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帝门歌—我花开后百花杀原著锦凰著   文案:   “天家儿郎,凭我挑选,便是当着陛下的面,此话我亦敢言。”   她高贵、冷艳、睥睨众生,世间无一人一事能令她动容。   直到她遇见了那一杯顶级雨前龙井。   他为贪腐尚书屈膝求情:“罪不祸及妻儿。”   百官感念:太子仁善。   只有她知,罪是他揭露,尚书之位是他的人接手。   他为疑似谋逆亲王奔走:“二哥孝悌,孤不信他大逆不道。”   宗亲盛赞:太子重情。   只有她知,谋逆是他策划,奔走是善后,让铁证如山,让旁人背锅。   他为病倒陛下亲尝汤药,侍孝榻前:“父皇一日不愈,我便一日不食。”   百姓动容:太子孝义。   只有她知,毒是他所下,亲尝汤药,是让陛下没那么早醒来……   他对她温和又无害:“喀喀喀……羲和,我虽体弱,凡你所需,我都能悉数捧于你。”   “……”体弱?他定然不知她亲眼目睹他一剑取三人首级,“别装了,太子殿下。”   他收敛病弱之态,眸光幽深灼灼逼人:“无妨你有多少选择,最终只能是我。” 第1章 我不恨   沈羲和:“诸位皇子,各有千秋,争相求娶,太子殿下,胜在何处?”   萧华雍:“身无所长,幸而体弱,待我为皇,你若嫌我碍事,我可早死。”   ——题记。   碧纱窗轩风悠悠,珠帘暖阁香阵阵。   “你恨么?”   清冽的声音深藏着一点压抑,在沉静的屋子里响起来,打破了一片安宁。   那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侧身而立。   高挑而又幽雅的八角烛台内的烛光透出碧玉罩,混合着微启的窗口偷爬进来的月华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映照得宛如谪仙,飘逸独华。   他就是大兴王朝,帝王宠爱的五皇子信王——萧长卿。   回答他的是青烟袅绕的芬芳,彷如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负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终究是忍无可忍的转过身。   复杂的目光穿过一重轻纱,一重碧玉珠帘,一重香炉之中弥漫的香雾,落在端坐案几之后的人儿身上。   她细长柔软的素荑握着一柄金镶玉香匙,轻轻的在五福羊脂白玉香炉之中搅动。   一圈一圈,不急不缓。   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她都能够这样无动于衷,不动如山!   这就是他的妻子,他深爱的女人,他的信王妃!   一个他永远看不明摸不透的女人。   愤而拂开珠帘,掀起一阵珠玉相撞的零乱声,他疾步走到她的面前,隔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顾青栀,你恨我么?”   轻垂的眼帘缓缓煽动,她终于抬起了头,那一双动人心魄,似有珠玉华光盈盈闪动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她那清泠似冰玉相击的声音才无波无澜地响起:“为何恨?”   啪!   他的双手按在了她面前的案几上,案几被震的晃动一下,可见他的力气之大。   这样的举动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要收回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身上,那眸子一转间万千风华,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指尖抠住梨木雕花案几,铺在上面精致繁复的绸布出了皱褶,萧长卿的声音有着努力克制的轻颤:“就在今日午时,我亲自监斩了你顾家六十九口人,包括你不满三岁的侄儿!”   说出来他的心没理由地忐忑,他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眸,企图从那里看出一点憎恨、厌恶、甚至一丝痛苦。   可惜他失望了,她依然那么波澜不惊,那么平静的近乎冷血,仿佛他说着和她无关痛痒的事情。   三年,他们成婚三年。   他将她宠上天也好,他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热也罢,甚至他纵容妾室对她无礼,她都是这样云淡风轻,似乎她并不是活在这个世间的人,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漠不关己。   “顾青栀,你没有心,你的血是冷的。”他压抑着堵在心口的愤怒,声音从齿缝之中溢出来。   她不爱他,一点也不爱,纵使他千人称赞,万人追捧,在她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他想,她既然不爱,那就让她恨好了,至少他能够看到她那双美的叫人窒息的眼眸兴起涟漪,可他终究唯有失望。   他宠爱别的女人,她不妒!   他纳她表妹,她不哭!   今日他被父皇下旨亲自监斩她满门,她也不恨!   “殿下,何至于如此。”她檀口轻启,手上的香匙又开始缓缓搅动,动作清雅,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君强臣弱,臣强君弱,不过是一场权利的博弈。顾家落入今日的结局,是爹爹技不如人,输了便愿赌服输,心服口服,何来怨恨?”   “今日,若是顾家胜了,殿下也同样会沦为阶下囚,甚至性命难保,陛下将会成为看臣子脸色度日的傀儡之君。”稍稍停顿了之后,她接着淡声道:“至于顾家的人被牵连,并不无辜。”   迎上萧长卿放大的瞳孔,她清楚地看着他澄澈的眼底倒映着仪态端庄的自己:“他们生在顾家,顾家权势滔天之时,他们享受着顾家的威望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如今顾家倒下,自然要一并承担落败之后的代价。   这世间,哪有人只得好处?没有丝毫付出?”   “我,身为顾家女,为何要恨?”她反问他,柔嫩如樱花一般粉红的唇瓣微微一扬,“为何要恨殿下,我与殿下不过是一场门当户对的联姻,一场押下身家性命的惊天豪赌。若非我姓顾,若非身为顾家嫡女,我又有何资格嫁于殿下为嫡妻?殿下你看,这就是顾家带来的荣耀,富贵向来险中求。现在顾家还剩下一个我,还请殿下明示,我这条漏网之鱼该如何处置?”   已经输了权势富贵、身家性命,她绝不能再输了世家大族的风度,输了名门贵女的傲骨!   大势已去,败局亦无力扭转乾坤。此时歇斯底里,怨恨放狠话除了浪费精力,击碎自己最后的尊严和修养,又有何用?   萧长卿被她的话刺激的忍不住倒退两步,他不可置信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够这样的冷静和理智。   她那么美,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却又那么冷,冷的好似没有活人的七情六欲。   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而他深深迷恋不可自拔的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沉痛的闭上了眼,萧长卿有些无力的转过身:“你是信王妃,一辈子都是,谁也不能改变。”   “真是不智的决定呢……”顾青栀低低一笑,“殿下可是要争夺明政殿上那把龙椅之人,在这个时候顶撞陛下,抗对言官,就为了保下一个无权无势,空剩一副皮囊的顾青栀,实在是不像殿下睿智明断的手腕,若是一意孤行,想必不少追随殿下的心腹要与殿下离心……”   “顾青栀!”萧长卿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狂吼了出来。   顾青栀煽动着泛着幽光的长翘眼睫毛:“殿下应该一杯毒酒,亲自送我上路,陛下定然会龙心大悦。”   萧长卿倏地扭头,充血的双瞳仿佛受伤的野兽,细密的血丝交织出一片沉痛,唇角凝出悲戚而又自嘲的笑:“我知,由始至终你都不愿嫁我,为着顾家与我虚与委蛇三年,此刻一心求死,想要解脱。”   “顾青栀,你休想!”   ————以下看文须知————   ①架空历史,仿唐宋,考据党慎入。   ②女主重生,可以看成顾青栀重生成沈羲和,也可以看成沈羲和开了个挂有了顾青栀的经历,成长了起来,重生后的女主既不是顾青栀,也不是沈羲和,是全新的!   ③男女主之间无误会无小三无狗血,属于三无产品,全程1vs1。男女主都是纯古人,请不要以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去评判他们。   ④女主人设孤冷,男主前面三分之一谋娶,中间三分之一谋心,最后三分之一才双箭头。   ⑤男女主高智商强手段,双强设定,本文配角诸多,作者颜控,全是俊男美女,最差也气质非凡,全员智商在线,不都爱男女主,有好有坏,也有属于自己的爱。   ⑥女主角技能调香,金手指嗅觉,所以还有个书名《太子妃靠嗅觉让全员掉马》,本文大部分香有据可查,少数为剧情服务杜撰。   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臣妾都说倦了,还是再说一遍,恶语相向和我看着不舒服的评论一个字:删!   ⑧感谢捉虫,欢迎指出逻辑和知识点错误,其余免谈,不接受任何指指点点以及指点。   ⑨⑩……未完待续。 第2章 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他的嘶吼,夹杂着癫狂的冷戾。   顾青栀仿若未觉,将手中的香炉盖好放到一旁,她一手挽袖,一手将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托盘端过来,镶着金边的檀木托盘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翻过酒杯,她执起酒壶正要倒酒。   “你要做什么?”萧长卿大步上前,按住她的酒壶,镇定的语气藏着一丝惊慌。   “殿下无需担忧。”顾青栀轻轻的将他的手拨开,满上了两杯,端起一杯敬萧长卿,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酒中是否有毒,殿下比我更清楚。这一杯酒敬殿下,多谢殿下。”   自从顾家下狱,他用尽一切办法严防死守,不给她任何自尽的空隙,满屋子的暗卫,四处都是眼睛,凡是送到她手上的东西,都是一查再查。   萧长卿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深刻得似乎要将她的灵魂刺透,却迟迟未动。   “怎么?殿下觉着我还能动什么手脚么?”顾青栀轻柔一笑,仰头便将酒喝了下去,“这可是我亲手所酿的青栀酒。”   萧长卿身子一动,想要阻拦却已经是空杯,目光扫过另外一杯酒,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端起来,一饮而尽:“便是死,你也休想摆脱我。”   短促一笑,顾青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正襟危坐地望着萧长卿:“殿下玉人仙姿,我尚在闺中每每逢宴,便能够听到香闺娇音对殿下称颂不已,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听到殿下的名讳,是五年前,殿下以十五岁稚龄文征国子学诸位大儒,惊艳世人。”   “惊艳世人。”萧长卿轻嘲,幽幽的看着她,“却唯独惊艳不了一个你。”   眉宇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顾青栀笑得从容:“殿下太执着,亦或是得不到的更难割舍……”   顿了顿,她淡漠的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恍惚:“我九岁那年,我母亲在病榻前,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这一生万事皆可为,唯独不能对男子落了心。在我母亲闭上眼的那一瞬,我的心就也随着她而去。一个无心的女人,自然是无情。”   轻轻吸了一口气,顾青栀面上一直保持着一抹娴静的笑意,“母亲说,这个世间的女子,唯有绝情才能够活得快活自在。”   “殿下你看,我父亲待我母亲何等敬重?她去后宁可无嫡子也不再续弦,但我母亲依然郁郁而终。”   顾青栀笑着微微摇着头,“那是因为她贪心了,父亲身为顾家的家主,如何能够身心皆属于她?母亲深爱着敬她的父亲,却得不到同等的一心一意,又不愿自己成为一个善妒丑陋的女人,就只能把所有的不快与痛全然压在自个儿的心底,才会郁郁而终,这都是动情的错。”   “青青……”萧长卿似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到他们正值新婚燕尔之时,他也是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她的面前,眼里心里至今都只看得到她一个人,可是她从来都是冷淡自持,对于任何事都能够果断理智,让他觉得在她的心里他的给予乃至他这个人都一文不值。   年少气盛,天之骄子的他,用了极端的办法想引起她的妒,引起她的关注。   身为皇子他用了极其卑微的方法想要得到她的情。   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要如何在得到她的心之后,将它完整的呵护。   他没有想过,她也不曾给过他这个机会。   现在他也无法假设,倘若她真的对他全心全意,他能不能扛得住母妃父皇的胁迫,能不能改变顾家的命运,让她不受一丝伤。   “父亲尚且如此,更遑论是殿下。”顾青栀凝视着萧长卿,“殿下,从陛下赐婚圣旨传到顾家的那一日,我就知道顾家会有今日,顾家终究会撞得头破血流,你我的姻缘也终将会走到尽头,我如何会对殿下动情呢?”   “论起来世间男儿,殿下真的极好,文武双全,人品贵重,端方君子。要怪只能怪顾青栀不是一个眼睛只看得到男女之情;只看得到后宅一亩三分地的眼浅女人。故而,殿下的一片痴心,注定是错付唔……”   终于强撑不住腹中刀绞一般的疼痛,湿濡带着血腥的气息不断的下坠。   “青青!”萧长卿慌乱的冲过案几,将顾青栀抱在怀里,就看到她的身下大滩血迹,顿时惊恐而又不可置信的看了虚弱的顾青栀一眼,对着外面如同困兽一般嘶吼,“御医,快去请御医——”   守在门外的人吓得来不及进来问什么,拔腿就跑。   “殿下……”顾青栀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点虚弱,这是她第一次像个柔弱的女子躺在他的怀里,她对他笑,笑得犹如盛开的幽昙,静谧的美又笼罩着黑夜的凉,“我不但是个无心无情的女人,还是个狠绝毒辣的女人。你看,我连亲生骨肉都能够下得了手……”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萧长卿从来没有这样的痛,痛的他浑身都好似万虫在啃噬,心肝脾肺,就连骨缝都抽着痛,让他想要疯狂的嚎叫。   “顾家没有了,顾家的女儿也不能活着,她活着只会让世人难以淡忘陛下的铁血与冷戾。而我顾青栀的骄傲,也不允许我看人脸色……苟延残喘。”   巨大的痛过后,顾青栀又恢复了平静:“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活在阴森森的皇家,太艰难太可怜,我便是这般自私,既然我护不了他周全,给不了他欢乐与无忧,那我就不愿将他带到这个人心复杂的世间……”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疼痛的眼眶之中砸落,萧长卿眼里全然是挖心刮骨的痛:“顾青栀,顾青栀,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这个时候顾青栀还能够对着萧长卿绽放一抹璀璨幽清的笑,她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落在被萧长卿推翻的案几上,不远处是打翻的香炉。   她不想活,谁阻止不得,谁也救不下。   顾青栀,帝都九绝之首,琴棋书画,女工厨艺样样好,堪称闺阁贵女的典范。但谁也不知道,这个爱了她三年的枕边人也不知道,她最擅长的是调香。 第3章 从天而降的男主   香,可以怡情,是雅趣。   然则调香之物多为药材,药,既可救人,也可以杀人,就看用的人有多少本事。   今日的香她用了藏红花,以及莲生桂子花的花汁,她没有让萧长卿碰那香,她不爱他,亦不恨他。   她只想她的黄泉路上干干净净,没有爱恨痴缠,没有算计纷争。   她也相信,萧长卿不会死,他还有母亲,还有兄弟,还有他执着的天下。   “殿下,愿你……愿你早登大宝……”   这是顾青栀对萧长卿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意识被急匆匆奔来的脚步声吞噬。   去争天下吧,去做那一个注定要杀兄屠弟甚至弑父的孤家寡人……   直到死,她依然是带着微笑,那一抹定格的笑深深的刺痛了萧长卿的眼。   是他错了,他错了。   顾青栀不仅仅有一颗捂不热的冰冷之心,她还有这世间最令人生不如死的狠!   ……   黑暗中,浮浮沉沉,顾青栀喉咙特别难受,腹中一阵坠痛,像极了她亲手扼杀了孩子的感觉,想到孩子,顾青栀心尖微微刺痛。   明明她亲手调了香避孕,却不知怎么会有了孩子,若非如此,她又何须亲手扼杀他……   算算时间,正是顾家被构陷谋逆之前,那时她还在与萧长卿假意周旋。   所以,这是要惩罚她?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这股痛意也追随而来?   可她已经别无选择。   顾、崔、王、薛、范五大世家,根深数百年,哪怕王朝几代交替,依然享誉盛名,权倾朝堂。   范家在前朝没落,顾青栀早就劝过阿爹要防备范家,奈何她嫁入信王府之后,终究诸多不便,阿爹分身无暇,家里又出了反骨,才导致范家里应外合给顾家设了一个死局。   罪臣之女,萧长卿太天真,就算他不愿,也拧不过他母亲荣贵妃,她的结局最好是贬妻为妾,她的孩子,萧家除了萧长卿,不会有一个人会放在眼里。   她素来杀伐果决,从不仰人鼻息,更不会卧薪尝胆,屈辱地蛰伏。   范家以为背信弃义害了顾家,就能重振门楣?   愚蠢至极,不过是帝王手中一把射向顾家的箭。   这一次,她的死会让范家明白,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谋害皇嗣之罪,范家可准备接好?   若是顺利,顾家还能洗清谋逆之罪。   身为顾家女,她也算对得起顾家的生养教育之恩。   思绪渐渐清晰,顾青栀掀开了眼帘,碧日蓝天,云絮飘动,一群飞鸟掠过。   她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竟然飘浮在水中,想要动一动,惊觉浑身乏力,避免下沉,顾青栀放松身子,只能转动着眼珠。   右边是扎入水中一眼望不到头的崖壁,距离她不过一臂之距,左边是绵绵青山,绿茵草地,岸边距离她约莫有两丈之远。   “我怎会在此……”顾青栀心里困惑不已。   此刻她只能保持着飘浮状态,凭自己是绝无可能游上岸,希望有人能路过将她救上岸,或是待她蓄上一两分力气在做打算。   幸得河水平缓,她应当不会被冲走太远,就是不知这河里会不会遇上猪婆龙这等危险之物。   按下杂乱的思绪,顾青栀闭上眼,一些杂乱的画面冲入她的脑海里,让她大脑一阵晕眩胀疼。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神色极其复杂。   志怪话本里才有的离奇之事,竟然被她遇上,她此刻已经不再是顾青栀,而是活在了另一个刚咽气之人的身体里。   这具飘浮在山野河面的浮尸,还不是旁人,而是赫赫有名的西北王沈岳山嫡女——沈羲和。   祐宁帝钦封的昭宁郡主。   她为何会横死江中,乃是因为沈岳山要将她送回京畿,她从江南西道舅家出发,行船至,刚入荆州,在船上被自己贴身大丫鬟一把推入了海里,飘到了此处。   顾青栀死于祐宁十九年四月五日,此刻是祐宁十九年四月六日,沈羲和在江中飘浮了一夜,由于体弱直到方才刚刚咽气,而她莫名其妙在沈羲和身体里醒来。   她闭上眼睛,希望沈羲和自己能回来,这个世间她已无牵挂,并不奢望再活一世。   她不知道飘了多久,虽则没有遇上危险,可心底却越发觉得,她大概是真的要成为沈羲和活下去了。   怅然睁开眼睛,恰好捕捉到一个黑点从天而降,迅速放大,朝着她直冲而来。   顾青栀,不,从此以后是沈羲和。   浑身乏力的她,在生死一刻爆发出了力量,迅速翻身,朝着一边游过去,高空坠落下来的东西太快,她才刚刚游了一点距离,身后“砰”的一声重物砸落。   飞溅起来的水花和巨浪朝着她冲击而来,让她背部生疼,同时喉头一腥,她发狠咬下舌尖,用疼痛逼退头晕眼花,借助这股冲击力,游向岸边。   很快就抓住了岸边的石块,粗喘着气,咬牙爬了上去,一上岸她就瘫倒,大口大口喘气。   好一会儿,喉头和心肺的刺痛才缓解,一阵风吹来,寒凉之中伴随着一股别样的清香拂过她的鼻息,这种香气十分独特,擅长调香的她,几乎是嗅过百花,可这种香味却是首次嗅到。   她费力支撑着眼皮,就看到面前是一种状如同心带,翠绿欲滴,交织处有红色花蕊之物。   她艰难伸手抓住,几不可闻呢喃一声:“仙人绦……”   浑身力气抽干,再也抵不住黑暗的吞噬,阖上眼帘之前,似乎看到不少人朝着她这边奔来。   “郡主!郡主!”   清晰听到焦急的呼喊,沈羲和才彻底放任自己昏迷过去。   ……   酸涩苦辣的汤药灌入口中,沈羲和真的很想拒绝,但灼痛的五脏六腑容不得她任性,配合地喝下去,冰冷的腹部总算有了些许暖意,一碗汤药喝尽,她才有了些精神睁开眼。   入眼的是桃花缠枝窃蓝丝罗帐,暖香融融,点的是木香、乳香、阿魏脂等调和的合成香,具有化浊截瘀痰和活络通脑经的功效。   一念划过,沈羲和才惊觉自己嗅觉竟然如此敏锐! 第4章 唯有沈羲和   “郡主,可算是醒了。”   沈羲和的惊愕,被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散,她转眸看着侧身高喊“珍珠姐姐”的人。   只是一个侧脸,她也知道这是她一个二等丫鬟——紫玉。   她嘴里的珍珠姐姐,是沈羲和两个一等大丫鬟之一,也是她奶娘的亲女儿,和她襁褓中就一起长大,另一个大丫鬟玲珑就是推她下船的人,是五岁就被买入王府,极其得她欢心之人。   珍珠因着沈羲和娘胎带出来的不足之症,自幼学医,大步而来先给沈羲和诊脉,感觉到沈羲和脉象渐有平稳之势,才松了口气,关切地看着沈羲和:“郡主可有何处不适?”   沈羲和摇了摇头,她也通晓一些医理,知道此刻体内的疼痛非一朝一夕能够全部缓解,她嘶哑地问:“玲珑呢?”   “郡主,玲珑姐姐也跳下船去救你,此刻还未寻到……”说着,紫玉红了眼眶。   沈羲和有六个贴身丫鬟,大丫鬟珍珠和玲珑,下面是紫玉、碧玉、红玉和墨玉,除了珍珠,其他五人都是五岁来到沈羲和身边,碧玉和墨玉是家生子,玲珑和紫玉、红玉是外面买回来。   她们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呵……”沈羲和低声一笑,“好一个救主而亡。”   亲手将她推入江河之中,自己也跳下来,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船头,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是救主而死,只怕此刻她早就逃出生天。   日后便是被珍珠她们遇上,只要沈羲和死了,她依然还是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指不定还能重新潜伏回来。   沈羲和这么弱的身子,能够在江中坚持一夜,实在是奇迹。   “郡主……”沈羲和唇角凝着的冷笑,让珍珠脸色微变,聪慧如她,立刻会意,“是玲珑将您推下船?”   沈羲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吩咐:“让莫远上报官府,追捕逃奴。”   紫玉脸色一白,本朝对奴仆较为宽容,不似前朝可以随意打杀,但逃奴就不一样,奴仆私逃本就是重罪,兼之玲珑还弑主,更是罪不容恕!   “玲珑姐……”紫玉立刻改口,“玲珑为何要这般做?”   在紫玉看来,沈羲和是这世间再好不过的主子,让她们学文习武,便是资质愚钝,文武不通,也是择其所长教养,她们吃穿用度,便是许多官家姑娘也及不上。   沈羲和没有回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珍珠轻轻拽了拽紫玉的衣袖,将她带了出去,答案很明显,玲珑就是安插的细作,背后的主子从来不是沈羲和。   听到她们要退下,沈羲和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们可有看到我手中之物?”   珍珠忙应声:“婢子这就去取来。”   闻言,沈羲和心安了一瞬。   待到珍珠取来,沈羲和在紫玉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放在盒子里,幽香阵阵,碧绿如翠玉三根形如同心结之物,忍不住伸手扶上去,清润幽凉:“果真是仙人绦。”   玉质之感,玉质之光。   抬眼便问珍珠:“可曾看到其他人?”   沈羲和记得清楚,落下的黑点最后明显是人形,应该是有人从悬崖上落下,而这仙人绦长在峭壁岩石之中,那人也许就是为了采摘此物,才不慎失足落下。   珍珠摇首:“未曾。”   “退下吧。”沈羲和便躺下去,“换个玉匣子放置。”   “诺。”珍珠恭敬应声,带着紫玉轻手轻脚退下。   沈羲和身子骨很差,就留在临湘县修养,为了寻找到她,早就惊动了临湘县的县令,以及长沙郡刺史。驿站条件简陋,县衙也不宽敞,特意寻了临湘县大户腾出了一个三进的宅院,给沈羲和调养。   沈羲和整日沉默寡言,珍珠等人伺候得小心翼翼,即便察觉到了沈羲和对她们不如往日亲厚,也只当沈羲和是被玲珑伤了心。   玲珑的通缉令发布出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郡主,这是今日京都传来的消息。”这日,沈羲和用早膳之后,珍珠照例将一封文书双手递给沈羲和。   自从沈羲和被救回来之后,就命人时刻注意京都动向,每日邸抄也得最快奉上。   珍珠双手自然放松贴于小腹,静静看着沈羲和,她发现郡主变了。   以前的郡主聪慧却多愁善感,生在西北那样民风彪悍之地,却依然像从未经风沙的娇弱牡丹,华贵而又孤高。   自从离了西北之后,郡主就变得沉默寡言,玲珑叛变之后更是一言一行沉着睿智,仿佛一夜之间长大,退去了那一份柔弱之美,成长为一株傲视群芳的花皇。   现在的她,总是不自觉在郡主面前多一份小心谨慎,郡主明明没有正言厉色,也没有目露威严,可她只要淡淡一瞥,就让她们感觉到威压。   没有理会珍珠的探究,沈羲和看着今日的文书,是西北王安插在京畿之人传来,范家果然被冠以构害良臣和残害皇嗣的罪名。   见此,沈羲和眉目有一丝舒展,珍珠从这细微的变化感受到此刻沈羲和心情极好,忍不住瞥了一眼文书,便道:“原来顾相竟是被范家诬陷,可惜顾家满门皆已被斩首,陛下竟然也愿为顾家平反?”   “由不得咱们的陛下不愿。”沈羲和随手搁下文书,半依美人榻,半垂眼帘,似睡似醒,姿态慵懒,却又优雅迷人。   这样的风情,珍珠一个女子看着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是郡主以往从未有过的魅力。   祐宁帝用了范家做刀,刺穿了顾家,唇亡齿寒,崔王薛三家只为自个儿利益,也得要联合打压范家,否则范家下一个要对准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同时让祐宁帝知晓,世家之权,不可撼动。   没有缺口自然不行,可顾青栀已经为他们撕开了口子,他们怎能不穷追猛打?   沈羲和闭上眼睛,享受着枝叶间落下的斑驳晨辉,暖光包裹,肌肤莹光,风情万种。   顾青栀,你可以安息了。   从今而后,世无顾青栀,唯有沈羲和。 第5章 宫中来使   沈羲和在临湘县休养了半个月,这期间听闻她落江的祐宁帝,派来了内侍慰问。   “郡主,那人又作妖了。”紫玉气呼呼跑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开口就告状。   沈羲和正在观赏这株仙人绦,这半个月来,她每日都要观赏片刻,对仙人绦的气息格外迷恋,但却没有妄动此物。   此物记载不过寥寥几笔,产地、形状、颜色。   除此以外,再无人知晓,许多人恐怕听都不曾听闻过此物。   沈羲和用玉匣子放置了半个月,也不见它有丝毫枯萎之态,依然翠绿欲滴。   紫玉话音刚落,珍珠带着碧玉和红玉也跟着进来,齐齐向沈羲和行了礼。   抬眼,看着四个丫鬟,珍珠一袭白裙,紫玉等人穿着与她们名字相同的颜色裙裾,身上绣着同样的兰花,或秀美或娇俏或清秀,各具特色,看着也叫人赏心悦目。   经过这段时间的仔细考察,这几个丫鬟都是真心向着她。   “他又做了何事儿?”沈羲和平声随口一问。   紫玉口中的那人是指祐宁帝派来的内侍,在内侍省还是正经的五品,是有脸面的宦官。   来了这里已经五日,除了第一日带着口谕来问候沈羲和,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请安过,倒是每日派人崔一道沈羲和启程。   他自个儿这几日过得极其滋润,每日应酬临湘县官员富商,收的钱财只怕都超过了他一辈子的积蓄。   “婢子见他拽着一个姑娘回院子。”紫玉一脸愤恨,“一个阉人,还想糟蹋姑娘,他……”   “紫玉。”珍珠及时出声打断她,这等腌臜话也能当着郡主的面说?   这宦官是奉皇命来问候郡主,而后亲自护送郡主入京都,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以为自己是钦差,偏生这里就是无人敢动他。   “去看看。”沈羲和面色平淡。   金丝勾勒宝相花纹孔雀蓝十二仙裙高束,身形修长,体态婀娜。   晕染水点桃花水蓝罗纱披帛侧搭于肩,随风而动,飘逸洒脱。   腰间珠玉佩环,行则有声,悦耳动听。   珍珠等人跟在沈羲和身后,紫玉早已露出了痴迷的目光。   自从郡主被救回来之后,当真是仪态万千,行动间自然如行云流水,随时可以定格入画,美得像她梦中的仙女儿。   这等神仙妃子般的人物,立在黄得贵面前,饶是他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也忍不住醉了眼。   “奴婢请郡主安,郡主有吩咐着人传奴婢便是,劳动郡主,奴婢该死。”黄得贵假模假样打了两下自己的脸。   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躬身在自己面前的内侍,衣衫不整,目光越过他看到他身后打开的房门,一个脸上挂着泪痕,紧抓着衣衫,从门扉后探出半边脸的清秀姑娘。   一看就是良家女子。   她的眼神微起波澜,玉珠相击般清脆婉转的声音淡淡响起:“黄中寺,你可知……上一个让我亲自去寻的下人,现在何处?”   “郡主……”黄得贵眉心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是奉命来护送沈羲和,是陛下的使臣,沈羲和不敢动他,语气散漫,“郡主息怒,是奴婢怠慢,待回了京都,奴婢定会向陛下请罪。”   “墨玉。”沈羲和轻轻唤了一声。   黄得贵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黑影一闪,他只觉得胸口一疼,就仰头栽倒在地,还不等他反应,就被踢了一脚翻过身,双手瞬间被束缚。   这时候他随行的两个小太监从外面冲进来,眼见着一个黑衣劲装的姑娘押着黄得贵跪在地上,对上云淡风轻立在院子里的沈羲和,在沈羲和视线淡淡扫过来之时,鬼使神差垂下头。   “郡主,奴婢是陛下派来的随使,便是有不妥,郡主也……”   “聒噪。”   沈羲和话一落,冷着脸的墨玉就一把卸了他的下颚。   耳边清静了,沈羲和才吩咐:“碧玉,将这姑娘送走,该敲打的人好好敲打;珍珠,吩咐莫远启程;红玉,把这两人和黄中寺一起绑了。”   次日一早,沈羲和启程离开临湘县,这次改走陆路。   “喀喀喀……”沈羲和身体实在是太弱,将养了半个月,才行半日路,就受不住开始气喘咳嗽。   “郡主,他不肯进食,还说……”紫玉给黄得贵送了干粮,回来又气了,“还说,郡主今日的赏赐,他定然铭记于心。”   躺在马车最里面,靠在珍珠怀里的沈羲和,闭着眼睛喝完了药,才睁开眼。   她的眼灵透得像沐浴着仙灵之气的黑曜石,泛着水晶般剔透的光泽,又似飘着一缕从山峦弥漫的薄雾,让清澈的眸子变得看不透。   只是轻轻一转,珍珠就会意,掀开了车帘子。   四方的小窗透出外面些许景物,沈羲和就道:“这不是官道。”   “什么?”紫玉几人皆是一惊。   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沈羲和身边,大部分时间在西北,也就这一次陪着沈羲和去了一趟舅家,领路的是沈岳山特意派给沈羲和的亲兵莫远,莫远一家老小都在西北。   便是出了玲珑的事情,她们也没有怀疑过莫远。   “我去找他问清楚,放着平坦的官道不走,非要走这崎岖的山路,这不是故意折腾郡主?”紫玉完全把黄得贵的事情先丢在一边,转身就要下马车。   却被碧玉一把拽住:“平日里让你长点脑子,你总是不听,莫远现在是郡主的人,能够让他越过郡主,命令他的只有王爷。”   “王爷怎么舍得折腾郡主?”在他们眼里,郡主就是王爷的眼珠子。   “阿爹,自有阿爹的安排。”沈羲和微微坐起身,“扶我下去走走。”   沈羲和刚刚下了马车,前面巡视的莫远就大步而来,对沈羲和躬身道:“郡主,前面有个小村庄,郡主大病未愈,不宜再行路,今日便在村子里歇息一宿,明日再出发可否?”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属下已经着人打听,村子有富户所建的庄子,这便派人去交涉。” 第6章 一杀   沈羲和久久不出声,就这样站在莫远的面前,平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青年将士,不知为何顿感一股透不过气的压力。   “郡主,小心着凉。”就在这时,珍珠拿了披风下来,披在沈羲和身上。   沈羲和瞥了珍珠一眼,任由她给自己整理好披风,才拉了拉披风:“莫远,弄清楚日后谁才是你的主子。”   没有给莫远回复的时间,沈羲和提步往前,目标很明确朝着一方断崖走去:“墨玉,把黄中寺三人带过来,碧玉取我马车第三格藏青色香囊。”   珍珠和莫远立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沈羲和没有呵斥他们,也没有点明什么,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不悦,但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到,沈羲和对他们的不满。   此刻的郡主实在是敏锐至极,且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   立在断崖边,沈羲和从红玉手中接过几颗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往下扔,看似闲散,实则在判断下方有多深,扔了几个石子后:“不够深,落下去也死不了。”   “婢子去另寻一个?”墨色窄袖紧衣的墨玉立刻探问。   “不必,这个将将好。”沈羲和让开,墨玉直接将三人推上前。   “郡主,郡主饶命啊!”两个小内侍吓得脸色苍白。   黄得贵也害怕,却梗着脖子:“郡主,你这是藐视君威!奴婢是陛下派遣的随使!”   “碧玉。”沈羲和伸手,碧玉立刻将香囊递上去,沈羲和丢给墨玉,“推下去。”   墨玉将香囊塞到黄得贵的衣兜里,塞入腰带中,确保人摔下去也不会掉落出来,才毫不犹豫将人给一把推下去。   “啊啊啊啊——”尖锐的叫声,惊起一片飞鸟。   两个小内侍差点吓得晕厥,沈羲和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崖边,抬首望着对面一片山花,仿佛在欣赏风景。   大约过了一刻钟,下方再一次传来了黄德贵的惊叫声,很快这声音就被熊和虎的对叫声给盖下去,两个小内侍更是吓得失禁。   别说他们,就连珍珠等人都瞪直了眼,只有墨玉面不改色。   他们此刻才明白沈羲和口中的将将好是何意,她要的不是把人摔死,而是用香气引来了野兽,将黄德贵给撕咬而死。   沈羲和依然面上平淡,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转过头,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内侍身上:“黄中寺是如何遇难?”   两个小内侍目光呆滞,忍不住缩脖子,其中一个呆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回禀郡主,公公……公公是护送郡主回程……不慎坠马落崖,又遇到猛兽才遇难……”   他哆哆嗦嗦说完,然后无助又忐忑跪在原地,柔弱的身体颤抖不止。   “很好。”沈羲和满意扬了扬眉,“名字。”   “啊?”松了一口的小内侍瞬间反应过来,“奴……奴婢朱升……内仆局架士……”   自报家门后,才惊觉自己似乎说多了,声音又弱了下去。   沈羲和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是个聪明的,你这同伴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让人把他们松了绑带下去。   “郡主,这二人……”红玉有些担忧。   “全死了,那可真是藐视君威了。”沈羲和垂眸,细长纱幕般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活着才好,不怕他们反嘴,凡事都要有证据。”   她之所以不直接杀人,是因为尸体不好处理,总会留下证据。且对另外两个人不足以威慑,要他们看清楚了,知道怕了,才轻易不敢招惹她。   “啧啧啧……昭宁郡主杀害天子内侍,好大一个把柄。”一道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山坡里的林子传来。   墨玉几人迅速护身到沈羲和面前。   须臾,一抹敏捷轻快的身影从林子里飞掠出来,飘然落在他们的面前。   来人一袭宝蓝布帛襜褕,身形修长,高出沈羲和半个头,端的是好模样。   一张雌雄莫辨的脸,长眉配着黝黑精锐的眼,挺直鼻梁下是丰润的唇,穿着寻常,站姿笔挺,浑身透着刚劲洒脱之气。   “你是何人?”莫远目光锐利,已经动了杀意。   “退下。”沈羲和淡声吩咐莫远,便提步径直朝着来人走去,丝毫不惧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蜀南王世子,竟是女儿身,好大一个把柄。”   本朝两大异性王:西北王与蜀南王。   两只驻守边疆的雄狮,各自掌握十万大军,先帝在时宠妾灭妻,耽于美色,江山依然稳固,便是他再荒唐都没有对不起这二位。   步疏林倏地盯着沈羲和,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昭宁郡主,便是这般辱人?”   不承认?   沈羲和又凑近步疏林轻轻吸了口气:“晚玉女儿香……”   步疏林脸色微变。   沈羲和已经轻移莲步,和她拉开了距离,她那双极其动人的眼睛环视四周:“荒山野岭,世子为何出现于此,我不欲探究,你我便当做,不曾见过。”   她的鼻子特别灵敏,方才步疏林飞掠而来之际,有风拂来,夹杂着淡淡的晚玉香,晚玉香以晚香玉为主调和的一种香料,适用于香汤沐浴,残留在身上极其浅淡。   此香细腻清甜,男儿断不会使用。   她也是此刻才知晓,蜀南王独子,竟是女儿身。   若是让祐宁帝察觉,步家距离灭族也不远了。   步疏林的手按住携带的剑,墨玉已经瞬间掠到沈羲和面前。   沈羲和往后淡淡一瞥:“世子,西北王府和蜀南王府,永不会为敌。”   不论是沈岳山还是步擎天都没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在他们心里西北和蜀南的安危胜过一切。   记忆里,沈岳山一直和步擎天惺惺相惜,只不过两府不能交往,恐君王猜疑。   步疏林松了手,对着沈羲和郑重一抱拳:“郡主,我今日也还你一个恩情。”   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步疏林就几个纵身,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第7章 幸得殿下还没死   沈羲和没有好奇步疏林的话,她按照莫远的安排前行到了下一个村落。   住在莫远安排好的富户庄子里。沈羲和用了晚膳,在珍珠的建议下乘着晚风出来走走,透透气儿。   站在山峦间,看着夕阳一寸寸的落下去,疲倦的鸟儿展翅剪断绚丽的余晖,飞旋归家。田野间的农夫也在夜色即将笼罩下来,扛着农具往回走,走到村口就能够看到翘首以盼的孩子,而后一道回家。   如此平静而又美好的画面,让沈羲和不由看出了神。   晚风清凉吹来,珍珠才上前,替沈羲和拢了拢披在肩膀上的雪白轻裘:“郡主,夜深了。”   转身,沈羲和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了刀剑相拼的声音,脚步一顿间,珍珠和墨玉已经挡在她面前。   莫远也带着一众护卫奔了过来,将沈羲和保护的水泄不通。   “郡主,可要属下去前方探一探?”前方刀剑之声不绝,但却隔着一个山坳,迟迟看不到人,莫远便走到沈羲和的身侧,躬身问道。   沈羲和的目光轻轻的扫过他的身上,淡淡的说道:“不必。”   莫远的身子明显一僵,却不敢违逆沈羲和,以后他可是肩负郡主安危的人,若是和郡主离了心可如何是好?   然,郡主如此聪慧,怎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王爷给郡主安排好的路,方才也一直配合,却为何这个时候转了心意?   好在那边被追杀的人没有辜负莫远的期待,一路杀了过来。   那一抹矫健的身影,被十数人围攻,他穿了一袭火红的紧身长衫,那衣裳已经红的发黑,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他还未靠近,沈羲和已经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动。”沈羲和见莫远已经起势,冷冷的吩咐。   莫远纵使诧异,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而是按下心恭敬的应了一声:“诺。”   那边杀手已经追杀过来,原本看到这么多人,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撤退,却见沈羲和的人对他们似乎只是防备,完全没有拔刀相助的意图,为首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的一招手,让所有人群攻而上。   这个人,他们一路追杀到了这里,付出了巨大的惨烈代价,若不将他诛杀,那么他们都没有活路。   长刀横扫,鲜血飞洒。   纵使身手再好,双拳依然难敌四手。   “郡主,我们……不仗义相助么?”莫远心下大急。   “追杀人的也不见的是穷凶极恶,或是被逼无奈;而被追杀者,也不见的是无辜可怜,也许是咎由自取。”沈羲和的声音没有压低,她就这么平静的说出去。   即便刀剑相击的声音清脆,但那被追杀的人也是被她的言论刺激的手一顿,刀锋横扫而来,他的手臂就是一大条口子,鲜血如注的喷溅出来。   祐宁帝第九子烈王——萧长赢。   这就是沈岳山的选择么?   看来荣贵妃的盛宠真是深入人心,顾家为顾青栀选择了荣贵妃的长子信王萧长卿,而沈岳山为沈羲和选择了荣贵妃的幼子萧长赢,两个老谋深算的人都看好荣贵妃呢。   今日,换做任何一个皇子,沈羲和都愿意尊重沈岳山,唯独萧长卿兄弟两不行,她有些膈应。   “我们走。”沈羲和轻声吩咐了莫远一声,转身欲往后面的路绕开。   莫远急得脑门发疼!   王爷费了多少心思,就是希望烈王欠下郡主一个救命之恩,但郡主今日视若无睹。   可沈羲和都走了,莫远也不敢违背不说,如果他执意去救,岂不是暴露了他们认识萧长赢?   暴露了这不是一个巧合?   萧长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见到这么血腥的厮杀不但不怕,眼睛不眨,还能够说出被追杀的人也许是咎由自取的话,最关键的是竟然真的就这样对他的困境视而不见,身姿翩然地转身离开!   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素来飞扬跋扈的烈王殿下被追杀了整整三日,尽管受的伤都没有到要害,可已经严重体力不支。他的骄傲是真的不允许他向这样一个女人低头,现实却不容许他扬起高傲的头颅,错过了他们,他恐怕真的要成为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手腕一转,长剑挽起刺目的剑花,寒洌的剑光闪过,萧长赢不理后背的攻击,一剑杀死前方两个杀手,身子一旋间,手中一物朝着沈羲和抛过去。   叮!   一声脆响,一块火红的玉不偏不倚的落在沈羲和的脚边,摔成了两半的玉也不影响它飞旋的盘龙气势威武,那个赢字从中间断开,依然可以看得清楚明白。   她带着这么多护卫,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内眷,这大兴朝只怕没有几个豪门世族不知,祐宁帝赐给每一个皇子十二岁的生辰礼,都是一块象征着他们身份,雕刻着他们名的玉佩。   尽管也会有人假冒,可这等事只能宁错勿纵,方才她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在却是不能。   明知皇子被追杀而不救,那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如果萧长赢在这里死了,她也得陪葬,祐宁帝正好有借口处置了沈岳山。   天家之子,个个都不简单。   轻叹一口气,沈羲和吩咐莫远:“救人!”   莫远是西北浴血疆场长大的铁血军人,他带领的都是西北精锐的将士,这些人在战场上都是以一敌十的凶猛,对付这些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的杀手,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   等到莫远将所有人都解决,萧长赢半跪在地上,他已经筋疲力尽,手中的长剑抵在地上,才能够勉强的撑住他的身体不倒。   拾起那一枚断裂的玉佩,沈羲和缓步走到萧长赢的面前:“请恕臣女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幸得殿下还没死。”   幸得殿下还没死……   “噗!”本就重伤的萧长赢,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气的!   然而他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她一个转身,雪白的轻裘划过起伏波浪般的华光,步履轻盈的飘然远去。 第8章 曼陀罗香   沈羲和回到屋子里,在紫玉和碧玉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刚刚擦干了头发,换上了轻便的寝衣,门外就响起了她红玉的声音:“郡主,珍珠姐姐让婢子来请郡主示下,烈王殿下最后受的一刀有毒,珍珠姐姐已经施针止住了毒蔓延,可殿下伤口四周的肉得刮去,殿下身子虚弱,又在昏迷之中,若是贸然刮肉,只怕殿下的身子受不住……”   “碧玉。”沈羲和听后轻唤了一声,她的目光从漆色光亮雕刻精细的红木木施上扫过。   碧玉立刻恭敬的上前将搭在木施上雪白狐裘取下来,给沈羲和披上。   双手将狐裘一拢,沈羲和就这样披散着一头青丝去了萧长赢的屋子。   已是深夜,烛火通明,不但莫远亲自守在门口,还有不少护卫侍女候着,看到沈羲和踏着月色而来,连忙纷纷行礼。   沈羲和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子,直达内室榻前,珍珠正好将一根银针扎下去,站起身犯难的看着沈羲和:“郡主,婢子只能施针让毒素不迅速扩散到王爷五脏六腑,可毒肉若是不及时刮去,只怕王爷这只手便要废掉。强行刮肉,怕王爷受不住疼痛而苏醒,过激之下极有可能毒气攻心。   王爷此刻昏迷,麻醉止痛之药方才试过,灌不下去,且这些药物会刺激所中之毒……”   珍珠虽然觉得烈王志坚意强,定能受得住疼痛。但毕竟是龙子凤孙,稍有不妥她都不敢动手,否则要陪葬的不仅仅是她这个奴仆,还有沈家也要承受陛下的怒火。   沈羲和淡漠的目光落在萧长赢露出来的胳膊上,那个地方深可见骨的刀伤,裂开的伤口处两片泛着青紫的肉由内往外翻开,四周红肿不堪,血也是红得不正常的黑:“最迟需多久得刮毒?”   珍珠看了看萧长赢的脸色,有些保守地说道:“半个时辰。”   “足以。”沈羲和转身对碧玉紫玉吩咐,“紫玉,适才我去散步之处,田野间有曼陀罗花,你让莫远派个人陪你采摘回来。碧玉去把我的香具取来。”   两个丫鬟迅速听从吩咐去办事,珍珠跟上往外走去的沈羲和:“郡主是要调制迷幻之香,让殿下陷入幻境之中?”   “除此以外,可还有他法?”坐到正堂主位案几之后,沈羲和问。   “可这香……”珍珠想要质问一句,惊觉自己差点以下犯上,连忙打住低下了头。   “现下,已别无他法,若是他的这条胳膊被废,我们罪责难逃;若是他一个不慎毒气攻心,我们更是罪该万死。”沈羲和伸出手,在红玉备好的热水之中重新净手,“横竖都讨不了好,不如放手一搏。”   珍珠的眉头微微一动,她有些探究的抬头看着沈羲和,她们几人从小就跟着沈羲和,尤其是珍珠,珍珠是沈羲和奶娘之女,珍珠的母亲乃是沈羲和母亲的陪嫁,她对沈羲和的了解超过任何人。   她坐在案几之后,单手支颐,闭目养神,浅黄色的融融烛光洒在她的脸上,将她异于常人白皙如瓷的肌肤照出了瓷器华光。   明明她还是那么的柔弱,柔弱得令任何人都恨不得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挡尽人世间的风霜,只愿她能够无忧绽放,飘散满园芬芳。   她的背脊却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尺将之支撑得笔直,极致的宁折不弯,坚韧中透着威仪。   若非郡主事事都记得,身体的状况也是她一直了若指掌,后背的胎记也无法作假,她都要怀疑她从小伺候的主子已经换了个人。   也许玲珑的背叛,对于郡主而言真是极大的打击,经历了一场生死,郡主是真的脱胎换骨,只是这种脱变,让她心疼。   紫玉和碧玉一前一后的回来,打断了珍珠的沉思,沈羲和不是没有看到珍珠的猜疑,但她却懒得理会,她现在就是沈羲和,沈羲和就是她。   她要不着痕迹改变,让她们重新适应全新的沈羲和。   时下香盛行,文人雅士更是离不得身,佛门也是对法香极其推崇。   从而导致调香成了闺阁贵女不可缺少的一门学问,不仅可熏陶女儿家的仪态,各家也希望女儿出嫁之后能够与名门夫君志趣相投。   沈羲和本就是个过得精雅的女子,沈岳山特意从江南为她请来名家细心教导,可惜这些名家只教她雅致之物,能够害人的只字不提。   而众人也只是将调香当做一种雅趣,只有她喜欢用这种优雅的东西杀人害人。   将用曼陀花煮出来的水混合着几种香料煮干,剩下一层白末。   香有线香、盘香、香饼,香篆、香丸、末香等多重形态,其中末香这种粉状的香,香气最纯粹最醇厚,见效也是最为显著,沈羲和调制的就是末香。   好香是需要慢工出细活,有些特殊的香还需要选定时辰,不过眼下时间有限,粗略成材,能达到效果即可。   沈羲和将用曼陀花根茎烧出来的香灰放在香炉内,用灰押将香灰压平,才执起香勺在香灰的中间略微压下去一个凹面,将提炼出来的末香倒入进去。   用丝绢堵住鼻孔,端起香炉走到床榻边,坐在床沿。   香炉点燃,待到白烟缭绕而出,沈羲和素白的手轻轻地煽动,薄烟随风而动,尽数被萧长赢吸入了体内。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萧长赢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恐防他挣脱,沈羲和一直没有离开,珍珠瞅准时机,让碧玉她们按住萧长赢的手脚,从紫玉手中接过火烤后的刀,对着那越发红肿的腐肉割下去。   “冷……”   巨大的疼痛,让在幻境之中的萧长赢都开始剧烈的挣扎,他的手竟然挣脱了紫玉,一把抓住了沈羲和的手,奇大的力道瞬间让沈羲和白皙如藕的手臂印出了青紫的指痕,险些让沈羲和端不住手中的香炉。   “接着割。”珍珠几个人顿时一停,沈羲和面色不变地吩咐。   鲜红的血从沈羲和的手臂蜿蜒滑落,刺目的红与雪润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9章 胭脂案   “郡主……”给萧长赢处理好伤口,珍珠,见到沈羲和从萧长赢的手中抽出来的手腕,上面深深的五个指印触目惊心,沈羲和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似感觉不到疼。   珍珠给沈羲和处理伤口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她的郡主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样的伤?这么深,可能要留疤,女儿家身上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不过是一点疤,只是在手臂上,非是在脸上,何至于你们一个个如丧考妣?”沈羲和还真的不在意,等到珍珠包扎好了之后,她就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红玉碧玉你们俩轮着照看烈王。”   “紫玉,我守着郡主,你下去歇息吧。”行至房门外,珍珠吩咐紫玉。   紫玉看了看沈羲和,见沈羲和微微颔首,她便行礼退下。   入了屋子内,沈羲和由着珍珠服侍她:“有话便说。”   将沈羲和身上打理的一丝不苟,等到沈羲和躺下,给沈羲和盖上锦被,珍珠才跪在脚踏上:“请郡主责罚,婢子不该自作主张。”   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沈羲和就这样沉默不言地进入了梦乡,室内一片寂静,珍珠却一直跪着不敢有半分挪动。   沈羲和是在鸡鸣声中醒来,窗外依然还黑着,她偏头看着仍旧跪着,垂着头的珍珠:“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请郡主明示。”珍珠的声音有些干哑。   “你错在你没有弄明白你到底是谁的人。”沈羲和缓缓的坐起身,“让我去后山散步,是莫远向你提议对与否?”   “是,莫将军说是王爷吩咐……”在沈羲和逐渐犀利的目光之中,珍珠声音弱了下去   沈羲和:“你自以为莫远不会违背我父王的命令,你便鼓动了我。我为何会听你之言?是因我信任于你,将你当做永远不会背叛我之人。但你焉知莫远不是被旁人利用,你不也被他利用了么?”   珍珠张了张口最终羞愧的低下头:“婢子知错,请郡主责罚。”   “罚你跪了三个时辰已经足够。”沈羲和对外面扬声,“紫玉。”   刚刚起身穿戴好,还有些朦朦胧胧的紫玉进了屋子见珍珠跪着,顿时瞌睡全散,大气不敢喘的规规矩矩走上前:“郡主。”   “将你珍珠姐姐扶下去,给她膝盖好好上药。”沈羲和吩咐。   紫玉连忙上前将珍珠搀扶起来,带着连站都站不稳的珍珠退下,她们走到了门口,沈羲和才又开口:“珍珠,我要的是听话,懂分寸,能够让我以性命相托的助力,而非自作聪明以为对我好的奴仆,这一点你连紫玉都比不上。   离了西北我不再是那个事事需得阿爹大兄拿主意的小女孩;即将进入京都,也容不得我再做那个不谙世事只懂悲秋伤月的小姑娘,我的事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做主。”   “是,婢子知晓。”珍珠郑重而又谦卑的应声。   沈羲和没有再多言,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去,房门被关上。   沈羲和这几个丫鬟各有特色:珍珠懂医聪慧,紫玉纯真会厨,红玉听话擅绣,碧玉机灵会算,墨玉寡言能武,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们忠心。   京都和西北不一样,在西北沈羲和就是明珠,只有人争相巴结,哪敢生出半分算计心思?若是现在不将她们敲醒,到了京都再吃亏,也许就是丧命。   以前的沈羲和太率真烂漫,心思敏感,纵使明知道她到帝都的使命,却依然有些逃避。   莫远和珍珠才会联起手来瞒着她,若是以往的沈羲和,定然是愿意相信那一场被逼到她面前的刺杀是巧合。   她和萧长赢的初遇就如同话本里面写的那样,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即便萧长赢那个心性多疑之人,也定然会在她真正无辜的眼中释疑,这才是沈岳山费力的原因。   沈岳山却忘了,他的女儿聪明是聪明,却是一个真正的豆蔻年华少女,正是青春慕少艾的年纪,若当真这般遇上俊美非凡,桀骜不驯的萧长赢,还指不定谁是谁的情劫。   沈羲和并没有接着睡,很快碧玉就匆忙而来,也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沈羲和早起梳妆。才刚刚收拾妥帖,外面就有丫鬟通报:“郡主,莫将军求见。”   唇角微微一扬,沈羲和:“让他进来。”   莫远听说了珍珠的事情,第一时间就赶来,他隔着珠帘看了眼对镜梳妆的少女,低下头:“郡主,是属下私自央求珍珠姑娘,郡主若要责罚,就请郡主降罪属下。”   “该罚的我已经责罚,我身为阿爹之女,阿爹治军严明,我亦懂赏罚分明。”沈羲和在碧玉的搀扶下站起身,缓缓走出来:“莫远,我再问一遍,自此以后你到底听令于谁?”   莫远身子一僵,当即单膝下跪表态:“属下唯郡主之命是从。”   “好,且记下你今日之言。”沈羲和绕过莫远,去了饭桌前:“烈王殿下因何被追杀至此?”   “这……”莫远转过身,依然跪着面对沈羲和,却实在是难以启齿。   “嗯?”沈羲和淡淡的一扬眉,“不愿说?”   “郡主,烈王殿下是去扬州查胭脂案。”莫远含蓄的说道。   胭脂案……   沈羲和微微一笑,终于明白莫远为何吞吞吐吐。   这胭脂案可不是胭脂水粉,而是指的女人。   这个案子她知道,前吏部侍郎有个宠得无法无天的妾室叫做胭脂,一度宠妾灭妻,最终将嫡妻逼得走投无路,不管不顾的将这妾室打死,自己也吞金而亡。   妾室被磋磨致死,在高门大户实在是屡见不鲜,但死了嫡妻却为她赔命,这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后派人去查,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可真是吓了一跳,胭脂可没少怂恿侍郎干卖官之事,要知道吏部可是管着朝廷地方官员的政绩考察,把祐宁帝气的不轻,下令严查。   这一查下去就查出了胭脂的来历,查出这位胭脂姑娘背后还有个贼窝,据点是扬州,这个贼窝特意挑了美貌的女子自小教养,送给高门大户作妾,帮他们吹枕边风…… 第10章 短命不是更好?   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   男人要征服天下,需要金戈铁马,血腥杀伐,白骨成堆;而女人要征服天下,只需要征服那个得到天下的男人。   再英明果决的男人都逃离不了美色的引诱,只有美色不够,没有男人不上钩。   想必朝中乃至地方官不干净的人不少,烈王这怕是掌握了证据,难怪被一路追杀,当真不知他这一举是要把多少人拖下水么?   莫远僵硬着身体等了许久,生怕沈羲和问一问何谓胭脂案,那要他如何向冰清玉洁的郡主解释?   好在上方只传来一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如释重负的莫远站起身,恭敬退下。   用完早膳,擦了擦嘴,沈羲和问碧玉:“昨儿是谁给烈王殿下换了染血的衣裳?”   “回郡主,是婢子。”碧玉连忙回答。   “殿下身上可有纸卷书册等物件?”沈羲和又问。   “奴婢并未看到。”碧玉仔细地想了想摇头。   沈羲和站起身走到窗台前,从她的香厨里取出一盒香交给碧玉:“去给殿下的屋子里换了这个香,再去将殿下换下来的衣裳取来。”   “是。”   碧玉退下之后,沈羲和坐在圆木桌之前,圆润粉嫩的指尖轻轻在锦缎绸布上动着。   萧长赢被如此穷追不舍地追杀,很明显他定然是掌握了充足的证据,但这份证据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一直在他的身上。   否则背后指使的人早就已经遭到了惩处,哪还能够如此嚣张的谋刺当朝皇子?   很快碧玉将满是血的衣裳取来,原本她担心熏了郡主想要自作主张去洗一洗,但想到早间的事情,她还是原模原样取了过来。   沈羲和彷如看不到那衣裳上的血渍,抓在手里铺开一寸寸的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她目光一动:“去将殿下的靴子取来。”   碧玉一阵莫名,但还是赶紧收好衣裳,又去将萧长赢的靴子取来,萧长赢穿了一双黑革云头靴,靴子边缘逢着讲究的金丝云纹滚条。也许是长衫的遮挡,靴子倒是没有沾上多少血。   沈羲和也没有在靴子里找到任何夹层:“不应当啊……”   “郡,郡主,您在寻什么……”碧玉鼓起勇气询问,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然这么不避嫌把烈王殿下的鞋子摸了个遍,这个举止实在是……   沈羲和没有回答她,而是目光落在靴底那残留的一点看不出是什么花的花瓣上,被摩擦的太厉害,大抵是因为在底纹处才没有磨光。   取来了调香用的银叶夹,将那一点花瓣夹下来,凑近细细的闻着。   碧玉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她家郡主的举动,小心肝有些受不住剧烈直跳。   “是半边莲……”沈羲和轻轻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寻到莫远低声吩咐,“你沿着烈王被追杀的痕迹往回走,寻到有半边莲之处,四周若有踩踏的痕迹,就将之挖开,无论挖到什么,将之带回来,亲自去。”   莫远看了沈羲和身后捧着烈王靴子的碧玉一眼,有些似懂非懂的点头,迅速离去。   沈羲和一个旋身,步履轻盈走进萧长赢躺着的屋子里,目光落在袅袅香烟的香炉之上,这也是曼陀罗提炼出来的凝神香。   曼陀罗量少可以凝神静气还能够治头痛,有助眠之效。量多则会致人神志不清,陷入幻境无法自拔。   萧长赢定然是被追杀到这里不远,察觉自己体力不支,很可能要命丧黄泉,所以在最后一次摆脱了杀手之后将身上的东西埋在了隐秘的地方。   只要他死在这里,定然会有人寻来,也定然会搜查,他肯定做了记号,至少他的人能够找到的记号,所以这个地方不会距离此处太远。   “不枉我救你一场。”   让碧玉取了一本书,她就在萧长赢的屋子里外堂坐着翻阅,莫远去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回来,挖到一本沾满泥土的册子还有个装着一块玉佩的香囊,递给了沈羲和。   沈羲和就这样毫不避讳,堂而皇之和萧长赢一帘之隔,翻阅着萧长赢差点连命都赔上才得到的账册,册子里还有两封信,和几张契书,翻完之后沈羲和不由感叹:“没有想到牵扯之人如此之广,如此之重。”   “郡主,这东西我们要如何处置?”虽然没有看,但莫远不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夫,不然沈岳山也不会特意将他派来保护沈羲和,他已经猜到这是何物。   沈羲和:“你可有法子将它不留痕迹送到太子殿下的手里?”   “送给太子殿下!”莫远不由拔高了声音,惊觉自己失礼,“郡主,离开西北前,王爷吩咐过末将,万不可亲近太子殿下……”看了看帘子里面的萧长赢,他压低声音,“举朝皆知,太子殿下活不过两轮,太子殿下再过几个月就要加冠……”   也就是活不过五年,且太子从八岁起就因为身体之故,久居道观。朝堂之中,毫无根基,名存实亡的储君。   诸王都在等着储君薨,好角逐至尊之位。   “是么?”沈羲和盈眸深凝,蕴着点意味深长的浅淡笑意,“短命不是更好?”   “郡主,慎言。”莫远吓得下意识往门窗张望。   沈羲和却从容淡然,甚至直接忽视萧长赢的存在:“莫远,西北王府正如前不久刚被灭门的顾家,与萧氏皇族不能共存,要想保住西北王府,保住沈家,和跟随沈家捍卫疆土的诸位将军,只有我问鼎后位。”   祐宁帝不会娶她,她必然是要嫁给皇子。   “与其去谋心赌情,不如选个短命的,早些让留着沈家血脉的皇孙上位。”   “郡主……”莫远被沈羲和的语出惊人,骇得面色苍白。   “你可以请示阿爹,便说是我说的。”沈羲和挽着迤地的冰蓝披帛,风轻轻吹来,轻纱浮动,衬着她飘飘欲仙,她的声音也变得空灵缥缈,“以身家性命下注的局,切莫押得太早,因为买定离手,再无反悔之余地。” 第11章 风度翩翩少年郎   曲径通幽,花木染醉。   救了萧长赢,人未醒,她便不能离,便是请来此地官员,也不会放她走。   原本是看着日头极好,身子也不见疲惫,在花园的小亭子里略坐片刻。   就听到这家庄子的主人家内眷求见,红玉是这样禀报:“郡主,马夫人带着马姑娘求见,说是有要紧之事向郡主禀报。”   “带他们进来吧。”沈羲和其实对于他们口中要紧之事不抱什么希望。   她住到这里自然是亮明了身份,这庄子的主家不过是有些钱财的财主,想要到她的面前露露脸,但既然住了人家的屋子,无关大雅的要求何不满足一番?   很快三人被红玉带着进来,沈羲和的目光一扫,便停留在了那一抹修长的身影上。   他一袭粗布襜褕,长发随意的披在后背,单手负在身后,步伐沉稳,不复当年白皙的肌肤泛着麦色,褪去了一身锦衣华服,没有了金玉装点的贵气,他依然是那个曾经名满京都的谢韫(yùn)怀。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谢韫怀这个名字因他而不同凡响。   谢韫怀,八大勋贵之首卫国公的嫡长子,他才学渊博,风度翩翩,腹气雍华,持礼清雅。   祐宁帝的皇子个个文韬武略,才貌双全,而谢韫怀是自小和这群龙子凤孙一块长大,一块读着皇学,却是唯一一个能够分走风华,一眼难以在众辉之中被遮掩忽略的耀眼星光。   他,还曾是顾青栀的未婚夫,是顾青栀唯一关注的男子。   一个是享誉帝京,闺阁少女怀春的少年郎;一个是京都九绝,世人称赞的贵女典范。   自小有婚约,本应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可惜终究是有缘无份。   这个一直温润无争的少年郎在母亲于卫国公府含恨而终之后,愤而揭发父亲谋害妻室,在父亲续弦的酒宴之中,当着满堂的宾客断发义绝,至此再不为谢家儿郎。   那一年谢韫怀十四岁,顾青栀十三岁,他们正刚刚开始议亲。   事后,他亲自负荆请罪,跪在顾家大门前,奉上两家信物退婚。   顾丞相好言劝说无果,依然愿意将千娇万贵的女儿嫁给他,他却直言要去游历山水,从此风餐露宿,恐负千金意而执意退婚,甚至连见都不曾见过顾青栀一面,绝然离去。   也是这件事让原本就对男子不抱期望的顾青栀,越发的冷情。   男人啊,永远有他最在意的,父母兄弟姐妹,红粉佳人富贵,康庄大道权势,无拘无束自在……抛去了这一切的一切,才是那个为他倾注全部的傻女人。   转眼已经是六年光阴,曾经修竹如玉的青葱少年郎,纵使经年游迹于山川田野,跋涉崎岖,却仍然一举一动还是尽显世家贵公子的风度气华。   “愚妇携女拜见郡主。”沈羲和出神之际,三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由马夫人带头行礼。   “免礼。”碧玉语气平淡的上前一步,“你说有要事告之郡主,是何要事?”   “郡主容禀。”马夫人将谢韫怀推荐出来,“这位是我们这儿方圆百里出名的大夫,是齐大夫言有关乎性命之事求见郡主。”   谢韫怀涵养很好,即便马夫人这样将事情都推在他的身上,谢韫怀也是不温不火的上前,低头作揖:“小民齐云怀,见过郡主。”   “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何等性命攸关之事竟然与我家郡主扯上了干系?”碧玉质问。   “郡主,小民家住马家村,时常上山采药,昨日午间下山时才看到山野间有几株曼陀罗,今儿一早上山却见已被采摘,特意去询问了一番,才知极有可能是郡主的侍女采走。”   谢韫怀改了姓,改了名,却改不了他的不卑不亢,风度翩翩:“故而特意前来提醒郡主,这曼陀罗美则美矣,却有毒,不适宜摆放屋内,尤其郡主千金贵体,长时接触恐有性命之忧。”   沈羲和没有想到是为了这件事,也的确是一件大事。   若是她因此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不少无辜的人要遭受牵连,祐宁帝怎么着也要作势给沈岳山一个交代。   也许在谢韫怀看来,沈羲和的侍女是见这山野间开着美丽的花,无人识得,采摘回来为郡主的屋内增添些雅趣与生机,沈羲和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悸之症,若是吸了曼陀罗的气息,还真可能一命呜呼。所以,昨夜给萧长赢烧香的时候,她都是时刻小心谨慎。   “有心了。”沈羲和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极其好听,轻柔如羽毛拂过清涧的甘泉,软而幽,“紫玉,去将紫珠头面和羊脂双鱼缠珠镯取来赏给马夫人和马姑娘。”   两人都是大喜过望的行礼:“多谢郡主赏赐。”   紫玉便带着马家母女退下,沈羲和对谢韫怀道:“齐大夫真是仁心仁术,常听闻这世外高人不胜枚举,想来齐大夫医术了得,我自幼有心悸之症,齐大夫可否给我看看脉?”   “小民山野村夫,郡主金枝玉叶,身侧定然杏林圣手环伺,小民不敢献丑。”谢韫怀不急不缓的推拒。   “恭维的声音听多了,我也想听听实话,齐大夫只管给我诊脉便是,不用你开方配药,只需要对我说句诚恳之言。”沈羲和却没有就此揭过,而是转又道。   谢韫怀已经听出这位郡主不是突然对他好奇亦或者要纯心刁难,而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身子情况,身在王侯之家,竟然有着这样沉静的心,他还真的极少见到,躬身道:“那便请郡主恕小人冒犯。”   红玉在沈羲和的手腕上搭上一块轻纱丝绢,谢韫怀走上亭子,始终微微躬身,目不斜视,不曾看沈羲和容颜一眼,将手搭在了沈羲和的脉搏上。   收回手之后,谢韫怀沉吟了片刻才道:“郡主原就体弱而气血不足,又风寒初愈,二寸脉微伏,此乃思虑过重疲甚所致,郡主应宁心静养。且郡主是否有日常服用甘枣?”   “甘枣是医工所叮嘱,因我是早产气血不足,故而每日吃上几粒甘枣有助于补气养血。”沈羲和的确有这个习惯,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可是有何不妥?” 第12章 王爷莫要自视过高   “枣属土而有火,味甘性缓,甘先入脾,多食者,脾必受病也。”谢韫怀直言,“郡主若是欲补气养血,姜糖更佳。”   “姜入肺中利肺气,入肾中燥下湿,入肝经引血药生血。”沈羲和轻轻笑道,“的确是好药,可我生来就吃不得姜之辛辣,故而医师才退而求其次择了甘枣。”   “闽蜀两地,有果名蔗,气平味甘,利脾气。捣碎绞汁,与姜汁合为糖,则无辛味。”谢韫怀道。   “齐大夫,可有家室?”沈羲和忽而问道。   素来沉静稳重的谢韫怀被问得一阵讶异,但情绪只是转瞬即逝:“回禀郡主,小民居无定所,一心求寻医道,暂无成家之念。”   “我看齐大夫相貌堂堂,又有妙手回春之术,谈吐不俗,起了爱才之心。还想着为齐大夫觅一良缘,将齐大夫这样的有才之士留在身侧。”沈羲和缓缓的站起身,“既然齐大夫志不在此,我也不强人所难。那曼陀罗是我命人去采摘,用以调制凝神香,齐大夫无须担心,这花我知晓如何用。”   “郡主垂爱,小民惶恐。”谢韫怀嘴里说着惶恐,语气依然平静没有半点忐忑与紧张,“既如此,郡主若无吩咐,请容小民告退。”   “齐大夫可见过仙人绦?”沈羲和没有应允他告退,又提了一问。   “仙人绦?”谢韫怀眉心一跳,凝眉道,“郡主,仙人绦来传说之物,白头翁放言以仙人绦换脱骨丹,是存心刁难之言,郡主切莫上心。”   白头翁?   沈羲和倒是听过这人,是一个擅医的怪人,他医术极高,行踪飘忽,为了沈羲和的不足之症,这些年沈岳山从未停止过寻找此人。   没有想到这仙人绦竟然和白头翁扯上了关系。   “齐大夫,我并不知什么脱骨丹,只是齐大夫来前,正好在看书,看到了仙人绦,故而有此一问。”沈羲和坦然问道,“不知齐大夫可否与我讲一讲这脱骨丹?”   原来自己说漏了嘴,谢韫怀有些懊恼,却也知道他不说,这位郡主势必要派人去打听。   于是便一一道来:“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这位令人称奇的白头翁,宣布自己大限将至,他没有弟子,毕生所学都在手札之中,另有一枚穷尽所能研制出来的脱骨丹,此药可令人脱胎换骨,故而取名脱骨丹。   临终之际,只余此二物还算珍贵,便散出消息,谁若能寻到仙人绦,了却他一桩心愿,他便将二物相赠,若送去得早,还能亲自指点一两月医理。   这便是如今江湖上最热闹的事情,沈羲和权贵之女,当然不知市井消息。   沈羲和静静地将目光投放在亭子外的花坛上,绚丽的菊花开得正艳。   谢韫怀静等了片刻没有其他吩咐,他行了礼退下,转身间他的衣袂飘扬,青色如泼墨在风中飞展,步履无声,平稳而轻缓。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沈羲和微微抬眼,隔着一重随风飘动的幔帘,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围廊转角。   谢韫怀正如这菊花,不俗不艳不媚不屈。   他是第一个敢直面权势,脱下一身锦衣华服,迈出金碧辉煌的高门,抛却富贵华光,吃得下去粗茶淡饭,依然如此高洁不被熏染之人。   “啧,堂堂西北王掌上明珠,竟然看得上这等凡夫俗子,眼神得治!”不羁透着几分不屑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沈羲和转身,就看到脸色有些苍白,明明还很虚弱,勉强依靠着廊柱才能够站稳的萧长赢,那一双细长的凤眸如狐狸一样高傲带着一丝探究投向沈羲和。   他的旁边是脸色泛白的丫鬟,显然他们到来已经许久,这丫鬟被命令不准出声,这会儿脑袋都快埋入自己的胸口,身子也轻轻的颤抖,害怕她降罪。   “看来,王爷恢复得极好。”除了虚弱失血过多脸色不好以外,沈羲和看不出还有力气张口损人的烈王殿下有哪里不妥,“如此,臣女便能够放心将王爷交给长沙郡刺史。”   “你说什么!”萧长赢一把推开要搀扶他的侍女,不顾刚刚苏醒的四肢乏力,和伤口的疼痛大步走到沈羲和的面前,他纵使才十七岁,却比十四岁的沈羲和高出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审视着沈羲和,“你要把本王交给长沙郡刺史!”   “自然,王爷是外男,臣女尚未及笄出阁,昨日是情势危急,可酌情处理,不拘小节。”沈羲和面色平淡,“现下王爷已经性命无忧,臣女理应避嫌。”   说着,沈羲和微微一福身,转身就要走,却被萧长赢一把抓住手腕,目光犀利:“沈羲和,欲拒还迎么?本王从广陵一路被追杀到长沙郡,生死关头就恰好遇上你,莫要告诉本王如此巧合。本王现如今如你们所愿,欠你求命之恩,与你朝夕相处,怎地你反而拿乔起来?”   沈羲和目光充满了怜悯看着萧长赢:“王爷,您真可怜,活在帝王天家,连救你之人都要小心提防,千般怀疑。不过王爷忘了,若非您将玉佩扔到臣女面前,臣女想王爷现在已经得到了解脱。”   顿了顿,沈羲和轻轻的声音气吐如兰地飘来,“不妨告诉王爷,臣女的确早知你的身份,可臣女就是不想救。臣女离开西北前,诸位皇子的画像都已经铭记于心,臣女因何入京都,谁都心知肚明,但上至太子殿下,下至与臣女同岁的十二皇子,有四位殿下未有嫡妻,臣女凭什么看上您?王爷莫要自视过高。”   “论尊贵,您不及太子殿下;论盛宠,您不及昭王殿下;论性情,您不及景王殿下;论长幼,您也在信王殿下之后。”沈羲和的眼眸平静,谈论当朝皇子就好似在评论一件货物,无视萧长赢额头上隐隐跳动的青筋,“您唯一胜过的便是狼藉的名声,您说臣女凭什么要接近您?”   烈王,萧长赢,祐宁帝第九子,性烈如火,以乖张狠厉闻名京都,是京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混世魔王。 第13章 为敌,不过是迟早   “我是西北王之女,天家男儿任我挑选,便是当着陛下的面,此话我亦敢言,烈王殿下信么?”   沈羲和一改她柔弱温婉的模样,口吻依然清淡,但那双寒烟如雾般溟濛的眼睛透着无尽的狷狂,狷狂到连谦称都丢了。   出奇的,萧长赢却平静了下来,他子夜一般幽深漆黑的眼眸突然弥漫开无尽的笑意和兴味:“沈羲和,不论你为着什么缘由出现在此处,不论你的目的是何,你真的让本王起了心,本王就不信这世间,还能够有本王得不到的女人。”   “王爷可否先松手?”沈羲和的目光落在萧长赢的手上。   水袖滑落,露出了被包扎的手臂,萧长赢的目光闪了闪,他隐约记得昨夜的事情,似他的手指嵌入她细嫩的手腕。眸子稍稍一软,就松了手。   得了自由的沈羲和自然垂下手:“这世间尊贵如陛下都有得不到之物。烈王殿下您记住一句话,臣女只说一遍:沈羲和,注定是您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女人,殿下可切莫将心落在臣女身上。”   言罢,不多看萧长赢一眼,提步而去。   ……   檀香缭缭,青烟徐徐。   薄薄的一层笼罩在沈羲和光洁白皙如凝脂的脸庞上,衬得她绝色的容颜若隐若现,朦胧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莫远推门进来,看着案几之后正在调试琴弦的沈羲和,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觉得心生敬畏。   “办妥了?”沈羲和头也不抬,勾了勾琴弦淡声问。   “郡主,属下已经命人将证据送到太子殿下手里,确保万无一失。”莫远立刻低头恭恭敬敬回复,“长沙郡刺史也在赶来的路上,约莫半个时辰就会抵达。”   “珍珠,东西都收拾得如何?”沈羲和细长柔软的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抬眼看向一旁低眉顺眼的珍珠。   “回禀郡主,已经都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沈羲和:“吩咐下去,半个时辰启程。”   “诺。”珍珠应声后行礼退下。   “郡主。”莫远待珍珠走后忍不住出声。   “何事?”沈羲和侧首问。   那个侧颜,从微光之中轻轻的转过半边,宛如从厚云之中探出半边的圆月,光润清幽。   莫远低下头:“郡主将那东西交给太子殿下,纵使属下一再谨慎小心,可您救了烈王殿下之事瞒不住,只怕太子殿下拿到证物,便知是郡主献上。郡主先是于烈王殿下有救命之恩,后又对太子示好,属下担心,担心……”   “担心我左右逢源,最后落得两头空?”莫远不敢说出来,可沈羲和何等聪明?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便是想看看太子殿下,值不值得我再费神费时。至于烈王殿下……让他误会,岂不是更好?”   沈岳山安排这一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她却对萧长赢不屑一顾,萧长赢这会儿正在自以为是笃定她欲擒故纵。   那就等他知晓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东西早不知去向,是谁做的还需要猜么?   可他没有证据,又能奈何得了她?   他便会明白,她就是冲着他的东西而来,而不是冲着他这个人,早些划清界限也好。   “郡主,若是如此,我们只怕要与烈王为敌!”莫远有些焦急。   沈羲和是西北王之女,素来不干涉朝政,朝堂的风云变幻与她无关,可她偏偏偷走了烈王千辛万苦得来的证物,这只会向烈王传达一个信息。   沈羲和背后还有人需要!   再联想到沈羲和入京都的缘由,不难让烈王明白沈岳山已经替沈羲和觅好了某位皇子做如意郎君……   “为敌么?”沈羲和不以为意一笑,“不过迟早之事。”   右手指尖流畅的一拨,幽雅、飘逸、空灵的琴音从她的手中倾泻而下,令人心神蓦地就宁静下来。   然而,莫远和一墙之隔的萧长赢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沈羲和手腕一转,那音调瞬间变得深远、雄浑、厚重,有如钟磬之声。   气势奔腾如千军万马践踏在心弦之上,令人心神紧绷,仿佛随时都可能随着琴弦崩断。   就在闻者呼吸紧促之际,沈羲和的指尖轻转一划,细腻、柔润而略带忧伤,极似离人的吟唱,带着不知何去的迷茫飘散开来。   直到一曲终,听到琴声之人都还久久不能回神。   “琴乃雅器,不可闲置。”沈羲和站起身,轻盈的步履摇曳着迤逦于地的长裙,“这琴,就如人。放久了便不知如何用,若是每日用着,便会越来越顺手。许久不曾弹奏,到底是生疏了。”   隔壁院子,一个身手敏捷之人无声无息潜入了萧长赢的屋子里,单膝跪在榻前:“王爷,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   萧长赢正曲着一条腿,单手枕头躺在床上,他还在回味沈羲和之前的琴声。   古琴有三音,天地人三音色极少有人能够衔接得如此天衣无缝弹奏出来,浑然一体,起起伏伏,每一处变化都恰到好处。   “起来吧,此事怨不得你们,是本王大意。”他尚且被逼得手中的东西脱不了手,他的人自然也没有那般轻易就能够寻到他,“东西可取回来?”   下方之人立刻跪拜下去:“殿下,属下寻着殿下的暗记找到之地已被挖开,东西不知去向。”   萧长赢豁然坐起身,完全不顾伤口牵扯的疼痛:“你说什么?”   下属吓得深深埋头:“东西被人抢先一步带走,至于是何人,属下无能,尚未查到。”   拳头猝然捏紧,萧长赢黑亮的眼眸越发深寒幽冷,旋即冷笑一声:“呵,本王还真是小看了她。”   萧长赢蓦地大步从床榻上迈下来,有些不稳的步子虚浮却急切往外走,看到空了大半的院子,不理会刚到的长沙郡刺史,迅速奔到大门口。   只能看到沈羲和的队伍远去的身影,方才抚琴一曲不过是遮掩搬动行李的声响,方便她在他浑然不知的时候离去。   马蹄飞扬的粉尘还未平静下来。似落入了萧长赢的眼底,令他的目光阴沉得可怕。 第14章 醉花香   “好,好,好一个沈羲和!”萧长赢侧首沉声吩咐,“给本王备马!”   “殿下您现下不宜骑马……”想要规劝的下属感觉到萧长赢投来的锐利目光,立刻改口道,“郡主才方启程,属下准备马车,定然能够追得上。”   而沈羲和的马车才刚刚上了官道,她便吩咐莫远:“烈王殿下定然会追上来,纵使他无凭无据,也必然是要借故纠缠不休,你带着人接着往前,让珍珠与墨玉随我绕道,我们在京郊外汇合。”   “郡主……”   “莫远,我只要听话的人。”不容莫远反驳,沈羲和便轻轻的扔下一句话。   莫远立刻乖乖地带着其他人走了。   “郡主,我们当真是绕小路而行么?”望着不敢反驳沈羲和的莫远带着大队人马走上官道,珍珠觉得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郡主似乎有什么事故意撇下莫远。   拢了拢披在肩膀上的披风,沈羲和的声音轻柔婉转:“珍珠,你说我这身子骨,能有多少年的活头?”   “郡主,您莫要胡思乱想,您的身子也就比常人稍弱,婢子听闻京都的贵女们个个娇弱,以之为美。”珍珠急切地安抚沈羲和。   沈羲和自小多愁善感,便是因为这从娘胎带出来的先天体弱。   “慌什么,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知晓。”   这时候恰好竹林一股风吹来,沈羲和的罗裙披风都随风飞舞,就连一头简单挽起的青丝也摇摆出阵阵清香,她看似单薄纤细的身子却站得很稳,如扎根在土里的翠竹,坚韧无比。   “我们先去洛阳。”沈羲和平缓的吸了一口气,似乎竹林的风中带来的清新之气令她很舒适。   “为何要去洛阳?”珍珠不解,虽然也顺道,但他们原路是绕开了洛阳,直达京都。   “去了你便知。”   沈羲和不欲多言,珍珠也不敢多问,郡主现在不喜欢刨根问底之人。   沈羲和的身子骨不好,尽管有珍珠照顾,到达洛阳的时候也已经是半月之后。   到了洛阳府伊阳县,找了间最好的客栈落脚,却没有想到很是巧合,遇上了步疏林。   “郡主对我所赠,可满意?”步疏林直接走到沈羲和的雅间,自来熟挨着沈羲和坐下。   沈羲和面无表情起身,她差一点翘了蹬脚,幸好步疏林武艺不俗,稳住了身子。   看着挪到另一边的沈羲和,步疏林一脚踩上长凳的另一端:“郡主可真是翻脸无情。”   “若非有我,你只怕难逃谋刺皇子之罪。”   步疏林说的还情,指的就是萧长赢辛苦得来的证据,步疏林是追着萧长赢到了长沙郡。   她的目的也是让那份证据不落入萧长赢的手里,至于深意,沈羲和不想深究。   当日步疏林未带人,贸然现身救萧长赢,她是绝不可能不暴露,当时可是有多方势力参与。   沈羲和的出现,带了一队西北强兵,才让这些人偃旗息鼓。   换了步疏林,只有死路一条!   瞥了惊呆的步疏林一眼,沈羲和慢条斯理道:“故而,不是你还了我恩情,而是我救了你一命,同时帮了你一个忙,如此一算,你欠我两个人情一条命。”   什么也没做,就欠下两个人情和一条命的步疏林:……   “喝杯水,压压惊。”沈羲和递了一杯水给步疏林。   被沈羲和强盗逻辑惊得没有回过神的步疏林端起来一饮而尽。   “水里有毒。”   握着空杯子的步疏林:……   咽了咽口水,步疏林将信将疑:“莫要说笑……”   沈羲和又倒了一杯水推给她:“解药。”   步疏林忙不迭端起来喝了,还不等她放下杯子,沈羲和的声音幽幽传来:“杯上有毒。”   步疏林:……   心脏有点受不住,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绝美少女,比那狰狞罗刹还要可怖。   捕捉到步疏林眼底一丝惧意,沈羲和又倒了一杯水:“还是解药。”   这次步疏林盯着微微晃动的茶水,迟迟未动。   “只是解药。”   步疏林盯了沈羲和一瞬,才默默端起杯子,一闭眼喝了!   待她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之后,沈羲和才轻声问:“可有察觉四肢乏力?”   当下运气的步疏林瞳孔一缩,绵软地抬起手指虚虚指着沈羲和:“……”   沈羲和的眸子一转,流光生辉,视线落在旁边白烟袅袅的香炉上。   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亮丽有光,蕴敛精致,这等金贵之物,不可能是客栈提供。   看着晕乎乎的步疏林,沈羲和声音清婉温柔:“早与你说过,晚玉女儿香,你却偏不改。只当我是早就知晓,那日故弄玄虚?寻常人的确闻不到,可我非寻常人。你靠近我,我便能闻到,越近就越浓,我察觉到你靠近,就为你换了香料。”   醉花,是一种极美的花,其味道香甜,但活物吸入必然昏昏沉沉。   她和珍珠身上有其他香囊提神冲克醉花香,自然无事。   砰地一声,步疏林倒在了桌之上,却并没有闭上眼睛,惺忪而又不甘地盯着沈羲和。   “珍珠。”沈羲和唤了一声。   珍珠将腰间的香囊取下放到步疏林鼻息间,又将香炉内的香灭掉。   清凉的气息从香囊里飘出,步疏林用尽全力去吸,丝丝缕缕冲入大脑,让她渐渐恢复了清明和力道。   “传闻娇弱纯善的昭宁郡主,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好半晌恢复过来,步疏林立刻坐到沈羲和对面,并且多了一丝警惕。   “彼此彼此。”沈羲和不欲与她闲话,“说吧,你为何而来。”   “昭宁郡主可真是伤人。”步疏林捂着心口,作伤心欲绝状,“我可真是捧了一颗真心来寻你。”   沈羲和黑曜石般的眼珠一转,无波无澜的双瞳锁住步疏林。   步疏林眉心一跳,连忙抬手:“别别别……我是来送礼,送礼……”   说完,立刻拍了拍手,窗户被推开,一个人被扔了进来,滚了一圈,散开的发丝下,露出了正脸。   珍珠眸光一寒:“玲珑!” 第15章 霸道龙脑香   “呜呜呜呜……”玲珑噙着泪的目光,可怜巴巴望着沈羲和,似乎深藏着悔意与羞愧,还有一丝仿若临终前能够见到沈羲和的欣慰。   沈羲和意味不明淡淡笑了笑:“做戏的功夫不到家。”   玲珑的目光一滞。   步疏林笑嘻嘻凑过来:“如何,羲和妹妹,我这礼物送得可好?”   似笑非笑睇了步疏林一眼,沈羲和语气平淡:“就这?”   步疏林睁了睁眼:“你发了通缉令都未抓到的逃奴,我千辛万苦为你寻来,你竟然如此不屑一顾?”   “会自小在我身边安插细作的人不少,选择在我上京途中下手的,只有康王府。”沈羲和说完,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玲珑,捕捉到她那一闪而逝的惊惧。   视线重新落在步疏林身上,就见步疏林笑得有些谄媚:“我早知她会藏身何处,发通缉令不过是声东击西,让康王府放松警惕,待我入了京都,好好与他们清算。”   说着,沈羲和那点别有深意的笑容加深:“世子大张旗鼓把人送来,想来她在康王府的牵挂也一并被你掳走,旁人没有失踪,偏生她的亲人失踪,康王府会如何作想?”   自然不怀疑是沈羲和下的手。   沈羲和站起身,优雅缓慢踱步向步疏林,步疏林一步步后退,最后退到墙上趴着。   看着露出弱小无助求饶之态的步疏林,沈羲和温声道:“世子爷,我以为我们都是聪明人,你若非要试探我,我可就……”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步疏林的心思,忌惮她知晓自己女儿身的秘密,不敢轻易动手,引来康王府打前锋……   “不不不不……”步疏林摇头如拨浪鼓,“我的错,我的错,羲和妹妹勿恼,我保证只此一次。”   “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沈羲和慢悠悠地开口。   “我欠着,欠着,以后一定还,一定还!”步疏林连忙表态。   “行吧,如此一来,你便欠了我一条命三个人情。”沈羲和很满意地点头。   莫名其妙就欠了这么多的步疏林:……   “怎地?不对么?”沈羲和扬眉。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步疏林点头如小鸡啄米。   步疏林守在外面的暗卫:……   莫名觉得自家主子好丢人!   “如此,我要处置逃奴,世子……”   “我走,我现在就走。”步疏林麻溜夺窗而逃。   逃出雅间,才觉得外头空气如此清新,她的暗卫跟上来,她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太可怕了,太可怕,这世间竟然如此可怕的女人,果然最毒妇人心!”   暗卫:……   主子,你怕是忘了你自己也是女子。   为了不让步疏林反应过来,又找借口折腾他们,暗卫忙说:“属下瞧着,昭宁郡主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步疏林扭头,满眼嫌弃和绝望,“完了完了,我比不上沈羲和也就算了,我养的人也及不上沈羲和养的人机灵。”   暗卫:……   “你当沈羲和为何见我就又是下毒又是点香?”步疏林恨铁不成钢,“她早猜到我可能寻她何事,意在警告我,我若与她为敌,她就让我连吸口气儿都顺不了!”   暗卫觉得是自家主子想太多。   一眼看出暗卫的想法,步疏林心气儿更不顺:“朽木不可雕也!”   等着瞧吧,沈羲和这女人多智近妖,她自认聪明不凡,和萧家老狐狸和小狐狸周旋了这么多年,也不分伯仲,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吓得心肝乱窜。   蓦然期待起沈羲和入京都的日子来。   突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走了。   暗卫:……   不太明白主子为什么心情又好了?难道是受刺激过甚,伤了脑子,不太正常?   步疏林主仆离开,雅间就剩下珍珠和沈羲和,恰好这个时候客栈店小二带着几个跑堂端上了饭菜。   看着被捆绑结实扔在一边的玲珑,都是笑容一滞,不过他们很机灵,很快就视而不见,将一道道菜端上来,放好饭菜,就躬身退下。   “墨玉。”沈羲和喊一声,墨玉就从窗外掠进来,“用膳。”   主仆三人好像都忘了玲珑的存在,玲珑缩在一边,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待到沈羲和用完膳,东西全部被撤下,珍珠才问:“郡主,如何处置这个叛徒?”   沈羲和站在窗边,望着鳞次栉比的房屋,乌黑的瓦片铺了一层日光格外崭新,越过一排排屋顶,远处杨柳岸堤,柔枝风中摇摆。   她的目光很柔和:“交给莫远,做成人彘,潜入康王府,夜里放在康王府老王妃的寝屋。”   “呜呜!呜呜呜呜!”玲珑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珍珠正给沈羲和端了一杯漱口的薄荷香汤,听了这话,素来稳重的她手一抖,水渍溅了两滴在她手背上。   沈羲和只是轻轻一扫,仿若未见从她手里接过茶杯。   墨玉极其淡定,听了沈羲和的话,一把拎起玲珑的衣领往外拖。   “呜呜呜呜!”玲珑挣扎着,水汪汪的眼珠传递着有话要说的意思。   “郡主,她有话说……”   “何时做奴仆的要说话,做主子的便要听?”沈羲和反问珍珠。   “郡主,婢子不会为这等谋害主子的贱婢求情,婢子只是觉着她定然对康王府多有了解……”   珍珠的话未说完,沈羲和抬手打断:“康王府如何,我无需从旁人口中得知,它便是铜墙铁壁,我要它亡,它也得亡。”   给墨玉递了个眼色,沈羲和:“在我这里,没有将功折罪,任何人若生了二心,都是如此下场。”   珍珠心口一紧:“诺。”   “烈王殿下,一炷香还不够?”沈羲和忽而扬声。   在墨玉警惕之下,萧长赢一跃入内,他身上的伤似乎大好,面色红润,俊美张扬,红衣如烈火。   “郡主,如何知晓我来了一炷香的时间?”萧长赢暗自纳罕。   沈羲和体弱不习武,她身边身手不俗的丫鬟都还未察觉到他来了,沈羲和竟然连时间都如此精准。   霸道的龙脑香,清凉尖锐,在马家的庄子上,她便铭刻于心。 第16章 或许……是弟弟呢?   她的嗅觉尤为敏锐,稍有家底之人都免不了附庸风雅一番,没有人不喜欢香,每个人对香的偏重不一样,便是同样的香,不同之人制作,或是不同的人使用,都会因为使用习惯而导致气息不同。   这话,沈羲和可以对步疏林说,却不会对萧长赢道:“烈王殿下因何寻臣女?”   随口问了一句,沈羲和转身看了墨玉一眼,墨玉拎着惊恐、绝望的玲珑退下。   “郡主何必明知故问?”萧长赢抱臂斜靠在窗前,“有些东西,郡主该物归原主。”   沈羲和似有寒雾缭绕般的溟濛眼眸闪现些许诧异:“臣女何时盗了他人之物?”   萧长赢肃容道:“郡主,那些东西对你并无用处,若是落在心思不正之人手中,更是会酿成大祸,动摇朝纲。本王希望郡主能够将之归还,郡主的救命之恩,本王来日定会结草衔环。”   “烈王殿下乃是君,臣女是臣,救殿下是本分,殿下无需挂怀。”只字不提萧长赢索要之物。   “郡主,你可要三思。”萧长赢冷声道。   沈羲和依然从容:“烈王殿下当真不用记挂当日臣女的随手而为。”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从窗户洒落进来,打在萧长赢的背上,却越发衬得的脸越发阴寒。   沈羲和视若无睹,气定神闲,于无声之中透着理直气壮和令人咬牙切齿的有恃无恐。   她当然有恃无恐,她是西北王的嫡女,轻易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康王府不也是废了一枚苦心经营了十年的棋子,才把让她遭了一场难?   如今人还落在了她的手里,康王府纵使有圣上的偏宠,这一次也是捅了马蜂窝。   萧长赢忽然唇角一点点舒展:“本王很是好奇。”   沈羲和目光沉静,面色平淡,静待他的下文。   “到底是哪位兄长得了郡主青睐?令郡主不顾病体也要奔波绕道而来,从我手中截获那些东西。”   此刻,萧长赢不得不承认,沈羲和不是冲着他这个人而来,被追杀之时,隐隐察觉有诸多外力推波助澜。   初见沈羲和,以为是沈岳山给他安排好的美人计,此刻方知,沈羲和的的确确如她所言,看不上他这个人,看上的是他深入扬州半年,折了一半精心养出来的暗卫,差点连命都搭上的证据。   沈岳山素来不参合朝堂内斗,这份证据绝对不是沈岳山授意,最想要得到的无非是诸位皇子,或是自救或是施恩或是留着做把柄,牵连之广,没有人会不心动。   他的母妃代理后宫,除了太子殿下,没有人比他更尊贵,追逐他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十七年人生,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还一再算计他!   这次他奉皇命追查此事,却什么都没有带回去,必将让父皇大失所望。   “或许……是弟弟呢?”沈羲和逗趣一句,也是委婉告诉他,东西的确已经拿走,并且送到他某位哥哥弟弟手中,不要再缠着她。   萧长赢脸瞬间黑了:“郡主,好自为之。”   言罢,他就纵身一跃,又从窗户消失了。   “哎,为何这些人,都不爱走正门?”沈羲和幽幽一叹,待到龙脑香飘远,在风中散去。沈羲和眸光微沉,吩咐珍珠,“做好准备,接信王殿下的高招。”   “郡主,您是说……”珍珠顿时面色一肃。   “他们兄弟情同手足,也可以说烈王是信王的左膀右臂,烈王所为皆为信王铺路,我今日真正得罪的不是烈王。”沈羲和勾唇,“明着,他们自然不敢对我动手。暗地里……谁又知道呢?”   自此,她算是和萧长卿两兄弟宣战了。   尽管祐宁帝绝不会让沈岳山的女婿上位,可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拥有西北王的女儿,就相当于拥有军威,无论沈羲和嫁给谁,只要有心皇位,都会是萧长卿莫大的威胁。   这样一来,早些抓住任何机会,将她除去才是上策。   “莫远传回消息,信王殿下自信王妃被范家毒害之后,就去了法华寺为信王妃祈福三月。”珍珠思忖,“郡主是怀疑,信王殿下这只是个借口,人并不在法华寺?”   沈羲和微愣,眨了眨眼:“不会,他一定在法华寺,要动手不需要他亲自来。”   萧长卿这个人,沈羲和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但他对顾青栀的心是真的,端看他明知顾青栀是自杀,也顺着顾青栀铺的路,不惜违逆祐宁帝,也要范家陪葬就能窥出一二。   ……   京都,法华寺。   佛香缭绕,诵经声长。   萧长卿跪在蒲团上,血丝交织的眼瞳有些失神地盯着前方供奉的灵牌,灵牌上金色的字体肃穆而又周正:先室顾氏之位。   他痴痴地看着,一身素缟,青茬短浅,看起来憔悴而又哀伤。   没多久一抹笔挺的身影跪在他身后:“主子,九爷追到洛阳,无功而返。”   萧长卿的双眸渐渐聚焦,他的声音黯哑粗糙仿佛许久未说过话:“杀。”   “诺。”这抹身影悄无声息离开。   萧长卿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轻轻掀开,里面是个两指宽半指长的小灵牌,上面簪花小楷写着四个字:亡妻青青。   灵牌上方穿了一根黑色的锦绳,他将灵牌握在掌心,小心而又温柔:“你说在你母亲闭上眼的那一刻,你的心就随她而去;你可知,你在我怀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带走了我的心?”   说着,他的眼眶也有水光闪动:“我知晓,你不信我,不信我会为你违背父命,不信我会为你抵抗圣意。你从不曾给我机会,去证明……”   一滴泪跌出眼眶,他缓缓绽出一抹苦涩自嘲的笑:“你想我活着,想我撕碎冰冷的皇权,想我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既然这是你最后的期望,我定会让你得偿所愿,以安你在天之灵。”   擦去泪痕,收敛情绪,萧长卿眼底似乌云浓浓翻滚,将盒中的灵牌取出,郑重地挂在了脖子上,让它垂在自己的心口。 第17章 一计不成,再生二计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自山峰洒下,雾气缭绕,紫光闪烁,霞彩千条,整座紫山笼罩在云蒸霞蔚中,宛若人间仙境。   防着萧长卿,也不耽误沈羲和的正事,次日一早,她就带了珍珠和墨玉来到老君山。   那位白头翁就住在这里,四周都是些江湖人士,沈羲和将一幅画卷递给墨玉:“将画交给老人家,无需多言。”   这里鱼龙混杂,沈羲和自然不可能将仙人绦带来,昨夜她将之画下,等着白头翁自己寻上她。   在等待墨玉的时候,沈羲和遇上了一个熟人。   那人青衫如茶,最劣质的布料,没有任何绣纹装点,一头青丝也只是用了一根木簪挽上,他迎着霞光而来,清俊秀雅的容颜在晨光之中温润柔和。   “沈女郎。”谢韫怀径直朝着她走来,微微一礼。   他的称呼让四周打量或者心怀不轨的人脸色变了变。   寻常未婚配的女子都会称呼姑娘,只有讲究的官府贵女才会被称为女郎。   民不与官斗,这些人只当是哪家官宦女眷偶然路过此地。   戴着幕离的沈羲和微微对谢韫怀颔首:“齐大夫也来了。”   “看份热闹。”谢韫怀疏朗一笑。   “齐大夫请坐。”沈羲和伸手指了指旁边。   “多谢。”谢韫怀没有拒绝,他坐在这里,可以让人忌惮两分。   真是不知该不该赞一句这位郡主好胆色,哪怕她戴了幕离,可玲珑有致的身段,一开口那一把珠玉相击般清脆动人的嗓音,任谁也猜得到她容貌不俗。   竟然带着一个婢女就跑来,真要是遇上胆大的……   “齐大夫不用担忧,我自有分寸。”沈羲和一眼就能看穿谢韫怀的心思,“我若得了脱骨丹,可否请齐大夫查验?”   “郡主……”谢韫怀激动得差点脱口而出暴露沈羲和的身份,好在及时刹住,“当真让我查验?”   脱骨丹应当是真的,这是谢韫怀几天前才确定,没有医者不想接触这等近乎神药。   “自然,我信得过齐大夫的医术,丹药也不能胡乱服用,若老人家不愿说明,还需齐大夫多费些心思。”沈羲和轻浅一笑。   恰好此时一阵微风掀起了轻纱,谢韫怀恰好看到这一抹浅笑。   她的笑容轻浅犹如碧海之上飞溅而起的浪花,又似蓝天之下飘散的一缕丝绸般的白云,干净、轻柔,飘逸,却又是转瞬即逝。   谢韫怀出身显赫,后又游遍山川,身为大夫,更是接触过不少人,阅尽美色,却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笑颜。   珍珠垂下眼帘,心下敬佩郡主笼络人的手段,查验丹药岂是一两日之功?齐大夫必然要与他们同行。   有了这份往来,日后有什么需得这位齐大夫帮忙,齐大夫又如何能推拒?   偏齐大夫便是心知肚明,入套也甘之如饴。   虽然她不知这位齐大夫何处得了郡主青睐,又有多少本事,可现在她已经学会少说多看。   原以为墨玉不过二三个时辰定然会回来,却没有想到他们在茶寮用了干粮,一直等到日落,墨玉也没有归来。   “女郎,我们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天黑不好赶路,珍珠有些担心墨玉。   “没有放信号,墨玉没有遇险。”沈羲和并不担心,“我们启程走。”   “在下送沈女郎一程。”谢韫怀是担心这些人尾随沈羲和,对沈羲和不利。   沈羲和知道有人朝她动手了,墨玉一定是被绊住,不欲将谢韫怀卷进来:“齐大夫留步,不用担忧,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若不将沈女郎安全送回客栈,在下于心难安。”谢韫怀只当沈羲和是不想自己为难,他到底是在外闯荡之人。   沈羲和默了片刻,没有再推辞:“多谢齐大夫。”   此刻若是如实相告,只怕谢韫怀更不会袖手旁观。   她和珍珠上了马车,谢韫怀和车夫坐在外面,马车摇摇晃晃,迎着夕阳之光渐行渐远。   待到黄昏最后一缕光被吞没,马车行到一条幽静官道之上,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会关,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而已经没有了人往来。   马儿突然嘶鸣不愿再往前,受到颠簸的沈羲和稳住身子掀开车辆,看到两旁茂密笔直的树木,树枝在夜风中摇曳:“夜黑风高,果然是杀人的好时机。”   沈羲和在坐垫上一拍,左右后三方升起一块铜板嵌入了车顶,几乎是同时两旁幽暗的树林里射出一排排冷箭,全部扎在了马车上。   “齐大夫!”沈羲和扔了两个锦缎包裹的精巧棉球给谢韫怀。   谢韫怀一把抓住,转头就见到拔出明晃晃长剑的车夫鼻子被棉球塞住,他来不及多问,也迅速塞入鼻孔,才发现这棉球还有股药香。   这时候左右树林里飞掠出数个手持利器之人,这些人没有穿夜行衣,用的兵刃也尽不相同,甚至男女都有,是一群三教九流。   车夫扔了一把剑给谢韫怀,就持剑飞身迎上去,谢韫怀抓起长剑也紧跟而上。   车外响起刀剑相拼的声音,偶尔风掀起车帘,还有寒光闪过。   “郡主,是一群草寇。”珍珠瞥了两眼这些人的穿着打扮。   “草寇才好。”沈羲微微侧身,收执竹扇,扇面上编织着薄如蝉翼的竹篾,轻轻摇晃。   扇子旁是清秀素雅的褐彩云纹镂孔炉,炉盖上棉絮般的烟雾袅袅而上,顺着沈羲和的风向,从她流出来的空洞溢出。   这香她们闻不到,可珍珠却发现烟雾交于其他香更浓。   借着马车四角镶嵌的夜明珠之光,珍珠悄悄打量沈羲和,郡主因为体弱,不能习武,便在琴棋书画上下了极大的工夫,调香酿酒也素来喜爱。   往日,她从不知郡主竟然于调香一道造诣如此之深,更不知以香制敌也可以如此精妙。   对上沈羲和投来的目光,珍珠立刻垂下眼帘:“郡主为何说草寇才好?”   “先有草寇,草寇应付不了,便可出动官府剿匪。”一计不成,再生二计。   这是萧长卿的行事之风。 第18章 多伽罗之香   “他竟然想让官兵借剿匪之名,杀了郡主!”珍珠惊愕。   眸光微转,落在飘溢出去的香烟之上,沈羲和唇角微掀:“有何不可?剿匪有功,这些草寇死了,顺道还灭了口。”   天家皇子心机都如此深沉么?   珍珠也是个机敏之人,但从未接触过这些,此刻不由心惊,呐呐道:“郡主若是……他们如何与王爷交代,还有世子爷……”   “交代?”沈羲和轻笑着摇头,“昭宁郡主不好好随着护送的亲卫,跑到山野间……”   说着,沈羲和抬起头望向外面:“你可知齐大夫的身份?”   “齐大夫不是寻常山野大夫?”珍珠其实怀疑过,毕竟谢韫怀的气度一眼就能看出是高门贵子,她还以为谢韫怀是家道中落才流入乡野,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是谢韫怀。”沈羲和轻声道,“我与他横死于此,大可按个私奔之名,到时候便不是朝廷要向阿爹交代,而是阿爹要向朝廷交代。”   昭宁郡主入京都,虽然还没有正式赐婚,但祐宁帝和沈岳山已经达成了默契。   板上钉钉的皇家儿媳,不顾天家脸面,和旁人私奔了,定个触犯君威的罪名一点也不为过。   山野村夫不好攀扯到私奔,换成谢韫怀就合情合理。   “这是萧长卿设的局呢。”沈羲和又叹了一句。   萧长卿由来谋定而后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完全之策,其实他若为皇,也必将是一代明君。   只不过萧长卿与她,注定为敌。   她不恨萧长卿,正如当日所言,顾家和皇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   顾家赢了,祐宁帝必将沦为傀儡,这些个皇子也会一个个无声无息地消失,尤其是在顾青栀意外怀孕的情况下,若是诞下一个男婴,萧长卿只怕也性命难保。   没有对错,形势所迫。   祐宁帝要维护皇权,顾家要维护士族之权,总有一个输赢。   不恨,也不意味着她能够坦然到重新再接纳一次,到底是隔着无数条难以跨越的人命。   “信王殿下便如此忌惮郡主?为了将郡主置之死地,竟不惜如此大费周章?”珍珠觉得有些过了。   便是沈羲和日后注定与他们为敌,恼了沈羲和抢走烈王殿下辛苦搜罗来的证据,想要警告沈羲和,也不至于动用如此多的人脉,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单我一人,自然不值得。”沈羲和放下了竹扇,“他是想要看看,我背后之人是谁。”   将他们自以为是的那个她为之截取胭脂案证据的人逼出来,若是顺利,指不定还能把证据从新截回去。   珍珠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一阵阵栽倒的声响,她小心翼翼撩开车帘一角。   只见那些草寇突然面色苍白,有些捂着心口,有些咬牙强撑,攻击也变得十分笨拙,沈羲和的车夫是一等一骁勇之人,谢韫怀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武艺不知比当年高了多少。   很快,围攻的人便出现颓势,有些直接抓着心口逃了。   “前面有悍匪缠斗,格杀勿论!”就在此时,远处火把一簇簇亮起来,一道厉喝,一群官兵冲了过来。   事情的发展,完全顺着沈羲和的猜测,沈羲和望着这些人踏马奔涌而来,脸上的厉光完全不逊于真正的悍匪,依然镇定自若。   她灭了香炉,正要放出信号丸,却听到疾驰的马蹄声从她身后而来。   撤去铜板,掀开车辆,只看到一抹银色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旋即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拂过她的鼻息,这股气息温软却透着高雅尊贵。   “多伽罗之香……”沈羲和迅速奔上前,掀开了车帘,就看到那一抹银色身影对着冲过来的官兵银剑一划。   寒洌的夜光下,三颗头颅就抛上了空中,血液喷溅。   凌厉的手段,惊散了后面之人的气势,纷纷勒马停下,还不等领头之人质问,就听到那身披银白色披风,背对着沈羲和之人沉声先发制人:“绣衣使办公,你们是何人?”   竟然是天子近臣——绣衣使!   绣衣使一出,必有惊天之事。   只听帝王之令的绣衣使,奉诏讨奸,督查百官,三品以下可直接下狱,手握虎符,有调兵之权,是文武百官,闻之色变的存在。   “绣使恕罪,下官并非有意冲撞。”前一秒还凶神恶煞,连当朝郡主都敢暗杀的人,这一刻在这位绣衣使的面前乖巧如猫,战战兢兢翻身下马,“下官是奉命来此剿匪。”   “剿匪?”银袍绣衣使转头看了马车一眼,目光扫过倒下的一些人,“此处还有山匪,需得劳动官府?”   那领头的小官面色讪讪:“绣使所言极是,是下官消息有误。”   银袍绣衣使调转马头朝着马车驱来,沈羲和看着夜光之中逐渐清晰的脸,下意识拢了眉。   这位绣衣使长相俊朗,五官也刚毅,可却和那一双银辉凝聚,华光深藏,如渊如海的眼瞳极不相称。   “车上何人?”银袍绣衣使朗声问。   “回禀大人,民女等是路过此地,正欲回城,遇上了劫掠之人。”珍珠下了马车,将随身携带的文牒递上去。   绣衣使接过粗略一翻,坐在马车上的沈羲和清晰捕捉到他唇角一抹笑纹一闪而逝。   “启程吧,再晚便入不了城。”绣衣使将文牒还给珍珠,就牵马让开一边。   他带了四个人,四个人也纷纷驱马到路旁,官府的人见此自然也跟着让道。   车夫和谢韫怀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沈羲和撩起了窗帘,与那双渊海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瞳对上一瞬。   “郡主,绣衣使来此地,可要传信与莫远,问问是否出了大事?”珍珠长于西北,也知道绣衣使轻易不现身。   “不必。”沈羲和脑海里依然是那双从未见过的眼睛,“也许……只是路过……”   “绣衣使从不理会琐事。”马车外的谢韫怀突然开口。   似这等情况,前所未有,绣衣使绝不会为寻常人滞留。 第19章 不看凡俗的眼   绣衣使也不会看不清对方身着衙门的衣裳,依然视而不见,出手如此狠辣凌厉,在谢韫怀看来,明显维护沈羲和。   “齐大夫,可识得方才那位绣使?”沈羲和问。   谢韫怀突然开口言及绣衣使,自然是听到了她在马车上和珍珠的话,故而不再隐瞒身份。   绣衣使神出鬼没,沈羲和只打过两次交道,都没有见过今日这位绣使。   “赵国公府五公子,庶出。”谢韫怀回。   赵国公,庶出?   沈羲和黛眉微微一蹙,方才那人身上明明是多伽罗香。   多伽罗乃是沉香之极品,一两可值百两黄金,比起世人眼中贵重的龙涎香都要珍稀许多。   这种香料坊间有价无市,顶多就是巨富之家能够搜罗一些。   赵国公府虽然还是公爵,但早就没落,甚至为了装点门面,嫡次子都迎娶了商户之女,当年十里红妆,在京都津津乐道了许久。   如何能够用得起这等金贵之物?难道是祐宁帝赏赐?   沈羲和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就入了城,他们是踩着关城门的点入城,谢韫怀执意要送他们回客栈,自然是出不了城,便在他们入住的客栈要了一间客房。   一起用了晚膳之后,沈羲和见谢韫怀迟迟不开口离去,便知他有话要讲。   她亲自置了茶具,动作优雅从用小炉烧山泉水开始,分茶、泡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着她素白的手一举一动,都觉得赏心悦目。   “齐大夫,请用茶。”   谢韫怀低头看着杏黄明净的茶汤,鼻息间是清爽怡人的茶香:“君山银针。郡主,对在下似乎很是了解。”   沈羲和没有给自己倒茶,而是倒了一碗桃花饮子:“我与已故信王妃是闺中密友,信王妃未出阁前,向我提及过齐大夫。”   说来也巧,沈羲和与长兄,西北王世子沈云安兄妹之情极深,沈羲和八岁那年,沈云安上京,一去半年,才走一个月,沈羲和就整日嚷着要兄长,沈岳山无奈就给了她一只信鸽。   飞鸽传书两个月,她的信鸽有次被误伤,落入一位姓顾的姑娘手上   顾姑娘养好了信鸽,又让信鸽带信和小礼物回来致歉,若是现在的沈羲和定会一笑置之。   当年的沈羲和善解人意,又觉着十分新奇,便又回了信安抚,一来二去,两人倒是书信往来六七年,珍珠等人也只知对方姓顾,直到去年才断了。   这位顾姑娘沈羲和知道是谁,和被灭门的顾家倒也没关系,也是京都官宦之家,只不过去年末犯了事儿,顾侍郎流放途中去了,他的女儿此刻应该充入了掖庭宫。   待她入京都之后倒是可以寻一寻,不过她此刻把这位信友定义成顾青栀,自然是另有安排。   至于沈岳山和沈云安有没有去调查这位顾姑娘,沈羲和并不怕,谁说联络要用真的住址?   她沈羲和说是谁就是谁!   沈羲和的话,让谢韫怀握着茶杯僵住了身体,内心翻江倒海。   顾青栀与沈羲和便是故交,沈羲和从未见过他能够一眼认出,说明顾青栀给沈羲和传递过自己的画像。   一个闺阁贵女,除了父兄,便只能画丈夫,那时他应当是和顾青栀有婚约在身。   他没有想过顾青栀会画他的画像……   “齐大夫似乎很意外。”沈羲和捕捉到谢韫怀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诧。   “信王妃是我此生见过,最冷静,最沉着,最清醒的女子,她有一双不看凡俗的眼。”谢韫怀言罢,将杯中已经凉了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不看凡俗的眼?”沈羲和第一次听着有人用这么特别的话来形容曾经的她。   “逝者已逝。”谢韫怀却没有向沈羲和解释,而是以对死者的尊重来避开这个话题。   沈羲和没有追问,而是忽而问道:“齐大夫对信王妃形容独特至极,不知齐大夫觉得我又是怎样一个女子?”   不看凡俗的眼,细细品味,对顾青栀倒是点评极其到位。   沈羲和想知道,如此一针见血的谢韫怀,可有觉得她不一样。   谢韫怀抬眼,坦荡对上沈羲和的目光,知晓她并没有什么男女绮思,也非是要撩拨他,而是真真切切在和他认真闲聊,便也直言:“郡主,是我此生所见,最深谋远虑、深不可测也深藏不露的女子。”   他在马家庄见过沈羲和,亦知沈羲和救了萧长赢,更知萧长赢因何被追杀,他去马家村也不是偶然回去,同样是冲着萧长赢而去。   萧长赢至今没有回京都复命,说明他被一路追杀到马家庄护得好好的东西不见了。   而前些时候,他发现萧长赢追着沈羲和来了洛阳,东西落到何人手中不言而喻。   今日沈羲和被追杀,她竟然早有准备,甚至仿佛谁下的手都了然于心。   他深信便是没有绣衣使横插一脚,她也会全身而退,说不定还会将这件事闹得更大,大到龙椅上的那位都得向她低头服软才能揭过。   他十分好奇,西北那样尚武的刚阳之地,是如何养出了她如此之深的城府,处变不惊的泰然,运筹帷幄的睿智?   “女子?”沈羲和咀嚼这两个字,“看来还有男子。”   谢韫怀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茶杯,站起身:“郡主入了京都,自会遇上。”   这是婉转承认,确实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言罢,谢韫怀对沈羲和微微作揖后离开。   沈羲和也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她一直坐在雅间,直到墨玉赶回来,身上有些轻伤,确定她没有什么大碍才歇下。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就有个身穿葛衣的老仆带回了她的画卷,留下了一个地址,约她今日午后相见。   地址就在城中,沈羲和让珍珠拿出仙人绦,每次嗅到它的气息,她都觉得心旷神怡,就连时不时蠢蠢欲动的肺部也会乖觉下去。   这东西书籍上记载实在是太少,她根本无从下手,现下尚未枯萎,也不知能保存多久。   最终,沈羲和还是决定带着仙人绦去见白头翁。 第20章 掉马现场   奇花异草,药香盘旋。   沈羲和自己是一个喜欢侍弄花草之人,来到这个杏林园,看着满园药草花卉,心中欢喜,眉宇间就多了一丝柔和。   来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高胖看似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   一袭刺眼的紫赤金色绣饕餮图纹圆领窄袖袍服,腰束嵌玉镶宝革带,脚踩六合靴。   头上还戴了一顶金丝织出嵌了好几颗宝石的软脚幞头,腰间垂着一个白玉嵌满宝石的青白玉折枝花形玉佩,好好的镂空清雅高洁的玉佩,缕空处填满了宝石,实在是……   这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堆刺眼的金,阳光的笼罩下,活物的视线都会自动避开他,实在是刺得眼睛疼。   “沈姑娘,这位是华富海华陶猗。”白头翁是个头发苍白精瘦的小老头,他做了介绍,“华陶猗,这位自苏州而来的沈姑娘。”   陶猗是一种敬称,指的是巨富之人。   华富海人如其名,名响华夏,富有四海。   是他们大兴一等有钱人,难怪这幅打扮。   “沈姑娘。”   “华陶猗。”   两人互相见礼,站得近了,一股清丽悠远的香气飘过沈羲和的鼻息,让她眼帘微垂。   这股香是意和香的味道,意和香不但清丽悠远,且自然富贵,和它的气息一比,许多香气都显得寒酸起来。   然而,沈羲和却在意和香之中嗅出了一丝极其浅薄的多伽罗香。   何时多伽罗香这般常见?   沈羲和不动神色忍着眼疼多看了华富海一眼。   他个头极高,沈羲和的发顶只能与他肩膀齐平,富态微凸的肚腩和昨夜所见的绣衣使难以重叠,手中翻飞滚动着两个核桃,那手也白胖符合体型。   白头翁道:“二位定然将我着人送回的画都带来,不如一同展开。”   珍珠和华富海的仆人,一起将画卷展开,画卷上都是仙人绦,更绝的是明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除了画工有些差异,着色大小和图形的方向,竟然一模一样。   若是将两幅画叠上,必定能大致重合。   画一出,两人对视一眼,沈羲和平静无波,华富海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但就是这一眼,沈羲和确定华富海就是昨夜见到的绣衣使!   他的眼睛变了形状,昨夜的锐利神采也消失,但渊海一般的眼瞳过于独特。   又有多伽罗香,又是同样的眼瞳,哪怕气质神色都大相径庭,沈羲和却直觉是一个人!   “我这里也有一幅画。”白头翁展开自己手里的画卷,也是仙人绦,只不过和两幅画差别极大,但能判断是同一物,“二位送来的都是仙人绦,老头儿想见真物,不知在何处?”   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华富海,没有先开口。   华富海也等了一瞬,才道:“老翁,此物确然是我在衡山绝崖峭壁之间所得,不过此物扎根极深,我采摘之后,峭壁坍塌,又有毒蛇忽而飞出袭击,躲避间带着此物跌落了崖下深河之中,待我醒来,此物已不见踪影。”   沈羲和扬眉,原来那日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这个人啊。   白头翁听了点了点头,看向沈羲和:“沈姑娘?”   沈羲和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将手捧的玉匣子打开,里面就是仙人绦。   白头翁看了脸色一下子激动得涨红,奔上前嗅了嗅,才伸出颤抖的手,隔空从上至下抚了一遍,颤声呢喃:“是……是它……终于见着了。”   说着,老人家竟然落了泪,沈羲和和华富海静默而立,等到老人家自己控制住情绪。   白头翁揉了揉哭红的眼,直接把老仆人手捧的匣子递给了沈羲和,闭口不言。   沈羲和接过,却道:“老翁,此物是我在河边拾得,我确实看到有人自天而落,仙人绦也是之后才出现。”   沈羲和不是多正直不阿,是这位华富海过于诡异莫测,她不想这样得了东西,惹了这人的不愉,她从不树看不透之敌。   时至今日,她和这人有过三面之缘。   第一面,未看清容貌,他孤身入高山绝壁采摘稀世奇珍。   第二面,他显然易容,混入了天子心腹近臣的绣衣使中。   第三面,他又易了容,成了富甲天下的华富海。   多么矛盾又多么不可思议的三重身份?   “小老儿不理这些,此物小老儿说过,谁带来仙人绦,小老儿便以遗物相赠。”白头翁的声音还掺杂着哭腔,“你们之间的恩怨,由你们自行解决。”   “华陶猗?”沈羲和便看向华富海。   “沈姑娘,手札以及老翁的指点,某可不要,某所求乃脱骨丹。”华富海直接道。   沈羲和握紧手中的匣子,没有回答华富海,而是转向白头翁:“老翁,可否请你为小女诊脉。”   要是还有别的办法治好自己,脱骨丹这种还没有得到验证之物,让给对方也无妨。   “随我来。”白头翁带着他们入了内室,认真给沈羲和切脉。   他早从沈羲和的五色看出沈羲和亏了内腑,心肝脾肺肾没有一处不弱,这是早夭之象,给沈羲和诊了脉后,他还是惊讶了:“你这丫头还能活着,也是奇事。”   “你先天不足,心肺本就不如常人强健,后天娇养过甚,导致肝肾皆虚,常食甘枣又伤了脾。”白头翁摇了摇头,“你这身子除了我的脱骨丹,每日少量滋养补足,再无他法能回天。”   “若是不服脱骨丹,我还有多长寿命?”沈羲和问。   “不过三年五载,若再遇上风寒暑气或是受点惊吓,一夕之间就能要你小命。”白头翁肃容道。   她唯一活路就是这枚脱骨丹,她又问:“老翁,这脱骨丹……”   白头翁笑了:“小丫头,我以性命作保,脱骨丹百年内难出第二枚,药方也在我给你的手札之中,炮制之法亦有详尽记载。”   沈羲和取出手札,翻到了脱骨丹的配方,只有九味药材,百年人参和百年何首乌这些易得,百年蛇胆和百年金雕骨这东西……   能活一百年的蛇和金雕,比一百岁的人还稀少。 第21章 沈姑娘,某受教了   蛇胆还要经过数年的复杂工序浸泡……   看似只有九味药材,炮制九位药材却需要多种药材。   “金雕骨是小老儿祖上传下,其余药材小老儿用了五十年才集齐,小老头经历了十次失败才炼制出来……”   颇有些自得地说到这里,白头翁才谨慎地道,“没有药材再炼制,小老儿刮了一层用人和野物查验过,于人确有洗筋伐髓脱胎换骨之效,但有无其他妨害,小老儿已经没有时间和药材去查验。”   言下之意,便是有没有副作用,要你们吃了才知道。   无论有没有,沈羲和都不想放弃,她的目光投向华富海:“华陶猗,此物的确是你采摘而来,可它落入我手中,非我强抢。虽有些强词夺理,但性命攸关,我亦不愿拱手相让。”   华富海微微点头:“沈姑娘原可不认此物是从河边拾得。”   死咬着别处得到,他也没有证据。   若非你这般诡异,我自不会承认。   心中这般想,沈羲和面不改色微微一施礼:“华陶猗深明大义。”   白头翁左右看看,忽而笑了:“外边的人为着小老儿这点东西抢破了头,你们倒是心平气和,不如小老儿来做个局,你们二人各凭本事?”   沈羲和和华富海视线再次对上,而后同时平静移开,齐齐对白头翁颔首。   白头翁一辈子和医药打交道,也不出来什么题目,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羲和身上:“此物既是华陶猗先得,便偏颇他些许。”   说着转头看向华富海:“华陶猗所长为何?”   华富海转瞳扫过沈羲和,他若说所长为武,这位郡主哪里有招架之力?   “不才,擅弈。”华富海答。   “对弈,沈姑娘可愿?”白头翁询问沈羲和。   沈羲和觉得华富海也算君子了:“可。”   “行,那就对弈。”白头翁拍掌,“也别死板你来我往,小老儿看着打瞌睡,既然是华陶猗所长,由沈姑娘摆个残局给华陶猗破,我也正好与沈姑娘交代些事儿。”   这位老人家嘴上说着要偏向华富海,实则算是一碗水端平。   “请沈姑娘出题。”华富海很有风度答应。   “你带沈姑娘去出题,我替华陶猗切切脉。”白头翁吩咐老仆。   沈羲和依言随着老仆去了一间雅室,坐在棋盘前,沈羲和思忖良久,迟迟没有下手。   华富海绝对不是真正的华富海,他若想将脱骨丹让给自己会直言,所以他说他擅弈绝不是虚言,想来造诣极深。   此局要胜,得智取。   拿定主意,沈羲和执起棋子,一手黑一手白,开始布局。   布局到一半,沈羲和脸色开始苍白,额头渗出汗渍,身子骨太差,脑力和体力稍有消耗,就会虚弱得喘不上气儿。   “珍珠,喀喀喀……去取我的香囊来。”沈羲和吩咐。   珍珠立刻大步朝着外面自家的马车奔去。   断断续续,沈羲和花了一个时辰,才将残局布好,然后请了他们过来   “千层式……”华富海看一眼,话音未落便改口,“不,并非千层式……”   沈羲和面色淡然:“华陶猗请。”   “沈姑娘这棋局布置精妙,可有名目?”华福海对棋局兴意盎然。   “月宫局。”   “以两刻钟为限。”白头翁在规则上偏向沈羲和,说完将沈羲和请到另一边。   沈羲和气短神虚,白头翁为她施针,珍珠在一旁认真记下。   室内只有棋子轻微落入棋盘的声音,沈羲和似乎真累极,在施针的过程中睡着了。   直到最后一枚棋子落下,华富海道:“棋局已破。”   沈羲和才在珍珠的推搡下缓缓掀开眼帘,神色还有些惺忪。   “沈姑娘,小老儿还有几月可活,我观你身边这位婢女,颇有些底子,是否要将她放在小老儿身边学习?”白头翁见沈羲和醒来问。   沈羲和看了眼珍珠颔首:“正是,还望老翁多指点。”   “便将人留下吧。”白头翁点头,“沈姑娘去看看棋局。”   沈羲和觉得没有那么疲惫和喘不过气,她起身缓步走过去,棋局果然已经破解,她点了点头:“华陶猗棋艺了得。”   华富海伸手要去将被吃掉的全盘白子捡起来,沈羲和伸手阻拦:“慢着。”   华富海的手悬在棋盘上,微微抬头,那双如渊如海的眼眸对上沈羲和。   若方才只是直觉,那么此刻,这一眼让沈羲和笃定,华富海就是昨夜的绣使。   沈羲和笑意轻浅,细长如玉雕的两指从边缘捻起一枚白棋,扔在自己之前喝过的茶杯之中,淡淡的白色散开,白子变成了黑棋,她将棋子重新放回原处。   原本是白子被吃光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黑棋全军覆没,沈羲和谦虚开口:“华陶猗,承让。”   华富海看着棋盘瞬间颠倒,渊海般的黑眸溢出笑意:“有意思。”   他执起那枚湿漉漉的黑棋:“沈姑娘是如何将它变成白色?”   这雅室笔墨有,他检查过所有黑棋,并没有异样,黑棋代表着他。   没有想过沈羲和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黑棋做得与白子一样光润,让他大意了一次。   “香脂。”沈羲和解答,“我让婢女取了一趟药。”   这就是她和珍珠的默契了,入雅室前,墨玉就说过外面有人守着,所以她没有吩咐珍珠,而是用了暗示,珍珠去取她的香囊,马车上有她用香料调制的香脂。   乳白色似漆,轻轻刷一层,用香炉烤干便可。   言罢,沈羲和将香脂与香炉都取出来。   香膏精巧巴掌大小的瓷器盛放,香炉是雅室里原有之物。   在时间的限制下,人的正常思维都会以为她若做手脚,会在白子上,比如用墨汁将摆好的白子变成黑棋。   白变黑也很容易,黑变白却极难。   “两军对垒,安插细作并不高明,令敌军亲斩心腹,方为上策。”沈羲和仿佛附着一缕寒雾的眼瞳晶亮深邃。   “沈姑娘,某受教了。”华富海站起身,深深对沈羲和一揖。 第22章 永结同心   “你分明是使诈,胜之不武!”华富海的仆人气得面红耳赤,眼里还透着焦急。   想来,脱骨丹之于华富海,也如于自己一样重要。   “这叫兵不厌诈。”珍珠理直气壮,“华陶猗巨富之家,想来没有少与人交锋,难道从不曾使诈过?”   “我们……我们……”华富海的仆人被怼得无从反驳,这当然是有的,“可是……”   “退下。”华富海轻声呵斥,淡然望向沈羲和,“某心服口服,既然脱骨丹为姑娘所有,可否将脱骨丹的方子誊抄与某?”   “华陶猗请便。”沈羲和将手札递给了华富海。   华富海就在雅室让仆人研磨抄走了脱骨丹的方子,将手札还给沈羲和,同时向白头翁告辞。   沈羲和目送他们主仆离去,也跟着请辞,白头翁没有挽留,沈羲和把手札也留给了珍珠,她有两个月的时间跟着白头翁,就看这两个月能吃透多少。   珍珠舍不得沈羲和,但也知道脱骨丹没有经过反复查验,未必真的万无一失,沈羲和需要她学到更多的医理。   回到客栈之后,沈羲和派人去请谢韫怀。   “墨玉,传信给阿兄,着人打听是否见过百年金雕。”沈羲和吩咐墨玉,而后叮嘱,“告诉阿兄,只要消息,无需冒险。”   这位华富海是个能人,卖个人情也值得。   西北大漠,有不少金雕,不过沈羲和记忆里,听说过活得最长的也不过八十年。   “诺。”   墨玉退下不久,谢韫怀便赶来,沈羲和将脱骨丹推到谢韫怀面前:“交给齐大夫了。”   即便已经坦诚了身份,沈羲和依然称谢韫怀为齐大夫,因为谢韫怀说过再不为谢家子。   谢韫怀打开了药盒,沁人心脾的药香散开,他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盖子:“郡主,此物珍贵至极……”   “再珍贵,也比不上我的命贵。”沈羲和淡笑,“如何服用,老人家也不知,我不能在此间逗留太久,老人家也不会随我同行,齐大夫无需惊惶,你为我验药,我与你药方,算是两清。”   顿了顿,沈羲和又道:“不过要劳累齐大夫随我一道上京都,齐大夫若不愿入都城,住在京郊外也可。”   “承蒙郡主抬爱,必当竭力助郡主早日康复。”谢韫怀对沈羲和抱手一礼。   珍贵的药材、药方和先贤的巨作对于一个大夫而言弥足珍贵,谢韫怀与沈羲和约定到了京都他住在城外。   和谢韫怀说了几句话,墨玉回来,带来了白头翁的老仆,老仆一言不发只是将仙人绦还给了沈羲和。   “郡主,此物如何处置?”墨玉询问。   这东西是拿去同白头翁换取脱骨丹,以为是白头翁需要,原来他只是想见一见。   年轻时的白头翁对疑难杂症尤为痴迷,一听到何处有怪病和绝症,便不远千里而去,遇到想要克服的病症,甚至废寝忘食地钻研。   后来因为他不辞万里去给别人治病,而让妻子眼睁睁看着他岳父岳母重伤来不及救治而亡,妻子怨恨他,与他和离并老死不相往来。   此后,妻子也未曾另嫁,无论他如何挽回,终究没有让妻子迈过心里那道坎。   后来他为了救妻子的侄儿亲尝毒药一夜白头,妻子才给了他一幅画,便是先前展示给沈羲和他们看到的仙人绦。   何时他寻到此物,便是上苍让她原谅他,她便与他再续前缘,可惜十年的时间,他妻子去世了他也未寻到。   他想和妻子合葬,这么多年从未放弃过寻找,现在终于找到,了却了他的心事。   这东西他也不知道有何用处,不敢贸然带入他和妻子的陵墓,毁了又可惜,妻子也只是想知道世间有此物而已,目的达到,东西他再三思虑后,决定还给沈羲和。   他不管仙人绦原来是何人拥有,只知道是何人带来与他,故而送到沈羲和这里来。   沈羲和的指尖抚上仙人绦绿带上,她很喜欢这东西,还是决定将之送还给华富海。   “问一问华陶猗下榻何处,将之物归原主。”   墨玉遂向白头翁的老仆打听出华富海的住所,亲自将之送了过去。   沈羲和却没有想到墨玉不但带回了仙人绦,还带回了华富海一个仆人。   这仆人很是恭敬:“沈姑娘,老爷说此物从天而降落入姑娘手中,与姑娘当是有缘,便赠与姑娘。姑娘切莫推辞,此物于老爷而言别无他用,姑娘若是不好受赠,不如请姑娘日后对脱骨丹的药材多上些心,权当是提前赠与姑娘的谢礼。”   赠与她的谢礼?   沈羲和心下一哂,这是提前堵了她向他索要人情的路呢。   她有脱骨丹的药方,自是知道华富海所缺,华富海如此富有,人脉定然不少,是怕她哪一日遇上了难处,又恰好打听到华富海缺的药材消息,以此寻上他做交易。   现下好了,有了仙人绦的馈赠在前,便是日后她得了消息,也不好再索要回报。   更不好意思明知下落不通知一声。   “替我多谢华陶猗。”沈羲和收下了。   她原就喜欢这东西,便是不喜欢,华富海的态度摆明了,若是她这会儿退回去,只会让华富海对她暗生提防之心,何必呢?   华富海的下人带着沈羲和的话回到府邸的时候,华富海正临窗而立,指尖捏着一枚黑棋,正是从白头翁那里拿回来的那一枚,圆润的棋子在他的指尖转动。   “主子为何将此物赠与昭宁郡主?郡主留着也无用,不如送与老夫人,那可是《山海经》之中记载的奇花异草。”下人把沈羲和的话带到之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他有察觉方才沈羲和的态度,很明显是误会了自家主子赠仙人绦的用意。   “形似同心结之物,赠与祖母?”华富海银辉凝聚的眼瞳扫了下属一眼,“同心结寓意为何?”   同心结……   寓意:永结同心。   亦是婚嫁之物。   “主子,您……”下人眉心一跳。 第23章 持续掉马   “天圆。”华富海打断下人,转而道,“她认出了我。”   “这……这如何可能……”天圆震惊不已。   他们主子自八岁起就开始乔装打扮,后特意寻了民间奇人钻研此道,便是他们这些自小跟随之人,若是主子有心想隐瞒,也难以洞悉破绽。   “我亦不知是何处让她警觉。”华富海对此极其好奇,眸底有笑意一闪而逝,“若非察觉,以她堂堂西北王爱女的身份,哪会对我这个商贾如此客气?”   “殿下,您是说郡主她知道您……”天圆更是心惊肉跳。   华富海含笑摇头:“不,她知晓我是昨夜的绣衣使。”   似是想到了什么,华富海笑意更浓:“若她看透了我,知晓我真实身份,便不会这般谨慎,莫要忘了她对老五和老九的态度。”   正是因为看不清,正是因为知晓他能伪装成天子近臣绣衣使,才会处处有所保留。   皇太子也好,亲王也罢,真要是知道了底,这位郡主只怕就不放在眼里。   “沈岳山为人严肃,儿子也刻板,倒是这个女儿甚是有趣。”华富海眼中划过一点兴味。   沈羲和不知有人在赞她有趣,此间事了,她便立刻整顿,次日一早就由洛阳出发赶往京都。   沈羲和身子骨极差,他们行路缓慢,到了夜里才出了洛阳城,这一夜只能在荒郊野岭将就。   墨玉猎了野兔正在烤,在沈羲和的指导下,抹了不少香料和蜂蜜,香气随着滋滋滋的出油声飘远,便有人循香而来。   听到马蹄声,沈羲和与墨玉警惕地盯着声源方向,来的是一对主仆。   男子面容有几分俊秀,着了一袭没有任何纹饰的天青色襕袍,看起来有些清瘦。   他翻身下马时,还险些没有站稳,腼腆走上前对沈羲和一揖:“二位女郎,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主仆二人在旁休息。”   似是怕沈羲和二人误会,少年郎连忙掏出文牒:“小生郭道译,是赶考学子,绝不是奸恶之人。”   墨玉看向沈羲和,沈羲和很冷漠地拒绝:“男女有别,公子请离去。”   少年郎却没有走,而是踟蹰地继续试图说服:“女郎还请通融一番,夜已深,咱们一道,也能互相壮胆……”   “我无需壮胆。”沈羲和打断他。   “小……小生需要……”少年郎声音弱弱地响起,说着还怯怯地看了漆黑的四周一番。   “与我何干?”沈羲和隔着幕篱垂下的轻纱,冷冷看向少年郎。   墨玉刷地一声拔出手中的长剑。   少年郎仿佛受到惊吓退了一步,有些害怕不敢再多言,只能牵着马儿跑到远处蜷缩着,他的仆人好似也很胆小,取出了干粮,主仆二人就靠着树,时不时张望这边。   “郡主,可要驱逐?”墨玉低声问。   “不必。”沈羲和盯着已经开始绽皮的烤兔,“可食。”   墨玉立刻用干净的匕首将兔腿切下来,从马车里拿了木盘,将之切成小片放置递给沈羲和,剩下的她和扮作车夫的护卫分了。   男女有别,谢韫怀不宜与他们一路,便先行去了京都。   霸道的香气飘过去,少年郎似乎是忍不住香味的引诱,犹豫了许久,拿了一个木盒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女郎,我可否用这盒透花糍与女郎换些肉?”   木盒打开,半透明的糕体,灵沙臛塑出的桃花隐约映透出来,十分精巧与美丽。   沈羲和瞥了一眼精致的透花糍,她自己也会做,但一向自视甚高的沈羲和,第一次见到有人做出来的透花糍和自己所做的精致程度不相上下。   “墨玉。”她轻轻唤了一声。   墨玉会意,将另外一只兔子一半分给了郭道译,从他手里拿了透花糍,她先吃了一块,确定没有异味和毒,才剩下的三块递给了沈羲和。   郭道译得了兔子很是开心,竟然直接在火堆旁边距离沈羲和不远的位置坐下。   对此沈羲和皱了眉,恰好此时她用银签子插了切开的一小块透花糍入口,软糯适中,香甜不腻的口感,让沈羲和心情极好,便不与他计较。   她脾胃弱,这等不好克化之物,只能浅尝辄止,一块都没有吃完,剩下的都给了墨玉和护卫。   “女郎的兔子入口香贯鼻喉,直通肺腑;肉厚处醇香粑软、肉薄处酥香脆爽;腰肋脆韧独特、让人越嚼越香。”郭道译吃得满足至极,吃完后忍不住问,“不知可否请女郎赐下方子?愿以金相赠。”   沈羲和极其讨厌这等看不懂眼色之人,正欲开口,这时一阵风吹来。   从郭道译的方向抚向她,清新的木香之中若有似无飘浮了一点多伽罗之香。   沈羲和眸光一闪,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少年郎。   他面容秀气,语态和神色都没有丝毫与文弱书生相悖之处。   若非这一缕香气,由始至终沈羲和没有怀疑过这个路遇之人。   绣衣使和富商玩完了,现在又扮成书生,还故意接近她。   沈羲和仿若未觉,冷冷地拒绝:“我看起来像缺金之人?”   好似没有想到这位女郎如此高冷,毫不留情驳了他,他兢兢业业扮演着文弱书生,有些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沈羲和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会这人的目的,她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至少没有敌意和恶意。   且由着他装模作样,她在墨玉的陪同下,简单洗漱一番就上了马车,升起了铜板防风隔音,安然入睡。   早间醒来时,那对主仆已经先行一步。   沈羲和没有将人放在心上,有任何目的,迟早都会知晓。   平静行路一日,他们找了个村子落脚,刚入村子里,就看到郭道译和两个村民有说有笑走出来,看到沈羲和的马车,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再一次自来熟上前:“女郎,我们又遇上了,真巧。”   沈羲和在墨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戴着幕篱走向他,目不斜视与他擦身而过,更清晰闻到了多伽罗香,扔给他平淡两个字:“不巧。” 第24章 搞完事就跑的太子殿下   暮色四合,天光翳翳;树叶婆娑,夜幕沉沉。   用了夕食,沈羲和在小院里踱步,消食也为了锻炼体魄。   “砸死它,砸死它。”   “俺娘说这东西咬人,有毒!”   “砸它,砸它!”   孩童夹杂着乡音的起哄声传入沈羲和耳畔,隐约间还有一种怪异的野物惊惶而又凄惨的声音。   这种声音有些耳熟,沈羲和遂出了院子朝着声源走去。   墨玉拎着灯笼连忙跟上,村中有个大院坝,中间有棵巨大的榕树,树上因为村中一种信奉常年挂着照明的灯,也因此这个村子的孩童日落后也没有被拘在家里。   沈羲和与墨玉到时,就看到约莫七八个孩童围绕着老榕树,拿着石子往树根处砸,一抹不灵活的身影躲避着嘶叫着,它的眼睛发着光。   “墨玉。”沈羲和立在院坝边缘。   墨玉一个闪身到了老榕树前,手中未出鞘的剑一划,将一颗即将砸中小东西的石头挑开,大步上前将血迹斑斑的一团拎了起来。   小孩子们都很畏惧大人,尤其是家里叮嘱过这些都是贵人不能冒犯,看到墨玉和沈羲和,他们都没有追过来。   “郡主,这是何物?”墨玉拎着流着血还在挣扎的小东西。   像猫不是猫,类狸不是狸,墨玉从未见过这等动物。   “去给它洗洗,处理好伤口。”沈羲和有洁癖,这家伙现在太脏,她不想碰甚至不愿靠近。   墨玉知道沈羲和是要这东西了,于是对它的态度好了些,不过小东西爪子很利,以为自己要对它不利,还要反抗,在墨玉手里却是徒劳,等到墨玉把它收拾干净,才送到沈羲和面前。   洗干净擦干的小东西被送到沈羲和面前,皮毛似猎豹,色泽鲜艳,斑纹清晰,毛绒柔细,是个讨喜的小家伙,沈羲和伸手想要摸一摸。   小家伙却潜伏着,在沈羲和的手靠近一瞬间亮出了利爪,奈何它还来不及伤到沈羲和,就被墨玉的手将脖颈卡住,它发出“呜呜呜呜”的叫声。   圆润粉嫩的指尖点了点小东西的脑袋,沈羲和:“学乖了么?”   小家伙依然“呜呜呜呜”叫着,沈羲和抬眼给了墨玉一个眼色,墨玉松开了手。   小家伙趴在桌子上,一动不敢动。   沈羲和拎起它的脖颈,看向它的身下,有个肿囊:“去车上把香具旁边的盒子取来。”   这是一种灵猫,夜行动物,看它腿上的伤应是掉入陷阱又侥幸逃出来,跑到了村子里被玩耍的孩童围住,它和猫一样夜间眼瞳会发光,被孩童们当做异类想要除之。   灵猫有香囊,会产灵猫香,极其珍贵稀有。   灵猫香不仅可以入药,镇痛安神还能通经络、透肌骨、消痈肿。   若是用于调香,可使香味浓郁、柔和并经久不散,还可以抑制鼠疫。   墨玉取来了工具,沈羲和让墨玉拉起它的尾巴,握紧后肢,亲手掰开它的香囊,轻轻将里面的香挤出来。   最初灵猫是奋力反抗,并且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感觉到沈羲和动作轻柔,才温顺下去,挤完香后还给它细心涂抹了甘油。   挤完香不疼还很舒服的灵猫趴伏着,眯着眼睛仿佛在享受。   沈羲和收好香,净手回来,就看到小东西卷缩在原地,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也罢,养你几日。”每隔三日可以取一回香。   这小东西受的伤不轻,现在出去也无法捕猎或是上树寻野果,指不定得饿死。   沈羲和收拾妥当,刚躺下,灵猫就跑过来,竟然要在她旁边赖着。   “不可得寸进尺。”点了点头的脑袋,就将它扔下榻。   落在地上的灵猫呜呜了一声,却没有再跳上去。   睡了大概两个时辰,有利箭咻咻咻射进了沈羲和的屋子,吓得灵猫呜呜叫,又跳上了沈羲和的床榻。   沈羲和缓缓睁开眼,柔软的手搭在灵猫的背上,轻轻抚着,对射进来的暗箭视而不见。   床榻背窗,能够对准床榻放箭的方向埋伏的都是她的人。   几只箭射进来后,箭上的竹筒溢出白雾,是迷烟。   “拙劣的曼陀罗香。”沈羲和微微颦眉,她对粗制滥造的东西很不喜。   “墨玉……”   “救命啊——”   沈羲和正要吩咐墨玉行动,一道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一瞬间整个村子都亮起了烛火。   沈羲和闭上眼睛,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极其恼怒。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墨玉从外面回来:“郭公子的屋内爬入一条毒蛇,受到了惊吓。”   “那些人呢?”沈羲和明知道结果,却还是问了一句。   “郭公子的叫声惊走了他们。”墨玉回答。   毕竟他们只是想要用迷药,悄无声息对沈羲和下手,郭道译一声惊叫,全村都醒来,这个村子有四五百口人呢。   难道要将整个村子都灭口?   屠村四五百人必然引起官府追查。   “多事。”沈羲和声音染上夜的寒凉。   洛阳城他扮作绣衣使打断了她的计划,昨夜又扮作书生横插一脚,今夜掐着时间惊叫一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萧长卿定然会就此收手,毕竟他也不是非要她的命不可,每次都这般不顺,会让他心生不妙之感。   她距离京都越近,萧长卿也越不好动手。   她原本计划着把事情闹大一点,摆明态度,到了京都就懒得和萧家的人虚与委蛇。   偏生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屡次阻拦,看着也不像是偏帮萧长卿,沈羲和的恼火还在于闹不明白这家伙的目的。   “郡主,可要婢子……”   “歇下吧。”沈羲和闭上眼。   她身子骨不好,需得好生休息,等天亮了,再给他点苦头吃。   沈羲和很快就入睡,隔着不远的另一座小院,郭道译喝了几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天圆,快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启程。”   “主子,这大晚上……”同样易了容的天圆瞅着外面昏沉的天。   “再不走,明儿你主子就要倒大霉。”郭道译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第25章 百花杀尽,唯我独活   “主子,你救了郡主,郡主怎会……”天圆不解。   “她何须我救?”郭道译施施然站起身,盯着收拾行李的天圆,“她孤身上路,就是以身做饵,老五聪明一世,却浑然不知这位郡主的脾性……”   顿了顿,郭道译短笑一声:“或许他知晓也不在意。这人啊,可真是疯不得,我们家老爷,还不知他硬生生逼疯了一个儿子。有趣,实在是有趣,快回京,大戏开锣,怎能少得了我?”   故而,一大早,天微亮就起来的沈羲和,便得知郭道译主仆因为被蛇吓得不敢留宿,连夜启程。   被蛇吓到?   骂她是蛇蝎美人么?   沈羲和唇角一掀:“很好。”   接下来的行程,再无波折,沈羲和带着那只灵猫在九日后入了商州,再行五日就能抵达京都。   灵猫的伤势痊愈,沈羲和也在它身上取了三次香,这日路过延绵起伏的山林,沈羲和将它放回山中,小家伙依依不舍,颇有些一步三回头的架势。   “走吧,你属于这一片天地。”   沈羲和只喜欢养花草,不喜欢养活物,嫌吵。   更何况这些东西生来就不是家养之物,她知道京都贵女夫人近年来都喜好养猫,圈养在沈羲和眼里都是一种抹灭天性的行为。   沈羲和没有想到,她离开商州,又遇上了这小家伙,两天两夜的行程,它跋涉而来,似是赖上了沈羲和。   它的眼睛圆溜溜湿漉漉,就围着沈羲和转,沈羲和撵了好几次,它又追上来。   最后一次竟然是带着伤,一只脚又被割破,深可见骨。   饶是沈羲和冷心冷肺,对着这样一个执着的小家伙,也是有点动容:“这可是你自找的,你要跟着我,就跟着吧。”   带着这只灵猫到了京郊顺利与莫远等人汇合,莫远见着了沈羲和,魂儿才归位。   “郡主,郡主,这只猫儿是什么猫?”红玉非常稀罕这只长得像狐狸又像猫披了一身豹子皮毛的小家伙。   奈何小家伙很高冷,除了沈羲和,就算是墨玉也轻易不给亲近,更别说摸它的毛。   红玉只能眼巴巴看着。   “路上捡的野猫。”沈羲和瞥了眼,“死赖着不走,就带回来养着,给你们解闷。”   “郡主,可有给它取名儿?”碧玉也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取名儿?”沈羲和压根没有想到这一茬,不过既然提到了,沈羲和摸了摸小家伙的脖颈,“听说太子殿下回京了?”   “是,太后娘娘寿诞不远,陛下早几个月便吩咐在芙蓉园筹办,太子殿下便随太后娘娘一道回京,且太子殿下加冠亦在太后娘娘寿诞之后。”碧玉回话。   “唔。”沈羲和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享受着她挠抚的灵猫身上,“叫它短命。”   “啊?”红玉和碧玉齐齐惊呼出声。   从来没有人给自己身边养的活物取这样的名字。   她们也不想过多联想,实在是郡主为何要先问太子殿下,再给猫取名?   这短命……   “短命。”沈羲和不理会几个丫头的反应,轻轻叫了一声,灵猫很配合地回应了一声。   自此,它就叫短命。   其中深意,实在是不她们做奴仆的该多想,碧玉机灵地转移话题:“郡主,两家铺子已经腾出来,也按照郡主的吩咐布置妥当,郡主要用来做什么营生?”   沈羲和派他们先上京都是有任务在身,将两间属于沈羲和生母留给沈羲和的铺子腾出来,这两间铺子一个在安邑坊一个在怀远坊。   安邑坊在东市之前,怀远坊在西市之前,做买卖是极好的地段。   “开香铺。”沈羲和很满意他们的效率,“让莫远派几个机灵擅辩之人,去南海郡联络香户,日南郡有香市,朱崖郡有香洲,给他们一人一百金,不论香料为何,都大量采购。”   “一百金?”碧玉是管着沈羲和钱财的丫鬟,三百金虽然极多,但沈羲和拿出来却不伤筋动骨,只是三百金得购置多少香料!   “一百金。”沈羲和面色平淡颔首。   “诺。”碧玉应声退下去安排。   “郡主,我们香铺取何名儿?”红玉就是负责铺子的重整。   “取名儿?”沈羲和很不喜欢取名,不过她自己的东西,又不喜欢别人来取名。   指尖顺着短命柔细的毛,她黛眉微抬:“独活,独活楼。”   “独……独活?”红玉一下子就傻了。   看了看沈羲和腿上趴着的短命,这又是短命又是独活,实在是……   “郡主,独活听着多不吉利啊。”红玉真不知为何郡主尽取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儿。   “百花杀尽,唯我独活。”沈羲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一转,眼波浅浅,“如何不吉利?”   “额……”   这么一听,红玉又觉着莫名有气势,郡主身上多了一股劲儿,像极了王爷大战归来那种锋利,红玉喜欢:“好听,独活楼好。”   吩咐完沈羲和的安排,碧玉折回来就听到这句话,不由白了脑子不灵光的红玉一眼,走上前低声询问:“郡主,独活此名甚是独特,日后定会有诸多人询问缘故。”   总不能别人询问起来就把郡主的原话说出去,这不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直言又如何?”沈羲和丝毫不在意。   碧玉露出快哭的模样:“郡主……”   “好了,不逗你。”知道碧玉这是为她考虑,沈羲和也淡淡一笑,“独活入药可医人,入香可合香。”   碧玉松了口气:“郡主,玲珑何时送到康王府?”   玲珑被送到莫远手里,已经按照沈羲和的吩咐动了刑,人还没死。   “就今夜。”   之前不想节外生枝,沈羲和吩咐他们先不送人过去,等她归来,正好让康王府知晓:她沈羲和来了。   “明日入京,郡主是要住王府还是郡主府?”碧玉又问。   京都有沈岳山的王府,也有祐宁帝格外恩赐给沈羲和的郡主府。   只不过王府有一个祐宁帝硬塞给沈岳山的妾,这个妾是康王府嫡女,祐宁帝的堂妹。 第26章 脱胎换骨   西北王府和康王府在十四年前就结下了死仇。   十四年前,沈岳山奉诏入京受赏,谁也没有想到帝王赐下的酒水竟然被下了药。   起先以为是不胜酒力的沈岳山被恩准在宫中小憩,萧氏就是那个时候潜入了沈岳山歇息的寝殿。   秽乱宫闱,糟蹋的又是帝王堂妹,康王府嫡女。   祐宁帝雷霆大怒,若非太后查清有人给沈岳山下药,是萧氏自己买通宫人,动了皇帝的御赐之酒,只怕沈岳山被下狱都不为过。   饶是如此,皇家要脸面,祐宁帝怎么能让自己的堂妹为妾?不过错在萧氏,又有太后主持公道,皇族宗亲施压,想要沈岳山娶萧氏为平妻。   沈岳山当时只能忍着恶心应下,消息传回西北,怀着沈羲和的西北王妃当即受了刺激,才八个月就被迫早产,后又难产,生下了病弱的沈羲和撒手人寰。   沈岳山当即进宫,上交西北兵权,要为发妻守孝,绝不肯再娶萧氏。   恰好这个时候西北之外的突厥来犯,祐宁帝无法,只能申饬萧氏和康王府,并大肆追封西北王妃以及吊着一口气的沈羲和。   最终就是沈羲和被封为食邑三千,享国公待遇的昭宁郡主,封号中用了一个宁字,彰显帝王荣宠。   沈云安被封世子,萧氏留在京都,终身不得踏入西北一步。   沈岳山这才临危受命,再次领兵平定西北外乱。   谁也没有想到,萧氏竟然在两个月后诊出喜脉,十个月后产下沈岳山唯一的庶出之女——沈璎婼。   父亲是权倾一方的西北王,母亲是王府嫡出郡主,舅舅是当今圣上,本该是比肩公主的金枝玉叶,却因为庶出而极其尴尬。   前些年,沈璎婼在宫中伴着四公主读书,因为机敏聪慧而被祐宁帝喜爱,封了县主,才好了些。   康王府与沈羲和不但有杀身之仇还有杀母之恨!   “郡主府。”沈羲和不喜欢人多,“着人多购置一些花草树木。”   “诺。”碧玉又退下去安排。   沈羲和有些疲惫,在红玉的服侍下小睡了半个时辰,刚醒来就被红玉告知谢韫怀来了。   半个月的时间,谢韫怀琢磨出了些门道,不过没有实践也不能笃定,但脱骨丹就这么一粒,肯定不能随意寻人试验,谢韫怀听闻沈羲和到了,便上门请示。   “如何服用,我亲自来。”沈羲和面色平淡。   “郡主三思。”谢韫怀不赞同沈羲和以身试药。   “此药只此一枚,而我亦不过三五载可活,不如放手一搏。”沈羲和坚持。   “郡主此药虽无大害,可火气足、燥气盛,在下建议以雪水引药。”谢韫怀知道劝不了沈羲和,便斟酌后道,“酒杯一杯雪水,半钱脱骨丹。郡主先服用一次,我为郡主切脉几日,再行定论。”   脱骨丹内含有大量大补之药,尽管白头翁配伍精妙,可沈羲和女子体寒又弱,谢韫怀极其保留,半钱已经是在保证能有药效的情况下最低的服用量,完全还是按照孩童标准来。   雪水很容易弄到,诸多茶庄好茶之人都会采集冬日雪水,只要花钱没有买不到。   沈羲和正要吩咐红玉去买一坛回来,谢韫怀拎起一个小酒坛:“这是在下储藏的白梅雪水,郡主若要服用,便用它吧。”   “多谢。”沈羲和没有推辞,趁着谢韫怀在,当下倒了一杯,又刮了约莫半钱的脱骨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先吞药含于口中,接着一杯冰冷的雪水一饮而尽。   沁骨透凉的雪水滑入体内,沈羲和觉得手脚冰凉,偏偏丹药入体,又似一团火在烧。   霎时间,沈羲和只觉得体内冰火两重天,本就较于常人苍白的小脸血色尽褪。   汗渍细细密密从额头上渗透出来,她难受痛苦至极,却咬着牙闭眼硬生生扛着,一言不发。   “齐大夫,郡主会不会受不住?”红玉看了眼睛泛着泪光。   谢韫怀面色凝重,扣住沈羲和的脉搏不松手,感受着她的脉象变化,另一手捏着银针,随时准备给沈羲和施针。   沈羲和的脉象变化异常,时而气若游丝,时而建强浑厚,让谢韫怀剑眉渐渐拧起。   撑不住冰火相撞的剧痛,沈羲和砰的一声趴在桌上。   “郡主!”红玉和碧玉大惊失色,守在外面的墨玉和紫玉也冲了进来。   谢韫怀抿唇,要给沈羲和施针。   针尖的寒芒闪过眼角,沈羲和虚弱艰难开口:“撑……撑得住……”   沈羲和痛得额头和手背上青筋起伏,泛白的唇都染上了一层血,还咬牙强撑。   谢韫怀扣着她的手腕,虽然她脉象混乱,却渐渐在趋于平缓,这会儿施针就会前功尽弃。   “手绢,给郡主咬着。”谢韫怀沉声吩咐。   碧玉忙掏出干净的手绢折叠好递给沈羲和,沈羲和难受得浑身轻颤,却闭上了眼睛。   她也能够感受到这种痛苦的滋味在以很缓慢的速度减轻,最痛苦的时候她都撑过去,后面她也能挺住。   她有预感,如果这样服用脱骨丹有效,那么她日后每次服用,都免不了这样痛苦一次,这会儿不硬扛下去,日后就会心生怯意。   谢韫怀将她抗拒了手绢,心里叹了口气,眼底划过一缕疼惜。   明明是世上一等娇贵的人儿,寻常闺秀绣花针砸一下便要闹上许久,她那么柔弱,又是那样千娇万贵长大,却能够忍下这份煎熬,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整整半个时辰,沈羲和疼了半个时辰,在痛苦消失之后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睁开眼就看到兔子眼的红玉和紫玉,心头微微一暖。   “郡主,郡主我们以后不服脱骨丹了可好,等珍珠姐姐回来,我们定能寻到其他法子。”紫玉一边扶起沈羲和,一边哽咽地开口。   “我这不是熬过来了么?”沈羲和脸色依然苍白,声音轻柔,“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和阿爹长兄一起驰骋草原,与风同奔,逐日而行。” 第27章 又双叒叕掉马   紫玉几个丫鬟同时红了眼眶,她们都想到了沈羲和无数次站在城楼上,看着西北官邸女眷策马而行,卷起大漠黄沙,久久不能回神。   碧玉更是迅速跑出屋子,直奔莫远而去:“即刻将玲珑送过去,缸子里再装几条毒蛇!”   她痛恨康王府所有人,如果没有萧氏寡廉鲜耻,王妃怎会早产?郡主如何会体弱?又何须受今日之罪?   “郡主可还好?”莫远是外男不能入内,但沈羲和的事情他都知道。   “郡主无碍。”碧玉回答完之后就微微屈膝走了。   沈羲和醒来得晚,待到紫玉精心熬好了药膳粥,端到沈羲和的面前已经是深夜。   万籁俱寂的时候,沈羲和慢条斯理用着药膳粥,城内康王府却发出了一道凄厉的叫声。   声音是从老夫人的屋内传出来,康王府一下子灯火通明,就连隔壁院子的人也被惊扰,免不得派下人来探问一声。   康王带着王妃和儿子女儿奔到老王妃的院子时,看到就是被吓得昏死过去的守值丫鬟和老王妃,还有一个瘆人的缸,缸露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一下子康王府乱作一团,康王下令侍卫去抬杠,却不想缸裂开,里面飞出几条毒蛇,乱蹿之间康王的嫡长子被咬了一口。   康王立刻派人报官,等冷静下来才认出这个被折腾得有些面目全非的人是玲珑!   这个时候,京兆尹已经亲自带着人来,就连与康王府隔着一条街的大理寺卿也闻讯而来。   康王想要捂住这件事情已经来不及……   沈羲和一夜酣然,早上起来顿觉神清气爽,是沈羲和从未有过的舒适。   早上罕见地用了黍臛和馎饦,看得紫玉喜极而泣。   她为郡主学了一身厨艺,奈何郡主从来食不下太多东西,让她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沈羲和的食欲增加,几个丫鬟都开心不已,谢韫怀一大早就过来给她诊脉。   “郡主的脉象要比往日强健些许,变化不大,却有好转之象。”谢韫怀也松了口气,好在沈羲和没有大事儿,他担忧了一整晚。   沈羲和也看到了谢韫怀眼下的青黑:“有劳。”   “郡主……”   “郡主,大理寺少卿求见。”谢韫怀正要说些什么,碧玉疾步而来通禀。   “大理寺少卿?”沈羲和纳闷。   祐宁帝要派人来接她也应该是礼部的人,大理寺掌刑狱,她人都还没有入城,怎会牵扯上官司?   “请人进来。”   沈羲和有正事,谢韫怀自然要回避。   本朝别的不说,人才辈出,青年才俊更是数不胜数。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手握实权,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出头,他穿了一身绯色官袍,腰间挂着银鱼袋,脚踏官靴,身形修长,面容清俊,是个不苟言笑的翩翩郎君。   大理寺卿少卿崔晋百是崔家三房嫡子,少年神童,十六岁便名满京都。   六年前两件轰动京都的大事情,一个是谢韫怀断发义绝,一个是崔晋百三元及第。   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却已经为官六年,从翰林院出来先是入了吏部,胭脂案就是他捅出来,今年刚被调任大理寺。   年纪轻轻就成了新贵,天子重用,名门出身,奈何他现在都还未娶妻,是京都高门大户当家主母眼中最好的贵婿。   “下官崔晋百拜见郡主。”崔晋百行了拜礼。   他背脊挺直,身材匀称,举手投足间都有世家公子令人赏心悦目的端雅。   沈羲和享国公待遇,崔晋百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来寻她,自然是要行大礼。   “崔少卿多礼。”沈羲和虚虚一抬手指,待崔晋百起身便问,“不知崔少卿一早来此,所为何事?”   “郡主容禀。”崔晋百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昨夜康王府有人借托送潲水之便,送了一口缸入府,缸内有一人,被施了酷刑,经京兆尹与大理寺核实,这人是郡主在临湘县通缉的逃奴——玲珑。”   “哦?”沈羲和微微诧异,“我这逃奴跑了数月不见人,却在我刚抵达京都城外,就被人送到了康王府,为何要送到康王府?”   崔晋百微垂着头:“下官此来,亦想询问一些关于玲珑之事,还望郡主通融。康王府老夫人受惊未醒,康王府大公子被缸内毒蛇索要也在昏迷,稍不慎便是两条人命。”   “是么?”沈羲和语气平淡,“碧玉,你好好与崔少卿说一说。”   沈羲和不太想理会这位大理寺少卿,年少时他们其实在很多宴席上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男女有别,最多是几家长辈在场时互相见过礼。   但崔晋百为人刻板严肃,她也是知晓。   把碧玉留下,沈羲和正要越过崔晋百之时,顿住了脚步。   沁人心脾的寒梅之香中夹杂着一缕极浅的多伽罗香,让她倏地看向了崔晋百。   崔晋百一直保持着疏离有礼的姿态,站得笔直,却微微垂首,他的个头极高,致使沈羲和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颚。   崔晋百十六岁为官,除了休沐日都要当值,怎能跑到衡山,又有时间出现在洛阳。   是巧合?   不,绝对不是!   尽管以前沈羲和没有这么灵敏的嗅觉,不知崔晋百喜欢什么香,但崔晋百绝对不是会用多伽罗之香的人。   世家是清贵,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却不容享乐,尤其是像崔晋百这样性格刚直之人,更是严于律己,以世家规训为信奉,寒梅香才符合他的性格和身份!   很好,不但能混入绣衣使,还能混入大理寺,文的武的都能如鱼得水。   京都有这等能人,她以往竟然丝毫不觉!   沈羲和意味不明短促哼笑一声,就款步离去。   回了后院,立刻叫来莫远:“去查一查崔晋百在何处?”   “崔……崔少卿……”莫远错愕地扭头往外院看了一眼,“崔少卿不是正在与碧玉问话?”   “他不是崔晋百,现在就去找人,定要给我找到!”沈羲和吩咐。   等把崔晋百找到,她非要揭了这人一层皮。 第28章 郁金软骨香   一个时辰后,莫远找了一圈,根本没有找到第二个崔晋百,甚至怀疑沈羲和想多了。   天子脚下,谁敢冒充朝廷命官,还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郡主,属下打听清楚,今日崔少卿从家中至大理寺点卯,接着便打马直奔驿站而开。”莫远谨慎地回复,“按路程和时辰算,崔少卿应当是一路未曾耽搁。”   也就是不可能半路被掉包,且崔晋百还带了两个大理寺的人一路跟着。   除非在家里就被掉包,谁敢这么明目张胆?   沈羲和听了面色平静,早在莫远去寻人之后,她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这个男人绝不是冒失之辈,既然来了,就做了完全的准备。   “墨玉。”沈羲和喊了一声,墨玉走进来,她问,“他还在问话?”   “是。”墨玉回答,“紫玉、红玉、碧玉都有被传唤去问话,婢子也有。”   “他都问了何话?”沈羲和觉得她猜到这人扮作崔晋百来此的目的了。   变着法想要打听清她,那他可就要失望了。   沈羲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沈羲和。   “问了玲珑平日里如何服侍郡主,郡主待玲珑如何,玲珑对郡主知晓多少……”墨玉如实复述,包括她怎么回答都一并说了。   果然,看似都在打听玲珑,其实每一句话都没有离了她,碧玉几个够机警却也没有察觉。   玲珑到底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参与她的全部也是应当,这位少卿问得又公事公办的语调,任谁也不会多想。   这会儿他已经从沈羲和四个丫鬟口中,借着调查玲珑之事,将沈羲和的脾性打听得一清二楚。   沈羲和似氤氲着浅淡薄雾的眼瞳望向屋外,金灿灿的黄花,层层叠叠,盛开在挺拔的劲松周围,她陷入了沉思。   这人为何这般煞费苦心打听她?   是为了脱骨丹不应该现在才动手,更不应该用这样的法子,也不会将仙人绦赠与她。   可除了脱骨丹,他们之间再无旁的交集。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郡主,崔少卿告辞了。”就在沈羲和琢磨这个人的目的之际,红玉赶来禀报。   “你去将崔少卿请过来,便说我心中有些疑惑,请他来解惑。”   沈羲和吩咐了红玉,便让墨玉将窗户都关上,在精巧的香炉里换了一种香料,将香炉盖好放在桌子上,自己掀了珠帘进了内室,坐在软榻上,斜靠在边缘。   崔晋百入了内室,隔着珠帘便见沈羲和单手支头,有些虚弱地靠在床柱上:“郡主。”   “你们都退下,我有些话单独与崔少卿言。”沈羲和吩咐墨玉等人,然后用手绢掩住口鼻咳了几声。   崔晋百眼看着人退下去,甚至关上了门。   就在他狐疑之际,沈羲和轻声道:“我体弱不经风,崔少卿见谅。”   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没有人不知道沈羲和弱不禁风,这都是康王府造下的孽。   “郡主有何吩咐,请直言。”崔晋百不卑不亢地开口。   “崔少卿请坐……喀喀喀……”沈羲和抬手指了指圆木桌,又用帕子捂住口鼻咳嗽了一会儿。   崔晋百见此,抱手一礼,才在桌边落座。   恰好坐在香炉旁边,香炉烟雾缭绕,一股极其浅淡的香气缓缓散开。   香味清淡悠扬,崔晋百从未闻过,不着痕迹深吸了一口。   “我与玲珑多年主仆……”   沈羲和说了一些和玲珑之间的过往,语气里满满的追忆与伤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且说上几句就要咳嗽几声,絮絮叨叨说了不知道多久。   崔晋百涵养极好,因着沈羲和句句不离玲珑,他又是为着玲珑的案件而来,故而听得十分有耐心。   “崔少卿来大理寺少卿,掌折狱、详刑。”沈羲和手中的帕子轻掩唇瓣,忽而话锋一转,“我想问一问崔少卿,若有人假扮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崔晋百淡淡一扬眉,一本正经作答:“假冒朝廷命官,量刑还得看他行止。他若是囚禁官员假冒未有恶行,轻则杖刑重则下狱;他若杀害官员假冒,不论是否有恶行,都应斩首。”   “崔少卿是哪种?”沈羲和忽而一问。   崔晋百面不改色:“下官不明郡主所言。”   沈羲和缓缓起身,细长柔软的指尖穿过珠帘,莲步蹁跹而来。   今日她臂挽银丝勾勒的如意纹浅紫色轻纱披帛,绕肩拽地;米白色的撒紫萱花长裙,飘逸优雅,腰间佩环轻摇,行走间宛如随风起舞。   “崔少卿……可有觉着头晕目眩?”她的声音清泠空灵,如玉石相击,悦耳动人。   崔晋百抬起头看着她眉心的嵌珠花钿。   珍珠细小却光润莹白,在红色花钿上高华精致,一如沈羲和这个人。   渐渐却觉得这小小一粒珍珠,多了重影。   他身子一软,单手撑住桌子,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摔倒下去。   沈羲和走到他身边,依然用浸过药物的手绢遮掩着口鼻:“看来我这郁金软骨香,效用不错。”   以郁金花为主调制出来的软骨香,沈羲和第一次用。   崔晋百偏头看着旁边依然薄烟淡雾溢出来的邢窑白瓷莲花香炉,抬手捂住口鼻。   “杖刑、下狱、斩首。”沈羲和的目光隔着徐徐飘出的香烟落在崔晋百身上,“崔少卿,觉着哪一种适合你?”   “郡主,你……”   沈羲和懒得理会他:“墨玉!”   就在沈羲和出声的一瞬间,墨玉还没有推门而入,崔晋百突然弹跳起来,身影一闪,用力将沈羲和一把拉入怀中。   “放开郡主!”墨玉推门就看到这一幕,手中长剑出鞘,对准崔晋百。   “你没事?”沈羲和不信。   人要呼吸,香气入肺腑无可抵挡,且这不是毒药,便是有人百毒不侵也逃不了!   “我以为郡主会亲自来揭开我脸上的皮。”崔晋百的声音变了,“便装上一装,哄一哄郡主开心,也好……有机会一亲芳泽,奈何郡主不给我这个机会。”   说到最后一句,他还颇为惋惜。 第29章 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欢喜   “你到底是何人?”被崔晋百禁锢在怀里,沈羲和依然沉着冷静。   崔晋百不敢对她不利!   “郡主真想知晓?”崔晋百微微低头,在她耳畔用一种极其温柔又暧昧的语气询问。   “你不好奇,我如何识破你的身份?”沈羲和从来不让自己落下风。   他好奇,他十分好奇。   这些年他把变人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便是最亲近之人也无法识破,偏这位郡主一猜一个准儿。   “郡主洞察人心。”崔晋百懒洋洋地开口,“可我却不愿与郡主交易。”   停了片刻,他又靠近了一点,唇就要碰到沈羲和圆润的耳垂:“只因……我只对我日后的夫人坦诚,若是郡主愿意嘶……”   崔晋百调戏的话还没有说完,腰腹一疼,沈羲和瞬间挣脱了他。   墨玉持剑飞身而来,崔晋百一掀桌上的布角,东西朝着墨玉飞去,等到墨玉将这些东西挥开,哪里还有崔晋百的人。   墨玉正要去追,却被沈羲和叫住:“不用去追。”   被惊动的其他人也顿住身形。   沈羲和摸着手腕,她的腕上有个白玉金手镯,其实是三块白玉圆弧用金衔接起来,纹路精美的镶金处都是中空,里面有细小的针,这是沈云安寻了高人打造给她防身。   只不过沈云安只在针上浸了麻药,要是毒药便更好了……   “除了我的屋子,他那副模样又穿了官袍,就是大理寺少卿,我们难道要光天化日之下追杀朝廷命官?”沈羲和扫了几人一眼,“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入城。”   早就应该入城了,被这人硬生生耽误了这么久。   话分两头,崔晋百其实是中了沈羲和的软骨香,只不过是强撑着,否则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沈羲和偷袭得手?   好在这香中得不深,跑出来多吸几口气,吐纳几次也就过了,可沈羲和那根针却让他越发绵软无力,好容易坚持到大理寺,直奔自己的殿阁,他有单独处理公务的房间。   一进屋子,就两眼一黑,勉强将房门关上。   “殿下!”等候在屋子里真正的崔晋百和天圆大惊失色,疾步上前扶住萧华雍。   “殿下,你何处不适?我立刻去请余先生……”   “一点麻药,无需声张。”萧华雍喝住天圆,做到竹榻上,“将我身上的官服脱下。”   麻药只是让萧华雍身体无知觉,头脑依然灵活清晰。   崔晋百穿上官服,就听到萧华雍吩咐:“父皇还等着你回话,你只管将玲珑是康王府派到昭宁郡主身边的细作如实上告。”   “诺。”崔晋百躬身行礼之后退下,他确实要立刻进宫给圣上回话。   今日一早也是陛下亲自过问,让他调查这件事情。   等到崔晋百退下,天圆才忧心忡忡:“殿下,还是请余先生来一趟,这麻药对您体内的毒可要妨害?”   “无碍。”萧华雍不在意地笑了笑,“到底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心底纯善。”   这样精巧的机括,用来保命之物,合该侵染剧毒才是。   天圆差点将圆圆的眼珠子瞪出来。   主子您都躺在这儿,还觉着她心底纯善?   是他脑子有问题还是主子眼睛不好使?   这话天圆不敢说出口。   他已经隐隐约约发现,自家主子对昭宁郡主有些与众不同。   一念至此,便听到萧华雍那双银辉凝聚的眼眸盯着屋顶:“可真是让人看不透。”   天未亮,他就比龙椅上的那位先一步知晓康王府的事儿,玲珑是步疏林送给沈羲和,之后一直在沈羲和手上他亦知晓。   圣上会派崔晋百去调查,也是他授意人促成,早早就来了此处,扮成崔晋百亦如沈羲和所想,借着此事光明正大从沈羲和几个丫鬟口中套出沈羲和的喜好脾性。   话是套出来了,他也相信几个丫鬟并未说谎,可她们口中描绘的沈羲和,与他接触的想象的看到的沈羲和判若两人。   原以为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戴着层层面具,便是信任亲近之人也摸不透。   不曾想,今日倒是让他又遇上一个。   “真是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欢喜……”萧华雍唇角流泻一抹温柔浅笑。   完了完了,他的主子要栽了。   看着萧华雍春意盎然的模样,天圆愁眉苦脸。   “殿下,您当真要……要求娶昭宁郡主么?”   “求娶?”萧华雍还未想过婚嫁这么长远,之前说同心结也不过是逗一逗天圆,不过经天圆这样一说,他开始正视这个事情。   仔细琢磨琢磨,觉得这个主意很是不错:“将她娶到东宫,这皇城定然热闹至极。”   “陛下只怕不会应允……”天圆低声提醒。   自家主子从道观回来了,加冠后婚事必然要提上日程,与其被塞一个不同心的,天圆也希望主子能娶到一个自个儿心悦之人。   昭宁郡主天仙般的人儿,放眼整个天下,只怕也没人能比得上,配他们主子正好。   可昭宁郡主背后是军权,圣上哪里会允许这桩婚事?   “我的婚事,何时轮到他做主?”萧华雍脸上笑意顿消,渊海般的眼眸深沉肃杀。   此时,沈羲和的车队已经来到明德门,进入这一道巍峨的大门,她就是真正的进入了京都。   “前面的车队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他们停在城门口给城门守卫验看文牒,沈羲和掀开车帘看着明德门赫赫威武的门匾之际,身后响起了高喊声和马儿的疾驰声。   排在沈羲和车队后的百姓纷纷避让,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对这样的情形已经屡见不鲜。   京都繁华,五陵少年鲜衣怒马,踏花赏春,醉酒千盅,一掷千金,藐视礼法,早已是常态。   沈羲和带来的人都是西北精锐,在他们眼里沈羲和就是最尊贵,没有沈羲和给这些纨绔子弟让道之理。   有护卫见对方压根不拉缰绳,对着他们活生生的人横冲而来,就像战场上不眨眼的敌军,当下一个飞纵,一拳将马儿打倒,马儿上的少年也怦然坠地,头破血流。   少年之后的大批郎君女郎迅速赶至,有人呵斥:“你大胆!”   “我还能更大胆,你们要见识见识么?”沈羲和手握一条鞭子,绕过马车,走上前来。 第30章 罗勒香   少女的声音清泠空灵,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令人完全忽视她话中的狂傲,只觉得动人至极。   白裙紫披帛,绣纹精致秀雅,头上的幕篱遮挡了她的容颜,通身气质高华。   不过本朝繁茂,往来多商贾,学着大家做派,出入随行比他们这些世家贵族还要张扬。   沈羲和的人都穿着朴素,两个内侍早就被打发回宫,便没有人认得他们。   因为有人从马上摔下来,撞破了头,故而紧追上来的人很是气愤,一部分人立刻带着受伤的人直奔城内寻找大夫,一部分人对着沈羲和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卑贱的庶民,知不知道你们刚刚冲撞的是镇北候的公子!”   “叫你们让道你们为何不让?”   “与他们撕扯什么,带他们去京兆府!”   “……”   一声声愤怒的责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羲和对他们做了多么伤天害理之事。   “闭嘴!”沈羲和轻呵一声,手中的鞭子甩出去,直接一鞭子抽在叫嚣最厉害的一个人身上。   她喜欢安静,最讨厌聒噪。   谁也没有想到沈羲和会突然动手,她身体弱,虽然甩得动鞭子,但一鞭子下去,就多了一点不起眼的红痕,真要说伤那是没有的,可这一鞭也是把人的脸面给踩在了脚底。   “我与你拼了。”被沈羲和一鞭子抽在脸上之人,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沈羲和刺来。   一群纨绔子弟,佩剑也不过是装饰,根本没有靠近沈羲和,就被沈羲和的护卫给踢飞出去。   又有两个人郎君冲上来,毫无例外被沈羲和的护卫轻易撂倒,他们这才发现沈羲和身边都是孔武有力之人,扯着嗓门对着守城的士兵高喊:“郎将,郎将,此处有人城门动武,殴打功勋士族之后!”   一直被莫远按住的城门郎将这才得了自由,恨铁不成钢一挥手,让士兵冲上前,却不是对沈羲和,而是将这群功勋士族之后围住。   早在镇北候府三公子声音传来之前,他就看到了莫远递上来的文牒,正要上前行礼,却不想突发变故,莫远得了沈羲和的暗示,将他按着不准他动。   偏这些横行无忌的人张扬惯了,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就这样把沈羲和得罪得死死的。   “末将城门郎孙进忠拜见昭宁郡主。”孙进忠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呆了。   “孙郎将不必多礼。”沈羲和虚虚一抬手,目光隔着一层薄纱落在安静下来的人群当中,“我生于西北,从未见过京都繁华,早闻京都盛况,今日刚入城门,着实大开眼界。诸位想要评理,我看不必去京兆府,不如随我一同去大理寺走一遭。”   说完,沈羲和便翩然转身,在红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郡主,我们真要去大理寺么?”碧玉瞅了后面一眼,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都被莫远的人强制押着,这里不知道牵扯到多少京都名门望族。   “戏台子都有人给我搭好了,我怎能让他失望呢?”沈羲和眸光沉寂无波。   “这……”红玉心惊肉跳,这竟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给自家郡主挖坑!   “那马儿上有一股罗勒香,根本止不住。”沈羲和轻轻闭上眼。   罗勒香是番邦进攻而来,是一种极佳的香料,与诸多香草香花混合都能达到舒心凝神的功效,却也可以调制出避孕或是催情的香。   镇北候府这位三公子倒不是真的要横冲直撞过来,他是控制不住马匹,才会喊人让道。   沈羲和最初根本没有发现,是人甩下去,马儿栽倒之后,沈羲和从那边走过,才闻到了十分浓郁的罗勒香气。   即便如此,沈羲和也没有当做是有人故意为她设局,可随之而来的人群中,很明显有煽风点火的人,开口就喊她卑贱的庶民,但凡人听了都会心中不悦。   这场冲突就注定要闹起来,有人煽动,有人义愤填膺,肆意惯了的人就越想越恼怒。   “是什么人?”紫玉怒了,这太恶毒了,要让她们郡主一入城就得罪大半权势。   “女人。”沈羲和从鼻子里发出短促一笑,“一会儿,我们转道去王府。”   不会是几位皇子的手笔,他们很清楚沈羲和带来的人不可能被这群花架子所伤。   这样的法子阴损而又绵软,也不像是男儿的刚毅凌厉。   这个京都,恨她的女人应该只有一个——萧氏。   兼之昨晚的事情,萧氏这会儿估计恨毒了她。   她想先回郡主府养一养身子,再来收拾萧氏,萧氏却迫不及待送上门,那就成全她!   靠在碧玉身上,沈羲和养神,养好了神,再好好收拾萧氏。   大理寺一听昭宁郡主来了,还押着一群高门大户的郎君与女郎,立刻丢下手中的文书,急匆匆就迎出来。   “下官薛衡拜见郡主。”即便是出身大族薛家,官居正三品大理寺卿的薛衡,见到沈羲和也要规规矩矩的行礼。   “薛大人。”沈羲和也回了一个晚辈的礼,显得十分客气,“昭宁此来,是要告人谋害昭宁。”   沈羲和话一出,被她的人押来的少男少女眼睛都瞪直了。   谋害郡主,稍有不慎就是徒刑十年的大罪!   薛衡还看到了两个薛家子弟,气得暗瞪几眼,客客气气对沈羲和道:“何人如此大胆?郡主请将原委到来,下官定会严查,给郡主一个交代。”   “方才城门口镇北候府三公子马儿失控朝着昭宁直冲而来,在当时的情况下,昭宁是万不可能避开,马儿受到罗勒香刺激才失控。”   沈羲和淡淡扫了被押来的人群一眼:“他们是群聚策马,只有镇北候府三公子马儿失控,此香定然是要至城门口才做了手脚,否则失控的马儿不止这一匹。”   “罗勒香能使马儿失控?”薛衡是头次听闻。   罗勒才传入不到十年,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其功效,正是如此,才方便她行事。   “薛大人可去试一试。”沈羲和淡声道。 第31章 比她还体弱   薛衡能做到大理寺卿,自然是个谨慎的性子,立刻派人去查验。   经过沈羲和的指点,很快就有了结果,罗勒果然能够使马儿失控。   又派人去查了那匹打倒的马儿,但这个就不好查,没有办法能够证明,马儿上有罗勒香。   除了沈羲和,此刻也没有人能够闻得到。   薛衡立刻派人去问了治伤的镇北候三公子丁珏,丁珏自己知道马儿失控了,所以对沈羲和的下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很是恼怒,听了大理寺的人传述,便冷静了下来。   他确实在马儿失控之前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儿,特意闻了闻罗勒的香气,虽然那是经过调和后的香气,但和罗勒散发出来的味道极其相似。   “故而,昭宁有理由怀疑,是有人看到昭宁在城门口,故意对镇北候三公子的马儿动了手脚。”   沈羲和站在大堂之上,她的语调轻缓,不疾不徐,亦不像受害者带着愤怒或是斥责的语气,气定神闲,仿佛在与人闲话家常。   “如若不然,为何早不下药晚不下药,偏生选择这个时候?若是不知城门是昭宁,便是对镇北候三公子的马儿下了药,又有何用?”   是啊,不是冲撞到沈羲和头上,就算是踩死几个庶民,只要庶民家属接受钱财,民不告自然官不究。   那么对镇北候府三公子的马儿做手脚也就失去了意义。   若只是想要恶作剧,在郊外就应该动手,摔个马落个崖岂不是更简单?   “郡主所思合情合理,待下官寻到证据……”   “证据无需薛大人费心,盛一盆清水来。”沈羲和打断薛衡,“我这里有一种香粉倒入水中,碰过罗勒之人,但凡沾上一点香粉,入水便会使得水变色。”   薛衡连忙按照沈羲和的吩咐去行事,水端上来,沈羲和倒入香粉,由取出一些罗勒香:“大人可以亲自给他们展示展示。”   薛衡其实还有点跃跃欲试,管刑狱之人,对这些奇物都感兴趣。   他让医工验看了沈羲和的香,确定是罗勒的香粉之后,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又将手深入融了沈羲和香粉的水里,果然淡淡的红色从他的指尖散开。   “果然如此。”薛衡大为惊奇,转身下令,“你们排好队,一个个把手深入水中,这是自证清白。要知晓,谋害郡主,徒刑十年!利用镇北候府暗害西北王府,定一个祸乱超纲之罪也不为过,本官自当上报陛下,届时……”   祸乱超纲会怎样,都不需要薛衡说出来,这群少男少女都吓得面无人色。   没有做过的人自然是理直气壮,沈羲和看着这些人,有一个人面色镇定,实则垂下的手不停在搓着。   前面已经有几个人碰过水,皆没有任何人有异常,沈羲和趁此缓缓走过排成一列的人,确定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罗勒的香气,给墨玉使了个眼色。   墨玉上前就将他一脚踢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就是他。”沈羲和说着,就示意墨玉将他拖上来,强制性将剧烈挣扎的人双手按入水盆之中,和薛衡一样,他的指尖一丝丝红色散开。   见此其他人都纷纷退了一步,惊愕地盯着这个人。   “不是我,不是我,郡主,薛大人,不是我!”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哭得涕泗横流。   “不是你,为何你手上有罗勒香粉?”薛衡质问。   “是他,是丁值,是丁值许我三百金,让我将香粉撒在丁珏身上!”少年郎指着一旁另一位身量修长的少年哭喊道,“我因打烂了祖母的香玉雕,拿出修补,无人能补,只能重塑一尊,可这香玉极贵,兼之要请李大家雕琢,须得三百金才成呜呜呜呜……”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指使你?”丁值,镇北候府二公子倒是很淡定。   “可是他亲自将香粉交给你?”沈羲和问。   “是。”少年点头如蒜捣,却红着眼眶,“他交于我时,有纸包着。”   “无妨,这香粉极其细腻,但凡经手,总会沾染些许粉尘。”沈羲和,“墨玉。”   墨玉上前,丁值想要反抗,却被墨玉三两下压制,强拖着他将手按入水中。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最初是没有,但很快就有细微的浅粉色散开。   铁证如山,丁值不敢狡辩,但他却死咬着是记恨丁珏这个弟弟,这是他们镇北候府的内宅矛盾,他不知道沈羲和在城门口,只是想让丁珏沾上人命,就算能够私了,镇北候也会厌弃这个弟弟。   “不知便可无罪么……喀喀喀……”   一道沙哑的声音堂外响起,众人闻声望去。   身后的人纷纷退开,沈羲和回首正对上来人。   他坐了一袭杏白色对襟阔袖便服衫,与领座、袖口、裾边都有精致华美的复杂绣纹,腰间素嵌着白玉镶珠的龙纹玉佩革带,足蹬乌皮靴,他身形修长。   那张足以惊艳世人的脸庞异于常人白皙,精心修裁的剑眉之下是一双特别温和的眼睛,神采略淡,直挺的鼻梁下,是有些泛白的唇,看起来略带病容,却掩饰不了他容颜的绝世。   他的五官不硬朗,却又不阴柔,沈羲和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脸上看到一种刚柔并济到了极致的美。仿佛他的脸,就似上苍用这世间最好的美玉,每一处都细细雕琢而出。   他的乌发由衔珠金冠束起,金冠上有金龙盘绕,这是皇子才能佩戴的发冠。   天祐帝的皇子她都见过,只有一位……   “参见太子殿下。”薛衡急急上前叩拜,其他人也恭恭敬敬跟着行礼。   “喀喀喀……”萧华雍似乎抱恙在身,“不必多礼……”   早就听闻这位太子殿下体弱,可沈羲和没有想到比她还要弱,说句话都感觉费劲儿。   萧华雍在随侍的搀扶下走进来,他腰间挂了一块特别奇特的玉珏,半黑半白太极形状,随着他行动间,微微摆动,流畅优雅。   随着他的靠近,浓烈复杂的药香将沈羲和包裹。   “谋害郡主,意欲挑起两府争端,罪不容诛。”   他用最轻的声音,说出最重的话。 第32章 她不喜欢太聪明之人   “殿下恕罪,下愚一时糊涂,嫉妒三弟得父亲看重,才会酿成大错。”丁值扑通一声跪地,连连求饶,“还请殿下饶命。”   乌扇般的长睫微垂,萧华雍眼瞳轻移,瞥了眼跪在面前哀求之人:“喀喀喀……孤非苦主。”   秒懂的丁值,立刻转向面朝沈羲和跪着拜首恳求:“是下愚有眼无珠,请郡主宽容。”   沈羲和抬眸,清润的眼瞳看向萧华雍,之前没有发现,这会儿才看到他左边眼尾接近眼角的地方竟然有颗很小的黑痣,给他平添了一分慵懒华贵之色。   “郡主是苦主,由郡主定夺。”萧华雍温和一笑。   君子如玉,温润有泽。   他轻轻一笑之间,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华不彰自显。   沈羲和也不客气,对萧华雍微微行礼表示谢过,才面向丁值:“我亦不是个得理不饶人之人,但我也不是个愚笨之人,丁二公子要我宽容,总得要说句实话。”   丁值身子一僵,豁然抬首,对隔着幕篱也能看到她的眼,很美,如黑曜石一般,却仿佛蒙着一层寒烟薄雾,有些冷又有些看不清。   不知为何,丁值一对上她的眼睛,就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   “郡主,我句句属实……”   “丁值。”丁值低下头咬牙才开口,萧华雍身边的随侍便打断他,“你可要想清楚,你的姨娘你的姊妹,若是没了你,又有你伤三公子在前,侯夫人会如何对待她们?”   一句话,命中要害。   沈羲和看了一眼这个随侍,看着不像是内侍,应该是侍卫。   丁值一下子就慌了,他呆滞了片刻颓然跌坐在地上:“是下愚不知分寸,冲撞了郡主。”   沈羲和看他似有松动,心思一转,便问:“你可知城门口停留之人是我?”   丁值低下头:“知晓。”   “是何人告知你?”沈羲和又问。   丁值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懂他的有苦难言,忙如实回答:“是陈靖,宣平候府陈靖。”   宣平候府啊。   和她想得一样。   宣平候府是萧氏外祖家,现在的宣平候应该是萧氏的表哥,康王府老夫人出自宣平候府。   “这……”薛衡为难地看向沈羲和。   丁值说是陈靖告诉他沈羲和今日进城,便是暗示怂恿丁值,或者为丁值坑害丁珏出谋划策,也肯定没有证据,陈靖不认就什么法子都没有。   “谅你未铸成大错,杖责五十,小惩大诫,你可服气?”沈羲和问丁值。   丁值立即端正跪直身子,对沈羲和深深一拜:“下愚心服口服,叩谢郡主不杀之恩。”   “薛大人,如此可好?”沈羲和转头问薛衡。   薛衡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萧华雍,才道:“郡主心底仁善。”   沈羲和对萧华雍屈膝一礼:“昭宁多谢殿下为昭宁做主。”   萧华雍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扶住沈羲和的素荑,虽然触碰到她,却又好似虚扶了一把:“郡主自西北千里而来,岂能让郡主受委屈,寒了西北将士之心?”   沈羲和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代表着西北十万大军,萧华雍这样说也不为过。   “一路舟车劳顿,请容昭宁先回府,明日入宫再至东宫与殿下问安。”沈羲和斯斯文文地开口。   “如此,我便在东宫恭候郡主。”萧华雍顺势道。   沈羲和微微一怔,她不过客气一句,这位殿下长着一张聪明的脸,却好似不大会看人脸色?   诧异只是瞬间,沈羲和面色平和,没有接话,带着碧玉她们施礼之后就翩然离去。   “郡主,太子殿下对您似有些……殷勤。”上了马车,碧玉谨慎措辞。   有些?   碧玉算是婉转了,这位太子殿下当众为她撑腰,与她说话,温和又透着小心。   看向她的目光,她都能够清楚看到里面的欢喜软柔。   “这才见面,便如此,多半是个好色之徒。”紫玉觉得这世间任何儿郎都配不上她的郡主!   “也许是因着之前的证据,投桃报李?”红玉在萧华雍的眼里没有看到色念。   墨玉素来不参与这些话,她抱剑坐得笔直,她只负责沈羲和的安危。   沈羲和没有回答她们,由着她们争论。   “殿下,您方才……”天圆急死了,“郡主若是误以为您是轻浮之人可如何是好?”   天圆也觉得自家主子过于急切,这样会让昭宁郡主反感,弄巧成拙的!   就算再欢喜,也要徐徐图之,要让昭宁郡主看清楚,主子是多么伟岸英明之人。   “日后莫要在她面前太机灵。”萧华雍低声叮嘱。   似方才威胁丁值的话,本不该天圆多言。   “啊?”察觉到萧华雍的警告之意,天圆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萧华雍轻轻一笑,剑眉微抬:“她不喜欢太聪明之人。”   尤其是要托付终身的,太聪明会让她觉得不好应付,敬而远之。   沈羲和并不知晓她的心思被萧华雍看得一清二楚,她从大理寺出来,就浩浩荡荡带着人回了王府。   西北王府位于和善坊,正对着皇城的朱雀门。   被假的崔晋百和大理寺一耽误,沈羲和的马车停在西北王府深宅的大门前时,已是正午。   王府大门打开,丫鬟仆人姿态谦卑排成两排,管家带着管事齐齐出动,引来了不少人观看。   “老奴请郡主安。”管家沈庆年过五旬,发丝中掺杂着灰白,看到沈羲和十分激动和恭敬。   “阿庆伯,这些年辛苦你了。”沈羲和安抚沈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奴在皇城脚下,哪比得上郡主和王爷还有世子在西北辛苦。”沈庆连连摇首。   “给长姐请安。”这时一道清婉如黄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羲和第一次见到沈璎婼。   她梳了温婉秀雅的垂挂髻,簪了两个雕花精美的赤金钗朵,绑了两根浅粉细发带,额前碎发随风浮动,清丽脱俗。   眉间金珠花钿一点,多了一分贵气和俏丽。   桃色长裙挽浅碧色披帛,纤柔青葱。   肤若凝脂,明眸善睐。 第33章 将人扔出王府   “免礼。”沈羲和目光淡淡扫过,就越过她提裙步上阶梯。   本就不可能和平相处,又何必假装姊妹情深?   “郡主,弄瓦院,老奴早几日便吩咐收拾妥当,何处不合心意,您告诉老奴……”沈庆一边引着沈羲和往闺阁去,一边说着,路上介绍一下王府的格局。   王府有沈羲和与沈云安的院子,是沈岳山亲自提的字,分别是弄璋院和弄瓦院。   弄璋意为生子,弄瓦意为得女。   沈岳山是在沈璎婼出生之后,特意让人挂上这两个院子,以此告诉所有人他只有一儿一女,这些年沈岳山只字不提沈璎婼和萧氏,仿佛没有这两个人一样。   沈羲和走向弄瓦院的时候,两个丫鬟迎面而来,向沈羲和行了礼就往东边而去。   “站住。”沈羲和一停下,碧玉就呵斥那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止步垂首,沈羲和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溜了一圈,转步走向了东边。   正东为主,是主院,只有当家主母才有资格居住。   沈羲和站在院子门前,就看到里面有仆人活动。   她穿过长廊,水榭里萧氏高髻金簪,华服厚重,悠闲地撒着鱼饵。   “婢子叩见郡主。”   跟着沈羲和的沈璎婼轻咳了一声,萧氏等人才发现沈羲和,萧氏身边的婢女对沈羲和不慌不忙行了礼。   沈羲和缓步走到萧氏的面前,目光冷淡。   萧氏却不以为意,浑然未将沈羲和放在眼里。   “谁允你住在正院?”沈羲和问。   萧氏不过三十出头,五官明艳,她看都不曾看沈羲和一眼:“我便是住了,你又能如何?”   “墨玉,给我将人扔出院子。”沈羲和淡声吩咐。   “你敢!”萧氏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敢这样对她。   沈羲和完全无视她,墨玉一个闪身而上钳制住了萧氏,萧氏的婢女和沈璎婼的婢女想要阻拦,哪里是碧玉这些从小习武之人的对手。   却没有想到墨玉刚把叫嚣着的萧氏拖出水榭,一抹身影从暗处飞掠而出,持剑朝着墨玉刺去。   墨玉目不斜视,只管拖着萧氏,那人的剑穿过池塘,还未触及墨玉,就被另一柄长剑给拦下。   莫远面色微沉,直接和这个护卫从长廊过招到假山,又由假山缠斗到屋顶。   “长姐息怒,请给母……”沈璎婼慌忙哀求沈羲和,还未说完,触及到沈羲和扫来的目光,才惊觉自己失言,咬了咬唇改口,“请给姨娘留些颜面,妹妹今日一定劝姨娘搬离。”   “十四年,便算你前十年年幼不知礼法,你也有四年的时间。”沈羲和拂袖挣脱,“这些丫鬟也给我扔出去。”   碧玉红玉紫玉就不客气了,尾随着墨玉,将萧氏的贴身侍婢反剪双手推搡出去。   墨玉将萧氏扔出正院的大门外,几个侍婢也被推倒在地。   王府的下人尤其是伺候萧氏的个个缩着脖子如鹌鹑。   “沈羲和,你目无尊长!”发髻散乱的萧氏厉声斥责。   “尊长?”沈羲和迈出门槛,裙摆微扬,居高临下盯着她,“我是陛下钦封的昭宁郡主,位比国公。你不过是我阿爹的侍妾,见我不行礼,我不与你计较,你倒是敢与我说尊长?”   “你是郡主?我也是陛下钦封的郡主,是圣上嫡亲堂妹!”萧氏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来,盯着沈羲和的目光淬了毒。   “哦?原来如此。”沈羲和恍然点头,“墨玉,将人扔出王府。”   “长姐!”沈璎婼追出来,高喊了一声,噗通跪在沈羲和的面前,“求长姐息怒。”   “你别求我,你求你的姨娘。”沈羲和瞥了她一眼,看向不可置信盯着自己的萧氏,“她亲口所言,她是圣上的嫡亲堂妹,那便不是我沈家之人。   既不是我沈家人,还霸占我沈家主母院,这等不知廉耻与礼教的客人,我便是扔出府外,圣上英明,当不会怪罪。”   “沈羲和——”   沈羲和话音未落,墨玉就束缚住萧氏双手,扛着她大门飞掠而去。   “长姐,长姐,求长姐宽饶姨娘一次。”沈璎婼跪着拽着沈羲和的衣袖,含泪的双眸满是祈求。   沈璎婼是歹竹出好笋,沈羲和对她的印象不错,也不为难她:“想清楚,你是姓沈还是姓萧。”   扯出自己的水袖,沈羲和走向大门外,此刻萧氏和她的婢女都被扔出了门。   沈府正对着朱雀门,守门的将士看得真真切切。   加上方才沈羲和浩浩荡荡而来,围观的百姓以及周边的官邸下人数不胜数。   他们就这样看着萧氏被沈羲和扔出大门,纷纷瞠目结舌,好半晌回不过神。   “此乃我沈府侍妾,多年来霸占正院,我家主子今日回府才察觉。让她搬出正院,她不但不知悔改,还扬言我家嫡出的主子不如她尊贵。”紫玉可不吃亏,对着指指点点的人插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此言一出,不知萧氏身份者一片哗然。   妾是何物?   玩物耳。   时下达官显贵常有互相赠妾之举,妾就是随手可送出去的货物。   竟然敢对嫡出子女叫嚣。   这下子大家都没有觉得将人扔出来有多过分。   “殿……殿下……郡主她……她……”远出转角马车里的天圆结巴半晌,才憋出一句,“郡主她好生厉害。”   实在是没有语言形容这位郡主手腕之强势与凶猛。   萧氏虽然是妾,但好歹是圣上的亲堂妹啊,就这样被她扔出府门。   他忽然有些害怕,这昭宁郡主真要是嫁入东宫,他家殿下日后还敢纳美么?   萧华雍可不知道心腹在为他未来担忧,他华光深藏的眼眸涌现海浪般的欣赏与温柔:“这只是个开始。”   就凭萧氏先是用细作将她推下船,后又是利用母族关系想要在城门口暗害沈羲和,不提萧氏和沈羲和母亲的恩怨,这两度暗害,沈羲和就容不下她。   “走吧,回宫。”萧华雍唇角好笑,放下车帘,“派人去终南山取泉水,明儿好好为她煮一壶茶水,招待她。” 第34章 见过狼与狗为伍?虎与狐同行?   王府的大门在萧氏和侍女满身狼狈的呆愣目光下砰的一声关上。   只留下萧氏被人指指点点,萧氏长这么大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气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沈羲和可不知道萧氏被气晕,大门关上,沈庆便羞愧地上前跪在沈羲和的面前:“是老奴无能,请郡主责罚。”   沈羲和大步上前,亲自扶起沈庆:“阿庆伯,你无需自责。”   这里是皇城,萧氏是妾,只有沈岳山和沈羲和兄妹有资格视她为奴,沈庆不能。   “长姐,是阿婼没有规劝好姨娘,请长姐让姨娘回来,阿婼甘愿领罚。”沈璎婼再一次跪在沈羲和的面前,双手交叠触额拜地,行了大礼。   “玲珑之事,你听说了么?”沈羲和淡声问。   沈璎婼伏地一会儿,才抬起头,明亮的眼眸泪光闪动,却一片茫然。   “碧玉,你告诉她。”沈羲和留下碧玉,就带着人回了弄瓦院。   大多数东西还是让人送到了郡主府,她只是在这里小住,收拾完萧氏,就搬去郡主府。   王府内的下人,被沈羲和的强势吓得走路都轻上了几分。   沈羲和午休起来,碧玉她们整理好了带进来的行礼,也接着沈羲和的威慑,轻轻松松摸清楚了王府的一切。   她将萧氏扔出府门的事情,也已经传遍整个京都,再加上早间大理寺的事情,以及玲珑的事情,她只入京都半天,整个京都的名门世族和高门勋贵,都清楚知道:昭宁郡主不好惹!   纷纷对家里的纨绔子弟和刁蛮姑娘耳提面命,见了昭宁郡主乖觉点。   外面如何讲她,沈羲和浑然不在意。   沈羲和不在意,碧玉等人却有些着急,王府有门路的下人为了表忠心,彰显自己的能耐,早就把这些消息传给了碧玉她们。   “郡主,他们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明着是让儿郎女郎敬着您,暗地里就是让他们孤立您。”红玉给沈羲和梳妆,小心翼翼地说。   “孤立?”沈羲和手软瘦长的手握着芍药花鬓唇,细碎的金珠串,在她指尖拨动间,发出凌乱的脆响,“你见过狼与狗为伍?虎与狐同行?”   她与他们本就是不是一个牌面上的人,何须与他们浪费时间?   不如用来调理身子。   再则,她喜静。   红玉惊住了。   她们都有感觉到经历玲珑之事后郡主变了,可以往在西北郡主最是爱热闹,不喜一个人静悄悄的,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好似命不久矣。   现在……   将手中的鬓唇递给红玉,沈羲和淡漠的双瞳望着镜中的红玉:“这里是京都,这里不止我一个郡主,这里还有比我更金枝玉叶的公主。   在西北我说一不二,便是指鹿为马,人人都会附和。   在京都他们只会一致对外,挖着坑等着我跳。”   想到早间的事情,红玉心头一凛,将鬓唇固定在沈羲和的额前青丝中,理顺垂至眉上的珠串:“日后他们的拜帖……”   “一律回绝,便说我身娇体弱,受不得风。”沈羲和理了理衣襟站起身。   “郡主,蜀南王世子来了……”沈羲和才刚转身,紫玉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沈羲和也没有问,走出自己的院子,到了王府正堂的抄手游廊,就看到一袭月白色翻领袍的步疏林,翻领、袖口都绣着同色的精致图纹,她此刻一脚踩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   “羲和妹妹,我把这坏秧子给你抓来了。”步疏林一脚将脚下的人踢了几个翻滚。   这人哎哟连天地叫着,停下来却还是立刻爬起跪向沈羲和:“郡主,我是豕,我犬豕不如……”   然后砰砰砰朝着沈羲和就是一阵猛磕头,爬起来的时候却面色铁青与愤恨。   “你还不服气?”他的模样让步疏林飞来一脚又将人给踢倒。   似是受了内伤,这人咳出一些血,将院子里光洁平整的青石板弄脏,沈羲和黛眉一蹙。   步疏林立刻捕捉到,一脚踩在陈靖身上:“谁让你吐血了?还不快把地上擦干净!”   陈靖堂堂宣平候府嫡出的公子,也不知什么把柄落在步疏林身上,一点脾气都没有,忙用衣裳将血渍擦掉。   “羲和妹妹要是不解气,尽管揍,只要留口气就成。”对着陈靖凶神恶煞的脸,一对上沈羲和就温柔浅笑甚至有点谄媚。   “喵!”短命这时候跳到沈羲和这边,尾巴搭在沈羲和的脚背上。   沈羲和蹲下身将它抱起来,摸着它绒细的毛:“把人扔出去,别脏了我的院子。”   “得令!”步疏林洪亮应了一声,就抓起陈靖,当真是把他扔出去,扔出去后拍了拍手。   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王府第二次把人扔出去了,路过的人还是很好奇。   步疏林眼珠子一转:“这登徒子知晓府中只有娇弱小姑娘在家,便翻墙而入,欲图不轨!”   恶人先告状的步疏林,完全不理会她的话引起民愤,有那挽着菜篮子的直接扔菜叶子砸人,嘴上还骂骂咧咧。   步疏林脚步一转,大摇大摆重新入了王府。   沈羲和在亭子里摆了些茶点和饮子,步疏林眼瞳一亮,欢欢喜喜跑进去,一屁股歪坐下去,沈羲和将一碗梅花饮子放到她面前。   高高兴兴捧起来,唇刚碰到碗沿就面色一肃,步疏林心有余悸地问:“没……没毒吧?”   “你胡说什么,我家郡主光明磊落,岂容你污蔑!”不知洛阳发生了什么的紫玉怒了。   沈羲和唇畔多了一丝笑纹:“没毒,你没做错事儿。”   步疏林这才开开心心牛饮一口,完了粗鲁地抹了抹嘴:“这次不嫌我多事儿?”   “不嫌你多事儿,你却不必如此。”沈羲和纤细干净的双手,状若掐花般举止优雅端起茶碗,浅浅一抿。   她知道步疏林是替她出气,沈羲和与宣平候的梁子,因为早上的马儿事件已经结下,多不多这件事情,都不可能善了。   步疏林也知道,才会这样与沈羲和示好。 第35章 我以为你不来了……   竹林晕染,秋风送爽,晚菊灿灿,桂花叠香。   沈羲和一袭浅蓝色长裙,胸线上粉色刺绣的束带飘出而下,今日她没有点花钿,而是戴了精致的鬓唇,显得清雅而又美艳。   步疏林忍不住单手撑住歪着的头,痴迷地欣赏起美人来:“名门淑女,端雅娴静者我见过不少,但和你一比,她们行云流水的姿态都让我觉得有些刻意。”   沈羲和明明不是士族培养出来的贵女,便是她不能习武,便是沈岳山延请名师教导,步疏林也想象不出来,她是如何养成这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自然流露出优雅之感。   以前步疏林很讨厌士族那套繁文缛节,总觉得别扭和琐碎,可到了沈羲和这里,她却觉得原来士族风范是这样令人赏心悦目。   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   “对对对,就是这样。”步疏林眼底浮现醉色,“眸光一转,自是风情。”   “若是可以,我倒不想这般。”沈羲和轻声道。   步疏林想到她体弱不能多动,每日只能摆弄那些不费力气之物,不免有些懊恼,慌忙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旁边的短命身上:“你这猫有些……”   她差点就把实话说出来,这猫真的是她见过最丑的。   尽管她没有说出来,短命似乎也感受到了嫌弃,叫了一声就扑上去,出其不意,挠了步疏林一爪子,在步疏林的手背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血痕很浅,沈羲和便没有在意,而是忍不住好心情地笑了。   美人一笑,如百花眼前绽放,美了风月,醉了年华。   步疏林完全忘了手上的痛,下意识道:“羲和妹妹,不如嫁给我吧。”   知道步疏林是女儿身的红玉和紫玉眼睛瞪圆,墨玉直接拔剑架在步疏林脖子上。   沈羲和看了墨玉一眼,墨玉才收了剑。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步疏林也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用吊儿郎当的说笑语气道:“其实嫁与我多好,我带你从西北大漠穿过高原峡谷,游遍蜀中古滇,我们不去理会这些纷纷扰扰,你想做什么,我都能陪着你,护着你,由着你。”   沈羲和微微一顿,垂下眼帘:“世子,你敢向陛下求赐婚,我便敢嫁。”   气氛一下子凝滞,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隔着步疏林的女儿身份。   而是蜀南王府和西北王府一旦联姻,祐宁帝定然要寝食难安,她们大婚之日,就是西北蜀南为自保而不得不谋反之时。   似乎想到了什么,步疏林端起刚倒满的茶碗,目光微凉地仰头一饮而尽:“世人只道权势好,却不知我们这些陷于权势之中的人都是可怜虫。”   沈羲和挽袖按住她又要去倒饮子的手,轻轻将她手中的茶碗不容拒绝地夺走:“何必悲春伤秋?你只道平民百姓逍遥,却不知道他们窘困潦倒时,会因贫贱而家破人亡。   生于显贵,我们应当心怀感恩。至于脚下的路,靠自己去走。若是荆棘缠绕,斩了便是。不过一些皮外伤,待到无人敢伤你之际,这些无关痛痒的,你自会一笑置之。”   步疏林觉着沈羲和有种特别的坚韧和通透,甚至与她说话,还能受到感染,她疏朗一笑:“受教了。”   心里不免有些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她定要排除万难,却谋划一番,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样的美人能不能属于自己呢?   突然间,步疏林有些嫉妒日后能够娶到沈羲和的男人。   “郡主,镇北候携夫人亲自登门。”碧玉来报。   “你有客人,我便走了,改日我再来寻你。”步疏林站起身,走出亭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走另一条路回正堂的沈羲和。   镇北候夫妇是为了丁家两兄弟的事情来,无论是点名马儿失控的缘由,还是之后对丁值小惩大诫,镇北候夫妇都要承沈羲和的人情。   否则他一个儿子成了当街纵马的纨绔,一个儿子成了搅乱朝纲的毒瘤。   镇北候夫妇带了许多礼物登门,侯夫人又刻意拉近和沈羲和的关系,不过沈羲和不近不远,始终疏离对待,二人也就识趣地早早告辞。   隔日一早,沈羲和便起床梳妆,华服盛装入宫。   今日不是朝会日,沈羲和入宫很快就见到了祐宁帝。   “臣女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昭宁不必多礼。”祐宁帝声音透着成熟男人的低沉和长辈的随和,“一路辛苦,你在临湘县的事儿,朕都知道,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昭宁多谢陛下。”沈羲和谦恭地回答。   “你父亲可还好?与朕说说如今的西北是何等模样……”   之后祐宁帝与她说了很多话,多是西北的种种,语气中的缅怀意味很浓。   先帝荒淫,为了讨贵妃的欢心,亲自诟病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将太后连同一双嫡子贬至西北,是沈岳山偷偷接济,后又孤注一掷相帮,才有太后带着长子谦王和幼子祐宁帝杀回皇城。   可惜谦王在攻破皇城的前一夜,遭遇敌袭,否则这皇位轮不到眼前这位。   对于西北,可以说是祐宁帝长大的地方。   与祐宁帝说了一个时辰,祐宁帝才放行,只字不提萧氏的事情。   沈羲和出了太极殿,往左便是东宫,昨日既然答应了下来,自然要走个场,全了礼数。   十九年前那一场敌袭,折了谦王夫妻,也折了为保护祐宁帝而亡的皇后。   祐宁帝登基,追封王妃为皇后,并下旨此生不再立后,为的就是无人能够动摇东宫嫡子的地位。   萧华雍作为皇七子,帝王对他的荣宠到了何等地步?   众位皇子避“华”改“长”,皇太子一应分例照比祐宁帝。   东宫自然是极其繁华,甚至比帝王寝宫更雅致精美。   沈羲和刚走到东宫大门,就看到一身浅白色圆领长袍的萧华雍站在宫门口,还未入冬他已经披上了大氅,似是在翘首以盼。   见到沈羲和,温和内敛的眼睛光华一放,疾步而来,咳了几声才道:“你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语气里有一股子难以察觉的委屈。 第36章 殿下精于制茶   宫门口有两颗繁荣的红枫树,如火一般的叶子在风中飘落,倒影在他温润的眼瞳里,似有火焰点燃,他目光灼灼。   “昭宁见过殿下……”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沈羲和还没有屈膝,就被萧华雍扶起。   “谢殿下。”沈羲和不着痕迹挣开自己的胳膊。   “喀喀喀……”萧华雍似乎方才跑得急了,一连串的咳嗽声止不住。   “殿下,此处风大,郡主请殿内说话。”萧华雍身边的内侍忙道。   萧华雍咳着被搀扶转身往宫内去,原本只是想请个安就走的沈羲和:……   算了,别和病入膏肓之人计较。   沈羲和只能带着碧玉和红玉跟着走了进去。   一入东宫,沈羲和就目光一亮,外面看东宫金碧辉煌,入内却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   东宫内养了许多奇花异草,诸多是沈羲和都不曾见过的品种,风中浮动着清新的气息,令人忍不住闭目深嗅。   有那么一瞬间,沈羲和觉得自己不在沉郁压抑的深宫,而是繁花似锦的世外桃源。   “咦,这院子里的为何满园青苔?”他们路过一个园子,青苔铺地,红玉忍不住小声问沈羲和。   沈羲和看着青苔上大小不一的金色圆果,似暖阳散发着耀目的光芒:“这是蔓金苔。”   “郡主好眼力。”前方的萧华雍停下来,轻咳了两声,“待金乌西坠,满园华光,美不胜收,我夜间喜来此地。他日有机缘,邀郡主同来共赏。”   这句话就有一定的暗示性了,沈羲和作为臣女不能滞留宫中,如何能陪皇太子夜赏花园?   除非……   沈羲和有些探究地看向萧华雍,他目光一如既往温和甚至澄澈,坦荡得令怀疑他的人都觉得惭愧:“多谢殿下盛情。”   她没有应下,萧华雍肉眼可见的有些黯然,却依然温雅:“喀喀喀,郡主,里面请。”   至此,萧华雍给沈羲和的印象就是个好脾气的儿郎,他有天家贵子的清雅高华,却没有皇家娇子的咄咄逼人。   萧华雍显然是做了很多准备,待客的殿阁在高台,能够看到半个东宫的轮廓,视野极好。   高台花藤和果藤缠绕,葡萄藤挂着圆润晶莹的葡萄,不需要熏点任何香料,花香和果香缭绕在鼻息,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心情。   “快至晌午,我备下一些茶点,请郡主品尝。”萧华雍落座,便让天圆带着东宫的宫人捧上一盘盘茶点。   京都茶点丰盛,单是饼类就有五六种,皆是外酥内嫩,香不见花,甜不腻口。   还有一道正在烤制的消灵炙,这是一道只取羊腿最精华的四两肉佐以宫廷秘方烤制而出,是皇家才有的珍品茶点。   沈羲和吃过两次,念念不忘。私下研究过多次,终究没有将配方钻研出来。   小炉上热气腾腾,萧华雍裹着布端起砂锅,他将第一道冲泡的茶水滤去,分了三个茶碗。   他的动作很慢,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笨拙,甚至一举一动都能够吸引人的目光。   “郡主请。”萧华雍倒好茶,天圆躬身端到沈羲和的面前。   沈羲和双手接过,掀开茶盖就有一种惊艳的茶香浮动。   闻过后,沈羲和浅尝一口,这茶水有一种别的茶水没有的柔滑。   以前品茶,沈羲和第一反应是什么茶,但这杯茶让沈羲和完全忘记品茶的出身,而是被茶汤本身的口感所吸引。   等到味蕾茶香消失,沈羲和才惊觉她竟然没有喝出是什么茶来,不由再呷一口。   这次是抱着目的性品尝,却也没有尝出是什么茶。   “这是我亲手所种的茶。”似乎看出沈羲和在分辨,萧华雍温和笑道,“郡主莫要嫌弃。”   “不,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沈羲和实话实说,“殿下精于制茶。”   萧华雍微微笑了笑:“我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不能耗力费神,学文习武都不及兄弟们,父皇怜惜我,总压着兄弟们的进度,我心中过意不去,索性就弃了这些。多年来,唯一执着于如今的,便也就是对茶之喜,故而有些心得。”   他明明在笑着,沈羲和却仿佛能从他那就真挚的笑容,读出背后铺天盖地的黯然过往。   “殿下,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沈羲和不自觉放柔语调,“您无需学这些,这些都会捧到您面前。”   萧华雍目光明亮:“郡主,你是第一个与我说这些之人。”   “大抵是……我们同病相怜。”沈羲和失笑。   他们一样体弱,一样渴望着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一样喜爱花草。   “同命相怜……”萧华雍呢喃出声又是一阵咳嗽。   恰好这个时候烤好的消灵炙端上来,萧华雍让放在沈羲和面前:“我不能食炙肉。”   沈羲和看着萧华雍的模样,他这样孱弱的体质的确要忌油腻。   美食当前,沈羲和当然不客气,饶是喜欢,她也只是浅尝辄止。   她从来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喜好。   人一旦有了偏好,被人掌握,就是致命的弱点。   所以每一样茶点她都不多不少尝了个鲜就搁箸。   “郡主交与我之物,愿我如何处置?”冷不防,萧华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沈羲和抬眸,她知道萧华雍指的是她从萧长赢手中截获的证据,难怪都过去二三月,这件事情还悬而未决,原来萧华雍一直捏在手上,从未放出去。   望着诚恳询问的萧华雍,沈羲和在想到底是她把人心想得太复杂,才会觉得眼前这个人看不清?还是眼前这个人,其实深不可测?   “郡主,和几位哥哥弟弟相比,我虽不算聪颖,却也不愚笨。”萧华雍依然笑容如阳光般和煦,“是郡主救了九弟。”   所以拿到证据,就必然知道是沈羲和所赠。   “殿下……”沈羲和忽而试探地问,“不觉我心思诡谲,有意挑起殿下与烈王殿下的争端么?”   萧华雍认真地看了沈羲和一眼,才摇头失笑道:“郡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7章 狩猎的最高境界   君子如镜,照人丑陋。   有那么一刻,沈羲和觉得和面前这个男人谈阴谋诡计,是一种亵渎。   “我知晓,郡主身不由己,又不愿就此妥协。”萧华雍的宽和与善解人意令人动容,“这些年,郡主是第一个还对我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太子心存希冀之人。郡主这份看重,我定全力以赴,为郡主周旋。”   “殿下,甘心么?”沈羲和肃容问。   “天不与我,非我妄自菲薄。”萧华雍话中有一丝丝怅然,“我非长寿之人,与其费尽心力去筹谋虚妄之物,不如珍惜眼下,今朝欢乐今朝过。”   “殿下信了那些话?”沈羲和又问,“殿下可曾想过,若有一日殿下得以长寿,又该如何自处?”   “郡主,我不争,并非是坐以待毙。”萧华雍推心置腹道,“否则,郡主交于我之物,如何能够到如今好生存放在我手中呢?”   示弱要恰到好处,若是让小丫头知道自己毫无自保之力,只怕就要把他当成弃子。   这才应该是真正的天家之子,沈羲和略微满意:“既已交于殿下,全凭殿下做主。”   防备之心好深的丫头!他的推心置腹竟然丝毫没有打动她。   冷静理智清醒得让他都刮目相看。   萧华雍心中暗笑,面上依然温和:“我将之交于二哥吧,二哥为人正直,绝不会徇私。做恶之人,当受到严惩。”   沈羲和不予置评,像是避嫌不参与这个话题。   萧华雍又咳了几声,就在此时,有内侍跪在门口道:“殿下,三殿下与六殿下约了击鞠,请令观赏。”   “郡主,可愿去看看京都的击鞠?”萧华雍问。   沈羲和摇头婉拒:“昭宁不喜这些。”   “我亦然。”萧华雍笑道,“我不如哥哥们体健,从未玩过击鞠,回回坐在台子里观看,看多了也觉得乏味。”   天圆会意,立刻去对内侍道:“告知三殿下与六殿下,太子殿下有客。”   见沈羲和张口欲言,知道她是想要告辞,萧华雍先一步道:“郡主似对草木颇有些兴趣,我搜罗了不少奇花异木,郡主可愿一赏?”   还别说,沈羲和真的想看看东宫这些稀有的草木,问清楚出处,她也去搜罗一些,养在郡主府。   于是,沈羲和又随着萧华雍去看了些景物,不过萧华雍没有忘记自己体弱,介绍了一个院子后,就适当地体力不支,沈羲和便告辞,萧华雍虽有不舍,却没有强留。   “殿下,郡主走了。”天圆将沈羲和送出了皇宫,才折回来。   此刻的萧华雍早就褪去了身上的大氅,站在一棵石榴树下,正是石榴结果的季节,一个个青涩地从枝叶间探出头来。   “殿下,您怎么连郡主也骗啊?”天圆不明白。   明明他和殿下在外闯荡之时,听闻夫妻间因隔阂而闹出人命之事,殿下还说夫妻间贵在坦诚。   殿下和郡主现在还不是夫妻,天圆自然不觉得殿下这个时候就该坦诚以待,可也不能像防着那些人一样防着郡主啊,否则日后郡主什么都知晓了,殿下该如何解释?   “我虽假,她也不真。”他们俩一个看似善解人意,一个彷如推心置腹,其实都在做戏。   不同的是他清楚知道她在做戏,可她却未必觉着他全是假意。   “天圆,狼要吃羊,一直聪明的羊,你说该如何捕猎?”萧华雍唇角噙着一抹笑。   天圆挠头,狼要吃羊,羊再聪明,还不是跑不过狼。   更何况狼还是群居!   显然天圆跟不上自家主子的思维,萧华雍也不指望他聪明:“披上羊最喜欢吃的草。”   捕猎的最高境界,便是伪装成猎物的猎物。   她想要什么样的,他就变成什么样的。   沈羲和回到了王府,也在想萧华雍这个人。   太符合她的需求,就像瞌睡来了及时递上来的枕头。   不笨但不狡猾,温和而又知礼,宽柔却也不是毫无气性。   这样的人,若是让他深深迷恋上自己,他定会在有生之年,为自己拼上一次。   即便不能将所有障碍扫清,有了他打前锋,自己也能够轻省很多,剩下的自己来。   一切都是这么的顺利。   可偏生太顺利,沈羲和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具有欺骗性,让人堕落和依赖,最后狠狠将人摔下去。   结局就是——粉身碎骨。   这位太子爷,她还得再观望观望,所幸她尚未及笄,还有时间慢慢看。   眼下,先把康王府和宣平候府解决。   “莫远,你去为我安排一些事儿。”沈羲和将一些列事情吩咐下去。   她人刚进入香闺,保持通风的卧室,浮动着丝丝缕缕尖锐的龙脑香。   沈羲和不动神色,点了自己调制的迷香,又一直没有挥退碧玉等人,甚至在窗前拿起针线,久违地做起了女工。   她女工不错,却不爱动这些,这会儿既然装样子,她便随手拿起一块手绢在绣绷上固定好,心思一动,在手绢边角绣了仙人绦。   红玉在院外和紫玉说着东宫的见闻,沈羲和认真飞针走线,栩栩如生的仙人绦很快就在手绢上浮现,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屋梁上发出了声音,碧玉也觉得头晕。   墨玉惊觉,持剑从外掠来,持剑刺向屋顶,不知如何开始头晕的萧长赢,避开了墨玉的长剑,却滚落了下来。   “住手。”眼看着墨玉一剑刺向越发无力的萧长赢,沈羲和喝住。   她放下手中的绣绷,递了一个荷包给碧玉:“烈王殿下,臣女的闺阁不是谁想来就来之处。”   萧长赢以剑支地才勉强稳住身体,沈羲和倒影在他眼中的身影越发模糊:“你……”   他想问她何时对他下毒,偏还没有开口,就晕了过去。   “郡主,如何处置?”深吸了两口清凉的香囊,碧玉才没有晕倒。   “扒了衣裳,扔回十六王宅入口。”沈羲和淡声吩咐。   十六王宅,是皇子搬离皇宫后所住之地,王宅集中在一片,所有皇子都是邻居。 第38章 引鼠香   墨玉才刚靠近,萧长赢竟然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翻身避开墨玉的招式,朝着沈羲和袭来。   沈羲和稳如泰山,连退都不曾退一步,她身旁的碧玉手臂一扫,针线篓子就朝着萧长赢砸过去,等萧长赢将针线篓子挥开,身后的墨玉已经持剑逼上来。   他和墨玉缠斗在一起,紫玉和红玉这时候已经本进来,纷纷加入进去。   沈羲和因为体弱不能习武,男女有别,护卫不能贴身保护,幼时选丫鬟时,第一考虑的就是根骨和毅力,这些年她身边的丫鬟,可以不聪明,可以不伶俐,却必须要吃得下习武这份苦。   碧玉她们虽不及墨玉术业有专攻,武艺超群,却也不是花架子。   然则萧长赢到底是皇家御苑选聘武艺大师教导出来的人,一时间墨玉三人对上他,都没有占到上风。   碧玉看着有些着急,她吸了一些沈羲和的迷香,这会儿有些体力不支,又要贴身保护沈羲和,动武艺的她看得出,墨玉她们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郡主……”碧玉看向沈羲和。   只需要沈羲和一声令下,埋伏在屋子外的护卫就会将沈羲和的闺阁围地水泄不通,让这位皇子插翅难逃。   沈羲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碧玉她们不知,祐宁帝的皇子个个允文允武,且都带着暗卫,一旦她的侍卫冲进来,那么萧长赢的暗卫也会毫无顾忌。   短命跑过来,落在桌子上对萧长赢叫着,还磨着爪子,一副跃跃欲试,随时要偷袭的架势。   就在它起势的时候,沈羲和嫩白的手摁住了它,抱起短命,沈羲和沿着桌子走了半圈,目光紧盯着激烈缠斗的四人。   她的手前一瞬间还轻轻抚着短命的猫,一眨眼已经对准了萧长赢,手镯上的机括轻轻一拨,细如牛毛,短如眉睫的针飞射而出。   极其精准扎在萧长赢的胳膊上。   最初只是细微的刺疼,不过几息功夫,手臂便失了知觉,萧长赢被墨玉长腿一扫,栽倒在地。   与之前头昏眼花不同,这次他大脑清晰,却四肢不听使唤。   原本就中了沈羲和迷香,强撑着的萧长赢,这会儿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早些束手就擒不好么?”沈羲和挠着短命的后颈,缓步走到萧长赢的面前。   “你当真要把我扔到王宅入口?”萧长赢仰躺着,细长的眼绞着沈羲和的脸。   “我从不说空话。”沈羲和抱着短命转身,“今儿我去了一趟东宫,你这么急着来寻我,无非是以为我和太子殿下有什么。想要试探的不止你一个,在东宫的时候,三殿下和六殿下便已经先你一步。”   请太子殿下去看击鞠,这不是戳太子殿下的肺管子么?   明知太子殿下不能参与,却还不知道避嫌。   她光明正大去东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无非是太子去了,她也要跟着去一趟,想探一探她的虚实,也和萧长赢一样,想知道她和太子到底是何关系。   “你们这些皇子,心里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沈羲和唇角微扬,浅笑蕴含讥讽,“无非是轻易不敢求娶我,却又不愿我嫁与旁人。”   说着,踱着步的沈羲和一个轻灵的旋身,又看向萧长赢:“我可没有功夫一个一个来教训,既然你送上了门,我只能用你杀鸡儆猴一次。”   说完,沈羲和还微微歪头对萧长赢轻轻一笑,紧接着萧长赢就被墨玉拖出去。   沈羲和也紧随其后,他们才刚出了沈羲和的闺阁,果然就有几个暗卫飞掠入内。   沈羲和眼眸微转,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大可以抢人,刀剑无眼,我不欲伤你们主子性命,但你们若是非要试一试我的人有多少能耐,一个不慎在你们主子身上划上几刀,可莫要怨怪于我。”   萧长赢听着,眼底浮现笑意,几次交锋,他算是对沈羲和说一不二的性格有些了解。   她从不将他亲王的身份放在眼里,她说会划上几刀,那肯定会划上几刀。   “都退下。”既然注定逃不掉要被她拿去儆猴,何必多受些罪呢?   萧长赢的人都退下,沈羲和侧身给了他一个笑脸,那笑容明晃晃写着:识趣。   识趣的烈王殿下,就这样被沈羲和的人拖到了王宅的入口,被扒得只剩下一条裈裤,丢在了王宅的入口。   索性王宅建于一侧,寻常百姓难以进入巷道,倒是正好有两位殿下回府撞见。   因此,当日烈王殿下私闯沈府,被沈府下人扒光衣裳扔回王宅的消息,传遍了文武百官的府邸。   流言的传播速度很快,一人添一句想一句,最后就变成昭宁郡主拥有绝世倾城容颜,烈王殿下听闻,急不可耐想要一睹真容,岂料王府侍卫武艺高强,最后……   引了不少人对沈羲和的容颜好奇,同时也更让人忌惮沈羲和。   皇帝的堂妹她敢扔出沈府,皇帝的儿子她也敢扒光了衣裳扔回王宅。   这都是皇亲国戚,她都这样不留一丝情面,要是换了旁人岂不是不死也要折腾掉半条命?   再想一想康王府老王妃现在还整日惊梦,嫡长子虽然救了条命会来,却三言两语高热虚汗,医工都快常住康王府了,就更畏惧沈羲和。   对此,沈羲和很满意。   至于康王府老王妃夜夜惊梦,不过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康王府找到了一个细作,给老王妃换了一种容易产生幻觉的香料。   萧氏现在回了康王府,是时候再给康王府添把火。   于是当天晚上,康王府竟然老鼠横行,四处乱窜,吓得整个王府的内眷哇哇大叫了一整晚,惊得左邻右舍,都以为康王府被屠宅了。   “郡主,这个引鼠香真好玩,今晚我去。”紫玉摆弄着沈羲和的香,一脸期待。   昨夜康王府之所以会老鼠乱蹿,就是因为他们偷偷潜入,点了这个引鼠香。   老鼠一个个像昏了头,想尽办法钻入康王府,场面甚是壮观。 第39章 一杯绿茶   “你的功夫不行,可别暴露了痕迹。”碧玉一把将香夺过来。   康王府现在还不知道这老鼠是为什么往王府里跑,还以为是人恶意投放,王府外特意加派了人手。   紫玉沮丧地低下头,就听外面有人报:“郡主,东宫送了食盒。”   刚点完花钿的沈羲和一愣,她起身披上披帛走向外院,就看到了天圆站在那里。   “郡主,殿下让属下给您送食盒。”天圆殷勤地笑着,“殿下平日也喜欢捣鼓些吃食,往日总寻不到可分享之人,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郡主切莫推辞。”   东宫的食盒,便是萧华雍愿意送,也没有人敢接。   皇子们担心有没有毒,功勋们担心太子有别的想法。   倒是公主们较为合适,不过东宫那般冷清,想来诸位公主也觉着太子殿下是个不需要费心去讨好的废人。   日后谁能君临天下还未知,此刻去讨好储君,岂不是碍了日后得位之人的眼?   确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且东宫送来,也算是赏赐,沈羲和想要推拒都没有理由。   “有劳曹侍卫。”沈羲和示意碧玉接下,“替我转达对殿下的谢意。”   萧华雍有两个东宫侍卫统领,是一对兄弟,分别叫曹天圆和曹地方。   “不敢不敢。”天圆谦卑地弯下身,“里面有一道御髓羹,应还是热的,郡主趁热食用。”   说完,天圆行了礼就告退了。   东宫送来的,沈羲和也不好不吃,打开食盒的一瞬间,香气扑鼻,本不是很饿的沈羲和顿时食指大动。   御髓羹是一道用牛骨髓佐以粳米、大米、芝麻掺合骨头高汤熬制出来的粥,入口香滑醇香,没有外人在,沈羲和将一碗粥悉数喝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还有形如满月、色泽乳白,外皮入口即化,芳香留口的贵妃饼。   松香软糯,如花娇美的花折鹅糕。   形态优美,红如枫叶的面果子。   “郡主,赏我些许,让我尝尝!”紫玉看得眼花缭乱,忙开口讨要,只有尝过,她才能想法子做出来。   沈羲和本就胃小,一碗粥已经让她很满足,其他的都尝了一小块,剩下的都给了紫玉她们。   心满意足地用了朝食,沈羲和就带着紫玉和墨玉去了陶府——她的外祖家。   外祖父官居从三品御史大夫,是个严肃的老头,外祖母早已辞世,两个舅舅一个在外放,一个从商,她有五个表哥,两个表弟,没有表姐妹。   故而,她一到陶府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大舅母张氏对她极其热情和温和,是那种不带任何利益,只有温情的和蔼。   祖父去了御史台还未归,三个表哥都在上学,只有一个五岁的小表弟陶勋在,大舅陶元特意从外面赶回。   “父亲要知晓你今日便过府,定然会称病告假。”陶元忍不住笑着说。   “便是知晓外祖父会这般,才偷偷来。”沈羲和轻轻一笑。   陶御史是个连祐宁帝见了都头疼的人,文武百官都将他视为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但这个世人眼中耿正不阿,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对沈羲和就是个慈爱没有原则的老人家。   “萧氏,你打算如何处置?”一番闲聊之后,察觉沈羲和对他们没有疏离,张氏才在陶元的示意下问。   “怎么?他们求上大舅了么?”沈羲和知道,若非有内情,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是有寻上我求和。”陶元冷笑一声,“我妹妹一条命,他们忘了我却没有忘。”   “老爷……”张氏不赞同地轻声唤了声。   不应该在孩子面前提起这些,以免惹了孩子伤心。   “大舅,呦呦替阿娘谢过您了。”沈羲和站起身郑重对陶元行礼。   呦呦是沈羲和的乳名,是陶氏还未生产之前就取好。   陶元本是进士出身,是陶氏的死让他弃文从商,康王府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偏生做生意灵活,陶元这些年和他们争锋相对,无形中消减了康王府不少财源。   “呦呦这是做什么?”陶元故作生气,“你阿娘是我的亲妹妹。”   “大舅,呦呦希望大舅日后能多为舅母和表哥表弟着想。”沈羲和正色道,“呦呦现在长大了,他们欠下的债,理应由呦呦来讨回来。”   “呦呦,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不可轻举妄动。”陶元心疼外甥女。   “盯着便盯着吧。”沈羲和浑然不在意,“我无论如何跋扈,只要阿爹和大兄在一日,他们就得忍着。”   西北王在,她再任性,都无人敢指摘。   西北王不在,她再谨小慎微,也无人会宽容。   陶元深深看了一眼如花似玉的外甥女一眼:“你小舅说得对,呦呦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   闻言,沈羲和不自在地用手绢碰了碰唇角。   小舅陶成纯粹是爱之深,眼之盲。   沈羲和的人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她的父亲将她捧在掌心,若非祐宁帝许以宫内才有的珍贵药材,沈羲和又实在是无力回天,沈岳山是不会让她上京都。   沈云安大小就是个妹妹奴,变着花样就为了逗妹妹一乐,无论沈羲和做错什么,他都会逗着,都会帮她摆平。   外家更是稀罕她到不行,若非她是沈岳山的女儿,嫁入陶家将会一生被娇宠。   沈羲和没有打算在陶府留宿,太多人盯着她,用了夕食,陶御史都还未归。   她只能辞行,却没有想到离开时,三表哥陶勤归家,随行的还有六殿下萧长瑜。   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寒暄,让马车不停顿地离开。   昨日东宫见萧华雍,萧长瑜便借了击鞠想见她,今日她把九殿下萧长赢都扔到王宅了,六殿下萧长瑜还是锲而不舍。   沈羲和却没有想到,次日一早,宫里传来六殿下萧长瑜被祐宁帝罚跪宫门口的消息。   “缘由?”   “今儿一早,六殿下不知为何去了东宫,将太子殿下气得吐了血,太子殿下此刻仍旧昏迷不醒。”碧玉如实告知。   沈羲和第一反应便是:这么巧? 第40章 六哥心思不纯   六殿下萧长瑜前脚才展露一丁点在她面前献殷勤的苗头,后脚便招惹了太子殿下。   沈羲和是个凡事习惯多思多虑之人,她信奉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安排。   诸位皇子视东宫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六殿下为何突然到了东宫?又为何偏偏是这位对她明显抱着目的的六殿下气得太子殿下吐血?   “郡主,我们要入宫探望太子殿下么?”碧玉轻声问。   她知道郡主对太子殿下是无心的,只不过郡主若是想要择婿,目前似乎看好太子殿下。   那日在大理寺太子殿下也出面帮了郡主,之后东宫又送了食盒给郡主,于情于理,听闻太子殿下气病不起,郡主都应该去探望探望。   “去,为何不去?”沈羲和挥挥手让碧玉她们去准备。   六殿下向她献殷勤,太子殿下便气得吐血,紧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去探望了太子殿下。外人一琢磨,定会误以为自己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会给人无形之中形成一种她心悦太子殿下的错觉,将她划到太子殿下的阵营之中。   故而她第一反应才会是这么巧?   当然,要不给人造成这种联想,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她今日不去探望太子。   顶多谣传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争风吃醋罢了。   不过她非要去一趟不可,就让她看一看,这些巧合到底是这位太子殿下一手引导,还是有别的缘故。   至于旁人如何想,她不甚在意。   日后便是不嫁太子,嫁与旁人,她也不忧心这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无论是嫁谁,都不过时虚情假意,各取所需。   不过在碧玉看来,沈羲和这个关头去探望太子,是铁了心要亲近太子殿下。   马车路过宫门口,沈羲和的车帘被吹开,她看到烈日下,六殿下萧长瑜背脊挺直地跪着。   似乎听到了马车的声音,萧长瑜转过头。   不得不说祐宁帝的诸位皇子都是龙章凤姿,萧长瑜剑眉星目,因着母妃的缘故五官略微透着异域风情,双眸也较为深邃,鼻梁高挺,三庭五眼比例极佳。   兼之他偏好习武,刚刚加冠的年纪,既是跪在烈日之下,也浑身透着灼目的刚阳之气。   “原来……六殿下长得如此英武。”紫玉喜欢西北儿郎那种高大威猛。   “天家儿郎,风华万千。”沈羲和面色平淡,“这京都,最多的便是才子佳人。”   说着,她看了紫玉和碧玉一眼:“再过几年我便放了你们,寒门庶子也多英杰。”   她身边的人,必然是要给人做正头娘子。   “郡主,碧玉这一辈子都不离开您。”碧玉一惊。   “郡主,紫玉也不嫁,与其去伺候臭男人,我不如跟着郡主一辈子。”紫玉也惊恐开口。   沈羲和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她这句话是真心的,也是让她们知晓,她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贴身丫鬟给夫君作妾,妾只能是外头抬回来。   沈羲和到东宫的时候,看到了太后。   前日她进宫,有去给太后请安,只不过太后染了风寒,只是隔着屏风与她说了些话。   今日看太后还是有些病色,她的脸尽显沧桑,头发也全部染灰,二十多岁被贬至西北,受尽了苦楚,即便这二十年来养尊处优,依然无法抹去曾经劳苦的痕迹。   不过她看着还是要比寻常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要年轻些许,也许是常年吃斋念佛,她身上有一股藏香的宁人气息。   “昭宁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礼。”沈羲和还没有屈膝下去,就被太后亲自给扶起。   殿内不仅有太后,还有代理六宫的荣贵妃,萧长卿与萧长赢的生母。   荣贵妃就姓荣,后宫所有女人都没有封号,只有位份,故而是什么位份,便以什么姓来区分。   能够生出萧长卿兄弟的女人,自然是个极其有魅力的女人,尽管已经四十几许,却依然乌发浓密,肌肤白皙,她高挽的发髻只戴了两枚金簪和一朵娇艳的牡丹花。   显得她如牡丹一般大气雍容,眉目含笑,像个随和的长者。   “早就听闻昭宁郡主容色无双,今日一见,可真是让我挪不开眼。”荣贵妃笑着夸赞。   荣贵妃虽然是贵妃,到底不是正宫皇后,沈羲和前日入宫,只给太后请了安。   荣贵妃,还不够资格。   “娘娘谬赞。”沈羲和只是按礼数回了句。   似乎察觉不到沈羲和的敷衍和疏离,荣贵妃依然庄重文雅:“我见郡主便欢喜,郡主初到京都,若有不适,便到含章殿寻我,正好平陵与你一般大,也好做个伴。”   荣贵妃有两子一女,六公主平陵公主今年刚好十四岁。   “娘娘抬爱,昭宁体弱,不宜多动,恐怠慢公主。”沈羲和直接拒绝。   “太后娘娘……”不等荣贵妃再说什么,天圆走出来,“殿下醒了,说是想见见郡主。”   “我们守了半日都不曾醒,郡主这才来,太子殿下便醒了,早知如此,我们啊就应早些请了郡主来,也省得太后与陛下担忧了半日。”一位长相极其美艳的妃嫔打趣。   这位艳冠后宫的女人是秦昭仪,她入宫十五年,无儿无女,却深得祐宁帝宠爱。   “小孩子,面皮薄,可不像你。”太后对秦昭仪笑骂一句,才对沈羲和道,“去看看太子吧。”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少男少女可以互有往来,知礼守礼并不浮于表面。   沈羲和端雅施礼,就带着丫鬟入了内。   浓郁的药味儿,比上一次还要深,沈羲和嗅觉敏锐也有弊端,比如此刻,于常人而言只是稍微浓烈的药味儿,差点将她熏晕过去。   她不动声色走了好几步,才渐渐适应。   见到萧华雍的时候,他披上大氅坐在床榻边,端着一碗药一饮而尽。   喝完又咳嗽几声,平复下去,才隔着珠帘对沈羲和道:“郡主,请坐。”   他说了句话好似又喘不上气一般剧烈咳嗽几句,见沈羲和落座,才费力地说道:“郡主,六哥心思不纯。” 第41章 看看谁更快   沈羲和想过萧华雍见她要说的话,唯独没有想到他开口就说萧长瑜不好。   “太子殿下,昭宁与六殿下,尚未蒙面。”沈羲和低声道。   虚握着拳头抵唇的萧华雍,仗着珠帘阻隔,唇角划过一丝浅笑,声线依然孱弱:“未成蒙面,不意味着日后不蒙面喀喀喀……郡主,六哥早已有心仪女子,郡主要当心。”   似乎是拼尽全力说完这句话,萧华雍虚弱地躺了下去。   沈羲和能够听到他粗重难熬的呼吸声。   见此,沈羲和也不知该如何回话,怕惊扰到他。   室内一下子格外安静,很快传来了萧华雍绵长的呼吸声。   天圆无声走到沈羲和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羲和随着他离开了寝殿。   “郡主,前日六殿下借击鞠一事想接近郡主,太子殿下并未点破,只是私下传了话与六殿下,原以为六殿下已经打消念头,却不想……”   天圆斟酌着言辞轻声对沈羲和道:“太子殿下知晓六殿下多次筹谋想要接近郡主,故而今日一早叫了六殿下至东宫,当面质问,与六殿下发生了些许冲突。”   原来六殿下萧长瑜是萧华雍自己请到东宫,为的就是质问萧长瑜对她是何居心。   萧华雍知道萧长瑜另外心有所属,却依然想要接近她,因为袒护她,才动了怒。   只因她将那份证据给了萧华雍,在帝王与太后盛宠之下,被孤立的萧华雍,就抓住了她那隐含目的的一丝温度,对她如此看重?   合情合理,可沈羲和却不愿意相信。   她是个将利益关系看得高于情感关系之人,只有绝对的利益才能让人同一阵线。   感情那么虚无缥缈之物,风吹既散。   然则,萧华雍都被气得吐血,总不能是作假吧?   这宫内多少御医,萧华雍若不是作假,就为了博得她的好感当真吐一口血?   沈羲和也没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分量。   这位皇太子,让沈羲和很矛盾。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是个至纯至性的光风霁月君子。   性格多疑的沈羲和,却总是有所猜疑,偏生用她一贯猜疑人的方式来揣度这位皇太子,又揣度不出皇太子的目的。   “六殿下心仪何人?”沈羲和问。   方圆有些挣扎,犹豫了许久才在将沈羲和送出寝宫低声道:“是宫廷舞姬卞大家。”   卞先怡啊,萧长瑜还挺有眼光。   当年的帝都九绝,包括顾青栀在内,已经四人香消玉殒。   卞先怡也是官家女,才貌双全,可惜祖父犯了大罪,她也被充入掖庭宫,不过她凭借自己的才华,又从罪籍变成了乐籍。   如今在教坊司,二九年华,已经快要过了女子最美的花季。   萧长瑜迟迟不娶妻,原来是在等她,倒也值得。   沈羲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挽着随风飘动的湖绿披帛离开了东宫。   她终于明白了,萧华雍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提醒她。   离开了东宫,沈羲和并没有出宫,而是去了一趟掖庭宫。   这里都是犯了事儿的内眷,她点名要见顾则香,也就是沈羲和那位飞鸽传信了数年的信友。   管事当然不敢阻拦。   顾则香第一次见到沈羲和的时候,她梳了精致的百合发髻,金镶玉步摇晃动间华光流转,衬得她玉容仙姿,眼角眉尾贴了珍珠花钿,一种不落凡俗的清雅尽显。   “婢子给郡主请安。”顾则香规矩行礼。   “顾小鱼。”沈羲和亲自扶起她。   顾则香错愕地看着沈羲和,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唤她顾小鱼,就是那位与她互通信件的沈姑娘。   沈姑娘……   “郡主,是您……”   “没错,是我。”沈羲和微微一笑,“我身边缺个伶俐的丫头,你可愿?”   顾则香虽然是罪臣之后,现在是罪籍,在宫里做着最粗的活儿,但她要一个人,祐宁帝这点情面还是会给她。   跟了她就是奴籍,等过几年她再寻个机会放了她的奴籍,她也能够重新成为良民。   顾则香那双极大的眼睛迅速盈满了泪水,她笑着哭着又痛着还有些恨着,任由泪珠一颗颗滑落,最后却死咬着唇,将眼泪全部抹去。   扑通一声跪在沈羲和的面前,对着她深深地虔诚一拜:“郡主,婢子不愿离开。”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她一瞬间,才轻叹口气,又俯身将她扶起来:“你想清楚了么?”   进入宫里的女人,有机会离开,却不愿离开,都只有一个目的,成为皇帝的女人。   “清楚,从未有过的清楚。”顾则香异常坚定,“郡主今日之恩,则香铭记于心,日后则香若能回报,定义不容辞。”   “不必如此,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沈羲和轻轻摇首。   “于郡主而言是举手之劳,于则香而言是救于水火。”顾则香依然湿润的双眼水光动人。   “我终究是来晚了。”沈羲和轻叹一声。   顾则香咬着唇,噙着泪摇头,退后一步给沈羲和行了礼,绝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入了掖庭宫。   秋风起,桂花香,碎花碾落,倩影袅娜。   顾则香无疑是个美人,就像掖庭宫门口的桂花树一样芳直不屈。   “碧玉,着人打点打点。”她能为顾则香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没有带走顾则香,沈羲和出宫的时候,萧长瑜依然跪在宫门口,她叫停了马车。   一步步走到了萧长瑜的面前,紫玉为她撑伞,萧长瑜抬起头就看着沈羲和,眼底有惊艳,却没有情愫和温柔。   “六殿下,你可知晓昭宁是个什么样之人?”沈羲和垂眼,目光没有丝毫温度,“我只喜欢这世间之人为我所用,极是不容有人利用我。”   给萧长瑜留了一丝冰冷的浅笑,沈羲和提步从他身旁越过,给他留下了一句话。   “六殿下要试一试,是我杀了卞先怡快,还是你们等我死了,双宿双栖更快?”   少女的声音清泠如冰玉相击,让秋日烈阳多了一丝寒瑟,一股冷气由尾椎骨蔓延着背脊直冲萧长瑜的大脑。 第42章 阇提华香   “六殿下,他怎敢!”知晓萧长瑜算计的紫玉,气得脸都红了。   “他为何不敢?他也是有出众之处不是么?”沈羲和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细长的手指穿过腰间禁步的珍珠串。   “他长得是英武,可婢子觉着他还没有太子殿下俊美……”紫玉小声嘟囔。   也是奇怪,紫玉最讨厌粉面小生,还有病歪歪的儿郎。   太子殿下肌肤都快比女人还白皙,一脸的病容,说两句话都要咳上半晌,她偏生没觉得太子殿下不够刚阳。   沈羲和闻言,指尖捏着一颗珠子轻轻转动,微微一摇头。   碧玉看不下去紫玉这幅蠢样,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脑子里都是稻草。郡主说的出众之处,哪里指的是长相?”   紫玉避开,抬手揉了揉被戳的额头:“不是长相,是何?”   她们就见了六殿下一面,还能是性情不成?   碧玉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别生气,告诉自己,紫玉单纯娇俏,是郡主的开心果。   这才把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压下去:“是他不得帝宠。”   六殿下都加冠了,本朝皇子十四岁听政,十六岁可入六部历练,加冠之后便可封王,九殿下是额外恩裳才得以早封爵,偏六皇子到现在还是六殿下。   并不是萧长瑜本事不够或学艺不精,只是萧长瑜的生母犯过大错,祐宁帝这是迁怒。   沈羲和要择婿,最好便是择与祐宁帝离心之人,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利益捆绑。   从这一点来看,表面上六殿下才是最佳人选。   “可他一无所有,就凭他不得帝心,就想得我们郡主青睐?他当我们郡主是傻子么?”紫玉更气了。   “一无所有?”沈羲和抬头,淡漠的眼瞳沁着点点笑意,“你又怎知他一无所有?”   “若没有一点底气,他哪里来的胆子招惹郡主?便是误以为郡主好糊弄,难道还以为王爷和世子是靠一身蛮力稳定西北?”碧玉没好气冲紫玉翻个白眼。   紫玉缩了缩脖子,转头拿起糕点,安静地啃东西。   沈羲和也捻了一点桂花糕,垫一垫肚子。   京都与西北不同,西北将士日夜操练,一日三食,而京都盛行朝食和夕食。   “这还不是紧要之处。”甜软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让沈羲和心情大好,便也指点碧玉两句,“六殿下已过弱冠之龄,卞先怡也二九年华,六殿下若是要将卞先怡抬入皇子府为侍妾,是极其简单之事。”   皇子有个乐籍出身的侍妾无伤大雅,也不妨碍六殿下娶得高门贵女为嫡妻。   “所以他就是想要娶了郡主,等郡主……”紫玉愤然开口,“就可以娶心上人做继室!”   沈羲和轻轻扫了紫玉一眼,紫玉就是个简单的人,她也不需要身边人都是玲珑剔透的,有个傻乎乎的也蛮好。   “你如何看?”沈羲和问碧玉。   碧玉有些受宠若惊,她挺直了背脊,认真思考过后才道:“卞大家沦为乐籍,便是六殿下不要脸面,也不够资格给六殿下做继室。”   沈羲和投去赞许的目光,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碧玉受到鼓舞,就把自己想到的都说出来:“这一点他们都清楚,可他们还是这般筹谋了,这就意味着卞大家是有可能给六殿下做继室,只要陛下点头。”   “你的意思是陛下蹿使六殿下到郡主面前?”紫玉不可置信。   碧玉瞪了她一眼:“陛下是防着郡主,可郡主这才入京,用不着这般急。”   更何况,一国之君,也不需要用这样的法子,过于拿不出手。   沈羲和很满意碧玉的反应:“的确不是陛下授意,不过这宫里发生何事,陛下不会不清楚,这次若非太子殿下将之闹到明面上来,陛下只怕要装糊涂到底。”   由着萧长瑜继续缠着她,要是能成,解决了他一个麻烦;要是不成,顶多就是个不受宠的儿子,打骂一顿也无关紧要。   萧长瑜和卞先怡定然是试探过后,确定祐宁帝纵容,才有胆子一试,等到沈羲和死了,西王府灭了,他们就有功,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祐宁帝未必不会成全。   这便是生在帝王家,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   紫玉听得心惊肉跳:“这……这些人,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她嘀咕得小声,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她的眼神微凉:“就不知这是六殿下的主意,还是那位卞大家的主意……”   若是萧长瑜的主意,到底是皇子,她给祐宁帝一点颜面,留他一命。   若是卞先怡的主意……   紫玉抬起头,就见沈羲和往香炉里点了香,香烟袅袅,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每逢祭祀,灵牌前好像也是这般。   突然间,就觉得车内冷了些许。   不自然地掀开车帘,发现她们不知不觉离了回府的路,紫玉有些慌乱:“郡主,我们不回府?”   “去见个人。”沈羲和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荐福寺距离沈府不远,香火还不错,沈羲和是个不信佛不信道的人,她到荐福寺只为见人,让碧玉打点,很快在内院要了一间禅房。   她不信佛,却尊重佛门圣地,因此点了阇(du)提华香,在禅房闭目养神了约莫两刻钟,房门被敲响。   碧玉转头见沈羲和睁开了眼,便去打开房门。   莫远将两个女人带进来,走在前面的锦衣罗裙,金簪挽发,妆容精致,后面的是婢女模样。   将两人推进屋子,莫远从外关上房门。   “你……你是何人?”贵妇人装扮的女子警惕地看着沈羲和。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沈羲和缓缓站起身,“我是该唤你罗侧妃呢?还是唤你玉小蝶?”   玉小蝶目光一凛,捏紧手中的手绢,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位玉小蝶年近三十,十年前被人赠与康王,从无名无分的侍妾爬到了侧妃的位置。   沈羲和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和胭脂案里的胭脂出自同一个地方。   萧长赢那份名单上清清楚楚记载着。 第43章 旗鼓相当的谋算   玉小蝶的脖子细长,筋脉的扯动暴露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我给你两条路。”沈羲和淡声道,“活路与死路。”   玉小蝶一惊:“你……你到底是何人?”   “何必如此执着?”沈羲和淡笑睨着玉小蝶,“我是能救你命之人,亦是能要你命之人。”   眼前的女郎明明眉眼稚嫩,眼神却有仿佛看透生死般沉寂,她身上有一股极其好闻,却无法形容的馨香,她没有冷着脸利着眼,可偏偏她一靠近,玉小蝶忍不住寒颤。   没有进王府之前,她是受过训练之人,进了王府之后,她又是见过世面之人。   什么人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什么人是云淡风轻,翻云覆雨;什么人是说一不二,心狠手辣,她还是能够分得清楚。   “你,你要我做什么?”玉小蝶这些年都是凭着直觉躲过一次次危险,这次她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不想走不出这道门。   “再过几日,朝廷就会将胭脂案背后之人一网打尽,你们这些被精心培养出来的也会昭告天下。”沈羲和慢条斯理道,“届时,你在康王府也将无立锥之地。”   玉小蝶听得眉心一跳,乖觉地没有开口,认真听着。   “而我,要康王府削爵流放。”   玉小蝶吓得面色一白,从来没有人敢开口就要让康王府削爵流放!   康王府背后是陛下,康王府这些年一心向着陛下。   “康王近年来做了些什么,你这种受过训练之人定然有所察觉。”沈羲和眸色浅淡,“够不够我救你一命,就看你是不是真的投诚。”   玉小蝶捏着手绢,用力之大险些将帕子戳穿,她的内心天人交战。   倘若胭脂没有出事,没有震惊朝野的胭脂案爆发,便是沈羲和知晓了她的身份,她也不会轻易妥协,她只需要同康王哭一哭,总能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她好不容易才成为亲王侧妃,在王府王妃都要让着她。   这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已经让她忘记了玉小蝶三个字。   一旦康王府没有了,她也什么都没有了……   可现在圣上盯紧胭脂案,她也听到一些消息,朝廷的人得到了铁证,虽然不知为何二三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任何动静,但他们不觉得这是逃过一劫。   此刻她的身份揭露,即便没有后面的清查,康王也不会容下她。   咬了咬牙,玉小蝶道:“我只知道前年起,康王便在私下铸造兵器。”   这么要紧的消息,她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因为她和康王府一荣俱荣。   说完,玉小蝶连忙追问:“你如何救我?”   “诚意不够。”沈羲和浅笑凝望着玉小蝶。   玉小蝶盯着沈羲和许久,才孤注一掷道:“我可以回去替你打听到铸造兵器之地。”   “果然是个聪明人。”沈羲和赞许一笑。   “你如何救我?”玉小蝶最在乎自己的性命。   “朝廷要缉拿胭脂案的涉案之人并非我哄你,你要想活就得金蝉脱壳。”沈羲和不疾不徐道,“近日康王府不是夜夜鼠患?你便散个谣言说萧氏是个灾星,这些老鼠就是她引来……”   沈羲和点到即止。   玉小蝶是个聪明的人,她立刻明白沈羲和的意思是要她和萧氏发生冲突,激得萧氏“杀”了她!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装病去世太费周折,也容易露馅。   如果是萧氏“杀”了她,尤其是在康王不在的时候,王妃和老王妃一定会忙着遮掩,心虚之下才容易钻空子。   等到胭脂案爆发出来,她已经是个死人,定然无人再追究。   也就是在一刻,玉小蝶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您是……”   沈羲和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知道太多的人,若没有能耐,通常活不久。”   玉小蝶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给沈羲和行了礼,然后自觉退下。   出了禅房,沐浴着阳光,玉小蝶才感觉到自己活过来,此刻暖意洋洋让她忍不住加快脚步。   萧氏被昭宁郡主扔出王府,康王府一直在等第二日昭宁郡主入宫面圣后的结果,希冀于圣上会为萧氏做主,可昭宁郡主入宫带了一堆赏赐出宫。   宫里的人都说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后都对昭宁郡主赞许有加,康王府便明白,圣上是不会过问沈府内宅之事。   可萧氏又不能灰溜溜自己回去,没有台阶下,只能在王府天天咒骂沈羲和。   玉小蝶从萧氏和老王妃的骂声中,以为沈羲和是个张扬跋扈的小女郎。   此刻才知道,错了,大错特错!   从沈羲和把萧氏扔出来的那一刻,萧氏就注定下辈子在牢里度过……   引鼠香不是恶作剧,是让王府疏于防备,是给她出门上香的理由,是后面引发她和萧氏冲突,把萧氏变成杀人凶手的开端。   玉小蝶只是见了沈羲和一面,就对沈羲和背脊发寒。   沈羲和继续留在禅房,打算小憩一会儿,以免和玉小蝶前后脚离开,引人注目。   尽管她已经极其小心,又有莫远早就安排好,还是极其谨慎。   这么周全的沈羲和的确瞒过了许多人,却不知道玉小蝶刚回王府,萧华雍便接到了消息。   “殿下,郡主见过玉小蝶了。”天圆躬身上报。   “以老二的能力,最迟三日就能寻到证据。”萧华雍手里摩挲着一抹黑棋,仍是洛阳带回来的那一枚。   他知道沈羲和是要利用玉小蝶的,沈羲和把证据给了他,却抹去了玉小蝶,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另外……   “各地方都安排妥当了?”萧华雍问。   “殿下给了他们二三月的时间,够他们打点妥当。”天圆低声道。   证据拖了三个月还未上交,涉案的人能够脱身的要么卷了钱财跑掉,要么诈死,都出殡下葬了。   萧华雍故意这样拖着,待到祐宁帝拿到证据,大刀阔斧整顿之际,会发现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少了一大半。   自然,这些罪大恶极的人,萧华雍不会放过,他只是让各地属于他的人将这些死遁的外逃的抓回来,立个功,不着痕迹升个官罢了。 第44章 观音莲   沈羲和休息了半个时辰,阇提华香燃尽,就离开了荐福寺。   她才刚踩上马车,身后就有小沙弥急切的叫喊声:“女檀越,请留步。”   转过身,沈羲和的目光顺着日光回望,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秀气小沙弥奔到她的面前,行了个佛礼:“女檀越,住持师父与护国寺主持虚清大师想请女檀越一见。”   “虚清大师?”沈羲和微微抬眉。   本朝最出名的佛寺非护国寺不可,虚清大师更是享誉盛名,便是祐宁帝召见,十次也要扑空八次。   沈羲和不信佛,却想知道这位虚清大师,为何要见她,于是她又折了回去。   无论是荐福寺的主持还是传闻中的虚清都穿着朴素的袈裟,若是在街上擦肩,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僧人。   也不知是不是她不信佛的缘故,总之看不到什么佛光和大智慧。   “主持大师,虚清大师。”沈羲和行了晚辈礼。   虚清回了一个佛礼:“叨扰檀越,食材有僧人打扫檀越小憩的禅房,房内阇提华香纯郁高华,不知是否檀越所调配?”   “正是。”原来是香料引来了高僧。   “檀越可否再点一次?”虚清问。   沈羲和对碧玉点了点头,香炉都还在碧玉手上捧着,紫玉腰间的香囊里还有剩余的香。   碧玉将点燃,两位大师都围了上去,细细品香,最后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严重的喜悦。   “檀越,可否将香方赠与护国寺?”虚清取出一串雪禅菩提子,“贫僧以此相赠。”   雪禅菩提子如含苞待放的莲花,白玉般温润,色泽沉穆静幽,据闻佩戴可使人冰沁肌肤,净化心灵。   “大师客气,不过寻常配方。”沈羲和没有接。   “檀越的阇提华香幽宁绵长,细腻润泽,醒脑凝神,绝非寻常。”虚清又道,“护国寺要重铸佛祖真身,一直在寻找上乘佛香,望檀越施与援手。”   沈羲和知道,大多寺庙铸造佛像,都会用佛香涂抹佛身,越是香火鼎旺的寺庙对佛香要求越高。   “大师,我并未推脱,确然是寻常阇提华香的香方。”沈羲和诚恳道。   “阿弥陀佛。”虚清信了沈羲和的话,“世有异人,得天独厚,如此说来,檀越定是与制香一道富有灵性。相国寺恳请檀越为相国寺佛像调制佛香。”   “虚清大师……”   “檀越日后但有驱使,贫僧竭力相助。”不等沈羲和拒绝,虚清又道。   沈羲和这人没有什么高洁的品质,换了其他闺秀,若是有幸为护国寺佛像调香,定然会欣然接受,借助护国寺的名声也能给自己添光。   这些光沈羲和看不上,不过虚清这个人情沈羲和觉得值得她劳动一番。   由来只有利益才能打动她,沈羲和微微一笑:“大师抬爱,愿尽一份心。”   虚清又施了佛礼,将手中的雪禅菩提子再一次递给沈羲和:“此物与檀越有缘,檀越请收下。”   这一次,沈羲和不客气了,双手接过:“多谢大师。”   “请檀越留一住址,配香所需香料,贫僧随后着人送至。”虚清作为护国寺的高僧,十分豪气。   “大师以菩提子相赠,些许香料,不足挂齿。”沈羲和也大方,“待到阇提华香制好,小女亲自送往护国寺。”   正好到时候借护国寺给她的独活楼打响招牌。   “阿弥陀佛,护国寺多谢檀越馈赠。”虚清也不与沈羲和客气。   正事聊完,沈羲和与僧人也没有什么好聊,便告辞。   她刚带着碧玉和紫玉等人出了院子,迎面一个人冲过来,碧玉将他拦住:“行路长眼。”   “是小人莽撞,贵人饶命。”这人脸色一白,连连告饶。   他一开口,有一股气息散开,紫玉不自觉退开一步,虽然没有露出嫌恶之色,但眉头打结。   “让他走吧。”沈羲和吩咐。   这人是一边望着后面,一边跑才会没有看到她们,而且这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何必计较?   碧玉放行,那人连连躬身拜了拜才离开。   “他嘴里是什么味道,好臭!”紫玉等人跑远了,才低声道。   沈羲和:“是观音莲。”   观音莲的味道其实并不臭,只不过有些闻不习惯,便会觉得臭。   “观音莲是何物?”紫玉未曾听说过。   “一种在南边才能开花之物……”   “不好了,老夫人落水了,老夫人落水了!”沈羲和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惊叫声。   沈羲和对旁人之事素来不关心,也不是个爱凑热闹之人,充耳不闻带着碧玉和紫玉提步向前。   奈何她人就得经过池塘,而池塘此刻已经被吸引过来的人重重围堵,她想要越过去出门就得推开这些人,于是沈羲和带着碧玉和紫玉止步等在一边。   就看到一个少女在两个僧人的帮助下将一个老太太从水里捞起来,随后这个少女在丫鬟的拉力下也爬了上来,立刻有仆人和婢女给她们披上衣裳。   有僧人将他们往禅房院子引,戴着幕篱的沈羲和与碧玉她们微微侧身让道。   “听说这是平遥侯府的老夫人落水,那跳下去救老夫人的好像是平遥侯府刚从外面接回来的庶女。”   “瞧那庶女穿戴还不如我,指不定在侯府被如何苛待?”   “这能怪谁?平遥候把外室捂了十几年,换了谁家正头娘子知道,也会不待见。”   “这么深的水,这庶女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人,可见是个心善的……”   人群中的议论声传入沈羲和的耳里,她目不斜视,平遥侯府余老夫人和余女郎在仆人的搀扶下,迎面朝着她这边而来。   这位余女郎巴掌大的脸十分精致,细眉大眼,脸色发白也不损她过人姿色,湿透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反而给她增添了一丝娇弱的媚。   她看似水润清亮的眼瞳却没有十二三岁少女该有的纯真和干净,一双很复杂的眼瞳。   尤其是她被搀扶着与沈羲和缠身而过之际,池水的泥腥味也没有抹掉她身上观音莲的气息。 第45章 她,是我的   很浅很浅的一缕,沈羲和微微转过头,目光追了片刻余女郎的身影,才确定自己没有闻错。   舍身救祖母,孝感动天啊。   谁又能想到这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呢?   就连行凶者此刻只怕也已经毒发身亡,想要追查都未必能查到痕迹。   观音莲茎内白汁以及从叶脉上滴下的水都有毒,过量会致人死亡,鲜为人知。   方才那人明显服用了观音莲,分量还不少,定然是他将老夫人推入池塘,他也定然不知,他拼了命相助之人,早就哄了他喝了毒药。   不过这又与她有何干?   沈羲和面不改色,带着紫玉和碧玉离开了荐福寺。   既然应下了护国寺的阇提华香,沈羲和也就用了心,其实这次的阇提华香之所以如此质地醇厚,是因为沈羲和在里面加入了一点仙人绦。   她舍不得将仙人绦给护国寺。   “也不知此物可否培育。”沈羲和想要培育出仙人绦,却无从下手。   “我打听清楚了,昨日在荐福寺落水的是平遥侯府老夫人,那位救人的女郎闺明桑宁。”   支起的窗户传来紫玉的声音,紫玉人不聪明,却是个好奇宝宝,来了京都之后整日打听外面的新鲜事儿,平遥侯府的事情京现下是都茶余饭后的热议。   原因是平遥候当年求娶平遥侯夫人的事迹至今令人乐道,娶妻之时更是在婚宴之上承诺,此生绝无庶出子女,这些年也确实没有,羡煞了多少人。   可没有想到啊,前些日子平遥侯府不声不响从外面带回了个庶女——余桑宁。   佳话变成假话,曾经艳羡平遥侯夫人的人能放过这个说酸话的机会?   沈羲和估摸着调制佛香需要的分量,割了玉扳指大小一圈,心疼得不行。   仙人绦割了之后,切口会有一层干枯,却不会影响整体。   现在香料不够,还得等她的人从外面才买回来。   “郡主,东宫曹侍卫又来了,带了食盒。”沈羲和刚收好仙人绦,红玉的声音就在外响起。   紫玉早就奔向曹天圆,一听到食盒,紫玉就控制不住自己。   上次的几道点心她现在都还没有吃透,她现在对东宫的吃食都快比对主子上心。   只不过紫玉这次失望了,萧华雍送来的并不是熟食,而是满满的一食盒葡萄。   “郡主,殿下说多谢您昨日去探望他,这是殿下在东宫自己种下的葡萄,最先熟透的一些,最是清甜,不是贵重之物,望郡主不弃。”天圆将葡萄递上来。   沈羲和喜欢吃好吃的东西,还喜欢吃水灵灵的水果,所有果子她都爱。   紫如水晶,饱满欲滴的葡萄,散发着属于葡萄的香气,十分诱人。   在紫玉眼巴巴的目光下,沈羲和颔首收下:“替我谢过太子殿下。”   人家送来的名义是感谢她探望,再寻常不过的理由,她自己也想吃,为何要拒绝?   天圆眉开眼笑地离开。   “郡主,如此会不会不好……”碧玉还是担心。   “何处不好?”沈羲和让紫玉去清晰一串出来。   “太子殿下总是送东西……”碧玉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每次都是食盒,一些吃食,还上升不到私相授受的地步。   可东宫侍卫每日往沈府送食盒,食盒不贵重,却又带着一种平凡的亲昵。   “旁人如何作想,与我何干?”沈羲和从不为旁人的眼光委屈自己。   “太子殿下也会多想。”碧玉急声道。   “多想什么?”沈羲和轻笑,“太子殿下不会天真到以为我收下食盒,便是对他另眼相待。我知道太子殿下想娶我,我亦有嫁他之心,便先往来着。”   她不曾欲拒还迎,也没有吊着萧华雍巴望着旁人。   萧华雍第一次见她,就将他和祐宁帝的关系隐晦点名,名存实亡的皇太子。   世人眼里,他可是受尽帝宠的皇太子呢。   这是萧华雍的诚意,待到那一日她觉着萧华雍不适合为婿,她亦会挑明,至于萧华雍会不会恼羞成怒,她接招便是。   既然自家郡主什么都懂,碧玉也就不再多言,服侍着沈羲和吃葡萄。   “这葡萄清甜多汁,你们都尝尝。”不得不说,萧华雍的东宫真是风水宝地,种出来的葡萄竟然比她吃到的西域贡品都要好上些许。   奈何她脾胃弱,吃了五颗就不敢吃,全部分给了紫玉她们。   次日一早,谢韫怀便上门,他是来给沈羲和复诊,察觉沈羲和的身体并无起色,却也没有再恶化的趋势,他觉着此法有效。   再一次看到沈羲和服药疼得面无人色,浑身痉挛,谢韫怀眉头紧皱。   回了京郊的院子,一进门他就看到一人背对着他长身而立,负在身后的手转动着一枚黑子。   “她的身子如何?”萧华雍出声问。   谢韫怀不可能不认识太子殿下:“脱骨丹确有奇效,郡主如此吞服下去,待到丹药服尽,应能调好五脏六腑,健如常人。”   “此药可有妨害?”萧华雍又问。   “丹药阳火极重,郡主体寒且弱,每每服药必要经历一次刮骨割肉之痛。”谢韫怀如实回答。   萧华雍转动黑子的手指停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华美异常的俊脸从黑暗之中转过来,似拉开了夜幕点亮了人的双瞳:“多久?”   “约半个时辰。”   萧华雍的眼瞳华光深藏,眸色微凉:“无法遏制?”   谢韫怀沉吟片刻道:“这些日子我拟了一道汤浴方子,若是成了,郡主浸泡在汤浴之中服药,可免受疼痛。”   “有阻碍?”   “其中一味药便是极寒的天山雪莲,试过几道方子,发现寻常雪莲品质不行。”谢韫怀将方子取出来递给了萧华雍,“需得极品天山雪莲,这等雪莲非雪山之巅不绽,我已悬赏着人去取。”   沈羲和现在这里不能离开他三日一诊脉,他担心脱骨丹会有意外,需得等沈羲和的婢女珍珠回来,他才能抽身亲自去一趟。   似乎看穿了谢韫怀的打算,萧华雍银辉凝聚的黑瞳盯着他:“她,是我的。” 第46章 为彼此筹谋天山雪莲   正午的熏风,掠过林壑深邃的山谷,走出密树浓荫的林地,夹杂着自然的芬芳,吹入小窗。   衣摆款款,青丝微动,谢韫怀垂眸:“殿下,草民对昭宁郡主欣赏有之,钦佩有之,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光润的黑子重新在指尖有规律地翻动起来,萧华雍的语调平添了丝丝慵懒:“但愿如此。”   谢韫怀微垂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殿下,昭宁郡主不会属于任何人。”   萧华雍的眼眸漆黑熏染了些许凉意。   仿若未觉的谢韫怀缓缓抬头,毫不畏惧与之对视,唇畔的笑纹加深。   四目相对,一个沉穆渐冷,一个平淡无波。   “谢国公已经知晓你在此。”萧华雍淡声道。   谢韫怀情绪微敛,抱手一礼:“多谢殿下告知。”   萧华雍淡淡一颔首,便稳步离开了谢韫怀的篱笆小院。   次日一早,沈羲和便听闻昨儿夜里太子殿下的病再一次加剧,被罚跪一天的六殿下萧长瑜,才在家里思过了一日,又被祐宁帝叫到宫里,罚跪在了东宫门口。   “为何会突然加剧?”沈羲和蹙眉。   “婢子亦不知。”碧玉摇头。   六局二十四司确实有他们的人,但都没有进入东宫。   “盯着点消息。”沈羲和吩咐。   她从未怀疑过萧华雍是装病,毕竟他因为病重不宜在宫内调养,自八岁便离宫。   尽管祐宁帝依然派遣大儒随身教导,可哪里有在宫内耳濡目染更好?   旁的皇子十四岁就能听政,他即将加冠,都还未曾听政,也没有接触过任何朝中之事。   因为这治不好的怪病,他错失了太多太多。   可这次被萧长瑜气到吐血,沈羲和多少有点怀疑,萧华雍是借自己体弱做了手脚。   如今萧长瑜也被惩罚了,该给她的暗示也已经暗示,萧华雍的目的都应该达到,没有必要再装病,所以这是真的加剧了?   到了晌午,宫内外都传遍,太子殿下病势凶猛,太医署上至太医令下至医正,尽都束手无策,祐宁帝发了好大火,将整个太医署都训斥了一遍。   差点就要那太医令开刀之际,一位年轻的医正战战兢兢提出了自己一个想法,最后得到了整个太医署的一致认可,只不过缺了一味药。   “何药?”   “天山雪莲。”碧玉说完又补充一句,“绝品。”   “何为绝品?”沈羲和知道天山雪莲也有优劣,却不知如何评。   “据闻要花长近两尺。”   沈羲和微微一愣,她见过不少天山雪莲,均是花长一尺,顶多一尺又三四寸:“怕是罕见。”   “是啊,陛下为了太子殿下都贴了皇榜,谁若寻得绝品天山雪莲,赏金一千。”碧玉轻声道,“还将六殿下派出宫,亲自去寻雪莲。”   闻言,沈羲和淡淡一笑。   祐宁帝对萧华雍的宠爱,总是这样兴师动众,却并没有真的站在萧华雍的立场上想。   无论是大修东宫,还是让众皇子避讳,亦或是眼前的张贴皇榜,东宫除了一片虚华还有什么?   若非萧华雍体弱多病,又有过不过两轮的语言,世人本着对弱者的宽容,才一直没有微词,否则萧华雍的名声指不定差到何等地步。   这一点,萧华雍定然也了然于心。   越是如此,沈羲和越看好萧华雍。   萧华雍不仅和祐宁帝离心,还与诸位皇子不亲,日后各为其主时才不会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份优柔寡断,碍手碍脚。   只不过萧华雍这身子骨似乎也太弱,她不惧艰难,也不怕孤儿寡母和萧氏儿郎一斗到底,却担心他能否撑到与她有子嗣的时候。   若是无子,她拿什么与其他一争高低?   “碧玉,你让宫里的人伺机而动,最好拿到一份太子的脉案。”沈羲和需要了解萧华雍的病情,“你让人送份信去洛阳华府,我想和华陶猗谈笔买卖。”   “郡主,此人甚是诡异,我们还未查清他的身份……”碧玉不赞同。   碧玉还不知道当初的绣衣使,华富海,崔晋百和郭道译是同一人,只是因为沈羲和调查华富海,才觉得华富海不知根知底,她不想沈羲和去冒险。   “他能打听到仙人绦这等稀世罕见之物的所在,定然能打听到绝品天山雪莲的下落。”沈羲和道,“既然有意,便要拿出诚意,便是只有利益,也要互相给予,方能长久。”   既然现下她筹谋的对象是萧华雍,能够急他所急也算是她的一种态度。   她不会只承情,丝毫不付出,沈羲和从不欠人。   “郡主……”   “郡主大理寺崔少卿又上门了。”屋外红玉禀报。   “还敢上门?”沈羲和扬眉。   等她再一次见到崔晋百的时候,她就明白为何他敢上门,因为他是如假包换的崔晋百。   沈羲和特意离他近一点,只闻到沁人心脾的寒梅香,没有一点多伽罗的气息。   他的动作与神态与上次驿站来寻她的崔晋百,其实很像,对于陌生人而言,是真的很来察觉到异样,若非沈羲和早知道两者非同一人,也会被欺瞒过去。   不得不赞扬一下那位乔装的本事。   “崔少卿,上次是我失礼了。”沈羲和故意试探。   崔晋百知道沈羲和指的是上次识破假扮他的太子殿下身份,对太子用毒针的事情:“郡主言重,下官此来,是为一撞命案……”   在崔晋百的叙述当中,才知道昨日荐福寺外死了一个人,这人是从南方护镖而来的镖师,今日一早他们已经将昨日可能见到这位镖师的人都盘查一遍,最后来寻的沈羲和。   “这不是……”紫玉看到画像惊讶,就是昨日撞到向她们的人。   “郡主见过死者?”崔晋百看了紫玉一眼。   沈羲和对碧玉颔首,碧玉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一遍:“崔少卿应当询问平遥侯府之人,他急匆匆从老夫人落水的地方跑过来,紧接着就有人发现老夫人落水。”   崔晋百又仔细询问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告辞。 第47章 三杀   镖师毒杀案第二日便告破,杀人凶手令人吃惊,竟然是平遥候府的姨娘,这位姨娘还是平遥侯夫人自己的陪嫁丫鬟,亲自抬给平遥候。   据说这位镖师和姨娘有些沾亲带故,她本意是要让镖师毁余桑宁清白,没有想到出了岔子,慌乱之间撞到独自在池边的老夫人。   余桑宁之所以能够及时出现,也是被这个镖师掳过来。   “平遥侯府夫人可真恶毒。”紫玉打听到事情的始末,说来给沈羲和解闷。   事实上沈羲和并不喜欢听这些内宅阴私,不过她不阻拦,就是希望紫玉等人多了解京都高门贵府到底是个怎样藏污纳垢的地方,听得多了,也就长了见识。   “大理寺查到什么证据?”红玉问。   “有姨娘赠与的金子,这位姨娘喜欢在自己的钱财上做暗号。”紫玉道,“她被连夜审问,也招了供,且今日一早在牢房服毒自尽。”   沈羲和坐在旁边,将之前的手帕最后一些针线补上,完整绣出了仙人绦的模样。   “前日那位余女郎,年方几何?”沈羲和突然问。   “她与郡主同年,已经及笄。”紫玉作答。   沈羲和是冬日生,要到年尾才及笄。   “看着稚嫩。”她那日还以为余桑宁不过十二三岁,“心思缜密,手段凌厉。”   “郡主……”碧玉眼皮一跳,“您的意思是……”   “她一个及笄的庶女,嫡母便是再碍眼,要整治于嫁娶之上谁也挑不了错,何须要一个姨娘来出手?”   沈羲和收了线,将手绢展开细看,“经此一事,平遥侯夫人蹿使姨娘残害庶女的罪名跑不掉,她还救了老夫人,从孤苦无依转身得了老太君的喜爱,又在平遥候心头扎了一根刺。”   “郡主是说……这一切都是余女郎自己做的局!”紫玉听得忍不住咽口水。   “镖师中的是观音莲的毒,余女郎身上有观音莲的气息。”沈羲和微微颔首。   沈羲和自幼嗅觉灵敏,这是她几个贴身丫鬟都知晓之事。   紫玉头皮一阵发麻:“亏得现在整个京都都在同情这位余女郎。”   “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沈羲和淡笑,“甭管多少人暗自取笑平遥侯夫人,但女郎们都不会轻易接纳一个外来的庶女,经此一事,定会有人同情于她,日后她要结识京都女郎,便不再是难事儿。”   结识了有身份的女郎,便能结识青年儿郎,才能为以后做打算。   “郡主……紫玉好怕……”紫玉一脸惊惶,京都的人一个个都好可怕,她想西北了!   “怕什么?”碧玉又戳了戳她额头,“你有郡主护着。”   沈羲和也温声对紫玉道:“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最令人害怕的人就坐在你面前。”   原以为紫玉会更怕,岂料紫玉反应不一样:“对对对,郡主最聪慧,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小把戏!”   在紫玉眼里,沈羲和做什么都是聪慧,旁人就是心狠手辣。   逗得沈羲和哑然失笑,笑了片刻,沈羲和才问碧玉:“玉小蝶那边还没有消息?”   碧玉正要摇头,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莫远亲自将一份纸卷递给了沈羲和,   沈羲和展开一看,是一份路线图,问莫远:“她要何时动手?”   “今夜。”玉小蝶偷偷临摹了路线图,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就离开康王府。   “行。”沈羲和将纸卷递给碧玉,“去将我妆台上的匣子取来。”   碧玉把纸卷带入沈羲和的闺房,又取了一个细长的匣子,沈羲和示意将之递给莫远。   “这里面是一种能迷惑人心智的香,你交给玉小蝶,你们全力配合她。”   “诺。”莫远带着香料退下。   夜里沈羲和依然早早安心歇下,康王府却不太平。   因为今日二皇子昭王殿下寻到了胭脂案的证据呈上,祐宁帝大发雷霆,三品以上和亲王公侯都被急招入宫,弄得内眷们人心惶惶。   从沈府被扔出的萧氏,这几日天天被骂灾星,这些老鼠就是印证,今夜她终于查到了证据,康王妃陪着老王妃,不愿相信这事儿是玉小蝶所为,还呵斥了萧氏。   萧氏便自己带着丫鬟去找了玉小蝶,才没有说几句话,玉小蝶的丫鬟就和萧氏的丫鬟便在院子外打成一团,贴身伺候的也紧跟着冲到外面加入战争。   玉小蝶将萧氏拦下,亲口在她耳畔说:“没错,是我让人说你是灾星。难道你不是灾星?你看看你给王府丢了多少脸,堂堂郡主自甘下贱,给人下药还被抓到把柄。   因为你做了妾,王府的姑娘都受你连累嫁娶降等,你还不是灾星?被扔出府门,还有脸活着,还敢往娘家跑……”   玉小蝶的室内点了沈羲和给她的香料,萧氏本就气愤,闻了这股味道更是刺激得她怒不可遏,偏生玉小蝶还拽着她不断羞辱她,萧氏情绪失控,拔下头上一柄金簪就朝着玉小蝶刺下去。   此刻的萧氏已经被刺激得毫无理智,她被玉小蝶抢过手中的金簪,一把推开,等她撞破额头有些清醒时,回头就见胸口上插着金簪的玉小蝶。   她惊恐得浑身发抖,玉小蝶握着金簪倒下,另一手将金簪拔出来,鲜血溅在萧氏的脸上。   巨大的响动惊得外面的仆人呼啦啦冲进来,齐刷刷看到这一幕。   玉小蝶的丫鬟当下扯着嗓子高喊:“杀人啦——”   恰好这个时候有给康王府长子看完诊的大夫听闻,随着送他的管事一道跑过来,当场给玉小蝶诊了脉,断定玉小蝶死亡。   王府立刻乱作一团,王妃以需要王爷定夺为由,将玉小蝶的尸体扣下。   随即康王府搁置玉小蝶尸身的屋子莫名大火,等到他们熄灭大火之时,玉小蝶已经被烧成了焦尸。   经查,焦尸上明显有油,这是蓄意纵火焚尸。   沈羲和一早醒来,便听到了这事儿,她递给墨玉一个药瓶:“将这药放入康王府送到牢里的饭菜中。”   昨夜先是惊动了巡逻的执金吾,萧氏当即被带走。   “郡主,让她在牢里生不如死不好么?”碧玉低声问。   沈羲和展开双臂,由着红玉为她穿衣:“碧玉,你要记住,人只要活着,就会存在变数,死了才是了结。” 第48章 她遇到了难处?   萧氏入狱并没有引起波澜,无论是祐宁帝还是康王,此刻都无暇顾及她。   胭脂案牵扯到皇亲国戚和勋贵大臣,主谋竟然是汝阳长公主驸马韦焘,宗亲之首论资排辈是祐宁帝未出五服之叔父的宗正寺卿,以及三大国公府之一的徐国公府。   祐宁帝看到密密麻麻一册子的名单,心惊肉跳,怒不可遏。   这三人弄出来的美人阁,三十多年来赠送的美人,包括京都权贵,封疆大吏以及地方要员,他身为帝王,都没有将眼线布置得如此深和如此广。   且因为这些美人的缘故,诸多地方官员都成了“连襟”,他不敢想象这些地方的百姓过着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绣衣使连夜出动,韦焘为首的美人阁核心成员一夕之间下狱。   举凡宗亲犯罪,都会被关押在宗正寺,萧氏也不例外。   深夜,萧华雍悄然潜入宗正寺,最严守的牢房关押着如今的要犯韦焘,年近六旬,他头发不见一丝花白,只有偏黑的刚硬面容上有岁月的痕迹。   哪怕穿着里衣戴着手镣也依然不见丝毫狼狈,他望着桌子上灯盏中微微浮动的火光:“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萧华雍从转角走出,立在牢房外,单手负在身后,指尖转动着一枚黑子。   韦焘见到萧华雍沉静的眼瞳缩了缩,忽而笑了,笑着笑着摇头叹道:“老了老了,眼力劲也不好使,未曾想过,太子殿下如此英雄了得。”   “姑父,应当知晓孤为何而来。”萧华雍面色淡然,不欲与韦焘寒暄。   韦焘盯着萧华雍:“太子殿下又能与我何物?”   “汝阳姑母的命,韦正业的爵位。”萧华雍道。   韦焘有些激动,从石床上奔下来,双手抓住牢房:“你如何救得了她?”   事发之后,他已经拼尽全力要将汝阳摘干净,可祐宁帝最喜欢连坐。   “陛下私铸兵刃,饲养战马,训练私卫,国库空虚。汝阳姑母若是能携你们这三十年收敛的钱财揭发你们,声称你私下所为她并不知情,陛下定会宽宥她,以此博得美名。”   祐宁帝母子三人之所以能够夺得大位,武有沈岳山保驾护航,文有顾家联合世家暗中拥护,内有汝阳长公主这位庶长姐里应外合。   已经有顾家被错诛的先例在前,又有沈岳山送女上京示弱,祐宁帝薄情寡恩的流言四起。此刻若是连坐汝阳长公主,只怕群臣齿寒。   没有了驸马,毫无威胁的汝阳长公主,又给他充盈了国库,他为何不大度放过一次?   “陛下……”韦焘听得心惊胆战,祐宁帝竟然暗地里想要组建一支精锐私兵让他心惊,而满朝文武一点风声都没有听闻,太子殿下却了若指掌让他胆战。   韦焘深吸一口气:“那些钱财……”   他正想说那些钱财已经被劫掠一空,蓦然意识到什么,倏地看向萧华雍。   萧华雍面色极淡,却让他过于俊美的脸有一种乾坤在握的沉稳气度:“在我手中。”   韦焘手都不由自主抖起来,那批钱财早在一年前就被劫掠而走,也就是说这位太子殿下一年前就对胭脂案了若指掌,也许这一次爆发出来,是因为他已经筹谋好,才让它浮出水面。   这是一张网,所有人都在网里,按照他的心意一步步前行。   韦焘好一会儿才止住自己颤抖的手,他退后两步,对着萧华雍深深行了大礼。   起身一拳打在自己的下颚,一颗金色的牙齿崩落在地,他一脚将之才碎,里面有一颗极小的紫色珠子,他将之拾起来,擦干净之后递给萧华雍。   “太子殿下携此物去城南悲田坊,寻那位聋哑看门老翁,他自会将宫中密道图交给殿下。”   宫中有密道,当年祐宁帝兄弟二人的兵马能够兵不见血刃逼宫成功,就是多亏密道。   真正知道密道的人是汝阳长公主夫妇,只不过汝阳长公主聪明,让旁人得知一条暗道去立功,祐宁帝坐稳皇位,便追问密道之事,那一条密道已经被毁,知晓密道的人,也已经被祐宁帝封了口。   祐宁帝没有怀疑过汝阳长公主,萧华雍也是机缘巧合才知晓这个秘密。   见萧华雍收了换取密道图的信物,韦焘露出果然如此的惨笑,他们自以为瞒过所有人,却不知这位手眼通天的皇太子,早已洞悉一切。   目的达到,萧华雍转身离开,路过普通牢房时听到细微的动静,恰好看到倒地不起,不断抽搐的萧氏,很快她便开始七窍流血。   扫了一眼牢房外刻有康王府标志的食盒,萧华雍的唇畔浮现一抹温柔笑容:“可真是……凶狠呢。”   天圆一直在东宫等待萧华雍,看到太子殿下回来,踩着夜色,披着月华,眼底随着星辉,他老远便能感受到太子殿下的愉悦。   “殿下,成了?”天圆只当是萧华雍得偿所愿,取到韦驸马手中之物。   “唔。”萧华雍指尖轻轻转动着黑子。   “殿下,地方传信回来,郡主要见华富海。”天圆连忙将正事上报。   萧华雍眉宇间的温和一敛:“她遇到了难处?”   沈羲和的性子,萧华雍不说摸透了十分,七八分总是有,她那样清冷孤高,若非有所求,岂会主动联络一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天圆忙摇头:“殿下,您吩咐过不准盯梢郡主。”   玉小蝶的事情,他们盯的是牵涉胭脂案的玉小蝶,并且猜到沈羲和会用玉小蝶这枚棋子,不想扰乱沈羲和的计划,这才多注意两分,寻常时候他们的人可不敢盯沈羲和。   天圆也不知为何自家殿下明明对郡主上心,却不盯紧人。   他依稀记得上回他不慎问出来,殿下并未责他多心,反而望着院子里逐渐染上一层薄薄浅黄色的石榴道:“她定会不喜。”   萧华雍用左手写了一封信递给天圆:“派商行的人交与她。”   萧华雍很好奇,沈羲和到底是何事,竟然会纡尊降贵来寻他,心中也有些担忧。 第49章 没有拒绝的资格   “殿下,京都距离洛阳随近,可这才第三日您便回信给郡主,以郡主的聪慧,定会猜到我们有特殊的传讯之法。”信没有折,天圆看得眼皮跳了跳。   总觉得自家谨慎周全的殿下,遇上郡主的事儿就变得有那么一丢丢……色令智昏?   萧华雍扫了一眼天圆,低头注视着指尖那一枚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黑色棋子,神色比月色还要温柔:“日后,我的事她会知晓越来越多。”   对沈羲和,萧华雍不得不承认,由最初拿到她送来的证据而好奇,到后来几番试探之后深觉有趣,以及她每次都能猜出他的惊喜,她越来越吸引自己。   他到了适婚之龄,成婚是顺理成章,沈羲和的出现,让他不想在婚事上坐看他那位父皇的做戏。   他感觉到自己隐隐有些心悦她,至于这份心悦到底有多深,他们能走多远,且行且看。   沈羲和是一并接到萧氏的死讯和华富海的回信,前者于她是意料之中,后者却让她诧异:“洛阳距离京都八百余里,我前日下半晌才传信至洛阳,最快也得昨夜他才能收到信……”   信上说他人在京都,这到了洛阳的信,是怎么凭空就被在京都的华富海知晓?   八百里加急都办不到!   “果然,他是京都权贵。”一封信,在沈羲和这里,透露了他太多信息。   信上说约见之地,由沈羲和定,回信与送信人便是。   “华富海做事挺讲究。”直到约的是郡主,所以没有贸然决定相见的位置。   “讲究?”沈羲和对于红玉之言不可置否,她总觉得此举绝不是体现他的君子之风。   却没有想明白华富海有什么目的,不过信上有华富海的亲笔落款,沈羲和也不好让下人代笔回信,显得不尊重。   于是自己提笔写了个地点,也就五个字,交给红玉,让她交给等候的送信人。   “郡主,要派人跟着送信人么?”这也许是个极好摸清华富海身份的机会。   “不用。”沈羲和淡声道,“与人相交,贵在诚心。”   此刻派人盯着,任谁察觉后心中都会恼怒。   沈羲和并不知道,她的信传到萧华雍手上,萧华雍就收入了匣子里,甚是满意:“如此这般,也算私有往来。”   天圆看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突然有些悲从心来,殿下遇上郡主,就变了个人!   沈羲和的马车出城的时候,城门口严查紧密,整个京都的百姓都隐隐察觉,他们一觉醒来,京都仿佛笼罩了一片乌黑黑的云,让整个都城都压抑沉闷。   马车到了郊外,沈羲和将接出来的玉小蝶放下来,给了她一个包袱:“这里面有新的文牒,和一些盘缠,由此而去,你便是新生。”   玉小蝶接过,恭恭敬敬对沈羲和行了叩拜大礼,干脆利落转身离去。   对于玉小蝶的识趣,沈羲和也很满意,便吩咐碧玉:“让莫远派个人暗中护送。”   马车前行,转入山间建造精致的庄子,这是沈羲和的地方,她才刚到还未坐下,华富海便登门。   与上次金光闪闪不同,这次他穿了华贵的深紫色,佩戴了沈羲和数不清的红蓝宝石镶嵌的饰品,跟一个行走的宝石库没差,依然眼疼。   清丽悠远的意和香之中依然有浅淡的多伽罗,令沈羲和微微一笑。   隔着幕篱的轻纱,萧华雍看不到沈羲和在笑,却能感觉得到,就是这么莫名的一种直觉,她在笑话他,装得辛苦。   “华陶猗,我想请华陶猗帮个忙。”沈羲和没有拆穿他,而是一本正经开口。   “郡主请吩咐。”沈羲和这次传信就没有隐瞒身份。   “华陶猗广结善缘,交友四海,想请华陶猗寻个能人异士,帮我打听绝品天山雪莲。”沈羲和直入主题。   萧华雍一愣,他嫌少有被惊住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心头微微一跳,不过情绪稍纵即逝,他很快面色如常:“容某多嘴一问,郡主求天山雪莲,是为了东宫太子?”   祐宁帝都贴了皇榜,没有人不知道东宫病倒不起的太子正等着绝品天山雪莲续命。   “是。”沈羲和承认得十分干脆。   萧华雍的心口又加速跳动了两下,这是从未有过的失控,幸而他还没有忘记他此刻的身份,故作沉吟之后便问:“郡主要如何与某做这场买卖?”   “许你西北商市。”沈羲和说得云淡风轻。   西北商市,掌握着西北的经济命脉,由于互通货物的都是突厥回纥等彪悍异族,只有西北军才能镇压,这是抓在沈家手中的大权。   “郡主能许我西北商市?”萧华雍微讶。   “我不从说空话。”沈羲和颔首。   如果是真正的华富海坐在沈羲和的面前,指不定激动成什么模样,这些年他的商号遍及天下,西北和蜀南这些异族群居之所也有,却无法扎根,原因就是没有军队的支持。   西北的马匹,蜀南的茶叶,这都是他们想要深入挖掘的商线,这些年一直都是处于边缘。   自然西北不止马匹,牛羊、和田玉、珍贵药材等都是一本万金。   “古有一掷千金为美人,郡主……”   “一掷百万金为美人?”沈羲和打断他的话。   萧华雍一滞,只能顺着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容色出众。”   沈羲和认真想了想,煞有介事道:“世间男儿,容色之上,无人能出其右。”   萧华雍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明知沈羲和这是故意岔开话儿,却依然受用,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子雀跃。   “郡主,若是我不允呢?”萧华雍故意问。   沈羲和淡淡一笑:“绣衣使,大理寺少卿的分量够不够?”   萧华雍没有想到沈羲和是先礼后兵。   “华陶猗,我没有证据,可若是有了谣言,陛下多疑,只怕宁错勿纵也要清洗一番绣衣使,崔晋百的大理寺少卿之位定然不保,日后也不可能再得重用。哦,对了,还有那位赶考的郭举人也难以幸免。”   沈羲和笑容轻浅:“我轻易不与人合作,可我想与人合作,这人就没有拒绝的资格。” 第50章 他与你们不同   没有拒绝的资格……   没有……   资格……   萧华雍还未满月则被册立为皇太子,祐宁帝明面上给予他的偏宠,让他孤立无援同时也无人敢犯到他头上来,从未有人说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沈羲和却不是无的放矢,她所言确有道理,只需要她散布一些谣言或是稍微做些手脚,警惕的皇帝就会大肆清洗,将他苦心经营捣毁大半。   “郡主,买卖不成仁义在,郡主强买强卖,便不担忧树敌么?”萧华雍沉着眼问。   “民间有句俗语:债多不愁。我的敌人极多,多一个也无妨。”沈羲和满不在乎,“我给过华陶猗选择的机会,是战是和,全在华陶猗一念之间。”   上次对崔晋百出手,这人就知道她看穿了他,既然早知她握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若是不挑明反而危险。   “郡主心属太子殿下,又要与我联手,却不问我身份。”萧华雍意味不明一笑,“郡主这是何意?便不忧心太子殿下知晓之后,于郡主不利?”   “我何时说过要与你联手?”沈羲和纠正,“合作,不过是暂时的互惠互利。你我之间能否一直各得其所,便要看日后有无利益相冲,届时输赢如何,各凭手段。”   萧华雍一时失语,五味杂陈:“郡主可真是薄情,还未合作便言及日后各凭手段……”   “非薄情,而是诚意。”沈羲和再次纠正,“我不喜与聪明人虚与委蛇。你我彼此从最初便说个明白,日后拔刀相向,才不会心怀怨恨。”   萧华雍似有所悟颔首:“郡主既想到了日后,也定然猜到我背后也有一位殿下……”   顿了顿,萧华雍意味深长道:“亦或我自己便是,郡主为何不青睐于我?”   “我适才已回答你。”沈羲和重复一遍,“我不喜与聪明人虚与委蛇。”   萧华雍早已察觉沈羲和与寻常温婉贤惠的闺秀不同,她极是有主见,定不会臣服或顺从儿郎,故而比起聪颖过人,她更易对平凡而又不平庸之人有耐心,因为她不喜有人左右她。   此刻真猜中了,萧华雍却滋味难明:“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竟然是个愚笨之人?”   沈羲和抬起下颚,语气微凉:“华陶猗,慎言。”   隔阂一层白纱,萧华雍看不清本就情绪内敛的沈羲和是何反应,却能感受到她的不悦。   因为有人诋毁他,所以不悦了?   萧华雍心头大悦:“是某失言,某还是很想知晓太子殿下何处值得郡主这般维护?或许……某还有机可言。”   “他与你们不同。”沈羲和只是淡声说了句,“华陶猗,我选择此刻与你合作,是觉着我们不必要太早争锋相对,以免有人渔翁得利。”   渗透帝王心腹的绣衣使,和帝王倚重的栋梁之才,岂是寻常人敢?   面前这位是一位皇子无疑,只不过她以往从未接触过诸位皇子,虽则从他们行事对他们性格有所了解,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对他是谁妄下定论。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不是萧长卿。   便是东宫那位,在她心里都没有彻底撇去嫌疑。   她提出这个时候与这位合作,其一确然如她所言,是不想太早与这位殊死相斗,便宜了旁人。   其二,他已经知晓她看穿了他,找个理由挑到明面上,以免暗中猜忌。   其三,接触多了,总会将他最后一层皮掀开。   其四,让他的势力范围渗入西北,方便她掌控更多属于他的消息。   其五,推动西北的商号,令西北的百姓生活能富足一些。   天山雪莲是个由头,便是没有天山雪莲,日后她也会寻到别的名目行今日之举。   “郡主坦诚相待,某也无退路,往后还请郡主多指教。”萧华雍端起茶水,对沈羲和遥遥一敬。   沈羲和也双手举杯,两人算是达成了协议。   一口饮罢,沈羲和手上的茶杯一直没有放下,一手掀着茶盖,垂眸细看,仿佛在研究茶杯的纹路。   深谙茶之道的萧华雍,自然一眼看出这是送客的暗语。   有些哑然失笑,论过河拆桥,可真是没有人比沈羲和更快。   他也识趣,顺势起身告辞,沈羲和不喜虚假客套,一句挽留之言都没有,却礼数周全亲自送他至大门口。   “殿下,如何?郡主与您说了何事?”天圆在山脚下的马车里等着,自家主子嫌他天分不够,怕他在郡主面前出现多了,会露了马脚。   萧华雍没有理会天圆,而是掀开了车帘,自山脚往上,树荫重叠间依稀还能看到庄子的一角,他眉眼温情:“她说我与旁人不同。”   “嗯?”天圆懵了。   看着自家主子温柔如水的样子,天圆暗想:这……这莫不是郡主对殿下表明心意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郡主约见的是华富海,尚且不知华富海是他家主子假扮。   打量了一番主子华富海的尊容,天圆摇头如拨浪鼓,郡主不会看得上。   萧华雍放下车帘,转头就看到天圆眼珠子乱转不说,还摇头晃脑,拿了旁边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她许华富海西北商市,让华富海为我寻绝品天山雪莲。”   “殿下便是因此开怀?”天圆有些一言难尽。   这绝品天山雪莲本就是殿下为郡主图谋,郡主不知,误以为殿下要,虽是费了些心思,可最后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瞧把他们殿下给乐呵的,何时殿下这般好哄?   “她为我着想,不惜为我与商贾交易,我不应开怀?”萧华雍对天圆的反应不满意。   “应,应,应!”天圆立刻堆起艳羡的笑容,“郡主对殿下可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前儿才听说您需得天山雪莲续命,当日便心急火燎为殿下寻,可见殿下在郡主心中多么要紧。”   他敢发誓,要不是郡主另有目的,绝不会找上华富海来寻天山雪莲,但是自家顶顶聪慧的主子都选择忽略,他做下属的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主子的心意行事咯。 第51章 只喜谈利益   萧华雍离开不久,沈羲和也回了沈府,还未入弄瓦院,就见沈璎婼一袭素衣,眼睛通红,朝着沈羲和走来,行礼之后对沈羲和道:“长姐,我想在王府给姨娘设个灵堂。”   妾室没有资格停灵,亦不能下葬沈家祖坟,灵牌也没有资格放在沈家祠堂。   “我想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你姨娘不愿再入沈家,最后一程也别让她死不瞑目。”沈羲和淡声道,“去康王府设灵堂吧,哪里才有她一生最快乐和尊贵的日子。”   沈璎婼是萧氏之女,为人子女要为逝去的生母守灵,操持身后事,沈羲和不会阻拦,但也没有宽容到允许她在自己的地盘上碍眼。   “长姐,请允我在府中,在我院子设灵,府外阿婼绝不越矩一步。”沈璎婼哀求。   沈羲和正要开口,蓦然响起,外人不知萧氏是死于她之手,而是死于康王府送去的食盒。   萧氏除了被她扔出西北王府,之后再无牵扯,她杀人被拿,也与沈羲和无关,很难有人会把萧氏被毒死和沈羲和联系上。   到底沈羲和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郎,怕是没有这等心思和手段,更何况要将毒悄无声息下在送给萧氏的食盒里,也不是一件易事。   “你的院子,随你折腾。”沈羲和留下这句话,转身入了自己的院子,“碧玉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就搬到郡主府。”   她不喜欢沈璎婼,虽然在沈璎婼的眼里没有看到对她的恨与怨,王府够大,可她也不喜与之同一屋檐下。   萧氏被毒杀,都没有怎么严查,胡乱找了个康王府的人顶罪就翻篇。   在掀起滔天巨浪的胭脂案下,萧氏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几日的搜查逮捕,牢房都快人满为患,弄得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韦焘等主谋被判了了斩立决,汝阳长公主敬献驸马等人搜刮而来的数万金钱财,祐宁帝念她被蒙蔽以及昔年的功劳,且如今年事已高,让她与韦焘和离,并且给她的长子赐了一个伯爵,孩子孙儿全部搬到了伯府,与韦家断绝关系。   沈羲和趁着京都风声鹤唳之际,带着墨玉等人暗自探查了几回玉小蝶送来的图纸,还真让她摸到了康王府私下锻造兵刃之处。   在京都外的深山之中,要翻过几重山才能抵达,沈羲和的身子骨没有亲自到,不过莫远和墨玉传来的消息,竟然有重兵把守。   “陛下子嗣颇丰,个个允文允武,康王不会痴心妄想到他能得皇位的地步。”其实听到玉小蝶说康王私下铸造兵刃,她就怀疑这绝对不是康王会干的事儿,“于他无用,他却费心费力,只能是为陛下效命。”   “陛下私下铸造兵刃?”碧玉都惊讶了。   九五之尊,统御天下,什么不是他的?他又用不着谋反,还需要偷偷摸摸造兵刃?   “兵刃便是给兵卒使用,私造兵刃,定然也私下组建精锐之士。”沈羲和修剪着枝叶,指尖摩挲着一片绿叶,“无论是用于暗杀,还是用于取代西北军,都是大用处。”   “取代西北军!”在碧玉等人心中,西北军无可替代。   她们都是西北的人,祖祖辈辈都在,深知西北军之于西北是定海神针,是西北百姓的信仰。   并非骁勇善战就能让西北百姓安居乐业,沈家几代家主,对外勇拒突厥,对内重农爱民。   “陛下不会容忍西北百姓眼里只有阿爹。”沈羲和短促一笑,“这是对皇权的挑衅。阿爹不想沦落到顾家的下场,亦不能轻易将西北交给对西北一无所知的文官来指手画脚,这些年君臣之间,因为西北的政权,早已势如水火。”   沈岳山不是个恋权之人,若是可以他更想做个快意江湖的侠客。可他是沈家的继承人,肩负的是沈家苦心经营的西北重任。   十年前沈岳山不是没有给过祐宁帝机会,当年的都督府和青州刺史,差一点没有把青州弄得民不聊生。   当他看到这些朝廷派来的官员,故意激起异族人与西北百姓的冲突,排挤异族人,又无法为青州百姓谋生财之道,为了粉饰太平,还故意毒杀行乞者,他就知道他的放权,是弃了西北百姓,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沈岳山希望她能够好好挑一个有容人之心的帝王。   争取西北能够在新君继位之前,不和祐宁帝撕破脸。   然而沈羲和不是个寄希望于旁人身上的女人,人心易变,谁知做了帝王之人会不会移了性情?   她更喜欢自己来,待到她成为太后,亲自教养出一代明君岂不是更可靠?   若是不孝不仁,废了再过继便是。   沈羲和搬到郡主府没几日,胭脂案落下帷幕,据说各地一些潜逃的主事,都被各地官员给揪出来,这办事效率,终于让祐宁帝龙心大悦。   高兴之余,便对有功之人大肆重赏,听闻最高者连升三级。   沈羲和觉着这是祐宁帝,借题发挥,用意在进一步遏制世家。   受胭脂案的影响,文武百官多是心有余悸,为了安抚,祐宁帝让荣贵妃在芙蓉园设了一个赏菊宴,广邀名门内眷,帖子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沈羲和面前。   “羲和妹妹,你可得救我。”本不打算去的沈羲和,被步疏林磨上,“说是赏菊宴,实则是相看宴,我听到消息李妃打算在赏菊宴求陛下赐婚,让我尚安陵公主!”   “你逃得过尚公主的命么?”沈羲和问。   一如她逃不过要嫁皇子的命一样,作为蜀南王的独子,步疏林也注定要尚公主。   “故而才来寻羲和妹妹为我支招,你说我这尚了公主,还能不让陛下起疑?”步疏林歪缠着沈羲和。   “与我何干?”沈羲和态度冷淡。   “羲和妹妹,我可是心悦你……”   步疏林话还未完,就接到沈羲和投来的深沉目光,立刻识趣地闭嘴。   “我不喜谈情分,只喜谈利益。”沈羲和满意她的乖觉,“说点实在的。”   “只要你能为我摆平这安陵公主,我便给西北军送三千精甲!”步疏林咬牙。   蜀南王府有独门锻造甲胄之法,甲胄轻薄且坚固,沈岳山一直眼馋。   沈羲和笑了:“你诚心求我,我怎好拒绝?” 第52章 教养不同,不必强融   飞檐,斗拱,琉璃瓦,白玉阶,亭台楼阁,飞梁画栋。   花墙月门,假山浴池,花木围绕,各色的菊花装点满园。   沈羲和到的时候,芙蓉园欢声笑语,丝竹声声,郎君女郎们有相熟的三五成群,不过大部门还是年轻的女郎们聚在一起,郎君们也自成一片。   一眼望过去,才子佳人,目不暇接。   “昭宁郡主到——”内侍一声高喊,满园皆静。   实在是太多人对她好奇,从她入城之后,送侯府郎君入大理寺,扔圣上堂妹出王府,丢烈王殿下到王宅口,还有六殿下与太子殿下为她争风吃醋……   桩桩件件,都是惊天动地,从未有哪家女郎如此张扬而大胆,她不仅敢还令这些天潢贵胄,只能吃闷亏。   偏生她深居简出,一应邀请统统拒绝,至今见过她整容之人都屈指可数。   今日得见,有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期待。   女郎身姿窈窕,上着透着点灰的浅白色窄袖短衫,外套金丝团花纹路月白色半臂,长裙上束至胸,曳地飘逸,肩绕淡紫宝相花暗纹披帛。   乌发梳了双刀髻,两支串珠紫玉花步摇左右相称,中间一朵珍珠点缀紫玉芍药花华胜。饱满光洁的额头两边也有芍药花鬓唇,眉心金珠花钿。   她妆容精致,淡雅不失华贵。   玉光流转不足以形她之气韵,月华姣姣不足以喻她之清艳。   她一出现,满园娇色黯淡。   “贵妃娘娘。”沈羲和径直走到荣贵妃为首的一种宫妃诰命面前。   “郡主多礼。”荣贵妃和颜悦色虚扶一把,顺势介绍了跟在她身旁的妙龄女郎,“这是平陵,你们年纪相仿,正好作伴。”   平陵公主穿了香妃色上杉,樱草色的多幅长裙,均有精美绣纹。头上戴了缀金银珠花冠,容色出众,模样娇俏,似有一层水波的盈眸充满慧黠之光。   “早闻昭宁郡主是个美人,可算见着,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平陵公主是个大方开朗的性子,“我小你一岁,便叫你昭宁姐姐吧。”   说着,平陵公主还先给沈羲和行了个平辈礼。   “公主。”沈羲和淡笑回礼。   “都说西北民风彪悍,今日见了昭宁郡主,到觉着这端雅之态不输名门世家。”镇北候夫人念着当日的情分,带头夸赞起沈羲和。   自然就有不少诰命夫人和宫妃附和,她们看沈羲和的目光只有欣赏和善意,沈羲和是内定的皇子妃,许给谁是端看陛下赐婚,与她们不会有太深的交集,结个善缘便可。   有子的宫妃看沈羲和的目光就掺着着一些考量和探究。   荣贵妃带着沈羲和认了一圈人,便让平陵公主领着沈羲和去找女郎们一道玩耍。   平陵带着沈羲和去了一队穿着富丽的女郎中,在这里沈羲和也见到了倾心步疏林的三公主安陵公主,年芳十六,是个温柔馥丽的美人。   “你们适才在说何话?”互相见过礼之后,平陵公主问。   “在说家中的狸奴。”安陵公主笑着回答。   狸奴是家养的猫,时下贵女贵妇养猫成风,谁家若是不养上一两只猫,逢宴相聚,都会插不上话,会被孤立。   “郡主自西北而来,向来不知何为狸奴。”一道声音插进来,“我听闻西北贫瘠,穷苦人什么都吃,常有炖狸奴之事。”   这话一出,不少人不自觉蹙眉,对沈羲和出现排斥的情绪,她们都喜欢养猫,乍然听人炖猫,觉得十分残忍。   “听闻?何处听闻?”沈羲和看向这位宣平候府的嫡女陈佳絮。   “不知何处听闻,不过西北蛮人居多……”   “先帝在位时,突厥每年犯境数十次,一月二三次,西北儿郎奋战御敌,荒原野地,为了裹腹,饥渴之际,掏过鼠洞裹腹,饮过蛇血解渴。”沈羲和淡淡打断她,“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有陈姑娘你安居京都,逗乐狸奴之趣,陈姑娘有何资格提到西北便以蛮人相称?”   沈羲和语调轻缓,毫无咄咄逼人之势,却噎得陈佳絮说不出话。   她瞳色浅淡,睨着陈佳絮:“若无西北男女之凶狠,你此刻或许躺在突厥王帐之中,衣不蔽体。”   “你——”陈佳絮怒瞪沈羲和。   沈羲和一个粗俗在字眼都没有,但话却极具侮辱性。   “我说的何处不对?”沈羲和抬眉反问。   陈佳絮气得胸膛起伏,却说不出一个字反驳。   “郡主此言,仿若天下安宁皆是西北之功?”又一人站出来,声音清冷,“西北之安,确系西北军之功,可盛世太平,文武百官,各有奉献,郡主未免过于偏颇。”   沈羲和转眸看过去,王家女郎——王羽徽。   云堆翠髻,明媚皓齿,气若幽兰。   “王女郎。”沈羲和脚步一转,面向王羽徽,“世家风骨是清贵,而非清高。陈女郎辱及西北,我便与她说西北。   你若非要攀扯到天下安宁,我也想知晓王家为天下安宁奉献了几分力?以至于王女郎,可以不顾世家礼教,贸然插言他人,高高在上指教于我?”   沈羲和字字如针,扎入王羽徽的心口。   世家贵女,谨言慎行,贸然插话便是失了礼教,且她的确有小题大做,故意引人觉着沈羲和狂傲,抬高西北贬低京都群臣的意思。   “此刻王女郎给我戴高帽,我是不是也该以王女郎推及京都世家贵女皆是此等品行?”沈羲和嗤笑一声,“王女郎,你我教养不同,不必强融。”   言罢,沈羲和拂袖而去。   以前她就烦和这些一生只想缠绕依附,以男人为天的女郎打交道,今日若非为着步疏林那三千精甲,她才不来,总算找到理由,和这些人划清界限。   原以为能躲个清静的沈羲和,刚走到一个僻静的小亭子里,脆生生的呼唤声便自身后响起:“昭宁郡主,昭宁郡主!”   她转身,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半臂,石榴色束胸裙,梳着垂挂髻,戴着蝶翼金钗的灵动小姑娘提着裙摆奔来。 第53章 你猜我需不需要偿命   随着她的奔跑,发髻上金蝶仿若展翅欲飞。   “郡主,郡主,我能与你一道么?”小女郎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因为跑得急小脸覆盖一层薄薄红晕,望着沈羲和的眼睛晶亮无比。   “不能。”沈羲和很绝情地拒绝。   小女郎一点不受伤,依然笑得十分可爱:“我保证,我一定很乖,不扰你清静。我……我就想与你一道,我也不喜与她们为伍。”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盯着沈羲和,这样一看倒是像极了家中想吃鱼的短命。   沈羲和没有驱赶她,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着步疏林来寻她。   小女郎乐颠颠在沈羲和旁边坐下,双手捧着脸,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羲和看:“羲和姐姐,你可真美……”   跟着沈羲和的碧玉都有些无语,这个小女郎得寸进尺的功夫可真不一般。   隔得远是昭宁郡主,靠近之后就是郡主,说了句话便是羲和姐姐……   又是一个沉迷于她们家郡主美貌的小女郎,在西北这样的小女郎极多,碧玉见怪不怪。   “羲和姐姐,我是薛家七娘,名唤瑾乔。”薛瑾乔小声告知,好似真的怕惊扰她,“怀瑾握瑜的瑾,乔木世家的乔,小名乔乔。”   “乔乔?”沈羲和轻笑着唤道。   “哎。”薛瑾乔脆生生应,眼睛仿佛瞬间注入了光,神采奕奕。   碧玉都没有看,薛瑾乔的丫鬟更是把脑袋垂到好似要埋入胸里。   “我记下了,我约了人。”沈羲和委婉逐客。   “嗯嗯……啊?”被迷得七荤八素的薛瑾乔点完头,才品味出沈羲和的话,张了张小嘴,有些委屈巴巴地噘嘴,然后磨磨蹭蹭起身,一步一回头往外挪。   挪出月亮门之后,又探回脑袋:“羲和姐姐,我……我能去郡主府寻你么?我绝不扰你,只要能见着你……”   “不能。”卖萌撒娇对沈羲和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无效。   薛瑾乔噘着嘴走了。   “此刻方知,羲和妹妹对我多好。”从假山绕出来的步疏林感慨两句。   以往她总觉着沈羲和对她不是那么友善,此刻见到如此娇俏的小女郎,眼巴巴凑上来,她看着都心软了几分,偏沈羲和无动于衷,才知肯拿茶招待自己的沈羲和,对她有多好。   “你比她有用。”沈羲和无情地回答。   步疏林:……   言下之意,若非她有用,也是这个待遇?   岂料沈羲和又道:“若非你有用,又识趣,黄中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步疏林:“!!!”   所以她的待遇比这个小美人差多了。   蓦地,被她以往的洛阳客栈下毒事件,又浮现出来……   碧玉掩唇偷笑,她们家郡主就喜欢逗步世子。   步疏林见碧玉笑了,就知道沈羲和是故意逗她,其实她们都错了,沈羲和说得是实话。   心中已经将沈羲和美化的她们压根不信这残酷的事实。   “羲和妹妹,你到底如何帮我?”步疏林正色问。   “你怕尚公主,是担忧身份暴露,便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沈羲和淡笑,“今日你打消了三公主的念头,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陛下必然要许一位公主给你,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陛下绝了许配公主与你,便是陛下还不死心,你也能不暴露。”   “什么法子?”步疏林眼睛亮了亮。   “好男风。”沈羲和道。   步疏林摇头:“这法子我想过,可不好伪装,陛下定然不会轻易相信,我与谁做戏,这人都可能被陛下严查紧盯,若是对方露了馅,反而不利。”   除非是经得起严刑拷打的死士,可死士明眼人都能认出来,等同于不打自招。非死士,步疏林不愿意冒这个险。   “我给你寻了个极好的人选。”沈羲和唇角微扬。   “谁?”   “大理寺少卿崔晋百。”   步疏林瞬间石化,他耳朵没有听说吧?   祐宁帝的心腹大臣,当做储相培养的崔晋百!   这不是要他自投罗网?   “你若信我,只管往他身上扑。”沈羲和高深莫测一笑,就带着碧玉离开了。   今日赏菊宴,请了诸多适婚之龄的女郎郎君,沈羲和不确定崔晋百会不会来,特意来一趟亲眼看看,顺便给步疏林制造一个机会。   沈羲和与步疏林说完,刚回到赏菊宴的大花园,就看到百无聊赖的薛瑾乔站在莲池边,几个衣香鬓影的贵女走过来,挤眉弄眼看了背对着她们的薛瑾乔一眼。   有个走过去,故意朝着薛瑾乔一撞,将她撞入池内。   她本来无心理会,只是听到站在池边上撞人的女郎开口:“上赶着巴结人家,人家也不看你一眼,我们世家向来和权贵不睦,你这等有辱门风之人,今儿就给你给教训。”   已经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的沈羲和停下了脚步:“碧玉,去寻一根竹竿来。”   “诺。”   碧玉去寻竹竿,沈羲和挽着披帛,转步朝着池边走去,几个人看到沈羲和,顿时有些慌乱,却强自镇定。   薛瑾乔被自己的丫鬟拉上来,凶狠地盯着推她下水之人,似被激怒的小兽要扑上去,沈羲和伸手隔空拦住。   她一步步上前,逼近推人的女郎,其他人被沈羲和的气势震慑,忍不住后退。   而推人的这位也想退,却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能屈服。   沈羲和站到她的面前,手一伸,直接一把将之推到池塘里,恰好这个时候碧玉寻了根竹竿来,沈羲和接过竹竿,用竹竿抵住她的背,用力将她往下戳。   沈羲和的举动,将所有人都惊得脸色煞白,唯有浑身湿透的薛瑾乔不顾仪态拍手叫好。   “我……喀喀喀……郡……”   被沈羲和竹竿抵着的女郎,偶尔能浮上来吸口气,她想挣脱往旁边游,沈羲和的竹竿直接狠狠插下去,断了她的路,随后又抵在她的后背上。   “郡主,郡主息怒……”跟着而来的女郎们终于回过神,有人连忙劝着,有人立刻拔腿就跑去通风报信,“会出人命的,郡主!”   “原来你们知道会出人命?”沈羲和露出凉薄的笑容,“我以为你们不知,不过你们若是害死了人,定然是要偿命。可我若是此刻要了她的命,你猜我需不需偿命?” 第54章 她真敢说   沈羲和不似玩笑的话,吓得几个贵女脸色惨白如鬼,她们都到了适婚之龄,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郎,她们清楚地知晓,沈羲和就算真的将水里的人溺死,西北王也能有一千百种法子,逼得苦主不得不退步。   “郡主,是我等失言莽撞冒犯郡主,愿受郡主责罚,还请郡主饶潆绕一命。”一个身形较高的女郎扑通一声跪在沈羲和的面前,为水里的胡潆绕求情。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又见前方荣贵妃带着众人疾步而来,转眸瞥见胡潆绕的挣扎渐弱,扔了手中的竹竿:“碧玉。”   碧玉纵身一跃,在栏杆上一踏,身轻如燕一掠,就将胡潆绕给抓起来,扔在了沈羲和的面前。   “喀喀喀喀……”胡潆绕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是怎么回事?”荣贵妃等人赶到,作为赏菊宴的主办人,荣贵妃打量着两个浑身湿透的女郎。   跟着胡潆绕的人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沈羲和一脸置身事外地立在那里。   “阿绕!”胡潆绕的母亲刘氏奔上前,一把将仿佛奄奄一息的女儿搂在怀里,对着荣贵妃跪求道,“贵妃娘娘,您可要为我做主,阿绕自小怕水,这是要她的命啊。”   刘氏早就从跑来通风报信的丫鬟口中得知了始末,沈羲和的嚣张,让她心中恨极,可她也知晓,她是没有资格和西北王爱女的昭宁郡主叫板。   “先让医工给两位落水的女郎诊脉,女郎身子娇贵,莫要落下病根。”荣贵妃自然也听到一些事情原由,自然不敢揽上身,已经派人去请陛下。   众人转移到殿阁外,医工检查之后,又给开了驱寒的汤药,祐宁帝也带着几位皇子来到这边。   今日祐宁帝也来了芙蓉园,带了诸位皇子和大臣,既然是安抚释放善意,自然不可能只针对内眷。   “昭宁,发生何事?”祐宁帝一来就直接问沈羲和缘由。   “陛下,今日昭宁与陈家女郎和王家女郎发生了些许口角,便独自离去,寻个僻静之处散散心。”沈羲和不急不缓地开口,“薛家七娘见我一个人,恐我孤单,便来寻我,我想自己个儿清静,便谢绝了薛家七娘的好意。   谁知,我散完心回来,便将胡家女郎故意将薛七娘撞入湖中,更是说……”   沈羲和故意在这里顿了顿,美眸扫过几位大臣,包括礼部侍郎胡正扬,吏部尚书薛佪等人。   “说世家清高,与权贵不睦,薛七娘来寻我,是有辱门风。”   世家与权贵不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是帝王乐见其成的制衡之道。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这岂不是说朝中官员各有党派,并非上下一心为陛下,为黎民?   尤其是有辱门风四个字,更是隐含着蔑视羞辱权贵之意。   果然,沈羲和此话一出,在场的勋贵面色都不愉。   “昭宁气不过,便用她欺负薛七娘的法子,对她小惩大诫一番罢了。”沈羲和说完,看向祐宁帝,“陛下,陈家女郎口口声声说西北是蛮人,我与她辩论几句,王家女郎便说我抬高西北请看京都诸公。胡家女郎也说与我相交,有辱门风。”   慢条斯理细数所有人之后,沈羲和道:“一人所言或许是偏见,可如此多人这般讲,昭宁极是想知晓,到底是何人看不起西北之人,以至于他们如此肆无忌惮?   让昭宁误以为,昭宁乃至西北之人不是陛下的子民,而是异族才会被如此排挤轻视。”   沈羲和含沙射影的话,让在场的大臣们都是暗自倒吸一口冷气。   她可真才敢说,连陛下都敢暗讽!   从未与沈羲和打过交道的诸位皇子,也是忍不住看向沈羲和,只有萧长赢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他就知道,任何人碰上她,都不会被她恭恭敬敬放在眼里。   偏她还有理有据,说得谁都听得懂的暗语,又谁都挑不出毛病。   “陛下。”第一个站出来的不是被沈羲和点名的陈王胡薛四家,而是沈羲和的外祖父陶御史,他一站出来,四家的当家人,眼皮子齐齐一跳,“内在妇人言及朝堂之事,是为夫为父教官不严,家不平何以安天下?子女之言行,乃耶娘言传身教。   区区女郎,若非听了胡言,岂会挑拨朝臣和睦?蛮人是对突厥之称,陈家女郎以蛮人称西北,这是裂土之心,其心可诛!”   陶专宪年近六旬,瘦长的身躯笔挺跪在祐宁帝的面前:“还请陛下彻查,莫要纵容这等心无朝堂,心无君王,心无百姓之恶徒。”   沈羲和忍不住心里给外祖父叫个好,早就知晓她的外族人又偏宠她,又言辞犀利。   这些年御史台因为他,人人畏惧比肩绣衣使。   胡正扬额头都沁出冷汗,他连忙上前跪在陶专宪旁边:“陛下容禀,臣绝无二心,教女无方甘愿受罚。举头三尺有神明,臣侍君之心昭昭可见,逆女妄言,绝非臣所教。”   “陛下,臣亦不知不孝女何处听来狂悖之言,臣教女无方,亦愿领罚。”宣平候陈仲也紧跟着跪下认错。   最后是王家官居三相之一的侍中王政慢悠悠站出来,和行了跪礼的陈仲与胡正扬不一样,王政朝着祐宁帝躬身一拜:“陛下,王家女郎不通政事,臣将她们养得无知了些,才会不知轻重,言语失当,请陛下责罚。”   比起陈佳絮和胡潆绕,王羽徽的确这是小题大做,并没有直言侮辱西北或者沈羲和。   王家到底是世家大族,能够做到三相之一,王政这位王家家主心思和手段都非等闲。   “王公。”沈羲和转头向王政,“昭宁听闻,世家家训有一条便是讷言敏行,世家女之所以为人称道,便是因为恪守士族规范。王家女郎,既然无知便该守拙。她所犯之错,可不是王公一句言语失当便能抹去。   她触犯的是士族家规,抹黑的是士族颜面,损伤的是士族清风!” 第55章 他们欺负她了   沈羲和的话,让老成持重的王政豁然抬首,暗藏锋芒的眼瞳直直看向沈羲和。   世家规训,只有世家子弟清楚,他们没有将规训隐瞒,反而宣扬出去,以此来显示世家的守礼底蕴。   对于世家出身的子女,自小便耳濡目染,他们会将这些规矩视作理所当然,可旁人却会觉得过于严苛,除了世家子女,或是想要效仿世家的寒门子弟,没有人会去深究世家规训。   沈羲和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女郎,却深知世家规训,以及触犯规训的严重后果,如何能够不让王政心惊?   “郡主所言及时,王家定会对触犯族规的子女严惩不贷。”王政对沈羲和微微欠身,面带笑容。   态度强硬地告诉沈羲和,王羽徽便是触犯了世家家规,那也是他们自家的事儿,他罚也是关起门来罚。   这就是世家,世人皆道世家迂腐刻板,条条框框太多,令人活着都感觉窒息。   可他们哪里知道,凡是皆有利弊,世家多俊杰,并不是虚言,有些优良的传承和美德,确实在世家更根深蒂固。   就好比此刻,陈仲和胡正扬都会责怪孩子,而王政却会袒护孩子,世家教导子女,对外优容袒护,对内严明束缚。   王政说要处罚王羽徽,绝不是门面话,也不是被沈羲和拆穿后的找补,而是由始至终,关起门来他都会严惩王羽徽。   只不过有了沈羲和这番话,王羽徽会被责罚得更重罢了。   目的达到,沈羲和便不再多言。   祐宁帝斟酌了片刻道:“宣平候,胡侍郎管教不严,罚俸一年,思过一旬,呈书悔过。”   顿了顿,对王政道:“王家女郎失言,朕信王侍中定会严加管教。”   “叩谢陛下圣恩。”陈仲和胡正扬连忙叩谢。   “臣必将严惩,以正家风。”王政也表态。   “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是朕与诸卿所愿。”祐宁帝扫过在场之人,“这份功绩,离不了诸卿各司其职,文臣武将都是在为承平盛世添砖加瓦,朕愿你们上下齐心,造福百姓。”   “圣上英明,臣谨遵陛下圣意。”王政道。   其余大臣齐声重复这句话表态。   “今儿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便不说这些。”祐宁帝笑着看了看众人,“朕的金吾卫中郎将呢?”   金吾卫是本朝十二卫之一,是帝王的禁卫,掌管着京都的巡逻禁宵。   祐宁帝将步疏林放到了金吾卫中,封了个官职不低的中郎将。   众人都开始搜寻,并没有看到步疏林,就在这个时候安陵公主红着眼跑进来,见这里有这么多人,立刻收敛了情绪上前给祐宁帝行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祐宁帝也不好询问女儿为何哭过,自然没有人敢欺负公主,那便是其他伤心事,祐宁帝让大臣们继续赏花,自己带着安陵公主去了偏殿。   沈羲和心里门清,她之所以要对胡潆绕下手,固然是因为胡潆绕不敢欺负她,却借着她的由头欺负旁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借胡潆绕的事情给步疏林制造机会。   在她离开园子的时候,就派人送了信给崔晋百,她把所有人都引走,又让宫中属于西北王府的人将安陵公主引过去。   看来步疏林抓住了机会,让安陵公主亲眼撞破了她和崔晋百的“奸”情。   只是沈羲和没有想到步疏林这么狂野,她随着陶专宪走出大殿门,迎面就看到崔晋百走过来,他的下颚有两颗不起眼的牙印……   崔晋百的脸色阴沉得能滴水,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呦呦,不喜这些场合,便先回去。”陶专宪一想到方才那些人竟然联起手来排挤自己的外孙女,就气得眼神阴郁。   心里琢磨着怎么磋磨这些无知女郎的父兄,陶专宪完全忽略,他的宝贝外孙女根本没有吃半点亏……   “呦呦先走了。”沈羲和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三千精甲到手,也不想留在这里浪费精力。   陶专宪将沈羲和送到园外的马车上,看着她的马车离开,才转身回去,随侍君王。   “成了?”沈羲和一上马车,就看到躺在里面的步疏林。   “我出马,能不成?”步疏林挑眉。   “坐起来。”沈羲和吩咐她。   步疏林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沈羲和才看到她方才靠内的半边脸竟然有块青紫:“你……你这是何故?”   “羲和妹妹,你没有与我说,崔晋百那斯竟然动武!”气愤的步疏林因为说话用力,扯得脸疼,轻嘶了一声,幽怨地看着沈羲和。   “他会武?”沈羲和确然不知名门世家出身的崔晋百会武,她倒是知道假的那位功夫不俗。   世家子弟会练一些拳法强身健体,却学武,尤其是学到能够伤到自幼习武的步疏林这等地步,实在罕见。   “我这是被他偷袭。”步疏林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青紫,“否则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能伤了我?”   步疏林说的是实话,沈羲和给她铺好了路,崔晋百依约前来,还以为是步疏林约了他,安陵公主还没有来,步疏林自然要拖着崔晋百,哪里知道这家伙竟然有点功夫,出其不意被他伤着。   不过三两下就被她给制住压在身下,崔晋百负隅顽抗,步疏林又听到脚步声,猜想一定是安陵公主,这可是沈羲和做的局,绝对万无一失,她对沈羲和就是这般信任。   她本事想要作势去亲一下崔晋百,哪里知道崔晋百这个时候激烈反抗,让她在重新制住他的时候,头一点,牙齿就磕在了他的下颚上,这一幕恰好被安陵公主看到。   “虽有波折,却也成事。”沈羲和听完点头。   “崔晋百当真可靠?”步疏林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一个不慎,就是暴露欺君大罪。   “放心,你还有用。”沈羲和用一种伤人的话安抚步疏林,“我不会害你。”   步疏林:……   这边沈羲和心满意足,另一边她刚离开,芙蓉园发生的事情就传到了萧华雍耳里。   听完全部的萧华雍只总结了一句话:“陈家、胡家、王家,他们欺负她了。”   天圆:…… 第56章 莫名的心有灵犀   “殿下……”   天圆很想说,虽然是他们挑事在前,可昭宁郡主并未吃亏,反而是他们被昭宁郡主折磨得够呛,还被陛下责罚。   郡主不仅毫发无损,里子面子都占全了。   到了嘴边的话,天圆咽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殿下手中那一枚黑玉棋子上。   最初从洛阳白头翁那里带回来,殿下还只是偶尔想到才会看一看,近来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陈家、胡家、王家。”萧华雍指尖的黑子在棋盘上轻轻磕着,每念一个名字就轻碰一下,棋子和棋盘在安静的暖阁内发出低沉清脆的相击声。   “孤一袭记得三年前吐蕃来朝贡是陈仲接待?”   陈仲是宣平候,宣平候是袭爵而来,他本人是进士出身,如今官至鸿胪寺卿。   “是。”天圆硬着头皮回答,他知道陈仲完了。   “他还收了吐蕃王子不少奇珍异宝。”萧华雍唇角渐渐扯平,“近年来吐蕃一直在边境跃跃欲试,好几次偷袭成功,你说若没有个人泄露边防图,怎会如此巧合?”   “殿下……”天圆瞪大眼睛,这个罪名足够要宣平候的命。   “陈仲不会轻易放过她,萧氏的死,陈仲便是不知是她所为,也会对她将萧氏赶出王府视作源头。”萧华雍吩咐,“鸿胪寺卿也该换个人,正好为我所用。”   “诺。”天圆应下。   “至于胡家……”萧华雍斟酌着。   天圆已经开始心惊肉跳,忙道:“殿下,郡主才与三家结怨,三家接连出事,恐陛下对郡主猜疑。”   他不是要阻拦殿下为郡主讨公道,实在是殿下动作太大,极有可能暴露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届时所有追随殿下之人,都会怨怪郡主。   萧华雍斜眸瞥了天圆一眼:“你说得对,就先把陈仲解决,胡家明年开春春闱自然是跑不掉。王家……”   “王公老谋深算,王家盘根错节,殿下慎重。”天圆缩着脖子小声提醒。   他想和地方换一换,让地方跟着殿下吧,殿下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清明的殿下,他现在须得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劝谏殿下莫要发展成一个昏君!   “孤何时说过要亲自对王家下手了?”萧华雍抬眉,“你把我们手中王家的罪证都给老五。”   “信王殿下?”天圆一愣。   “顾家之所以灭,是他们世家心不齐,范家固然是罪魁祸首,可王家未必没有推波助澜。”萧华雍银辉凝聚的眼瞳望着窗外,“若非老五的王妃以命做局,临死前摆了一道,今日尚书令便是王政,这笔账老五会和他算清楚。”   “我们把证据递给信王殿下,信王殿下便知这是有人欲借刀杀人,他会……按照殿下的计划进行么?”天圆有些担忧。   担忧信王怀疑起太子殿下,到陛下面前反告太子殿下一状。   “便明知是局,他亦会毫不犹豫。”萧华雍笃定,“我们的陛下冷心薄情,儿子倒全是情种,老五至今还在法华寺,陛下派人再三催促亦不归,便是无声的抗拒。”   能让他回来,只有仇恨。   沈羲和不知萧华雍的部署,亦不知萧华雍几封书信,将守在法华寺的萧长卿唤回。   她回到郡主府,将步疏林丢下,也开始琢磨着怎么废掉陈仲。   陈家是萧氏的外祖家,之前受胭脂案影响,陈家自己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萧氏的死又如此突然,才会无暇顾及,最近他们已经开始私下打听萧氏死前的事迹,这明显是开始怀疑她。   “鸿胪寺,是个很好的地方。”沈羲和的手轻轻顺着短命的背脊,“最适合被冠以通敌叛国之罪的地方。”   “喵!”短命却莫名背脊一抖。   啃着贵妃饼的步疏林也张着嘴石化,贵妃饼的碎屑扑簌往下掉,脖子僵硬地转过来,瞪圆的眼珠子惊恐地对上动作温柔抚猫的沈羲和。   步疏林六岁就被送到京都为质子,在京都一群人精中安然长大,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人,手上也沾了人命,可她从未一出手,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沈羲和比她小三岁,其狠绝凌厉的程度,令她望尘莫及。   “陈翊为人如何?”沈羲和仿若未见步疏林的惊惧,轻声问道。   陈翊是陈仲的嫡长子,陈家是以军功发家,后来却渐渐没落,是老侯爷在祐宁帝登基上有功,才重新有了侯爵。陈翊倒是遗传了先祖的骁勇,到了蜀南军中。   “我若说他是个忠勇正直之辈,你会放过他么?”步疏林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贵妃饼,一本正经问沈羲和。   “不会。”沈羲和淡淡回答,“我与宣平候府水火不容,他身为宣平候府之人,注定和我也是对立。我既然动了宣平候府,就不会给敌人卷土重来的机会。”   “既如此,又何必问我他为人如何?”步疏林不解。   “若他为人阴险狡诈,我便以他为口子撕开宣平候府。”沈羲和回答,“若他为人忠勇正直,我便不从他身上下手,另寻他法对付陈仲,至于他是否被牵连,便不在我的顾虑之中。”   步疏林心头松了口气,她就知道沈羲和不是个不择手段之人。   就在此时,沈羲和直接给步疏林泼了一盆冷水:“莫要高估我的良知,我的良知取决于事情的轻重缓急。我有时间慢慢筹谋,自然不愿殃及无辜,可若我没有时间……”   剩余的话她不多言,覆巢之下无完卵?   世家、权贵、官宦,哪一个地方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如顾家满门一样。荣极之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倾塌之际,满门被诛,这就是权力更替之下的血腥。   “你我皆非圣人,在这锋刀剑雨的皇城之中,我们都是为了活着而浴血奋战,对任何一个敌人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步疏林正色道,“我与你相交不多,却也知你是个不主动坑害旁人之人。”   宣平候府,可是在沈羲和入城的时候,就想借镇北候府之手要了沈羲和的小命。 第57章 第二杯绿茶   步疏林的话,让沈羲和垂首一笑:“目前为止,我确如你若言,未曾枉害一个无辜。可日后……”   “日后你亦不会。”步疏林截下她的话,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你没有你所想的那般绝情凶狠,只是你的温柔旁人很难察觉。”   正如她杀黄中寺,只是为了那位被宦官糟蹋的良家女郎,旁人却以为她只是给祐宁帝下马威,或是不想日后留下黄中寺一个麻烦。   正如她放了玉小蝶,明明死了的人才是最安全,她应该杀人灭口才是永绝后患。   须知玉小蝶能为了小命帮她坑害萧氏,日后未必不会为了小命而反咬她一口。   玉小蝶帮了她,她救玉小蝶一命,是两清。   与其说她清冷狠绝,不如说她事事不愿欠人。   “你在我这里吃过的亏还少么?”沈羲和似笑非笑地问。   步疏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若正要坑害我,当日你明明见过我,你将盗走证物的事情栽赃给我极是简单,如此一来你也不会被烈王和信王纠缠记恨。   虽然你从我手里要走了三千精甲,可你也确然替我解决了被尚公主的麻烦。”   除了从小与她一道长大的忠仆,从未有人觉着她是个好人。   步疏林的话让她听着很是新鲜:“陈翊这个人如何?”   “这个人你可以放心下手,宣平候府一窝坏秧子,陈翊是个身手了得,深谙兵法之人。”步疏林冷笑,“但他贪功冒进,冷血嗜杀,为了往上爬故意派人虐杀吐蕃商贾,引起战乱。”   只是这小子也狡猾,每次都借交战把涉事之人灭口干净,到现在都没有抓到证据。   不然早被她阿爹以军法处置,偏生他还有平乱杀敌之功,要不是有蜀南王押着,他早不知将蜀南弄成什么模样。   “前年他还上书陛下,说我阿爹赏罚不公,故意压他功绩。”步疏林想着就觉得气,“我怀疑,他是陛下特意派到蜀南给我阿爹添乱之人。”   祐宁帝在他们眼里有诸多确定,凉薄自私,权欲熏心,反复小人,可他能稳坐帝位近二十年,绝不是个单纯的昏聩之君,用人之道极有心得,绝不会不知陈翊是个什么德行。   “如此说来,我算是帮你阿爹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沈羲和挑眉,“是否应该再赠我两千精甲聊表谢意?”   步疏林:……   她错了,真的!   她怎么就能因为一时感触,就地面前这个心眼儿比筛子还多的女郎掏心掏肺呢?   惹不起的步疏林,立刻脚底抹油:“府中还有要事,告辞!”   看着步疏林一溜烟不见了人,沈羲和忍不住心情愉悦地笑了。   “哎,碧玉姐姐,你说步世子要是个真郎君该多好。”紫玉在外间见了,忍不住小声和碧玉嘀咕,“自从玲珑叛主之后,郡主就极少开怀,少有的几次,多是因着步世子。”   碧玉瞥了紫玉一眼:“步世子要是真郎君,郡主便不会待她这般亲近。”   “也是……”紫玉垂头丧气。   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她们两嘀咕,而是招来了莫远,吩咐了关于对陈家的安排。   没过几日,莫远便对她道:“郡主,已经有人在对陈翊做局。”   “有人?”沈羲和诧异又警惕,“何人?”   “属下无能,探不出来路。”莫远惭愧低头。   “这个时候,怎会有人对宣平候府动手?”沈羲和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对一个人动手之前,必然要将其了解,宣平候府据她所知,除了她便没有敌人,至少没有想要宣平候府被抄家问斩的敌人。   沈羲和在想给宣平候府做局的人,背后主谋萧华雍也正好接到天圆的回复,一切安排妥当,此刻他正在观察一盆移栽到瓷盆里的蔓金苔:“应该不会轻易枯荣,找个机会送到郡主府,便说是我贺她搬迁。”   “……殿下,您还在昏迷不醒中……”天圆低声提醒。   萧华雍手微微一顿:“天山雪莲还没有消息么?”   “尚无。”这才几天啊,从此到天山也得时间啊。   “可我想她了……”萧华雍许久未见沈羲和,突然就想见一见她。   天圆安静如鸡,不接话茬。   萧华雍琢磨了半晌道:“孤好转一日,也属常事。”   天圆唇角抽搐,饶是如此,隔日他也不得不亲自搬着一盆蔓金苔到郡主府寻沈羲和。   “郡主,这是殿下让属下送来给郡主。”天圆认命地传达萧华雍的意思,“殿下昨夜醒来,今早似有好转,听闻郡主搬至郡主府,以此物贺郡主乔迁。”   “太子殿下醒了?”沈羲和微讶,醒得好突然。   “殿下前几日便有梦呓,医师便言殿下梦呓之时神识清醒,昨儿彻底苏醒过来。”天圆无奈地圆着自家主子的慌,“殿下还说,若是郡主便宜,还请郡主今日能入宫一续,殿下有些话要说与郡主,他身子不好,不知何时又会昏迷过去。”   沈羲和:……   到现在她都没有拿到萧华雍的脉案,萧华雍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但这话说的,什么叫“不知何时又会昏迷过去”?   这位殿下以往都在宫外,也是才回宫中,所以想要打听些什么也打听不出,合着他是经常昏迷不醒么?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焦急,担心自己又会昏迷,以至于无法告知她一些他觉得要紧之事,沈羲和自然也不好耽误,她当日过了正午,便入了宫,先去给太后请了安,转道就去了东宫。   她到的时候东宫已经有宫人在等候,宫人引着她们入内,进入一个小院前,就听到天圆担忧的劝声:“殿下,您入寝殿等郡主吧,郡主已经入宫,不多时便会来,您不能吹风……”   “喀喀喀……无……无碍……喀喀喀。”萧华雍声音极其虚弱,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屋内……喀喀喀……药味儿重……恐熏着她……喀喀喀……她不喜药味儿……”   她何时不喜药味儿?难道是上次入寝殿,药味刺鼻她反应太大? 第58章 可否与郡主一道登楼   沈羲和一个转身站在垂花门前,就看到背对着她坐在石桌前的萧华雍。   他披着厚重的玄色斗篷,领口是雪白华贵的白狐皮毛,玉冠束发,乌黑的青丝全部盘上。他的四周都是盛开着桂花的桂花树,陈香扑鼻。   积云的日头,好日隐于棉絮般的白云之后,并不刺目的阳光轻柔洒下一片,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只是一个背影的坐姿,他也静可入画。   一阵风吹来,细碎的规划摇曳落下,沈羲和伸手接住一朵飘向她的花,抬步走向萧华雍。   这个看起来病弱的男人,就像这桂花,清可绝尘,浓能益远。   “郡主。”天圆看到沈羲和,先行礼。   萧华雍站起身转过来之际,沈羲和已经走到他的近前,沈羲和盈盈一礼。   “郡主……喀喀喀……多礼了……”萧华雍先一步扶住她,不过他似乎乏力得很,表达到意思之后就收回了手,“郡主……请坐。”   沈羲和在萧华雍对面坐下,今日风凉,她也系了斗篷,不过她的斗篷相较于萧华雍就单薄了许多。   数日不见,萧华雍的脸色更苍白了,有一种仿佛要透明的白,他的双眼温和缺了点神采,半合着眼皮,更衬得他眼尾那颗细小的痣风韵慵懒。   沈羲和刚坐下,就有下人上了茶点,玉露团、酥蜜寒具和米锦等……   最后上的一盘是米锦,萧华雍微垂的眼眸,视线落在米锦上:“重阳将至……喀喀……我恐无力过节……便提前吩咐做了喀喀喀……米锦,与郡主共食……权当是提前过节……”   米锦是重阳佳节,京都家家户户都要吃的花糕。   重阳佳节,便是在西北都有登高的习俗,京都更是热闹,饮菊酒,吃花糕,插茱萸,簪菊花,登高都是必不可免。   萧华雍这样的身体情况,饮菊酒和登高基本不可能,便是花糕也要少食。   “登高也未必是登高山活登高塔。”沈羲和轻声道,“我自幼体弱,每逢重阳节,阿爹和阿兄便陪着我登上西北关的城楼……”   一边可以看到城楼内的百姓欢声鼓舞,张灯结彩过节,一边是茫茫黄沙,肃穆威严地将外族蛮夷拒之门外。   沈岳山和沈云安变着法子讨好她开心,每到有女郎们可以肆意张扬,策马狂奔的日子,他们总是那样小心翼翼,就怕她黯然伤神。   有一年上元节,沈羲和受了风寒,但早就与沈云安约好要去看花灯。沈岳山说什么都不许她出门,她脾气上来,拧巴着不开心。   沈云安放下世子之尊,在她病愈的当天夜里,敲响每家每户,求着他们当日点上一盏花灯,带着她去城楼上,看满城花灯为她而明,才哄了她开心。   这些记忆,这是想一想,就觉着甜蜜。   “皇城的城楼,也能将京都盛况尽收眼底喀喀……”萧华雍便道,“若是重阳节,我身子骨还算好,不知可否喀喀……与郡主一道登楼?”   沈羲和才恍然从那一段久远的回忆之中回过神,她浅淡一笑:“好。”   她也想亲自去体会一下,站在城楼上的感觉,尽管她最想和阿兄一道。   已然做好被拒的准备,沈羲和却一口应下,让萧华雍惊喜不已,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安排。   站在一旁的天圆无语望苍天。   说好的只好转一日呢?   萧华雍的喜悦没有掩饰,沈羲和收敛情绪:“殿下邀我来,有何嘱咐?”   哪有什么嘱咐?不过就是想见人。   天圆竖着耳朵听,就看他家主子如何将慌给圆过去。   须知这次若是不说点让沈羲和觉得值得跑一趟的话,下一次想要再骗她来便不可能,且还会让沈羲和对萧华雍重视程度锐减。   萧华雍原本是有其他话备好给沈羲和,不过她方才眼眸之中一闪而逝的憧憬,让萧华雍改了主意:“佳节将至喀喀……郡主是否想见家人?”   沈羲和抬头,凝视着萧华雍。   沈岳山和沈云安驻守西北,无诏不得离开西北半步,这就是为何沈羲和在临湘县命悬一线,那样心疼沈羲和的沈岳山与沈云安,却只能书信和派人来探望。   太多人盯着沈岳山和沈云安,一旦他们秘密离开西北,只怕立刻就会有人引起战乱,将他们擅离职守爆出来,祐宁帝就会抓到把柄,清洗西北。   “殿下您……”沈羲和这一刻对萧华雍是有一点感激,无论有没有情,他对她用了心。   “我可以向陛下求一道恩旨……”萧华雍对沈羲和和煦一笑,“喀喀……不过只能一人。”   这是一个极大的人情,对于萧华雍,也许只是拖着病体张张嘴之事,祐宁帝要体现对萧华雍的恩宠,十几年不求他的儿子难得开一次口,他肯定会答应。   但对于沈羲和不一样,她需要见一见沈云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也需要从沈云安那里知道更多沈家在京都埋下的人。   若是接了萧华雍这个人情,她只怕不好还他。   斟酌再三,沈羲和还是决定先欠下这个人情:“昭宁谢过殿下体谅,昭宁想见阿兄。”   “郡主肯陪我登楼喀喀……”萧华雍露出一点满足的笑意,“我为郡主求个恩旨,不值当什么……”   “不,与殿下登楼只是些许小事……”   “求恩旨,也只是些许小事喀喀……”萧华雍打断沈羲和的话,“于你我而言,都是些许小事,于你我而言又都是难能可贵喀喀喀……”   萧华雍言罢就剧烈咳嗽起来,天圆连忙递了一杯水。   沈羲和从未遇到这样一个人,他对你竭尽所能的好,却从不所求回报,更让人无法察觉一丝目的性,就是那样极其纯粹而又如沐春风的好。   好得恰到好处,拒绝不了,又不会在心上留下负担。   能做到这样的人,只可能是两种人:至纯至善,以及……洞察人心。   前者令人自惭形秽,后者令人心惊肉跳。   她定定看着萧华雍,想知道他是哪种人。 第59章 永不会伤你之人   “喀喀……郡主为何这般看我?”萧华雍投以疑惑的目光。   沈羲和直言:“我生来早慧,见过之人算不得多,从未有看不透者。殿下,是第一人。我想看一看,殿下是何种人?”   萧华雍轻咳了两声,才眸光坦然回望:“郡主不必探究我是何种人,只要相信我是永不会伤你之人。”   多么情深义重的话,但丝毫没有打动冷硬心肠的沈羲和,她甚至觉着这句话有些可笑,不置可否。   “郡主现下不必信了这话。”看透沈羲和心中所想,萧华雍声音轻弱,“只需记下,交给岁月来印证。”   好笃定的语气,好自信的声音,好狂傲的态度。   这个男人承诺也与旁人不同,他不指天发誓,也不急于求成,从容淡定,胸有乾坤。   之后萧华雍也没有再纠缠着这个话题,他们变成了闲聊,闲谈间沈羲和陪着萧华雍用了一些米锦。   萧华雍是个博览群书之人,无论说什么他都能和沈羲和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金乌西坠,沈羲和才起身告辞。   “郡主,太子殿下可真是博学多才,我从未见有人能和郡主聊得如此畅快。”马车出了宫门,憋了好久的紫玉终于眉飞色舞开口。   沈羲和体弱,为了不让自己闲着胡思乱想,她读了很多书,沈云安除了兵书相关的书籍,其他的书一看就犯困,沈岳山也不是个爱读书的性子。   正是因此,以诗书传家的外祖陶家,才会特别稀罕沈羲和。   “要是太子殿下身子骨健朗一些就好了。”赞完萧华雍,紫玉叹息道。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真是太好了,长得容色无双,又才高八斗,偏他还特别懂她们郡主。   所送之物都送到郡主的心坎,还打算让世子来京都陪郡主过端正月。   碧玉瞥了一眼紫玉,也就这傻子,没有读懂郡主给短命取名的用意。   太子殿下要身子骨健朗一些,她们家郡主指定对他和对烈王殿下的态度一般无二。   不过太子能够为郡主求恩旨,让世子入京都陪伴郡主过端正月,也让碧玉颇为感动,不免也为太子说句好话:“太子殿下,对郡主是用了心。”   不论情意和目的,太子是真的用心对郡主。   沈羲和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天圆却愁死了:“殿下,您若是求了恩旨让沈世子入京,只怕有些人不安分……”   他担心弄巧成拙,萧华雍助沈云安入京,诸位皇子各方势力倒是不足为惧,怕的就是陛下动手,要是沈云安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郡主交代?   “沈云安不是废物,沈岳山也不是莽夫。”萧华雍一扫病弱之态,“天圆,孤要娶她,人和心孤都要。”   他不仅要让沈羲和知道他并非为着利益而娶她,也要让沈岳山父子知道。   他若想谋她的心,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能冠以各取所需的联姻之名。   “孤这是为了日后打算……”   他不可能在沈羲和面前瞒一辈子,早晚沈羲和会知晓他的真面目,时机成熟,他也会在她面前卸下全部伪装,只盼在这之前,多打动她一些。   既然她将沈岳山父子看得如此之重,他对她越用心,沈岳山父子想来越乐见其成。   待那一日到来,她若气他今日之欺瞒,也能指望有人为他说道说道。   天圆觉得主子真是为郡主费尽了心思,他这些年布局朝堂都是云淡风轻,得心应手,都没有这般挖空心思。   他有点不想将刚接到的消息告知殿下,却又不敢隐瞒:“殿下,天山雪莲有消息了。”   “说。”   “在天山之巅有游侠见过,是绝品天山雪莲。”天圆恭敬地陈述,“我们派了人,也在赏猎堂发了悬赏令,接活儿的人不少,都是好手,无人能攀上山巅。”   高山之巅,寒洌刺骨,气短不顺,已经有武艺极高之人折在山巅之下,哪怕他们给出丰厚报酬,现在也是人人望而却步。   萧华雍听了沉吟片刻:“孤亲自去。”   天圆扑通一声跪下:“殿下,郡主服药,没了天山雪莲,也至多不过是吃点苦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您不能去天山冒险啊。”   那山巅气候恶劣,暴风雪和雪崩时有发生,还有凶猛野兽飞禽,多少人有去无回,天圆接到消息就在担心萧华雍会亲自去冒险。   萧华雍目光寒凉盯着天圆。   天圆笔挺跪着,垂头不语。   许久之后,萧华雍才轻叹道:“她体弱,每一次服药都是鬼门关走一遭。”   这话不假,见过谢韫怀之后他去信问过白头翁,熬过来是幸运,熬不过就会一股气喘不上,当即香消玉殒。   谢韫怀和沈羲和大概是以为,随着她服药的次数增多,疼痛煎熬就会减弱,其实不会。   他们都低估了脱骨丹的霸道。   “你放心,若无五成把握,我岂会轻易冒险?”萧华雍安抚天圆,“我去过天山之巅。”   这些年萧华雍为了寻求体内怪毒的解药,什么崇山峻岭没有去过?   “殿下……”天圆红着眼眶。   “天山也有金雕,也许雪山之巅能寻到百年金雕的踪迹,便不是为了天山雪莲,我总会为了自己也要去一趟天山之巅。”萧华雍又道。   天圆咬了咬牙,他知道萧华雍温声细语对他说到这个份儿上,是不可能改变主意,抹了抹眼角,天圆才问:“殿下准备何时动身?”   “自然要过了重阳节再走。”萧华雍眼角流泻的笑意,蔓延到眼尾的痣上,风华无限。   这可是他第一次和她相约在外,不容有失。   “唔,顺便再寻个人折腾折腾……”他依然在笑着,只是这笑容比之方才多了点凉意。   他要离开,就得病情加重,躺在东宫人事不知,让替身替他躺着。   这么好的机会,不加以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殿下看中了谁?”天圆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王政如何?”萧华雍不可捉摸一笑。   王家的根骨就由老五去折腾,在这之前,他给王政开个头。 第60章 太子殿下又被气晕了   “郡主,太子殿下又被气晕了。”   沈羲和:……   前日她才和萧华雍相谈甚欢,昨日也听闻萧华雍病有好转。   她抬了抬手,示意红玉暂停为她梳妆,转头看向珠帘外的碧玉:“如何会被气晕?”   “是宛平伯府大爷寻太子殿下告状,说鸿胪寺卿收受贿赂,误他袭爵……”   在碧玉的叙述之中,沈羲和弄明白前因后果。   宛平伯府也是京都老牌功勋,爵位是从世袭三代的国公降到了伯府。   曲衍光的父亲还是侯爵,到了他弟弟就成了伯,再到下一代就是子爵。   曲衍光身世有些坎坷,他的父亲曾经的宛平候本是嫡次子,文不成武不就,也不是个纨绔,独爱游历。   年少娶妻也为拴住他,后来他在外游历遇上了事故被曲衍光的祖父所救,曲衍光的祖父本是一个药农,膝下只有一女。   宛平候那时失了亿,身上被劫掠一空,只能留在深山陪伴曲衍光的祖父,一来二去和曲衍光的母亲生出了情愫,两人在曲衍光的祖父做主下拜了天地,写了婚书,成了正经夫妻。   后来曲衍光祖父去世,他们从山里搬到镇上,开了个药铺,曲衍光也摆了个画摊,两人过得也算和美,没多久曲衍光就出生。   曲衍光出生没有多久,有一日宛平候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七年。   其实宛平候是被侯府下人强行掳回宛平候府,父亲病逝,长兄意外去世,偌大的宛平候府在等着他袭承。   他尽管记不得这些人,但却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他身为男儿要肩负起宛平候府,派了人去接曲衍光母子,却不知道早在他被掳走的时候,曲衍光的祖母就下令杀母留子。   因缘巧合,曲衍光母子才逃过一劫,躲藏了起来。   七年后,曲衍光的母亲病重,他们已经没有亲人,八岁的曲衍光无人可托,其母才小心翼翼打听到宛平候的身份,送了一封信给宛平候。   还没有等到宛平候赶来,曲衍光的母亲便撒手人寰,最终宛平候带上曲衍光回到侯府。   因为其母的身份闹了许久,家中妻子不可能成为继室,已逝妻子也不能成为妾。   好在曲衍光的生母临死前留了信给宛平候,称她的夫君不是宛平候。宛平候以当年和她成婚的身份给她立了墓,曲衍光经过宛平候的据理力争成为了嫡长子。   作为让步,宛平候在世之时不得请封世子。   后来宛平候去世,承爵的是宛平候夫人的嫡子,也就是嫡次子。   鸿胪寺的职责:凡承袭爵位者,则辨其嫡庶。   曲衍光之所以不能承爵,就是现在的鸿胪寺卿宣平候陈仲所判。   据闻是曲衍光忍辱负重三年,才搜罗到证据。   “为何会状告到太子殿下面前?”沈羲和将跑过来的短命抱到怀里。   “宫中传来的消息,太子殿下之所以能醒来,是太医署一位医生用了曲衍光所献的针灸之法。”碧玉低眉顺眼回,“殿下昨日问起,才知此事,便召见了曲衍光,曲衍光当场状告。”   太子殿下派人去核实之后,今日一早就召见了宣平候,宣平候在东宫口出狂言,气晕了殿下。   “口出狂言?”沈羲和问。   “传言……宣平候让殿下闲事莫管,暗讽殿下命不久矣,更是嘲弄殿下无权无势……”碧玉婉转将打听来的话告诉沈羲和,原话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   “宣平候能做到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卿,岂是这等口无遮拦之人?”沈羲和不信。   那日在芙蓉园,宣平候谨慎的性子也显露一二。   “千真万确,被一道去询问殿下冠礼的礼部尚书和宗正寺卿听得一清二楚。”碧玉也觉得有些不似宣平候的性子,可有人证,“宣平候已被下狱。”   身为皇子的六殿下萧长瑜气得萧华雍吐血都要跪宫门,要被驱使去天山寻雪莲,陈仲算个什么?   萧华雍这才刚好转,要是萧华雍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杀头之罪!   然而这件事情并不算完,次日是朝会日,一道来自于蜀南的奏折呈上去,上面列举了这些年宣平候世子陈翊为了累功的种种恶行,以往没有抓到证据。   三日前陈翊固态萌发,被抓得铁证如山。   当陶专宪的弹劾掷地有声在大殿响起,不啻于一巴掌狠狠甩在祐宁帝的脸上。   早些年蜀南王便屡次上书奏请调离陈翊,同时陈翊也上书状告蜀南王赏罚不公,故意打压,祐宁帝一直是站在陈翊这一边。   现在铁证如山,御史台罗列宣平候府数桩罪状,其中便有私吞朝贡之物。   要知道凡朝贡之物,都是先上数于鸿胪寺,由鸿胪寺估其价值,定出回赐之物数量。   祐宁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令让绣衣使查抄宣平候府,抄出金银珠宝五箱,其中一些珍品之宝,来自于异域番邦,比国库之中还要华美精致。   这些珍宝抬入明政殿,祐宁帝看得面色阴沉,原来他这个皇帝只得宣平候剩下之物!   宣平候陈仲和陈翊都被判了斩立决,宣平候府抄没家产,女眷充入掖庭宫,男丁被判流放三千。   “到底是何人在做局?”沈羲和陷入沉思。   只是一日,一日就让宣平候府土崩瓦解,远比她要快狠数倍。   虽则她也是这般布局,可做不到这般干净利落,至少宣平候还有反咬喊冤的机会,若是他这些年经营得当,指不定还有人为他奔波翻盘。   可这个人一出手,陈仲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了死人。   “郡主,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碧玉低声问。   “目的呢?”沈羲和问,“除了宣平候府,他能得到什么?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他没有人可放。且他若是做局,就不应该让自己出头。”   要知道,陈仲气晕他在先,紧接着就有蜀南奏疏及时送来,然后是御史台弹劾。   “这一切,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   这样连翻轰炸,让祐宁帝不得不快刀斩乱麻,震慑百官。 第61章 她会不会与我亲近呢,   如此大罪,铁证如山,是对君威的挑衅,容不得祐宁帝不手起刀落。   沈羲和不认为这是太子所为,纵观全局,太子更像是一枚棋子。   因为有他的事情在先,他又生死未卜,故而没有人敢开口为陈仲求情,等到陈翊的事情和陈仲贪墨的事情再爆出来,也无人敢求情。   若非有太子这一环,便是被弹劾其他罪名,也定然会有人开口要彻查严查,祐宁帝就能斟酌这些人的意见,顺势再拖上一拖。   “查一查曲衍光这个人,也许就能猜到是谁在主导这一场阴谋。”沈羲和吩咐莫远。   不仅沈羲和派莫远去调查曲衍光,就连祐宁帝也和沈羲和所想一样,不,应该说整个京都的聪明人都觉得宣平候府是被人盯上许久,而布局的人就是曲衍光背后之人。   奈何曲衍光自从父亲去世,被宛平伯分家出来,这三年都在守孝,在乡间租了个茅庐,每日侍弄些药材,读书识字,不与人来往。   宣平候府的事情落下帷幕,当年曲衍光被耽误的爵位,祐宁帝还给了他,他的弟弟也因为贿赂命官而被判徒刑三年。   回到宛平伯府的曲衍光一心备考,足不出户,并无与人接触。   “郡主,属下查到曲衍光所住的茅屋翻个山头,只需行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便是四皇子定王殿下的庄子。”   沈羲和:“你说谁?”   “四皇子定王殿下。”莫远回。   “竟然是他……”沈羲和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似有寒雾般溟濛的眼瞳划过一丝惋惜。   四皇子定王萧长泰,是公认无心朝堂只爱山水,闲云野鹤的皇子。   她的王妃是曾经帝都九绝之一的叶晚棠,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他不参与政事,祐宁帝几次授他官职,都被他推辞,一年有大半时日都不在京都,而是带着叶晚棠四处游山玩水。   叶晚棠和顾青栀性格迥异,却颇为投缘,不止一次对顾青栀谈及自己的幸运。   蓦然间,沈羲和目光一凝,她一直觉着冒充华富海的人必然是来去自由,能够结交五湖四海之人,这位定王殿下倒是极其符合。   一想到他还曾经戏言要求娶自己,沈羲和便替叶晚棠不值。   “郡主,三日后定王于王府设宴,为定王妃庆生,郡主去么?”若是往日,碧玉直接将这些帖子略过,沈羲和吩咐过全部回绝。   今日莫远提到定王殿下,碧玉才想起。   “去。”沈羲和颔首。   去会一会萧长泰。   “老四这场寿宴,定然热闹,孤也想去凑热闹。”刚送走御医,躺在病榻上的萧华雍,单手枕头,百无聊赖盯着帐顶。   天圆两腿一软,直接跪下:“殿下,您饶了属下吧。”   再折腾下去,别人他不知道,他先被主子给折腾死。   萧华雍眼眸一转,瞥见苦瓜脸天圆,侧身单手撑起脑袋:“孤不以真身去。”   天圆闻言好赖不愁眉苦脸,却依然苦口婆心:“殿下,您何必去呢?”   这次萧华雍连自己都算计在里面,把自己变成一枚棋子,祸水东引,将定王推出来,现在只怕所有人都以为萧长泰这位整日闲云野鹤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呦呦要去呢。”萧华雍唇角微扬,眸光温柔。   前几日他从陶家收到情报,沈羲和小名叫呦呦,呦呦鹿鸣,鹿一样灵动纯洁,果然与她极是贴切。   天圆忍着不让自己哭,他的殿下,遇上郡主和郡主有关之事就跟被鬼附身一样。   “这次把老四的野心暴露出来,哟哟定然也会误会,我若不去,她日后错将华富海认作是老四,要是被老四察觉利用了可如何是好?”萧华雍说得振振有词。   天圆:……   他真的好想摇一摇他的主子,郡主要是那么好糊弄,您还能这么稀罕?您还需要这般小心翼翼?   他承认定王殿下也是千年修行的老狐狸,可对上郡主,谁吃亏还未必呢!   他家殿下可真是矛盾,郡主对着他的时候,他时刻警惕,不露尾巴。   郡主一不在他眼前,他就觉着郡主弱小单纯善良,人人都会能欺负郡主。   这到底是何道理?   “殿下,鸿胪寺卿的位置现在空出来,您还是想想让谁顶上吧。”多操心操心正事,就不会满脑子都是郡主,就不会色令智昏!   “孤何时说过要抢这个位置?”萧华雍问。   天圆:!!!   顾不得尊卑,天圆抬起头,见萧华雍不似说谎,一脸绝望,垂死挣扎道:“殿下,您明明说过把鸿胪寺卿腾出来,正好为您所用……”   萧华雍理直气壮:“孤没有。”   天圆只觉得昏天暗地,他都是这样传令给主子的幕僚和追随者,大家出完力就等着论功行赏,自家主子耍赖,他岂不是要背锅?认为是他假传谕令?   那群饿狼崽子还不得撕了他!   “哈哈哈哈哈……”成功把天圆逗得心如死灰,恨不得扯下腰带挂脖子,萧华雍朗笑出声,“行了行了,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不适合我们的人,这会儿谁的人上去,都得被陛下猜疑。”   天圆可怜巴巴盯着萧华雍。   萧华雍便问:“三日后,定王府寿宴,孤去不去得?”   天圆幽怨地瞅了萧华雍一眼:“属下一定看好东宫。”   萧华雍满意颔首:“让他们助礼部右侍郎升任鸿胪寺卿,再将吏部郎中提拔到礼部顶上右侍郎,把我们的人安排到吏部任郎中,再借着人情,让新任鸿胪寺卿提携个我们的人入鸿胪寺,做个主簿便可。”   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冒头太早并不是好事儿,这些人也还年轻气盛,该一步步磨一磨,等过个七八年,他们便堪当大任。   天圆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这一样一来,陛下哪里还能知道谁是谁的人?   “退下吧,将话传与他们。”萧华雍挥了挥手。   “诺。”   天圆恭恭敬敬退下,刚走出殿阁,就听到萧华雍似自语的声音:“太傅之女身量极高,我若扮作女郎,她会不会与我亲近呢?”   天圆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第62章 身量极高的女郎   不论天圆如何绝望,都无法阻拦萧华雍去暗访了太子太傅,然后开始了解京都贵女们的喜好……   沈羲和浑然不知,她这几天忙碌了起来,派往外地首购香料的人托镖行押送了一批香料回来,独活楼也已经归置妥当。   这段日子在京都她也没有闲着,早就吩咐红玉采买了一些仆人训练,只不过调香非一朝一夕,只能先重金聘请几位香娘子,又在郊外的庄子建了个作坊。   沈羲和一边自己开始给护国寺调制阇提华香,一边指点红玉一些香方。   红玉本身就会调香,沈羲和的妆容一直是红玉操心。   独活楼不仅仅要买香品,香脂、香膏、香油、香露、香珠……沈羲和都打算经营。   没有女子不爱美不喜芬芳,赚不赚利是其次,重要的是借助独活楼渗透京都文武百官的后宅,掌握到第一手消息。   “这香……”沈羲和新调制出来一种香,点燃给碧玉她们感受。   香气酷烈却不刺人,最重要的是随着香气的散开,一股暖意像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辟寒香。”沈羲和在香气散开之后,用手招引香气,自己品香后,甚是满意。   “这就是汉武之时,丹丹国敬献的辟寒香?”红玉目光发亮。   沈羲和微微颔首:“寒冬将至,此香必受追捧。”   “郡主,这香方……”红玉眼巴巴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将早就备好的香方给她:“有了方子,也要勤加练习。”   红玉仔细地看了几遍,闭上眼睛确认自己记下之后,就将方子焚烧了,以免落在旁人手中。   沈羲和拿了一小盒辟寒香递给墨玉:“让莫远送到东宫,赠与太子殿下。”   以往受了萧华雍不少好处,今日便回赠一次。   “郡主,给定王妃的寿辰礼,送琉璃屏风可好?”碧玉清点了沈羲和的东西,拟定了赠送之物前来询问。   沈羲和:“送那一把紫檀五弦琵琶。”   帝都九绝以一手绝技出名,卞先怡是舞绝,叶晚棠是弹琵琶一绝。   那一把紫檀五弦琵琶是沈岳山的战利品,上面有红玛瑙,玳瑁和螺钿镶嵌出精美的图纹,整个天下再难寻到第二把,弦也是用一种珍贵的蚕丝拉出,音色绝佳。   沈羲和更擅长古琴,这么好的琵琶留在她这里如明珠蒙尘。   “诺。”   定王妃的寿宴不能大办,因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太后的寿诞,便只是为了彰显晚辈的孝心,定王夫妻也会避让一二。   十六王宅,定王萧长泰排行第四,正好与排行第五的信王萧长卿比邻。   听闻萧长卿于昨日自法华寺归来,不知今日会不会出现在定王府。   沈羲和正想着,突然马车一阵晃动,仿佛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她刚稳住身子,便听到外面有婢女致歉:“见谅见谅,是我们莽撞,冲撞了郡主的车驾。”   碧玉撩开车帘,是一辆极其简单的马车,尤其是和沈羲和这辆双马相拉的毡车相比,就更显的朴素。   车子只有盖子遮风挡雨,车厢中空,端坐这一个竹月色上衫,天青色曳地长裙,黛色披风,只有袖口和领口绣了一点素白的梨花,简单的发髻也只簪上几朵梨花珠钗的女郎。   她仪态端庄,坐姿雅正,五官偏于寡淡,眉眼清冷。   秦孜颉,太子太傅的孙女,她的父亲是国子监博士,一家子清贵。   似乎感受到了沈羲和这边投来的目光,秦孜颉对沈羲和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她就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的身量极高,是沈羲和见过最高的女郎,比步疏林都要高,也正是因此,在婚事上有些艰难,导致她如今二九年华,依然待字闺中。   寻常儿郎站在她身边都不够她高,沈羲和目测她与自己阿兄差不多。   “郡主。”秦孜颉走过来,“府中马车冲撞郡主,我代为给郡主赔礼。”   秦孜颉的声音也不似女郎般柔或细,不粗糙却谈不上动听。   “秦女郎无需介怀,不过一场意外。”沈羲和也走下马车,因为她们已经到了定王府外。   秦孜颉对沈羲和颔首谢过,便带着自家婢女先一步入内。   “她……”红玉眼珠子随着秦孜颉离开,觉得这位女郎知礼是知礼,高傲也是真的高傲。   “秦家一向如此。”沈羲和倒不介意。   世代耕读之家,秦家在本朝就出了两位太子太傅,一位国子监祭酒,秦孜颉的父亲也是内定的下一任国子监祭酒,只等现在的国子监祭酒致仕。   教书育人的先生,难免会比旁人严肃规矩些,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就在沈羲和提步与向前之际,碧玉眼疾手快将沈羲和一拉,红玉拦住了一个撞过来之人。   “郡主恕罪,是我脚下不稳,险些撞上郡主。”被红玉扶稳的人连忙行礼致歉。   沈羲和看清来人精致的脸,比之上次在荐福寺匆匆一瞥,她越发娟丽了。   不是旁人,正是平遥侯府从外面带回来的庶女——余桑宁。   沈羲和顺着低眉顺眼的她看向旁边紧张捏着手帕的女郎,应该是平遥侯府的嫡女余桑梓,再看一看停在另一旁的马车,以及从平遥侯府嫡女后面越过来的余桑宁的婢女。   这个站位很是有意思。   若是沈羲和没有猜错,余桑宁是故意从另一边下马车走向余桑梓,余桑梓没有看到这边站着沈羲和,故意推了她一把,所以余桑宁才撞向了自己。   换作其他人,定会觉着推人的余桑梓面目可憎,碰上爱恨分明的女郎,指不定还要为余桑宁出头。   的确余桑梓也不是个大度的,才会这么轻易被余桑宁利用,给了余桑宁一个不着痕迹和自己搭上关系的机会。   她意味不明一笑,看都不曾看这二人一样,就提步上前。   哪知道已经走到门口的秦孜颉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待到沈羲和走过来,冷冷瞥着随后而来的平遥侯府姐妹冷嗤一声:“丑人多作怪。”   言罢,上前拽住沈羲和的手。 第63章 一丝多伽罗若隐若现   “你随我走。”秦孜颉很是强势地牵着沈羲和的手入了定王府大门。   她的手有大半都在宽大的袖口里,沈羲和只能看到半截指尖,细长教女子更粗更又力一些。   沈羲和不喜与人触碰,她正要挣扎,迈入大门秦孜颉先一步松开了她:“你身份尊贵,难免有人想攀附你,可要擦亮眼睛看清些。”   都说御史眼里揉不得沙子,其实这帝都最言辞犀利的是秦家人。   定是余桑宁的做派,让秦孜颉看了个正着,心中不满,不知她为人,恐她被人利用,才会好心提醒。   “秦女郎多虑。”沈羲和语气疏离。   她不会与余桑宁相交,亦不会与秦孜颉亲近。   似乎察觉到沈羲和的冷淡,秦孜颉看了她一眼,便几不可见一点头,当先走在前。   这个时候叶家的女眷代替叶晚棠在影壁后迎客,一一将客人们领到设宴的荷花水榭。   这是定王府风景最美的地方,两座水榭顺着曲折的水上长廊建在碧波之上,遥相呼应,中间一架拱桥,可互相往来。   水榭极大,分别摆置了十几个案几,水榭中间从另外一边延伸过来一个石台,石台上有琴师抚琴,舞姬翩翩。   “羲和姐姐!”   沈羲和才刚到出现,早就等在女眷这边水榭里的薛瑾乔,一直搜索的眼珠子就捕捉到沈羲和,立刻奔向沈羲和。   长廊其实很宽,完全够三人并排,秦孜颉走在沈羲和的前面,在薛瑾乔扑向沈羲和的时候,秦孜颉却避让了一下。   也不知怎地薛瑾乔就脚下一绊,一头栽过来,被秦孜颉身后的婢女手臂一捞,稳稳扶住,才免于脸磕在石板上。   “多谢秦姐姐。”薛瑾乔被扶住后,对秦孜颉行礼致谢。   “我与你不熟,勿唤姐姐。”秦孜颉很是高冷地睨了薛瑾乔一眼,“世家女郎,行当有仪,立当有态,坐当有姿。”   “知道了,秦姐……秦女郎。”薛瑾乔被训的乖乖垂下小脑袋。   沈羲和可没有心思看戏,直接越过她们,莲步往前。   薛瑾乔见此调皮地吐了吐舌,就提着裙摆大步追上沈羲和,将“我听,但不改”的我行我素贯彻到底。   “定王妃。”沈羲和到了水榭内,给定王妃见了礼。   她今年不过刚好二十年华,着了一袭茄花色系胸长裙,海棠红广袖外袍,头上金簪步摇搭配一朵艳丽的海棠绢花,十分明艳。   “郡主快快请起,莫要多礼。”叶晚棠亲自扶起她,“我前几日才归家,一直没有来得及见郡主一面,郡主可真美……”   叶晚棠赞叹间,目光还有些恍然,方才她一错不错看着沈羲和走来,她的仪态万千和清冷高贵,让她有种故人归来的错觉。   到了近前,她才回神,她们像又不像。   那人高冷偏于寒冷,沈羲和的高冷偏于高贵。   “王妃谬赞。”沈羲和淡声道。   “郡主请上座。”叶晚棠给沈羲和安排了最靠近她的位置。   沈羲和对面是一位身着华丽,姿态慵懒,美艳逼人的年轻贵妇人,三皇子代王萧长瑱的王妃,她穿了一身艳红色胡服,正漫不经心看着她染了丹蔻的指甲,仿佛这里就她一人。   这位代王妃是命妇一景,她是西凉的公主。   是西凉被灭之后,为了安抚西凉百姓,更快的主宰西凉,祐宁帝让代王所娶的王妃。   祐宁帝后宫相较历朝历代的帝王并不算多,也不算少,但他的皇子们后宅一个比一个干净。   皇子幼年夭折,二皇子昭王萧长旻发妻去世后,只有一个侧妃,再未续弦。   三皇子代王萧长瑱和四皇子定王萧长泰只有一个正妃,莫说侧妃,侍妾也无。   五皇子信王萧长卿嫡妻前不久刚刚去世,府中只有两个侍妾。   其余皇子包括太子在内,都还未娶妻,王府和东宫也都没有赋予正式身份的女眷。   “这是三嫂,代王妃。”叶晚棠介绍。   “不用与我见礼,我可不是你们天朝贵女。”李燕燕先一步开口,由始至终她只看着自己的指甲。   代王妃姓李,名燕燕,她是个随时都可能失控的女人,但无论何时代王都会护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代王都会为她收拾残局。   沈羲和便把她的话当真,也不去理会她。   这倒是让李燕燕挑眉,投来一眼,不过视线也只是一掠而过。   “郡主,我亦去过西北……”叶晚棠担忧沈羲和尴尬,便主动与她说话。   定王夫妇常年四处游玩,自然是去过西北,对西北的治安,民风大加赞赏。   两人说着,就有一位娇美女郎娉婷而来,她先对叶晚棠行了礼,转过身面对着李燕燕刚刚施礼,就见李燕燕抓起面前的茶碗就朝着她身上砸过来。   哪知这位女郎闪躲开去,茶碗磕在地板上,碰的一声砸碎,飞溅的一片瓷片朝着沈羲和这个方向飞刺而来。   变故发生得突然,碧玉都来不及推开沈羲和,就在瓷片差一点扎在沈羲和脸上之际,一个东西侧面飞过来,就在距离沈羲和面门不过半寸的距离,将之打落。   叶晚棠和李燕燕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到飞来的是一根箸,众人看过去,发现秦孜颉面前的案几上少了一根箸,纷纷瞪大眼睛。   没听过秦家女郎会武啊。   秦孜颉对这些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依然姿态端正坐着,目不斜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另一边的关注,代王和定王相携而来,定王扫了一眼道:“秦女郎的侍婢身手敏捷,小王在此谢过。”   原来是秦孜颉的婢女啊。众人恍然。   沈羲和却不由看向秦孜颉,她身边的碧玉和红玉时刻关注着她,都因为那被砸的女郎突然避让没有想到破碎的瓷片会朝着她这个方向飞溅过来。   这个是谁都无法预算到的意外,可秦孜颉的婢女要不是时刻关注她,便是身手再好,也不至于能够及时让她幸免于难。   她不由看向不远处的秦孜颉,湖面的风吹来,各种香料之中,一丝多伽罗气息若隐若现。 第64章 真正的欺辱   沈羲和对多伽罗的气息极是敏感,只不过水榭之中全是有身份之人,身上各有熏香,一下子随风涌来,沈羲和很难辨别方向。   她不由淡淡扫了一眼和代王一起前来的定王。   恰好这个时候定王萧长泰也朝着她看来,他走上前从叶晚棠的案桌上端了一杯酒,走向沈羲和:“令郡主受惊,小王自罚一杯,望郡主海涵。”   沈羲和起身,与定王一案之隔,沈羲和能够清晰闻到来自于他身上的极品沉香气息,温和醇厚,极具穿透力,却不是多伽罗。   看来这人不是假扮华陶猗和崔晋百等人之人。   “无碍。”沈羲和并没有被惊到,她端起酒杯与定王遥遥一敬,浅抿一口。   她态度很是冷淡,定王也只是表达了歉意后便回到了叶晚棠身边,沈羲和又看了代王一眼,距离有些远,她不确定多伽罗的气息是否自代王身上散出。   虽然这里只有两个男子,可沈羲和也不确定这一点多伽罗的气息是否有贵女用之混合了其他香料使用,只不过恰好定王二人一来,就闻到多伽罗,不免多想了一些。   “我赏你,你也敢躲?”李燕燕懒洋洋地开口,她站起身,拖着曳地的火红长裙绕过案几走出来,蹲下身拾起一片茶碗碎片,缓缓走向被她砸的女郎。   这个女郎似乎畏她如虎,不断往后退,躲到了代王的身后。   “燕燕。”代王萧长瑱高大的身躯挡在李燕燕的面前,他锋锐浓密的眉微微一皱。   “哟,人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李燕燕细长深邃的眼眸透着一点凉薄的讽刺,“怎么,就这么怕我伤了她?”   “燕燕,别闹。”代王伸手去握李燕燕举着碎片的手。   却被李燕燕先一步躲开,她退后了一步,和代王拉开了距离,瞥了一眼代王身后的女郎,定定看着代王:“你当真要护着她?”   “燕燕,我们回府。”代王隐忍着上前要去抓李燕燕。   李燕燕却灵巧一个旋身,明艳的裙摆如火花一般撒开,轻而易举躲过了代王。   她短促一笑:“既然你要护着她……”   说着,她眼中厉光一闪,抬手一划。   整个水榭的女郎都惊得屏住了呼吸,直到鲜血从李燕燕的脸上蜿蜒而下,才有贵女惊叫起来。   “燕燕!”代王朝着李燕燕大步奔过去。   这一次李燕燕没有躲,而是一把将他推来。   她瓷白的脸侧划开了一道口子,触目惊心的红令人害怕,她自己却云淡风轻,丢了手中的瓷片,似没事人一般:“你既舍不得新欢,我便自己向郡主赔罪。”   李燕燕的狠和疯,沈羲和早有耳闻,却依然还是被惊到。   世间女子对自己的容貌多么在乎?有些女郎爱容颜更甚性命,她却眼睛都不眨。   “医工,快叫医工!”还是叶晚棠最先回过神,连忙吩咐。   李燕燕淡淡一笑:“用不着,一条口子罢了,死不了。”   言罢,她转身离去,步子不疾不徐,宛如闲庭散步,只有一点点的鲜血从她的侧脸低落,在她行走间,于整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串红梅般的血痕。   代王一个箭步追上去,从后面直接抗起李燕燕,不顾奋力反抗的李燕燕,一手夺过她的手帕捂紧了她脸上的伤。   一边奔出定王府,一边嘶吼着自己的护卫去请医工。   不爱看戏的沈羲和目光最先收回来,便看到被遗落在殿内的女郎望着离去的代王夫妇,咬紧了唇瓣,眼里有恨也有不甘。   沈羲和黛眉一抬,轻声一唤:“梁女郎。”   梁丹璞回神,转过头,就看到沈羲和也抓起面前的茶碗砸向她。   梁丹璞这一次却没有躲开,茶碗精准砸在了她的脚边碎裂开。   似乎被吓坏的梁丹璞顿时眼眶一红。   所有人都不解有些不虞地看向沈羲和,甚至有些人觉得沈羲和过分,只不过当日沈羲和整治王羽徽等人的威风历历在目,她们只得敢怒不敢言。   要知道陈佳絮现在都进了掖庭宫,宣平侯府一夕之间倾塌,胡潆绕被罚跪宗祠三日,王羽徽都被打了五十戒尺。   现在女郎们不需要家里叮嘱,都不敢招惹沈羲和。   就在这时,沈羲和又抓起一个茶碗朝着梁丹璞身上砸过去,这一次梁丹璞迅速闪躲。   “郡主,你莫要欺人太甚!”还是有看不过眼的女郎豁然站起身指责。   沈羲和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蠢货。”秦孜颉冷冷地看着站起身要出头的女郎,甩出两个字。   “你,你们……”那女郎被气得胸膛起伏。   “郡主……”定王也有些为难要开口。   若有所思的叶晚棠扯了扯他的袖袍,轻轻对他摇头。   “梁女郎第一次不躲,是因为知晓茶碗会砸在你脚边,第二次躲是因为知晓茶碗会砸在你身上。”沈羲和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也应当知晓方才代王妃的茶碗只会砸在你的脚边,你躲什么?”   梁丹璞眼底迅速蓄起一层水雾:“丹璞不知郡主何出此言?”   沈羲和低低呵了一声,她起身挽着丁香色蕊蝶纹披帛,步态优雅走到梁丹璞面前:“你躲是因我在你身后,代王妃伤了我,你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郡主!”梁丹璞脸上浮起薄怒,“丹璞人微位卑,也不能容郡主这般欺辱!”   “欺辱?”沈羲和笑了,“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便是欺辱你?你可想知晓真正的欺辱是何种滋味?”   沈羲和一边说着,一边出脚露出了缀珠云锦翘头鞋,将三个破碎的茶碗碎片扫到了一处。   “碧玉!”   沈羲和话音一落,碧玉一个闪身到了梁丹璞身后,双手按住了梁丹璞的肩膀,强制她转了个身,面对那一堆碎瓷片,旋即抬腿在梁丹璞腿弯一踢。   扑通一声,梁丹璞双膝跪在了碎瓷上,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一直萦绕在眼眶的泪水一下子流淌下来。   在座的所有贵女,包括叶晚棠在内都莫名觉得膝盖一疼。 第65章 他可是做足了功课   芙蓉园见识过沈羲和用竹竿将胡潆绕往池塘里戳的贵女,早就知道沈羲和狠。   但却没有想到沈羲和还能刷新她们的认知,这样的手段,她们看得头皮发麻。   尤其是方才忍无可忍站起身指责沈羲和过分的女郎,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回去。   就连一个水榭之隔的郎君宴席上,诸位皇子权贵公子都是惊得回不过神。   萧长赢直接趴到水榭美人靠边,噙着一抹笑直勾勾看着这边,满目赞叹,就差鼓掌。   其他人若有所思看向萧长赢,秦孜颉也冷冷扫了一眼。   “郡主……你……滥用私刑……”梁丹璞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渍,咬着牙愤恨道。   梁丹璞嘴上硬着,心里却惊惶不已,她自问算计精妙。   她的确是故意来刺激李燕燕,就是为了挑拨他们夫妻,一进来就看到沈羲和。   沈羲和入京都的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   茶碗扔过来之时,茶碗是往她脚边砸,若她身后不是沈羲和,她自然不会闪躲,说不定还不着痕迹迎上去,让人看一看李燕燕的跋扈和不容人,日后她才能一步步扳倒李燕燕。   可沈羲和偏在她身后,她不确定碎片能不能伤到沈羲和,但有这种可能她都要试一试!   一旦伤到了沈羲和,就能成功给李燕燕竖个强敌。   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看穿她是蓄意而为!更没有想到沈羲和不按常理直截了当整治她。   “代王妃是亲王正妃,都得为了惊扰我而划破了脸。”沈羲和转过身,面向余桑宁,眸光却瞟向身后的梁丹璞,“你难道不应该为此而请罪?既然你不懂礼,我便教教你,你若心有不服,大可去状告我,我在郡主府恭候。”   说完,她抬手指尖微动,按着梁丹璞的碧玉松了手。   “碧玉,你亲自将梁女郎送回府,将此间发生之事,一字不落告知梁府。”沈羲和淡声吩咐。   “诺。”碧玉架起梁丹璞就往外走。   沈羲和抬脚款步回自己的位置,站在案几之后:“我在西北长大,西北男女皆爽直,我不喜拐弯抹角,更不喜自以为是之人将我当做傻子。”   在场之人都心有余悸,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这个煞星。   到了这会儿,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梁丹璞的心思,近来都在盛传昭容娘娘有意将梁丹璞指给代王做侧妃,代王已经二十有四,成婚六年,膝下至今空虚,其母梁昭容心急如焚。   梁丹璞倾慕代王也不是秘密,今日这等场合,叶晚棠既然请了代王妃前来,断不可能再请梁丹璞。   梁丹璞是不请自来,但以她的身份能被放进来,必然是走了昭容娘娘的路子,来了给叶晚棠祝贺一声便罢,还非要往代王妃面前凑。   明晃晃挑衅代王妃,李燕燕那脾气谁人不知?代王妃会发怒是预料之中,她借机装可怜,挑拨代王夫妇便罢,竟然还想利用沈羲和对付李燕燕。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便是身为定王妃的叶晚棠都不敢,她竟然敢!   如此有恃无恐,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无人能把她如何?   真以为全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   仍旧有人觉得沈羲和狠辣,却不妨碍她们同样觉着梁丹璞该!   余桑宁听得手脚冰凉,尤其是方才沈羲和那淡淡甚至透着点笑意的一眼。   她直觉告诉她,今日梁丹璞会被沈羲和当众责罚,还有她的原因在前。   沈羲和必然是看明白在王府门前她是故意利用余桑梓想要攀附她,又有梁丹璞如法炮制,才会激怒她。   这位郡主……   余桑宁想到沈羲和,心中不由艳羡。   羲和是日神,而她活得像她的名字一样,万丈光芒,至高无上。   她无比庆幸,今日她对沈羲和只是存了攀附之心,没有丝毫害她之心,否则……   沈羲和不但聪颖绝顶,且她行事狂傲无忌,压根不需要讲究证据。   就好比梁丹璞之事,她没有任何证据,梁丹璞也死要不认,可她没有要梁丹璞的命,不过是让梁丹璞受了些皮外伤。   梁家人知不知自己理亏不打紧,都不会为了这点伤,去得罪沈羲和与她背后的西北王府。   成功杀鸡儆猴,震慑了所有人,沈羲和面色平和,说了几句话她有些累,自顾自倒了一杯桂花饮子喝下,仿佛适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叶晚棠作为主人家,在下人清理好之后连忙活跃气氛:“今儿大伙儿有眼福,我请了卞大家为大家一舞助兴。”   恰好这个时候石台上有鼓声响起,众人闻声望去,就看到卞先怡一袭飘逸的红裙,舞姿翩然。   她时而腾空跃起,时而折腰翻身,时而跪倒在地,足趾巧妙踏点鼓盘,身体摩击鼓面,舞步轻盈如飞,旋身之际如雪花飘摇,舒展间如骨朵绽放。   卞先怡的舞姿,永远是那样绝美引人沉沦。   “不过尔尔。”沈羲和随着众人走到栏杆前一起欣赏,不知何时秦孜颉站到她的身旁。   沈羲和最初没有理会秦孜颉,随着人的拥挤,杂乱的各种香冲击她的大脑,沈羲和不自觉后退,尤其是清风拂来,更是让嗅觉敏锐的沈羲和难以忍受。   恰好这个时候浅淡的多伽罗又缭绕过鼻息,这次她精准判断到是从身旁秦孜颉身上散开,若是只有多伽罗,沈羲和也不会多想。   偏生秦孜颉身上主要的香是荷花调出的香料,荷香幽幽,似断还连,不绝如缕。   这等清雅怡人之香的确符合秦孜颉所爱,这种香是不可能用多伽罗做调和。   就在沈羲和这一顿之际,有人为了看卞先怡舞姿挤了过来,沈羲和眸光一闪,顺势往秦孜颉身上一倒,手看似不经意搭在了秦孜颉胸前。   柔软的触感让沈羲和迅速脱离了秦孜颉的怀抱。   是女郎!   沈羲和试探的小动作,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却被秦孜颉全然看在眼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唇角几不可见微微上扬一瞬。   傻丫头,他可是做足了功课。 第66章 她竟然拒绝了我   “好!”   正逢此时,卞先怡一舞跳罢,四周都是鼓掌叫好声。   沈羲和总觉得这位秦孜颉有些可疑,哪怕亲自验证了她的女儿身,生性多疑的她却没有这般容易作罢。   任何人没有引起她的猜疑便罢,一旦引起她的猜疑,那必要一探到底,将身上所有疑点有了合理的解释才能作罢。   “卞大家舞艺出众,确然让我饱了眼福。”沈羲和在叫好声渐低的时候突然开口,“不过适才秦女郎却言卞大家如此绝妙的舞姿不过尔尔,不知秦女郎可否让我见一见更精湛的舞技?”   此言一出,众人错愕,齐刷刷看向秦孜颉。   就连一向在舞艺极其自傲的卞先怡也走过来,先给叶晚棠与沈羲和等人行了礼,才道:“先怡悦舞成痴,恳请秦女郎赐教。”   小狐狸。萧华雍在心里笑骂一声。   面上依然是个刻板守规矩的清贵女郎:“三年前,我有幸与祖父一道路过洛阳,恰逢花魁斗舞,见过白大家与戚大家的舞姿,至此之后,见谁的舞姿都不过如此。”   白芙弓与戚筱人是洛阳闻名的花魁,万人追捧,多少权贵为其一掷千金。   卞先怡听了也服气:“早闻白大家与戚大家舞艺登峰造极,若是有幸能一睹为快,定要好生向两位大家讨教。”   沈羲和挖的坑,萧华雍轻易便化解,不过她又提到了洛阳,沈羲和便是在洛阳第一次见到华富海。   “秦女郎与洛阳很有渊源么?”沈羲和直接开口询问。   众人诡异地发现秦孜颉对旁人高冷得不行,对沈羲和却极有耐心:“祖父每年都会往来洛阳与京东,为太子殿下授课,我跟着祖父去过几回。”   太子……   沈羲和眸光一闪,淡淡颔首,不再追问下去。   卞先怡却突然开口:“秦女郎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不知可否与我们说说太子殿下的喜好,太子殿下即将加冠,我们也好准备生辰礼。”   沈羲和转眸扫了卞先怡一眼,面无表情。   现在谁不知沈羲和与太子来往过密?卞先怡这是挑拨沈羲和与秦孜颉。   不过众人还真对这个问题极感兴趣,太子殿下八岁离宫,偶尔逢年过节会回来一趟,文武百官基本都没有见过也不曾了解过,太子冠礼,他们还是要表足心意。   不为讨好太子,也不想两眼一抹黑,触了太子的眉头。   “卞大家从何处得知我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萧华雍冷着眉眼,“我与殿下至今未曾一见。卞大家得了六殿下的青睐还不够,还想讨好太子殿下么?”   这就只差把朝秦暮楚四个字说出口。   不过卞先怡与六殿下萧长瑜的私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样当众被掀开,令不少贵女看向卞先怡的目光略有些不善。   萧长瑜再不得帝宠,也是伟岸俊朗的天家儿郎,自然也有倾慕者,也还有奔着他皇子妃位置去的贵女,这些人看卞先怡就和看敌人没差。   “是我失言,不该胡乱猜疑秦女郎与太子殿下。”卞先怡忙露出求饶笑容致歉,“秦女郎莫要介怀,我与六殿下清清白白,先怡身份卑贱,岂敢生出攀附之心。”   她这样一说,就好似秦孜颉所言只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攀扯秦孜颉与萧华雍,才故意扯出了萧长瑜与她,化解了不少敌意。   “此处风大,我们回水榭内说话。”叶晚棠不想好好的生辰宴一再生出波折,便开口圆场。   众人也给叶晚棠这个寿星颜面,纷纷回了水榭,之后大家和和乐乐让生辰宴完美落下帷幕。   离开时出了王宅大门走上街道,沈羲和又碰上了秦孜颉,她坐在马车上对沈羲和道:“我与郡主投缘,不知可否邀郡主做客?”   沈羲和眼皮都没有抬:“我不喜与人往来。”   跟着出了王宅的薛瑾乔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郡主,既对她有所猜疑,为何不顺势应下?”回了郡主府,碧玉才出声问。   碧玉并不知道沈羲和是对多伽罗的气息起了猜疑,只当是秦孜颉的婢女出手相救,让她起了疑心,碧玉自己习武,自然知晓,若非时刻盯着沈羲和,不可能出手如此及时。   秦孜颉主仆二人为何要关注着沈羲和一举一动?   “这次不行,下一次……”沈羲和眸光微深。   多伽罗是中空蜜香树经过极其苛刻的条件,历久醇化而来,稀有之际。   但并非一人能用,就比如帝王的寝榻便有多伽罗和龙涎香等香料,沈羲和在祐宁帝身上也闻到过多伽罗的气息,只不过还有龙涎香等其他香料。   多伽罗有五种,沈羲和都有幸闻到过,假扮华富海和崔晋百之人用的是最上等多伽罗,香气富丽多变,尊贵至极。   祐宁帝也是这种,只不过没有他的纯粹,今日在秦孜颉身上闻到的很像,却较之前几位要浅淡,她故意触碰秦孜颉试探,秦孜颉定然有所察觉。   她不确定这个人和秦孜颉的关系,或者是否有关系,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顺势去打探,反而容易成为鱼,咬住对方的鱼饵。   下一次,下一次他若是再出现,再换个身份,她笃定之后,她定然会不动神色,好生与他玩一玩。   碧玉不知沈羲和心思,亦不在多言。   回到东宫的萧华雍摩挲着黑玉的棋子若有所思:“她竟然拒绝了我。”   萧华雍是看出了她的试探,明明她还有所怀疑,按理她应该顺势应下,探究他一番才是。   “难道是嫌秦孜颉太无趣?”萧华雍琢磨着。   天圆心中警钟大响,连忙道:“殿下,惊中再无女郎与您身量一样高!”   其实就连秦孜颉也比萧华雍矮一点,只不过矮得不多,在着装上非点心思也就不容易被察觉,谁也不可能真的去打听一个女郎实际的身高。   他真的害怕他家殿下再寻一个女郎假扮,他觉得他会疯掉,要是让追随殿下之人知晓,也会齐齐疯掉!   “殿下,郡主送了礼。” 第67章 她定是关心我   为了转移萧华雍的注意力,天圆连忙跑到正殿内将沈羲和送来的辟寒香恭恭敬敬递给萧华雍。   “何时送来?你为何不早说?”萧华雍小心接过打开,一股酷烈的香气袭来。   “今早送来,您不在……”天圆冤枉。   主子自己昨晚都没有回东宫,以往萧华雍出宫还要小心翼翼躲着巡卫,自从在韦驸马那里得了宫内的密道图,他都是大摇大摆出宫,畅通无阻。   “去寻个香炉。”萧华雍看到上面有一张纸条,写着辟寒香的介绍。   天圆立刻捧了一个精致香炉过来,萧华雍净手换了身衣裳,才点燃了辟寒香,融融暖意随着香气散开,而将他包裹。   天圆看到自家殿下闭上眼睛,唇角微扬,极其享受与满足。   不知是否他眼花,他竟然在那一抹浅笑中品出了一点点甜丝丝的感觉。   他实在不忍心现在就告诉太子殿下一个残忍的事实,只能等香点完,让殿下再开心一会儿。   哪知殿下竟然在暖阳中睡着,天圆只能又等到萧华雍醒来。   “许久未曾如此好眠。”萧华雍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这辟寒香是经过沈羲和改良,保留了暖香之能的同时又增添了一点凝神功效。   “天圆,把这个香炉放好,日后只用它点此香。”萧华雍吩咐。   天圆默默地收拾好这些东西之后,低着头回到萧华雍身后,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太医署传来消息,郡主在打听您的脉案。”   “她打听我的脉案?”萧华雍眼底柔光点点,“她定是关心我。”   天圆:……   往年诸位皇子和几位大臣包括打听您的脉案就是居心叵测,怎么轮到郡主就是关心您呢?   恕他直言,他真没有觉得郡主是关心殿下。   “若非是关心我,她应当上京前或是一上京便打听。”萧华雍自有一番解读,“怎会到此刻才来打听,她定是一再听闻我晕倒,心中担忧我的身子。”   无视天圆的满心复杂和一言难尽,萧华雍煞有介事道:“我日后得少晕一晕,以免吓着她。”   天圆:……   天圆此刻内心是麻木的,他已经心如死灰,对摇醒他智慧绝伦的殿下不再抱有一丝期望。   所以他心中怀疑沈羲和要脉案,是想知道萧华雍还能不能托付终身这个想法吞了回去。   郡主又能够有什么坏心思呢?   郡主怎么可能不善良动人呢?   郡主哪里是唯利是图之人呢?   他不停地催眠自己,不这般催眠自己,他想他很快就要被殿下远放边陲吃苦。   深深自我说服之后,天圆问:“您的脉案是否要给郡主?”   “给。”萧华雍银辉凝聚的眼瞳揉散了温柔的碎光,“她是个固执的丫头,若是不给,定不会轻易放弃,早些给她,也免得她的人暴露。”   天圆:……   又默念了一遍催眠三问之后,天圆才能做到面不改色问:“如何给?”   要知道太医署备案的那一份,可是给陛下和想看之人看的。   依照那份脉案……只怕要吓到您的心肝宝贝。   任何一个女子看到那样的脉案,只怕都会绝了嫁这个人之心。   他还是请示一下为好,他承担不起害殿下丢了宝贝的罪过。   萧华雍收敛了神色,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地开口:“就按照太医署那份给她。”   天圆眼皮子一跳,心又活络了,难道他的主子还能抢救一下?   不过他那点期望瞬间就灰飞烟灭:“她不懂医理,身边懂医的婢女还在洛阳,拿到我的脉案定不会寻不信任之人询问,明日恰好谢韫怀要去给她复诊,你去给谢韫怀打声招呼,他知晓该如何说。”   天圆:……   是他太天真了,真的!   “诺。”天圆垂头丧气退下。   当天夜里,沈羲和就拿到了萧华雍的脉案。   她因为精于调香之故,识得一些药材和药性,但是脉案却一窍不通,随意翻了两眼,就放在一旁,如萧华雍所料,次日她再一次熬过脱骨丹的药性之后,便将脉案拿给了谢韫怀。   “齐大夫,你帮我看看,这份脉案,患者如何?”   谢韫怀看了之后,目光复杂,他垂着眼帘,沈羲和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寻常体弱罢了。”   “只是体弱?”沈羲和觉得不像啊,她也是体弱,疾行会喘不上气儿,但也没有到萧华雍那地步。   “此人与郡主不一样,郡主是先天体弱,他是后天形成。”谢韫怀道。   “他寿数如何?”沈羲和问。   “不知这是郡主何人?”谢韫怀不答反问。   “一个……我斟酌是否托付终身之人。”沈羲和很坦诚。   谢韫怀曾是国公府世子,对萧华雍的了解肯定比她多,她索性婉转点名这是谁的脉案。   谢韫怀抬首,深深凝视着沈羲和:“单从这份脉象来看,体弱无疑,至于是否有碍寿数,无法确定。”   沈羲和点了点头。   看着她因为熬脱骨丹的痛苦而苍白的小脸,谢韫怀多说了一句:“郡主,日后莫要这般坦诚,在京都长大之人,都有无数张面孔,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言鬼语。区别只在于,有些人浅显易懂,有些人深不可测。”   听完谢韫怀的意有所指,沈羲和微微一笑:“包括你么?”   “是,包括我。”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他,谢韫怀眸光沉敛回视。   她的眼睛似有一层寒雾覆盖看不真切,他的双瞳过于深邃望不到尽头。   “齐大夫。”好一会儿沈羲和才忽而一笑,“我与顾阿姊颇有交情,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当年为何要退亲,若是你不退亲,她便不用嫁入皇家。”   谢韫怀细密的长睫微微一颤,他又垂下眼帘,久久不语。   就在沈羲和以为他不会作答之时,他道:“郡主,我之所以学医,是因我母亲死于郎中误开的药方,这药无毒,只是不对症,她就这般喝了三年不对症的药才不治身亡,而这一切是谢国公授意。”   沈羲和眼底掠过一丝惊愕。   谢韫怀自嘲一笑:“我身负仇恨,如何能担得起为人夫之责?” 第68章 最知她者   沈羲和听得怔住。   谢国公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谢韫怀断发义绝也轰动京都,她知晓谢韫怀在谢国公续弦之宴上直指谢国公谋害发妻,却不知竟然是这样谋害。   谢国公啊,一个京都人人称道的大善之人,一个将忠孝仁义刻入了京都所有人印象中的人。   当年谢韫怀义绝指责他谋害发妻,每一个人信,人人都称是谢韫怀受不了丧母的打击,不懂体谅父亲中年丧妻,谢国公府人丁单薄的苦楚   兼之他断发义绝本就有违孝道,据闻喜宴之上谢国公悲痛欲绝,甚至自责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没有顾虑到谢韫怀少年丧母的心情,更是当场要悔婚云云。   “何至于如此……”沈羲和有些心疼面前这个清风霁月的男子。   “他少时心有所属,女方却与人有婚约,他无奈之下才娶了我阿娘。”谢韫怀不知道为何,面对沈羲和竟然有一种愿意倾吐的冲动。   这些埋藏在他心口积压着沉甸甸的伤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吐为快的缺口。   “人人都道他爱重发妻,莫说妾室便是连个通房也无,我阿娘想来曾经也是这般以为。”   谢韫怀轻嘲一笑:“他的继室,便是他少年之爱慕,我不知他是何时听闻她已守寡多年,更不知他们是何时有了首尾,他不舍她为妾,又想与她相守,便只能让我阿娘腾位置。”   即便如此,人人称道的谢国公,也不可能背上杀妻之名。所以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达到目的,自他阿娘发病,整整三年,他煞费苦心,让妻子每日喝着不对症的药,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枯萎,每日还假作情深嘘寒问暖。   本朝有律:以妾及女客为妻,徒一年半。   妾不得扶正,一旦为妾,便是正妻死了,也只能续弦,不可将正妻扶正。   听了这话,沈羲和便想到了萧长瑜和卞先怡,萧长瑜也是舍不得卞先怡为妾吧,这才想娶了她,让她不知不觉病逝,然后续弦就能娶卞先怡。   “齐大夫……”沈羲和有些歉意,不知这内情,引了谢韫怀的伤心事。   谢韫怀却轻笑着摇头示意他无事:“他素来与人为善,且作局精妙,我便是扭送了那些郎中去衙门,郎中也不敢攀咬,只得承认自己医术不精,医术不精并不违法,没有招摇撞骗,以没有下毒害人,便是迫于国公府威势,也不过吃顿板子。”   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谢国公府一刻也待不下去,他怕自己那日红了眼,持刀弑父。   谢戟不配他以命抵命!   “我一个与父亲断发义绝之人,人人口中不孝不义之徒,顾女郎若是嫁与我,便一生遭人非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百善孝为先。   当年谢韫怀的举动,确实遭人病诟,且他有此举在先,便是绝了此生的仕途。   谢韫怀骨节分明却布满深浅不一伤痕的手慢慢整理他拿出来的药具;“且当时我离了国公府,转头迎娶顾女郎,顾相若是劝我回府便是伤我,顾相若是不劝,只怕我断发义绝会被传为是顾相唆使,须知顾家无嫡子。”   谢韫怀字字发自肺腑,他说的没有错。   他和顾青栀,没有谁辜负了谁,怪只能怪有缘无份。   “你为何不愿当面与她退亲?”便是不愿说明内情,亲自说个明白也好啊。   “郡主,我当年声名狼藉,我退婚旁人知会言我有自知之明或是不敢冒犯相府千金。于顾女郎而言,实则并无名声上的损害,我若亲自与她退婚,便不是这般了。”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谢韫怀,原来他是这样想。   没错,婚姻是父母之约,他寻顾相退婚是坦荡,若他还要见顾青栀一面,京中必有顾青栀与他早就两情相悦的传言,或者更不堪。   那时候顾家烈火烹油,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但凡逮着一点也会大做文章。   他只是不想污了她的名声。   “若是她愿与你归居田园……”   “不会。”没等沈羲和说完,谢韫怀便斩钉截铁打断了她,“郡主,她是顾女郎,是京都闺阁典范,是世家女之首。”   一个将教养、责任、感恩刻入骨子里的女郎,是不会为了儿女私情抛下属于顾家嫡女应当肩负来的使命。   谢韫怀站起身,挎上药箱:“若她想,她有千百种法子不嫁入皇家,但她选择了义无反顾,因为她是顾女郎。”   话落,谢韫怀对沈羲和行礼告退。   他走到门口却顿了顿,身未动,缓缓转头,半边侧脸对上沈羲和:“郡主,亦然。”   沈羲和蓦然看着谢韫怀一步步走远,最后消失不见。   她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地斜飞下来,她情不自禁走到窗前,看着烟雨朦胧,不由低声一笑:“未曾想,最知我者,竟是你。”   顾青栀有千百种法子不嫁入皇家,沈羲和亦有。   然则,她们都选择了孤注一掷,是因为责任让她们义不容辞。   尽管顾家最后还是一败涂地,但顾青栀心中无悔也无愧,她尽力了。   谢韫怀与她说这么多,是想要告诉她,她还有选择的余地,谢韫怀不希望她陷入皇权的漩涡,只因一脚踏入,非生即死,便是成为最终的获胜者,也必然精疲力竭,满目疮痍。   那又如何呢?   她确然可以选择一辈子做阿爹和阿兄的娇娇女,装着天真无知,享受着他们拼尽全力圈出来的安宁与舒适,可一旦沈岳山他们也落败了,她能好到哪里去?   她只怕连死都羞于与他们葬在一起。   他们是一家人,相互扶持,共同出力,才是一家人。   权利是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所有人心,将每一个人强势推动着不得不入局。   沈家无路可退,身为沈家的一员,她责无旁贷!   “烟雨落,秋风起。有人赏雨景,有人盼雨疾,也有人……”沈羲和素白的手伸出窗户,感受秋雨的凉意,“等雨停。” 第69章 对太子没有一丝信任   一场疾风骤雨,坠了花,落了叶,给京都铺了一层潮湿,也卷来了凉意。   爱野的短命不知跑到了何处,湿漉漉地蹿回来,红玉怜它一身细绒的毛黏贴在身上还在滴水,拿了吸水的布上前,坏心眼的短命,等到红玉和紫玉刚靠近,就弹动身子,将一身的水全甩在二人身上。   看得碧玉忍俊不禁,沈羲和转眸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莞尔。   “喵!”短命自以为已经甩干了身上的水,朝着沈羲和扑过来。   沈羲和笑容一敛,迅速后退,短命扑了个空,抬起头对上沈羲和不善的目光,立刻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沈羲和,发出低低的类似于撒娇的声音。   “浑身脏成这样,也赶往主子身上扑?”紫玉趁机摁住它的脖颈,将它抓起来。   “喵喵喵!”短命挥动着四条短腿,还是被紫玉强势地带走洗澡。   “郡主,烈王殿下登门拜访。”外面有下人来报。   “不见。”沈羲和冷冷拒绝。   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也不需要旁人来评价她的礼教修养,便是有人登门拜访,她不相见也一律拒绝。   “殿下说……您若是不见,他只能再闯香闺。”禀报的下人硬着头皮传话。   碧玉清楚地看到沈羲和微垂的眼帘一点点掀开,漆黑的双瞳齐齐转向右方,视线落在门外。   明明郡主面不改色,眼无波澜,她却能够感觉到一股寒凉的杀意。   “告诉他,他若敢,便不是扒衣裳,我能活活剥他一层皮。”沈羲和语气清淡,咬字略重,吓得禀报的下人都小腿一抖,忙不迭退下传话。   这下人是管家从沈府调来机灵忠心之人,他从未想过自家郡主如此……彪悍,原话有些他不敢传,但又畏惧沈羲和,只能磕磕绊绊眼睛一闭说给萧长赢。   哪知萧长赢听了也不气,而是将一份画轴递给他:“你将此物交给郡主,小王在此等候一刻钟,若郡主还是不愿赏脸一见,小王自行离去。”   沈羲和原以为萧长赢会知难而退,没有想到下人又兢兢战战地上画轴,碧玉接过展开在沈羲和的面前,沈羲和和碧玉同时脸色大变。   “把莫远叫来!”沈羲和沉声吩咐。   这是一份安西都护府的防御图,西北有三大都护府和三大都督府,前者是朝廷驻扎镇守的军队,只管安宁不涉政务,后者是直接管理当地事务。   先帝在位时,沈羲和的祖父便兼任安西都护与焉耆都督。祐宁帝继位,论功行赏,从龙之功第一人的沈岳山,便成为了西北王,整个西北,所有都护府归于他掌权,都督也成了西北王的下属。   如今安西都护府的防御图丢失,若是落入敌人手中,恐怕城池不保。   便没有落入敌人手中,让祐宁帝抓到了把柄,轻则罢权重则斩首!   莫远很快赶来,沈羲和将防御图给莫远看了看,莫远脸色一白:“这……”   他的反应让沈羲和心口一沉,她不涉政事,只是猜测这可能是真的,但莫远证实了她的猜测。   “郡主,要见烈王殿下么?”碧玉焦急提醒,烈王可是说了只等一刻钟。   沈羲和握着防御图,她极其冷静,迅速分析之后,眸光一定:“不见。”   “郡主。”莫远惊愕。   “若他无所求,他得了此物,早就献给陛下,以弥补之前胭脂案证物丢失之过。”沈羲和缓缓卷起画轴,“他此刻带着它来寻我,要么是对我有所求,要么就是不确定这是否为真,我若是见了他,反而让他占了上风。”   卷好画轴,沈羲和递给碧玉:“你亲自去将这个还给他……”   顿了顿,沈羲和唇角一扬:“便说,念在先前之事上,我好心提醒他一句,莫要自作聪明。”   “郡主,此法可行么?”莫远不是不信任沈羲和,而是牵扯实在是重大,若是烈王一个气愤交给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赌一把。”沈羲和想了想,迅速去了书房,写了一封信,装好后交给莫远,“送到华富海之人手上,让他帮我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阿爹手上。”   华富海有属于自己的传信方式,上次约见他的信,比八百里加急还快。   萧长赢听了她让碧玉带的话必然会心中起疑,只要在他疑虑没有打消之前,这封信让阿爹看到,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让真的防御图变成假的。   届时就可以说这份防御图是他察觉军中有细作,朝中与有人通敌卖国,故意散布出来诱敌,就是要看一看是谁这么吃里扒外。   “郡主,华富海这人……”   “无妨,他便是看了我这封信,也看不懂。”沈羲和打断莫远,“这里面是我和阿爹与阿兄的暗语。”   其实是沈云安陪着沈羲和读书读出来的玩乐,没有想到关键之时竟然有这等用处。   萧长赢也没有想到沈羲和是这样的反应,让他怀疑被碧玉原封不动送回来的东西可能是假的,或者暗藏其他玄机。   “郡主,我们要不要请太子殿下相助?”打发了萧长赢,碧玉回来之后提议。   太子殿下既然能将胭脂案的证据捂住这么久,一定也能帮他们拖延时间。   “这是一个天大的把柄,我绝不会送到别人手中。”沈羲和断然否决。   这是这一刻,碧玉才知道沈羲和对太子没有一丝信任。   “无需担忧,萧长赢至少这两日不会轻举妄动,随时盯着他,若当真陛下比阿爹先知晓……”沈羲和眸光微凉,“我只能先下手,把康王府为陛下私下锻造的兵刃先暴露出来。”   届时混淆视听,将盗走防御图的罪名直接扣在康王府身上。   沈羲和不想寻萧华雍,但她的信还是让萧华雍知道她有急事。   “殿下,您是否要阅信?”天圆问。   “她能送到我手上,必然是笃定我看了,也看不懂。”萧华雍伏案认真雕刻着一张梧桐叶,“加急送至西北。”   “一定发生了大事,否则她不会寻上我。”吩咐完之后,萧华雍眸光微深,“让西北的人查一查,尽快。”   到了晚间消息传来之时,萧华雍正好把梧桐叶雕完,叶子上是沈羲和的模样。   萧华雍听完轻呵一声:“老九长本事了,既然他这般能耐,就让他去西北立功。” 第70章 他超出了她的预估   “将烈王殿下送到西北?”天圆眼皮一跳,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询问一遍。   “有何不妥?”   萧华雍轻轻将梧桐叶拿起来,顺着光落进来的方向,看着微光之中,惟妙惟肖的轮廓,眸光似揉入了霞光,暖波流转,唇角微微上翘。   “殿下,当日烈王殿下被追杀到郡主面前,西北王府也出了力……”天圆缩着脖子提醒。   萧长赢因为胭脂案被韦驸马等人下了死令击杀,各方势力大显神通,西北王也出了力,暗中保护萧长赢,却也没有救人,就是制造一个沈羲和救萧长赢的机会。   这说明,沈岳山有将沈羲和许配被萧长赢的心思。   现在将萧长赢送到西北,若是得了西北王的青睐,天圆怕主子追悔莫及。   萧华雍笑容微微一滞,旋即鼻子里发出一声短笑:“他没戏。”   沈岳山的打算,萧华雍知道,他想扶持老五,老五和小九是一母同胞,本就手足情深,老五上位,萧长赢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在这份兄弟情上,只要沈岳山不恋权,沈家便会有个善终,沈羲和也不用陷入帝王后宫尔虞我诈。   对于沈羲和这个掌上明珠,沈岳山是步步谋算,不撇下西北王的责任,不辜负西北一方安宁的前提下,为沈羲和选择了最好的一条路。   可惜,沈羲和没有看上萧长赢。   想到这里,萧华雍忍不住心情愉悦,唇角再次上扬,虽然不知沈羲和为何看不上萧长赢,但萧华雍却深信,沈羲和不愿,沈岳山绝不会勉强。   故而,萧长赢没戏。   等到萧长赢去了西北,他再让人将萧长赢拿着这防御图上门威胁沈羲和之事,不着痕迹传入沈岳山的耳里,他就看看萧长赢还如何讨沈岳山欢心。   天圆感受到了自家主子浓浓的不悦,他已经做到了下属的本分,该说的都说了,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沈羲和顶着萧长赢之际,安西都护府防御图丢失的消息第二天就小范围传开,传得有鼻子有眼,但却没有一份证据。   风声不知是何处传来,祐宁帝还为此召见了三省六部的要臣商议,有人认为无风不起浪,说不定真有其事,应该立刻传唤沈岳山上京给个交代。   有人则认为也许就是故布迷阵,为的就是离间君臣,等陛下传召沈岳山,调虎离山之后,大举进攻西北,皆是西北受袭,无人坐镇,这个罪名该由谁来担?   两方争执不下,祐宁帝还派人将几位成年的皇子都传来,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此刻萧长赢心中烦乱,他手上有一份截获的防御图,却不敢确定其真假,若是假的,由他呈上,真应了有人故意调离沈岳山的算计,罪责必然是他承担。   风尖浪口,不宜出头。   他也知道,此刻不上呈,之后无论真假都不能再呈,否则就有欺君之嫌。   不,他还有个法子!   于是在双方争执不休之际,他上前一步:“陛下,儿有一策。”   “说来听听。”祐宁帝被两边吵得头疼,这群老东西故意争执又不出主意,就是知晓兹事体大,怕所料不对,乱出主意后被问罪。   “诸公所言皆有理,不如由儿去一趟西北,暗查此事真与假?”萧长赢请命。   如此一来,这份防御图若是真,他也能够过一个明路;若是假,他也能够查清楚是谁故意将一份假的防御图煞费苦心送到他手上,目的又是为何?   最后的最后,自然是诸位大臣达成一致,赞同了萧长赢的请奏,只不过在派何人去上难免又争论了一番,祐宁帝看了他们各自盘算了半晌,还是怕了萧长赢去。   “郡主……”   自从宫里的消息传来,沈羲和抱着短命,站在小亭子里许久,一直沉默不语,碧玉等了又等,很是担心。   “有人在助我们。”沈羲和轻声道。   这人手段比她高,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将一个很可能为真之事弄得真假难辨,只怕偷盗防御图之人,这会儿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偷了一份真图。   如此一来,让祐宁帝都得再三斟酌该如何应对,不仅是防御图的真假,还有为何要盗防御图或者散播这样一个谣言,想得多了,就会举棋不定。   西北那边,沈岳山一听到风声,自然有应对之法。   而这个偷盗防御图之人,只是为了对付沈岳山,而不是为了通敌卖国,不会引起外乱。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除非他把真的防御图送出去,让外敌入侵,攻下安西,否则就再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份防御图为真,因为有足够的时间,让沈岳山应对了。   “会是何人?”碧玉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关于防御图的事情,他们算是度过了大半的难关。   “不知……”她在京都应该是孤立无援的,唯一可能帮助她的就是步疏林。   但步疏林,绝没有这份睿智……   “郡主,曹侍卫送食盒来了。”红玉从外面带着天圆行至垂花门前。   沈羲和转身就看到天圆拎着一个食盒走来,在亭外站定:“郡主,今儿东宫供了蟹与雉,蟹肥美,雉鲜嫩,殿下吩咐做了蟹酿橙与雉羹,殿下体弱不可多食,便让属下给郡主送上一些。”   说完,天圆就将食盒递上来,沈羲和示意碧玉接下。   天圆又道:“郡主,殿下有句话让属下转告郡主。”   沈羲和看了看天圆,会意提步下了亭子,走到天圆身旁,天圆略靠近沈羲和恭声道:“殿下说,安西之事,郡主可安。”   言罢,天圆立刻退后,恭敬行了礼退下。   沈羲和心里泛起波澜,这件事竟然是萧华雍所为!   她想了谁都没有想到是萧华雍。   如此看来,萧华雍的势力和聪睿都远超她之前的评估。   他如此帮自己,又坦诚相告,这是表明态度和拿出诚意,他是在告诉她,他愿意与她联手。   诚意她感受到了,可他的谋略和手腕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不得不重新斟酌一番。 第71章 孤要学做吃食   而此刻的萧华雍,正在内侍的搀扶下,惨白这一张脸,缓缓在明政殿坐下。   “七郎若有事,遣人来请阿爹便是,你身子骨弱,日后不可这般不爱惜。”祐宁帝责备的语气掩饰不了关切。   “阿爹喀喀喀……”萧华雍粗喘着气开口,“儿听了安西之事……想起先前见了昭宁郡主喀喀喀……言及端正月,一时感触,答应为她喀喀喀……求一道恩旨,特许他阿兄上京……伴她过节喀喀喀喀……”   剧烈一阵咳嗽,咳得脸都红了,萧华雍才勉强道:“请阿爹成全。”   祐宁帝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病弱的模样:“不就是一道恩旨,你何须亲自来一趟,你看把你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   萧华雍轻咳着用孺慕的目光看着祐宁帝。   “阿爹明日就下旨。”祐宁帝温和地说完,就打趣道,“七郎,阿爹把昭宁许配给你如何?”   萧华雍明显目光一亮,不过那一点光亮转瞬即逝:“喀喀喀喀……阿爹,儿没几年了……”   “胡说,太医署不是说了,只要寻到绝品雪莲,你的身子一定能慢慢将养好。”祐宁帝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雍儿,你祖母和阿爹,都希望你好好的,盼着你娶妻生子。”   “阿爹……儿会喀喀……好生将养……”萧华雍吐字越发吃力。   祐宁帝沉沉叹了口气:“在这儿歇会儿,陪阿爹用夕食。”   “嗯。”   次日一早,沈羲和便接到了祐宁帝的恩旨,来传话的内侍还特意对沈羲和点明,这是昨日太子殿下亲自去陛下寝宫求得。   太子殿下为昭宁郡主求陛下恩旨,准许西北王世子沈云安入京来陪伴昭宁郡主过节,惹了不少人艳羡,京都不乏常年驻守边境的将领内眷。   有些自然是酸言酸语,有些纯粹是羡慕一番。   沈羲和不理会这些,拿到恩旨,她心里格外开心,终于可以见到阿兄了。   高兴之后,她便琢磨着要如何对萧华雍表达一番谢意,安西之事,阿兄能上京,都要感谢他。   “他……似乎很是喜欢琢磨吃食。”沈羲和想到每次到东宫,萧华雍都会做精美的吃食,时常也会派人给她送食盒,“我给他做一碗馄饨吧。”   他们到底是未婚男女,许多东西不便赠送,吃食好似最能尽到心意也最不引人非议。   沈羲和会做吃食,在西北之时都会琢磨些好吃的,给沈岳山和沈云安。   一碗馄饨并不难,不过在西北之时她最多就是调调馅儿,和面与包后煮都是下人的事情。   她的力气也不允许她和出好口感的面,不过后面的包馄饨和煮都是她亲自来。   她调了两种馅儿,一种是腥馅儿,猪肉搭配去骨的鱼肉和虾,佐以胡椒、花椒、葱和特制的酱调。   肉馅是用了去骨的雉肉、加入核桃仁与松子仁,佐以一样的调料。   亲自给萧华雍煮了一碗,同时让紫玉给天圆也煮了一碗,两碗同时送到东宫。   考虑到萧华雍体弱不能多食,沈羲和只是一样煮了三个,担忧萧华雍不好剩下,强撑会伤了脾胃。   所以看到精致一小碗,还不够塞牙缝的馄饨,萧华雍的表情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殿下,馄饨是郡主亲手所做,对殿下相助聊表谢意。”碧玉低头道。   “替我谢过喀喀喀……郡主。”萧华雍说着看到碧玉手中还有个食盒,“这是……”   “郡主特意让紫玉给曹侍卫也煮了一碗。”碧玉连忙回答。   天圆顿时眼睛一亮,蓦地觉得不对劲,偷偷瞄向自家主子,对上那双凉凉的眼瞳,连忙缩了缩脖子。   “不知……都是些……什么馅儿?”萧华雍不动声色地问,“孤有些……忌口。”   碧玉:“都是郡主调的馅儿……”   老实人碧玉将馅儿都说出来,这也是沈羲和吩咐,说明白,要是萧华雍不能吃,就别吃。   萧华雍只听出虽然两碗馄饨不都是沈羲和煮的,馅儿却都是她调的!   “都放在这里喀喀喀……天圆,你送碧玉出宫。”萧华雍温声叮嘱。   天圆只能垂头乖乖送碧玉离开,碧玉以为的出宫是出东宫,但天圆却将她送出了宫门。   等天圆折回去,不出意外,两碗馄饨连汤汁儿都没有给他留一滴。   偏生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儿在飘动,天圆舔了舔唇:“殿下,郡主送来的馄饨好吃么?”   给萧华雍的馄饨只有六个,但给天圆的足足有二十个,萧华雍吃得心满意足,微微有点撑,懒洋洋靠在贵妃榻上,双腿自然伸直,脚跟交叠,好不悠闲。   “鲜嫩爽滑,唇齿留香。”萧华雍心情极好。   天圆咽了咽口水:“殿下,夕食用馄饨吧。”   他想吃,特别想吃!   萧华雍睇了天圆一眼:“东宫日后不得再做馄饨。”   天圆:!!!   “为何?”   “孤再也食不下他人做的馄饨。”萧华雍轻声道。   天圆:……   这要是日后郡主嫁入东宫,什么都给您做一遍,您岂不是只能吃得下郡主亲手所做的吃食?离了郡主就得饿死?   天圆还在腹诽,萧华雍突然放下书,将长腿挪下榻:“看来她果然爱吃食。”   说着萧华雍就起身往东宫的膳食间而去,天圆连忙追上去:“殿下,您去何处?”   “膳食间。”   “去膳食间作何?”   “从今儿起,孤要学做吃食。”   天圆:!!!   “殿下,您要什么让厨子来做便是,何苦要自己学这些?”看着萧华雍笨拙地拿着刀切菜,旁边掌管膳食间的宫人战战兢兢,吓得脸色都白了,就怕萧华雍一个不慎切到手指。   “若是我的厨子会的,得她所喜,她定会让婢女来学。”萧华雍动作不停,“可若只有我会,得她所喜,便只能是我亲手教她。”   自然不可能让婢女来同太子学厨。   天圆听着砰砰砰切菜,哦不,剁菜的声音。看着自家主子笑容温柔得能滴水的模样,内心的绝望更深。   他的殿下着魔了,彻底着魔了! 第72章 好巧,我亦然   送了一碗馄饨,沈羲和第二日还是决定亲自登门道谢。   “殿下,你的手……”沈羲和看到萧华雍好几根手指头都缠着布,有些好奇。   站在萧华雍身后的天圆慌忙低头,用力抑制着自己不听话的唇角上扬。   他自五岁起就跟着太子殿下,殿下聪颖敏慧,天文地理,提笔习武,学什么都比旁人悟性高,比旁人学得快,他一直以为萧华雍任何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学精。   没有想到竟然败给菜刀!   萧华雍看着包扎好的手指,眸光滞了滞,才随意开口:“天凉了……喀喀喀,我幼时在道观生了冻疮,天一凉……喀喀喀,就易复发。”   沈羲和微微转头,雕花窗棂外,枫叶正红,桂花真浓,菊花正艳。   她没有长过冻疮,倒是听说过天冷了会复发,可隐隐觉着没有这么早吧?   对上沈羲和似信非信的目光,萧华雍轻咳了一阵才幽幽道:“我体弱……”   所以是因为体弱才易复发?   将信将疑,沈羲和也不再深究这个问题:“今日来,是来谢殿下相助之情。”   “些许小事……郡主无需挂怀……”萧华雍声音虚弱,说完之后他又透着点暗示性地开口,“郡主喀喀喀……郡主昨日做的馄饨甚是……美味。”   沈羲和仿若没有听出他的意图:“殿下不弃便好。”   “怎会嫌弃……”萧华雍急切否决,引来一阵急促咳嗽,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自幼爱食馄饨……喀喀喀……不知为何,旁人做的总是闻着便觉喀喀喀……油腻。”   天圆:……   他家主子为了骗一口郡主做的馄饨也是……够厚颜无耻!   这话说出去,都不怕精心伺候您膳食的九章知道了哭给您看!   沈羲和不防萧华雍竟然直白到这个地步,她只能道:“昭宁将方子写下给殿下。”   “喀喀喀……有劳郡主。”萧华雍仿佛就等着方子。   天圆机灵地让内侍去准备好文房四宝。   沈羲和正色问:“今日冒昧叨扰,除了致谢,还有一惑。”   萧华雍:“郡主请问……”   “殿下是如何知晓安西之事?”这才是沈羲和的主要目的。   既然萧华雍表示要和她联手,她便不费心去琢磨和打听,直截了当来问。   沈羲和觉着萧华雍能够这么快知晓,要么就是他在西北也有人,要么就是盯着萧长赢,无论是那一种,都证明萧华雍手中得用之人不少。   不过根据萧华雍是在萧长赢寻上她之后才有所动作,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瞒郡主……”萧华雍满是病容的脸露出一抹无力的笑,“王宅之中,都有我的人。”   沈羲和眸光一动,他说的是王宅,而不是烈王府!   意思是每位皇子府邸都有他的人!   他一个八岁就离宫的人,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在是骇人听闻。   “殿下……”沈羲和抬眸,视线锁住他的病容,“对西北如何看?”   萧华雍唇角多了一丝笑纹:“西北王骁勇善战……世子英勇无敌喀喀喀,突厥一日不灭,西北一日离不了猛将,文武分治,于西北而言不合时宜。”   “往年三大都护府与三大都督府并治,不好么?”沈羲和轻笑。   萧华雍轻轻摇头:“互相掣肘,适宜京都,适宜地方,不适宜疆域喀喀喀……人皆有私心……有些人逐利穷凶极恶……苦的还是疆域之百姓……”   在沈岳山之前,西北是六个都护府和都督府分权治理,倒也没有出现过被外敌掠地之事,但时有冲突,异族极易挑拨,战乱不断,西北的百姓苦不堪言。   沈岳山成了西北王,直辖六府,统一西北发展,文武并重,才让西北得以真正的休养生息,免于烽火。   “殿下也说人皆有私心,西北王之权,足够裂土封国,君主如何容得下?”沈羲和道。   其实也不怪祐宁帝容不下沈岳山,沈岳山整顿西北,让西北日渐繁荣,外敌更是闻风丧胆,百姓朴实,他们不关心皇帝是谁,只敬重谁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沈岳山在西北神一样的存在,西北百姓都渐渐忘了祐宁帝的存在。沈岳山没有更大的野心,谁能保证沈云安没有?便是沈云安也没有,还能保证沈云安的儿子也没有?   西北啊,整个陇右道,五服十六国之时可不就是一国的领土?   且西北东接秦州,西逾流沙,南连蜀及吐蕃,北界朔漠,越过西北便可直取中原。   谁能放得下心一直这样由着人世代掌控下去?   但凡遇上一个有野心之人,就是养虎为患,江山危矣。   “灭突厥,整军队,强亲兵,肃内政。”萧华雍给了沈羲和十二个字。   灭掉突厥,西北再没有强敌外患,整顿军队做到统一,兵权集中到皇帝手中。   强化京都亲兵的训练,组建一支强过西北军的军队,使西北军统领有心也无胆。   清肃西北内政,委派真正懂得治理西北,以西北百姓为首重的官员管治。   说完,萧华雍低声道:“重在用人。”   用对了人,西北自然安宁,归心朝廷。   “非一日之功。”沈羲和轻叹。   她对萧华雍又有了新的认知,他是个心有丘壑,胸有抱负的储君,若是他能够成为帝王,一定能够成为被歌功颂德的明君吧。   “殿下,您可知我所求为何?”沈羲和端起温热的茶杯,浅呷一口。   “沈家安然无恙,西北……不再动荡。”萧华雍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温和绽放在苍白的脸上,令人顿生亲近之感,又情不自禁生出惋惜。   “殿下能给么?”沈羲和问。   “能。”他回答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他,平静的眼波没有一点情绪,忽而她笑了:“殿下,我是个不信旁人,也不会把身家性命寄托于旁人之人。”   她没有说不信他,只是告诉他,她是个怎样的人。   萧华雍泛白的唇笑容扩大,对她道:“好巧,我亦然。” 第73章 独活楼   沈羲和抬眉,忍不住真心实意地笑了:“殿下,从未有一个人,能让我与之相聊,如此自在舒心。”   哪怕没有信任,没有卸下防备,没有坦诚,依然有一种说不出轻松。   “雍之幸……”萧华雍轻声道。   “殿下。”沈羲和深深凝望着他,“殿下对妻子有何求?”   萧华雍借着咳嗽低下头,斟酌了片刻才道:“不背弃。”   他的要求竟然只有这么简短的三个字,只要妻子不背弃他就可?   “若是性子软弱也无妨?”他竟然只要忠诚,没有想过性子软容易被人拿捏,被人利用?   “这东宫,步步杀机喀喀喀……”萧华雍垂眸道,“她若愿入东宫……立不起来,迈入陷阱喀喀喀……我不会救她……我若因她被利用而伤……是我无能,亦不怨怪……”   有那么一瞬间,沈羲和看着萧华雍,有一种揽镜自照的错觉。   他们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相似,这样决绝只信任自己。   她不知想了什么,眸光游离了片刻,忽而笑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时候不早,昭宁告辞。”   萧华雍站起身,没有挽留,他陪着沈羲和去将馄饨的方子写下,然后在天圆的搀扶之下,亲自将沈羲和送到东宫门口。   “殿下留步。”沈羲和立在宫门前,看着门前火一般红艳的枫树,在轻风之中,树叶飘旋,“殿下,你很好。”   冲着萧华雍微微一笑,沈羲和挽着披帛翩然而去。   她今日穿了一袭绯色曳地长裙,挽了杏黄色的披帛,在红枫掩映下远去,就好似灿目的夕阳缓缓落下,待她消失不见,天地间便为之一暗,所有的光亮都被收敛。   萧华雍直到她消失了许久,还依然立在宫门口:“她说,我很好。”   天圆:……   殿下那略显痴傻的笑容,实在是让天圆不忍直视,他只得低着头:“殿下,宫外有人。”   东宫是绝对安全的,东宫的所有人,都在一次次换掉之后,全部成为萧华雍的人,只是有些人不知道,还自以为这些是他们的眼线,但出了东宫的大门就不一样。   萧华雍立刻握拳抵唇,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几乎是半边身子都靠在天圆身上,由天圆扶进去。   “殿下对郡主有求娶之人,为何方才要说那等话?”天圆方才被吓死了。   什么立不起来,陷入陷阱会见死不救的话,这是应该对要求娶之人该说的么?   入了内,萧华雍站在逐渐泛红的石榴树前,深深叹口气:“这话她才信。”   他倒是想说几句情话,山盟海誓什么他也会,可他若敢说这些,明日起沈羲和只怕就要对他避之如蛇蝎。   一个无情的人,看待情爱就是看待笑话,否则上次他说自己是不会伤她之人,她不会无动于衷甚至觉着可笑。   她不要情,她只要互惠互利,只要安逸舒适。   天圆瞪圆了眼睛:“这世间竟然这等女子!”   昭宁郡主还未及笄吧,他和殿下四海为家的那些年,见过多少女子,再是冷情之人,最多不过是不轻易动情,不过是害怕动情,不过是不敢奢求情,但骨子里还是渴望被人真情以待。   昭宁郡主竟然是个真正的无情之人,真正不需要真情之人!   “这……大概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萧华雍低声笑着。   天圆:……   遇上这么难搞的女郎,他们家殿下不但不觉麻烦,反而乐在其中。   连心意都不敢表明,求娶都要靠欺骗和谋算,他家殿下竟也没觉着自个儿可悲?   他都觉得跌份儿,但他不敢说!   他严重怀疑他家主子坐上至尊之位都比虏获郡主芳心快。   “殿下,馄饨的方子,我让拿去膳食间?”天圆和萧华雍入了内,看到被镇纸压着的方子问。   萧华雍先他一步,将方子取走,仔细看了看之后,放入上次沈羲和约见他写的地址纸卷一起:“谁说要让膳食间做?”   不做,要什么方子?   “这方子是写给孤。”萧华雍将锦盒放好,“你明儿一早,去郡主府说,东宫按着方子做出来的馄饨,孤吃不下。”   天圆:……   他真是高估了他们殿下,真的!   当天圆厚着脸皮,把这句话转达给沈羲和的时候,沈羲和也愣了片刻。   “郡主,也不知为何,就是按照郡主给的方子所做,可殿下就是吃着不对味儿。”天圆昧着良心说话。   “你等会儿,我再去调一碗馅儿,你带回去。”沈羲和这才受了萧华雍的恩情,尤其是求沈云安上京,是她主动,她便是再会过河拆桥,这会儿她的原则,也让她不好拒绝萧华雍想吃一碗馄饨。   沈羲和调了两种馅一大碗,放在食盒里:“秋日天亮,你让厨子将所有馅儿都包好,置于冰厨,殿下何时想吃了,便取出几个入沸水煮,口感无二。”   天圆没有想到沈羲和还有这种法子,这下他们殿下想要隔三差五寻郡主做馄饨的如意算盘可要落空了。   不知为何,天圆心里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等到天圆带着两大碗馅儿回来,传达了沈羲和的话,萧华雍溢出唇角的笑容,揉着无尽的宠溺:“想占她一丝好处,可真难。”   沈羲和可不管萧华雍怎么想,按照她的馅料,至少能够做出上百个馄饨,放在冰厨够萧华雍吃许久,她就没心思去理会萧华雍,一心扑在给沈云安布置院子上。   同时收集了花草也越来越多,她开始费心规划郡主府,随着陆陆续续的香料从各地运来,沈羲和炼制的香料也越来越多,请了几个香娘子,培养人的速度不错,活儿也做得极好。   作坊出了一批成色不错的成品,红玉亲自检验过之后,便搬入独活楼。   沈羲和的独活楼也就这样开张了。   开张当天,两个店铺点了沈羲和以紫茸香配置出来的香料,香气飘散,十里可闻。   仿佛整个京都上空都弥漫了一股馨香,一举成名。   天圆也是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知萧华雍。   “独活楼?”萧华雍重复一遍名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袭上心头。 第74章 我与她一人一只   “独活楼。”萧华雍看了会儿,又重新念了一遍,“名儿倒是狂傲。”   “殿下,我们要如何贺郡主开市之喜?”天圆问。   “送藤实香杯……”萧华雍想了想,眼角的笑意溢出,顺着尾痣蔓延,“一只。”   天圆:“?”   藤实香杯是西域进贡之物,一种散发着豆蔻般香味的酒杯,这杯子不但香,并且烈酒用此杯饮,有解酒之效,是稀世珍宝,一共两只,都落到了东宫。   送礼从来都是成双成对,哪儿有人单送一只?   “送一只,她便不会取出待客。”萧华雍用小指轻轻刮了刮眼尾细小的一颗痣,“正好,我与她一人一只。”   天圆:……   他不想再多言,应了一声诺就打算退下,却被萧华雍叫住。   “你亲自去一趟,看看独活楼内是否有辟寒香,若是有,尽数买下。”她赠与他之物,岂容旁人染指?“给管事留话,日后辟寒香只管送入东宫。”   “诺。”天圆应了之后,略一思索又道,“殿下,只买辟寒香,不多买些旁的?”   也好借此讨好讨好郡主啊。   萧华雍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忘了,她亲口说过她不缺金。”   开香楼无论是打发时间,或是有旁的用处,都不需要他用这等法子讨她欢心。   当真这般做了,就不是讨她欢心,反而招她厌烦。   独活楼开张,十里飘香,沈羲和只是为了打响名头,也算是用一种法子告诉旁人,这是一家香铺,万万没有想到她储备的香品竟然三日就卖光了。   “拿账簿来。”沈羲和听了消息,第一时间查账薄。   独活楼的香定价略高于其他香铺,只不过她的香铺不仅仅卖香,与香有关之物都有,开张之前,沈羲和过目了各种物品的数量,她的预估是两个月的库货。   碧玉从外间的掌柜手中接过账簿,递给沈羲和。   账簿厚厚的三册,沈羲和一一翻过,她要求每一个客户留下一个名,便宜记下常客和大客人,常客和大客人他们会预留好货,逢年过节也会赠些礼。   赠礼只是托辞,沈羲和目的在于每一份售卖出去的香品都有迹可循,实在不愿留住址姓名的不卖,或是冒充他人者一经发现,也会列为独活楼的拒绝往来客户。   尽可能不给人留下做文章的机会,不过这种也是无法杜绝,若真有人惹事儿,她也只能杀鸡儆猴。   独活楼是陶氏的陪嫁,这个稍微有点关系都能在京兆尹处查到存档,沈羲和也没有隐瞒,目的就是让哪些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徒自觉歇了心思。   若还有人要闹事,就不会是寻常人,必然是冲着她来。   一页一页翻过,沈羲和目光落在东宫曹天圆上顿了顿,往下一看是辟寒香,数量是将她上的辟寒香给包圆了。   辟寒香并不好制,现下红玉制出来的品质便不够,只有沈羲和自己制出来的五盒。   “郡主,曹侍卫还留了话儿,日后辟寒香东宫都要。”碧玉瞅见沈羲和看到这里,适时禀报。   预留就是这样,阔绰的客人,可以提前留话要了日后上的香品。   “只有辟寒香?”沈羲和又翻了两页,再没有看到东宫其他购置。   “是。”碧玉颔首。   沈羲和点了点头,看来是萧华雍喜好辟寒香,没有因着要表现,或是献殷勤,大肆购置其他香品,破坏她的生意和她做生意的目的,沈羲和对他感官又好了一点。   沈羲和花了一个时辰,将账簿看了一遍,除了往南边去的商人,没有大肆购买之人,一切正常。   合上账簿,沈羲和道:“你们辛苦了,掌柜一人赏十两,帐房、跑堂、洒扫也都有赏。”   “谢郡主赏。”掌柜很是开心,这可是他半年的月钱呢!越发用心,“郡主,铺子里无货可供应……”   “作坊有一批应急之物,你先拿去用着,另外我这里也有几件新鲜物件。”沈羲和说着就给红玉使了个眼色,“你也带回去摆上。”   红玉很快带着人抬了几个箱子,箱子还未打开,就有香气飘浮。   待到打开之后,更是各种香气散开,令人忍不住就深吸几口气。   一箱子是香木做出来的碗和匙箸,另外两箱是扇子,一箱是香木扇子,一箱是香料浸染的丝绢做出来的扇子,还有涂抹了香料的白扇,男女皆可,还能买回去自己题诗作画。   在制香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香料的损耗,沈羲和就想了个法子,用这些香料调出香汤浸染绢布,或者碾成香粉涂抹纸卷,一些不适宜用来做香料的木材,请了匠人做成器具。   本是为了不浪费料子,打算日后再放入店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掌柜心满意足带着东西走了。   “京都的钱财可真好赚。”碧玉将账目一合计,发现独活楼仅仅两日,盈利高大一百多金!   “不过是头两日。”沈羲和微微一笑。   她的东西虽则贵一点,但耐用,不过也不乏豪富之人,什么都想尝试,或者看到独活楼这架势,要囤积一些货物,日后生意不会差,一月盈利一百金应不是问题。   碧玉也知道,不妨她仔细算了算,不出意外,一年一万两银子的盈利应当是有。   只要一想到这个数目,碧玉眼睛就放光,她可是财迷,负责管着郡主的财物。   沈羲和无奈地笑了笑,碧玉按下心中的激动,将一个册子递给沈羲和:“郡主,这都是家送来的贺礼,婢子已经登记造册。”   独活楼是悄无声息地开张,沈羲和没有请任何人,她不刻意宣扬这是她的营生,也不藏着掖着,查到的人都送了一份贺礼,这样礼不好拒绝,便收下记册,日后还礼。   沈羲和随意翻了翻,就看到记着萧华雍送了她一个藤实杯:“去把杯子取来。”   东宫送来的自然独放一处,碧玉很快捧来。   锦盒打开,沈羲和取出藤实杯,就愣住了,杯身竟然刻了她的模样! 第75章 暂时较为顺眼   为何杯身上会雕刻她的模样,要回到两日前。   萧华雍让送一只杯子,天圆取了杯子之后,不得不将一种可能提醒自家主子:“殿下,属下打听到郡主不爱饮酒,您这送一只杯子,恐郡主将之转送给世子。”   萧华雍:……   只要想想会和旁人用一对杯子,萧华雍脸黑了黑:“把杯子拿来!”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萧华雍顶着被沈羲和厌恶的风险,在杯身上寥寥几刻刀,似是而非勾勒出了沈羲和的模样。   雕刻之物极多,民间也有寻常人雕木雕人像,所以在杯子上雕个画像并不罕见。   掩耳盗铃的萧华雍,自以为自己做到刀工流畅,没有丝毫刻意,但沈羲和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轮廓像她。   黛眉微皱,沈羲和握着杯子不语。   碧玉瞄了一眼,也瞄到图案:“郡主,可要收起来?”   这杯子上的人和郡主这般像,郡主自然不好送人,但方才沈羲和的反应,让碧玉觉得她有些不喜,多半也是不会用,那便只能压箱子,可惜了这么个好物件。   “不用。”沈羲和忽而笑了,将之轻轻放入锦盒,“我与阿爹和阿兄,日后总是要分隔,此物赠与阿爹,正好寄托阿兄对我的思念。”   碧玉眼睛一亮。   对啊,这东西不好送给外人,可以送给王爷,以后王爷想郡主了,就可看一看杯子。   沈羲和垂下眼帘,唇角的笑意未变。   她不知萧华雍赠此物与她是何心思,前几日在东宫相谈甚欢,他们都明白彼此所需,这是皆大欢喜,但她不希望对方得寸进尺,志在天下之人,不应该被儿女之情束缚。   把此物送给西北王,也算是给萧华雍一个示警,他若不想被她父王看成一个一心只有风花雪月之人,就尽管接着送。   端正月的前一日,沈云安风尘仆仆赶到了京都,一身疲惫出现在沈羲和的面前。   沈羲和正在院子里看书,短命围着它的脚边打着转,身后一声压抑着喜悦的呼喊:“呦呦!”   沈羲和身子一僵,手上的书不自觉落下,她猛然起身转头,对上一身雪青色翻领袍的沈云安,他高大的身子立在月亮门前,挡住了一大片阳光。   喜悦的笑容让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眼角都笑出了细纹,眼底深处是要喷涌的宠溺。   他展开了双臂,沈羲和提裙就朝着他奔过去。   沈云安大步而来,将沈羲和抱了满怀,抱起她还转了个圈,顾虑到沈羲和体弱,才克制住将她放下来,粗糙厚实又炙热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快让阿兄好生看看。”   兄妹俩心有灵犀,沈羲和今日也穿了月白色上襦,雪青色下裙的绣花襦裙。   她变了,变得更自信清雅明朗了,让沈云安眉目舒展:“呦呦更美了。”   “阿兄更黑了。”沈羲和说完憋笑。   沈云安其实和沈羲和有着两分相似,他丰神俊秀,奈何在西北风吹日晒,又黑又糙,和京都的男儿大相径庭,兼之常年训练,身材魁梧,他若不笑,只是往沉脸一站,指不定多少胆小的女郎被他吓哭。   “调皮。”沈云安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走,我们进去说,阿兄给你带来了许多东西……”   沈云安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这次带了几大车东西,不过他等不了这些人,自己打马先行赶来,陛下恩准他重阳之后归家,可以在此逗留大半个月。   “原是可以早些来,不过安西之事才解决……”沈云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安西之事?”沈羲和也很关心,“阿兄与我说说。”   “你的信送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妹妹的身子骨不适宜多思多虑,沈云安一如既往略过,转而道,“阿爹刚安排好,烈王殿下便随后赶至,据阿爹得到的消息,是烈王殿下拿了防御图去威胁你,可烈王殿下登门,言辞间却是他故意提醒你,到底是如何?”   “他只是拿了图交于我,意图我并不知,我看了防御图,为了让他起疑,便未见他。”沈羲和说得十分中肯。   萧长赢只是威胁一定要见她,不见就夜探香闺,并没有说要用防御图如何。   沈羲和从不抹黑任何人,哪怕是敌人。她知道沈岳山和沈云安曾经属意她嫁给萧长赢,但她不会因为自己不想嫁,就扭曲事实,连至亲也欺骗。   沈云安陷入了沉思:“如此说来,若非有他相助,此事极难善了。”   沈羲和不置可否:“是何人泄露了西北防御图。”   “安西副都护。”沈云安如雄鹰一般锐利的眼瞳闪现寒意,“父亲已经将其斩杀。”   沈羲和:“可有查出背后何人指使?”   “他在西北出生,十五岁便服役,一路屡建奇功三十年成为了副都护,一生未曾离开过西北,他下狱之后,一个近两年得宠的妾室服毒自尽,焚烧了许多东西。”   沈云安面色不太好:“这妾室深查下去,竟然是十年前就被买入府中的奴仆。”   一颗暗棋,埋得如此之深,现在去查当年谁经手卖过来犹如大海捞针。   故而,线索就此断了。   “不是陛下。”沈羲和第一个排除的是祐宁帝。   如果是祐宁帝,那么防御图被盗成功起,祐宁帝就会知晓,早就发难。   对于沈羲和的敏锐,沈云安眼露痛色:“呦呦长大了。”   这京都可真是吃人的地方,他的妹妹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如此机敏。   知晓沈云安误会,沈羲和轻笑:“我本就如此,只是在西北,无用武之地。”   “是是是,是我和阿爹不好,耽误了妹妹大显身手。”沈云安纵容地笑着。   沈羲和轻哼一声,才正色道:“可否从烈王口中得知,他是如何得到防御图?”   要想查清这件事,只有这一个突破口。   沈云安温和地看着绝色无双的妹妹:“呦呦,当真无嫁他之心?”   “无。”   “认定了太子?”   沈羲和摇头:“只是暂时他较为顺眼。” 第76章 是因为他……命不长   “暂时……顺眼?”沈云安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认认真真看着沈羲和,她在说起婚嫁之上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娇羞,就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之事。   莫远碍于沈羲和的威压,只说沈羲和改了主意要嫁给太子,并没有说其他。   沈岳山和沈云安权当是沈羲和不知何时与太子相识,从而互生好感,否则沈羲和也不会为了太子,直接盗走了萧长赢手中的证物转赠。   原本知道沈羲和看上了太子,沈岳山是恼怒的,恼怒太子居心不良,不知何时诱拐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可沈羲和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她都倾心了,若是他们强行拆散,就沈羲和的身骨子,只怕要被气得小命不保,沈岳山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次沈云安得到恩旨能够上京,就是想要好好探一探这位太子的底。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哟哟。”沈云安恍惚了片刻,回过神万分紧张,“你……对太子并无情意?”   沈羲和喝了杯水,轻轻放下水杯,亮泽的眼瞳一片清澈湛然:“无。”   简短的一个字,让沈云安的心如同泡入了冰水一般透凉,他喉咙干涩:“呦呦,是谁?是谁伤了你?”   男人的眼瞳泛起丝丝红,背脊紧绷,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将仇敌撕碎。   在他看来,他的妹妹天真烂漫,若非经历了情伤,怎会一点小女儿的婚嫁期许都没有?   甚至严重到了仿佛嫁谁都无所谓,沈云安心口密密匝匝的痛,恨不得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明白了沈云安的猜想,沈羲和心口一暖,她双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阿兄,我不曾对任何人倾心,否则你还能好好看到我?”   就沈羲和这身子骨,要真是被情所伤,如何还能活得下来?   沈云安这才收敛了些许情绪,冷冽的目光扫了碧玉红玉几人一眼,转眸对上沈羲和又柔和下来,还小心翼翼:“当真?”   “当真。”沈羲和郑重颔首。   沈云安才松了攥紧的拳头:“既如此,你为何……”   “阿兄,我自幼体弱,不可情绪起伏,一向内敛。”沈羲和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在西北,是怕你和阿爹担忧,且在你们面前,我自然是娇俏粘人的,其实我内心一直这般冷清。”   沈云安牙槽一咬,下颚紧绷。   “阿兄,我有你和阿爹,有外祖父和舅舅他们疼爱,你们都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我信你们。可我不会去信一个外人。”沈羲和轻声道,“我想我这一生,大概无法对人动情……”   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冷情,步疏林说她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绝情,只不过是对她偏袒。   步疏林列举的那些例子,不过是在她为人的准则之中罢了。   “呦呦……”沈云安又红了眼眶,这一次不是气急,而是沉痛。   见他这般,沈羲和黛眉一蹙,捂着胸口:“阿兄,你莫要这般,我难受。”   “呦呦,你怎么了?”沈云安被吓得跳起来,一边扶住沈羲和的肩膀一边对红玉等人嘶吼,“医工,请医工——”   “不用。”沈羲和出声阻拦,握住沈云安的手,“阿兄,你看,我在乎你和阿爹,你们稍有愁眉,我便心闷不已,这样的我,你放心我对一个男子动心么?”   沈云安僵住了。   是啊,他的妹妹受不得气,也受不得刺激,要是当真对一个男人有了倾慕,岂不是要为他伤为他忧?她的心能够承受得住几次折腾?   “呦呦,回西北吧,阿兄尚公主……”   一定要一个人成为皇家的人质,合该由他来!   “阿兄,你不是孩童,不可这般胡闹。”沈羲和板着脸斥他,“你不在乎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在乎沈家的家业?不在乎这些年为跟随沈家的将士?不在乎为了洗白的百姓?还能不在乎为西北如今安宁洒下的鲜血?”   “我不在乎!”沈云安近乎嘶吼,“我的妹妹,被逼到这样的地步,我为何要去在乎这些?呦呦,阿兄只想你能够好好的,欢喜地过好每一日……”   他的话让沈羲和一怔,被人疼爱和在意的滋味原来这般温暖,她脸上绽开一抹幸福的浅笑:“可我在乎,我也想阿兄和阿爹每日都欢喜,我并不觉着哭,也没有不愿和被迫。若我当真回了西北,换阿兄留在京都尚公主,我想的日子将再也没有奔头,我会郁郁而终。”   “呦呦!”   “阿兄。”她声音温和打断他,“你没有发现我在这里比在西北快活么?”   沈云安一哽,他发现了,西北的时候她总是缺了一点精气神,柔柔弱弱整个人都怏怏不乐,他们只当是她因为身子之故多愁善感。   这一次再见到她,她眼睛里多了一股在西北没有的鲜活,神采奕奕,如剥开云雾的皓月皎皎生辉,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在这里,我是个被需要的人,我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念想。”沈羲和仰起头,亮泽的眼瞳对上沈云安,“阿兄,这里才是我的归属,为着你们,我会更努力更快乐地活下去。”   清冷的泪从沈云安眼眶滑落,他心疼得手都在颤抖。   “阿兄,要惹我伤心么?”   看到沈羲和皱眉,沈云安胡乱抹了泪,冲着沈羲和傻兮兮一笑。   “噗嗤。”惹得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   消沉的气氛一扫而空,沈羲和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沈云安,沈云安捏在手里:“你选择太子,是觉着他……易掌控?”   沈羲和微微摇头:“他非是好掌控之人,我择他,是因为他……命不长。”   “噗——”沈云安把刚喝到嘴里的水喷出来,甚至被呛得厉害,“喀喀喀……”   沈羲和从碧玉手中接过手帕递给沈云安,眼神有些责备。   沈云安拽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用一种见鬼的眼神:“你……你再说一遍。”   “短命。”沈羲和重复。   误以为被呼唤的短命立刻奔来:“喵!” 第77章 觉时已生根   沈云安:……   他瞪着一人一猫,有点抓狂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觉着他现在需要冷静冷静。   沈羲和不着急,指尖轻轻顺着短命细绒的毛发。   好一会儿,沈云安才平静下来,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紧盯着沈羲和:“你当真有此念?”   “嗯。”沈羲和坚定点头,“阿兄,这是对我,对你,对沈家,对西北最好的结果。”   怕沈云安又多想,沈羲和柔声道:“若是陛下没有动手便罢,陛下一旦要动手,我们可以……”   弑君这大逆不道的话,沈羲和没有说出来:“太子殿下是储君,登基名正言顺。”   “你确定他……活不长?”沈云安捋顺了思绪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早些让妹妹守寡,就可以筹谋让妹妹假死脱离皇家,若是又遇上了喜欢的儿郎,还可以再嫁。当真无人能打动妹妹,那妹妹也能永远在西北和他们一家人安安乐乐度日。   “他……应是得了怪病,比我还体弱。”沈羲和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过……他深藏不露。”   “何以见得?”沈云安问。   “我每次见到他,都仿佛能嗅到同类的气息。”沈羲和回。   沈云安:……   可别,要是这太子也如自家妹子这般绝情绝爱,他反而要担忧。   “明日,我入了宫,去东宫会一会他。”沈云安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核实。   沈云安是被恩旨特许上京,恩旨是太子求来,拜见了陛下,亲自去东宫表达谢意无可厚非,沈云安觉着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就没有带上沈羲和。   说句实话,便是知道自家如花似玉的妹子想嫁给这个男人,无关情意,只要一想到自己妹子就是动了嫁给他的心思,沈云安看太子,就不自觉目光挑剔。   脸白如抹粉,迎风咳嗽,弱得跟风一吹就能倒。   说句话,都要咳嗽半晌,沈云安实在是忍不住问一句:“太子殿下,不危是个直肠子,请容我冒昧一问,殿下是否肺痨……”   沈云安,字不危。   实在是太子殿下太能咳了,肺痨可是会传染,他可舍不得自己宝贝妹妹嫁给这样的人,便是要寻个活不长的,也不能这样。   “世子爷,您——”   萧华雍抬手拦下天圆,轻咳了两声:“我只是嗽喘,若是肺痨,这宫中……哪有我容身之地?”   沈云安也知道,就是存心刺萧华雍,一是心里确实有点不得劲,一想到自家妹子要嫁他;二是试一试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和气度。   试探出来的结果勉强满意,沈云安就更不得劲:“殿下为何要替我求恩旨?”   “非是替世子求。”萧华雍更正,“郡主……允我重阳一道登楼,我感念郡主……心意。”   沈云安大眼一瞪:!!   每年重阳一道登城楼,这不是他哄妹妹开心的法子吗?现在变成了妹妹哄别的男人的法子!   沈云安看萧华雍的眼神更不善了。   偏萧华雍好似未看出来:“我与郡主不过前后回京都……旁人避着我,唯有郡主肯亲近我……恐我畏寒……替我调辟寒香,忧我食不下,为我做馄饨……时常至东宫探望……”   沈云安听着他尽量止住咳嗽,慢吞吞地说着,每句话都听得他拳头发痒。   好赖有点理智,让沈云安觉得这人可能受不了他一拳,心里更不开心了,找个这么弱的,他想动动手都不行,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没了……   积郁无处发泄,沈云安假笑道:“呦呦,她就是这般,见不得可怜人。”   “原来,郡主小名叫呦呦?”萧华雍自动忽略后面的讽刺,眼里多了丝神采,“那真是缘分,我也有个乳名叫鹿鸣。”   天圆:!!!   他怎么不知,他家殿下何时有了乳名?   沈云安:……   好气,为什么会突然暴露了自己妹妹的小名!   “缘分不缘分,太子殿下未免说得太早。”   萧华雍又低咳了一小会儿:“世子,我信皇天不负有心人……”   “有心?”沈云安冷笑一声,“天家之子,不配有心。”   萧华雍默了默,才轻声道:“世子,人皆有心,只不过心属何处不同,我心悦呦呦。”   “殿下还是称舍妹昭宁为好。”脸皮真厚,这就顺嘴叫上了,沈云安更气,“殿下才与舍妹见过几回?说过几句话?便胆敢说心悦?殿下之心悦如此草率?”   面对沈云安的咄咄逼人,萧华雍丝毫不恼,态度温和:“数面之缘,有幸自日中天聊至日暮,雍不曾对旁人心悦,亦不知何为心悦……”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句话不带喘,萧华雍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只知对她:醒而念,寐则梦;目及想,闻即思。”   醒了就会念她,睡着了也会梦见她;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想她,听到和她相关的话立刻会思念。   萧华雍的语气真挚到沈云安都能够感受到他动了情,他还是不信:“不过几面,何以至此?”   “此情难觅痕,觉时已生根。”   不知道是什么有了这样的情意,他自己察觉的时候,早已经情根深种。   “殿下……”沈云安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对另一个人如此浓烈的情意,他觉着便是真的演出来这份深情,也必须要糅杂着过半的真心,才能做到如此令人信服,“你可想过,你无法伴她一生,恕我不敬,殿下可有想过,她的日后……”   萧华雍垂下眼帘,细长纱幕般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生老病死,无可预估。多少人看着健朗,不也能眨眼便折了?只要郡主不弃,雍便纵容一次私心。”   沈云安心中冷呵一声:“殿下,你或许不知,舍妹是个无心男女之情的女郎,若殿下对舍妹无心,我还能放心些,可殿下既有情,我便不能成全殿下与舍妹。以免婚后殿下求而不得,心生怨怼……”   “我愿以命立誓,一生相护,永不伤她。”   “便是一生单思,亦无悔无恨?”   萧华雍笑了,他银辉凝聚的眼瞳如渊海深:“若一生单思,只能是我不够好。” 第78章 太子殿下……不容小觑   沈云安最后是被膈应得在东宫待不下去!   萧华雍那情意绵绵的话,实在是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恶寒。   “殿下,您不担心,世子殿下将您的话都告知郡主么?”天圆实在不明白。   他家殿下在郡主面前明明有情却要掩饰成无情,到了世子面又换了个模样,仿佛恨不得将在郡主面前想说的话一吐为快。   “亲兄妹之间,便是再亲密,也说不出口。”萧华雍指尖摩挲着黑玉棋子,笑容轻浅荡出唇角,若非如此,他何至于说得这般露骨?   天圆想了想觉得有理,殿下方才那些山盟海誓的话,他听了都忍不住激灵,世子都因为受不了而落荒而逃,要他说给郡主,实在是太为难世子。   “您不忧心世子……误以为您过于儿女情长?”天圆实在是无法想象,萧华雍竟然能够说出刚才那一段话。   “身份不同,心之所向则异。”萧华雍短促轻笑一声,“呦呦她不信情,事关己身,自是冷静自持。不危是呦呦兄长,比起一个冷漠无情的合格帝王,他更希望将妹妹托付于一个对她爱慕成痴之人。”   他若当真把面对沈羲和的态度拿来应对沈云安,才是要被沈云安否决。   试问这世间,哪有人不希望自己捧在掌心的宝被更多人的呵护爱惜?   天圆这才明白萧华雍方才那般作态是为何,忍不住叹口气:“殿下,您累么?”   为了娶到昭宁郡主,可谓花了十二分心思,各方谋算,天圆看着都累。   “你不觉着有趣么?”萧华雍扬眉,拇指一弹,黑子飞起,他反手一抓,将之抓到手中,“从未有一人有一事,令我这般百般筹谋,这宫里的日子太难捱,难得有件趣事……”   说着,他唇畔的笑容温柔如春风拂过杨柳岸堤,湖水荡起圈圈涟漪。   太子殿下的乐趣,天圆这等凡夫俗子不懂。   沈云安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太子油腔滑调,不是什么好人,偏对着沈羲和,萧华雍那些话他还真说不出口,他又不想笼统对妹妹说,他对妹妹有情,这不是在帮他说话?   不得不说萧华雍将人心算得淋漓尽致。   沈云安作为哥哥,哪怕沈羲和一再强调她冷情,不会对人动情,可他潜意识还是希望有人爱护疼惜妹妹,希望妹妹嫁个心里有她之人,   更是不觉得妹妹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真的一点不需情爱?不过是没有遇上,才如此无动于衷,故而他如何能够对沈羲和说萧华雍对她有情?   不能说有情,又说不出口那些肉麻麻的原话,最后只能生闷气!   “阿兄?”沈羲和见沈云安回来之后,就沉着脸,关切地问,“遇上何事?”   一腔郁结无法发泄的沈云安只能怏怏不乐开口:“你为何要陪他去登城楼?”   沈羲和:“只是一句安慰,那时不知阿兄要上京,我亦不想重阳节被人扰,索性与他一道。”   沈云安脸色依然不愉:“你还给他做馄饨,调辟寒香!”   沈羲和忍不住抿嘴笑了。   沈云安在西北可是骁勇善战,出了名的杀神,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像个孩子,莫说外人,便是自己阿爹的醋他也吃,年年给他们俩父子送物什,都得一模一样,否则要吵半晌。   每每都是以沈云安嘴上获胜,身体遭受沈岳山处罚为告终,偏他从不长急性,下次还敢!   “哼!”沈云安没有想到沈羲和还笑,气得重重哼一声,环臂扭头。   沈羲和莲步轻移,绕到沈云安面前,沈云安又哼一声,把头转到另一边。   双手按住沈云安的脑袋,将他一点点转过来:“辟寒香是谢他为我打发了六殿下……”   沈羲和将萧长泰要做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沈云安的拳头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六殿下可真是好本事!”   “阿兄,我没有那般好糊弄。”沈羲和握住他的拳头,“做馄饨是为安西之事……”   又把萧华雍先发制人,故布疑阵,将安西之事糊弄过去说出来。   沈云安听了之后,眉头一拧:“桩桩件件,可都不是小事,这位太子殿下……不容小觑。”   “嗯。”沈羲和颔首,“如此也好,他不需全靠我们,日后他得大位,便不会觉着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我问过他对西北的心思,是真是假,端看他往后处事便知。”   “他既然手眼通天,娶你又有何目的?”什么情根深种,沈云安听得情真意切,却一个字都不信,指不定一肚子什么坏水。   “他的病当是受宫闱倾轧所累,我查过十二年前并无皇族被惩处。”   也就说将萧华雍还得如此惨,不得不避出皇宫,又差一点与帝位无缘的罪魁祸首没有得到惩处。   “我实在是想不出,除了……”沈羲和投了个隐晦的目光,“还有谁能够让陛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陛下他……怎会?”沈云安错愕,自古以来,帝王忌惮储君之事屡见不鲜,可那也要等到暮年才会,十一年前陛下年富力强……   “当年陛下之所以立他为储君是为了安抚功臣之心,是被迫无奈。”   无论是以顾相为首的文臣世家,还是以沈岳山为臂的武将,最初跟随的都不是祐宁帝,而是谦王。   谦王乍然暴毙,这些忠心耿耿赌了身家性命拥护之人,如何能够甘心临门一脚,要退居次位?眼睁睁看着祐宁帝的心腹上位?   祐宁帝这个时候必须稳住他们的心,让他们清楚意识到他会论功行赏,立为他而亡的王妃为皇后,立刚出生就丧母的萧华雍为太子,就是最好的定心丸。   且当时立了太子,才能让有皇子的宫妃极其身后的势力短时间内安生些。   否则光是争夺储君之位,就能让他的心腹力量杀得反目成仇,更何况还有哪些原本拥护谦王之人。   可以说,立储君是稳住他帝位至关重要的一招!   “那也太早……”沈云安知道天家无情,也觉得那么早就下手,吃相太难看。 第79章 郡主巧舌如簧   “我倒觉着不早不晚,将将好。”沈羲和淡淡一笑,“八岁得了怪病,太子殿下被迫出宫调养,这么多年体弱多病,满朝文武都将他当做一个摆设,他不但无力学文习武,也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投向他,省了陛下多少麻烦?”   等到太子长大了再动手,不但不好动手,更加会引得朝中势力一番动荡。   “天家无情。”沈云安轻叹口气,抬眼疼惜地看着沈羲和,“呦呦,你若对他无心,待你嫁给他之后,索性给他寻摸一个好拿捏的良娣,生了孩子抱过来养……”   女子生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沈羲和身子又孱弱,延绵子嗣这等事情,能够避免便避免为好。   日后也无需经历天家为了皇权反目的撕心裂肺。   “且看日后吧……”沈羲和不置可否。   她不想抢夺别人的孩子,太过于残忍,且她这样冷漠之人,自己的孩子定然会用心教导,换做旁人的孩子,她做不出真情来。   若是身子允许,她还是想自己诞下亲生骨肉,至于天家无情,当真有一日她的骨肉为了权利而反噬她这个亲生母亲,她也无可埋怨,是她教子无方。   沈羲和的思虑,沈云安不知,想着她这般态度,或许是对萧华雍有那么点意思?   一时之间五味成杂,他想说萧华雍不好,却又想到沈羲和之前对情爱的冷淡,怕自己真的把妹妹逼狠了,成了清心寡欲的尼姑。   什么都不说,一想到自家妹妹日后可能会对萧华雍有情,有可能会被萧华雍所伤,沈云安现在就恨不得提刀将萧华雍给宰了!   脑子里天人交战,让沈云安烦不胜烦。   “这又是为何?”沈羲和疑惑地看着沈云安,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的情绪,又莫名其妙暴躁了。   沈云安有苦难言,只能胡诌一个借口:“在想安西之事的主谋。”   “这事儿,只能从烈王口中才能有新的线索。”沈羲和今日仔细想了想。   “他只怕也在等着我们上门问。”沈云安冷哼一声。   萧长赢去了西北,话里话外他为着沈羲和着想,只字不提如何截获防御图。   这件事关乎着西北的安宁,对沈岳山尤为重要,不问又不能。   “无妨,我见一见。”沈羲和唇角一弯。   “呦呦……”   “阿兄,我已经下帖请了他。”沈羲和先一步道,“阿兄无需担忧,我可不是吃亏的主。”   事关西北,沈羲和不愿耽搁,萧长赢和沈云安都是昨日到京都,昨日萧长赢已经去复命,因为萧长赢的介入,沈家不欲欠人情,是没有办法说丢失的是假的防御图。   沈云安今日见了祐宁帝,祐宁帝不但没有就此事训斥沈岳山失察,更是好一通安抚沈云安。   这是知道训斥一通也不过不痛不痒,毕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要发作也发作不了,只能记下来,待到那一日沈岳山被击垮,这就是一条罪名。   古往今来,权臣落败,罪名都是数之不尽便是这样积累下来。   届时还能彰显帝王的仁德,落败者的不知悔改。   沈羲和约了萧长赢在独活楼见面,也是亲自看一看独活楼的情况。   沈云安自然是不放心妹妹独自与萧长赢见面,两人在独活楼的雅间等了一刻钟,萧长赢踩着相约的时间点迈入屋子。   红衣如火,圆领袍显得贵气,金冠束发,颇有些意气风发。   “能得世子与郡主相邀,真是受宠若惊。”萧长赢怪声怪气。   沈羲和亲自倒了茶,优雅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萧长赢斜眼一扫:“郡主的茶,不会有毒吧?”   “无需用毒,我也能让殿下张口。”沈羲和淡淡一笑。   她的自信从容,真是无论何时都盛气凌人,萧长赢笑了笑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呷了一口:“郡主请,恭候赐教。”   “安西之事,线索全断,我一直想不明白一点。”沈羲和清冷的眼瞳直视萧长赢,“既然动用了埋藏十年的暗棋,必然是有把握才是,哪怕防御图没有送到手中,也不应当丝毫动作也无?明知防御图被截获,就如此甘心费心筹谋一场空?”   沈羲和的话让萧长赢和沈云安都若有所思。   的确,这动手的人过于安静,能够将手伸这么长,不应该是坐以待毙,防御图出了意外就束手无策之人。   沈羲和也浅抿一口桂花饮子:“故而,我有理由怀疑,一切是烈王殿下自导自演。”   沈羲和话音一落,萧长赢眸光一沉,紧紧盯着沈羲和,眼底的怒意犹如实质。   “殿下也莫要觉着冤,凡事必为利,此事殿下得利最多。”沈羲和笑容浅浅,眼底水光点点,“所以,还请烈王殿下给我们沈家,给西北一个交代。”   萧长赢听得额头青筋跳了跳:“郡主可真是巧舌如簧。”   “难道我所言无理?”沈羲和用黑白分明的眼瞳看向沈云安。   沈云安心口一软,哪管沈羲和说什么,必须有理!   “烈王殿下,还请解释一番。”   萧长赢被这对兄妹的无耻气乐了:“郡主以为这般,就能逼我开口?”   “自然没有这般简单。”沈羲和莞尔,“可我若是告知陛下,我从殿下这里得知防御图被丢,不知陛下会如何作想?”   防御图丢的消息还没有传出,萧长赢就拿到,沈羲和还在萧长赢这里看到。   祐宁帝不得气死,就算不怀疑萧长赢是主谋,也会觉得萧长赢心无皇父!   “陛下不是这般容易被挑拨,你们兄妹更难取信于陛下。”萧长赢冷笑。   沈羲和有些惋惜地轻声一叹:“不知殿下去西北追回的防御图是否交给了陛下?”   萧长赢眼皮一跳,眯着眼审视沈羲和。   沈羲和张开素白纤细的五指:“过我手之物,总会留下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痕迹。”   防御图现在是萧长赢从西北追回来,一直在京都的沈羲和不应该见到。   一旦她证明她看过防御图,萧长赢就必然彻底失去帝心,削爵都有可能! 第80章 我身后有人   独活楼在东市之前,往来之人颇多,附近商铺林立,今日又是端正月,热闹的声音起起伏伏隐约不绝。   雅间里却静得仿佛针落地之声都可闻,沈云安得意挑眉,对妹妹暗暗投去一个夸赞目光。   沈羲和对他微微一笑,双手交叠,坐姿端正,收回目光静静看着萧长赢。   萧长赢的拇指轻轻在茶碗边缘一划,似笑非笑道:“郡主惯会唬人,我信郡主聪慧过人,除非防御图丢失之流言是从郡主这里传出,否则郡主如何能够预料事情的演变?又如何能够早早就在画上做了手脚?”   顿了顿,萧长赢的目光在沈羲和兄妹身上一绕:“这流言传得精妙至极,既不令群臣恐慌,又不让陛下得已发难,似是而非,虚实难叹。须知三人成虎,恕小王冒犯,郡主与世子还没有这番本事。”   的确没有这个本事,要掌控流言,又要让人查不出流言的出处,这是需要相当了得的掌控力和人脉才能运作。   沈羲和承认:“殿下所言极是,我与阿兄自是没这等能耐,可我有人相助。”   萧长赢指尖捏紧:“郡主说的是太子殿下么?”   “是谁,与殿下无关,我只是给殿下两个选择,要么告知我实情,要么我进宫见陛下,谢过烈王殿下早早知会我安西之事,才让阿爹能及时察觉疏漏,免了一场祸端。”沈羲和淡笑着。   萧长赢轻笑一声:“郡主,罗勒香遇水并不会变色,加任何香料都不行。”   沈羲和面不改色,当日大理寺不过一个小把戏,罗勒香的确不会变色,真正遇水变色的是墨玉藏在指甲里的香料,丁值二人都是由墨玉带着摁入水中。   “是,罗勒香不会变色,但我依然抓到了真凶。”沈羲和幽幽开口,“殿下也可以赌一赌,防御图是否真被我动了手脚?亦或是防御图我没有动手脚,但我要去证明我动了手脚,也一定能够弄假成真。”   正如罗勒不会遇水变红,可她有其他法子让水变红,而无人得知罗勒性能,一样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一个道理。   “我信。”萧长赢姿态疏懒,“郡主想要知晓是何人盗走防御图,是想抓出潜伏在西北的毒蛇,这一条毒蛇想来也是让西北王寝食难安。郡主便是去陛下面前颠倒黑白成了,我便把我知晓的告知陛下,陛下恼我,我也可以推说少不更事为情所困……”   看着沈羲和依然云淡风轻,但一种直觉告诉萧长赢,她有点生气,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开怀不已:“我是不是主谋一查便知,陛下再恼我,顶多是罚我闭门思过。”   从桌子上拿了一块胡饼咬了一口,萧长赢满足唔了一声,吃完一整块,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就不知这样一条毒蛇让陛下知晓,成了陛下手中的暗棋,西北还能不能有安生日子?”   好整以暇看着沈羲和,萧长赢万分期待沈羲和如何破局。   “啪、啪、啪。”沈羲和轻轻为萧长赢鼓掌,“殿下看来是有备而来。”   “在郡主手上吃了几次亏,总要多留个心眼。”萧长赢状似谦虚一笑。   “但殿下忽略了三点。”沈羲和轻轻一笑,“其一,我适才说过,这主谋啊过于安静,我想他既然不急着反击,那必然是心思缜密之人,花了时间去善后。就不知殿下给了线索,陛下能否还能查到证据?”   扫了笑容微敛的萧长赢一眼,沈羲和:“殿下你的线索只有对我们沈家才有用。其二,西北黄沙,毒蛇不但毒,且还多,更擅于伪装。露出了一条没有抓着也无妨。”   说了前面两点,沈羲和就又端起桂花饮子,润了润唇:“其三,我身后有人。”   萧长赢眸光一沉。   沈羲和背后有人,一个她可以为之将他手中证据截获的人,一个能够顷刻间就将防御图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化解的人。   这个人是他的兄弟,但他却至今没有看透是谁!   胭脂案证据最后是他的二皇兄昭王呈上,昭王虽然嫡妻已逝,却留了一子一女,他不信沈羲和委屈自己做继室不够,还要做继母。   沈羲和是在告诉他,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他绝对不会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只是被训斥或是被罚思过那般简单。   “殿下未加冠便封王,陛下越是重视殿下,便越容不得殿下背叛。”沈羲和轻轻放下杯子,杯底却在木桌上磕出沉闷的声音,“殿下,我只想再听你说一句话,这一句话决定我如何行事,殿下开口可要慎重。”   萧长赢沉沉盯着沈羲和好一会儿,她始终做出静听的模样,不催促不着急的从容自如。   “河西节度使!”萧长赢扔下五个字,便起身拂袖大步离去。   脸色阴沉,连一句告辞的客套话也无。   “叶岐?”沈云安剑眉聚拢,“可信么?”   “到了此时,他不会胡乱攀扯。”沈羲和相信萧长赢的确是从叶岐手中截获防御图。   叶岐是定王妃叶晚棠之父,上次定王妃寿宴,叶晚棠对西北十分熟悉……   河西这个位置也正好在西北之外,若是有一天西北兵变,对上的第一人必然是河西节度使。   “若是定王,倒也合情合理。”沈云安沉眸道,“防御图若没有被烈王截获,送上了陛下的御案,陛下必然要派叶岐擒拿我与阿爹,他驻守凉州十几年,对西北了若指掌,届时西北一乱,他是最能轻易平乱立功,继而接替阿爹位置之人。”   “先让阿爹查一查。”沈羲和没有轻易下定论。   看出妹妹的顾虑,沈云安问:“你是如何作想?”   “阿兄所言合情合理,但我觉着时机不对。”沈羲和微微摇头,“叶岐盯着西北,想取代阿爹之心定然有,可现下接替阿爹执掌西北,定王便会被陛下猜忌,我若是他,定要等到陛下垂危之际,才有这番动作。”   “你是怀疑叶岐也只是颗棋子?” 第81章 差一个就集齐了   既然萧长赢没有说谎,这东西确实是从叶岐手中截获,那么叶岐一定是提前动手了,但他不是主动,而是迫于无奈,这个迫于无奈绝不是定王授意。   定王现在可还是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在韬光养晦之中,自己都还没有冒头,又怎会把岳家推至风尖浪口?   “和曲衍光之事,倒有些相似。”沈羲和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沈羲和却是猜错了,曲衍光撕破宣平候府的口子,是萧华雍主导,而叶岐的事情却不是。   萧长赢之所以妥协,并不全是受到沈羲和的威胁,而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急匆匆赶回王宅,未免引起人猜疑,忍了又忍,忍到夕食之前,萧长卿派人来请他过府一道过端正月。   端正月燃灯拜月都是女郎之事,郎君通常是对月小酌。   广庭之中,桂树矗立,扶疏遮荫。乐律翩翩,舞女蹁跹,素衣飘然。   萧长赢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而是盯着一身白衣,手挂佛珠的萧长卿。   自从五嫂去后,他的哥哥就喜欢着白,且眉目越发寡淡,眼底波澜不兴,像极了他那冷得无心无情的五嫂。   他把自己活成了亡妻的样子。   “你想问便问。”萧长卿先开口,声音清淡。   “为何?”萧长赢盯着亲哥哥,“为何要盗安西防御图,又为何交到我手上?”   也是在今日,沈羲和一句,对方既然没有反击,就应该在善后的分析,让萧长赢惊觉一些细节,从而抽丝剥茧猜到是他的亲哥哥所为,但他没有证据。   萧长卿布的局,完美到无懈可击,只有他没有刻意隐瞒的萧长赢才能猜到,即便是猜到也无法证明。   不过萧长卿却没有欺瞒,他的目光落在萧长赢的身上:“阿弟,你对昭宁郡主,欲亲近又不敢亲近,想对她示好也不知从何下手,时而会无故想到她,时而又想看她吃点亏,甚是想要她在你面前落败一次,是与否?”   萧长赢眼底浮现一缕惊诧。   萧长卿端起茶碗:“你动了心了,阿兄在帮你。”   “我不要你帮!”萧长赢下意识否决了后半句。   换来萧长卿唇角微扬:“阿弟,莫要步了阿兄的后尘。”   “我不是你。”萧长赢其实很恼怒萧长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哥哥曾经是他的骄傲,是他最敬重的人,他意气风发,运筹帷幄。   此刻却变得满目沧桑,看似修身养性,实则像个活倦的厌世之人。   萧长卿仿佛没有听到萧长赢的话,沉寂的眼望着深黑的夜:“当年顾谢两家退亲,陛下不顾颜面,要纳她为妃,我听闻之后,便在明政殿长跪不起,求陛下赐婚。并允诺,陛下若赐婚,我此生甘愿为陛下之刃,这些年我双手沾满鲜血……”   萧长卿低下头,盯着虚张的双手:“我一边厌弃自己,一边又庆幸自己娶了她。我的所作所为不敢开口与她讲,却又自觉自己付出良多,而她始终不肯对我有半句嘘寒问暖。”   说到此,萧长卿眼底蔓延痛色:“我爱着恨着圆着痛着,我只想她为我动容一瞬,证明她心中有我,让我觉着我所有付出都值得,可她始终没有多给我哪怕一丝目光……”   “阿兄。”萧长赢眉头打结。   失笑着摇头,萧长卿接着道:“我曾想,我都做到这般了,为何还是捂不热她的心?我委屈过茫然过煎熬过唯独没有后悔过,直到她死在我怀里,我才幡然醒悟,我自以为倾尽所有由来不过是一厢情愿,自我感动,这些她并不需要,我又什么资格要求她回应呢?”   “阿兄,忘了她可好?”萧长赢心疼自己的兄长。   “忘不掉。”萧长卿闭上眼,“阿兄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够早日真实自己的心,寻找到昭宁郡主需要的是什么,不要错过,亦不要做错。阿兄盼你能拥有阿兄未有的欢乐。”   萧长赢眉头皱得很紧。   他承认当日沈羲和救了他,就让他记住了沈羲和,沈羲和盗走他千辛万苦寻来的证据,他恼怒过,却不怨怪她,拿到防御图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交给陛下,而是寻上门找她。   萧长卿也是想要借助这一点,试探一下弟弟的心意,也让弟弟看清自己的心意,另外自然是学着旁人将老四的野心再暴露一次。   最好是能够借此,将他们的人安排到河西,便是不能替代叶岐,也要扎下根。   日后西北有什么,他们才能进退有度,不像他一样,被陛下以王妃的性命相迫成了监斩她满门之人。   “阿弟,不要寄希望于陛下,他答应过我不会灭顾家满门,最多只贬为庶人。”萧长卿讥讽地笑出声,嘲笑着自己曾经的天真,“可结果呢?”   “阿兄……你想做什么?”萧长赢担忧不已,兄长对阿爹的怨恨极深。   “我想做什么?”萧长卿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想搅得皇家天翻地覆,我想让陛下尝一尝被人主宰命运的滋味……”   “阿兄,你这般将阿娘置于何地?”萧长赢觉着萧长卿疯了。   “我们的阿娘,只有她的四郎。”祐宁帝排行第四,“她明知你阿嫂有孕,明知你阿嫂于我何等重要,还是帮了范家,将能够让你阿嫂致命之物送到她手中。”   他盼了多久的骨肉,就那样还未成型,就让他眼睁睁看着化成一滩血水。   “阿兄,阿娘她……”   “无需多言,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们在阿爹眼里是趁手的器具,在阿娘心中是讨好阿爹的物件。”说完,萧长卿站起身离开。   银辉之中,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黑暗里,萧长赢的心也一寸寸被暮色笼罩。   萧长卿兄弟两的谈话无人得知,今日是端正月,萧长赢与萧长卿一道也无人多想。   沈羲和陪着沈云安在街上逛了逛,华灯初上之时,抢了个酒楼最好的赏月地段,却看到了三个人,正是:绣衣使赵正颢,大理寺少卿崔晋百,赶考举子郭道译!   就差一个华富海,就集齐了。   之前不曾留意,此刻才发现三人身量差不多高。 第82章 又露了一个马甲   中秋之夜,天清如水,月明似镜。   不似上元、清明、重阳热闹,可各家各户挂起了明亮的灯笼,越是富贵者所悬之灯越高。   满城灯明,目之所及宛若琉璃。   沈羲和选择的位置极佳,一眼望去,十里之内景物尽收眼底。   崔晋百等人站在一个点满灯笼的石台上,周边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着便服,就好似有人路遇便停下来闲聊几句,只不过停得略久,不过周遭之人都被满城崔璨吸引,无人留心。   沈羲和支颐凝望,原以为会等来华富海,不曾想等来一个身量与他们差不多的青年男子。   这个男子穿着最普通面料的襕衫,长带束发,他是背对着沈羲和。   那一抹背影仿佛从黑夜中,披着一身月色而来,挺拔笔直,清贵宽厚。   原本有些懒散的沈羲和顿时坐直了身子,她清冷的眼瞳微微一动,她没有看错,崔晋百三人在看到他时是做出了要行礼的动作,被他手上折扇一抬拦下。   沈羲和迅速站起身,走到了高楼的窗边,目光锁定那一个方向,甚至在变换位置,企图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奈何最多也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   “呦呦,你在寻找何人?”沈云安本来看着外面的盛景,沈羲和突然站起身,惊得他也立刻起身。   他跟着沈羲和来回走了一圈,外面实在是太多人和物,也没有确定沈羲和到底在看什么。   敏锐的赵正颢似乎感觉到有视线在监视他们,他锐利与鹰隼的眼瞳迅速搜寻一圈,立刻就投射到沈羲和这里。   “好生敏锐。”不知沈羲和在看什么的沈云安,突然似有所觉,就和赵正颢对个正着。   “他是陛下的绣衣使。”沈羲和对上赵正颢投来的目光不躲不避,更是在他锐利的目光中,别有深意将视线移到那位背对她的襕衫青年身上。   赵正颢先收回目光,动了动唇说了句话,崔晋百和郭道译都抬手看过来。   萧华雍其实被赵正颢更早感觉到这一束目光,只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今日易了容,且几人不当值时于繁华大街遇上,促步片刻,便是陛下看到也不会多疑。   直到赵正颢道:“是昭宁郡主。”   萧华雍眉头一抬,唇角流泻一丝笑意,对他们挥了挥:“记下了,便散吧。”   三人几不可见颔首,各自走了一个方向,唯独萧华雍还站在原地,带到三人走远,他才负手转过身,顺着沈羲和的视线回望过去。   那一眼穿过繁华琉璃般的灯火,越过了此起彼伏的喧闹,渗透皓月高悬的暮色,与她隔空对上,他的眼瞳银辉凝聚,华光深藏,如渊如海。   完全陌生的脸,其貌不扬,唇畔噙着笑,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是他。”沈羲和轻声道。   “是谁?”沈云安审视着这个看起来普通,却给人感觉不一般的男子。   “不知。”沈羲和微微摇头。   祐宁帝的皇子,上次在叶晚棠的生辰宴上,她都借机看了一遍,十六岁以上能够自由出宫的皇子,她都见过了。可这双眼睛愣是没有在任何身上寻到。   如此特别,如此令人深刻,过目难忘的眼睛,是如何被藏住?   难道他其实不是某位皇子,而是某位皇子身边的谋士?   萧华雍冲着沈羲和遥遥一抱手,便捏着未展开的折扇,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悠然离去。   沈羲和盯着她消失在人海之中,才收回视线对上沈云安等着他解释的目光,便道:“我在洛阳遇上……”   对于沈云安,沈羲和没有丝毫隐瞒。   听完之后,沈云安最关心的是:“脱骨丹,真有奇效?”   “我已经开始服用,确有药效,近来精神头见好。往日走不到一刻钟就喘气不上。现在能走一刻钟。”沈羲和轻声安抚沈云安。   还未见过沈羲和服用脱骨丹模样的沈云安目光明亮:“太好了,这趟上京值了。”   让沈羲和奔波上京,最主要的就是沈羲和身体已经无力回天,其实就算没有玲珑的叛变,沈羲和也未必能够撑到京都,现在得了奇药,让她有治愈的希望,如何能不让沈云安欣喜?   恨不能立刻回府修书一封给阿爹送去,这些年沈羲和的病一直是他们的心病。   激动过后沈云安才想到其他:“若是如此,京都水深,比我们所想更甚。”   天祐帝的皇子都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又冒出这样一个暗中潜伏之人,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我许了他西北商市。”这件事情沈羲和还没有与沈岳山父子讲,毕竟天山雪莲还未拿到,“只管与他正常交易即可,西北这两年休养生息,但百姓依然不算宽裕,是商贸往来不足,阿爹一直寻不到可信之人。”   “他可信么?”沈云安问。   “当日我拿到脱骨丹使了诈,脱骨丹于他而言亦尤为重要,他却愿赌服输,之后未曾暗下黑手抢夺,由此可见,他是个重信之人。”沈羲和便是因此,才让他入西北商市。   既然是为着西北的发展着想,其他都是次要,守信是重中之重。   “好,我回去告知阿爹,你只管让他派人来。”沈云安相信妹妹的判断,“正好我也能盯着他一些。”   “他志不在西北。”沈羲和觉得沈云安企图以此来抓住他的尾巴,掀开他的真面目,不太可能。   “何以见得?”   “你看他人脉之广,陛下的亲卫绣衣使,陛下的心腹大理寺少卿,享誉四海的巨贾,清明励志的举子……若是他志在西北,也定会安排人手。”沈羲和分析给沈云安,“可此时防御图之事,他却毫无察觉,便说明他的手没有伸向西北。”   她笃定,如果这个人早知防御图之事,定会传信给她,他可是指着让华富海入西北赚钱。   要是沈家出了事,换了个人掌管西北,于他而言也是损失。   沈云安正点头,房门被敲响,博士带着一个拎着纱灯的小女郎站在门口。 第83章 愿清辉明月,永伴身侧   “阿郎,女郎,这女童说寻你们。”博士将小女郎轻轻推了推。   小女郎看着七八岁的模样,也不怯场,她拎着一个精巧的纱灯,纱灯上描绘着一个娴雅的女郎坐在棋盘前,一手挽袖一手捻棋的模样,惟妙惟肖。   让沈羲和想到了洛阳白头翁的杏林园内,那一盘赢得不算光明磊落的棋局。   “沈女郎,这是一位姓华的公子,让我送来与你。”小女郎口齿清晰,将等递给沈羲和,“他托我转话,愿女郎年年人月两圆。”   “碧玉。”沈羲和接过灯笼,碧玉赏了她二十文钱,小女郎连连拜谢。   小女郎刚走出门,一个人奔过来:“羲和姐姐,羲和姐姐,我就说我没看错!”   不是旁人,正是薛瑾乔带着她的丫鬟草草。   “羲和姐姐,你也来赏月?我陪你啊,我知道何处的胡饼最好吃,何处的酒儿最好喝,何处的月儿最圆满……”薛瑾乔直接将沈云安这个大活人给看漏掉,眼巴巴盯着沈羲和。   沈云安:……   这女郎看他妹妹的眼神,热切得比男儿还深。   “不去。”沈羲和依然冷淡拒绝。   薛瑾乔小嘴又噘起来:“羲和姐姐……”   “喀!”沈云安重重咳了一声。   薛瑾乔好似才知道还有个人,看向沈云安,细眉一皱:“不知壮士是何人?”   沈羲和:“家兄。”   原本觉得沈云安黑头黑脑糙汉子的薛瑾乔,顿觉得沈云安高大威猛:“羲和姐姐的兄长啊。”   连忙摆出淑女姿态,略带娇羞地给沈云安行了个礼:“沈家阿兄安好。”   沈云安:……   如果这位女郎不那么刻意压着嗓子喊他,他会觉得有诚意一些。   “这是薛家七娘。”   “七娘多礼。”沈云安也回了个礼。   “沈家阿兄,我们去赏月吧。”薛瑾乔有双含水杏眼,灵动而又澄澈。   别看薛七娘眼含期待,甚是殷勤,但沈云安只在沈羲和面前才会失智。他一眼就看出,薛七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想邀请的是自家妹子。   “多谢七娘盛情,只是舍妹体弱,夜渐深,凉意甚,我要带她回府。”沈云安最了解自己妹妹,她不喜欢和人往来。   “羲和姐姐这般体弱?”薛瑾乔并没有被拒绝的懊恼,侧重于沈羲和身子如此不好,眼底的关切犹如实质。   沈羲和能感觉到她真关心自己,虽不知自己为何得了她的眼缘,不过这种事在西北也常见,便真诚地应了一声:“嗯。”   “那快回去,也不披个斗篷……”薛瑾乔开始碎碎念。   一向讨厌人聒噪的沈羲和却没有打断她,由着她一边念叨,一边将自己和阿兄送到楼下。   目送她上了马车,瞄到碧玉手上的纱灯:“羲和姐姐,这灯甚是别致,不如送我吧。”   沈羲和原也打算寻个地方扔了,既然薛瑾乔要,她就示意碧玉递给她。   等到沈羲和的马车离去,薛瑾乔才一把将纱灯砸在地上,还踩两脚:“哼,登徒子,敢肖想我羲和姐姐!”   薛瑾乔之所以找到沈羲和,是因为她也看上了这个纱灯,觉得特别配沈羲和,想买来送给沈羲和,结果有人先她一步买了,她原是想追上来问问能不能让与她。   因为人群拥挤,只看到那人将灯给了卖花的小女郎,让小女郎上来,她在楼下看到了沈羲和,原以为花灯无缘,能见到沈羲和也极好,却见到这等送给了沈羲和。   她可是知道这是个男子买下!   “七娘子……”草草看着自家女郎这酸劲儿,有些头皮发麻,“郡主是女郎……”   “我当然知道她是女郎。”薛瑾乔用一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女婢说出这么弱智的话眼神看着她。   草草这才明白,是她想多了。   岂料她家女郎又说:“她都不搭理我,我要是成了她阿嫂,她会不会陪我玩?”   草草瞪大了眼睛,嘴皮子发抖,不知该说什么。   她从小就知道她家女郎想法古怪,行为执拗,性格刁钻,且时常莫名其妙,但从未想过她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七七七……娘子,世子要回西北的,您便是嫁给世子也要跟着世子去西北!”草草灵机一动道。   果然薛瑾乔小脸一垮:“那不行,我要和她在一起。”   草草愁得秀气小脸皱成一团,也不知道为何自家女郎就是对郡主一见钟情,呸呸呸,一见如故,尤其是那日郡主惩治了胡潆绕,七娘子就差没有把郡主当如意郎君。   整日琢磨着靠近郡主,三天两头去爬郡主府,已经被郡主的护卫拎回薛家好几回了。   依她看来,郡主眼里最大的登徒子应该是他们家女郎!   沈羲和还不知,薛瑾乔为了靠近她,连沈云安的主意都打上了,她回到郡主府,就看到天圆拎着一盏灯站在院子里。   那是一盏极美的灯,那是一盏白玉镶嵌出来的灯,耀眼夺目,玉壶冰清。   远远看着,像极了拎着一轮皓月。   “郡主,殿下制了一盏灯。”天圆连忙将灯递给沈羲和,“愿清辉明月,永伴身侧。”   “曹侍卫,男女有别,舍妹不好收太子殿下之礼。”沈云安先一步拦下。   “世子无需担忧,殿下做了三盏,一盏送了陛下,一盏送了太后,不算私相授受。”天圆不慌不忙解释,“殿下极少有能赠礼之人,还望郡主莫要推辞,叫殿下黯然伤神,殿下身子本就不好……”   皇太子啊,除了皇帝和太后,还真没有人敢收他之礼,既然不是独给她一人,沈羲和也就收下了:“替我多谢殿下……曹侍卫稍等。”   沈羲和转身让碧玉装了些胡饼,递给天圆:“这是我做的一些胡饼,算是回礼。”   “呦呦,那是给我做的!”沈云安眼睁睁看着天圆拎着食盒走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开口之后,天圆好像走得更快了!   天圆可不得走快点,胡饼带回去,他肯定大大有赏!   他家殿下容易吗?为了掩饰身份,连灯都要送两盏,有一盏已经被丢了! 第84章 意外遇见   “呦呦!”等到天圆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沈云安投来幽怨控诉的目光。   “昨儿做的,哪有现做的好吃?”沈羲和只得哄,“留着明日定然要回潮,明日阿兄想吃,我再给你做。”   尽管知道妹妹这是拿话哄自己,但她愿意哄,沈云安就好哄,咧嘴一笑,权当太子爷捡他剩下之物,心情便好了。   只是看着这盏灯,怎么看怎么有些碍眼。   “碧玉,收起来。”沈羲和会意,无奈一笑,递给碧玉。   这可不是来历不明之人所赠,不好如之前那一盏随手送人或是丢弃。   睁着大眼睛看到碧玉拎着灯入了库,沈云安才满意了:“明儿我们去游平仲园?”   “明儿我要去相国寺,答应虚清大师为相国寺调制的阇提华香已调好。”   “我送你去,相国寺也有两颗平仲树,据说已有百年光景。”沈羲和喜欢平仲,只是西北难以成活,往年都是秋末之际舅父家送来一些。   沈羲和欣然应允。   早晨用了朝食,沈羲和和沈云安先去了陶家,拜见外祖父和舅父舅母,她日常极少过来探望,不过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或是得了有趣的物件都会遣人送来。   她和阿兄是风尖浪口上之人,来陶家勤了,难免有人因此对陶家不利。   好容易见到外孙女的陶专宪愣是不愿意放人走,沈羲和好说歹说与虚清大师有约在先,才得以从舅家挣脱。   送阇提华香上相国寺,沈羲和可没有低调,让独活楼掌柜一大早安排好人捧着红布覆盖的香料,要塑佛像用量极大,六个人整整齐齐地绕了几条街进入护国寺所在的山脚。   等沈羲和带着他们入了相国寺,独活楼的香料成为相国寺塑造佛像香料的消息不胫而走,让一直嫌贵之人也咬着牙买了一回儿,让独活楼的客人也与有荣焉。   “香品甚好。”虚清亲自来检验,十分满意,对沈羲和感激不尽,“有劳郡主。”   “大师客气。”沈羲和谦虚行礼,“我自幼自幼喜平仲,听闻相国寺有百年平仲,不知可否与家兄一观?”   相国寺的平仲是太宗陛下亲手栽种,如果国祚已过百年,平仲树也过了百年,乃是相国寺的镇寺之宝,除了陛下和虚清,常人不可随意进出。   想要一睹为快之人只能等到高山俯瞰而下,能够看到远远一个影像。   虚清大师迟疑了片刻道:“此刻有一位檀越在平仲院,郡主若不介怀,贫僧引郡主去。”   “无妨,只要对方不嫌我们打扰。”沈羲和只是想赏景,没有独霸的癖好。   “郡主请。”   虚清将他们引到平仲院,远远就能看到一片橙黄遮天蔽日般覆盖整个院子上方,似天边一道金色的霞光,走近了遍地翻黄,如蝶似梦,令人迷醉。   一片金色之中站立着一道雪白的颀长身影,沈羲和站在院子月亮门前脚步一顿。   这人一身广袖白衣,腰间、袖口,衣摆都是黑色滚边,白色的发带束起一瀑青丝,他微微仰着头,深深凝视着银杏树,偶尔又叶子飘落,无声停在他肩上,温柔至极。   沈羲和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萧长卿。   定王妃生辰宴,他以服丧在身,不宜冲撞未至。   在本朝有规定,妻死夫服丧一年,王公大臣皇族都会隔一年才续弦,但真正穿一年丧服之人寥寥无几,因为要上朝要办理公务,不可能穿着丧服。   少则七天,多则三月,顾青栀已经去世四个月有余,萧长卿竟然还穿着丧服。   似乎察觉到有人到来,萧长卿转头望过来,他的目光落在沈羲和身上不由一凝。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羲和,一种强烈的熟悉感直冲他的脑门,让他有些晕眩。   待到他们走到近前,萧长卿才敛去神色,互相见礼。   虚清没有点名萧长卿身份,萧长卿也没有戳破沈羲和兄妹身份,大家就当做是陌生人见面互相致意。   “阿兄,你这是作何?”沈羲和看到沈云安去抓了很多飘落的叶子。   “带回去,灌个香枕给你。”沈云安挑拣了完整的好看的叶片留下,其他洒落在地上。   秋风萧瑟,随风摇曳的树叶极多,沈云安手忙脚乱,又俯身在地上厚厚一层铺落的叶片之中挑拣干净完好的叶片。   她喜欢平仲叶,沈云安曾经千里疾驰,捧来一袋银杏。她感念沈云安的心意,不忍平仲叶枯败,想了个法子将之烘干灌入枕中,用了许久,直到不能用才换掉。   “我们多挑拣一些,也给阿兄做一个。”沈羲和舒心一笑,也不顾礼仪蹲下身随着沈云安一起挑拣。   兄妹俩旁若无人,甚至讨论起叶片,偶尔寻到一片特别大或者特别好看的,还要拿给对方品论一番。   萧长卿站在另外一边,看着有说有笑的兄妹俩,不由哑然失笑。   就在方才他看到沈羲和的第一眼,他以为他看花了眼,甚至心口都不由自主刺痛一下。   但此刻看着提起裙摆,蹲下身露出精美绣鞋的沈羲和,他确信是他执念成魔生出了幻觉。   他的妻子,一个将规矩礼教刻入骨子里的端正清雅女郎,永远不可能做出这样随心自在的举动。   青青,我念你快疯魔了……   萧长卿转身,无声离开了院子。   丝毫没有影响到沈羲和兄妹,兄妹俩依旧故我拾叶子拾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这昭宁郡主与西北王世子去了何处?”   就在兄妹俩兴致极高的时候,一道陌生的妇人声音平仲院墙外响起。   沈羲和和沈云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望向与月亮门相对的密实围墙,想来是知道平仲院是相国寺的禁地,才敢约到平仲院相连的地方密探。   “我可是为了你操碎了心,西北荒凉,没有贵女愿意嫁到西北,你这身份才有机会,你可得把握住。”妇人又叮嘱。   “姨母……都在传西北王世子杀人如麻,我……”娇弱的女音听着很是为难。 第85章 黑暗萝莉出手   这是看上了她阿兄的身份地位,又嫌弃她阿兄名声不好?   沈羲和气乐了,什么人也配对她阿兄挑三拣四?   感觉到妹妹情绪变化,转眼就捕捉到沈羲和眼底的寒凉,沈云安按住她的肩膀,小声将她搀扶起来,噙着笑对着摇了摇头。   他还挺想知晓,这京都之人是如何看待他。   “若非如此,轮得到你?”妇人冷笑,“再杀人如麻,只要你嫁入沈家,就是西北王世子妃,便是死在了西北,也是袁家之荣。”   袁家?   沈羲和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京都有两个袁家,一个文臣一个武将,都是五品小官。   五品小官之女,也敢肖想西北王世子妃的位置。   故而,在他们眼里,沈云安已经沦落到不分贵贱娶妻的地步了么?   若是她阿兄喜欢,身份地位确实不值一提,可这些人自己什么身份看不清,就敢往她阿兄面前凑,沈羲和眸光凝聚点点杀气。   那两人又嘀咕了几句,无非是要尽快找到沈云安,要给沈云安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云云。   “去查一查是何人。”等她们的丫鬟跑来通知找遍都没有寻到人,两人合计去大门等。   “呦呦勿恼,哥哥可不会随意娶妻。”沈云安轻笑着安抚明显气恼的沈羲和。   又担忧沈羲和气坏身子,又因为妹妹为他而恼这些人觉着开心。   他疼爱妹妹,极难找到合适的妻子,他想没有几个女郎会对此不介怀,偏他又改不了,故而索性别耽误人家,幸而阿爹也没有催促,望他能够寻个可心之人。   “郡主,是谢国公夫人带着娘家外甥女。”墨玉打探清楚回来禀报。   “谢国公夫人袁氏?”沈羲和轻呵一声。   这不就是谢韫怀父亲心心念念的继室么?   这个袁氏在其父时,也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只不过其父去世,其长兄外任英年早逝,其二兄又是个庸碌之人,年近四十才考了个进士,到现在也还是个五品工部郎中。   “走,我们去看看,何等绝色才有这般自信。”沈羲和抓住沈云安的手腕离开平仲院,直接往大门口走。   他们还没有走到正对大门的正殿,就听到凄厉的叫声,这声音耳熟像极了那位袁女郎。   沈羲和与沈云安对视一眼,疾步随着闻声聚集过去的人群走到大殿门口。   就见到人群纷纷后退躲避,他们轻易看到大门口的情形,年轻的女郎单手捂着半边脸,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来。   打扮贵气的妇人脸上惊怒交加,却也被吓得面色苍白。   一袭玄色襦裙的薛瑾乔俏生生立在他们几步之外,她旁边一只体型庞大健美的猎豹,此刻她正蹲着身子拍着猎豹的额头,似乎在安抚它。   “还不快把那畜生给我打死!”回过神的袁氏厉声吩咐从国公府带来的护卫。   “谁敢!”薛瑾乔拦在感受到威胁,已经做好要攻击的猎豹前,“点点是陛下赏赐,你们敢伤它,便是蔑视君威!”   “薛七娘,你纵容畜生行凶伤人,便是陛下赏赐,我打杀了陛下也不会降罪!”袁氏数年的国公夫人可不是白当,气势分毫不输。   “我的点点素来乖巧,我也不是第一次带它来此,它往年从不伤人,今儿一见到袁女郎便发了狂,定是她身上有不干净之物。”薛瑾乔笑眯眯地开口,“草草,给我搜!”   “你敢!”袁氏被薛瑾乔气得面容扭曲,两府的护卫对峙起来。   “阿弥陀佛。”虚清赶来,先是纷纷人给袁女郎治伤,“佛门清净地,请二位收起凶刃。”   薛瑾乔点了点头,薛家这边的护卫先一步收起了佩刀,袁氏也咬牙让护卫收手。   “虚清大师,你最知晓点点乖巧,它定不会无故伤人。”薛瑾乔看到沈羲和眼睛亮了亮,看似上前对虚清说话,实则是靠近了沈羲和,“佛门重地,若是有人带了不干净之物,岂不是玷污佛祖?”   虚清蹲下身,亲自给袁女郎看了伤,嫩白的脸蛋三条深可见骨的抓痕覆盖了半边脸,有一条还从右边的眉骨跨过鼻梁延伸到耳后。   端看另外半边脸,沈羲和确定这位袁女郎确然姿色上佳。   虚清的目光扫过袁女郎腰间的香囊,面无表情站起身:“谢夫人,袁女郎腰间荷包香料引得猎豹发狂。”   “虚清大师!”袁氏不可置信。   虚清目光却含威带凉。   “我略懂香料,不如由我来看一看。”沈羲和站出来。   这件事关于到一个女子的一生,若非袁女郎自身之故,无论如何薛家要给袁家一个交代。   虚清让了步,不过沉着的脸色令人发憷,众人都十分好奇,是何缘故让慈眉善目,德高望重的虚清大师如此隐怒。   香囊一入沈羲和手,一股浅淡的馨香袭来,沈羲和细细闻过之后,递给了袁氏:“谢夫人,这里面有山獭骨粉。”   袁氏还未听懂,周边百姓也未懂,沈羲和道:“谢夫人,带袁女郎去医馆救治,问一问医工便知,至于谢夫人要不要寻薛七娘给个交代,问清之后再行定夺。”   袁氏听了之后,又见虚清面色不虞,也没有纠缠,当下带着袁女郎离去。   等到人都散了,沈羲和才目光幽幽地盯着薛瑾乔,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薛瑾乔,像个犯错的孩子眼珠子胡乱转,摸着她的点点。   山獭骨是壮阳之药,獭性淫,此物若是给男子服用,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未出阁女郎的香囊里藏着这样的东西,说出去整个袁家的女郎都别想有好婚事。   等到袁氏知晓什么是山獭骨之后,哪还敢找薛瑾乔讨公道?   袁女郎这容貌是白毁了,可一个官家女,怎么可能会在香囊里放这样的东西,尤其是袁氏都不知何为山獭骨,袁女郎就更不可能知。   再瞧瞧薛瑾乔这虚心的小模样,沈羲和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呀!”沈羲和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大步走了。   沈云安跟上来,却被薛瑾乔拦下,她压低声音龇牙警告:“在我没有确定不要你之前,不许你招蜂引蝶!”   沈云安:??? 第86章 让他知晓谁坑了他   警告完沈云安,薛瑾乔又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带着她的点点跟上沈羲和。   上了马车,沈羲和没有吩咐放下车帘,坐在马车里等着薛瑾乔。   磨磨蹭蹭薛瑾乔上了马车,随后沈云安也跟了上来。   “为何这般做?”沈羲和声音清淡。   薛瑾乔盯着自己的鞋面,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尖互相勾缠:“她不要脸,我便成全她。”   说完还瞪了一眼沈云安。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被瞪得有些不自在的沈云安:……   “你这般行事,可想过后果?”沈羲和肃容问。   “无凭无据,这等事她还敢张养不成?”薛瑾乔颇有些得意。   荷包是她让人撞了袁女郎掉了包,这人是她的护卫,她特意让他点了两颗醒目的黑痣,匆忙一撇,便是袁女郎冷静下来回想到不对劲,也找不到这个人。   瞧把她能的!   眉飞色舞,还投来求夸奖的笑容,结果对上沈羲和冷淡的眼瞳,才怏怏收敛下去。   “便是他们寻不到证据,也知晓是你干的好事儿,明着他们不会寻薛家讨说法,暗地里定是会找薛家晦气。”   “那又如何?”薛瑾乔浑然不在意,“我父亲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我叔祖父是三省之一的中书令,薛家虽无爵位,便是公侯府邸也要礼让三分,她是何物?袁家又是何物?”   顾家倒台,三相之首的尚书令归于崔家,中书令由薛家接任,曾经的枢密使王政成了侍中,薛家这一代才俊辈出,自祐宁十三年起,连续六年,每年一个进士。   薛七娘排行第七,却是唯二的嫡出女郎,且是唯一未出阁的嫡出,她的身份足可成为皇子正妃。   至于芙蓉园胡潆绕之所以敢欺负她,盖因胡潆绕的姑母是郡王妃。   “家中呢?你这般任性,家中如何交代?”沈羲和有些头疼,以往她没有接触过薛瑾乔,也不知薛瑾乔的脾性,看她这样跋扈专横,只怕在家里也是属蟹。   “他们?”薛瑾乔忽而露出一抹笑容,笑容颇有些令人不寒而栗,不过很快就收敛,“羲和姐姐放心,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怪我,也绝不会迁怒。”   行吧,薛瑾乔既然这般说了,她也就不操心,其实若非知晓薛瑾乔是因着他们之故,才正对上袁氏,沈羲和也懒得过问。   “日后,不寻插手我之事。”沈羲和还是叮嘱一声。   “哦。”薛瑾乔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沈羲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敷衍,便没有理会她,把她送到了薛家门口就走了。   “碧玉,你让莫远查一查,胡女郎如何了?”沈羲和蓦然想起上次定王妃的寿宴,就没有见到胡潆绕。   原以为是叶晚棠未发请帖,但京中贵女,便是当真没有收到,想露个脸多的是法子,就好比余桑宁一个庶女不也跟着嫡姐来了?   今日见到薛瑾乔对付袁女郎,她隐隐有种感觉,胡潆绕怕是不大好。   果然回到郡主府没多久,莫远就递来消息,说是胡潆绕自芙蓉园回家之后就时常落水,现在是见着池塘活着河边都不敢靠近。   沈羲和扶额,不用猜也知晓是谁搞的鬼:“薛七娘,到底是何缘故,薛家如此放纵?”   这种事情,非得像她一样有私卫才可。她是因为祐宁帝许她养私卫,可朝中大臣是不准明面养私卫,那些护卫都要每年上报数额,背地里养一个私卫需要大笔银钱,绝不可能给女郎用。   “婢子或许知晓一些……”包打听紫玉小声张口。   以往沈云安不在之时,她们什么话都敢和沈羲和说,可沈云安一来,她们就拘谨了。   世子只是在郡主面前才憨厚,离了郡主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她们哪里敢造次?   “又听了什么隐私?”沈羲和目光投向紫玉。   “八年前,薛七娘满身是血爬回薛家,有人在郊外看到雷劈坟茔,说是看到薛七娘是从被劈开的坟茔之中爬出来,一路上甚是骇人,老百姓跟了一路,愣是无一人敢靠近。”紫玉说得神秘兮兮,“自那以后,薛家就格外宝贝薛七娘。”   沈羲和皱了皱眉,这事儿她好像有点印象,只不过没有多在意。   “莫遥,去打听打听。”沈云安听了吩咐自己的心腹。   莫遥和莫远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母亲早逝,七岁上下父亲续弦,之后就基本留在王府,伴随着沈云安一块长大,沈羲和入京都,莫远被指派跟着沈羲和。   “阿兄……”沈羲和抬眼探究地看着沈云安,他从不把无关紧要之人放在心上。   “只是觉着薛七娘挺有趣的一个女郎。”沈云安一直以为京都的女郎多娇贵柔弱。   他不喜柔弱的女郎,自然沈羲和例外,他妹妹本可英姿飒爽,若非先天不足,何至于此?   其他女郎娇弱,他就看不上,这薛七娘敢饲养猎豹,可见其性子刚硬。   两人就见了两面,沈羲和也没有从沈云安身上看出点暧昧,便没有多言。   这边两人在等着了解薛瑾乔,另一边沈羲和为相国寺铸造佛像调制了佛香的消息传遍京都,自然也漏不掉东宫。   萧华雍正在慢条斯理吃着胡饼,听着天圆禀报:“依你所言,呦呦岂不是见到了老五?”   “应是见到。”天圆只能猜测,“不过郡主刚至相国寺不久,信王殿下便离去。”   萧华雍吃掉手上胡饼最后一点,一边优雅地咀嚼一边思考,带他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水后才道:“孤总觉着,安西防御图丢失一事,老五嫌疑最大。”   “为了让烈王殿下在郡主面前卖个好?”天圆觉着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这只是顺带,真正意图或许是叶家河西节度使。”萧华雍唇角浮现点点笑意。   “殿下,是否要……”   “无妨,随他去折腾。”萧华雍轻声哼笑,“陛下能得大宝,西北王一人要占据五分功劳,想要在他手里讨到好处,痴心妄想。”   顿了顿,萧华雍又坏笑道:“不过可以给老四透个底,让他知晓谁坑了他。” 第87章 早晚会有的   天圆就知道,他们殿下最喜欢搅风搅雨,但凡宫中朝堂清静下来,他就浑身不自在,觉着日子乏味无趣,总要掀起点风浪来。   “没旁的事?”萧华雍问。   “郡主和世子从相国寺带走了一包平仲叶。”天圆连忙道,他已经派人打听出来,“说是用来做枕头。”   “唔。”萧华雍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出正殿,他的院子里也有平仲树。   看着四棵叶黄如金蝶栖息的平仲树,萧华雍道:“命人摘些叶子下来,送些至郡主府。”   “讨要一个枕头?”天圆试探性地问。   萧华雍瞥了他一眼:“问一问枕头如何缝制便是。”   现在他还没有那个颜面,能从她手里讨要到枕头这般亲密之物。   抬手接了一片飘落下来的平仲叶,萧华雍眼角含笑,眼尾黑痣藏情:“早晚会有的。”   于是乎,隔日沈羲和又看到了天圆,这次不是送食盒,而是送了一箱子平仲叶来。   “郡主,殿下听闻您喜平仲叶,恰好东宫也有平仲树,叶子落了也是落了,便遣属下送来些许。”天圆殷勤地说道。   “替我谢过殿下。”沈羲和让碧玉收了。   “不知郡主将平仲叶作何用途?”天圆腼腆一问。   “用了缝制药枕。”沈羲和也没有隐瞒,“用着助眠。”   “当真?”天圆眼睛一亮,“殿下时常夜不安寝,不知郡主可否将法子告知属下?”   “红玉,你与曹侍卫好好说道。”沈羲和权当是回礼。   红玉仔细说完,天圆也没有逗留,喜滋滋离开了。   “狼子野心。”沈云安不满地哼了一声。   “阿兄。”沈羲和颇有些哭笑不得。   “呦呦,太子殿下心机深沉。”沈云安劝着妹妹,“你看他,不是装可怜让你不忍拒绝,便是投其所好,送些不贵重之物,让你连个回绝的理由都无。”   “阿兄,既有意联姻,何故生疏?我是不需与他如漆似胶,却也愿相敬如宾。”能够当成亲人一样处着,只要萧华雍不损西北,不犯她利益,互相尊重,彼此间也都能轻快些。   “我看他可不满足于相敬如宾。”沈云安心里,萧华雍就是个黑心透的狼崽子。   可是也没办法,妹妹自己看上,偏成年的皇子,二皇子昭王已有嫡子嫡女,三皇子代王四皇子定王都有妻室,五皇子信王刚丧妻,且对亡妻情深,六皇子心有所属。   九皇子烈王自家妹妹看不上,不久只剩下排行第七的太子萧华雍?   他还能阻拦拆散不成?   “无妨他满足与否,我的态度一直明明白白。”旁人如何沈羲和无法阻拦。   一如当年萧长卿满腔爱意对待顾青栀,顾青栀由始至终便摆明了无情的态度。   “我是怕……”沈云安更了解男儿,“呦呦,哥哥不愿娶妻,是因哥哥疼爱你已成了习惯,谁家女郎都是爹娘心中宝,哥哥改不了自己,也不愿勉强一个女郎接受这对于她而言不公的事实,不想多一个怨偶。”   沈云安换一种方式对沈羲和道:“一个人若是满腔情意,久儿得不到回应,极可能因爱生恨。”   “阿兄是怕太子殿下真对我有男女之情,又不甘一厢情愿,爱而不得会伤了我。”沈羲和懂了,“阿兄莫要担忧,这世间能伤我之人,只有我自己。”   我若不愿受伤,谁也伤不了我。   望着自信满满的妹妹,沈云安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说。   说一千道一万,没有面对过的,人人都能信誓旦旦。说破了嘴,也无法感同身受。   “好了阿兄,总归要相信呦呦一回。”沈羲和放软语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沈云安箭如雨下都面不改色,唯独拿沈羲和没有办法,心里有些吃味儿:“现在便向着他……”   “阿兄,你扪心自问,我真有向着他?”沈羲和拉这脸。   沈云安立刻闭上嘴,不敢再说,生怕惹了妹妹不高兴。   正好整个时候莫遥打探出来关于薛瑾乔的事情,八年前的事情为真。   薛瑾乔差一点被活葬。   八年前陛下根基刚稳,为了削弱世家之权,他任用宦官,当时的枢密使便是祐宁帝的左膀右臂,薛瑾乔的堂兄打死了祐宁帝做主让这宦官从族亲过继过来延续香火的儿子。   对方不肯善罢甘休,薛家杀人理亏,薛瑾乔的伯父早逝,长房只有这一根独苗。   祐宁帝希望双方不要闹得太难堪,枢密使死咬着和解可以,让薛家嫡女和他已故的儿子ming婚,那时候薛瑾乔的生父和生母在外放。   薛家只有两个嫡女,一个是二房父母在身侧,一个就是薛瑾乔,薛家欺负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孤女,以为ming婚不过是嫁出去养在别人家,并且对方答应不对外说结了ming婚。   抱着等扳倒这宦官之后的心思,再把薛瑾乔接回来,却不想这位宦官丧心病狂,竟然瞒着薛家将薛瑾乔给活活钉在棺木之中,薛瑾乔在棺木之中抓出了无数道血痕。   老天开眼,天雷劈开了棺木,让奄奄一息的她爬了出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薛家愧对三房,借天雷示警的由头扳倒了宦官,在薛家三房却永远抬不起头,薛佪被调回京都从此扶摇直上。   而薛瑾乔却对薛家所有人,包括亲生父母在内漠视冷待。   “她……”   饶是沈羲和自认为冷心冷情,看了这事儿也觉着不舒服。   难怪她总觉着薛瑾乔有些偏执阴暗古怪,所以一再将她拒之千里之外。   六岁经历这样惨不忍睹之事,得多么心强志坚,才能没有疯掉?   “这便是自诩清流的世家大族。”沈云安看了都唾弃。   沈羲和默然,若非内里腐败,世家何至于衰弱至此?   两人心情沉重,东宫的萧华雍却心情颇佳,按照天圆要来的方法,立刻做了个枕头。   青天白日,萧华雍也闭目躺下,鼻息间果然阵阵幽香,说不出的满足萦绕在心间。   “孤这也算同枕而眠,气息相缠。”   天圆:…… 第88章 可惜了定王妃……   对太子殿下遇上昭宁郡主之事便会处于疯魔之态,天圆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绝望。不过见着太子殿下心底欢乐,他也多了一丝欣慰,只不过太子殿下的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盖因沈云安上京之后,兄妹俩每日都结伴游京都,京都好吃的食肆都被兄妹俩吃了个遍,让萧华雍不但找不到借口见人,甚至连送食盒的理由也被剥夺。   天圆察觉自家殿下一日比一日寡言,也不得不跟着赔小心。   没两日安西之事果然爆发,沈岳山由叶岐入手调查,虽然大部分证据已经被销毁,可还是理清了诸多疑点,一一列举出来上奏。   祐宁帝十分不愉,朝会之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四皇子定王居心叵测。定王为表忠心在地板上额头都磕破,信誓旦旦道这事他绝不知情,直言是有人栽赃。   “陛下如何处置?”沈羲和不能上朝,但沈云安可以,他不仅是西北王世子,还是凉州都督,是可以上朝会,更遑论此事牵扯西北。   “阿爹列举疑云,叶岐定然解释不清,但也无实质证据,陛下撸了他河西节度使之职,将他调回京都,之后会如安置并没有明言。”沈云安道,“朝堂为了何人接替河西节度使吵得不可开交,陛下听得头疼,便散了朝会。”   “陛下怕是故意等着他们为此各显神通,好看清诸位殿下的能耐。”沈羲和轻声一笑。   “与我们无关,我们当热闹看一看便是。”沈云安今早在朝会上一句话都没说。   “朝中武将能人不少,这可是一个肥缺。”沈羲和觉着有的闹,就看最后谁棋高一着。   “最妙的是,当年陛下为了收拢人心,娶纳的都是武将家的女郎,以至于诸位皇子背后谁都有人。”沈云安眼底划过一缕玩味的笑意,“就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也横插一手。”   太子殿下母族势微,皇后一族命不好,立下的功劳后宫诸妃的母族都比不上,但在祐宁帝登基之前,嫡系都死于战乱之中,旁支这十多年多是庸碌之辈。   正是如此,萧华雍更不被人所看好。   她来了京都这么久,察觉到仿佛所有人都认为萧华雍理所应当会英年早逝,甚至街头百姓会议论几位皇子,唯独漏了萧华雍,他在整个京都好似个不存在之人。   “会不会,都无妨。”曾经沈羲和以为萧华雍手下无人,上次曲衍光之事,她从未怀疑过萧华雍,这一次她却不敢笃定。   “河西节度使,就在我们西北边上,你就不担心他阳奉阴违?”沈云安扬眉。   “我不是信他,而是信阿爹,经此一事,阿爹定会更谨慎。”沈羲和莞尔,“无论是何人,结果都一样。若是安分守己,自然是我们各自安好;若是贪心不足,叶岐这样好的下场,再也不可能有。”   叶岐这事看在叶晚棠的情面上,看在这件事情非他主谋的份儿上,且没有给西北造成损失,沈羲和便不追究。   再来一次,她定要让他们知晓,老虎的臀摸不得!   “呦呦……”   沈云安张了口想要劝一劝,话至喉头又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她觉着快活便好。   沈羲和眼眸微弯,对沈云安的让步很是高兴。   “这定王可真是城府颇深。”沈云安轻叹。   定王成年之后就表现出对政事不上心的态度,成婚之后便与王妃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若他当真这样闲云野鹤下去,日后无论谁登位,便是为了彰显仁德,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跑不掉,现在……   “可惜了定王妃……”沈羲和也跟着叹道。   叶晚棠此刻不知多悲痛欲绝。   定王府内,得到消息的叶晚棠正如沈羲和所料,她双眸闪烁着泪光,眼眶微红:“为何,你为何要骗我?”   叶家在她祖父在世之时,一直是纯臣,忠于君主,惠于百姓。   祖父当年不准她嫁入皇家,还早早为她定下婚约,只不过后来未婚夫一家犯了大错被贬,她又遇上了萧长泰,自此难以自拔。   萧长泰求娶她之时,允诺过她,带她远离纷纷扰扰,这些年他也一直如此,这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抉择,今日方知,她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傻女人。   他所谓的甘于平凡,不过是借助她的一层伪装!   甚至此刻,她开始怀疑,他对自己是否是真心实意!   “晚晚,我待你如何?这些年你心里明白。”萧长泰双手握住叶晚棠的肩膀,“我只是不甘,我身为皇子,自问不输于任何一个兄弟。若是太子康健也罢,可太子早晚……我为何不能搏一次?晚晚,若不拼一次,我会抱憾终身!”   “你可想过……败了会是何等下场?”叶晚棠水光泛动的双眸紧紧盯着萧长泰,“你知不知便是你胜了,你要如何才能取胜?”   对上妻子悲恸的目光,萧长泰垂下眼。   “我来告诉你,你若败了,我和整个叶家要为你陪葬。”叶晚棠凄惨一笑,晶莹的泪水跌出眼眶,顺着她姣好的脸庞滑落,“你若胜,你要杀兄屠弟,甚至可能……弑父!”   唇瓣颤抖,叶晚棠仰头将泪水逼退:“权利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要为它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萧长泰沉默不语。   叶晚棠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踉跄后退,抓住靠背椅才稳住,转身看着他伸出来欲搀扶自己的双手,眼泪奔涌得更凶猛。   “晚晚……”萧长泰一点点收拢悬浮在半空手指,“事已至此,便是我愿现在收手,也无人会信。”   叶晚棠沉痛闭上眼:“你从不曾想过收手……萧长泰,你听着。”   她睁开眼,溢满泪水双眸绞着他的眼:“我不怕为你陪葬,这是我为我无知付出的代价。然我不会容忍我的母族,成为你抢夺权利的工具。”   说着,她收敛悲痛,一点点抹去泪痕:“你去找愿意为你拼搏之人吧,侧妃我帮你纳,若是侧妃不够,我也愿腾位置。” 第89章 太子殿下的一箭数雕   “晚晚!”萧长泰惊痛失神高呼,“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无能?注定是失败者?”   “呵呵呵呵呵……”叶晚棠笑着笑着哭了,哭得难以自抑。   “晚晚,别哭了,是我不好……”萧长泰上前想要将叶晚棠拥入怀中。   叶晚棠又推开他:“比起落败,我更怕你成事。”   萧长泰被叶晚棠的话激得瞳孔一震。   “当你满手鲜血,一身罪孽,披上黄袍,就再不是我的夫君,不是我心中良人。”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清晰地说出来,言罢,跌跌撞撞地离开。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易主喋血路。   这一条路走到尽头,至亲、至信、至爱,皆是面目全非。   萧长泰早知自己的妻子生性淡泊,她向往安逸无忧,知晓有朝一日她察觉他的野心,会难以接受,却不曾想她竟是如此决绝。   他赤红着眼一拳砸在案几上,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萧长卿!”   若非萧长卿算计他,他怎会如此早就被揭露出来?以至于现在妻子完全看不到希望,才会如此绝望?   萧长泰恨毒了萧长卿,一想到今日他被陛下斥责有狼子野心,他就恨不能将萧长卿碎尸万段。   “殿下,定王殿下已经知晓是信王殿下做的局。”天圆恭敬垂头立在萧华雍身后。   只要不涉及郡主,殿下还是天圆眼里高大伟岸的神祗!   萧华雍立在东宫的花园,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点点洒在他身上,他的面前是个案几,案几之上有几个瓷盆,旁边是砍下来的平仲树,天圆并不知这几日自己高大伟岸犹如神祗的殿下,正在琢磨着弄出一盆平仲盆景赠给沈羲和。   “让他们把老五的人推到河西节度使上。”萧华雍填平土壤,开始修剪枝叶树干。   “让与信王殿下?”天圆一愣,“殿下,河西节度使是西北过道,信王殿下本就想要这个位置,日后好为烈王图谋郡主……”   触及到萧华雍侧头扫来的微凉目光,天圆才知自己失言。   “她不乐意,谁也无法勉强。若是讨好西北王便可,还轮得到他们兄弟?”萧华雍继续动作温柔修剪。   “那也不能让信王殿下的人得逞,指不定日后对西北不利?”   “一个跟头沈岳山不会栽两次。”萧华雍咔嚓一声剪掉多余的枝叶,唇畔多了一丝浅淡的笑意,笑容极其深沉,“让老五的人做了河西节度使,老四才会更恨他。”   顿了顿,他的眼底涌现一缕柔光:“也算是给呦呦提个醒,这事儿他们兄弟获益最多,以她的聪慧,定会察觉就是他们兄弟背后搞鬼,只会更厌恶小九。”   经萧华雍一说,天圆才恍然大悟,对自家主子的英明神武更是五体投地。   “更重要的是……让陛下提防老五,陛下操心提防的人多了,才没心思顾虑孤。”   “诺!”天圆响亮地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去传达命令。   河西节度使的任命,争执了三日,眼见着太后寿宴将之,还没有争出个头绪,祐宁帝很是不满。   恰好这个时候丰州发现了银矿,安北副都护当居首功,应该论功行赏,祐宁帝就将安北副都护调任河西节度使,由正四品升至正三品。   下朝之后所有人看萧长卿和萧长赢的目光都变了,因为升任的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亲舅舅。   有人甚至还不阴不阳讽刺一句:“银矿发现得可真够及时。”   银矿这种东西,要经过勘察检验,都是十分繁琐复杂的流程,没个把月是不可能确定。   也就是说荣家早在一个月前甚至更久就发现了银矿,安西防御图之事发生在这之后,不难让人觉着这是萧长卿兄弟故意给母族铺路。   他们又哪里知晓萧长卿和萧长赢的苦,丰州发现银矿,本是丰州刺史,但刺史不确定,不敢贸然上报,又怕生出祸端,便求了安北都护府相助,日后功劳平分。   恰逢他们确定有银矿,结果他们就是喝了杯酒的功夫,副都护荣策就背着他们上了奏折,一下子揽了他们的功劳,他们这个时候再去解释,指不定落得一个隐瞒不报,意图贪墨的罪名。   就这样荣策升官了,可不但被定王萧长泰恨死,还把安北都护以及丰州刺史给得罪死!   “竟然是荣策……”沈羲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陷入了深思。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他们兄弟贼喊捉贼!”沈云安气急。   沈羲和没有否决,她也认为安西防御图之事,肯定是和萧长卿兄弟脱不了关系,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萧长卿所为,他定不会让人人都察觉,他要安插人,也不会是荣策这么明显的人。   “这事儿,我总觉着还有一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沈羲和对沈云安道,“阿兄,你查一查荣策腾出来的安北副都护是谁接替。”   “你是怀疑,有人故意声东击西,摆了荣策一道,趁机闷声发大财,把自己的人塞到安北都护府接替荣策?”沈云安仔细一琢磨,不无可能,“我这就派人去查!”   沈云安的人才开始调查,立刻就惊动了时刻让天圆盯着的萧华雍。   “殿下料事如神,世子果然去调查何人接替了荣策的副都护之职。”天圆道。   “果然……”萧华雍笑容熏染得眼尾黑痣都多了温柔的风情,“能想到这一层之人只有她。”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陛下都只盯着荣策,唯独沈羲和察觉事情不似这般简单。   “为何不是世子?”天圆觉得殿下是被郡主迷晕了。   “沈云安不傻……”萧华雍语气慵懒,“却没有这份洞察力。”   天圆不敢再说话了,他觉着他要是再质疑一句郡主的聪明才智,殿下非得削他不可。   “只可惜这次要让她失望了……”   接替荣策位置的是金吾卫内陛下的人,只不过这个金吾卫的位置被他的人给捞走。   金吾卫啊,陛下的禁卫亲军,查到这里,他们都会理所当然认为替补上来的也该是陛下的亲信,便不会深查下去。 第90章 譬如……逐鹿中原   “安北副都护由陛下自金吾卫之中调遣人补缺。”沈云安很容易就查到,事实上查的人还不少,这个人是陛下的人无疑。   “然后呢?”沈羲和轻轻抚着短命细绒的猫,时不时将它耳朵压倒脑后,露出个没有耳朵的脸,就剩那一双大眼睛极其凸显。   “然后?”沈云安微微一怔,“呦呦你的意思是,陛下的人有问题?这不能。”   这个人绝对绝对是陛下的心腹,安北都护已经年迈,陛下早就取消了都护都督世袭制,此刻安排心腹过去,就是熬个三五年,顺理成章接任都护,掌一方兵权。   “我是说,空出来的金吾卫缺又是谁补上去?”沈羲和挠了挠短命的脖颈,面色淡然。   “能选入金吾卫的,都是陛下信得过之人。你是觉着有人趁机安排人入了金吾卫?”沈云安觉着可能性不大,“金吾卫选拔严苛,除非这人能算到陛下要从金吾卫拔走一个,否则如何提前准备?”   陛下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从金吾卫调走一个人,立刻又从金吾卫下面提拔上去一个不缺,又从宗亲子弟挑了个放入金吾卫,所有旨意都是一块儿下来。   “阿兄,你把金吾卫调动的名单给我。”沈羲和从阳光之中抬起头,映照着她如花的脸庞高雅光洁,“阿兄莫要忘了,有人能安排人潜入陛下的绣衣使。”   绣衣使和金吾卫,一个是陛下的刀刃,所向披靡;一个是陛下的铠甲,无坚不摧。   既然前者都能安插,后者又为何不可?   “你是在怀疑这次背后也是那个人?”自家妹妹对那个假扮华富海之人多有忌惮,沈云安能够察觉到。   若当真有一个这样的人,能够隐藏得谁也寻不到,又能够悄无声息将爪牙伸入至尊天子最严谨隐秘的势力之中,便当真是个可怕极致之人。   金吾卫调任不是秘密,毕竟是明面上的人,不像绣衣使神出鬼没,到现在朝堂之中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十三绣衣使到底是哪十三位。   绣衣使轻易不现身,一旦现身必然是杀身之罪,故而见过绣衣使的人大多已经上了黄泉路。偶尔一两个没有到灭口地步的罪,也最多见过一两个,十三个除了陛下,没有人全知。   也正是因此,京都的功勋士族格外小心谨慎,因为他们不知他们身边是否就有绣衣使。   沈云安很快将金吾卫调动的人员全部信息给沈羲和调查了一份。   金吾卫分左右,大将军各一人正三品,将军各两人从三品,中郎将各一人正四品,左右郎将各一人,这次调任到安北接替荣策的便是左金吾卫中郎将,中郎将又由直系下属左郎将接替,一层一层这样下来。   沈羲和着重看了一下这个左郎将,是武举出身,寒门子弟,孔武有力,曾经在围猎之时表现突出被陛下青睐提拔,为人忠孝节俭,沉默寡言,在金吾卫被埋没了很多年,才有了围猎的机缘出头。   不过他独来独往,从不与同僚走动。   “如此干净之人,难怪笔下愿意重用。”沈羲和看完之后意味不明一笑,“阿兄,我入宫一趟。”   “入宫?”沈云安第一反应是,“给太后送寿礼?”   两日后是太后寿辰,许多宗亲王公已经开始提前给太后送寿礼。   “去给太后请安,顺便见一见太子殿下。”沈羲和没有隐瞒,以免阿兄以后知晓,心里不得劲。   “我与你一道。”沈云安立刻站起身,他才不放心自家妹子去见萧华雍。   “阿兄,我一人去,和我们二人去不同。”沈羲和微微摇头。   她去见萧华雍,可以说成儿女之情,沈云安频繁见萧华雍,有结党之嫌。   “你为何要去见他?”沈云安不甘地问。   “一些事儿我想去证实。”沈羲和浅浅一笑,将短命抱起来,放在沈云安怀里,“阿兄帮我看着它,不准它出门去抓鼠。”   沈羲和很讨厌鼠这种东西,短命最近总喜欢往外蹿,半夜抓一些没吃完的鼠回来,为此沈羲和关了它许久。   “喵!”短命猝不及防被放入沈云安怀里,爪子立刻伸出来,抠紧沈云安的衣袍,生怕自己掉下去。   沈云安不喜欢猫,尤其是贵族女郎盛行养猫之后,他就更是不喜,总觉着野性灵敏之物被她们养得软弱胆小,连带对所有猫都有偏见。   不过短命是不一样的,大概是妹妹养的,丑是丑了点,不过很勇猛!   就像西北的儿郎,没有京都儿郎娇弱精致,却血气方刚,对他胃口!   沈羲和入宫,太后那里太忙,她略坐了片刻,就去了东宫。   这次萧华雍在满园清香的平仲树院子里招待她,金黄的树叶,金色的曦微,他玄色的翻领长袍,翻折出来的衣领是尊贵的紫色,绣着精美细致的图纹,肩上搭了一件厚重的白色斗篷。   将他雍容华贵的气度体现得淋漓尽致,哪怕他微微佝着背,依然不显半分颓废,只是看着清瘦至极,明明是一个儿郎,也不见柔弱,却让人看着心生怜惜。   桌子上摆着芳香扑鼻的百花糕,玲珑剔透的水晶糕,精致小巧的七返糕……   “呦呦……郡主请坐……”萧华雍见到沈羲和似乎有些欣喜,温和的眼眸有光晕荡漾开,下意识喊出了沈羲和的乳名,又惊觉不妥,立刻改了名字。   待沈羲和坐下,他亲自倒了一杯气息清宁的茶水递给沈羲和:“方才冒犯,郡主见谅。从世子口中得知郡主乳名,觉得甚是有缘,便记了下来。”   “有缘?”沈羲和疑惑。   萧华雍轻咳了几声,才温润一笑:“我幼时也有个乳名,叫鹿鸣。鹿有长寿之意,是祖母盼我能安康长寿。”   沈羲和闻言唇畔流泻出浅淡的笑意:“我以为鹿为禄,最多的俸禄,最高的地位。譬如……逐鹿中原。”   萧华雍眉头几不可见一动,低头饮茶掩藏住黑眸之中的笑意。   看来,今儿是有备而来呢。 第91章 郡主是怀疑我?   日光透过层层平仲叶,光叶相连,宛如金纱挥洒开,漫天橙黄。   风儿轻轻地吹,叶儿悄悄地飘,时辰静静地过,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萧华雍剧烈咳嗽了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犹记得郡主当日问我……甘心么?”   他虚握的拳头抵唇:“身为储君,我若无法继位,任何人登基都容不下正统嫡出。虽则……我身子不好,可五六年的岁月,谁也不知是否有变数,只要活着一日,便应当筹谋一日。”   她在告诉他,他有自保之力。他也担心有机遇身子康健,却无能保护自己。   做过储君的人,只有两条路,成王败寇。   正如他所言,没有任何一个登位的君主,能够容得下曾经是正统嫡出的兄弟。   这是婉转承认了他有自己的势力。   “殿下,不知脱骨丹对您可有用处?”沈羲和问。   她没有怀疑萧华雍是装病,无缘无故他肯定没法子瞒得过祐宁帝。十一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是真的伤了根骨,而祐宁帝笃定他活不长,才会到现在都没有着急废太子。   假扮华富海之人,能够假扮赵正颢,一剑能取三人首级,可见功夫了得。   她也没有怀疑这个人是萧华雍,而是怀疑这个人是萧华雍的心腹。   萧华雍既然想过日后,既然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就应该很想要康复,如同她一样!   既然脱骨丹对她有效,那定然也会对萧华雍有效,萧华雍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郡主说的是白头翁的遗宝?”若是说不知,那就太假,萧华雍声音虚弱,“派人去寻过仙人绦,皆无所获,也曾打探过老人家的下落,不过此物已然被人带走。”   “殿下便不曾追问是何人?”   “老人家不愿说,茫茫人海,何处去寻?”萧华雍轻轻摇头,“我想这世间要此物之人,定也如我一般亟需此物救命。定是不愿相让,既如此又何必再打听下去喀喀喀喀……”   又是一串咳嗽之后,萧华雍垂着眼睑:“何人之命不是命?我想活着,旁人亦然,总不能为此滥用私权,强行抢夺。”   “殿下是储君。”   “我是储君,更应该爱民如子。今日我若为了自己活命而罔顾他人生死,他日我亦会为自己私欲,而罔顾百姓疾苦。若是这般,似我这等储君,不登大宝,才是百姓之福。”萧华雍说得很诚恳。   “故而,殿下仁德,才会愿赌服输。”沈羲和冷不丁一笑。   萧华雍恰到好处露出一丝困惑:“郡主何出此言?”   沈羲和微微抬起下颚,与萧华雍对视,她似有一层寒雾缭绕的眼瞳极具穿透力。   萧华雍眼底尽是一片茫然,还有一点点慌张,不是心虚的慌张,而是一种不知自己犯了何错的慌乱。   “太子殿下,脱骨丹在我手中。”沈羲和垂下眼,“我拿到脱骨丹之时,遇上了一个奇人,这人神秘之极,先后在我面前假扮成陛下的绣衣使,接着是巨贾,再然后是赶考举子,最后是大理寺少卿……”   沈羲和抬眸,就看到萧华雍面色凝重:“殿下觉着,何人才能做到如此变化莫测?”   “非常之人。”萧华雍轻咳着陷入了沉思,“必是皇族之人。”   本朝已过百年,是不可能有前朝欲孽。   能够将人费心安插到这些地方,必然是大有图谋。朝廷强盛,文武大臣也兴不起谋逆之心,只有要夺嫡的皇子才会做出这等事。   “是啊,必是皇族之人。”沈羲和静静看着他,“诸位皇子,昭宁都算不得了解,殿下可有怀疑之人?”   “喀喀喀喀……”萧华雍咳了几声后才略有些惭愧道,“我八岁离宫,与诸位兄弟并未一同长大,所知亦不祥。”   沈羲和意味深长点了点头:“不瞒殿下,先前因为些许缘故,我与他做了买卖,我们之间暂不起冲突,待到一切清扫干净,再决一胜负。故而这次安西之事,我觉着他不应当知晓,否则定会提前知会我一声。   我许了他西北商市,若是安西之事不能善了,西北易主,也损及他的利益。”   萧华雍认真听着。   沈羲和便接着道:“我原是以为他不知内情,可待到安西之事尘埃落定,我又觉着这背后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何以见得?”萧华雍神色慎重。   “我信防御图是前河西节度使之人所盗,我亦信促使这人做出此事的乃是信王殿下背后做局,而信王殿下的目的,至关重要是将人安排到河西……”   沈羲和幽幽凝视着萧华雍:“正因为信王殿下如此计高,故而他绝不会在至关重要的一步,将自己的亲舅舅明晃晃安排做河西节度使,这不符合信王殿下韬光养晦的性格。”   “因而,郡主觉着是有人打了五哥一个措手不及,而这个人便是郡主还未寻到之人喀喀喀喀……”萧华雍顺着沈羲和的话得出结论。   “是。”沈羲和轻轻一颔首,“所以他参与了此事,但他却未曾想过做个顺水人情告知我,殿下说这是为何?”   萧华雍沉吟了片刻道:“或许……是他知晓之时,郡主依然知晓?”   “我也如此认为,此人和殿下一样……”故意略作停顿,沈羲和道,“是在我知晓之后,极快便知道安西防御图丢失之事,若是再慢一点,也来不及布局如此精妙。”   沈羲和都说得如此明了,萧华雍自然不能继续装傻:“郡主是怀疑我便是郡主心中忌惮的那位喀喀喀喀……手眼通天之人?”   沈羲和飞快抬眼,看了一眼萧华雍身后的天圆。   天圆一脸不解和困惑,就差没有把“郡主”怎会如此猜疑说出口?   在沈羲和出其不意去扫天圆之际,一丝笑纹从萧华雍唇畔一掠而过。   若他真的是这样的人,身边的心腹绝对不会不知,他城府再深,身边跟随之人定会触不及防,露出马脚。   若她查金吾卫之前来寻他,或能如愿。   她现在来,他已经猜到她的用意,早对天圆做了提点。 第92章 彼此最好的选择   天圆的反应,令沈羲和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一瞬她便轻轻一笑,眸光一转,视线复又落在萧华雍身上:“殿下,真是难以琢磨。”   “郡主……”萧华雍极其温润轻柔低低唤了一声,温和的黑眸,氤氲着着银盘幽静的软光,“当真欲琢磨透我?”   沈羲和眸光淡然,平静无波地凝视着他,静默不言。   头上的平仲树,枝干修长,叶子金黄,一片片点缀在枝头,风来似蝴蝶展翅欲飞。   院子静若无声,萧华雍与沈羲和四目相对了片刻后道:“这世间,除了初降的婴孩,人人都有不止一张面孔。我是,郡主亦然。”   “你错了。”沈羲和淡声道,“我只有一张面孔,无论对谁。”   “当真?”   “是。”沈羲和语气笃定,“我或许有所隐瞒,但绝不会为达目的而伪装。沈羲和不屑于伪装,我所欲我定要明明白白去取。”   “明明白白……”萧华雍仔细品味这几个字,忽而一笑,“郡主,我若明明白白,便活不到今日。郡主之坦然,我钦佩有之,艳羡有之,却也只能钦佩与艳羡。”   “殿下不咳了?”沈羲和似笑非笑问。   萧华雍唇角微扬,端起一杯茶水,浅呷一口:“郡主,我身子确然不好。”   “我信。”沈羲和颔首,然后毅然目不转睛,却毫无情绪起伏看着萧华雍。   “郡主为何这般看我?”   沈羲和:“欲知殿下到底是何样之人。”   “何样之人?”萧华雍似轻声自问,“我亦不知我是何样之人,但郡主相问,我只能道我非郡主所想那般复杂之人,已非郡主所见这般简单之人。”   说着,他微微倾身,隔着石桌,拉近了与沈羲和的距离:“郡主若想知,不如朝暮作伴,亲眼看个清楚明白。”   他凑得如此近,近到沈羲和垂眸就能看清他眼尾细小的黑痣似乎流转着风情。他的声音,如此温柔,温柔得像是某种蛊惑,能够轻易将人心弦拨动。   奈何坐在他对面的是沈羲和,她不但没有丝毫避让和闪躲,反而微垂目光,与他四目相对,平淡的双瞳昭示着她的无动于衷。   好一会儿,沈羲和才开口道:“殿下,我不喜与强者联手,我喜与强者为敌。”   萧华雍一直以为他算是猜透了沈羲和,但此刻也有些琢磨不透:“为何?”   “与强者联手,一旦反目,就是致命之敌。敌人再强,未曾联手,互不相知,便是落败,也必不会全军覆没。”沈羲和缓缓道。   “可郡主不也与那人联手了?”   “不,我与他只是当下达成协议,互不为敌。”沈羲和纠正,“若是殿下愿意,我们也可以如此。”   萧华雍看了沈羲和一眼,低头一笑:“我不想与郡主联手,我想与郡主携手。”   “你心悦我?”沈羲和面不改色问。   “求娶之心为真,携手执意为诚。”萧华雍如是作答,“至关重要在于,郡主之于我,我之于郡主,皆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这句话沈羲和承认:“殿下所言极是,于我而言,殿下确然是目下最佳之选。”   “既如此,郡主又何必试探,我们……”   “殿下。”沈羲和打断他,缓缓站起身,“目下是,不意味着永远是。”   给萧华雍留下别有深意淡淡一笑,沈羲和优雅施礼,施施然带着碧玉和红玉离去。   她批了单薄的樱草色斗篷,纤细的身影,在层层飘落的平仲叶之后渐行渐远。   萧华雍直到她消失不见了,才失笑出声。   “殿下,郡主这是……信了还是没信?”天圆完全摸不准沈羲和的心思。   “她对我原就只有五分猜疑。”萧华雍轻叹一声,“大意了。”   沈羲和的敏锐超出他的预估,他不应当沈羲和知晓将安西之事捅出来是自己。   未曾想沈羲和便借着他知晓的时机,算出全局,猜疑他就是她提防之人。   “当真只有五分?”天圆觉着不靠谱。   会不会是殿下又在美化自己在郡主心中的地位?他听着郡主怎么都像是笃定了殿下的身份。   “五分猜疑,五分试探。”萧华雍微微仰头,褪去伪装的双瞳银辉凝聚,“她猜我可能是他,若不是,这话告知了我,我岂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存在?必是有所行动,不就是帮她找出了这个让她如鲠在喉之人?”   天圆忍不住抿了抿唇,颇有些想知道,殿下如何自己找自己。   萧华雍眼眸一转,斜了天圆一眼:“莫要轻举妄动。”   “???”天圆还以为殿下要整出一个假的迷惑郡主,洗清嫌疑。   “她的心思深着呢。”萧华雍转回眼继续欣赏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金黄树叶,“便我真不是此人,我若去寻,定要暴露诸多势力,正好如了她一探我深浅之意。”   她的来意有三:一则试探他是不是她怀疑之人;二则让他知晓这样一个威胁他皇位之人存在,三则坐等他出手对付这个人。   “!!!”天圆心惊,除了他家殿下,郡主是第二个让他惊惧于对方城府之人。   “猜疑就猜疑吧。”一片轻软的叶子落在他雪白的斗篷之上,萧华雍将之拾起,指尖捏着叶梗,轻轻一搓,叶片转如花绽,“总比让猜疑变成防备来得好。”   他已经不想骗她,与其去费心思打消她的猜疑,不如琢磨一下,如何将她目下最佳之选,变为永久最佳之选。   只要他还是她唯一的选择,其余都无所谓,待到他们能朝夕相处,彼此身份转变,便是她当真铁石心肠,他也有的是法子捂热柔化她的心!   这般想着,萧华雍捻着手中的一片平仲叶,缓缓走到了高台,黑眸晦暗不明投向了最东边,声音在风中飘散开来:“目下是,便永远是。”   天圆寻着这个方向,精准看到了一片王宅。   知道他们家殿下要开始将任何可能都扼杀于摇篮,天圆心里默默为诸位殿下念了句阿弥陀佛。 第93章 好浓的醋劲儿啊   静潭飘黄叶,临江品湖蟹。   八月的最后一日,是太后的寿辰,今年是太后花甲之年整寿,因而格外热闹,祐宁帝下旨从五月到八月足足筹备了三个月,为了哄太后开心,自民间请了百戏团。   上至王孙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这一日都似过节一般,恰好又逢丰收,欢腾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王朝。   沈羲和简略用了朝食便入宫,寿宴自正午开始一直到傍晚酉时末结束,宮宴在芙蓉园。   她先与沈云安去了宫里拜见了太后,沈云安自去拜见陛下,随行陛下。而沈羲和则留在永安宫陪伴太后,随太后一同赶到芙蓉园。   百官齐贺,命妇叩拜,还有百姓高呼,声势浩大,无不彰显着盛世繁华。   丝竹声声,管弦歌舞;钟鼓瑟瑟,倾酒飞觞。   宫廷非第一次设宴,可这一次尤为特殊,只有欢庆之乐,人人笑靥于颊。   沈羲和欣赏着歌舞,享受着美食,十分惬意。   “昭宁姐姐。”沈羲和与平陵公主相邻,平陵公主伸头轻声唤了她。   乐舞之声鼎沸,沈羲和并没有听到,但平陵公主的举动她看到,便也靠近投以询问的目光。   “昭宁姐姐,四姐让我问一问,世子哥哥可有婚配?”平陵公主低声问。   沈羲和闻言转眸看向平陵公主之前的四公主,四公主头戴牡丹花冠,着了一袭藕荷色胸前绣牡丹的长裙,外罩一件广袖宽大曳地雪青色长袍,华贵美艳。   四公主封号长陵公主,祐宁帝现存的公主只有四位,给公主以五陵为封号。但长陵这个封号尤为特殊,因为众皇子避讳太子,改华为长,长陵就和皇子比肩。   这个封号落在四公主头上,她一个幼年丧母的公主,却是最得陛下疼爱,其恩宠一如她的名字与皇子同等,就连有两个亲王哥哥,一个代理六宫的贵妃生母的六公主平陵也要退一射之地。   接触到沈羲和的目光,四公主微扬头颅,对她颔首一笑。   沈羲和收回视线,对平陵道:“这话,不妨让四公主去问陛下。”   沈羲和上京是嫁入皇家,这是沈岳山和祐宁帝达成的协议,其中就有包含了不再过问沈云安婚事的条件。   便是本朝婚姻嫁娶不拘小节,譬如夫死再嫁叔伯甚至公爹,庶子都不算离奇,兄妹嫁娶同一家,姐妹兄弟嫁娶同一家,都是寻常事儿,只要不涉及血缘伦理,都极其宽容。   沈羲和嫁入皇家,皇室公主嫁给沈羲和兄长也是可以,但祐宁帝不会做主,除非沈云安亲自求旨。   就不知这位看起来就高不可攀的长陵公主,是真看上了她的兄长,还是背后有人授意。   帝都繁华不好吗?非要跑到西北去风吹日晒?   平陵对长陵几不可见摇了摇手,长陵面色微变,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沈羲和给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悄然退下,这件事情还是早些给沈云安打个招呼,别最后弄得非娶公主不可。   本来兴致颇高的沈羲和,被这样一打岔,就有些兴意阑珊,坐得也够久,便无声起身带着碧玉离席,朝着恭房的方向而去。   她自然不是要如厕,半路就拐了个弯,寻了个僻静之处躲清静。   沈羲和才刚坐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你跟着我作何?莫不是终于发现本世子英俊伟岸,知晓了男人之间也可以乐趣无穷,故而……”   步疏林的话轻佻又暧昧,浓浓的暗示意味。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崔晋百清冷的声音隐藏着怒意。   “什么风言风语?”步疏林装傻,“我不曾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沈羲和抿唇无声一笑,京都都快传遍了,步世子与崔少卿深夜幽会被人撞见,惊慌之中一通坠入河中,两人在河里还如水草一般缠作一体。   没几日步疏林因为一撞斗殴被告到大理寺,哪知崔少卿故意公报私仇,在律法规定之中,最大程度严惩了步疏林。   步疏林气急,眼珠子一转:“行,小爷认了,谁让小爷相好是个铁面无私之人,宽人律己,小爷这个自己人受些罪也使得。”   险些没有把崔晋百气晕过去,之后京都传得更凶猛了,什么安陵公主亲眼看到他们俩卿卿我我,什么某家郎君目睹他们搂搂抱抱。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崔少卿年少有为,却二十好几都不成婚,原来是……   有那在蜀南军中的亲友想要为自家人打点,还大张旗鼓给步疏林送了细皮嫩肉的儿郎。   结果被步疏林大大咧咧扔回去,更是扬言:“本世子不好男方,只好崔家少卿。”   崔家气得牙痒痒,崔少卿父母更是恨不得立刻给崔晋百相看,结果每次步疏林都去捣乱。   偏步疏林除了这点私生活不检,其他地方也不犯错,蜀南王府更是谨言慎行,让崔家对步疏林这个混不吝无从下手。   这样一闹吧,也没有好女郎愿意嫁给崔晋百了,就怕崔晋百也不清白,谁舍得把女儿嫁给一个断袖?   “你——”崔晋百被她的装傻充愣气得脸色铁青,“你一见昭宁郡主离席便追过来,是何用意?”   “用意?”步疏林眼珠子转了转,“好浓的醋劲儿啊。”   崔晋百面色更难堪:“我只是想知,你总往我身上泼脏水,是否昭宁郡主授意?”   “哎呀呀。”步疏林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是在意我,对你不是真意呢,还说对我无心,还说我往你身上泼脏水,我看啊,你可比我急……”   不等步疏林说完,崔晋百气得一拂袖转身就走,以往他还会气急与她动手,几次交锋他也发现,自己实非她对手。   “哎呀呀,别走啊,再聊会儿……”步疏林冲着崔晋百背影嚷嚷,“别人可没有看着我追着郡主而来,倒是把你追着我而来看个明白,崔少卿咱多聊会儿,一会儿旁人准会浮想联翩,这日子多无聊,咱善心些,给他们一点趣闻……”   步疏林未说完,崔晋百已经疾步消失。 第94章 马鞭草   崔晋百的身影消失后,步疏林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嘴上吹了一段曲调,步伐轻快绕过假山,就寻到了沈羲和,上次芙蓉园,她们也是在这里碰头。   “你来作甚?”沈羲和见她便问。   步疏林一撩长袍,在沈羲和面前坐姿豪放,弯眼一笑:“自是想妹妹想得慌。”   “油腔滑调,要我帮你洗洗嘴?”沈羲和眼眸一转,前方就是个小池塘。   步疏林连连摆手,收起她的得意忘形,正襟危坐,还理了理衣袍下摆:“我是有正事儿,近来为了打消陛下让我尚公主之念,我对崔晋百可是死缠烂打,也不敢贸然去寻你,以免给你招事儿。”   一边和崔晋百闹着断袖之风,一边又去寻沈羲和,怎么都显得怪异,步疏林也是个谨慎之人。   沈羲和视线在步疏林身上一掠而过:“说吧。”   往外看了看,步疏林才凑近一手作势挡着,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让我盯着崔晋百么?我缠了他有些时候,他与诸王都无瓜葛往来,他倒是和裴家交好。”   当初沈羲和说过,帮她解决尚公主之事,她则是给三千精甲,顺带帮着盯一盯崔晋百。   那会儿的她多么天真单纯,此刻她才回味过来,说什么帮她解决尚公主之事?分明是自己眼巴巴送上门给沈羲和当棋子,而且还是一枚不引人怀疑的棋子!   “裴家……”沈羲和有点意外。   裴家是武将之家,是祐宁帝第八子景王萧长彦的母族,萧长彦与诸位皇子都不同。   四年前,安南连失三城,景王的外祖父裴老将军战死沙场,裴家一家被口诛笔伐,年仅十五岁的萧长彦主动请缨,要替裴家正名。   当时群臣阻拦,百官反对,祐宁帝力排众议让他为先锋,披甲上阵。   萧长彦去了安南不但将丢失的城池夺回来,更是一路打到文单国,其骁勇善战令祐宁帝引以为傲,这四年他一直在安南,目的是查清楚当年裴家兵败的缘由,同时震慑文单国。   这两年也有传言,萧长彦不肯回京是想要攥紧手中的兵权。   不过裴家深得陛下信任,金吾卫左将军之一就是萧长彦嫡亲的舅舅,这一次他的得力下属又被调配到安北去做了副都护。   这样一算,得了最多好处的就不止萧长卿兄弟两,甚至他们俩高调得到了明面上的好处,而萧长彦则是不声不响得到了实惠的好处。   又有崔晋百和裴家来往,原本就只有五分怀疑萧华雍的沈羲和,现在对萧长彦的怀疑要多一点,不过暂不定论,且看日后。   “多谢。”沈羲和对步疏林展颜一笑。   步疏林一脸辛酸:“终究是有用才能博美人一笑。”   沈羲和笑容加深:“有用还能保命。”   步疏林:……   不待步疏林再开口,沈羲和道:“你可以走了。”   步疏林:……   “我们都离席太久,总会引人猜疑。”   心塞的步疏林,只得面无表情离开。   看着步疏林紧绷着脸走了,沈羲和才笑出声,吩咐碧玉:“明儿将我调制的香料给步世子送去。”   步疏林之所以经过沈羲和提醒还没有改掉用晚玉香的习惯,是因为那是她母亲的挚爱,为了悼念母亲,她用得很淡,除了沈羲和这样嗅觉奇特之人,都无法闻到。   也许晚玉香对于她而言不但有追思亡母之心,更有时刻提醒自己身份之意。   沈羲和以晚玉香为引,配了一种刚阳的香料,以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用。   “步世子只怕要高兴得睡不着。”碧玉忍不住打趣。   沈羲和微微一笑,她又吹了一会儿风,才往回走,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又原路折回,少不得要路过恭房的院子。   却没有想到就碰上了平遥侯府两姐妹,余桑梓与余桑宁。   余桑梓一把将余桑宁推倒在地:“你整日不安好心,别人送我一个香囊,你也要我防备着,我最该防备的人是你!”   说完,余桑梓就恼怒地大步离去,余桑宁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恰好他们看到走过来的沈羲和,上次定王府沈羲和惩治梁丹璞让余桑宁心有余悸,这一次一见到沈羲和,就乖乖站到一边,低眉顺眼。   沈羲和不欲与她搭话,只不过这条路稍窄,沈羲和从余桑宁身边走过时,两人相距不到半步,微风中有从恭房飘出来的熏香,也有从余桑宁身上飘浮的桂花香,只是桂花香中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清幽草香。   沈羲和并没有多想,回到席间,就到了贵女们献舞环节。   本朝尚舞之风尤为强盛,达官显贵,平头百姓,无论男女都喜欢跳舞,舞技也是高门贵女不可缺少的一门学问。   由卞先怡带着教坊司的舞姬开场一段鼓舞,鼓声浑厚,舞艺柔中带刚,看得人惊心动魄,全身投入,一舞罢仍旧意犹未尽。   本以为有卞先怡这个开始,后面的人只怕要怯场,哪里知道紧接着卞先怡的竟然是长陵公主,长陵公主一身红衣,她的胡旋舞轻快敏捷,变化多姿。   回裾转袖,飘然灵动;左旋右转,旋风流雪。   真是叫人大饱眼福,接着是平陵公主的胡腾儿,舞步错落有致,交替叠影。   似踏花欲飞,宝带佩鸣;如醉酒倾软,帛锦缤纷。   一场接一场,令人目不暇接,幸好不是比舞,非得点个头二三,否则只怕谁也评不出优劣。   就在这时,距离沈羲和不远处有骚动,大家都被精彩的舞艺吸引,只有距离近的人才被吸引,竟然是平遥侯府的余桑梓,她已经换好了舞裙跑来。   沈羲和看到她的脸起了红疙瘩,很是焦虑,想来很快就轮到她献舞。   这个模样是君前失仪,也是对寿宴喜庆的冲撞,只能禀明缘由,可一旦说了,人人都会好奇她为何突然不能献舞,显然她也不想被人评头论足。   就在这个时候余桑宁凑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一同离开。   沈羲和笑了:“马鞭草,久晒而起疹。”   知晓之人不多,她为调香深入研究过才知。 第95章 好好回敬一番陛下   很快轮到余桑梓登台献舞,所有的乐师都被撤下,引来不少人猜测和交头议论。   接着两位窈窕佳人同时上场,余桑宁怀抱着秦筝,余桑梓换了一袭轻纱白裙,白纱遮面。   她一袭青丝如瀑,一袭白裙如雪,半边脸被遮挡,露出了饱满莹玉般的额头,和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眉间赤红桃花花钿,美得清新脱俗,令人惊为天人。   原本有些忐忑的余桑梓,感受着无数惊叹的目光,霎时信心倍增。   姐妹俩对视一颔首,架好琴的余桑宁噙着一抹温柔浅笑,素手一拨,清泠的旋律于指尖流泻而出,随着她慷慨急楚,委婉轻转的琴音飘散,余桑梓舞姿翩跹。   与前面让人心潮澎湃的鼓舞,刚柔并济的胡旋舞,姿态百变的胡腾舞相比,这两姐妹的配合天衣无缝,将独属于女子的柔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同苍茫高原之上飘落的一片雪花,沁人心脾的美,干净澄澈的清,另一种极致的美。   撇去其他不提,只论舞姿,只品琴音,沈羲和真觉得试听皆是盛宴。   在场无论男女,都看得如痴如醉。   一舞作罢,掌声如雷鸣,就连太后都连赞了几句好,祐宁帝见太后满目赞赏,便传了两人上前问话。   “此舞甚是新奇,可是由你姐妹二人编排而出?”祐宁帝问。   余桑宁十分有分寸地落后余桑梓半步,余桑梓看了眼余桑宁:“回禀陛下,此舞是臣女妙手偶得,阿妹看了一遍,便为臣女谱了曲。”   她没有居功自傲,甚至贴心提及到余桑宁,将高门贵女的风度,友爱弟妹的教养完美展现。   祐宁帝听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何还以纱遮面?”   “回陛下,小女因故而发疹,不敢君前失仪,故以纱遮面,还请陛下治不敬之罪。”余桑梓盈盈一拜。   “你抱恙献舞,何处不敬?”祐宁帝笑容慈和,“朕曾耳闻,平遥侯府嫡庶不睦,嫡母不慈,如今看来谣言不可尽信。”   说着祐宁帝淡淡瞥向御史台一眼,御史台前不久才弹劾平遥侯府治家不严,私德有亏:“此舞可有取名?”   “禀陛下,并无。”余桑梓按耐住激动的心,镇定回答。   祐宁帝看了看余家两姐妹,沉吟了片刻:“不如取名《双华》?”   “小女叩谢备下赐名。”余桑梓和余桑宁齐齐叩拜谢恩。   沈羲和看着余家两姐妹在御前出尽风头,轻轻转动着指尖的水杯,尽管弹劾平遥侯府的不是陶专宪,但御史台由陶专宪统御,祐宁帝的警告自然是冲着陶专宪。   陛下警告她外祖父,她自然要好好回敬一番。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一直恭顺跟在余桑梓身后的余桑宁。   似有所感的余桑宁转身之际触碰到沈羲和的目光,立刻低眉顺眼缩回去。   “聪睿,有远见,能屈能伸,前途不可限量。”沈羲和低声一笑。   若她所料不错,余桑梓身上的马鞭草定然是余桑宁的手臂,只不过知晓马鞭草久晒之后会使人起疹之人太少,余桑宁已经找好了替罪羊,就是送余桑梓荷包之人。   她明面上好心去提醒余桑梓,实则给余桑梓暗下马鞭草,余桑梓因不喜她,觉着她居心叵测,等到疹子发作,余桑宁不但没有就此取代余桑梓去献舞,反而是尽心尽力,为余桑梓谋划,让她的献舞更加惊艳,同时不耽误自己露脸。   事后又表现谦卑,经此一事,不但她们姐妹二人名声大噪,余桑梓只怕要审视自己以往对待余桑宁过于苛刻,说不定日后在侯府还会护着她。   而她们姐妹在陛下面前恭友互敬,更是洗清了平遥侯这段日子一来的病诟。   先有舍身救平遥侯府老夫人,此刻又一举拿下平遥侯嫡长女和平遥侯,至此在平遥侯府站稳脚跟。   自从不期然触碰到沈羲和的目光,明明她的目光毫无情绪可捕捉,余桑宁却不由紧张起来,她总觉着这位深不可测的郡主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   她坐回平遥侯府内眷所在的席位,不由一遍遍回顾自己的谋算,自觉毫无破绽,也绝无可能被人看透才是,心却一直悬着,生怕沈羲和突然开口。   沈羲和压根不知,她的一眼给了对方多大的压力,她由始至终扮演着一个看客。   直至夜幕降临,宴会才散,散宴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百戏游园,百家戏法散在各处,精兵把守两道,众人可自由活动,想看什么就去看什么,大有逛闹市之情趣。   “妹妹,我们去那边。”沈云安从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唤沈羲和乳名。   “羲和姐姐,陪我陪我,我要去这边。”早就粘过来的薛瑾乔拽着沈羲和的广袖。   自从知晓薛瑾乔幼是的遭遇,兼之沈云安对薛瑾乔有怜惜之心,沈羲和对薛瑾乔的容忍度就增加了不少,换做以前,她怎么可能摸得到沈羲和的衣角?   “我要去那边!”沈云安瞪眼。   薛瑾乔都不看他,睁着无辜可怜兮兮的眼睛只盯着沈羲和:“羲和姐姐,我要这边。”   总之就是和沈云安相反的方向。   沈羲和左右看了看,往后一退:“你们俩一道先去这边,再去那边,我乏了,对这些也没有兴致,在这里等你们。”   沈云安正要拒绝,沈羲和给了他一个不准拒绝的眼神,他识趣地不开口。   薛瑾乔捕捉到沈羲和瞪了沈云安一眼,把要拒绝的话也咽了下去,冲着沈云安轻哼一声,就甩头,向往自己想去的那一边走了。   “不懂礼数。”沈云安摸了摸鼻子,嘀咕一声。   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云安想到沈羲和的筹谋,肃容叮嘱一声:“当心。”   “看戏。”沈羲和无声动了动嘴唇。   沈云安犹自有些不放心地走了,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淹没在人群之中,收回目光,沈羲和特意找了个安静处坐着,不多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宫娥就跑过来,对沈羲和行了礼:“郡主,四公主遣婢子,请郡主一叙。”   终于来了! 第96章 有人要杀我灭口   沈羲和唇角一扬,垂眸:“你回公主,我身子疲乏,不愿挪动。”   似乎料到沈羲和会推辞,宫娥便道:“公主命婢子告知郡主,事关世子爷。”   她口中的世子爷,自然指的是沈云安。   “阿兄怎么了?”沈羲和蹙眉问。   “婢子不知。”小宫娥垂首做惶恐状。   “碧玉,你去寻一寻阿兄。”沈羲和冷冷看了她一眼吩咐。   “诺。”碧玉立刻行礼疾步退下,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晃动之中。   长陵公主派来的宫娥双手拇指相扣于胸前,规规矩矩低眉等待。   碧玉过了约莫一刻钟回来,面色有些凝重:“郡主,婢子未寻到世子爷,沿途问了人,也说未见到世子爷。”   沈羲和听后,目光沉沉盯着宫娥,刚开始宫娥还强自镇定,渐渐也觉寒风凛冽,脚底发寒。   直到宫娥面色发白,不由自主佝偻下背脊,沈羲和才收回目光:“走吧。”   芙蓉园被曲江池一分为二,今日寿宴在水殿这边,沿岸也有极多表演,宫娥带着她们到了临水亭,越走人越少,最后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停着一艘小船。   “郡主请上船。公主在紫云楼等郡主。”宫娥立在江边让了路。   沈羲和几不可闻轻笑一声,碧玉先上去,伸手将沈羲和抚上,宫娥随后,待到红玉要上来之际,小篷船明显有些承载不下,宫娥便道:“郡主,船小不能再纳人。”   “你们是有心弄了这只小船吧?”碧玉不满地皱眉。   “婢子不知。”宫娥垂首回。   “红玉,你留下。”沈羲和出声吩咐。   曲江池上灯火通明,往来行船不少,就连祐宁帝都陪着太后在江上,沈羲和不信他们还敢在江中动手,便真是在江中动手,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故而,行船之际,沈羲和始终镇定自若地坐着,小船绕着无人的边缘到了对岸,岸边的木台之后是树枝茂密的树林,除了间隔较远的树梢挂着一盏照明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几乎看不到他物。   沈羲和带着碧玉随着宫娥上岸,摆渡的人摇着船离开,还未入树林,沈羲和就闻到了淡淡的曼陀罗花香,夜色之中看似寒雾缭绕,实则糅杂了缕缕香烟。   曼陀罗花的气息不算浓烈,还掺合了几种使人迷糊的致幻香料,整个园子四处熏香,香料有异极难察觉,沈羲和拿着帕子轻咳了两声。   “郡主,寒风大,仔细着凉。”碧玉上前挡住宫娥,给沈羲和系上斗篷,两个细小的棉塞递给沈羲和,沈羲和借着帕子遮挡,塞入鼻孔,米粒大小的棉塞,常年用提神醒脑的香药浸泡。   弄好之后,碧玉才让开,随着宫娥一道向前,跟在沈羲和身后的碧玉,也在对方看不见的时候,塞了鼻塞。   不过短短二三十步,走到尽头,宫娥先腿一软晕倒下去。   沈羲和紧跟着也直接栽倒在宫娥的身上,碧玉似乎好一点,惊呼了一声,要去搀扶沈羲和,才刚蹲下身,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三个人晕倒不过片刻,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冲出来,盯着沈羲和,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刀光在寒夜之中冷芒锋锐,笔直刺向沈羲和。   刀尖垂直下落的一瞬,碧玉蓦然睁开眼睛,抽出腰间软剑挡下凶刀,长腿一扫攻向黑衣人的下盘,黑衣人立刻纵身一跃躲开,就在这时远处一支利箭飞射而来,洞穿了对方的肩膀。   黑衣人手上的刀刃落地,瞬间被碧玉制服,还不等他们审问,黑衣人便咬了毒囊自尽。   碧玉扶起沈羲和,将昏迷的宫娥给制服,很快有人扛着一个死人跑过来,将人扔下,对沈羲和行了礼,就无声扛着服毒自尽的黑衣人离开。   沈羲和看着这个抗来的死人笑了,抬眸看向远处灯火璀璨,映照得夜空也明亮了几分的高楼。   寿宴到了尾声,祐宁帝陪着太后行船一圈,回到了水殿,王公大臣,贵女夫人都齐聚一堂,正等着祐宁帝发话散席,让众人回府之际,一道凄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   面上还泛着愉悦之光的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到昭宁郡主两个侍女架着发髻松散,浑身血污,面色苍白的沈羲和充满赶来。   祐宁帝面色一沉,大步上前:“传医师!”   寿宴本就有太医署医师在场,几乎是和祐宁帝同时走到沈羲和面前。   “陛下……”沈羲和声音虚弱,“有人要……杀我灭口……”   此刻正殿静谧无声,沈羲和的声音再微弱,也被所有人听得清楚明白。   “先让医师为你看诊,朕一定会为你做主!”祐宁帝十分恼怒,太后的寿宴,竟然有人闹事。   “陛下,是……是康王殿下……”沈羲和仿佛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说完就歪倒在碧玉的怀里。   全场哗然,众人都齐刷刷盯着康王,与康王近的人也不由自主齐齐退开。   康王脸上惊怒交加,疾步上前,跪在宁帝面前:“陛下明察,臣绝无谋害郡主!”   祐宁帝冷冷扫了一眼康王,吩咐医师:“先给郡主治伤!”   沈羲和被宫娥抬到偏殿,医师诊脉之后,察觉沈羲和脉象是惊吓过度而昏迷不醒,沈羲和体弱,情况异常凶险,他面色凝重如实禀报祐宁帝。   祐宁帝吩咐医师不容有失救治沈羲和,转身询问沈羲和两个丫鬟,而此时也有些狼狈的沈云安与薛瑾乔赶回来,两人衣裳都有些脏乱,沈云安冲到沈羲和身边,面色铁青。   “回禀陛下,是长陵公主着宫娥约见我们郡主……”碧玉口齿清晰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幸而婢子自幼习武,护住了郡主,那刺客被婢子所杀,临死前也不愿吐露半句,但郡主不知为何,一路上都惊慌未定呢喃着是康王要害她。”   康王听了之后,心下稍安:“陛下,定是郡主对臣心有隔阂,才会误以为是臣主谋。”   岂料沈云安冷笑一声:“陛下,臣知晓为何康王要暗害舍妹。”   “你说!”祐宁帝问。   “几日前舍妹去了南面深山,不慎发现有人私造兵刃,且看到康王殿下入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第97章 强势捅出   “西北王世子,你血口喷人!”康王赤面声厉。   沈云安却不看他一眼,依然躬身于祐宁帝面前:“此事干系重大,臣唯恐妹妹是看花了眼,故而不敢上报陛下,而是派人暗中监察,方才有人寻臣,手中持有臣派去暗探南面深山探子的腰牌,臣才会与他离去。   薛家女郎因担忧臣,便暗中跟了上来,若非薛家女郎相救,臣只怕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沈云安眼尾泛红,满怀恨意盯着康王:“臣万万没有想到,康王竟一箭数雕,借此着人假冒四公主宫女诱骗妹妹,险些令妹妹惨遭毒手!”   “陛下,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康王也不理沈云安,一个劲喊冤,“臣侍君之心日月可照,西北王世子与郡主空口白牙污蔑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因为牵扯到私下铸造兵刃,这是杀身之祸,在场的朝中人无论是与康王交好还是与康王交恶的人都不敢轻易开腔。   但不乏了解康王之人,又老谋深算者,例如门下省侍中王政:“陛下,私铸兵刃,是谋逆之举,陛下正值壮年。陛下广施仁政,天下承平已久,且太子储君尚在,诸王允文允武。康王殿下焉能有谋逆之心?”   “王公所言,未免偏颇。”尚书令薛衡站出来,“康王殿下是否有谋逆之心,西北王世子是否污蔑,自当有圣断,我等身为臣子,又是陛下近臣,堪为陛下耳目臂膀,此等大事,切不能凭己之妄断,扰陛下之英明。”   这件事情,既然扯上了薛瑾乔,薛家就没有可能独善其身,薛衡谁也不偏帮,却也不会坐视王政包庇。   “陛下,西北王世子既然敢有此言,臣深信绝非无的放矢,必有证据。”陶专宪也站出来力挺外孙,尤其是沈羲和现在昏迷不醒,他恨不能视线化作利剑,在康王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合该让这鳖孙血流尽,慢慢被折磨而死!   祐宁帝目光喜怒难辨:“不危,你可有证据!”   “回禀陛下,臣有!”沈云安抱拳道,“适才偷袭臣之人已被拿下。”   “人呢?带上来。”祐宁帝下令。   很快两具尸身被抬了上来,放在正殿。   “都已死了?”祐宁帝不怒自威。   “陛下,这两人嘴里都有毒囊,被擒之后便吞毒而亡。”沈云安不急不缓道,“不过臣派去南面深山探寻之人,早已传讯于臣,在深山把守铸造兵刃的私卫,手臂上皆有一个弓弩图纹。”   沈云安言罢,将两个人的衣袖一把撕裂,手臂上果然露出了图纹。   看到这个图纹,康王嘴皮一哆嗦,脚底生寒,他终于意识到,他完了!   派去暗害沈羲和与沈云安之人,确实是他,起因还要自两日前说起,两日前他去私造兵刃之处,察觉有人跟踪,费了一番波折才打听出竟然是沈云安的人。   他也曾想对陛下坦白,但冷静下来之后,他选择了先借今日对沈羲和与沈云安下手。   无非是仗着二人在京都势力单薄,且用的是绝无可能露出破绽之人,便是不成功,也绝不会露了把柄,他绝不可能调动得了把守锻造兵刃之所的人,那都是陛下的人!   但把守那里的人手臂上确实有这个图纹,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   这不是他派的人!   “陛下,私造兵刃之地,臣已知晓是何处,陛下派人去搜查,便知真假!”沈云安肃容道。   听了这话,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康王又镇定下来,陛下会保他,他是在替陛下办事!   “陛下,臣绝无二心,不受西北王世子污蔑,请陛下明察!”康王说话铿锵有力。   倒是让看客的大臣们在二人之间目光游移,一时间竟然难以断论孰真孰假。   祐宁帝眼底有厉色,心中恼怒康王办事不利,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为他兜着,他不想凭白失了经营这么多年的心血,锻造兵刃牵扯甚大。   其中一个来源是铁矿,是他隐瞒了一处上报的铁矿,一旦私造兵刃被发现,且收缴出大量兵刃,都会深究其源,锻造兵刃的铁从何而来?   这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不慎,他暗中培养的心腹得折损巨大!   “不危,你将所在告知绣衣使,朕派绣衣使亲自去!”祐宁帝吩咐。   “陛下,深山险要曲折,由臣带领绣使前去较为妥当。”沈云安请求。   祐宁帝面不改色,声音平淡:“昭宁受惊,这京都并无至亲,你留下更为妥当。”   这是提醒他,他的宝贝妹妹在皇宫。   文武大臣大多没有怀疑祐宁帝,只当祐宁帝不想暴露绣衣使的身份,故而不让沈云安随行。   王政又道:“陛下所言极是,世子与康王是非未断,都不宜出面,以避嫁祸之嫌。”   原本没有觉得有什么的尚书令薛衡,中书令崔征,都是动了动眉头。   王政是个媚臣,极会讨好陛下,更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他这番作态……   二人略一深思,眸光都一凝,不过都保持缄默。   他们二人不表态,其他跟随王政之人附和,陶专宪正要开口,沈云安却先一步:“陛下圣明,臣还是留下照顾妹妹。”   于是祐宁帝让沈云安描绘出简易的路线,就派了绣衣使快马加鞭出宫。   这些人自然不是去搜罗证据,而是去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康王唇角微扬,对沈云安露出一抹讥笑。   待到绣衣使什么都没有带回,他就能反告沈氏兄妹污蔑宗亲及朝廷命官!   沈云安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守在沈羲和的床榻前,看着沈羲和沉睡煞白的脸,满眼的焦虑。   沈羲和说过这都是假的,可她的面色太过骇人,且太医署并没有他们的人,但太医署却无人能够察觉沈羲和是假装,他真担心沈羲和是不是真受了惊,或是计划之中出了变故……   就在沈云安胡思乱想之际,大臣内眷被打发恢复,大臣都陪着祐宁帝等结果的时候,宫外京兆府有人来报:“陛下,南城南面天降大火,四周百姓集结灭火,发现有人私造兵刃……”   在内殿躺着的沈羲和,唇角缓缓上扬。 第98章 郡主的精妙布局   想要杀人灭口,想要方将他们一军,也要看她沈羲和同不同意!   南面深山把守之人个个武艺不俗,沈羲和派莫远小心翼翼监视了许久,才摸清这些人轮值的规律,恰好在一批人昨日轮值之后截住了两个,这两个就是被抬上大殿之人。   为了不漏破绽,人都是才杀不久。   这两个人还未换值,故而无人知晓他们失踪。   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他们强攻是不可能,也猜到这件事情闹到祐宁帝面前,祐宁帝必然要包庇替康王脱罪,他们反而会被反咬一口。   看到妹妹唇角有笑意一闪而逝,沈云安才松了口气,不止是不担心沈羲和了,更多的是知道他们全部计划万无一失。   他耳畔回响几日前沈羲和与他讲的话:“呦呦,惊动康王,怎就一定会激起他的杀心?他或许会告知陛下,须知他简在帝心!”   “不,他一定会兵行险着。”沈羲和笃定,“原因有四,其一:他告知陛下,就是自己失职,陛下定不会再重用他,可又担忧他知晓这般多的事儿,很可能会让他暴毙。   其二:若是久居京都,根深蒂固之人察觉,他或许会谨慎行事。但察觉之人是你我,他会看清你我在京都的能耐。杀我们简易,我们亦不会将此事宣于他人,我们更不可能撼动锻造兵刃之处。   其三:便是一切败露,也不过是最坏的结局,那就是被陛下知晓他无能,事关陛下之利,牵扯甚大,陛下再恼怒也会为他善后,反而是如此,陛下便是厌弃他,亦不会让他死于非命。”   否则便是不打自招,康王府铸造兵刃有猫腻。   “其四:再要暂时度过这道坎,保住了性命,陛下又是个需要心腹办诸多见不得光之人。他能力不足,忠心有余。待到陛下盛怒过后,他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沈云安饶是深觉自己妹妹天下第一聪慧,可在那一刻才深深震撼到妹妹的心智。   甚至有一瞬间,冒出离奇荒唐的想法,眼前这个不是他的妹妹。   旋即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可以怀疑血脉相连,从小呵护在掌心的妹妹呢?   要是她知晓了该多伤心?   明明她在西北只不过是没有展露的机会,只是不愿让他和阿爹担忧,一心做个无忧无虑的好女郎罢了。   “既然你知晓陛下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咱们便是步步算到,又如何破陛下之局?”沈云安觉着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天下唯一能颠倒黑白之人,便是高坐龙椅,受万人敬仰之人!   也无怪乎这般多人为这个位置前仆后继,不惜血浸白骨。   沈羲和当时又在轻轻从头顺着背脊缓慢而又温柔地顺着短命的猫。   每当她这样给短命顺毛的时候,短命就会四肢跪服,做出顺从的模样,叫出讨好的声音。   “有些事,不是陛下想,便可只手遮天。”沈羲和莞尔,“他想派人去灭口,我偏要他的人不得不铁面无私!”   自送走玉小蝶之后,她便安排了几个人入了附近村子的农户之中,与他们为善,和他们打好关系。   至于天降异火,不过是找出另外一个山脉,用抛石机抛个火球。抛石机的火球砸过去,动静就不会小,大火在树林之中,又是深秋枯叶遍地之际,更是易燃。   深林大火,即便周遭的存在相聚甚远,但有沈羲和安排的人晓以利害,带头往前闯,不怕平日里受他们恩惠的村民不跟随。   “我会掐着点,在陛下派的人出了城门之后,再放信号让各处行动。”   正好今日是太后寿诞,陛下下令要举国欢庆,四处都是烟火,多一两个也不会引人怀疑   “若无意外,绣衣使会在近千百姓与深山护卫遇上之时赶到,我便不信他们胆敢一下子灭了周遭十来个村落的百姓?”   沈羲和把所有都算得清清楚楚,当然她并不敢赌祐宁帝的仁义,亦不愿这么多百姓因她之故而死于非命。   她做了最后一层准备,那就是鼓动百姓一起去救火之人,会让几个村的里正联合去官府报案,巡城搜罗的金吾卫,治理京畿的京兆府,甚至城门守城的郎将……   都要知会,这些人会慢绣衣使片刻前后抵达事发地,纵使绣衣使冷血无情,不拿百姓之命当回事儿,难道金吾卫、京兆府衙役、守城士卒,他们都要一块儿灭口?   自然是不能!   既然不能灭口,那就只能完成搜山抓人的使命。   这些把守私造兵刃之处的护卫,再强还能强得过绣衣使?   “得让陛下品味一番,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心痛滋味,才能明白他向功臣挥刀之时,这些刀下亡魂的怨与恨。”   沈羲和的话言犹在耳,沈云安对妹妹的才智五体投地。   外殿静谧一片,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祐宁帝面色阴沉。   除了闭眼不语的王政,和若有所思的薛衡与崔征,大多数人只当是祐宁帝是被康王欺骗而隐忍怒意,纷纷大气不敢喘。   不过不耽误他们心思活络,正如王政若言,康王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谋反之举?   他们倒没有往祐宁帝身上想,只是纷纷在猜测康王到底站了哪位皇子的队,这是在为哪位皇子卖命!   压抑的气氛持续到绣衣使将锻造兵刃的把手护卫头领尸体交给内侍送入大殿,尸体的衣袖被撕开,手臂上和暗杀沈羲和与沈云安的凶徒图纹一致。   祐宁帝忍无可忍,抬脚将抖如筛糠的康王一脚踢倒:“将康王下狱,着绣衣使查抄康王府,再行定罪!”   说完,祐宁帝拂袖而去。   大臣们纷纷轻手轻脚离去,沈云安也抱起昏迷的沈羲和坐了马车离开芙蓉园。   “阿兄,一定要在宗正寺安排好人,看清楚谁会去见康王!”沈羲和睁眼,眼底清明而深不可测,“就让我看一看,我们怀疑之人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景王殿下。”   祐宁帝不确定康王留了多少东西,暂时不会要他命。   她相信那个人一定会趁机撬开康王的嘴,得到对陛下不利的东西!   这是她安排这一局最后一层用意。 第99章 是心动啊~   “呦呦,你真没事?”沈云安更关心沈羲和的身子,她依然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让沈云安极是担忧。   “阿兄我无事。”沈羲和眸子温软,“太医署会被蒙蔽,是因我早有准备,明儿我为你引荐一个人。”   到现在沈羲和都没有让沈云安见到谢韫怀,几次服药都是趁着沈云安外出,她不愿让沈云安看到她服下脱骨丹之后额痛苦难熬,服药之后的面无人色,这会刺激到沈云安。   昨日沈云安去安排芙蓉园藏人之事,沈羲和用了药后,问谢韫怀要了一种可以短暂让脉象紊乱的药物,对身体是有点冲劲儿,却无大碍,谢韫怀担忧她实在体弱,坚持明日复诊。   “是那位齐大夫?”沈云安猜到。   “是。”沈羲和轻轻颔首。   沈云安目光幽幽盯着沈羲和,看得沈羲和一脸莫名:“阿兄,你为何这般看我?”   “齐大夫年少有为,又仪表堂堂……”   “阿兄。”   不等沈云安说完,沈羲和就知晓他心中所想,大抵是亲近之人,对于适婚之龄的至亲更为敏感,但凡又才貌双全的异性之人出现,总会多想几分。   “齐大夫与我是坦荡挚友,男女之间也可如君子相交。”   沈羲和目光清湛,沈云安又是欣慰又是心焦,欣慰是因为妹妹没有被任何儿郎花言巧语哄骗,心焦就是越发觉得妹妹真是个心如止水的女郎。   对于齐大夫他有所了解,毕竟沈羲和时常接触之人,他都要查清底细,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妹妹太娇弱太动人,可不能被居心叵测之人接近。   玲珑这个意外更是让他谨慎许多,齐大夫的身份他查得清清楚楚,人品样貌,才华学识,也了然于心。   妹妹来了京都许久,天家儿郎个个出类拔萃,齐大夫也是人中龙凤,她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竟然无一人能打动她分毫。   “阿兄,宗正寺!”沈羲和只要一看沈云安的表情,就知他在琢磨些什么,只得催促。   轻叹口气,沈云安:“阿兄这就亲自去盯着,保管任何人都休想来无影去无踪。”   沈羲和这才给他一个愉悦的浅笑。   她的笑容在马车内高悬的夜明珠下如玉生辉,晕染点点华光,让沈云安眼睛一晃,也情不自禁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既然妹妹这么开心,他自然要把事情办好,让她更开心些。   把沈羲和送回郡主府,看着马车入了府内,沈云安就转身,颀长高大的身躯消失在夜色中。   沈羲和身子骨在好转,却也不是一下子就健如常人,今日是真的折腾狠了,回了府邸也无法等待沈云安,沐浴洗漱之后就沉沉睡去。   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今夜能够睡得着的只有她一人。   文武百官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和康王交好的都忙着回想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上,或者和对方往来之间,有没有不知情时牵扯到康王府私造兵刃之事当中。   和康王交恶,或者自己有政敌与康王交好之人,都卯足劲开始想要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王宅里诸王的书房也是灯火通明,纷纷在想康王是为谁卖命,在琢磨康王腾出来的空缺,在思考这件事情他们能够如何运作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东宫萧华雍也坐在正殿暖阁的书案之后,正看着今日递来的信件。   灯火摇曳,暖光融融,淡雅如雾。   冠玉般的脸上浅浅荡出一抹柔笑,银辉凝聚的眼瞳溢开层层波澜越大的赞赏和惊喜。   “我早知她从聪慧,却还是有所低估。”静夜里,他的声音温润轻软,糅杂着无尽的赞叹。   太子身子不好满朝皆知,太后的寿宴他只是略坐了片刻,聊表心意之后,就在太后与陛下的再三催促下回了东宫,原以为今日寿宴也不会有什么乐趣,未曾想竟然这般震撼收场。   “可惜,若早有察觉,我该寻个由头折回去,亲眼目睹这一份热闹。”萧华雍甚是遗憾地轻声一叹,陛下当时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天圆如木桩一般立在萧华雍身后,等着萧华雍感叹完。   萧华雍举起手指,指尖那一枚黑棋在灯火微光下越发亮泽,他的神色也更温柔:“女郎,果不能小觑。”   萧华雍早知晓陛下在私造兵刃,私组精兵,为此掏空了国库,幸而这些年风调雨顺。否则户部尚书就得为陛下背罪,他一直在调查,却毫无头绪。   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将兵刃交给了康王这个草包。   更没有想到这个草包竟然让玉小蝶一个侧室察觉还探出来。   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沈羲和得到之后,竟然如此不动深色,一步步巧妙布局,竟是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件事情这样捅出来!   她没有折损一兵一卒,甚至没有暴露自己一点势力,就连陛下都不会觉着她是有意为之。   “天圆,你说郡主是否智计无双?”萧华雍淡淡桃红的唇往两边勾起,眸光明亮柔和。   “能让殿下另眼相待,郡主自然是无女郎能出其右。”天圆赶紧夸赞。   尽管他也觉得昭宁郡主若是男儿身,必将是殿下最强劲之敌。但此刻他是真不敢不夸!   “另眼相待……”饶是天圆发自肺腑称赞,也依然没有等到萧华雍的满意,他轻声重复了这四个字之后,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就在方才,在他看完沈羲和整个布局的详细过程,他清楚感觉到这里有别与寻常之时的跳动,只是那么轻微的一两下,却足以让他明白,沈羲和勾动了他的心。   又来了,又来了,他英明伟岸的殿下又露出了这种沉迷勾缠的神色,这次比往日都要晕乎,彷如徜徉于酒海之中,醉得不清!   天圆露出苦瓜脸:“殿下,时机要紧。”   康王事件不啻于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晕头转向回不过神,也震得陛下措手不及。   不趁着此时见缝插针,更待何时?   偏他明智果决的殿下好似忘了一般,满心满眼都是惊叹于郡主的智谋! 第100章 个个都是城府极深   眼瞳微转,余光散漫,萧华雍漫不经心道:“急什么?你以为陛下为何不将孤这位堂伯父斩立决?”   “康王殿下是为陛下效命,整有二十年,康王殿下手中只怕有不少为陛下经手之事的证物。”天圆轻声回道。   “这只是其一。”萧华雍抬眸,视线落在摆放在窗前的平仲盆景上,“其二,才是至关重要。康王私造兵刃之罪被证实,他的目的为何?孤知晓是奉陛下之命,旁人却不知,亦不敢如此猜想。   陛下要将此事彻底了结,让诸公都不再琢磨企图深究,就得给个说法。”   摆置盆景的花几上落了三片叶子,他起身走过去,拾起一片,指尖细细摩挲:“人人都想知晓康王是为谁效命,正是各显神通之际,殊不知陛下不过将康王做诱饵,此刻谁蹦的越欢,摔得便会越惨,陛下正缺一个主谋来结束此事。”   天圆心口一紧,没有想到陛下还有这层深意,他恭敬低头不语。   萧华雍放下叶片:“这盆叶枯了。”   言罢,萧华雍出了暖阁,外面摆了好几盆平仲,他一一查探树枝的情况,有的烧根,有的干旱,有的沤根……   做出了详尽记录,挑出了长势极好的三盆,吩咐天圆:“这三盆让下面的人记好施肥浇水,待我离京之后,如何浇灌一并告知呦呦。”   “诺。”天圆慎重应声。   他自小跟着太子殿下,从未见殿下为任何一人细心至此,时下无人做平仲盆景,殿下亲自从挑拣花盆开始,未经他人之手,精心呵护将之养活,从光、风、肥、水都一点点把平仲盆景之需琢磨出来。   就是怕郡主拿了去将养不当而枯死败落反而扫兴,这让天由心底震撼,原来太子殿下想要对一个人好,可以做到如此细致完全的地步。   沈羲和没有想到祐宁帝无耻到坑儿子,等着有儿子撞上来顶罪将这件事彻底翻篇的地步。故而一心等着野心勃勃的人冲上来,好将其伪装彻底撕下来。   萧华雍看穿了祐宁帝的算计,故而按兵不动,以待更佳的时机。却也没有算到这件事情的走向会出乎他的意料。   “五哥,康王是为谁筹谋?”萧长赢来到信王府,商议今日发生之事。   “此事我们不宜插手。”萧长卿一身素白,他刚刚诵经完,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我……”萧长赢欲言又止。   萧长卿看了他一眼,眸光温和:“康王被定罪,便于西北王府扯不上干系,昭宁郡主与西北王世子是苦主,断不会再有波折。”   “五哥,你是不是知晓是谁……”萧长赢隐隐有了猜测。   萧长卿垂眸片刻,才看向他:“我若说是陛下,你可信?”   “怎会!”萧长赢惊得站起身,“怎会是陛下,陛下如何用得着私造兵刃!”   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造兵刃,大可御笔一挥,下旨光明正大造!   “釜底抽薪。”萧长卿轻声道,“我朝马上得天下,陛下又是势微之际得兵马襄助才成了九五之尊,陛下深知兵权之重。如今天下兵权一分为三,其一在西北王手中;其二则是以蜀南王为首各地藩镇手中,其三在京畿陛下手中。   可这京畿的兵权,又由几大军功之家分揽,几家各自背后都有成年皇子,皇子日益长大,原本忠于陛下之人,难免要开始做长远谋算……”   陛下此刻急需一支效忠于他,不和任何皇子扯上干系的精锐之兵。   若是一直这般隐瞒下去,待到组建成功之日,就是挥军西北之时。   “届时进可攻,退可守。”萧长卿一哂,“若是取胜了,他们就是陛下的利剑,朝中何人不惧陛下之威?若是败了也不打紧,这群人谁也不知从何而来,陛下大可褒奖西北王镇压匪寇有功。”   萧长赢忍不住退后一步,他惊愕地看着逆光而立的长兄。   他身为皇子,亲娘受宠,兄长睿智,他知道他们皇家尔虞我诈,从未天真以为这是个无忧安乐的大家族,但对陛下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与孺慕,而今日他的兄长却一点点将他皇父揭露得面目全非。   “阿弟,你要长大了。”萧长卿轻叹一声,“此刻谁若是动了,都得成为陛下顶罪之人。”   萧长赢望着清冷孤寂,细长身影倒影在水波上的兄长,望着他微微晃动,看不真切的身影愣愣出神。   祐宁帝在明政殿等了许久,心腹来报竟然只有二皇子昭王殿下宗正寺探望了康王,不过是光明正大去。   因为幼年时昭王在康王府寄养过一段时日,有些香火情,他去送行也算情理之中。   “只有昭王去了宗正寺?”祐宁帝面色阴沉。   “是。”下属匍匐在地。   祐宁帝一拂袖,将御案之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朕真是小瞧了他们!”   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只能是两种缘由:要么他的儿子们都单纯无害,没有任何异心,并且兄弟和睦。   要么就是个个城府极深,不敢轻易冒头,甚至极有可能是知道康王背后是他这个皇父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想到是后者,祐宁帝就恼怒不已。   “若今夜还无人,便……”祐宁帝话未完,挥了挥手,“罢了,退下吧。”   跪在地上的人松了口气,他知道陛下未完之言是要安排康王府那边与昭王私谋的证据。   既然别的皇子没有动,那就只能让唯一去见过康王的昭王顶罪,且昭王这个时候去探望,未必只是全了幼年时的情分。   沈羲和一觉起来原以为会是风起云涌,结果竟然风平浪静。   “宗正寺有绣衣使把守,除了昭王去了一趟,再无任何人入宗正寺。”沈云安守了一夜略有些疲态。   “是我低估了他们的城府。”沈羲和从未觉得诸皇子蠢笨,却也没有想到个个如此谨慎,“是了,他们都已羽翼渐丰,身后也都有了谋臣……”   “还要盯么?”沈云安问。   “要,他暂时不去,却一定回去!”沈羲和笃定,又心疼兄长,“阿兄派人去便是,能不能抓到都无妨,错过了这一次,我还有许多法子。”   她有的是时间与他周璇,且轻易就让她拆穿反而乏味,现下倒是激起了她的战意。 第101章 郡主该死的魅力   感受着妹妹的关怀,沈云安心口一暖,满口应下:“好,阿兄派人盯着。”   “阿兄,快去休息。”沈羲和催促。   “你不是要引荐人与我么?”沈云安问。   “阿兄只管歇息,我会留人等阿兄醒来。”沈羲和浅浅一笑,“等阿兄醒了,我给阿兄做糖脆饼。”   “当真?”沈云安眼睛晶亮。   沈羲和笑出声:“当真,若你不好好歇息,我还能看到你眼中血色,糖脆饼就送人。”   沈云安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但只有沈羲和知晓他爱甜食。   沈羲和做的糖脆饼,表皮香脆,内里有一层糖心,外面撒上芝麻脆甜而不腻,沈云安能吃十来个。   不知是否他对妹妹的偏爱,总之无论谁做的糖脆饼他都觉得有些不如意之处。   “我现在就去!”生怕糖脆饼被送了人,沈云安一下子蹿得没了影儿。   在她面前永远孩子气的兄长,让沈羲和不由无奈一笑,吩咐红玉去准备。   沈羲和梳妆完毕,正要享用膳食,墨玉来报:“郡主,薛家七娘又来翻墙了……”   薛瑾乔来翻郡主府的墙,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知晓扣门会被拒绝之后,她便一直翻墙。   要是以往,他们也就把薛瑾乔从新拎回薛家,可昨夜世子爷当众说过薛瑾乔对他有援助之情,这会儿他们只得来请示一下沈羲和。   沈羲和:“这是第几回了?”   “四十三回……”墨玉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都是她把薛家娘子送回去。   算算日子,自赏菊宴之后,薛瑾乔是一日不落地到她这里来翻墙。   揉了揉额头,沈羲和道:“把她请进来吧。”   她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除了至亲,无人能靠近她。   薛瑾乔的执着也并未打动她,只不过自己阿兄对薛瑾乔似乎有些不一样,沈羲和便对她好点。   已经做好被再一次扔回府的薛瑾乔突然被带入郡主府,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尤其是到了沈羲和这里,更是杏目笑成了月牙儿。   沈羲和:“用朝食了么?”   “用……”一个字还没有吐出完整的音,薛瑾乔立刻改口,“未曾。”   沈羲和只当没有看穿她的小心思:“红玉,添置箸碗。”   “羲和姐姐,我给你准备了朝食!”薛瑾乔立刻道,“在外面,草草拎着。”   沈羲和微微一怔:“往日也带了?”   说着,沈羲和看向墨玉,墨玉微微颔首。   沈羲和不解:“为何要给我备朝食?”   每日都准备,即使她从不知道,也从不过问,回回落空,薛瑾乔也能这么坚持,没有丝毫埋怨。   “旁人能为你做之事,乔乔也能为你做!”薛瑾乔强调。   旁人……指的是送食盒给她的太子殿下?   故而,薛瑾乔以为她与太子殿下亲近,是因太子殿下送了她食盒,讨好到了她?   沈羲和颇有些哭笑不得,自是不会向她解释其中缘故,便吩咐墨玉将薛瑾乔的丫鬟放进来。   “为何……为何要这般喜欢我?”沈羲和一直弄不明白。   “第一眼简单羲和姐姐,就喜欢。”薛瑾乔大大的眼睛透着满满的真诚,“羲和姐姐是第一个为我出头之人。”   薛瑾乔回答得很简朴,沈羲和却有些触动。   因着容色过人,沈羲和自幼被人一眼喜爱,但她的性子极少有不抱目的之人能忍受,她看似万人奉承,其实在西北一个可交心之人也无,并不是别人不愿,而是她自己孤高不屑。   这也导致她遇到顾则香这个信友之后,会长长久久联系下去。   薛瑾乔一开始她,和世人好美一般,只是第一眼对容色的喜欢。   之所以这般掏心掏肺,是因为自己在胡潆绕推她下水之后,为她出头了。   她是薛家的嫡女,叔祖父是尚书令,父亲是吏部尚书,薛家烈火烹油,她的身份何等尊贵,是什么原由让她因为有人第一时间为她出头,就对这个人如此喜爱?   沈羲和不由想到她幼时经历,放软了声音:“乔乔,你还有爹娘兄弟。”   “不,他们都会舍弃我。”薛瑾乔摇头,“爹娘为了讨好祖母,把我留在家中,带着阿兄阿弟外放。他们把我丢给阉人,他用鞭子抽我,用火烛烫我,用泔水灌我……”   薛瑾乔说着说着,眼瞳就一点点放大,浑身释放戾气,沈羲和握住她的手:“乔乔,都过去了……”   手背的温暖,让薛瑾乔心口一颤,她立刻反握住沈羲和的手,紧紧抓住,笑容又清甜起来:“我可不好欺负,我咬掉他一只耳朵!不过他力气大,又有帮凶,把我打晕钉在棺木里!”   薛瑾乔脸又阴郁下来,沈羲和捏了捏她的手。   “他们……都丢弃了我!”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明明是堂兄杀了人,他们让她代堂兄受过,她被折磨的时候,多希望有个人能救她!   她在棺木中醒来,窒息痛苦,十指都在棺盖内侧划飞了指甲,她多希望有人能救她!   她伤痕累累回到家中,等了许久才等回爹娘,她多希望爹娘能为她惩治恶人,可他们没有……   他们只是抱着她,对她说她是薛家女郎,她要以大局为重,她要懂事,她要为阿兄和阿弟着想……   自那一刻起,她便知这世间她是孤独一人,没有人会护着她,没有人会为她撑腰做主!   那她就要学会自强!   让任何人都欺负不了她!   欺负她之人,她都要让之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乔乔,用膳。”沈羲和清楚感受到薛瑾乔内心浓浓的恨意,她立刻出声将薛瑾乔的思绪拉回来。   “嗯。”薛瑾乔还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重重应了一声。   沈羲和动了动手,发现薛瑾乔固执地拽着,微微蹙了蹙眉,对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沈羲和由着她一次。   朝食用完,薛瑾乔也不松开她,没等到谢韫怀上门,倒是等来收到沈羲和送去的香料,喜不自禁,恰好今日不当值的步疏林。   “你凭什么牵着我女人!”步疏林上前就蛮狠扯开薛瑾乔的手。   沈羲和:…… 第102章 让他去收敛   “步世子!”碧玉低声提醒。   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沈羲和知道她是女儿身,可薛瑾乔不知,她这般说岂不是坏了沈羲和的名声!   脱口而出的步疏林,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拉开了和沈羲和的距离。   沈羲和转眸就见薛瑾乔看步疏林的目光有些阴霾,忙温和对她道:“我与步世子是挚友,她行事不着调,嘴上的话由来不过脑,你莫要往心里去。”   薛瑾乔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却不应声。   步疏林压根没把薛瑾乔放在眼里,沈羲和却知晓薛瑾乔坏主意层出不穷,她要把一个人记在心上,一定会往死里折腾,据说这几日胡潆绕都成了药罐子。   “你们都是我的友人,大家和和睦睦便好。”沈羲和劝和道。   “我也是么?”果然,薛瑾乔眼底的复杂一扫而空,变得澄亮而干净。   单看她这双眼,只会觉着她是个心思单纯,活波可爱的小女郎,谁能想到她是能将人不断溺水溺成药罐子,还能放豹子挠得女郎面目全非的主儿?   沈羲和微微一笑:“是。”   “我能常来寻羲和姐姐玩耍么?”薛瑾乔立刻得寸进尺。   沈羲和微微蹙眉,她是真不喜欢与人往来。   “羲和妹妹身子骨弱,性子喜静,你若每日都来,她哪儿有精力陪你。”步疏林立刻开口,“似我若无正事,也最多一旬来一次。”   “何为正事?”薛瑾乔问。   这……   步疏林顿了顿才道:“事关羲和妹妹之事。”   “哦。”薛瑾乔若有所思。   步疏林终于察觉这个女郎脑子和寻常人不大一样,不着痕迹挪远一点。   她倒不是怕有病之人,而是不耐烦被这样的人缠上。   “你今日也是有正事才登门?”薛瑾乔忽而问。   步疏林立刻背脊挺直,得意地冲薛瑾乔笑了笑,才对沈羲和抱手郑重一礼:“特意来曦曦羲和妹妹为我调香,我用着甚好。”   说完,还眉眼含笑冲着薛瑾乔挑了挑眉,轻轻嗅了嗅衣袖。   薛瑾乔冲着她冷哼一声,转个头就变了脸,可怜巴巴看着沈羲和:“羲和姐姐,你说我们都是你的友人!”   既然都是友人,就不能差别对待!   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步疏林,对薛瑾乔道:“我改日为你制。”   这才让薛瑾乔眉开眼笑,只不过两个人时不时要拌上一两句嘴,沈羲和被吵得头疼,终于忍无可忍,让墨玉和莫远,将两人一同撵出去。   耳边总算是清静了,谢韫怀这才上门。   “齐大夫今日心情甚佳啊。”沈羲和能够感觉到谢韫怀今日有点开心。   “遇上一桩解气之事。”谢韫怀含笑道,“说起来,还与郡主有些干系。”   “哦?”沈羲和疑惑,她没有做任何与谢韫怀有关之事。   “袁家女郎在相国寺被豹子所伤,访遍名医想要将其治愈。”谢韫怀已经知晓相国寺来龙去脉,袁女郎是想要去相国寺与沈云安偶遇,“袁家人不识我,不知何处听了我的名声,便请我上门医治,我得知他们身份后推拒了三次,之后袁家拿了一株好药求上门,我便去看了看……”   商人不会与钱过不去,官员不会与权过不去,他自然不会与好药过不去。   当做寻常病人治一治便是,却不想今日一早去复诊,恰好谢国公夫人袁氏登门,他折回去寻遗落之物,听到袁氏与嫂子谈话,才知这位袁女郎压根不是舅家小姐,而是袁氏与前夫所生之女。   袁氏在丈夫去世之后,察觉有孕,为了不被夫家扣留隐瞒了下来,原是打算一碗堕胎药流了去,但她身子不能服堕胎药,不但有性命危险更可能导致日后不孕,这才生下袁女郎。   充作嫂子的女儿,这也难怪她会这么紧张袁女郎的婚事,亲自出谋划策。   “她想把女儿嫁到西北,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她先夫兄弟据闻今年要被调回京都,袁女郎肖似她先夫。”   说到这里,谢韫怀冷笑一声:“这些年,她可没有少借不愿与先夫家人碰面,而让谢国公压着其功绩,令其迟迟不入京。”   如今压不住了,就想着趁人没有回来之前,把女儿远嫁。   盘算得不错,不过袁女郎如今毁了容,她固然心痛,未必没有松一口气。   “令尊与继夫人,倒是天造地设一对。”沈羲和感慨一句。   都是为一己之私,罔顾亲情人伦的货色。   谢韫怀甚是赞同颔首,此话题也就揭过,恰好沈云安睡醒寻来。   沈羲和引荐,他们互相见礼后,沈羲和道:“阿兄,昨夜所服之药便是自齐大夫手中拿到,今日齐大夫上门诊脉,便是确认此药于我无碍。”   沈云安立刻详细问了谢韫怀关于沈羲和的身子状况,一个问得仔细,一个答得耐心,沈羲和索性让他们聊,去了厨房做了糖脆饼,做好之后折回来,两人相谈甚欢。   “得此神药,替西北儿郎拜谢若谷。”沈云安郑重向谢韫怀一礼。   “不危兄客气。”谢韫怀忙扶起他,“身为儿郎,守御疆场;若谷不才,能为战场上的儿郎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幸甚至哉。”   “这是……”沈羲和一进门就看到两人气氛如此严肃,不由好奇。   “若谷给了我一份金疮药,敷上即刻止血。”沈云安很是激动。   他们战场上的男儿,最怕的就是伤势严重,血流过多而救治不及。   “什么金疮药?”沈羲和好奇,她也听说过许多金疮药,但都没有这么神奇。   沈云安看了看谢韫怀,见他没有阻拦,就把药方给了沈羲和,药方里有松香、麝香、黄蜡等基本金疮药都有的药,却有一份特殊的药——龙骨。   “我亦是偶然得知龙骨入药,止血极佳。”谢韫怀温声道,“只是不好寻。”   “龙骨西北蜀中都有。”沈羲和淡淡一笑,“恰好步世子欠了我些人情。”   突厥之地更是常见,华富海不是要西北商市么?就让他去收敛! 第103章 只要你一个妹妹   “呦呦……”沈云安低声轻唤。   他们站在郡主府大门口,目送着谢韫怀的身影消失,沈羲和抬眸望过来,沈云安才轻叹一声,“齐大夫是个好儿郎,也不知日后谁家女郎有幸,嫁他为妻。”   沈羲和失笑,她明白沈云安与谢韫怀一见如故,谢韫怀风度学识都让沈云安折服,且谢韫怀文韬武略,还能放得下富贵,活得逍遥自在,更让沈云安欣赏。   京都风云变幻,也许前一瞬还风光无限,转眼就是一无所有,似谢韫怀这等富贵时矜雅,平淡是豁达之人实属罕见。   沈云安大抵是希望捧在掌心的妹妹能够嫁给这样一个儿郎,尤其是谢韫怀脱离了谢家,那就可以长居西北。   可惜他也清楚,除非萧氏皇族倾塌,否则沈羲和定是要嫁入皇家,这些话不说也罢,徒增沈羲和烦恼,这才改了口。   “阿兄是惋惜不能再有一个妹妹?”便可以满足将谢韫怀变成妹夫的心愿。   沈云安转过身,眸光和煦如初春暖阳:“阿兄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妹妹,将全部兄长对妹妹的呵护与疼爱都给呦呦一人。”   沈羲和眉眼含笑:“呦呦也只有阿兄一个哥哥。”   秋阳绚烂,梧桐落叶,一片橙黄,兄妹相视一笑,情暖意融。   兄妹俩都忘了沈璎婼的存在,此刻沈璎婼一身素服在沈府自己的院子里,挽袖提笔练字。   自从萧氏亡故,沈羲和搬到郡主府之后,她都深居简出,不与人往来,戴孝之身,亦不参加任何宴会,安安静静做着沈二娘子。   “县主,王爷送信来了。”贴身丫鬟初一递上了纸卷。   沈璎婼宛若没有听到,她下笔毫不停滞,字迹娟秀流畅,颇具风骨。   一个静字,宁静致远,一气呵成。   放下笔,初一还保持着双手递纸卷,躬身低头的姿势,沈璎婼扫了她一眼,才拿过来展开,看了之后又递回去:“你回话,我会去宗正寺探望舅舅。”   “县主……”初一退下,沈璎婼的乳娘担忧道,“此事牵扯郡主与世子爷……”   乳娘很是心酸,她的县主自小就是个聪慧灵透,心思纯善的女郎,可爹不疼娘不爱,现在康王府又倒下,日后她能指望的只有王爷,这个时候去探望康王,要世子与郡主如何作想?   “我有分寸。”沈璎婼一边吩咐准备食盒,一边整理衣裙,“舅舅待我至少有一二分真心疼爱,我只是去见他最后一面,旁的事儿我不会多问,若是……他们因此怪罪,我亦无法。”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个去宗正寺探望康王的竟然是沈璎婼,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沈璎婼给康王备了他最爱的吃食和西域葡萄酒。   康王看着满满一桌佳肴,又看了看亭亭玉立站在面前的外甥女,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舅舅,阿婼来送你。”沈璎婼低声道。   康王收了眼泪,轻轻点着头闷声应着坐在桌前,神情悲怆,抖着手和嘴皮饱餐了一顿。   他吃完,沈璎婼就开始收拾东西,收好之后对康王道:“舅舅,阿婼会尽力照拂表弟妹。”   说完,沈璎婼行了个万福礼,提着食盒转身离去。   “阿婼!”沈璎婼走到牢门口,康王突然叫住她。   沈璎婼转头,水润的眼眸温顺:“舅舅?”   康王几次动了动嘴,才问:“你……没有话要问舅舅么?”   沈璎婼轻轻摇头:“阿婼此来,只为昔年舅舅对阿婼的爱护之情。阿婼人微言轻,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   私造兵刃,这是抄家灭族之罪,若非康王是陛下的堂兄,极可能祸及满门。   除非能够替康王洗清罪名,可证据确凿,谁都不可能扭转乾坤,她和康王都要认命。   康王目光晦涩又有些欣慰与释然:“阿婼,你是对的,不要卷入这些是是非非。有些人,并非良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沈璎婼微微一愣,旋即有些勉强与悲戚一笑:“舅舅,阿婼知道了。”   “回去吧。”康王红着眼眶挥了挥手,“你表弟妹若能幸免于难,你便照拂一二。若不能……替舅舅送他们一程,清明之际,也为他们烧些东西,上柱香。”   “阿婼记下了。”沈璎婼郑重应下,站了片刻才轻声道,“舅舅,阿婼走了。”   康王无力点着头,极力扯出一抹笑容,看着沈璎婼远去。   沈璎婼出了宗正寺,刚上马车,就看到车上端坐一个人。   剑眉星目,薄唇髙鼻,刚毅的容颜偏于冷俊,一袭藏青色圆领长袍,金冠束发,威严而又尊贵,腕上戴着一串金刚菩提,衬出他刚阳而不失细腻的成熟气质。   “见过昭王殿下。”沈璎婼放下车帘,在狭窄的马车里,也端端正正行礼。   萧长旻浓密的剑眉微微一动:“阿婼与我生分了,可是在怪我?”   “殿下此言,我听不明白。”沈璎婼择了一个距离昭王较远的地方坐下。   “阿婼,你娘去世,我知你伤心,也曾深夜来祭奠,都被你拒之门外,我……”   “殿下,阿婼之母是妾室,妾室不可设灵堂,长姐宽容允我私设祭拜,断不敢再不知收敛,请旁人祭奠。”沈璎婼打断萧长旻的话,“殿下,我见了舅舅,仅是送他一程。”   萧长旻眸光微沉,静静看着低眉顺眼,慢条斯理的沈璎婼,许久才无奈而又宠溺地轻叹一声:“阿婼……”   “殿下,男女有别,日后还请殿下莫要这般唐突。”沈璎婼垂眸,“也请殿下早些离去。”   萧长旻也眉间凝聚冷意:“我若不离呢?”   “我只能停车下去。”沈璎婼冷漠开口。   这是沈璎婼的马车,她要是突然下车不坐,足够引人猜疑。   萧长旻几次试图与她搭话,沈璎婼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最终萧长旻只得如她所愿离开。   等到萧长旻离去,沈璎婼才闭上眼,遮盖眼底的痛涩,连她的乳娘都知,这件事她不宜干预,萧长旻却依然不顾她的处境尴尬,要她为他谋算。 第104章 又少了个顶罪的   他自己先正大光明去探望了康王,紧接着沈璎婼去探望康王,便是有人怀疑沈璎婼探望另有目的,也不会怀疑到昭王身上。   为了掩盖自己,不招人忌惮,他没有想过她身为西北王庶女的身份,亦没有想过作为康王嫡亲外甥女,在他命不久矣之际,她也和旁人一样,恨不能趁着还热乎吸一口他的血,会叫她多么不堪,叫康王多么心冷。   这就是她曾倾心之人,早在阿娘下狱,她求着他帮她去见一见阿娘,被他断然拒绝之后,沈璎婼就知道,权势和名声,在他心里都高于她。   “县主,我们要去郡主府,与郡主和世子爷说道说道么?”乳娘低声询问。   在乳娘看来,沈璎婼实在太可怜,一夕之间,她现在一无所有。   “不必,阿兄与长姐都不喜见到我。”沈璎婼苦涩一笑,“他们不喜我,也不憎恶我,不会因我去见了舅舅就心生隔阂,亦不会因我没有去见舅舅,便心生好感。”   她之于他们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们,他们是因何丧母。没有被迁怒,已是他们人品贵重,日后能少碍他们的眼便少碍些吧。   沈璎婼去见了康王,还没有离开宗正寺,沈羲和与沈云安便知晓。   沈云安不咸不淡:“她到底是康王嫡亲外甥女,这会儿去见一见,也无可厚非。”   对此,沈云安丝毫不恼怒,他自己未曾将沈璎婼当成自家人,她亲近舅家,沈云安觉得人之常情,并不会因此觉着她亲疏不分。   沈羲和敛眉吩咐莫远:“去查查,看看她与哪位殿下往来密切。”   “呦呦是觉着她并非为着血脉之情去看康王?”沈云安皱眉。   这就让他有点反感了,康王是他们的敌人没错,可他的至亲在他临死前,还为着别人,打着亲情的旗号,对他物尽其用,他不同情康王,只是觉着这个人有些血凉。   “不能妄断。”沈羲和对沈璎婼无喜无厌,当做陌生人评价,“她是不是奔着利益而去我不知,我只知她去探望的时间不对。”   康王下狱已经一夜,这事儿瞒不住,人人都知晓。   沈璎婼只是单纯送别或探望,一早就应该去,要知道一旦定罪,他们想探视就不可能,谁知道查抄定罪的时间长短?   现下已日近黄昏,倒像是受人所托或经人提醒才去,瞧昭王殿下昨夜就去探望了。   可是莫远查了回来之后,很是羞愧:“属下无能,未曾查到二娘子与哪位殿下来往过密。”   沈璎婼是长陵公主的伴读,长陵公主并没有亲兄弟,她母妃早逝,据说她生的眉目与皇后肖似,祐宁帝对她格外恩宠。   “无妨,若是藏得不深,也就不是陛下的皇子。”沈羲和没有失望,反而轻轻笑了,“原以为会各显神通,丑态毕露,不曾想个个都是聪明人。”   还知道借助沈璎婼不着痕迹达到目的。   “你若是想知晓,把她叫来问问便是。”沈云安简单粗暴。   “阿兄,上一辈的恩怨就此为止,我们不承认也好,不喜欢也罢,她与我们血脉相连。”沈羲和轻声软语,“只要她不招惹我们,相安无事最好,莫叫阿爹为难。”   沈璎婼到底是沈岳山的亲生骨肉,沈岳山再不喜,作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都得有。   以前还隔着一个萧氏,有萧氏在,沈岳山还能不管不问,现在却是不能。   “知与不知,没什么妨碍。”沈羲和不好奇,这件事情无论谁获利,于他们而言都一样,“不如静看好戏,此刻最心焦的应是陛下。”   祐宁帝的确很心焦,甩在昭王身上未免有些吃相太难看,也经不起推敲,可其他人都乖觉得让他头疼。   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定王萧长泰求见,他一见到祐宁帝便扑通跪下,痛哭流涕:“儿不孝,与堂伯谋私,请阿爹责罚。”   祐宁帝豁然看向定王,看到他含泪的眼底尽是痛悔之色:“儿被猪油蒙了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请阿爹给儿一条活路,儿定要痛改前非。”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祐宁帝沉声问。   定王俯身叩头:“一切皆是儿之过,儿愿一律承担,只是日后儿不能侍孝阿爹膝下,还望阿爹保重自个儿。”   祐宁帝心思百转,沉沉盯着定王,良久不语。   大殿一片寂静,香烟袅袅,浮浮沉沉,飘散无声。   “你去檀山守陵,对列祖列宗悔过。”祐宁帝声无起伏。   “儿谢恩。”定王重重叩首,面色如释重负,唇角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这是一步险棋,他韬光养晦多年,却被人将无心名利的表象撕开,以至于夫妻失和,惨失帝心,现在留在这里于他而言如芒在背。   昨夜到现在他和幕僚商定了无数次,最终决定替他的陛下阿爹顶下这个罪名,挽回帝心,同时再一次韬光养晦起来,陛下正值壮年,时机不对。   另外……   萧长泰跌跌撞撞,面色惨白回到王府,直奔叶晚棠的院落:“晚晚,这一次我真的丢下一切,向陛下坦诚一切,我日后再不是亲王贵胄,只是皇陵罪人,无诏不得离开皇陵一步。你……若不愿,我们和离吧。”   “发生了何事?”叶晚棠扶着他担忧问。   萧长泰痴痴看着她:“晚晚,你要的我都给你了,都给你了……”   待到陛下圣旨宣读到定王府,将萧长泰撸夺封号,贬为庶人,罚至檀山守陵,叶晚棠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坚定地握着萧长泰的手:“我会陪着你,我是你的妻。”   无论是沈羲和,还是萧华雍都被定王置之死地以期后生一招惊住。   “呵,老四竟有这魄力,我真是小瞧了这帮兄弟。”萧华雍乐了,乐完又沉沉叹了口气。   “殿下何故叹声?”天圆不解。   “又走了一个,日后少了个顶罪的。”萧华雍好看的浓眉浮现一缕忧愁,“呦呦只怕更易认出我。”   天圆:…… 第105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殿下,康王那边……”天圆请示。   原本以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不曾想定王飞来一笔,就把这件事给了结,现下他们也不好去见康王,眼睁睁错过一次大好时机。   只要撬开了康王的嘴,就能知晓是谁负责为陛下组建私军,也能顺着锻造兵刃的铁矿来源一把将陛下诸多隐藏的势力连根拔起。   “陛下行事谨慎,康王未必知晓铁的来源,也未必知晓谁负责组建私兵。”萧华雍轻轻摇着头,“否则他不会把康王留在宗正寺,还许人探望。”   只有不了解陛下之人,才会妄图从中浑水摸鱼。   不过康王肯定知晓一些事情,至少有个怀疑的对象,真假与否就要他们去证实。   故而,便是没有见康王,损失也不大。   萧华雍举起手,拇指在食指边缘轻轻摩挲一番:“得想法子,把户部尚书换下。”   陛下能够掏空国库去私下筹谋,大批的银子,没有道理不让户部尚书察觉,只能说明户部完全掌控在陛下手上,从尚书到两位侍郎,都应当是陛下的心腹。   天圆知道户部尚书董必权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秋粮要上来了,你让各路人盯紧一点,一定要抓到董必权的把柄!”萧华雍眉目沉敛,只是收敛了情绪,面无表情不曾有一丝不悦,便让人莫名畏惧。   “诺。”天圆立刻退下去安排。   九月至,秋意浓,康王被问斩,康王府其余人祐宁帝都贬为庶人,既没有充入掖庭宫,也没有流放,随之而来的还有定王被贬为庶人,罚去看守皇陵悔过。   祐宁帝没有给萧长泰安排一个私造兵刃的罪名,只说他狂悖忤逆,但表达的意思大家都知道,这是做皇父的祐宁帝给儿子一点体面,康王私造兵刃为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   既然陛下什么都知晓,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咬着不放。   这件事情随着祐宁帝撸了几个地方要臣,表面上圆过去了。   “为何而愁?”沈羲和看着坐在对面许久的步疏林,她第一次来自己这里沉默不言。   步疏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颇有些冷硬地开口:“阿爹来信,今年军费被动了手脚,少了一笔抚恤衣粮,且粮食和布匹都是以次充好。”   本朝对军队格外优容,年迈退役者免赋税,战场上伤残者每年都有补恤。   军需不以钱财,皆以衣粮和器械,由六部户部批条给支度使,由城镇支度使及时送到各军队,西北自陛下登基之后,每年上缴的税都是先自行扣除军需,再押运至京都。   西北的军需从无人敢动手脚,沈岳山也丝毫没有中饱私囊,蜀南是西北之外军队最庞大之地,随便动动手指,就是一大笔数额。   沈羲和:“清点之时出了纰漏?”   “有备而来,设了局,军需已经清点盖印,此刻我们是有苦难言。”步疏林叹了口气。   具体情况她人不在蜀南故而不知,现在蜀南接了军需,并确认无误,待到支度使离开之后,再反口说有问题谁会信?   若是将事情闹大,指不定被反咬一口。   “此事由来已久,还是今年才有?”沈羲和又问。   “往年也有些,但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大家心知肚明,都互不为难。”步疏林道,“今年不知为何,他们竟不顾脸面!”   说着步疏林咬牙:“定是见蜀南这几年太平无战乱,便轻慢起来,以为求不上我们。”   “不会。”沈羲和沉吟之后道,“问题绝不会出在支度使上。你先回去,莫要轻举妄动,我让阿兄查一查各地军需的情况。”   “羲和妹妹对我真好。”步疏林立刻眉开眼笑。   沈羲和睨了她一眼:“三千精甲。”   步疏林:……   “给还是不给?”沈羲和问。   “我得请示阿爹!”她已经被沈羲和坑了三千精甲,那两千沈羲和只是说说而已。   精甲难制,不然她也不会小气。   沈羲和眸光一转:“不要精甲也行,你让令尊在蜀南为我搜罗一车龙骨。”   “你要龙骨作何?”步疏林好奇。   沈羲和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头,步疏林兴冲冲凑上来,她气吐如兰:“秘密。”   步疏林:……   沈羲和看了看天色:“我阿兄就要回来了……”   步疏林立刻乖乖起身告辞,沈云安看她的眼神和看登徒子没差,从不许她亲近沈羲和。   她也不知是该喜自己男子扮得成功,还是该怒沈云安小肚鸡肠。   这会儿她有求于沈云安,姑且不惹恼他。   为了研制金疮药的龙骨,沈羲和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等沈云安一回来,就立刻告知。沈云安身为西北王世子,在军中自有人脉,用了三日就查到各地军需情况。   “和蜀南差不多。”沈云安面色凝重,这不是小事。   “这样一算,各地加起来,足足少了一个军队的军需!”沈羲和轻轻一笑,“监守自盗呢。”   “陛下也不怕寒了边陲将士的心。”沈云安冷笑。   他们若是不知康王是为陛下私造兵刃,也不会怀疑中饱私囊的是陛下自己,既然都私造兵刃了,那肯定也私养军队了,否则兵刃有何用处?   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富足,户部断不可能克扣边陲军需,要贪墨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随便抹平一个县的征粮,也比动军需好。   “不能坐视这般下去。”沈羲和敛眉,“现在是没有遇上天灾,陛下都已经任性到克扣军需,若是再遇上战乱和天灾,国库空虚,就是乱根之祸。”   说着沈羲和抬眸望着沈云安的眼:“得动户部尚书。”   “户部铁桶一般,我没有法插手,到时候在尚乘局查到一些异样。”沈云安对沈羲和道,“各地牧监除了西北,竟然死耗都过百,繁殖不过百!”   沈羲和一惊。   本朝骑兵强盛,马政庞大重要,各地设有牧监养马,死耗过百,繁殖不过百,这里面猫腻极大。 第106章 最喜之物赠最喜之人   要么是当地牧监中饱私囊,谎报数量,夸大死耗,瞒报繁殖数量,从中将昧下来的马匹专卖,要么就是这中间差量被拿去另作用途。   掌管马政的太仆寺卿姜八十是祐宁帝在西北救下的战乱遗孤,祖传一套驯马技能,随着祐宁帝一路高升,从马奴做到如今九卿之一的太仆寺卿,对祐宁帝忠心耿耿。   “阿兄,能否派个得力之人,去各地牧监调查一番,最好能够抓到证据……”说着说着,沈羲和笑了,“不,不用我们派人,我去一趟东宫。”   “你要利用太子?”沈云安微惊。   “哪里是利用。”沈羲和巧笑更正,“我这是给太子殿下递消息。”   牧监都设立在民风彪悍之地,要想整治一个人,都不用自己出手。随便设个陷阱,就能让当地百姓群起而攻之,这样吃力不讨好又危险之事,怎能用他们的人?   且,稍有不慎,暴露了身份,反倒是授人以柄,对西北不利。   “太子一定会去?”沈云安觉得有些悬。   “他会。”沈羲和樱花瓣粉润的唇微微一掀,“旁人告知他,他不会;我告知,他会。”   旁人告诉他,他会担心是陷阱,也会顾虑其中危险。   可这个人换了沈羲和就不一样,他们都心知肚明要结盟。结盟的前提是他们得有共同的敌人,沈羲和告诉他,就必然不是假消息。   另一方面,也是给他一个证明他身为陛下的嫡子,是真的会与他们同心,打消他是陛下派来是沈羲和他们的疑虑。   这是一个彼此给予诚意的机会。   沈羲和的诚意,是不递假消息坑害他;他的诚意是信任沈羲和,给沈羲和一个定心丸。   沈羲和发现,每一次她到东宫都能吃到新鲜而又精致的吃食,今日萧华雍又备下小天酥、金乳酥、折花鹅糕等点心。   “郡主能来看我,我甚是欣喜。”萧华雍眸色温和,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圆领袍,衣襟和袖口都绣了精致的平仲叶,披了水貂领海蓝斗篷,衬得他飘逸温雅。   “殿下,昭宁无事不登三宝殿。”沈羲和干脆直接将折叠的杏色信笺取出,按在桌子上,两指推到萧华雍面前,“此事,须得亲自告知殿下。”   萧华雍将信笺拿起,翻开之后有一股浅淡的清香,信笺还有平仲叶的花纹,他扫过信笺上的内容,心思却在另一处:“郡主的信笺甚为别致,”   “我无事喜欢折腾,这是我独创的信笺。”沈羲和视线落在笺纸上,“用了平仲树,又熏了平仲叶之香。”   “澄亮莹玉,细滑柔腻。”萧华雍轻轻摩挲,“不知可否向郡主讨要些许?”   “昭宁明日,便让人送些与殿下。”沈羲和很大方。   心满意足的萧华雍笑了,将信笺珍而重之交给身后的天圆:“郡主放心,此事我定会上心,早日给郡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静候殿下佳音。”沈羲和端起茶碗,以茶代酒敬了萧华雍,喝完茶便起身,“兄长还在府中等候,便不叨扰殿下。”   萧华雍真是哭笑不得,她总是这般,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说完就走。   挡沈羲和都把沈云安抬出来,他也没有理由强留,只能道:“我这东宫多有冷清,只盼郡主能常来与我说说话,让东宫多一丝烟火气。”   沈羲和直接拒绝:“殿下有所不知,与我相识之人,都言我是不食烟火之人,我若是常来,反倒是让动东宫更少了烟火气。”   萧华雍还是第一次被人堵得说不出话,但又莫名觉着开怀,看着沈羲和的眼神更加星光璀璨,不再多言什么,亲自将沈羲和送出东宫。   “殿下,郡主明摆着试探你,你为何要接下?”天圆看了信笺:马政有虚。   “孤若是不接,这东宫她只怕再也不会踏足。”萧华雍唇角含笑,从天圆手中拿过信笺,“太仆寺……她也算是给了我惊喜。”   姜八十管控太仆寺极严,萧华雍人脉再广,也有顾及不到之处,不算紧要的太仆寺,他便未曾来得及埋人,这次要是可以好生利用一番,   “殿下,各地牧监都不是寻常之地。”天圆还是担忧。   殿下要布控的地方实在是太多,等腾出手,天圆不担心什么,可现在接了这事儿,且要把这事儿放在前头,就会打乱殿下许多计划。   “那便派个非常之人去。”萧华雍从容淡然,“让华富海亲自去。”   天圆:!!!   “殿下,让华陶猗去,要是郡主知晓,您……”您就暴露了!   “她不会派人去。”萧华雍笃定,“她将马政之事告知我,便是要我信任于她;既如此,就不会做出不信我之举,她只会等我给她结果,看一看我有多少本事,是不是真的与陛下离心。”   陛下对西北多有忌惮,她不会选择一个不够干脆果决,对陛下有孝子之心的夫君。   她担心便是筹谋到最后赢了天下,丈夫也会为着皇父的遗命而对西北沈家不利。   他要把她全部的疑虑打消,让她彻彻底底信任他会与她同心。   “诺。”天圆轻叹口气,不知道殿下的信心来自于何处,要知晓郡主但凡多个心眼,对牧监暗查马匹之事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殿下就会暴露大半!   这实在是有些冒险。   萧华雍淡淡瞥了愁眉苦脸的天圆一眼:“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块多伽罗木。”   “属下去看一看。”萧华雍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天圆也无法全部都记得。   “把它取来。”萧华雍吩咐。   “殿下用作何处?”天圆随口一问。   萧华雍目光落在信笺上,笑容温柔深邃:“呦呦既然赠了礼与我,我自是要回礼。用来掏出一对镯子回赠她。”   “殿下,属下斗胆,郡主恐不会收。”镯子这东西过于亲密了。   “充作及笄礼,她还能不收?”萧华雍银辉凝聚的眸底狡黠之光一闪而逝。   多伽罗是他最喜之物,最喜之物赠与最喜之人。 第107章 我不在意夫君纳不纳妾   入了九月,转眼即将是重阳佳节,沈云安变得情绪低迷,因为过了重阳节,他们就要分离,他不得不回西北。   “阿兄,我会时常与你通信。”沈羲和笑着安抚。   她也心有不舍,不过对于人世间的别离看得极淡。   “呦呦。”   沈云安看着俏生生立在面前的妹妹,她白皙的脸颊上总算透了一丝血色,以往唇色淡白,非得上胭脂,这段时日也渐渐粉润,她一日比一日康健,他该欣慰才是。   “呦呦,牧监之事,阿兄还是想派人去追查,马匹绝不是被转卖,定是被挪用他出。”沈云安不放心沈羲和一个人在京都,总想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能够让这么多地方一起干出这等事,说不得顺着这条线,就能查到陛下隐匿军队之处,也好摸清陛下私下组建了多大一个军队,早些防备起来。   “阿兄,此事陛下定然谨慎非常,前些时候私造兵刃之事,已经扯上你我,陛下此刻少不得心有疑虑,若再让他知晓其他事我们也牵连其中,只怕会对我们不利。”   沈羲和劝道:“陛下手中有多少兵力,我们尚且不知,且此事既然有太子殿下插手,我们且信他一回。”   太子殿下及冠,她及笄都不远,若无意外太子及冠,祐宁帝定会为他指婚,她已然。   沈羲和思考了良久,终于决心给一个机会,就让这次的事情来决定她与萧华雍是否能结为连理。   “呦呦,你须知这事儿他成了,他对皇父之薄情,心思之深沉都令人忌惮。”沈云安剑眉拢聚,“若是不成,他非是与陛下串通一气,便是不自量力。”   沈羲和不由乐了,这真是成也不是不成也不是。   “阿兄,这段时日,我冷眼看着,太子殿下不像是凉薄血凉之人,他与陛下定不是寻常龃龉,至于心思深沉,总比蠢笨无知好。”沈羲和道,“我们从何处去寻一个可着心意之人?”   诸王这段时日,沈羲和都在观察,排除有嫡妻心有所属之人,就剩那么几个,太子殿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呦呦,你当真不斟酌斟酌烈王么?”沈云安低声问道。   就在昨日他遇见了信王萧长卿,信王是特意来寻他,为的是替烈王求娶。   “世子,小九虽则急躁骄矜,却是个心性刚毅之人,他对郡主有了心,小王才厚颜寻世子求娶,小九是小王唯一嫡亲幼弟。西北之处境,世子与王爷所愿,小王都能尽力周全。”   萧长卿诚意十足:“世子与王爷若允嫁,小王必定看着小九,绝不二色。小九有小王这个哥哥在前,万事小王担着,若是大事得成,小九必然富贵无忧。”   沈云安是心动的,从一开始他们父子就看好烈王,信王与烈王手足情深,信王若为君,烈王便能逍遥自在,待一切尘埃落定,沈家再将西北放心交托,新帝也不会忌惮。   他们可以卸下重担,一家人和和乐乐安享晚年,尤其是萧长赢答应不纳二色,自家妹妹更能舒心。   这些话沈云安也直接告知了沈羲和。   沈羲和微微一愣,萧长卿也曾对顾青栀说过不纳二色,顾青栀不怨怪他毁了诺言,实则是顾青栀逼得他走到这一步,她从不肯回应萧长卿半点温情。   萧长卿纳安氏,顾青栀的表妹,是因为那一日顾青栀回娘家,恰好撞见安氏勾引萧长卿。   萧长卿本要拒绝,看到她之后却没有闪躲,任由安氏靠近,他想让顾青栀为他呷醋。   顾青栀视若无睹离开,萧长卿气急,寻了顾青栀单独大吵一顿。   是的,单独大吵,他们婚后几次不愉快,都是她静静坐着,看着他由怒火中烧,到无力颓然,最后狼狈离开。   后来姨母寻顾青栀,说安氏闹着绝食,求着她让安氏进门。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顾青栀也就把话带到,谁知萧长卿气得当场掀翻案桌,连声质问,顾青栀到觉着这男人莫名其妙,她只是传话,愿不愿意纳,是他自己的事儿。   大抵是顾青栀的无动于衷粉碎了天之骄子最后的尊严,他一气之下就答应了。   顾青栀转头把话带给了姨母,这件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临到纳妾前一日,他满目强装的凶狠,攥着她的手:“青青,你求求我,只要你求我一句,我立刻悔婚。”   安氏也是大族,表面嫡出女郎做侧妃已经委屈,他还要悔婚,顾青栀回了句:“殿下吃酒吃糊涂了。”   萧长卿当时愣愣看了顾青栀片刻,忽而大笑起来,笑得癫狂而又隐藏沉痛,最后笑出了眼泪,还不肯放弃:“青青,我求你,我求你说一句,不许我纳妾,你说一句可好?”   “殿下是男儿,岂能朝令夕改?此刻您若悔婚,陛下还如何责罚你?若是安氏气性急,不堪受辱寻了短见,殿下日后何以立足?”顾青栀是无情的,她考虑的都是男女情爱以外之物。   萧长卿那痛入骨髓的眼神,就和顾青栀死在他怀里一样深刻。   拉回思绪,沈羲和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沈云安:“阿兄,我不在意夫君纳不纳妾。”   她不懂,为何要为男人纳不纳妾拈酸吃醋,为何要去理会一个男人纳不纳妾。   沈云安吓得瞳孔紧缩:“呦呦!”   “我志不在后宅,他有多少女人,我都能治的服服帖帖,女人多了他还能少烦我。”沈羲和实话实话。   沈云安:……   他,他,他有些崩溃!   张嘴许久,诸多话想要问一问,最后沈云安只能丧气问道:“呦呦,你不妨告诉阿兄,你在乎什么?”   “我在乎阿爹和阿兄,我在乎养我长大的西北蓝天风沙。”沈羲和回答。   沈云安松了口气,顿时又有些懊恼,是他们把沈羲和维护得太严实,以至于她竟然对父兄和西北意外的任何人与事都冷漠到了极致。   “呦呦……”沈云安想说父兄不能陪伴你一生,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 第108章 登山遇险   罢了罢了,现下说再多也无法改变她已根深蒂固的想法,只能期盼这一场纷争早日尘埃落定,太子殿下也少活几年,届时把呦呦接回家,有他们陪伴,呦呦欢乐便好。   沈云安陷入了一种极其矛盾的挣扎,自责自己没有早些察觉妹妹活得过于清醒,没有了丝毫正常女郎的憧憬与诗情。   又庆幸妹妹活得这么清醒,这样的妹妹不会被任何男子所伤。   “呦呦,阿兄会回绝信王殿下。”沈云安轻声一叹。   “阿兄,勿要烦恼。”沈羲和柔软的双手轻轻搭在沈云安胳膊上,“世间之人,所欲所需皆有不同,能得所欲,能拥所服,便是大圆满。”   旁的不需要,又何必去强求?   “是阿兄狭隘了。”沈云安突然想通了,这样的妹妹很好,只要他和阿爹好好的,就再无人能够伤得了她。   “非阿兄狭隘,是阿兄太心疼呦呦,总想让呦呦拥有这世间所有最好。”沈羲和见沈云安一扫眉宇间的愁绪,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编贝般的牙齿。   话说开了,沈云安也不去忧愁离别,抓紧时日为妹妹打点好京都的人手,同时带着她京都郊外四处游玩,   转眼便是重阳节,一早沈羲和起来,就做了五色糕,将酿造的菊花酒也取出来,五色糕与菊花酒都让紫玉送了一份给谢韫怀。   沈云安今日着了一袭藏青色翻领袍,翻出的衣领和袖口都绣了茱萸,沈羲和穿了一袭月白色齐胸襦裙,挽了杏黄色披帛,一样绣了茱萸。   沈羲和弄了两株茱萸,给沈云安佩戴在手臂上,她自己的放在香囊悬挂腰间。   沈云安在院子里精心挑选了一朵艳丽盛开的菊花,亲自簪在沈羲和的发髻之间。   佩茱萸簪菊花,都是重阳佳节的风俗。   “我见呦呦这几日气色甚好,不如我们也去登山?”沈云安从未和沈羲和登山过。   沈羲和身子不好,在西北他又忙于政务,且他要背着沈羲和上山,沈羲和也不乐意。   “且试试。”沈羲和也有一些跃跃欲试。   她有感觉经过一月有余服用脱骨丹,手上有了些力气,她每日饭后都会绕着院子走,现在能越走越远。   今儿是重阳登高节,往来皆是登高祈福之人,人人都佩戴茱萸,簪上菊花,他们到了山脚,因着沈羲和身子骨不好,沈云安已经选择了一处小山,但人来人往不绝,两旁也有些百姓挑着担子买一些做好的茱萸香囊,菊花酿酒,一些新鲜的活物。   秋风正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满山菊花香。   沈羲和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才登了几十步,就气喘不匀,面色泛白,唇无血色。   “我们在旁边歇息会儿。”沈云安看到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些人,却也有空隙。   沈羲和不敢逞强,由碧玉搀扶着去亭子里坐下,亭子里都是女郎,沈云安不好进来,只能守在外边,恰好山上有人放纸鸢,他去过很多地方,南边有重阳节放纸鸢的习俗。   想着沈羲和不宜再登山,不如弄只纸鸢与她一道放。   “呦呦,你在这里歇息,阿兄去买只纸鸢。”   来登高,并没有多带侍卫和下人,以免扰民。沈云安没有可差遣的人,只能自己去。   不等沈羲和回话,沈云安已经大步走远。   这个亭子沿着山崖边而建,一眼望去重峦叠嶂,黄橙红交叠摇曳,在烈日下,秋风格外凉爽。   沈羲和大约坐了半柱香的功夫,正好缓了口气,急跳的心稍有平复,突然从高处飞来两条毒蛇,惊得一众女郎尖声高呼,墨玉瞥见人影一晃而过,当下纵身追去。   碧玉立刻将沈羲和护在身后,一条毒蛇恰好落在沈羲和不远处,受到惊吓的蛇直接朝着沈羲和攻击,碧玉迎身而上,精准抓住飞弹而来的毒蛇。   正在这时,惊慌了的女郎逃窜之间,有人距离沈羲和格外近,就在她奔过沈羲和身侧之际,一颗细小的石子弹在她的膝盖,她身子一下子就朝旁边歪倒,撞在沈羲和身上。   沈羲和身体不稳,整个人朝着后面跌倒下去,碧玉反应极快,一个纵身抓住了沈羲和,另一手抓住了亭子边缘的美人靠木栏。   沈羲和额头在石壁上撞了一下,眼前有些发黑。   这个时候追了一小段距离,发现这些人是故意引走自己的墨玉立刻折返回来,正好这个时候另一条毒蛇游过来,眼见着要对碧玉的手咬下去时,墨玉手中长剑飞出,将之挑开一划,毒蛇被斩断一分为二。   她一把将碧玉和沈羲和拉上来。   “郡主恕罪,婢子保护不力。”墨玉和碧玉扑通一声跪下。   沈羲和摆了摆手:“有心算无心,你们起来,这事儿怨不得你们。”   墨玉第一反应是抓到主谋给沈羲和出气,也是驱赶隐藏在高处的敌人,否则她们都困在这里,对方再放暗箭或是其他,反而坐以待毙。   “呦呦!”沈云安大步奔上前,他是听到骚动才折回,沈羲和额头上一片擦伤红肿,让他眼眸充血,“是阿兄不好,不该离了你。”   一想到差一点就失去妹妹,沈云安呼吸不畅,拳头咯吱咯吱响。   “阿兄莫要自责,今日人多,我们都没察觉早已被人盯上。”沈羲和任由碧玉简单为她处理额头上的伤势,反过来安抚沈云安。   这是早就盯上他们,除非她一直不出门半步,否则对方总会抓到机会对她下手。   “我们先回去。”沈云安绷着脸。   “好。”沈羲和依言。   她倒是不惧背后的人一计不成再生二计,正好顺藤摸瓜把人给抓出来,可山头上百姓极多,她不能为了引蛇出洞,而罔顾这些人的安危,牵连无辜。   沈云安什么也不顾,将沈羲和背起来,就疾步下山,墨玉和碧玉断后。   沈羲和无奈,只能由着他们。   刚到山下,就听到薛瑾乔的声音:“羲和姐姐,等等!”   抬眼便见薛瑾乔带着两个壮汉拎着个人。 第109章 引出凶手   “羲和姐姐,就是这蠢蛋偷袭你们!”薛瑾乔奔到沈羲和面前,示意护卫将人压在他们面前,是个身着灰衣的黝黑男子。   沈羲和看了眼墨玉,墨玉依稀记得一点轮廓:“像。”   “就是他!”薛瑾乔不满墨玉回答。   她今日好不容易甩开薛家的繁文缛节,到郡主府就从红玉口中得知沈羲和与沈云安来这里登山,立时追了上来,在山脚看到驾车的莫远和莫遥,便知沈羲和他们上山了。   她追赶到的时候,就见墨玉在追人,以为跟着墨玉就能寻到沈羲和,结果墨玉中途折回,她本也要跟上,察觉不对,就让护卫接着追人,自己也折回,不过晚了沈云安和墨玉一步。   倒是护卫把墨玉追的人给逮到,她当下就追过来。   “你们抓我做什么?光天化日,胡乱抓人,你们有没有王法。”被抓的人立刻叫嚷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权贵杀人啦——”   “你——”薛瑾乔被气得恨不能一刀给他了结,不过人在沈羲和面前,她没有轻举妄动。   倒是他这嘹亮一嗓子,把人都给惊动,山脚下本就有不少人,一下子都围聚过来。   薛瑾乔和沈羲和都戴着幕篱,但两人穿着华贵,没有人敢轻易开口出头,不过都围着倾窃窃私语。   沈羲和静静由着他嚎叫,等到越来越多人围上来,沈羲和给莫远递了个眼色。   莫远握拳就朝着对方胸口砸去,直接将人砸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救……救命……”   莫远又是飞踢一脚,将人踢得几个翻身,蜷缩在地上。   围观的百姓纷纷推开,许多人看不过去,却也不敢帮腔,实在是不敢招惹沈羲和等人。   莫远又是一脚跺在他的身上,一口鲜血喷出来,踩着他逼问:“谁指使你?”   “喀喀喀……”这人咳出几口鲜血,“我……”   “昭宁郡主虽不是皇家宗亲,亦是陛下钦封的郡主,如此作为,众目睽睽之下对百姓施虐,便不怕使西北王颜面尽失,令陛下威名蒙羞么?”一道掷地有声的女音猝然响起。   是个穿了翻领袍的女郎,时下女郎为出门便宜,常着男装,尤以翻领袍格外受青睐。   她并非假扮男儿,只是着了男装,略施粉黛,细眉深画,显得英姿飒爽。   这人,沈羲和识得,正是太仆寺卿姜八十之女姜柏妍,据说她骑射不输儿郎。   “姜女郎,适才见过谁?”沈羲和忽而一问。   姜柏妍一愣,不明沈羲和为何有此一问。下意识皱眉:“你问这个作甚?”   “或是,姜女郎仗义执言前,见到最后一个人,或是听到了谁的话?”沈羲和进一步问。   “你到底要说什么?”姜柏妍一头雾水。   “今儿我与家兄登高,半途有人纵蛇欲取我性命,还惊扰了不少登高客。”沈羲和淡声道,“这人便是纵蛇之人。”   “污蔑……纯属污蔑……”躺在地上的人疼着还挤着声音反驳。   “你有什么证据?”姜柏妍看了这人一眼问沈羲和。   “他抓了蛇,为避免蛇咬他,手上涂了雄黄。”沈羲和示意莫远将人拎过来,若非瞥见他手上的黄色雄黄粉,沈羲和也不会不经调查就让莫远动手。   倒不是不信薛瑾乔,而是登山之人极多,难免会有混淆。   可寻常登山之人,怎会双手涂抹雄黄?   泛黄的双手被莫远强势摊开,姜柏妍又听到人群中有方才一道被惊吓的人咒骂,就知道沈羲和所言十之八九为真,她抱手一礼:“郡主见谅,是我未经查实,贸然指责。”   沈羲和并不斤斤计较:“姜女郎不必自责,我方才故意让下属对他下狠手,觉着我狠辣之人不止姜女郎一个人。之所以这般作为,是因我猜想主使他之人定然也来此登山……”   说着,她眼眸随着身子转了一圈,这人是伺机而动,不可能猜到他们会在亭子里歇息,提前计划好,那就绝不会只让驱使之人前来,必然是自己随行,随时指定对付她的计划。   “此人心思缜密,这次若非有七娘子在,我亦不能抓住他。”沈羲和瞥了眼因为雄黄百口莫辩的人,“此人见驱使之人落入我手,必会焦虑,我刻意让下属殴打,便是要激起正义之士心中不愤,如此他便会寻个人出面伸张正义。”   寻常百姓见了沈羲和这等贵族,便是再刚正,也会明哲保身,寒门对贵族天生有着敬畏之心。能够被利用来与沈羲和对峙之人必然身份不低,且侠义心肠还不太聪明,亦或是对沈羲和本身就有些偏见。   姜柏妍能当众坦然致歉,那就不是心中对沈羲和有偏见,只能是前者。   “是荣府二娘子!”姜柏妍也气坏了,做了坏事竟然还敢利用她,“是荣府二娘子说郡主张扬,作践百姓。”   沈羲和唇角微扬,正愁没有证据呢。   “莫远,带着他去京兆府,碧玉去将今日亭中受惊的女郎都请到京兆尹作证。”沈羲和吩咐完,就扶着墨玉的手,上了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京兆府,上次去大理寺,是因为涉及的是王公大臣之子,且沈羲和也想借机看一看崔晋百会不会现身。   这一次牵扯的只是平头百姓,大臣内眷,沈羲和就给京兆尹点面子。   事实上京兆尹巴不得这位祖宗无视他的颜面,直接去大理寺!   沈羲和背后是西北王,荣家背后是贵妃和信王与烈王!   要不是沈羲和非宗室,他恨不能甩锅给宗正寺!   “堂下李二郎,郡主告你受人指使,蓄意纵蛇,意在害命,你可认?”京兆尹苦着脸审问。   “大人,小民冤枉,小民祖传的驯蛇手艺,今日上山只是为了抓蛇……”短短的时间,对方已经想好了借口。   “荒唐,涂抹着雄黄抓蛇,你当本官是无知小儿般糊弄!”京兆尹喝斥。   “小人是抓了蛇之后,唯恐被毒蛇所伤,才涂抹雄黄。”李二郎辩驳。 第110章 迷幻香   “蛇呢?”京兆尹问。   “小人下山有些累了,就在溪边坐着歇息,没曾想被人打晕,醒来后蛇不知所踪。”李二郎哭着道。   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甚至把惊扰沈羲和他们的蛇来源都给圆过去。   荣二娘子寻的人还不是个蠢货。   “郡主,这……”京兆尹有些为难地看向沈羲和。   “章公,不如等荣家二娘子来了,我们再行审问?”沈羲和因为受了伤,特意安排了个椅子,让她坐着。   索性荣二娘子荣觅珍很快便被请来,随着她一道来的还有其父荣二爷荣昌讯。   京兆尹章鹏詹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问荣觅珍:“荣二娘子,你可识得此人?”   荣觅珍看了一眼,轻声细语道:“回府尹话,见过。今日在登山脚下,见昭宁郡主似乎与这人起了些冲突。”   荣觅珍的大方承认,到让京兆尹不好继续问话,斟酌了片刻道:“郡主言,此人是受你唆使纵蛇伤人。”   荣觅珍一脸惊恐,满目无辜:“我与郡主无冤无仇,郡主身份尊贵,几次举宴都只能远远看上郡主一眼,不曾有过半句言语,为何会害郡主?”   “郡主何以断定是小女唆使?”荣昌讯问。   京兆尹有些尴尬,按照沈羲和的推理的确说过的去,可也过于牵强,但他是主审官,不能包庇偏袒,故而将一番说辞原原本本道来。   “荒谬,郡主是女郎,我便不计较。”荣昌讯听完之后冷嗤,盯着沈云安,“世子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竟不阻止郡主,难道在西北世子也也是如此断是非?”   “荒谬与否,站且不论。”沈羲和先开口,“我自有法子让这人开口指证,就不知若是铁证面前,荣二爷如何给我交代?”   沈羲和至少有八分把握确定就是荣家搞的鬼,至于缘由……或许和烈王萧长赢有关。   荣家二娘子倾心萧长赢,知晓之人不多亦不少,顾青栀就知晓。   “郡主是铁了心要往荣家泼脏水?”荣昌讯面色铁青,“若是郡主拿不出证据,又当如何?”   “若我拿不出证据,若我的证据不能让荣二爷心服口服,我亲自去荣府门口三跪九叩告罪。”沈羲和冷声一笑,“荣二爷若是证实是荣家所为,荣家当如何?”   沈羲和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荣昌讯反而有些发憷,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可能自打嘴巴输了气势:“郡主意欲如何?”   “我险些坠崖,我不知摔下去是死是活,不好嚷嚷着杀人偿命。”沈羲和浅浅一笑,“亦不知这毒蛇若是咬上我一口,我会如何。我这人从不咄咄逼人,我若能拿出证据,令嫒便让毒蛇咬上一口,从我险些跌落之处跳下去,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   荣昌讯看了镇定自若的女儿一眼,一口应下:“好!”   “章公作证。”沈羲和对京兆尹道。   京兆尹看了看两边,硬着头皮道:“我作证,请郡主呈上证物。”   沈羲和低声轻唤:“碧玉。”   碧玉手捧着一个香炉上前递给衙役,沈羲和道:“章公,香炉内有我特意调制的迷幻香,此香使人松懈不设防,大量吸入此香,无论大人问何话,都会如是作答。”   此香以米囊花与底也迦为主原料调制,使人飘飘欲仙,比之五石散更甚。   “李二郎,你上前来!”京兆尹立刻让衙役点燃,供给李二郎吸。   吸了几口,李二郎就开始红光满面,眼神迷醉,笑容轻浮。   京兆尹皱了皱眉看向沈羲和,沈羲和颔首:“章公请问。”   “李二郎,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京兆尹问了些简单的基本信息,李二郎都能清晰回答之后,京兆尹才话锋一转问,“今日重阳,你可有纵蛇伤人?”   “重阳?纵蛇……”李二郎嘿嘿笑着,“李管事吩咐我,扔两条毒蛇,便与我二两金!”   “李管事是何人!”不顾荣昌讯和荣觅珍脸色大变,京兆尹又问。   “荣府管事李继福。”李二郎依然一脸享受地笑着。   “去,传李继福!”京兆尹冷声吩咐。   “不必!”   “不必!”   荣昌讯与沈羲和的声音一道响起,荣昌讯冷冷看了沈羲和一眼:“章公,此人神志不清,所言之话不可取信!”   “荣二爷若是不信,大可写下几桩只有自己知晓的往事,吸入我的迷幻香一验便知。”沈羲和淡声道,“章公,无需再传荣府管事,此事是非曲折,我想诸位心中自有定论。若是荣二娘子要自证清白,那边用上一用我的迷幻香!”   “郡主,你要我如这等泼皮,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荣觅珍受辱噙泪。   “不用,就由我、姜女郎和薛女郎至内堂问,若是荣二娘子信不过,也大可以点了你信得过的女郎来作证。”沈羲和分毫不让,“自然,你也可以寻死觅活,说我羞辱了你,我这迷幻香随时可用,此时你也可以撞柱明傲骨,不受侮辱躲过。   但我必是要将此告至御前,让陛下来为我主持公道。”   说完,沈羲和对荣昌讯投去意味深长一眼,闹到陛下面前,也还是要用迷幻香,到时候就不是两个女郎之间的小事儿,整个荣家包括荣贵妃都讨不到好。   荣昌讯早在李二郎供出李继福就知这件事他们荣家脱不了关系,他盯着荣觅珍的目光又惊又怒:“你到底有没有雇人捉弄郡主!”   好一个捉弄,沈羲和心里嗤笑一声。   “阿爹,阿爹,女儿不是故意。”荣觅珍立时反应过来,“女儿只是嫉妒郡主貌美,想要让郡主出个丑,哪知……哪知事情闹到如此严重呜呜呜……女儿真不是有意为之……”   “毒蛇竟是捉弄,崖边放毒蛇竟只是想要让人出个丑。”姜柏妍都听不下去,冷笑一声。   荣觅珍竟然还利用她,让她成为了出头鸟,她不怨荣觅珍奸,只怪自己蠢! 第111章 画面……有些怪异   但不妨碍她气,继而落井下石!   遮羞布被姜柏妍撕破,荣昌讯与荣觅珍脸上都无光,荣昌讯企图周旋:“郡主……”   “荣二爷,该如何处置,方才你我都已说明,章公作证。”沈羲和不欲与他多言。   荣昌讯一噎,却不想轻易放弃:“郡主,小女年幼无知,恳请郡主网开一面,这份恩情荣家定会铭记于心。”   沈羲和低低笑出声:“荣家的恩情,比不上我的清静。今日我若饶了她,日后人人都以为我好欺负,只要人没事儿,就能得到宽恕,我还有舒心日子可言?   我不咄咄逼人,亦不轻易饶人。”   沈羲和的态度很明确,京兆尹只看向荣昌讯:“荣二爷是要私了还是公审?”   方才的协定是私下协定,荣昌讯可以反口拒不履行,最多是落了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荣觅珍若是真的让毒蛇咬上一口,再从崖下跳下去,难保会丢了性命。此事恶劣,可沈羲和并未造成实际重伤和亡故,按照律法也最多羁押几日或是吃顿板子。   私了保全名声丢掉女儿性命;公了没了名声保全女儿性命。   荣昌讯深吸一口气:“荣家一言九鼎,孽女糊涂,陷害郡主在前,欺瞒父亲在后,理应遭受惩处。”   说完,他向京兆尹一拱手,深深看了一样荣觅珍,转身大步离去。   “阿爹,阿爹——”荣觅珍要冲出去追,京兆尹让人拦下,交给了沈羲和。   沈羲和问清楚抓的是什么蛇,便让莫远去抓了一条,也没有直接让蛇咬荣觅珍,荣觅珍坐在她今日坐的位置,莫远站在李二郎的位置,将蛇扔了过去。   咬不咬得上,看她的命。   不过她倒是幸运,蛇没有咬她,最后荣觅珍被推下亭子,也没有死,只不过摔断了两条腿,刮伤了脸,其余地方是否有伤,沈羲和不知,她被荣府的人带回家。   “姐姐为何要留她一命?”薛瑾乔有些不乐意。   这等贱人就该弄死才好。   荣觅珍没被蛇咬的确是幸运,但她没有被摔死,是因为沈羲和特意叮嘱,将她往树杈推,有了阻力和承接,她才幸免于难。   “人死了,旁人便会觉着她可怜,我毒辣。”沈羲和瞥了眼薛瑾乔,她又改称呼了。   “姐姐会在乎这些?”薛瑾乔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沈羲和和她一样,才不在乎旁人的言语。   “不在乎。”沈羲和缓缓一掀唇,“她活着她痛苦,世人也不会忘了荣家女郎做了什么好事儿。荣家也不好过分与我纠缠,可她若是死了,就不一样了。”   “这样呀。”薛瑾乔单手撑着脸,用一种倾慕的目光荡漾着迷人笑意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只当看不见她的痴样,由着她跟随自己回了郡主府,取出两种香料:“九和香与九真香,你看看喜欢哪个?”   薛瑾乔眼睛晶亮,两个都打开问一问,其实她更喜欢九真香的气息,绵长而又沉敛:“九和香的和,是不是姐姐闺蜜中的和?”   沈羲和一听便知她心思,直接取了九和香锁起来:“九真香更适合你。”   “姐姐……”薛瑾乔噘嘴,拖长了声音撒娇。   “我还有事在身,今儿不留你,你早些归家,重阳佳节,莫让家人寻。”沈羲和叮嘱。   “姐姐……”   “墨玉!”   沈羲和喊了一声,墨玉便入内,拎着薛瑾乔的后衣领,将人提走了。   由始至终薛瑾乔都盯着沈羲和,嘴巴越噘越高。   “郡主还要去赴太子殿下的约么?”红玉见沈羲和坐在梳妆镜前。   “言出必行。”沈羲和选了一对较宽缕金垂珍珠鬓唇,她的伤在左边额头上,初时红了一大片,这会儿只有一点殷红,这对鬓唇恰好能遮挡。   善后完荣觅珍之事,沈云安回来,就看到了盛装华服的沈羲和,顿时吃味儿了:“妹妹这是要去何处,打扮如此动人?”   沈云安一闹别扭就会叫她妹妹,寻常时候都会叫她乳名。   “只是为了衬这对鬓唇。”沈羲和指尖拨了拨垂在眉间的半圆弧珍珠串。   这对鬓唇是沈云安得来的一斛上好鱼眼珍珠打造。   果然,沈云安被哄好:“呦呦打扮得真好看。”   沈羲和无奈笑了笑:“走吧,我们出发。”   “我们?”沈云安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确定。   “自然,我和殿下有约,却也没说不带旁人。”沈羲和觉着她真要是单独和萧华雍去登城楼,只怕回来不知如何哄好哥哥,不如带着一块去。   “我这就去换衣裳!”沈云安脚下一移,就飘了出去。   用了夕食,日落黄昏,沈羲和才和沈云安一道来了宫门口,登城楼不是去的城门口,而是宫门的城楼。   萧华雍着了一袭黑色圆领袍,银白色的绣线绣了很精美的平仲叶和寓意吉祥简单的图纹,肩膀上搭了一件银白色的斗篷,银冠束发,看起来尊贵雍容而又不高高在上。   “听闻郡主受了伤喀喀喀喀……”萧华雍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羲和的额头。   她都把事情闹到这么大,京都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萧长赢亲自到了郡主府,只不过她没有见人。   她有意闹大,也有这个意思,和信王烈王划清界限。   “些许小伤,劳殿下挂怀。”沈羲和淡笑道。   萧华雍又咳了几声,才从天圆手中接了一个匣子:“里面有些润肤香膏,对擦伤撞伤见效奇佳。”   沈羲和还没有伸手,沈云安先一步接住:“不危替舍妹多谢殿下美意。”   此时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一朵绚丽的烟火在他们头顶飞身而上炸开,五彩斑斓的光映在两个高挑的男子脸上,他们一起双手捧着同一个匣子。   画面有些……莫名的怪异。   天圆缓缓后退,殿下为了营造这个氛围费了不少心思,结果却被世子横插一脚。   他却莫名想笑,不敢笑的他只能努力憋着。   萧华雍笑容滞了滞,从容收回手,让出上城楼的路:“世子,郡主,请。” 第112章 必将此生长伴一人   城楼登高,望尽京都繁华;烟火簇簇,撒遍满城金辉。   站在宫门城楼上,俯眼整个京都,灯烛辉煌,载歌载舞,家家张灯结彩。   西北也可以看到整个城内百姓欢呼鼓舞,烛火通明,有着一股淳朴与真实的喜悦。   京都的高楼之上,看整个京都灯火如长龙望不见尽头,点亮了皇城的夜空,繁华富贵昌荣,令人觉着天地匍匐脚下,雄心壮志油然而生。   “若是上元佳节,会更美。”萧华雍轻声咳了几声,“上元佳节,会有灯会,几家灯行赛灯,最高的灯楼可高逾数十丈,一经点燃,轮转不休,光耀数里。”   “是么,来年便能一睹为快。”沈羲和应声。   “来年郡主若不弃,愿与郡主同游上元节灯会。”萧华雍邀约。   “眼下不过九月,距离上元节有且还有一季之长,谁知届时是一番怎样景象?太子殿下人有远虑是好,想得太远却往往会希望落空,为人需得务实,谨慎眼下。”沈云安替沈羲和拒绝。   对沈云安的挖苦,萧华雍依然面带浅笑,虚心道:“世子所言及时,雍受教。”   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沈云安冷哼一声,立在沈羲和另一边,不去理会萧华雍,而是指着外面一个劲与沈羲和说话。   沈羲和自然是要陪着沈云安说话,但她的涵养令她做不出无视萧华雍的举动,她会兼顾萧华雍,偶尔问他一些京都的风俗。   萧华雍含笑应答,其实他更希望沈羲和能够忽略她,只有至亲面前才会无所顾忌,肆无忌惮,不去生疏客气,礼貌周到。   因为知道他们不会计较,他们会无限的纵容。   这一刻,烟火璀璨,他低头看着淡笑明媚的少女,他想成为那个纵容她,让她放心依靠之人。   很想。   迫切地想。   “多谢殿下带我与阿兄一览京都繁华,城楼风大,殿下不宜受凉,我们早些离去吧。”沈羲和轻声道。   萧华雍看得出来,她依然淡雅自持,眉宇间也没有丝毫变化,但她少有的澄澈双瞳显示着她今夜心情甚佳。   就不知是因为他带她来此,还是因为又另一个人作陪。   大抵是后者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有些苦闷。   “没能让郡主尽心,是我招呼不周。”萧华雍有些歉意道。   沈羲和:“不,我亦体弱不胜寒,他日若有时机,再与殿下一道登楼赏景。”   “走吧走吧。”沈云安催促,见不得这家伙对自己妹妹咬文嚼字,尽说些酸话。   萧华雍温雅一笑,随着他们下了城楼,亲自将沈羲和送上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路,沈云安才道:“呦呦在此等我片刻。”   说完,他掉头往回,果然看到萧华雍还等在原地:“殿下,借一步说话。”   萧华雍随着他来到一处杨柳岸堤,湖水在夜色下波光粼粼,天圆守在远处。   “殿下,你我皆是男儿,你看家妹的眼神,不似寻常。”沈云安直言,他明日就要启程离开,身份敏感,临行前最好不要去见萧华雍,有些话现在说明白,“我不知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我却想对殿下一言。”   萧华雍:“世子请讲。”   “信王为烈王殿下求娶家妹,允诺烈王殿下此生不二色,家妹拒绝了。”   沈云安不知道萧华雍和自己妹妹能走多远,也不知萧华雍对自家妹妹有几分真情。说这话与萧华雍,并非是要同样做到这一步,毕竟自己妹妹都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想让萧华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好,他应该多加珍惜。   “他日若得呦呦为妻,必将此生长伴一人。”萧华雍对沈云安郑重一礼。   “殿下,我并无此意……”   “世子无需多言。”萧华雍拦下沈云安的话,“我这一生,浮华万千览尽,山河日月看遍,才遇一人,能动我心神。”   他不是才避识浅的无知少年;亦不是涉世未深的懵懂稚童;更不是孤陋寡闻的迂曲莽夫。   他是经历了人世千帆,看遍了千面风华之后,才遇上了她,认定了她。   他不敢信誓旦旦说自己对她情深几许,但却能笃定,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如她一般能令他动容。   沈云安不妨萧华雍如此郑重其事,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拱手一礼,无声离去。   而在沈云安离开之后,萧长赢寻上了沈羲和,沈羲和知晓若是不见他一面,必是要被纠缠不休,于是下了马车,入了旁边的食肆雅间。   “今日之事,是我牵连,特来致歉。”萧长赢有些小心翼翼开口。   “事已了结,昭宁无碍,殿下宽心。”沈羲和十分善解人意。   萧长赢反而有些不适,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   沈羲和静静等了少顷,才道:“殿下若无事,昭宁告退。”   沈羲和站起身欲走,萧长赢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两人目光都落到他的手上,沈羲和黛眉微蹙,萧长赢却没有松手:“郡主,我何处不好?”   沈羲和挣了挣,没有挣开,索性不挣,声音冷漠:“殿下,这世间人与物,美好者不胜数,并非好就是人人所求。各花入各眼,殿下很好,却没有合了昭宁的眼缘。”   “谁合了你的眼缘?太子殿下么?”萧长赢脱口而出。   “谁合了昭宁的眼缘,与殿下无关。”沈羲和眸色浅淡,“昭宁不欠殿下,非是殿下对昭宁有了一点心思,昭宁就得感恩戴德。”   “我并无此意……”萧长赢急忙解释。   “殿下,昭宁早与殿下说过,与殿下无缘。”沈羲和一用力挣脱自己的手腕。   扬起手臂,袖口下滑,露出了手上的轻浅疤痕,萧长赢愣愣看着:“当日,你为何要救我?”   “殿下何故有此一问?昭宁的意图你我早已心知肚明。”沈羲和总觉着萧长赢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知道她拒了求娶,自尊心受挫,受了刺激?   萧长赢面色微白:“我……”   “殿下,世间人世间事便是如此,总有求而不得,愿殿下早日释然。”沈羲和微微一失礼转身离去。 第113章 太子殿下就不错   “羲和……”萧长赢豁然起身,他追出一步,却依然眼睁睁看着她毫不停滞离去,眸底涌出丝丝缕缕怅然,“释然……他人之口只是轻飘飘两个字,只有放在己身才知千斤重担,难以挪动。”   他亦不知是何时对她有了这等心思,马家庄子初见,他被追杀得筋疲力尽,见谁都防备与猜忌,对她亦然。   后来她冷艳而又强势告诉他,他所有猜想不过是自作多情。   他素来睚眦必报,性格狂躁而霸道,换做往常他定会将盗走他证物之人碎尸万段方能解恨,可对上她,他从未想过报复,他一直告诉自己她身份特殊,自己并无实证,后来又对自己说,权当是抵了她的救命之恩……   一次次找遍了无数理由,如今想来不过是不舍得伤她分毫。   阿兄说他动心了,他不愿承认,故而他一直避着她,用一股子不知何处生出来的别扭劲儿,妄图证明自己根本没有动心,怎会对这样狡诈的女子倾心呢?   阿兄看不下去,为他制造机会,他一步步看清自己的内心,一点点被她吸引,终于无法自欺欺人,阿兄说为他去说亲,只要沈云安父子同意,便去宫中求陛下赐婚。   他是期待而又欣喜的,但是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她一如当日在马家庄所言,她不会嫁他,并不是推脱或欲擒故纵,是真的不会。   萧长赢不明白,他哪里不好,他想要问个明白,他还没来得及,荣家表妹从阿娘口中听到这话,便对她痛下狠手,这无疑是将她更远地推开。   他想在这一点他就输给了太子皇兄,以往总觉太子皇兄体弱又被传会早逝,孤零零一人,每个族亲母族,甚是可怜。   今日,他却羡慕极了这位太子皇兄。   “妹妹。”沈云安回来没有看到沈羲和,正要追进食肆,在门口遇上了沈羲和。他往内看了一眼,才轻声问,“没事吧?”   之前沈云安不是没有觉着萧长赢更好,可今日有荣二娘子一事闹出来,沈云安就否决了萧长赢,乌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日后嫁与他只怕更麻烦。   这才有沈云安折回去对萧华雍一番叮嘱,也算是认可了妹妹的选择。   “没事。”沈羲和抿唇一笑,和沈云安折回马车。   “是哥哥不好……”沈云安有些自责,若非他想给萧长卿和萧长赢一个机会,也不会闹出今日之事。   “我的傻阿兄,这事儿不怨你。”沈羲和轻笑,她的哥哥绝非蠢笨之人,只不过战场上用兵如神,应付这些弯弯绕绕却不太擅长,“信王殿下昨日才与阿兄透露口风,我与阿兄尚未表态,这事儿荣二娘又是如何知晓?”   沈云安一想也对,都没影儿的事情,信王都是私下来询问,不可能这么早就告诉舅父。   “母族是不可能,但母亲却有可能。”沈羲和轻轻一笑,“荣贵妃待我热情周到,却从未有看儿媳的挑剔目光,她一开始就不允许烈王娶我。”   荣贵妃不愿意烈王娶她,却又不能和儿子离心,不好表现出反对的态度,只能利用母家对的外甥女来达到目的。   “这荣贵妃竟是这等罔顾亲情之人!”沈云安一怔。   “这里头有一层缘故,荣贵妃现在的二嫂并非原配,荣二爷的原配曾是荣贵妃的手帕交,留了一儿一女,据闻荣二爷原配尚未去世,荣二爷就与现在的继室有了收尾……”   有些话,她一个女儿家也不好对哥哥说得太直白:“荣家想要亲上加亲,当年信王娶了顾家女郎,虽则现在辞世,信王妃的位置也腾出来,可信王不好拿捏。便想将女儿嫁给烈王。”   烈王骁勇有余,城府不足,为人刚烈坦率,是佳婿之选。   “荣家有资格做烈王妃的是否只有这位二娘子?”沈云安冷笑,“故而,这是荣贵妃一箭双雕之计。”   既绝了他们对烈王的心思,也让荣家没有女郎嫁过来。   “荣家绑在信王和烈王身上,联不联姻都得为他们筹谋。”沈羲和颔首,“荣贵妃怎会浪费一个王妃的头衔在荣家?”   再娶文臣武将的贵女,就是给信王与烈王增添一份筹码。   “呦呦,你是对的!”沈云安现在无比庆幸,当日沈羲和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和阿爹终究是男人,男人所想和女人所想大有不同,他们只考虑到信王和烈王本身,完全没有想到荣贵妃还有荣贵妃之女,日后妹妹是要和婆家往来。   有这么一个笑面虎一般的婆婆,能有什么好日?   太子殿下就不错,皇后早逝,日后妹妹嫁入东宫又是东宫之主,是从皇宫正门八抬大轿抬进去,便是荣贵妃等见着了都不用见礼。   只要她高兴,想以太子妃身份掌后宫也是使得。   沈羲和微微一笑,不去解释她并不畏惧荣贵妃,荣贵妃遇上她只有吃亏的份儿。   只要沈云安打消了让她嫁给萧长赢的心思,偏向于她,回到西北定会极力劝说阿爹。   另一边萧长赢苦闷地回到王宅,去了信王府,见到哥哥的确还没有歇下,也不知如何开口倾诉自己的伤心事,闷闷地坐在一旁,一杯一杯的灌着菊花酿。   萧长卿背靠亭子廊柱,斜坐在长椅上,单脚屈膝踩在长椅,长袍滑落,指尖握着陶埙吹着,旋律古朴醇厚,低沉悲壮,更让萧长赢心生刺痛。   一曲吹罢,萧长卿拿着素白的帕子轻拭:“知道母妃为何故意让二表妹知晓你意欲求娶昭宁郡主么?”   萧长赢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盖因……陛下不喜。”萧长卿擦得十分温柔与仔细。   这是他厚着脸,缠着亡妻随手买下赠与他之物。   碰的一声,就被磕在桌子上,萧长赢面色冷沉,眼底挣扎与痛苦。   “我说过,阿娘心中,陛下才是最首要,为了陛下,她可以抛却一切,包括你我。”萧长卿将擦拭干净的陶埙用干净的帕子仔细包裹好。 第114章 太子殿下又被吓晕了   “阿兄,别说了!”萧长赢沉痛地闭上眼。   兄长提醒过他,不要太相信阿娘和陛下,他只当是兄长因为长嫂去世记恨上了阿娘。   自小到大,阿娘将他们兄弟在深宫仔细呵护,整个宫里只有阿娘一人护住了三个孩子健康长大,在他心里阿娘一直是伟大而又疼爱他们的慈母。   阿娘对长嫂之事推波助澜,萧长赢知晓,可萧长赢不喜欢顾青栀,顾青栀从不把他兄长放在眼里,且毒物送到长嫂手里,阿娘也没有逼迫她服用,他一直觉得此事怪不了阿娘。   才会不设防,兄长说以为为他探了沈云安态度,沈云安对他们的婚事有所动摇。   他喜形于色,被阿娘看到,问及之时,他便没有隐瞒,他是真心将阿娘当做可倾吐之人,信赖之人,明明阿娘也夸赞她极好,转头却……   萧长卿明白萧长赢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是这样一步步忍受摧肝断肠的滋味,才有了今日的无悲无喜,百炼成钢。   以往他什么都承担着,只希望这个唯一真心待他的弟弟能够安乐无忧成长。   现在他有些累了,待到他的事情做完,便也没有什么牵挂,阿弟他必须要自己成长起来。   萧长卿没有刺激弟弟,他起身走到萧长赢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弟,你要快点长大啊。”   快点长大,能够风雨不侵,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才能安心。   萧长卿兄弟的愁苦,萧华雍领略不到,他今也心情甚佳,沈云安折回来的那番话,无异于是将沈羲和托付给他照拂,尽管沈云安对他仍是不假辞色,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开怀。   若非他之于沈羲和独特,何至于引得沈云安耿耿于怀。   心情愉悦的萧华雍走路都带上了风,跟在后面的天圆觉着自家殿下就差没有蹦跳两下,来表达他此刻愉悦之情。   眼看着殿下往东宫去,天圆连忙拦下:“殿下,您忘了您还有事儿……”   萧华雍一拍额头:“是啊,竟然喜得忘了正事儿。”   说着一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今日重阳佳节,连陛下都给当值的大臣批了早下值的谕令,本是举家欢庆的日子,一份税粮被截的急报呈上预案,祐宁帝十万火急着急三相和机要大臣。   侍中王政王大人有些背,出门先是被两方有摩擦的人争执堵了路,不得不绕道而行。   绕道还惊了马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好不容易爬上去,紧赶慢赶到了宫门口,他要勒紧缰绳下马,哪里知道马儿竟然不听使唤,直接朝着前面横冲过去。   宫门侍卫识得王政,就让了道,准备进了宫门再治服疯马,却没有想到今日与昭宁郡主沈世子登楼的太子殿下竟然没有离去,而是趁着身子骨略有好转多走走。   众人眼睁睁看着疯马朝着太子殿下直冲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宫门守将飞掠而来,一拳打在马脖子上,王政和马匹都飞弹出去。   王政被摔得头晕眼花,也顾不得什么仪容不仪容,慌忙爬起来看向萧华雍。   不出他所料,太子殿下已经被惊吓得晕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太子殿下被抬到东宫,太医署太医令太医丞都被急招进宫,纷纷诊断太子殿下受惊过度,脉若游丝,恐有不测……   祐宁帝把税粮被截之时安排妥当,率领群臣来了东宫,王政跪在东宫门口,老成持重的他也在心里打鼓,幸好他第一时间让自己的人盯着受惊的马匹。   令他绝望的是,太医署,太仆寺的马医都来了,检查过之后,这匹马并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人栽赃嫁祸他,他就是因为急躁就骑马闯宫不算,还惊得太子殿下昏厥,病情加剧。   尚书令崔征和中书令薛衡都对王政投去用一种同情而又幸灾乐祸的目光。   “王公素来行事稳妥,守正持重,今日何故慌乱成这般?”先开口的是薛衡,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税粮丢失,关系民生,王公素来急民所急,是我等楷模。”崔征也笑着开口。   这事儿本来就蹊跷,王政更不能让两个老东西扣屎盆子,他们两明里暗里都是说,他是为了税粮丢失慌了神。   他又不是户部尚书,亦不是押粮官,他慌什么?   除非这税粮被劫与他有关!   “陛下,臣确然出门不利,唯恐耽误有些急躁,宫门口之时马儿的确失控……或许……或许是臣骑术不精所致。”王政俯首认罪。   “陛下。”薛衡躬身道,“不论王公是否骑术不精,纵马闯宫门为真,惊得太子殿下昏迷是实,殿下才稍有好转,此一惊更是伤了根本,此罪若不严惩,何以服众?”   “臣附议。”崔征也表态。   他们曾经同为世家,纵然多有较劲儿,但从来同气连枝。王政为了让王家出头,投靠了陛下,帮着陛下连同范家搬到了顾家。   若非顾相临死快刀斩乱麻,揽下一切,只怕他们崔薛两家也讨不到好。   对于王政他们又心寒又不耻,偏陛下袒护,他为人又狡猾谨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把柄,可不要使劲儿逮着做文章?   其他臣子保持缄默,这都是神仙打架,他们人微言轻,不要轻易表态。   祐宁帝这会儿十分火大,却被这么多人眼巴巴望着,擅闯宫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身为陛下一句事急从权可以揭过,还能体现他对要臣的宽容。   但是皇太子因为他的马儿晕厥,这么多人诊断恐有不测,他如何包庇?   “太后驾到——”   祐宁帝还没有做出决断,已经歇下的皇太后也被惊动到来。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太后的命根子,自幼在膝下长大!   皇太后大步而来,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祐宁帝,冲入内殿,看了眼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萧华雍,盯着太医令:“太子如何?”   太医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哆哆嗦嗦开口:“回太后,殿下受惊过度……恐,恐不大好……” 第115章 我不要一心一意   太后听闻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幸得贴身女官搀扶住。   “阿娘……”   “别叫我!”太后一把拂开祐宁帝的手,“我与阿雍是碍了谁的眼?阿雍往年在道观安稳得很,这一回宫就三五不时被人不是气晕就是吓晕。若是这宫中没有我与阿雍的位置,我即刻带着阿雍离宫!”   “太后息怒。”群臣呼啦啦跪了一片。   祐宁帝也连忙阻拦:“阿娘,您这是要诛儿之心啊。阿娘息怒,儿自会严惩。七郎不易挪动,儿让太医署轮番照看,七郎有皇天庇佑,必会化险为夷。”   “如何惩治是皇帝的是,我只要阿雍平安。”太后眼眶泛红,“若是阿雍有个不测,我这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活。”   祐宁帝又安抚了太后好一会儿,有太后坐在这里,他当即就撸了王政门下省侍中的职位,令其暂回家悔过为太子祈福。   那语气就是如果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王政就得以死谢罪。   沈羲和一早醒来,就听到了昨夜宫中的风云变幻,颇有些怔忪。   “嘿,王政这老匹夫也有栽跟头的一日。”沈云安听了觉得大快人心,   不提往年在官场上往来,他对王政的不满。单说他来京之后听闻王政的女儿竟然针对他妹妹,当日康王之事,王政不也偏帮?   王政这人他也查过,泥鳅一样滑溜,明知道是个黑玩意儿,却就是抓不住!   “呦呦,你在想什么?”乐呵了片刻,沈云安察觉沈羲和失神。   眨了眨眼,回神的沈羲和没有敷衍沈云安:“只是觉着过于巧合。”   “巧合?”   沈羲和:“当日在赏菊宴上,针对我之人有三,宣平候府女郎,和王家女郎便是其中两人。宣平候是因曲衍光状告到太子殿下面前,掀出了其通敌卖国之罪;如今王政也是因为纵马闯宫吓晕太子殿下而被停职查办,都和太子殿下有关……”   “你不说,阿兄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沈云安回味过来,爽朗一笑,“这宣平候府之案纯属巧合,太子殿下是被六殿下气晕,恰好曲衍光祖父母亲都是医者,才有药方献上。   求助无门,曲衍光才求到太子殿下面前。王政这事儿更是巧合,若非你与太子殿下有约在前,太子殿下昨夜断不会出现在宫门口。   更何况深夜王政被急召入宫,也不会是太子殿下可控之事。两个深夜都不可能出现在宫门口之人,要刻意去安排实在是有些难。”   沈羲和总觉得这些事情不简单,却又想不通其中关节。   瞧见妹妹仍在深思,便又道:“呦呦,兄长觉着若真是太子殿下刻意而为,反倒欣慰。”   沈羲和抬眸不解地看着沈云安。   “他为你筹谋至此,可见是有心,日后也定会待你一心一意。”   沈羲和听了一点喜色也无,反而眉头更紧:“我不要一心一意,我只要互惠互利。”   沈云安:……   “心意最是不可靠,利益才能永久相绑。”沈羲和冷清道,“只要我能给他永远至高的利益,他便永远不会对我丝毫背弃。”   沈云安:……   “呦呦,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阿兄,这样不好么?”沈羲和不解,“情爱痴缠费时又费神,若有朝一日情变,又伤身伤心;但若是利益冲突背叛,便是技不如人,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她说得好有道理,沈云安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目瞪口呆盯着妹妹好一会儿,沈云安才干巴巴道:“呦呦,凡是不能只讲究利益。”   “我知,还要讲究有来有往,诚心与信誉。”沈羲和颔首。   沈云安:……   抓狂地扯了扯头发,沈云安问:“你对步世子和薛七娘也是因为利益?”   “步疏林是,薛七娘是为你。”沈羲和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为何给步疏林调香?”沈云安问。   “她帮我探了崔晋百的底,这是有来有往。”沈羲和答。   沈云安:……   “所以你给太子殿下做混沌,送信笺,陪他重阳登楼,也是基于此?”   “嗯。”沈羲和点头。   沈云安无语地看着妹妹,好一会儿他笑出了声,笑得格外开怀。   “阿兄,你笑什么?”沈羲和不解地盯着他。   沈云安笑着罢了罢手:“没什么,呦呦你就这般有来有往吧。”   无情的人做着自以为是公平交易的举动,实则被他人误解为另一层最硬心软。   这样的误会,沈羲和不说破,只怕也没有人能看出来,就这样也挺好。   只要旁人不先对不起妹妹,妹妹也不会伤了他们。   至于太子殿下……   原本对太子殿下横看竖看看不顺眼的沈云安,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   左右不过一个短命的人,妹妹对他无情,也好过他早逝而伤神。   怀着这样愉悦的心情,沈云安带上了沈羲和准备好的东西,浩浩荡荡离开京都回西北。   沈羲和亲自送他出城,看着他一马当先消失在城门外的官道上才折回郡主府。   陪着自己半月有余嘘寒问暖,变着花样哄她开心之人走了,沈羲和以为自己可以适应,回到府邸才觉得有些落寞。   心不在焉过了一日,沈羲和原是打算早早歇下,却不想萧华雍竟然来了,而且是悄然而至,他身上浓烈的药香,让沈羲和难以忽视地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他坐在榻沿。   “殿下!”沈羲和很不开心。   她骨子里对私闯她闺房的行为很厌恶,这是一种领域被侵犯的不舒服。   “郡主见谅,我虚得离京一遭,特来向你辞行。”萧华雍起身自觉退到屏风之外。   沈羲和披上衣裳和披风,点了灯走出来。看着面色依然有些苍白的萧华雍,面无表情坐到他对面:“王政之事所为何故?”   萧华雍温和的眼眸泛起点点笑意:“为郡主,也为自己。”   “我要离宫,需得理由,王政就是缘由。”萧华雍文雅地笑着,“若非王家对郡主不敬,我自不会选他做替罪羊。” 第116章 既无悔,何来怨恨?   他突如其来的坦诚,让沈羲和倍感不适,下意识露出了排斥之色。   “郡主,我知你通透,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你这般方能自在。”萧华雍低声道,“我告知你这些,是不欲再欺瞒,无论郡主将我当做何人,是盟友是夫君都好,我想郡主都希望我们能坦诚以待。”   沈羲和不否认这一点,她轻轻颔首。   “我这也是坦诚。”萧华雍目光真挚,“我此刻对郡主有心,哪一日我对郡主无心,我亦不会虚情假意。   故而我此刻所作所为,郡主无需多思多虑,是我一人之事,不强求郡主回应。”   “不强求回应?”沈羲和明显有些不信。   这世间哪有不需回应的付出?   “不强求。”萧华雍认真重复一遍,“郡主为西北筹谋,是心有西北,对世子关怀,是因为在乎世子。郡主的付出,只为觉得值得,只为因此而充实欢乐。我此刻对郡主亦然。”   沈羲和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看萧华雍。   她的眼眸一直平淡冷漠,极少有情绪起伏,临危之际也是从容镇定,乍然看到她费解的目光,萧华雍竟然觉着十分可爱。   若非怕她心生排斥,萧华雍真的很想将她揽入怀中。   眼神温软宠溺起来,萧华雍道:“我的快乐,郡主无法想象,也无需猜疑。”   “若有一日,觉得不值了呢?”沈羲和问。   “人生在世,不过一场又一场赌局。无人能回回稳赚不赔。”萧华雍说得十分豁达,“若有一日血本无归,也无悔昔日孤注一掷。”   “无悔,亦无怨无恨么?”沈羲和又问。   她不是期待或是试探,更像是在解惑,萧华雍聪睿无双,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探究这个,但还是笑着作答:“既然无悔,又何来怨恨?”   沈羲和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我走了。”萧华雍拿了一个细小的令牌递给沈羲和,“若遇到难事……”   “殿下,任何难事,我都能化解。”不等萧华雍说完,沈羲和直接淡声拒绝,   萧华雍听后哑然失笑:“是我多虑,郡主莫要介怀,待我归来,会让天圆给郡主送食盒。”   “殿下保重。”沈羲和顺口送客。   萧华雍有些好气又有些忍不住好笑,他多想她问一句他去何处,去做什么。   像民间的妻子询问丈夫那般体贴入微,牵挂着他的去向。   原来,他对她的期待竟如此之深了。   跃出郡主府,渐圆的皓月下,萧华雍回眸看向沈羲和的闺房,门窗已经紧闭,烛火已经熄灭。   让他笑着轻叹一声:“终有一日,你会对我恋恋不舍,为我长夜留灯,为我牵肠挂肚。”   仿佛带着远大的志向,萧华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羲和熄了灯闭眼一觉至天明,用了朝食,她才慢慢来思虑昨夜萧华雍的到来,给她透露了多少信息。   第一,他是装病,也就是她拿到的脉案很可能作假。   第二,他说他确然身子不好,但肯定不是体弱,他能瞒得这么彻底,要么是太医署为他掌控,要么是他身边有行医高人,能够轻易让他的病情以假乱真,骗过整个太医署,亦或者两者皆有。   沈羲和更偏向于第三种,如此才来完美蒙蔽所有的目光。   第三,郡主府戒备森严,萧长赢都只能在她带着大部分人离开后才能潜入进来,他却来去自如,这说明他不但不体弱,且功夫了得!   这位太子殿下,一再出乎她的意料,远比她设想得还要深不可测。   她隐隐觉得,他就是华富海的假扮者,亦或是这位假扮者背后的主子。   那他的确需要脱骨丹救命,也就是说他的身体有别的隐患。   沈羲和对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越发好奇,只不过当年宫人都被封口。   她思虑着这些,谢韫怀来了,今日又是服用脱骨丹之际。   沈羲和按照往常一样,眉头都不眨地服下了脱骨丹,无一例外又一次经历冰火两重天。   也许是习以为常,沈羲和已经能够稳坐着承受着两股冲击。   就在她的脸色苍白之际,外面传来一声嘶吼:“郡主,世子遇袭,生死不明!”   一句话让沈羲和气急攻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郡主!”谢韫怀大惊,喂了一粒药丸,沈羲和却已经无法自主吞咽,谢韫怀对碧玉   喝,“扶住她!”   谢韫怀取出银针,给沈羲和施针,她脉象急乱,情况万分危急。   “烧一锅热水!”谢韫怀沉着脸吩咐。   沈羲和情况危急,而外面高喊一声的护卫被莫远给擒拿住,他手持西北王府的令牌,又穿着今日与世子离去的护卫一致,身上带伤,莫远等人没有质疑他。   却也没有打算带着他立刻见沈羲和,原本是打算等沈羲和恢复好之后再禀报。   完全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是知晓沈羲和在治病疗伤,故意来此扰乱沈羲和心神。   一番救治,折腾到了深夜,谢韫怀才软手软脚松了口气。   “齐大夫,郡主会不会有事?”碧玉担忧之极。   “暂时稳住,得看明日郡主是否会醒来。”谢韫怀面色凝重。   碧玉等人瞬间眼眶泛红,谢韫怀大步走出沈羲和闺房,问守在门外的莫远:“高喊者是何人?”   “已查实,并非西北护卫,不过他身上的令牌为真。”否则也不可能骗得了他。   “人能?”谢韫怀眸光森寒。   “咬舌自尽了。”高喊出声之后,就立刻咬舌自尽,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束缚的机会。   谢韫怀:“带我去看看尸体。”   莫远带着谢韫怀到放置尸身的柴房,他用了刀斧直接在柴房对人开膛破肚。在尸体里寻找到了一些残留物:“是剑南春,他自宫里来。”   他转头对莫远道:“我出去一趟,两个时辰内归。”   剑南春是御酒,只有宫里才有,这酒每年都有定量,来去皆有记录,只需要用心查一查,他喝了何人给的剑南春,便能知晓是谁要谋害沈羲和。 第117章 抢救及时   谢韫怀这些年远离京都,只是不愿看到谢戟,怕自己忍不住生了弑父之心。   他一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仇恨,京都自有人脉和经营。经年访遍杏林圣手,为了学医他什么苦都能吃,习得一身好医术,更是为他结交了人脉,笼络了人情。   他要想查清一件事情,哪怕是涉及到宫内,都不是难事。   待他回到郡主府,差不多是两个时辰,他直奔沈羲和闺房,碧玉和红玉都守在房内。   “郡主可有醒来的迹象?”谢韫怀一边绕过屏风一边询问。   碧玉眼尾泛红,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缓缓摇头:“无。”   谢韫怀走前说过哪些表象是苏醒征兆,她们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却丝毫迹象都无,眼瞧着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谢韫怀坐在榻沿,给沈羲和重新诊脉,发现沈羲和的脉象一点都没有改变,眸光沉凝。   他的反应更是让碧玉等人心都提起来。   默然片刻之后,谢韫怀:“再等等。”   现在他们除了等,也别无他法,碧玉等人只恨自己没有习医,否则此刻也不用一无所知干着急。   “齐大夫,请恕婢子冒犯。”碧玉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不若上报宫中,请医师前来。婢子非是信不过齐大夫,只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多个人,也许多份主意?   谢韫怀没有责怪和愤怒,而是温声耐心回:“我知你们救主心切,非我托大,轻视太医署医官。实则是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宫中御医皆候在东宫,你们便是去请也请不来太医令与太医丞。   另则,便是你们豁出去请来太医令与太医丞,他一诊脉,必定要问郡主为何至此。你们要将脱骨丹如实告知?”   脱骨丹告知,只怕沈羲和没有什么清净日子,这等神药何人不想拥有?尤其是有沈羲和这个日渐康健的例子在前。   “最后,谋害郡主之人与宫中有瓜葛,郡主府戒备森严,如今并未有丝毫风声走漏,我去调查也确保不惊动他们。一旦请了太医署的太医,变数就会增大。”   太医署并无他们的人,想要让其不泄露丝毫就极难。更坏的结果,是这太医早就是谋害之人备下,为沈羲和送来最后一张催命符。   碧玉背脊渗出一层冷汗,屈膝行礼:“婢子适才莽撞,齐大夫见谅。”   谢韫怀对沈羲和的几个碧玉都多有赞赏:“你们心焦至此,也未曾在我外出之时去宫里求医,实属难得。”   这就已经是对他极大的信任和尊重。   碧玉见谢韫怀如此随和,便大胆又问一句:“齐大夫,郡主可能醒来?”   谢韫怀抬眼,一扫具是紧张万分的几人,铿锵有力回答她们一个字:“能。”   醒来还是能醒来,幸好沈羲和这一月余调养得不错,有了些底子,且他也摸清了脱骨丹,甚至心中设想了所有突发状况的后果与应对之法,这才施救得宜。   只不过一个多月的辛苦也就白费了,亦不知醒来之后,身子骨会弱到何等地步,还能不能继续以雪水佐以脱骨丹服用。   一念至此,谢韫怀的眼底厉色一闪而逝。   不提他与沈羲和的交情,身为医者,病患便是珍宝,尤其是好不容易小心翼翼救治到有了起色,转眼就被人一挥手摧毁,怎能让他不恼怒。   天光破晓,日升朝霞,照透云纱。   暖阳包裹了整个雅致的房间,沈羲和依旧未醒来,甚至面色灰白。   “用这些药材熬一锅水,给郡主浸泡,再取一些脱骨丹,分量……”将配置好的药材交给红玉,谢韫怀斟酌了片刻才对碧玉道,“分量就取往日服的一半。”   谢韫怀现在就是碧玉他们的主心骨。   浸泡在药浴之中,谢韫怀用雪水化了一些脱骨丹,让碧玉她们用法子给沈羲和服下。未几,沈羲和便面色通红,露出的脖子肩膀都仿佛着了火一般红得触目惊心。   谢韫怀立刻为沈羲和施针,针落十几枚,沈羲和身上的赤红褪去,随之而来是越来越凉的冷白,碧玉不小心触碰到沈羲和道的指尖,寒冰一样的触感让她魂儿都险些出窍。   谢韫怀额头也渐渐渗出汗渍,却一刻不停:“加水。”   一桶桶沸热的水倒入浴桶,桶内的水溢出来,又加满,如此反复折腾到夜里,沈羲和的身体才渐渐回温,众人都看到沈羲和眼皮跳了跳。   屏气凝神,等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瞬息,沈羲和终于有了一声呓语:“冷……”   “换浴桶。”谢韫怀吩咐之后,避嫌出去。   旁边早就备下一个浴桶,里面刚灌满另一种汤药,墨玉将沈羲和抱入浴桶,谢韫怀才进来,重新为沈羲和施针,这次只扎了五根。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水渐凉之后,一直扣着沈羲和脉搏的谢韫怀才松了神色,无力地退后一步,靠在柱子上:“好了,郡主睡足自然会醒。”   整整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疲惫不堪,总算是把沈羲和小命给救回来。   饶是谢韫怀笃定沈羲和会醒来,但包括他本人也都没有掉以轻心,一直守着,又熬了一宿,天际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的时候,沈羲和才幽幽转醒。   “郡主,先吃些粥。”红玉将放置正好温热的粥递过来,郡主已经一日两夜未曾进食。   为了让沈羲和喝到最及时的粥,她一次性守着十几个瓦罐,就是不知沈羲和何时醒来,总有一个能对上时辰。   沈羲和浑身乏力,却依然避开了粥,碧玉连忙端来漱口的香药水,简单漱口之后,沈羲和才用粥,一碗粥下肚,除了意识清醒些许,沈羲和还是浑身无力。   “郡主莫急,你这次伤了元气,少则要卧榻休息三五日。”谢韫怀重新给沈羲和诊了脉。   沈羲和听后神色未变,只是无力吐出三个字:“脱骨丹……”   明白她的意思,谢韫怀轻叹:“脱骨丹暂不能服用。” 第118章 追查到底   她依然虚弱甚至明亮极大的双眼都不能完全睁开,轻瞌的眼皮看起来很是无力,但漆黑的眼瞳那一瞬间一闪而逝的杀意,却凌厉无比。   待到细看,又错觉方才或许只是眼花。   “郡主且给我些时日,待我重配药方,以汤药相辅,或许还能令郡主大好。”谢韫怀道。   这下是必须要绝品天山雪莲了,沈羲和内服已经无法承受寒热交灼。   “有劳。”沈羲和轻声道。   她精力不济,谢韫怀等人也是满眼疲色,彼此都没有多客套,谢韫怀没有离开郡主府,担忧沈羲和这几日会有变故。   所有人都狠狠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沈羲和依然卧床,莫远跪在外间,隔着屏风羞愧低头:“是属下大意,致使郡主险有性命之忧。”   “阿兄。”沈羲和此刻乏力得狠,话只捡了关键一两个词。   莫远好歹跟了这么久,猜出沈羲和担忧沈云安:“属下派人去追世子,今早回了信,世子确然遇到了一窝山匪,都无伤亡。”   “如何说?”   这句话莫远理解不了,立在一旁的碧玉忙道:“婢子让人带了一份郡主给王爷做的靴子,说是落下,让人送去,世子绝不会知晓郡主遇险。”   莫远这才明白,沈羲和是问他派去的人追上沈云安的人,如何说来由。   这件事情安排好,沈羲和也就心下稍安,若是让沈云安察觉折回来,看到她这副模样,只怕要杀红眼,这里是京都。   这些魑魅魍魉也不是犯边烧杀掳掠百姓的敌军,由不得沈云安大开杀戒。   她这个阿兄什么都好,就是容不得任何人伤她分毫,荣二娘的事她讨回来了,可沈云安前脚离开,后脚荣二娘的亲弟弟就被打断了四肢。   你伤我妹妹,我打你弟弟。   妹妹是我心中宝,弟弟却是你在荣家的依靠。   又睡了一日,沈羲和才觉得有了力气,她坚持着要离开床榻,搬了贵妃榻到院子里晒着太阳,觉得自己精神头好了不少,便问:“事情查得如何?”   “齐大夫查到剑南春,属下拿到了今年剑南春的去向,发现所有酒都去向有迹。”莫远恭敬回道,“齐大夫说这酒非当日饮下,而是前一日便吃了,且吃了约莫半斤。”   “你去宫中寻陛下,便说我要讨要一壶剑南春。”沈羲和吩咐红玉。   “不从东宫问太子殿下要么?”红玉建议,如此可以掩人耳目。   “不用,就是要让他知道剑南春已经暴露。”既然毫无头绪,那就打草惊蛇,让他自己爬出来。   “诺。”红玉立刻拿了腰牌进宫。   沈羲和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恩旨,她的身份想要个物件做赏赐,祐宁帝机会都不用想也会给,所以红玉轻易取来了几壶剑南春。   祐宁帝担心沈羲和不够,便多给了几壶酒,精美的凤首龙柄青瓷执壶。   沈羲和的手轻轻抚上凤首形的壶盖,摩挲着凸起的纹路:“这一壶也就差不多半斤。”   看来宫中的剑南春,都是用了这种酒壶封装好,祐宁帝但凡要赏赐,也就是一壶一壶赏赐。所以那日假冒西北护卫闯进来故意使坏之人,很可能就是拿了这样一壶酒。   “身份可有查出来?”沈羲和问。   莫远将头低得更低:“属下查遍了所有可查之路,都未查到这人身份,齐大夫根据尸体习性断定是南方人。城中往来商户都有查,也请了步世子帮忙,查清了久居南方之人都不是,衙门暂无失踪报案。”   “不会有报案。”沈羲和微微摇头,“这是买了一条命来害我。”   酬劳很可能就是一壶剑南春,临死之前尝一尝滋味儿。   “不是流动的商户,不是久居此地的南方人,能有必死之心,且酬劳要的不是银子,而是一壶御酒,说明他在这世间了无牵挂。”   沈羲和分析着:“若是特意去南方找这样一个人,显得繁琐又平添几多不可控因素。他必是久居此地,且派他来之人,笃定我意想不到,查他身份不啻于大海捞针!”   眸光一定,沈羲和吩咐墨玉:“墨玉,你去寻步世子,让她想法子把崔少卿请来,注意要不惊动任何人。”   “诺。”墨玉立刻着手去办。   “莫远,你把每日都在府外讨饭的小乞儿从后门带进来。”沈羲和又吩咐,“碧玉,把我的画册取来。”   众人一头雾水,手脚麻利遵从吩咐。   碧玉先捧来画册,莫远将小乞儿带进来,脏兮兮的小娃娃,看起来清瘦得只有三四岁,实则已经有七岁,他眼神很活络,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给郡主请安。”小乞儿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沈羲和眼神示意紫玉将他搀扶起来,声音温和:“你去拼一拼。”   碧玉将画册递给小乞儿,这本画册是沈羲和在西北闲来无事和沈云安画出来。   沈羲和不能出远门,见到的人不多,沈云安去的地方多,会带着画师,画一些各地各色人,沈羲和闲来无事,就把这些人的脸全部拆分。   后来就特意订了一本册子,从眼口耳鼻收集了不同的模样。沈云安得闲就会为她编故事,从这些人图册里拼凑出一个新的人来做主人翁。   面前这个小乞儿,是沈羲和还未入京都,就让碧玉他们先到去寻的一个,他记忆力极好。   怕他的手弄脏了雪白的画册,央求碧玉:“请姐姐翻书。”   碧玉一页一页翻开,小乞儿眼耳口鼻等都点了三组,轮到脸的时候,却只挑了一个,又看了一遍,才对沈羲和道:“郡主,阿呆在府外见到十几次这三人,另外两人都不是这样的脸。”   沈羲和让他每日在外面郡主府对面乞讨,给他祖父治病温饱,就是让他在府外盯梢。   这人用了这样的法子,定是知晓谢韫怀定时来郡主府,又得知谢韫怀是大夫,便明白谢韫怀的来意,也就知道她这样的病,在救治之时绝不能受刺激,才会想出这般阴损一招。 第119章 她是极致的耀眼   不得不说这一招极狠又极准,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   沈羲和对自己郡主府的人很自信,这人要确定谢韫怀来府的规律,且当日会不会按时来,就得有通风报信的人在外面盯着。   她早知来了京都就是龙潭虎穴,从不敢掉以轻心,做下的准备不完全,岂敢只身来闯?   “碧玉备画具。”沈羲和懒洋洋吩咐。   碧玉带着人很快将东西搬来,沈羲和强撑着身子要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细长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我来。”   这里擅画的人只有沈羲和自己,她才不得不打起精神,谢韫怀本是在屋子里调配药方,希望天山雪莲取到之前,沈羲和也能好受些,   更是做最坏的打算,取不到绝品天山雪莲,亦或者绝品天山雪莲抗寒之效也不达他的预期,他该如何调配药方,如何让沈羲和重拾希望。   他知道她是这世间最坚强的女郎,哪怕是调配不出让她恢复如常人的药,她也不会自哀自怨,不会丧失斗志。   可让一个本就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尝到了阳光的滋味,又突然将她一把推入更深的深渊,何其残忍?   然而沈羲和身子实在是太脆弱,他有些心切,故而有些烦乱,理不出头绪,这才打算出来静一静心,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过来看看。   他是谢韫怀:谢家儿郎天之骄,心比比干多一窍。   君子六艺样样拔尖,玲珑心思更是一点就通。   一眼就看出她是要亲自作画,故而行动比思绪快了一步,竟然伸手按住了沈羲和的肩膀。   意识到自己失礼,立刻收回手:“郡主不宜劳动。”   “有劳齐大夫。”对于谢韫怀的能力,沈羲和深信不疑。   他把小乞儿阿呆带到一旁,在阿呆的形容下,把他挑选出来的眼耳口鼻眉分别拼凑好,然后再是勾勒脸庞,其中一个是现成的,另外两个阿呆指着图册上的一些:“比这个这里宽一些,这里窄一些……”   沈羲和坐在一旁看着谢韫怀躬身尽可能与阿呆平视,阿呆是乞儿身上又脏又臭,他靠得极近,却一点没有嫌弃,更是由始至终目光温和,声音轻柔。   哪怕是阿呆自己描绘的画出来他觉得不对,一再修改,谢韫怀也极其耐心。   青衫如茶,青丝如墨,阳光落在他宽厚的背脊,让他整个人散发着玉质的光晕。   谢韫怀不愧是如玉似月的玲珑公子。   玉之润泽无声;月之华光无垠。   “对,就是他们。”终于画出了阿呆记忆中最满意的模样,阿呆很高兴地惊呼。   谢韫怀含笑将画纸递给了沈羲和,都是三个面容普通的人,难为阿呆记得,她将三张画纸放在高几上:“这三人,四日前,也就是有个带伤的护卫奔入我府中那日,你看到了谁?”   “这个,我记得可清楚了。”阿呆立刻指出一张,“他以往两三日就会来一次,自那日之后他便不来了,这两人今儿还来过。”   沈羲和画纸抽出来抬手递向身后:“掘地三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亲眷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诺。”莫远双手接过,对自家郡主敬佩之心达到了顶点。   他没有想到,只怕没有人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乞儿,竟然是沈羲和刻意安排。   顺着这条线反向追查,不怕查不出是谁谋害郡主!   “未必就能查到。”几个丫鬟也都眼睛亮了亮,沈羲和轻笑,“若是个谨慎又狠辣之人,宁杀错勿放过,便是知晓这眼线没有露马脚,也未必不会早早灭口。”   “故而,要两边着手。”谢韫怀赞赏地看着沈羲和。   就连他都没有想过在自己府门外安排个乞儿护宅,且还是这般聪明的乞儿。   本朝繁华强盛,但也不是没有乞丐,皇帝其他不说,从不粉饰太平这一点堪为表率,京都为老幼病残弃设立了“悲田院”、“孤独园”、“六疾馆”。   但不会强制为了盛世太平的门面,要求街上无行乞,只要不闹事,不群居,偶尔一两个乞讨者,官府也不会驱逐。   乞儿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脏乱如蝼蚁,他们轻视多余怜悯,由来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是注意到有个乞儿每日都在郡主府对门乞讨,也最多当沈羲和心善不嫌晦气,岂会放在心上?更别说防备。   这就是她的聪慧过人之处,她用乞儿不仅显露她的聪慧,更体现她不拘一格用人才,对贫贱之人没有丝毫轻视怠慢的高贵品格。   少年时,母亲在世,曾对他说,他的未婚妻子是世家贵女,冠绝京都,这有这样的女郎才能配得上他。   他见过顾家女郎,第一眼不是为她的容颜惊艳,而是因她眼底冷寂如死水而惊魂。   沈羲和也冷,但她的眼里有活水在流动,泛着令人惊艳的流光。   他想过做个好丈夫,不知她为何那般孤冷,亦觉着或许是有些人天生如此。也曾想过婚后多呵护她一些,也许能让她快乐些,无关情爱,既然是未婚夫妻,自当尽责尽心。   后来……实属无奈。   离了京都,他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不是没有聪慧过人者,亦不是没有才貌双全者。   直到遇见了沈羲和,她太过于独特,太过于耀眼,她的身上有一道无形的光,会吸引向光之人的眼。   沈羲和将剩下的两张画纸叠起来,这也是要查的,这两人背后的人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剩下的就得等崔少卿了。”   此言让谢韫怀眸光微闪:“郡主是觉着,被我剖体之人是自牢狱之中提出来?”   沈羲和叠好画纸递给碧玉,侧首对谢韫怀浅浅一笑颔首。   只有谢韫怀明白,她为什么要找崔晋百。   要查京都牢狱,她的人做不到,步疏林也不行,强行动手只会惹来麻烦,若是再有人趁机闹事,更是引火上身,崔晋百是大理寺少卿,他要查有千百种理由,且每一种都不引人怀疑。   “崔少卿为人刻板。”谢韫怀提醒。 第120章 步疏林vs崔晋百   崔晋百和谢韫怀年岁相当,都是才惊艳绝之人,一个是世家儿郎,一个勋贵出身。   在世家与勋贵暗中较劲之时,年少轻狂的他们也少不得气盛有些许磕磕碰碰。   冠绝之人自然也会吸引冠绝之人的目光,不论是崔晋百,还是谢韫怀,都互相有些了解。   谢韫怀并非诋毁,而是陈述事实,崔晋百就是个刚直不好说服之人。   沈羲和的目光温和落在阿呆身上,他洗干净手正拿着糕点啃:“他会听话。”   且说沈羲和这边等着步疏林和墨玉将崔晋百给带来,墨玉得了吩咐,一刻不停找上步疏林,步疏林今儿当值,不过她三天两头称病跑出去赌牌斗鸡包花魁已经是常事。   故而她说一句肚子疼,她的上司也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有让她快滚,别来烦自己的意思。   “呦呦要崔石头作甚?”步疏林和墨玉一会合,得知沈羲和意图,就排斥了。   她难道不香么?崔石头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自从步疏林堵住薛瑾乔唤沈羲和姐姐,她就改了称呼,本想喊妹妹,结果才喊了一声沈云安就向她拔剑,最后只能改成沈羲和乳名。   这个沈云安在得知步疏林只女儿身之后,也就不计较,左右唤妹妹乳名的那么多,他不在意这个,不过妹妹只能他喊!   “郡主吩咐。”墨玉面无表情回答。   步疏林嫌弃地瞅了墨玉一眼,和崔石头一眼,一板一眼,一点乐趣都无。   切了一声,步疏林还是去打听了崔晋百的下落,崔晋百今儿不当值,不过大理寺不少陈年旧案,他是个无聊没有朋友又没有生活乐趣的可怜虫。   往往不当值的时候,就只能埋头在大理寺和旧卷为伍,以破获悬案获取顶点乐趣,来实现活着的意义,步疏林这样认为。   一听崔晋百不当值,她就猜到他在大理寺,大摇大摆去了大理寺。   衙役拦着她,被她一把推开:“没眼劲儿,耽误世子爷会情郎。”   大理寺的衙役都被气得脸红耳赤,崔少卿在他们心里那就是神祗,就这样被这纨绔无奈四处败坏名声,奈何他们不敢冒犯步疏林,又打不过。   崔晋百看到步疏林就脸色阴沉,步疏林直接曲解:“哎哟哟,这是又两日没见小爷,恼了?小爷就知道你会恼,这不是值都不当了,眼巴巴跑来陪你?”   跟着进来的衙役恨不能封了步疏林的嘴,捂住自己的耳朵。   听听,听听!张口就是污言秽语!   “都下去。”崔少卿吩咐衙役。   他一个人遭受荼毒就够了。   “别呀,多不好意思,就剩我俩,小爷我脸红!”   等到房内就剩他们俩,已经被荼毒得能气定神闲的崔晋百:“说事儿!”   “我不喜欢说,我喜欢做……”   步疏林还未说完,崔晋百已经拔出旁边的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别别别……”步疏林轻轻推开剑刃,“刀剑无眼,动手动脚是情趣,动刀动枪就是伤情……”   话音未落,崔晋百反手一剑横扫而来,步疏林脚下一叉,身子如游鱼般灵活躲过,瞬间就移到了崔晋百身后,一个旋身扣住他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   抬掌抓住崔晋百再一次挥剑而来的手臂,手上一用力,剑就被打落,然后她手上粉末一扬,转头吸入的崔晋百顿时身子一滞,晃了两下就倒下去。   步疏林眼疾手快将之扶住直接扛起来冲出大理寺:“我与崔少卿私会私会,你们别追来碍事儿啊。”   他们倒是想追,步世子你跑慢点啊!   还不等大理寺的差役反应过来,步疏林声音还在,人已经无影了。   但步疏林扛着昏迷不醒的崔晋百,来到沈羲和面前,沈羲和:……   将崔晋百扔下来,气喘吁吁的步疏林扶着案桌,拎着茶壶仰头猛灌。   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果然是石头做的,真沉!可没把小爷累岔气儿!”   “谁要你这样把人抗来?”沈羲和赶紧让碧玉拿了湿帕子给崔晋百洗脸,然后用了醒神的香包。   “不是墨玉交代,要不动声色,不惊动旁人带到你面前?”步疏林看了眼沈羲和身后的墨玉,“我正好试一试你给我的迷香粉,可比外面的迷香管用多了。”   “你从何处把他掳来?”沈羲和问。   “大理寺。”墨玉替步疏林回答。   “这叫不惊动旁人?不动声色?”沈羲和盯着步疏林。   “这叫虚张声势,我这也不是第一次这般掳走他,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多想。”步疏林说得洋洋得意。   沈羲和突然有点自责,难得良心发现,自己当初让步疏林缠上崔晋百避祸有点不道德。   好好京都名门望族眼中的青年俊杰,佳婿之选,被步疏林折腾得声名狼藉也罢,偏遭受摧残的还不止名声,还有身心。   谢韫怀眼见着昔年比肩的傲气少年郎,今日如此狼狈,素来君子的他也忍不住虚握拳头,抵唇轻咳一声。   迷香粉是沈羲和调制,她自然又最快的解药,崔晋百醒来得极快。、一睁眼森寒的视线就钉在坐在石桌前,没心没肺吃着茶点,无视崔晋百眼底的寒意,把咬了一口的茶点递上:“我咬过的,你是不是更馋它?”   沈羲和:……   “收敛点。”沈羲和一个正经的贵女,何曾听得下这等轻浮之话?   步疏林立刻正襟危坐,收起嬉皮笑脸,冲着沈羲和讨好一笑:“习以为常,习以为常,都忘了今儿不止我与他两人,勿怪勿怪。”   崔晋百本来只是眼神冷,这下脸都黑如锅底了。   尤其是看到步疏林对沈羲和谄媚的嘴脸,怎么看怎么沉迷美色,对昭宁郡主倒是言听计从!   “崔少卿,是我有事相请,冒犯之处,请崔少卿见谅。”能言善辩的沈羲和说话都有点不自在。   “不敢当,郡主身份尊贵,下官岂敢心怀怨怼?”崔晋百冷冷开口。   “哎,你说话客气点,对我凶可以,不准对我……”步疏林差点把对我呦呦说出口,话到嘴边又改口,“不准对郡主无礼。”   崔晋百觉得他头顶冒火。   她什么?她倾心之人? 第121章 一点也不爷们   气氛十分僵硬,沈羲和让碧玉扶着她站起身,她走到崔晋百面前行了礼:“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望崔少卿海涵。”   倒不是有求于崔晋百,沈羲和在这番作态,实在是她懂世家子弟的清风傲骨,步疏林以往如何掳劫崔晋百,是他们之间的事儿,这次却是为她而这般将崔晋百掳来,很是冒犯。   崔晋百是太子的人,太子对昭宁郡主的心思,他们这些心腹焉能不知?   原也没有对昭宁郡主有气,气的不过是……   昭宁郡主面色苍白,明显是大病未愈,崔晋百自认端方君子,沈羲和又诚意十足致歉,他抱手回礼:“郡主勿怪,适才下官言辞失当。”   “你快坐下,与他客气作甚?”步疏林心疼坏了,忙过来搀扶沈羲和,被机灵的碧玉不动神色地隔开。   步疏林才讪讪一笑,忘了自己在其他人眼里是男儿。   崔晋百凉凉地扫了她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对沈羲和道:“郡主有何吩咐?”   太子离京之前,就叮嘱过他们,但凡沈羲和有所需,他们必要竭力相助。   “我这里有个人,我怀疑他是从京都某个大牢里被替换出来的死囚,想请崔少卿查一查。”沈羲和将一幅画像递给崔晋百,“人已经被剖体腐烂,我吩咐下人处理掉。”   沈羲和洁癖,她绝对不会容忍一具尸体在自己的宅院太久。   画像是谢韫怀所画,崔晋百没有拆穿谢韫怀身份,但还认得他的工笔,看了一眼就深思地扫过谢韫怀,又问:“郡主,京都若是发生死囚被替换出狱,理应是小官职责所在。下官仍是欲知这人为何落入郡主手中,郡主又因何而要追查。”   既然叫了崔晋百来,沈羲和就没有想过隐瞒,只不过她体弱神虚,谢韫怀便主动将前因后果,包括他查到剑南春之事也一并告知,只不过略过了阿呆之事。   “郡主可有大碍!”崔晋百听后面色一凝,急声关切。   他太急,沈羲和、步疏林、谢韫怀都齐刷刷看向他。   崔晋百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过他到底是官场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之人,面不改色,依然关切,也不解释什么显示出他在掩饰:“郡主可有大碍?是否要请太医来问诊?”   “有齐大夫在,我并无大碍。”沈羲和无力一笑,“多谢崔少卿挂怀,另有一事需得崔少卿上心。”   崔晋百:“郡主请言。”   沈羲和对阿呆招了招手,待他到了近前才对崔晋百道:“这个孩子,天资聪颖,崔家族学春诵夏弦,载飏淑声,是个求学的好去处,崔少卿将他带去吧,日后必不会枉费崔家一番栽培。”   很早以前她就给阿呆想好了去处,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郡主,阿呆做错何事?您不要阿呆了么?”阿呆以为沈羲和是要把他驱赶到其他地方,有些慌张。   “天予之赋,若不握住,是会受天谴的。”沈羲和伸手摸了摸他洗干净,瘦巴巴的小脸,“你若想为我做事,就谁崔少卿去崔家好生学本事,日后蟾宫折桂,便能为我做大事。”   瘦小的脸眼睛格外大,燃起了亮光,甚是崔璨:“我若学业有成,便能为郡主做大事?”   “嗯,你若不随崔少卿前去,现在你能为我看门,待你长大,我不需要看门之人,你就成了无用之人。”沈羲和温声道。   “我去,我和崔少卿去,我一定好好读书识字,一定会蟾宫折桂!”阿呆忙不迭点头。   崔少卿有些意外地看了阿呆一眼,蟾宫折桂这个词以他的身份和来历,只怕方才是第一次听,竟然一遍就能记住,还能懵懂知晓这是何意,天资果真绝佳。   “郡主安心,下官定会照拂。”崔晋百承诺。   “凶徒之事,便有劳崔少卿。”沈羲和颔首。   “郡主仔细将养,下次若再有吩咐,着人给下官递个话便是。”崔晋百又道。   “我记下了。”沈羲和浅笑应声。   “郡主大病未愈,我等便不叨扰。”崔晋百告辞,说完还强势拽着步疏林胳膊往外拖。   “喂喂喂,崔石头,你自己要走,小爷没说要走,你放手……”步疏林被强势拖走。   她没有硬要挣脱,也是半推半就,由着崔晋百带走,倒不是良心发现,觉着自己方才做的有些过分,而是真的察觉沈羲和身子极差,就闹她让她多休息休息。   离了郡主,步疏林就轻轻松松挣开崔晋百:“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崔晋百:……   这话她也有脸说出口?   深吸一口气,崔晋百:“我知你心悦郡主,但你应当知晓,你不能娶她为妻,你离郡主远些。”   步疏林听了崔晋百的话,抓头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围着他转了一圈。   “你这是什么眼神?”崔晋百被看得不舒服。   “我为何要离她远些?”步疏林眼珠子一转,“我说呢,以往我也不是没有掳了你,也不见你如今日这般阴阳怪气,原来你是呷醋啊。”   崔晋百眉心一跳,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哪有胡说八道?”步疏林一脸我看穿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心悦郡主,但不在乎多一个人心悦她,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娶她为妻,但你也没戏。”   “闭嘴!”崔晋百急怒高喝。   “啧啧啧,恼羞成怒。”步疏林啧了两声,“被我戳穿心思了吧?好好好,算我今日错了。我懂,男人嘛,都想在心仪女郎面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坐卧有姿。是我今日不该将你这般狼狈扔在郡主面前,我道歉我道歉,下不为例。”   崔晋百气得胸膛起伏,恨不能将面前这个胡说八道,满嘴缪言的泼皮给撕碎。   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是无人能敌!   崔晋百气得一拂袖,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不就是被戳穿了心思?用得着这般气恼?”步疏林忍不住嘀咕,“一点也不爷们。”   爷们就应该似她,敢爱敢认! 第122章 不抢你表现的时机   事情都安排完,沈羲和也就可以安心养病,她现在是真的连走几步路都有气无力,不过她还是坚持要走,哪怕头晕目眩,哪怕跌倒撞伤,哪怕呼吸不顺,她也要坚持到极致。   幸好谢韫怀就在郡主府,随时能探测到她体力的极限,这样咬牙坚持两日,沈羲和终于能够离开床榻,自己从屋内走到院子,又走回去。   这期间莫远查到了监视郡主府之人,向沈羲和禀报:“郡主,这人十二那日失足落水死了。”   沈云安是九月十日离开京都,她是十一日被人算计,隔日这人就死了。   “身份?”其实在沈羲和的意料之中,她并不失望。   行事之人心思缜密,谨慎推测大胆行事。   “是个市井之徒,父母双亡,妻子早逝,整日游手好闲,两个固定的落脚地都没有,嫌少与人往来,查不出是什么人接触过他,派他来府外盯梢。”莫远第一次深刻领悟到,京都之人心思之深沉。   “另外两人呢?”沈羲和又问。   “这两人一个是农家子,她娘是定王妃母族叶氏放出来的婢女。”莫远把这两人查得清清楚楚,“另一个是也是街头上的闲汉,与他接头之人是礼部侍郎胡家夫人远房侄子。”   “定王与胡正扬。”沈羲和轻轻一笑,“果然啊,定王是以退为进。”   定王从一开始就聪明地选择了韬光养晦,奈何诸位皇子一个赛一个聪明,他的把戏并没有骗过所有兄弟,接连两次被拆穿,尤其是后一次,都动心思到兵权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种时候,祐宁帝厌弃他,他想要笼络人心,暗中培养党羽不啻于痴人说梦话。   所以他抓住了一个机会,豪赌了一把,替陛下解了一个燃眉之急,再一次看似退出了争夺帝位的舞台。   须知陛下正值壮年,若无意外,在位一二十年都是常事,一二十年的风云变幻,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   他这是聪明地又一次化明为暗。   “他倒是很喜欢用自己王妃之人。”沈羲和对定王多有不喜,就像她最讨厌的鼠一般畏畏缩缩。   “郡主,是否要将这两人抓来审问?”莫远请示。   “由着他们去吧。”沈羲和微微一抬手,“秋粮被劫一案,可有眉目?”   “错综复杂,两百万石粮食竟然凭空不翼而飞,粮食被截之后,县令即刻封锁城门,刺史也立刻派人来搜查,愣是没有搜到一粒米。”莫远都觉着不可思议。   “粟可久置,只要深山野林环境适宜,藏个一年半载都无妨。”本朝税粮是粟。   不知为何,沈羲和突然把秋粮之事和萧华雍联系起来。   她总觉得这个档口,他离开京都,未必和这件事情无关。   就不知他是去追查此事,还是去善后此事。   凭空想象,她也想不出个头绪,不过是很可能涉及到户部,沈羲和才多听听,她还是想早些将户部尚书董必权给换掉,不能任由陛下这样瞒天过海掏空国库。   日落黄昏之后,有人敲响了后门,将一份书函递到郡主府,送到沈羲和手上。   是崔晋百派人送来,他详查了京都各个衙门,不但查到了沈羲和要找的人,还查出京都竟然不少高门大户从刑狱之中弄走死囚,行一些见不得光之事。   人虽然找到了,但事情的经过,崔晋百还未落实,先递话让沈羲和先心里有数,待事情查清之后,他会亲自登门告知经过。   有了头绪,沈羲和就更不急,崔晋百的效率极高,第二日下午便登门。   他前脚刚到,沈羲和才招呼他落座,步疏林就赶来。   “你整日玩忽职守,也不怕御史弹劾?”今日步疏林又当值,崔晋百一见她就皱眉。   他是个刚正勤勉,兢兢业业之人,平生最恨游手好闲,碌碌无为,好逸恶劳之徒。尤其是步疏林这等从不知责任为何物的纨绔!   “我若似你一般,将金吾卫视作起居之地,在金吾卫树立威信,用不着御史弹劾,陛下就容不下我。”步疏林散漫落座,白了他一眼。   后又眉目含情看向沈羲和:“陶御史知晓我与郡主有几分交情,断不会弹劾我。”   事实上御史台以往没少弹劾步疏林,也就沈羲和入京都之后,才没有时刻盯着她不放。   原本听了她前面的话,崔晋百还自觉有些过意不去,没有想到她处境尴尬。不等他开口,就听了步疏林后一句话,气得鼻孔放大。   直接不去看她,而是收敛情绪对沈羲和道:“郡主,这个死囚叫张卓,是苏州人,在京都犯了谋财害命之罪,为偷盗钱财,残杀一家三口,判为秋后问斩,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但重阳节那日他突发疾病,口吐白沫,经过狱中医婆诊断暴毙,便被拖出监牢,放置义庄,等待亲属来领尸。”   顿了顿崔晋百接着道:“狱中医婆被人收买,干了不少这等买卖,张卓孤家寡人,医婆骗他身患重疾,将不治身亡,他便接了这活儿,下官已从医婆口中查到,买张卓命的是一个叫做傅津的赶考举子,寒门子弟,咸宁郡人。”   结果出乎沈羲和的意料,她问:“傅津可有与之来往密切的达官显贵?”   一个寒门举子,敢来对她下杀手?   崔晋百摇头:“他不与人往来,街坊四邻也不曾见过富贵之人出入他的居所。”   “咸宁郡……”沈羲和眯了眯眼,“我依稀记得卞家祖籍咸宁。”   “郡主说得是曾官至工部尚书的卞家?”崔晋百问。   “是。”沈羲和点头。   “卞家不就剩下一个卞先怡?”吃了几口茶的步疏林道,“卞先怡与你有过节?”   “是有些许摩擦,但不至于让她对我下杀手。”沈羲和觉着有些蹊跷,她不会嫁六殿下萧长瑜,与卞先怡并无利益冲突。   卞先怡一心想要过得好,更不应当来招惹她才是。   “有什么好费神?我去把她抓来,严刑拷打一番……”步疏林说到一半,就触及到崔晋百冷冷的目光,连忙打住,“好了好了,我知晓严刑拷打你擅长,我不抢你表现的时机。” 第123章 他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卞大家是宫里的人。”崔晋百沉声道。   卞先怡是宫廷舞姬,和宫中女官住在一起,并非是寻常普通百姓,也不是住在宫外,随时会外出的官家子弟,哪里是说掳人就掳人?   一个不慎,私闯禁宫,扣个谋刺之罪都不为过。   “仅凭一个祖籍,不过是我些许猜测,做不得数。”沈羲和也担心步疏林没个轻重。   “这也好办,我们将傅津给抓了,就不怕与傅津串谋之人不慌张。”步疏林又生一技,眼里还透出别样的光彩,“赶考的举子,想来细皮嫩肉,容貌不俗,我有的是法子折腾这种小郎君……”   “砰!”步疏林话音未落,崔晋百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   “步世子,这是京都,你藐视礼法,恣情纵乐,也莫要在郡主面前如此轻浮!”崔晋百语气严厉。   步疏林撇了撇嘴,心想这人肯定以为她又在想什么奇淫昏招,不过在沈羲和面前,她不与他计较:“知了知了,我日后注意言辞,定不会污了郡主之耳。”   说完还冲着崔晋百对沈羲和挤了挤眼。   崔晋百心梗不已,却又不好当着沈羲和的面发作,索性起身:“郡主,傅津此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下官特意前来,便是望郡主给下官些时日,交由下官来暗查。”   这是怕沈羲和当真私下抓了傅津动用私刑。   “一事不烦二主,我身子不济,有崔少卿相助,感激不尽。”沈羲和答应。   “大理寺还有些旧卷须得下官过目,下官告辞。”崔晋百一刻也不想多呆。   沈羲和起身相送,崔晋百这一次没有拽走步疏林,大概是真被步疏林气到,不想见到人。   “你方才是何意?”等崔晋百走了,沈羲和才问步疏林。   步疏林不止一次挤眉弄眼,颇有些暗示意味,沈羲和却没懂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步疏林笑得贼兮兮靠近沈羲和,压低声音忍着笑意道:“呦呦,崔石头他哈哈哈哈哈……他心悦你。”   沈羲和:……   听完之后,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步疏林,沈羲和露出一言难尽的面容。   她虽对男女之情不上心,也没见过多少勾勾缠缠的暧昧目光,但一个人对她是否有亲近之意,她还是能感觉出来,崔晋百对她敬意有余亲近不足,从何处看出倾心她?   “你今日吃酒了?”沈羲和问。   “未曾。”步疏林脸上还挂着笑容。   沈羲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也罢,莫要对崔少卿也如此。”   “我懂我懂,不要往他伤口上撒盐。”步疏林连连点头。   沈羲和:……   “你可以走了。”她也不太想见这个人。   步疏林笑容僵了,委屈撇嘴:“我……我又说错什么话?”   “你此刻站在我面前就是个错。”沈羲和冲她微微一笑。   笑容的凉意,让步疏林立刻跳起来,迅速往外蹿,一边跑一边回头:“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打发了人,沈羲和吩咐莫远去查一查傅津,答应崔晋百不动手,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会去调查。   傅津这个人出乎意料地干净,他三年前就中了举,却没有立刻参加当年的春闱,而是务实地深造了三年,家中清贫,他抄书卖字画以供学业,不结朋交友,一心做学问。   他和卞先怡虽然同是咸宁人,却不在一个县,两者门第相差极大,祖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往来和牵连,卞先怡出生在京都,十四岁以前都是高官贵女,两人人生没有丝毫交集。   “郡主,这二人并无关联。”碧玉觉得同一祖籍只是巧合。   “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沈羲和察觉到崔晋百对傅津很是上心,尽管他表现得很浅显,却逃不过沈羲和的敏锐,“郭道译与傅津可有关联?”   “并无。”莫远回。   崔晋百和郭道译都是那人的下属,郭道译也是赶考的举子,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些人肯定有某种牵连,那个人应该在筹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   “这两日,倒有个人接近了傅津。”莫远斟酌着回话,“是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沈羲和脑子里莫名闪现中秋那日,她在楼上,隔着万千灯火,遥遥与她相对之人,“倒是挺像教书先生。”   偶然遇上崔晋百等人与他们的主子相聚,只不过这个人又披了一层皮。   那日莫远等守在房门外,只有她与沈云安看到。   “莫远,这事儿你不用在理会,交给崔少卿,你一定要不惜代价为我查到十一年前,太子殿下到底是得了何种怪病,非得逼宫调养。”沈羲和眸光一定,扬声吩咐。   察觉到沈羲和重视的程度,莫远铿锵有力回:“诺。”   她越来越觉得那个人就是萧华雍,这种强烈的直觉,让她挥之不去。   她不怕萧华雍强盛,就怕他身子健朗,下半生都要与之纠缠,就太累了。   只不过若当真是萧华雍,她若不与他为伍,便是与他为敌,应付起来也难。   罢了罢了,先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缘故需要脱骨丹,再行定论。   这个抉择关乎到西北,她要慎重,便是万般无奈,也需要琢磨清楚,要如何与他为伍。   最初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沈羲和淡淡苦笑,摸了摸跳蹿过来的短命,轻声一叹:“到底是自己先招惹了个棘手的。”   最初递证据主动找上萧华雍,原意只是想要试探试探太子殿下,更是想把一直置身事外的太子扯进来,让这个局越乱越好。   她设想过太子也许是个城府极深,韬光养晦之人,却未曾料到他城府深到这般可怕的地步,更没有想到他孤身一人,竟然能织出这般大一张密实的网。   似他这般之人,百年一出。   沈羲和也是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尤其是王政一事,滴水不漏,轻而易举就让三相之一的侍中停职悔过,且无人怀疑他,何等令人惊心? 第124章 好一个皇太子   也是从这里,沈羲和才越来越笃定他与自己一直怀疑的人重合。   尽管有八分笃定萧华雍就是那个人,可沈羲和还是抱着两分侥幸。莫远彻查十一年前的事情已经有些时日,沈羲和再一次郑重吩咐后,他更是全力追查。   这天夜里,莫远带了一个人来,她披着带帽斗篷,帽子遮盖着脸,只能看出是个身子窈窕的女郎,当她往后掀下帽子露出清丽的容颜,沈羲和颇为意外:“则香,你怎么来了?”   “郡主。”顾则香施礼。   沈羲和将她扶起来:“你怎么出宫了?”   顾则香在掖庭宫是罪臣之后,是不能出宫,一旦被发现就是杀头之罪。   “郡主,则香得郡主照拂,有幸入了尚服局,成了掌衣女官,今日有幸随崔尚服一道出宫办差,特来向郡主谢恩。”顾则香说着退后两步,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能入尚服局,也是你有制衣之能。”沈羲和扶住她的胳膊,“至少脱了罪籍。”   “宫中能人辈出,掖庭宫皆是官眷,谁没有几分手艺?能入六局二十四司,并非有手艺便可,若无郡主,便无则香这条出路。”   顾则香言辞恳切:“今日来此,则香只有一炷香,郡主欲知十一年前之事,则香知晓些许。”   “你说。”沈羲和这才知道顾则香的来意。   原来她入了掖庭宫不久,就遇到过一个人,知晓些许当年明政殿的事情。   时年八岁的皇太子,太子聪颖,傲视群王,他神童的风貌只怕如今早有人记得,可当年却是风头无二,陛下爱若珍宝,太后更是宠爱有加。   那一日皇太子入了明政殿,陛下在于朝臣议事,他独自在偏殿,以往也是这般,每每陛下还要考校太子,皇太子在明政殿吃了一碗酪樱桃,突然口吐鲜血,面色发紫。   “是毒?”沈羲和一惊。   “是,太子殿下不是生了怪病,而是中了毒,太医署束手无策,是太后请了一位道人赶来,才险险救了太子殿下的命,太子殿下因此卧榻近一年,再出现在宫人面前,脱相如骨架。”   顾则香将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沈羲和:“之后太医署医官察觉太子殿下脉象不似活人,太子殿下时常耳鼻流血,昏厥更是常事,道人没有解毒之法,只说让殿下随他入道观,他能时刻照料,恐能让殿下活过至两轮。”   原来萧华雍活不过两轮的传言竟是由此而来。   “那酪樱桃……”   “这更是离奇。”顾则香有些讳莫如深,“酪樱桃据查,当日陛下并未着人制,太子殿下至明政殿,见摆着酪樱桃未有人食用,此等精细之物,必然是陛下所有,也就放心食用……”   不等陛下下令追查,尚食局两位尚食与两位司膳齐齐服毒自尽,所有线索中断,剩余两位司膳与典膳、掌膳都先是被充入掖庭宫,之后就一个个暴毙而亡。   宫内封锁消息,陛下没有一次性大开杀戒,故而没有引起多少猜疑。   就连朝中大臣都只当太子殿下是突然得了怪病。   “也就是说那一碗离奇出现的酪樱桃,很可能是冲着陛下去。”沈羲和没有第一反应怀疑祐宁帝。   祐宁帝要对付皇太子,用不着等到八岁,若是早早就决心废太子,婴孩儿夭折更容易。   且太子殿下天赋异禀也不是八岁才体现,四五岁就能看出来,六七岁就能下定论。   最关键的一点,祐宁帝不应该选择在明政殿下手,作为一个帝王,整个后宫多少人都是他的,他想要对付一个稚童,完全可以选择在东宫或者其他地方先选好替罪羊。   这一点,她都能想清楚,萧华雍一定也能,他和祐宁帝离心绝不是因此。   “陛下登基八年,有传当年的酪樱桃,是先帝宫里贵妃留下的老人下的手。”顾则香也不知这是否可信,不过她既然听了,就告知沈羲和,真假由沈羲和自己判断。   “郡主,则香告退,日后郡主若有事,可至宫中寻则香。”顾则香说完,便急着要走。   沈羲和知晓她的时间有限,让碧玉递给她一个鼓鼓的荷包,里面装的是金。   “郡主,则香不能收。”顾则香推拒。   “拿着吧,尚服局那般多人,谁不想出宫透透气儿,尚服点了你,必然是打点得宜。”这些人情世故,沈羲和如何能够不懂?“你收下,日后我才会寻你打听事儿。”   沈羲和这般说,顾则香也就不好推辞,她收下之后,盈盈失礼离去。   尚服局尚服在郡主府不远处等她,事情早已经办好,两人一道入了宫,回到尚服局,到了崔尚服的寝殿,顾则香猜道:“崔尚服,殿下为何要让我传这些话与郡主?”   崔尚服年过四十,青丝高挽,眼尾没有一丝皱纹,眼波平静:“殿下自有殿下的用意。”   “尚服,郡主于我有恩,我绝不能害她。”顾则香咬牙道。   “殿下比你紧着郡主。”崔尚服道,“让你传的话都是实情,无半个字虚假。郡主想知晓此事,除了殿下,这宫里就只有陛下知晓,便是太后娘娘也不知细枝末节。   你的仇殿下为你报,日后你就在宫里好好当差,殿下吩咐,无需你终于他,只要你忠于郡主。今日之言,便是你偿了殿下为你脱奴籍之恩。”   听了这话,顾则香才安心。   崔尚服见此,笑了笑:“你是个好命的,能遇上郡主。”   得了郡主的照拂,就是得了殿下的眼缘,在这宫里……不,应是在这皇城,得了殿下眼缘,不愁没有后福。   沈羲和在郡主府里,消化完顾则香带来的消息,她轻轻笑了:“好一个皇太子。”   顾则香变了,上次她见顾则香的时候,顾则香眼底又化不开的阴郁,这一次却变得澄明,这说明她心中的仇恨得以释放。   她一个罪臣之女,短短时日如何能报仇?又如何能够从罪籍到奴籍?   很显然,有人帮了她。 第125章 服毒自尽   “郡主的意思是,顾掌衣是殿下派来?”碧玉几人听得惊大了眼。   “宫中之人既然已经被陛下封口,就不可能有漏网之鱼。”沈羲和轻笑,“便是当真有个漏网之鱼,也绝不可能将这等宫闱之密宣之于口。则香她却说得这般详尽,除了亲身经历之人,我想不出谁能记得如此仔细。”   “殿下这是何意?”红玉等人在西北觉着自己也不算蠢笨之人,可来了京都,与常人周旋也便罢,但碰上太子殿下和郡主的你来我往,她们只觉恨不能多生两个脑子。   “何意?”沈羲和想到他离京那日来辞行说的话,他说愿彼此坦诚以待,“坦诚。”   这是在对她释放诚意,是否也在告知她,她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询问于他,他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体味出这个想法,沈羲和失笑。就算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有几分真?   隔日,崔晋百给沈羲和带了个人来:“郡主,傅津是受此人所托,去牢里为他办事儿。”   “这是?”沈羲和看着穿戴整洁的高瘦男子。   “卞大家的倾慕者。”崔晋百回。   “竟然真是她。”沈羲和有些诧异。   以她了解的卞先怡,不应该对她下这样的手,难道背后有人指使?   “我入宫一趟。”沈羲和决定亲自去问个明白。   太子殿下“病了”这么久,她也因为突遭变故,一直没有去探望,虽然探望之人都见不着人,但心意要到。   “郡主,你不宜入宫。”碧玉去询问谢韫怀,谢韫怀特意跑来阻拦。   沈羲和的马车只能入宫门口,从宫门到东宫,寻常人都要走许久,沈羲和更是难以负荷。且她一个女郎,不能直接入宫就奔东宫而去,少则要先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就在东宫。”沈羲和笑道,“我有分寸。”   谢韫怀站在沈羲和的面前,他有些不愉,沈羲和太不顾惜自己身子。   大夫对不听话的病人,都会恼怒,沈羲和只得低声道:“齐大夫,我这病不仅不能劳累,亦不能费神,若这事儿我不弄明白,会心中成结,反而更不利于病情。”   谢韫怀说服不了沈羲和,只得随她一道,他就候在停在宫外的马车上,若是沈羲和有什么意外,他自会想法子进宫去。   沈羲和也不劝阻,受了他的好意。   她到了东宫,太后见着她,隐含打量:“昭宁这是怎么了?”   “回禀太后,前些日子贪凉,旧疾复发……”沈羲和轻声回话。   她的声音听着虚弱又吃力,看得太后眉头微蹙,立刻叫了太医令为她诊脉,太医令得出的结论就是体虚之际所致,需要慢慢调养,也没有什么速疗之法。   沈羲和能够感觉到太后眉宇间多了一丝愁绪:“帝都深秋寒凉,昭宁要保重身子。”   “让太后挂念,昭宁有罪,自当好生将养。”沈羲和温顺应下。   “太子尚在昏迷,昭宁有心了,早些回府修养。”太后吩咐。   “昭宁有些事欲与卞大家商讨,待见过卞大家之后,即可出宫。”沈羲和向太后报备。   “你若要见她,递个话让她去府中听训便是,何故要亲自来一趟?”太后有些许责备。   “昭宁记下了,下不为例。”沈羲和乖巧浅笑。   太后见她面色实在是不好,也就没有强留,让她速去速回。等她离开东宫之后,太后才问太医令:“昭宁郡主身子如此孱弱,于子嗣可有妨害?”   太医令低头苦着脸,他是真不想说,谁不知太子殿下想娶昭宁郡主,可这两人身子都弱到极致,他要是说有妨害,下一个气晕太子的估计是他。   宣平候都被问斩了,王侍中都革职悔过了,他一个小小太医令哪里经得起太子殿下折腾?   可问话的是太后,他敢糊弄吗?   “回太后,这生子讲究缘分,民间也有身子健朗的夫妻,一生也无子。”   太后瞥了眼打太极的太医令,终是没有为难他,继续刨根问底。   她的孙子,她自己心里清楚,认定的人和事,绝不会更改,她还能阻止得了?   宫女住所也是在掖庭宫或是掖庭宫之后,似卞先怡这等舞艺卓绝,领舞的宫女,有属于自己单独的屋子,她今日没有去教坊司习武,而是称身子不舒服回了屋子休息。   宫女将沈羲和领到她的住所,沈羲和看到她坐在屋外的院子里,石桌上摆放了些许茶点,似乎在等人。   看到沈羲和,她起身相迎:“郡主,恭候多时。”   沈羲和打量她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长裙,抹了艳红的胭脂,眉间点了鲜丽的花钿。看起来真的明媚动人,十分惊艳。   “看来,你知晓我为何来寻你。”沈羲和走上前。   卞先怡伸手:“郡主请坐。”   沈羲和也有些累,她大大方方坐下。   卞先怡在她对面落座,为彼此倒了一碗饮子:“郡主是想知,我为何要谋害郡主?”   沈羲和静静看着她。   卞先怡笑意盈盈,美艳不可方物,端起茶碗:“先怡先同郡主赔罪。”   说完,双手捧着茶碗一饮而尽。   沈羲和不为所动。   卞先怡放下茶碗,左手搭着右手,轻轻放在腿上,坐姿优雅:“郡主如此聪慧伶俐,定然知晓此非我本意。”   “谁指使你?”沈羲和淡声问。   卞先怡笑容加深,红艳柔软的唇笑意扩大,笑得有些晦涩,她微微摇着头,发间垂下的步摇珠链晃动着夺目的光:“恕先怡无可奉告。”   沈羲和眼瞳微眯:“卞大家,你以为你在深宫,我便动不了你?”   “郡主身份尊贵,先怡命如蝼蚁,郡主便是直接打杀了先怡,也无人追责。”卞先怡笑容依然明丽,“这一点,我知,郡主知,对我下令之人亦知。”   “你……”   沈羲和正要说些什么,抬眼就看到有血从卞先怡的唇角,眼角,鼻孔与耳朵流出来。   她依然面带微笑看着沈羲和,张嘴吐出更多的黑血:“郡主,要当心……”   话未说完,卞先怡就栽倒下去。 第126章 死得蹊跷   沈羲和万万没有想到卞先怡竟然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卞先怡啊,那个韧劲十足,永不低头的女郎,哪怕是卞家犯罪入了掖庭,她也努力活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样的人该是多在意自己的命,怎会轻易就死了呢?   沈羲和想不明白,但卞先怡确实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跟随卞先怡的宫女发现之后,一声尖叫,引来了四周无数宫女,很快就有禁宫护卫、内侍、医工赶来,接着就是管理后宫的荣贵妃带着平陵公主到。   “发生何事?”荣贵妃问。   卞先怡死状凄惨,见到满脸鲜血的人都心有余悸,误以为是沈羲和深宫毒杀人,故而纷纷战战兢兢,不敢出言。   “方医工,卞大家因何而死相惨状?”荣贵妃问话赶来的医工。   “回娘娘,卞大家是服毒,这毒以一种毒蕈提炼,顷刻间致人七窍流血,五脏俱损,大罗神仙亦无力回天。”医工回话。   “卞大家为何会中毒?宫中为何会有这等毒药?”荣贵妃目光凌厉扫视一圈,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最后才面色松缓落在沈羲和身上,“昭宁郡主为何在此?”   “贵妃娘娘,今日我入宫,寻卞大家解惑,卞大家在我面前服毒自尽。”她说着,目光落在卞先怡吃的茶碗上,“若我没有猜错,茶碗里便有毒。”   方医工接到荣贵妃的示意,立刻去查验茶碗,果然茶碗里有毒。   沈羲和原以为只有卞先怡的碗里有毒,自己的碗里没有,如此一来才能更好的栽赃自己,结果她的茶碗里也有毒,最后查验到是茶壶里有毒。   而茶壶是卞先怡亲自去沏的,茶房里很多宫人都看到,之后又一路有人与她一道来。   帮着她将今日做的茶点都端过来,她便一直候在这里,知道有人引了沈羲和来。   沈羲和到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是不可能将卞先怡指使开之后,背着她下毒在茶水里。   “今日卞大家好似知晓郡主会来,明奴婢在外面恭候。”给沈羲和引路的宫女低声说着。   “卞大家今日还说了些奇怪之言。”又有个宫女道,“她说日后恐不能再与我们一道吃茶。”   “奴婢今日到茶房,刚好卞大家泡好茶,卞大家泡茶手艺出挑,往日待我等随和,便厚颜讨要一碗,今日卞大家却不给,还说:‘这茶喝不得’。”又有个宫女道。   她的话引来很多人附和。   如此一来,事情明了,卞先怡是服毒自尽,可她为何服毒自己?会不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事情又涉及到了沈羲和,荣贵妃不敢妄断,只能上报了祐宁帝。   祐宁帝将他们都叫到了明政殿,询问事情缘由。   事到如今,沈羲和也不好隐瞒,就将事情简略道:“昭宁体弱,一直有名医医治,医治之时不可受惊扰,十一那日,突然有人假冒随阿兄离去的护卫进入府中,在昭宁治病之时,高喊阿兄遇伏……”   之后沈羲和险些丢了性命,这人落在郡主府的护卫统领手上,他们查出其喝了一壶剑南春,而后根据习性猜到他的身份,请崔少卿暗中帮忙调查,查到了卞先怡这里。   沈羲和都说了,只不过将谢韫怀完全摘出去。   祐宁帝听了之后,传唤了崔晋百,崔晋百早在两日前,就上了奏折,言明有人用死囚行凶,这事儿祐宁帝心里已经有了些底。   崔晋百来了,帮助卞先怡蒙骗傅津去牢房与张卓接头的人也认了罪,卞先怡确实有剑南春,张卓是在这个倾慕者的住所豪饮了一壶剑南春,且歇息了一宿。   这人觉得剑南春的酒壶甚是美观,又是卞先怡送来,就洗干净收了起来,现在成了证物。   一切就有了始末,是卞先怡要暗害沈羲和在先,后知晓被沈羲和查到,引咎自尽。   “陛下,此事尚有蹊跷。”沈羲和却不想这么轻易结案,“昭宁与卞大家没有龃龉,卞大家害昭宁是何动机?   宫女说卞大家一早就在等着昭宁,昭宁也是今早才查到是她所为,她等候的时辰,昭宁尚未进宫,她是如何这般快就知晓昭宁今日定会入宫寻她?   身在宫中,又是为何如此迅速知晓宫外所托之人被寻到?   她行事缜密且隐晦,又为何要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说到最后,沈羲和的目光扫过那倾慕者,沈羲和没有提及府外盯梢之人,既然这个人都灭口了,难道就因为眼前这个倾慕者倾慕她,就留着等暴露自己?   只要她一样狠下心,将这个人也灭口,没有了人证物证,沈羲和便是怀疑她,还能就直接给她顶罪?   祐宁帝听后也觉得可疑,兼之沈羲和是苦主,便吩咐崔晋百:“此事就交由崔卿彻查。”   “臣领命。”崔晋百躬身。   “昭宁,受累了。”祐宁帝又安抚沈羲和,“日后若再遇上这等事,只管到宫中寻朕,朕比为你做主。”   “昭宁谢过陛下。”   祐宁帝亲自拦住沈羲和的胳膊:“你鬼门关走一遭,不必多礼,回府好生调养,缺什么药,便到宫里来取。”   沈羲和又谢过。   祐宁帝忽而道:“昭宁初到京都,便有人屡次挑衅谋害,是朕的疏忽,朕派两名女史去服侍你,日后谁敢对你不敬,便由她们代朕降罚。”   沈羲和眸光微闪,面色不变,含笑接纳:“陛下垂爱,昭宁受宠若惊,以后便能依仗两位女史。”   沈羲和出宫,就带了两个年约五旬的女史,都是宫里的老人,这两位女史不是普通的宫女,而是在后宫只打点皇后正宫内的事宜。   很多人因为这两位女史的来历而浮想联翩,有人说是祐宁帝准备让沈羲和给昏迷不醒的萧华雍冲喜,最离谱的竟然是祐宁帝打算以中宫之位聘沈羲和入宫。   外面的传言,沈羲和都没有放在心上,她深知这二人是祐宁帝派来监视她。   她查剑南春和请崔晋百查牢狱引起陛下猜疑和警惕了。 第127章 太子之怒   孙钱两个女史,沈羲和并不放在心上,她们听话,沈羲和不为难她们,若是不懂规矩,她就亲自教她们规矩。   她正琢磨着卞先怡的死,太多不合情理,却又想不出一个头绪。   沈羲和不知道的是,两日之后,天山雪顶,一只雪白的海东青盘旋于上,发出了高昂的叫声,萧华雍立在雪峰之巅。   万丈金光将他笼罩,他玄色的大氅在天地苍茫之中孤影醒目,听到叫声,抬起头看向高空,海东青直冲而来,庞大的身躯将他笼罩。   萧华雍却矗立未动,面无表情看着它冲击而来,距离萧华雍大概还有数百米之距时,它一个偏身,朝着另一边狂奔而来的雪豹攻击过去。   萧华雍负手而立,看着雪地里为了躲避海东青的雪豹身子急刹,又被海东青给缠上。   几次交锋,海东青的利爪将它的额头抓伤,几滴鲜血撒在雪白的地面,雪豹嘶吼了几声离开。   体型庞大敏捷的海东青掠向萧华雍,萧华雍伸出胳膊,让它停下,抬手拍了拍它的翅膀,才从它身上取下了一个小竹筒。   沈羲和不知他为何传信比八百里加急快,是因为他特意驯养了几只鹰,这一只是隼只认他一人,半个时辰便能到千里之外。   其他的传讯之鹰,虽不及它,却也比马匹快上数倍。   萧华雍游览完纸卷上的内容,面色一瞬间阴冷,惊得海东青都不敢靠近,立刻展翅高飞。   他从身后抽出一幅画卷,上面是萧长瑜的模样,这次特意带来,就是想知道他这位大他几个月的好哥哥,是否真的来了这里,若是没有,把人找到,还能再折腾一番。   画卷展开,他沉声吩咐:“找到他。”   海东青被他驯养得很是灵性,听不懂言语无妨,明白他的意图,立刻腾飞而上。   萧长瑜在天山,并且在认认真真寻找天山雪莲,只不过他没有往危险之处去。   萧华雍跟着海东青,很快就找到了萧长瑜,和一身整洁,只有靴子沾了污渍的萧华雍相比,萧长瑜就显得狼狈。   凶猛精锐的海东青围绕着自己盘旋之际,萧长瑜只当自己又被猛禽盯上,在天山他遇到了不少危险,没有想到海东青没有攻击他,更像是锁定他,让他不能轻易离开。   他等了许久,才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踩着松软的雪,一步步由远及近。   他的身姿挺拔,身影被日华拉长,在雪地上投出一道如利剑般锋利的身影。   萧长瑜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直到他的容颜在寒风之中清晰映入眼帘,萧长瑜瞳孔缩了缩。   对于这个出生起就要他避讳的弟弟,萧长瑜从未有过仰慕与嫉妒,有的是深深的忌惮和沉沉的畏惧。   一如此刻,他一步步走来,稳健的步伐仿佛踩在他的心口,随着他的靠近,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看来,你知晓很多事。”萧长瑜见到自己,丝毫不惊讶,只有警惕和防备。   萧长瑜苦涩一笑:“我并不想知晓。”   “你已经知晓。”萧华雍停下脚步,立在萧长瑜不足三步之远处。   深吸一口气,萧长瑜道:“七弟要杀我?”   “念在血亲一场,我给你自戕的机会。”萧华雍目光漠然。   他没有抬起下颚,只是这样淡淡平视着萧长瑜,就有一种睥睨的压迫。   “为何?”萧长瑜不明白,萧华雍不想让他知晓自己的秘密,大可以不出现在他面前。   萧华雍是特意来杀自己,他做了什么引得这位对他动了杀心?   “卞先怡死了。”萧华雍看着萧长瑜,见他只是微微一愣,“不悲伤也不意外?”   萧长瑜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萧华雍便抬脚,缓缓上前两步:“计划之中的事儿,又岂会悲伤意外?”   萧长瑜面色大变。   “你们俩情深义重,你一开始对她动脑筋,不就是引我来对付你么?”萧华雍淡声道,“一步步,来了这里,她在宫里死了,你在这里有个意外,自此以后你们便能双宿双栖。谁会想到两个已死之人还活着呢?”   “你——”萧长瑜心惊肉跳。   萧长瑜早知道这个一直装病的七弟是整个皇家,不,应该说是整个天下,最可怕之人。一旦被盯上,就是萧华雍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要其生不如死便求死无门!   他从未有过争夺皇储之位的野心,不是因为他没有雄心壮志,亦不是他不受宠,而是他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看清了这位的真面目!   有萧华雍在一日,这天下除非他不要,否则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   此刻被萧华雍三言两语戳穿全部计划,萧长瑜也是心惊胆战。   是的,卞先怡是假死,等他接到消息,他就也在天山假死,这样他们就能抛却一切,寻一个深山隐居,过上与世无争,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   原本他和卞先怡是可以双宿双栖,只待她及笄,他就可以求娶,可卞家在她及笄之前就出了变故,工部尚书失职引得河堤坍塌,致使一方百姓流离失所,她充入掖庭。   他不想娶旁人,但他娶不了她,他肯陛下也不允,礼法也不允!   他今年加冠了,陛下询问过几次他的婚事,最多明年若他自己不松口,陛下便要赐婚,不能由着他挡着太子殿下大婚。   他没有办法,才和卞先怡商量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可两个人要怎么死才能瞒得过众人?   他们原本是计划利用秋狝,他先诈死,在外面安顿好,卞先怡再隔一年半载,如此也不引人怀疑。   可这次他被罚到天山,是意外之喜,他在这里更容易假死,更会引人怀疑。   他这里根本不是寻找天山雪莲,而是寻找一个好的时机和位置。   “你甘愿舍弃荣华富贵,我敬你痴情。但你们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脱身,利用她险些害她丧命。”   萧华雍眉目比身后脚下的白雪还要冷冽几分:“你不是要‘死’么?孤今日让你弄假成真,让你那好女人,尝一尝痛失挚爱的滋味儿。” 第128章 他只允许臣服与听从   挚爱两字一出口,萧长瑜难以置信又面色灰白。   心如雪寂,血似冰凉的萧华雍,竟然真的对昭宁郡主动了真情。   他一直以为似萧华雍这样的人,注定不知情为何物。他太高华,令人难以企及;他也太孤傲,绝不会为谁俯身,这样的人,如何能寻到并肩而立之人?   他甚至连欣赏都吝惜,他从不表现,但萧长瑜却知道,他看所有人都是如看跳梁小丑。   云淡风轻之下是对天地万物的绝对漠视。   海东青一声高啼,拉回了萧长瑜的思绪,他镇定下来:“七弟,这其中有误会。”   萧华雍唇角多了一丝笑纹,笑意不见任何讥诮,却轻易让人读出轻嘲。   “非我编织谎话愚弄于你。”萧长瑜正色道,“确如你所料,我此来天山,踏出城门起,便绝了再回之路。但我和先怡早有约定,待我先脱身,寻到适宜落脚之地,安顿好一切,再知会她,为不引人猜疑,我们约定好她少则要半年后再寻时机脱身。”   这些都不是推脱之言,而是事实。   卞先怡却把计划提前,绝非是心血来潮。   萧华雍面无表情,咄咄逼人之势却消减了不少,崔晋百将京都发生之事,详尽写下。   他阅完之后,便能看出卞先怡和萧长瑜的打算,这对至死不渝的男女,卞先怡突然对沈羲和做局,就格外突兀,且轻易就把命给填上,就更是令人费解。   萧华雍只能大胆猜想她是假死,又想到萧长瑜在天山似乎有刻意逗留之意,他可不信萧长瑜当真是为了寻天山雪莲,便也只能是等待时机假死。   如此一来,他们俩倒是能够隐姓埋名,做一对寻常夫妻。   见萧华雍信了一两分他之言,萧长瑜接着道:“郡主入京都,你便出现在大理寺为她撑腰。似你这等性子,她必是有过人之处得你青睐,为了证实,我才刻意试探。   并非是故意引你来对付我,只是欲知你对她有几分庇护。   之后我虽没有猜到郡主于你这等重要,却也知你有护她之心。   这些年我处处避着你,从不将手伸入朝中,能推脱的差事皆推脱,非是因我去意已决,而是我知,我一旦伸手,便逃不开成为你棋盘之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萧华雍微微一挑眉,他有些意外,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与他同年而生的哥哥,竟然对他了解如此之深。   萧长瑜并不觉得自己承认不如人有失颜面,事实如此,何必强撑?   “我惧你至此,既知你对郡主有维护之意,便已经特意叮嘱先怡,不可招惹郡主。”萧长瑜也陷入了深思,“先怡不会提前我们订好之计,更不会以郡主做局,除非……”   除非她迫不得已,除非有人逼她至此,她才提前了计划,用上了准备许久的假死药。   “七弟,你料事如神,能猜到我们所思所行,但京都并非人人如你,先怡定然已经逃脱,待我与她会合,我便让她供出主谋,只盼你放我们一条生路。”萧长瑜恳切道。   “你以为……她能逃得了么?”萧华雍缓缓抬起手,盘旋于高空的海东青,脑袋一转,锐利的眼睛就盯紧萧长瑜,“只要你在我手中,她能不束手就擒?”   萧华雍从不与人谈条件,这世间他只允许一个沈羲和对他威逼利诱,旁人都只能臣服与听从。   话音一落,他阳光之中自然弯曲高举的手指轻轻一动,在雪原莽莽,晴空万里之下,似划出一道雪光,得到指令的海东青,展翅如利箭冲击向萧长瑜。   萧长瑜来不及再说什么,迅速躲避,可他纵使身手敏捷,又哪里是空中之皇的对手。   这只海东青可是连猎豹都能击退,一掠而过,就能制住雄鹿的凶猛飞禽。   雪山高耸,直插云霄,白缎银花,日影细碎,延绵千里。   天地浩然,群山环抱间,有一人长身玉立,直如宝剑,仿若撑开了天与地。   他静看着萧长瑜在海东青的搏击下伤痕累累,却依然顽强抵抗。   自知不敌的萧长瑜,一步步往高峰边缘退去,察觉他意图的萧华雍,正要去阻拦,突然听到了熊的叫声,他身子立刻一偏,险险避开了疾冲而来的巨熊撞击。   海东青见此,直接丢了萧长瑜飞扑过来,利箭一般射向黑熊。   海东青与棕熊缠斗,萧华雍眼眸一瞥,转身朝着萧长瑜攻击过去,已经伤痕累累的萧长瑜躲闪不及,被萧华雍一掌打在胸口,栽倒在地。   他抬首见到明显不是海东青对手的黑熊已经有了退意,知道一旦棕熊退了,他绝对跑不掉,他不能落在萧华雍手上,否则他们二人都没有活路。   一咬牙,萧长瑜直接从雪峰上滚下去,等到萧华雍疾步上前,就只看到萧长瑜变成了一个黑点,他眸光一沉,对将黑熊击退的海东青一挥手:“追!”   海东青得到指令,伏击而下,它的速度远比萧长瑜滚落的速度更快,下落的萧长瑜见此,咬牙借力朝着一边翘石滚去,狠狠一撞,转了一个方向,直接朝着幽谷的河流坠下。   萧华雍冷着脸,亲眼看着他砸入冰河之中。   没有抓到人,海东青飞回来讨好地绕着萧华雍扇着翅膀,发出低沉的鸣啼。   萧华雍将海东青带来的纸卷抠出卞先怡三个字,重新放回竹筒,将之绑在海东青的腿上,拍了拍它的翅膀,海东青飞掠而起,眨眼消失不见。   在萧华雍对萧长瑜下手之际,沈羲和终于想到一种可能,连忙请了谢韫怀问:“齐大夫,可有什么药服下之后,会七窍流血,但还能救回?”   她是被卞先怡那骇人的死状给蒙蔽了双眼,没有人会觉得七窍流血还能不死,但若是有呢?   谢韫怀闻言沉思后道:“七窍流血,多是头部受损,些许毒药也能致使,郡主为何有此一问?”   宫中发生之事,沈羲和没有告诉谢韫怀,谢韫怀也不曾去打听。 第129章 滴水不漏   “无可救治?”沈羲和不答反问。   略一思索,谢韫怀道:“三年前,我在封州临封郡见过一老翁救活一误食毒蕈而七窍流血的童子。”   “毒蕈!”沈羲和双眸微眯,“莫远,现在就去,追查卞先怡的去向!还有太医署方医工,也要查!”   “诺。”   “郡主,到底发生何事?”谢韫怀察觉到沈羲和情绪不对。   “我本不欲将你卷入此事。”沈羲和轻叹一声,在宫里对祐宁帝她没有提及谢韫怀,出宫也就没有把宫内之事告知谢韫怀,就是不想自己连累他。   早知竟是这样的结果,她就应该早些对谢韫怀说一说昨日宫中卞先怡之事:“卞大家在我面前七窍流血而死,之后证实她是蓄意服毒,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对我下手,不似她的精明与隐忍,今日我才大胆猜想,她或许是假死。”   “假死?”谢韫怀不解。   一个歌姬假死的用意。   “她与六殿下两情相悦,六殿下此刻去了天山,天山浩渺险要,若是六殿下也在天山有个意外呢?”沈羲和意外两个字意味深长。   谢韫怀微讶,旋即轻叹一声:“若当真如郡主所言,倒也是难得情深。”   “确实。”沈羲和赞同颔首。   她之所以未曾想到这一点,一则是卞先怡死状过于可怖,给所有都造成了逼死的错觉。   现在想想,卞先怡是个容色绝佳的美人,便是她自己不重视容色,也爱惜与生俱来的美貌。世间致命之毒千千万万,为何要寻一个如此狰狞之毒?   另一则,沈羲和不是个相信男女之情的人,就没有想过萧长瑜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皇子,明明他可以得到卞先怡,不但汲汲为营要为她谋取正妻之位,甚至为了她能够抛弃一切。   这份深情,沈羲和平生首见。   莫远很快就带了昨日给卞先怡诊脉的方医工,他只是寻常太医,并无品级。   “小人拜见郡主,不知郡主有何吩咐?”方医工恭恭敬敬地问。   郡主以身子不适传召,他自己心里明白,他还没有资格得郡主信任,传他来问诊只不过是托辞。   沈羲和看到活生生立在面前的方医工,没有被灭口,就知道方医工定然是无辜者,还是问:“昨日卞大家所中之毒,当真无力回天?”   方医工知晓昨日的事情沈羲和牵扯其中,故而小心翼翼回话:“郡主,以小人之能,却无回天之力。”   沈羲和轻叹一口气:“不愧是卞先怡。”   卞先怡只是个舞姬,若是寻常时候,或许她还能请到一两位医术高深,德高望重的医师,可在太医署医师都齐聚东宫之际,能够劳动的只能是这等还在学习的寻常太医。   故而诊断不出她的脉象异样,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每一步都算好了,如此一来,也不需要多串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多下一次狠手,反倒让人猜疑她的死因。   谢韫怀知晓,沈羲和是介意卞先怡拿自己做筏子脱身,他想了想便对方医工道:“方医工,在下略懂歧黄之术,不知可否将昨日卞大家的脉象与症状告知在下。”   方医工不过二十多岁,入太医署之前,谢韫怀就已经离京,他并不识得谢韫怀,只得看向沈羲和,等待吩咐。   “你便将昨日所得悉数告知齐大夫。”沈羲和吩咐。   “诺。”   “方医工,这边请……”   谢韫怀知道沈羲和还要问莫远关于卞先怡去向的问题,就借此将方医工引出到屋外。   “郡主,卞大家已经入殓,尚未封棺,不过她是中毒而亡,现下尸体已然腐烂,面目全非。”莫远回道。   “滴水不漏。”沈羲和颔首,这也是卞先怡选择这样骇人之毒的最后一道缘由。   这毒少见,无人知晓中毒之后的症状,她“死”前的样子那般触目惊心,“死”了一日后,尸体迅速腐坏也无人觉得不妥。   人已死,无凭无据,沈羲和所知不过些许猜测,总不能去验尸,这是对死者不敬。   她倒也不在乎被人传她张扬跋扈,而是她知道现在去验尸也验不出什么有用线索,终究是她惊觉晚了一步。   “郡主。”这时候谢韫怀迈步进来,“我方才听了医工所言,察觉卞大家中毒或许只是表象。”   “表象?”沈羲和挽着披帛,拖着曳地长裙,步态轻盈走过来。   “是,当日老翁就中毒的童子,恰好我在场,便请教一二。这毒救治须得及时,似卞大家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中毒,少则要耽误到深夜才能有人暗中相救,救治不及。”   谢韫怀望着沈羲和分析道:“故而她应当不是中了毒蕈之毒,而是另一种经得起耽搁之毒。至于七窍流血,并非毒素所致,而是早有人为她施针,这人针灸之术超绝。便是我亦做不到这等地步。”   “必是太医署针科之人。”卞先怡没有离开过宫里。   这种手脚需得当日实施,太医署针科不过五十余人,撇去昨日未去,和聚在东宫之人,剩下的变不多。   “这个可查。”谢韫怀要查的却不是这个,“若当真如我所料,她暂时离不开京都,需得这位为她施针之人,连着三人施针救治,稍有不慎便会再难行动。”   “查,我定要将她抓出来。”沈羲和吩咐莫远。   她辛辛苦苦,忍了多少次煎熬,才把身子调养出气色,卞先怡为一己之私,就将她这一月余的努力付之一炬,还让她落成现下这般模样。   尽管谢韫怀一再说还能助她恢复,沈羲和并非丧气,只是明白机会谢韫怀多有快慰之意。   卞先怡既然敢做,就要有能力承担后果!   沈羲和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卞先怡之际,夜里萧华雍的回信也传到崔晋百手上。   虽然只有三个字,也足够崔晋百明白萧华雍的衣裳,他立刻传信给天圆,天圆在宫里行事极其方便,太医署更是有他们的人。   很快他们也知道了卞先怡是如何瞒天过海。 第130章 被人捷足先登   他们比沈羲和先一步确定了怀疑对象,下手的人并不在针科,而是在医学部的一名药园师,常年负责城中药园药材的种植、移栽、采集等。   “卞大家,你快走吧,他们应该快来了。”药园师最后一次给卞先怡施针完,急忙叮嘱。   索性他们熬过了三次,卞先怡当心有变,发作的当天夜里,不顾会落下病根要他先施针一次,后来他借助运送药材,将死尸与她调换出来,第二日又施针一次,今日最后一次。   太快了,他们知晓得太快了,他已经来不及为卞先怡配置更多的调养之药。   “我们一起走,你落入他们手中,他们不会放过你。”卞先怡唇白无色,无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卞大家,我不能与你一道走,承蒙殿下当年活命之恩,方有我苟活这些年,我本就是偷活了数年,今日许我偿恩,若不将你送走,我心中南安。”   药园师拉开一排药柜,里面有个暗格,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我现在去外面候着,我会驾车装作逃跑引走他们,恐他们还有后手,你藏此处,这里有些干粮水囊还有药,后日会有药农送些药材过来,他们会掩护你出城。”   “阿喜!”卞先怡没有力气,只能毫无反抗之力被推入暗格之中,眼睁睁看着阿喜拉上药柜。   阿喜换了一身衣裳,跑到后面,跳上马车,驾着马车就一路狂奔,恰好与崔晋百带来的人擦身而过,崔晋百派了几个人去追,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入了药园。   这是皇家御用的药园,他今日是打着办公务的旗号而来,对守园的护卫道:“方才追要犯,察觉他遁入药园,我带几人查看。”   “大人请,但请大人仔细,药材金贵。”护卫让了路,却还是叮嘱一声。   崔晋百带着人亲自查找,却是一无所获,到底是药园,没有正当的理由,不可造次,药材精细也容不得摧残。   崔晋百没有在药园搜到卞先怡,但他的人却抓住了阿喜,他也不把人送到大理寺,直接私下绑了带到了郡主府,交给沈羲和。   “崔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卿,侦查搜捕非常人能及。”沈羲和真心叹了一句。   她自以为自己琢磨了一日,才琢磨透卞先怡,已经极快,又有谢韫怀相帮,才查到这样一条线索,她才刚索性这个叫阿喜的药园师,还没有吩咐莫远去查探,崔晋百已经抓了人。   事实上也只有她与萧华雍两人猜出了卞先怡的计划,只不过在人力这方面,她到底差了培植势力十余年的萧华雍许多。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崔晋百正色回答。   此刻,沈羲和没有功夫去琢磨崔晋百受何人所托,她现在耽误不得,多浪费一瞬,卞先怡便多一丝溜走的机会。   “你是自个儿开口,还是要我用迷幻香撬开你的嘴?”沈羲和淡淡看着这个长相斯文清瘦的药园师。   沈羲和的迷幻香当日在京兆府一战成名,京兆府、大理寺、宗正寺甚至刑部,需要撬开犯人嘴的地方都是眼馋不已。   这种既不需要严刑拷打,就能轻易让人吐出实情之物,就连祐宁帝也想见识见识。   只不过事情接二连三发生,祐宁帝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其他地方想要,可握有药方的是沈羲和,他们求见被拒,也只能扼腕叹息。   “郡主,小人虽位卑,却也是太医署药园九品药园师,郡主可否告知何故让崔少卿私绑小人?”阿喜见了沈羲和毫不慌乱,眼神困惑,口齿清晰。   “碧玉。”沈羲和都不想与他费唇舌,直接让碧玉点了香。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不起眼的药园师竟然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便是吸了沈羲和的香药,一提到卞先怡,他竟然能够忍下极致的挣扎与痛苦,一字不吐。   迷幻香并非万能,只对寻常人有用,稍微受过一些训练,或是意志坚定之人,很难收效。   最后阿喜大量吸入晕过去,都没有把卞先怡在何处给招出来。   “崔少卿,说说今日抓人经过。”沈羲和问。   崔少卿自然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药园下官寻了借口亲自带人搜过。”   沈羲和听后沉思了片刻:“我并非质疑崔少卿,只是皇家药园,不是大理寺,崔少卿可随意翻找,我倒是觉着卞先怡一定还在药园。”   如果只是普通民宅,阿喜声东击西,现在崔晋百又离开,倒是可以逃出来,可皇家药园有护卫把手,她白日绝对不可能离开。   “我要亲自去一趟。”沈羲和立即让红玉去宫里递话,就说她想去药园挑选些药材,自己研制些药香。   崔晋百做到这一步,剩余之事交给沈羲和也放心,他还有其他要事。   他来得悄无声息,离开之时却恰好被孙女史看到了个背影,沈羲和看着孙女史若有所思盯着崔晋百的背影,便自她身后走过来:“孙女史在看什么?”   孙女史低下头行礼:“郡主。”   “我问话,孙女史何故不答?”   “郡主,妾身方才见到男子背影,郡主是闺阁女子,日后又是富贵加身,应当爱惜名声。”孙女史低眉顺眼回答。   沈羲和淡淡凝视她片刻:“孙女史,你是宫中女官,是陛下所派。我便敬重你几分,但你记住,我最烦有人教我规矩,在郡主府,我就是规矩。”   说完,沈羲和就提步绕开她。   沈羲和想去药园,祐宁帝派遣内侍随红玉回来,亲自领了沈羲和去。   皇家的药园,药材丰盛,沈羲和的确挑拣了需要的采摘,又去看了些炮制好的,借口累了歇息片刻,她带去的短命就跑不见了,于是沈羲和又忙让人替她找猫。   终于在阿喜的房内找到了短命,短命挠着一个药柜的角。   沈羲和给墨玉一个眼神,墨玉去抱起短命,顺势一把将药柜推倒,露出了靠着墙壁的暗格,里面却空空如也,沈羲和盯着一些吃食碎屑,眸光渐凉。 第131章 她对陛下非常不满   半个时辰前,崔晋白入了药园,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药园管事还是担心日后会有牵扯不清,故而上报了去。   这等事屡见不鲜,祐宁帝每每只是过了耳,这次不一样。不一样在于,没有多久沈羲和的侍婢入宫求去药园的令牌。   祐宁帝留了心,又知道沈羲和一早派人把昨日给卞先怡断诊的医工交了去。   祐宁帝索性把医工传来问了一番沈羲和传他是何事,医工如实作答,祐宁帝还能猜测不到他们在怀疑什么或是在追踪什么,他这皇位也坐不到今日。   更重要的是,他刚派人拿了令牌随沈羲和侍女离去,宫外又传来消息,崔晋白去了郡主府,基本已经坐实了他的猜测,故而,他先一步派人去了药园。   既然他们抓了一个叫做阿喜的药师,他便直接吩咐绣衣使去了药师阿喜的房屋搜查。   卞先怡就是这样被秘密带到了祐宁帝的面前。   祐宁帝立在御案之后,批着奏折:“为何诈亡?”   卞先怡四肢无力,喉头发干刺疼,却也跪得端端正正:“回陛下,婢子谋害郡主,被郡主知晓,心中惶恐难安,这才犯下诈亡之罪。”   她是宫中舞姬诈死欲逃亡,类比逃奴一样死罪。   祐宁帝手下落笔不停滞,又问:“为何谋害昭宁?”   卞先怡早在落入绣衣使手中之前,就已经想过祐宁帝见到她会问什么,她脸上闪过恰到好处的不自在:“婢子倾慕六殿下,殿下赞扬昭宁郡主,婢子心生嫉妒,才一时糊涂。”   祐宁帝顿住手,抬首隐含威压的目光落在卞先怡身上:“朕一直以为,你是个懂进退,知分寸之人。”   陛下不信,在卞先怡意料之中,她深深拜服下去,额头磕在交叠至头顶的手背上:“令陛下失望,婢子罪该万死。”   祐宁帝精锐的双眸深沉而又具有压迫力。   卞先怡拜服在地,如芒在背,却不得不极力镇定,让自己不露丝毫破绽。   她知道,祐宁帝不相信她对沈羲和下手的动机,但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说,一旦说了就再无一丝价值,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另则,她也要为六殿下思量,她死无妨,不能再牵连于他。   祐宁帝看了卞先怡几息,收回目光,低头继续阅览奏折:“老六许了你什么,让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须知便是没了昭宁,你也成不了六皇子妃。”   “陛下明查,婢子对六殿下一片痴心,盖因六殿下对婢子素来照拂有加,婢子一直误以为六殿下对婢子是有心之人……”   说到此处,卞先怡有些许哽咽,语调下抑,表露出一种难言的悲痛与涩然:“婢子也是前不久才知,殿下心善,对婢子唯有些许怜悯,是婢子一厢情愿。故而,乍然听闻殿下对郡主几句夸赞之语心如刀割,才会被嫉妒蒙蔽双眼,酿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祐宁帝听后仿若未闻,不置一词。   大殿内寂静无声,翻动奏折的纸页之声就格外明显,低沉平缓的声音,让卞先怡十分煎熬,她咬着牙让自己平稳。   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陛下,她晕了。”有内侍上前查探后回禀。   “传太医丞施围。”祐宁帝将一份批好的奏折放到批阅过的一起,又翻开一本阅览。   ……   沈羲和从药园无功而返,她知道卞先怡一定曾经藏在那里,只是被人捷足先登。   是谁,她心里有数。   她不认为京都还有人能猜到卞先怡是诈死,那就不可能也与她一起追查。   唯一会有所察觉的只能是陛下,陛下能稳居皇位二十年,一步步大权在握,扳倒一个一个党羽,城府之深,如海水不可斗量。   尤其是崔晋白先找了借口入药园搜查,她紧接着也要去药园,这份巧合,也由不得祐宁帝不上心。   一回到郡主府,就看到了孙女史与钱女史,二人见到沈羲和忙低眉行礼,沈羲和路过她们身边,停下了脚步。   “你,在这里跪着。”沈羲和点了孙女史。   她心里清楚,崔晋白和她先后入药园,加上她早间传见方医工,只能让祐宁帝有所猜疑,而见到崔晋白来了郡主府,又把这消息告知祐宁帝的孙女史,无疑是给了祐宁帝佐证。   祐宁帝倒不至于怀疑崔晋白,追查卞先怡之事,本就是祐宁帝指派给崔晋白的任务,崔晋白联系她这个苦主,并没有什么不妥。   处置孙女史也并非为了撒气,只有无能之人才会以对弱者撒气来发泄。   她是要陛下知道,她对他的行为很不满!   “郡主,孙女史犯了何错……”   “你也跪着。”钱女史欲要分说,沈羲和直接打断她。   钱女史一怔:“郡主,妾身是……”   扑通一声,不等钱女史说完,孙女史笔直跪下去。   钱女史见此,暗剜了孙女史一眼,仿佛看着一个叛徒,不过有了孙女史服软在前,钱女史不敢再言,值得也跪下。   “学学她,好歹也是宫中老人。是在中宫清闲荣养久了,所以分不清尊卑了?”沈羲和俯视着二人,眸光淡漠,“你是想说你们是陛下派来?你要真敢把这句话说出来,我即刻进宫问陛下,你们是来给我做仆妇的,还是来做主子的。我想罚你们,还得挑日子早缘由?”   言罢,沈羲和轻呵一声,抬步离去。   “郡主,是不是孙女史传了消息给陛下,引得陛下将人劫走?”碧玉极少见沈羲和这般与下人计较。   她是陪着沈羲和目睹孙女史看到崔晋白离开的背影之人,心中了有了猜测。   “便是没有她报信,陛下一样会先我一步带走卞先怡。”沈羲和道。   只能怪时不待她,阿喜把人藏在不能擅闯的药园,哪怕是王公大臣府邸,她也能私闯一番。   药园为皇家所有,里面有精锐侍卫把守,强闯未必能行,还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走了正门,有了理由,结果就是慢了陛下一步。 第132章 令皇帝颜面扫地   “人真的被陛下带走?”碧玉原本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此刻很是丧气,人落在陛下手里,他们是无法抢过来。   “郡主,她身为宫中舞姬,诈亡逃逸,陛下会不会处置她?”红玉觉得,只要卞先怡死了,也算是解了她们心头之恨。   “她伤的是我,不是陛下的公主,陛下也不在意,我是否猜到人是他带走。”沈羲和眼波浅点,“卞先怡是个聪明之人,又是死了之人,不正好为陛下所用?”   陛下若是会处置卞先怡就不会让人秘密带走人,此刻卞先怡死而复生的消息应该宫里宫外,人尽皆知。   “郡主,我们直接入宫寻陛下要人!”紫玉气急,她们郡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本来有些不愉的沈羲和,莫名就被紫玉的义愤填膺逗乐,她无声一笑:“不用,我会让卞先怡自己寻上门。”   众人纷纷满目崇拜地望着沈羲和,在她们眼里,郡主无所不能!   “莫远,寻个死人伪装成阿喜,卞先怡把自己变成一个‘死人’,我便将助她之人也变成‘死人’,待她知晓阿喜在我手中,她会自投罗网。”   阿喜只有死过一次,才无人报案,才能一直扣在她手上,也不连累崔晋白。   “郡主,她会来么?”碧玉对卞先怡鄙夷万分,这等卑劣之徒,哪会有良知可言?   “会。”沈羲和笃定。   卞先怡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心中也没有对无辜的同情和良知,但她对恩情十分看重。   阿喜为了她才落入自己手中,她知道后一定会想法子营救。   郡主说会,就一定会!   众人按照沈羲和的吩咐安排,沈羲和往返药园一顿奔波,疲惫至极,申时正(下午四点),草草用了些许夕食很快就歇下。   待她早晨醒来,碧玉才轻声提醒:“郡主,两位女史还跪着。”   沈羲和歇下得早,她们那时候忘了这一茬,等想起来的时候,又不敢打扰沈羲和歇息,更不敢做沈羲和的主,让两位女史整整跪了一宿。   “唔。”沈羲和淡淡应了一声,就继续穿衣着装,用了朝食,才回到闺房挽发上妆,“你去把她们叫进来。”   “诺。”   “红玉,去娶了那柄玉如意来。”沈羲和又吩咐。   不多时,两个末等丫鬟搀着孙钱二人入内,年纪大了,跪了一宿,面色青白。   “给郡主请安。”宫中规矩礼仪拔尖的女史,此刻行礼歪歪扭扭。   沈羲和也不在意,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免礼,就把她们晾在一旁,任由红玉给她上妆。   待到梳妆完毕,钱女史只撑不住栽倒下去,孙女史面色煞白,却强撑着。   沈羲和扶着碧玉的手站起身,从紫玉手里拿过让红玉取出来的玉如意,问孙女史:“孙女史,可识此物?”   沈羲和故意将手中的玉如意转了个头,御赐的标记在孙女史眼底一闪而逝,她忍着不适回:“这是御赐之物。”   “孙女史好眼力。”沈羲和赞了一声,抓着玉如意的手举高,眸中流转中瘆人的笑意,“孙女史,可知损坏御赐之物是何罪?”   孙女史目光一凝,有些惊慌地盯着沈羲和,沈羲和在她惊恐的目光下缓缓松了手指。   砰的一声脆响,极品美玉雕琢而出的玉如意摔成数段。   沈羲和唇畔也多了一丝笑:“我说这是你打碎的,你觉着陛下是会信我还是信你?”   孙女史手脚冰凉,沈羲和轻笑一声:“碧玉,绑了人随我入宫,向陛下请罪。”   沈羲和吩咐完,才刚走了两步,孙女史就趁着碧玉未上前,一咬牙往旁边的柱子一撞。   撞得不轻不重,转过头看了沈羲和一眼,便晕了过去。   沈羲和低头看了一眼:“请齐大夫过来给她处理一番,这里你们收拾好,红玉与墨玉随我入宫。”   沈羲和入宫求见祐宁帝,行了礼之后道:“陛下,昭宁今儿来是向陛下请罪。”   “哦?倒是新鲜,昭宁有何罪?”祐宁帝笑问。   “昨日陛下派遣给昭宁的女史,言语上惹恼昭宁昭宁是个气性大之人,便罚跪于她们二人,后昭宁疲惫早早歇下,便忘了此事。   因昭宁近来身子不适,难得安眠,近身侍婢不敢打扰,便使得二位女史跪了一宿,哪知孙女史直言昭宁有心折辱,竟不堪受辱,在府中撞柱,是昭宁失了分寸,请陛下降罪。”   沈羲和说得诚恳至极,又懊恼又自责。   殿内还有几位前来寻陛下议事的大臣,和沈羲和先后脚到,他们还未开始商议,祐宁帝便决定先见了沈羲和,以免她久等。   这些大臣听了沈羲和的话,下意识皱眉,依沈羲和之言,这位女史尊卑不分,不过是被责罚,便是责罚有些许过重,就敢撞柱威胁主子!   要是每个奴仆都这般,岂不是乱了礼法?   “来人,去郡主府,将孙钱二人带来!”祐宁帝沉着脸吩咐。   孙钱二人是他派去,她们如此作为丢的是他的脸!   自然,沈羲和知道,陛下没有信她的话,这是要当面对质。   很快两人被弄醒,带到大殿,二人都容色憔悴。   祐宁帝直接发作:“你们好大的胆,竟敢欺主?郡主责罚,无论轻重,皆是赏赐,罚跪一宿,便要撞柱,这是从何处学的规矩?仗着是朕派你们去服侍郡主,便要比主子还尊贵几分?”   孙女史这才得知,沈羲和竟然恶人先告状,连忙为自己辩解:“陛下容禀,奴婢绝无不敬郡主之举。奴婢撞柱,是因为郡主打碎御赐之物,却非说是奴婢打碎,为证清白,奴婢只得以死明志。”   闻言,祐宁帝和几位大臣齐齐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面上浮现薄怒:“陛下,此等胡乱攀咬之人是如何成为宫中女史?陛下便是要这等品行不端,满口胡言,推诿攀扯之人服侍昭宁?是昭宁在陛下眼中只能与这等人为伍?还是陛下以此羞辱昭宁?”   她一字一句,当众指责陛下。   尤其是她派人将御赐的玉如意完好无损取来之后,孙女史面如死灰,祐宁帝更是颜面扫地。 第133章 六杀   玉如意是沈羲和给孙女史设下的一个无法化解的局。   摔碎的并不是真正的御赐之物,孙女史谨慎,沈羲和故意罚她跪了一宿,就是让她精力不济,没有那么多功夫动心思。   她见到的标志是沈羲和故意露给她看,当着她的面摔碎,她若是不做应对,就是摔坏御赐之物,藐视皇权,轻则杖责重则杀头,端看祐宁帝如何处置。   她若是应对,无论怎么应对,都是不堪她责罚,仗着是陛下派来的女史,对沈羲和不敬。   其实孙女史最正确的做法,是由着沈羲和污蔑,尽管证据确凿,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沈羲和怎么可能把御赐之物交给她们这些明显是陛下派去,且才不过几日的人打理?   祐宁帝看在她们受污蔑的份儿上,也会从轻发落。   可她偏生在疲惫之际做出了最不恰当的应对,被扣上了仗着陛下的颜面不敬沈羲和的罪名。   这是重重打了祐宁帝的脸,也是沈羲和最想要的结果。   “陛下,昭宁在西北也是阿爹捧在掌心的宝,阿爹忠于陛下,与昭宁讲,到了京都不用害怕,便是举目无亲,陛下也会将昭宁视若亲女,昭宁是将此言当真的。”   沈羲和说着眼底尽是一片屈辱的隐忍:“可昭宁不信,几位公主身边的宫女是这般伺候。”   诸位大臣垂下头,他们有一种被利用的错觉,这位郡主估摸着是瞅准时机来寻陛下,就是让他们成为见证人,见证陛下自打脸面的证人。   “是朕的不是。”祐宁帝又能如何呢?明明吃亏的是他,他还不是得放低姿态给这丫头赔罪,用一种纵容哄着的语气,将尴尬化解,“朕识人不清,让昭宁受了委屈。”   “陛下要如何弥补昭宁?”沈羲和睁着眼睛期盼地问。   行啊,既然您要用长辈的语态来展示您不与小辈计较的胸襟,那我就顺杆子往上爬,用无知小辈的态度回应您。   既然是自己起的头,那就得装下去,总不能突然就翻脸,祐宁帝乐爽朗一笑:“昭宁想要什么?”   “什么都能要么?”沈羲和故作狡黠。   “不违礼法,不动国本,朕都允你。”祐宁帝很是豪爽。   沈羲和眸光一转,森寒地落在孙女史身上:“昭宁要宫里上下不当值的宫女内侍,都亲眼看着她被杖毙!”   此言一出,几位安静的朝臣都倒吸一口冷气。   孙女史更是吓得面容呆滞,跪在她身边的钱女史抖如筛糠。   “这……”祐宁帝并未想到沈羲和提出这个要求。   这一招震慑全宫不可谓不一劳永逸。   “陛下可是应允昭宁在前。”沈羲和生着闷气道,“陛下派两位女史服侍昭宁,原是因着有人一再对昭宁不敬,可她们反倒奴大欺主,若不重重责罚,日后何人将昭宁放在眼里?”   “重罚是应当,可让全宫上下看着……”   “陛下。”沈羲和直接气恼地截断祐宁帝的话,她现在是骄纵的小辈,陛下不是要做个慈爱的纵容好长辈么?她就成全陛下,“昭宁几次遇险,都与宫中之人脱不了干系,前头卞大家险些要了昭宁之命。   昭宁自幼体虚,在西北那等风沙日晒的荒凉之地也能好好长到如今年岁,这才入京都,都言天子脚下,聚灵惠泽,最是养人,昭宁却险些在此地一季都未活过……”   说着沈羲和冷着脸:“若再不震慑,昭宁可不敢在京都久留。阿爹年岁渐长,昭宁还想为他养老,伴他晚年。”   说了这么多,意思就两个:要么依从她,要么她转身回西北。   这可不是沈岳山不乐意送人来,是京都太可怕又不公,人来了不敢呆!   理亏在前的祐宁帝,只能步步退让,也算是亲身领略了一把沈羲和的慧黠。   “陛下,孙女史仗着陛下委以重任,欺辱郡主,此等恶奴,若不杖杀,难正朝律。”这时候中书令薛衡站出来,“臣素闻,宫中不少老仆最喜倚老卖老,狐假虎威,不知礼教。郡主此法,倒也能正一正风气。”   王政还革职在家,门下省由侍郎暂代其职,杨侍郎安静如鸡,他可不敢和薛衡叫板。   有了薛衡带头,也有几位大臣支持。   祐宁帝便道:“便依你,三指你亲自去办。”   祐宁帝的近身内侍,内侍省内侍监,从三品,他叫刘三指。   是祐宁帝最信任之人,全宫内侍宫女没有不畏惧他的,他之所以叫三指,是祐宁帝登基后亲自赐名,因为他有一只手为祐宁帝断了两根手指,只剩下三根。   三指之名不是提醒残疾,而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刘三指于祐宁帝有活命之恩。   “诺。”刘三指领命退下,他一声令下,就将所有宫婢召唤到了空旷的殿前,撇去在当值的人,也有数千之量。   顷刻间将能聚纳万人的空地填满,一列列站得笔直整齐,看起来十分声势浩大。   沈羲和带着红玉与墨玉一块去看,孙女史被堵着嘴,一直流着泪。   刘三指手拿拂尘,身板笔直,从一头往另一头走,一边走,一边不疾不徐道:“咱们都是奴婢,做奴婢就要忠心,要认清主子。这宫里上上下下,到处都是主子,莫要痴想能仗势,不把其他主子放在眼里,不懂敬主的奴婢,这宫里留不得。今儿奉陛下之命,让你们睁大眼睛好生瞧瞧,奴大欺主的下场——打!”   刘三指说完,一声令下,重重的声音响起,一杖一杖都落到实处,很快孙女史背后就是一片渗透而出的血迹,很多宫人都开始不敢看。   “都给公公我睁大眼睛盯着,谁敢不好好看,同等下场。”刘三指高喝一声。   宫人齐齐一哆嗦,有些胆小的一边抖着一边流着眼泪,强迫自己盯着瞧。   孙女史就是在数千双眼睛注视下,被活活杖责而死。   沈羲和站在一旁,由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杖毙完了之后,所有宫女内侍都路过沈羲和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第134章 知己相交   昭宁郡主一举成名。   若是之前种种,让达官显贵们叮嘱自己那些孩子谨慎些,莫要得罪沈羲和。经此一事,他们自己都对沈羲和心生畏惧。   她是连陛下的脸面都可以踩在脚底摩擦,陛下还无可奈何之人!   外头的风声不重要,她从宫中盛气凌人离开,着实觉得耳边都清静了,就连莫远都说郡主府外盯梢的人一下子全撤。   薛衡从宫里回去,就见着薛瑾乔在耍枪,世家贵女多以贞静婉柔为训,舞刀弄枪视为粗俗,薛瑾乔从那场变故之后,就要习武,她从不在外面表现出来,她有一身好武艺。   “叔祖父!”薛瑾乔一见着薛衡就扔下长枪跑过来,眼神澄澈如稚子。   “乔乔……”薛衡笑着唤了一声,就往旁边的椅子走去,“你阿姊今儿在宫里……”   薛衡把沈羲和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薛瑾乔,薛瑾乔整日在他耳边阿姊长阿姊短,弄得他今日竟下意识就站出来帮了沈羲和。   薛瑾乔在家中排行第七,男女分开排序,她前面有六个堂姐,她从不喊任何人阿姊。   “阿姊好生厉害。”薛瑾乔更崇拜沈羲和了。   “真这般喜欢昭宁郡主?”薛衡问。   “喜欢,就是喜欢。”薛瑾乔也不知为何就是喜欢。   “乔乔,郡主行事不类女郎,便是诸多儿郎都无她之长远果决,她身为西北王嫡女,日后之路非同寻常啊。”薛衡语重心长道。   别看他们世家不满陛下为了掌权不择手段打压离间,但出去弄权这一点,陛下称得上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他们从未想过要站队。   但薛瑾乔若是真的生了嫁给沈云安之心,只要他还是薛家家主一日,他便不会舍了薛瑾乔,少不得要随着他站队。   届时薛家也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是他能力压群雄,带领薛家一道;还是他落败与薛瑾乔一起被薛家驱逐,亦或是两败俱伤,从此薛家分化,现在说不准。   “叔祖,乔乔让您为难了。”薛瑾乔有些无措地低下头。   她知道她身为薛家仅剩的一个嫡女,她的婚嫁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她应该乖乖地嫁给一个家中安排好,不牵扯党派之争的人,但她有病,有时会难以控制。   无论嫁到何处去,一旦病发就是个把柄,会影响到薛家其他孩子的婚嫁,因此她都要及笄了,还未相看,求娶之人也被纷纷拒绝。   “叔祖,乔乔喜欢阿姊,和阿姊在一起,乔乔不会发病。”薛瑾乔小声说。   沈羲和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息,她看到沈羲和就会心情平和。   薛衡怜惜地看着这个包养到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当年若是他在府中便好,她也就不会落下这样的病,想到才去世不到两年的老妻,临死都放心不下这个丫头,薛衡轻声一叹:“容叔祖好好想想。”   ……   “郡主,齐大夫又出去了。”莫远禀报。   不是他们监视谢韫怀,而是不知何时谢韫怀在郡主府上的消息走漏,谢国公听闻之后来寻过三次,每次谢韫怀都在外面见了人,有一次红玉去外面采买,恰好听到谢国公与谢韫怀争执。   言辞间都是斥责谢韫怀成了郡主的入幕之宾,气得红玉险些没有跳出去理论,好赖感念谢韫怀对沈羲和的救命之恩,没有给谢韫怀难堪,选择忍下来,回来就告诉了沈羲和。   “他应是要告辞了。”沈羲和轻叹一声,昨日她收到了珍珠的传信,白头翁已经辞世,虽则没有师徒之名,但两个月的指点,让珍珠受益匪浅。   珍珠决定等白头翁安葬好之后回来,谢韫怀留在这里,是因为他放心不下沈羲和。等到珍珠回来,他也就不需要留在郡主府以防万一,若是想也可以离开京都。   沈羲和之所以要在宫里发作一次,最后一层用意便是红玉那入幕之宾的流言,现在还没有大肆宣扬,但她舍不得谢韫怀那样清雅脱俗之人忍受污言秽语。   正是因为她在宫中以那样强势的法子杖杀了孙女史,这谣言才没有兴起风浪。   “齐大夫会离开京都么?”碧玉等人多有不舍,倒不是倾慕谢韫怀,实在是谢韫怀帮助郡主良多,又知礼俊雅,学识渊博,带人亲和,他们都喜欢谢韫怀。   就如同友人一般,一想到离别,总会有些怅然。   “不会,他这次不会轻易离开京都。”沈羲和觉得他很可能要回来报仇了。   这么多年,他该筹谋的已经筹谋完了,他也已经羽翼丰满,是该解开心中耿耿于怀的结了。   果然日落黄昏之后,谢韫怀回来就来辞行:“郡主,阿喜之事我已安排妥当,郡主的病情日趋于稳,不用我留府相候,日后我仍是三日登门一次,若有急事,遣人至郊外递话。”   阿喜的事情沈羲和本来交给莫远,谢韫怀主动揽下,他做事更细心,兼之阿喜是个药园师,诸多药师的习性莫远不懂,由他来伪造死者更周全。   “保重。”沈羲和没有挽留,但她大大方方将谢韫怀送出郡主府大门。   见着谢韫怀埋下阶梯,她上前两步:“齐大夫。”   谢韫怀顿足,与一片橙色晚霞之中回眸,眸光清湛,瞳色都显得温柔。   “齐大夫帮我,我从不推拒,是因我视齐大夫为友。”沈羲和清浅一笑,“不知我可有荣幸,与齐大夫知己相交?”   谢韫怀唇瓣舒展,缓缓荡开一抹比秋色还要醉人,比夕阳还要温煦的笑:“若谷之幸。”   沈羲和由内而发一抹笑容,看过流霞漫天遮天映彩,见过雾霭罩地遍地聚灵,都不如她会心一笑美:“既如此,齐大夫若有难处,不寻友人,我可是会气恼的。”   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意。   都言他玲珑心肝,令人如沐春风,可今日谢韫怀才发现,昭宁郡主若要暖人心,怕是无心之人,也能为她单独长出一颗心。   “郡主安心,若谷但有所求,必会厚颜相寻。” 第135章 情深至以性命相搏   高挑精致的屋檐下,金乌西坠留下的橙红霞光笼罩在年轻的男女身上,女郎绝色风华,郎君遗世独立,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捧着平仲叶盆景的天圆,万分庆幸太子殿下不在,未曾见到此情此景,否则他觉得这皇城怕是要来一场腥风血雨,也不知多少倒霉鬼要头破血流。   天圆轻咳一声,谢韫怀收回目光,侧首对天圆微微一颔首,就拎着药箱离去。   “郡主,这是殿下特意让属下送来。”天圆连忙把平仲盆景端过来。   金灿灿的叶子落了一层夕阳霞光,更是金黄喜人,沈羲和看了就喜欢:“殿下好了?”   “殿下早就在培育此物,昏迷前便分种好,这些时日属下记好了要如何养才能养好的法子,这才给郡主送来。”天圆立刻将太子的苦心和用心说出来。   沈羲和的指尖摸了摸细腻的叶片,沉思了片刻还是收了:“带我谢过殿下,盼殿下早日醒来。”   “有郡主挂心,太子殿下定会早日醒来。”天圆恭敬地道,“前些日子,殿下还曾对属下言,他身子骨不好,时常晕厥,恐让郡主忧心,日后定要好生将养,让自个儿少晕厥,以免吓着郡主。”   天圆兢兢业业为自家主子说好话。   沈羲和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   天圆许久未等到沈羲和的回话,不由纳闷,微微抬起头,触及到沈羲和的目光,一头雾水,他说错了何话?以至于郡主要这般看他?   沈羲和忽而笑了,笑后让红玉收了平仲盆景,转身间用只有她和天圆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走前,寻我辞行。”   八个字,让天圆晴天霹雳。   直到沈羲和抿唇含笑入了府内,他才缓过神,旋即一脸悲愤:“主子,您去坦白前,可否知会一声?”   合着他方才为主子博好感说得话,就成了笑话,自以为在为主子讨好郡主的自己,竟成了跳梁小丑。   他还是不是主子第一心腹了?   以往主子可从来不瞒着他任何事!   天圆悲愤地走了,沈羲和莫名心情好了些许,看这盆平仲叶更觉喜爱。   红玉翻完小册子,不但写明了如何打理,还写了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如何应对。   方才还觉得谢韫怀温柔贴心,若能与他们郡主相配的红玉,立刻又倒戈了:“婢子从未见过,哪家儿郎如此用心讨好郡主。”   以往不是没有想要讨好沈羲和的儿郎,不论是冲着沈羲和的身份地位与背后的荣华富贵,还是冲着沈羲和的容貌,都是极尽所能逢迎,送的东西,雅致的贵重的难寻的都有。   但只有太子殿下送的都是投其所好,明明太子殿下抬手便是稀世珍宝,但他从未送过郡主任何俗物,皆是用了心。   沈羲和听了轻轻一笑,心无波澜。   天圆回去之后,立刻把京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有关郡主的事情详细写了传给萧华雍。   萧华雍接到信的那一日,正是他在最高峰寻到绝品天山雪莲的那一日,极大的一朵。   摇曳在风雪之中,颇有傲世群芳的劲头。悬崖之边,比起当日采摘崖峰之中的仙人绦还要艰难。   崖边连个落脚之地也无,四周也没有什么可以捆绳索的树木与石头。   风中夹杂着雪花,阻拦者萧华雍的视线,幸好他带了海东青,指挥着海东青试探一下崖边被厚雪覆盖的地方,将厚雪抖落,就出现了一些可以落脚的狭窄边缘。   眼看着由他这边能够抖出细碎攀爬的一条路,再靠近雪莲之时,海东青一撞,不仅雪花抖落,就连萧华雍脚下也开始摇晃,他面色一沉。   就连迅速远离的海东青都察觉到了危险,发出了焦虑警告的叫声。   “闭嘴!”萧华雍冷喝一声。   海东青低低叫了两声,就绕开风雪,飞到另一边。   萧华雍的目光迅速一遍,迅速规划出一条勉强可行之路。确定只有这一条办法,他毫不犹豫掀掉了身上厚重的斗篷,纵身跳下去,双手扣在锁定的孔洞里,脚底横向,都只有一半能踩到实地。   他确定稳住身子后,整个身子贴在冰凉的崖壁之上,一只手松开迅速扣住下一处,脚下艰难移动,踩住之后却因为太过于狭窄,兼之冰雪湿滑,打滑了好几次,细碎的石子缓缓下落,他的五指很快因为攀爬紧扣而磨破流血。   寒风之中,只是几息的功夫,便冻僵到失去知觉,前行得比他所想还要艰难。   然则此刻他不想轻言放弃,这一刻他才知,他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为了她以命相搏。   从何时开始情根深种,他自己不知,亦不须去深究。   风雪却突然渐大,萧华雍只要抬首,就会有雪花随风吹入他的眼底,令他睁不开眼。   时间流逝,他的体力消耗越大。逆着风雪迅速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将吹入眼中的雪水眨去,凭着记忆开始挪动手臂,又一次正要松动一只手,脚下却突然一滑,他反应急速才挂住自己身体,三根手指的指甲因此被掀飞,血却在瞬间被冻住。   寒冰让他疼痛感都没有,磕磕碰碰,几次险些摔落下去,萧华雍才触碰到了这株雪莲。   他稳住身子,腾出手要摘的时候,才惊觉这株雪莲扎根极深,他才施力,整个崖边都开始晃动,大片大片的雪块往下砸落。   “滴呖呖——”海东青发出了凄厉而又焦灼的叫声。   海东青天然对自然风险的预估,用翅膀去抚萧华雍,示意他放弃。   萧华雍已经抓到,到了他手中的东西,要他放弃,绝无可能!   他指尖一点点收紧,低着头看着下方无尽的茫茫雪崖,又扫视了一遍雪崩的趋势。   对着展开双翅为他遮挡风雪的海东青一声高喝:“躲开——”   随着他一声高喊,手上一用力,将天山雪莲连根拔起,顷刻间雪峰轰隆隆倾塌。   他的身子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朝下跌落,随之而来是翻滚的雪浪在半空之中将他吞没。 第136章 她的哥哥三岁   急速下坠中,萧华雍将捏着天山雪莲的手藏在背后,以免受到雪浪的冲击。   海东青从狂涌的雪浪之中横飞而来,展翅用力将萧华雍的身体一扇,助他脱离了风暴之中,免于被厚雪覆盖深埋的悲剧。   一人一鸟抱作一团滚出雪崩浪潮最危险的地段,狠狠砸在山脉的雪堆里,萧华雍又顺着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由始至终他都伸直了攥着雪莲的手,让它完好无损。   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萧华雍浑身乏力,躺在雪山上呼吸粗重而又困难,望着高悬的明日,总觉得光晕有一层黑色的阴影覆盖。   他累极想要昏睡过去,却又知道自己一旦昏迷,就再难清醒,强撑着的他,好一会儿才蓄起一丝力,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号弹,摸索着缓缓递到嘴边,用力将之要开,对准高空。   湛寂的雪空绽开一朵绚丽的似曼珠沙华般妖冶的烟火。   海东青庞大的身躯停在萧华雍的旁边,它没有受很严重的伤,锐利的眼眸盯着四周,像个守卫的将士,坚守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萧华雍敢闯无人敢来的雪山之巅,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他的人都在山下候着,看到天空上的信号,就知道他得手在何处,立时行动朝着他赶来。   在这期间,海东青又赶走了两头雪豹,一只金雕,才等来援救之人,萧华雍被顺利护送到山脚下的牧民家中,有最好的郎中为其处理好伤口。   “以最快的速度将殿下送至洛阳,殿下体内毒发。”郎中面色凝重。   洛阳有两大圣手,一位是刚刚辞世的白头翁,另一位则是隐退的杏林世家,因着萧华雍师傅的原因,一直为萧华雍体内不知名的奇毒奔波。   萧华雍被紧急送往洛阳的途中,阿喜的死讯也传到了卞先怡的耳里。   她被陛下安排在了宫外一处隐蔽之所疗伤,她猜不出陛下为何留她一命,深知陛下不是好色之人,她虽有些姿色,陛下若是对她有意,早几年就被纳入后宫。   越是猜不透帝心,她越发惶恐不安,而近日陛下忙于税粮丢失一案,很是焦头烂额,好似将她以往了一般。   她在院子里行动自如,朝夕有人送吃食,只是不能离开此地。   她是如何知晓阿喜死了呢,她在京都这么多天,自然也是有人脉,早就叮嘱人帮她注意阿喜的动向,替她护着阿喜,实在护不住,定要告知她阿喜是否平安。   她没有向这人辞行,就意味着她人要么不活于世,要么就扔在京都。   他若是有了阿喜的消息,就在最高的山头放烟火,三个白色代表着亡故。   这夜她在院子里出神,正好看到西边有三朵连起来的白色烟火,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她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一定是与她约定之人。   她跌跌撞撞跑到门口,跪下来求护卫:“烦请郎君为妾打听一下随阿喜。”   护卫上报宫里,陛下正在为现下还未追回来的粮食而恼火,刘三指直接回绝。   卞先怡在院子里搜寻出不少东西,做了个天灯,选了个风向好的夜里,背着守在门外的护卫点燃放飞,只盼能将自己留在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郡主,这都五日了,卞大家真的会来么?”紫玉例行每日一问。   “等她脱困,再打听出阿喜的消息,就会来。”沈羲和耐心地逗着刚洗干净的短命,只有这个时候沈羲和是最喜欢亲近它。   寻找到原因的短命,经常自己跳到水缸或是水池里,湿漉漉跑回来,后来被嫌弃和无情拒绝,它才慢慢明白主人是喜欢它在家里洗干净,再熏香后的模样。   现在每次洗完之后都绕着香炉转,烘干了毛发又染了香气,立时奔向沈羲和。   一旦熏了香,它只允许沈羲和触碰,谁敢靠近它,都要被它咬和挠。   仿佛除了沈羲和意外,其他人都会玷污它,将它弄臭一般抗拒。   “她要是来了,郡主会要她的命么?”紫玉忽然又问。   沈羲和的手顿了顿,她抬眼看向紫玉:“你以为,我要还是不要?”   “她那么坏,郡主不能轻易饶了她。”紫玉有些纠结,“可婢子听人说,杀孽过重,有伤天和。不若……”   “不若什么?”所有婢女,沈羲和对紫玉最有耐心。   心思深沉的人,身边有个纯真可爱的,总会不自觉放下沉重,轻松自在起来。   “不若郡主别吩咐,紫玉去办郡主杀了她出气。”紫玉严肃着小脸。   这样就算是杀孽,也是她身上的杀孽,会不会伤到郡主的天和。   沈羲和抿唇温柔笑了:“我不信命,不信佛,不信天,唯信己。”   什么杀孽,什么因果,她从不在意。   绝对的强者,永远不会陷入因果循坏,在做下一件事时,就应斩断所有后患,如此一来,又何处来的恶果?   说完,沈羲和低声一笑:“她惜命至极,她便是寻上门,也会找到法子赎罪,至于我愿不愿抬手放过她,那是我之事。”   卞先怡敢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她,一旦她上门,必死无疑,她绝不会给卞先怡任何脱身的机会。   “郡主。”这时外面响起了莫远的声音。   “进来。”沈羲和传唤。   莫远进来,将一份自西北寄来的信双手递给沈羲和。   是沈云安加急送来,先是报平安,说自己回到西北,紧接着就是委屈巴巴控诉沈羲和,竟然送了父亲一个刻有自己小像的杯子,说她一碗水没有端平,对阿爹好过他。   他表示很伤心很痛心很吃心,只有她再送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他,才能哄他!   要是不哄他,他就三个月不吃素!   沈羲和:……   她的哥哥三岁,不能再多了。   沈云安无肉不欢,很讨厌吃素菜,偏沈羲和身子不好,注重养生,知晓不吃素只食荤对身子不好,以往在西北都是沈羲和盯着他,威逼利诱才能让他乖乖不挑食。   现在竟拿这个威胁她。 第137章 失去色彩   沈羲和看得忍不住摇头失笑。   紧接着他才说了正事,他发现今年各地军费被动了手脚,很可能不是陛下所为,而是与这一次秋粮被盗有关联,现在除了西北,各地军卫都在商议是否要暗中联名上书告发军费之时。   他们在观望是拿不准这件事情到底牵扯多少人,又是否陛下默许,谁也不敢出头,担忧成了出头鸟,故而一直迟疑着。   这么重要的事情沈云安就写了几句,简略带过,若非沈羲和聪慧,她怕是读不懂深意。   沈云安会这般写,绝不是怕他们的信泄露,而是在他心中,第一重要的是让妹妹别担心,故而先报了平安,接着是他吃醋的事情必须让妹妹深刻体会并且反省,所以写了大篇幅,占据了这封信的十之七八的内容。   才刚读完沈云安的信,紧接着就是沈岳山的信,沈岳山在信上表达了对她的思念,对她送来的礼品开心,叮嘱她别操劳,在京都莫要惧怕,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关于想要嫁给谁,都依她,只要她快活便好。   这些零零散散占据了一半的内容,余下一半就是嫌弃贬低儿子,沈岳山常常以在女儿面前诋毁儿子为乐,仿佛这般就能降低沈云安在沈羲和心中的位置。   对于沈羲和要嫁给萧华雍之事,沈岳山就一笔带过,丝毫不吃味儿,这意味着沈岳山就没有把萧华雍放在眼里。   大概是他已经从沈云安口中得知沈羲和要嫁萧华雍的缘由,在他眼里,萧华雍不过是个沈羲和利用的棋子罢了,他没什么看不顺眼的。   不过信的末尾,沈岳山极其厚颜无耻地提到:“年节之际,为父亦可上京。”   这是艳红沈云安来陪她过了端正月和重阳节,告诉她下次有这等好事儿,记得想着父亲。   沈羲和看着信心口微暖,从头到尾都情不自禁笑着。   沈岳山就是吃儿子醋,她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几日,这对父子又要连续动手,阿兄至少要扫半个月的马粪。   此刻西北王府,沈岳山摩挲着女儿送来的酒杯,当着儿子的面倒了一杯香醇的西域美酒,故意很大声地砸吧砸吧嘴,不顾儿子沉沉的凝视,晃着翘着的腿:“早闻藤实香杯喝酒香醇绵长,千杯不醉,还是呦呦最贴心。”   沈云安咽了咽口水:“阿爹,给儿喝口。”   “这是阿爹的杯子,岂能与你共用?”沈岳山义正言辞。   都是糙汉子,瞎讲究什么?在军营里别说同一个水囊杯子,同一个被窝都是常事。   “阿爹,你知道么?呦呦长高了,面色也红润了。她挽着儿的胳膊,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看到有卖糖葫芦的,还晃着儿的胳膊,央求儿给她买,她的声音又甜又软……”   沈岳山顿觉酒没滋没味,看向洋洋得意的儿子眼神都变了,不似看亲生儿子,更似看仇敌!   沈云安不惧,不就是被罚么?他皮糙肉厚习惯了,被罚也要先给阿爹心口插一刀:“儿在京都,她每日都为儿做朝食,还给我灌了个平仲叶枕头,每日枕着枕头,儿都不想起身……”   忍无可忍的沈岳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跃而起,一掌朝着沈云安劈来:“混账东西,你妹妹体弱,你竟只知让她操劳,不知心疼她……”   沈云安一边迅速闪躲,见招拆招,一边露出鄙夷的眼神:什么不知心疼,不就是这些不是为你做的么?   王爷和世子爷又打起来了,王府的奴仆都十分淡定,视若无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世子爷被王爷痛打一顿,然后王爷以世子爷学艺不精,武艺退步为由,将世子爷罚去牧监扫马粪……   沈羲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万里,落在了西北,西北父兄的状况化作了画面印入她的脑海,令她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碧玉等人也开心,这世间只有王爷和世子爷,能够让郡主笑得这般动人和容光焕发。   而此刻的萧华雍也被送到了洛阳,圣手令狐拯替他把脉之后,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憋着一口气,为他重新整理好其他伤势,才道:“殿下,老头是医者,不是仙神。你若这般不爱惜自个儿,趁早让老头给你配一份毒药,一口喝下去,包您一觉不醒,酣然长逝,省得您受诸多苦楚。”   自知理亏的萧华雍脾气甚好:“有劳令狐先生。”   “不敢,老头不过是为殿下奔走的无名小卒,怎担得起殿下一句有劳?”令狐拯抖着花白的胡子,阴阳怪气,“左不过老头还能活个几年,兴是碍了殿下的眼,殿下不如赐下毒酒,让老头去得干脆些,也免得被殿下气得升天。”   “是雍之过,白费了先生这些年的心血,望先生原谅一二。”萧华雍放低姿态。   好歹也是皇太子,又是自己看着长大,天资聪颖的晚辈,令狐拯也不刺他了:“殿下此次毒发凶险,毒素已经难以控制,老头只能将毒素释放一些,才能抑制住。”   “如何释放?”萧华雍问。   “七经八脉,五脏六腑总是要损伤其一,殿下自行选择吧。”令狐拯冷声道。   萧华雍沉默了许久,最终与令狐拯几经商议,选择了用损伤最浅的法子逼出一些毒素。   为了日后还能随心所欲动武,萧华雍最终损了眼睛,倒没有瞎,只是放毒之后,他再也看不见色彩。   “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令狐拯对此已经千恩万谢,“殿下若是再寻不到解毒之法,不止是看,嗅、听、感……六识会渐渐衰退,接着便是内腑衰竭。”   “还有多少时日?”萧华雍面色平淡。   “若不再经历此次凶险,有老头的拖延,还能撑个三五载,若是再如此次一般急发,殿下莫再来寻老头,老头不再见殿下。”令狐拯隐含警告。   萧华雍听着,等到令狐拯离去,他才打开被玉箱放置的雪莲,拨弄了一下在他看来灰蒙蒙一片的花瓣吩咐:“加急送入京都。” 第138章 猜不透的人   天山雪莲,当天夜里就送到沈羲和的手上,是一个陌生人,看着其貌不扬,但眼神犀利,身板结实的习武之人送来。   二十余寸见方的白玉雕琢出来箱子,打开之后,清冷寒香溢开,闻者不由心神一清。   “哇,好大一朵雪莲花!”紫玉看得瞪圆了眼。   大如脸盆,碧玉色叶子翠绿欲滴,白色的花瓣轻轻舒展似鹅毛般轻柔洁白且纹路清晰,光泽动人。   沈羲和取了一枚自己的小印章放在匣子里,递给来人:“将此物交给贵主人。”   西北商市的事情,沈羲和已经对沈云安提及过,既然他平安回到西北,想来也已经和阿爹商量妥当,等到华富海带着这枚印章去西北,他们自己去谈如何分利。   “郡主,这朵雪莲只是闻着它的气息,婢子便觉着心旷神怡。”等人走后,紫玉向沈羲和撒娇,“郡主,可否留下一瓣花瓣?”   “天山至此万里之遥,此花能保全到如此完整,便是根须皆未损。”沈羲和看着摇曳在冰玉之间的雪莲,玉匣子里是一整块寒冰,雪莲宛如长在寒冰之中。   透明的冰能清晰看到它根须余留:“不知殿下所需分量,亦不知他何时能用,不可损坏。”   “婢子知晓了。”紫玉乖巧颔首。   “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入宫。”沈羲和吩咐后,就洗漱歇下。   她以往躺在床榻上从不想事,思绪基本都是放空,能够几息便入眠,今儿却在想,到底太子殿下是不是他。   若是,这雪莲本就是他所需,他得了之后又送到她这里,她若再送到东宫是何道理?   若不是,那崔晋百等人背后又是谁?当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景王殿下?   极少有事能令她如此摇摆不定看不真切,萧华雍只是坦诚了他并非怪病体弱,而是中了一种剧毒,这毒缠着他至今未解。   脱骨丹却并不是解毒丹,它是以滋养为主,白头翁也说过未曾仔细查验,不知其是否具有解百毒之效,所以也有可能那日在杏林园遇上假扮华富海之人并非萧华雍。   萧华雍这个时候离京又是为何?   秋粮被截一案,是否与他有关?   太多的谜团她想不透,尽管她有八分直觉告诉她萧华雍就是他,她相信直觉,却从不依赖,所有决断都需要严密的推论才下。   沈羲和思虑了小半个时辰,就抛开入眠。   罢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时候到了,自会拨云见雾。   次日一早,沈羲和随意用了些朝食,便进了宫,她不确定萧华雍是否回京,太医署原就说过天山雪莲对太子有奇效。   让陛下知晓她送了雪莲,而萧华雍未归不能醒来,恐会令他暴露,沈羲和是悄悄见了天圆,将天山雪莲交给他。   “属下替殿下谢过郡主。”天圆卖力做戏,表现出十分激动与惊喜。   他深知殿下并不需要天山雪莲,而这雪莲本就是殿下取来,也不知殿下为何不让郡主知晓,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更不知为何殿下此刻未归,他心中有些担忧。   “殿下用天山雪莲是为解毒么?”沈羲和轻声问。   太子殿下中毒这事儿,还是天圆亲自安排顾则香告知,他自不意外沈羲和知晓:“回禀郡主,非是解读,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天圆很是难做,殿下可是吩咐了,日后可以隐瞒不可欺骗,否则郡主清算起来,他自个儿去领罪,为了日后少些罪名,又不能全盘托出,可真是为难死他了。   “殿下可归?”沈羲和又问。   天圆躬身答:“未。”   “殿下为何事离京?”沈羲和再问。   “为秋粮之事。”这些殿下走前都叮嘱过。   果然,沈羲和早有所猜测,秋粮之事当真与他有关。   “殿下是去……”沈羲和最后一问,“追或是藏?”   “先追后藏。”天圆笑答。   也就是说秋粮被盗不是萧华雍策划,他是把东西追回来,但又藏起来利用布局。   想知道的都知晓了,沈羲和也就不再多言,她正欲离去,天圆却上前半步:“郡主,殿下意在户部。”   沈羲和豁然抬眼,黑曜石般的眼瞳直直看着天圆,她有一丝诧异。   尽管税粮关系户部,但也未必是对户部下手,截粮食的人是谁?截粮食为着什么?   沈羲和轻轻颔首,提步离去。   天圆看着沈羲和远去的背影,想到殿下离京之前的吩咐:“若她问起我为何离京,你便说是为秋粮。”   “郡主追问,属下又如何作答?”天圆一点也不想陪郡主玩心计,他根本不是郡主对手,殿下若不指点,他就怕一个不慎踩了郡主陷阱,暴露了殿下什么。   “有关秋粮,皆可言之。”萧华雍笑着转动指尖黑子,“她从沈云安口中得知牧监之事,也会起动户部的心思,你告知她我意在户部,让她知晓我与她该是多心有灵犀。”   天圆:……   自从殿下遇上了郡主,天圆就再也猜不透殿下的心思。因为他猜不到郡主的心思,但殿下猜得到。   殿下不但猜得到,还总是顺着郡主的心思走,让他不禁怀疑,他是否应该多与郡主身边的侍婢走近些,把郡主的心思也摸透几分。   才能保全他在殿下身边第一心腹的位置?   沈羲和之所以偏向于崔晋百等人背后的人是萧华雍,就是因为她提醒了萧华雍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萧华雍竟然丝毫举措都没有,这次他离京,沈羲和猜测也许是去探底景王。   若真是为了景王离京,那就能证实那人是景王。   他不动,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他就是,二他早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沈羲和踩着缀珍珠翘头鞋,一边思绪着一边缓步前行,红玉和碧玉跟在身后。   “啊啊啊啊,快让开——”   突然上空一声高呼,一片阴影投下来,红玉眼疾手快将沈羲和一拽,碧玉双手去接住掉下来的人,冲击力让碧玉往后栽倒,撞到红玉,红玉与沈羲和也一同摔倒。 第139章 十二殿下萧长庚   四个人摔作一团,反倒是沈羲和有红玉抱着,没有受多重的伤。红玉和碧玉二人都撞伤了手臂,擦伤了胳膊。   “我……我……”摔下来的孩童有了碧玉的缓冲也没有受伤,最先爬起来,一脸无措站在旁边。   沈羲和在红玉与碧玉的搀扶下站起身,先问她们:“你们可还好?”   她们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时磕磕碰碰和比这严重,这点小伤并不大碍,二人齐齐摇头。   沈羲和这才看着站在旁边的孩童,他十分瘦小,看起来十岁上下,衣着陈旧,却也是上好的丝绸,眼神歉疚又有些慌乱。   见沈羲和望过来,先一步躬身致歉:“冒犯郡主,长庚在此告罪。”   沈羲和有些诧异,面前这个瘦弱之人竟然是十二皇子萧长庚,祐宁帝序齿的皇子有十四位,活下来的有十位,分别是行二的昭王萧长旻,行三的代王萧长瑱,行四的定王萧长泰。   行五的信王萧长卿,行六萧长瑜,太子萧华雍行气,景王萧长彦行八。   烈王萧长赢行九,十二皇子萧长庚,以及只有两岁的十四皇子萧长鸿。   十二皇子萧长庚应该与她同岁,可身为男儿的他竟然还没有沈羲和高,并且脸色有些蜡黄,他从屋顶上摔下来,这半晌竟无一个宫婢与内侍追来。   她知道萧长庚生母造势,但他养在梁昭容跟前,怎会成为这副模样?   “殿下为何上屋顶?”沈羲和没有怪罪他,只是抬眼看向他掉落的地方,发现屋顶上有一个抛足戏具,彩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绚丽的光泽。   “我……”   萧长庚还未解释,隔着一道墙,另外一个院子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萧长庚,你是摔晕了么?若是有口气儿,就给本公主再爬上去拿!”   这声音有点耳熟,是五公主阳陵公主,陛下四位公主年纪相仿,安陵三公主十六岁,长陵四公主十五岁,阳陵五公主与平陵六公主都是十四。   萧长庚听着催促,对沈羲和道:“郡主若有责罚,长庚领罚。”   这是希望沈羲和快点做出处置,不要耽误他去给阳陵五公主捡抛足戏具。   沈羲和还没有开口,阳陵公主有些担忧,她知道萧长庚如果爬得起来都不敢不应声:“四姐,长庚他不会摔伤了吧……”   阳陵公主嗓门较大,隔着院子,沈羲和也听得清楚。   “这点高也能摔伤?我萧家儿郎哪有这般丢人?”长陵四公主轻呵一声,她们再靠近,声音足见清晰,“你怕什么?便是摔伤了,阿爹也只会觉着他无用。”   “郡主日后若有责难,寻长庚便是。”萧长庚告罪疾步冲过去。   是不想四公主与五公主与沈羲和遇上,担心沈羲和被迁怒?   他跑起来腿一瘸一拐,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也还是在月亮门前与人撞上,被他撞到的正是四公主,长陵公主有一众护卫搀扶,唯有萧长庚无人多看一眼。   沈羲和淡淡看了一眼,就带着碧玉和红玉从一边走开,奈何路过月亮门前,被搀扶起来的长陵公主看到,她厉喝一声:“你站住!”   她竟然这样狼狈被沈羲和看在眼里,沈羲和看到她竟然不上前行礼。   沈羲和停下,微微转头,与气急败坏的长陵公主对上:“公主若想安生,莫要惹我生怒。”   长陵公主在宫中深受陛下宠爱,骄纵而又蛮横,皇子都对她礼让三分。从未有人这样无视她,又威胁她!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警告我?”长陵公主气急,上前就要给沈羲和一巴掌。   可惜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沈羲和,有什么弹在她的膝盖上,她扑通一声跌向沈羲和,沈羲和往后一退,她上前得急,宫女内侍都没有跟上,也无人拉住她,一张俏脸碰的一声摔在地上,沈羲和微微挑眉。   吓坏的宫女内侍将她搀扶起来,发现她不但额头磕伤,就连鼻子也血流不止。   “请医师,快请医师——”   一阵兵荒马乱,有人背着吓坏的长陵公主跑了,阳陵五公主是个妙人,一看到沈羲和就果断选择跟着走了。   沈羲和意味深长看了瘦弱的萧长庚一眼,她眼神犀利,亲眼看到方才有东西弹在长陵公主的膝盖上,才致使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这里只有红玉和碧玉动武,她们二人不会做这等事,其他人都是两位公主带来的人。   “郡主放心,长庚会对陛下招认。”萧长庚竟然没有遮掩,他对沈羲和抱手一礼,就折身追上去。   “郡主,我们出宫么?”碧玉试探地问。   “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如何出宫?”沈羲和提步也跟上。   她倒也不是不信萧长庚,而是不信长陵公主。   长陵公主在她面前出了大丑,心里定然恨极了她,她若是走了,不说长陵公主本就觉着这是沈羲和所为,便是她知不是,也会扣在沈羲和身上。   萧长庚于长陵公主而言,是她随时可以处置磋磨之人,长陵公主想要的是让沈羲和遭罪。   当日太后寿宴,她寻平陵公主来问沈云安是否婚配,其实就是想要表达要嫁沈云安之意。   沈羲和让她去问陛下,就已经得罪了她。   康王的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和长陵公主算账。   那日长陵公主为何偏偏来问了要嫁沈云安?之后康王便知道,所以才会寻人假扮长陵公主的宫女来引她?   这些沈羲和不是不计较,而是事情有轻重缓急,长陵公主又在深宫,她才先搁置。   她不想清算,长陵公主倒是迫不及待撞上来!   “长陵怎会磕断鼻梁?”祐宁帝赶来,就听到太医回话,面色很不好。   阳陵公主缩了缩脖子:“阿爹,我与四姐踢燕子,燕子飞到屋顶,央了十二弟去取,十二弟从院子落下来,遇上了昭宁,四姐追过来摔了一跤,昭宁见了我们视若无睹,径直离去。   四姐觉着昭宁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就上前理论,在昭宁面前栽了跟头。” 第140章 陛下不会教养子女啊   好一番避重就轻,事实而非,扭曲事实的言论。   沈羲和唇角微微上扬。   “陛下,并非如此。”萧长庚主动上前,“四姐……”   “陛下。”沈羲和截断了十二皇子萧长庚的话,她挽着披帛,莲步轻移,姿态端雅,“阳陵公主所言,是阳陵公主所见,昭宁所言是昭宁所见,是非曲直,陛下听后自有明断。”   祐宁帝扫了几人一圈:“昭宁你说。”   “昭宁今日入宫是为探望太子殿下,出宫之时,路过文轩阁,十二皇子冲天砸落,若非昭宁带着侍婢有些身手,不止昭宁被砸伤,便是十二皇子非残即伤。”   沈羲和说着,淡淡瞥了阳陵公主一眼:“十二殿下自屋顶摔落,竟无一人跟随,臣女心下正在惊疑,却听了文轩阁内阳陵公主颐指气使……”   清了清嗓子,沈羲和将阳陵公主的话重复一遍:萧长庚,你是摔晕了么?若是有口气儿,就给本公主再爬上去拿!   她话音一落,阳陵公主面色青白,萧长庚低头作恭顺状,祐宁帝的面色更难看。   “阿爹,儿……”   “陛下,阿爹膝下只有三子,昭宁和阿兄与庶妹分隔,不知是否枝繁叶茂的大族之中,隔母的兄弟姐妹都这般排挤。”沈羲和一脸懵懂,“但五公主这般,实属有些失了教养。十二皇子如何也比她小上些许,不爱护幼弟便罢,还如此不把幼弟当做活人看……   阿爹说皇家是天下典范,做万民之表率,让昭宁入京,但有不明,便多看看诸位公主仪态,能学上几分便是昭宁的福气,可似五公主举止,昭宁实在是学不来。”   “沈羲和,你放肆!”   “闭嘴!”   阳陵公主恼羞成怒呵斥一句,被祐宁帝厉眼一睇,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陛下勿恼,阳陵公主恐是年幼,见殿下许久未回应,便有些担忧殿下是否摔伤,长陵公主的回话,才是令昭宁大开眼界……”   沈羲和顿了顿,对沉着脸的祐宁帝又学了长陵公主的话:你怕什么?便是摔伤了,阿爹也只会觉着他无用。   沈羲和说到这里,萧长庚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和强撑的笑颜。   “陛下,阿爹常说十根手指都有长短,往日在西北我若犯了过错,阿爹必要一道责罚阿兄,非是偏心于我,而是兄长应当有照顾幼妹之责,昭宁依稀记得十二殿下与二位公主同岁,却比二位公主小了几月,怎地还要弟弟谦让照料姊姊?   阿爹也不喜欢家中庶妹,可吃穿用度也从不曾苛待,更是不许我与阿兄欺辱。   反观十二殿下,难道京都教养子女与我们西北不同?”   沈羲和问得极是诚恳,就差没有把祐宁帝不会教养子女这句话说出口。   偏偏人人都知道她的意有所指,却就是拆开了也凑不出这句话,想要扣她一个不敬之罪都不成。   萧长庚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早闻沈羲和之名,但他年岁不到,宫中又无地位,除了在太后寿宴远远见到一面之外,便再无碰面。   沈羲和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但身临其境感受她对陛下冷嘲热讽,还是说不出的震撼。   偏她又不咄咄逼人,又有理有据,陛下发作不得,只得由着她奚落,今儿她不仅奚落了陛下,连同两位公主也没有放过。   “昭宁,长陵是因何而摔断鼻梁?”祐宁帝涵养再好,作为一个帝王,面上也挂不住,隐含警告。   沈羲和丝毫不惧,她面色不变:“十二殿下恐昭宁被刁难,便急着去回四公主,不想与等不及寻来的四公主相撞,四公主摔倒在地,仪态不佳。   昭宁不欲上前,以免公主误以为昭宁看她丑态,故而径直而走,四公主喝住昭宁。斥责昭宁不敬,见公主不礼,上前便要掌掴昭宁。”   说到此处,沈羲和眸光微凉:“且不说昭宁不欲上前,是因与四公主有龃龉在前,恐公主多心。   便是昭宁当真见公主未礼,公主也无掌掴昭宁之权。昭宁如何会生受,昭宁学了些防身之计,以珠子弹击公主膝盖,公主因此栽倒!”   沈羲和不是要袒护萧长庚,而是要让长陵公主清楚的知道,便是陛下明知道是她沈羲和害得她摔断了鼻梁,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也只能认了。   沈羲和说完,大殿一静。   祐宁帝面色威严,目光冷沉:“阳陵,可是如此?”   阳陵五公主在祐宁帝威压的目光下,心如揣兔,跳得难以抑制:“阿爹……”   她现在慌乱不已,最初因沈羲和的话而气愤,紧接着羞脑,乍然被陛下询问,她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应答。   脑子里开始回想方才沈羲和的话,却觉得全是实情,完全不容她辩驳。   沈羲和嗪着淡淡的笑,她说那么多除了是奚落祐宁帝,也是要攻心这位公主,以免她狡辩。   到底是公主,又有苦主,正要胡搅蛮缠下去,最后必然是各打五十大板,这可不是沈羲和要的结果。   阳陵公主呐呐不语,憋红了脸,也说不出话来。   祐宁帝只得问萧长庚:“可如昭宁所言?”   沈羲和都替他抗下了打伤长陵的罪,萧长庚自然不能反驳,否则沈羲和就是欺君:“回陛下,确如此。”   “阳陵为长不德,不恤幼弟,罚禁足寝宫三月,朕会遣女史朝夕训话。”   阳陵公主面色一白,宫中女史训话就是承认她教养不足,且女史训话都是跪听,从日出到日落。   “至于长陵,念及负伤,便只罚禁足宫中养伤。日后再犯,再行重罚!”   沈羲和暗忖,陛下果然宠爱长陵公主,不过目的达到,她也不再多言。   宫中没有秘密,很多这事儿举宫皆知,天圆知道后特意寻了负责长陵公主的医官:“可好好生给公主治伤,治好了殿下重重有伤。”   什么赏?也赏他一个当面晕厥?他可受不起。   怕太子殿下晕给他看的医官点头如蒜捣:“下官明白。” 第141章 太子的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沈羲和回到府中,发现谢韫怀竟然早已经在郡主府相候多时。   “郡主,齐大夫已经来了半个时辰。”碧玉道。   “在宫中略有耽误,齐大夫来寻我何事?”沈羲和轻声相询。   谢韫怀是沈羲和第一个接纳不掺杂着任何利益的人,当做了真正的朋友。无关情爱,只觉着来往相处舒适自在。   “我来是为取脱骨丹,我已寻到法子让郡主再服脱骨丹,不过需要些许脱骨丹查验。”几乎是沈羲和得到脱骨丹的前一瞬,萧华雍就送了信到他手上。   让他早些来取,以免等到沈羲和送走了天山雪莲,他配置的汤药被沈羲和察觉到有雪莲之后起疑。谢韫怀不知为何萧华雍大费周章取了雪莲来,又要隐瞒沈羲和,也不欲去探究。   “当真能再服脱骨丹?”这算是沈羲和一桩心病。   “有八成把握。”谢韫怀不敢把话说满。   八成已经让沈羲和惊喜不已,她让碧玉将剩下的脱骨丹都给了谢韫怀:“齐大夫只管拿去,你若不能成,留着于我而言也无用。”   其实她原本知道自己不能服脱骨丹之后,是想要将剩余的都给萧华雍送去,她活不长,就盼着萧华雍长命,届时以此要一个承诺,为西北留下退路。   但能自己活,她自然还是选择自己活。   把脱骨丹给了谢韫怀,沈羲和突然问:“齐大夫,可有一种药服下之后,会出现假孕之状,且能瞒得过太医署太医之眼?”   谢韫怀一听假孕之药,眉心一跳:“郡主为何要这等药?”   “对某些金枝玉叶略施小惩。”沈羲和婉转回答。   能让沈羲和说金枝玉叶那必然是皇家公主,所以要瞒过太医署,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我早年在外倒是听说过,从未配置,郡主欲求,我回去试试。”谢韫怀没有问沈羲和为何要对付公主,沈羲和是他的朋友,公主与他毫无瓜葛。   生于富贵,谢韫怀对皇室也没有寻常人那么深的敬畏之心。   谢韫怀拿了药回去,正好天圆派人将天山雪莲送来,自此谢韫怀就闭门谢客,一心开始钻研之前拟定好的方子。   沈羲和送走谢韫怀,回到屋子里就取来了一盆兰花,也埋头到了她的香房,调制出了一种以兰花为主原料的混合香。   “好清雅的气息。”红玉作为沈羲和的助手,第一个嗅到这股气息,她很是喜欢。   “喜欢?”沈羲和淡笑一问。   “嗯。”红玉颔首。   沈羲和将之递给她:“不若今夜点它入眠。”   “谢郡主赏。”红玉高高兴兴,捧着香炉,得意地冲着紫玉扬了扬眉回了房间。   “郡主……”紫玉眼巴巴瞅着沈羲和,郡主从不偏颇。   “你也喜欢?”沈羲和说着也拿了些许递给她,“正好,你今夜也用。”   沈羲和说完,抬眉看向碧玉,碧玉经过沈羲和这几个月的指点,变得敏锐了不少。   郡主现在精力本就不济,若非有所需,是不会突然调制新的香,独活楼的香料都是买来的香娘子调制,沈羲和最多去指点一二。   若是急需的香料用在何处?除去给太子殿下、薛女郎和步世子调制香料之外,郡主每次特意调出来的香都是用来折腾人,又联想到今日宫中发生之事。   碧玉笑着摇头:“婢子便不夺人所爱。”   沈羲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答案第二日一早就揭晓,沈羲和与碧玉等人精神饱满,红玉和紫玉两人眼圈发黑,双目无神。   沈羲和看着强忍着打瞌睡的两人:“还不错。”   效果比她所设想得还好,紫玉委屈极了:“郡主……”   她是不聪明但也不傻,全府上下就她和红玉两没有睡好,肯定是那香之故。   “兰花之香清幽,吸量过大,却宜失眠,你们这只是最浅显的症状,若是多点几夜,还会食不下咽,犯恶心。”沈羲和说完,吩咐道,“今儿不要你们当值,我就在府中不外出,你们俩点些安神香,好生睡上一觉。”   “诺。”紫玉和红玉忙回房补眠。   沈羲和特意让两个人来检验这香,是因为香成的匆忙,她以前设想过,这次首配,也不知是否人人都有效,她取了些寻个自己愿意的丫鬟连续五日试验,到了第五日这丫鬟就出现了反胃的症状。   恰好这日谢韫怀登门,亲自将假孕的药递给沈羲和:“郡主,这药服下之后,七日内便会出现假孕之象,太医署郡主可安心。”   太医署会不会有人能查出来谢韫怀不是很确信,只是昨日那个人来。   萧华雍归京了,京都很快便又是一场风雨,他来寻他问一问给沈羲和汤药的进展。   谢韫怀便将这是提了一嘴,只要萧华雍想,太医署就能口径一致,倒不是太医署都是萧华雍的人,而是太医署几位德高望重的人都有把柄落于他之手。   “殿下,您当真不能辨色了么?”天圆才知道这个消息,眼里倏地泛起泪光。   “收了眼泪。”萧华雍皱眉吩咐,若非贴身伺候,恐天圆不知,有意外他不知如何应对,萧华雍并不想告知他。   “殿下现在就嫌属下。”天圆擦了擦眼睛。   “秋粮过几日就运入京都,是地方押送来,你若是想……”   “不不不,属下不想。”天圆立刻站直,眼里哪还有一点泪花,就那点泛红,怎么看都像是被他自己揉红。   “明日给呦呦送些新鲜吃食。”他们约定过,待他回京,就给她送食盒。   “诺,属下记下了。”天圆点头,“四公主……”   “她要做的事儿,容不得旁人插手。”萧华雍可想表现,为她出头,可她用不着。   不过一想到她竟然去寻谢韫怀相助,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得劲儿,连带看谢韫怀都有点碍眼。   若非他的呦呦所需汤药还得指望谢韫怀,他早就想了法子,将他远远打发出京都。   霎时就感觉主子情绪不对,天圆连忙退下去着手殿下吩咐之事。 第142章 现在告知她是下下之策   沈羲和一大早就收到了食盒,自东宫出来的食盒每一道菜都精致味美,天圆多的没有说,只说这是殿下吩咐送来,沈羲和也直接收下,并且真的食用了。   “郡主,按照您的吩咐,近来并无商队,大批运送任何货物上京。”莫远这几日被沈羲和派出去盯着商队。   沈羲和自从得知萧华雍是去追回秋粮又打算藏起秋粮,且意在户部之后,她便猜到萧华雍要做什么,就是让陛下抓贼抓到自己人身上。   那么这些被他追回来的秋粮一定要运回来,水路与陆路,沈羲和都放了眼线盯着,萧华雍都回京了,这些东西也应该随他一起到了才是。   “近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沈羲和立在窗前,眼帘微垂看着面前的平仲盆景。   莫远仔细回想:“并无不同寻常之处。”   沈羲和伸出手,她的指尖圆润,因着身子虚弱的缘故,指甲也少了些许粉润,反而是一种如冷玉的洁白,修剪整洁的指甲没有染丹蔻,亮白有泽,轻轻拨弄着平仲叶。   “定然有与往日不同之事,只是你未曾想到。”沈羲和笑了笑,你不妨去孤独园问一问。   莫远也迫切地想知道,他到底忽略了什么,他立刻亲自前往孤独园。   这里都是收留一些弃养或是走失亦或者亲眷具亡的孩童,有些是因为疾病和残疾,有些是被拐卖,尚无查到亲人所在。   沈羲和从不上香求佛捐香油钱,但她会一年四季给这里的孩童赠衣送食,在西北如此,来了这里亦如此,只不过从不留名。   莫远来也是打扮了一番,替沈羲和送来准备好的冬衣,京都要入冬了。   等到莫远回来之后,一脸不可置信:“郡主,从孩童口中打探到,近来好似多了些丧事。”   其实莫远也遇到过一两回丧事,只是每日都人婚嫁,每日都有人逝去,喜丧之事实属平常。   “只是近两日多了几桩,昨日和今日都无。”这才几趟丧事?便是棺材里都是运粮,也装不下几十石粮食,丢失的可是几百石!   “为何要全部运入城?”沈羲和轻笑着问,“只要有个十来石留作证据,有了彻查的由头便可,朝廷中的达官显贵,谁还没有几个庄子在城外呢?”   “你去查一查户部尚书及妻儿名下有没有庄子,多留心一些便是,总会有所发现。”沈羲和吩咐。   “诺。”莫远应下之后问,“若是发现,我们……”   “发现了便告知我在何处,无需轻举妄动,我之事他不干预,他之事我亦不插手。”沈羲和觉着这就是一种互相尊重。   当天夜里莫远就有所收获,沈羲和一早起来就禀报,沈羲和听了之后道:“此事,便到此为止,你好生歇息几日,过几日咱们也给殿下唱一出戏。”   待到莫远退下,沈羲和看着厚云覆盖的天空,轻叹一声:“这天要变了。”   等了半个时辰,原以为要下雨,可日头又照了出来,沈羲和带着碧玉再次进宫。   今儿一大早,萧华雍苏醒过来的消息,便传出宫,于情于理,她应该去探望一番。   太子醒了,东宫少了群聚的太医,太后也回了自己的宫殿,东宫又变得清冷些。   沈羲和再见到萧华雍,总觉得他清瘦了很多,便关怀一句:“殿下身子可还好?”   “郡主挂心,只是些许疲累。”萧华雍温和一笑。   “今日来寻殿下,只有一事相求。”沈羲和点了点头。   萧华雍:“郡主请说。”   “不知殿下可还有藤实香杯?”沈羲和眸含笑意,“前些时候殿下送了一只与昭宁,昭宁见上面雕像有几分肖似自己,想到与阿爹分隔两地,便将之相赠,以慰阿爹思念之情。   不想被阿兄知晓,言昭宁偏颇,昭宁只好厚颜寻殿下问一问。”   萧华雍:……   长到这个岁数,萧华雍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心闷气短!   自诩做戏功夫了得的萧华雍,不曾想自己竟然有笑容撑不下去的一日!   “喀喀喀喀……”天圆忽而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忍笑忍的太辛苦,竟然把自己呛得缓不过来。   接触到太子殿下投来的似笑非笑目光,天圆咳得更厉害。   “曹侍卫可还好?”沈羲和关切一句。   咳得眼冒金星的天圆,半晌才跪下请罪:“属下失礼。”   “下去寻个太医,好生看看。”萧华雍面无表情吩咐。   萧华雍是个威严与生俱来的骨相,他笑起来温和清雅,他不笑之时,不需刻意表现出怒意或者冷意,就让人觉得莫名惧怕。   天圆的打岔,让心梗的萧华雍回过神,他头次对沈羲和的要求给予了拒绝:“不巧,我这里只有一只。”   沈羲和也没有想要强要,只是来询问一番,毕竟皇宫珍宝比较多,她也花了大价钱在外放出话,至今没有回音。   之后萧华雍的态度很明显有些冷淡,沈羲和猜到他大抵是不太高兴他将他赠送之物转赠,沈羲和也没有多做解释,是贺她开业之喜的东西,这种贺礼转赠很是寻常。   她不留着自讨没趣,说了会儿话便提出辞行,萧华雍没有挽留。   直到沈羲和走了,他握着另一个雕琢着他模样的藤实香杯面色微沉。   生了好一会儿闷气,他才自嘲一笑:“当真是矫情起来了。”   似她这样的性子,会做出此举实属寻常,若是这都要气恼,日后不得当真把自己气晕过去?   “殿下为何不把雪莲之事告知郡主?”天圆察觉萧华雍不气了,这才敢出声。   “现在告知她是下下之策。”萧华雍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杯子,“只会让她不适,让她退却,便是不退却,她亦会寻找别的法子还了这份情。”   她不会现在告诉她,他会等到她开始重视他之后,在由别人之口给她会心一击。   他说不强求她回应,是因为他从未计划过得不到她的回应。   心是冷的,他就用尽法子为她捂热;没有心,他就把自己的心分一半,春风化雨般塞入她身体里!   将藤实香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包扎着三指的手搭上去:“早晚,我要她亲自去把它要回来。” 第143章 太子殿下很好哄   “郡主,殿下好似有些生恼?”碧玉低声道。   不知为何,碧玉有些许惊悸,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温和儒雅清贵的太子殿下疏离冷淡的样子,他没有一句重语高声,只是话少了些,脸上的笑意收敛些,便让人不自觉心头发紧。   “恼么?”沈羲和不在意笑了笑,“那又如何?”   “日后……”碧玉心知沈羲和不在乎男女之情,日后便是当真和太子殿下大婚,也不会在意太子殿下对她是否宠爱。   只是她觉着太子殿下智计百出,日后会不会记恨在心,因此对郡主不利。   “太子殿下的心胸不至于此。”沈羲和读懂碧玉的担忧。   他若是只有这点胸襟,成不了今日之势,亦不能隐忍潜伏到现在。   “不用担忧,我不过是在向他坦诚罢了。”沈羲和唇边笑意一闪而逝。   他们彼此试探过,既然试探之后还要达成共识,那边开始展露彼此,太子殿下不也在一点点袒露么?她这是投桃报李,让他早日看清楚她是哪种面貌之人。   若是互相坦诚之后,还愿意缔结连理,那边互惠互利互相信任,相互扶持下去。如此一来,至少在他们还有共同目标和敌人之前,他们是不易被人挑拨拔刀相向的。   至于等到大局已定,是否人心已变,亦或是利益相冲,届时再一决胜负也不迟。   沈羲和到了宫门口,却远远见着一抹瘦长的身影立在马车旁,他穿着青翠色的崭新长袍,玉带束腰,更显瘦直如竹竿。   祐宁帝英武有棱角,后宫娘娘们又都是环肥燕瘦,公主和皇子就没有一个样貌不出彩。   十二皇子萧长庚也如此,他的面容还稍显稚嫩,但剑眉星目已经初见雏形,双瞳更是神采暗藏,绝非池中之物。   “郡主。”萧长庚上前抱手一礼,“那日多谢郡主回护,长庚身无长物,这是阿娘遗留的一本香册,阿娘极是喜爱制香,颇有些心得,还望郡主不弃。”   萧长庚从跟着的内侍手中小心取过一本有些泛黄边角发卷的册子递给沈羲和。   萧长庚的生母出生于调香世家,这本《香录》集大成于一身,是所有好香之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沈羲和也不例外。   “殿下无需如此,当日并非为殿下。”沈羲和拒绝得干脆果断,说完对萧长庚缓缓一礼,径直走向马车。   这东西她再心动,可以与萧长庚交易,却不会接受赠送。   至少在她没有改变要与萧华雍结盟的打算之前,她不会与任何人有说不清的往来。   萧长庚笔直立在宫门口,目送着马车走远,他身后的内侍才小声嘟囔:“殿下,郡主和旁人没什么不同,她也轻视殿……”   内侍的话还没有说完,萧长庚投去了凉凉的目光,他赶紧低下头。   萧长庚复又看向沈羲和马车消失的方向,微微抿唇露出一丝笑意:“她不同。”   她是不同的,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轻视,没有一丝与看旁人的相异。   她不收他的礼,不是因她觉得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不值得有往来。他相信,能够经营两个香楼,能够为相国寺佛像调香的她,一定是个爱香之人。   这本《香录》她是心动的,但她却没有收,她的不收不是欲拒还迎,而是干脆果决。   这说明她的品质是不虚伪不藏奸,而且她性格刚强,自制力极佳,才能对心动之物,如此面不改色拒绝。   这样想着,萧长庚黑白分明的眼底更是多了几分欣赏。   “十二弟,看再久,那也是不属于你之人。”冷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长庚回头就对上眼神不善的萧长赢。   他面不改色,浅笑上前先行礼:“见过九哥。”   萧长赢嗤笑一声:“十二弟用不着在哥哥面前装成温顺的小绵羊。”   “九哥何故恼怒?”萧长庚身量只到萧长赢的肩膀,但他文质彬彬,气质干净清冽,丝毫不显得弱势,“弟弟只是感谢郡主帮扶之情罢了。”   “帮扶?”萧长赢围着他走了半圈,眼神透着冷冽的探究,“是帮扶,还是精心谋划?”   萧长庚:“弟弟不懂九哥何意?”   “不懂?”萧长赢唇角上扬,眼底流露出讥诮:“还没恭贺十二弟得以入朝听政。”   萧长庚已经十四,但祐宁帝似乎忘了他这个人,经过沈羲和这一闹,祐宁帝就不好再无视他,皇子该有的,他一应俱全。   “多谢九哥,弟弟刚听政,许多不懂,望九哥日后多多指教。”萧长庚低眉顺眼。   这是个温顺得仿佛没有脾气的人,无论如何都激不起他一丝情绪,萧长赢不喜欢这样特别能伪装之人:“十二弟,我给你第一点指教。”   萧长庚:“就哥请讲。”   “离她远些,这一次她不与你计较,是你幸运。再有下次,她不计较,我也会剥了你的皮,让人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丑陋的模样。”萧长赢冷声警告完,大步而去。   “弟弟恭送九哥。”萧长庚依然礼数周全,便是萧长赢的身影消失,他也没有露出一丝愤懑。   宫门口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逃得过萧华雍的耳目,就当天圆准备接受太子殿下的雷霆之怒时,听到萧华雍话中透着笑意:“她当真拒绝了十二赠与的《香录》?”   天圆:???   重点呢?重点不是十二殿下借故亲近郡主?   重点不是九殿下醋意大发,警告十二殿下?   “是。”天圆一头雾水地赶紧点头,直觉让他顺嘴添了一句,“郡主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方才还气得面色发寒的笑话,一下子仿佛被哄好,笑容都多了一丝甜意:“在他心中,我果然是独一份儿。”   天圆:……   “她从未拒绝我赠与之物。”萧华雍心情大好。   天圆:……   张了张嘴,天圆把话闷在心里:郡主肯收您之物,大概是因为殿下你是她的目标。至于不收旁人之物,和情意无关,大抵是郡主品行端正。 第144章 真正的脱胎换骨   难得看到太子殿下这般开心,天圆忍也不敢扫兴,他知道殿下对不能辨色看似不在意,可好好的人突然看不见这人世间的五色斑斓,怎会丝毫不在意呢?   若非如此,殿下又岂会得知郡主将所赠之物转送给王爷,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有点迁怒和委屈吧。   然则,他的殿下啊,他看得清清楚楚,郡主看殿下的目光如死水一般沉寂,这分明是没有半分情意呢,也不知他们殿下何时才能真正抱得美人归。   “郡主,十二殿下他……”碧玉低声道,“婢子听闻十二殿下入朝听政了。”   皇子只有入朝听政,才能有差事领,领了差事才能建功立业,不受陛下宠爱没关系,只要有能耐,做出了成绩,立下了功劳,陛下也不得不赏赐。   “无关紧要之人,何须费神?”沈羲和闭目养神。   她知道碧玉是在怀疑萧长庚当日是故意跌倒在自己的面前,沈羲和不是个轻信她人之人,但也不是个多疑之人,这种事情真假都有可能。   之后发生的种种,都非他所为,便是他料到了长陵公主行事,也料不到自己如何应对。   她知道外间都在传,是她为萧长庚出头,才让萧长庚有了该有的待遇。   这些传言如何而来,沈羲和并不放在心上,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让陛下脸上无光,让长陵公主意识到自己不好惹,若是长陵公主不长记性,她会让公主也下场凄惨。   萧长庚与她同岁,可沈羲和看他就像看孩童,便是他心思再深沉,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见了萧华雍第二日,谢韫怀便带着汤药上门。   “郡主,脱骨丹药性激烈,以往郡主是佐以雪水服用,现下郡主五脏虚弱,经不起寒热冲撞,便不能再以雪水,我用了这汤药替代,郡主泡上一刻钟,再服用脱骨丹。”   “多谢。”沈羲和对谢韫怀极其信任,当即吩咐熬制汤药。   她浸泡在浴桶里,清凉的雪莲香萦绕在鼻息,她对气息很是敏感,这股气息与前些时候闻到的雪莲一模一样,只不过夹在其他药材里,不似独有之时那么沁人心脾。   “药中有雪莲。”沈羲和道。   “是有雪莲。”碧玉颔首,“那日郡主昏厥,齐大夫也是用的这种汤药……”   说着,碧玉深吸了一口气:“倒是要比那日更香醇寒凉一些,婢子那日也闻到了雪莲香。”   碧玉在这之前是没有闻过天山雪莲的气息,还是那日抢救沈羲和的时候闻到过,后来天山雪莲送来,她才知道原来这股清香来自于天山雪莲,不过那日的气息比今日差得极远。   碧玉只当是谢韫怀改了药方,沈羲和也未曾多想,只不过是雪莲有些特殊,才随口一说。   明明是温热的汤药,可不知为何沈羲和越泡越觉得四肢发寒,但这股寒凉是很缓慢地凝聚,不似一口喝下雪水那么可怕。   待到一刻钟之后,她饮下温水调开的脱骨丹,一股暖流顺着喉头滑下去,热流冲散到四肢百骸,让她觉得舒适至极,竟然一丝疼痛也无。   甚至在泡汤药之际酣然入睡,碧玉有些担心,立刻出来将郡主的反应告知守在门外的谢韫怀:“郡主昏睡过去,可有碍?”   “郡主可有痛苦之色?”谢韫怀问。   “并无。”碧玉摇头。   谢韫怀一拳垂在自己的手掌心:“成了,你们进去,按我吩咐加汤药,泡上半个时辰,就将郡主抱起,莫要弄醒她,她睡得越久,药效越好。”   碧玉等人闻言具是欣喜不已。   沈羲和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才醒来,醒来之后觉着浑身说不出的暖洋洋之感。   “齐大夫,我觉着极好。”沈羲和披上披风,头发都没有挽,大步走向恐有意外,不曾离去的谢韫怀。   站在庭院的谢韫怀,听到一声隐含着喜悦的清泠呼喊,回首看来,就见那少女一袭白裙,飘扬的秀发,微掀的披风,素净白瓷般的脸,黑曜石流光的眼,有一种不染纤尘的绝美。   谢韫怀含笑伸出手,为她把脉,察觉她的脉象走势极好,也露出愉悦的笑容。   “得谢你。”沈羲和抬眼,看着月色下,眼窝深陷,眼瞳旁布满血丝的谢韫怀,端正优雅行了个万福礼,“昭宁谢过。”   “郡主说过我们是友人,知己相交。既是知己,何须客气?”谢韫怀抬了抬手,并没有触碰到沈羲和,她穿着单薄的纱裙,“夜里凉,郡主用些吃食,再歇息一晚,我还有事,先告辞。”   沈羲和本欲亲自相送,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过于高兴,来不及梳妆,她这副模样送谢韫怀到门口,那入幕之宾的传言就坐实了:“碧玉,送一送齐大夫。”   沈羲和真的很愉悦,久违的这样喜形于色,第一次服用脱骨丹,沈羲和没有多少感觉,这次她明显能够觉得自己在真正的脱胎换骨。   隔日,不当值的步疏林登门,看到沈羲和也是啧啧有声地打量:“你是吃了什么神药,我怎地觉着你好似一下子换了个人。”   她前日才见到沈羲和,沈羲和虽然看不出病恹恹之色,但却感受得到她精力萎靡。   这才一日不见,她就神采飞扬,就好似所有旧疾顷刻间烟消云散,面颊和唇瓣未上妆也依然还是较寻常人少了些血色,但却有了光泽。   “莫问。”沈羲和挽袖给步疏林倒了一杯饮子。   “为何?”   放下水壶,沈羲和抬眸冲她浅浅一笑:“问,也是你吃不着之药。”   步疏林:……   她察觉了,沈羲和不但身子好了,心情也颇佳,竟然有闲情逸致戏弄她了。   赶紧趁着她开心,说点正事,讨个主意:“我阿爹想要联合各地联名揭发军费漏缺,你看可行与否?”   之前不敢揭露,是以为只有他们一处,他们是清点后盖了章领军需,只能吃下哑巴亏,可现在发现不止他们一处,除了西北,就只有几处没有被动手脚。 第145章 我是在帮他   “王爷是打算以身作则?冲在最前头?”沈羲和问。   步疏林默然点头。   实在是个个都不敢担责,因着克扣不过分,都打算忍下去,蜀南王是个暴脾气,他受不得这窝囊气,且有了第一次谁知会不会有第二次?   “我给你个主意。”沈羲和唇瓣勾起一抹浅笑。   步疏林眼睛一亮,将脖子伸过去,靠近沈羲和。   沈羲和笑容加深:“你如何谢我?”   步疏林:……   “我们谁跟谁啊,你这样多伤情分?”步疏林痛心疾首地控诉。   沈羲和摸着短命:“我和你,有什么情分可言?”   步疏林捂住心口:“呦呦,你这般伤我,是又看上了哪家儿郎?”   沈羲和优哉游哉地开口:“我给你的法子,不但不会让你阿爹得罪人,还能不被陛下记恨,且能追回所有克扣的军用。”   “当真?”步疏林双手按住桌子。   “你这般高兴作甚?”沈羲和打量她一眼,“须知越是好的法子就越金贵。”   步疏林在沈羲和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才问:“你先说,你想要什么?”   “过几日便是秋狝,到时候你帮我做件事。”沈羲和笑容轻浅。   明明美人如斯清艳动人,笑容这般迷人双眸,可步疏林却莫名往后退一步。   “你放心,不会殃及你性命,也不会让你这小身板去猎虎杀熊。”沈羲和说着,露出略带鄙夷的目光。   觉得被轻视的步疏林:“我秋狝为你猎虎!”   “好,我可等着。”   步疏林:……   轻咳了两声:“方才风好大呀,我啥也没说……”   惹得碧玉几人都忍不住掩唇笑了。   沈羲和不逗她,只问:“你应不应?”   “应应应!”步疏林点头,她相信沈羲和不会让她涉险,至于会不会丢人,她无所谓,她以丢人为乐。   只要她不觉得丢人,所有看她的眼神都是嫉妒和赞美!   “你让你阿爹联合人揭发,但要把欲揭发的消息走路给户部尚书。”沈羲和道。   步疏林听了脑袋冒出:???   “走路风声,还如何揭发?”步疏林觉得沈羲和在逗她。   “这次各地军费被克扣,我觉着不像是户部所为。”沈羲和垂眸,柔软的手轻轻从头顺着短命的背脊往后抚着,“倒像是有人要拉户部下水,你仔细看看,没有被克扣的几处,是否都是与户部沾亲带故?”   “这难道不是偏私么?”步疏林他们一直以为,这就是偏帮。   “不,这是为了谨防泄露风声。”沈羲和笃定,“秋粮这时候被盗,有人故布疑阵,引得户部无暇顾及,又有你们不敢揭发,户部恐怕到现在都不知此事。   一旦董必权知晓,必然会彻查,然后他会想方设法为你们填补窟窿。”   “就这般简单?”步疏林总觉得事情,不似这般简单,可她又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妥。她不认为这种大事上,沈羲和会糊弄她给她挖坑。   “就是这般简单。”沈羲和笑容清甜动人。   步疏林有些不信,但也知道沈羲和不会再与她多言。   “郡主,您这是要给太子殿下捣乱么?”等步疏林走后,碧玉轻声问。   “不,我是在帮他。”沈羲和淡淡一笑,“让他给人罗织的罪名,更铁证如山。”   秋意寒凉,碧玉莫名觉着被被太子殿下和她们家郡主盯上的人很是可怜……   步疏林回去之后,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便将沈羲和的话原原本本传信给了蜀南王。如何抉择,且由他自行抉择,也免得埋怨自己。   蜀南王接到女儿的传信,脸都黑了,对亲随道:“你看,同是闺女,怎地他沈岳山的闺女就在京都操纵风云,我步拓海的闺女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越说越气的步拓海忍不住叉腰爆粗:“他娘娘地个祖宗,是劳资这海淹不了他那山?”   亲随心说:您打不打得赢西北王,您心里不是最清楚?   “王爷息怒,现下是世子所言,我们是否依从?”   步拓海叉着腰来来回回地走,若是沈羲和见了,定然会觉着像极了步疏林。   这可不是小事,既然联合揭发,又把消息泄露给户部,这就等同于告密,一旦出了岔子,他步拓海就成了坑害同泽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   还会被归类朝廷的同党,日后定要被各地方军团排挤,日后蜀南出了战事,极有可能陷入孤立无援。   可若是不信,伤了蜀南和西北的情分是其一,更可能会陷入未知的惊险。   “京都我们无人,阿林粗中有细,既然她信了昭宁郡主,我们姑且信她所断。”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有成算。   他通过女儿的来信,以及这次不同寻常的军费克扣之事,隐隐察觉到了京都必然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   此刻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未免沦为他人棋子,他决定信一次沈羲和。   当各处军费出了纰漏的消息传到董必权耳里,他气的砸碎了手中最爱把玩的琉璃碗,抬脚揣在心腹的身上:“你们是想造反吗?军费也敢动!”   “董公,陛下要的粮草被劫,我们也无法,不敢声张,又要再补上缺口……”   陛下所需都是私掉,便是被劫了也是不敢张扬,更不敢明着追缴。   “即便如此,出了事你们竟敢不上报,自作主张挪用军需之上,谁给你们的熊心豹子胆!”董必权气得青筋暴起。   心腹伏地不敢言。   董必权的管家躬身道:“老爷,现在紧要是如何解决眼前困局。”   “秋粮被劫,陛下心急如焚,此刻再上报军需被扣,你我都得祭刀平愤。”   此时他们哪敢让陛下知道这么大的纰漏!   董必权急得上火,管家道:“老爷,不如把各地军费补上?”   “补?从哪儿去拿粮食补?”董必权厉声反问。   “也不一定要一下子全补,咱们低价从外购粮,先补些许,让各地军中都知朝廷会补,他们必不会生事,等渡过眼下这个关口,再谋出路?” 第146章 给他安排好   董必权听了若有所思,军权素来遭猜忌,如非必要,是不会和朝廷过不去。   军粮这事儿,他看了账本,各地方克扣得都不算特别多,不然哪还会有现在的安稳,朝廷丢了秋粮的事也不是秘密,这档口能够平心静气的解决,大家都应该愿意。   他可以派人打点安抚,承诺会补上,并且先把刺头给补了,这事儿应该能够应付得过去,等到秋粮一事解决,再来想办法慢慢将这件事给化解。   这已然是对于他而言最有利的法子,不过下面的心腹却不这般想:“董公,这事儿蹊跷,康王当为前车之鉴。”   康王若是早将铸造兵刃之事向陛下告罪,最多不过是一个罢免弃用下场,他却一心想要遮掩,最后落得一个斩立决,连带子孙后代都被贬为庶人,若非他是陛下血亲,只怕是满门之祸。   管事看了他一眼,便道:“徐侍郎所言极是,老爷须得仔细斟酌,此刻上报陛下,陛下许是能念在老爷忠心效力的份儿上,从宽发落。若是徐侍郎当日发现陛下所需的粮食被截,也有这份谨慎,上报老爷,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提到这个董必权就恨不能将面前的心腹生吞活剐!   他陷入了无尽的挣扎,徐侍郎和管事都静默等待他自己决定,就在董必权下定决心之后,管事又道:“老爷,老奴愚见,眼下秋粮之事甚为紧要,老爷这个时候奏明陛下,陛下虽恼,可此时却离不得老爷,不如趁此交代,再于秋粮之事上尽心,将功补过,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摇摆不定的董必权眸光一亮:“是极,此法甚好!”   说着就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让他们准备,我即刻入宫求见陛下。”   董必权人还未出家门,萧华雍就接到了消息,他摩挲着指尖的黑棋:“董必权要入宫了,给他安排好戏。”   “殿下放心,早已备好。”天圆笑得格外纯真无害,“保管董公见了陛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董必权坐轿离开府邸不久就是一阵颠簸,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掀开轿帘呵斥:“发生何事?”   轿夫回话:“老爷,有人偷药被追过来,险些与我们撞上。”   “天子脚下,行盗窃之罪,活该被打……”杀字未出口,董必权就卡住,因为他看到被衙役抓住的偷药犯,是康王府曾经风风光光的三公子。   “我阿娘病了,就差几服药,你们把要给我,再押我去衙门可好,求你们了……”   “快走快走,有什么话,你到衙门再说!”   “我阿娘等着救命,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   “别废话,再废话,小心你的骨头!”   董必权看着康王府三公子涕泗横流地哀求,看着小小的差役对他不耐烦地推搡,一时间竟五味成杂,直到轿夫道:“老爷,您坐好,我们其轿。”   “啊?哦哦哦,起轿起轿……”董必权有些心神不宁地坐着。   曾经他还想过将女儿嫁到康王府,这位孝悌的三公子他一直看好,也私下打探过康王的态度,康王并不排斥,哪里想到金尊玉贵的王府郎君,转眼就如此凄惨?   若是康王府没有败落……   想到此处,董必权心情沉重起来,若有朝一日他也如康王一般,他的儿女会如何?   只要想一想,董必权就忍不住打个寒噤。   心神不宁地到了宫里,董必权恍恍惚惚到了明政殿,被刘三指告知殿内有人在见陛下,让他候在外面等着。   他等候的地方很远,但间或还能听到祐宁帝暴怒的呵斥声。   董必权不由低声相询:“刘公公,请指点两句。”   刘三指是祐宁帝的心腹,自然知晓董必权终于祐宁帝,便道:“董公,陛下正在见赵绣使,赵绣使瞒着陛下利用绣衣使职务之便行利己之事,今儿特来向陛下请罪。”   “何人告发赵绣使?”董必权又问。   “并无人告发,赵绣使心怀有愧,特来自首。”刘三指压低声音说道。   董必权心一咯噔,等到赵正颢盯着一头的茶渍与被茶碗划伤的血出来,他更是面色微白。   刘三指没有功夫理会他,他须得为陛下安抚下属:“陛下正为秋粮上火,难免有些气头上,绣使莫要往心里去。”   冷着脸的赵正颢接过刘三指递上来的干净帕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把脸上的茶渍擦干净之后,又将手中的刀和绣衣使的令牌递给刘三指:“陛下罚闭门思过,暂不得以绣衣使自居。”   “赵绣使,陛下素来倚重你,是心疼你日夜操劳,让绣使能歇息一番。”刘三指接过刀和令牌,又为祐宁帝说话。   赵正颢没有回话,而是无声抱手一礼,就大步离去。   董必权在一旁看得喉头发干,等祐宁帝召见他之时,他脑子是空的,尤其是感受到祐宁帝明显余怒未消,当祐宁帝问他何事求见之时,他愣是不敢吐出一个字。   脑子里是康王府郎君的下场凄惨,是威风凛凛绣衣使赵正颢的狼狈。   最终胡乱说了一些需要上报的琐事,被祐宁帝不耐烦地打发掉。   颓然回到府中,他思虑了许久,又在贴心管事的劝导之下,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天圆,董尚书要一个粮商。”萧华雍坐在平仲叶飘飞的院子里,摇晃着太师椅。   “安排,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天圆回应道。   抬手间,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落在他厚实有力的掌心,萧华雍目光温和:“这次能如此顺利,可是沾了呦呦之光。”   原本他是打算另外做局,让董必权踏进来。沈羲和利用步疏林的关系,狠狠往前推了一把,加速了董必权的落败和死亡。   这一招只能沈羲和才使得动,若是他出面,步拓海绝不会信,就不会下如此冒险一招棋。   步拓海不会,其他人更不会,他们连出头鸟都不敢做,更何况明着联合人,背地里又把他们的密谋透露给董必权呢? 第147章 她像他最爱的多伽罗   “郡主算尽人心。”天圆趁机夸赞,现在夸赞郡主,比夸赞殿下还要令太子殿下开怀。   “不,她是算到了我的心。”萧华雍看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心情格外明朗,“她知道只要她推一把,我就能跟上她的步伐。”   只看得到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双瞳格外幽深,凝聚着锋芒的银辉,唇角的笑意顺着光蔓延而上,渗透到他的眼底,眼尾的痣万种风情。   猜到了董必权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敢伸张,不敢让政敌知晓,亦不敢轻易寻陛下招认。便是他装着胆子去了,他亦会让董必权开不了这个口。   从而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剑走偏锋,企图蒙混过关,浑然不知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   “赵绣使那里……”这次可是牺牲了赵绣使呢。   “陛下只是这个关口迁怒罢了,他原就没有犯下大错,让他这个时候避开才是好。等此事了结,陛下会想起他的坦率刚正,侍君之心诚。再招他回来,会更受重用。”   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在绣衣使安排了一个心腹,怎么可能轻易折损?   赵正颢这个时候去自首一些风月间的小事,陛下会恼怒他不堪重用,等冷静下来之后,会觉得他真性情,且有软肋,又对君主忠诚。   等到董必权去打听清楚赵正颢为何让陛下如此震怒,只是因为赵正颢利用绣衣使身份为一个花魁争风吃醋后,就更不敢寻陛下道出户部的窟窿,他会担心立刻掉脑袋。   左右都是一死,徐徐图之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为何不赌上一赌呢?   “郡主可真是帮了大忙,原以为还需费些日子才能将董必权给套住。”天圆这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沈羲和与太子殿下旗鼓相当的手段,“可见,郡主是向着殿下。”   萧华雍闻言笑而不语,望着树叶纷纷的笔直平仲树,眼底笑意浓郁化不开。   他嘴上说着沈羲和待他不一般,心里却清醒得很,沈羲和这次帮他,原因有三:一是她自己也想动户部尚书;其二是为相助步疏林,唔,或者是以此从步疏林处换得好处。   三是她在用她的智慧告诉他,她能看懂他的路数,并且随意一笔,就能让他的布局更完美,亦或是全盘皆输。   “她知晓我们把秋粮藏在何处。”萧华雍低声笑了,独特的笑声透着动人的愉悦。   是帮他把董必权踢到网里,还是转头帮董必权破他的局,都在她一念之间。   天圆笑不出来了,笑声嘀咕一声:“郡主,可真令人生惧……”   “生惧?”萧华雍笑容越发深,轻轻摇了摇头,“她之美,越看越生喜。”   从未有一个女子给他如此多的惊喜,让他以为已经看到她的全部之后,她又会展露更多的风姿,让他永远欣赏不尽,沉迷无止,再难自拔。   萧华雍清晰地知晓,他对她是从意外、惊讶到好奇、有趣再到欣赏、赞扬最后到惊艳与迷恋。   “就像多伽罗……不点亦香。”萧华雍低声道,“芬芳醇厚而浓烈,且经久不散。”   沉香清凉,寻常沉香只能萦绕鼻息,略佳者能深入鼻腔,再优者可入咽喉,唯有多伽罗,响起能够贯穿鼻腔与咽喉,直达胸前最深处,给他带来冲击心神的震撼。   萧华雍的手掌摁住自己的心口:“多伽罗之香苦中有甜,甜中有苦,也像极了……”   苦与甜,只要是来自于她,他都心甘情愿纳入心怀:“苦便作良药,甜则为蜜饯。”   天圆:……   殿下,您直言郡主哪哪都好便是,说得这般文绉绉的,我听着浑身不自在。   只敢在心理腹诽的天圆识趣地低下头。   当天夜里,大理寺有两名穷凶极恶的要犯越狱而逃,幸得差役发现及时,又有巡逻金吾卫及时赶到,才将人堵住,只不过这两人殊死抵抗,且还有蓄谋已久的同伙相助。   引得金吾卫满城追捕,惊动不少百姓,最后竟然潜入了户部尚书府邸,还挟持了户部尚书的夫人,金吾卫和大理寺的人几番与之斗智斗勇才将之擒拿。   搏斗之间来尚书府一个荒旧的小院,里面满满的粮食,令人惊诧不已,初略估算有六七石,最令人震惊的是装粮的米袋竟然有税粮的印记!   沈羲和一夜醒来,就听到碧玉回话:“户部尚书下狱了。”   “是该下狱了。”沈羲和一点也不意外。   “昨夜是因大理寺有要犯逃亡……”尽管沈羲和什么都知道,碧玉还是将探听来的过程详细告知。   “周密详尽,完全看不出是有人刻意陷害。”沈羲和微微赞了一句。   “庄子上的余粮也已经搜出来,董尚书喊冤,又有自江南而来的粮商呈上董尚书欲贩卖粮食与他的证据,董尚书百口莫辩。”   “太子殿下惯会偷梁换柱,这买也能被他按了头变成卖。”沈羲和知晓这其中猫腻,都是萧华雍一手操办,也是她一手为萧华雍促成这个铁证。   董必权采纳了补贴军粮,就会去收购粮食,他能拿出的钱财有限,但犯错的人多了,大家凑一凑还是能够凑出一笔钱财,先买些补贴不好说话的,其实是个好办法。   奈何他不知道从秋粮被盗,不,应当说从军粮被动手脚起,就是一个圈套。   只要萧华雍能把他买粮的证据变成卖粮的证据,董必权就没有活路。他没有盗粮食,他哪儿来这么多粮食去卖?   “今儿大朝会,满朝痛斥户部,要求清查户部,要求重罚董尚书。”碧玉又道。   这些都是莫远一早收集起来事态发展。   “你说满朝?”沈羲和黛眉一挑。   “是。”碧玉颔首。   沈羲和看向外面的日头,她现在隔一日就会夜间服用脱骨丹,次日必然会晚起,今儿也不例外,已经日上三竿:“陛下晕了么?”   碧玉一怔:“陛下气晕了……”   沈羲和唇角一勾:“我终是低估了他的……无耻!”   一个户部尚书之位根本满足不了他,还要由恶人变成好人。 第148章 最初的布局人   董必权做人失败,陛下也有忠君党支持,必不会没有人为他说话。户部有多大的窟窿陛下自己心里清楚,是不可呢清查,一旦清查大笔钱粮不知去向可以扣在董必权身上。   但国库空虚,就会引起朝野上下甚至黎民百姓的恐慌,这是动摇国本之罪,若是让外族四夷知道了,更是可能引发战乱,陛下可不就得在一边倒的情形下气晕过去?   以此来先躲避群臣进言,接下来就是   “阿兄,你这次太冒进。”信王府里,萧长赢不赞同地看着一身素白的萧长卿。   秋粮被劫之后,陛下派他暗中调查,万万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查到自己亲哥哥头上,原来这一次军费被克扣再到秋粮被劫走的事情,都是萧长卿一手策划。   “你可以上报陛下,此事是我所为。”萧长卿浇灌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云淡风轻彷如根本是无关痛痒之事。   萧长赢面色一沉,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哥哥,那个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哥哥不见了。他变得寡淡、沉默和死寂,尤其是他现在浇花的模样,像极了他曾经的五嫂。   一样的漠然,一样的不把任何事任何人放在眼里。   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满不在乎,大不了一死的不惧,令人痛恨和气愤!   “阿兄,你知不知,一旦户部被清查,后果不堪设想!”萧长赢大步走到萧长卿面前,眼底糅杂着埋怨、责备以及浓浓的担忧。   “我只是想要天下人都看清咱们陛下的虚伪嘴脸罢了。”萧长卿头也不抬,目光温柔端详着面前的一盆兰花,“能有什么后果?”   “阿兄,你难道不知国库空虚,将是何等大事?百姓、将士和番邦蛮夷,这不是陛下的颜面之事!”萧长赢第一次觉得哥哥疯了,“一个不慎山河动荡,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萧长卿轻笑一声:“阿弟,国库为何空虚?”   萧长赢默然不语。   “是组私军,这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陛下从不加重赋税,国库该是多充盈?”萧长卿停下来,抬眸平淡地看着弟弟,“但凡账目不是太难看,陛下也不会借病避着。   故而,私军组建并非近两年,只怕早已成形,宝剑正待开刃。   只要陛下愿意承认,他有的是理由将他的私兵放出来,为朝廷增强兵马,四方夷族岂敢妄动?为兄怨恨陛下,却也不是泯灭人性,岂会容外族欺凌我朝儿郎,掠我大兴国土?”   是,这一局只是针对陛下,只要他肯承认,肯将私军抬出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只不过他将私军摆在明面上,无论他用什么借口,都难以保全颜面。   且私军明化,如何管制?何人统御?就不是陛下一人能做主,甚至犒赏和军饷也经不起调查,要是让四方将士知晓,这群什么都没有做的私军,竟然比他们日夜坚守城池,风霜雨雪,刀尖血刃之人还要受优待,陛下将彻底失了军中人心。   将士不服,必要与私军一较高下,赢了倒也还好,若是输了,这只私军陛下就不得不解散,甚至要为往年掏空国库来养他们而下罪己诏才能平息众怒!   私军,是陛下最大的底牌,没有人知晓是何人在统御,亦没有人知晓有多大的规模,把这一个盾牌击垮,就能要了陛下半条命。   萧长赢心里很不是滋味:“阿兄,非要如此么?”   萧长卿眼底沉寂而坚定:“非要如此。”   “阿兄……他是我们的阿爹呀。”萧长赢低声道。   “呵呵……”萧长卿一阵轻笑,“他是我的阿爹,他如何待我都好,但他不能对我言而无信,他不能以我心爱之人的生死来欺骗我。   当日他若愿对顾家高抬贵手,哪怕是将顾相一家流放三千里,贬为罪奴,我亦能接受。   但他没有,他失信了。”   因为他的失信,让他痛失挚爱,痛失亲生骨肉。   他本也可以做一个阿爹的,是他的阿爹亲手毁了他的信仰和心中仅剩的柔软。   世家与皇权的水火不容,他没有天真的以为能凭他一己之力保全双方,终有一个胜负。陛下不该给他期望,若是由一开始陛下就没有对他许诺会饶顾家一命,他不会有丝毫期待。   他亦不会恨陛下,只恨天意弄人,恨他生在皇家,而她生在世家。   他不会为陛下拼了命造下那么的杀孽,亦不会因此而偏执疯狂受不了青青的冷漠,在极端精力压迫之下,做出许多让他们夫妻渐行渐远追悔莫及之事。   若是陛下一开始就告诉他,顾家若是落败,下场就是满门被灭。   他会认命,他会尽自己的力量去周旋,哪怕最后亦是一败涂地,至少他会有更多的时日陪伴她,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残忍撇下他。   现在他回想过往,满心追悔,他努力在外面为陛下做尽了见不得光之事,不去参与陛下与顾相的明争暗斗,只希望日后胜负明了之后,陛下能信守承诺。   早知陛下没有放过之心,他就不应该在他们成婚之后早出晚归,甚至有时一连半月一月也难以见着,他会留在王府,与她说说话,种种花,喝喝茶。   便是她不理他也无妨,他可以说与她听。   现在回忆起来,至少他还有可以支撑他活下去的美好过往……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萧长赢被哥哥眼底逐渐寒凉的光芒刺得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事儿已然不在我掌控之中。”萧长卿移开视线,“秋粮有人从我手中劫走,纵使我也是要嫁祸董必权,借户部拉陛下落水,但他不是。”   “他是何人?”萧长赢知道有人横插一脚,萧长卿后来并未追击,而是适时收手,坐等失态变化。   萧长卿眸光幽深,想了会儿轻轻摇头:“我亦不确定。”   “那他会如何?”萧长赢斟酌着是否要上报陛下。   “放心,我虽不确定他的身份,但他比我温和。” 第149章 太子仁善   萧华雍温和么?   他也觉得自己是温和的。   他只是在董必权之案事发前,暗中让诸位大臣接到了一封国库已空的消息罢了。   这些人会慌神国库真的已空,再到董必权之事揭露,他们自然要有志一同高喊清算户部。   陛下敢让人如此猝不及防清算户部核对国库么?   他不敢,他就算最终妥协清算,也要先把自己摘出去,但朝野上下义愤填膺,便是陛下自己的人不知内情,也会想要把国库还剩几何给弄清楚。   陛下还能怎么办?   还不是得学自己,来个装晕咯。   “殿下,崔公等人还跪在殿门口,请陛下恩准清算户部。”天圆把下面的人打听出来的消息递上来。   “不急,让他们拖着陛下,董必权那里还没有松口?”萧华雍剥开一个石榴,尝了尝味儿,“清甜可口,明儿摘几个水灵的送去给呦呦。”   天圆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红彤彤的石榴,甚是喜庆:“诺。”   应下之后,天圆又道:“董必权有所松动,等两日他见不着陛下,自然会开口。”   “唔,这几日陛下都会病着,但崔征他们也跪不了多久,尽快撬开他的嘴。”萧华雍吩咐。   董必权被关在天牢之中,不准人探视,萧华雍也入不了天牢,天牢的人打扮是陛下的亲信,他们有一两个人也不敢妄动。   董必权等着陛下的传召,萧华雍的人把外面发生之事一字不漏传递给他。   “董公,早些交代,才能保全董家人。”   “贵主人不曾露面,也未有只言片语递话,我凭什么相信?”董必权面无表情坐着。   “董公眼前可还有别的一搏之法?”狱卒问,“董公须知,陛下已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万不能保全于你,国库的亏空,户部的贪污,注定是董公抗下。”   此话一出,董必权心中一惊,他竟然知晓自己是为陛下做前锋。   “董公,你若交代也是一死,我家主子或许还能为你保全董府诸人。”狱卒循循善诱,“若你不交代,董公不妨想一想,康王府的下场。”   “你——”董必权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竟然连康王也是陛下之人都知晓!   狱卒不理会他,接着道:“康王府的郎君尚能因着是皇室人苟活,董家可没有皇亲。”   董必权又想到了康王府三郎,心绪开始纷乱。   “贵主人如何保全我董府?又如何让我妻儿余生温饱不愁?”董必权问。   “这就要看董公信与不信。”狱卒只是传话,“信则有一线生机,不信也不过是满门抄斩。”   说完,为了不引起怀疑,狱卒没有久留,毫不停滞离开。   两日了,陛下称病两日,崔征和薛衡两人领着百官禁宵前离宫,晨间又来跪求面圣。   第三日,萧华雍终于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随意翻了翻,他站起身:“去见陛下。”   刘三指看着弱不禁风,面色惨白,人比前些时候好似更清瘦了的太子殿下,不敢阻拦,要是太子殿下也在门外一跪,他可担不起责。   刘三指入殿禀报,萧华雍是第一个被允许入内探望的皇子。   “七郎来了,坐。”祐宁帝是真的眼眶发青,唇边还起了红疹。   “阿爹喀喀喀喀……”萧华雍一阵猛烈咳嗽,勉强行了礼坐下,“阿爹,户部……户部到底发生何事?”   祐宁帝一听到户部两个字就忍不住头疼,揉了揉额角:“户部亏空,五年税银不知去向,这事儿若是让文武百官知晓,无人能安生。”   萧华雍听闻惊得急速咳嗽,咳得眼角泛红:“董必权……他,他好大胆!”   “是阿爹任人不明。”祐宁帝垂头叹气,颇有些自责。   “阿爹……儿觉着喀喀喀喀……大臣们或是听了些风声……”萧华雍费力地说道,“如此拖延下去……恐更令他们不安啊……”   “阿爹已想到法子,七郎莫要担忧。”说着祐宁帝吩咐刘三指,“宣崔征、薛衡、陶专宪及六部尚书。”   祐宁帝用了两日的时间清点完户部,已经有了章程,他只传召了八个人。   这些人这几日都被折腾得狠,祐宁帝语气平和,将户部的事情如实告知了他们,听得几位大臣眼前发黑,户部贪腐比他们所想还要严重,为了抹平账,祐宁帝又在其他地方增添了一些不存在的账目。   “是朕任人不察,才酿此大祸,这消息却不能走路风声,否则四方夷族必然趁机兴战。”祐宁帝直接把问题甩给诸位大臣,“诸卿商量出一个章程吧。”   几人都懵了,他们心中的国富民强竟然只剩下一个空壳,崔征问:“陛下,这些贪墨的银钱可有线索?”   “朕会命人拷问董必权。”祐宁帝答,“眼前是如何瞒下此事。”   是的,这件事情不能捅出去,否则就是乱国之始。   “陛下,既要瞒下此事,就需得从轻发落董家。”薛衡道。   一提到这个祐宁帝面色就铁青,朝臣们不知内情,自以为陛下心里不利爽,为大局着想,陛下还得要为这等胆大包天之徒善后,还不能痛快地处置,自然心生不满。   更不敢轻易开口,就怕今日为董必权求情给了陛下一个台阶下,日后董必权再被翻出别的罪名,自己吃力不讨好。   萧华雍看了看众人,在天圆的搀扶下缓缓跪下:“陛下,罪不及妻儿,董尚书之错便由他一人承担喀喀喀喀喀……”   萧华雍咳得撕心裂肺一般难受,祐宁帝大步上前,亲自将他搀扶起来。   握着他的肩膀,比上一次还要瘦弱了不少。   崔征等人看着萧华雍又是感叹又是惋惜,太子殿下有担当,可惜这身子……   最后的结果,董必权被判秋后问斩,户部由五部尚书联合中书省和尚书省清算,核算出了一个亏空数额,这才安抚住百官的心,而董必权贪腐之数甚巨,有太子求情,免于妻儿追责,祐宁帝只抄了董家,董必权三代子孙不得入仕。   百官得知之后,都感念太子殿下仁善。 第150章 一杯毒酒   “仁善?”沈羲和嗤笑一声,又意味不明地轻轻一嗯,“嗯,确然,仁善至极。”   可不就是仁善么?他保全了董必权一家呢。   这一局,他大获全胜!   于大臣他临危而出,做了这个给董必权求情之人,给了陛下轻罚董家的理由,让百官信服国库亏空并不严重,展现了储君的担当。   于百官他宽厚仁德,官员贪腐是个无法肃清的普遍现象,差别只在于多余少,有无落下把柄罢了,贪腐在他们看来并非大罪,但律法不容,太子却能以罪不及妻儿保全董府内眷,引得了百官的好感,这才有了仁善之名。   于陛下他顾全大局,陛下必须一个饶恕董必权内眷的理由,来让文武百官不信国库空虚之谣言,但他主动来宽赦,就得放出证据,户部不能清查。   陛下需要一个阶梯,朝臣不敢轻易递,因不知董必权牵连多深,怕日后成为被政敌攻讦的把柄。萧华雍给陛下递上来,让一切顺理成章。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说他好,可只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   捞金好处,赚尽美名,谁也没有怀疑他,谁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被他利用得彻彻底底,还要对他满口夸赞!   天牢里,但董必权接到圣旨之后,他将一份东西从新交给了游说他的狱卒,并且在牢房门口跪下虔诚一拜:“代我叩谢殿下大恩。”   他是交出去一份东西,但并不全也不够真,他在等最后的结果,只要妻儿能得以保全,他就知道再无牵挂。这一份才是投名状,只望殿下看在这点情面上,不要为难他的妻儿。   此刻他才知道从未放在眼里,甚至寻常时候都不被他们记起的太子殿下,才是这世间最深不可测之人。   可叹陛下英明一世,却还不知。想到这里,他竟然莫名有一种快意!   “妹妹,陛下已经下令补足各地军粮。”步疏林心情愉悦地来寻沈羲和。   董必权事发,他喊冤没有截秋粮,自己是去买粮而非卖粮,为何买粮?为了填补军费,军费窟窿就这样捅出来,可以说和步拓海他们这些人没有丝毫关系,但是陛下还是要给他们填补。   步疏林开心,是因为事实证明她信对了人,别看步拓海选择相信沈羲和,但心里不是没有隐忧,只要沈羲和存一丝歹念,步家父子就会陷入危局。   “莫忘了你答应我之事。”沈羲和正在品香,是香楼那边送来的新香,几个香炉并排一起点燃,她一个个用手扇动着轻轻嗅着。   “现下可以告知我何事了吧?”步疏林万分好奇沈羲和又要她做什么。   “到时再说。”沈羲和头也不抬。   步疏林凑近几个香炉闻了闻,被复杂的香气熏的头昏眼花,立刻退远。   也不知沈羲和如何能受得了,她赶紧到亭子外吸几口新鲜的气儿,觉着清醒之后才问:“这事儿到底是如何成的,和我说说。”   沈羲和从第一个香炉闻到最后一个,才抬起头道:“莫要好奇,知晓太多之人,往往命不长。”   步疏林:……   气呼呼地撇了撇嘴,步疏林才发现沈羲和面色都红润起来,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揭掉了一层苍白病弱的老皮,鲜活而又明艳了起来。   她更好奇沈羲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你气色日益好起来,日后能策马么?”   “过段日子,应当是能。”提到这个沈羲和就眉眼含笑。   “我教你骑马啊。”步疏林立刻自荐。   “我的婢女个个都是在西北马场长大。”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见任何嫌恶之色,愣是让人读出不屑一顾,“别忘了,你是男儿。”   步疏林低头看了看一身男装,突然冲着她眨了眨眼:“我换了女装,戴上幕篱,陪你去?”   看着她满眼期待,沈羲和没有直接拒绝:“待我能骑马之后再说。”   “我就当你答应了。”步疏林最擅长顺杆往上爬。   “郡主,有人求见,言姓卞。”这时候下面的丫鬟来报。   沈羲和微微一挑眉:“终于来了。”   卞先怡来了,前两日陛下称病,院子疏于防范,她的天灯被挚友寻到,也前来相助,她才得以逃脱,离开前她去认领阿喜的尸体,想要将之安葬,却发现死的并不是阿喜。   从友人口中了解到些许经过,便知道这是沈羲和在用阿喜的性命等她。   她其实可以头也不回离开京都,她也确实这般做了,可越走越远,心就越难安。   “卞大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沈羲和缓步走到正堂,就看到戴着斗篷帽子的卞先怡。   卞先怡有阿喜给他配置的药材,这段时日养得也极好,故而面色看起来不错。   “郡主。”卞先怡上前盈盈一礼,“一切过错,皆由先怡私心而起,先怡愿领责罚,还请郡主放了阿喜。”   “郡主,郡主——”阿喜狂奔而来,扑通一声跪在沈羲和的面前,“郡主请饶了卞女郎一命,小人终其一生,为郡主鞠躬尽瘁,刀山火海,绝不后退!”   “阿喜!”卞先怡冲上前,挡在随阿喜的面前,“郡主,先怡一人做事一人当。”   “卞大家,殿下还在等你!”随阿喜焦急道。   沈羲和懒懒地看了他们一眼:“冤有头债有主。”   “郡主……”   沈羲和抬手打断随阿喜的话:“你是个奇才,我确然想要你这等奇才,可我不会为此而纵容旁人算计与我而不究。”   说完,她给了碧玉一个眼神,碧玉将准备好的一杯酒端到卞先怡面前。   “这杯酒毒酒,你饮下,你我两清。”   卞先怡抿了抿唇,她看着澄亮干净的酒水,在琉璃杯中晃动着微光,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去端,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墨玉,墨玉掠向了沈羲和。   这道身影掠向了碧玉,一把夺过酒杯,仰头饮下。   “六郎!”卞先怡眼眶充血,飞奔过去抱紧萧长瑜。 第151章 以命作赌   萧长瑜脸上还有结痂的伤痕,很深很深的两道,暗红刺目。   他饮下毒酒就软倒在卞先怡怀里,面色开始苍白,额头渗出虚汗:“郡主,我代饮,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六郎,六郎啊……”卞先怡眼里大滴大滴的泪水砸落,她颤抖着手去为萧长瑜擦拭隐忍痛苦的脸,越来越多的汗渍渗出,她能够感觉到萧长瑜轻轻颤动的身躯,就像她的心。   “莫哭……”萧长瑜费力地抬起手,由卞先怡一把紧紧握住,“是我无能,不能与你名正言顺,要你为了与我相守,铤而走险,理应我为此承担。”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引诱你……”卞先怡摇着头,眼眶的泪水飞溅出来,“我不值得你这般……”   她其实一开始并不倾心他,他是尚书府嫡出,萧长瑜是所有皇子当中,只比十二皇子稍有脸面之人,她心高气傲,她一向不愿输于人,萧长瑜空有皇子之尊,既无帝宠,又不上进。   她没有想过嫁给他,直到尚书府一朝倾塌,她成为了罪奴,她知道此生做正头娘子无望,才想起了这个对她痴心不改的皇子,她开始刻意讨好他,一步步套牢他的心。   她从未有想过他待她如此之好,为了她守身如玉,几次拒绝陛下赏赐的教导宫女,为了她两次拒婚,拒绝陛下赐婚的美意,为了她可以抛下皇子的尊贵,只为给她嫡妻的身份。   “我……我都知晓……”萧长瑜忍着巨大的痛苦笑着,“这些……都不重要,我终究是……得到了你真心以待……”   “六郎,不要,我不能没有你……”这是这世间待她最好的人,比她爹娘还要真心,“阿喜,阿喜!”   惊呆的阿喜这才回过神,连忙奔上前为萧长瑜诊脉,一诊之下大惊失色,他豁然抬起头看向沈羲和,沈羲和依然神色漠然。   “卞女郎……是,是毒蕈。”随阿喜面色灰白。   卞先怡瞳孔紧缩,浑身一僵,就是那个她假作之毒,沈羲和真的寻到,为的就是让她弄假成真,自食其果,却最终害了她最爱之人。   很快,萧长瑜唇角,鼻孔,眼眶都开始渗血。   沈羲和垂下眼:“你们走吧,此事已了,望好自为之。”   卞先怡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地在随阿喜的搀扶下将萧长瑜扶起来,随阿喜花了重金买了一辆马车,迅速驾着车出了城。   将车子赶到京郊外,随阿喜才跳下车:“卞女郎,让我为殿下施针。”   卞先怡枯寂的眼里才多了一丝亮光,她不敢耽误,立刻让了位置,帮着脱了萧长瑜的衣衫,目不转睛盯着随阿喜施针。   一个时辰之后,随阿喜才面色微白收了手,扣着萧长瑜的脉门,两人屏气凝神,每一瞬都漫长如一年,等了半柱香,随阿喜才如释重负,又热泪盈眶:“成了,我们快寻个药铺去抓药!”   “将药方念于我,你带着六郎先去村子里,我抓了药来寻你们。”卞先怡道。   随阿喜立刻将药方念于卞先怡,卞先怡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在掌心划着,听了一遍她就记下,迅速跳下马车。   随阿喜带着萧长瑜到了他们能落脚的村庄,立刻将里面藏好的药酒取出,将之用缸煮沸,待到人可以接触的热度掀开,将萧长瑜放进去,又接着施针。   很快卞先怡赶回来,一言不发去熬药,如何煎服,她抓的时候就问了郎中。   等随阿喜将人给泡完药酒,卞先怡的药也煎好,放凉之后给萧长瑜服下:“只要殿下明日能醒来,便无碍。”   两人便一直守了萧长瑜一夜,天亮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忧心焦虑到日暮黄昏,随着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被吞没,也吸走了卞先怡最后一丝曙光,就在这次萧长瑜忽然睁开眼,翻身坐起张嘴就呕出一口黑血。   “好了好了,殿下无事了。”随阿喜如释重负,“此法有伤元气,殿下只怕要好生将养三五年,才能恢复过来。”   “启程,离开。”萧长瑜抓住卞先怡,吃力咬字。   “可是你的身子……”   “走!”萧长瑜急红了眼。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走,你莫急。”卞先怡连忙和随阿喜一阵忙活,驾着马车离开。   直到他们安顿好之后,卞先怡还是觉着有些不真实,她时不时就要摸一摸萧长瑜的脸,真怕他就是自己的幻象。   “先怡,我还活着。”萧长瑜反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卞先怡现在还想不透。   随阿喜一直在郡主府,不可能为萧长瑜施针,萧长瑜绝不可能是如她一般,且两人的症状也不同。另则,沈羲和也不可能给一杯假毒。   “只是拿命赌了一次。”萧长瑜缓缓一笑。   “郡主的毒没有作假,是殿下……”   “阿喜,唤我六哥吧,日后再也无六殿下。”萧长瑜纠正。   “是,六……六哥。”随阿喜有些拘谨,“是六哥事先服了能够克制毒蕈之物。”   这是个冒险之法,只要昭宁郡主拿的不是毒蕈之毒,六殿下就必死无疑。   “太冒险了,你知不知你差一点……”卞先怡听了心有余悸。   “我们赌赢了不是么?”萧长瑜握住卞先怡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赌输了也是死路一条,他只能这样搏一搏。   “是我连累了你。”卞先怡深深愧疚。   “你为何要对郡主下手?提前我们的计划?”萧长瑜问。   “这个。”卞先怡一直随身带着一个精巧的镂空香熏球,“我那日回屋,它就挂在我床头。”   香熏球里有一张纸,上面细小的簪花小楷写着让卞先怡杀昭宁郡主,否则她与萧长瑜霍乱宫闱之事,便会天下皆知。   她和萧长瑜彼此倾心,又是这样的年岁,自然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只是不知落了什么把柄在何人手上,因此她知道她和萧长瑜被盯上了,要想不沦为棋子,做更多身不由己之事,就必须及早脱身。 第152章 三匀煎香   银质的香熏球被萧长瑜拿在手里,这原本是宫廷御用之物,近几年在京都甚是受追捧,银楼香楼都有售卖,高门贵女更是人手一个。   萧长瑜仔细看了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将纸卷放回去,递给随阿喜:“阿喜,你寻个镖局,将之送回京都郡主府。”   随阿喜接过之后,犹豫了片刻才蓦然跪在萧长瑜的面前,对着惊讶的萧长瑜叩首:“六……六哥,阿喜想要将随氏针法发扬光大,阿喜想要回京都,投入郡主门下。”   萧长瑜静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将他搀扶起来:“阿喜,你不必如此,郡主她不会再追究我与先怡。”   沈羲和说了句好自为之,未必不知他做了什么,她是真的做到此事两清。   “不,六哥。阿喜并非不信郡主,且以郡主之行事章法,若当真要不死不休,阿喜也不够令郡主改主意,阿喜是诚心欲为郡主效力。”随阿喜道。   萧长瑜见此,轻叹一口气道:“当年我救你,今日你救我,我们也恩情两消,你非我仆从,来去可自由。昭宁郡主行事果决,赏罚分明,是个好主子。”   更何况,沈羲和背后还有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萧华雍。   “六哥,卞女郎保重。”随阿喜对二人行礼,“愿二位此去天高云阔,安闲自在。”   就这样随阿喜带着一个香熏球与萧长瑜夫妇道别折回京都。   “郡主,六殿下并未毒发身亡……”莫远是派人盯着,萧长瑜醒来之后,莫远就禀报给沈羲和。   “我当日不也是齐大夫抢治回来?”沈羲和淡声道,“我的毒酒货真价实,他有能耐逃过一劫,是他的本事,我说恩怨两清,便是两清,由他们去吧。”   对萧长瑜和卞先怡她没有丝毫手软,萧长瑜能够预料到她会用毒蕈之毒,且提前服下有毒的相克之物,这是他的能耐,她再下杀手,就和行凶没有区别。   另则,到了这个地步,她除非将卞先怡和萧长瑜都杀了,否则都会在另一方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日后就是至死方休的报复。   卞先怡的确是为了和萧长瑜双宿双栖才对她下手,可这事儿萧长瑜不知情,她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不会因此迁怒萧长瑜,既然萧长瑜替卞先怡喝下她备下的毒酒,该偿还的也还了。   东宫里,萧华雍其实比沈羲和更早知晓萧长瑜死不了,天圆请示:“六殿下那边……”   “她不喜旁人干预她之事,便是为她出气也不行。”萧华雍只得静观其变。   极致萧长瑜和卞先怡离京,天圆又问:“指使卞大家之人我们也不追查了么?”   “你道我为何在天上就没有给萧长瑜来寻卞先怡招供的机会?”萧华雍指尖轻轻点在光滑的桌子上,“此人既用了卞先怡,就不会让卞先怡知晓,问也是白问。卞先怡若是知晓什么,这杯毒酒呦呦未必会让她饮。”   如此良机,用来做筹码,沈羲和虽不会因此放过帮凶,却也不会不酌情减轻追责。   到了此时此刻,卞先怡都没有开口,便是知晓自己并无实证,难以取信沈羲和,说这些反而像是在推诿。   “如此,宫中到底何人要置郡主与死地?”天圆想不明白。   “不是陛下。”萧华雍第一个排除祐宁帝。   沈羲和若是在京都不明不白的死了,祐宁帝无法给沈岳山一个交代,就该寝食难安了。   这一点,萧华雍一时间也猜不到是何人所为,沈羲和并未碍着谁的眼,拦了谁的路。   唯一的死仇就是康王府,康王府已经破败,不可能有这等势力。康王府若有这个能耐,当日也不会用另一种法子对沈羲和下手。   “亦不是老五和小九兄弟。”   这次税粮之事是老五一手掀起,他没有功夫去对呦呦小手,更何况小九明显对呦呦起了心思,老五不会做出兄弟反目之举。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看似谁也不可能对沈羲和下手,但谁又都有嫌疑。   沈羲和尚不知卞先怡对她突然下手,并非是瞅准了六殿下可以在天山诈亡的机会,而是有人威胁了卞先怡,她是几日后再次见到随阿喜,才知道全部的真相。   随阿喜将香熏球亲自递给了沈羲和,沈羲和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纸条,纸是寻常的纸,字亦是寻常的字,香熏球也是寻常的做工和质地,这类香熏球在京都随便一搜,没有百个也有八十好几。   她握着香熏球仔细地闻过,有一股残留的香气,极其浅淡:“三匀煎。”   三匀煎是一种用龙脑、麝末、极品沉香等香料合成的香气息格外独特,富贵精妙。   由于配方讲究,用料贵重,寻常人不会熏,卞先怡又是在宫中得了此物,宫中宫女内侍也用不起此等香:“莫远,让宫里之人查一查各宫都用哪些香。”   原来,害她的罪魁祸首还隐藏着。   莫远退下之后,沈羲和视线落在随阿喜身上:“何故回来?”   东西随便寻个镖行就能送回,随阿喜选择亲自送,是打算不走了。   “阿喜想跟随郡主,效力郡主,望郡主不嫌阿喜粗鄙。”随阿喜自荐。   沈羲和其实猜到了他的心思,只是她身边之人,除了有才能,还要忠诚:“你所图?”   “祖父遗愿,发扬随氏针法,阿喜入太医署考过针科,遭人猜忌险些遇难,蒙六殿下所救,才保全性命活至今日,阿喜入太医署无人帮扶,又有觊觎随氏针法,因而想投诚郡主,另辟蹊径。”   随阿喜抬起头,目光坦诚。   他告诉沈羲和他图的名利。   “你效力六殿下之际,为何隐匿药园?”沈羲和问。   “郡主,小人未曾效力六殿下,小人只是报恩于六殿下,六殿下志不在名利,小人自然只得隐匿,苦学针法,等一个一展抱负之机。”随阿喜回。   “卞女郎的毒你下得巧妙,六殿下的毒你解得精彩。”沈羲和拇指轻轻转动香熏球,“你助了我两个仇人,却妄想我能用你?” 第153章 推骨之术   随阿喜听后深深一拜:“在此之前,阿喜受恩于郡主,这些日子于郡主府,观郡主行事深谋远虑,袖有乾坤。郡主若介怀先前阿喜之举,阿喜无话可说。”   “你早有投我之心,依旧选择救治六殿下,重情重义。”沈羲和点了点头,“可你随隐于药园,依然有人见过你,日后追查起来……”   沈羲和说完,眸光平淡地看着他。   随阿喜解开腰带,碧玉面色一变:“你放肆!”   没有理会碧玉,随阿喜扯开衣衫,露出胸膛,有一块烫伤,是新伤:“人有相似,阿喜身上唯有此处有铜钱一块黑痣,这是入太医署上档之貌,阿喜以将之毁去。   阿喜会一些烫伤治疗之法,能将之治愈不留伤疤,痣等同于凭空消失。”   沈羲和满意地笑了,又道:“我身边不缺能治之人,你见过的齐大夫,我还有个大丫鬟在白头翁处深造医理,不日变归,给我一个留你之由。”   随阿喜自信地昂头:“郡主,于断脉开方一道,阿喜不敢与齐大夫相提并论;于治病救人一道,阿喜也不敢与白头翁高足一较高低;但阿喜独门针灸之术,绝非二人能胜。”   顿了顿随阿喜又道:“阿喜还有一独门绝技。”   “独门绝技?”沈羲和好奇。   “推骨之术。”   沈羲和微讶:“改头换面的推骨术?”   “是。”随阿喜回答得铿锵有力。   沈羲和面上不显,实际上内心很是不平静。   她早就听闻有一种推骨手法,可以将两个完全不像之人推到面容一样,或是不用人皮面具,也能将一个人的模样永远改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只是改头换面的过程很是漫长与痛苦,不过一旦完成,与常人无异,也不伤根骨。   “今日起,你便跟着我,你需要什么只管同碧玉开口。”沈羲和收下了随阿喜,“我不求你为我分忧多少,但容不得背叛丝毫。”   “属下必将誓死效忠郡主。”随阿喜又是一叩首。   宫中的人一开始调查,太子殿下就收到了消息,知道沈羲和要查各宫的香料,萧华雍自然要暗中相助,所以很快沈羲和就得到一份各宫香料用况。   三匀煎香也并非一个宫里有,但只有三个地方有,一个是三公主安陵公主,一个是太后礼佛的佛堂,一个就是代王生母梁昭容寝宫。   “这等香熏球太后宫里从未出现过。”莫远又补充一句。   沈羲和颔首,此物多是妇人与女郎喜爱,似太后这等年岁,都不会喜爱此物。   安陵公主与梁昭容,她只与梁昭容有些过节,这过节还要从荣贵妃的赏菊宴说起,当日代王妃发难梁丹璞,梁丹璞想挑起她与代王妃不合,被她识破之后严惩一番。   之后梁家未曾言及此事,而梁昭容好似也不介怀,至少在宫里见着,见礼时未曾表露不满,梁昭容不仅位列九嫔之一,还有封王的儿子代王,养着十二皇子萧长庚。   “此物未有宫中制造的标记,像是宫外所有。”沈羲和凝视着上面一个划痕,“试一试梁丹璞。”   梁丹璞每月十五都会随着梁夫人去相国寺上香,虚清大师正好欠了她一个人情,她直言需要暗中见一见梁女郎,不会伤及性命,对其不利,请虚清帮忙安排一下。   虚清确定沈羲和不会对梁丹璞行恶,便给沈羲和行了个方便,故而沈羲和轻易就单独见到了梁丹璞,还不等梁丹璞有所反应,她就因为吸入了大量迷幻香而神志不清。   “梁女郎对昭宁郡主心中可有怨怼?”碧玉轻声问。   梁丹璞面色一下子就狰狞起来:“沈羲和,我恨她!”   梁丹璞当然恨沈羲和,不仅是沈羲和当众羞辱她,更重要的是芙蓉园赏菊宴之后,代王进宫明确推拒了梁昭容将她纳入府中为侧妃之意。   梁家虽不显贵,可她也是正经嫡出,姑母在宫中位列九嫔,表哥是亲王。她会有极好的亲事,但姑母透露要让她入代王府为侧妃。   代王妃和代王成亲五六年都未有所出,只要她能生下长子,日后王府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她是侧妃又如何?她有姑母撑腰,有梁家的情面,表哥不能待薄了她。   她被说动,就指着入代王府,可赏菊宴之后,代王拒绝,她被沈羲和重罚,外面传她不识分寸,德行有亏,别说之前好些的官家子弟,就连高门庶子都不愿娶她。   愿意娶她的都是些獐头鼠目之辈,她的婚事就被这样毁了。   “可有想过报复?”碧玉又问。   “想。”梁丹璞高声应着,脸上全是诡异的笑,“我一定要报复她!”   “如何报复?”碧玉引导。   梁丹璞想好一会儿,摇着头:“我定会想到法子。”   沈羲和听着,看她面上的阴鸷,就知道她心里只怕没有少琢磨着对付自己,只不过近不了自己的身,又有荣二娘子的前车之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行动或是得逞,故而如此不甘和愤懑。   “芙蓉莲藕纹香熏球,你可有赠与昭容娘娘?”   “有。”梁丹璞呆呆地点了点头,“有我调配的三匀煎香,讨好姑母。”   “香熏球可有独特之处?”   梁丹璞晕乎乎地摇了摇头:“有划痕。”   碧玉看了沈羲和一眼,又追问:“划痕如何而来?在何处?”   “划痕是宫婢不慎损坏,因是我相赠,姑母特意与我说了此事。在……”梁丹璞有些眼前发黑,“在莲蓬……”   还未说完,就因承受不住迷幻香而昏厥过去。   沈羲和看着莲蓬上的划痕,唇角缓缓上扬,柔软的唇瓣有冷光一闪而逝。   “给她点了安神香。”沈羲和吩咐一声便出了厢房之门,门外有两个沙弥守着,她道,“梁女郎有些困顿,约莫半个时辰便会醒来。”   沈羲和出入相国寺都无人知晓,她第二日就入宫给太后请安,略坐了片刻才退下,出宫之际恰好与时常出来散步的梁昭容遇上。 第154章 确定凶手   “梁昭容,可否借一步说话。”沈羲和想开口。   梁昭容有些诧异,以往昭宁郡主可从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便是在宫里遇上,也是远远见个礼,全了礼数便视若无睹离开,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里这样想着,梁昭容也就抬眼望日头上瞥了一眼,才抬手给跟随的宫女内侍一个手势。   挽着披帛随着沈羲和走到一边树木遮挡之处:“郡主有何事?”   沈羲和抬手张开五指,挂在她手中的香熏球垂下来:“梁昭容可识得此物?”   香熏球在沈羲和手中转动着,梁昭容看到莲蓬上面的划痕,眸光闪了闪:“不识得。”   “梁女郎亲口与我说这是她赠与梁昭容。”沈羲和问,“梁昭容要与我去陛下面前分辨?”   梁昭容面色微变:“便是我之物,又如何?”   “此物险些害我丧命。”沈羲和眸光微冷。   梁昭容抬手一把夺过来,将之狠狠砸在地上:“郡主说笑了,寻常物件,如何能害郡主丧命?郡主张口便是谋害,可有证据?此物又是如何得到?”   沈羲和平静地看完梁昭容的反应,蓦然开口:“昭宁是最后一个见到卞大家之人。”   梁昭容呼吸一滞,不过她深宫二十余年,早就能喜怒不形于色:“郡主,我是陛下正二品昭容,岂容你空口白牙污蔑?”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又瞥了眼损坏的香熏球,唇角轻轻一勾,便一言不发走了。   沈羲和等人离开,梁昭容的贴身宫女才上前,瞥见地上的香熏球,拾起来看到上面的划痕,面色一白:“娘娘,郡主她……”   “她知道又如何?还能对我下手?”梁昭容镇定冷笑。   “郡主她会不会对王爷不利?”宫女担忧。   梁昭容嗤笑一声:“她和她阿娘一样,清高得紧,若非如此,她何须亲自来问我?”   “您为何要认下?”宫女觉着有很多法子可以打发郡主。   这为郡主的彪悍事迹,桩桩件件都是骇人听闻,想想康王妃的细作,被削成了人彘送回康王府,就令人不寒而栗。   “由不得我不认。”梁昭容微微摇头,“你们都谨慎些。”   沈羲和坐上马车,没有跟着沈羲和去试探梁昭容的碧玉问:“郡主,是梁昭容么?”   “是。”沈羲和冷漠吐出一个字。   尽管这东西是梁丹璞送给梁昭容,沈羲和也没有立刻对梁昭容下手,因为她一动手,从不留活路,似萧长瑜这样的运道,也是极致的聪明和胆量搏出的活路。   她不允许自己滥杀无辜,所以沈羲和亲自来问。梁昭容没有直接承认,但她的态度告诉沈羲和,这是她所为,那沈羲和就没有什么顾忌。   梁昭容以为她在深宫之中,自己就拿她无法?   天真至极!   她沈羲和想要谁的命,除非她改了主意,否则这人就没有活路可言!   “殿下,竟然是梁昭容!”天圆也有些不可思议。   萧华雍听了之后,仔细想想,忽而点了点头:“倒也情理之中。”   “就因郡主惩治了梁家女郎?”天圆觉着,梁昭容没有这么疼爱梁女郎吧。   “自是不止于此。”萧华雍还知晓一些往事,“梁昭容与呦呦的生母陶氏未出阁之前,是闺中密友,二人都曾倾心过西北王。”   天圆眼睛亮了亮,他最喜欢听书,尤其是这种男女纠葛的书,就在他期待殿下多说几句之时,迎来了殿下似笑非笑的清凉眼神,他立刻缩了缩脖子。   失策了,忘了这桩桃色之闻,涉及郡主的爹娘。   出于对郡主的尊重,殿下也不可能将之细说于他听,天圆忙转移话题:“梁昭容在宫中,郡主又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殿下也不相助么?”   “这是要她命之人,孤以何身份相助?”萧华雍反问。   他倒是想为她出头,为她冲冠一怒为红颜,哪怕是动父亲的妾室,可他敢么?   他要是敢动,明儿她就能教他学乖!   “哎……”萧华雍轻轻叹口气,“你不懂,倾心之人过于聪慧是何种心酸。”   天圆:……   殿下,您的嘴角不要上扬那么高,我会相信您是真的忧愁!   接着,萧华雍笑意有所收敛,这回事真正松了口气:“幸好……”   幸好什么,萧华雍未说,但天圆从这几日被萧华雍指派的任务能够窥探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荣二娘子的事情给殿下造成了阴影,殿下竟然害怕郡主这一次招祸是因为他之故,把身边亲信排查个遍,还得隐有察觉之人误以为他们之间出了细作,好一番互相试探。   现下水落石出,是梁昭容所为,殿下可不得松口气。   若是自己的心腹下属,他日后有何颜面面对郡主?   郡主之于殿下已经重要到此等地步,她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殿下人仰马翻。   沈羲和回到府中,就收到了东宫又送来的一篮石榴,东宫的石榴清甜水润,让红玉捣出汁液做成糕点,甚是美味。   这次不是曹天圆送来,是东宫的内侍:“殿下说,红彤彤的石榴,看着喜人,郡主多看看,便能展颜。”   大概也是知晓她在宫中之事,送几个石榴哄她开心,也让她知道,她若有所需,可与他开口。   “带我谢过殿下。”沈羲和收下了。   内侍却没有走,而是期期艾艾道:“殿下说,郡主若是得闲,可否再调些馄饨馅。”   上次的吃完了,东宫做出来太子殿下说味道不对,对郡主的馄饨馅念念不忘。   “你回殿下话,改日我入宫,亲自送去。”   沈羲和没有拆穿萧华雍的小心思,无伤大雅的事情,有来有往,她也乐意……嗯,宠着他一两回。   打发了东宫的内侍,沈羲和把随阿喜叫来:“我观你颇懂药性,尤擅制毒,你给我制一种要入伤口才能中毒之毒,毒发要尽可能慢。”   “慢性之毒,要致命都得一日不间断下毒。”随阿喜道。   “不,我要中毒必死,毒发却要三五日。”沈羲和要求。 第155章 七杀   随阿喜没有多少信心:“属下尽力一试。”   正因为熟悉药性,随阿喜才觉得沈羲和所求的毒药难成,但此乃沈羲和给他第一个差事,随阿喜还是想要努力一番,最终结果不如人意,他并没有研制出沈羲和要的那种毒药。   “郡主此毒涂抹身上并无妨害,一旦渗入伤口,毒素会潜伏在体内,三日后人会头热体虚似热感,若是退热服用紫雪丹,则会催发毒药。”   宫中退热药方丹药无数,会不会开紫雪丹就是个不确定因素。   “太医署黄医丞喜以紫雪丹退热,且吃药引发的热感,与紫雪丹对症。”随阿喜又道。   他虽然以往在药园,但和太医署接触良多,对各位太医一些医治习惯十分了解。   沈羲和抬眉看着恭敬立在一旁的随阿喜:“你很聪明。”   她由始至终没有告诉随阿喜这毒药是用来对付谁,但随阿喜送来了香熏球,之后她查了香熏球的去向也没有避开随阿喜,随阿喜就能推断他要对付谁。   想到当日随阿喜能够把卞先怡藏到药园,沈羲和觉得他能想到也正常。   “谢郡主夸赞。”随阿喜喜形于色。   “郡主,属下去安排?”莫远有点危机意识。   沈羲和想了想:“不,用我们的人过于冒险。”   毕竟中毒而死是瞒不过,一旦毒发是要彻查的,沈羲和站起身,去了厨房调制了好大一盆馄饨馅,还亲手包了一百个,放在冰室里冻好,第二日去见了萧华雍。   萧华雍看到沈羲和端到面前的一碗煮好的馄饨,颇有些受宠若惊:“郡主……”   “酬劳。”   萧华雍:……   为何不能哄一哄他,他很好哄的!   哪怕是谎言,他也可以相信的,真的!   有点哭笑不得,萧华雍先吃两口:“不知雍何处能为郡主效劳?”   沈羲和看他吃了两个,才问:“殿下便不怕昭宁为难殿下么?”   “雍倒是希望郡主能为难雍一番。”萧华雍说着,又香喷喷地吃了一个,略有些满足之后才道,“郡主为人端正,轻易寻人相帮,寻人相帮也绝不是为难之事。”   顿了顿,萧华雍接着道:“便是当真为难,我若推拒,郡主也不会因我吃了馄饨,便强求于我。”   沈羲和笑了笑,她发现萧华雍不是谢韫怀那样的人,但和他相处起来也一样自在。   “有一事。”沈羲和不拐弯抹角,“三日后,梁昭容若传医工,望殿下使得黄医丞前去。”   萧华雍听了只觉得是小事一桩:“只需让去之人是黄医丞,便无其他叮嘱?”   “不用叮嘱。”沈羲和颔首。   一个人的习惯是难以改变的,只要是对症之药,除非是没有,否则不会有变数。   便是梁昭容真有些运道有了变数,沈羲和再寻他法便是。   “郡主放心,此事交于我,确保万无一失。”萧华雍应下。   “殿下,我是要梁昭容的命。”沈羲和不希望萧华雍大意,待到毒发之后清查,连累萧华雍折损人手。   她不在意萧华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日后要朝夕相处,还是不要对彼此抱有虚无美好憧憬为好。   萧华雍很愉悦,他喜欢她这样对他坦诚,眼底流泻出丝丝缕缕银辉般的笑意:“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只有四个字,没有追问她为何要杀梁昭容,也觉着她手段狠辣全无女子贞静柔顺。   她说的是要杀人,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接纳。   沈羲和很是欣慰,留在东宫与萧华雍说了许多话,萧华雍偶尔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认真听言,又像是在仔细瞧她的容颜。   “郡主是否气色好了?”等沈羲和离开之后,萧华雍才问。   他现在看不到色彩,只能从沈羲和的精神状态来判断她的身子状况,算一算她用汤药也有一段时日了。   “郡主可真是脱胎换骨,两颊生晕,明眸善睐。”天圆也惊叹于沈羲和的转变。   萧华雍听了之后唇角上扬,习惯性地用小拇指摸了摸眼尾的细小黑痣:“如此是值得……”   后宫生活枯燥乏味,陛下已经渐渐不再恋于后宫,这些年不再招新人入宫,也极少去后宫走动,因此后妃生活单调,养成了诸多人固有的习惯。   譬如梁昭容每日会大致某个时辰在何处做什么,这些都轻易有迹可循,这才有了上次沈羲和与她偶遇,她还有个习惯,就是每日要亲自去给自己养的猫送夕食,并且逗弄片刻。   今日她照例前去,将夕食递到猫儿面前,伸手触碰俯首舔食的猫,却不料猫儿突然一爪子朝着她的手背挠去,触不及防在她手背上留下三道抓痕。   疼得梁昭容龇牙咧嘴,立刻让人查看猫儿为何发狂,最终找到原因是她新换的一种护手香膏,香气刺激到了猫儿。   伤口不深,梁昭容并未放在心上,伺候三日她突然发起热来,只当是夜里着了凉,传了太医署话,请来了黄医丞为她诊脉,黄医丞探脉后,是寻常热感,便照例开了紫雪丹。   谁也没有想到夜里服下紫雪丹睡下的梁昭容,一早宫女去叫起,一掀开纱帐,满脸青紫,宫女惊骇的叫声震惊整个后宫,而梁昭容睡梦中中毒而亡,更是引得宫中上下,人人自危。   祐宁帝更是震怒,他的后妃竟然在自己的寝宫,被无声无息的毒死,若不是不查出真凶,岂不是他哪一日也会被无声无息毒死?   然而这番彻查注定是失望的,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之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梁昭容的死因尚未查出缘由,天山传来消息,六殿下萧长瑜跌崖而亡,尸骨无存。   一时间噩耗连连,祐宁帝决定于秋狝之前,先去相国寺祈福。   “有些不对劲。”沈羲和皱眉。   “何处不对?”碧玉紧张地问。   “代王府的反应不对。”沈羲和眸光沉敛,“梁昭容的贴身之人,不可能丝毫不疑心于我,代王听了绝不会丝毫异动皆无。”   她做好的准备,一点没有用上。 第156章 第三杯绿茶   梁昭容的宫里也有他们的人,这个人是沈云安交给沈羲和,先帝在位时大肆充盈后宫,宫女越万人,各方势力都是伺机而动,没有少送人入宫。   即使祐宁帝登基之后,几次三番大肆清洗,终究还有埋藏极深的探子。   她特意调制了梁昭容喜欢的香气护手香膏,混入了宫内送上的用度里,只要她看到,就拒绝不了,至于如何让她看到,不过一点银钱的事情。   香膏里有些东西,会让猫儿暴躁,为此她可没有拿短命少做试验,猫儿的爪子里藏了随阿喜新配的毒药,此毒入体会潜伏三日,三日后才有发热的迹象。   这个时候若是发现了毒,还是有救,一旦发现之前服用了紫雪丹,就很难回天。   梁昭容做了什么事儿,她的心腹一定瞒不过,总不能是她亲自将香熏球挂在卞先怡的房内,沈羲和那日拿了香熏球去质问梁昭容,这事儿也不可能瞒得过心腹。   无论如何,梁昭容的心腹都应该对沈羲和有所怀疑才是。   “会不会有人在相助郡主?”红玉想到了太子殿下。   沈羲和的针穿出来,红色的绣线透着光:“不会。”   她既然亲自去找了萧华雍,言明只要她让漪兰宫传太医,让黄医丞去,萧华雍就不会画蛇添足。   “郡主,昨日代王殿下与十二皇子发生了冲突。”莫远道。   “哦?”沈羲和微讶,仔细想了想,她释然一笑,“原来如此。”   “原来是十二皇子帮了郡主。”红玉恍然。   沈羲和手上的针顿了顿,她淡淡一笑,未语。   心里却觉得陛下的几个皇子当真是有意思,没有一个草包,这也算是一种能耐。   她见过不少大家族,介绍有同一代百花齐放,便是隔房也总有一些资质平庸,可陛下的皇子,就她目前接触来看,都不简单。   “殿下,您不将相助郡主之事,告知郡主么?”   漪兰宫内,十二皇子萧长庚的心腹内侍戴一低声问。   “并非我相助了郡主。”萧长庚练完字搁笔,端详了片刻自己写的字,有些不满意,“而是郡主相助了我。”   他重重新铺了一张纸,提笔点墨,腕上用力,一气呵成,一个忍字扑面而来的苍劲之气。   他十四岁了,再不是那个需要宫妃抚养的皇子,六岁到漪兰宫,至今八年。   梁昭容虽不曾刻薄他,却也带着全宫上下漠视他,这些年他小心翼翼,没有一日不渴望自由,他与代王相差八岁,梁昭容生怕他表现出一丝聪慧,让人轻慢了代王。   幼年时,他懵懂不知,以为在秘书省勤学勉励,总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但后来因此吃了大亏,险些丧命他才知道,没有母亲的皇子是没有耀眼的资格。   没有丰满的羽翼,就不要翅膀展开,让人知晓你拥有翱翔九天的能耐。   皇子十岁便要陪伴王府官署,可梁昭容从不帮他向陛下提及,陛下也刻意忽略他,以至到现在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皇子。   沈羲和要对付梁昭容,他是看到有人对梁昭容的猫做手脚才发现,暗查之后猜想到是沈羲和,虽不知是何缘故,对梁昭容下手的轻重,但他还是从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他渴望离开宫里,渴望搬入十六王宅,渴望自己当家做主,再也无人能管着他的吃穿用度。   还有什么是比梁昭容逝世更顺理成章的法子?   否则他还要熬两年,才会因为长成可以知晓男女之事,搬离漪兰宫。   他把梁昭容的贴身侍婢投了井,为沈羲和的人换走香膏做了掩护。   让梁昭容的死成了一桩悬案。   “可现在……宫里都在说是您……”戴一有些不忍。   现在宫里因为查不出梁昭容的死因,有一种传言甚嚣尘上,那就是刚刚开始听政的十二皇子是一头白眼狼,对梁昭容下了毒手。   毕竟宫里很难进外人,后宫会下钥,能够悄无声息不惊动旁人毒杀梁昭容的只能是萧长庚。   “让他们去查,我清清白白,不怕他们查,他们传得越烈越好。”萧长庚薄唇轻勾。   越污蔑他,待到证明他无辜之后,他得到的补偿越多。   这些流言甚至有他的推波助澜。   写完一个忍字,萧长庚又写了一个贰:“她帮了我两次。”、   第一次让陛下不能再无视他,他有了听政之权;第二次送走了梁昭容,他有了开府之权。   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天圆啊。”东宫里,萧华雍翻阅着一封封文书,突然懒洋洋地开口,“孤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天圆呐呐低唤:“殿下……”   “小十二倒是乖觉,没有去呦呦面前卖好。”萧华雍合上一份文书,“可他会不会对呦呦有了非分之想?”   天圆:……   天圆不知如何作答,他想说十二殿下与郡主都没有见过几次面,这次出手也不过是为自己谋利,哪里就扯上对郡主有想法?   他突然发现殿下得了一种病,一种疑心病,这种疑心病只在郡主身上体现,但凡有个儿郎和郡主见了面,殿下就会怀疑对方觊觎郡主。   “他想搬出宫,你说孤把他弄到东宫来可好?”萧华雍忽而笑得有些邪气。   “殿下,十二殿下聪慧,他若到了东宫……”天圆觉得这是一招险棋。   “聪慧才好,像老六一样,什么事儿都省了。”萧华雍笑容更深。   让他来东宫,就是让他看清楚他的七哥是个怎样的人,再掂量掂量自己,他就会明白什么是知难而退,什么是识趣。   天圆知道自己拦不住了,萧华雍又请了太医,陛下知道了自然要亲自来一趟看望一二。   萧华雍趁机委婉道:“喀喀喀喀……儿这是心病,前些日子……见了几位哥哥弟弟在马场说说笑笑喀喀喀喀,儿身子不好,只得艳羡兄弟们时常相聚,又都比邻而居。儿时常想,若是阿娘活着,儿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应是不会碍于儿……储君身份而生分……” 第157章 要让他学会怕   祐宁帝听明白了,儿子之所以心中郁结,是羡慕其他兄弟可时常往来。   他是储君和其他兄弟有尊卑之分,又体弱难以与他们玩到一处,自小还出宫在道观将养……   想到这里,祐宁帝便想到萧长庚也体弱,正好他整个时候不想让萧长庚搬出皇宫,代王刚刚丧母,这个时候给萧长庚加封开府,只怕这两兄弟要反目成仇。   祐宁帝正为这件事发愁呢,这不,太子就替他分忧了。   隔日,祐宁帝下旨,让十二皇子萧长庚搬到东宫,与太子殿下作伴。   沈羲和听到消息愣住了:“你说陛下让十二皇子暂去东宫与太子殿下作伴?”   莫远还是第一次听到到沈羲和这么不可思议的错愕语气:“是,宫里下旨了。”   沈羲和眼睛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平仲盆景,越沉思越捉摸不透:“难道是这位十二皇子有何处令他忌惮?”   东宫是个特殊之处,是身份的象征,尤其于皇子而言。   萧华雍的储君之位的确等同虚设,便是再送一位皇子暂居东宫,也不会引发朝廷各方势力异动,毕竟他们都默认了萧华雍过几年就会病逝。   但这于立法却是不合,不仅是打了萧华雍的脸,御史那一关也过不了。   如今还能风平浪静,只能是萧华雍本人的意愿。   她实在是弄不明白,除了忌惮,萧华雍为何要将萧长庚弄到东宫。   总不能真是为陛下分忧,体恤幼弟?或是深宫孤寂需要一个伴吧?   “呦呦,我来了——”   沈羲和的思绪被步疏林打断,自从军费的事情解决之后,她走路都带风,不是去大理寺调戏调戏崔晋百,就是来沈羲和的郡主府一个人喋喋不休。   “今儿天晴日头又不大,最适合骑马散心,我们去骑马吧。”   沈羲和看着她奔到近前,手上还拎了个包袱:“这是?”   “我备下的骑装。”步疏林说着就将里面的胡服翻出来,翻领、对襟、窄袖,一件月白色印有杏色团纹,一看就是女式的服装。   另一件是杏色印有月白色团纹,两件是一样的花样。   “你要穿着这身衣裳与我一道骑马散心?”沈羲和问。   步疏林看了看两件衣袍:“有何不妥?”   沈羲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浓密细长英气的眉,比自己黑了许多的肤色,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她原是担心穿这样的胡服,又有自己在身侧,怕旁人联想步疏林是女儿身。   “好。”沈羲和也想去试试自己的身体恢复到何等程度。   这两日她已经可以小跑了,骑马只要不狂奔,应当是没有问题。   她换上了步疏林带来的月白色骑装,这一身较短,步疏林也换了一身。   沈羲和虽然没有上妆,肌肤如雪,白瓷透亮的眼神,眉尾细长入鬓,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绝色佳人。   步疏林往哪儿一站,扑面而来的纨绔气息。   两人骑着马,缓缓路过长街,这是沈羲和第一次骑马游街,看着两旁百姓和商贩,铺子里的人来人往,忍不住唇角上扬,这些吵闹声让她觉得鲜活动人。   “那不是蜀南王世子么?她又换女郎了?”   “真是造孽啊,也不知哪家女郎又要被这浪荡子霍霍!”   “我前儿还听说祝娘子为她绝食呢!”   “这女郎男装也难掩绝色之容,身段风情,难怪蜀南王世子舍了祝娘子……”   沈羲和听着这些议论,似笑非笑睇了步疏林一眼,步疏林讪讪地回她一笑。   二人出了城门,步疏林带着她去了常遛弯儿的地方,这里草坪宽阔,正适合沈羲和这样的初学骑马之人。   她们在郊外骑马散步闲聊之际,萧长庚拎着略显寒酸的包袱来到了东宫,先去给萧华雍见礼。   “十二郎拜见太子殿下。”萧长庚端端正正行了君臣之礼。   萧华雍是储君,储君与旁人不同,旁人可以只是兄弟间见礼,储君亦是君。   “十二郎不用多礼。”萧华雍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   萧长庚缓缓起身,他许久没有听到萧华雍开口,一开始他还立在一旁,大概是等了一刻钟也没有等到萧华雍其他的话,才抬起头要开口,就对上萧华雍银辉凝聚的深邃双眸。   只是这一眼,萧长庚就有种自己没有穿衣裳的错觉。   他迅速垂下眼:“太子殿下若无吩咐,十二郎恳请退下,整理衣物。”   萧华雍的目光轻轻从他和戴一身上划过:“旧物便扔了,到了东宫,孤短不了你的用度。”   萧长庚紧了紧手,十分顺从应了一声:“是。”   他的反应让萧华雍眉峰轻抬:“孤对乖巧听话之人甚是喜爱,十二郎不问问孤,为何要将你收留在东宫么?”   收留二字实属扎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萧长庚,他就像无根的浮萍,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领地,他低声笑了,抬起头直视萧华雍,这个雍容华美,清贵端雅的太子哥哥。   他在自己面前撕掉了伪装,让他面对着,就有一种喘不上气的压迫之感:“太子殿下能一直收留十二郎么?”   “你想一直留在东宫?”萧华雍用漫不经心的目光上下打量萧长庚。   “十二郎觉着,除了六哥以外,没有哪位哥哥不想留在东宫。”萧长庚任由萧华雍打量,“但太子殿下您,并不能将十二郎长留于东宫,十二郎只是东宫一个客人。”   “故而,你不在意孤为何让你暂居东宫。”萧华雍动了萧长庚的意思,“你不惧孤要对你如何施为。”   “十二郎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自是不惧。”萧长庚硬气回答。   “哦?”萧华雍轻声一笑,笑容却一瞬间收敛,冷俊得令人胆寒,“不惧死亡么?”   萧长庚心口一紧,面上却不显:“太子殿下,当真以为杀人之器可以不占血么?”   “杀人之器自是要沾血,可若是旁人之刃,沾不沾血,沾了的谁血,又与我何干?”萧华雍语气轻缓,有股子说不出来的从容。 第158章 再次披马甲而来   萧长庚身后的戴一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长庚瞥了他一眼,不肯折腰低头:“太子殿下蛰伏已久,要借刀杀人,总是要暴露行迹,十二郎竟如此有幸,能劳动太子殿下不惜暴露自己也要置十二郎于死地?”   “你还是太稚嫩。”萧华雍低声笑着摇了摇头,“孤要你死,何须大动干戈?众人皆知孤至多能活三年五载,你说要是孤自今日起插手朝堂,大肆揽权,又处处表露栽培你之意,你会如何?”   皇太子就是皇太子,该属于他的权利谁也剥夺不了,往年是他主动以身子不适唯有推了,但是今日起他不推,谁也无法置喙,他将萧长庚接过来,所有事办得妥妥帖帖,再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萧长庚所为。   那么这个被东宫太子大力扶植,势要在油尽灯枯之前培养出来的接棒人,如何能够不招人忌惮,如何能够不被推上风尖浪口?   借刀杀人,不见一滴血,还掩饰了自己的昭昭野心。   萧长庚忍不住后退一步。   “孤再告知你一事。”萧华雍低声道,“你的六皇兄未死,他只是因为惧孤,才选择了早日跑了。你又可知他惧孤于此?”   萧长庚脸色一白。   他一直以为六皇兄萧长瑜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他怀疑过六皇兄的死,因为这么巧合卞大家也死了,他没有想到六皇兄之所以如此决绝,不仅是因为美人,更是因为眼前这位太子哥哥让他绝望畏惧到不敢对皇位生出一丝一毫染指之心。   “因为……七年前,他亲眼看到我掐死了你的大皇兄……”萧华雍慢悠悠轻飘飘说出一个惊天秘密。   萧长庚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几步扶住旁边的殿柱。   大皇兄明明是淫乱宫闱,被陛下捉奸在床,才被陛下处死,为何太子殿下说是他亲手掐死?   七年前,大皇兄已经是弱冠之年,而太子殿下才不过十二岁,他……   他不仅活生生掐死了大皇兄,还瞒天过海布下了一个局,以至于到现在都无人知晓大皇兄真正的死因。   那一年六皇兄也才十二岁,又是什么缘由,让目击者六皇兄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敢站出来指证太子皇兄?   这么多年,太子皇兄明知六皇兄是知情者,却丝毫没有对他下手,这是何等的自信?   这个消息带给萧长庚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完全超出了他能够负荷的程度。   这个消息还将一个事实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萧华雍已经杀过皇子,他杀得那么云淡风轻。   “天圆,你带十二郎去腾出的掬月殿。”萧华雍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   “诺。”天圆恭声应是,折身走到萧长庚的面前,“十二殿下请随属下来。”   萧长庚面色颓败,却依然没有忘了礼数,给萧华雍行了礼才极力镇定跟上天圆的步伐。   他的反应倒是让萧华雍高看了一眼,等他身影消失不见,萧华雍略有些惋惜:“可惜了……”   这么好的苗子,被耽误到今日,要是早些栽培,此刻已然能独当一面。   天圆很快就折回,因为他接到另一则消息:“殿下,郡主与步世子外出踏青了……”   说完,天圆立刻缩着脖子,时刻迎接萧华雍的雷霆之怒。   殿下自天山回来之后,就对郡主格外在意,任何人稍微靠近郡主一丝都没有好果子吃。   九殿下现在忙得像个陀螺,尽是些要离开京都办的差事,都快不像京都之人。   十二殿下还是个小孩子,瞧瞧他们殿下把人吓得多可怜。   步世子,您自求多福。   出乎天圆意料之外的是,萧华雍虽然收敛了笑意,却没有生怒,绷着下颚沉吟了片刻:“罢了,左不过孤现下也不能陪她玩乐,有人陪着她,她欢喜便好。”   萧华雍呷醋么?   当然!   他不仅不喜欢男子靠近她,就是女子也不行,但他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占有欲,他深知若是他太过强势,他们将再无可能共结连理。   步疏林是女儿身他早已知晓,他不能剥夺她交友结朋的权利。   她欢喜便好,欢喜便好,哪怕这份欢喜不是他带来。   萧华雍闭上眼一遍遍说服自己,最终还是说服不了,他豁然起身:“孤出宫一趟。”   他可以忍受她获得旁人带给她的欢乐,但他不能忍受自己看不到她的欢乐。   沈羲和今日是真的很开心,她骑上了马,一开始都是有人牵着,渐渐马儿熟悉了她之后,她让墨玉松手,自己缓慢驱动,尽管没有策马狂奔,但她还能自己骑马,这种多年夙愿得偿所愿,心里说不出的开怀。   “瞧你这般高兴,我日后常陪你来骑马可好?”步疏林驱马到她的身侧,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晶亮而雀跃,空气中的泥土之气,也由她的笑容感染变得清新起来。   “好。”沈羲和一口答应。   步疏林看到一丝碎发沾在了唇瓣上,因着离得近,自然伸手为她拨开,沈羲和因知她是女子,也真心将她以朋友相待,便没有闪躲。   换了副容貌的萧华雍与几个世家公子驱马而来,就恰好看到这一幕。   天高风清,泛黄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有潺潺溪水流动,天地间一片柔和。   两匹骏马齐驱,身材略显高大的步疏林与沈羲和偏向彼此,步疏林低头动作温柔替沈羲和勾去发丝,眼眸温柔专注,唇畔笑容宠溺。   任谁看了都是郎情妾意的和美画面,就连知晓步疏林是女儿身的萧华雍都有些面色不好。   随着萧华雍一道而来的崔晋百,看着更是面如锅底。   “崔少卿这是何故,莫不是步世子琵琶别抱,惹了你呷醋?”身旁的郎君看到崔晋百面色冷沉,鼻孔放大,忍不住戏谑一句。   这声音不轻不重,恰好沈羲和与步疏林都听到,他们齐齐回头,沈羲和最先看到一位身着藏青色翻领袍,腰束玉带的郎君。   他朝自己看来是,眼底银辉凝聚,如渊似海。 第159章 又开始误导她   沈羲和对上这双眼,没有表现出一丝讶异,不动声色地移向其他人,好似仅仅对所有陌生人一样打量。   尽管她一度怀疑这个人就是萧华雍,但没有实证之前,都可能出现意外。   这次她给他玩点新花样,互相打量间,萧华雍和崔晋百等人驱马过来,有人朗笑着对步疏林道:“步世子,我等没有打扰你与郡主的雅兴吧?”   “有。”步疏林没有答话,沈羲和冷淡地扔出一个字。   来人不料沈羲和会这般冷淡,场面话都没有一句,直接摆出不欢迎他们的态度。沈羲和身份又摆在这里,他不好多言什么,只能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萧大郎,崔少卿,文四郎……”步疏林先一个个打招呼。   沈羲和拉起缰绳,调转马头缓缓往一边去,完全不搭理他们。   “郡主她……”有人想说沈羲和过于目中无人,毫无礼教,却被那位萧大郎扫过来的眼眸给震慑住,只得把余下的话咽下去。   这些人到来之后,沈羲和就扶着墨玉的手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莫远,沈羲和由墨玉陪着,站在一旁的山坡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吹着丝丝缕缕秋意浓烈的凉风。   步疏林打完招呼,就追着沈羲和去,这些人怎么能耽误她陪美人呢?   “我素日也与他们玩闹一起,故而他们才会追来……”步疏林低声解释。   忘了叮嘱这一群狐朋狗友,别来打扰她陪美人的美好时光,真是什么都要凑热闹!   沈羲和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掠至耳后,转头向远处瞟了一眼,发现那群人似乎知晓她不喜欢他们,虽然没有离去,却也没有靠近,她便问:“领头的是何人?”   步疏林也回过头看了一眼,才道:“萧甫行,汝阳长公主嫡长子。”   就是牵涉到胭脂案的韦焘韦驸马之子?   沈羲和第一次见到韦甫行,他长得可谓丰神俊朗,一举一动清贵自持,高坐在大马之上,有股子说不出的神勇,身材修长均匀,四肢细长,面容不似京都儿郎白皙,亦不似沈云安那种久居边塞的粗糙黝黑。   他的肤色敲到好处展现了一种健康有力的美感,面容有些棱角分明,却有一双含情的眼。   “韦驸马牵连胭脂案,长公主蒙在鼓里,后上缴大笔胭脂案赃款入国库,陛下感念当年被贬西北,长公主多有周旋,才能保全太后与陛下和谦王兄弟的性命,因而并未追究。   判了长公主与韦焘和离,萧甫行至此也随母姓。陛下原想给他封个爵位,他拒绝了。”   步疏林还是很佩服萧甫行,侯爵之位多少人垂涎?   他以男儿在世,要么袭爵位光耀门面不使先祖蒙羞;要么建功业封侯拜相。   只不过长公主虽然和驸马和离,驸马到底离世,他要守孝三年,不能远赴疆场建功立业。   “也是皇亲国戚……”沈羲和若有所思。   其父韦焘能够整出令祐宁帝都谈之色变的胭脂案,被揭发之后其母还能保全他,祐宁帝还想给他封爵,这说明韦家和长公主不容小觑。   这样的角色倒也能撑得起那样的身份,那他效忠于谁?   “他素日与谁来往密切?”沈羲和又问。   步疏林发觉沈羲和似乎对这小子有些过于关注,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   阳光破开云层,自高空洒落,笼罩其身,将他衬得玉质金相,是个过目难忘的端美儿郎。   “呦呦,你该不会是……”步疏林由不得多想。   沈羲和出身于西北,应该是会比较偏向于刚阳的儿郎,可她是准皇子妃!   沈羲和投给她淡淡一个眼神,步疏林立刻打住,认真想了想正色道:“他幼时与景王殿下孟不离焦,后来景王殿下去了安南,他就和我们不打不相识,我们一道的日子较长。”   “景王殿下?”沈羲和陷入了沉思。   “你……你该不会因为他要嫁给景王殿下吧?”步疏林有些担忧,“虽则我看不上病歪歪的太子殿下,但景王殿下要娶你付出的代价极大,我觉着不太可能。”   景王手握安南大军,他要娶沈羲和就得卸下铠甲,放下兵权,否则整个大兴的疆域基本都落在了他们手中,陛下还能睡得着?   “女郎的特性在你身上,也就只有爱胡思乱想这一点有所保留。”沈羲和白了步疏林一眼,就打算吩咐墨玉他们准备启程回府。   就在此时崔晋百和萧甫行走过来,萧甫行对步疏林道:“步世子,我们打算猎些野味在此饱餐一顿,特来邀你与郡主。”   “好啊好……”步疏林最喜欢在野外打了野味就地烤着吃,他们蜀南将士都喜欢,但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沈羲和不喜欢与太多人相处,她忙推拒,“改日吧,改日我再邀约各位。”   “你想去便去。”沈羲和淡声道。   “我不想。”步疏林以为沈羲和不高兴,连忙表态,摇头如拨浪鼓。   崔晋百盯着步疏林眼神越发不善,这人在旁人面前张牙舞爪,凶猛得像是不服输的野豹,到了昭宁郡主面前,就温顺得像家猫,就差摇尾乞怜求恩宠!   “看什么看?”察觉崔晋百阴沉沉的目光,步疏林不乐意了,凶巴巴回怼,“我把话搁在这里,就因为有你这块臭石头,我食欲都没了,还吃什么吃?”   崔晋百磨了磨牙忽而冷冷一笑:“如此,日后每至朝夕食之际,你都见着我,岂不是得活生生饿死?”   “倒也不至于如此。”步疏林怎么可能掉坑里呢,她上前用胳膊撞了撞崔晋百,还冲着他飞了飞眉,“崔少卿往日不是避我如蛇蝎么?今儿怎么想着与我朝夕相对呢?   我可说好,我不嫁也不做躺在下面之人,崔少卿要是愿意八抬大轿入我蜀南王府,又愿意……”   “喀!”萧甫行轻咳一声,打断步疏林越来越离谱的狂言浪语。   步疏林这才反应过来,调息崔晋百成了习惯,又忘了她冰清玉洁的呦呦妹妹还在呢。 第160章 自己吃自己的醋   “呸呸呸,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步疏林折回身就捂住沈羲和的耳朵。   这下子不仅崔晋百,就连萧华雍的脸色都黑了。   沈羲和一把挣开她,皱眉瞥了她一眼。   “我错了我错了,我忘了净手,我这就去洗一洗。”步疏林知道沈羲和洁癖,她骑马握了缰绳,沈羲和嫌弃不干净,她忙跑向自己的马匹,取下手囊开始净手。   崔晋百提步就跟上去,这里就只剩下沈羲和与萧华雍,萧华雍没有带下人,沈羲和带着墨玉和莫远。   萧华雍对沈羲和颔首:“郡主。”   沈羲和淡淡回了一礼,就无言从他身边走过,此处风大,沈羲和轻易就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多伽罗之香,但她装作没有认出他来。   萧华雍转头看着沈羲和蹁跹远去的背影,有些意外,以往沈羲和一看一个准,他没有一次在她面前瞒住过,就连没有被她定论的秦孜颉都引起了她的怀疑。   偏偏自己这一生,她的反应好像是真的一点都未曾将他识破,这让萧华雍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又仔细回想一下,这次易容有哪些步骤与往日不同,这才能瞒天过海。   琢磨了半晌,萧华雍也没有琢磨透,索性不琢磨了。   另一边步疏林一手拿着水囊倒水洗着一只手,崔晋百见她如此颇有些笨拙,便伸手抓住水囊:“我帮你。”   步疏林这会儿正生他气呢,若非他招惹自己,自己怎会惹得呦呦生气?   “不用。”步疏林不松手。   素来稳重老成的崔晋百,这会儿也有些不愉,甚至起了恶趣味,就要破坏她刻意在昭宁郡主面前的好儿郎形象,用力一拽:“我帮你。”   “我说不用!”   “我帮你!”   “不用!”   两人互相争抢,突然水囊一歪,步疏林先松了手,崔晋百一个用力,水囊里的水全部泼在了步疏林的衣裳上面,胸前下摆湿了一大片。   崔晋百有些无措。   步疏林一把夺过水囊,将剩下的一半直接往崔晋百脸上一泼,然后气呼呼牵着马追沈羲和去了。   沈羲和已经上马要打算离开,看着湿漉漉的步疏林,深秋凉意重,她担心步疏林这样赶回会着凉。   “你……能烤火么?”沈羲和瞥见远处已经有几个郎君升起了火堆。   他们是出来骑马散心,没有带多余的衣裳。   “能。不过不需要,我身子骨好,冬日寒潭里泡着也无碍,你莫要担忧。”步疏林也一个翻身上了马。   “还是留下来,将衣裳烤干,我也想吃些野味。”沈羲和改了主意。   其实有个正当的理由留下来,试探试探萧甫行的深浅,沈羲和求之不得,为了不引起萧甫行的怀疑,让他发现自己已经识破他,沈羲和一直装着淡漠。   如此一来,不论他是真的萧甫行,还是又一次假扮萧甫行出现,日后都会以此身份多在自己的面前转悠,自己才好将他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那就留下来。”步疏林感动不已,深以为沈羲和这是为了自己而忍受那群臭男人。   以沈羲和这样的性格,能够为她做到这一步,步疏林就差没有热泪盈眶。   对上步疏林腻腻歪歪的眼神儿,沈羲和有些受不了,正要开口说不是为了她,崔晋百和萧华雍二人走了过来,她把话咽下去。   “哼。”步疏林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她刚刚看出来了,明明呦呦还要安抚她两句,就是因为这两个人不识趣,害得呦呦那些温柔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让她错过了赢得美人关怀!   步疏林伸手:“我刚洗干净!”   沈羲和还是把手递给了墨玉,由墨玉扶着她下马。   又忘了自己是男儿的步疏林还以为自己的手有异味,凑近闻了闻。   她对沈羲和谄媚迁就的模样,着实让崔晋百差点咬碎了牙。   步疏林对他们表明了他们受邀之后,萧华雍就领着他们去了火堆旁,日近黄昏,几个公子哥都满载而归,有野兔子有野鸡,还有一头小野猪。   步疏林一过来,就豪放地宽衣,只着了雪白的里衣,沈羲和瞥了眼她平坦的胸,收回目光,帮着她将衣裳架起来烤。   崔晋百也脱了外袍烤,把衣服与步疏林的架在一起,步疏林也不在意,她往沈羲和身边凑,崔晋百先一步拽住她:“你衣衫不整,一个男儿围着郡主,成何体统?”   步疏林知道自己又大意了,一到沈羲和面前,她就把自己当男人。   她一把挣开崔晋百:“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凑在一块,成何体统!”   崔晋百:……   几个男人兴致勃勃商量着怎么做,沈羲和在一旁听得有些皱眉,这些人粗俗只知道普通的炙烤。   萧华雍注意到沈羲和轻微的变化,便道:“郡主可有高见?”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回了一个字:“无。”   “呦……郡主。”步疏林差点唤了沈羲和乳名,不过改口极快,“你就指点他们几句吧。”   她也想吃好一点,她知道沈羲和于烹饪一道很有心得,她可是经常去郡主府蹭饭。   所有人都眼巴巴盯着沈羲和,沈羲和白吃白喝也有点不好意思,便道:“这个时节,林子里应当有些香料,你们采摘些来,或涂抹或藏于猎物腹中,会更味美。”   “哪些香料,郡主你快说说!”步疏林催促。   沈羲和便说了些可以用来炙肉的香料,萧华雍看了步疏林和崔晋百,带着众人去寻,让他们留在这里烤衣裳,等他们回来步疏林和崔晋百也烤干衣裳穿戴整齐。   “你们可有带伤药?”一回来就有人问,“大郎划伤了掌心,我们都没有带伤药。”   野外炙肉是临时起意,他们没有想过打猎,故而也没有准备伤药。   “我这里有些。”沈羲和担心自己第一次骑马出意外,故而带了一些。   “就有劳帮大郎上药,我们去处理野物。”这人扔下一句话,众人就忙活起来。   沈羲和带了丫鬟和随从,但她从墨玉手中接过了药,打算亲自给萧华雍上药。   萧华雍先是高兴,紧接着回味过来,自己没有被她认出来,她这般对自己,也就是对旁人,一下子面色就不好看了。 第161章 同姓不通婚   “多谢郡主赠药。”萧华雍没有受伤的手伸出来。沈羲和特意注意了他的手指。   自从天山回来,每次见到萧华雍,他的三根手指都是缠裹着,应是受了伤,沈羲和不知受了怎样的伤。沈羲和盯着他手心朝上的手,并没有看到什么伤痕。   沈羲和将伤药放在萧华雍的手上,没有多言。   萧华雍拿了药收回手,开始抖落药粉在划伤之上,沈羲和也状似无意扫了两眼,却没有发现任何伤。   “郡主,我们都准备好了,快来指点一二。”步疏林站在炙肉的火堆旁,高喊一声。   沈羲和看了他们一眼,一想到自己不插手,这些人准会胡乱填塞一番,便走了过去。   她是不会动手的,都是说着让他们自己动手,尽管条件简陋,但很快就有香气飘散。   引得众人兴高采烈,纷纷延颈举踵,有的还夸张地动了动喉结。   沈羲和不由失笑,这些人什么珍馐美食没有尝过?不过是自己动手尤显得重视罢了。   就在野味要炙熟之际,有马蹄声传来,是步疏林的下属,他拎着几个竹筒递给步疏林。   “今儿你们有口福,沾了郡主之光,小爷我特意拿了珍藏的郫筒酒与你们尝尝。”步疏林接过来,就一人扔了一个,自己留了一个,殷勤地凑到沈羲和的面前。   从下属手里拿过放置在锦盒里的杯子,给沈羲和倒了一杯:“甜的,你尝尝。”   蜀地有名酒,倾春酿于筒,苞以藕丝,蔽以蕉叶,香达于林外,不放香醪如蜜甜。   沈羲和早有耳闻,却从未饮过,应说她自幼从未喝过酒,她五内具弱,酒之刚烈,她极难承受。   闻着清香的一小杯,沈羲和有些心动,便接过手,浅浅抿了一口,甘甜之味在口中散开,又一股灼热之感滑下喉头,直击肠胃,在身体里蔓延开,驱走了一丝寒气。   “如何?”步疏林眼含期待地问。   “滋味甚美。”沈羲和认可。   步疏林满意地笑了,仰头就着竹筒就大口大口灌下去,豪放地用衣袖一抹嘴:“你体弱,今日且尝尝味儿,待你好了之后,想吃多少我都给你弄来。”   她的话让萧华雍和崔晋百面色沉冷,倒是有相交过密的郎君捏着嗓子:“世子爷,奴家也想吃。”   他旁边的郎君附和:“可惜卿姿色欠佳。”   “讨厌~~~”   知道这群人就是纯粹对步疏林打趣,沈羲和也没有生气,毫无反应,面无表情。   步疏林凉飕飕地扫了两人一眼,目光投在远处的溪流上:“郫筒酒无,水管够,你们要么?”   “不用不用,世子爷无需这般客气。”两人连连罢手,“我们是说要吃炙肉,吃炙肉。”   以前沈羲和对这些人或多或少是有些偏见的,总觉着他们游手好闲,虚度光阴,庸碌无为。   认识步疏林之后,沈羲和慢慢觉着有些人也许只是借此才来保全性命,有些人也许就是以此为乐,他们没有欺行霸市,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快活。   风流却不下流,人品端正,如何过活自己的人生,是每个人的权利。   沈羲和在理解这些人的同时,这些人吃着香喷喷的炙肉,也对冷若冰霜的沈羲和有了一些好感,似乎也并无传言中那般冷漠凉血,目中无人。   用完了炙肉,天光渐暗,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将关闭,众人一道启程。   越是达官显贵,越靠近皇城,走着走着,就只剩下崔晋百、萧华雍、沈羲和与步疏林。   长公主府和沈羲和的郡主府在一条街,步疏林的步府与崔晋百在一条街。   到了岔路口,步疏林道:“崔石头,小爷要送郡主归家,你且自行。”   “我有些物件落在长公主府,随行止去一趟长公主府。”崔晋百道。   萧甫行刚刚弱冠之年,已经有了字,字行止。   萧华雍扫了崔晋百一眼,并未多言。   几人便继续往长公主府而去,沈羲和的郡主府在长公主府之后,也是曾经的公主府,后来祐宁帝单独赐予沈羲和。   先到了汝阳长公主府,萧华雍与崔晋百和她们道别,沈羲和亲眼看到长公主府的下人走出来,熟练、殷勤而又恭敬地招呼他们二人入内。   由下人的态度可以看出,崔晋百和萧甫行的关系的确很近。   沈羲和若有所思收回目光,步疏林将沈羲和送到郡主府,才调转马头离开。   萧华雍一入长公主府,汝阳长公主便将他带到了萧甫行的房内,真正的萧甫行一身素衣坐在房内看兵书,见到萧华雍回来,忙起身行礼。   “劳姑母等候,姑母早些歇下。”萧华雍温和地开口。   “时辰尚早,我往日也要亥时(21点)才歇下。”汝阳长公主笑道,“殿下……是心悦昭宁郡主?”   汝阳长公主是萧华雍的亲姑姑,因着韦焘一事,是萧华雍保全了他们母子三人,如今也就是萧华雍得用之人。   “是。”萧华雍大方承认。   “殿下不求陛下赐婚?”汝阳长公主问。   想来陛下是乐意沈岳山的女儿嫁给太子,没几年就能守寡,一辈子就被扣在京都。   亲王遗孀,只要沈岳山够强势,还能将女儿接回去,可曾经的太子妃却是不能。   “侄儿与她的婚事,往水到渠成,两情相悦。”萧华雍语气温柔透着呵护之情。   汝阳长公主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情根深种,不愿一道圣旨将沈羲和捆到身边。   萧华雍在公主府换回自己的妆容,借助密道回了东宫。   汝阳长公主府内,却又一道纤细的身影,深深凝望着他远去,眼神寥落。   “溪儿,你现在姓萧。”长公主轻声一叹。   她之所以问萧华雍,就是要让萧华雍亲口承认已有心悦之人,断了女儿的念头。   曾经的韦闻溪,今日的萧闻溪,她心悦萧华雍三年,十四岁那年在洛阳一见倾心,之后一直等着盼着他归来。   却等来了父亲犯下天大罪行,等来她改随母姓,同姓不通婚。 第162章 是否殿下亲近之人   从她改名萧闻溪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再无可能和他在一起。   “阿娘,我知晓,便是不改姓,我还是韦家女郎,他亦不会娶我。”萧闻溪黯然垂下眼。   她秀眉凤目,玉颊朱唇,唇角天然微翘,娟秀婉柔;眸似水杏,翦波浅浅。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似九秋之菊。   长公主有些怅然将萧闻溪揽入怀中:“你能相通,阿娘很是欣慰。”   萧闻溪依偎着母亲,逼退眼底的水光:“阿娘,我们请郡主来做客可好?”   “溪儿?”   “阿娘,我想好生看看,是怎样的女郎能得他如此珍视。”萧闻溪仰头,眼露乞求。   长公主思虑半晌应道:“好。”   ……   萧华雍回到东宫,已是戌时,却见萧长庚的寝殿灯烛明亮,捧书的身影投在门窗上。   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寝殿,天圆焦虑地等候着,看到萧华雍一颗心才落到实处,连忙备了盥洗用具,最后才取了药水浸泡萧华雍的指甲,没一会儿一片完整的指甲脱落下来。   露出了鲜红的肉,萧华雍的指甲尚未长起来,用了以往自己的指甲黏出一片,再经过特殊的处理,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黏在手指头上。   因为用了药水,指甲脱落之后,指头上的肉有些发紫,天圆看了很是心疼:“殿下,您就别再出宫了,指甲得好生养养。”   在宫里一直是用药轻轻缠过着,出宫又是装着旁人,少不得要仔细处理。   “恐怕不行。”萧华雍微微一笑。   “殿下……”天圆无奈至极。   “过两日秋狝,孤亦要随性。”萧华雍道,“你放心,孤再不用萧甫行的身份。”   天圆不解“为何?又被郡主识破了?”   “正是因未被识破。”萧华雍冷着脸。   沈羲和是个性子孤冷之人,她对人对事很难熟络,似步疏林和薛瑾乔都是主动死缠烂打才得了她另眼相待,对萧甫行也未曾有多与众不同,但就不似寻常那般冷淡忽视。   这一点让萧华雍心里有个疙瘩,他绝不会再用萧甫行的身份。   没有被识破不好么?   看着萧华雍不悦的模样,天圆不敢多言。   然而天圆没有想到,昨夜才信誓旦旦说不再用萧甫行身份的萧华雍,一早听说汝阳长公主给沈羲和下了帖子,并且沈羲和应允了,萧华雍就坐不住了。   “孤要去一趟汝阳长公主府。”太子殿下又开始折腾手指,“呦呦入京,各府帖子一律回绝,今儿竟然应允了姑母,指不定就是为了萧甫行。”   天圆:……   沈羲和的确等着萧甫行再来,却等到了汝阳长公主的请帖,请她去公主府吃茶。   若是以往沈羲和就拒绝了,可今日她猜想着也许这就是萧甫行的招数,故而破天荒应允。   等她收拾妥当到了汝阳长公主府时,只见到了汝阳长公主与其女萧女郎萧闻溪。   “闻溪见过郡主。”沈羲和与长公主见礼之后,萧闻溪也上前行礼。   这是沈羲和第一次见到萧闻溪,之前在芙蓉园并未见着人,之后太后寿宴她已经是戴孝之身,未出席寿宴。   这是个浓淡相宜的出挑美人。   “萧娘子。”沈羲和也回了礼。   “今儿请郡主来,是谢郡主昨日对犬子赠药之情,我这女儿也对郡主慕名已久,想见一见郡主,学得郡主两分仪态,日后受益无穷。”长公主语气和蔼,笑容慈爱。   “公主过奖,昭宁蛮夷之地长大,萧娘子有公主悉心教导,合该是昭宁同萧娘子学。”沈羲和谦虚道。   躲在暗处的萧华雍心里莫名泛酸,想一想沈羲和对待其他同是长辈之人,虽不故作高傲,亦不会轻易放下身段谦逊有礼,对长公主倒是不一样。   定是因萧甫行之故!   这样想着,萧华雍不由回首凉凉地看了眼跟上来的萧甫行。   萧甫行:???   他做错了何事?太子殿下要用这等寒凉的目光看他?   “郡主平日里都有些什么喜好?”萧闻溪问着,将沈羲和引到一个布置妥当的花架内,四周花卉缠绕,清香怡人,石桌上茶点精美,旁边还有煮茶的茶壶和火炉,“我日常爱制茶。”   “我不宜多动,平日里在府中也就是看看书,侍弄一番花草。”沈羲和回。   萧闻溪请沈羲和坐下,汝阳长公主也陪在一旁:“郡主若不弃,尝一尝闻溪煮的茶水。”   “有幸。”沈羲和微微一笑。   金鼎风炉不由让沈羲和多看了一眼,这等风炉沈羲和有些熟悉,在萧华雍的东宫见到过。   尤其是萧闻溪用的炭火也与东宫相同,接着她从缸中倒了水:“往年以为泉水煮茶最优,后来得人指点才知天水更佳。”   所谓的天水,是下雨之时,用复杂的工序收集而来的水。   “天水煮茶,壶不生垢,杯不染痕。”沈羲和回应一句。   萧闻溪笑容加深颔首:“郡主亦是懂茶之人。”   沈羲和只是淡淡一笑,长公主又拉着沈羲和说话,长公主识得陶氏与沈岳山,就与沈羲和说着爹娘的事迹。   沈羲和一边应答着,一边留意着萧闻溪的一举一动,她越看越觉着萧闻溪煮茶的模样和萧华雍有些类似。   泡茶有煮茶法和淹茶法,几次去东宫,萧华雍煮茶都是用的煮茶法。   她的茶叶储存在鎏金银龟盒里,这个茶盒沈羲和也在东宫见到过一个。   鎏金飞凤纹银匙,双鱼纹海棠花形鎏金银盏,绶带纹银碗……   沈羲和看完之后便问:“萧娘子与太子殿下是否亲近之人?”   谁也没有想到沈羲和会如此直白地问,长公主困惑,萧闻溪笑容不变:“郡主何故有此一问?”   “我常去东宫,殿下亦擅烹茶,萧娘子煮茶手法与殿下相似,且茶具多有相重,故而有此一问。”   沈羲和压根没有往男女之情上说,她是在试探,试探的是萧甫行或者汝阳长公主府与萧华雍的关系亲疏。   萧闻溪不知内情,只以为沈羲和是在质问于她。 第163章 气恼的太子殿下   不远处的萧华雍听了眉头一皱,他从不知萧闻溪竟然对他有这等心思!   “郡主慧眼如炬。”萧闻溪坦然一笑,“闻溪制茶是偷学了殿下几分,闻溪与殿下,不过两面之缘,并非亲近之人,若说干系,只能是表兄妹。”   沈羲和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面上不显只是微微颔首。   萧闻溪内心却不平静,她默默关注萧华雍三年了,三年前她就知道萧华雍的真面目,知道他的经天纬地之才,翻云覆雨之能。   他喜欢烹茶,但却从不为人烹茶,便是陛下太后也未曾喝到过他亲自烹煮的茶水。   他竟然为昭宁郡主烹茶,且以昭宁郡主的口吻,不止一次,应是每一次。   那个宛如在神坛之上不染尘俗的男子,也有了烟火之气,但与她无关。   “大郎君。”就在此时,外面有婢女行礼。   沈羲和转头,果然看到了萧甫行,萧华雍假扮的萧甫行。   汝阳长公主不知今日萧华雍会来,竟然没有认出这并不是自己的儿子,笑容亲切并未起身,倒是萧闻溪有些愣然,木木地站起身,是身后的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才回过神行了万福礼:“阿兄。”   “郡主。”先给长公主见礼,再与沈羲和见礼,然后才对萧闻溪淡淡应了一声。   他的冷淡,让长公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一圈,才恍然大悟,不过长公主并未表现出来,而是顺势道:“兄妹二人闹了别扭?”   “是儿不好,向阿兄讨要阿兄诊视之物。”萧闻溪先答。   萧华雍便道:“你知我性子,我所珍视,不容觊觎。”   萧闻溪俏脸微白:“是,闻溪知晓。”   微风中,浅浅的熟悉的多伽罗之香拂过鼻息,沈羲和打量着长公主与萧闻溪的反应,所以这个人是真的萧甫行?   汝阳长公主不忍,便道:“茶水好了,阿兄素来疼你,可你要知分寸,日后莫要惹阿兄生恼。”   “儿知晓了。”萧闻溪勉强笑着应下,然后分茶。   沈羲和静默不语,这一家三口没有一丝违和,所以一直以来假扮华富海等人的都是萧甫行。   她不认为有人能够假扮一个人,以至于朝夕相处的至亲都分辨不清。   更不让认为一个人要假扮另一个人,胆大包天到让这个人周边之人都知晓,甚至能够毫不生涩地帮着唱戏。   萧闻溪的茶分到沈羲和的手上,香气浓烈却不伤人:“萧娘子用了香料调茶?”   烹茶之时要用调料,比如盐、椒粉、生姜等。   “郡主尝尝。”萧闻溪笑而未答。   沈羲和尝了之后,发现茶原有的香味保留很全,但又多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其他芬芳,很适宜女子饮用,对于男子就不大好。   萧华雍饮后边眉峰微拢;“茶香已浊。”   “女郎饮茶,重于口感;儿郎饮茶,重于质感。”沈羲和倒是为萧闻溪说了句话,“多谢萧娘子的茶。”   能得到认可,萧闻溪还是高兴的,便回答了方才的问题:“此茶并非烹茶之时调以香料,而是炙茶之际,与香料一道烘干,茶饼染香再碾碎做茶粉。”   “原来如此,萧娘子奇思妙想,昭宁回去也试一试。”沈羲和笑道。   萧华雍察觉到萧闻溪对自己的心思之后,就十分膈应,这会儿见沈羲和竟然未觉,方才之试探竟不是心中不愉,只是单纯一问,就更不舒心。   这会儿又见到二人相谈甚欢,忍不住就找茬:“茶水未至三沸,涩味未绝。”   煮茶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此时茶不可饮,茶味未出;二沸缘边如涌泉连珠,此时茶不好饮,茶味涩苦;三沸腾波鼓浪,此时饮茶最佳,甘滑香洌。   三沸之后不可再煮,水老不可食,于身子有碍。   “阿兄教导极是,日后定当仔细。”萧闻溪垂首道。   沈羲和低头再饮一口,其实茶水的涩味不仔细去分辨根本喝不出来,茶水差不多已经是三沸起,不知为何萧甫行这般挑剔。   并且沈羲和不是很赞同他的行径,萧闻溪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若是何处有所不足,也不该当着客人的面指出,若是沈云安如此,她非得一个月不理他。   不过这是旁人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指点,目的也达到了,并且沈羲和深觉萧甫行留在这里有些碍眼和扫兴,便不欲久留,略坐了片刻,也就推拒了长公主的再三挽留离去。   沈羲和一走,萧华雍就变脸了,他顶着萧甫行的模样,眸光染上凉意:“表妹,今日看在姑母的情面上,孤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这话看似在警告萧闻溪,又何尝不是在敲打汝阳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给沈羲和下的贴。   “殿下恕罪,是老身放肆了一次。”汝阳长公主说着要跪下请罪。   萧华雍先一步搀扶住她;“姑母,我待表妹与阿行无二,表妹改随姑母姓,便是又与我亲近了几分,表妹年岁渐长,姑母不若为表妹早日觅得郎君,待孝期一过,便可成婚。”   萧闻溪今年已经十七了,但是她刚刚丧父,守孝三年,出孝便是二十岁,便是在本朝也是大龄,若是不早些寻觅,日后恐怕很难找到好郎君。   萧闻溪闻言豁然抬头,眸底泛红,她死咬着唇,不知如何作想,萧华雍正要离开,她拦在了他的面前:“闻溪不才,不知能否请殿下做媒,殿下心如明镜,最是能断人好歹。”   “孤是能断人好歹,可孤不知你是好是歹。”萧华雍眼神泛着寒光,“有姑母与阿行在,孤自不能害你嫁豺狼。可你心思不纯,孤又岂能让你祸害好儿郎?”   言罢,萧华雍没有多看萧闻溪一眼,就大步离去。   萧闻溪颓然跌坐在地,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我只是想见一见她,只是见一见,为何就成了心思不纯?”   “妹妹,你不应当故意拿出与殿下一样的茶具,想引得郡主误会。”萧甫行轻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妹妹错在何处,亦知殿下如此恼怒,恐还有郡主明明认出了茶具,却未有半分醋意。   原来,殿下尚且还是单相思。 第164章 探太子殿下的脉   萧华雍是兴冲冲出宫,气冲冲归来,天圆一看到寒着一张脸的萧华雍,就缩了缩脖子。   极力降低存在感,也无法逃避他是心腹近臣的事实,萧华雍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扔下一句话:“你今儿真丑。”   天圆:……   萧华雍越想越气,越想越恼。   心里知道她待自己无半分情意是一回事,被如此残忍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偏他现在无半分立场去寻她,只能自己生闷气,她还毫不知情!   “天圆,去给我煮碗馄饨!”萧华雍觉得只能吃一碗馄饨才能降低自己心中的怒火。   “诺。”天圆如蒙大赦,麻溜地退下。   天圆不但让东宫尚食监做了馄饨,还点了沈羲和送来的辟寒香,清幽的香气缭绕,让萧华雍的心境果然缓缓平静下来,等到香喷喷的馄饨端上来,萧华雍也就不那么气恼。   还是拉着一张脸,几口嫩滑鲜香的馄饨下肚,萧华雍终是柔和了面颊,吃着吃着他失笑:“明知之事,怎地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他素来心性刚毅,这几年更是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几乎已经无人无事能够左右他的心绪,自与沈羲和相遇,当真是尝到了悲喜苦乐皆为一人牵动的滋味。   “人心可控,己心可制,唯有落于他人之身的己心难以控制。”轻叹一声,萧华雍埋头吃自己的馄饨,吃饱了心里会好受些许。   尽管相通了,也安抚好自己了,但萧华雍明显兴致缺缺,心绪低落。   天圆一听到沈羲和来了,眼睛倏地金光闪闪,忙不迭跑去对半倚在靠背椅上的萧华雍道:“殿下,郡主入宫了,派人传话,少顷便来看望殿下。”   “当真?”萧华雍精神一震,撑起的身子因为意识到什么又懒洋洋坐回去,口不对心道,“来了便来了吧。”   天圆:……   不是很明白殿下明明脖子朝着门内的方向,还要故意眼睛看着相反的方向的意思。   “殿下,您这是不想见郡主么?”天圆故作不明地问。   “孤何时说不想见呦呦了?”萧华雍瞪了天圆一眼。   “是属下会错意,属下这就去备下差点。”天圆谄媚一笑。   “把那套双鱼纹海棠花茶具扔了。”萧华雍突然想到昨日在汝阳长公主府看到的茶具,也不知萧闻溪是如何知晓他有一套,竟然仿制得一模一样。   “诺。”天圆应声,正要退下,萧华雍忽而又改口,“今儿就用那套茶具!”   天圆:“……诺。”   天圆退出门外,又听到萧华雍吩咐:“换套。”   天圆立在门外没有应声,他想着定是这套茶具惹得殿下对郡主又爱又恨,殿下又想用来气郡主,又知道定是气不到郡主,最后只会气到自个儿,故而才会如此挣扎反复。   想了想,天圆道:“殿下,属下几次去郡主府,都见郡主喝饮子,郡主应是不爱喝茶,殿下不如我们用饮子款待郡主如何?”   “行,你去弄些清淡,莫要太甜腻的饮子。”萧华雍总算是拿定了主意。   他去换了身衣裳,整理袖袍之时,发现了手背上的伤痕,立刻去取了用具,细心将伤痕给遮盖住,指甲上的伤也就没有处理。   沈羲和还是给太后问安之后,才到了东宫来,她今日来东宫不是为了试探,而是为了了解萧华雍的身体情况,她带了随阿喜入宫。   萧华雍一见到随阿喜,就知晓沈羲和的来意。   沈羲和也没有拐弯抹角:“殿下,我前些时候,得知殿下幼时中了奇毒一直未解,阿喜是我才招纳之士,他精于制毒,我便带他来见一见殿下,不求能解殿下之急,但求能多一人多份注意。”   “郡主一番挂怀之情,雍岂敢相拂?”萧华雍心里是真的开心,她关心他的身子状况了,但又忧心她知晓真相之后,会厌弃他,怀着忐忑的心,萧华雍还是伸出了手。   沈羲和看到他手背并无伤痕,倒是指甲受了重伤被掀去此刻还未长出:“殿下的手指因何而伤?”   “不慎划伤。”萧华雍看了一眼,云淡风轻地回答。   他不愿意多言,沈羲和就不多问。   随阿喜给萧华雍诊了脉,越诊眉头越紧皱,他又检查了萧华雍的瞳孔,用针戳破了萧华雍的手指放出两滴血仔细分辨,最后有些迟疑开口:“殿下有高人救治,毒素被控制得极好,。”   “我中毒已十一年,这毒格外奇特,当年有医师为我拔毒,本以为毒已除尽,但三月之后又毒发,每一次皆是如此。”萧华雍道。   “郡主,恕阿喜浅薄,未曾听闻此毒。”随阿喜摇头。   除之不尽的毒,沈羲和也是第一次听闻:“是毒还是蛊?”   只有活蛊才能在体内再生吧。   “不是蛊。”随阿喜笃定道,“应是未寻到真正的克毒之物,此毒被抑制之后,脉象如常人,会令医者误以为以康复,其实体内还残留轻微毒素,时日一长它又会因为某些缘由而壮大兴风作浪。”   顿了顿,随阿喜又道:“小人察觉殿下体内的毒素,上冲晴明太阳二穴,殿下视物可有碍?”   萧华雍抬眉看了看随阿喜,又转眸看向沈羲和,他道:“我不辨五色。”   “殿下这是毒发所致,不过殿下身边有圣手相助,这才得以视物,殿下应仔细将养。”随阿喜说着,看向沈羲和,有些犹豫。   沈羲和便道:“有话你直言。”   “属下暂时对殿下体内之毒毫无头绪,但属下有一法,或许能助殿下视物无碍。”随阿喜低声道,“属下只有五成把握,且此法于常人无害,于殿下……因不知殿下体内奇毒为何,故而不敢确定是否会刺激内毒。”   救治眼睛是刺激眼部周围受损的经络穴位,萧华雍不能辨色不是因为眼部有毒,毒还是在他体内,而是毒发上冲损伤了眼睛的经络,只要修复经络便能无碍。   “什么法子?”天圆惊讶地问。 第165章 孤定不能早逝   要知道圣手令狐拯都没有法子,随阿喜这个曾经在太医署默默无闻的小医馆竟然有法子!   “得赖于郡主提醒,小人想到以此法疗受损经脉。”随阿喜笑道。   “我?”沈羲和不解。   “前日郡主言,秋狝之际,令步世子为郡主取野蜜。”随阿喜道,“随氏针法便有一篇螫针疗法。”   所谓的螫针就是用蜜蜂尾后的针刺激穴位,沈羲和之前说秋狝之际,要步疏林为自己做件事,就是去捅蜂窝,她需要一些上佳的野蜜来调制香品,市面上没有买到。   之所以不提前告诉步疏林,不是怕吓到她,只是不确定秋狝之处一定有。   如今看来,沈羲和不但需要野蜜还需要野蜂,就不知步疏林能不能胜任了。   “你要野蜜,我遣人去搜罗便是。”萧华雍对沈羲和道,“恰好我也需要野蜂。”   “殿下愿意一试?”随阿喜闻言有些惊诧。   “你是郡主带来之人,孤信郡主。”萧华雍看着沈羲和笑了笑,转头一瞬就收敛了笑意,淡淡看着随阿喜,“且你敢治,孤便敢让你治。”   “小人定当谨慎。”随阿喜恭敬道,另外多提一嘴,“殿下活蜂螫针更有效。”   “孤派人寻一个养蜂人。”萧华雍应道。   沈羲和听完才道:“殿下无需费心,野蜂野蜜殿下随意便是,殿下相赠昭宁先谢过,便不推辞。不过昭宁亦会去寻,蜂不同蜜有异,昭宁所需不少。”   野蜜这等东西,用来食用也是佳品,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要沈羲和不拒绝,萧华雍就满足,他们只是闲聊了片刻,沈羲和带了人入宫,不宜久留。   回到郡主府内,沈羲和才详细问随阿喜关于萧华雍中毒之事。   “太子殿下体内的毒甚是奇特,阿喜确然闻所未闻。”随阿喜谨慎回答,“且殿下常年受毒素侵蚀,内腑较弱,此象做不得假。”   所以萧华雍是真的身中奇毒,身体不好。   “可有碍寿数?”沈羲和问。   “人之五脏不可长时受损,殿下已然受损日重,若是三年五载寻不到解毒之法,恐不长寿。”随阿喜如实作答。   “可有碍子嗣?”沈羲和又问。   不防沈羲和问得如此直白,随阿喜面色一红,有些呐呐地开口道,“不碍子嗣。”   “我听闻有些毒是会传至子孙后代。”沈羲和依然有所顾虑。   “多为母胎易传与子女。”随阿喜解释,并委婉道,“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未有溶于血脉……”   沈羲和听完彻底满意了,萧甫行的出现,让沈羲和发现之前的猜测也许是错误,萧华雍并不是她所怀疑之人,但她又不能确信萧华雍不是,猜来猜去过于费神。   她索性不猜了,带着随阿喜去真真切切将萧华雍的身体情况摸清楚,甭管他有多深的城府,有多可怖的心机和势力,只要他短命就好。   大不了三五年内她避其锋芒,在他仅有的年华里,彼此坦诚相护。   萧华雍却在沈羲和走了之后,有些辗转难眠,睡不着的他索性把天圆也给叫起来:“天圆,你说郡主知晓我体内之毒三五年内不解,便会命不久矣,她会不会嫌弃于我?”   有些困顿的天圆立时清醒了,这问题他该怎么答?   想了想,天圆才小心翼翼道:“殿下,郡主非寻常女子,所思所虑亦与寻常女子不同,且郡主坚韧聪慧,天圆觉着郡主不会因寿数而疏远殿下。且三年五载,定能寻到解毒之法。”   天圆的话并没有安抚到萧华雍的心,他躺在床榻之上,望着帐顶出神,许久许久,在天圆再一次要瞌睡之际,才轻叹一声:“孤是否不应招惹她?”   以往他从未想过自己当真只能活三五年。   不,应当是他从未在乎过自己只能活三五年,三五年也足够他为所欲为,做完想做之事。   现在他却为之担忧起来,他不能早逝,否则三年五载,她还未二十,芳华犹在,她如此年纪就要枯守一生,对她何其残忍?   况且……   本朝提倡寡妇改嫁,若是自己早逝,她再被旁人哄走……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眼瞳充血,恨不得现在就将所有男人都杀光。   天圆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立刻扮作鹌鹑,将要劝慰太子殿下的话吞下去。   “你说得对,孤定能解毒。”萧华雍褪去眼底的狂暴,转而眸光坚定。   两日后,是帝王峪口青山狩猎,这里是帝王的狩猎场,本朝尚武,帝王每年秋季,猎物肥美之际,都会带着王公大臣一道来到此地狩猎。   此地还有一批训练军士的场地,有大批的军卫驻扎再次,陛下每年狩猎回来,都会带着许多猎物犒赏这些将士,去山上狩猎之前,也会来此钦点一些将士随行。   沈羲和这次也跟着来,见识一番京都的狩猎。   在西北这个时节,沈岳山也会带着将士分队狩猎,十分浩大的场面,今日也一样。   “姐姐,我与你同乘。”一出发,薛瑾乔就来找沈羲和,她还带了她的点点。   点点本就是猎豹,猎豹驯养而来就是为了帮助贵族狩猎。   沈羲和这次也带了短命,短命看到庞大的点点竟然丝毫不惧,还磨着爪牙,做出要攻击的姿态,点点眼风都不带扫它一眼。   就在它要纵身扑向点点的时候,沈羲和一把摁住了它的脖子:“不知天高地厚。”   “姐姐放心,点点很乖巧,它不会欺负短命。”薛瑾乔带着点点去郡主府做过客,点点和短命第一次见面不是很愉快,后来也就熟了,短命还会跑到学府找点点。 第166章 取个短命之名   海东青的出现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陛下都命人追捕。   在骚乱繁杂的声音中,萧华雍听到沈羲和一声高喊,因为隔得较远,又有杂音混入,他只能依稀辨认出是沈羲和,便问骑马在他车边护行的天圆:“郡主在唤谁?”   天圆也因为海东青出现而被转移了注意力,是听到有人唤了什么,但他连是谁唤都没有分辨出来,也无暇理会,而是忧心忡忡提醒太子殿下:“殿下,是海东青!”   海东青是萧华雍亲自驯服饲养,当年为了追捕它,萧华雍在渤海郡陪着它耗了足足三个月,才将它给擒获,之后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将它驯服,自此以后眼里就只有萧华雍。   它没有被养在京都,只有非常紧急之事,才会让它来寻萧华雍。   “它是凑份热闹。”萧华雍淡淡回了一句。   天圆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萧华雍方才的问话,“属下这就去查探……”   “喵!”   他话音未落,短命一下子蹿入了他的马车上,萧华雍非常讨厌这些带毛的小动物,面色阴沉,正要出手一掌将之击毙,吓得天圆高呼:“郡主的猫!”   天圆去过郡主府数次,有那么一次恰好遇见过这只猫,虽是一闪而过,不过这只猫实在是丑,他想记不住也难。   郡主二字天圆一出口,萧华雍的掌风就错开,一掌劈在了车辕上,害得车好一阵颠簸,若非外面的天圆立时伸手抵了一下,恐还有翻车之险。   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的短命从车窗一纵,蹲在了车顶对着高空盘旋的海东青发出了挑衅的叫声:“喵——喵——”   追过来的墨玉冷漠的脸都有些嫌弃,郡主这只猫总喜欢不自量力,遇到什么强敌都要挑衅一番,浑似不知自己是只猫,以为自己是一只虎!   她一个纵身就将嚣张得不行的短命提拎下来,而后向萧华雍告罪:“婢子冒犯,殿下恕罪。”   “无碍。”萧华雍盯着被墨玉拎着脖颈还张牙舞爪晃着爪子的短命,“有胆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敢与海东青叫阵的猫,海东青可是连猎豹与黑熊都能击退的万鹰之神。   天圆望天:……   在殿下眼里,只要和郡主有关之人或物做何事都是好的,要换了人的猫敢这么挑衅殿下的海东青,殿下非得招了海东青来将之虐得面目全非不可。   “婢子带它回去复命。”墨玉又对萧华雍行了个礼。   萧华雍不愿让沈羲和担忧,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等墨玉将短命抓回来,沈羲和取出笼子,直接将它扔进去,短命开始在笼子里喵喵叫唤,还用爪子抓着笼子,沈羲和完全不理会它,无论它如何叫如何磨爪子,沈羲和都能安之若素。   她喜静,这份静是不需要外物和旁人来迁就与配合,便是在人山人海之中,她亦能静若幽兰,气定神闲不被任何外物和喧哗所影响。   沈羲和可以,旁人就不行了,红玉和碧玉等人硬着头皮忍受短命爪子划过笼子的刺耳声,薛瑾乔却听着越来越烦躁,有种想要破坏宣泄的冲动。   她感觉自己要病发了,忙道:“姐姐,我回了。”   带着点点跳下马车回了薛府的马车上。   很快到了行宫,自由人领着沈羲和到分配好的住所,沈羲和将短命放在一旁,它已经磨够了爪子,委委屈屈趴在笼子里,只要沈羲和靠近一点,它就发出求饶的轻声。   沈羲和刚让碧玉收拾好东西,天圆就拎了些小鱼过来:“郡主,殿下才知郡主养了只猫,特意让属下送些吃食与它。”   “让殿下费心了。”沈羲和示意红玉接下。   “殿下言行宫多蚊虫,不知郡主这里可有驱蚊的香包,匀一份与殿下,殿下便不劳动太医署,今儿都刚落脚,各处忙乱,不慎拿了不干净之物,也不好追查。”   天圆面上笑着,心里却对自家主子的行为十分无语,明明带了驱蚊的香包,非要来寻郡主讨要,还要以担忧被人陷害为由让郡主不好拒绝。   萧华雍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一个驱蚊香包她也没什么好吝惜,不但拿了一个驱蚊的,还拿了一个驱蛇的,都是沈羲和亲自配的香药:“将这两个香包挂在殿下的房内,蛇虫鼠蚁都不会靠近。”   其实每个屋子里都有行宫负责的人在得知陛下要来狩猎前用艾草熏过,类似于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高门大户要住的屋子,还熏着普通的香料。   只是这些并不能防蛇虫鼠蚁。   “我也要,我也要!”薛瑾乔一进门,就听到沈羲和与天圆的话,立刻凑上来。   沈羲和扫了一眼她身后两个婢女花花草草抱着的行礼:“你的点点呢?”   薛瑾乔一提到这个就鼓了鼓腮帮子:“点点不肯进来。”   在外面她怎么拽都拽不进来。   沈羲和唇角微扬:“我的院子,不仅蛇虫鼠蚁不敢靠近,飞禽走兽也不敢。”   有些气息天然会让动物畏惧,她一入院子,就在四角挂上了不同的香囊。   “为何短命不惧?”薛瑾乔问。   “短命是我饲养,我驯过它。”沈羲和说着转身往内。   “姐姐也帮我驯一驯点点……”薛瑾乔追上去。   天圆悟了,原来郡主的猫叫短命,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明儿。   他拿了香包回到院子里,将两个香包递给萧华雍:“郡主可真是调香高人,薛七娘的猎豹,就因郡主的香包,不敢入门。”   “辟寒香都能被她复原出来,她调出任何香,孤都觉着理所当然。”萧华雍把两个香囊拿在手里凑近闻了闻,近闻有些刺鼻,放远了却是浅淡舒适的芬芳。   他转身就在床榻两端一边挂了一个,还细心地将穗子理顺,有些可惜这不是她亲手所做。   “对了,殿下,你一定猜不着郡主给养的猫取了个什么名儿。”天圆卖弄道。   萧华雍睨了他一眼。   天圆乖乖道:“郡主给猫儿取了个短命之名。” 第167章 想把心收回来   “短命?”萧华雍听了之后先是微讶,单品此名甚至觉得有趣和独特。   他习惯性上扬的唇角忽而僵住,然后缓缓落下,眼神变得沉敛起来。   本是想要博太子殿下一乐,却蓦地气氛凝滞,天圆也不知何处不对劲,心倏地提到嗓子眼。   萧华雍的面上全是风雨欲来的沉默,非是他敏感,而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沈羲和独独于诸位皇子之中选择了他。   最初他只当是沈羲和因着他是储君,一切更名正言顺,后来他故意让试探,原以为是沈羲和知晓他十一年前在明政殿遇害,与陛下亲缘疏远,日后定不会遵从陛下遗命为难西北。   试探的结果是,沈羲和并不知他中毒之事,再后来他又猜想是否沈羲和的聪慧,让她看明白了陛下对他的恩宠,都不是设身处地的恩宠,故而才会选择他。   这个猜想再一次被推翻,时至今日还是他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   他查他脉案,寻人估测他体内的毒,他一直以为是关怀他,可她那样冷漠之人,萧闻溪做得那般明显,她都没有丝毫吃味儿,说明她压根不关心自己。   他又想或许她关怀自己,是不想辛苦挑选出来的合作之人不适宜合作。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选择自己便是看上自己命不长,而她无论是查脉案,还是寻人来为他探毒都是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短命!   蓦地萧华雍心口一阵刺疼,一股腥气涌上来,令他压制不住张嘴呕出一口鲜血。   “殿下!”天圆大惊失色一把扶住萧华雍。   萧华雍只觉眼前模糊,就栽倒下去。   “快传太医!”天圆对着门外嘶吼。   萧华雍一到别宫就呕血晕倒之事,惊动了所有人,祐宁帝丢下正在商议的要事,带着几位皇子大步而来,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擦拭的血迹,让祐宁帝面色一沉。   诸位皇子见此,眸光闪了闪,尤其是萧长赢更是露出深思之色。   此次狩猎信王萧长卿未至,明面上说是要留在宫中陪伴太后,实则就是因他坚持要给顾青栀守孝,不宜杀生。   但自从上次太子出面保全了董必权的家眷,萧长卿便对萧长赢说:“我们这位太子殿下,才是隐藏最深之人。”   “五哥是说,此次从你手中劫走秋粮重新布局的是太子殿下?”萧长赢惊愕。   “否则他为何要出面保全董家?”萧长卿似笑非笑,“你不会以为,他当真是为陛下分忧吧?若我所料不错,董必权必然以全家安危与太子殿下做了交易,他可是陛下的心腹。”   萧长卿也想行这一步棋,奈何天牢无人可用,接触不到董必权,但太子殿下做到了,这说明他们看似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太子殿下,实则势力遍布朝堂。   “可太子殿下身子骨……”萧长赢蓦然反应过来,“太子殿下难道是装病?”   太子殿下身患奇病,至多活个三年五载,他有什么好筹谋?不如安心静养,生前详尽荣华。他们都是这般以为,故而这么多年明争暗斗,谁也没有想过对太子下手。   反倒是他活着,储君之位还不用摆在明面上争夺,可以暗中蓄养势力。   现在却让他们觉着太子很可能是装病!   若是装病那可真是骇人听闻,哪一次太子殿下发病不是惊动整个太医署?整个太医署竟然无一人揭露他装病,这难道不骇人么?   谁还敢再用太医署之人?这不是把命都递到太子殿下手上?   “我原也不信。”萧长卿一直没有怀疑太子殿下装病,就是因为每次太子殿下病发都会闹得声势浩大,这样一来如何瞒天过海?可如今他不得不这般怀疑,“你瞧,他哪次病发,不是有人要倒霉?”   萧长赢仔细想一想,还真觉得是如此。   今日看着这一摊血,萧长赢又有些犹豫,今儿太子殿下可没有要对谁不利,但还是病发了,难道是后招还没有暴露太子殿下要对付谁?   心里猜疑着,那边太医令已经为太子殿下诊了脉,面色很是凝重:“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是病发呕血。”   其实是急怒攻心,但太医令没有得到任何暗示,尤其是天圆还对他摇了摇手,他就知晓不能道出实情。   其实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让祐宁帝对萧华雍有了一丝怀疑,然而今天之事又打消了他的疑虑,今儿是实实在在的病发,与任何人都无关。   萧长赢也是等了许久,等不到后续,才确定太子殿下是真的单纯病发,他觉着他们都猜疑错了,还着人送了一封信与萧长卿。   沈羲和听闻萧华雍吐血昏厥,第一反应和萧长赢差不多,在等着有人倒霉,等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听到后续,才知道萧华雍可能真是毒发,她带着随阿喜去探望萧华雍。   萧华雍刚醒喝了药,正在听着太医令的唠叨:“殿下,您到底是何故如此气恼?您可知您险些毒气攻心,切不可再如此,否则微臣只能为您陪葬了。”   “殿下……”天圆有些忐忑地开口,“郡主来……”   “不见。”不等天圆说完,萧华雍冷冷吐出两个字。   天圆其实已经猜到太子殿下怒极吐血是因郡主之故,但却没有渗透为何,知道郡主来了还是希望太子殿下见到郡主能好转。   甭看他总是觉着太子殿下为了郡主就变了个人,但其实变得更鲜活,更有人气儿了。   尽管天圆觉得麻烦,却不得不承认记挂着郡主的殿下才不是孤寂的殿下。   不再对生死看淡,有了积极配合治疗努力活下去的求生之欲。   殿下其实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去寻仙人绦也是被他们以死相迫,若他真对脱骨丹志在必得,就不会那般轻易让郡主拿走。   他是盼着殿下能和郡主一道修成正果,有郡主的殿下,总是那般温柔又明朗,就连欢笑也多了不少,东宫也不再冷寂阴沉。 第168章 遇险   沈羲和第一次被萧华雍拒之门外,她没有强求,只是问了句太子殿下是否醒了,得了一句肯定的答复,她就离开了。   “她说了什么?”萧华雍问。   “郡主只问了殿下是否已经苏醒,可有大碍。”天圆如实回答。   萧华雍缓缓闭上了眼,鼻息里发出自嘲一声短笑,明知结果,却依然还想抱一丝自欺欺人的期待。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卑微自此。   心口一阵阵扯着疼,原来这就是痛心疾首的滋味儿,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酷刑。   “天圆,孤想把心收回来……”   收回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入骨髓,是不是就能做回不为万物所动的自己?   他说过她若冷心,他便将之捂热;她若无心,他便将自己的心分一半给她。   可今日他才知道,她不是没有心,也不是冷心,她有一颗坚定的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心!   这样的她,他撼动不了,自己的心也挤不进去。   “殿下,您说什么?”萧华雍的声音太小又含糊,天圆没有听清楚。   萧华雍却道:“孤不想再听到她的消息。”   天圆一愣,旋即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比他所想得严重。   萧华雍第一次退却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沈羲和,他还能不能自信赢得她的芳心,他不确定自己日后会不会因为她的冷漠而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他不怕自己受伤,他怕自己情伤之后变得难以自持,日后也伤了她。   到了此时此刻,他依然舍不得伤她分毫,既如此那边早些放手吧。   如此,他们才能做到互不相欠。   沈羲和并不知萧华雍如此聪颖,仅凭短命的名字,就醍醐灌顶般想到了她的心思。   萧华雍未见她,她折回自己居所之地的路上遇上了长陵公主,距离上次摔断鼻梁已经许久,但长陵公主的鼻梁因着不听医师的叮嘱,而留下了痕迹,鼻骨中间凸起,鼻子有了个弧形,正面看不算太严重,侧面看就格外怪异。   长陵公主见到沈羲和,眼里就冒着寒光,像潜伏在草丛内的毒蛇,恨不能扑过来狠狠咬沈羲和一口,然而这次她却没有上来,而是阴翳地盯了沈羲和一瞬,自己选了一条路。   “她为何这般看姐姐?”薛瑾乔是跟着沈羲和的,长陵公主的眼神让她很讨厌。   沈羲和看了薛瑾乔一眼,一本正经道:“嫉妒我貌美。”   薛瑾乔却也听得赞同颔首:“人之常情。”   在薛瑾乔看来,这世间女子都应当嫉妒沈羲和的容颜。   她是不同的,因为她是喜欢沈羲和的容颜。   一连三日,沈羲和都会带着随阿喜去探望萧华雍,回回都被天圆搪塞,天圆很是为难。   他知道殿下在气头上,也不知何时就气消了,他又不敢得罪沈羲和,日后殿下再清算,他吃不了兜着走,只得绞尽脑汁找妥帖的理由。   尽管天圆回回都说得有理有据,但沈羲和不傻,她明白了萧华雍是真的不想见她了。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好似并未惹恼他。   男人,真是难以琢磨。   琢磨不透,沈羲和索性不琢磨抛到一边,秋狝总共就五日,都把一半的日子都耗在他身上了,沈羲和应下了步疏林的邀约,与薛瑾乔一道,寻了个地方骑马。   “步世子,可还记得你上次应我之事?”沈羲和在一片树林勒住了马,看到了前面的蜂巢。   “你……你不会当真让我去猎虎吧?”步疏林满脸防备,眼露乞求。   “我要虎作甚?”沈羲和冲着蜂巢努了努嘴,“我要它。”   这是在悬崖峭壁上悬挂的半月形的蜂巢,极大的一片,四周陡峭,又无攀爬的树木。   “这个啊……”步疏林摸了摸下巴,迅速打量着环境,“我倒是可以一试。”   说着她吩咐自己的下属回去寻干净的白布,她自己上去探一探环境,沈羲和给了她一个驱蛇的香包让她挂着,步疏林爬上去,打算从一边飞跃过去,用一柄长刀将之划断。   下方有人接住,自己则在对面的峭壁上落脚再跳跃下来,她用箭射到对面的落脚处,查探一下对面石块的稳固性,满意之后才回过头对下方的沈羲和道:“等着我为你取来!”   就在这时后面有马匹声响起,就见几位公主似乎带着几位贵女在比拼骑马,朝着她们这里疾冲而来,沈羲和与薛瑾乔等人迅速让了位置。   一马当先的是六公主平陵公主,她身后跟着两位贵女从沈羲和与薛瑾乔让开的路飞驰过去,紧接着就是四公主长陵公主。   长陵公主看到骑马与路面平行立在路边的沈羲和,她路过沈羲和旁边时,扬鞭狠狠抽了沈羲和马臀一下。   沈羲和的马儿受惊立刻奔驰而去,速度之快,超越了策马狂奔的平陵公主。   众人纷纷大惊失色勒紧缰绳,平陵公主回头高喝:“四姐,你做什么!”   “怕什么,昭宁郡主是西北王之女,西北女郎谁没有一手御马之术?让昭宁郡主令我们长长见识。”长陵公主慢悠悠地控制马儿上前,眼神阴冷。   平陵公主看了她一眼,就扬鞭策马追上去,薛瑾乔也追了过来,路过长陵公主的身边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狠狠抽了长陵公主的马儿一鞭。   然后不顾长陵公主的大惊失色,追着沈羲和而去。   沈羲和会一些马术,但并不精通,马儿疾驰起来,她顿觉呼吸困难,她的身子在逐渐恢复,却没有恢复得这般快,骑个马散步无碍,一旦狂奔就会承受不住。   她完全无法静下来控制马匹,随着心口传来撕扯的痛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样下去,当机立断弃了马儿,找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山坡,从马儿上一跃而下,双手抱着头颅,顺着山坡一路滚下去。   杂草里有荆棘,手臂上不止划了多少伤痕,这个山坡比她设想的要深长,她一路不受控制地滚下去,下面竟然是瀑布的深潭,她一头栽落进去。 第169章 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殿下,郡主……”   “孤说过,孤不想听到她的消息!”不等天圆说完,看着书的萧华雍将书一扔,冷着脸道。   天圆扑通一声跪下:“郡主落马,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萧华雍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郡主她……”   不等天圆再重复一遍,萧华雍便疾步往外,天圆立刻扑过去抱住萧华雍的腿:“殿下,你这般出去,就暴露自己……”   萧华雍脚步一滞,他推开天圆:“她在何处落马?因何而落马?”   萧华雍一边问,一边脱了外衫,重新寻了件普通的套上,等他换好衣衫,天圆也将全部的事情讲述完,抓了一个面具,萧华雍冷着脸眨眼就消失在了院落之中。   已经有侍卫奔涌而来寻找沈羲和,萧华雍绕着陡峭的小路,躲开搜寻的侍卫,他目光精锐的目光一扫,很快就飞掠而下,找到了瀑布。   沈羲和落入潭水之中,潭水并不深,但是高悬的瀑布砸落下来,激得水流十分湍急,她本身不太能凫水,加上呛了口水,脑子不大清醒,就被冲击着顺着水流又掉落到下面一个深潭之中。   这一砸她眼前发黑,却知晓不能晕过去,否则她必然是死路一条,她努力放松身子,让自己缓缓浮上去。避开了瀑布高悬而落,水流急速的位置。   拼着最后的力气,沈羲和想要游上岸,却发现不远处的岸边竟然群聚着无数花花绿绿的小蛇,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索性香囊在滚落间没有被勾掉。   她不敢往岸边游,只能退到贴近崖壁的一边,这边不知为何没有这些看了就令人头皮发麻的小蛇。   她呛了几口水,大口大口吸着气,却感觉到四周水流被一股力量滑动了一下,水痕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放缓呼吸,静等了片刻,又归于平静,方才一瞥仿佛幻觉。   就在沈羲和要松一口气时,清澈的泉水有巨大的阴影一晃而过,那一处有自底而上的水波翻动,沈羲和心急速跳动起来。   这样的跳动让她心口灼热的刺痛再一次袭来,她深呼吸好几次,才将之压下去。   水底有东西,是何物沈羲和不能断定,岸边有蛇,她不能轻举妄动,就在她飞快思索着如何应对之际,焦急担忧的呼唤声传来:“呦呦!”   竟然是萧华雍的声音,沈羲和以为是自己幻听,紧接着又响起:“呦呦!”   沈羲和确定是萧华雍,他的声音逐渐逼近,沈羲和却不敢高声回应,她看到面前石壁上有青苔,抓了一把捏成团朝着声源方向一掷。   萧华雍是从上面一路追过来,他判断沈羲和应该是在这个方向,却一直未见人,想到上面的深潭距离这里那样高,她若是真的掉下来,也许会……   只要想到她可能丢了性命,萧华雍就手脚冰凉,他自责不已,懊恼到恨不能一掌劈死自己,他闹什么别扭,他生什么闷气?   如若不然,他怎会让她遇险?   平生头次体味何为心慌意乱,他害怕,真的害怕,害怕再也见不着她。   他此刻才懂,他故作不在意不过是爱意深入骨髓,又放不下自尊心去委曲求全。   他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好好的,什么都好。   她想要什么都成,他再不强求,再不奢望什么,只盼着她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   只要她欢乐,他什么都可以承受。   就在萧华雍都快绝望,以为自己误判了方向之际,又阴影从眼角一掠而过,他定身望过去,没过一会儿又是一物抛出来。   沈羲和担忧萧华雍听不见,便又抛了一把,萧华雍呼唤她的声音消失了,她以为萧华雍已经走了,心沉下去之时,就看到了岸边立着的高大身影。   是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   萧华雍正要一掠而来,沈羲和对他摆了摆手,指了指下面,告诉他水下有东西,他这样飞掠而来,很可能惊动下面未知之物,给他们二人都带来致命危险。   萧华雍抬手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海东青高昂的叫声划破长空,与此同时萧华雍一跃而来,身如仙鹤展翅,优雅迅猛,他跃向沈羲和的同时,就看到潭水伸出有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去,面色微沉,一把拽起沈羲和。   几乎是他们一跃而起脱离水面的一瞬间,水中哗啦啦探出一个巨大的头颅,朝着他们撕咬而来,趴在萧华雍肩膀上的沈羲和,恰好看到一条巨蟒。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如此之大的蛇,头颅比她的腰身还粗,超出了她的想象。   就在巨蛇撕咬过来,沈羲和已经闻到它的奇臭无比的味道之际,海东青展翅斜飞而来,尖锐的喙啄伤了巨蟒的眼睛,将它脑袋啄偏。   萧华雍才得以抱着沈羲和掠出了深潭,他们才刚刚落地,原本扎堆在岸边的小蛇在大蛇的嘶叫声之下,全部爬了出来。   沈羲和早就准备好了,她把腰间香囊扯下来,她的香囊因为自己嗅觉灵敏之故,不会用薄纱布包裹,而是用密封性更好的油布,故而香粉并未浸湿。   她倒出香粉撒下萧华雍的身上,尤其是脚边,原本要攻击而来的蛇群纷纷退开。   “我们快离开这里。”沈羲和对萧华雍说,“太子殿下……”   刚开始她是没有认出人的,但一如萧华雍怀里,她就闻到了熟悉的浓烈的药香。   “你再忍忍。”萧华雍轻柔吩咐一声,就抱着沈羲和迅速离开这个诡异的深潭。   巨蛇好像不愿离开深潭,给海东青带来了极大的优势,萧华雍带着沈羲和还没有走多远,   海东青引来了侍卫,大批的侍卫蜂拥而至,堵住了萧华雍回去的路。   “殿下,将我放下来。”萧华雍不能暴露。   狩猎场出现一个戴面具身份不明之人,这些侍卫直接将之射杀都不为过。   “你以为这些侍卫就当真不敢动你?”萧华雍抱着沈羲和转了个方向,“莫要小看长陵。” 第170章 太子殿下的狠   长陵是骄纵跋扈,刁蛮任性一些,可她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她常年居住在宫里,如今搜寻沈羲和的都是宫里的侍卫,未必没有得了长陵指使之人。   “皇家之人,岂敢小看。”沈羲和靠在萧华雍的肩膀上,声音虚弱。   萧华雍肩膀僵了僵,抿唇不语带着她疾步离开。   沈羲和张了张嘴,最终是抵不住松懈之后的黑暗吞噬,晕倒在萧华雍的怀里。   回行宫的路都有人,萧华雍索性带着沈羲和上了山,山上石壁之后有个极其隐秘和落败的茅草屋,他带了沈羲和入内,立刻生了火,看着昏迷不醒,浑身湿透的沈羲和。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迅速将沈羲和的着装记清楚,手拉住沈羲和的腰封闭上了眼,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将沈羲和的衣衫全部脱下,用自己的衣袍将她裹好,才睁开眼睛。   看着沈羲和泛白的唇,和微微颤抖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中,往火堆里填了更多的木头,在入穿过石壁细缝之前,萧华雍就放出了信号。   天圆安排了人寻到了墨玉和随阿喜,将准备好的包袱交给他们,让人领了他们寻来,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萧华雍却等得面色阴沉如水。   在他已经升起杀念的时候,墨玉等人赶至,萧华雍将沈羲和放下退出去:“给呦呦更衣。”   萧华雍放出的是冰蓝色的信号,天圆知道这代表着遇水,就准备了衣裳和风寒的药丸,其中就有退热之效极佳的紫雪丹。   衣裳是萧华雍的衣裳,沈羲和穿起来极其宽大,随阿喜给沈羲和诊了脉,沈羲和是受了寒,幸得他有一手针灸之术,拔寒气最是熟稔,否则沈羲和只怕要落下病根。   “殿下,婢子带郡主回行宫。”等妥善打理之后,墨玉开口道。   “郡主可有大碍?”萧华雍问随阿喜。   “回殿下,郡主受寒极重,原就体虚,受寒之后更是损元气,须得好生将养,身上的伤痕都不重,不会留疤。”随阿喜回道。   “留在此处将养可有碍?”萧华雍又问。   随阿喜迟疑了片刻:“小人列个单子,再让墨玉姑娘跑一趟,应是无碍。”   他知道萧华雍为何要让沈羲和在山上逗留一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长陵公主害得沈羲和生死未卜,只要拖得时间越长,他们就越担惊受怕,长陵公主得到的惩罚才会越重。   同时也无人打扰沈羲和修养,此地虽则简陋,但收拾一下也未必比波谲云诡的行宫差。   “你带着此物去见天圆,一应之物,由他备下。”萧华雍给了墨玉一块玉珏。   墨玉又与萧华雍的人折回,随阿喜和萧华雍留在这里,随阿喜仔细收拾一番,又在入口处撒了一些防野兽的药粉。   一个时辰后,海东青的叫声从悬崖峭壁之后传来,它抓着一个巨大的包袱,飞到崖边看到萧华雍就将之扔下来。   随阿喜看了眼萧华雍,得到指示之后,就跑过去将之拆开,里面是被褥,被褥里中间有吊锅和一些药材食材水囊碗筷等,随阿喜都拎不动,早闻海东青可以刁起一头成年之鹿,今儿才知传言非虚。   随阿喜立刻煎熬忙活起来,萧华雍一直将沈羲和揽在怀里,时刻盯着她的变化。   随阿喜将药端进来,萧华雍接过一点点给她喂进去,沈羲和还有点迷糊的意识,能够自己吞咽下去,随阿喜又去熬粥。   墨玉是随阿喜熬好了粥,才拎着两只兔子赶来,对萧华雍道:“四公主被罚跪行宫陛下议政的大殿,不少人见到海东青与巨蛇缠斗,都在传郡主跌入深潭,已成为巨蛇腹中之食。”   萧华雍面无表情听着,海东青送来了被褥,他给沈羲和紧紧裹着。   “陛下要派人斩蛇。”墨玉最后说了一句。   皇家猎场出现这样的庞然大物,又有不少人见过,日后对猎场必有畏惧,山下又是营地,这巨蛇若是离开此地去了山下,后果难以估测,更何况又有人谣传昭宁郡主死于巨蛇之口。   当真寻不到沈羲和,这不失为一个好的说法。   萧华雍听了依然毫无反应,似乎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条巨蛇露了面,祐宁帝便不会允许它存活,这等巨物最容易兴起怪力乱神的谣传,尤其是如此之多的人看到,悠悠之口若不及时遏制,日后皇家猎场指不定要被有心人煽动出多少风言风语。   只是对人不利便罢,怕的是对帝王不利,对天下安宁不利。   萧华雍所想的是这条蛇应该有百年,他正缺一个百年蛇胆。   “陛下何时斩蛇?”萧华雍问。   “最迟便是明日。”墨玉回道,这是天圆让她传达的话,天圆预料到萧华雍定会问。   “照顾好呦呦。”萧华雍吩咐墨玉,就走了。   当天夜里,大部分人还在搜山搜沈羲和的下落,而行宫的仓库因为不明缘由招祸,哪里是所有人的口粮,除了留下一队人保护陛下,其余全部宫人跑去救火。   跪得头晕眼花的长陵公主发现看着她的人都不见,便想要爬起来偷懒,突然一戴着昆仑奴面具的人出现,吓得她发出一声尖锐高喊:“鬼啊——”   她喊完就被打晕,被人迅速掳走,树丛里跑出和她身量相同,穿着打扮一致的女子冲了出去,一瘸一拐,发丝散乱,惊恐冲过被公主声音惊到折回的宫女侍卫身边。   众人追上去只看到她夺了一匹就狂奔出去,不顾后面侍卫的阻拦,一路狂奔到瀑布边,弃马一跃而下,追上来的人只听到一声巨响,然后看到一些飞溅的水花。   “快回去禀报陛下,公主跳水了!”   一阵兵荒马乱,有人折回禀报,有人迅速追下去,都没有看到旁边冒出一个人,迅速从另一边离开。   长陵公主被一盆冷水泼醒,她看清站在她面前的萧华雍,面色大变,想要叫却发现自己哑了。   萧华雍对她露出一抹温柔到极致却诡异令人心悸的笑容,亲自给她灌下几个蜡丸:“陛下明日要斩蛇,你便为陛下立一立功。”   这些蜡丸里面都饱含着剧毒,等把她投入深潭,巨蛇吃了她总会中毒。 第171章 孤给你一个出头的好机会   长陵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水,侍卫内侍下水打捞,只捞起了长陵公主的衣衫,人并不在上面的水潭里,那定是落入下面的深潭,深潭之中有巨蛇,人尽皆知,无人敢下去。   就连水潭都不敢靠近,水潭附近小蛇奇多,且色彩斑斓,具是剧毒之蛇。   他们照亮着火把远远看着,完全没有看到幽深的水潭有什么动静。   就在这时,海东青的盘旋而来,高昂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仰头望去,同一时间有人拖着长陵公主入了上面的水潭,在水潭底部托着无力挣扎却不断流着眼泪的长陵公主。   俯瞰下去,她就好似水波飘浮而下,海东青的叫声不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爱记仇的巨蛇也愤怒地从水潭之中甩出了头,水潭边的小蛇也变得格外暴躁。   海东青盘旋在高处不断叫着,它的声音让巨蛇极其愤怒,偏它就算将身体伸到最高,也无法够到海东青,海东青还恶趣味地故意飞地逗弄它,几次飞纵都没有触碰到海东青,兼之畏惧的侍卫开始射箭攻击巨蛇,引得巨蛇狂怒不止。   它一扫尾巴,掀起了巨大的浪花伴随着飞荡起来的小蛇,朝着周围的侍卫飞袭而去,不少侍卫后退不及,被咬伤,很快便倒下不少,成功吓退了所有侍卫。   “是四公主,是四公主!”   就在这时候,长陵公主从上方的顺着水流砸落下来,被激怒的巨蛇当即撕咬过去,所有人都眼睁睁看到长陵公主被巨蛇一口咬住,鲜血迸溅,又被扔到水潭之上。   似乎是警告所有人,巨蛇对长陵公主残忍撕咬吞下肚,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手脚发软。   恰好这个时候祐宁帝带着人策马而来,被拦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祐宁帝面覆寒霜:“长陵呢?”   四周一静,无人回过神。   祐宁帝更加愤怒:“长陵呢!”   侍卫领头之人才回过神,战战兢兢跑过来跪在祐宁帝面前:“陛下……公主她被巨蛇吞入腹中……”   他们不敢说长陵公主是他们在上面水潭搜漏掉下来,否则他们就得陪葬,只能让陛下以为是他们追不上水流,到这里时公主已经落入巨蛇的口中。   萧华雍也聊到他们的反应,才会如此施为,否则他根本没有时间给长陵灌药,剩下最后一步,就是遮掩长陵体内的毒。   “刘三指,你亲自去命黎靳带领三千人入猎场斩蛇!”祐宁帝拿出令牌交给刘三指。   诸位皇子除了重病呕血的皇太子,都随着陛下一道赶来,十二皇子萧长庚迅速上前:“陛下,儿知陛下因四姐之故盛怒,可强攻非良策。”   祐宁帝犀利的目光穿透夜幕落在萧长庚身上。   萧长庚心口一颤,他第一次刚收到帝王无声的盛怒,仿佛他再多言一句,就会性命不保,可想到那人的叮嘱,萧长庚心下一横:“陛下,男儿服役,保家卫国,铁骨铮铮,为山河安宁,为社稷太平洒热血抛头颅是忠勇,是死得其所,不应枉死于此。”   萧长庚说到此处,惨叫声接连起伏,祐宁帝等人看过去,就见巨蛇被激怒,已经大半身子探出深潭之外,开始撕咬侍卫,没有人侍卫有它的速度和力量,它身子一甩,就能掀飞不少侍卫,侍卫抛上空重重砸落,基本都是口吐鲜血而亡。   “说说你的良策!”祐宁帝沉声问。   萧长庚目光一定:“投毒。”   诸位皇子面面相觑,祐宁帝还来不及细问,就听有人高喊:“陛下,速离——”   原来巨蛇竟然整个身体都离了深潭,众人见此,顾不得多言,立刻调转马头,护送祐宁帝撤离。   萧长庚一边策马跟上陛下一边高声道:“陛下,巨蛇不可再激怒,请陛下命人撤退,否则巨蛇必然会追击不放!”   这样的巨蛇,要是追到行宫,必然是生灵涂炭。   这是萧华雍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巨蛇不能强攻,因为一时半刻杀不死,一旦将之激怒,又无法诛杀,很可能所有人都会枉死。   “刘三指,令人全部撤退!”祐宁帝回身对刘三指道。   刘三指立刻传达帝令,所有人都迅速撤离,巨蛇还追击了一段距离,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报复,萧华雍在高处看着他们狼狈逃窜了片刻,距离行宫已经不远,这才吹响了骨哨。   得到指令的海东青展翅飞掠过去拦截了巨蛇,海东青速度极快,又灵敏攻击猛烈,巨蛇遇上它根本没有一拼的实力,又被海东青活生生逼回了深潭之中。   海东青在深潭上方盘旋了几圈,就仰着脖子直冲云霄。   “陛下天命所归,有神鸟相护。”众人心有余悸,又狼狈不堪,刘三指立马鼓励士气。   众人都纷纷露出肃然起敬之色,萧长庚垂下眼帘,现在住在东宫,这次能陪着来狩猎场,也是太子殿下带他来,故而他也住在太子殿下的行宫。   一个时辰前,萧华雍出现在他的面前,太子殿下的抬起的胳膊上,停着那只神骏的海东青。   “孤给你一个出头的好机会,只要成了,你必然能得陛下另眼相待,亦是大功一件。”萧华雍的声音清冽低沉,在夜色之中,像随风而落的枯叶漫不经心,又透着深秋的寒凉与肃杀。   萧华雍在萧长庚的面前丝毫不遮掩,甚至让他在东宫来去自由,包括东宫萧华雍的藏书阁,他看到那些书籍,书籍上萧华雍的批注,对萧华雍敬服又畏惧。   这位太子哥哥是个越看懂越令人生畏之人,他彻底体会到为何六哥在知晓他真面目之后,会选择远远逃离皇城。有那么一刻,他也想逃。   在这一座皇城之中,有萧华雍这样一个人在,就似一柄无形的悬在头颅上的刀,随时都会无声无息的落下。   若是他心情好,还能给个痛快,若是他心情不好,这一刀会痛入骨髓成为废人还死不了!   “七哥请吩咐。”萧长庚十分恭敬。 第172章 太子对情敌的办法   “陛下要斩蛇,此蛇若是强攻,必会全军覆没,你要阻拦陛下,且向他提议投毒杀蛇。”萧华雍对萧长庚的乖顺很是满意。   “是。”萧长庚应下得干脆果断。   萧华雍侧首轻轻摸了摸海东青的翅膀:“不问孤为何要投毒杀蛇?”   “请七哥明示。”萧长庚不愿与去猜,因为没有人能够猜到萧华雍的心思。   “你若要一个冠冕堂皇之由,那便是孤心善仁德,不忍无辜牺牲,不忍本该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死于非命。”萧华雍唇角缓缓上扬,“你若要真正的理由,那便是孤要长陵死于巨蛇腹中。”   萧长庚豁然抬起头,瞳孔微缩。   长陵从小欺负他,萧长庚也不喜长陵,甚至也想要整治她,可从未想过要让她这样死去。   “你定然很好奇,巨蛇便能咬死长陵,我为何要让你行投毒之举。”萧华雍不理会萧长庚,继续道,“这等巨蛇,蛇皮已成甲,寻常之毒未必能损伤于它,真正能取它性命的毒是孤手上之毒。”   萧华雍不想暴露自己,也担忧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将巨蛇毒死,反而将之惹到发狂,届时必然是一场血战,死伤无数。   一步步算计细致,没有丝毫马脚和错漏。   萧长庚正在心惊肉跳之际,萧华雍笑容染上了几分邪佞之气:“最重要的是此毒密封于蜡丸,灌入长陵体内,她咽气之前,会浑身万箭穿心一般疼痛又死不了,如此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萧长庚再一次被吓得后退几步,他脸色煞白,吐字艰难:“是……因她伤了昭宁郡主?”   “嗯。”萧华雍声音慵懒地应了一声,而后漫不经心道,“这世间任何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之人,皆是这般下场。”   这一刻,萧长庚明白了,明白萧华雍为何要把他弄到东宫,为何让他看清真面目。   是在警告他,警告他注意分寸,莫要将心思动在昭宁郡主身上。   他手脚仿佛灌了铅一般重,还是站直身子,艰难对萧华雍抱手一礼:“十二郎多谢七哥指教。”   萧华雍闻言,转过头道:“孤指教你什么了?”   深吸一口气,萧长庚道:“七哥言传身教,行事当如何不置身其中,又当如何令人心甘情愿为己所用。”   这件事情,萧华雍一手策划,却没有人会猜疑到他身上,他是置身事外的。   他会按照萧华雍的安排去行事,不是因为畏惧萧华雍,而是因为抵抗不了萧华雍给予的诱惑。   向陛下进言投毒杀蛇,一则在陛下面前展现了聪明才智,二则博得了所有侍卫的好感。   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又一举获得人心,这是他现在最渴望的。   “聪明。”萧华雍就知道亲自培养一个人摆在明面上是个好玩之事。   “不知十二郎有什么可以为哥哥效劳。”萧长庚又问。   萧华雍给了他这么大的便宜,他大可以找其他人去进言,都是功劳一件,定是有什么他行事起来更便宜的缘由。   “若陛下问你要什么赏赐,你说要蛇胆便是,孤要蛇胆。”萧华雍道。   这颗蛇胆不能由他出面索要,他亦不能凑巧生个病要百年蛇胆,如此只会让多疑的陛下有所怀疑,尤其是长陵前脚才害得沈羲和落水,他又从未掩饰过自己倾心沈羲和,就更会让陛下想到长陵突然跳水是他谋划。   便是抓不到证据,也会让陛下升起防备之心,在陛下暗藏的私军没有找到之前,他并不想与陛下正面交锋。   “十二郎知晓了。”萧长庚深深一拜。   萧华雍带着海东青离去,不过片刻功夫就传来库房走水的消息,紧接着是长陵划破长空的尖叫,和疯一般含着有鬼而夺马飞奔至水潭之前跳水的消息。   萧长庚内心的惊惧比巨蛇带来得还要深。   “十二郎,你说说如何投毒?”祐宁帝拉回了他的思绪。   萧长庚立刻回神恭敬道:“将剧毒填入鸡鸭腹,从高处将之投下。”   巨蛇会不会吃不重要,照方才的情形来看,等到他们投毒之时,太子殿下定会又将海东青唤来激怒巨蛇,巨蛇必然会在愤恨之下撕咬这些高空投放之物。   它把长陵吞了,就已经中毒了,他们投放的鸡鸭不过是幌子。   “此法可行。”二皇子昭王萧长旻赞同。   其他人没有反驳,祐宁帝便点头:“就依此法。”   祐宁帝回到行宫,面色苍白,行走艰难的皇太子萧华雍就带着一群人慢慢跟来,见此祐宁帝又是好一阵安抚,萧华雍得知长陵的遭遇,不免红了眼眶。   一旁的萧长庚看着,只觉得太子殿下做戏功夫之真,无人能及。   回了东宫,萧华雍就换了副面孔,甚至当着萧长庚的面大摇大摆离开。   重新折回山上已是月中天,沈羲和刚醒来,发了一场寒,整个人有些病恹恹,喝了碗粥就不想睡,坐在崖边看着无边的黑夜出神。   不知她在想什么,萧华雍走到她的身边,她也毫无反应。   “殿下,为何要特意来救我?”沈羲和早就在夜风之中闻到属于萧华雍身上的药味儿。   萧华雍缓缓在她身侧落下,不答反问:“我为何不去救你?”   沈羲和轻缓转过头,有些无神的双瞳对上他温和的眼:“殿下,你可知昭宁是个怎样之人?”   “冷情之人。”萧华雍认真地看着她,亦不似说笑。   沈羲和微垂眼,唇角舒缓,点了点头后又摇头:“殿下,昭宁是一个冷情之人,昭宁不信男女之情;但昭宁不是冷血之人,今日殿下的救命之恩,昭宁会记下,他日若能为殿下舍命一次,昭宁亦不会有半分犹豫。”   萧华雍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原来她深夜无眠,在此发愣,只是在琢磨他就她是出于什么缘由。   她什么情都有,对父兄有亲情,对相交之人有友情,对相助人感念恩情。   唯独对儿郎没有男女之情,也不屑更不需要男女之情。 第173章 欲与你潘杨之好   萧华雍仰头无声轻缓地深吸一口气,早在他去寻她之际,他便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此刻听闻依然深觉闷痛,却也似乎不是不能承受。   “你可知我为何知晓此处有个荒弃之所?”萧华雍忽而道。   沈羲和轻轻摇头。   “我第一次来猎场,是六岁那年。”萧华雍眼神恍惚,思绪被拉远,“我骑着小马驹,带着侍卫追着猎物,不知何时周边的侍卫都不见,只剩下我一人,我折身欲往回走,却碰上了大虫。”   、大虫朝着他飞扑而来,他滚下马儿才逃过一劫,大抵是有马儿为食,大虫并未追击他,可他不敢大意,下去的路被堵死,他只能往上,寄希望于站到高处呼喊。   后来他跑到了半路,就听到了虎啸,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拼命往上跑,没有多久就看到猛虎的身影,那时他距离此地已不远,通往这里的石缝极其下载,大虫进不来,他才逃了一命。   “殿下怎会被跟丢呢?”沈羲和皱眉。   “先祖之中都有被跟丢的帝王,我不过一个储君,丢了也是常事。”萧华雍云淡风轻一笑,“我在此地不敢出去,拔了所有能吃之物。”   为了能裹腹,他故意放了血滴在石壁入口,以身引了野兽,使之攻击他时卡在了石缝之中,他用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将之捅死分拆再拖进来。   喝兽血解渴,吃生肉饱腹。   “我等三日都没有等到人来寻我,后来我看到风向,将衣袍撕碎,咬破了手指写上血书,让衣袍飞下去,飞了不知多少,终有一条被我的卫率看到,寻了上来,那也是七日之后。”   皇太子有六率,一率令三到五府兵,是除了陛下意外,拥有护卫最多之人。   “太子殿下慧绝。”沈羲和不得不赞叹。   六岁稚龄,临危不乱,逆境求生,坚韧不拔。   多少六岁的孩童一个人都不敢独行,更遑论这空谷枯寂,野兽环伺的山崖边。   “孤回到行宫,当日追随孤去围猎与孤一道走散的护卫具已死亡。”萧华雍语气平淡,提起这些往事竟然一丝怨恨与痛苦的神色也无,“从那一刻起,我便知晓身边之人都是随时会要我命的刀刃,我便开始学会辨人辨鬼,学会不轻信不依赖。”   “殿下如今再无人能糊弄。”这就是成长和强大的代价。   轻笑一声,萧华雍侧首深深看尽沈羲和的眼底:“我是因此而不再轻信于人,郡主又是为何不信男女之情?”   原来他与自己说幼时之事,是好奇她为何不信男女之情。   沈羲和也没有犹豫:“世道不公。”   萧华雍微微一怔,似是不明。   “儿郎可以一妻多妾,女郎只能终守一人。”沈羲和道,“我不明若是倾心,如何能再接纳他人?既不倾心,又何以强求女子用心以待?”   “郡主……便是因此而不信男女之情?”萧华雍忽而就笑了。   莫名他的心情愉悦起来,他还以为她独独不信男女之情,是因为她曾受过情伤……   沈羲和被他笑得莫名:“我之言何处可笑?”   “郡主难不知潘杨之好?”萧华雍问,他眸底有星光,温柔潜藏。   西晋第一名男子潘安,与其妻十二岁定亲,相爱终身,生不纳妾,死不复娶。   将一身的忠一与深情,都给了青梅竹马的妻子,被传为千古佳话,称之为潘杨之好。   “千百年岁月,只此一例,便是因有太多的痴情女郎,以潘杨之好为想,才会一生困于虚无缥缈的情爱,蹉跎一生。须知潘安仁是千年一出,便当真有幸得遇潘安仁这等郎君,自己又未必是杨容姬,不同之人相遇,修出不同之果。”   “郡主所言极是,不同之人相遇,修出不同之果。”萧华雍深深凝望着沈羲和,“我有潘安仁之心,郡主可愿回杨容姬之意?”   触不及防的表明心意,沈羲和愣住了,她没有丝毫动容与波澜,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探究萧华雍。   “郡主为何如此看我?”萧华雍料到过沈羲和种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这种。   “殿下不应是儿女情长之人。”沈羲和直言,“男儿有凌云壮志,心有丘壑,万丈豪情,便不会困于世俗之情。”   古往今来凡有大志向之人,不屑于儿女私情,自然便无所谓的深情,女人不过是调味剂,有则锦上添花,无亦无伤大雅,他们又岂会花心思在女人身上?   “殿下是皇族,潘仁安是士族,皇族的无奈与士族不同。”   千年皇朝,从未有过一个帝王只有一个女人,便是隋文帝与独孤皇后虽无异腹之子,亦不止独孤皇后一个女人,不过是无名无分罢了。   “郡主,一个男人能否做到只看他愿不愿,而不是看他能不能。”萧华雍道,“美人能否令英雄折腰,端看美人值不值,此美非皮囊。郡主之美,于我而言,越过山河壮丽。”   “郡主,我是个极其挑剔之人。若非遇到郡主,我此生大概如郡主所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无数,非是因我风流,而是无人能入心,之余随心所欲。   我想先辈豪杰多如此,他们无深情,非是被青云之志迷了眼,而是步入我幸,得遇郡主入心。”   “殿下,这世间最善变的是人心。”沈羲和依然平静,她很有耐心。   不止是萧华雍刚刚救了她,还有就是她欣赏钦佩萧华雍这样的人,不提男女之情,萧华雍在她心里是个令人仰望的一代雄枭,她不希望这样光辉伟岸的形象破灭。   “人心易变……”萧华雍颔首轻呵一声,“只是无能自控,不够自知之人的借口。”   不等沈羲和张口,萧华雍道:“我自幼心性坚定,我欲所求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认定之人,便是王朝更替,岁月变迁,斗转星移,亦不会更改。   我知今日之言,无法取信与你,你且看我日后所作所为。   我不求你今日信我,亦不求你为我动容,但求你允我用余生相证:日之升,月之恒,不及我对你用情之深。” 第174章 我的小名——鹿鸣   秋风萧萧,树梢沙沙;皓月朗照,万籁沉沉。   深蓝色的夜幕不止是从地面升起,亦或是自星空落下,天地之间,融为一色。   唯独他是天地间另一种与众不同的色彩,那样鲜明地映入沈羲和的眼里。   她是震撼的,只因在这一刻她相信他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殿下,相敬如宾不好么?”沈羲和轻声一叹,“你我成婚,我尊你为夫,你敬我为妻。我们亦可如骨肉至亲,你不相负,我不相离。互以为好,相伴至老。”   这是沈羲和觉着最好的夫妻相处的模式,如此来对彼此就多包容一些,少苛求一些。遇事遇险也能多一分清醒,少一分冲动。   “不好。”萧华雍断然否决,“我若为遇见你,亦会觉着你所言是这世间最恩爱的夫妻。可我遇见你,我所求不止于此,我不想成为你尊敬之人,亦不想成为你的至亲,我想要成为你心中的独一无二,正如你在我心中无可代替。”   他是那样的强势,目光又是那样的热烈,像黑夜之中的火焰,让沈羲和觉得滚烫,想要逃避,她微微摇头:“殿下,昭宁不知何为情,不知何为爱,亦不知如何为情为爱。”   她微微垂着眼帘,素白着脸,看起来憔悴而又茫然,她的懵懂比他所想还要深重。   再冷静自持的女郎,对他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丝羞涩或者喜悦,便是不动心,被人爱慕,尤其是被如同他这般出类拔萃之人爱慕,也应当会有一丝喜色。   她丝毫不见喜色,她冷静得让人颓败。   他有那一点卑鄙,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寻常时候他敢说这些话,她定会露出抗拒厌恶之色,他趁着她心中对他感恩说这些话,难免有些施恩图报。   可她因他命不长而愿意嫁他着实刺痛了他的心,他原本想要徐徐图之,现在却是不能。   他知道她对他没有恶意和伤害之心,只要他不伤她,他便是长寿,她亦不会害他,只是若他是长寿之人,她便不会选择他,她是真的很不喜与男子纠葛。   “与你相遇之前,我亦不知。”萧华雍沉沉一叹,“愿我能成为令你懂之人,在这之前,你想如何待我便如何待我。”   他妥协了,退让了,认命了。   谁让他就是对这样一个人倾心,旁人都不稀罕呢?   若不能叫她倾心,大抵是自己待她还不够。   至少她在知晓他倾心于她,没有想过要躲避推拒他。   “殿下,莫要待昭宁过于用情,昭宁无情。不愿日后你我,因此而怨恨。”沈羲和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说个明白,“我把此话说与你,你若仍旧一意孤行,无论你日后怨怪与否,我都不觉自己对你亏欠。”   沈羲和从不觉着有人心悦她,她便非得真情相待。   须知这世间男男女女,多少纷纷扰扰,一个儿郎不会只有一个女郎心悦,一个女郎也不一定只有一个儿郎倾慕,若是被心悦与倾慕都要回应,岂不是乱成一团?   萧华雍被她一本正经告知的模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宠溺而又温柔地无奈应一声:“我知,日后无论我为你如何,皆是我一腔之情,你不亏欠于我。”   沈羲和听了还是有些不满,又补充一句:“殿下要如何是殿下之权,我无权干涉。但殿下的好意,受不受是我之权,还望殿下日后若是被我相拒,莫要太放在心上。”   生气懊恼她也不会在意,只会让自个儿不好受。   这样直白的话到底是有些伤人,念在他救了她的恩情上,她委婉一些。   萧华雍并没有被她的委婉感动,她再如何委婉,他也能够读懂她的意思。   长长叹了口气,自己选择的人他只能好脾气地依从:“我知。”   萧华雍不咄咄逼人,不强势提出无理要求,对此沈羲和很满意,解开了心头的困惑,沈羲和缓缓站起身:“夜深了,殿下早些就寝。”   说完行了个礼,就回了屋子,钻入之前的被窝,很快就沉入梦乡。   萧华雍:……   他有点气,又忍不住上扬唇角,沈羲和绝对是他见过最奇特的女郎。   她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去熟睡,让他早日就寝,也不管他睡在何处?对他倒是极其不设防。   她的反应偏又那么惹人爱,像只懵懂的小白兔,恨不能揣在怀里揉一揉。   萧华雍随意找了个休息之处睡下,往年游历山河江川他没有少就地而眠,身为皇太子,他娇贵起来无人能及,随意起来也无人能比。   一夜好眠,萧华雍睁开眼,就是一股幽幽的香气,看到沈羲和坐在火堆旁,用勺子搅和着吊锅里面的粥,他有些愕然。   他一向浅眠而机警,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沈羲和都已经起来不知多久,穿戴洗漱完毕,还开始熬了粥,他竟然丝毫未觉。   转头看到萧华雍坐在一旁有些不可置信地沉默着。   沈羲和才道:“我熏了一些安神香。”   安神香是萧华雍未归之前就熏上,墨玉带上来。   闻言,萧华雍眸光温和朝着她看来:“呦呦最知我心。”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沈羲和扫了一眼装作不存在的随阿喜,和守在石壁口如木桩一般的墨玉:“不许唤我乳名。”   “为何?”萧华雍见她不是特别排斥,便开始装傻充愣。   “这是亲近之人才可唤。”沈羲和没有别的意思,步疏林唤也还好,就是一个陌生的外姓男子唤,她很是别扭。   “亲近之人?”萧华雍意味深长一笑,“呦呦是提醒我,要早日求娶么?”   沈羲和投去微凉的目光:“不喜油腔滑调之人。”   “可我不油腔滑调,呦呦也不喜不是么?”萧华雍突然发现逗她是这样的有趣。   沈羲和想了想好像也对。   她不喜欢与他有什么关系,想明白之后,她也就不在意了。   萧华雍却突然道:“呦呦亦可唤我小名——鹿鸣。” 第175章 为你负天下   “不唤。”沈羲和果断地拒绝。   上次在东宫,萧华雍就说过这个太后给他取的乳名,沈羲和那时候一心想要试探萧华雍,倒没有觉得有什么暧昧,今儿被他又说一遍,就觉得有些发腻。   萧华雍低低地笑出声,心情甚是愉悦,在她投来一种看不懂他的目光之下,去简单洗漱。   沈羲和有随阿喜配药和针灸好得极快,早间她熬了一锅肉片粥,食材简单,只有肉和米,配了一些药材,闻起来清香至极。   沈羲和拿了碗要盛粥,萧华雍急忙过来接过碗:“我来。”   没有与他客气,沈羲和松了手,她有一手好厨艺,但她不喜欢做吃食,也谈不上厌恶。   萧华雍先给沈羲和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瞥见还有两个碗,顿时扬了扬眉,抬起头温和地询问随阿喜与墨玉:“你们二人可要食粥?”   随阿喜早就伸长脖子等了,毕竟浓稠的香味实在是勾得他独自咕咕叫。   然则,触及到了萧华雍的眼瞳,明明含笑的脸,温柔的语气,但怎么看怎么心里发怵。   随阿喜下意识摇头:“小人不……不喜食粥。”   说完的随阿喜内心默默流着眼泪,他喜食粥,尤其是郡主这样熬出的粥,他从未闻到过的香气。   墨玉是沈羲和的丫头,还是最冷漠,像足了沈羲和,完全不懂看沈羲和以外之人眼色的丫鬟。她不怵萧华雍,自己上前:“不敢劳殿下盛粥。”   说完就拿了碗,墨玉的反应不但没有让萧华雍生气,反而多了一丝赞赏。   不过赞赏归赞赏,他笑眯眯将勺子递给墨玉,墨玉还未来得及抓住他就松了手,墨玉身手敏捷一把抓住,萧华雍指尖一弹,一颗从腰带上扯下来的珠子打在墨玉手臂上。   墨玉手一松,勺子就掉在了地上。   响声惊动了沈羲和,沈羲和回头就看到勺子落在地上:“拾起来洗一洗。”   “诺。”墨玉不知太子殿下是何意,她只听沈羲和的吩咐,但亦不会告状。   随阿喜见墨玉如木头不懂事儿,从包袱里拿了干粮去分给清洗勺子的墨玉:“吃干粮。”   墨玉对吃不挑剔,随阿喜也是沈羲和的人,他给的墨玉便不拒绝,接过便吃了起来。   放下洗干净的勺子,就没有盛粥,等墨玉吃完干粮,锅里就没有粥了。   萧华雍问了声沈羲和:“可还要?”   沈羲和胃口小,就摇了摇头,然后萧华雍就三两下吞了碗里的粥,将余下的粥全部倒入碗里,发现还有剩余,又三两口喝完一碗,剩下的就刚好够一碗。   沈羲和:……   萧华雍喝得心满意足,然后道:“昨日出来寻你之后,便未曾进食。”   这不是谎话,是真的来找沈羲和之后就没有吃东西,其实三碗粥他都没有吃饱。   沈羲和狐疑地看着他,不经意间就瞥见锅底不远处一颗珍珠,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腰带上。   萧华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极其自然地:“咦,何时落了珠,我竟不知?”   随阿喜唇角抽了抽,他看得真正的,就是殿下自己扯下来攻击墨玉的!   但是他不敢说!   墨玉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太子殿下又身份尊贵,这等没有什么妨害的小事,她自不会争辩,虽然她也不是很懂太子殿下为何要这般做。   就在此时,外面有了脚步声,墨玉迅速闪身过去,走进来的是带墨玉上山,萧华雍的卫率:“殿下,陛下预备半个时辰后斩蛇。”   “依计行事。”萧华雍只淡淡说了四个字。   萧华雍的卫率退下,他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指挥着随阿喜清洗收拾东西:“这些物件便留于此地。”   “殿下,我们也下去看看吧。”沈羲和站起身。   萧华雍抓住了她的手腕:“危险。”   萧华雍之所以不让沈羲和立刻回宫,就是知道祐宁帝见到这条蛇定会斩蛇,而他也需要蛇胆,但这条蛇之强盛难以预估,昨夜他投了毒,此刻还未毒发,足见它之顽强。   下方必然还有一场恶战,留于此处才是最安全。   “我们留在此地,等候消息。”萧华雍道。   沈羲和没有逞强,萧华雍既然这般说,定然是已安排妥当。   “殿下,你希望这场恶战,有人伤亡么?”不知为何,沈羲和突然想问一问。   “你是在想,我是否设局,借此取人性命……”萧华雍抿唇浅笑,“譬如陛下……”   萧华雍并未不愉,反而心中开怀,似沈羲和这样的性子,会问出这样的话,是将他当做可以信赖之人,尽管这份信赖,无关情爱,却也足够让他愉悦。   沈羲和问了本就没有打算隐瞒心思和猜测,默认地点了点头。   “我建议投毒,便是不希望陛下命丧于此。”萧华雍也极其坦诚,“陛下若此刻命陨,会留下诸多隐患,我此刻亦不是登基。”   沈羲和含笑看着他:“宫中有信王与代王,军中有景王。”   这次信王萧长卿和代王萧长瑱都没有来,一个赌气为亡妻守孝,一个则是为母守孝。   景王手握安南兵权,陛下与诸王在狩猎场遇难,信王和代王便可以把持朝政,而景王就会带兵杀入皇城,天下会大乱。   “这是其一。”萧华雍不再掩饰自己,“还有陛下的私兵将会群龙无首,亦有外敌环绕,内忧一出,外患接踵而来,江山不稳,受苦的还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沈羲和听了他的话,心思一动:“殿下有仁爱之心,若有一日,殿下要登帝位,便会使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而殿下若是愿意退让,便能护百姓周全,代价是殿下的性命,殿下会如何抉择。”   “呦呦,欲听真言?”萧华雍含笑问。   沈羲和:“真言。”   “真言便是,若这世间无你使我牵挂,我便舍身全天下。”萧华雍唇瓣荡出轻浅的笑容,眼眸深凝,温和似有春水在涌动,“若有你需我相护,我只能负尽苍生。” 第176章 与你一个?   宁负天下不负卿。   多么震撼人心的情意,若是换个女郎定是喜不自禁,但沈羲和却将一种难懂的目光投在萧华雍的身上。   真的有一个人能待另一个没有血缘之人到如此地步?   当真有那么喜欢么?   怎么能有那么喜欢呢?   这对于沈羲和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的眼神像鹿一般毫无掩饰的困惑与茫然,萧华雍竟全然闷气不起来,反而唇角舒展:“终有一日,我会叫你明白,这是如何的心甘情愿,泥足深陷,义无反顾。”   沈羲和听了后唇角多了一丝笑纹,她不是嘲弄,却透露着十足的荒唐之意。   萧华雍没有气馁,他负手望着断崖削壁,险峻立陡,曲径莽林间,缠绕的雾霭滚滚滔滔,山重水复,千藤万蔓,一股强烈的征服欲油然而生。   海东青的叫声与巨蛇的嘶叫之声交织着,透过峰峦与山岚断断续续传来。   随阿喜与墨玉开始整理东西,虽然是留在这里也不能随意丢弃,沈羲和还有些乏力,她默然坐着,阳光透过枝叶挥洒下来,她忍不住闭眼仰头享受。   此处悠然安宁不受打扰,下方的厮杀却极其惨烈。   祐宁帝采纳萧长庚的意见,对巨蛇投毒,奈何这些投掷下去灌了毒的鸡鸭羊,都被巨蛇给撞开,它根本没有撕咬或者吞噬,直接将之撞开,它中了萧华雍投的毒,因为吃下去的量不大,故而极其暴躁。   从深潭之中爬出来,一路横冲直撞,毫无章法,见到活物就撕咬,极致难受的时候还会往墙壁上撞击,海东青一直收敛着翅膀歇在高山峭壁之上,盯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祐宁帝为了斩蛇做了充足的准备,昨晚连夜调了神弩营过来,埋伏在层林之间,这种弩威力极大,射程可达数百步,一直直强劲的弩飞射出去,穿透了巨蛇僵硬的表皮,如同钉子狠狠扎入它的身体。   饶是如此,它依然不肯轻易倒下,身上被扎了数十根弩箭,依然扭动着咆哮着。   弓弩手再次出击的时候,它学会了闪躲,很快就耗光了弓弩,张着血盆大口冲击过去,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取出骨哨轻轻吹了一声,落在断崖之上宛如石化的海东青才展翅飞掠而来。   沈羲和侧首看了眼他手里的骨哨,是用大型动物的骨头雕琢出来的哨子,声音脆响具有穿透力,亮泽如白玉。   “与你一个?”萧华雍又摸出一个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面无表情把脸转向下方,无声拒绝。   就知道她不会要,萧华雍将之收了起来,海东青飞掠而去,它翅膀展开长有一丈。   沈羲和清晰看到它偏飞过巨蛇的脖颈,带着一串血珠在虚空飞溅。半空中一绕,又折回来,躲过巨蛇的攻击,又在巨蛇的身上一抓,活生生从巨蛇身上扯下两块肉。   没有受伤的巨蛇或许还有一敌之力,现在的巨蛇本就中了萧华雍的毒,又被弓弩手重创,哪里是吃饱喝足,精神十足的海东青对手?   不消片刻,巨蛇庞大的身躯就砸落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响动,但众人都不敢轻易上前,还是海东青得到了萧华雍的指挥飞掠过去,破开了脆弱的腹部,刘三指才敢上前。   “我们回行宫。”萧华雍对沈羲和道。   此刻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巨蛇上,他们是最适合悄无声息回到行宫的时候,到了行宫他们便分开,墨玉搀扶着沈羲和往自己的院子。   步疏林和薛瑾乔还在寻找沈羲和,行动跟来的大臣内眷都由祐宁帝带领在议政之处等待消息,所有侍卫也集中调到这里,只有步疏林和薛瑾乔不顾阻拦去寻沈羲和。   “红玉,去请太医,墨玉你去找步世子与薛七娘。”沈羲和了解了情况立时吩咐。   她的后脑被随阿喜扎了一针,鼓了好大一个包,就对太医说她是摔下去撞了后脑勺晕了过去,被自己的侍女和随从找到。   太医来诊脉,只能诊出沈羲和脑后似有淤血,和摔伤一般无二,这样一来祐宁帝就不会追究她去了何处,也不会怀疑长陵公主之死与她有关。   祐宁帝是刚接到巨蛇被斩杀的消息,紧接着便是沈羲和被寻到的消息,听沈羲和需要太医,他立刻钦点了自己最信任的卓太医丞。   太医署三个最德高望重的人,陈太医令与卓太医丞和黄太医丞,只有卓太医丞是祐宁帝的心腹。   卓太医丞给沈羲和诊了脉之后便回祐宁帝:“陛下,昭宁郡主身上的擦伤颇多,必是自高坡滚落,后脑勺淤肿,撞伤极重,且有寒气滞留于体,应是在荒郊野岭昏迷了一宿。”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祐宁帝挥了挥手。   他是怀疑沈羲和彻夜不归,就是为了报复长陵,对于长陵突然发了狂跳水,祐宁帝诸多地方想不透,而作案之人最大可能就是沈羲和,沈羲和的迷幻香,他略有耳闻。   不过昨夜长陵的寝殿并无燃香的痕迹,他猜想会不会是沈羲和用了别的手段。   如今看来,不是沈羲和下的手,长陵出了事,他第一时间遣人去知会萧华雍,人也回话萧华雍就在自己寝殿,这二人都不是凶手,难不成当真是长陵突然被什么迷了心窍?   祐宁帝折身回去,取出一幅画卷,画卷上的女子与长陵公主有着七分相似,这是他一生的爱而不得,他之所以宠着长陵公主,就是因她长得肖似画中人。   长陵像他们的女儿,是他的情思寄托。   现在长陵没有了……   “陛下,十二皇子求见。”刘三指禀报。   “宣。”祐宁帝收起画卷。   萧长庚进来,就扫见半幅女子画像,并未看到面容,他立时低下头:“陛下,儿觉着水潭之下或有异物,水潭之中毒蛇奇多,需得谨慎。”   “朕已经着人善后。”这一些祐宁帝也想到了,他问,“此次斩蛇,你居首功,想要何赏赐?” 第177章 帝王的杀心   “陛下,儿为陛下分忧,是儿的本分,不求陛下恩赏。”萧长庚抱手躬身。   “你的一片心,朕知晓。朕赏罚分明,有功必赏。”说着祐宁帝便放轻语气,“朕不知你喜好,只想你自个儿要份可心的赏赐。”   萧长庚似乎思索了片刻:“儿听闻蛇胆泡酒入药极佳,陛下便将蛇蛇胆赏于儿,猎虎留皮,猎狼留齿,儿留下蛇胆,也算是一份想念。”   “这蛇是中毒而死,蛇胆不知可附着毒素……”祐宁帝本身是没有打算留下这条蛇任何东西,因为它是中毒而亡,且也不知是不是一条剧毒之蛇。   “儿拿去太医署鉴一鉴,若是含毒无用,儿便不要。”萧长庚又道。   “你这赏赐……”祐宁帝笑了笑,忽而问,“你在七郎处可还住得惯?”   萧长庚:“太子皇兄所居是东宫,东宫雅致宽阔,太子皇兄宽以待人,儿怎能住得不惯?”   祐宁帝看了他片刻才道:“你便再陪伴七郎两月,待梁妃头三月过了,朕再让你入王宅。”   “儿谢陛下恩典。”萧长庚抑制住自己的欣喜。   祐宁帝听得出他是渴望搬出去,至少说明他与七郎相处并不愉快。   祐宁帝命人处理了巨蛇,只留下了蛇胆交给了萧长庚,萧长庚拿去请陈太医令鉴,结果便是蛇胆已被毒熏染不可再用。   萧长庚还是将蛇胆拿去给了萧华雍,不过太医令的话他也如实转达:“蛇胆已不可用。”   萧华雍看了眼玉盒里的蛇胆,盖上盒子递给了天圆,笑着对萧长庚道:“还没恭喜十二郎,用不了多久就能搬入王宅。”   萧长庚心头一凛,他要了蛇胆,可蛇胆极大可能已经废了,这赏赐就形同于虚赏。在祐宁帝看来,很可能是萧长庚谦逊,故而有心要补偿,才会说三个月让他搬入王宅。   一则是赏赐落到实惠,二则是试探一下他和萧华雍的关系。   当时只有祐宁帝、他和刘三指在,刘三指绝不可能背叛陛下,陛下也不会将这话告知萧华雍,但萧华雍就是知道了。   “你在好奇我是如何知晓对么?”萧华雍淡淡一笑,“猜的。”   萧长庚垂眼,萧华雍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对陛下的心思一清二楚:“七哥若无吩咐,十二郎告退。”   “嗯。”萧华雍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沈羲和这会儿也听到了这一日她不在发生的全部事情,听完之后她低头沉默。   长陵公主怎会好好的突然发了狂,自己策马往水潭里跳,且明知道下方水潭有一条巨蛇的情况下,会为她出头又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的只能是萧华雍。   他为了他杀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尽管她回来也会要长陵的命,可这意义不同。   沈羲和一时间不知该觉着他待她足够情深义重,还是该畏惧他的心狠血凉。   她想她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暗害沈璎婼,除非沈璎婼对不起她。   他这样的人应该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若有一日她惹了他厌恶,那么下场……   她似乎招惹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男人。   “郡主,步世子失踪了。”沈羲和正在沉思之际,碧玉有些急切地来禀报。   沈羲和蓦然站起身:“怎么会失踪呢?”   “步世子和薛七娘这一日一夜都在寻找郡主的下落,今儿早步世子归来问可有寻到郡主,我们不知内情,不敢泄露,只能道尚未,步世子便又出去寻……”   这一寻就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沈羲和面色一变:“崔少卿呢?”   一边问一边往外走,被碧玉拦下:“崔少卿昨夜被陛下派去调领神弩营。”   “让崔少卿去?”沈羲和眸光一沉,“不好……”   陛下是对步疏林起了杀心,还有什么比这一次让步疏林死于意外更能堵得住蜀南王的嘴?   步疏林是出去寻沈羲和,她遭了意外,是自作自受,陛下忙于斩蛇,疏于照顾,蜀南王也无从指责,要怪只能怪步疏林不听劝阻,非要去寻找沈羲和。   一旦步疏林真的死了,不但步家再无人袭爵,步拓海年迈,祐宁帝就可以指派人接手蜀南王府管辖的兵马,而且步拓海和沈岳山必然会生出隔阂,再也不用担忧这二人一个鼻孔出气。   可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让莫远来,阻拦任何人去上报陛下,步世子失踪!”沈羲和立刻吩咐。   不能让陛下有派人去寻步疏林的理由,否则他的人就会大量混入,步疏林哪怕没有死,一旦被陛下的人先找到,也是死路一条。   “阿喜、墨玉,你们二人带着短命去找人。”沈羲和回身去取了一盒香,是她调给步疏林的香,递给阿喜,“若是短命寻不到方向,你便让它闻一闻此香。”   短命自从跟着她以后,她便一直在训练它对香的敏感,它嗅觉灵敏不比犬类差,只不过没有犬类的寻踪之能,但经过沈羲和的引导之后,它对香特别敏锐。   吩咐完,沈羲和就带着碧玉去寻萧华雍。   她来的时候,正是萧华雍将萧长庚打发出来,迎面便与萧长庚碰上,沈羲和匆匆行了个礼,还不等萧长庚回礼,就大步走了进去。   萧长庚站在院子外,看着沈羲和畅通无阻,都不需要禀报也无人阻拦,这明显是萧华雍特意定住过。   “呦呦,何事寻我?”沈羲和面色有些凝重,萧华雍急忙询问。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前已没有了萧长庚才道:“陛下要杀步世子,步世子是去寻我才始终,我不能让她因此而丧命。”   尽管非她要求步疏林来寻她,但步疏林一片真心实意,她也不是泯灭良知之辈,怎可视若无睹?她坚信短命追香一定能寻到步疏林,可还是担心来不及。   于人脉这一块,她比不上萧华雍,只能来求助萧华雍。   “天圆!”萧华雍立刻喊了天圆进来,“吩咐下去,全力搜寻步世子的下落。”   步疏林是个女郎,萧华雍也不准她死了,被沈羲和记挂一辈子! 第178章 火烧宗庙   “还有陛下那里。”沈羲和补充一句,“不能让人寻陛下说步世子失踪……”   “殿下,议政殿来报,陛下宣步世子。”还不等沈羲和说完,刚出去传完命令的沈羲和就折回来。   果然,陛下这是起了必杀之心。   宣召步疏林,人不在定要问及,他就能以寻人之名,下杀人之令。   “孤去看看……”   “殿下不用理会。”沈羲和抓住他的胳膊,“我早已料到陛下若是没有人递话头,定会宣召步世子,故而已经派了丫鬟去寻步世子的心腹金山。”   步疏林有两个从蜀南军中带来的贴身护卫,叫金山和银山。   “你要如何拖住陛下的传召?”萧华雍好奇,早知她聪慧,却依然惊喜和意外。   “我让金山寻个身量与世子相差无几之人装作是闹了肚子,一直往恭房跑,莫要让内侍见到真容,便是太医去了,也尽量拖着不让太医诊治。”沈羲和也不隐瞒萧华雍。   “陛下铁了心要见人,此法拖过片刻,他定会派刘三指来,刘三指是陛下心腹,定是知晓步世子遇难,他会有法子抓到你让假扮步世子之人。”萧华雍道。   沈羲和莞尔一笑:“他抓到也无妨,便让金山道世子方才还在,他劝说让世子寻太医诊治,却不知何时世子让人假扮她躲过金山的催促,世子素来怕吃药,定是才跑不见,他们去寻一寻。”   萧华雍听了含笑点了点头:“是个好法子。”   这样一来人不是一夜不归,只是刚刚才为了躲避心腹催着就医而躲不见,陛下也不好派人四处搜寻,就算是有急事要找,也只能带着在周围晃。   时辰不多,拖上个把时辰算是可以。   “呦呦是自信一个时辰内就能寻到人?”萧华雍很是好奇,沈羲和哪里来的信心。   “猎场之大,昭宁难以估测,并无信心一个时辰能寻到人。”沈羲和摇头,“只能先拖上一时算一时,唯恐步世子已然遭遇不测,这才来寻殿下相助,还望她能平安归来。”   “你放心,她定会无视。”萧华雍柔声安抚沈羲和。   沈羲和有些忧虑地点了点头。   萧华雍见不得她眉头微拢,想要伸手为她抚平,动了动手硬生生克制住,他忽而想到一事:“长陵之事……我并非冷血之人。”   沈羲和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萧华雍会主动提及此事。   “我知你听闻之后,定会觉着我心狠手辣,不顾手足……”萧华雍语气有些落寞。   沈羲和看似冷漠不与人深交,但她是个重视三纲五常之人,从她不将上一辈恩怨牵扯到沈璎婼,从不为难沈璎婼就能看出,只要沈璎婼一直这么知趣下去,若是有一日有人欺辱了她,为着她姓沈,沈羲和也会为她出头。   她是一个将家族荣誉和家族情分看得很重之人,对于他如此残忍设计长陵定会心生不适,因为她不懂情爱,在她看来血脉相连,便是不往来,亦不能互相残害。   “殿下,昭宁不识好歹,确然有此之想。”沈羲和不是个虚伪的人,萧华雍不问,她或许不会主动说出来,可萧华雍说了,她也不会假意说自己不曾这样想。   “你心中亲缘至上,我此刻说什么你都无法明白。”萧华雍轻叹一声,“我只盼你知晓,我不会伤你,不会心悦你之时为你可以血染山河,不再心悦你之后恨不能对你千刀万剐。”   更不会不再心悦于你。   沈羲和定定地看着萧华雍,默然了片刻才道:“我信殿下。”   她不知为何,她相信萧华雍这句话,这份信心有何而来,她自己也说不清,就是一种直觉,他没有欺骗她。   萧华雍真的爱极了沈羲和这样说一不二的性格,她不会说谎,不信她便不直言亦会用沉默来表达,但她说了信,那就一定是信了。   其他的不重要,只要她信了便好。   萧华雍心里松了口气,请沈羲和到屋内坐下,亲自为她煮了茶。   一阵芬芳拉回了心不在焉的沈羲和,她低头看到竟然是一朵花在茶碗里绽开,随着花瓣的舒展,胭脂色的汤水格外明艳。   “听闻你不爱饮茶,我便制了花茶。”萧华雍端了一杯给沈羲和,旁边还有小碟放着牛乳、蜂蜜、糖块等,“喜好什么,自己调制。”   沈羲和是有点焦虑的,她担忧步疏林的生死,担忧得嘴唇发干,觉着不太烫就端起来喝了一口,花朵是蜜渍过,本身就有丝丝甜味,对于沈羲和而言刚好,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任何消息,沈羲和站起身:“我需得去步世子处,为她拖延些时辰。”   “不用,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已经安排好,定然让陛下寻不到由头派人。”萧华雍微微一笑。   沈羲和回眸看着萧华雍。   萧华雍唇角笑意加深:“陛下会立刻起身回宫。”   很快就有人来报宗庙失火,这样大的事情,祐宁帝哪里坐得住,匆匆留了些吩咐,当先带着亲卫策马回宫。   “你……”沈羲和没有想到,萧华雍竟然派人去烧宗庙,那也是供奉他先祖的地方啊!   这是对先祖的大不敬!   “只是在外面弄了些浓烟,我这般做不是不将先祖放在心里,而是有旁的用意,待到回京之后,你便知晓。”萧华雍怕她对自己有一丝的误解。   “我知。”沈羲和点了点头:“快马加鞭从京都到此处,一个时辰也未必够。”   单程都不够,更何况往返,她来寻萧华雍不过一个时辰,便是此时萧华雍就安排下去,这人也应该还未回到京都。   所以这件事情并不是临时起意,是萧华雍早就安排好,只是恰好碰上步疏林的事情,这也是为何祐宁帝一点不怀疑这事儿是有人为解救步疏林所为。   这样一算,萧华雍并不是为步疏林而让宗庙着火。   沈羲和的错愕与震惊,只是针对于他烧宗庙的举动。 第179章 险象环生   宗庙失火,祐宁帝来不及部署便匆忙回京,留下了大部队整装待发,帝王走了带走了几位王爷,萧华雍作为皇太子体弱不能疾行,便留下口谕,一切以太子为先。   哪怕是祐宁帝留下了刘三指,也不敢越过萧华雍做主。   “太子殿下,步世子失踪了。”刘三指有些急,他隐隐觉得,再不派人去“寻”步疏林,陛下的计划便会落空。   “喀喀喀喀……”萧华雍虚弱地咳嗽了一阵,他似乎很是不舒服,天圆递了润喉的汤茶,他喝了之后,没一会儿又吐了出来。   天圆紧张得面色大变,立刻传太医,太医令急忙赶来,又是把脉,又是问殿下从昨日到现在吃了些什么,天圆作答的都对不上,他又问了些其他的。   最后大半个时辰,才得出一个殿下或是着了凉的结论。   刘三指等了半晌,好不容易等了太医出来,还未重新入内,就见天圆也出来了,关了房门对刘三指道:“公公,殿下近来身子多有不适,好不容易才歇下,若无要事,请公公让殿下好生歇息歇息。”   “曹侍卫,步世子失踪,还请殿下下令寻人。”刘三指道。   “步世子失踪?”天圆一惊,转头就指了一个小内侍,“你去寻步世子的护卫过来问话。”   金山很快就来了,一口咬定自家世子就是顽皮躲起来,根本没有失踪。   弄得刘三指也无法坚持,暗道陛下的补刀之计怕是无法施行,只盼派去的人能得手。   祐宁帝派去的人得手了么?   自然是没有,步疏林心里对沈羲和被长陵公主害得摔马不见踪迹很是愧疚,是她带着沈羲和出来,却没有照顾好她,故而没日没夜的寻人。   萧华雍要借此事做文章,沈羲和的下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定不会知会步疏林和薛瑾乔,由着他们在外面寻人,才不会引人猜疑,甚至他自己也派人在装模作样寻找沈羲和。   都没有想到祐宁帝这个时候会对步疏林起了杀心。   刚承受丧女之痛,前面还有个未知的巨蛇隐患未除,帝王竟然还有心思谋算,不愧是稳坐龙椅二十年之人。   步疏林早间回来得知沈羲和还未归,便又不顾疲惫去寻人,她是不信沈羲和会这么轻易死于蛇腹,也许沈羲和根本不是从那处掉下去,她想往远一点寻。   才刚入林子里,她的马儿就变得有些不安,最初她以为是遇到了猛兽,直到利箭划过她偏头的耳边,才知道自己遭了暗算。   她本就疲惫,这次陛下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非她的马儿灵性与她配合天衣无缝,她只怕难逃一劫,饶是如此,她也只杀了一人,最后被迫不得不如沈羲和一般,骑马跳崖赌一把能否逃过一劫。   沈羲和跳的是山坡,她跳得是悬崖,尽管她用腕上的机括,飞出来的铁锥射入石壁,挂着她划破石壁一段距离才将她挂在悬崖边,细长独特锤炼出来的铁丝也将她给挂住,但她受伤极重,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这样被挂一日,她必死无疑。   悬挂下坠间,她的胳膊也脱臼,再这样挂下去,只怕得废掉一臂。   她知道要她命的是陛下,如果成为废人,她便是保住了命,蜀南王府也会名存实亡。   一个残疾的世子如何领兵打仗?   她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往下看发现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距离也不算太高,若是幸运,能够借住松枝缓冲,应当不会致命:“老子一没有坑蒙拐骗,二没有滥杀无辜,三没有偷看女郎泡澡,不信老天爷不给活路!”   一咬牙,步疏林撕掉腕上的机括护腕,身子朝着松林直坠而下,她算计精准,借助了松枝缓冲,可结结实实砸在地上也是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   她身上流血不止,不能留在这里,否则会引来野兽。   浑身骨头仿佛都碎了,她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寻到了一棵能够爬上去的树,靠在树上粗喘着气。   已经没有一点力气的步疏林,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让自己闭上眼,熊的叫声传来,让步疏林十分绝望:“娘的,见不得小爷如此风流倜傥,就莫要给小爷这副皮囊,非得用这个法子来找补回去?”   来只老虎也好啊,这玩意儿不会爬树,偏要送一只会爬树的东西!   尤其是那黑乎乎的巨大身影清醒映入眼帘后,步疏林第一反应是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够不够给它塞牙缝。   好大一头熊,目测需要四个她才能拼凑出来!   步疏林屏住呼吸,心里默念:“看不见小爷看不见小爷,看不见小爷!”   直到自己的树传来了摇晃,她不得不望下去,这头熊竟然舔舐着她留在树上的血迹,撞击着树根,发现没办法把她给撞下去,就开始爬树。   步疏林摸出藏在靴子里的暗器,贴于掌心,等到黑熊爬上来距离足够近了,她快狠准地飞出暗器,暗器精准射入黑熊的眼睛,它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被射伤的黑熊暴怒地撞击着树根,步疏林抱着树干,用上了吃奶的劲儿,就差一点就被颠簸下去了,好在暗器上的毒发作得快,黑熊倒在下面,口吐白沫而死。   原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步疏林万万没有想到,黑熊捕步疏林,野狼在后。   这些狼试着爬了爪子不够力度,都滑下去了,对着她嘶吼了一阵,就堂而皇之低头开始撕咬黑熊的尸体,见此步疏林冷笑一声:“吃吧吃吧,人生最后一餐,不,狼生最后一餐。”   中毒而死的黑熊也敢吃,真是饥不择食。   这样一折腾,她倒是来了精神,短命带着墨玉和随阿喜寻来的时候,步疏林正蹲在树丫上,兴致勃勃数着数,算着狼死亡的时间。   狼没有毒发,就被墨玉和随阿喜几箭给射倒两只而逃窜离去。   然而他们还没有走进,树上的步疏林大喝:“小心,狼群!” 第180章 爆笑一章   原来方才几只狼分食黑熊之前,就开始呼叫,不远处的狼群随之而来,这一下子是有十几头狼,墨玉和随阿喜立时被包围。   “喵——喵——”短命在墨玉的怀里挣扎,一副要跳下去和狼王独斗的架势。   墨玉将它的头颅一摁,拔出了长剑,随阿喜也会一些拳脚,两人准备和狼群战斗下去。   步疏林起身正准备跳下来与他们并肩作战,天空一阵高亢叫声破空而来,直达日月。   狼群立刻生出退意,却又舍不得到了嘴边的美餐。   高空的海东青身影越来越近,由黑影逐渐展露出灰白色的翅膀。   短命看不起狼王了,转头开始对着海东青嚎:“喵——喵——”   随阿喜抬手遮眼,他有点看不下去主子这只猫了。   墨玉冷着脸,哪怕海东青出现,她也时刻警惕。   有心挑衅海东青的一只狼果然朝着他们飞扑过来,墨玉一手抓住随阿喜,要将他拉开,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只觉得面前一花,有飓风拂过,狼群纷纷后退。   他们抬眼就看到飞扑向他们的狼在天空之中,被海东青两只抓住勾着,然后嚎叫了一声,海东青爪子一松,这匹狼就这么砸落下来,精准砸在狼群中间,成了一滩血肉。   短命呆了呆,慢慢将脑袋缩到墨玉的怀里,团成一个球,只留一点绒毛还能看到。   别说短命,就连步疏林三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只海东青看着有三四岁孩童高,绽开翅膀有一丈长,但也没有想到它竟然凶猛到如此地步。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看到海东青对阵黑熊和雪豹以及那条巨蛇。   狼群迅速撤离,步疏林紧绷的神经松懈,整个人从树上滑下来,随阿喜立刻上前给她诊治,一搭脉脸色一变,不过也是瞬间就收敛。   他此刻才明白,为何郡主对步世子格外亲近,丝毫没有男女大防的样子。   他在郡主有段时日了,沈羲和是个一旦信任就绝对信任的性子,所以与步疏林和谢韫怀等人往来从不会避讳他们,沈羲和待谢韫怀亲近却有礼,掌握着分寸。   待步疏林却不同,原来步世子竟然是女儿身。   他迅速给步疏林处理伤口,施针止血,然后包扎好伤口,才蹲身在步疏林面前:“步世子,得罪了。”   步疏林始终没有昏迷,这荒山野岭,危机重重,谁知道下一刻会遇上什么?   海东青她不知是被人指派而来,觉得能帮他们一次,未必能帮他们第二次。   她趴上随阿喜的肩膀,由着随阿喜背着她下山,一路有海东青开路,下山的路格外顺畅。   刘三指等着太子殿下醒来,最后等来步疏林被摔伤的消息,他闭了闭眼:错失良机。   步疏林身边也有懂医的人,是一名从蜀南带来的藏医,否则这么多年也隐瞒不了女儿身。   “世子伤得不轻,不过郡主的医师救治得宜,不会落下病根。”藏医松了口气。   “我这是托了羲和妹妹的福气。”不然她这一趟围猎非得有去无回。   “世子遭难,不也是因郡主而起……”   一位下属的话还未说完,步疏林冷厉的目光投过去:“金山,鞭三十。”   “诺……”   “且慢。”沈羲和赶至便听到这些话,对于步疏林维护她,她很欣慰,但不能因为她,就让步疏林和忠心下属离心。   这个下属未必是真的怨怪她,而是心疼自己的主子,难免有些情绪上的迁怒。   “呦呦。”步疏林苍白的脸多了一丝光彩,她给金山使了个眼色,“妹妹不用为他求情,他不知好歹,我身边不要这样的下人。”   说着,她目光凌厉,对所有心腹道:“今日有巨蛇,陛下就有了看顾不到我的由头,断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之机。与郡主无关。   非要说干系,那便是我约了郡主外出,却没有照顾周到,害她遇险,是我有亏于她。谁若不服,便请阿爹做主,若让我知晓有人挑拨两府,我定不轻饶!”   训斥了一通,她冷漠的眼神投在被责罚的下属身上:“这三十鞭,你服不服?”   “属下心服口服,是属下失言。”下属扑通一声跪下,铿锵有力回答。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羲和也不好再劝阻,这是步疏林再树威,以及堵上有人挑拨的嘴。   “都退下,我与郡主说说话。”步疏林不耐烦看他们,一个个三大五粗的糙老爷们,哪儿有她家呦呦赏心悦目。   伤得这么重,还不忘耍无赖,看自己的眼神都完成月牙,还闪着光,谁能怀疑步疏林是女儿身,沈羲和没好气道:“不疼了?”   “哎哟……”步疏林立刻有气无力一声惨叫,然后开始呻吟两声,“我好疼,呦呦你摸摸,摸摸定然就好了……”   “太子殿下对我表明心意了。”沈羲和微微扬唇。   步疏林听得莫名,也没有察觉到沈羲和的笑容不怀好意,依然捂着身子:“好疼好疼,呦呦都不心疼我,疼死我算了……”   沈羲和静静看着她装腔作势,若非受了伤不允许,她只怕还要打几个滚:“那只救你们的海东青是太子殿下饲养。”   “疼死我算了,我活着嘎——”   步疏林唱着唱着,声音戛然而止,嘴巴张成圆形,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才有点反应迟钝地小声问:“你说,那只把狼掠到高空,扔下来砸成肉泥的海东青,是太子殿下饲养?”   说完,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瞧她这出息的样子,沈羲和都忍不住鄙夷:“砸个狼值得大惊小怪?”   “你是没有看到那狼,被它咻的一下就抓到高空,然后砰的一下砸下来,一摊血肉,狼群都吓跑了。”步疏林瞪直了眼,双手比划。   “哦,水潭里那条蛇你见过没?”沈羲和问。   话题跳了,步疏林还是老实颔首:“见过。”   “那条蛇啊,陛下的神弩营都没有制住,就是被太子殿下的海东青一爪子开肠破肚。”沈羲和微微一笑。   步疏林听了两眼一翻:“我晕了,你快走吧,我不想成为肉泥,也不想被开肠破肚。” 第181章 呦呦,你有帝王胸襟   “不要我摸摸了?”沈羲和似笑非笑地睨着步疏林。   步疏林见她上前一步,倏地往床榻内挪一把,都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沈羲和轻轻哼笑一声:“日后你要当心。”   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步疏林的眸光深凝:“是我大意,未曾料想,陛下对我已然有杀心。”   “陛下渐入暮年,诸位皇子成年翼满,他会越来越没有耐心。”沈羲和双手交搭于前,步态轻盈,姿容清雅,缓步迈向窗边,目光透向窗外的竹林,竹影摇晃在寒雾缭绕般的眼瞳中,虚渺难以捕捉,“另则,陛下远不到多疑迫切之际,他会如此行事,除了时机千载难逢之外,必然也成竹在胸。”   “成竹在胸?”步疏林仔细品味这几个字,眸光锐利,“你的意思是,陛下在蜀南军中,在我阿爹身边,安排了眼线!”   在这里将她置之死地,待到消息传到蜀南,阿爹必然痛心疾首,这个眼线趁机发难,定一个阿爹死于悲痛,便是有人发现端倪,朝廷委任之人立时到达接受,他们为了自己以及家中人的安危,亦会保持沉默。   好一招兵不见血刃的移花接木!   “所想,只是其一。”沈羲和伸出手,轻轻拨弄一下窗台边摆放的翠绿树叶,“凡事无绝对,陛下并不难担保此次出手不留把柄,但他还是出手了,这意味着……”   沈羲和转过身,轻纱裙摆飘出华光,流光溢彩的眼眸对上步疏林:“意味着陛下不惧与蜀南一战。”   步疏林心头一凛:“陛下何处来的底气?”   便是帝王,他暗杀臣子在先,也站不住脚,难道还能强势一呼百应,令蜀南周边驻军听令围剿蜀南?不怕这些人唇亡齿寒,对帝王猜忌心冷?   “陛下从未想过以蜀南周边驻军来镇压蜀南。”沈羲和眸光沉敛,“陛下早已私自组建一支奇兵,此时已有五六年之久,这支奇兵成了气候,陛下自然不会再受人掣肘,他真是需要一个开刃的好时机,借此来震慑四方。”   “陛下竟然私建奇兵?”步疏林是此时才知道这件事,她震惊得面色大变。   要组建一支军队,且还是五六年不引人猜疑,即便是帝王也非易事。   钱粮是一个,最难的是人,一支奇兵少则千百人,多则数千人,大量的人口失踪没有人报案和上报,这意味着地方有人为陛下兜着,意味着陛下对挑选人才的地方绝对管控。   “陛下御极二十载,一扫先帝在位之时的颓势,这些年除了私心极重,一无重用佞臣,二不宽赦贪腐,是文武百官心中的明主,亦是深得百姓拥戴。”沈羲和提醒一句。   这次步疏林遭了这么大的劫难,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无凭无据是无法揭开帝王的狠辣。   祐宁帝是个除了重权重名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的帝王,他不贪恋女色,勤勉持正,有勇有谋,任人唯贤,若他是太平盛世名正言顺继位的君王,必是一片海晏河清。   时机不对,幼年坎坷,祐宁帝落难于西北,受沈家扶持,受顾家恩情,且他还有一个将他光辉完全掩盖的兄长。   他顺利登基,兄长之死一直讳莫如深,不少人心里都在猜疑是他所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稍有力有不逮之时,便会听到有人叹息谦王早逝,若是谦王能登基必是另一番局面。   早年他受世家挟持,顾家一门占据半朝之势,帝王诸多命令都会被门下省驳回,地方军权处处裙带,皆在为自己家里的皇子筹谋,西北势大强盛,他可谓彻夜难眠。   他学会了隐忍,一步步扳倒了宦官,瓦解了世家,只差一步就能成为不世之功的一代明君,带他集中军权,这天下才完完全全彻底成为他的天下。   “我不明白陛下猜忌之心为何如此之重?”步疏林轻叹一口气,“我阿爹与你阿爹,都只是想要护好一方百姓,正如你所言,陛下堪为明君,我们莫说并无谋逆之心,便是当真有,也寻不到由头。   只要陛下不失德,我们便是行大逆不道之事,百姓也不会答应。   明明我们可以君臣得宜,共创盛世。陛下却容不下我们。   难道我们步家和你们沈家倒了,陛下便能直辖两地?他再派来的心腹,大权在握,天高地远,还能不生二心?”   “除宦官,压士族,集军权。”沈羲和唇角溢出一丝凉薄之笑,“这是不世之功,陛下若成了,我们都是奴大欺主的佞臣,史书如何记载,由陛下说了算。”   “就为了这虚名?”   步疏林有时候也不懂陛下,这些年她在京都,陛下朝会从不因病拖延,严以律己,为百官表率,担得起勤政爱民之赞,若她不是蜀南王世子,只是陛下普通的臣子,她定会赞扬歌颂陛下。   这样的一个帝王,步疏林不信他不知沈家和步家,乃至于先前被灭门的顾家,并无二心。   可他偏偏没有这一份容人的雅量。   “不止是虚名。”沈羲和十分理智,“陛下有陛下的立场,他不是不信我们,而是他身为帝王,不能只看眼下。今日我阿爹和我阿兄没有谋逆之心,你与你阿爹也想做个纯臣。   可日后呢?我阿兄的子孙后代也会甘愿么?你步家的后世子孙也会忠诚下去,你能保证么?”   步疏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能字。   “你不能。”沈羲和笃定道,“陛下并不希望这样的祸事在他百年之后出现,沈家在西北根太深,你步家亦如此。陛下换了人,他不需要这个人永远忠诚,因为这个人想要扎根,想要成为第二个沈家和步家,需要极长的岁月,足够他的继承人防御。”   从未有人这样对她说话,步疏林的内心是震撼的,作为一样被帝王猜忌欲铲除的沈家女郎,沈羲和能够如此中肯,不怨怪不愤怒不偏责,步疏林敬佩不已:“呦呦,你有帝王胸襟。” 第182章 不能再与为敌   哪怕是在祐宁帝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对祐宁帝诸多政治手腕都认可佩服,步疏林也从未领略过何为帝王的胸襟,看到的只是祐宁帝的权欲深重,自私自利之心。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够在一个女郎的身上体会到何为帝王胸襟,帝王远见。   “我并无你所想的那般高尚。”沈羲和轻轻一笑,眼底光彩逼人,“我理解陛下的立场,却不赞同他的做法,更不会因此而束手就擒。”   “陛下虽则立场使然,可他有旁的法子,他非要用最此等大动干戈之法……”步疏林对此颇有些成见。   “我方才之言,你全无听进去。”沈羲和微叹,“陛下为名,陛下不能坐视权臣做大,必然与我们有冲突。陛下不愿选择和平之法,不是陛下疑心病重,只是他重名重功绩。   若是陛下与顾家和沈家君臣和睦,做个宽仁之君,让顾家和沈家全身而退,史书上陛下就是一个碌碌无为,全靠臣子得皇位,保皇位的平庸之君,这是陛下若不能容忍。”   陛下太看重名望,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斩除宦官,粉碎世家,平定军阀,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盛世大局,他就是功绩斐然,流芳百世的不世之君。   “也许每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帝王皆是如此。”步疏林轻叹一声。   正如寒门子弟想要一跃龙门,千古传颂一个道理。   “不只是君王,这是每一个儿郎的凌云壮志。”沈羲和淡声道。   步疏林忽而看着沈羲和,迟疑片刻之后道:“太子殿下日后也是要做帝王之人。”   沈羲和选择了萧华雍,那么就只有两条路,要么陪着萧华雍君临天下,要么陪着萧华雍粉身碎骨。   古往今来,有闲王长寿,却没有储君不登基能保命。   沈羲和面不改色,淡然颔首:“我知。”   “你……”步疏林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不言,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沈羲和要嫁入皇室的命运。   既然她做好了抉择,自己就不应该说些不好的话左右她,除了徒增她的烦扰,又能如何呢?现在只盼太子殿下与寻常男子不同,想到此步疏林不由失笑。   这世间哪有不被功名利禄束缚的男子呢?多是庸碌之人才会没有志向,但凡有些能耐之人,谁不想成为天下之主?   成为天下之主后,又想垂馨千祀,千载扬名。   “此次我遇难,是殿下相救。若无他及时赶至,我空有性命之忧,这是救命之恩。”沈羲和轻声道。   步疏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不至于此。”沈羲和微微摇头,“欠下救命之恩,便不能再与他为敌。”   这份恩情得还,除非在拔刀相向之前还清,否则她都失去与他对立的资格。   既然不能与萧华雍为敌,就不能嫁给旁的皇子,帝王家所有的皇子与太子殿下都是敌对的关系,哪怕是一母同胞也不例外。   “呦呦……”步疏林有些心疼沈羲和。   “你一个可怜虫,哪有资格怜惜我?”沈羲和不明白步疏林疼惜她做何?   无论怎么看,她都比步疏林处境好,不用担忧随时会被拆穿身份,不用一己之力抗下一个家族的重任,她好歹有阿兄分担。   更遑论她嫁给了萧华雍,他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似有些人或许这一生都不能恢复女儿身,要躲躲藏藏地活着。   步疏林:……   煽情总是会被这个冷漠的女人摧毁,这就是个无情的女人!   被戳肺管的步疏林轻哼一声,就翻身面朝墙壁,不想再看到沈羲和。   沈羲和微微抿唇,步履无声离开。   看到阴影晃动,越来越远,步疏林还是闷声道:“谢谢呦呦。”   沈羲和对她说这一番话,是为了让她开阔心境,为她点透陛下的心思,告知她蜀南有陛下的眼线,又宽慰了她,虽然话不是很好听,全程没有骂她一句,却明晃晃把傻子两个字戳在她脑门上,但她还是领沈羲和的情。   且这一次,若非沈羲和为她调制的香,有短命及时跑来,她恐怕小命不保。   沈羲和脚下未停,笑意更甚,流入眼底,令她的眼眸如拨开云雾的皓月般光辉皎亮。   步疏林受了伤,萧华雍便吩咐一部分人先行,让步疏林调养一日,再启程回京都。   京都发生的事情,很快沈羲和与步疏林就知道了,纵火之人竟然是已故巽王萧觉岸!   觉是避讳祐宁帝名,已故谦王牌位上是萧觉崇,萧觉岸是祐宁帝的堂兄。   这个堂兄与康王又不同,康王和陛下是同一个祖父,巽王则是与陛下同一个曾祖,关系远没有康王近。   但巽王却是个战功彪炳之人,先帝在位时他四战室韦为首的异族,护卫东北一方安宁,他和沈岳山并称为北地双峰。   一个巍峨如高山,拒突厥于外护西北;一个卓绝如崖岸,抗东夷外族佑东北。   十年前巽王卒于东北,令无数人惋惜,祐宁帝更是亲自扶灵,一个死了十年的人,竟然活了,活了过来还潜伏回宫,要火烧宗庙!   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最可怕的是虽然没有擒拿住萧觉岸,但很多人都看到了他,绝非一面之词,弄得朝臣都不敢不信。   祐宁帝怒斥这是荒谬之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图谋不轨,着宗正寺彻查。   “用宗正寺?”沈羲和听了之后颇有些玩味儿,目光瞟向不过两日就活蹦乱跳,非要挤到她的马车上,正在享受着她的茶点水果的步疏林。   “看着我作甚?”步疏林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沈羲和微微一笑:“我只是好奇,如此大事,为何要撇开大理寺,扔给宗正寺?”   虽然祐宁帝以涉及宗亲为由,要宗正寺主理,可明明查案这一块大理寺才是最擅长,就连朝臣也反对,陛下偏一意孤行点了宗正寺。   “陛下不是说了么?”步疏林没心没肺端起一杯花茶狂饮一口,“涉及宗亲,宗正寺才好办差。” 第183章 才智?你没有   沈羲和微微一笑:“推托之词,我觉着陛下是信了你与崔少卿……”   “噗——”   不等沈羲和说完,步疏林又喝的一口茶全部喷出来,喷出来看着一桌子以及一地的水渍,堆着笑抬起脸,果然对上沈羲和微眯的双眼。   “我……我擦干净。”步疏林连忙用自己的衣袖把桌子擦干净,又道,“毯子回去我就让人清洗干干净净,你若是嫌弃,我送你一块新的一样的!”   沈羲和深吸一口气,随手拿起自己的书,冷着脸翻阅起来。   以她爱洁的性子,没有直接将步疏林扔出去,已经是十分克制的结果。   若非看她重伤未愈,沈羲和真想把她扔在这里。   “也不能怪我。”步疏林委屈巴巴嘟囔,“谁让你说的话骇人听闻?”   陛下竟然相信她与崔少卿真的是互为断袖?   “为何不信?”沈羲和睇了步疏林一眼,“你自己做了什么不自知?”   步疏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难道是我用力过猛?”   她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现在就连陛下都信了,因着刚算计了她,担心崔石头公报私仇,借此为她出头?   “不对啊,便是陛下信了我与崔石头是真的。”步疏林百思不得其解,“崔石头能为我做什么?难不成还为我违抗帝命?”   便是真夫妻也不可能,更何况她与崔石头还不是夫妻,只是假作龙阳之好罢了。   “违抗帝命倒不至于,不过若是陛下有什么秘密不欲你知晓,从而小心为上要瞒着崔少卿呢?”沈羲和道。   “此事与陛下有何干系?难道是陛下派人纵火少宗庙?”步疏林皱着脸。   沈羲和轻叹一口气,继续低头看书。   步疏林被沈羲和那井蛙不可言海,夏虫不可语冰的态度深深刺伤,一把夺了她的书:“我认我认,我不如你聪慧,不如你窥一斑知全豹的能耐,你也不能这般嫌弃我啊!”   沈羲和将书抢夺回来:“巽王并未真的死。”   “什么嘶……”步疏林震惊之下又扯动伤口,她捂着手,“巽王假死?这就是陛下的秘密?”   沈羲和点头:“陛下的奇兵需要一个统御操练之人,巽王便是不二之选。”   沈羲和终于明白,萧华雍为何要去烧宗庙,或许巽王就藏匿在宗庙,亦或是巽王所住之处离宗庙不远,宗庙着火,作为子孙后代,巽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火烧宗庙是为了逼出巽王,萧华雍确定了为陛下领兵的就是巽王,这是要断陛下一臂!   比起康王,巽王才是陛下的中坚力量,巽王可是为了陛下愿意成为一个死人的人!   这份忠诚,无人能出其右!   “巽王可真够忠君。”步疏林有点震撼,“他可是东北之王啊!”   他在东北的威望丝毫不弱于沈岳山在西北,当年他旧疾复发死于东北,东北百姓十里相送,家家户户挂白绸,想在提起来也是令人津津乐道。   “他不怕陛下卸磨杀驴,他死了一次的人,陛下杀了他都无人得知。”步疏林深信她阿爹绝无可能做到这一步。   沈羲和静静看着她:“蜀南王身边是否有谋士?”   不明白沈羲和怎么突然又跳到这个话茬上,步疏林如实颔首:“有啊,我义父。”   “难怪。”沈羲和表示理解。   “不,不是,你这是何意?”步疏林隐隐觉着她又被沈羲和给嫌弃了,她表示不服气。   “若无谋士,我有些怀疑蜀南王府不倒的原因。”沈羲和自己端起花茶,优雅地抿了一口。   “呦呦,我警告你,你可以欺负我,可以指使我,可以不搭理我,但不能羞辱我的才智!”步疏林气呼呼道。   “才智?”沈羲和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遗憾地摇头,“你没有。”   “你……我……”步疏林气得拍着她的心口。   沈羲和放下手上的茶碗:“你非要说你有也成,你便说说为何巽王放着好好的东北王不做,要假死之后,化明为暗替陛下筹建出一支私军?”   “巽王是臣,陛下是军,巽王的妻儿都在京都,他还能逃出陛下掌控?”步疏林理直气壮。   沈羲和听了多多少少还是露出了一丝嫌弃:“你错了,陛下将组建私军之事交给巽王,既然陛下提了此事,巽王就只有两条路,为陛下所用,知晓秘密不从真死。”   步疏林颔首:“是啊,他若真死,必然激怒陛下,陛下定会拿巽王府开刀。”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沈羲和道:“巽王功在社稷,他若要一死全傲骨,陛下如何能对他的妻儿下手?如何向巽王的亲兵交代?东北百姓如何看待他?”   “额……”步疏林立刻气短了,“那他不就是忠君么?”   “陛下为何组建私军?”有了步疏林的摧残,沈羲和终于明白她为何觉着与谢韫怀和萧华雍畅聊快意,实在是步疏林于她而言,就是个榆木疙瘩,与步疏林说话可真是费神。   “组建私军,一是军队不受旁人掌控,二是出其不意,对我们暗下杀手,三是震慑藩镇,让各地军团知晓,他们若是不听话,陛下随时便能让人取代他们。”这一点步疏林还是悟出来了。   “既如此,巽王的下场就注定是一死,陛下不会留他成为新军的支柱,在陛下接手新军的那一日,便是他的死亡之时。”沈羲和道,“早晚要死,当年为何不全傲骨,非要被陛下物尽其用?”   “他有大把柄在陛下手中!”步疏林悟了。   沈羲和微微摇头:“不,他没有把柄在陛下手中,也不是忠君之心释然,而是他想击败我阿爹。”   步疏林瞳孔一阵发达,她想了想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阿爹常说巽王对外从无败绩,对内曾经三败于西北王。”   先帝还在世时,巽王还是世子,他忠于皇族,西北王沈岳山拥立谦王和现在的祐宁帝,各为其主曾经数次交锋,巽王都落败于沈岳山,才有了谦王和陛下杀入京都。 第184章 我没有的罪过太子吧?   男人在意的永远是女人无法理解的,这对于巽王而言或许就是迈步过去的坎。   当陛下寻他,让他组建一支奇兵,说是用来对付沈岳山,巽王一定乐意之至。   且陛下已经寻上他,由不得他拒绝,除非一死明志,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为何不在死之前,解开这个心结,只要他打造的这支奇兵,当着灭了西北军,赢了沈岳山,他就死而无憾。   “嘶,陛下可真是工于心计。”步疏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定是早就看出了巽王这份不甘,才寻上了巽王,许了巽王诸多庇佑后世子孙的好处,再给了巽王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巽王是最了解沈岳山之人,他潜心打磨出来的神勇军,必定是西北的克星。   “你要让西北王当心。”步疏林忍不住叮嘱。   沈羲和心头一暖:“早在我知晓陛下在组建私军之际,便知晓他们是冲着西北而去。”   步疏林点了点头,忽而又问:“如此说来,宗庙着火并非事出意外,而是人为?”   “难得,你竟然想到了这一点。”沈羲和不咸不淡赞了一句。   步疏林:……   撇了撇嘴,步疏林用防备的眼神看着沈羲和:“你莫要告诉,这是太子殿下所为……”   沈羲和缓缓颔首:“除了他,无能人能够如此精准将巽王揭露出来。”   在知晓陛下组建私军之后,沈羲和与沈云安不止一次在朝中挑选怀疑对象,他们从活着的死了的都翻了个遍,也怀疑过巽王,不过经过调查,巽王是真的死了。   他们查不到的,萧华雍查到了,不仅查到了,也不知盯梢了多久,才得到这个千载难逢额机会,将巽王给逼出来。   一念至此,沈羲和不由道:“我怀疑,巽王可能已经落入太子殿下手中。”   步疏林瞪直了眼,脑袋一僵,好一会儿她才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呦呦,你快帮我想想,我以往可有得罪过太子殿下!”   陛下的几个皇子,没一个简单,她一直以为那位心思诡谲的信王殿下已经是翘楚,今儿才知道从未被她看在眼里的太子殿下,才是潜龙在渊,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哦,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叫了几声病秧子罢了。”沈羲和云淡风轻地开口。   步疏林面色一变:“不不不,太子殿下寿与天齐,寿比南山,永垂不朽……”   “你不过就在我面前叫了几声,慌什么?”沈羲和听不下去,打断她。   “对哦,我慌什么。”步疏林立时又挺直了腰板。   沈羲和冲她虚假一笑:“故而,你打算给我多少封口钱?”   步疏林:……   “我们不是挚友么?”步疏林试图将情分。   “可我与太子殿下欲缔结连理。”沈羲和沉吟道,“这夫妻,和挚友,亲疏有别。”   步疏林:……   “这……你们不是还未成婚么?自是我与你更亲。”步疏林振振有词。   沈羲和颔首:“你说得对。”   步疏林笑了,只不过她的笑容还未完全挂上,沈羲和又道:“便待我嫁入东宫,再以太子妃的身份来与你清算。”   步疏林:……   认命地闭了闭眼,步疏林一脸慷慨赴义道:“你说吧,你要什么?”   “你有什么可以打动我?”沈羲和反问。   “我……”步疏林我了半晌,愣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你欠我多少来着?”沈羲和摆出大方的模样,“便让你欠着吧。”   “一条命两个人情……”步疏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我现在是欠你两条人命三个人情了?”   沈羲和又救了她一次,若是封口钱也变成人情,那就是两条命三个人情。   “便欠着吧,日后听我差遣还债。”沈羲和淡声说着,拿起书继续翻看。   步疏林再也不敢去打扰沈羲和,心里还在盘算着她欠这么多,岂不是卖身都还不完?享受美食的心也没有了,心里十分抑郁,苦着一张脸。   沈羲和耳边终于清静了,安安静静回到了京都。   下马车的时候步疏林道:“我弄了蜂巢下来,有许多蜂与蜜,交给了蜂农,明日让他给你送来。”   悲催的是这也不能抵人情,这是之前都答应沈羲和的事儿。   “嗯。”看着步疏林抑郁的模样,沈羲和心情就好,“回去仔细养着,缺什么药可来寻我,莫要去宫里,或是去药店买,省得露了身份。”   步疏林又眉开眼笑了:“便知呦呦对我……”   “两条人命四个人情。”沈羲和含笑打断她的话。   步疏林的笑僵在唇角,木然地转身,大步走了。   碧玉等人都忍不住笑了,不知为何她们就喜欢看郡主将步世子吃得死死的模样。   “郡主!”一声激动的呼喊自身后传来。   沈羲和回首,就看到珍珠一袭珍珠白罗裙,发间绑着珍珠花,眼中含泪立在郡主府门前。   她疾步奔来给沈羲和行礼:“珍珠给郡主请安。”   沈羲和扶住她:“清减了。”   “郡主身子恢复了?”珍珠噙着泪,仔细打量着沈羲和,她已经回来两日,从留守的紫玉口中打听了不少关于沈羲和到京都的事情,听得又喜又忧。   “珍珠姐姐回来了,日后郡主就不最宠我了。”碧玉故作呷醋。   将气氛活络过来,沈羲和道:“我何时最宠你过?”   碧玉立刻抬手捂着眼睛嘤嘤嘤地哭起来,把珍珠逗得破涕为笑。   珍珠回来了,沈羲和发现她便了很多,由骨子里透出一股子自信和光彩,就像珍珠散发了曾经收敛的光辉,看来她几个月在外面经历了许多事情。   “珍珠,老翁的手札,你誊抄一份,明日齐大夫来了之后,赠与他。”这是沈羲和一直想给谢韫怀的酬谢之物。   “婢子已经誊抄好。”这两日在府中就做这些,无论她离开多久,只要她归来永远是郡主最贴心的人。   沈羲和拿着她递过来抄好的手札,欣慰一笑:“后日我要入宫见太子殿下,你与阿喜随我同去。” 第185章 爱情茶   沈羲和回来,一去七八日,泡药浴服用脱骨丹没间断,在围猎场里,谢韫怀无暇顾及,故而她回来第二日一早,谢韫怀就上门,亲自为她诊脉。   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沈羲和最近位置的珍珠,他垂眼掩下眼中的怅然:“郡主身子恢复极好,如今看来是不会再生意外,听闻此次郡主还惊了马,能毫无损伤,郡主健如常人有望。”   沈羲和:“我惊马之时,吸气不顺,心口刺疼。”   “乍然惊马,郡主难免慌神,郡主身子还未恢复至常人,有些许刺痛是平常事,郡主无需担忧。”谢韫怀宽慰,“郡主病情未曾恶化,实乃幸事。”   “我能恢复,能病愈,多亏你。”沈羲和真心感激,“我欠齐大夫一个大恩,齐大夫日后定要给我回报之机。”   “郡主说我们是知己相交,挚友之间,互相帮扶,理所应当。若是图报,便污了这份情谊。”谢韫怀笑道。   沈羲和转身从珍珠手中接过手札递给谢韫怀:“齐大夫,这是我的心意,知己相交,不可推辞。”   谢韫怀接过翻开一看,如获至宝,他翻得小心翼翼,十分爱惜,看了几页之后,面上喜不自禁:“挚友相赠,必珍而重之。”   沈羲和也笑了,留了谢韫怀一起用朝食,今儿谢韫怀来得早,确然没有用朝食,便没有推辞。   只是用完之后谢韫怀道:“郡主身子日渐康复,药浴之法也已经知晓,又有珍珠与阿喜在侧,便是有个万一,也无需我出力,日后我便不再来。郡主若另有嘱咐派人来寻我便是。”   沈羲和问:“齐大夫不离京么?”   “不离。”谢韫怀坚定回答。   “齐大夫,你对我……你将我视作什么人?”沈羲和忽而一问。   谢韫怀微微一怔,旋即正色起来:“郡主,我曾为你倾心过。”   沈羲和黛眉一蹙。   她是个不太懂男女之情的人,她和谢韫怀相交坦荡,她欣赏谢韫怀,无关男女之情,但她不确定谢韫怀是否也如此,才会问清楚,若是谢韫怀与她一样,她便不在乎世俗目光,与谢韫怀一直坦然如儿郎般相交下去。   可谢韫怀却说倾心过她。   没有错过沈羲和眼中的凝重,谢韫怀道:“曾倾心过,只有一瞬间。但我与郡主是极其想象之人。”   “想象?”沈羲和疑惑。   “我们都活得太清醒,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谢韫怀目光沉静,笑容疏朗,“我与郡主便是无缘亦无分之人,既然如此,我便不允许自己越陷越深。   现下我待郡主,已然是朋友,知己相交。”   沈羲和审视着谢韫怀,深深望进他的眼瞳,他不躲不闪,坦坦荡荡。   她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莞尔道:“为何不是将我视作妹妹?”   谢韫怀摇头:“陌生的男子将女子当做妹妹,其实内心深处,是觉着这个女子柔弱,不能与之比肩,需他相护,才会言视作妹妹,与年龄并无相关。   郡主在我眼里,不是需要我相护之人,郡主的聪慧和才智,都令我佩服。郡主是可以与儿郎比肩之人,能与郡主成为友人,是我之幸。”   谢韫怀是告诉她,他把她放在一个高度,真心诚意和她做生死之交,无关男女之情。   “既然如此,一事不烦二主,我的病情,日后还要劳烦齐大夫。”沈羲和含笑道。   谢韫怀笑了,抱拳一礼:“郡主相托,定当尽心,直至病愈。”   言罢,互相坦荡明朗一笑。   他们彼此并没有去更改称呼,称呼是什么不重要,亲疏如何不在于一个称呼。   在郡主府里休息一日,步疏林将活蜂和取好的野蜜给沈羲和送来,沈羲和让随阿喜挑拣一些,就带着随阿喜和珍珠入了宫。   沈羲和一入宫,萧华雍便知道,在她去给太后请安之际,他站在平仲树下,负手望着满园秋色,许久没有开口。   他知道昨日谢韫怀去寻了沈羲和,并且走时神采飞扬,显然两人是相谈甚欢。   他没有派人监视沈羲和,而是有人跟着谢韫怀。   他知道沈羲和对他无男女之情,对谢韫怀也无,但他不得不承认,沈羲和把谢韫怀当做了朋友,而也许一早就挑选了他做夫婿的缘故,对他反而没有对谢韫怀亲近。   沈羲和将他当做一个合作的伙伴,便是现在对他恐怕也只有感激之心,日后他们成了婚,在沈羲和眼里,或许他也只是她的责任,作为妻子应当对夫君尽的责任。   这些他都知晓,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难受,他想她待他与众不同,待他独一无二。   “哎——”惆怅地沉沉叹了口气,萧华雍深知这是一条极长极长的路。   其实他也可以退一步,不奢求做她心中那个无可代替,像谢韫怀一样与她成为挚友,有着救命之恩,想来他们很快就会亲近起来,只是这份亲近无关男女之情。   而沈羲和是个一旦将人定位之后,就再无更改的可能之人。   “罢了罢了,我所求最多,自然要多给予一些,不可操之过急,不可操之过急……”萧华雍不断安抚自己。   “殿下,郡主来了。”   天圆的话音一落,萧华雍立刻就情不自禁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变脸就是一息的事情,看得天圆叹为观止。   再也不用伪装重病,萧华雍疾步去亲自迎沈羲和:“我为你备下了龙团凤饼和平仲叶茶。”   “平仲叶茶?”沈羲和诧异,“平仲叶能制茶?”   “我知你喜平仲叶,又不爱和茶,可我爱喝茶,我想与你有一道同爱之茶,便以平仲叶制茶,竟成了。此茶青绿油润,清香四溢,饮之爽口,回味甘甜。”萧华雍满目柔光。   自从沈羲和出现之后,他的眼里就好似只容得下她一人,视线时刻不离:“我让太医署鉴别过,可以饮用,亲尝了半月,竟觉着清心明目,身子舒爽。”   沈羲和听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竟然以身试尝! 第186章 皇权路上没有无辜   仲秋佳日,晴空湛碧,龙飞凤舞的高翘屋脊,麒麟腾云的雕梁画栋,掩映在灿黄的平仲叶之间。   萧瑟的风吹来,蝶儿似的叶片打着旋儿飘然落下,铺了一地的金毯,精致的翘头鞋踩在其上沙沙作响,飘动的裙裾拂过,勾起一两片落叶飞起,似蝴蝶翩跹。   沈羲和落座,萧华雍就给沈羲和冲泡了平仲叶茶,果如他所言,茶色油润青碧,茶香清冽四溢,属于平仲叶清新气息随着热气扑面而来,让沈羲和眉目舒缓。   她迫不及待端起来深嗅片刻,浅浅尝了一口,原以为会是先苦后甜,却发现入口润滑回甘,让她忍不住又多饮了一口。   “殿下心思巧妙,这茶别有一番滋味。”不喜喝茶的沈羲和,莫名就喜欢这个味道。   “能得郡主喜爱,也不枉费一番功夫。我这里还有不少,晚些时候让郡主带些回去。”萧华雍眼底摇曳着细碎柔和的笑意。   “多谢殿下。”沈羲和也不推辞了。   一则她的确喜欢这个味道,二则是她也不好要制作方法,以前没有打算生分,现在更不能。   三则今日她来也是要相助萧华雍。她有一种感觉,便是她若推辞了这茶,萧华雍很可能要推拒随阿喜帮他治眼睛。   听着仿佛不智又有些可笑,但沈羲和莫名就觉着必然如此,她也不想去试一试,以免萧华雍当真如此,她再接受茶叶,只怕萧华雍要误以为自己对他心软狠不下心。   她坚持要让随阿喜给萧华雍治眼睛,是希望自己能欠他少些。   “今日来,是得了一些活蜂,让阿喜为殿下螫针疗眼。”沈羲和素来不拐弯抹角。   萧华雍目光落在随阿喜拎着的特制药箱上,能听到嗡嗡嗡的声响。   “殿下,以活蜂螫针见效更佳,不过活蜂有些疼痛。”随阿喜低声道,“亦可取针刺穴。”   当着沈羲和的面,萧华雍会惧痛么?自然不能!   “便以活蜂螫针。”萧华雍道。   “请殿下于内室躺卧。”   沈羲和不好跟着去,只能留在这里等候,吃着萧华雍准备的茶点。   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等再见到萧华雍,见到他双眼周围多了许多的小黑点,与他眼尾的痣一般无二,看着略有些喜庆。   沈羲和忍不住动了动唇角。   “呦呦想笑只管笑便是,能取悦呦呦,我也亦不觉着仪容欠佳。”萧华雍小指摸了摸眼尾的痣,一种撩人的风情顺着他的指尖流泻至眼角。   沈羲和的笑意收敛,正色道:“殿下,宗庙之事是为了逼出巽王么?”   “呦呦聪慧,想来已然知晓缘由。”萧华雍颔首,“替陛下统领私军之人正是巽王。”   “巽王是被殿下逼回京都?”沈羲和一直不明白,巽王定然是和陛下的私军在一处,这些人包括巽王应当是无帝令都不能擅离职守。   “老封君重病,恐命不久矣。”萧华雍道,“我让巽王得此消息,愿不愿归,他可自选。”   萧华雍不知陛下的私军在何处,亦不知巽王在何处,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打听到一个给巽王递消息之人。   让这人知道老封君年迈病重,这次是无力回天,他身为人子,回不回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忠孝两难全,巽王十年前诈死,王妃悲伤过度不久撒手人寰。母亲苦苦支撑着巽王府,将他的儿子养成,成为如今的巽王。   沈羲和见过这个而立之年的宗室王爷,他在宗正寺挂着闲职,一个孔武有力,身手不凡,颇有乃父之风的伟岸男儿,若是沈羲和所料不差,萧长风就是祐宁帝看好接手西北之人。   “殿下占了天时。”沈羲和轻声道。   恰好陛下去秋狝,换个时候巽王未必会冒险。陛下带走了大部分达官显贵,京都是最安全的时候。   “天时?”萧华雍轻笑,“郡主不怀疑这天时,是我一手促成?”   沈羲和抬眸,黑曜石般灵气逼人的双瞳凝视着萧华雍:“巽王非寻常人,他既然回来了,则意味着老封君的病非人为。   殿下欲从巽王口中套话,就绝不能对老封君下手,否则一旦巽王落入殿下手中,就会知晓殿下设计于他,这便是杀母之仇。”   “我以为郡主要言,雍心底纯善,不会以老弱妇孺为棋,用无辜之人做局。”萧华雍抿唇噙着点笑容道。   “老弱妇孺?无辜之人?”沈羲和轻笑着摇头,“殿下,皇权之路,一人牵涉,一族之人便都难以置身事外。”   皇权路上没有无辜,心慈手软之人没有资格踏上这条路,稍有不慎不是一人葬送,是可能九族尽诛。   “如此说来,郡主是会为了引出巽王对老封君下手?”萧华雍诧异。   他早知道她与旁的女郎不同,却没有想到她的见解如此特别。   “殿下,巽王用十年打造的奇兵,剑指西北,若是我确认他是统领之人,别无他法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将之诱出。”沈羲和毫不犹豫,直言道,“至于会不会要老封君的性命,就要看巽王好不好糊弄。”   利益相冲,各为其主,都是为了活下去。   “我如此作为,不惧巽王报复。”沈羲和又饮了一口茶水,“他日若有人以我至亲做局,诱我入局,只要承担得起我的报复便可。”   “郡主看得透彻。”萧华雍眼底的笑意更浓,他们是同样的人。   “我知,老封君病非殿下动手。”沈羲和言归正传。   “是,老封君确之病无人做手脚,不过陛下今年秋狝比往年晚上了小半月,我却出了不少力。”萧华雍道,“故而也算不上天时。”   若非萧长卿整出了军费,他也准备了一份大礼给陛下,必要拖着陛下在老封君大限将至之时才去秋狝。   “殿下运筹帷幄,昭宁叹服。”沈羲和赞后道,“巽王是否在殿下手中?”   若是秋狝之前,沈羲和定不会如此直接相问,现下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缔结连理,沈羲和便将萧华雍视为同路人。 第187章 由我请旨赐婚   巽王关系到西北的安危,沈羲和不得不重视,她觉着萧华雍未必能轻易撬开巽王的嘴,或许她能帮上些许忙。   却没想到萧华雍道:“让呦呦失望了,巽王逃脱了我布下的陷阱。”   沈羲和心叹可惜,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是唯一的机会,下一次巽王就不会再上当,也没有什么再能吸引他入局。   便是萧长风丧生,巽王会痛恨却不会亲自现身。   “他虽然逃脱,但人还在京都。”萧华雍又道,“他受了重伤,出不了城,这几日我已经遣人盯住了所有药馆和大夫。”   “距离宗庙着火已经过了四日,还无动静?”沈羲和不乐观。   萧华雍眸色浅淡:“不知他藏匿何处,他中的毒寻常人解不了,只能确保他并未出城。”   “他……会不会去寻陛下?”沈羲和最担忧这个,一旦巽王寻了陛下,那就必然逃出生天。   “未必。”萧华雍也不能笃定,“他只有穷途末路才会去寻陛下,但凡他还有一丝希望,都不会寻陛下。”   这次巽王是私自回京,已经犯了陛下的大忌,又受了如此之重的伤,陛下会如何处置他为未可知。   从陛下敢对步疏林下手来看,私军很可能已经成了气候,陛下或许已经用不着巽王。   巽王虽然早知自己的结局,从他选择答应陛下那一日起,或许也没有想过要逃脱,但他不会现在就甘心成为一个死人,他一定要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萧长风带着他精心锤炼出来的大军平定西北才能瞑目。   “但愿如此。”沈羲和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巽王应该不会去寻陛下,可凡事都有万一,尤其是巽王非简单之人。   “呦呦,莫要担忧。”萧华雍柔声道,“便是此次他能逃脱,我亦能让陛下无法将长矛对准西北。”   闻言沈羲和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殿下。”   “我知西北王与世子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但也愿意锦上添花。”他的眼眸温软清润缠绕着一缕缕柔光,“日后,我们亦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被他说的格外缠绵与缱绻。   对上他晶亮隐含期待的眼,沈羲和露出一抹浅笑:“殿下不必如此小心,我、阿爹和阿兄,都不会觉着殿下相帮,是认定我们无能,得依仗殿下而存。”   萧华雍心里又喜悦又沮丧,喜悦的是她心宽通情达理,不需要他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唯恐自己那句话惹了她不悦,沮丧的是她对他的话没有一丝娇羞。   婚姻之于她,大抵就是如同人要食朝夕食,要卧榻歇息一般再寻常不过一件事。   没有丝毫期待,也未有一丝不满,让他倍感无力。   “呦呦,待你及笄之后,我便请陛下赐婚。”萧华雍用一种商量的语气。   她不在他在身边,他总有一种恐慌,担忧下一瞬,她就不知飞到了何处,他再难寻到她的踪迹。   既然不能成婚前两情相悦,便大婚之后,他能寸步不离,每时每刻为她而转。   沈羲和:“我去请旨。”   萧华雍一怔,他有些呆呆地看着沈羲和,仿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入京之前,阿爹告诉过我,我若不应允,陛下不会强行赐婚。”沈羲和眸光平静,“殿下去求赐婚,陛下定会对殿下起疑。”   任何一个皇子求娶她,都会成为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即便是萧华雍,这么多年的苦心伪装也会被一朝撕破。   但若是她主动求嫁就不一样,祐宁帝只会揣测她与阿爹的目的,会更加坚信太子殿下命不久矣,孤立无援,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扶持太子,太子只是他们一枚棋子。   指不定陛下还会拉拢太子,挑拨她与太子,若当真如此,太子殿下就更难坐收渔翁之利。   萧华雍唇边的笑意僵了片刻,而后一寸寸收敛:“我这一生,算计无数,无不可利用,无不能筹谋。   与你之姻缘,我却不想让它掺和丝毫算计。呦呦,我要成为你的丈夫,一个能够为你肩负所有的男人,这是我应有的担当。”   沈羲和微微拢眉,片刻才问:“殿下是将昭宁当做依附之人?”   “我并无此意!”萧华雍急声。   “既如此,殿下何故觉着昭宁此举损了殿下的颜面?”沈羲和又问,“殿下,昭宁永不会成为贤妻良母,生儿育女昭宁不会推拒,然则生儿育女不会是昭宁的全部。   这些话,昭宁需得早日与殿下说清楚明白,若是殿下难以接受这样的昭宁,昭宁亦可只与殿下互惠互利,只盼日后殿下能宽容沈家。”   “呦呦!”萧华雍面色一变,“是我不好,你若觉着由你求赐婚更好,便由你求赐婚,你想何时求赐婚便何时,你若是对我有何不满,日后也定要如此直言相告,只一点……日后莫要上与我只互惠互利……可好?”   “殿下,我并非威胁你,亦不是仗着你此刻心悦于我,便不顾你之颜面。”沈羲和并不喜欢萧华雍这样无底线的退让,“我所言确然是为大局着想,若是殿下觉着不妥,亦可说出来,你我辩一辩,或是彼此互相退让,想一个你我都能接受的折中之法。”   沈羲和不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或者她所思所虑便是最全面的,她是可以接受反驳与建议之人,只要对方所言确实有理,也确然利益更大,她自然会听取依从。   萧华雍苦笑,他们如何能折中?他是以情为重,沈羲和是以利益为主,与沈羲和说情,她如何能够理解?   方才是他冲动了,他只想他与她的婚姻不掺杂丝毫利益纠葛,却忘了若非利益,沈羲和又如何会嫁与他?   “方才是我感情用事,呦呦所言极是,便依呦呦所言。”萧华雍摆正态度诚恳道。   沈羲和没有让他配合着算计几个兄弟,让陛下主动权衡利弊成全他们,已经是极大的诚意,顾及了他的感受,他不应当得寸进尺。 第188章 原来还有人煽动   其实萧华雍想得半分没错,若非顾及日后他们要同枕共眠,要携手共进,沈羲和是不想自己如此主动去求赐婚,她最理想的法子,就是把这趟水搅浑,由着陛下权衡之后,迫不得已将她嫁给萧华雍,如此一来,陛下对他们的防备才会降到最低。   考虑到萧华雍对她的情分,沈羲和才做了退让,拿出了诚意来结两姓之好。   若是萧华雍未对沈羲和用情,定会与沈羲和不谋而合,他们一定会合作无间,然而一切有了情就变得不再一样。   “巽王所中之毒,可会致命?”沈羲和不愿再纠缠于儿女情长的话。   “一两月内不解毒不会致命,不过诸多吃食不能入口,否则会刺激内毒,毒发会内腑灼热难忍,痛不欲生。”萧华雍如实作答。   沈羲和颔首:“老封君还有多少时日?”   萧华雍:“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来日。”   “如此说来,巽王便是能离京,也未必舍得离京。”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离京,不仅是萧华雍不想放他走,祐宁帝定然也不愿轻易放他走。   “此事若是呦呦欲插手,切记当心,巽王并非一人回京,他带了四名护卫,都是以等一等一的好手。”萧华雍轻声叮嘱。   他没办法阻拦沈羲和,让沈羲和交给他,方才的话让他明白,沈羲和不喜欢依赖于人,她力有不逮会求人相助,这是不狂妄自大。但她有把握之事,她也会付诸行动,不会因有人为她分忧,便乐得清闲。   她很讨厌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这一点与他也是极其相似。   “我知。”能从萧华雍布下的天罗地网逃脱,绝不能掉以轻心,“他若不解毒需何药?”   萧华雍也没有隐瞒,沈羲和一一记下,与萧华雍说了片刻的话后辞行。   出了东宫,由于上次撞见了萧长庚于长陵阳陵两位公主的纠葛,沈羲和再不走那一条路,却听到了哀乐。   “是四公主的宫殿传来,陛下为四公主建了衣冠冢,几位娘娘与公主都会去吊唁。”珍珠低声道。   她适才听闻,特意去打听了一番。   长陵公主惨死连一点尸骨都寻不到,陛下令人剖开了巨蛇,里面腐肉不少,根本寻不到长陵公主,如今又出现宗庙着火,疑似巽王复生的消息,陛下忙于大事,也无法为她发丧。   更何况前面还有六殿下萧长赢与梁昭容的丧事接二连三,宫里也不适大肆举丧,这才让宫里的人为长陵立牌位,送她一程,免叫她成了孤魂野鬼。   沈羲和不想与人撞见,虽则大家都找不出长陵公主之死与她有关,但这事儿透着邪乎,长陵公主对她使坏,最后自己撞鬼跳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看到她路过,指不定又要多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既然陛下未下旨,她也就权当不知情。   特意绕了隐蔽的小路,结果竟然听到了争执之声:“三姐,长陵已经死了,你当真不肯给我一条活路?”   是五公主阳陵公主,她在于三公主安陵公主争执?   “五妹,你挑唆长陵对昭宁不利,才害得长陵如此下场,她尸骨无存,死的面目全非,你不应当为此恕罪么?”安陵公主质问。   “我没有,你听岔了。”阳陵公主否定。   “哦?是我听岔了,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拦着我去寻阿爹?”安陵公主冷笑。   “三姐!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看上了穷书生,想要让阿爹赐婚,就拿我去讨功?你往日不也和四姐争锋相对?”阳陵公主尖声道,“你若是敢胡乱攀咬,我将姓孟的先弄死!”   原来今日阳陵公主给长陵公主烧纸钱,总是被冷风吹灭,她心中有鬼,便有些害怕,又知道长陵死前高喊有鬼,就更是觉得头皮发麻,便说了些是她蹿使着长陵与沈羲和不对付的话,恰好被三公主安陵公主听到。   安陵公主原是祐宁帝要许配给步疏林的,安陵公主对步疏林也有那么一点心思,可自从撞见步疏林扑到崔晋百,还啃着崔晋百的下巴,安陵公主就幻想破灭。   可她已经十七,即便是皇帝的女儿她也愁嫁,公主身份尊贵,嫁入夫家夫君和公婆都得请安,驸马不得纳妾,要进公主房还得公主首肯,有些傲骨的世家子弟高门郎君都不愿尚公主。   另一则,娶了公主,做出多少功绩,都会被人冠以靠裙带得来,儿郎多有风骨,导致公主难嫁,陛下赐婚也会慎重,以免让功臣心凉。   还有便是,先帝在时,几位公主风流不检,嫁了驸马还养了面首,驸马只能忍气吞声,导致公主风评极差,几乎没有官家子弟愿意求娶。   想娶的那些又没有资格求娶,荣贵妃为了几位公主,举办了不少宴会,愣是没有着落,唯独荣贵妃的独女平陵六公主,因着萧长卿的缘故,有个青梅竹马。   安陵公主前些日子陪平陵公主出宫去王宅看兄长,邂逅了一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俊美非凡的寒门子弟,对其一见倾心,但对方身份实在是太低,除非他蟾宫折桂,否则他们绝无可能。   安陵公主虽然相信自己的眼光,认为对方一定可以,但还是担心有意外,想要做两手准备,努力讨好陛下,到时候也有底气求赐婚。   这不就抓到了阳陵公主的把柄,陛下疼爱长陵公主,若是知道四妹是被五妹挑拨,定不会轻饶,她为四妹鸣冤,陛下定会多偏宠她一两分,若是能将对四妹的疼爱放在她身上……   沈羲和没有停下脚步,等她们离了宫,珍珠才道:“郡主与五公主素无往来,亦无仇怨,她为何要煽动四公主对郡主争锋相对?”   凡事行必有利可图方为之,四公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嫉妒四公主得宠,又知道沈羲和不是善茬,故而就挑拨四公主与沈羲和不对付,从而坐等四公主没有好下场吧?   这未免太牵强。 第189章 早就筹备对她下手   沈羲和赞赏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一针见血点出了关键:“她背后定然有人。”   如果只是想要对付五公主,五公主这么多年有无数法子,宫里的人随便利用,用不着舍近求远。沈羲和更偏向于,五公主是受人指使来对付她,指使四公主的人会给予五公主所求。   五公主又不知沈羲和的深浅,不敢直接自己出手,正好刁蛮任性的四公主可以利用。   这也就让沈羲和想明白了,为何四公主那日突然对她阿兄起了兴趣。   只怕四公主没有少在长陵公主的面前夸赞沈云安,才让心高气傲的长陵公主有了一丝想法,四公主料到自己会拒绝,如此一来长陵公主必会怀恨在心。   之后一些列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看似柔弱可怜的四公主,才是心机城府最深的一个,也难怪会被人寻上。   “郡主我们可要……”   “暂时先不要动她,我要看看她背后是什么人,定然还会再出手。”沈羲和微微摇头,“现下是巽王之事更要紧。”   巽王的事情关乎到西北,沈羲和不能让他再回去,哪怕不能从他口中逃出大军的下落,她也要巽王把命留在这里,没有了巽王这个主帅,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人,也发挥不到最大的威力。   沈羲和没有直接回郡主府,而是去了独活楼,调香也缺不了药材,独活楼与京都几大药材商都有合作,她亲自去下令,让掌柜的和药材铺子多打听打听巽王需要的几味药材:“凡是这几味药材,不论是否一起售卖,便是单独售卖,也要派人盯上……”   “我想要这柄香扇。”   沈羲和在楼上叮嘱掌柜,楼下传来了沈璎婼的声音,让她偏头看下去,果然是一身素衣的沈璎婼。   “她时常来此?”沈羲和问掌柜。   掌柜陶氏的陪嫁人,自然知晓沈家的弯弯绕绕,忙道:“郡主,沈二娘子不常来,她与寻常女郎一般,都是偶尔来一两趟,买一些所需之物。”   打开门做生意,沈羲和都没有对沈璎婼如何,也未曾叮嘱他们不准做沈璎婼的声音,掌柜自然将她当做寻常客人一样对待。   沈羲和微微点头,对着掌柜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她也收回了目光,翻看起账册。既然来了一趟,就仔细看一看账册,也看一看她的客人有哪些,能不能挑拣一些出来利用。   “沈二娘子,这柄香扇已被订下。”   “是么?是我来晚一步。”沈璎婼有些遗憾。   “阿婼喜欢,它便是你的。”一道浑厚的男音插进来,沈羲和目光一顿,又看下去。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稳步而来,招待沈璎婼的伙计立刻将那一柄香扇放好在盒子里递给了萧长旻:“殿下,您的扇子。”   原来这一把扇子竟然是萧长旻定下,而萧长旻与沈璎婼竟然是相识,且萧长旻熟络的语气,二人似乎关系匪浅,沈羲和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绕了一圈。   “多谢殿下好意,君子不夺人所好。”沈璎婼盈盈一礼,客气婉拒。   “阿婼……”   “殿下若无吩咐,小女告退。”沈璎婼说着,也不等萧长旻反应,行了礼目不斜视离去。   萧长旻取了香扇就追上去,沈羲和起身走到了临街的窗边,站在支开的窗户前,看到沈璎婼上了自己的马车,萧长旻并未追上去。   她若有所思,上一次康王入狱,只有两个人去探望了康王,一个是幼年曾经寄住过康王府的昭王萧长旻,另一个就是沈璎婼。   当时她包括萧华雍都未曾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可今日一见,倒觉得萧长旻心思深沉啊。   他自己先是光明正大去探望了康王,又指派沈璎婼去,沈璎婼探来的消息告知他,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后来昭王并没有任何异动,又见方才沈璎婼的态度,只怕所有人未曾让他如愿。   “郡主,昭王殿下心思不纯,二娘子她……”   “她好与不好,全看她自己。”沈羲和打断珍珠,“你不用担忧,她不知任何关于西北之事,昭王想利用她与西北联系,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不过……”   “不过什么?”珍珠急忙问,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之事。   “你说……若是没有了我,他再娶了沈璎婼……”沈羲和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没有了沈羲和,沈璎婼就是沈岳山的独女,沈璎婼再不得宠,他们的裙带关系就在世人眼中钉死,沈岳山想撇清都撇不清,除非他公然将德行无失的沈璎婼逐出沈氏。   一旦这般做了,沈岳山成了什么人?如何再领西北百姓和将士信服?   “郡主的意思是……五公主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昭王殿下!”两件事情若非一日发生,珍珠不好做联想,但一起发生,那就让她不得不警醒。   “我只是想不明白,昭王殿下便是不够聪慧,也应当知晓陛下不会让沈家两个女儿都嫁入皇家,我入京都人人皆知是为何,他为何还要缠着沈璎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么是情不自禁非沈璎婼不可,要么就是从不将沈羲和当做阻碍。   若是没有沈璎婼那日不合时宜地去探望康王,让她确信沈璎婼是受人所托,今日笃定和昭王萧长旻脱不了关系,沈羲和倒也愿意相信是短暂情深不已。   毕竟前有六殿下萧长瑜可以为了卞先怡抛弃荣华富贵,现下……现下又有萧华雍为她所做的点点滴滴,至少此时此刻沈羲和是相信萧华雍所为皆是真心实意。   她之所以还是毫不动容,是因为她从未见过长情不变,便是萧长瑜和卞先怡,此刻她敬佩萧长瑜,却也没有信了萧长瑜日后会不后悔。   所以,她说相信短暂的情深不已。   但有了前面种种,很显然萧长旻对沈璎婼没有纯粹的一腔痴情,如此还对沈璎婼锲而不舍,那就是不将沈羲和放在眼里,凭什么笃定沈羲和就要为他们让路?   除非……萧长旻早就筹备好对沈羲和下手。 第190章 谢韫怀失踪了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沈羲和轻笑一声。   她原本还想将五公主蹿使四公主对付她的事情先搁置在一旁,没有想到可疑之人自己送上门。   “让莫远派宫中的人多盯着阳陵公主,是否与昭王殿下有来往。”   沈羲和吩咐完珍珠,就翻开账册继续平心静气翻阅起来。   另一边沈璎婼匆匆回到府中,就对自己的奶娘道:“把初一发卖了!”   初一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自小和她一起,自从她在宫中做了长陵公主的伴读,认识了昭王,并在昭王嫡妻去世之后,受昭王多加照拂,初一就不断对自己说着昭王的好话。   她阿娘是个疯子,对她没有少非打即骂,怨怪她不是儿郎,否则阿爹便不会这样冷待她。   自小到大她只在几年前阿爹奉召上京偷偷跑去看过他一眼,也是那日她为了偷看阿爹从假山上栽落下来,是昭王飞扑过来垫在她的身下,才救了她一命。   那一日她害怕哭得很是伤心,她只是想要见一见自己的阿爹而已,为何就成了这样的奢望,她常常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老天爷要这样惩罚她?   昭王殿下陪着她,让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后来也安慰她,这世间有些人就是亲缘浅薄。   自此之后,昭王殿下于她而言就不一样,那时候她才七八岁,昭王待她也不过是一个妹妹,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她就认识昭王殿下。   后来她成了长陵公主的伴读,对昭王自有一份感念之情,两年后昭王嫡妻病逝,她也开始长大懂得男女之情,昭王又器宇轩昂,她自然免不了情窦初开。   加上初一也鼓动她,她和昭王就有了情愫,她现在清醒了,就听不得这些话,已经警告过初一,初一竟然还将她出府的消息告诉昭王,她不信昭王这般巧合和她前后脚到!   “诺。”乳娘开心不已,这小蹄子不正经,但是嘴甜,县主一直维护。   “我何处惹恼了你?”乳娘才拖着初一下去,萧长旻便潜入了沈府。   沈府的大部分人都被调到郡主府保护沈羲和,萧长旻想要潜入进来并不难。   “殿下,你如此行径,实属轻浮!”沈璎婼面色一寒。   “阿婼,你告诉我,我何处做的不好,让你非要与我一刀两断?”萧长旻眼神落寞,“若你不说清楚,要我如何甘心?是你让我等你长大。”   两年前,十二岁的小少女,害怕喜欢之人续娶,便鼓起勇气拽着他的衣角:“二哥哥,你等阿婼长大可好?”   那时的她还不懂男女之情,只知道不想他娶旁人,他答应了下来,之后也果真做到。   沈璎婼闭了闭眼:“殿下,沈家不能有两个女儿嫁入皇家,阿姐她才是皇子妃。”   从沈羲和被召入京,她就知道她和萧长旻不可能,陛下只要能够牵制得住阿爹的爱女,不是她这个不该存在之人。   “若只是如此,便交由我……”   “你要做什么?”沈璎婼厉声问。   她过激的反应让昭王萧长旻一怔,萧长旻依然温和道:“阿婼,让郡主不嫁入皇家的法子很多……”   “譬如?坏她清白?娶她性命?”沈璎婼目光冷沉,“殿下,莫要毁了你在我心中的光风霁月,也莫要忘了我也姓沈。我与阿姐不亲,可我要的幸福,不是踩着她的不幸得来。   沈家家训,不生反骨,不可内斗!”   他们不认她是沈家人没关系,她自己做好沈家人便是。   “阿婼……”   “殿下,你若再不走,我立刻收拾细软,厚着脸皮搬入郡主府。”沈璎婼威胁道。   真把她逼到搬入郡主府,自然要把她与他之间的过往如实告知沈羲和。沈羲和必然会对他心生防备,要想下手就不容易。   “我改日再来看你……”萧长旻做出了退步。   沈璎婼不去看他,她强撑的坚强,在萧长旻消失后被抽空,跌坐在圆凳上,闭眼忍不住划过两行泪,她是真的深深倾心过萧长旻的啊。   萧长旻是她一生中,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在她最孤寂之时,在她觉着她被天下人都抛弃之时,他出现在她的人生中,给她光亮,给她善意,给她笑容,让她灰寂的人生鲜活起来。   “县主,二殿下并非良人。”乳母回来,心疼地抱着沈璎婼。   “乳娘,我知晓,可我的心还是好痛好痛。”沈璎婼哽咽着肆无忌惮在乳母怀中放声大哭,“为何他会变成这样?为何我想要一个真心在意我之人这样的难?”   乳母也眼眶湿润,主仆二人拥抱着大哭了一场,沈璎婼哭累了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坐在书房拿着笔写了又揉了扔掉。   “县主,你这是作甚?”乳母看了一地的纸团。   “昭王殿下定是要对阿姐不利,我既然猜到,若不告知她,我心中难安。”沈璎婼有些烦躁,“我若告知她,他或许也会被阿姐所伤,长陵公主死得蹊跷……”   她对萧长旻失望,也打算斩断情根,却不想亲自害他,一时间左右为难。   “县主,此事不能两全,你便想一想孰轻孰重。”乳母道。   当沈羲和受到沈璎婼派人送来的信是错愕的,信上只有四个字:当心昭王。   “二娘子……她这是讨好郡主?”红玉也是震惊不已。   在她们这些侍婢眼里,沈羲和与沈璎婼应不势如水火已经是奇迹,更何况释放善意。   “未免看清了她。”沈羲和瞥了红玉一眼。   沈璎婼若是要讨好她,就不会不往她面前凑。   “虽然在萧氏跟前长大,却更似阿爹的磊拓。”沈羲和轻叹一声,她收了纸卷,不再多言。   今日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一直在等谢韫怀,却左等右等没有将人等来,谢韫怀以往从未如此,若是他真有什么事绊住,也定会拖人穿个口信。   “郡主,齐大夫失踪三日了,属下去了齐大夫的住所,桌上有一层薄灰。”莫远回来后道,“村子里的人说这两日都未见到齐大夫。” 第191章 直闯国公府   谢韫怀一定是遇难了。   今日是他们约定好,上门为沈羲和复诊的日子,谢韫怀临时有事离开京都,也定然会派人来知会她一声,这样无声无息的不见踪影,绝非谢韫怀的行事之风。   沈羲和亲自去了谢韫怀所居之处,篱笆小院,土坯茅草屋,中间有打磨光滑的石头蜿蜒铺出一条小路,两旁也有花圃种着一些花草。   院子里还晒着药材,里面夹杂了不知何时掉落的枯叶,沈羲和推开门,里面整齐一目了然,桌上的确已经积了灰,厨房里有不少食材,腐烂的菜叶,和泡发发霉发臭的糯米。   他的确是失踪了三日,三日前这些东西他应该是准备当日做成吃食,没有来得及,便因故离去,家中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他的药箱不在,极有可能是初诊,切是急诊。   “他身手不俗,又通晓医理,寻常人无法暗算他。”沈羲和垂下眼,“他不会轻易给不知根知底之人看诊,所以他是准备做夕食之前,有认识之人来寻他,他才与之一道离去……”   “郡主,属下问了城门守将,有人三日前齐大夫申时三刻入城,与谁一道他不识得。”莫远跑来禀报。   京都人杰地灵,但谢韫怀本身天人之姿,又是个大夫,住在城外,每日都要进出城好几次,几个月下来,城楼的守城将士没有不认识他的。   “那人可有独特之处?”沈羲和问。   “守城的将士只是看了一眼,说穿着多是京中勋贵府邸的下人。”莫远详细询问过,也没有询问出其他可用之信。   京都多豪族,皇室、勋贵、世家、清流,但各有喜好偏重,下人的穿着一般都是府邸统一备下四季衣裳,皇室不用多言,多是内侍侍卫也素来带刀。   勋贵多是军功起家封爵位,偏向习武之人,他们的下人多是紧袖,世家下人窄袖但穿着会略显讲究,清流家中的下人衣着多朴质。   守城之人每年要见到各色各样之人,有几分对人来历的直觉判断。   “派人打探一番近五日内可有公侯伯爵之家着急寻大夫。”沈羲和眼眸微敛,她离开了谢韫怀的居所回到郡主府,莫远已经她要知道的打听出来。   京都就只有四公五侯七伯,这十六个勋贵府邸,打听出来的结果是,有请大夫的,却没有急需大夫的,更没有递帖子到太医署的。   勋贵府邸若是出了棘手疾病,寻常郎中无法,必然是要请太医署的医师,若是太医署也束手无策,才会死马当活马医,去拜访民间称颂的郎中。   “我知道是何人了。”沈羲和望向崇义街的方向,那里是谢国公府。   “是谢国公拘禁了齐大夫?”碧玉错愕,“谢国公会不会对齐大夫不利?”   沈羲和沉默着回了屋内,沉思着坐下:“他如此聪慧,若是谢国公对他不利,他定然不会去谢国公府。”   “会不会是齐大夫不知情,被谢国公暗算?”红玉也挺担心谢韫怀,若是没有谢韫怀,沈羲和就不会康复。   沈羲和微微摇首。   谢韫怀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替亡母讨回公道,他定然盯着谢国公府的一举一动,绝对不可能被谢国公轻易算计。   当年的事情,谢国公做得天衣无缝,谢韫怀是不可能掌握证据,谢国公若是有心想要杀了谢韫怀,用不着等到今日,更何况谢韫怀到京都如此之久,便是有杀心也不用拖到现在。   “他应是心甘情愿到谢国公府去,还带了药箱……”沈羲和觉得此处甚是矛盾。   谢韫怀会救治袁家女,绝不会救治谢家人,若是去下毒就更不可能,否则日后谢家人中毒而亡,第一个就怀疑他。可他去了,还带了药箱,是明摆着去看病初诊。   总有什么在沈羲和的大脑里一闪而逝,但她却没有抓住。   看着沈羲和凝眉苦思了许久,珍珠将一份送来的书函地上:“郡主,独活楼送来的消息。”   沈羲和接过展开一看,霍然站起身。   有人买了巽王需要的药材,且还是大量,是分了几个药铺,抓了几副不同的药,每一副药中饱含着这几味药材,这些人都跟丢了,跟丢的地方沈羲和念了一遍,有些看似和崇义街相距甚远,但其实很近。   脑海里了勾勒出谢国公府四周的路线图,沈羲和发现这些人都距离谢国公府距离极近。   “我知道了,他是被谢国公带去治了旁人!”沈羲和眸光微沉,她起身去厨房,指挥着红玉等人帮忙,做了一份银杏酥。   受萧华雍银杏茶的启发,她和红玉提了一嘴,红玉捣鼓出了一种银杏的酥饼。   沈羲和尝过后觉着味道极是不错,原也是想要分享萧华雍。   “红玉,将银杏酥送到东宫,无比要将巽王藏匿谢国公府之事,亲口告诉太子殿下。”沈羲和低声吩咐。   谢韫怀在巽王手中,沈羲和不得不慎重。   吩咐完红玉,沈羲和让碧玉去给谢国公夫人袁氏下帖,然后自己重新梳妆   “郡主,谢国公夫人说近来身子不利爽,不好招待郡主,待她病愈之后再下帖邀请郡主,向郡主赔罪。”碧玉很快就回来,还带了袁氏的贴身大丫鬟。   沈羲和淡淡一笑:“下帖,是给她一分颜面罢了。”   没有看一眼袁氏的丫鬟,沈羲和抱着短命上了马车,直接往谢国公府而去。   谢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开,下人看到沈羲和,自然不敢把人晾在外面等,沈羲和入了内,短命就从沈羲和怀里跳下去。   “碧玉,墨玉,莫让它四处乱蹿。”沈羲和端起茶,轻轻掀了掀茶盖,淡淡吩咐。   碧玉和墨玉会意,去追短命,郡主的猫长得虽然丑,谢国公府的下人也不敢用强,加上短命嚣张跋扈,见到陌生的人就狠狠一爪子挠过去,它的指甲沈羲和从不修剪,也不会如同其他贵女养猫圈养。   沈羲和会将短命赶到外面觅食,以免失了本能,故而一爪必是皮开肉绽。 第192章 强势搜府   有些身手的护卫加入了捉猫大战,偏偏有碧玉和墨玉两个细作捣乱,每次眼看着要抓到短命了,都被短命逃脱,短命最后跳到了屋顶。   这个时候袁氏才被丫鬟搀扶着,有些精神不济地姗姗来迟。   “郡主见谅,身子不适,多有怠慢。”袁氏笑容看似虚弱实则散漫。   “夫人,我们也不必客套,我今儿来,只为寻齐大夫。”沈羲和开门见山,“我查过了,三日前是你府中的下人请他入了贵府,有人亲眼见到,但他三日未归。   我之病一直是由齐大夫过问,今儿恰好是他应当入郡主府复诊之日,他却迟迟未来。夫人若是看完病,就把大夫还于我,我可等着救命呢。”   “郡主,我并不识得一位齐姓大夫。”袁氏装糊涂。   “哦,他原是姓谢,后改与母姓。”沈羲和眸光淡漠落在袁氏身上,“因着继母不慈,而不得不断发义绝,以求保全性命。”   “郡主!”袁氏面色一变,眼含薄怒,“我敬你是陛下钦封,对你若有礼让,也容不得你上门指着我的鼻子羞辱我,我亦是陛下下旨恩赏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这下又认识了我口中之人了?”沈羲和眼底涌现一丝奚落,“夫人既然知晓说的是何人,就把人交出来,莫要比我搜府。”   “郡主好大的口气!”一道洪亮沉厚的声音隐含威严传来。   沈羲和转眸看去,谢国公谢戟一身藏青色圆领袍的谢戟缓步而来。   “国公爷……”袁氏一见到谢戟,就大步走向他,脸上还有怒气与委屈。   谢戟拍了拍她的手背,站到沈羲和的面前:“郡主是把京都当做了西北么?便是公主,陛下的皇子亦不敢如此目中无人,说搜我国公府便搜我国公府!”   沈羲和不疾不徐站起身,先是给谢戟仪态万千行了个晚辈万福礼,站直身体后道:“谢国公,要么现在就将齐大夫交出来,要么我即刻搜你国公府。谢国公只管上告陛下,便说昭宁无礼,冒犯公府,且看陛下如何处置昭宁?”   谢戟被沈羲和嚣张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郡主当真有恃无恐,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这京都是不是郡主只手遮天!”   “谢国公,你可要三思,当真闹到陛下面前,我怕你难以收场。”沈羲和语气散漫,多有挑拨激怒之意。   “此话亦是我要对郡主所言!”谢戟冷笑,怒容难掩。   沈羲和脸上那一点浅淡的笑意也收敛了:“莫远,给我搜!”   莫远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就冲进来,沈羲和因为生下来体弱,几度养不活,造成她这样的缘由,皇室难以启齿,祐宁帝除了封她为郡主,有封地,享国公待遇,她御赐了一面金牌给她,允她护军五百。   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拥有自己护军的女郎,这些人都是从西北军营带来。   谢国公府也有护卫,不过四五十人,沈羲和今日带来两百人来,这两百人直接将人压制住,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开始搜,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就先后赶到。   “郡主,这是何故,竟到谢国公府大动干戈?”京兆尹真是怕了沈羲和了。   他琢磨着自己还是快点挪一挪位置吧,不拘是升还平调,哪怕是无实权也成!有这位郡主在京都,他这京兆尹做得战战兢兢,早晚要被郡主折腾得少活几年。   “章公,我的御赐金牌丢失,我怀疑在谢国公府,谢国公与谢国公夫人拒不交还,我只好命人搜府。”沈羲和理直气壮。   谢戟和袁氏被她的无耻气得胸膛起伏,谢戟:“胡说八道!”   气得谢戟已经不愿与沈羲和争辩,他直接拂袖冲出去,抢了金吾卫的马儿就打马往宫里去,见此沈羲和依然云淡风轻。   京兆尹与金吾卫将军也摸不准谁有理,京兆尹只能用商量的语气道:“郡主,此事不如交由陛下断论,郡主随我等入宫?”   沈羲和:“我的金牌还未搜到呢?”   京兆尹与金吾卫将军:……   京兆尹忍着脑仁发痛:“郡主猜想,可有证据?”   “并无。”沈羲和说得坦诚,“但我的金牌一定在谢国公府。”   京兆尹:……   深吸一口气,京兆尹不得不肃容问:“郡主可知,若金牌不在谢国公府,郡主私闯谢国公府,按律是要吃板子的。”   “无妨,我有金牌呢。”沈羲和满不在乎。   京兆尹:……   “郡主,若是谢国公府搜不出金牌,陛下定会将你的金牌收回。”   “多谢章公,不过章公担忧错人了,章公还是好生提醒一番谢国公夫人,若是御赐金牌在谢国公府搜到,谢国公府该当何罪。”沈羲和目视前方,淡声道。   京兆尹将沈羲和如此成竹在胸,心里也在犯嘀咕,难道沈羲和并非有恃无恐?   沈羲和不愿意随他们入宫,京兆尹只能陪着她在这里等候陛下传召,以免沈羲和又趁着他和金吾卫撤离,强势搜谢国公府。   约莫两刻钟后,刘三指亲自策马而来,宣沈羲和等人入宫。   沈羲和却不走:“刘公公,我的金牌在谢府,金吾卫与京兆尹须得派人守着,我的人也要留下,盯着谢府之人,以免他们做了手脚,将我的金牌藏起来。”   “郡主,你莫要架词诬控!”袁氏被沈羲和气得恨不能将沈羲和撕碎。   谢国公府从未遭受过这样的中伤和羞辱!   “是否架词诬控,得让人搜了才知。”沈羲和淡声道。   “郡主,陛下还等着呢?”刘三指低声提醒。   “我亦不愿陛下久等,可此事关乎我与谢国公府孰是孰非。”沈羲和态度强硬,“若不断个是与否,我如何敢离去?”   “郡主,依郡主所言,若是搜了谢国公府,未搜到金牌,郡主可愿承受后果?”刘三指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给沈羲和。   沈羲和:“若是谢府未搜到御赐金牌,我愿挡遗失御赐金牌之罪,且愿向谢国公叩首赔罪。” 第193章 郡主,好手段   刘三指见沈羲和如此执着,铁了心寸步不让,扫了义愤填膺的谢国公夫人一眼:“郡主稍等,奴婢回宫请命。”   刘三指走了,沈羲和转身就在身后的靠背椅檀木雕花椅坐下,端起一杯清茶喝了起来,姿态优雅,颇有反客为主的姿态,悠然浅饮。   袁氏被她气得胸口发疼,这次是真气得差点晕过去,被丫鬟搀扶着才勉强稳住。   沈羲和看都不看她一眼,喝了一口茶水,短命被墨玉抱回来,沈羲和轻轻顺着它的毛。   它享受地蹲在沈羲和旁边,蹭着沈羲和。   刘三指再次回来,带着谢国公和搜查谢国公府的圣旨。   “国公爷……”袁氏面色一变,奔向谢国公。   谢国公扶住她,冷着脸盯着沈羲和:“郡主,今日之辱,我记下了。”   “谢国公,我从不辱人,除非有人自取其辱。”沈羲和淡淡一笑。   “郡主,由奴婢带领金吾卫搜查,郡主可有异议?”刘三指问。   “谁搜都可。”在这方面,沈羲和十分大度。   刘三指被沈羲和的从容不迫所震,要知道这次若是搜不到沈羲和可是要掉脑袋!   沈羲和一派镇定自若,她和谢国公府的人都在大堂等着,刘三指带着金吾卫搜查了谢国公府,却没有搜到。   刘三指面色看不出任何情绪:“郡主,未曾搜到。”   “绝无可能。”沈羲和不信。   “郡主这是要推诿抵赖么?”谢戟面色阴沉质问。   “刘公公当真每一处都搜了?”沈羲和不理会谢戟。   “郡主莫不是怀疑奴婢包庇谢国公?”刘三指面色也有些不好,“内宅是奴婢带着内侍搜查,外院是戚将军带人搜查,每一寸都不遗漏,箱子柜子便是花瓶也反倒过来,并无搜到金牌。”   “我亲自去看一遍。”沈羲和道。   “郡主是想行栽赃嫁祸之举么?”谢戟高喝。   沈羲和瞥了他一眼:“刘公公可随行,谢国公也可随行。”   刘三指看向谢戟,谢戟冷笑:“西北王势大,我等岂敢不让郡主心服口服?以免落得个联手污蔑郡主,欲置郡主于死地的下场!”   沈羲和不在乎他冷嘲热讽,她抱着短命,在刘三指和谢戟的跟随下,走向谢国公府的内院,路过一个院子时,短命跳下来冲了进去。   沈羲和跟上去,外面有护卫伸手拦下,谢戟疾步上前:“这是我谢家祠堂!”   沈羲和问刘三指:“刘公公,此处可有搜查?”   “这……”刘三指为难,“郡主,此来供奉国公府先祖之地。”   “正是因此,此地才是最安全之地。”沈羲和从一个护卫手中将被他逮住的短命接过来。   “郡主这是要扰得我谢氏列祖列宗不得安宁么?郡主这是要逼死谢某么?”谢戟的眼睛锐利如冷箭,锋利而又寒凉。   “不用遣人搜查,我与刘公公和谢国公入内,看一看便是。”沈羲和淡声道,“若是此处寻不到,我便亲自在谢国公府先烈面前告罪。”   谢戟气极反笑,他抬手让拦路的护卫让开,咬牙切齿:“郡主请——”   迈入殿中,短命从沈羲和身上跳下去,蹿到供奉牌位的香案上,众人脸色大变。   沈羲和厉喝:“短命!”   短命的身子灵活,冲着一个牌位伸着脖子叫着。   不等谢戟出手去抓短命,沈羲和大步过去,在令牌背后看到了金光闪闪巴掌大的一枚令牌,她抱着短命,眸光微凉:“刘公公,请公公过来。”   刘三指上前,看到令牌面色微变,凝重地回望一眼气得额头发青的谢戟:“谢国公,得罪了。”   说完,他还走到香案之前,拜了三拜,才伸手到令牌之后,取出了御赐金牌。   御赐金牌是沈羲和亲自让短命叼着入内,原意是让它随意找个地方扔了就行,短命回了她才敲开了谢国公府的门,为了不让人有反应的时间,她才速战速决。   其实便是有人发现了拾起来,也不敢将之扔到府外,谁知道府外会不会恰好砸到人?金牌上她熏了香,被谁藏起来,短命都能找出来。   没有想到这淘气的家伙竟然将金牌扔到了谢家的祠堂里,不过倒也误打误撞,接下来一切就更顺理成章。   “这不可能!”谢戟显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沈羲和上门如此迅速,根本来不及动手脚,他府里的护卫绝非等闲,哪有人能够不惊动任何人将御赐金牌放入祠堂。   人不能,可……   谢戟立刻目光死死盯着沈羲和怀里的短命!   “喵——”感受到不善的目光,短命冲着谢戟龇牙咧嘴。   “谢国公这是何意?”沈羲和将短命的头转过来,“我这只猫对我之物格外亲近,它能寻到金牌是否令谢国公大感意外?谢国公倒也聪明,藏在这样的地方,若非我带了猫,今日便是来了一趟,也未必寻得到。”   这一点刘三指都不得不承认,藏在这样的地方,谁敢翻动谢氏先祖的令牌?   那样的位置,他们若非定睛看去,也未必能够寻到。   “郡主,好手段!”谢戟冷静下来,他看沈羲和的目光更不善。   “呵。”沈羲和轻轻呵了一声,“谢国公若有不服,便去寻陛下伸冤。我这猫确然在府中逃窜了一番,可压根没有往这边来,贵府的下人可以作证,谢国公总不能说是我让猫把金牌带入贵府吧?”   难道不是?!   谢国公喉头腥甜,一口老血被他强行咽下去。   “谢国公好歹也是一品国公,怎地如此敢做不敢当?”沈羲和颇有些嘲弄地开口道,“我与谢国公府近日无仇,往日无怨,我为何要大费周章来陷害谢国公?便是要多为京都之人唱上一场跋扈之戏?”   “郡主因何暗害,郡主心中有数。郡主何意信誓旦旦,敢以性命相押?”谢戟逼问。   其实早在刘三指折回宫中传了沈羲和的话,谢戟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可到了这一刻,他若是不允或者推脱,就是不打自招! 第194章 剩下的就交给太子殿下了   他已经给心腹传了信,让他比刘三指快一步从后门赶回,让家里守护祠堂的护卫搜查一番,确定没有搜到,才让金吾卫和刘三指派人搜。   谢戟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沈羲和胆子真大,竟然让一只畜牲来栽赃嫁祸,也不怕稍有不慎,她得以命相抵!   他方才就看到这只畜牲快如闪电轻如鸿毛,这才躲过祠堂的护卫,让他们毫无知觉,一直以为祠堂从未进人!   “我方才便说了,我之物我的猫儿都熟悉,是它带着我来谢国公府,否则何以我一入国公府,它便挣脱要往内冲?”沈羲和又轻轻摸了摸短命背脊上的绒毛,“我不欲与谢国公争辩,是非曲直,自有圣断。”   丢下话,沈羲和拿着金牌,抱着短命走了。   这次是她主动入了宫,在宫中碰上了等候的红玉,珍珠走向红玉,沈羲和带着碧玉和墨玉入了宫,谢国公和袁氏都被带到宫内。   她该做都基本做完了,将谢国公府明面上摸了一遍,又把谢国公府的两个当家做主带走,耗在陛下这里。   剩下的就交给萧华雍,这次巽王要是再逃了,她就要质疑萧华雍的能耐。   “陛下,微臣不知为何御赐金牌在府中,正如郡主所言,微臣与郡主素无恩怨。”谢戟一见到祐宁帝立刻跪下上呈,“且普天之下御赐金牌唯有郡主所持,微臣偷来也无用。”   “在京都自然都知金牌为郡主所有。”陶专宪一听到沈羲和带兵闯入谢国公府,就立刻入宫求见,时刻准备为外孙女而战,便是无理他也理辩出几分理,“出了京都,可大有用处。”   地方官员才不管金牌是谁原有,他们只知道御赐金牌是真便听命行事。   这可是如圣上亲临,他们哪敢怠慢?便是误信错行,也怨不得他们,自有丢失金牌之人担责。   谢戟一噎:“陛下,谢氏世代英烈,微臣绝无二心!”   “你方才还说谢府绝无金牌呢?”陶专宪又怼,“金牌不也从你谢府找出来?目下又言绝无二心,你的心在你身子里,可有二心,我们岂能知晓?”   沈羲和轻轻牵了牵,她的外祖父不愧是御史大夫。   “陛下,微臣绝无盗郡主金牌。”谢戟只能深深叩首,所有人都能听到清脆咚的一声。   祐宁帝看了看谢戟,没有发话,而是转头看向沈羲和:“昭宁,御赐金牌当真是谢国公所盗?”   对上帝王深不可测的眼,沈羲和不慌不忙:“陛下,御赐金牌应当不是谢国公所盗。”   所有人都微惊,没有想到沈羲和会如此说。   “既不是谢国公所盗,为何御赐金牌会落在谢氏祠堂?”祐宁帝问。   “这便要问谢国公。”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依然叩首于地的谢国公,“陛下应是知晓,昭宁日益康健,这得益于一位大夫,这位大夫不是旁人,正是与谢国公义绝改随母姓的齐大夫。若非为了救治昭宁,齐大夫是不会再入京都这个伤心地。   前些时候昭宁撞见谢国公与齐大夫多有争执,甚至带着家仆要强行带走齐大夫。可昭宁的病刚有起色,离不得齐大夫。又不能任由齐大夫因昭宁照顾,受人强压欺辱。   故而左思右想,便将陛下御赐于昭宁的金牌暂与齐大夫……”   说到此,沈羲和不免解释一句:“昭宁并非心存不敬,齐大夫亦是陛下看着长大,定是知晓他为人如何,换了旁人,昭宁便是惜命,亦不会以御赐金牌相护。”   谢韫怀,祐宁帝曾经亲自赞扬他:龙章凤姿,玲珑心思。   便点了点头,沈羲和见此接着道:“御赐金牌在齐大夫身上,齐大夫每三日要入府为昭宁复诊,今日却失约,昭宁断定他是被人羁押。”   意味深长看了谢戟一眼,沈羲和道:“齐大夫玉人仙姿,时常往来城内外,守城将士都识得,昭宁略一打听,守城将士说他三日前与谢国公府下人一道入城,之后再无出城。”   沈羲和自然不能一口咬定谢戟就是偷了御赐金牌,这个局虽然完美,可祐宁帝不是傻子,他没有证据不代表他没有判断之力。   若是她给谢戟扣一个盗御赐金牌的莫须有罪名,祐宁帝就要猜忌她了,因为她开始肆无忌惮对朝中重臣下手。   此刻换了一个说法,才是合情合理。   顿了顿沈羲和轻声一叹:“想来是御赐金牌于谢国公而言,大不过亲情人伦。亦或许是谢国公念子心切,才将齐大夫绑了回去。”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若是谢韫怀真的亮出了御赐金牌,谢戟还将他扣留,那就是藐视君威,扣不成一个盗御赐金牌的罪没关系,这个也不遑多让。   “谢戟,可是如此?”祐宁帝沉声问。   谢戟心思百转,经过和沈羲和一个交锋,他谨慎了,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女郎,根本不是寻常女郎,心思深沉缜密,不容忽视。   “回陛下,微臣确然带了犬子归家,也确然想要化解父子间的龃龉,却未强留,亦未见到御赐金牌,微臣绝不敢对陛下不敬。”谢戟回答可退可进。   便是真的在谢府找到了谢韫怀,他也说过的确请了人来,没有强留,谢韫怀也许是自愿留下。   “谢国公所言,与尊夫人可大相径庭。”沈羲和慢悠悠开口,“我一入府便言明来寻齐大夫,尊夫人一口咬定未曾见人,也不识得齐大夫。”   “回禀陛下,犬子对臣妻多有成见,微臣并未告知她私下令犬子归家,故而臣妻不知。”谢戟圆得很快。   沈羲和短笑一声未语。   谢戟听后又道:“陛下,适才刘公公与戚将军已经搜了微臣府邸,并未见着犬子,可证犬子并未被臣强留。”   “谁知你谢府有没有密室?”陶专宪接话,“郡主的金牌赠与了齐大夫,齐大夫如何会将金牌遗留在谢府祠堂?还是在先祖灵位之后,先祖灵位……”   谢戟选择不争辩,以免多说多错:“陛下,微臣不知。” 第195章 对她并无私欲   大殿内一片寂静,香炉轻烟飘飘,芬芳的气息拂过每一个人的鼻息,各怀心思。   这一下祐宁帝也不好定论,谢戟没有偷盗御赐金牌,但是御赐金牌出现在了谢家。沈羲和亲口说御赐金牌暂时给谢韫怀傍身,毕竟谢韫怀关乎着她的生死存亡,这一点祐宁帝也不好苛责。   谢戟也承认谢韫怀去了谢家,御赐金牌便是遗落也不应当在灵牌之后,灵位之后倒像是特意藏起来,也能说是谢韫怀刻意陷害放下。   相较于前者,祐宁帝并非偏袒,他更觉着后者可能性大,谢戟应当是不会对先祖不敬,将金牌藏于此处,且他若是拾到金牌,应当立时送到自己的面前,如此一来不论是谢韫怀还是沈羲和都要被问罪,没有必要留着御赐金牌陷于被动。   沈羲和垂着眼,静心等待,谢戟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就看萧华雍够不够及时。   “此事诸多疑点,待寻到若谷之后,再行定论。”   “陛下。”祐宁帝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躬身进来。   祐宁帝问:“何事?”   内侍:“陛下,京兆尹求见。”   这时候刘三指走到祐宁帝耳边低语了两句,祐宁帝面色一冷:“宣。”   进来的不止京兆尹,还有面色灰白的谢韫怀,看起来十分憔悴,他路过沈羲和身旁时,还有淡淡的血腥之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沈羲和不由眉头一蹙。   “微臣(草民)叩见陛下。”两人一起跪地行礼。   谢韫怀动作明显迟缓,祐宁帝目光有些复杂,轻叹口气:“起吧。”   两人站起身,祐宁帝才问:“章卿,何事求见?”   京兆尹躬身道:“陛下,是谢……齐小郎寻微臣状告谢国公私下羁押他。”   “陛下……”   不等谢戟多言,祐宁帝投去一个凌厉的目光,沉声问谢韫怀:“你可有证据?”   “陛下,草民是从谢府逃出,诸多百姓可作证。”谢韫怀不卑不亢道。   “陛下,微臣已然查证,齐小郎确然是从谢府逃出。”京兆尹也忙作证。   “草民被关押在谢府祠堂背后的密室,郡主带人入内,草民听到郡主与刘公公之言。”谢韫怀又补充,然后将沈羲和与刘三指的话复述。   刘三指暗自对祐宁帝颔首。   事情水落石出,就是谢戟私囚谢韫怀,这下谢戟的罪名就大了。   他私囚谢韫怀,虽然谢韫怀是他的儿子,但谢韫怀义绝,可他几番狡辩,就是欺君!   不过谢戟反应极快,他连忙深深叩首:“陛下恕罪,微臣年近知命,一直没有子嗣,想要与犬子修复关系,奈何犬子固执记恨当年微臣续弦一事,对微臣多有偏见。微臣并未羁押,只是想要将犬子留于府中,多与他相处,打开心结。”   好个巧言善辩的谢戟,谢戟看到谢韫怀,便知道巽王肯定被人抓走了,但是他不会说出这件事情,和谢韫怀的事情只是家事,有些东西他一口咬着不知情,陛下不会深究。   一旦陛下知晓他匿藏收留了巽王,那么谢府就大难临头。   他不敢说,谢韫怀等人也不会说,他明白过来了,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儿,由始至终目的不只是救谢韫怀对付他,而是巽王!   祐宁帝听后有些心烦,清官难断家务事,谢戟对他也是极其忠心,今儿虽然一再说谎,可也情有可原,年近五旬膝下空虚,唯一的子嗣视他为敌,他情急之下做出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可深究。   祐宁帝素来对自己的忠心下属宽仁:“你们父子嫌隙极深,一个说扣,一个言留,朕也不知孰真孰假,谢国公治家不严,罚俸一年,革骁骑上将军职。”   罚得不算重也不算轻,至少沈羲和是很满意,陛下有十六卫,金吾左右是其中两卫,骁骑左右卫也是其中两卫,上将军是统御两卫之人,左右卫分别由大将军统御。   也就是说谢国公手上掌握着两卫的兵权!   沈羲和没有表现出不满,祐宁帝还是比较满意,把人打发了才用长辈的口吻训斥她:“日后便是笃定知晓御赐金牌在何处,也不可如此冲动?可有想过若是搜不出来,你如何收场?”   “我定能搜出来。”沈羲和不服软。   祐宁帝深叹一口气:“刚过易折。”   不刚硬一些,不让陛下看到她的弱点,如何能够对她放心呢?   正如步疏林的视若,沈羲和处处要强飞扬跋扈,不也是给祐宁帝塑造一个沈羲和?   “昭宁知晓了……”   祐宁帝训斥沈羲和的时候,谢韫怀被送出了宫,给他安排的马车里,萧华雍端坐着,银辉凝聚的眼瞳华光深藏,深如渊海,沉沉盯着谢韫怀。   谢韫怀行了礼低眉顺眼坐在一旁,挺拔如修竹。   “以身涉险,只为解她所急,若谷可真是情深义重。”萧华雍的声音清冽如滑过冰川的河流,浸凉入骨。   沈羲和不知道谢韫怀是以身做饵,才会在猜到是给巽王诊治,入了谢府,否则他怎么会被谢国公算计?   谢国公并不知巽王在组建私兵,只当他是诈死,他欠了巽王的救命之恩,今日是回报,故而他明知谢韫怀在为沈羲和治病,也不曾在意,自以为谢韫怀是最妥当之人。   等到谢韫怀治好了人,巽王离开,谢韫怀无凭无据亦不会往外道。   实在是巽王的毒棘手,谢国公用了齐氏留下之物做交换,却根本没有想到中间至关重要的一环。   所有的一切都在谢韫怀的预料之中,他不见了,沈羲和必然寻他,定能将谢国公府翻个顶朝天且全身而退。   这是沈羲和唯一能够抓住巽王的机会,他想帮一帮她。   “太子殿下过誉,比不得太子殿下天山犯险,为雪莲不辨五色。”谢韫怀不矜不伐。   “你既知这些,就当知晓,她日后会嫁与谁!”萧华雍冷声道。   谢韫怀眸色清亮,不疾不徐道:“殿下待她与我不同,我只愿她安好欢乐,对她并无私欲。” 第196章 孤只是不想欺骗于她   马儿嘶鸣,轻晃的马车里,萧华雍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缓缓张开的手上,他的手宽大厚实,象牙雕琢,纹理清晰,看起来充满力量。   “孤要让你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人世间,是易如反掌之事。”   “殿下此言,草民深信不疑。”谢韫怀依然泰然自若,“但,殿下会么?”   萧华雍倏地抬眸,目光锋锐,直射谢韫怀。   谢韫怀平静而温和:“殿下若要置我于死地,方才是最佳之机。”   萧华雍与沈羲和配合默契,沈羲和在谢府给萧华雍争取了足够布局的时间,后又将谢府明面上闹了一通,几乎是给萧华雍锁定了能够藏匿人的范围。   待到沈羲和盛气凌人拿着金牌赶到皇宫就给萧华雍创造了突袭的机会。   只不过巽王不是寻常人,他早在沈羲和入了祠堂之后就警觉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打算逃开,正好撞上萧华雍的人潜入祠堂放倒了祠堂把手的人。   若是再晚一步,巽王只怕宁愿闹出动静,落在陛下的手上也不会被萧华雍擒住。   这次是萧华雍亲自出手,才能迅速制住巽王,可他在巽王的下属手中。   谢韫怀不由摸了摸脖颈上的剑痕,当时巽王的下属要萧华雍放了巽王,否则就杀了他。   萧华雍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谢韫怀更了解,包括萧长瑜与萧长庚不过才看到冰山一角,他却看到了全部,他知道萧华雍不会妥协。   皇太子从不对任何人妥协,包括当今陛下。   他死在这里,与萧华雍毫无干系,谁也不会知道他因何而死,罪魁祸首只能是谢戟。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萧华雍竟然将巽王放了。   在巽王退向自己下属的时候,萧华雍埋伏的人飞掠而来,直袭巽王,挟持他之人,本能要去保护巽王,就在这一瞬间,他都没有看清萧华雍是如何出手,热血便飞溅到他的脸上。   而袭击巽王的人,被巽王重伤,巽王一声高喝,惊动了不少谢府的护卫奔过来,他当机立断冲出去拦住,含着他是被谢戟羁押,护卫全部被他吸引,欲捉住他,才给了萧华雍重新抓走巽王的机会。   就差一点,萧华雍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让巽王逃走。   萧华雍淡淡收回目光,马车拐入一个无人的小巷停了下来,萧华雍下车:“方才并非最佳之机,孤不会允你在她心中不可磨灭。”   以沈羲和的聪慧,她很快就会明白谢韫怀以身犯险是为何,若是谢韫怀因此死在谢府,她便是不知亦或是不怨怪自己见死不救,也会因此而对谢韫怀心怀愧疚。   人活着什么都能改变,可若人死了,就再难去抹去一些痕迹。   “若是如此,殿下想要杀我,可就不易。”谢韫怀撩开马车窗帘,目光与长身玉立的萧华雍对上,“草民与郡主,引以为毕生知己。”   萧华雍乜斜而视。   谢韫怀又道:“草民无论何时亡故,郡主都会黯然伤神,每逢清明祭日亦会惦念。”   萧华雍抬掌一掌打在车辕上,强劲的气力震得谢韫怀重重撞到另一边车辕,他捂着被转疼的胳膊坐直,便听到萧华雍声无起伏的话传来。   “让你死很容易,要一辈子隐瞒下你死的消息,于孤而言亦是轻易而举。”萧华雍步履从容,声音渐行渐远,“孤只是不想欺骗于她,并非无法对付你。”   等到萧华雍的身影消失在小巷,谢韫怀才轻笑一声。   “齐大夫,您是要归家么?”外面的车夫内侍问。   谢韫怀:“去郡主府。”   他回了家中,沈羲和也定然要去寻他,不如就在郡主府等她归来。   谢韫怀到郡主府,让随阿喜帮他针灸一番,又抓了药,沈羲和才带着珍珠等人回府。   “你伤得可重?”沈羲和担忧询问。   “我说不重,你定也未必全信,索性我让阿喜帮我治的伤,郡主问阿喜便是。”谢韫怀含笑道。   沈羲和果然看向一旁的随阿喜,随阿喜道:“郡主勿忧,齐大夫都是些皮外伤,有些许内伤都不打紧,反而没有胳膊的撞伤重,胳膊有淤青,属下施了针,明日或许要疼上一日,后日便好。”   谢韫怀闻言,下意识抚上胳膊。   沈羲和听了也就放心下来,她正色道:“此次多谢你。”   虽不知谢韫怀是如何知晓巽王之事,不过谢韫怀上次能够查到剑南春的事情,可见在京中自有人脉,沈羲和没有深究。   但她能够想明白,谢韫怀应是知晓谢国公寻上门要他救治的极有可能是巽王,才会去这一趟,为的是助她寻到巽王,巽王与谢韫怀并无私怨,若非相助于她,是绝不可能应下来。   “郡主不必相谢。”谢韫怀笑容清雅,“诚然我是因为知晓是巽王才会去一趟,但也并非全然是为了相助郡主。”   沈羲和疑惑地看着他。   谢韫怀委婉道:“听闻谢戟被罢免了兵权。”   “这是你若求?”沈羲和似有所悟。   “我确然知晓郡主欲擒巽王,我也意欲对付谢国公,利人利己,也并非无一私私心。”谢韫怀坦然一笑,   沈羲和想了想,确然如此,这次的事情,谢国公也倒了霉,但她道:“若真是如此,你就应当让陛下知晓他收留巽王。”   “如此定会让他触怒陛下。”谢韫怀笑着摇头,“谢戟狡猾擅辩,想来郡主也知晓了些许。我一则见不到陛下,二则陛下便是知晓巽王在他府中,他亦能推脱掉,譬如受巽王所迫。   三则,巽王明面上只是诈死,便是谢戟收留了他,也无大过。陛下明着只怕连革职也不会,至于引得陛下猜疑,他自有法子打消。”   这样一衡量,还不如现下的结果,谢戟这些年钻营算计,从未被人坑害,此次也算是尝到了被人算计的滋味,想来比革职更难受。   “这般说来,还是我利用了郡主。”   沈羲和失笑:“你的初衷到底是如何,我们无需争辩,如今你我各有所得便好。” 第197章 谢韫怀的善后   “是,各有所得,故而也无需相互言谢。”谢韫怀笑如皓月皎洁。   雨过天晴,万物明净。   和谢韫怀相处就是这样的感触,十分疏朗与开阔,谢韫怀并未久留,沈羲和亦未挽留,送他离开了郡主府,却不知谢韫怀并未出城,而是堂而皇之的回了谢国公府。   谢戟回到家就砸了最爱的一套茶碗,谢国公府一片狼藉还未收拾好,下人们都知道国公爷被罢了职,纷纷战战兢兢。   看到谢韫怀来了,一个个都不知如何对待,不敢阻拦又不敢去通报,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韫怀负手前行,步伐稳健,脸上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我早就说过,他不认你这个阿爹,让你莫要大意,你却道我不容人,你看今日……”袁氏正在抱怨,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谢韫怀,目光一厉,“你还敢来!”   “我为何不敢来?”谢韫怀抬起长腿,迈过门槛,“我今日在圣上面前可有虚言?”   他的确是猜到谢戟要他救治的是巽王,宗庙失火,巽王复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城门突然戒严,这一切一切都昭示着巽王之事非比寻常。   陛下养私兵这样骇人听闻之事,他是在康王私造兵刃之罪被揭发后才略有猜想,康王忠君之心,绝不可能倒戈哪一位皇子,可若不是为皇子筹谋,那便只能是陛下。   他特意在康王府倒了之后,给康王府的老王妃问过诊,也从康王府的人口中探听了一些消息,才笃定康王是为陛下效命。   陛下要如此大量的兵刃作何?不难想象是为私军,巽王复生的消息一出,他就知道私兵由谁组建操练,谢戟曾经在战场上欠过巽王救命之恩,这事儿还是他幼年听到谢戟与巽王谈起,朝中只怕连陛下都不知。   故而谢戟寻上他,他就有了几分猜测,巽王明显是被算计出来,无论是谁动了手一定是必杀之局,巽王能够逃出来只怕也是非死即重伤。   他不敢去寻陛下,十有八九寻谢戟,谢戟不敢寻城中郎中以免走路风声,来寻他是最好不过,他心知肚明,却也表现出十二分不愿意,尤其是来到谢府发现是巽王,更是严词拒绝。   谢戟为了让他出手,拿了阿娘的遗物做交换,当年他是义绝,没有资格带走属于他母亲的遗物,他故作心动顺势应下,但也改变不了谢戟就是拘禁他的事实。   “你当真这般恨我?”谢戟沉声问,眼尾泛红。   “我不应当恨你么?”谢韫怀笑着反问,眼底透着凉薄,“我如今是大夫,你当年的所作所为,还能骗得我么?”   “大郎,你母亲之事,不论你信与否,确不是我有意为之。”谢戟悲痛道。   讥诮划过谢韫怀乌黑的眼瞳:“谢国公,不用对我做戏,我今日来之事告知你,一切不过刚刚开始,来日方长,你让阿娘被活生生折磨了几年,我也不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完,谢韫怀就离开了,谢国公府没有一个人下人敢阻拦他。   “国公爷,你看看他,他视你如仇敌,哪有半分骨肉之情?”袁氏冷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冲着我们而来,指不定一早就算计好了,否则昭宁郡主怎么会好端端将御赐金牌与他?他怕是没少在昭宁郡主面前卖惨诋毁我们!你若再如此放任下去,我们国公府迟早毁在他的手上!”   “闭嘴!”谢戟怒斥,转头盯着袁氏,“但凡你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我能受制于他?”   他就谢韫怀这么一个儿子,他与袁氏成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喜讯,谢国公府也无其他侍妾,若是谢韫怀有个三长两短,谢家的爵位便无可能继承被收回,哪怕有个庶子也好……   谢家的爵位断绝在他手里,他就是谢氏的罪人。   当年齐氏之事做得天衣无缝,可谢氏族人都不是傻子,不过是齐氏一族势弱,当家做主的又不再是齐氏嫡亲的兄弟,才会无人讨公道,谢氏族人为着利益也就不追究。   随着他年岁渐长,还无子嗣,谢氏族人已经颇有微词,他倒是可以抱养隔房的孩子记在名下,如此一来,待他百年以后,爵位愿不愿给还得看陛下脸色。   若是谢韫怀,袭承爵位便是顺理成章。   袁氏面色一白,明明她生育过,她也私下寻了大夫,大夫都说她可以受孕,哪怕年岁大了点,可五六年了,她一直没有喜讯,这一直是她的气短之处。   谢韫怀走出月亮门,也听到了这夫妻二人的争执,袁氏想要受孕,绝无可能!   因为他在义绝之前,就给谢戟下了绝育之药!   近来谢氏族人已经感觉到了荣华富贵不保的危机,纷纷寻上他表示支持他。   他都统统拒绝,今日之事就是要让谢氏族人看清楚,谁才是能够支撑谢家走下去的人,让谢氏族人更加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特意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转移谢戟的注意力,让谢戟只当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策划,沈羲和亦不过是自己利用来对付他的一环,如此他才不会去报复沈羲和。   接下来就是该给谢氏族人施压,让他们传袁氏不能生育,硬塞侍妾给谢戟,有自己在另一边不断报复,倒要看看谢戟能不能坚持住他的情深似海。   只要谢戟纳了妾,他就让袁氏给他送给“亲儿子”!   他要一步步将谢戟和袁氏折磨得面目全非,互生怨恨,彼此折磨,用他们可歌可泣的深情来祭奠他的阿娘!   “郡主,齐大夫去了一趟谢国公府,才出了城平安归家。”莫远派了人跟着谢韫怀,只是看他现在身上有伤,怕谢国公迁怒,这才暗中护送。   “不用派人相护,以免他多心。”沈羲和吩咐。   谢韫怀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至于他这次所为到底是利用她,还是在帮助她,只是事态发展到最后他也获利,无需争辩出个是非曲直。   于她而言,这是一份相助之情便好。 第198章 太子殿下在郡主面前不同   沈羲和的威名又一次震得京都达官显贵麻木,强势带护卫闯谢国公府,最终结果是她分毫无损,谢国公被革职收权,事情瞒不住,尽管大伙儿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也觉得沈羲和有些邪乎。   细数过来,她入京都之后,但凡与她过不去的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勋贵皇亲,君不见抽了她马一鞭的长陵公主,就那样离奇自己跳入深潭喂了巨蛇?   长陵公主没有得罪沈羲和之前,也没有少跋扈,哪次倒霉了?人可是天之骄女,偏遇上昭宁郡主,就落得如此下场,要说长陵公主之死与昭宁郡主没有半分干系,他们可不信!   以前是要敬着让着昭宁郡主,现在是要畏着远着她!   沈羲和从不理会那些人如何猜测她,她趁着隔日陶专宪休沐,去了陶府一趟,和陶专宪与大舅舅母开始地度过了一日。   她其实很想去东宫,去寻萧华雍见一见巽王,为了不引起猜疑,沈羲和还是按耐住了。她打算再等两日去寻萧华雍,结果当天夜里,她刚沐浴完正准备歇下,珍珠便走进来道:“郡主,府外有人求见,说是郡主看了此物自然知晓。”   沈羲和系上斗篷,将盒子拿来打开,是个驱蛇虫的香囊,她记性好,这东西她送了不少人,但是这个香囊是送给萧华雍,萧华雍便是得了这两个香囊,次日便不知为何与她闹别扭。   沈羲和略一沉思,便去了一直素银的平仲叶簪子将青丝简单挽了个发髻,带着珍珠和墨玉出了府,马车停在后门。   牵马的是一个身姿笔直挺拔,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的陌生少年郎,她一走进对方便恭敬行礼,马车帘子被挑起来,伸出一只修长宽厚的大掌。   沈羲和也没有矫情,将手搭上去,由萧华雍拉她上了马车,珍珠随后,墨玉坐在了车外。   “倒是不怕有人以此诱骗于你。”萧华雍对她这般信任,一看到香囊就赶来,很是愉悦,却又忍不住担忧。   “殿下是在质疑我之智,还是在质疑你之能?”沈羲和淡声问他。   她赠与萧华雍之物,即便不是珍贵之物,不需要珍藏起来,也应当要么销毁要么好生看管,落入旁人之手,就是萧华雍能力不足。   若是她连真假都分不清,就凭一个香囊就把她骗入局,那就是她智力不行。   自己明明只是关心则乱,她真是半点情趣也无,萧华雍偏又喜欢她这么利落的话语,轻笑道:“呦呦大可放心,你予我之物,定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说着他看向她的目光更柔亮了。   沈羲和不似以往妆容精致,她未施粉黛,未点朱唇,大概是脱骨丹即将服用完的缘故,她白瓷的小脸,肤如凝脂,双颊晕染点点樱花色,唇瓣也柔软粉润。   一头长发只用了一根银簪子挽起固定,如蝶翼一般的平仲叶朴实无华,衬得她素雅清幽,宛如一朵只在夜间才盛开的优昙,美得清丽绝俗。   银色滚着银狐毛皮边的斗篷将她包裹,细绒柔滑光亮的毛捧着她的小脸,又给她增加一丝可人,她若不说话,像极了乖巧迷人的猫儿,让人忍不住摸一摸。   沈羲和权当没有看见萧华雍看着她晶亮而又柔得滴水的目光:“殿下将巽王关押在宫外?”   “活生生一个人,我如何将之带入东宫?”萧华雍依然没有收回目光,就是从头到尾看着心爱之人,“且若是在东宫,他再逃了,岂不是就能逃到陛下手中?”   但凡有一丝旁的法子,巽王都不会轻易寻上陛下,可若是被逼入绝境,譬如现下,巽王是一定会寻陛下,尽管活路不大可能,但却有一丝可能。   “我以为,宫中是殿下来去自如,莫说一个活人,便是十个活人,只要殿下想,便不是难事儿。”沈羲和淡淡道。   萧华雍眉头一抬:“原来我在呦呦心中竟是如此神勇呀~~”   最后一个呀字他的尾音拖得极长,还一声三转,配上他独有的清冽醇厚的声音,莫名有些魅惑勾人。   珍珠听得觉得浑身不适,想要搓一搓双臂,却不能失了规矩。   沈羲和倒没有觉得不适,就是不太喜欢这个语调,总觉着有股子说不出的轻佻。   不过她们两忍住了,马车却轻微颠簸了一下,赶马车的不是旁人,正是天圆的胞弟地方,将殿下送到他手上前,天圆就特意叮嘱他:“别怪做哥哥的没有提醒你,殿下要带郡主一道去,殿下在郡主面前……嗯……就是有些与常日不同,若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当自己是耳聋眼瞎,莫往心里去。”   他当是还不以为然,觉着殿下什么模样他没有见过,他可是自小跟着殿下!   定是天圆嫉妒殿下将他调回来,刻意离间他与殿下。   结果方才猝不及防听到殿下的声音,他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抬起的马鞭差点落地,轻轻扫了一下马臀,让马儿不适地扭动了一下,险些让马车颠了。   哥哥说殿下遇上郡主会与常日不同,但也没说是这种不同啊!   定是哥哥嫉妒他比较得殿下倚重,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就是要让他在殿下面前出错!   车子轻轻颠了一下,地方身手敏捷就挽救回来,又恢复了平稳。   心里想着他反应如此之快,殿下应是没有察觉吧?   殊不知车子轻轻一颠簸,萧华雍眼睛都亮了,伸出手正准备接住沈羲和,想要将美人揽入怀中,结果车子就晃了一下!   就晃了一下!   沈羲和压根就没有偏到,就身子微微倾斜了一瞬,他只得默默将伸出的手收回去,面上的笑容都不那么璀璨了!   沈羲和似乎也察觉到萧华雍要搀扶她的举动,看他似乎颇有些尴尬,便善解人意一本正经道:“多谢殿下。”   萧华雍:……   本来已经自然收回手的萧华雍,被她这样无情点破心思,还以为她猜到自己心怀鬼胎,更有些脸上挂不住。 第199章 联手诱供   就这样一个小插曲,终于让厚脸皮如太子殿下也没有继续痴缠着沈羲和,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关押巽王的一处宅院。   宅院看起来极其寻常,且还是京都普通百姓的住宅,沈羲和才想起这辆马车也十分普通,他们入了内,沈羲和略懂一些奇门遁甲,能够看得出院子里布了阵法。   “郡主记住我的步伐。”萧华雍叮嘱。   墨玉和珍珠都候在入门内,院子里烛火摇曳,沈羲和认真看着,跟着萧华雍入了内,到了卧室打开了密室,又下了密室,密室有人个宝剑的少年郎笔直立着,像个人俑。   沈羲和终于见到了与她阿爹齐名的巽王,他被厚重的脚镣锁住,双手也被粗硕的铁链捆住,发丝有些散乱,身上干净整洁,只是面色极其苍白,嘴唇泛着一种骇人的紫。   “伯父。”萧华雍轻声一唤,语气里还透着一丝尊敬。   从萧华雍一出现,巽王就盯着他,他已经“死”了十年之久,陛下的诸位皇子都已经忘了模样,且孩子一天一个样,他一时间还真分辨不出萧华雍是何人。   “殿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好生厉害。”巽王的声音有些虚弱和发力,却不露出丝毫弱态。   巽王又扫了沈羲和一眼,哪怕沈羲和绝色容颜,巽王也只是看了眼便收回目光,甚至眼底没有一丝惊艳,活到他这个年岁,美色都是虚空。   “伯父应是知晓,侄儿为何要抓你来。”萧华雍也没有表明身份。   巽王轻笑一声:“殿下无需费神,殿下欲知之事,我半个字都不会吐露给殿下。”   “伯父连侄儿许以何物都不愿听一听?”萧华雍也丝毫不见怒容。   巽王:“无论如何,你不会许我活着走出此地。”   “侄儿以为,伯父应不是天真之人。”萧华雍眸色浅淡,“伯父见到了侄儿的面,岂有活路可言?”   “既如此,又何须多言?”   萧华雍:“伯父是因何冒险入京?”   一直无动于衷的巽王眸光闪了闪。   “伯祖母没几日了,侄儿可以让伯父送最后一程,全一番孝道。”萧华雍道。   巽王面无表情失神了片刻,脸上才浮现一抹无奈而又轻嘲的笑容:“殿下,我已经见过阿娘,并与阿娘辞别,殿下不必白费心思,若是念在你我血脉相连的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也不枉,你唤我这一声伯父。”   “伯父何必如此固执。”萧华雍侧首看向他。   巽王只是低下头,不再言语。   “王爷是在担忧巽王府?”沈羲和忽而开口道,巽王抬头目光精锐,盯着沈羲和。   沈羲和依然面色淡然:“王爷是担忧,私军为我们所知,一旦有异动,陛下定然知晓,是王爷走漏了消息,定会对巽王府不利。”   “你是何人?”巽王问。   “我?王爷无需知晓我是何人。”沈羲和淡淡一笑,“王爷以为,你今日能落入我们手中,我们在王爷这里得不到满意答复,便不会对萧长风动手?”   巽王双眸微眯,眼神十分危险。   沈羲和视若无睹:“王爷不惜假死为陛下筹谋,除了想要与西北军一战之外,更多的也是为巽王府计长远。   当年陛下将此事告知王爷,固然王爷一死全傲骨,陛下也不能明着将巽王府如何。可巽王府将会名存实亡,陛下不会重用巽王府,即便是不刻意打压,亦有人见风使舵为难。   因此王爷只能忍辱负重,假死为陛下组建一支神勇军。但王爷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旁人统御只怕难以服众,若是王爷一死,由萧长风接掌,正好各取所需。   陛下有了神勇军,萧长风有了兵权,巽王府有了风光。”   巽王仔细打量了沈羲和片刻,忽而低声笑了:“京都果然是养人之地,我离京十年,不曾想京都的女郎也如此慧眼如炬。”   这就是承认了,承认了也没什么,巽王又道:“落入你们之手,我不敢小觑你们之能。可长风与我不同,他已经袭爵,是正一品亲王,你们要想对他发难,也要看陛下准不准。   若是妄动,便是自暴于陛下面前。”   顿了顿,他又道:“长风若是败于你们之手,便是他技不如人,我身为人父,能为他铺的路都已经铺完,日后如何,端看他的能耐。”   巽王比他们所想还要刚硬,不愧是战场上风霜刀剑浴血走过来的战王,看他这副模样萧华雍能对他用的手段只怕都已经用了,他根本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沈羲和看了萧华雍一眼,对上巽王这样的硬骨头,她也是无法。   “伯父不说也无妨,侄儿便将你与你的几个护卫寻来剖体一看。”萧华雍声音轻缓,“这人若是常年生长在一隅,吃食与气候都会在身体里留下不同的毛病。”   询问置若罔闻,一脸平淡。   “若是查不出什么也无妨。”萧华雍又道:“侄儿只能用伯父的尸体,离间一番陛下与长风堂兄,就不知届时陛下还能不能信得过长风堂兄,长风堂兄会不会不疑伯父之死与陛下有关。”   听了这话,沈羲和一笑:“殿下,我倒是有一计。”   “哦?你说。”萧华雍颇感兴趣。   “不如将王爷永久囚禁如此,生死不论。”沈羲和眸光一转,“我有个下属懂推骨之术,我们寻个与王爷体型相像之人,推出王爷的模样,再让如今的巽王机缘巧合之下遇上这个失忆的‘阿爹’,带他获得殿下堂兄的信任,不愁我们大事不成。”   “推骨之术?”萧华雍听说过,那位传授他易容之术的人说过,易容之术逼真却易被拆穿,推骨之术才是最无法揭穿的易容之术。   一旦按照一个模子推骨出来,就与这个人永远一模一样。   “你们——”巽王面色终于沉下去,他听着他们商讨如何对付巽王府,对付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嫡长子,他分得清哪些是虚张声势,哪些确有之能。   他们二人合计,绝非糊弄他! 第200章 我就是吃味儿   “王爷铮铮铁骨,不惧严刑拷打,我那些雕虫小技,在王爷这等铁血男儿身上也无甚用处。”沈羲和是真的钦佩巽王的毅力,普天之下能够扛得住萧华雍折磨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唯有另寻他法,不瞒王爷,我擅调香,能调出一种迷人神智之香,使人记忆混乱。”沈羲和幽幽道,“我将人以推骨之术扮作王爷的模样,再使他记忆混乱,令郎便是再聪颖,只怕也很难将一个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王爷之人试探出真假。”   “何须告知我这些?”巽王冷声道。   “能速决之法,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沈羲和淡声说着,转身间给萧华雍递了一个眼神。   萧华雍唇畔多了一丝别样的笑纹:“伯父,你无非是为巽王府筹谋,十年前陛下年富力强,十年后伯父应当多考虑考虑,侄儿与兄弟们都已经成年,伯父可有想过,他日若是登上皇位之人是侄儿,堂兄会如何?”   巽王身子一震,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自尽,绝了萧华雍的念想,并不是还抱着一丝被营救的奢望,而是不知萧华雍是谁,不知萧华雍的深浅,想要亲自试探试探。   对上面前这个极其俊美的侄儿,他的眼眸银辉凝聚,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探不到底,他一早就应当猜出自己心中隐忧,却没有一开始就直戳此处,就是要向自己展示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和法子。   更是拖延到最后一击即中,绝了自己讨价还价的机会。   “陛下皇子诸多,个个允文允武,殿下手段了得,却也未免过于自信。”巽王却不轻易松口。   “孤当然自信,孤是正统嫡出。”萧华雍适时地亮出了身份。   巽王瞳孔一缩,他泛紫的唇微微颤抖,他猜测过萧华雍所有的身份,唯独没有猜过皇太子!   皇太子,陛下的皇太子,人人皆知有这么个人,可人人都不曾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他就像一个隐形人,任何事都令人无法想到他的身上,这是多么可怕之能方能办到?   “今日孤便给伯父一个选择,是由伯父起头,让堂兄带着巽王府投靠于孤,还是伯父要赌一赌,孤是落败者,巽王府能够保全?”幽闭狭窄的地下密室,萧华雍的声音很轻。   没有一丝威胁逼迫的语气,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自有一股王者的霸道。   沈羲和目光越过摇曳的烛火,落在面前伟岸高大的背影上。   曾有人对她说,有一种人天生王者,如何来描绘实是说不清道不明,他日若是遇上,自会明白。他举手投足之间云淡风轻,握乾坤,掌风云,定生死。   一个选择,选择忠于陛下,还是暗投萧华雍,巽王陷入了两难的挣扎。   沈羲和一见到巽王松动,便道:“王爷,若是令郎投于殿下,殿下对下素来宽容,自不会立刻动神勇军,令郎亦不会被陛下猜忌与厌弃。殿下登基之前,令郎依然是陛下的心腹,殿下登基之后,令郎亦有从龙之功。”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巽王突然笑出声,笑声由低渐高,笑到仿佛声嘶力竭才收敛笑意,“太子殿下,康王府被灭,是否你一手主导?”   “不是。”沈羲和上前一步,“康王府是我做局。”   巽王双眸锁住沈羲和,不知何时布满血丝的眼,变得阴郁与审视。   沈羲和面色坦然:“想来王爷已然知晓我是何人,康王府与我因何不能共存,王爷心中亦有数。我亦知王爷有一次问,是想知晓殿下是否为排除异己,丝毫不顾念亲缘。   我能替殿下代为作答,古往今来有几位帝王不是踩着兄弟姊妹的鲜血坐上地位?”   “殿下亦是如此作想?”巽王不理沈羲和,直视萧华雍。   萧华雍温和的眸光从沈羲和身上挪开:“伯父,侄儿若说不是你信么?到了此刻,问这些有何用?侄儿无需骗你,康王府败于呦呦之手,便是呦呦不出手,我亦不会留康王府。”   “为何,为何你不要康王府投诚?”巽王又问。   “康王与伯父不同,侄儿看不上他。”萧华雍淡声回答。   巽王有些恍然颔首,他忽然仰头,深深叹了口气:“多谢殿下垂青,望殿下放过巽王府……”   巽王敛眸,缓缓垂下头,淡淡的血腥之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她面色大变:“不好!”   萧华雍闪身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巽王咬舌自尽了。   沈羲和眼底划过一丝疑惑,明明巽王有所松动,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自尽:“这是为何?”   萧华雍轻叹一口气,“是我大意了。”   沈羲和微微一怔:“何意?”   “巽王暴露,陛下应当已经派人去将神勇军调离,这一点巽王必然心知肚明,或许神勇军并非我们所想那般由巽王一人统率。”因为知道就算招出一个位置,也只是人去楼空,也许还有埋伏等着他送上门。   巽王没有把这个地方说出来,是不想萧华雍送上门,所以他以此为交换条件,希望萧华雍放过巽王府。   若非今日萧华雍给巽王展现了绝对的实力,巽王就会送他一道催命符。   “陛下好深的心思。”沈羲和担忧,“巽王躲在谢国公府,会不会陛下早就知晓。”   若是如此,她与萧华雍岂不是暴露了?   “不会。”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若能活,巽王不会选择死路,谢戟应该是他唯一的活路,只不过这条路被……谢韫怀堵了。”   沈羲和诧异看了看萧华雍,不知是否她错觉,萧华雍在说出谢韫怀三个字的时候,总有点语气不对劲。   “莫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萧华雍抬手挡住她的视线,“我就是吃味儿,我知晓你对谢韫怀无男女之情,他对你……大概也不是男女之情,可我就是吃味儿。我知你定是不喜我这般,会觉着我无理取闹,儿女情长。我亦不喜我这般,但我难以自制。   我并非要指责于你,就是想说出来,哪怕你……无动于衷甚至厌烦,我也要说出口。” 第201章 他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   沈羲和听着他说完,黑曜石般的眼瞳眸色浅淡:“并无不喜,亦无厌烦。”   她的反应让萧华雍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都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既怕她真的厌烦,又不愿她如此毫不在意。   垂下眼睑,他轻声道:“呦呦不在意便好……”   沈羲和是个对旁人情绪变化极其敏感之人,萧华雍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一丝阴阳怪气,她不欲去探究他为何如此,因为这不是要紧之事:“巽王的遗体,你当真要寻人剖体么?”   只要运作得当,一定能挑起如今巽王萧长风与陛下之间的罅隙。   萧华雍看向巽王的遗体:“伯父这一生为东北殚精竭力,如今虽与我各为其主,但他的功绩无可抹灭,不应让他死后躯体受辱。”   之前说与巽王那些话,他都能做得到,但有些却不能如此,这是对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应有的尊重。   沈羲和缓缓绽开了唇角,萧华雍对巽王的尊重,让她更加认可萧华雍的品行:“送到巽王府?”   落叶归根,人死都盼着能入祖坟,被后世子孙供奉。既然要给予尊重,不妨送佛送至西。   萧华雍沉吟了片刻颔首:“我派人引了萧长风发现伯父的遗体便是。”   沈羲和颔首未多言,萧华雍行事不会有疏漏,她转身离开了密室,萧华雍紧随其后。   出了院子,萧华雍抬头看着月已西移,他极想邀沈羲和夜游,华灯之下,乘船顺江而行,烹茶一杯,畅聊一番,良辰美景,临江望月,必是刻骨铭心。   奈何沈羲和身子未大好,休眠不足,对身子骨损伤极大,萧华雍心里叹了一声。   “殿下,是在思虑神勇军之事?”沈羲和侧首,透过月华捕捉到萧华雍眼底一闪而逝的怅然。   萧华雍:……   他真不敢让她知晓适才他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只能含糊应一声:“嗯。”   “巽王被殿下逼得现身不足十日。”沈羲和没有上马车,戴上墨玉递来额幕篱,与萧华雍并肩而行,迎着月色,缓步上前,“十日,诸多地方是无法抵达,不过这是以自京都出发为前提。若是陛下是传信与神勇军驻扎之外不远的将领去知会,又另当别论。”   萧华雍有心提醒沈羲和早些回去歇息,但又贪恋此刻与她深夜无人往来的寂静巷道漫步之美好,犹豫了片刻,看着前面狭窄的一条青石小道,他答:“陛下在离开狩猎场之际,便派了六位绣衣使出京,我的人追丢了三个。”   赵正颢因着之前的事儿还被罚思过之中,此次之事恰好错过,时也命也,萧华雍不得不叹。   沈羲和听了微微一怔,对于萧华雍就是华富海假扮者背后的主子这个猜疑,沈羲和从未打消过,哪怕前面萧甫行的出现,分走了更大的嫌疑。   沈羲和笃定萧甫行是华富海的假扮者,但萧甫行到底是萧华雍的人还是景王萧长彦的人,沈羲和一日没有揭开最后一层面纱,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怀疑对象。   这会儿听了萧华雍此言,对萧华雍的怀疑又轻了几分,萧甫行假扮过赵正颢,赵正颢是绣衣使,绣衣使本就只有那么十来个,这次就派出去六个混淆视听。   便是这其中没有赵正颢,他们同为绣衣使,赵正颢也应该会给自己主子提供一些有利的线索,萧华雍不至于遍地撒网导致跟丢四人。   绣衣使是极其隐秘的存在,文武百官都不知哪些人是绣衣使,便是赵国公都不知赵正颢是绣衣使,董必权能够看到祐宁帝触发赵正颢,是因为董必权也是陛下的心腹。   故而绣衣使被责罚也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内情,沈羲和就无法触碰到祐宁帝的心腹阵营,也就不知赵正颢此刻被罚居家思过,才会让萧华雍错漏这么一个好时机。   从而因此将怀疑之人偏向了景王萧长彦,其实沈羲和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问萧华雍,但他们虽则有意联姻,却到底未成婚,尚未成婚便有变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此刻尚无资格问萧华雍这些。   收敛心神,沈羲和道:“殿下,我在想陛下便是派人去传信于心腹再去调走神勇军,神勇军不是几百人,如何能够乍然寄体撤离,而不引人瞩目?”   军士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他们的体态神情身板,只要往人群之中一站必然与常人大有不同。一两个或许只当是镖行或者江湖游侠,可人数多了,如何能够做到掩人耳目?   “法子有三:从一个山头挪到另一个山头,如此就能不惊动任何人。”萧华雍显然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   “此法过于铤而走险。”沈羲和觉着以陛下之精明,不会如此草率。   萧华雍颔首认同:“驻扎之地临江临海,夜间行船亦不会惊动地方官员。”   这是沈羲和所思考的最好的法子,她也是这样认为。   如果是这般,那么他们可以在舆图上划出大致的时间能够抵达的范围,再看看这附近临江临海的地方,何处适宜隐藏军队?走水路也非一两艘船只就能带走,动静也极大,附近是否有百姓看到过大量船只出行?   如此排查虽则需要费时费力,却也未必不能寻出一个方向。   “还有第三。”萧华雍眸中散碎着些许笑意,“陛下并未将神勇军放在一处。”   沈羲和蹙眉,她是军阀之家的女郎,沈岳山和沈云安讨论兵法,谈论古往今来的战役,都没有隐瞒过她:“神勇军若是分来训练,日后如何齐心协力?战场之上,若无默契,岂不是一滩散沙?”   陛下花了大把心思和掏空国库组建出来的神勇军,绝不会允许是这样的结果。   “让他们知晓是一体,并非需要整日同吃同睡,只需最开始将他们聚在一起,然后分开,每半年或是每一季令他们武比,再一同训练几日便可。”萧华雍比沈羲和更了解陛下。 第202章 东宫的人不太得用   只要运作得宜,譬如同一个地方征集而来之人,感情深厚,将之分到不同之地,训练军官不忘每日传输他们是一体的观念,再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之下,他们不但不会生分,反而有助于激励他们各自奋勇训练,不被看不见的同乡挚友甚至兄弟比下去。   沈羲和听完不由暗赞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故而殿下是觉着巽王所知晓的并非全部神勇军所在?”   “巽王作为总指挥,未必需要亲自出面,便是需要亲自出面,他也未必是真的直达目的地。”萧华雍想到陛下的谨慎便道,“陛下最会的便是制衡,定有人制衡巽王。巽王不会与神勇军住在一处操,否则他不能赶回京都。”   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沈羲和觉着这才是陛下的手段,恰好走出了小巷,巷子外还有深夜摆摊的摊贩,沈羲和就不与萧华雍步行,她上了马车。   萧华雍却没有跟上来,而是立在下方含笑温和地看着她:“早些歇息。”   猜想萧华雍很可能是要去做善后事宜,沈羲和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   就在车轮要转动之际,萧华雍又轻唤一声:“呦呦。”   地方立刻拉住马儿,沈羲和掀开马车窗帘,对萧华雍投去询问的目光。   萧华雍噙着温润的笑,眼底流淌着夜色下洒落银辉的春泉般的光:“再有半月,我便加冠。”   沈羲和知道,举朝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皇太子的生辰,尤其是加冠之礼,礼部宗正寺这段时日一直忙着,还从独活了采购了不少香料。   沈羲和不明,萧华雍为何要特意与她说,她届时必然要出席皇太子的冠礼。   她的困惑和静待自己下文的模样,让萧华雍暗自叹口气,果然不能太委婉:“不知可否向呦呦讨要一份别出心裁的生辰礼?”   “别出心裁的生辰礼?”这就让聪睿慧敏的沈羲和为难了,她这一生从未有为谁精心准备过生辰礼。   她身边自有为她大礼一切的大丫鬟,一应礼节回赠都是下人拟订好了单子给她过目,她翻阅后酌情删减添加。   沈云安与沈岳山自然不同,他们的生辰礼,沈羲和都是亲手缝制衣衫鞋袜,重在心意。这些显然不适合赠与萧华雍这个外男。   “别出心裁。”萧华雍无视掉沈羲和面露难色,厚颜重复一遍。   “殿下恕罪,昭宁并无灵巧心思。”沈羲和果断拒绝,不是她吝惜,是她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如此……”萧华雍状似思虑了很久,才将心心念念的枕头说出口,“厚颜向郡主所求一个亲手缝制的平仲叶药枕可否?”   沈羲和迟疑了片刻,枕头虽然枕在头下,但并不如衣裳鞋袜这样亲密,也不似香囊玉佩这类寓意定情。   “听不危提及过郡主所灌平仲叶枕极是安眠,虽则郡主给了灌制之法,可我总觉尚寝局灌出来的并不如不危言及那般奇特,对郡主的药枕格外好奇,心成执念。”   是成了执念,只不过不是对枕头,而是对沈羲和亲手灌制形成了执念。   长这么大,沈羲和从未赠与除父兄以外的男子亲手缝制之物,算起来萧华雍还是第一个吃到她亲手所做的吃食之外男,她总觉得不妥。   “殿下可还有其他想要之物?”沈羲和问。   这就是婉转拒绝,夜色下,俊美绝伦的少年郎君,温润柔亮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不过他的失落不过转瞬即逝:“呦呦做主吧,只要不是随意敷衍便可。”   沈羲和发现了,萧华雍会在特别正式或者郑重之时唤她郡主,寻常随意之时唤她乳名。   也就是说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她灌制的药枕。   沈羲和没有应承,只是道:“昭宁会上心。”   寿星都已经亲口讨要,兼之萧华雍相助她良多,若非他是自己选择要嫁与之人,对他应当不会差别谢韫怀太多,少不得她要真上心。   回到郡主府,都已经是第二日子时,盥洗一番,一夜好眠。   次日沈羲和就在琢磨给萧华雍的生辰送什么,生辰只剩下半个月,要筹备就要开始着手,以免之后手忙脚乱,为此她还把红玉等人都给召集来。   可把红玉等人为难坏了,她们真的到现在还不知太子殿下之于自家郡主到底是什么地位。她们都知晓郡主是要嫁给太子殿下,但郡主对太子殿下又好似没有那么紧张与看重。   就好似……就好似,郡主一个不高兴,就能把太子殿下给换掉。   她们又不敢问,哪敢出主意?   “郡主,婢子们真的不知。”珍珠苦着脸求饶。   沈羲和自然不会怪罪,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如何能够怪旁人没法子呢?   “要不,我为他调一种香?”沈羲和试探地问。   珍珠几人面面相觑,碧玉大着胆子道:“郡主,既是郡主特制之香,要是殿下用完之后,再寻郡主索要,郡主怎好拒绝?”   “把香方赠与他?”沈羲和又道。   珍珠露出一抹奇怪的笑:“郡主,婢子觉着不妥。”   “何处不妥?”沈羲和不解。   “婢子回来之后问了红玉与碧玉,东宫之人好似都不太得用。”和隔一段时间才经历一次的沈羲和等人不同,珍珠是一次性听到,“郡主给了东宫馄饨馅儿的方子,东宫也做出来味儿不对,郡主给了平仲叶药枕的灌制之法,太子殿下亦觉着东宫做出来名不副实……   故而,婢子不得不怀疑,便是郡主给了香方,只怕东宫也调制不出。”   要是如此,日后郡主不得被太子殿下赖上一辈子?   和辟寒香这种会定期售卖,又是作为谢礼相赠之物不同,这是生辰礼,日后太子殿下索要,郡主不给还不成,否则不就是送了半个生辰礼?   这样一听,沈羲和深以为然颔首:“东宫之人确然不大得用。”   沈羲和倒是没有怀疑问题出在萧华雍身上,因为她自己做不出在外污蔑自己身边服侍之人的事儿。 第203章 葬香   权当是萧华雍只对外面办事之人上心,对身侧服侍之人只看忠诚不看能耐。   珍珠垂下眼,掩饰她的担忧,太子殿下动机不纯,偏她们郡主于男女之事不上心也没有心机,压根看不出太子殿下的歪心思。   不过郡主暂时是决定要嫁入东宫,过于刚硬不利于日后太子殿下与郡主相处,且太子殿下目前的歪心思都是讨好郡主,想方设法靠近郡主,珍珠也就不点破。   “珍珠,你去准备些平仲叶,红玉去库房取一些适合殿下的织锦缎,我便给他缝制一个枕头吧。”思来想去,沈羲和觉着还是枕头比较妥当。   “郡主,您看这匹可好?”红玉抱来了一批玄色金银线起花,花纹正是平仲叶。   这样的织锦缎是沈羲和在江南探望小舅之时,江南最大的布行知晓沈羲和的喜好,特意用最好的织布娘子,为沈羲和赶制出来。   其他底色已经被沈羲和用了做床罩被套,唯独这一匹底色较深,沈羲和一直未用,尤其是黑色与金色交织,不太适宜寻常人家使用,沈羲和也就压在箱子里。   现在送给太子殿下最适宜。   沈羲和伸手抚摸,光亮细腻,手感厚重,花纹精致:“就用它。”   既然萧华雍要她亲手做,从挑选平仲叶开始,晒叶片到搭配其他药材,剪裁缝制,每一个步骤沈羲和都不假于人手。   这期间步疏林养好了伤,又三天两头往郡主府跑,这一日步疏林带了一个精美的盒子送给沈羲和:“今儿陪着袅袅去逛银楼,看到此物,猜想你定会喜欢,就买了下来。”   沈羲和将之打开,是一柄玉背梳,玉背梳是一种发饰,本朝女郎有位推崇,自及笄到为人妇,几乎没有那个女郎不用玉背梳,玉背梳有金银玉与象牙质地。   步疏林送给她的是上等白玉制作出来,梳子的两端都有精美的图纹,左边是雕刻的平仲叶图纹,右边是展翅欲飞的蝴蝶,中间顶端嵌了极大一颗艳红的宝石。   华贵而又精美,拿在手里冰冰凉凉,沈羲和看着的确喜欢,不由把玩了片刻,摸索久了,玉背梳不但温热起来,还有极其浅淡的香气飘散出来。   沈羲和递给步疏林:“你闻闻。”   步疏林觑了觑沈羲和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凑近闻了闻,却什么味道也没有闻到:“并无异味。”   沈羲和又闻了闻:“红玉。”   红玉算是她几个婢女之中嗅觉最为敏感之人,但是红玉双手接过也没有闻出不对。   “呦呦,你到底闻到什么?”步疏林知道沈羲和的嗅觉非比寻常。   “是葬香的味道。”沈羲和轻轻将玉背梳放入盒子里,再无初见时的喜悦。   “藏香?”步疏林理解错这个字,“藏香于人有害?”   不应该啊,藏香是极其珍贵的合成香,里面全是吐蕃蜀地珍贵的药材,寻常人家还用不起,她家大老粗阿爹附弄风雅买了点回来熏,深深迷恋上其味儿,奈何价高,只能硬着脖子道:“老子只喜欢男人身上的汗味儿!”   “是陪葬之葬。”沈羲和纠正。   步疏林瞬间石化,脑子一片空白:“陪葬之葬?”   得到沈羲和肯定点头之后,步疏林跳起来,将她一路拿着玉背梳的手狠狠往衣裳之上擦了擦,犹自觉得不舒服,连忙对红玉喊着:“快快快,给我备香汤,我要净手!”   红玉一听是葬香,也担心沈羲和沾了晦气,亲自小跑去准备香汤。   “他娘娘地个熊!竟然敢卖死人玩意儿给小爷!”步疏林十分焦躁地搓着手,嘴上骂着,“小爷不带着金吾卫拆了他的银楼,小爷不信步!”   沈羲和不信鬼神,也不觉得有多晦气,只是她爱洁,总觉得这东西有点脏,倒也没有如步疏林那么忌讳,淡淡看着她:“证据?你要去拆银楼,可有证据?”   葬香是一种陪葬在墓地里的香,通常也是与寻常活人用的香一样的材料,只不过墓地阴凉,香料难免就会闻起来有故冷气,这股冷气只是沈羲和能够分辨出来,真要来证明也是不可能,自然就无法拿去作证。   步疏林一噎,是啊,没有证据,这下子她就更怒火高涨。   红玉带着下人捧着香汤过来,沈羲和用了自己做的香膏,动作优雅缓慢洗了手。   步疏林双手浸泡到盆里许久才觉着好受了些,从一旁抓过香膏抹了厚厚一层,清洗了数遍,才觉得干净了,心里舒服了一些:“银楼的掌柜对我言是他们银楼的匠人打造,只此一个,我知你喜欢平仲叶,才买下来,本是想要讨你欢心,却没想到……”   说到这里,步疏林气恼不已,她抓起盒子,就往外走:“这绝不是小事儿,有人挖坟掘墓收敛钱财,赚如此丧尽天良之财,我要去寻崔石头!”   崔晋百为人可靠,此事经由他再好不过。   步疏林急匆匆跑到大理寺,大理寺的差役一看到步疏林,老远就往里冲,要把大理寺的大门给关上,步世子来大理寺一准是祸害崔少卿!   步疏林也是远远就看到大理寺的差役要把她拒之门外,立刻一个纵身而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飞弹到大理寺门前,一个旋身将一只脚伸入即将合上的大门,腿一拧,掌一劈,就将大门给推开。   轻哼一声,就大摇大摆直接往崔晋百的办公之地而去。   崔晋百正在吩咐差役办事,步疏林风一般刮进来,直接冲到近前,抓住崔晋百的手:“崔石头,我被人坑害了,我是苦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否则小爷这个大理寺少卿相好的威名岂不成了笑话?”   大理寺少卿相好……威名?   差役们一个个呆如木鸡,旋即都有些同情地看向他们英明果决的崔少卿。   崔晋百忍着额头上跳动的青筋:“你们都下去,按吩咐行事。”   “诺。”差役们纷纷脚底抹油,迅速离开。   “何事?”崔晋百面无表情问。   “我送郡主之物,竟然是棺材里挖出来!气死小爷!”步疏林将打开的木盒递到崔晋百面前。   后面的话,崔晋百没有听太清楚,满脑子都是:我送郡主之物。 第204章 我日后对他好点吧……   儿郎赠女郎发饰就有求娶结发之意,而梳子更是有许诺相携到老之情!   玉背梳非夫君不可送!   “你竟敢赠郡主此物!”崔晋百几乎是从齿缝之中磨出这句话。   沈羲和从不理会这些东西,在她心里步疏林本就是个女子,闺中好友互送头面首饰极其平常,故而步疏林要带着此物来寻崔晋百,她只想到了此物的来历,压根没有多想其他,更不会知晓步疏林开口第一句就是赠郡主。   步疏林却不一样,她都快把浪荡子融入骨髓了,整日留恋花楼,即便是盯上了崔晋百,也没有少了她的风流韵事,她本没有在意,崔晋百点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在世人眼里是男儿身。   轻咳了两声,步疏林掩饰道:“我知晓郡主喜平仲叶,今日偶然见到,便买下来……”   不知为何,她莫名有些心虚。   崔晋百冷着脸:“为讨郡主欢心,你当真是无所顾忌,便不怕陛下知晓,连累郡主?”   步疏林素来风流浪荡,以往多有眠花宿柳,流量花楼数日不归,她包了个头牌三年,至今都还护着,便是缠上了崔晋百,也没有断了去花楼,只不过再无留宿之举,多是狐朋狗友相邀,盛情难却,去了花楼也再不让花楼娘子近身。   外面都在传是她改了喜好,开始对崔晋百守身如玉,只有崔晋百知道自己就是个挡箭牌,他只是不愿去解释,也正好气一气他拿父亲和后娘,省得他们拿他婚事做文章。   早前总是见步疏林三天两头往郡主府跑,他便有所猜测,步疏林寻上他并不是单纯不想尚公主,而是另外心有所属,这个人便是昭宁郡主。   后来越发觉着自己所想无误,今日看到步疏林拿着玉背梳告诉他,这是她赠与昭宁郡主之物,他莫名觉得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冲上天灵盖。   “嘿嘿,你不说我,我不说,陛下怎会知晓?”步疏林嬉皮笑脸,伸手去抚崔晋百的胸膛,欲为他顺气,却被崔晋百抓住手腕,狠狠甩开。   步疏林撇了撇嘴:“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送郡主这等物件,我发誓我对郡主并无非分之想,这是将郡主当做妹妹,这做兄长的给妹妹送个首饰总不为过吧?”   步疏林这话才让崔晋百面色稍缓,他沉沉的眼瞳盯了步疏林片刻,似在衡量她所言的虚实。   步疏林挺了挺胸,一脸坦然:“我句句属实,我待郡主就是兄妹之情!”   才怪,可惜她不是真男人,否则她定要娶个像沈羲和那样的女人,人生才不枉来一遭!   不是她无心啊,是她无能呢。   崔晋百信了她的话,才将玉背梳拿起来,只是端详:“你如何得知它是陪葬之物?”   “我……”步疏林不能将沈羲和嗅觉异于常人暴露,只道,“郡主说是,定然就是!”   崔晋百:……   他本有些烦步疏林如此将沈羲和之言奉若圣旨,不过仔细一想,或许是沈羲和觉着玉背梳不好收,又不好直言相拒,伤了步疏林的心,才寻了这么个理由。   “东西留下吧,此物应是本朝所有,我托人打听打听。”态度极其的敷衍。   步疏林不满意:“有人挖坟盗墓,你们大理寺就如此不上心?”   “就凭一句是陪葬之物,我如何向上司交代?如何调派人手去追查?”崔晋百头疼道。   步疏林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一把抓了玉背梳:“得了,小爷我去盯着银楼之人,等小爷抓到了证据,再来寻你,让你师出有名!”   “你……”崔晋百要追上去,步疏林速度极快,一个眨眼就走出了院子,在月亮门前还回身对崔晋百神秘一笑,“崔石头你放心,我不会叫太子殿下知晓,你倾心……”   郡主两个字她无声做了个口型,说完就哼着小曲背着手走了,完全没有看到她身后崔晋百发青的脸。   在步疏林看来,崔晋百方才之所以那么气恼,就差没有和她动手,定是因为她送了对于男儿而言相赠女郎等同定情之物的玉背梳,崔晋百倾心她家呦呦:“真有眼光,只可惜……”   哎,注定是情殇一场。   这样一想又庆幸自己非男儿身,否则也要如同崔石头这般默默相爱,不敢宣之于口。   “可怜见的……我日后对他好点吧……”   步疏林自言自语地离开了大理寺,然后跑到银楼去蹲点,她总觉得这事儿银楼既然撒了谎,定然知晓来历,就绝不会是只有这么一件不干净之物。   敢膈应她,骗得她丢人丢到沈羲和面前,都得付出代价!   沈羲和不知步疏林和银楼杠上了,她除了去陶府,基本就是留在府中,看看书种种花,兴致来了和紫玉琢磨吃食,和红玉研究香料,和碧玉一块做做针线,看着随阿喜与珍珠讨论药理,或是驯一驯短命。   以往还有人顾着面子情对她下帖,自从几次事情发生之后,现在人人畏她如虎,她也乐得清闲。   巽王的事情萧华雍安排得很是妥当,在一个完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萧长风发现了巽王的尸体,偷偷将之带回府邸,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禀明了祐宁帝。   巽王明显是自尽,这说明他没有被主叛君。   “萧长风绝非池中之物。”沈羲和知晓他将生父的遗体秘密带入宫中后轻叹。   此举不但让陛下安了心,巽王没有透露消息,更是引起了祐宁帝的愧疚,巽王一生戎马,临到头死得如此不体面。最后一点,则是可以由经陛下首肯,将巽王葬入他应有的陵地。   “这也说明,他是一早就知晓巽王未亡,且在陛下组建神勇军。”珍珠低头道,“他也的确是神勇军的接手人。”   否则祐宁帝是不会让他知晓这等辛秘之事,珍珠又建议:“郡主,我们是否要安排人?”   “美人计?”沈羲和明白珍珠的意思,“我不喜利用女子来达到目的。” 第205章 昭宁之心,始终如一   她自己是个女郎,这世道对女郎已经有太多的不公,她们为何一定要像玉小蝶一般靠出卖身子去换取活着的机会?   女人素来心软,对与之有夫妻之实的男人多少都会有些情意,除非这个男子曾伤害过她。若并无伤害,要让她在情与忠之间择其一,何尝不是极其残忍之事?   “比起利用女郎,我更喜欢利用儿郎。”沈羲和唇角轻勾。   一个女人送到萧长风身边,最多是枕边人,而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对枕边人不设防或者吐露多少辛秘,但对有过命交情的儿郎却不一样,会赏识会重用甚至会倾吐心事!   更何况萧长风的父亲刚刚去世,虽然十年前他已经守孝三年,但身为人子沈羲和觉着他未必不会再守一次,便是不为父亲守,他的祖母也撑不了几日,也得守孝一年。   这个时候,他怎会轻易为女色动容?   “郡主所言极是。”珍珠忽然发现,她的目光还不够深远,远不及郡主,“婢子这就去寻莫远安排一个人?”   “不,不能用我们之人。”沈羲和否决。   珍珠错愕:“不用我们之人,如何会为我们做事?”   沈羲和沉思了片刻起身去了书房,珍珠不需要沈羲和吩咐,就开始为沈羲和研磨,碧玉接着铺纸,沈羲和画了幅画像,画上的男子年过而立,面无表情,留着络腮胡。   “卢炳!”这个人只有珍珠认出来。   这还是两年前,她与沈羲和遇到的一个江湖游侠,不过这人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珍珠懂医理,在沈羲和的吩咐下为他查看伤势,不过珍珠无力回天,卢炳希望沈羲和与珍珠能为他收尸,还送了沈羲和一柄软剑以及他的兵刃。   沈羲和是将人安葬,又把他赠送给自己的软剑送给了沈云安,至于他的兵刃,是双锏。   卢炳托沈羲和寻个合适之人相赠,莫要让宝器蒙尘。   沈羲和至今没有寻到,这双锏她也带到了京都。   画完之后沈羲和将画拿去给随阿喜:“我要你推骨出这个人的模样,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这要看推骨之人与他有几分相似,越相似就越容易。”随阿喜道。   沈羲和早就想要见识一番随阿喜的推骨之术,她让莫远带着随阿喜亲自去挑人。   然后又写信给沈云安,让他仔细询问当日为卢炳装殓之人,卢炳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她要弄出一个卢炳,送到萧长风的身边,身手了得,无亲无故,看透江湖险恶,四海为家的游侠,不信萧长风能不动心!   随阿喜从沈羲和的护卫之中挑出一个人,说是三个月就能成功。   这件事情安排下去之后,没有多久就迎来了萧华雍的冠礼。   皇太子加冠极其隆重,要在宗庙举行,为此礼部还特意将宗庙又修葺了一番。   太子加冠也非比寻常,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冠礼,太子加冠正如帝王亲政,有了冠礼才能正式触碰权利。   沈羲和原以为这场冠礼是一定会出幺蛾子,但也不知是否萧华雍装得太好,不论是祐宁帝还是诸位皇子,竟然都没有想过破坏这一场冠礼。   要知道,若是萧华雍的冠礼不成,便是祐宁帝突然驾崩,他顺利登基,因为没有举行冠礼,也只能是个傀儡皇帝,自有大臣以礼法为束缚,名正言顺架空他的皇权。   纁裳九章,五章在衣,四章在裳;白纱中单,革带金钩。   衮冕于顶,独属于皇太子才能垂下的白珠九旈,遮住了他半边脸,令人看不到他眼底的锋芒。   这是沈羲和第一次见到正装的萧华雍,他步履稳健,行走间衮冕垂下的白珠轻轻晃动,华光萦绕,衬得他略显苍白的脸格外俊美无双。   这大概也是满朝文武第一次正视皇太子殿下,这才发现衮冕加身的皇太子,身形修长,面如白玉,皇家嫡子的威仪清贵,是其他皇子加冠所不能比拟。   冠礼的最后是大宾为萧华雍取字,皇太子的字自然是陛下才有资格取,身为大宾的宗正寺卿只不过是转述罢了。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你字,曰北辰。”   北辰二字一出,令人所有人心神一震。   《论语·为政》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治理天下靠德行,像北辰之星,立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使群星环绕。   这是多么高的期望,幸而萧华雍是皇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否则单是这个字,就足够他被推上风尖浪口。   群臣们都收敛心神,在心中衡量着陛下要将帝位传给萧华雍的决心,他们日后是否当真要开始考虑早早投奔于太子麾下?   就在众人心思浮动之际,萧华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仿佛是因为激动咳嗽得俊脸涨红,最后一个岔了气倒了下去。   刚刚有些动摇的朝臣一看皇太子这副模样,立刻将不该有的心思掐死!   引起一阵慌乱,祐宁帝也大步上前扶住萧华雍,萧华雍吐字艰难,满目感激甚至仿佛泛着些许泪光:“儿……谢阿爹……赐字。”   “莫要多言。”祐宁帝安抚萧华雍一句,便高喊,“太医令!”   冠礼还有一些结尾,譬如与诸兄弟见礼,但皇太子已经明显坚持不下去,陛下凌厉扫了一眼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立刻宣布冠礼成,明日于勤政殿拜皇太子殿下。   皇太子加冠之后,按照规矩要在朝会大殿蟠龙石阶之下,满朝文武包括宗亲亲王在内,对皇太子行四拜大礼。   沈羲和看着祐宁帝带着萧华雍回了宫,她是女眷本不应当来,只能参加晚些时候的宴席,但萧华雍特意相邀,故而她着了一袭男装,全程看着他完成冠礼,自此以后再不是少年郎,而是真正的男儿!   “郡主,如此堂而皇之观太子殿下冠礼,便丝毫不留退路么?”沈羲和出来就见到紧紧盯着她的萧长赢。   “原来在烈王殿下眼中昭宁竟是个朝秦暮楚之人?”沈羲和淡淡一笑,“要令殿下失望了,昭宁之心,始终如一。” 第206章 非她所愿,必成怨偶   昭宁之心,始终如一。   八个字,一字字砸入萧长赢的心口,宛如一根铁杵被重锤一下一下狠狠敲如他的心房,疼得他头晕目眩。   “郡主,便没有看到适才……”萧长赢掩饰不住的沉闷低落的语气。   沈羲和知晓他未完的话是指什么,是指萧华雍一个冠礼都坚持不住,是众所周知的早夭之命。   “殿下,太子殿下如何,我心中有数。”沈羲和淡声回答。   萧长赢疑惑,晕染着痛意的双瞳费解地凝视着沈羲和:“你不介怀?”   沈羲和对他淡淡一笑,并未作答,盈盈一礼,无声离去。   萧长卿是看着萧长赢追着沈羲和出来,他也跟上,远远看着不曾偷听他们的话,只是担心萧长赢一个冲动做出不当之举,今日是太子冠礼,文武大臣都看着。   直到沈羲和离开之后,他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弟,若是能放下,便放下吧。”   昭宁郡主的心意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太子殿下特意邀请她来观礼,也是将心思公之于众。   萧长赢垂眸有些失魂落魄任由萧长卿带走,他跟着萧长卿回了信王府,闷头灌了一壶酒:“阿兄,我想我是放不下了……”   自上次沈羲和明确拒绝了他,他尝试过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不去见她不触碰与她有关之物,不让自己闲下来,时日一久他或许就能忘记。   不就是一个女郎么?她再独特?难道他就忘不了?   萧长赢这样告诫自己,这些时日没有她,他不也好好活着,原以为这就是放下。   狩猎场上听他遇险,他也焦急去寻,他将陛下斩蛇之事抛开,谎称卧病不起,任由人嘲弄他是拒蛇躲起来,可他终究没有寻到她。   他告诉自己,这是他与她无缘。   他想让自己释怀,可见到她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冠礼之上,他才知道一直不过在自欺欺人,他所谓的放下,只是逃避不愿面对。   原来一个人真的能住进另一个人的心里,刻骨融血,无法割舍。   要想将她忘记要想放过自己,就得挖掉这颗心。   “放不下,也要学会放下。”萧长卿擦拭着自己的陶埙,低头回答。   “阿兄,你何时倾心五嫂?”萧长赢从不曾在哥哥面前提及顾青栀,她活着的时候不曾,她死后这也是第一次正式提到。   曾经他不知何为爱,总觉得哥哥的雄风壮志都被顾青栀抹灭,若是哥哥不曾遇到这个女人该多好。   此刻他才明白,有些人相遇是一眼万年的铭肌镂骨,不遇是浮生一梦的抱憾终身。   萧长卿的手顿住,他缓缓抬手,视线落在风中摇曳的木芙蓉,神思也随着娇艳的花朵款摆而飘远。   何时倾心?   是小楼烟雨远望一瞥,她一袭素纱迎风而立,眉目淡漠疏离的模样。   还是小扣柴扉轻缓拉开,她青丝如瀑手握花灯,抬眸间秋水映月的花容。   在这之前他就见过她许多次,她都是冷艳如冰雕的人儿,他很是好奇她是否会笑。   直到那一日,红衣如血风中拉扯,她纵马而来,让万千霞光沦为陪衬,回首一笑,她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自此映入他眼底镌刻心上。   萧长卿的面容不由温柔起来,他的唇畔有了浅浅的笑:“你问我何时,我却说不上来。”   “是在她退婚前么?”萧长赢换一个方式问。   “嗯。”萧长卿颔首。   “阿兄当时难受么?”萧长赢又问。   “难受。”萧长卿垂下眼,“想她念她,又听不得她,更听不得她的名与另一个人一道被提及,每一次都要用尽全力克制,不让自己失态,不让自己冲动。”   “为何不向五嫂表明心意?”   低笑一声,萧长卿微微无奈地摇头:“一厢情愿,不过是徒惹笑话。”   旁人眼里他是天潢贵胄,是人中龙凤,可谢韫怀何尝不是显贵人杰?他凭什么让她悔婚另嫁于他?更遑论,她并不知有自己这么个痴傻之人在她看不着之处对她朝思暮想。   “若是当初……谢韫怀不曾悔婚,阿兄就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人么?”萧长赢悄悄捏紧了拳头,绷直了身子。   “否则呢?”萧长卿侧首看向弟弟,波澜不兴的眼却有一种锐利的穿透力,“我想过,我想过……”   深吸一口,萧长卿抬眼望着灰蒙蒙的苍穹:“想过谢韫怀死于意外,为此我还调查过谢家,我比谢韫怀更早知晓谢国公与袁氏的私情,我甚至制定了天衣无缝的计划,让谢韫怀惨死,再揭露谢国公与袁氏,将他们变成替罪羊。”   萧长赢紧紧看着兄长:“为何又放弃了?”   “那一日,我在法华寺上香,听到她与四嫂闲谈,她不愿嫁入皇家。”萧长卿也不由自主紧了紧指尖,他至今都记得她的那句话。   皇家之妇,于她而言是穷途末路,若她要嫁入天家,活不过三年五载。   昔日之言耳旁回响,萧长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时他只当她对皇家的尔虞我诈唯恐避之不及,未曾想过她由始至终说得都是顾家的命运,她比自己看得更远,更明白嫁入皇家,于她而言就是半只脚踩入了黄泉。   “就因如此?”萧长赢愣了。   “就因如此。”萧长卿颔首,“非她所愿,我若强求,必成怨偶。”   萧长赢动了动嘴,将那句不也仍是成了怨偶的话咽下去。   阿兄是为了五嫂放弃过的,谁也没有想到谢韫怀会因谢戟与袁氏之事而义绝,谁也没有想到谢顾两家的婚事,并不需要因为一个人亡故,就能作罢。   当年他尚且年少,却也知晓多少人要求娶顾青栀。   后来是阿兄求了陛下,才抱得美人归。   “阿兄……是要我不争不抢。”萧长赢明白萧长卿对他说这些话的意图。   “阿弟,你与我不同。青青她没有择婿之权,对婚约或许并不看重。昭宁郡主有选择之权,太子殿下便是她的选择,而她很看重这门婚事。” 第207章 太子殿下的快乐   太子殿下便是她的选择,对萧长赢而言不啻于五雷轰顶,密密匝匝的疼痛遍布四肢百骸。   “阿兄,太子他当真不是装病么?”萧长赢声音克制而又沙哑。   “阿兄也不能笃定。”萧长卿思忖片刻后道,“不过昭宁郡主执意嫁与太子殿下,我倒是觉着太子殿下的身子骨或许真不好。”   “为何?”萧长赢不解。   “我未与昭宁郡主接触过几回,但自与她相关的几件事便能看出,昭宁郡主慧黠沉着。她虽常往东宫探望太子殿下,可我从未在她眼底看到对太子殿下的爱意。”   最明显的便是今日,她站在一旁,看着太子殿下加冠,全程眸光平淡,不曾有丝毫波澜。   这不是伪装的内敛,亦不是压抑着情意,而是当真对太子殿下毫无爱意,否则萧长卿也不会纵容着弟弟再去寻沈羲和。   如此说来,昭宁郡主要嫁给太子殿下便不是为了情,婚姻一事不是为情自然就是谋利。   “谋利?”萧长赢不信,“若太子殿下当真活不过三年五载,她嫁与太子,日后谁帮她护西北周全?她一个前太子妃,谁登基又能容得下她?”   “若她诞下嫡孙呢?”萧长卿反问一句。   萧长赢哑然,旋即瞳孔微缩:“你是说她……”   “是,她所求从不是母仪天下。”萧长卿也是今日才隐隐猜到沈羲和的心思,“若她身为嫡孙之母,便是太子殿下薨,她的儿子依然比我们更具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古往今来,正宫嫡出,就是尊贵。   “陛下怎会允许流着沈氏一脉之血的人继承大统?”萧长赢觉得沈羲和过于天真。   “阿弟,莫要小瞧女郎。”萧长卿以往也对女郎多有偏见,总觉着女郎娇弱短视,但顾青栀让他明白,一个女郎是有颠覆山河之能。   “后宫无正宫,陛下立誓不再立后,她若嫁入东宫,想要以太子妃之位代掌六宫,亦是合情合理。届时整个后宫都落入她的手中,你且瞧着,瞧着她如何治理后宫,如何釜底抽薪。”萧长卿不觉着沈羲和这般筹谋是异想天开。   这条路看似曲折艰难,但一旦成了,西北再无顾虑,沈氏一族才是真正的不倒。   如此一来,谁也无法动摇她的权利,她便是想要小法女帝,亦不是难事。   这要比依附男子,便是成了皇后,也要与夫君虚与委蛇要干净利落许多。   萧长赢听了萧长卿的话,整个人都懵了,他愣愣地盯着一处,许久才凄惨一笑:“原来……原来我输在此处。”   “阿弟,哥哥劝你放下,不是怕你争抢之下,反而与昭宁郡主成仇。”萧长卿几不可闻轻叹一声,“而是若昭宁郡主的心思当着如我所料,她便是一个不会为世俗之情动容的人。”   萧长卿以为自己遇上顾青栀已经够可叹,但沈羲和比顾青栀更可怕,更敢想亦更敢筹谋。   他飞蛾扑火一般奔向顾青栀,自以为自己能够打动她,沈羲和比顾青栀更甚,自己弟弟更不可能打动得了沈羲和。   秋风沁凉,忽而天空一声闷雷惊响,让沉默了许久的萧长赢问:“阿兄,你可有夺帝位之心?”   本要将陶埙举起来吹奏的萧长卿顿住,他若有所思看向萧长赢:“你想助她?”   萧长赢不语,也未有否认。   萧长卿垂首静默了片刻:“我曾有心,如今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憎恶。”   说着他复又看向萧长赢:“你莫要以为我无心帝位,你就可以相助于她,太子殿下便是当真命不长,他也绝非等闲之人,我尚且未曾将他看透,他未必容得下你的心思。   另,你要做好……无怨无悔的准备。”   当年他就是没有参透这点,才会致死也不曾让她对自己有半分动容。   人心肉长,会疼会累,会苦会恐,这世间哪儿有无怨无悔的给予,不求丝毫回报的情意?   他不想唯一的弟弟如他一样,累了倦了伤了痛了,一颗心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从在自我厌恶与折磨之中变得面目全非,最后伤了自己也推远了她,徒留一生的追悔莫及。   “若能倦了也好……”萧长赢低声呢喃一句,抬首又将酒壶里的酒灌入口中。   萧长卿顿了顿,将陶埙凑在唇边,一首柔和的曲子倾泻而出,随风卷起落叶,飘向远方。   萧华雍还不知有人已经在盼着他早死,然后要帮他照顾老婆孩子,他好不容易把祐宁帝和太医令给打发,迫不及待问天圆:“呦呦给我送的礼呢?快给我取来!”   那日地方回来,就把殿下亲口索要生辰礼之事用一种见鬼的表情复述给他,天圆用一种地方目光短浅,没有见过世面的目光鄙夷了弟弟一把,就留了心。   各方送来的贺礼都要他过目轻点,特意将郡主府送来的单独放一边,第一时间便给萧华雍取来。   礼盒从大到小很大的一摞,东宫生辰礼肯定不能只送一样,萧华雍扫了一遍,精准地将倒数第三个抽出来,抱到寝榻上去打开,解开绑着的红绸,他还深吸一口气。   虽然觉着沈羲和极大可能会在找不到合适送他特别生辰礼的情况下,如他所愿,给他缝制一个枕头,萧华雍还是觉得有可能不是,但若是一定是这个盒子,因为大小差不离。   屏息小心翼翼打开盒子,一个玄色金丝银线起花平仲叶的药枕映入眼帘。   萧华雍眉飞色舞地看着,伸手轻轻抚上去,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笑容不由放大,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将药枕抱起来,深吸一口清凉的药香。   立时将床榻上的枕头扔一边,仔细轻柔地放好自己的枕头,然后缓缓躺下去,闭上眼睛鼻息间全是平仲叶和药材的清新香气,萧华雍享受了片刻,又坐起身将之抱入怀里,露出了温柔而又有些痴傻的笑容。   笑后,又露出忧心的神色:“枕久了,不就枕坏了?”   天圆:…… 第208章 故意打草惊蛇的郡主   天圆真是害怕萧华雍将这个枕头给供起来:“殿下若是不用,郡主知晓了,恐误以为殿下不喜。”   萧华雍一想也对,不能让呦呦误会,他又把将药枕轻轻放回去,他爱惜些便是。   又抿着唇带笑躺下去,萧华雍只觉着自己的床榻从未有一时似此刻般睡着舒适,不过看着白晃晃的传呼,他的笑意又收敛了几分:“今儿这夜幕为何迟迟不落下?”   天圆:……   “殿下不若小憩片刻?”天圆轻声建议,“属下给殿下点些辟寒香?”   独活楼的辟寒香被萧华雍包圆,沈羲和没有因为被萧华雍包圆就不供应,还是按照原有的计划供应,仅有萧华雍一个人用,也是够用。   萧华雍每日穿得厚重,并不全是伪装,若非所需,也会捂出汗渍。   他体内的毒春夏初秋都还好,一到深秋尤其是寒冬,就会发作得极其厉害,他十分畏寒。   沈羲和的辟寒香,比他在其他地方搜罗而来得要好,暖意融融,最是适宜他。   “唔。”萧华雍有些矜持地点了点头。   这一觉却从晌午睡到了月上柳梢头,还是被天圆给唤醒,让他吃些夕食,萧华雍却摆了摆手,复又躺下,很快又入了梦乡。   次日沈羲和带着随阿喜入宫来寻他,就看他精神抖擞,他在煮着茶,只是这茶很香,有股奶味儿。   “殿下又有新茶?”沈羲和发现萧华雍真的很喜欢茶饮,至少每次她来,都能在萧华雍这里喝到与外面不同的茶。   “这是我从吐蕃人手中学来的茶,在吐蕃他们都喜用牛乳入茶,加上少许盐,饮用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萧华雍差不多刚好将茶煮好,给沈羲和倒了一杯。   不止有吐蕃的茶,还有吐蕃的点心,沈羲和第一次尝试,倒是觉着与众不同,总之对于她而言要比和茶更好,她不是很喜欢饮茶。   “殿下想让阿喜给殿下治一治眼睛。”沈羲和入宫就是奔着这件事来。   随阿喜不能单独入宫,索性螫针也不能每日一次,需得五日一次,过密的话蜂的毒液会伤了萧华雍的身体。   萧华雍治疗需得一个时辰,沈羲和便离了东宫去了后宫阳陵公主的宫殿。   阳陵公主因为秋日寒凉不慎风寒,恰好在寝殿,沈羲和求见她推拒了,但沈羲和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入了内。   “昭宁,你真是越来越放肆!”阳陵公主看到冲进来的沈羲和怒斥。   “公主,昭宁还能更放肆,公主想知晓么?”沈羲和自顾自寻了把靠背扶手椅坐下,理了理宽大的水袖,双手交叠轻放于双腿上。   “你——”阳陵公主气得面色涨红,本就患了风寒的她,剧烈咳嗽起来。   “公主,四公主临死前有些话,昭宁很是费解。”沈羲和没有理会她的咳嗽,“而是道,她说——”拖长了尾音,沈羲和意味深长道,“阳陵害我……”   本来已经缓过劲儿的阳陵公主听了这话,更是咳得猛烈,眼泪都咳出来,阳陵公主的侍女立刻喊着传太医。   沈羲和也未曾阻拦,站起身走到阳陵公主的伸手,阳陵公主的宫女要阻拦,却被碧玉和珍珠一把推开,沈羲和轻轻抚着阳陵公主的后背。   对阳陵公主露出一抹诡异的浅笑:“公主,你猜我为何知晓四个字临终之言?”   有些东西就是细思极恐,长陵公主死得蹊跷,纵使不少人猜测是沈羲和报复,可沈羲和当时失踪,后脑勺那么大一个包,可是太医署几位医师都诊断的,这明显是不可能清醒。   没有沈羲和的吩咐,沈羲和的奴仆怎敢对公主下手?   也是因此没有人敢传沈羲和害死长陵公主,但这会儿沈羲和竟然说她听到了长陵公主的临终遗言,岂不是告知自己,长陵公主就是她害死!   背后的手轻轻地拍着,一股寒气却顺着尾椎骨蔓延而上,令阳陵公主打了个寒噤。   感受到阳陵公主的恐惧,沈羲和凑近她的耳畔,轻声柔语道:“公主,被巨蛇活生生要死,绝不是昭宁能想出最残忍的死法……”   “啊——”剧烈咳嗽的阳陵公主一下子跳蹿起来,尖声叫着扑向自己的宫女。   “郡主,你怎能以下犯上,威吓公主?”阳陵公主的大宫女对沈羲和怒目而视,将阳陵公主护在身后。   “珍珠。”沈羲和淡淡唤了一声。   珍珠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宫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见公主咳嗽不止,心中担忧,为公主顺气,你却指责我威吓公主?”沈羲和居高临下看着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的宫女,“你们伺候不好公主,公主心善舍不得责难你们,我替公主教训你们一番。”   说着,她笑眯眯看着说不上话的阳陵公主:“公主,应是不会介意昭宁越俎代庖一次吧?”   那张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得清雅绝俗,笑容也温和浅淡,倒映在阳陵的眼里,却狰狞如夜叉,她的脊骨方才被沈羲和隔着衣裳触碰的地方,现在仿佛都还附着一股凉气,让她又惊又惧。   沈羲和怎么敢,她怎么敢!   怎么敢对公主下杀手?还如此天衣无缝!   便是她此刻喊出去,也没有证据,偏沈羲和又不是寻常人,没有证据谁也不敢轻易给她顶罪!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沈羲和盈眸一转:“公主好生将养,来日方长,昭宁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沈羲和就带着珍珠离开,正好与黄太医丞错身而过。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等着阳陵公主与背后的人联系,可阳陵公主不知是目的达到,还是不敢再招惹她,亦或是寻不到对她下手的机会。   更或许是被长陵公主之死惊吓到,一直躲在自己的寝宫深居简出,未曾与人联系。   沈羲和不确定是否就是昭王,尽管昭王嫌疑最大,可她不是个随意出手之人。   既然阳陵公主不愿意出洞,她就打打草草,吓一吓阳陵公主,让她自己爬出来。 第209章 太子殿下在稚化   从阳陵公主的寝宫出来,时辰尚早,沈羲和回东宫的路上,遇上了三公主安陵公主与五公主平陵公主,安陵公主明显眼眶红肿,平陵公主在安抚她。   彼此间互相见个礼,并未拉着说话,长陵公主的事情之后,几位公主对她都发憷,日常举办宴会,也只是象征性给她发帖子,并不期待她到场。   除了薛瑾乔,就没有一个京都贵女不对她避之不及。   回了东宫沈羲和观赏起东宫,东宫里种植了许多花草,萧华雍是个闲情逸致的人,东宫被他打理得奇花异草格外令人赏心悦目,沈羲和极是喜欢。   她也是个喜欢养花草之人,郡主府因着她上京匆忙,便是有钱也一时间搜罗不出多少珍品,又一想自己不过一二年就要出嫁,索性就随意装点一番。   “这院子里夏日百花齐放,彩蝶翩飞,也是一景儿。”萧华雍不知何时来到沈羲和身后。   沈羲和转头,不免又看到他两眼周围一些黑点环绕,饶是见过一次,沈羲和依然觉着萧华雍这副模样格外喜庆:“殿下可有觉着眼疾有所改善?”   “自我不辨五色后眼皮时有痉挛,上次螫针之后,有所缓解。”萧华雍如实作答。   这样看来是有效果的,沈羲和也放了心:“假以时日,定能治愈。”   “让呦呦挂心了。”萧华雍轻声温和笑道。   沈羲和:“殿下体内的奇毒,可有头绪?”   提到此事,萧华雍目光沉静看着沈羲和不语。   沈羲和也为催促,只以为萧华雍是在衡量这等紧要之事要不要与她道。沈羲和也并非试探之心,不过是顺口一问。萧华雍答不答,她都不会多心。   萧华雍只是想到了短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静默了片刻,萧华雍才道:“我身边有一位民间圣手,想来郡主听闻过,是令狐拯令狐先生,这些年我的身子都由令狐先生照料,先生为了我体内的奇毒访遍五湖四海,仍未寻到毒之根源。”   令狐拯,沈羲和自然听过,盖因沈岳山和沈云安也为沈羲和访遍了名医,只不过白头翁隐匿,令狐拯言有手上有病人,原来是萧华雍。   举凡大能者,必有规矩。令狐拯的规矩便是,手上有一个未治愈的病人,绝不接纳第二个需要耗费大精力的患者,只给随手能治之人治病,这是为了令狐家的金字招牌,也是为病患负责。   沈岳山救女心切,也不能强势坏了人的规矩。   “阿喜擅毒,会竭力救治殿下。”沈羲和不会安慰人,只能诚心诚意道。   萧华雍豁然抬眸,眼底光亮灼目,似烈日凌空:“呦呦要命阿喜为我治毒?”   沈羲和不知他为何这般激动,轻轻颔首。   她的确是因着萧华雍会英年早逝又是正统嫡出才选择了萧华雍,换个人便是能英年早逝,沈羲和也不会抉择,因为只有嫡孙才有资格与庶出的叔伯在礼法上一争高低,才能获得大臣的支持,尤其是世家。   比起一个成年的不好掌控,背后又势力错综复杂的皇子,孤苦无依的又占着嫡出正统的年幼皇孙,他们自然更倾向于后者。   但她现在欠了萧华雍的救命之恩,她要把这份恩情还于他,尽心尽力为他解毒。不能解她也没有违背自己生而为人的原则;能解她亦不后悔。她至少做到了与萧华雍两不相欠,至于日后,便是各凭手段,能相携到老自然是最好。   终是拔刀相向也无妨,谁主天下,便看最后鹿死谁手。   萧华雍却不管沈羲和心中如何做想,他只知晓在这一刻,沈羲和不是图他短命仍旧愿意嫁给他,这个认知就像一把火,在他的心口点燃蔓延,让他整个人都炙热起来。   “呦呦放心,我定会全力解毒。”宽大的广袖之中,萧华雍捏紧拳头,抑制住自己的心湖波澜。   沈羲和对着不知为何就振奋的萧华雍有些莫名,以往她只当萧华雍心思深沉,自他对自己表明心迹之后,萧华雍时常举止宛如稚童。   这让沈羲和有些不适,她心性沉稳,对迟钝欢脱之人都不喜往来,并无轻视之意,只是觉着与这类人往来特别倦。   渐渐她发现,萧华雍好似有稚化的趋势。   沈羲和没有表现出来,但萧华雍异常敏锐,察觉了沈羲和神色不似方才松快,仔细回想了片刻,自己太得意忘形?   轻咳一声,萧华雍又恢复了温文尔雅,高贵雍容的模样:“呦呦方才去了素芳殿?”   “嗯。”她光明正大去素芳殿,自然是瞒不住宫里的人,萧华雍知晓也正常。   “是阳陵何处对你不敬?”萧华雍是极其了解沈羲和。   她不喜与世家勋贵女郎往来,更不喜欢与宗室贵女交好,她性子独,喜爱清静。若非有事儿,她是不会主动寻任何一个女郎,哪怕是皇家公主。   沈羲和与几位公主素无相交,突然寻上门定不是答谢,尤其是她刚到没有多久,素芳殿就唤了太医。   想到他对长陵的手段,沈羲和淡声道:“心中有些许疑惑,寻了公主解答。”   不想自己干预的态度明明白白,萧华雍便不追问:“我带呦呦去看看别处。”   沈羲和很满意萧华雍这一点,聪明灵透,一眼能够看透旁人的心思,且信任和尊重。   她相信萧华雍不追根问底,便不会背着她私下去干预她之事。   这是对她隐私的尊重,对她能力的信任。   沈羲和并不喜欢往年在西北,那些为了讨好自己的人,恨不能自己没手没脚没脑子,什么都要他们代劳一般。   沈羲和没有在东宫留多久,皇太子冠礼次日其实还有诸多事情,只不过由于昨儿他旧疾发作,一切从简,再是从简,也有不少礼需要亲自出面。   “郡主,婢子打听清楚了,开年之后吐蕃要如今求亲。”珍珠上了马车低声道。   既然遇上了两位公主情绪不对,珍珠就要探清缘由,以免波及到郡主。 第210章 阳陵公主的保命之举   “和亲?”沈羲和失声轻笑,“这可真是好戏要登场了。”   京都贵女谁愿意嫁到番邦蛮夷去?然则和亲不限于公主,也可能是宗室女或者大臣之女加封为公主派去和亲。   无论如何,可以想见自今儿起京都家有适婚女郎的家里该有多热闹,只怕冰人都要忙昏头。而一些家中儿郎高不成低不就的也能因此身价大涨,更有头疼家中一无是处游手好闲纨绔的爹娘,也可以借此将歪瓜裂枣装裱一番,指不定讨个好女郎。   再差能差过嫁到吐蕃和亲,无人撑腰,吃住不惯,甚至连话都听不懂的地步?   这些与沈羲和无关,便是宗室权门勋贵家中都无适龄女郎,她也不可能成为和亲之人,故而吐蕃明年开春后要来朝贡并且有和亲意向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最悠闲的便是沈羲和。   “郡主,五公主伤寒好了之后,依然没有异动?”莫远每日都会将宫中的消息递给沈羲和,着重是阳陵公主。   “倒是沉得住气。”沈羲和修剪着院子里的花草,这都过去两日了,她竟然好似背后无人指使一般。   不过沈羲和不信那日偶然听到的话毫无根据,她琢磨着要给阳陵公主再加一把火。   而此时的阳陵公主在素芳殿焦急等待着宫女回来,看到贴身宫女,连忙将她带入屋内:“消息可属实?确定开春之后吐蕃会入京朝贡且和亲?”   “公主,消息属实,是从明政殿传出来。”宫女回答,“公主你如何是好?奴婢听闻三公主进来和五公主交好,到时候有荣贵妃的帮衬……”   “公主,不如去求……”   另一个宫女话还未说完,就被阳陵公主阴沉的目光给堵在喉头,惶恐低下头。   “此事不可再提。”阳陵公主沉声叮嘱,“沈羲和手段阴狠毒辣,她连四姐都下如此毒手,却不直接对我动手,不是她有顾忌亦不是她手伸不够长,而是她留着我做鱼饵,就是想引出……一旦如了她愿,我必死无疑!”   阳陵公主虽则胆小,可她自小就聪颖,只不过不敢表露,一直靠着逢迎长陵公主才能够维持住公主的体面,沈羲和恐吓她,她是真的怕,却也没有被吓傻。   “可昭宁郡主不是善茬,她既怀疑公主,必然不会罢手。”宫女忧心忡忡。   阳陵公主凝眸思忖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光一定:“为今之计,只有一条活路!”   她吩咐宫女为她准备妆容,盛装打扮之后,去了明政殿。   祐宁帝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作为帝王他又太多的事情,每日处理朝中大小事宜,若非三省六部得力,他一日奏折都看不完,故而对于公主他极少关心,过问功课也只在皇子身上。   公主自有她们的母妃或是宫中抚养她们的宫妃操心,自有对长陵他会时常召见,令其陪他用膳,便是荣贵妃的平陵公主也没有其他殊荣,大抵是如此,公主都畏惧祐宁帝,从不私下求见。   故而阳陵公主来求见,祐宁帝很是惊讶,正好今儿心情不错,便大手一挥,让刘三指放了人。   “儿给阿爹请安。”阳陵公主克制住自己的不安,得体行礼。   “起吧。”祐宁帝的语气还算温和,“阳陵今儿怎会想着来寻朕?”   除了定期的问安,他的公主从不会往他跟前凑。   阳陵公主不敢撒娇卖痴,她规规矩矩开口:“儿心悦一人,想请阿爹为儿赐婚。”   本朝对女郎的行为举止并不算苛刻,只要不是私相授受,有了倾心之人,主动求父母成全也无伤大雅,反而衬得坦荡与直爽。   阳陵公主的话让祐宁帝轻叹一声,儿女们都长大了:“阳陵看上了哪家儿郎?”   既然敢如此大大方方求到自己面前,总不会是拿不出之人。   阳陵公主捏了捏手绢,心一横闭眼道:“儿心悦步世子,想招世子为驸马。”   殿内一世寂静,彷如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祐宁帝沉思了片刻才道:“阳陵你想要嫁何人?”   一鼓作气,阳陵公主摸不清祐宁帝的态度,她心如擂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再无方才的勇气,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的颤音道:“儿心悦步世子。”   这是她唯一的活路,只要陛下赐婚她和步疏林,以沈羲和与步疏林的交好,绝不会对她下杀手,否则她死了嫌疑最大的就是步疏林,会将步疏林推至水深火热。   她有把握陛下一定会同意,陛下本就有意让步疏林尚公主,只不过步疏林闹出了龙阳之好,陛下虽然不重视公主,却也不会明知对方好男风,还把女儿强硬嫁过去。故而三姐不愿意,陛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然也不会一个女儿不同意,就嫁另一个女儿,故而绝了步疏林尚公主的念头。   现在不同,她是主动求赐婚!   “阳陵,你可知在说什么?”祐宁帝沉声问,“步世子的喜好,你可听闻过?”   阳陵红了眼眶:“儿知晓,可儿不在意。步世子兴许是一时糊涂,儿听闻后也想就此作罢,可儿始终放不下世子,求阿爹成全。”   说完阳陵公主又深深叩首下去。   步疏林是不是真的龙阳之好没关系,她不求夫妻恩爱,只求好生活着。   嫁给步疏林,步疏林不敢对她下手,沈羲和也不会,步疏林还得保护她。   日后……日后便是步家不被陛下所容,她是陛下的亲女儿也无忧,步家覆灭,她也能一辈子在她的公主府里享受荣华富贵,再也不会似如今,随意被人拿捏。   祐宁帝看着跪在下方的阳陵公主,喜怒难辨,许久之后才道:“阳陵,你可要想清楚。”   “儿深思熟虑,不嫁世子,必悔恨此生。”阳陵语气坚定。   “你先下去,朕让你好生想一想。”祐宁帝道。   阳陵张口欲再言,刘三指没有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公主快回去,这终身大事,需得好生思虑。” 第211章 我会为你解决   阳陵公主最会看人脸色,刘三指这是提醒她,陛下不想再听她说这话:“诺。”   等到阳陵公主离开之后,祐宁帝才冷笑一声:“朕将有意和亲的消息放出去,就是看一看他们的反应,没有想到第一个坐不住的竟然是朕的女儿。为了不和亲,什么都不顾。”   吐蕃有意和亲,没有祐宁帝的默许,怎么会如此早就泄露?   祐宁帝借此试探朝中人的反应,这些个滑头,每一个人站出来表态。   “陛下息怒,公主年幼,又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寻常女郎远嫁尚且忐忑,公主如此是乃人之常情。”刘三指连忙安抚。   祐宁帝走下御阶,来到偏殿,双手负在身后,看着面前的舆图,目光直直落在吐蕃之上。   吐蕃左为西北,右乃蜀南,若是把吐蕃拿下……   “这一次,朕绝不和亲!”   帝王眸光锐利如隼,却有痛意一闪而逝。   二十年前他初登大宝,处处受人掣肘,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迫和亲。   这些年他每每午夜梦回,便会忆起那一日,她含泪掰开他的手:“陛下,妾这一生得遇陛下,受陛下垂青,此生无憾。妾身无长物,恨不能为陛下分忧,如今能为陛下为我朝百姓尽绵薄之力,是妾之幸。   陛下莫要伤怀,妾此去再无归期,惟愿陛下安国邦,兴国威,强国力,振国风!   愿妾乃我朝最后一个和亲之女,汉家女郎再不受和亲之苦!”   泪光似流星自帝王的眼底划过,人人皆以为帝王能随心所欲,可他却连一个柔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宦官、权臣、军阀架空的帝王,二十年他做到了,日后再不会送汉家女郎和亲,要战便战!   ……   “救命啊,呦呦——”沈羲和正在沉思如何对阳陵公主再下手之际,步疏林老远叫着奔进来。   沈羲和已经能够对她的咋咋呼呼淡然无视,头都没有抬,继续仔细修整着自己的花草。   “呦呦,呦呦。”步疏林奔上前抓住沈羲和的手腕,“阳陵公主她疯了,她竟然向陛下求赐婚,要嫁给我!”   沈羲和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于树叶斑驳间的微光之中抬眸:“嫁给你?”   “是,她要嫁给我!”步疏林气得腮帮子疼。   这个时候莫远也走进来,他对沈羲和微微颔首。   阳陵公主去请旨赐婚,祐宁帝并未令左右退下,知晓的人不少,很快宫里宫外都传遍,莫远也是要过来递消息,远远听到步疏林的话,便对沈羲和确认。   “我何处露了馅儿?”步疏林想不明白,阳陵怎么会突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她和祐宁帝不同,不会觉得阳陵公主是为了躲避和亲,京都那么多儿郎,能够尚公主的也不少,虽然公主娶回去就和娶个祖宗一样,但只要公主自己识大体,敬长辈,哪怕婚前驸马不乐意,相处久了也会软化。   阳陵公主不愁找不到旁人嫁,非要嫁给她一个好男风的浪荡子!步疏林只当是自己何处露了马脚。   “不是你的缘故。”沈羲和短促哼笑一声,“她还真是聪明。”   万万没有想到,阳陵公主为了保命,竟然玩了这么一手。   阳陵公主大张旗鼓去求赐婚,这个时候她便不好动阳陵公主,否则阳陵公主有个闪失,步疏林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对步疏林极大的不利,便是寻不到证据,陛下只怕也要派绣衣使时刻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要是真男儿也罢,可她是假的,经不起绣衣使整日盯着。   “嗯?”步疏林满脑袋问号,“是否有什么我不知之事?”   沈羲和又低下头修建起枝叶:“这事儿由我而起,你不用理会,我会为你解决。”   “呦呦,你是我亲妹妹,这世上就你待我最好!”步疏林一脸幸福,压根没有听到沈羲和前半句,只听到会为她解决,一下子就往沈羲和身上扑。   想要抱一抱沈羲和,岂料沈羲和早有防备,已不再是刚入京那个不宜动作的柔弱女郎,脚步一垮,就让步疏林扑了个空,险些一头栽倒。   “呦呦~~”步疏林嘟嘴。   将剪子搁在丫鬟捧着的托盘里,沈羲和转身去净手,步疏林也跟上来,挖了一些沈羲和的香膏,也跟着洗了一个,洗完忍不住闻了闻自己的手:“呦呦,这香膏与我在独活楼买的有所不同。”   “这是女儿家用的香膏。”沈羲和淡声回答。   步疏林:……   眼珠一转,步疏林看到旁边的针线,竟然是一件襦裙,白色的裙摆绣着金色的平仲叶,配上湘妃色的上衫,绯色披帛,这么看怎么好看。   “这女儿家穿的。”沈羲和从她手上取过。   步疏林心一梗:“呦呦,你的针线活儿可真好!”   她有记忆来都是按照男儿养,舞刀弄枪她不在话下,女儿家该学的她一样都未学过。   “呦呦,这套衣裳赠我可好。”步疏林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也不知什么布料,摸起来顺滑清凉,夏日里穿在身上定是轻薄无汗。   “送你压箱子么?”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穿!我偷偷穿!”步疏林眼巴巴道,“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穿过衣裙,以往也从未对女郎钗裙动过心思,不知为何就是觉着这身好看,想穿一穿。”   她眼底的热切不似作假,她自小从未着红装,戴金钗,将儿郎的身份刻入骨子里。她不会针黹女红,但她要学得比真正的女郎更艰苦,就拿习字来说,女郎的绵柔娟秀她不能有。   “可以赠你。”沈羲和心软道,“收起来,莫试穿。”   任何一个不慎,都是致命的欺君之罪。   步疏林心口一暖,她伸手圈住沈羲和的肩膀,轻轻抱着沈羲和,将头靠在沈羲和的肩头,眼底有水光泛动:“呦呦,你待我真好。”   她一生独来独往,掩着一个攸关生死的秘密,不敢与任何人深交,三岁被送到京都,每一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第212章 绝不和亲   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可以不再伪装,能够有个放下心防,说上一两句真心话的地方。   沈羲和这一次没有躲开,任由步疏林抱着,沈羲和答应,短命却不答应,它喵了一声就纵身朝着步疏林飞来,步疏林可不敢对短命发起攻击,只能闪躲。   步疏林一个闪身站定,就看到短命被沈羲和接住,趴在沈羲和的肩膀对着自己龇牙。   “难怪叫短命这么不讨喜的名字。”步疏林不爽地嘟囔。   “喵——”短命做出要朝着步疏林奔过去干架的起势准备,被沈羲和摸了摸脑袋,立刻爪子一软,乖巧如同一个睡着的婴孩儿趴在沈羲和的肩膀上。   “呦呦,你这绝对是一只公猫!”如此好色!   “短命是母猫。”沈羲和瞥了步疏林一眼,抱着短命举步往临湖的石台边走去,“银楼的事儿如何了?”   这段时日,步疏林都在盯着银楼,总之她不务正业都已然深入人心,也无人理会。   “你说起这事儿,我总觉着银楼不简单,我才去第一日,他们似乎就有所察觉,掌柜还亲自来试探我。”步疏林正色道,“之后他们银楼再无动静。”   “是哪家银楼?”沈羲和问。   步疏林扬眉,咧嘴一笑:“就知道呦呦心疼我……”对上沈羲和不耐烦的目光,步疏林立刻乖乖道,“斗金银楼。”   “你可以走了。”沈羲和直接下逐客令。   步疏林:……   “嗯?”沈羲和投给她一个不想走的询问眼神。   “走,我现在就走。”步疏林瘪着嘴一步三回头走了。   “郡主,陛下恐会赐婚。”珍珠觉着要对阳陵公主动手要快。   “你说对于阳陵公主求旨赐婚之事,陛下会如何作想?”沈羲和将短命放在石桌上,轻轻摸着它细绒的毛。   步疏林这好男风之事闹得风风雨雨,崔晋百也不曾否认,似乎默认了他们俩就是相好,崔晋百是陛下看好之人,陛下少不得要问他,陛下没有将三公主强行赐婚,定是崔晋百的回答让陛下信了这事儿。   这样的情势下,阳陵公主求旨赐婚要嫁给步疏林,又是在这个关口,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觉着阳陵公主这是为了逃避和亲。   “此时陛下若是不赐婚,就是表明他极有可能让阳陵公主和亲。”沈羲和纳闷祐宁帝为何没有立时成全了阳陵公主,要知道这是阳陵自己愿意之事。   “明儿去一趟东宫。”想不明白,就找个了解陛下之人问一问。   正好又到了给萧华雍螫针的日子,沈羲和等萧华雍螫针之后,才开门见山问:“陛下对和亲是何想法?”   “呦呦为何忽而关心和亲之事?”这和沈羲和无关,且这件事已经好几日,沈羲和之前丝毫不在意,“与阳陵有关?”   沈羲和不希望他插手阳陵之事,他便没有去调查与琢磨。   “只是觉得此事略有些蹊跷。”倒不全是因为阳陵公主的关系,沈羲和道,“距离开春尚有两月,和亲消息便传出来,陛下竟不担忧扰得百官心绪不宁?”   “陛下不会和亲。”萧华雍低声道。   “不和亲?”沈羲和有些诧异。   “不和亲。”萧华雍笃定,眼底有一缕钦佩,“他日我为君,亦不和亲。不纳贡、不退让、不裂土、不和亲!”   沈羲和心神一震,本朝和亲不少,便是陛下刚登基那几年也有过公主和亲,沈羲和从未想过祐宁帝是这个意思。   “所以,陛下将此消息放出来,是希望百官之中有人站出来提议不和亲?”沈羲和明白了,明白祐宁帝的意图。   和亲在许多人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他们对于和亲并无多少感触,哪怕是送他们的女儿去和亲。   大概群臣与她一样,想不到陛下是不愿意和亲吧。   “只怕无人敢开这个口。”沈羲和轻叹一声。   这一点沈羲和是佩服祐宁帝的,但是文武百官觉得和亲,是吐蕃千里迢迢来求娶,吐蕃又是从属天朝,他们嫁一个女儿,就能免一场战争,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郎,让两边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这不是为大局着想,甚至谁敢提出来,必然要激起群怒。   “是因他们早就忘了何为血性,何为傲骨!”萧华雍讥笑一笑,“他们口口声声和平共存,不应以一己之私,让百姓流离失所,但他们在地方上没有少鱼肉百姓,在京都也没有少玩弄权术令弱势之人有苦难言。   不过是没有犯到他们的利益罢了,一旦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便是另一副嘴脸。”   沈羲和默然片刻才道:“其实也怨不得他们,若无国力,君王也不敢轻易做此决断。并不是人人都要气节都要傲骨,也许活着,安慰地活着才是他们所求。”   一旦开战,胜了自然是不世之君,败了就是遗臭万年。   “我一直以为陛下重名胜过一切……”沈羲和突然觉着或许她对祐宁帝还不够了解。   “我适才说过,不过是没有犯到自个儿的利益罢了。”萧华雍钦佩祐宁帝的决断,却也知晓他为何如此,“你可知道十九年前,汝南公主和亲?”   “六年前汝南公主去世了。”汝南公主是陛下登基以来唯一和亲的公主,也正是因为她去世了,她并无儿子继承王位,吐蕃现在内乱平定,这才又起了和亲的心思。   “汝南公主是端肃皇后的堂妹,是陛下此生挚爱。”萧华雍用平淡的语气告知沈羲和一个惊天秘密。   沈羲和震惊不已。   “当年陛下想要求娶的并非我阿娘,阴差阳错才不得不娶,这导致他与汝南公主生生错过,后来陛下登基为帝,原以为可以得偿所愿。”萧华雍低声一笑,“但他高估了帝权,低估了身后这些拥立他之人。”   当年啊,闹得惊天动地,陛下险些连刚刚坐上去的帝位都不保,后来是汝南公主主动站出来,愿意和亲,这才保全了陛下的帝位。 第213章 愿为呦呦百晓生   所以,陛下主战不和亲的根本缘由是当年心爱之人被逼无奈成了和亲公主?   “殿下是如何知晓这些往事?”十九年前,眼前人才刚刚降世,尚在襁褓之中。   “我想知晓之事,莫说十九年前,便是二十九年前也能查清。”萧华雍一手挽袖,给沈羲和换了一杯茶,“呦呦日后有何不解,只管问我,我愿成为呦呦的百晓生。”   沈羲和已经能对萧华雍的殷勤处之泰然,她礼貌性地笑了笑:“这世间有何是殿下不知?有何是殿下不能?”   萧华雍含着正准备低头饮茶,听了她之言,茶碗在唇边顿住,他眸光柔和,流光溢彩,眼尾含情:“呦呦之心,我不知;欲求呦呦之心,我不能。”   沈羲和微微一怔,旋即笑容略深:“呦呦无心。”   “无妨。”萧华雍似乎料到她会如此作答,依然温柔浅笑,“我有心便可,两个人一颗心,同心同德,当是如此。”   无奈地摇了摇头,沈羲和也不再劝他莫要随时随地撩拨于她,带他明白她心若磐石,便会知难而退:“今日多谢殿下解惑。”   萧华雍告诉了她,祐宁帝的心思,既然祐宁帝无心和亲,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他觉着可能好男风之人,那她对阳陵不用急着下手。   比起阳陵这枚棋子,她更想知晓背后的人是谁。   从东宫离开之后,沈羲和没有立刻回郡主府,而是去步疏林说的斗金银楼看一看。   这是京都最大的银楼之一,背后靠了谁暂时不得而知,东家是个洛阳富商,十分会钻营。   琳琅满目,珠光生辉,金银玉器,夺人眼球。   斗金银楼跑堂的都是魁梧的壮汉,据说还特意雇了镖局护航。   “女郎这边请,不知女郎欲购何物?”伶俐的售卖娘子上前招待女客,男客则是售卖郎招待,也算是得体。   沈羲和戴着幕篱,身边就跟了一个寻常不出门的紫玉,售卖娘子只能通过穿着打扮,行走姿态来判断沈羲和是否富贵。   当她不小心瞄到沈羲和压裙的玉珏之后,眼睛一亮,殷勤了几分:“女郎不如入内看一看,里间都是上品,楼上都是些珍品。”   沈羲和没有理会她,紫玉道:“我家娘子喜静。”   “是妾多言。”售卖娘子笑着赔礼,然后静静跟在沈羲和身后。   沈羲和随意看了一圈,从外间看到了里间,又到了楼上在待客的单独雅间落座:“素闻斗金银楼匠心独运,色韵古雅,今日一见,名不副实。”   “女郎勿恼,某这便名人取些独特之物。”得了消息的东家挂着笑脸迎了上来。   沈羲和淡淡嗯一声,她的高姿态丝毫没有惹得东家恼怒,反而更加热切,盖因她垂到腿边的玉珏是极品美玉雕琢而出,更是大家之品,世无其二,一个玉珏便能抵得过半个银楼。   东家端上来的多是玉质饰品,尤以白玉为主,不得不说东家很懂得磋磨人的喜好。   玉簪流光细腻,华贵而清雅;步摇贯珠缠绕,珠玉金枝共颤。   沈羲和用丝绢相隔拿起来仔细端详几样之后,挑了一对步摇,步摇是白玉由粗到细的直长白玉,粗的一头以金丝垂下三根细长的金坠,坠子又衔着玉珠最底部有小小一个白玉平安扣。   就这一对步摇,要价十金,沈羲和眼睛都不眨将之买回去。   “郡主,这东西哪里值得十金?”紫玉觉得斗金银楼就是看到她们衣着富贵,才会漫天要价。   “这是百年前的物件,如何能不值十金?”沈羲和拿着步摇低头端详。   “百年前的物件?”紫玉还未曾反应过来,“是哪家败家子将家传之物败坏。”   沈羲和微微一笑,珍珠轻叹一口气:“这是陪葬之物。”   “啊?”紫玉一惊,“郡主,入了墓之物不吉,郡主快别拿在手里!”   “吉与不吉,端看压不压得住。”沈羲和不但没有将之丢掉,反而插入发髻之中,一边一个,左右对称,指甲盖大小的平安扣恰好垂在耳垂边,“好看么?”   “郡主如何都甚美。”珍珠夸赞,并非敷衍,而是在她心中就是如此。   沈羲和又将之取下来,放在掌心:“原以为从墓中出来之物不过寻常一两件,银楼也或许是受人蒙骗,见物件精美才会收购,只是来路或许不大光明,才推说是银楼匠人打造。”   可今日她见到了不少应当是从墓地里挖出来之物,倒不是她每个都能够闻到一股子冷香,都是经过特殊处理,只不过类似于上次步疏林赠予她的玉背梳那样残留极多的是少数。   只是许多物件看起来,都不似本朝盛行之物。沈羲和因着研究香方,没有少研究前朝女子的喜好,顺道就看了看,一两件倒是可以说是祖传之物,从典当行收来。   可如此之多,件件都是珍品,就值得人深思。   “莫远,查一查斗金银楼东家的身份,与谁往来密切。”沈羲和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有人大量掘墓,收敛钱财,金银回炉重铸,珠宝散落到各地售卖,可真是一本万利。   那么是什么人敢做这样的事情?掘墓的本事当真如此高绝,至今无人发现?亦或是有人压下去了呢?   囤积如此之多的金银珠宝,仅仅只是图财?   沈羲和注意力都被斗金银楼给吸引,对阳陵公主之事搁置了下来,步疏林过了几日忧心忡忡跑过来:“呦呦,你说要为我解决此事,到底如何解决?阳陵公主这几日想尽法子堵我。”   自从阳陵公主公开求旨赐婚之后,就锲而不舍缠上了步疏林,逮着机会就给步疏林送吃食,送荷包,送穿戴之物,要不是顾及对方是公主,步疏林真想骗到无人的地方狠狠揍一顿!   “你急什么?”沈羲和不慌不忙,在给答应送步疏林的衣裙收尾。   “我再不急,陛下指不定就真的下次赐婚了!”步疏林双手抱头,焦躁不安。 第214章 公主与崔少卿是情敌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抓耳挠腮转悠,不疾不徐将最后一针收好,埋了线头,取了针,才道,“陛下不会下次赐婚。”   “你为何如此笃定?”不是步疏林不信任沈羲和,实在是兹事体大。   “你要感谢崔少卿。”沈羲和轻轻一笑,“陛下信任崔少卿,崔少卿定然未曾在陛下面前反驳与你之间的事儿,否则必然哪有这般容易轻信你突然好男风?”   “便是陛下信了我好男风,他对步家的忌惮,他前面是好面子,不好将三公主赐婚给我,现在阳陵公主主动缠上我,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陛下没有心急火燎赐婚,就是全了颜面,最终他一定会禁不住阳陵公主的‘一片痴情’成全。”届时她就危险了。   “不会。”沈羲和淡声道,“陛下已然对你起了杀心,就不会再牺牲一个公主。陛下虽无慈父之心,可也还是身而为人,身为人父。”   “呦呦?”步疏林哭笑不得,“你以为陛下为了天下什么做不出来?他若知晓身为人父之心,就不会将顾家女郎嫁与信王殿下,他连儿子利用起来就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是公主?”   “焉知陛下不是在磨砺信王殿下?”沈羲和浅淡一笑。   步疏林一怔,她认真想了想,好似真有这个可能,太子殿下体弱注定早逝,日后皇位由谁来继承?陛下未必没有思量过这个问题,以步疏林对诸位皇子的了解,信王和景王无疑是最佳之选。   “若当真如此,信王怕是无缘帝位了。”步疏林道。   信王自顾家倾倒,顾青栀亡故之后的所作所为,都在明里暗里和陛下作对。   他终究是过不了这一个情关,想到此步疏林不由费解:“其实都已经牺牲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不假装不在意失去的,装也装作挺过了这一关,成为陛下合格的继承人不好么?”   “人各有志。”沈羲和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阳陵公主之事,你无需放在心上,我想从她身后引出一个人,若陛下当真改了主意赐婚,我也会让你们的婚事成不了,且你没有丝毫过错,说不定还能陛下愧疚于你,届时能补偿你一番,让你与蜀南王见一见。”   “当真?”步疏林惊奇,十分好奇沈羲和要如何做。   对上她探求的目光,沈羲和却笑而不语。   “好好好,我信你,我就是放她缠着我。”步疏林特别讨厌应付女人,尤其是阳陵公主这样稍微大声点就泫然欲泣的女人!   为何这世间的女郎不能多类沈羲和与她一样,流血不流泪呢?   “她若是再缠着你,你就去寻崔少卿。”沈羲和出了主意,眼里有她自己都不知晓的促狭笑意一闪而逝。   “找崔石头?”步疏林摇头,“她与三公主不同,她压根不在意我好不好男风,我跑到花楼去,她也豁得出脸面跟着去。”   沈羲和挑眉,她低估了五公主的惜命:“你只管去寻崔少卿,崔少卿定会帮你打发人。”   “崔石头又这么好心?”步疏林觉得不可信,“他怕是看我笑话还来不及,且他素来重规矩,怎会对公主不敬?”   “你若信我,不妨一试。”沈羲和别有深意一笑。   她看不出男女之情,只是上次步疏林说崔少卿倾心她,让她起了疑惑,崔晋百怎么可能对她有情?   既然如此,步疏林缘何如此说,定是崔晋百有所表现被步疏林误解才会做出这等结论,那日步疏林带她去骑马,崔晋百随萧甫行而来,她变留了心,她发现崔晋百待步疏林有所不同。   不过她可以肯定崔晋百没有识破步疏林女儿身,那这份不同是否因为崔晋百当真又特殊癖好沈羲和就不得而知,故而也不敢点破。   或许崔晋百只是当步疏林为朋友,肝胆相照那种,她贸然胡言,岂不是惹得他们不愉。无论如何崔晋百的品行上佳,沈羲和不担忧步疏林会遭了暗算,且由他们自行去揭秘。   步疏林总觉得沈羲和的笑容没有多少善意,但又觉着沈羲和不会害她,将信将疑的她在这日不当值,一看到阳陵公主就撒腿往大理寺冲,直接冲到崔晋百的房间。   崔晋百正在翻阅案卷,见到她掀了掀眼皮不做理会。   “崔石头,你的情敌来了。”步疏林上前就语出惊人。   崔晋百放下书,问她:“你可知何为情敌?”   “自然,我们俩是相好,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阳陵公主整日缠着我,你们俩不就是情敌?”步疏林一脸你这都不懂的鄙夷。   “我与你……”相好两个字,崔晋百这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到底说不出口,“皆是你一人造谣,公主倾心你,与我何干?”   步疏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这过河拆桥的臭男人,用得着我之际,便不予否认,任由外面的人误会,好了现在没有人逼婚你了,我就不管我死活?”   崔晋百任由她指责,复又拿起案卷。   气得步疏林瞪他,瞪了好久崔晋百都不痛不痒,步疏林就赖在了这里不走了,她不信阳陵公主还能直闯崔晋百办公之地。   事实证明,步疏林低估了阳陵公主,她没有闯崔晋百的办公之所,却耗在大理寺不走。   弄得大理寺卿都不得不过来陪着,就怕这位金枝玉叶有个闪失,这严重破坏力大理寺的办公效率,大理寺卿就把崔晋百给叫过去叮嘱一番,意思是让他把步疏林打发了。   崔晋百听完之后直往正堂而去,对端坐一旁的阳陵公主行了礼:“公主殿下,此乃大理寺衙门,是为民请命伸冤之地,殿下若无状告,长留于此,百姓不敢登门惊扰报案,微臣只能上奏陛下,请陛下宽恕大理寺办事不利之罪。”   阳陵公主咬了咬唇,她现在害怕沈羲和,只有时刻跟着步疏林,沈羲和才不敢下手:“步世子不也留于此?”   “步世子在协助微臣办理一宗案件。”崔晋百一本正经道。 第215章 气死崔少卿的步世子   阳陵公主对着面无表情的崔晋百有些发怯,自己又理亏,她也怕闹到祐宁帝面前,只能不甘地离开。   步疏林扒拉着门,探出一颗脑袋,看着阳陵公主离开,才站出来环臂靠在门上:“啧啧啧,刚正不阿,做人以诚的崔少卿,也有谎话连篇的时候。”   崔晋百的书童都看不下去步疏林的无耻,刚才还说他们四郎过河拆桥,瞧瞧步世子这嘴脸,也不看看他们家四郎是为谁才说谎。   崔晋百折身入内,目光沉沉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贴着门挪出身子,准备溜之大吉,却被崔晋百一把扣住肩膀。   “崔石头,你干嘛,光天化日,你把我往屋子里拖?你这么猴急?好歹容我沐浴……”   “闭嘴!”忍无可忍的崔晋百冷呵一声,“你再多言一个字,我便将你扔给五公主。”   张开嘴,反驳撩骚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步疏林立刻用手捂住嘴。   崔晋百将之拖到屋子里,把之前翻阅的案卷递给她:“我并未说谎,你确然要协助我办理此案。”   步疏林偷偷瞄几眼,看到盗墓两个字顿时来了兴致,收敛起嬉笑之色,这应该是崔晋百特意搜罗来的情报,是各地卷宗关于盗墓报案的汇总。   不搜罗不知道,一搜罗才发现,自三年前起到现在,各地方的关于挖坟盗墓的案子竟然比往前三十年都多。只不过一个地方一两起,没有引起波澜罢了。   有些还是报了案又撤案的记录,足可见有人撑腰和给地方官员施压,这就绝不是一件小事。   步疏林看完就把宗卷合上了,睨着崔晋百不说话。   “公主现下缠着你,此案是你先发现,我看陛下也无将公主赐婚于你的心思,有我去彻查不妥,我一出京都,必然有人盯上,你出京都再好不过。”没有人会好奇步疏林去何处。   步疏林不语。   崔晋百剑眉微皱:“我会让陛下应允,出京也好躲过公主的纠缠。”   步疏林仍然不语。   崔晋百的脸色微沉:“出去避避风头,又能散散心,你常年被困京都,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   步疏林盯着他还是不语。   崔晋百彻底恼了:“你到底是何意?”   步疏林执笔铺开纸,一笔写下一个“可”字。   “你哑了么?”崔晋百沉沉盯着她。   步疏林不怕死,依然挥毫:你让我不准多言一字。   崔晋百额头青筋又开始跳动:“滚出去!”   “啧,好好一个儿郎,毫无风度,世家子的德容谦恭,你身上可半点不见。”步疏林一开口就刺崔晋百,对上崔晋百阴沉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一般的脸色,步疏林视若无睹,“你说,你为何突然就对这事儿上心?”   步疏林语态戏谑:“我来寻你之时,你都不当回事儿,眼见着郡主亲自去了银楼,你就急了,就上心了,啧……”   “滚——”   步疏林还未说完,崔晋百抄起桌上的镇纸砸过去,吓得步疏林立刻跳开。   深觉自己不厚道,明知崔晋百是单相思,且还是注定要无疾而终的单相思,还拿这话来刺他,步疏林好脾气道:“别气别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步疏林走到正门看到阳陵公主的马车竟然还停在外面,她顿时脚下一转,又翻墙从侧边逃了,大理寺的人对她经常从大理寺翻出去已经见怪不怪。   不敢在大理寺逗留,步疏林就去了郡主府,她之前一直去寻沈羲和,是因为她发现阳陵公主什么地方都敢缠着她,花楼都不惧,唯独郡主府她不敢。   想到之前沈羲和种种战绩,只当阳陵公主是不敢在沈羲和面前造次。   “呦呦,还是你有法子,我去了大理寺,阳陵公主被崔石头赶走。”步疏林开心得见牙不见眼。   “发生何事,让你如此欢愉?”这可不是崔晋百赶走一次阳陵公主就能让她如此乐得找不到北。   “我在崔石头处看到了他整理卷宗,近年来掘墓猖獗,绝非小事,此事儿他调了宗卷,指不定已经惊动了人,他不宜离京去调查,他便想向陛下荐我去调查,这事儿原也是我最先察觉有异。”虽然她偶尔也装病,留出京都,可哪有正大光明出去自在?   只要一想到她就要奔出这个鸟笼子,畅快地飞上一圈,就恨不能痛饮三千杯来表达喜悦之情。   此事很可能涉及到某位皇子,便是没有涉及到皇子,也是朝中要臣,而这些要臣极有可能和某位皇子有这个千丝万缕的关系,陛下不大可能派遣皇子去调查。   “我还是有些担忧,陛下不会允我去。”要不是崔晋百开的口,步疏林压根不抱期望。   “为何不允?”沈羲和问。   “不怕我半路跑了么?”步疏林眼珠子一转,“先弄个诈死,然后再回王府复生?”   沈羲和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她。   步疏林大受打击,不服地辩驳:“我知晓,我一旦死了,陛下就有理由收了蜀南王府的爵位,我可以让他的人对我痛下下手,抓住把柄,我看陛下还要不要脸。”   沈羲和抬眼看着天空:“日未落,你倒做起了美梦。”   “呦呦,你总是这般,我会恼的!”就知道鄙夷看不上她的谋划。   “我且让你知晓,陛下定会允你去,你也甭做什么局,栽赃陛下害你还望向抓到证据,你就好生提防着如何逃过陛下的杀机,活着回京都吧。”沈羲和冷声一笑。   “他还不死心?”步疏林皱眉。   “死心?”沈羲和轻声一笑,“吐蕃这次来注定空手而归,陛下连巽王都可以牺牲掉,这意味着他的神勇军羽翼丰满,他有攻打吐蕃之心,吐蕃在西北和蜀南之间。   先用神勇军取代了西北或是蜀南,让吐蕃毫无戒备之心。”   “陛下要打吐蕃……”步疏林面色凝重了,“呦呦你如何知晓?”   “太子殿下推测。”沈羲和淡淡看着她,“西北,蜀南,你觉着陛下会选何处?” 第216章 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西北和蜀南,还用选么?肯定是柿子挑软的捏啊!   蜀南能够和西北比么?   不说二则之间的领地,兵力,只说蜀南旁边有景王屯兵,若是交趾等国有异动,景王就能稳定后方。   换了西北,一旦西北换主帅,突厥必然趁虚而入,可没有其他地方的兵马援助。   陛下只要不傻,二者之间定然会选择蜀南下手!   “不行,我要传信与阿爹,让他当心。”步疏林坐不住了。   “此刻陛下的双眼都盯紧了你,你最好莫要轻举妄动。”沈羲和劝阻,“只要你无事,蜀南就不会生变。”   步疏林想一想也是,若是能够直接从蜀南下手,陛下犯不着用她做突破口。   “这事儿,若我所料不错,是崔少卿一手促成。”沈羲和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步疏林整个人一僵:“你是说,是崔石……崔晋百为陛下促成这个暗杀我的机会?”   她蓦地觉着心口一空,不知为何闷得慌。   “陛下的命令无人能违抗。”沈羲和淡淡看着她,“这是陛下对他的试探,对你们之间的试探,他自然可以推脱,一旦他推脱,不仅他要失信于陛下,且陛下会再对你下杀手。与其如此,不如他应承下亲自来安排,如此才能最大范围内确保你的安危。”   眼前就是拨开云雾一般,瞬间晴朗起来,步疏林有些小心地问:“当真如此?”   “不论是此事是否他故意而为,还是陛下试探于他,都只是我的猜测。”沈羲和道。   步疏林与沈羲和相识也非一两日,知晓她若无极大的把握不会轻易开口:“看来此去我得小心谨慎。”   “我倒有个法子,保你一命。”沈羲和忽而道。   “呦呦。”步疏林指尖拽着沈羲和的水袖边角,轻轻摇晃着,弯眼热切地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无情地将自己水袖抽出来:“我很好打动的,只要利益动人。”   步疏林:……   噘嘴,股腮,步疏林就差把自己弄成一个青蛙脸:“我阿爹前些日子送信,已经为你搜罗了不少龙骨,且一个吐蕃商人手中还有不少。”   “这不是你上次欠我的么?”沈羲和挑眉。   步疏林耷拉着脑袋:“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蜀南奇花异草颇多,你让人给我搜罗一些。”沈羲和道。   “就如此?”步疏林有些不相信,这也太简单了。   “我要我未曾见过的稀有花草,不多,三十个不同品种便足矣。”沈羲和伸出三个纤细的手指。   步疏林:……   “能不能慢慢寻?”一下子去找三十个稀有品种,她怕是不行。   “允你慢慢寻。”沈羲和极其大方。   步疏林立刻又觉得她的呦呦人美心善,是这世间最好的女郎。   一旁的碧玉和珍珠都不忍看步世子的傻样。   “你说有法子保我,是什么法子?”步疏林眨巴眨巴眼睛。   “我与你一道去。”沈羲和道。   步疏林:??   不知她吓了一跳,就连珍珠等人也是面色一紧,珍珠道:“郡主……”   “此事依你所言,牵扯不小,你便是奉命而去,也未必能有所获。我有御赐金牌,谁也不敢怠慢我。”沈羲和仔细分析给她听,“我与你不同,陛下想你死,却不想我们俩一起……若陛下当真有攻下吐蕃之心,就更不想我有三长两短。”   一旦她有个意外,陛下就不敢攻打吐蕃了,他得害怕到时候沈岳山背后偷袭他。   步疏林:……   就心里很气!   “同是异姓王的子女,我与你的区别为何如此之大?”皇帝巴不得她死,却害怕沈羲和有个闪失!   “哦,我觉着令尊大概也有同样的疑惑。”沈羲和清雅动人浅浅一笑。   步疏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细品一番,才明白她阿爹的疑惑,前次军费之事可不就是说过:同是异姓王之女,她与沈羲和为何差距就如此之大呢?   步疏林:……   更气了!   “郡主,陛下不会允你出京。”珍珠也不想沈羲和出京,陛下担忧郡主有闪失,可有人恨不得郡主有闪失,如此就能跳动西北和陛下的争端,趁机浑水摸鱼。   “我会让陛下同意。”沈羲和轻轻一笑,“出京保护步世子只是顺手而为,我有旁的缘由。”   顺手而为……   步疏林觉得她的一颗心都要千疮百孔了,不过沈羲和才不会在意她心不心痛,她垂头丧气道:“陛下都明摆着要对我下手,如何会让你随我一道?”   “你先去查你的案,我做我的事儿,我再去寻你不就成了?”说着,沈羲和又不怀好意一笑,“不过你可要保护自己,莫要在我还未来之前,就小命不保。”   “哼,看不起谁呢?”步疏林不乐意地撇撇嘴。   “行了,你早些回去准备,崔少卿既然提了此事,陛下指派你也不过就这二日。”沈羲和挥了挥手。   又没有蹭到饭,步疏林更郁结了。   沈羲和可不理会她郁不郁结,步疏林只能磨磨蹭蹭走了。   等步疏林走了,珍珠才眼含担忧道:“郡主为何要出京?”   随阿喜欲言又止,沈羲和看了他一眼,才道:“我想去一趟历阳郡,去寻一种稀有的琼花,这种琼花要在秋末初冬之时才开花。”   “为何要寻此花?”珍珠不解,“派人去寻,郡主若是不放心,婢子带人亲自去一趟也成。”   她就是不想让沈羲和出京。   “这琼花并非年年开花,且娇气至极,若是将它的根移了极易枯荣。你从未见过,如何能判断是否我要寻的琼花,又如何能定论它能否开花?”沈羲和语气不容置疑,“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定会仔细安排妥当。”   “是什么琼花?”珍珠学医,她懂很多医理。   “细叶琼花。”沈羲和道。   琼花有极多的品种,细叶琼花是最稀有的一种,珍珠正要开口,却被沈羲和扫来的目光逼得不得不垂下头。   随阿喜见此,有些自责,他不应该对郡主言及细叶琼花对太子殿下有益。 第217章 昭宁倾心太子殿下   细叶琼花是那日谈到太子殿下的病情,他多嘴提到一句,太子殿下虽则多是假装咳嗽,但其实肺上不好,是被毒伤的最重处之一。   细叶琼花可去毒同时润肺,对太子殿下大有裨益,可细叶琼花极少,且琼花开花一瞬,也很难采集,若是未完全绽放采摘下来效用要锐减,若是开始败落依然,这个尺度很难把握。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沈羲和更了解百花的习性,便是太子殿下都不及,东宫多奇花异草,但明显草木偏多,且太子的加冠了,就和往日不同,不能只躲在东宫。   许多事情哪怕是明知道太子没有精力处理,没有能力解决,但是东宫属官都要过太子殿下的耳目,这是规矩,否则御史盯着呢,谁也不敢自作主张。   这就导致萧华雍几乎每日都要与各种事宜负责的官员见面,太子殿下轻易离不了宫,沈羲和便未曾让随阿喜将这件事情告知太子殿下。   随阿喜知晓这种花,却也未曾接触过,更何况他每隔几日要入宫给太子殿下治眼睛,这段时日太子殿下的眼睛好转了些许,视物依然五色,但看得更清晰。   两日后,祐宁帝果然下密旨给步疏林出京调查盗墓一案,明面上她是生了病,得了陛下的恩许在步府养病,太医会按照陛下的叮嘱,每日定时上门走个过场。   沈羲和等到步疏林离开京都三日之后才入宫,这次没有先去给太后请安,而是去求见了陛下,一听到沈羲和求见,祐宁帝眼皮子一跳。   这丫头除了刚入京第二日来和他请安没有幺蛾子,之后每次求见都无好事。   “昭宁今日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祐宁帝索性也直接问。   “陛下,昭宁想要请旨去一趟临川,昭宁表兄大婚,在临川之时,表兄对昭宁有救命之恩,昭宁也曾应诺,要亲自观礼。”沈羲和不疾不徐道。   这倒不是借口,而是二表兄大婚,这件事情去年就定下,沈羲和在临川小舅舅家的时候,也确实答应要留在临川观礼,哪里知道祐宁帝突然一道圣旨,她不得不入京。   祐宁帝听后拧眉:“由此去临川,便是一路畅通无阻,也要半月才能抵达,你一去一回少则一月,你年关前及笄,朕答应你阿爹要在京都为你大办一场及笄礼。”   “昭宁多谢陛下疼爱,昭宁及笄尚且有一月半,昭宁必会一月内归。”沈羲和语气透着执拗。   “昭宁,入冬了,严寒飘雪,你身子骨又弱,朕派内侍去一趟临川,带了你的贺礼,也亲自给新人一些恩赏,便说这是你为新人求来便是。”祐宁帝不想沈羲和离京,尤其是这个关口。   “陛下恩赐,自是无上荣耀,可昭宁亲去,是为兑诺,昭宁不愿成为言而无信之人。”沈羲和坚持道,“陛下若是不许,昭宁只得偷偷跑。”   “你——”祐宁帝真是被她理直气壮说要偷跑气乐了。   但她要是真的偷跑了,他还真没有法子,她又不是上京来做质子,虽然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没有摆在明面上,她就是自由身,她又不像步疏林有官职,偷跑了还能定个渎职之罪。   “当真要去?”祐宁帝沉声问。   沈羲和坚定颔首:“要去。”   “非去不可?”祐宁帝又问。   “非去不可。”沈羲和仍旧肯定回答。   祐宁帝看着她许久,见她分毫不让,又怕她真的偷跑,最终轻叹一声:“行,朕允你去,不过随行保护之人,由朕安排。”   “昭宁叩谢陛下。”沈羲和欢天喜地应下。   祐宁帝真的觉着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曾有对沈羲和宽容。倒不是他有多喜欢沈羲和,而是沈羲和这脾气的确让他头疼不知如何是好,重不得轻不得。   赶紧及笄把她嫁人吧。   一念至此,祐宁帝道:“昭宁,你入京来,你阿爹将你的婚事托付给朕,让朕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可有喜欢的儿郎?待你及笄之后,朕为你赐婚。”   沈羲和想了想往日在西北那些女郎见到自己阿兄的模样,依样画葫芦做出羞涩状:“阿爹说陛下的皇子个个才貌双全,说昭宁是最娇贵的女郎,就要嫁最尊贵的儿郎,昭宁心悦太子殿下,想嫁与太子殿下。”   面上娇羞,沈羲和浑身别扭,心里更别扭,此刻还挺佩服萧华雍,扮何人都能扮得自然而然。   沈羲和自入京以来,就不曾对旁的皇子有个笑脸,唯独往东宫去得勤密,不止祐宁帝,便是文武百官也能看得出,沈羲和是奔着萧华雍而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祐宁帝却面无喜怒:“太子固然是极好,昭宁你可知太子殿下身子骨……你为何会心悦太子殿下?”   “不瞒陛下。”沈羲和低声道,“昭宁倾心太子,正是因着太子殿下体弱。”   “哦?”祐宁帝略有些诧异,她还真是直言直语。   “同命相怜罢了。”沈羲和语调之中透着伤感,“昭宁亦是体弱之人,亦被断言活不过二十,昭宁明白太子殿下心中的无奈和认命。我与殿下,大概是便是命中注定之人,余下时光,互诉平生,我不用为殿下身子骨而忌讳,太子殿下亦不须为我日后而隐忧。   或许……或许,我与太子殿下不能同年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日死。如此说来,百年之后,后世子孙言及我与殿下,或许是一段千古佳话。”   两个一样命不长的人,在这波谲云诡的皇权之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最后问鼎至尊。可不就是千古佳话么?   祐宁帝不知沈羲和心中所想,不过沈羲和这番话听着倒是情真意切。   原来她是因为同病相怜一开始就选择了萧华雍,长沙郡她救烈王之事,祐宁帝自然知晓。   从中祐宁帝也看出沈岳山是希望沈羲和嫁给烈王,只不过这丫头自个儿不愿。   如此说来,太子并非沈岳山的选择,而是丫头自己的选择。 第218章 你想过怎样的日子?   “你去向太子辞别,姻缘需得两情相悦,朕问问太子的心思,赐婚也得要你及笄之后。”祐宁帝慈和地笑道。   “昭宁告退。”沈羲和也没有表现得多迫切。   陛下自己也说了,姻缘需得两情相悦,他自不会无缘无故不经她首肯将她嫁给旁人。不然她闹起来,只怕陛下要追悔莫及。   今日进宫也确然是要向太子辞行,顺便将随阿喜放在东宫,日后她不在京都,随阿喜不便出入宫中。   沈羲和还是给太后请了安,才到东宫,一见到萧华雍,她就能够感受到他头发丝仿佛都在透出愉悦之情,以往见着她也是眉开眼笑,看似并无不同,但莫名就觉着他今儿格外欢喜。   “殿下遇上什么喜事儿么?”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她忍不住询问。   萧华雍告诉自己要克制,要克制,可是他克制不了啊,她对陛下说心悦他!   心悦他!   心悦!   他!   他的脑海里就只有这几句话不断盘旋,陛下的明政殿有他的人,且沈羲和求见陛下,也没有可以屏退左右,这消息不止是他,很快就能传遍宫里宫外,只不过他知晓得早罢了。   “喀。”萧华雍矜持地轻咳一声,“郡主对陛下所言,我都知晓了。”   沈羲和没有想到竟是因此,她看向低头不好意思看自己的萧华雍:……   这不是很早就说好的么?她会向陛下求赐婚,他难道误以为自己方才所言是真心实意?   他密实的青丝飘落下来,沈羲和看不到他的面容,却能够看到他的耳朵通红。   沈羲和:……   “殿下……”   “郡主,这是殿下一听闻郡主入宫,就命尚食局备下的点心。”沈羲和正要把话说明白,天圆壮着胆子将一盘精美的点心递上来。   沈羲和瞟了天圆一眼,天圆依然笑得恭敬又殷勤。   他知晓郡主要说什么,可他们殿下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不愿意知晓的,就想开心一些,哪怕是自欺欺人亦无妨,开怀便好。   若是郡主把话说明白,殿下连个自欺欺人的欢乐都寻不到,那些冷情的话会像刀子一样刺入殿下的心口,他不忍殿下自己去舔舐伤口。   沈羲和没有坚持泼萧华雍冷水,而是顺势尝了点心。   “呦呦可是有事儿?”萧华雍收敛了得意忘形,还是很欣喜。   “殿下的人传话之传一半么?”既然知晓她请旨赐婚,却不知她打算去一趟临川?   不是东宫的人传话只传一半,而是东宫的人也知道萧华雍心悦沈羲和,自然是把顺序倒了,先说了沈羲和请旨赐婚,后说了沈羲和要去一趟临川。   只不过乍然听到沈羲和求赐婚,萧华雍已经心神荡漾到神志不清,根本没有注意后面的话。   萧华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天圆。   “殿下,郡主应是来寻殿下辞行,郡主要去临川,临川刺史嫡长子娶妇。”天圆小声提醒。   “你要去临川?”萧华雍面色微变,他紧张地打量沈羲和,“你的身子骨这才好,如此长途颠簸,又是临冬之际……”   “殿下勿忧,昭宁知晓分寸。”沈羲和微微一笑,“此去定会安排妥当。”   “非去不可么?”萧华雍还是不放心。   “也许……这是昭宁最后一次离京。”沈羲和轻声道。   归来她就要及笄了,不论陛下是明年就赐婚,还是隔一年再赐婚,她都没有理由再离京。   她的话让萧华雍眸光一闪,他温声问:“呦呦,你日后到底想过怎样的日子?”   不防萧华雍有此一问,沈羲和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日后?”   “是,日后。”萧华雍清润的双眸认真凝视她,“不计责任,不想身份,只问本心。”   只问本心?   她从未任性过,也不知何为妄为,从不曾自私过,也不知何为私心。   “昭宁不曾问过本心。”沈羲和微微摇头。   “此刻问,此刻想一想。”萧华雍又道。   他如此执着,让沈羲和抬首静静望着他,他的眼中有迫切,迫切想知晓。   沈羲和也未曾敷衍:“殿下,我来京都之时,路过许多寻常百姓家,看着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是艳羡。但却只是一瞬,若不可避免穷困潦倒,我亦会安于平凡,在淡泊之中安然。   可我生来就锦衣玉食,出入呼奴唤婢,车马相随。从不为衣食住行而烦扰,一掷千金更是随心而为。我想我羡慕那样与世无争,平淡安然的日子,却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她也只是个俗人,她厌倦的从来是富贵背后的如履薄冰和你争我夺,而不是富贵本身。   有好日子过,谁愿意粗茶淡饭?   至少她沈羲和没有这等高尚的情操。   然则,这世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真要让她择其一,她还是喜欢现下。哪怕前路未卜,哪怕胜负难料,哪怕一败就是性命难保。   “呦呦无论何时,都活得如此明白。”有时候萧华雍羡慕钦佩这样的沈羲和。   他踏遍万水千山,看尽人世百态,太多的人得陇望蜀,永不知足。   着眼处尽是旁人的好,回顾自身总想着种种不如意。   欲活成旁人,却从不看旁人的无奈和艰难。   “活得太明白也不好,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沈羲和轻叹一声,她大概是没有这样的时候。   萧华雍轻轻一笑:“只有明白人才能难得糊涂,否则便是永远糊涂。呦呦愿不愿糊涂,只看呦呦心中如何作想。”   沈羲和细细品味萧华雍的话,不由会心一笑,要不说她为何就是喜欢与萧华雍畅聊。   这世间能够与她聊到一处,跟得上她之人屈指可数,便是沈云安都未必行。   在东宫留了两个时辰,沈羲和才离开。   萧华雍等沈羲和的背影一消失在视线中,唇角的笑意就落下来:“孤记得临川刺史已任满三年?”   “是。”天圆回。   “想个法子,将人调回来。”萧华雍吩咐。   这等冒险出京之事,有一次便够了,他不容许有第二次。 第219章 终究送出去的骨哨   “郡主要去临川?”   次日是谢韫怀前来为沈羲和复诊之日,沈羲和要去临川之事宫里宫外都已知晓。   “嗯,表兄大婚。”沈羲和今儿不施粉黛,没有描摹过的眉自然舒展,让她看起来多了一丝随性的惬意。   “郡主很是喜悦。”谢韫怀都能感觉到她的开怀。   沈羲和轻轻垂眼,面色松缓,眼瞳清亮:“舅舅与舅母待我如亲女,我与表兄也是情如亲兄妹。”   在没有在舅家的那段日子,更令她开心放松的时日。在西北她自是千娇万贵,阿爹与阿兄也是极力腾出时间陪伴她,但在临川小舅家时,有舅母有三表哥小表哥以及小表弟陪着她。   每日都热热闹闹,哪怕她不宜多动劳累,明明是生性活波的儿郎,却偏生将朋友们都搁置一旁,每日都寻她说话,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她这样笑得纯真而又清甜的模样极是少见,谢韫怀道:“郡主很喜欢临川吧?”   沈羲和认真思忖之后轻轻摇头:“除了西北,何处于我而言皆无不同,不同的只是人。”   她喜欢那里是因为那里有她惦念的人。   “郡主的身子骨恢复得极好,脱骨丹应还能吞服六回,郡主服完之后。不可乍然断了滋补之物,我这里配置了一些滋补的药丸,郡主带上,等脱骨丹服用完,便接着服用它,两日一粒,还是须得配合汤药,汤药我也已经重配。”   谢韫怀将一个药香提上来,打开之后,一样一样叮嘱沈羲和:“这里面还有些止血药,疗伤药,和应付一些水土不服之药……”   顿了顿,谢韫怀指着两个翠绿色的药瓶:“这里面是毒药,这一瓶是剧毒,服下便能毙命,这一瓶服下要隔两日才会毒发。”   沈羲和有些感动,她昨日入宫求旨离京,谢韫怀最快也只能下半晌才能接到消息,这定然是连夜备下:“多谢齐大夫。”   谢韫怀整理好自己的药香:“我可盼着郡主归来时给我带临川土仪。”   “一定。”沈羲和笑着应允,而后叮嘱道,“齐大夫在京都,要当心。”   “我与国公府早该有个了断,郡主不用为我担忧。”谢韫怀拎起药箱,“郡主也要当心。”   “今日留齐大夫在府中用一餐践行酒?”沈羲和含笑道。   “我更喜欢接风酒,等郡主归来,我为郡主接风。”谢韫怀婉拒。   沈羲和也没有勉强,亲自将他送离。   不多时祐宁帝派来的人都来了,沈羲和万万没有想到祐宁帝声势浩荡给她拨了五十名护卫随行护送,其余就没有多加干涉。   沈羲和准备好了一些贺礼,大舅陶元早在半个月前就带着大表哥和二表哥亲自去了临川,帮忙张罗婚事。   原以为萧华雍也会做点事或者给她送点人,结果等到次日启程也没有见到东宫任何一个人,她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或是失落,就是对萧华雍满怀期待的红玉,随着马车出城就开始面色不好,沈羲和看了都忍不住摇头。   离了京都,赶了半日的路,一直打着盹的短命突然喵了一声,沈羲和撩开车帘,却没有任何异动,然后短命却十分躁动,就想往外跑,却被沈羲和按住,忽而一大片阴影从她的眼尾一掠而过,沈羲和再撩开车帘,就看到海东青消失的背影。   “好了,别臭着脸,你的太子殿下来了。”沈羲和转头对红玉道。   红玉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郡主,可不能这般吓婢子,太子殿下哪里是婢子的!婢子就是觉着太子殿下平日里殷勤,郡主要出京,齐大夫都为郡主备下赠礼,太子殿下却无动于衷,全然没有将郡主放在心上。”   “我又何曾将他放在心上?”沈羲和从不做无理取闹的要求,便是她当真将萧华雍放在心上,也不会要求萧华雍非得对她也事事上心。   红玉听了就是心疼主子,她的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明白。   到了驿站落脚,沈羲和下马车的时候,一双手伸出来,供她搭扶上下马车,这双手的细长白皙,骨节有力,最重要的是有两根手指头指甲很短,明显是没有张齐。   沈羲和顿了顿,一向不用外人搀扶的她,将手搭了上去,她下马车之际,明显感受到手下的胳膊似乎担心她不稳,用了全力绷直。   “你叫什么名儿?”下车之后,沈羲和收回手问。   萧华雍故意露出指甲,就是让她认出自己:“卑职武卫羽林长史——滕井。”   “一会儿你到我屋内来,我有些事吩咐你。”沈羲和随口吩咐,就搭手于胸,举步而去。   “诺。”萧华雍低声应道。   沈羲和在驿站用了简单的夕食,才上了驿站安排的房间,这些跟随她而来的护卫没有那么多屋子,只能在外扎营。   沈羲和刚刚坐下没多久,萧华雍就来了,她站起身来要行礼,被萧华雍先一步扶住:“呦呦莫要多礼,我来此无人得知。”   沈羲和也不坚持,倒是珍珠等人连忙行礼,萧华雍罢了罢手,将怀中一个盒子递给沈羲和:“呦呦此去有些凶险,我虽不愿你去,却不想勉强与你,滕井是可信之人,此物呦呦收好,若是遇险,用它可保命,若是……若是念我,亦可用它传信。”   说完,萧华雍还用隐含期待的目光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将盒子打开,与她预料的一般,是一个似白玉雕琢的哨,其实这不是玉雕,是骨雕,只是这纹理,沈羲和认不出是何物的骨头。   “我若是不受,殿下当如何?”沈羲和是真不愿意收下。   “若是呦呦不想海东青护行,我又放心不下,只得一路……贴身相护。”他故意倾身,将最后四个字小声在她耳畔呢喃出,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   “殿下今日不同往日,不可再任性妄为。”沈羲和蹙眉。   “呦呦吩咐,我定然听从,可呦呦也得让我安心才是。”萧华雍眉眼含笑。 第220章 千里护行   秋冬交替,寒风呼啸,吹动得驿站门扉响动,却丝毫不停歇,一如眼前男人般执着。   他明明眸光温润,笑意温和,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但沈羲和知晓他在这件事情上不容商议,只给了她两个选择。   沈羲和将骨哨放入盒子里:“我收下了,殿下早日归京。”   “我留下来守你一夜,明早便归。”萧华雍说罢,不给沈羲和拒绝的机会,“我不好在此久留,有损呦呦闺誉。”   找了个借口,萧华雍还做戏做全套给沈羲和行了礼才退下。   也不知是萧华雍安排,还是领队的中郎将故意讨好沈羲和,夜里沈羲和门外就是萧华雍当值,寒风不止,他畏寒这一点,沈羲和从每次见到他都披着斗篷就看出来了,否则怎会送他辟寒香,哪怕是后来知晓他不是体弱,而是中毒,依然发现他体质偏寒。   “你退下,我不喜有生人值夜。”沈羲和亲自走出去吩咐,说完便喊了莫远。   莫远过来将萧华雍请离,萧华雍想说些什么,抬头就对上沈羲和清冷的双瞳,识趣地摸了摸鼻子,将话咽下去。   他才刚转身,沈羲和又吩咐珍珠:“你去传唤给卫郎将,便说滕井领了我的命要离队,让他放行。”   萧华雍轻叹一声,她这是铁了心要将他支配走,无奈笑了笑,萧华雍还是决定听她的,不过临走前不由调戏她一句:“我知呦呦这是心疼我。”   打发了萧华雍,沈羲和一夜好眠,次日再上马车的时候,站在面前的人已经变了,沈羲和都不知萧华雍是为何如此大胆,连妆容都不换一下,就是低眉顺眼垂着头,竟然也无人过问,难道是这些护卫之中,无人识得皇太子?   亦或是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人?这可是五十人,从不同卫队里抽调出来,若全是他的人,他也不会告诉她谁是可信之人才对。   沈羲和自然不知萧华雍一直到他们休息之际半路才混入进来,重新启程之后他又一直跟着马车,中途没有发生任何变故,谁会特意来看马车辕上坐着谁?   等她问及他的姓名,萧华雍就跟着她入了驿站,然后趁着无人盯着他之机藏起来,又换了比他们先一步到了驿站的真正滕井出去与同僚说话,直到被派来给她守值,出现的又是他,利用了一个精妙的替换之法掩人耳目。   虽然有些大胆,也不怕有什么变故,若是有人突然叫住他,他自然会有其他应对之法。   “殿下,我们回吧。”地方陪着萧华雍站在山头看着沈羲和的车队渐行渐远,他松了一口气,真的害怕太子殿下突然改主意要亲自跟着去。   萧华雍是想跟着去,不是怕自己的心腹有微词,也不是怕东宫出了岔子,而是知晓沈羲和不喜他这般,才只能遗憾送到此处。   “各地都安排妥当了么?”萧华雍低声问。   “殿下放下,属下已经传令下去,郡主沿途之路都会在郡主抵达之前仔细清查,不会让任何魑魅魍魉闹到郡主的面前,确保郡主来去平安顺畅。”地方肃容回道。   心里却感叹:哥哥说郡主是殿下的心头肉,眼珠子,让他们要长点心,他之前还不知到底如何才能称得上心头肉,此刻才明白,千里护行,所过之处,强势清扫。   “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萧华雍低声呢喃,只要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安排得再周到,他总会心中不安。   地方:……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心头肉的分量!   就在他提着嗓子眼,害怕萧华雍要追上去的时候,萧华雍终于调转马头,打马归京。   沈羲和做好了应付各种小鬼的准备,一路去顺利得令她不可思议,莫说对她不利之人,就是一点需要她拔刀相助的欺行霸市行为都没有。   原本她需要十五六日才能抵达临川,愣是因为没有耽搁十二日就抵达,她是带着陛下赏赐而来,小舅舅陶成假公济私一回,身着官服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南方暖和,少见飞雪,不过临川这两日阴雨连绵,沈羲和到了与上次不同,这次全城皆知,临川大族争相来拜见递帖赠礼,沈羲和全部拒之门外。   她有点担心步疏林,早就叮嘱过步疏林送信到临川,步疏林比她早离京四五日,她去的还是京都之边的都畿道河南府,按理说早就应该安顿好才是。   只可惜她的行程是陛下安排的,出了京都从鄂州直到临川,走的是最近的路,只能等回程的时候寻个理由,绕过历阳郡再到都畿道河南府。   不过她担心步疏林,最终还是取出了骨哨,用了萧华雍的海东青传信,不过海东青默认东西都是给萧华雍带去的,所以这封信就先送到萧华雍的手里,萧华雍看了信脸色就不大好。   步疏林前脚出京,沈羲和后脚就跟着出,尽管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要贺兄长大婚之喜,但没有丝毫帮扶步疏林,他是不信的,但证实之后,他的心里依然止不住酸溜溜。   “给崔晋百好好找些事,让他没事出些馊主意。”萧华雍将信交出去,让自己的人脉早日送到步疏林走上。   心里对崔晋百没好气,什么时候听陛下之话不好?非要这个时候顺应陛下的要求,给步疏林使绊子来表忠心,依他看崔晋百指不定早知道沈羲和要去临川,才会选择这个恰当时机。   就是闲的。   天圆默默为崔晋百念了句阿弥陀佛,一句不敢说好话,忙不迭跑出去安排,他担心自己跑慢了,殿下会觉着自己也是闲的!   若非步世子是女儿身,天圆觉着步世子恐怕不用等陛下下手,殿下就会亲自送她上路。   步疏林自然是没有危险,只不过她发现她人一入河南府就被盯上,才不敢贸然给临川送信,担忧自己连累沈羲和,意外收到沈羲和的信,先是一喜,紧接着便道:“这是否有人冒充呦呦?” 第221章 一根青丝,一根情丝   不能怪步疏林草木皆兵,实在是这河南府不正常,从刺史到地方的县令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她走到哪儿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觉得崔石头以她好掩人耳目为由让她来,就是个笑话,哪怕她是接的密旨,却也无所遁形。   步疏林自然不知,她就实实在在一个幌子,故意让她接了密旨然后被人走漏消息,人人都盯着他,而陛下已经另外派人绣衣使来追查此事。   这才是崔晋百完整的献策,至于陛下要对步疏林下手,这个自然不会对崔晋百明说,这是暗示让崔晋百知晓,看一看崔晋百的反应罢了,故而陛下会如何对她下手,崔晋百是不知。   不知也没关系,无外乎是派人追杀,或是制造争端,让河南府这边的人对步疏林痛下杀手。崔晋百更偏向于后者。   让绣衣使寻到证据,然后让河南府这边的人误以为是步疏林拿了证据,转移注意力,让这边的人追杀步疏林,绣衣使可以全身而退不引人怀疑,在这边的人追杀步疏林的时候,证据已经落入陛下的手里。   到时候步疏林就是因公殉职,杀了河南府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也算是给步拓海交代。   一箭数雕之计,陛下何乐而不为?   “世子,这是东宫送来。”金山道,“属下看到了东宫的令牌,且除了世子与郡主,谁能知晓郡主要相助你?便是太子殿下,若无郡主坦白,只怕也是猜疑不敢定论。”   步疏林听了之后才安心下来,立刻兴冲冲跑过去纸笔回信,还将这几日在河南府淘到的精巧东西给沈羲和送过去。   不过她的东西按照信上的指示送到地方,就被退回来,只剩下一封信。   “我备下的东西为何送回?”步疏林皱眉问。   “说是只给送信。”金山如实作答。   “可我信上说了要给郡主送东西!”步疏林气急。   “他们说会附上缘由为世子说明。”金山也无奈。   步疏林来回走了一圈,才冷哼一声:“定是太子殿下嫉妒郡主亲近我!”   “世子,属下怀疑……”金山将心中一直有的猜疑说出来,“太子殿下怕是早知你是……”   否则怎会容忍自家世子三天两头往郡主府跑,还帮着给她们两递信。   步疏林:!!   她被吓得后退两步,她自问隐瞒得极好,除了沈羲和因为那老天恩赏的鼻子,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萧华雍会知道定然不是沈羲和告知,也就是萧华雍是自己知道!   完了完了,她天大的把柄都落在了萧华雍的手上。   “世子莫慌,太子殿下既然早知都不曾拆穿,也未曾寻世子挑明或是对蜀南动手,只怕从未想过对世子不利。”金山安抚,“且现下太子殿下对郡主另眼相待,又知晓世子与郡主交好,定不会对世子不利。”   “这些我没有脑子么?我自然知晓。”步疏林气急败坏,“我不乐意的是他知晓我身份,日后我如何在他面前硬气?”   金山:……   恕他直言,便是太子殿下不知世子的把柄,世子对上太子殿下也硬气不起来。   沈羲和先收到的是太子殿下情意绵绵的书信,萧华雍是用别的鹰送了步疏林的信,立时让海东青将他的信给沈羲和送回去。   自你走后,日复一日,总有相思绕心头;山青霞明,天高路遥,无人相约黄昏后;半月不过,日渐消瘦……   沈羲和只是看了前面几句,就受不了那股勾勾缠缠的腻歪,将之折起来直接放到灯烛上烧了,萧华雍既然知晓她担忧步疏林,还能有这等闲情逸致,那必然是步疏林平安。   “郡主,信函里还有这个……”珍珠硬着头皮将信函里一根发丝递上去。   一根青丝,一根情丝。   自古以来无论是男女都只能给丈夫与正妻赠发。   萧华雍这送一根,而且还是放在信函内最醒目之处,一拆开就能看到。   说他是故意的把,一根青丝他定然狡辩是书信之时不慎落下;说他不是故意的,他那心思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起烧了。”沈羲和冷声吩咐。   珍珠只能放入信封里将之烧了,然后沈羲和没有想到,自这一日起,萧华雍的书信每日一封,每一封里都会有一根青丝。   “郡主要是在临川多留一段时日,太子殿下也不怕将头发拔光?”红玉都忍不住吐槽。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是越来越喜欢太子殿下,觉得就要太子殿下这样的才能让她们郡主多些烟火气,越发期待郡主早日嫁入东宫,她想看太子殿下如何痴缠他们郡主。   “郡主,我们不回信么?”这都已经是第五封信,郡主每封都烧了,真不能怪郡主狠心,实在是有一次她不慎瞄到太子殿下的话,就差没有吓晕过去。   在她眼里,太子殿下是那等清贵至极,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神祗,尽管偶尔会在郡主面前挑逗几句,但是绝不可能说出那等露骨之词,真是轻浮到她怀疑是有人假冒太子殿下。   但是沈羲和先传信给萧华雍,不好过河拆桥,后面还得指望萧华雍帮她联系步疏林,就只能每日忍耐,可一直不回信是否也不妥?   “明日就是三表哥大婚,给他送一块喜饼。”沈羲和冷着脸吩咐。   她发现了海东青速度极快,不用半个时辰,喜饼就能送到萧华雍的手上,愿意是希望他能够明白,她在用吃的堵住他的嘴。   然而,当萧华雍收到用手绢包好,裹着油纸的喜饼,虽然已经有些碎了,但上面艳红的喜字还是格外醒目,看到的一瞬间,萧华雍的眸光都快柔得能滴水。   “天圆,你看,呦呦送我喜饼。”萧华雍当即拿到天圆面前显摆,“我就知道呦呦是念着我。”   天圆:……   虽然他不太明白郡主为何回一个喜饼,但他知晓肯定不是好的寓意,不过殿下如何想,只要殿下高兴便是。   “你说呦呦是不是在暗示我该筹备大婚了?”   天圆:…… 第222章 心慕明月月不见   大婚是一件很轰动之事,尤其是士族,十里红妆更是引人注目,陶勒的妻子是临川大族,其父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只不过志不在为官,回到临川接手了祖父传下来的学馆,是临川极其有威望的大儒。   沈羲和身份特殊,不能去外面观礼,否则引得客人们拘谨,让婚礼变得不够热闹尽兴,就是她的不是了。陶成和陶元兄弟比起婚礼的热闹,更担心的是人多眼杂,沈羲和的安危。   耳边鞭炮声连天,即便是在后院,也能够听到起哄叫好声,被这一番喜庆感染,沈羲和看着枯败的枝头也露出来柔和淡雅的温柔笑意。   红玉跑去前面全程看到尾,用心记下之后回来对沈羲和一一讲述,权当是沈羲和也全程观了礼。   暮色四合,沈羲和又收到了萧华雍的回信,只有一句话。   雪向梅枝枝头艳,心慕明月月不见。   依然还有一根青丝。   珍珠挺钦佩郡主,面对太子殿下每日示爱,竟然能够不动如山,也没有不耐。第一封信的时候还有些气恼,之后都能等闲视之,看完确定没有错漏有关步世子的消息,就将之烧了。   “吩咐下去,后日启程,我要自历阳郡绕道。”沈羲和对珍珠道。   珍珠不动声色抬了抬眉:“诺。”   郡主其实心里对太子殿下虽无情爱,其实也与旁人不同吧。否则以她的性子,是不会为任何人打乱自己的行程,前几日才说要多留两日才启程,等墨玉传来历阳的消息。   只不过这份不同,到底是因太子殿下对郡主有恩,或是郡主已经向陛下表明要嫁太子殿下的心思,还是旁的,珍珠便不得而知。   隔日,新妇给公婆见礼的时候,沈羲和倒是去了,新妇是个长相温婉柔美的女主,言语之时轻声细语,不疾不徐,一股子的文雅书卷气,令人顿生好感。   “妾给郡主请……”   “三嫂多礼。”沈羲和亲自扶住她,“我与三表兄只是兄妹。”   身份什么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往年念及之处,总是难以想出是何等风华绝代的美人才担得起这般称赞,今日见了郡主,方觉先辈诚不欺我。”李氏轻声赞美沈羲和。   沈羲和不是个喜欢与人互夸的性子,她微微一笑:“嫂嫂谬赞。”   李氏眼底依然闪烁着月华晕染般柔美的光,她从婢女手上接过一个雕花紫檀木锦盒:“我不知郡主喜好,问了三郎选了此物,望郡主喜欢。”   沈羲和接过,并没有当众打开:“兄嫂相赠,必是可心之物。”   李氏还要见小表弟,让后要和陶勒去见族中亲友,只说了晚些时候寻沈羲和说话,就和陶勒继续见礼。   沈羲和回到屋子里才打开盒子,是一个极其漂亮的手镯——玉勾云纹瑗。   玉是青玉,整体褐色沁,勾连云纹,雕琢精细。   沈羲和将之拿起来,玉质的冰凉让沈羲和心思一动:“取我的香具来。”   红玉立刻将整个箱子拎过来,沈羲和先用加了香料的水浸泡片刻,取出用干净的巾帕细细轻轻的擦拭,擦拭了许久,雪白的巾帕之上就有些褐色的尘屑,沈羲和用银叶夹将之一点点夹入旁边的碗中,碗里有水,这些东西入内便化作一缕烟雾散开。   沈羲和等它们都溶于水中,才端起来闻了闻:“入过墓之物。”   大户人家下葬都十分讲究,为了保护尸身都会放入极多香料,这些香料与活人用过的香料并无不同,只是配方和入过墓的香料与活人用的终究是不同。   红玉低头闻了闻,这水看着无色,她也没有闻到任何气息。   “你去外面候着,三表兄与三表嫂归来,便说我有事与三表嫂说。”沈羲和吩咐红玉。   红玉退下之后,沈羲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日空出神。   “郡主,看来这挖坟窃财的勾当,不止河南府肆掠。”珍珠也有些担忧,这件事情或许比他们所想的牵扯还要大。   “我在想,三表嫂缘何会赠此物与我。”盗墓案的牵扯甚广,只怕不比胭脂案小,沈羲和早有准备,她思忖的是这只玉勾云纹瑗。   她不是昨日才至,来了这么几日,足够李氏准备好见面礼,李家也是大族,李氏是嫡枝嫡房的嫡女,嫁妆都有八十六抬,家里便没有能够送得出手之物?   非得临时去买一个?且来历不明,按照李家谨慎稳妥的家风,李氏也不应该送这个与她。   “这只玉勾云纹瑗来历不简单。”一切缘由,都得等李氏来了才能问明白。   沈羲和午睡起刚刚梳妆,李氏就带着丫鬟来了。   “表嫂此物是何处寻来?我甚是喜爱,在京都有个小姐妹,欲买一只相赠。”沈羲和将打开的盒子递到李氏面前。   李氏听沈羲和这般说,心里也高兴:“这是我阿兄得来赠与我,我觉着独特,才挑选出来赠与郡主,却是独此一个。”   “表嫂阿兄处可还有别的好物件?”沈羲和复又道,“我来临川之时,答应带着土仪回去赠友。”   “郡主若不弃,我唤我那阿兄带着好物件过来,由郡主挑选?”李氏殷勤道。   她还未嫁过来前,就知道陶家就这么一个女郎,哪怕是外姓,却也是陶家的心头宝,她是新妇自然想和这个表姑子大好关系。   “那就有劳表嫂。”沈羲和没有推拒。   待到李氏吩咐下去之后,就一并留在这里与沈羲和闲聊,沈羲和不着痕迹套她的话。   越听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原以为李氏的兄长不过是在外淘到此物,可听着李氏的话,她这个读不下去书,只爱钻营的兄长,更像是挖坟敛财的同伙,而李氏与李氏的父母竟是全然不知情。   珍珠也听着面色微变,这件事情可让郡主不好干预,否则一个不慎,就是离间新妇与表兄的夫妻情分。   “郡主……”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面色如常对李氏道:“表嫂阿兄可惜了经商之才。” 第223章 遇上一个同伙   士农工商,虽则陛下登基之后开了恩旨,允诺商贾弟子也能根据科考入仕,但商人地位低下根深蒂固,李氏的阿兄一心想经商,却碍于李家门楣只得作罢。   李氏也笑着说:“阿兄也时常惋惜,自己无法一展抱负,只能帮家里打理祖产。”   不多时,李氏的阿兄李竞就来了,这不是她的长兄,是她的二哥。   清瘦高挑长得十分俊秀,他带了二三个仆人,每个仆人都捧着不少匣子,是陶勒领着他过来,大舅陶元听闻也跟着来,亲自为沈羲和掌眼。   李竞面对沈羲和很是圆滑从容,但陶元提到要亲自为沈羲和把关的时候,他明显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陶元这些年浸淫行商,走南闯北,自然是目光如炬,他刚开始看着还没有察觉什么,但是看多了发现老物件不是一两件,就皱了皱眉,却没有往深处想,而是叮嘱李竞道:“贤侄,日后收物件,莫要图旧,这世间并无那般多不肖子孙落魄到要变卖祖传之物。”   这是委婉提醒李竞,陶元是觉着李竞被人蒙骗,才收了这么多可能不干净之物。   其实李竞带来的物件有三十四份,沈羲和粗略估计不干净之物也就四五件,且还只是猜测,是不是真的不干净尚未验证,只不过陶元经验足才会好心提醒一句。   “三表兄,你去请小舅来一趟。”沈羲和对陶勒说道。   这件事情她不能袖手旁观,朝廷现在在彻查这桩案件,日后凡是涉案之人,一个都别想逃,李竞现在和陶家是姻亲,现在不将之挑拨,等李竞越陷越深,陶家也要吃大亏。   为今之计,只能是陶成发现了蹊跷,策反李竞,由李竞戴罪立功,方能让陶家和你家全身而退。   尽管沈羲和面色一直很平淡,但李氏敏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之事发生,看到她的忐忑,沈羲和便对她道:“表嫂,此事与你无关,你今日才见公婆,我也不好请了李翁来,外人看到了只会传你闲话。”   新妇过门头一天,夫家就请了新妇的爹娘上门,这要外人如何想李氏,如何想陶家?   沈羲和是个不在乎虚名之人,但仅限于对自己,这个时代容不得人人如她一般恣意。   “郡主……”李氏是感谢沈羲和为她着想,但也担忧自己的哥哥,尤其是转头看哥哥面色发紧,就更心沉入谷底,“可是阿兄有冒犯之处?”   “令兄却有冒犯,不过冒犯的不是我,亦不是活人。”沈羲和淡淡瞥了李竞一眼。   不是活人……   那就是死人,提到死人,他们人人都懂陪葬物,李氏再看着桌子上的物件,脸色一白,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好在陶勒及时扶住她,握紧了她的手,给她支撑。   房门被敲响,沈羲和让珍珠开门,红玉将陶成领来,又关上门,和珍珠一起守在外面。   “小舅舅,半月前我在京都……”沈羲和将事情起因大略说了一遍,“此刻步世子已经奉了皇命去河南府彻查,陛下极其重视此事。李家阿兄之物,大多来路不正,待到陛下清查至此,李家一世清名必将毁于一旦。”   挖人坟墓,这是何等天理不容之举?   “阿兄!”李氏尖声叫道,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哥哥,“你怎能如此糊涂!”   这要是让阿爹知晓,会将他从族谱之上除名,他们一房也将蒙羞,再也无法于族亲面前抬起头,她日后也无颜面对夫婿和公婆,日后她的弟弟妹妹们婚事也会有碍。   李竞其实在听到沈羲和挑拨之际心思百转,想要推说自己并非参与者,只是受人蒙骗受了些旧物罢了,即便是陶成凌厉的目光也未让他动摇,只是妹妹含泪的眼瞳让他羞愧垂首。   原本还有一丝期待的李氏见此,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倒在丈夫的怀里。   “三郎,带你媳妇下去。”陶成沉声吩咐。   屋子里只剩下沈羲和、陶元陶成兄弟和李竞。   “二郎,这事儿你如实说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陶成劝说。   于公陶成是刺史,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临川,是他职责所在。   于私李陶两家现在是姻亲,他也不能不谨慎处置。   “世叔,此事乃我一人所为,家中无人知晓。”李竞噗通一声跪下,“还望世叔莫要对爹娘言及,我明日便归家畏罪自尽。”   他也想在这里就死了算了,可这就是让李陶两家成仇,破坏了妹妹的大好姻缘。   “你若是当真行这等有伤天和之事,确实罪不可赦,但男儿在世,顶天立地,不畏行将踏错。畏之错而不改,错而不见。”陶成语重心长道,“你今日畏罪自尽,便是逃避错举,既知你错了,首要是如何低过,而非一错到底。”   李竞明白陶成的意思,他眼底先是升起了一丝光亮,旋即就黯淡下去:“世叔,这帮人穷凶极恶,我若非受迫,如何会堕落至此?”   李竞好歹是书香门第,读者圣贤书长大之人,如何能不知挖坟敛财是多么伤天害理?   可他错信友人,一脚踏进去,再无回头路:“侄儿亲眼目睹他们对叛逃之人屠害其至亲……”   李竞说着悲泗淋漓,泣不成声。   “你以为你一死了之,他们便会放过李家?”沈羲和轻笑一声,“他们会怀疑你是否将秘密告知家人,行这等事是不能有半分慈心,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会在你死后,将你爹娘,兄弟,姊妹想尽办法残害……”   李竞身子一抖。   陶成也道:“郡主所言极是,现下你将功补过才能挽救李家声誉,救你爹娘于水火。”   李竞呆滞了片刻,才抬袖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脸慷慨赴义坚定望着陶成:“世叔教我!”   陶成将李竞搀扶起来,就在沈羲和这里问话,也没有避着沈羲和,这事儿沈羲和比他们知晓得更多。   原来李竞是被他们套进去,不过李竞坚持只帮销赃,不参与分钱不参与挖墓。 第224章 他的心仿佛要跳出来   陶成问完全部话之后,让李竞在陶府留片刻,等他面色无异,眼睛不再泛红才让他家去。   “小舅舅,你查一查临川可有牢狱之中的死囚被人替换出去?”沈羲和等李竞走后,才对陶成道。   “呦呦你是怀疑……”陶成一惊。   沈羲和颔首:“但凡有人性,都对死者心存敬畏,不会轻易掘人坟墓。唯有穷凶极恶之徒,不信鬼神,不畏鬼神,也对生死之人毫无悲怜之心,才能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   上次卞先怡寻了个死囚来对付她,沈羲和就知道有人将这些十恶不赦之人掉包出来继续为恶,只是崔晋百调查之后,发现这是勋贵们惯用的手法,牵连之广,让陛下也只能在朝会发作一顿,而后命崔晋百严加盘查,没有做出严惩。   否则惩治了一个,只怕要咬出所有人,百姓要知晓这等事,不知如何作想。   京都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更遑论是地方上?   “呦呦,若当真如此,必将朝野动荡。”陶成吓得面色一白。   如果是地方上出了问题,而且不是一个地方上出了问题,这牵连的就是整个朝堂的地方官员,要从牢里将十恶不赦的死囚替换出来,必是官府之人才能做到!   一旦证实,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能够逃得过责任。   就好比他身为刺史,或许临川郡没有这等事,可临川郡下的县里有,他也难辞其咎。   “法不责众,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么?”沈羲和鼻翼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小舅舅还是先派人暗中查一查临川郡下各县内是否有这等龌蹉之举。”   “小舅舅这就派人去查。”陶成十分重视这事。   沈羲和立时提笔,给萧华雍去信,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给他透个底,这可真的丝毫不比胭脂案牵连小,甚至性质更恶劣。   另外便是,为何会有人收敛这么多钱财?敛财的目的是什么值得人深思。   萧华雍收到沈羲和的信,笑容淡了几分,他都没有想到竟然不是寻常的盗墓之贼。   “将此事知晓崔晋百。”萧华雍捻着指尖的黑棋,“让律令暗中协助彻查。”   天圆应下之后道:“殿下,郡主要改道自历阳郡路过河南府归京。”   “嗯。”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沈羲和原就放心不下步疏林,现下更放心不下,她身边有西北带来的护卫,陛下派的护卫,对上穷凶极恶之徒也只有旁人绕着她走的份儿,身上又有御赐金牌,便是对上地方官,也不敢冲撞她。   饶是如此,萧华雍依然希望她一路平顺,还是派人先把路障给扫清。   “殿下,还有一事……”天圆低头道,“王政在相国寺晕厥被抬回王府,百姓都知晓他是因冲撞殿下而悔过,自打能出府,每日都在相国寺为殿下祈福,为表诚心不吃不喝……”   王政是个厉害之人,太子殿下冠礼之前都乖乖在府邸受罚虔诚抄经,抄了厚厚几大箱子,太子殿下冠礼之后,他就上呈陛下,陛下也没有松口,依然让他停职在家。   只不过不用闭门思过,王政就每日到相国寺为殿下祈福,从早跪到晚,来来往往的百姓无不感叹王相心诚忠君,这一波卖惨实属有效。   “他想回来,便让他回来。”萧华雍唇角一扬,“天圆,你知晓猫儿捉鼠么?”   猫儿喜欢抓住老鼠,不是立刻下嘴将之吞食,而是将之活生生玩弄之死。   朝中一波一波的事情接二连三,陛下又有心来年开战,如何能离得了王政呢?   沈羲和没有因为突发之事就延期启程,陶成不是没了她就做不成事,她接到了墨玉的传信,已经寻到细叶琼花,只是不知会不会开花。   她依然如期启程,只是留了几个自己得力之人给陶成用。   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墨玉所在的目的地,荒野间果然看到了几株细叶琼花,都有花骨朵,是要绽放的时节,她看着墨玉熬红的眼,有些心疼:“你去县里寻个客栈好生歇息一日。”   一路走来,沈羲和也看到了别的细叶琼花,只不过都是开过后的模样,墨玉寻到这几株定是日夜守着,就怕这花儿开了没了。   沈羲和吩咐人在四周扎营,她要摘花。   祐宁帝钦点的护卫不敢问也不敢违逆,只能听命行事。   沈羲和白日里歇息,一到夜里就亲自守着,夜里寒风沁凉入骨,珍珠心疼不已:“郡主,婢子守着,你去营帐里避一避风。”   “花开花谢不过一瞬,待你看到它花开叫我,怕是来不及。”沈羲和微微摇头。   珍珠无法只得叫了莫远派人围成一个圆替沈羲和挡住寒风,沈羲和看了之后无奈一笑:“我已非往日,穿得厚实,手里也捧着暖炉,并不觉着寒凉,你们都去歇着,若是今夜不开花,白日里我得休息,你们便要为我守着。”   “郡主,我们能挺住。”莫远道。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在战场上几日不眠不休还要随时抗敌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等闲之事。   “这是命令。”沈羲和冷声道。   莫远只能带着人都和祐宁帝的人汇合,只留下几个守值的站岗。   一夜过去,花并未开。   萧华雍是在次日收到信,是派去给沈羲和清路之人传来,他惊诧:“呦呦要摘花?”   想了想他让人把随阿喜叫来:“这细叶琼花有何用处?”   随阿喜毕恭毕敬回道:“去毒润肺强体。”   萧华雍原本是想了解一下沈羲和要这东西的缘由,但一听到随阿喜的话,他眉心一跳,心口也抑制不住渐渐提速:“郡主……为何去寻细叶琼花?”   沈羲和不通药理,她若是突然寻药定然是有所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但他怕自己想岔了空欢喜一场。   “是小人多嘴一句,细叶琼花与殿下有益。”随阿喜如实回答。   轰然一声,仿若无数烟火在萧华雍的脑海里绽放,绚丽得令他头晕眼花,他下意识捂住心口,它欢快得好似要跳出来。 第225章 我要去找呦呦   天地悠悠,山河空远,他痴痴凝望的目光仿佛穿过山海,落在了沈羲和的身上。   从未有一刻他的心这样胀满,这样火热,他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展翅朝着她飞翔而去。   随阿喜是何时离开,萧华雍都不知,他像游魂一般飘到窗前,视线越过琉璃瓦的飞檐,望着万里长空,神思飘得很远很远。   他以为她此行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祝贺兄长娶妇,一个是给步疏林庇护,原来他不知道的是她为了他也千里奔波,寒夜枯守,只为琼花刹那芳华。   “傻子……”   他的呢喃轻转而缠绵,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她,唇角的再也忍不住咧开,眼底的笑意宛如流光倾泻而出,映照在他清俊华美的脸上,似春风拂过,百花绽放的瞬间,让人见了都禁不住受他感染而喜悦。   “天圆,孤要去历阳郡。”萧华雍掩饰不住的欣喜。   天圆张了张嘴,触及到萧华雍眼底里慑人的光,天圆忍不住让这样明亮的目光黯淡:“属下会守好东宫。”   萧华雍一直带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欢快地倒退了几步,才疾步跑去崇文殿,到的时候面色苍白,气喘不匀,几位大臣看得胆战心惊。   “殿下,可要宣太医?”崔征关切地问。   太子殿下加冠之前,他们极少接触殿下,对殿下可谓一无所知;可殿下加冠之后,每日都会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崇文殿,凡要殿下过目之事,他从不懈怠,且温和有礼,有自己的见解,有不足之处,谁提出来他都会虚心接纳。   短短半个月,他们就能够感受到太子殿下的敦厚谦和,君子如玉,德行堪为表率。   每当遇见太子殿下,他们都忍不住放轻了了语调,这样玉石端方的人,让他们有一种在他面前喧哗争执就是亵渎的错觉。   看到他面色苍白,依然眉目清郁,染尽世间温软,见之忘俗。   “无碍,今儿一早起来,便有些气短。”萧华雍声音虚弱,轻轻罢了罢手,拢了拢肩膀上的斗篷,走到自己的位置,“议事吧。”   崔征还是有些担忧,与其他大臣们互看了一样,迅速的将一些要紧的事挑拣了关键之处道来,原本有政见不合的几方人,也不忍再面红耳赤地争执,生怕一个不慎将太子殿下惊扰,或是气的晕厥过去。   饶是他们如此小心翼翼,萧华雍还是一个气喘不上,剧烈咳嗽了一阵晕了过去,引来了一阵兵荒马乱,萧华雍被送回东宫,太医令赶来,只道是入冬寒凉,太子殿下旧疾复发。   祐宁帝听闻之后亲自来探望,出了东宫他面色凝重。   “陛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刘三指低声道。   祐宁帝忽而停下脚步,眼底有化不开的怅然:“是朕对不起他。”   “陛下莫要自责。”刘三指安慰,“当年之事,亦不在陛下掌控之中。”   祐宁帝这会儿是彻底信了萧华雍的毒并未解,导致他如此体虚。   北地寒凉,已然开始降雪,枝头的梅花也抱了花骨朵,只待一夜冰霜,迎风而绽。   “七郎他……应是倾心昭宁吧。”祐宁帝忽然长叹道,“你说,开春之后,朕成全他可好?”   到底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他喊了自己二十年阿爹,自己却未曾为他做过什么,这些年他比任何一个儿子都乖巧安静,从未做出一件令他头疼为难之事,临到头便成全他一回吧。   “陛下圣断,所赐都是良缘。”刘三指可不敢给君王拿主意。   祐宁帝转头笑着用手指虚点了点他,大步往明政殿而去。   夜幕降临,黑夜沉寂,星月皆无。   萧华雍安排好替身,就顺着密道离开了皇宫。   他迎着寒风策马疾行,冰冷的气息拂过脸庞,畏寒的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心口有一团火不断灼烧起来,令他浑身都使不完的劲道。   沈羲和还不知道萧华雍正奔向自己,她又开始守着琼花,靠着珍珠的肩膀小憩一会儿,又靠着墨玉的肩膀打个盹,一夜过去,琼花依然未开。   守了一天两夜,祐宁帝派来的领头卫郎将坐不住了:“郡主,何时起程?”   “何时花开了,何时起程。”沈羲和困倦地回答,“若是干粮不足,我让莫远去准备。”   此地偏僻,距离最近的镇,马车也要大半日,骑马要快许多,好在不远处有个村子,马车只需要半个时辰,沈羲和白日里都在村子里腾出来的屋子里歇息用食,夜里才会来守着。   只不过这些护卫人多,村子容不下,他们只能守在这里。   沈羲和回到村庄洗漱用了朝食歇下,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短命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沈羲和豁然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抓起旁边的香包捂住鼻息。   有迷香,还是很浓郁的迷香!   沈羲和披衣下榻,疾步走出去,就见珍珠和红玉显然吸入了几口,站立有些不稳。很快一些身形壮硕,衣着粗糙,或提或抗着凶器围了上来。   “大哥,真是个美人啊!”一见到沈羲和,这些人的眼里就浮现出色欲,“他娘的,和这样的美人春风一度,便是死了也值得!”   沈羲和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迅速走到珍珠和红玉旁边,将腰间的香囊递给他们。   几个壮汉见势不妙,立刻冲上来,他们还没有靠近沈羲和,隐藏在暗处的墨玉和莫远从两旁飞掠而来,两人长剑划过寒光,在沈羲和面前一个交错,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壮汉就被一刀抹了脖子,鲜血飞溅,迅速栽倒。   似乎是不知他们暗处还有人,看到他们手起刀落的模样,余下的人迅速刹住脚,拔腿就往外面跑,墨玉一个纵身空翻,从他们头顶掠过,落在他们的前面,堵住他们的去路。   “上啊——”为首的人将身旁的一个人推上去,自己挑着空子企图逃跑。   墨玉左一剑又一剑,将两个人砍刀,抬脚将地下的刀踢飞而起,直插入为首之人逃到的门柱上。 第226章 黥面之刑   伴随着一声惨叫,为首的人被墨玉踢飞砸落在沈羲和的面前,还不等他爬起来,珍珠已经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说,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此对我们行凶?”   她和红玉其实根本没有中迷香,故意装作中了,就是想把这些扔迷香的人给引出来。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这人努力抬着头哭着脸求饶,“我们是山上的猎户,几个月前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霸占了我们的住所,胁迫我们为他们放哨跑腿……”   一群被驱赶的盗匪,还是不成气候的盗匪,整日在附近的村子里抢掠称霸,听闻有富贵人家的人就带了几个丫头过来采花借助,这才起了歹意。   “猎户?”沈羲和嗤笑一声,“是匪寇吧。”   这人不敢反驳。   “只怕没有少为非作歹。”沈羲和眸光掠过凉意:“墨玉,杀了。”   “女侠女侠饶……饶命,我……我……”这人吓得直哆嗦,“女侠,我们我们虽不是好人,但我们就是从百姓手中抢点裹腹之物,从未杀过人欺辱过小娘子,山上那些才是穷凶极恶,他们还干挖人坟墓之事……”   “你说什么?”沈羲和抬手阻拦墨玉落下的剑。   剑光划过双眼,已经刺穿了皮肉,这个贼匪吓得失禁,珍珠嫌弃他污浊,给墨玉使了个眼色,将他拖下去:“郡主,婢子去问。”   嗅觉敏锐也有坏处,就是一些不好的气息更熏人,沈羲和面无表情入了屋内,莫远和红玉开始收拾,给屋外熏了香。   “郡主,婢子已经问清楚,山上的确有一个窝点,他们亲人看到这人掘墓,抬出一箱箱金银珠宝,这些人暂时还未离开,故而他们依然流荡在外。”珍珠问清楚之后回禀,“入山寨有一条隐蔽捷径之路,他们并不是被驱赶,而是逃出来的漏网之鱼。”   那些人穷凶极恶,做的又是如此隐秘之事,怎么可能轻易放活口出来。   “人呢?”沈羲和问。   “处理掉了。”珍珠语气平缓回答。   就凭他方才看他们郡主那淫秽的目光,他就没有活的理由。   “莫远。”沈羲和喊一声。   莫远立刻进来躬身:“郡主请吩咐。”   “你去寻羽林长史滕井,你们二人顺着他招供出来的路去探一探,切记不要露了行踪。”沈羲和吩咐。   “诺。”   这一下子沈羲和再无睡意,她等两个时辰,才等到莫远和滕井回来。   “郡主,确有一条通往山寨的路,且山寨里还有人驻守,有人受过黥面之刑。”莫远语气沉重。   黥面之刑!   本朝对囚犯也极少侮辱,除了陛下下令之外,只对两种人动以黥面之刑:逃兵和罪大恶极之徒。   逃兵是为了管束将士,而死囚寻常杀人都用不上黥面之刑,只有那种杀人如麻,或者灭绝人性,惨无人道之人才会黥面,这是担忧这些人在监牢之中,未被监斩之前得以逃跑。   “有多少人?”沈羲和问,“这样一群人,莫说涉及到盗墓案,便是不涉及盗墓案,沈羲和也不可能坐视他们逃脱,他们多逍遥一日,指不定要多死不知多少无辜之人。”   “约有二三十人。”滕井回。   “郡主这些人虽则凶狠残暴,也都有些身手,却不足为惧。”莫远对诛杀这些人很有信心。   “我要活口。”沈羲和眸光微冷,“他们是不要命之人,一旦要活口,你们就会吃亏。”   “留一两个活口?”莫远和滕井对视一眼。   这么多人要全部留活口,恐怕不容易,他们没有把握。   “要尽量多的活口。”不确定那些人知道得多,干这种事或许是有挖墓手艺之人打头,而这些人未必知道其他,他们要想顺着这根藤摸出瓜来,就得将人尽量活捉。   “这……”莫远有些为难,陷入沉思,想一想有什么兵法能够用得上。   沈羲和走出房门,转身望着看不见任何人家和炊烟的山峰:“山寨在何处?”   “在那边。”滕井对方向很敏锐,立即指出。   沈羲和抬手抓了一把枯黄的树叶,摊开掌心,任由风将掌心的枯叶卷走:“这几日夜里都是北风,滕井你去寻个以山寨为北的隐蔽位置。”   “诺。”滕井领命而去。   沈羲和去马车隔层里翻找了两包香料出来,交给珍珠:“这是醉花香,香气清甜与迷香迥异,珍珠带两个人与滕井汇合之后,三更时分点香,注意风向,一旦转变,要格外当心。”   “诺。”珍珠接过香包。   “莫远,你去调派人手,埋伏在小路,这些药塞要戴好,莫要中了醉花香。”沈羲和又递了一个小锦囊,鼓鼓的一包全是棉花掺杂着醒神香料的鼻塞,“墨玉带五个人堵在寨子正门,红玉跟着我守琼花。”   能够安排的她都安排了,其余她也帮不上忙,若是恰好今夜琼花开了,她若不在岂不是得不偿失,她相信她的下属。   祐宁帝派来的人沈羲和没有动多少,不过介于对方人不少,又是狠辣之辈,沈羲和让滕井抽调了几个可信之人跟着他们去端这个匪窝,她这里还留下了三十多人。   三十个多人分为三批,轮番守值,否则白日里就无人保护她。   沈羲和捧着暖香炉,坐在细叶琼花的面前,今夜的暮色格外的沉,天空是有些泛红,呼啸的寒风似乎也比前两夜更响。   沈羲和看着风中草木摇摆的方向,依然是北风,且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如此一来就能成事一大半。   就在此时,寒芒在沈羲和眼尾一闪而逝,她还没有做出反应,就被红玉拉着往一边倒,一柄长刀,在夜色之中泛着凌冽苍凉的光砍在了她旁边。   红玉抱着沈羲和迅速一滚,暗处三道身影飞掠而来,挡在她们的面前,和五个护送她的侍卫对上。   她转眼看过去,这边刀光剑影,不远处的扎营却毫无动静,果然这些人趁着滕井和莫远调动,白日里定然就给他们下了蒙汗药! 第227章 惊险重重   祐宁帝给她的护卫里既然能够有萧华雍的人,就很可能混入旁人的人,这些人也许就是和盗墓之人背后的主子一样,或许比她还先知道这里有个窝点。   “红玉,我们上山,莫远他们很可能中计了!”沈羲和拽住拉着她往另一边逃的红玉。   如果这些人真的和盗墓之人背后同一个主子,比她先知道这里是个窝点,就是在等着她动手,一旦她动了,就不会让她和她的人活着离开。   “郡主,莫远和珍珠姐姐他们定会无事,我们不能上山。”红玉拉着沈羲和跑向马车,发现马车被动了手脚,只能带着沈羲和往村子方向跑。   红玉与沈羲和跑到一条小路上,有人站在前方背对着她们,握着一柄抵在地面上的大刀等候,听到声音转过身,竟然是这次的护卫首领——卫郎将!   “郡主,为何要多管闲事呢?”卫郎将不复平日里刚正的模样,眼神阴冷。   “你的主子是谁?”沈羲和镇静自若,没有一丝慌乱之色。   “郡主不如去问问阎王爷!”卫郎将没有废话,长刀拔出来就朝着沈羲和冲来。   红玉腰身一转,拔出腰间的软剑,迎了上去。   沈羲和抬手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骨哨吹响,空寂的山野间,骨哨的声响清脆嘹亮,最先奔来的不是海东青,而是短命。   沈羲和的几个婢女都会武艺,但唯独墨玉是专攻,其余等人都不算弱,但也不是很强。寻常男子撂倒三五个不在话下,碰上卫郎将这等靠着过硬的功夫爬上正五品武官的人,很快就落了下风。   就在卫郎将的大刀挑开红玉的软剑,迅速横刀直取红玉头颅之际,短命纵身朝着卫郎将后脑勺一掠而过,逼得卫郎将不得不折身一刀朝着短命扫来。   “短命!”   卫郎将的刀太快,沈羲和只看到白影就是从卫郎将的刀上飞过,目光追随着落短命落地,见它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就迅速爬起来朝着沈羲和飞奔而来,沈羲和才松了口气。   而卫郎将原本可以将红玉一击毙命,却被短命横插一手,不但没有伤到红玉,还被红玉瞅准机会一剑划在腰上。   只不过卫郎将身手太过敏捷,闪躲得极快,这一剑只拉出一点血痕。   这时候高昂的叫声划破夜空,巨大的黑影从高山之巅飞掠而来,眨眼就奔向了沈羲和。   看着海东青朝着自己飞奔而来,沈羲和就明白她虽然能够用骨哨将海东青给唤出来,但却不知道如何像萧华雍那样指挥海东青,海东青应该是只知道保护她,她对着红玉喊了一声:“红玉——”   红玉手腕剑花,身子一拧就朝着沈羲和这边退回去,卫郎将追击而来,还不等他的刀对着沈羲和落下,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他快海东青更快,他迅速旋身的刀还未划出去,海东青擦着他的头颅飞掠而过。   尖锐的利爪,活生生将他半边脸给掀开,听到他一声凄厉惨叫,红玉看着都不自觉抖了抖左半边脸。   她趁着卫郎将痛得满地打滚之际,闪身上前一个手刀将之劈晕。   短命坚持立刻奔上前,在卫郎将右半边脸划上一爪子,然后冲着天空盘旋的海东青叫:“喵——喵——”   沈羲和与红玉:……   这次终于引起了海东青的注意,海东青快如闪电朝着短命飞扑而来,沈羲和吓得立刻要吹骨哨,却已来不及,然后海东青的双爪略过了短命的头顶,直奔沈羲和而来。   沈羲和只觉得自己被海东青给撞倒,头上几只利箭咻咻射飞而过。   躺在地上沈羲和迅速翻身,看到高飞而起的海东青,她松了口气,生怕它撞开了自己而中了箭,这样神骏的鸟,沈羲和可找不出第二只赔给萧华雍。   有了弓箭手的加入,海东青无法近距离保护沈羲和,有人对她们射箭,同时还有人朝着她们提刀而来。   海东青几次想要飞过来都被箭矢给拦下,沈羲和摁着要冲上去保护她的短命,顺着坡地一路往下滚去,既可以躲开箭矢,又能躲过追击上来的人。   然而这些人是铁了心要她的命,沈羲和滚到最下方,抬眼就迎上了刀光,她抬起早已准备好的手腕对准来人按下机括,细小的针精准飞射入他的眉心。   这时候海东青又飞了过来,她到了最下方,箭矢暂时射不到的区域。   她目光迅速一扫,找到了一颗大树躲了起来,脱下斗篷,抓着短命的利爪将内衬划开,里面贴了不少小药包,这些纸包里全是火药,她用树枝将斗篷撑起来抵在树根,抱着短命悄无声息地挪个位置。   她才刚藏好,上方追杀的人和弓箭手都跑了过来,他们只看到斗篷在树根之后,似乎人靠着树根坐着,这么明显的暴露,还是让他们有些警惕,缓步逼近。   沈羲和听着声音,估算着他们的距离,此刻她依然眸色沉静,不见丝毫紧张与慌乱。   她留下的树枝被踩响的声音传来,沈羲和果决地拨开火折子用力一吹,火折子点燃的一瞬间,沈羲和一手抱着短命,斜飞着弹跳而出,一手将手上的火折子一掷。   随着她摔倒在地,火折子落在斗篷内的纸包上面,纸包本就刷了油,一接触火折子轰的一声点燃,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后撤之时,火光冲天飞蹿而起,剧烈的炸响震耳欲聋。   在爆炸之中,有一股香气随着火药的炸开而扑散开去。   巨大的一棵树被炸裂,受伤的人不多,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香甜的香气钻入鼻息,顿时头脑发昏,再度倒下去。   萧华雍快马加鞭,赶了一天两夜的路,路上换了四匹马,才以最快的时间赶到沈羲和所在的地方,他远远就看到海东青盘旋,冲天而起的火光倒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瞳中,震得马儿嘶鸣的炸响似在心口响起的惊雷。   “呦呦!”   他面色森寒宛如地府之中走出来的修罗。 第228章 揽她入怀   雄峻的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峥嵘的轮廓,策马狂奔而来的身影似强弩射出的长箭,仿佛眨眼间就奔到了沈羲和的身边。   沈羲和扔出火折子身体就顺着另外一边滚下去,不料下方有不少碎石,手腕划出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她人不娇气,可身体娇气,确定暂时没有危险,旁边又有看起来十分干净的水洼,沈羲和抽出压在腰间的手帕,打湿了手帕将伤口清理一番。   马蹄声让她受惊一般站起身,还不等她转过身,一个温热宽厚的怀抱从身后将她抱住,双手如铁索紧紧将她勒住,又好似受不住寒夜的沁凉而轻轻颤抖。   熟悉的药香让沈羲和松开了手腕上扣住的机括,不过她不喜欢与非亲人的任何人接触,无论男女,她不适挣扎了一下。   奈何萧华雍一双铁臂,力道极大,她根本撼动不了丝毫,只得低声隐含警告道:“放开。”   “片刻,片刻就好……”他闭上眼睛,低声恳求。   让他感受一下她的温度和气息,感受一下她好好的还在这里。   沈羲和为他心有余悸的声调而惊,不过也只是一瞬,她正要再开口时,萧华雍已经将她松开,满是担忧地仔细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看到她被手绢包好的手,又握起她的双手:“受伤了?重不重?疼不疼?可还有别处受伤?”   沈羲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殿下怎会在此?”   手上一空,夜风拂过掌心,一阵虚凉,萧华雍缓缓收拢什么都没有抓住的五指:“我……我担忧你。”   “殿下是知晓何人主使?”沈羲和忙问。   沈羲和以为,若非萧华雍知道了背后之人,怎会担心到她应付不了,亲自来一趟?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在意的永远是大局是正事,萧华雍心里叹口气:“先不言这些,寻个稳妥之处,看一看伤势。”   “我无碍。”沈羲和最疼的地方并不是擦伤,或是滚下坡的时候被石头咯到的地方,而是被海东青那一撞,估摸着肩膀必定淤青。   萧华雍到来是带了人,尤其是走在沈羲和前方给她开路的人,此刻也折回来增援,无论是沈羲和这里,还是山上莫远和滕井那里,都已经没有多少顾虑。   地方落后萧华雍一段距离,先去了扎营之处,将沈羲和的马车修整好赶了过来。   萧华雍给他投去一个满意的目光,地方挺了挺胸脯,他就说他定是比哥哥讨喜,比哥哥更懂主子!   萧华雍扶着沈羲和上了马车,红玉也追了下来,本来想要跟着上去,一只脚已经踩在马车上的萧华雍身子一顿。   红玉见此僵在了原地,无月的夜色下,马车的边缘挂了一个灯笼,清楚将萧华雍那不悦的神色照亮,红玉有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往后退,觉着自己出现得不适时宜。   不过一瞬,她就反应过来了,她又不是太子殿下的婢女,她要保护的是郡主!   无视太子殿下的臭脸,红玉疾步上前,给萧华雍端端正正行了礼:“婢子见过太子殿下。”   萧华雍将长腿收回来,让开了路,拉着脸敷衍地动了动:“你去看看郡主可有别处受伤。”   别处?红玉一听沈羲和受了伤,立刻跳上马车撩开车帘钻进去。   沈羲和见红玉来了便问:“珍珠他们可有消息?”   “追杀我们的人都退了,珍珠姐姐他们定然无碍。”红玉更关心沈羲和,她握住沈羲和手上的手,拿出谢韫怀准备的药箱,翻出香药给沈羲和重新处理后道,“郡主,让婢子看一看,你何处还有伤。”   “不急,等珍珠来。”沈羲和伤在肩膀上,必然要宽衣,马车将铁板升起也暖和,可一想到外面站着一个男子,沈羲和就无法忍受。   红玉一听就知道沈羲和果然有伤,压低声音问:“郡主伤在何处?”   沈羲和视线落在肩膀上,红玉想到方才被海东青撞开,便没有多言,太子殿下就在外面,海东青本事为了救郡主,若非这一撞郡主说不定要被一箭穿心,以免说出来引得太子殿下误会。   萧华雍来了,他这样气定神闲,定然是手握大局,沈羲和也就不担忧,正要闭门养神的沈羲和忽而想到她的琼花:“红玉,回去,琼花!”   红玉立刻明白,蹿出马车对地方道:“劳烦小哥将马车赶回去。”   萧华雍就立在外面,自然听到沈羲和的话,他跃上马车坐在外面吩咐地方:“赶车。”   等他们赶回去的时候,扎营的剩余护卫依然还睡得极沉,沈羲和奔到琼花出,发现几株恰好选择了今夜开方,而此时已经花谢,幸得还剩下两株尚未绽放,她不免有些失望。   “来年养一些在宫中。”萧华雍轻声道,他看了看天光有渐明的趋势,“余下的今夜应是不会再绽放,回去歇息。”   沈羲和也知道琼花天亮便不会再开花,没有固执留在这里,她还是回到了村子里,没过多久珍珠和墨玉就一块回来,两人身上都有些血迹。   “可有死伤?”沈羲和问。   不止是珍珠莫远等人,其他人也都是她从西北带来,有些人的爹娘还在西北翘首以盼。   “郡主放心,并无人牺牲。都受了些皮外伤,他们想里应外合,将我们一网打尽,幸而郡主的香料将寨子里的大部分迷晕。”珍珠回话。   正如沈羲和猜想那般,白日里那些被驱逐的匪寇确实是漏网之鱼,不过他们被发现以后就故意诱使过来引沈羲和,但未免暴露行迹,珍珠做什么他们不敢跟太紧,也想不到沈羲和借助风势给他们下迷香。   这才免于一场恶战,寨子里被迷晕的人都抓了活口,沈羲和在炸药内加入了细细的香料,炸开的迷香也迷晕了不少人做活口。   “珍珠姐姐,快给郡主看看伤。”红玉一直记挂着。   “郡主何处受伤?”珍珠也紧张起来。   沈羲和看了一眼萧华雍,萧华雍摸了摸鼻子,自觉回避。 第229章 呦呦聪睿   房门关上,沈羲和肩膀疼得有些厉害,确定珍珠没有受重伤,才让她给自己看。   轻纱滑落,肩膀上红肿青紫充血触目惊心,红玉发出了惊呼声。   “这……这是因何而伤?”珍珠也是心疼得眼眶泛红。   “是……”   “不慎撞倒。”沈羲和截断红玉的话。   红玉立时噤声,才想到太子殿下虽然在屋外,但她们在屋子里的话,萧华雍必然也能够听得到。   珍珠见到沈羲和与红玉的反应大概猜到了什么,抿唇不语,拿了热巾帕浸了药给沈羲和敷一敷。   沈羲和深吸一口气,剧痛让她闭上了眼睛。   珍珠素来知晓沈羲和能忍,在西北之时受了伤也怕王爷和世子知晓,总是装作面不改色,她总说自己什么都帮不了父兄,只能让他们稍微自己挂心些。   可是看到沈羲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还是很心疼,然而这些浴血如果不散开,沈羲和接下来一段日子都要受罪,严重的话很可能导致一个胳膊都作废。   要是随阿喜在就好了,随阿喜配方不行,施针却是极其离开,以银针刺穴虽然也疼,但散的快些,自己不擅针灸一道,尤其是沈羲和现在胳膊红肿到变形,她也未必能寻准穴位。   “郡主,婢子给郡主配些麻药?”珍珠小声询问。   “不用……”沈羲和从齿缝中挤出颤音。   短命被放在外面,扒拉着房门,未曾梢好的门竟然被它扒开,萧华雍原本是全神贯注听着房内的动静,他很担心沈羲和的伤势,没有注意到短命,等他注意到之际,房门恰好被短命推开。   他是担心冷风灌入让沈羲和受了凉,当即伸手去抓,恰好触及到沈羲和几个人投过来的目光,萧华雍瞳孔放大,盯着沈羲和那高肿青黑的伤势。   沈羲和立刻将落到臂弯的衣服往上一拉,珍珠和红玉挡过来。   萧华雍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不曾说,将房门给重新关上,他满脑子都是沈羲和肩膀上的伤,方才沈羲和说是撞伤他听到了,什么样的撞伤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最重要的是那种弧形,他很熟悉!   他大步走到院子外,吹响了骨哨。   海东青盘旋而来,绕着院子飞了两圈,就落在他伸出的胳膊上。   似乎感受到他的不悦,以往喜欢停在他胳膊靠近肩膀的海东青,这次选择了胳膊靠近手肘的地方,甚至停下之后还往下臂挪了挪。   萧华雍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房门就打开了,沈羲和披着厚重的斗篷披散着青丝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担忧萧华雍对责难一只鸟,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这是萧华雍干得出之事。   “当时有暗箭朝我射来,若非它撞开我,我怕是要一箭穿心。”沈羲和为海东青说好话。   海东青像是听得懂一般欢快地扇了扇它巨大的双翅。   萧华雍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它才又缩起翅膀,甚至又往小臂靠近手腕挪了挪,还从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转过脸,面向沈羲和的时候,萧华雍瞬间绽开笑脸,声音如同他的目光一般温和:“呦呦不用担忧,它有功我定会赏它。”   沈羲和看了看和萧华雍一起扭头看着自己的海东青,空中之神,勇猛无比的飞禽,沈羲和第一次看到它眼神少了锐光,污垢甚至有点懵懂,她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房门一关上,萧华雍又变了张脸,盯着海东青的目光如夜风般阴凉。   海东青动了动小脑袋,喉头断断续续咕噜咕噜着,小脑袋越垂越低。   “呆鸟,蠢鸟,傻鸟!”萧华雍用手指戳着它的头顶,它脑袋不断往外偏,身子却没有动,无辜又无措咕噜咕噜着。   “从今儿起,三个月自个儿觅食。”萧华雍冷笑一声。   海东青自从被萧华雍驯服之后,几乎每半个月萧华雍会投食它一次,但凡它闯了祸,萧华雍就扣它口粮,当然不至于饿着它,萧华雍从不禁止它捕猎,可它喜欢萧华雍食白鸟。   这种白鸟并不多见,萧华雍为了它特意养了许多白鸟。   似乎知道自己的美食又被扣了,海东青喉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更响了,像极了被爹娘教育的孩童,因不满嘟囔。   沈羲和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莞尔。   有沈羲和求情,萧华雍也不过分苛责,交代完就把它给放飞,它还似乎想要挽回几分,然后绕着萧华雍飞了几圈,见萧华雍是铁了心要磋磨它,才长啸一声,好似负气一般直冲离去。   “喵!”沈羲和盯着海东青的时间太久了,短命扯着嗓门发出短促尖锐的叫声。   沈羲和低头瞥了它一眼,想到要不是它,红玉可能要遇险,沈羲和就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短命享受地蹭着沈羲和。   等到珍珠给沈羲和处理完伤,莫远和滕井都相继回来了,卫郎将还活着,沈羲和让珍珠给他治了伤,不要让他死了,抓了他找陛下讨个说法。   “他们之所以突然对你下手,是因临川那边你舅舅的姻亲暴露,你舅舅当机立断抓了他们不少人,是想抓了你与你舅舅做交易。”沈羲和收拾妥当,萧华雍入屋内将了解的前因后果对她道来。   他不与她说清楚,沈羲和定然也睡不着。   是陶成那边出了意外,且还有沈羲和留下的人帮了大忙,这才激怒了背后的人,正好得知沈羲和滞留于此,而他们三成的人也在此,加上随夫沈羲和的人中也有他们的人,这才……   “陛下的人都是旁人的眼线。”红玉低声说了一句,语气浓浓的讽刺。   萧华雍倒没有觉着如何。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陛下一卫逾千人,这五十人是从各卫中调出来,便是一卫最多调出了二三人,你以为陛下为何独独派了这五十人来?”   就是因为这些人忠奸难辨,让沈羲和帮个忙。上千人里就有那么几个不确定之人,陛下就能精准点出来,他的掌控力令人惊叹。   萧华雍对沈羲和投以激赏的目光:“呦呦聪睿。” 第230章 遇你,我不过是凡夫俗子   沈羲和对萧华雍的赞美连客套的虚应都没有:“这些人,我便交给殿下。”   “给我?”萧华雍微讶。   “殿下是储君,此事牵扯地方京都,卷入朝廷命官不计其数,自当由殿下决断。”沈羲和露出轻浅有礼的笑容。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萧华雍还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他知道沈羲和是误以为他是冲着这些人而来,抓到这些人如果顺利他又能剔除一个肖想皇位的兄弟。   大大方方将人给他,只是在表达一个意思:目的达到,他可以走了。   萧华雍对她这样的绝情真是又爱又恨,爱她的冷静自持,也恨她的不解风情:“呦呦何时起程?”   沈羲和:“我等花开。”   萧华雍:“我为你来。”   不给她回避的机会,萧华雍似有春风拂过碧波的温柔眼瞳认真深望着她:“我不是为了这些人而来,我不是神,如何能在千里之外知晓此间之事?我会来……是因我知晓你为何要琼花。”   沈羲和虽然没有告诉萧华雍琼花是为了他,但也没有遮掩,她面色如常:“殿下无需动容,殿下救我,我便还恩。”   “呦呦的初衷,不用言明,我亦知晓。”萧华雍已经猜到她的反应,自然能够坦然接受,“可我仍是心下感动,无论呦呦是出于何种缘由回应,至少呦呦回应了不是么?”   “殿下,您是天之骄子,不应如此……”沈羲和轻蹙黛眉。   “呦呦,情之一字,众生平等。我于万丈红尘之中,遇你之后,亦不过是为爱而痴的凡夫俗子。”萧华雍清冽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像鸿羽轻轻飘落在心湖,很轻很轻,轻得掀不起丝毫涟漪。   它的到来丝毫不侵扰,却又不容忽视。   她仍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能为另一个没有血缘牵绊的人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   “殿下去留,全由殿下做主。”沈羲和不再劝说,面色从容。   将事情都交给了萧华雍,沈羲和就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顾虑,她是真的困了,折身回了屋子里歇息,夜里还要守着琼花。   萧华雍带着地方审了这些人,得知他们干这个行当已经三年有余,头一年他们还能保持清醒,寻了前朝或者更久的古墓,随着偷盗出来的东西换回大量金钱,且各地都不曾引起重视之后,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今年一年要比去年前年加起来还要多,不止是前朝的坟墓,本朝富贵人家也被他们盯上,他们之中有个挖墓的行家,不需火药也能下墓,盗走财宝之后再将坟墓填好,如此就能瞒天过海。   他们一共三个团伙,另外两个都是头两年老师傅培养出来的土地,只学了五六分本事,却也足够他们轻而易举获得大量财宝。   问及他们的主谋之时,他们都说不出重要的线索,只说是为一位五爷做事,没有人见过五爷,他们都是把盗出来的东西送到奉合典当行,典当行的朝奉是接头人。   他们也有人曾因财帛动人心,想脱离这位五爷,但没有一个活下来,后来五爷送了一批受过黥面之刑的人来,他们更是再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念。   而这些受了黥面之刑的人,地方也审问清楚,他们都不是罪犯,而是被发配做苦力的逃兵。   等到沈羲和醒来之后,萧华雍便将这些毫无保留告知了沈羲和,沈羲和听了反而脸色好看了些:“最初我并未想到逃兵,只想到唯有死囚才能这般不忌讳动坟墓。”   如果全都是逃兵,他们还是从一个地方出来,那么至少说明没有那么多地方官员动了死囚,这样比沈羲和预计的糟糕情势好了许多。   这意味着干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的人可能只有一个,而被掀出来陛下就能毫无顾忌惩治。   要是死囚,牵扯的地方官员太多,陛下纵使有心一起连根拔起,也要顾虑大局。   “呦呦猜到死囚,已是十分了得。”萧华雍赞得真心诚意。   寻常人不会想到这一点,且这一次陶成一家若非沈羲和来这一遭,只怕也要被政敌攻讦。   沈羲和微微一笑未接话,她这才看到萧华雍眼下的青黑:“殿下应好生歇息歇息。”   萧华雍心神一荡,眼底浮现温暖的笑意:“呦呦叮嘱,我定会好生歇息,与呦呦一道用完吃食,再歇息。”   此刻是正午,但沈羲和是真的饿了,欣然颔首。   沈羲和虽则爱美食,但不挑食,在这山野间也就和村民换了有限的食材做些吃食,顶多是让莫远等人打些野物,不过萧华雍精心准备的吃食端上来,沈羲和莫名觉着自己这几日着实有些粗糙了。   旁的不说,萧华雍的到来,让她能吃好这一点让她心情大好。   “临川那边,李竞……呦呦打算如何处置?”用完吃食,萧华雍趁着消食之际与沈羲和搭话。   按他原本的意思,是将李竞变为功臣,是一早受陶成派遣混入这群人当中做细作。实施起来也简单且不会留把柄,如此陶成就功绩斐然,被调入京都也更顺理成章。   事关沈羲和,萧华雍到底没有自作主张,他心悦的女郎,是个极有主见,不喜人替她拿主意之人。   “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沈羲和没有想过要偏袒,“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才能引以为戒,才会对律法有敬畏之心。”   “呦呦不怕牵连陶刺史?”萧华雍问。   “小舅并无过错,任何人都不能借此冤枉他。”沈羲和淡声道,“我信以小舅的刚直,亦不会颠倒黑白,假公济私,李家二郎有过亦有功,能折多少罪便是多少罪。”   至于李氏会不会因此而和三表兄生了嫌隙,这不在沈羲和和陶成的顾虑之中,他们无愧于心。   “呦呦,水至清则无鱼,无伤大雅,何必执着?”萧华雍轻声劝道。   沈羲和侧首,黑曜石般亮泽深邃的眼瞳深深看着萧华雍:“殿下,非我刚正不阿,而是贪欲不最初遏制,便会一点点无限放大。” 第231章 他想睡她睡过的床榻   人心是个奇怪之物,它可以小到如针眼,亦可以大成无底洞。   诚然李竞这一次让他由罪人变成有功之人,只需要她一句话,就能天衣无缝,甚至不损及旁人,还能全了李家的颜面,也不用担忧李氏与三表兄会不会心生芥蒂。   倘若如此轻易就放过,李竞改好了便好,因此而更加肆无忌惮又当如何?   一家里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次三表兄的妻兄犯了事儿能够无声无息抹去,她与小舅就抹去了,日后大表兄二表兄四表兄……他们的妻族也犯了事儿,是不是也要抹去?   若是不抹去,他们的妻子会如何作想?若是也一并袒护,那她成了什么人?   成了这些人横行无忌,藐视律法的纵容者!   一点点小事他们轻易逃脱,下一次就会更敢,一次次累加,指不定那日惹出滔天祸事。   萧华雍撑着半边脸,唇角含笑目光幽幽凝视着沈羲和。   “殿下缘何如此看我?”沈羲和莫名。   “我在想,西北王是如何教养呦呦,将呦呦教养得如此目光深远。”萧华雍将心中的好奇道出。   沈岳山一个满腔豪情侠义的粗人,沈云安看起来也不是文雅深远之辈,偏偏被这两个人自小养大的女郎,却有这样的远见。   很多人其实不是不够聪明,也不是看不到远处,只是私心情意和脸面将之绊住,让他们无暇考虑得过深,盖因牵涉到自己才会被蒙蔽了眼睛。   就连他也不能免俗,牵扯到他在意之人,公正、大义、仁德这些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沈羲和却不一样,她是一个真正于己于人都能够深远到好无私心。   听懂萧华雍的话,沈羲和轻声一笑:“或许……只是李竞的分量不够?”   人怎会没有私心呢?   沈羲和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她的偏袒,不过能够让她偏袒的人不多罢了,故而大多数时候,她才能理智而平等地对待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   “真想……”萧华雍眼中的笑意更浓,“成为被呦呦偏袒之人。”   有些人不轻易动情,一旦动情,则是死心塌地,一如他。   有些人不轻易偏袒,一旦偏袒,则是翻天覆地,一如她。   能得她偏袒,定然是这世间最有幸之人。   “时候不早了,殿下快去歇息吧。”沈羲和不想泼萧华雍冷水,好歹是她的恩人,是她选择要结发之人,她给他一些面子,故而转移话题。   “听呦呦的。”萧华雍轻轻一笑,眸光一转,“这四下无客栈,我体寒睡不得马车……”   他的暗示意味很浓,他想在这里补眠,这屋子只有两个屋子,其中一个是红玉和墨玉她们住的,总不能让太子殿下去睡婢女睡过的屋子。   他想睡她睡过的床榻。   若是今夜琼花便开,明日便离开,沈羲和倒也不在乎如了他所愿,可沈羲和不确定明日她自己是否还用床榻,自然不会轻易让得逞:“我已让莫远寻了屋子,被褥都是新换,还点了辟寒香,殿下请。”   萧华雍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表达自己的失落,才慢吞吞站起身走到门口随着等候的莫远离去。   “殿下在郡主面前,像个讨糖吃的孩子。”红玉忍不住笑道。   珍珠看了她一眼,这话虽有些不妥,可珍珠也觉着如此。   以往没有少陪着红玉紫玉看话本,听着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总觉得男女之情便是那般惊天动地,如今见了太子殿下,珍珠才真切知晓,一个男子是如何看待心仪之人。   太子殿下的眼中放入有一道属于郡主的光,只有目及之处是郡主,才会亮起来。   夜里沈羲和去守着琼花,萧华雍也跟着来凑热闹,沈羲和给他准备了一个香炉,让他捧着,两人这样蹲守着,萧华雍不断与沈羲和说话,先是说着自己童年趣事,偶尔问上一句沈羲和。   起初沈羲和未曾反应过来,等不知不觉被萧华雍套出不少幼年经历,她才回味过来,他是变着法打探她的过往,想要多了解她些许。   “盗墓一案,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沈羲和不想与他说这些,只得转移话题。   萧华雍也适可而止:“此事影响恶劣,不宜闹大,查清主谋,以旁的罪同等惩处。”   根据招供,他们这三年尤其今年干的事儿,若是宣扬出去,如此之多人家中被盗墓,只怕要引起民乱,实在是这事太天怒人怨,令人无法忍下这口气,不是将凶徒绳之于法便能消恨。   对朝廷的治安,对地方官的能耐,都会造成极大的损伤,而这些人盗走的多是豪富与大族之墓,这背后牵扯就更大,一个不慎就是官逼民反,四处动荡。   “我知如此,对被盗了墓的苦主不公,可也只能如此。”萧华雍又解释了一句。   “殿下此举令昭宁敬佩。”沈羲和诚恳道。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打击祐宁帝的机会。   在陛下统治之下,出现如此恶劣且影响之大的丑案,必将是陛下执政期间无法抹去的污点,其实要平民怨很简单,只要陛下下罪己诏,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说不定还能煽风点火,逼得陛下退位呢。   “陛下退位或是下罪己诏,的确能平民怨,可民心难聚,他们对朝廷生了不满之心,便会对地方官僚抗拒,官民之间心不齐,是火锅之始。”萧华雍不想用这样的手段对付陛下。   萧华雍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但代表有人不想。   就在他陪着沈羲和守着琼花这一夜,京都的皇陵被炸响,一夜之间有人炸皇陵企图掘墓的消息传遍整个京都,祐宁帝根本来不及遏制,就像星星之火随风燎原蔓延出京都。   萧长赢气急跑到信王府:“阿兄,你疯了!你竟然炸皇陵!”   “太子殿下都能火烧宗庙,我炸个皇陵算什么?”萧长卿一派云淡风轻。   萧长赢急怒地盯着他:“盗墓案,是不是你主使!”   不知走路了风声,有胆大包天的一伙盗墓者,四处盗墓连皇陵都不放过,这会儿各地都乱成一锅粥。   “我只炸了皇陵。”萧长卿唇角一扬,“我只与陛下为敌。” 第232章 月美花美不抵人美   哥哥的笑容阴冷而又诡异,配上他有些苍白的脸,像坟地里爬出来的鬼魅,骇得萧长赢忍不住倒退一步:“阿兄,那是皇陵,里面埋着我们的先祖!”   生而为人,敬畏先祖,这是最基本的人性。人常刚伦,礼义廉耻,孝悌尊长,这是最基本的为人所坚持,若是连这些都没有了,还能称之为人么?   若非如此,萧华雍又为何要将这件事情秘密处置?挖坟掘墓,惊动先祖,这比自己被虐杀更无法容忍。   “皇陵守备森严,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将火药运入内?”萧长卿瘦长的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陶埙,“我不过是学了太子殿下,在皇陵外做了些手脚罢了。”   被炸之处距离皇陵很近,冲天烟雾而起,远处的村民只看得到一个大概的位置,而他早就准备好了人煽动,才会让流言如何无法扼制地铺天盖地传开。   萧长赢闻言才有所松动,他缓步走上前,一手握住哥哥的肩膀:“阿兄,以后莫要再如此了可好?”   弟弟的语气里满是央求与恐惧,萧长卿低头看着放在肩膀上的手,他很用力,借此来掩饰他的手抖,萧长卿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反手轻轻拍了拍萧长赢落在他肩头的手。   “阿弟,哥哥不愿欺骗你。”   萧长赢的长睫颤了颤,眼尾迅速泛红:“阿兄……五嫂已经去了,你放过自己可好?就当……就当弟弟求你。”   萧长卿将萧长赢的手轻轻从肩上拿下来:“阿弟,能够让我忘记你五嫂唯有长眠不醒。她临死前对我说,要我好好活着,我便好好活着……”   说着他看到萧长赢腰间挂着一把精巧的匕首,他一把将之拔了出来,薄薄的刀刃锋利无比,他将刀柄放在萧长赢的掌心,握着他的手对准自己:“或许……你可以成全阿兄,如此……便不是我失信于她。”   萧长赢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萧长卿,反而划伤了萧长卿的手,萧长赢手慌乱松手,匕首掉落下去,他一把将笑得唇红齿白的兄长推开:“阿兄,你疯了!”   他早就知道哥哥自从五嫂死后就不正常,往日只当他是沉溺于悲伤还未走出来,今日才知道他不是还未走出来,而是将自己牢牢锁在里面,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没心没肺的驱壳。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长卿笑出声,他蹲下身去将匕首捡起来,指腹将匕首上的血迹抹去,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我早就疯了,我崇敬的父亲灭了我的妻族,我尊重的母亲,将毒药送到我妻子的手里,让我妻死子亡。他那么小,就在我面前化成一滩血水。她的身子在我怀里一寸寸冰凉。   他们凌迟了我的心,还要我若无其事。我沉湎于丧妻之痛,他们却对我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待她过身一年后,就给我再寻个可心之人。   那是我妻子的灵堂呢,他们说出这等冷漠无情之言,何曾将我视作亲子?”   萧长赢疾步奔上前,将悲恸彷如要癫狂的萧长卿抱住:“阿兄。”   他的哥哥不仅仅是因为痛失挚爱才至此,而是痛失挚爱后,所有的至亲都漠然以待,无人懂他的痛。阿爹认为他儿女情长不堪大用,阿娘觉着他优柔寡断为一个女人落魄是无能。   他们都没有痛过,不但不体谅他的痛,反而在他伤口上一次次撒盐。   萧长卿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所有情绪都沉敛于幽深的乌瞳之中,他拍了拍弟弟的背,才推开他:“此事,我们就到此为止,余下的由陛下去清查。”   盗墓案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这才加以利用罢了,至于背后是谁在用这等天理不容的法子敛财,他并不好奇,也就不想插手,以免引得陛下猜疑。   历阳郡,沈羲和看着偶有星光闪烁的夜空,在这里等了几夜,也就今日有了星辉。   大概巳时,沈羲和不经意一撇发现花苞像胆怯的女童悄悄往上探了个头,她面上一喜,抓了抓旁边萧华雍的手臂,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它动了。”   萧华雍视线久久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方才她……摸了他的手臂,温热柔软的触感,好像黏在了他的肌肤上,他情不自禁露出了略带傻气的笑容。   沈羲和并没有注意萧华雍,她眼睛都黏在琼花上,不多时花柄将花苞往上顶,就像小女童拔高,变得纤细的豆蔻少女。   一阵风吹来,花苞轻轻颤了颤,松动了紧致的花瓣,一层层缓缓打开,宛如少女初长成无限的娇羞,淡雅绝俗,轻软如绸,柔腻似绢,摇曳生姿,亭亭玉立。   花丝娇娇怯怯地探出来,伴随着浓郁迷人的芬芳散开。   萧华雍回过神看着它的变化,两朵花几乎是同时绽放,他仿佛看着一个佳人芳华盛放的一生,正要感慨一句,还没来得及张口,沈羲和双手一伸,两朵绽放到了极致的花都被掐断。   枝头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柄,萧华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行了,赶回去还能歇息一两个时辰。”沈羲和将花朵仿佛珍珠一直捧着的匣子中。   放好花之后,毫不留恋抬步离去,萧华雍看着她走远,又回头看着光秃秃的花柄,不甘地把那句话对着无花的枝干呢喃出:“月下美人,美人月下,月美花美不抵人美……”   说完看着在夜风之中颤动的枝干,感叹一声:“遇上不解风情之人,你我一样可怜。”   沈羲和上了马车,才发现萧华雍还站在原地,她不解地看着低头似乎在探究琼花秃枝的萧华雍,问身边的珍珠:“方才琼花枝有独特之处么?”   珍珠摇头:“婢子不知。”   好在萧华雍也没有停多久,很快就追过来,沈羲和又把话问了萧华雍一遍:“殿下方才在看什么?”   萧华雍温和地笑着,面上一派泰然:“适才在想如何培植琼花,故而多看了几眼。” 第233章 三五年架空陛下   沈羲和点了点头,就入了马车,她仔细回想一番方才的时辰估算,这次她之所以亲自来,就是想要确定花开到极致需要多少时辰,她是凭借着香气来判断是否最盛。   花香在拂过她的鼻息是有层次感的,逐渐浓郁说明它还在绽放,稍有变浅就意味着它有败落的趋势,这一点只适用于她,旁人是分辨不出来,不过她将之转换出了精确的时间。   纵使每朵花或许会略有不同,但相差应不会太大,沈羲和将之叙述出来,由珍珠写下来,若是当真有效,日后就交给手下的人去采摘。   萧华雍坐在一旁听着她不疾不徐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朵绽放在他的心尖,她专注认真的模样真的美极了,尤其是这件专注的事情是为他,就更是让他看着看着不由成痴。   “喀!”珍珠知道不该出声,是在有些冒犯殿下,可殿下的目光太过于火热露骨,也就郡主能视若无睹,她和红玉实在是忍不下去。   “殿下回京都吧,我自河南府绕道。”沈羲和不想和萧华雍一道。   她心定志坚,萧华雍对她的影响并不大,但对她身边的人影响不小。   “我……”   “此花也不知能存多久。”不等萧华雍推脱,沈羲和将存放琼花的匣子放到他手上,“殿下带回去,早日用了,也不枉我再次熬了几夜。”   手上的匣子明明轻飘飘,可她的话却似有千斤重,让他无从反驳。   若他执意与她一道,待到归去之时,这话谢了,岂不是白费了她一番心意?   “岂能辜负呦呦一番美意,我明日就快马加鞭回京。”萧华雍只得妥协。   沈羲和满意地颔首:“我让莫远押送卫郎将等人入景,交给陛下。”   这是要盯着他入京?怕他半路又跑来?   萧华雍总觉得沈羲和有这个意思,但也知晓这些人刻不容缓送入京都,时间拖久了反而有变故不说,也会引起陛下猜疑,为何带着这些人绕了个圈。   现下倒是可以把她绕路而行的举动解释过去,从临川到历阳是为了引出卫郎将等人;从历阳到河南府是为了避开路上可能有的其他埋伏,决不承认是特意为了步疏林而去,她可没有干预朝政之事。   “去了河南府要担心。”萧华雍温声叮嘱。   “殿下不是派了人护我么?”沈羲和轻笑道。   萧华雍低声一笑:“瞒不过呦呦的慧眼,然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要当心。”   “殿下安心。”沈羲和淡声道,却没有说要萧华雍将人撤回。   说了他不会做,做了也是面上的样子,实际上还是会派人跟着她,点明这事儿亦非责怪他,只是让他知晓,自己什么都心中有数,不用为自己担忧。   “我京都,等你归。”   等你及笄。   沈羲和与萧华雍是歇息了两个时辰后,才得到皇陵被炸的消息,他们远里京都,具体是个什么情势也无法决断,不过这消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烈,显然是有人和他们掌握了差不多的情报,早就暗中做了安排,才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沈羲和到客栈用膳时,就听闻了几户大户人家纷纷上衙门报案,缘由就是一早听了有盗墓的之信,他们立刻去查探家中坟茔,果然发现有被动过的痕迹。   萧华雍没有动身,他想留下来看一看地方上的反应,沈羲和知晓这不是推脱之词,就没有催促他,她也没有即时动身赶往河南府,而是留下来静观一日。   用完吃食,一只鹰落了下来,沈羲和抬了抬眉,这不是海东青,是一只普通的雄鹰。   由来是有人飞鸽传书,沈羲和还是第一次看飞鹰传书,鹰可不是鸽子,鸽子之所以会用来传信,是因为鸽子对于饲养它的地方会深深刻入脑海,绝不会乱飞,鹰可不一样。   “竟然是老五。”萧华雍扬眉笑道。   沈羲和的沉思被打断,她抬头看着萧华雍:“皇陵之事是信王殿下所为?”   萧华雍诧异:“为何呦呦不觉我说的是盗墓案系老五所为?”   顿了顿萧华雍又道:“亦或是皇陵之事与盗墓案皆是老五所为。”   “信王在京都。”沈羲和淡淡说了五个字。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也就是顺着信王在京都一想罢了,萧华雍点了点头,他对她提到任何男子都敏感,尤其是他那些没有正妻的兄弟们,个个都是敌人。   他想着要不要回去后把这些兄弟们的后宅嫡妻的位置填满?   “殿下?”萧华雍突然陷入沉思,沈羲和便轻唤一声。   回过神的萧华雍笑道:“呦呦猜的不错,皇陵之事是老五干的。”   “信王殿下势力不容小觑。”沈羲和没有想到萧长卿能够让流言一夜之间传遍京都四周的郡府,甚至传到了历阳郡。   “这是早就定好了时辰,把人安排在各郡各府,以信号为准,他行事之后将信号放出,京都之外的人再放信号,京都之外接到信号之人再放。”若非这信号,萧华雍还不能这么快就知晓是萧长卿干的好事。   “如此也需要诸多人手。”这只是加快了传递的速度,“信王殿下只怕早就洞悉盗墓案。”   “他是陛下曾倾力培养的储君之选。”萧华雍凝望着沈羲和,“陛下想将他磨砺成铁血君王,将顾家女郎嫁与他,却没有想到他被磨废,陛下虽则大失所望,不再重视于他,可他那些年从陛下手中学到的手段,利用陛下的恩宠培植出来的势力还在。”   “陛下用顾家和已故信王妃磨砺信王殿下,对殿下你呢?”沈羲和回望。   “陛下不会磨砺我。”萧华雍唇角一牵,“在他心中我注定不是最后接手他皇位之人。”   “三五年之后呢?”沈羲和又问。   这三五年,陛下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可三五年后萧华雍仍旧好好活着,陛下还能如此?   “三五年我若还不能架空陛下,不如早早毒发身亡。”萧华雍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狷狂的话。 第234章 他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   “殿下莫要胡言。”沈羲和皱眉道。   似有清溪缓缓涤荡而来,滑过心田,滋润又甘甜,萧华雍喜悦道:“呦呦不喜听这些,我日后定不再胡言。”   她曾经是因自己命不长才选择自己,她现在不但不盼着自己早逝,更不喜欢听到自己说些不吉之言,这说明自己于她而言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   即便远不到他渴望的地步,却足够让萧华雍满足与欢乐。   沈羲和没有多言,她对萧华雍自他相救那一刻起就不同,不是男女之情,是心怀感恩。   对待自己的恩人,沈羲和尽管不见得会投入多少真情,却亦不想他英年早逝。   在历阳郡沈羲和与萧华雍就看到了百姓因为盗墓案的悲痛,好一些的只是寻官府讨要说法,狠一些的直接将纸钱撒在衙门前,聪明一些的就披麻戴孝捧着灵牌跪在衙门口,刚烈一些的甚至有一头撞死在衙门的人。   桩桩件件,一下子就将全城百姓的愤怒激起来,杀人父母尚且是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是死后打扰亡人的安宁,稍有良知的百姓,便是没有经受这等事,也是能明白其中惊痛。   官府连死人都保护不了,他们又如何指望官府保护他们这些活人。   “难道……信王殿下不知事情会演变至此么?”沈羲和亲眼看到一个七十高龄的老妇人,因亡夫的坟墓被动,而一头撞死在府衙,鲜血飞溅,染红了那一尊石狮子。   “这些于他而言,并不重要。”萧华雍垂眸。   萧长卿是祐宁帝栽培了十多年的储备太子,只等着他眼睛一闭,就接替他的位置。若非出了顾家女郎这个变故,他此刻只怕是威望最高的皇子。   帝王手段他学了不少,兼之少时便聪颖,有些便是陛下还未教给他的,他自己只怕都已参透,要成为帝王的人,心都是冷的。   萧长卿此刻有帝王的铁血和冷戾却无帝王该有的大局为重,百姓为重的宽仁。   不是这些祐宁帝没有教给他,也不是这些他自己参悟不到,而是这些不是他所求。   他已经无心帝位,他只想让陛下的日子不好过罢了。   “殿下也不阻拦么?”沈羲和看向萧华雍。   这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插不上手,她没有证据是信王所为,便是有了证据,揭发信王炸皇陵,也平息不了民怨。   “现下只能等陛下下罪己诏。”萧华雍望着遥远的京都道,“无论是皇陵外被炸惊扰先祖,亦或是此案牵连之广,都得陛下下罪己诏才能平息。”   说到这里萧华雍意味不明笑了笑:“老五此举,倒也利大于弊。”   “利大于弊?”沈羲和不解。   萧华雍低声道:“若无皇陵被炸,便是陛下颁了罪己诏,百姓也未必会善罢甘休。可现在皇陵也被炸,这意味着不是朝廷纵容,皇家亦是受害者,只要罪己诏写得情真意切,感同身受一些,再提一提陛下登基二十年,国强民富,百姓又过了最大的悲痛之际,最后寻两个当地同样被动了坟茔有名望之人站出来说项,这一场风波不难平定。”   沈羲和听后仔细一想,好似当真如此,若是没有皇陵被炸,只怕百姓定会以为这都是朝廷官官相护,鱼肉百姓,皇室包庇之故。   可有了皇陵之举,反倒能够和百姓一起同仇敌忾,只要最后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绳之于法,那么这件事情就彻底揭过去,也不会在百姓心中留下一根刺。   “唯独把陛下架在火堆上烤。”萧华雍说着低低笑出声。   这一下子,陛下不想不甘不愿下罪己诏也得下。   沈羲和扫了一眼远处悲痛欲绝哭喊的苦主们,低声问:“陛下不会很快下罪己诏。”   萧华雍含笑的眼眸尽是夸赞:“呦呦看出来了。”   沈羲和:“多亏殿下提点。”   萧长卿是剑指陛下,他或许安排人一夜之间将皇陵被炸传遍大江南北,但他绝对没有安排人煽动百姓,先人被惊扰固然惊怒交加,悲恸难以自持,但却也不到搭上一条性命的地步。   这里面很明显还有人顺势而为动了手脚,而这个人肯定是盗墓案的主使者。   陛下既然已经逃不掉要下罪己诏,为何不将幕后之人抓出来一泄心头之恨?   “但愿少闹出些人命。”沈羲和轻叹一声。   “呦呦,这世间真正蠢笨之人与绝顶聪明之人一样稀少,众生多为寻常人,寻常人并不会轻易被煽动就以命相抵。”萧华雍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清冷,“你方才见到撞死的妇人,家产已备儿子败光,她年越古稀,没有多少年活头,但她膝下还有三个孙儿。   她这般撞死在衙门,固然有为夫君求公道之心,可若非觉着自己这条命值得,她亦不会决意赴死。”   萧华雍并不是漠然推测,而是派人查了才敢定论。这位老妇体弱多病,早已不堪年迈疾病缠绕,只不过放心不下儿媳带着三个孩子才苦苦熬着,如今长孙已经成年可以顶立门户。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为孙子们谋个前程,她这样撞死在衙门,自己得以解脱,也为她的孙子留下了一条出路,朝廷必然是要安抚补偿的。   这就是人性,她或许不聪明,但她在用自己全部为后世子孙筹谋,不在乎是否有人利用她,只要能够得到自己想要。   “殿下是说,凡因此事以命相搏之人,九成是为谋利。”   “是。”只有那么一两个或许是真的性子偏激为人刚烈。   大多数人更想亲眼见到这件事情如何化解,他们要如何面对被惊扰的列祖列宗。   “即便如此,我仍是盼着此事早些解决。”沈羲和道,“殿下,我明日启程去河南府,那里才是根源所在。”   包括之前有人招供出来的奉合典当行也在河南府。   “我得回京。”萧华雍道。   他倒是想陪着沈羲和去河南府,一则琼花耽搁不得,二则皇陵之事非同小可,他此刻不在宫中,极易暴露。 第235章 被人赃并获的步疏林   身为皇太子,皇陵被炸这样的事情,便是再不好,也要撑着出来露个面表个态,东宫中的替身代替他昏迷着还行,出去只怕不行,他得赶快回到宫里。   沈羲和与萧华雍在历阳郡分开,一个直奔帝都,一个转道入河南府,萧华雍是一个人快马加鞭,沈羲和是浩浩荡荡带着大队人马。   她到河南府的前一日,还收到了步疏林的传信,言辞间一如既往满是嬉笑之色,但她入城的当日,就听到了步疏林被人赃并获,她就是盗墓案的主使者。   “你说什么?”沈羲和豁然站起身。   她才刚到驿站,和去临川郡带着陛下赏赐不同,她只是路经河南府,郡守自然不会来迎接,且现下河南府闹得比历阳郡严重多了,郡守能够派贴身之人来迎接她,已经是全了脸面。   故而她住到了驿站,派遣珍珠去知会步疏林,请步疏林来一趟,珍珠没有带回步疏林,反倒是带回了步疏林今早天微亮之际与奉合典当行的朝奉见面,并且毒死了朝奉,被河南府郡守人赃并获,现在被关押在牢房之中,等待河南府郡守上奏陛下定夺。   “步世子在河南府死牢。”珍珠面色凝重。   “走,去郡守府。”沈羲和拿上了御赐金牌,立刻从驿站要了马匹,带着珍珠与墨玉策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郡守府。   河南府郡守姓唐,单名一个眷,是祐宁八年的进士出身,为官十二载,做到了河南府郡守,他是寒门子弟,深得陛下信任,一直做着纯臣。   沈羲和到了府衙心口跳动剧烈让她极为不适,哪怕是基本恢复与常人无异,沈羲和到底缺乏锻炼,身子骨较弱,她让珍珠先递拜帖算是给唐郡守礼遇。   唐郡守没有见到,见到的是他手下的簿曹,薄曹恭恭敬敬将她请进去,又是茶水又是点心殷勤招呼:“郡主见谅,郡守忙于盗墓案,不在府衙,郡主若有事,吩咐小人便是。”   “我要见步世子。”既然他让吩咐他,沈羲和就直截了当道。   薄曹眸光闪了闪:“郡主,步世子牵扯盗墓案,乃盗墓案疑凶,如今民怨四起,郡守叮嘱不容任何人探望步世子。”   沈羲和抬手,金闪闪的金牌贴在她的掌心:“我现在就要见步世子。”   薄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敬行了大礼喊了万岁,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小人这就去安排。”   沈羲和见到步疏林后松了口气,她真的担忧步疏林被严刑拷打,她躺在牢房的石床之上,翘着晃动的腿,嘴里还哼着小曲,听到开牢门的声音,转头一看到披着斗篷而来的沈羲和,立时哭着奔过来:“我的呦呦,你可算……”   沈羲和一个闪身避开,扑空的步疏林瘪着嘴回头看着沈羲和,蔓延控诉。   “我看你自在得很。”沈羲和冷笑一声。   “我差点小命都没了。”步疏林委屈道。   珍珠入内,将长凳擦干净,然后出去掏了银子打发狱卒。   沈羲和优雅落坐:“说吧,你这是唱哪出?”   “什么唱哪出?”步疏林在沈羲和旁边坐下,撇撇嘴道,“我是真被人陷害了,若非唐郡守早年欠过我阿爹救命之恩,你这会儿只能给我收尸。”   “起因经过。”沈羲和瞥了她一眼。   “我这不是奉命而来?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明察暗访,一直毫无头绪,就在前日才查到奉合典当行朝奉可疑,我发现他们藏匿的赃物,原是要潜入他府邸一探究竟,哪里知晓他在等着我。”   步疏林一提起来就气得牙痒痒:“见了我与我说了两句话,自己喝了杯茶,就吐血倒地,我担忧他在使诈,正要去探他的鼻息,便听到大批人闯进来,我被堵了个正着。”   当时情况下逃出去肯定要被人抓,更是百口莫辩,躲起来也不智,她只能打开门等着这些人来,然后亮出自己是奉命来查此事的特使。   “你是不知,唐郡守与那位郡尉,就差点为了争夺我而打起来,最后是唐郡守为主政官,这等事非得他做主才合理,强势将我带回来,否则……”   她要是落在郡尉手里,必然是死路一条。   “那位朝奉府邸是不是搜查出许多为销毁的赃物?”沈羲和问。   步疏林点头如蒜捣:“人赃并获,我惨不惨?”   “惨?”沈羲和冷笑一声,“都畿道的刺史没有赶来,我先一步到,你就偷着乐吧。”   郡守掌着一郡的政务,郡尉掌着一郡的军事,唐眷能够将人抢过来,但等到刺史赶过来要人,唐眷也不得不把人给顶头上司,刺史是一州政务的掌控者。   “我知晓我知晓,呦呦是我命中的贵人。”步疏林亮晶晶地盯着沈羲和,眼睛眨巴眨巴。   “从州府到此不过半日的路程,算算时间刺史很快就会到。”沈羲和敛眉沉思。   不能让刺史将步疏林带走,否则步疏林不可能活着回到京都,可她纵使有御赐金牌,也不能在如步疏林这等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的事情上强留人,除非这件事有疑点。   想到此,沈羲和眸光一定,含笑的视线落在步疏林身上。   “呦……呦呦,你为何这般看我?”步疏林被看得有些发毛。   沈羲和拿出了一个碧色的瓷瓶,放在桌子上:“这是毒药,一种服下要几日才会致命的毒药,你是习武之人,逼出一口血应是不难,你服下之中假装毒发,郎中诊脉会确诊你中了毒,解药我也留给你,你过两日再服下去。”   “他不会说我是畏罪服毒自己?”步疏林担忧。   “你放心,只要你中了毒,有我在,这事儿就由不得他定论。”沈羲和强势道。   步疏林目光闪烁着感动的泪花:“我为何不是……此生不娶呦呦,真是妄为男儿!”   沈羲和轻蔑地冷笑一声:“蠢成这样?还想娶我?除非我双目失明,脑子撞坏,否则你就是痴人做梦。”   若非看在西北和蜀南应该同气连枝的情分上,沈羲和都不愿多看步疏林一眼。 第236章 崔少卿的保护   步疏林:……   可怜巴巴盯着沈羲和,见沈羲和无动于衷,她抓起毒药倒出一粒,仰头就吞服下去,然后耷拉着脑袋:“这事也不能怪我,我早就盯着这位朝奉,处处谨慎小心,他绝不是一开始就给我下套,定是其他地方出了岔子,才临时把我诱去做了替罪羊。”   步疏林也很委屈,她是真的很警惕,确保这个朝奉不知自己为何而来,毕竟此事关系重大,她又是这样的身份,陛下定不会放心将这事儿交由她负责。   沈羲和闻言螓首微抬:“如此说来,你是被两个人下了套。”   “两个人?”步疏林敛眸沉思,她并不笨,“陛下果然不信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陛下的确未曾将这事儿交由她负责,她就是个幌子,引走旁人的目光,只不过她来了这边吃喝玩乐,整日留恋花楼,才安安稳稳到了现在。   陛下那边估摸着是看着她还有用,真正派来查这案子的人还未拿到证据,这才一直没有对她下杀手,及至后来盗墓案闹大,也就没有功夫对付她,可好不容易将她弄出来,大好时机不加以利用,实在是可惜。   所以被陛下派来暗中查盗墓案的人摆了她一道,将她来此的目的泄露给了旁人,这才有了他们知道她的来意,眼看这件事因为沈羲和捉拿了人又有萧长卿炸皇陵闹大,就一不做二不休,故意引了步疏林到已经暴露的朝奉家,来个人赃并获。   沈羲和:“倒也不冤。”   “是吧,他们几方势力暗算我一个,我插翅也难逃,幸得唐郡守欠了我阿爹的恩情。”步疏林一脸庆幸。   “唐郡守亲口告知你?你阿爹于他有恩?”沈羲和问。   “正是。”步疏林点头。   沈羲和乐了:“你去信问问你阿爹,唐郡守是否欠了你阿爹恩情。”   一个勋贵出身,镇守蜀南的武官;一个寒门出身,兢兢业业的文臣。   沈羲和已经查了唐眷,的确有过蜀地任职的履历,可距离蜀南王府隔了几个郡,沈羲和可不信他们有交集。   且步疏林来了这里,又是查这样凶险的案子,若是有这样的人脉,步拓海不可能不告知她。   唐眷当年中进士,主考官是崔家的人,沈羲和倒是觉着崔晋百把步疏林指派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有唐眷在,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而唐眷是个聪明人,他也没有过分袒护,一切公事公办,这件事情的确在刺史没有来前,他以有疑虑为由,可以全权做主,这才免于步疏林落入郡尉之手。   不得不说有唐眷在,步疏林在此倒是万无一失,端看唐眷抓了步疏林放在牢房里,还能离开处理政务,不担心有人趁机对步疏林不利,就能够知晓对郡守府衙从上到下,唐眷的掌控度有多深。   今日若非她先到一步,想来崔晋百也会有法子化解步疏林的安危,对步疏林可谓煞费苦心。   “嗯?”步疏林眼珠子一转,目光晶亮,“呦呦,唐眷是你的人?”   沈羲和:……   她不该高看步疏林的智商。   “自己想。”沈羲和说着站起身,离开了监牢。   既然于刺史要来了,沈羲和自然要好好会一会他。   沈羲和前脚刚出了牢房,出来就遇到急赶而来的唐眷,唐眷对沈羲和行了礼:“郡主。”   沈羲和也回了礼:“唐郡守。”   “郡主,于刺史还有一刻钟便到府衙。”唐眷道。   此言一出,沈羲和更加确定唐眷是崔晋百的人,否则怎会如此信任她,这是让她早做准备。   唐眷虽然帮崔晋百,可他有他的顾虑和立场,是不可能和顶头上司正面起冲突。   “唐郡守只管处理盗墓案相关之事,其余事交于我。”沈羲和给唐眷一个定心丸。   唐眷果然松了口气,对沈羲和又是抱手一礼。   沈羲和就坐在大堂内,细细品着平仲叶茶水,这是萧华雍走前给她留下的一包,让她以茶思人,茶她要了,人么就没甚可思。   约莫坐了一刻钟,果然府衙门外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声,很快三人大步而来,走在前方身着紫色官府,本朝只有三品极其衣裳才可着紫色官府。   各地刺史分为三等,上州刺史为从三品,中州刺史正四品,下州刺史为从四品。   于刺史与唐眷互相见过礼后走到正堂就看到缓缓站起身的沈羲和,依品级高低,刺史哪怕是握有一州实权,也要先给沈羲和见礼:“郡主。”   沈羲和态度谦虚回礼:“于刺史。”   “郡主缘何在此?”于刺史含笑状似寒暄的语气。   “不便与刺史道。”沈羲和淡声回答。   于刺史也没有丝毫不满,仍然挂着谦和的笑:“想来是郡主私事,下官失言。既如此便不叨扰郡主,下官尚有要事在身。”   “刺史之事,莫不是步世子涉盗墓案一事?”沈羲和问。   “正是。”于刺史颔首。   “此案发生在此地,虽说干系重大,也应当由唐郡守主审才是。”沈羲和漫不经心道。   于刺史虽然是唐眷的上峰,可一处有一处的规矩,若非唐眷上奏,于刺史尽管有干预之权,却也未免太难看,要知道一州之下郡府少则五六个,多则十来个,上峰若都是如此行事,这些郡守心中该如何做想?   “郡主有所不知,此案牵涉重大,州府已经乱成一锅粥,若能早些有个交代,也早些为陛下分忧,令百姓安心。”于刺史说得冠冕堂皇。   沈羲和打量了于刺史几眼,才轻笑道:“于刺史如此心急陛下之忧,百姓之患,昭王殿下可知晓?”   昭王已故的王妃于氏,是于刺史嫡亲弟弟的嫡女。   而这件事情,沈羲和不认为是昭王所为,诸多地方无法合理解释,但于刺史偏又上赶着横插一脚,沈羲和不觉得这是为了抢功,很明显于刺史因为旁的缘故帮了别人,打算坑一把昭王。   其实也不算坑昭王,只要步疏林畏罪自尽了,昭王也就沾不上腥。 第237章 正大光明的栽赃   于刺史笑容不变:“郡主此话,下官不知何意?下官为官诚于黎民,下官微臣忠于陛下。”   说罢,不欲与沈羲和纠缠:“下官尚有公务,不能奉陪,郡主见谅。”   沈羲和也顺势让了路,并未纠缠,看着于刺史带着两个下属背影消失,才问唐眷:“唐郡守,你这府衙可有与郡守不齐心之人?”   唐眷莫名眉心一跳,眼前这位郡主清绝脱俗,言语时声音动人清婉,看似没有一丝锋芒,却总让人觉着似一柄宝剑,随时都能飞出剑鞘,出鞘则必饮血。   按下心思,唐眷敛眸:“郡主安心,下官虽愚钝,却有两分驭下之能。”   “如此甚好。”沈羲和清浅一笑。   何处好?唐眷自问浸淫官场十几载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亦有几分聪明,但眼前这位郡主,看似娇弱稚嫩,却让他难以看透。   总不会西北民风彪悍,总不能学到了西北王的强盗章法,要在他的府衙直接杀了于刺史灭口?   联想到西北王往年的一些行径,在看着优雅落座低头品茗的沈羲和,他那点惊慌才收敛,郡主看似高雅知礼,一举一动皆不似莽撞蛮横之人,应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琢磨不出沈羲和要做什么,又不好多问,问多了就不慎成为合谋的唐眷忧心忡忡,很快于刺史就出来了,他带来的人押着步疏林。   步疏林见到沈羲和之际冲她挤了挤眉,沈羲和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下一瞬间,步疏林突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吓得唐眷都面色一变,于刺史也是转头睨着软倒下去,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于刺史的步疏林。   只听步疏林艰难开口:“刺史……为何……为何下毒害我!”   说完眼睛一翻就倒在于刺史下属的怀里。   “于刺史,你对步世子做了什么?”沈羲和立刻质问。   于刺史绷着脸:“下官未对步疏林下毒!”   “唐郡守,请郎中!”沈羲和冷声道。   “下官自会……”   “于刺史。”沈羲和打断他的话,“步世子人赃并获是嫌疑之人,此刻于刺史亦有下毒毒害步世子之嫌,于刺史若是不洗清嫌疑,我不会让你带走步世子。”   “郡主,你要干预朝廷之事?”于刺史脸一沉。   “于刺史,我并未阻拦你带走步疏林,未曾询问过一句盗墓案,何来干预朝廷之事?”沈羲和寸步不让,“我眼见着步疏林在你手上中毒,且昏迷前指认你毒海她,这是另一桩事。”   “郡主!”   “先让郎中诊治。”唐郡守此时叫了府中郎中来,打了个圆场,他亦不知沈羲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刺史给另一个下属使了个眼色,这个下属立刻奔出去。   府衙的郎中给步疏林诊了脉,有些不确定:“步世子有中毒之兆,身中何毒,恕小人才疏学浅,分辨不出。”   “于刺史作何解释?”沈羲和问。   于刺史冷哼一声:“郡主莫急。”   没过多久,于刺史的属下也带了一个提着药箱的郎中来:“这是州府的郎中,下官担忧步世子身娇体弱,一路上有个闪失,故而带了郎中同行。”   沈羲和扬了扬眉,没有阻拦这个郎中给步疏林诊脉,这个郎中明显是于刺史的人,可这里还有其他郎中在,他也不能胡说八道,仔细诊断了半晌才低着头回:“世子确然中毒,此毒小人亦未见过。”   沈羲和对于刺史投以似笑非笑的目光。   于刺史知道这定然是沈羲和与步疏林的计谋,他若这会儿带不走步疏林,就别想再带走人,要是步疏林不成为盗墓案的主使,他这心急火燎横插一脚,就算没有证据,这个屎盆子也必然要往昭王头上扣。   “既然此毒如此不同寻常,来人,火速带步世子州府,寻名医解毒!”于刺史大喝一声。   他自然不止带了两个人来,外面属于他的人冲进来。   唐郡守退到一边,郡主既然如此做局,定然是料到这一步,必有应对之法,他的身份和立场都不适合偏帮任何一方。   “莫远!”沈羲和一声轻喝,莫远一样带着十来人冲了进来。   “郡主妨碍公务,阻挠下官办案,此事下官定会上奏陛下!”于刺史寒着脸双手对着京都的方向一抱拳,“带走!”   “刺史对嫌犯下毒,大有灭口之嫌,我亦会告知陛下。”沈羲和淡淡一笑,退到墨玉和珍珠身后,“拿下!”   唐眷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真的会闹到这个地步,他欲言又止。   莫远带来的人和于刺史带来的人大打出手,沈羲和却目不斜视绕过回廊走到了府衙门外。于刺史的下属跑出去,绝不会是只带个郎中来,她可没有忘记步疏林说过,此地郡尉和唐眷争抢过她。   沈羲和才敢到门口,果然郡尉骑着马带着一队人而来,滕井守在外面阻拦。   “郡主,下官收到刺史求援,言此地有人欲害他性命。”郡尉握着腰间的刀,眼睛往内张望。   “于刺史有毒杀步世子之嫌,是我与唐郡守亲眼所见,我只盼于刺史留在此地查清此事,但于刺史却执意动手,此事郡尉最好学唐大人,明哲保身。”沈羲和淡声道。   “郡主见谅,下官身负皇命,安一方清平,职责所在,此时下官不可坐视不理。”郡尉对沈羲和抱了抱拳,就对身后之人招了招手。   珍珠和墨玉要拦,沈羲和抬手相阻,郡尉带着人冲进去之时,莫远正好和于刺史的心腹下属纵身而起交手,只看到他一掌将对方击落,对方砸在于刺史的脚边,身上滚出一个瓷瓶。   “住手!”药瓶砸碎的脆响与郡尉一声高喝一道响起,郡尉的人奔进去,将人围住。   沈羲和挽着丁香色银丝勾平仲叶披帛缓步而来,两边的人都停了手,她一步步走到于刺史面前:“珍珠。”   跟在沈羲和旁边的珍珠拾起药瓶一块,将药丸捡起放在瓷块上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未接,而是对唐眷与郡尉道:“烦二位各寻一个郎中,验一验此毒是否步世子所中之毒,便知于刺史是否下毒。” 第238章 轻易扭转局势   于刺史气得胸口一滞,充血的眼瞳都差点瞪出来:“污蔑!”   “于刺史,药尚未查验,何以如此过激?”沈羲和困惑地看着他,“看来于刺史知晓此物为何。”   为何?你心里不是最清楚!   于刺史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沈羲和给生吞活剥。   此刻他明白了,毒是步疏林自己吞的,毒药是沈羲和提供的,沈羲和身边这个护卫身手了得,不知何时交锋之际将药瓶藏入他的人怀里,又故意当着郡守与郡尉的面将之打出来。   这就成了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到是他的人藏了毒,与他们给步疏林做局异曲同工!   “郡主,你可知陷害朝廷命官是何罪?”于刺史阴毒的目光戳在沈羲和身上。   沈羲和转身一字一字不疾不徐反问:“于刺史,你可知污蔑王侯将相是何罪?”   少女婀娜纤细,却如梁柱一般笔直,能够撑起宽大的屋梁,于刺史顿时气焰一矮。   不等他张嘴欲言,沈羲和轻笑一声:“于刺史此言是我陷害于你?可有证据?难不成于刺史要说这药是我硬塞给你的心腹?”   难道不是?!   “于刺史不觉荒谬?”沈羲和眸中划过一丝嘲弄:“我到此不过半个时辰,与你未曾单独见面,皆有唐郡守在侧,此物由你的心腹身上掉下来,郡守与郡尉看得分明。   于刺史,你要喊冤,你要寻人替罪,也寻个说得过去之人。”   于刺史气得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沈羲和无视他,看向唐眷:“唐郡守,事发于你的府衙,随着于刺史是你上峰,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守不若将于刺史先收押,再上奏陛下。于刺史既然口口声声攀咬于我,我自然也不会离去,就留在此地,由陛下委派之人查个清楚。”   好吧,这位郡主连留下来的理由都如此冠冕堂皇。   唐眷想着她竟然大胆到众目睽睽之下让下属嫁祸于刺史,且弄了两个目击证人,就觉得这为郡主有勇有谋,行事周全,滴水不漏,日后最好莫要得罪。   “郡主所言极是,我与郡尉亲眼所言,此物由于刺史带来之人身上落下,至于此物是否步世子所中之毒,还需查验。”唐眷也是谨慎不留任何疏漏,且所言句句客观无丝毫偏袒。   郡尉倒是很想说一句,他没有见着,但这么明晃晃的事情,除非他眼瞎,只得干巴巴道:“此事尚有疑虑,于刺史并无毒杀步世子之由。”   “郡尉如何得知于刺史并无缘由?可有证据?”沈羲和慢条斯理地问,“若是有,便请郡尉拿出来,以免造成误会,让于刺史凭白受了冤枉。”   “下官……”郡尉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问,“郡主何以认为于刺史有毒杀步世子之嫌?”   “郡尉说话真是令人费解?”沈羲和上下打量一番,“郡尉是武官,平乱擒贼才是职责,这等查案捉凶之事,不宜插手。”   讽刺了郡尉一句,沈羲和才接着道:“步世子中了毒,昏厥前指证是于刺史下毒,而于刺史带来之人身上掉下了疑似毒药之物。这难道不应当收监追查?怎地就成了我认为于刺史是下毒之人?我可是由始至终言明有嫌疑而已。”   郡尉脸色青白交加。   天高皇帝远,他真想用武力镇压,可唐眷看似保持中立,实则偏向沈羲和;沈羲和又带了不少好手,更有陛下派遣的随护,要想强压不可能。   郡尉派人去寻了郎中来,唐眷还是用了府衙的郎中,二人凑在一起仔细辨别,又捉了一只鼠做实验,郡守府衙的人肯定答复:“步世子所中之毒应是此毒。”   郡尉请来的郎中也不敢反驳,到时候沈羲和多请几个大夫来查验,他不是自毁招牌?但郡尉的意思他明白,只能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似是此毒。”   到了这个地步,唐眷只能对于刺史行个礼:“于刺史,请屈就等陛下圣裁。”   于刺史目光阴冷地扫过一派淡然,一手梳理着另一手宽大水袖的沈羲和。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来这里就是自投罗网。   步疏林的局前日才定下,昨夜实施,今早才下狱,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郎必然是入了城才知晓此事,左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死局。   此刻被莫远打晕,身上掉了药瓶下来的人苏醒,他指着莫远说此物是莫远趁他们二人搏斗之际栽赃,却已经不足以取证,正如沈羲和所言,她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于刺史是凶手,而她也说过她会留于此,等待陛下派人来调查。   “郡守府已无械斗,郡尉还留于此,是此无事待办么?”等到唐眷将于刺史给请入牢房,沈羲和转身浅浅一笑对郡尉道。   沈羲和无疑是个绝色美人,郡尉也无疑有所有男人对美人的迷恋之心,沈羲和这一笑可谓风华万千,却让郡尉莫名背脊发凉,他无声对沈羲和抱拳一礼,带着人不甘离去。   对于沈羲和如此轻而易举逆转局势,唐眷敬佩不已:“郡主,于刺史是昭王殿下的妻族。”   这一点沈羲和当然知道,唐眷提醒也不是担心沈羲和不知,而是提醒沈羲和,这件事要不出差错,朝廷派来何人才是至关重要。   “唐郡守放心,京都只有人让昭王殿下知情识趣。”沈羲和敛眸,“我要去牢里与于刺史说说话。”   “郡主请。”唐眷让了路。   沈羲和入了牢房,于刺史铁青的脸,面对沈羲和就似面对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珍珠搬了一把扶手靠背椅过来,沈羲和隔着牢房的门优雅落座:“于刺史脸色何必如此难看?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刺史给步世子做局之时,便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局中人么?”   沈羲和是真的不太明白,为何这些会算计旁人之人没有丝毫成王败寇的气度?只准自个儿谋害旁人,换了自今儿被人谋害,就怨天尤人恨天恨地恨敌人。 第239章 让他去大义灭亲吧   “郡主若是来奚落我,大可不必。”于刺史脸色更臭。   沈羲和低头理了理披帛和袖子,确定没有一丝不妥之后才抬头:“我是来寻于刺史解惑。”   于刺史冷冷盯着沈羲和,一言不发。   沈羲和面色平淡:“盗墓案涉及之人乃是发配挖矿苦力的逃兵,非我小瞧昭王殿下,昭王殿下身后并无军中势力,若有不动声色放走如此多的发配逃兵,也不用此刻还韬光养晦。   如此推断,盗墓案非昭王所主使,我便想知晓是何人逼得于刺史趟这趟浑水?”   于刺史一怔,旋即看向沈羲和的目光变了。   他方才是气恼和暗恨,但不是如沈羲和所料是没有气度,不容许旁人算计自己。只是他打心里没有看得起沈羲和,气恨自己竟然轻易被沈羲和这么个黄毛丫头给设套套住。   然而,沈羲和此刻这番话足以让他震惊,她竟然三言两语能够分析透其中关节。   “郡主请回。”于刺史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   意料之中的不配合,沈羲和又道:“于刺史,你可知对方陷害步世子不成,要如何来让此案迅速了结?”   自然是再推一个替罪羊出来,至于这个替罪羊是谁,还用问么?   步疏林被查明是惨遭暗害,那么暗害她的人自然就不清白。   于刺史闭了眼:“郡主请回。”   “你身为刺史,应当比我更清楚盗墓案现下闹得有多难以收场。”沈羲和接着道,“陛下现在只求速决,不会为你一人耽误太多时日,一旦盗墓之罪落下,就不是你一人可以承担。”   害得陛下都不得不下罪己诏,又引起了如此大的民怨,陛下判个诛九族都不为过。   这一次百姓实实在在的受害者,他们只会觉得诛九族是大快人心。   于刺史双手握紧,他深吸一口气,极其克制道:“郡主请回!”   沈羲和没有想到诛灭九族,都不能让他将幕后主使给供出来,这背后的人到底给了他怎样的好处?让他一力抗下,甚至不惜连累昭王。   “郡主,这于刺史为何如此嘴硬?”沈羲和出了牢房,珍珠也想不明白。   “唯有一个可能。”沈羲和淡声道,“他是真的参与者,且在盗墓案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清查下去,他根本无法摘清,诛灭九族是不可避免。”   “便是如此,也不应当放过同谋。”珍珠觉着人性不可能让于刺史眼睁睁看着自己九族被灭,而另一个人逍遥法外。   “诛灭九族是在劫难逃。”沈羲和似有若无,“若他还有个私生子在外,能够保留一丝血脉,这个血脉的延续恰好在他的同谋手里呢?”   珍珠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性,不过认真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血脉延续是天大之事,既然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九族被诛,便只能选择保全能保全的人。   “昭王妃已去世,昭王日后续娶,自然不会亲近于家。”沈羲和已经完全摸清了于刺史的心思,“于刺史还只是已故昭王妃的伯父,就更隔了一层。”   “故而,于刺史早就背离了昭王另投他人。”珍珠明白了,然后又问,“若是如此,昭王殿下此次岂不是无妄之灾……”   这么大的事儿就杀一个刺史,未必能够服众,便是昭王殿下没有嫌疑,只怕也有人会硬扯上去,陛下未必不会严惩昭王殿下,或许会赐死……   “会不会赐死,就看太子殿下的心思。”沈羲和冲着珍珠微微一笑。   京都之中,唐眷的八百里奏折还没有送到京都,萧华雍就先一步知晓了这边发生之事。   “老二真是个可怜虫,于家都背弃他了,他竟不知。”萧华雍怜悯一叹。   “殿下,郡主还在河南府等着陛下派人去调查此事儿。”天圆道。   “派个干净利落之人,孤想呦呦了。”萧华雍将书信递给天圆,琢磨了片刻,露出一抹透着点不怀好意之味的笑容,“孤看老二最适合。”   天圆手一抖。   这……这也太阴损了。   让昭王殿下亲自去处理,不大义灭亲吧,于刺史洗不干净;大义灭亲吧,群臣看来昭王就是弃车保帅,且对曾经的妻族都能下如此狠手,日后谁敢将女郎嫁给昭王殿下?   “陛下未必会应允二殿下去。”天圆低声道。   “孤想让他去,陛下就得让他去。”萧华雍说着就低下头拿起刻刀开始雕琢一支檀木簪子,簪子做成中空藏着一把短剑,是给沈羲和防身用。   沈云安送个有机括的镯子算什么?   他也会送,而且他送的还亲手雕琢!   “你去把小十二叫来,孤还不想让老二知晓孤是他得罪不起之人,让小十二去与他说道说道。”萧华雍一遍认真雕刻着簪子尾端的平仲叶,一遍吩咐。   十二皇子萧长庚前些日子已经搬出了东宫,萧华雍未曾阻拦,权当是狩猎场萧长庚表现不错的奖赏,不过他人是搬了,陛下还未曾给他封爵。   萧长庚是真的不想太子殿下惦记他,最好是将他这个人给忘了。   他自诩聪颖,想着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再过十来年他也羽翼丰满,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可自从他遇上了太子殿下,他的雄心就和六哥一样被抹灭了,他现在只想认认真真办差,努力积攒功绩,靠自己挣个亲王爵位来便好。   然而太子殿下压根不想放过他,太子殿下把他当做了挡在面前的一张面具,只因他这个皇子身份,诸多太子殿下不宜亲自露面的事儿他来办合情合理。   譬如眼前这一桩,亲自去说服昭王请命去河南省大义灭亲。   “二哥,这是于家的罪证,桩桩件件,清清楚楚,你将之呈给陛下,陛下自然能看清楚并非你主使,陛下会允你亲去河南府。”萧长庚将萧华雍搜罗的证据递给昭王萧长旻。   萧长旻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长庚:“十二弟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萧长庚面上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容,内心却是一片苦涩。 第240章 将兄弟们一网打尽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明知可能为人棋子,却无法拒绝,因为萧长庚带来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的清白,他不知萧长庚的目的,也不用问,问了萧长庚也不会告诉他。   他是等到唐眷的上奏呈到陛下面前,在朝会上大发雷霆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证物呈上,证物都是于刺史这些年一些来历不明的钱财入账。   这些钱财有迹可循,没有一丝流入他的口袋,或者与他有关之人的口袋。至于入了什么人的口袋,没有指向,除了得钱之人恐怕无人得知。   “儿惊闻于刺史之事,痛心疾首,立刻着手彻查,其罪行累累,令儿无颜面对陛下,请陛下责罚。”萧长旻深深拜服叩首。   祐宁帝翻阅了证物,脸色稍缓,至少证明此事确然不是萧长旻所为:“传给诸卿阅览。”   证物被刘三指捧着先是递给了崔征、薛衡以及刚刚回来的王政等人翻看,然后逐一传下去,众人都看了之后心中有数。   薛衡出列道:“陛下,此事干系甚重,臣以为于造区区一刺史,绝不敢如此胆大包天,且昭宁郡主所擒之贼,皆是逃兵,于造一己之力如何相助如此之多人偷天换日出逃?”   “薛公所言极是。”崔征附和,“逃兵流放之地回执这些人皆是暴毙被他们草草下葬,足见有人偷梁换柱,这些逃兵是如何诈死?又为何深信诈死之后能有人安排他们?”   “薛公与崔公所言在理,诸多疑惑,确然须得详查。”王政紧跟着道,“眼下首要还是平息民怨,臣听闻不少地方都有百姓不愤而自尽,如何安抚这些墓地被盗的百姓,也得细细商榷。”   难得三人没有争执起来,齐心对事,下面的官员也松了口气,每次这三人斗起来,他们都要选择战队,还要揣摩上意,到底陛下偏向于谁所见,比在衙门当值要累百倍。   “陛下。”崔晋百忽然站出来道,“臣以为薛公言之有理,于造非是主谋,既他罪证确凿,收敛钱财如此之巨,必与主谋干系密切,恐唯他知主谋乃何人。   只是于造此人颇有些血性,不如由昭王殿下至河南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兴能令于造供出主谋,还百姓一个公道,与天下一个交代。”   崔晋百的话合情合理,最主要的是其他大臣也不想掺合到这件事之中,昭王若是不能自证清白,定然是要昭王避嫌,现下昭王并非于造背后的人,昭王去就最合适。   他们也想把幕后主谋揪出来,否则谁家没有点家底?没有几个陪葬丰厚的墓地?根源不除,卷土重来,下一个遭殃的未必不是他们自己。   崔晋百提出由昭王去,萧长旻不想去,但萧长庚就是要他去,才肯给他这份证据,他只能主动道:“儿愿前往河南府,主审于造盗墓一案。”   “请奏陛下,二哥虽已清白,可到底与于府乃姻亲,恐河南府百姓心中不服,儿愿前往。”谁也没有想到萧长赢会主动站出来抢这个烫手的山芋。   要知道于造十有八九是不会松口,去了必然是办事不利。   萧长卿皱了皱眉,他上前道:“陛下,此事正如薛公所言,非于造一人敢为,二哥已证清白,我等却最有可疑,理应避嫌。”   大臣们听了萧长卿的话暗自点头,能够赶出这样的事儿,正如胭脂案一般,非皇亲国戚不可,昭王是清白了,可不代表烈王与信王清白。   萧长赢看了萧长卿一眼,迅速低下头。   祐宁帝沉吟了片刻:“着昭王即可动身,前往河南府,务必查清于造盗墓所涉之人。”   “儿遵旨。”昭王领命。   “阿兄,你为何阻拦我?”散了朝会,萧长赢追上萧长卿。   “你为何想去河南府?”萧长卿眸色浅淡,“你以为昭宁郡主需要你相帮?”   “阿兄……”萧长赢拢眉。   “她能在于造的地盘,把于造下狱,她之能犹在你之上。”萧长卿毫不顾及扫弟弟颜面,“老二能有多少能耐,证据如此快便齐全,将自己摘个干净。唐眷的奏折昨夜才递上,他今早就有了脱身之策,你以为证据当真是他所有?”   “我知有人助他脱身。”萧长赢低声道,“我亦知极有可能是小十二送去。”   “那你可知小十二背后又是谁?”萧长卿问。   萧长赢并未作答,小十二近来并未与其他人来往,与他们这些哥哥也是能避则避。   “小十二是从东宫搬出去。”萧长卿提点,“这就意味着这份证据是东宫送出来,东宫对昭宁郡主之心,你应当清楚。太子殿下想要老二去,谁也不能改变。你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惹怒了他,你——就会成为盗墓案的主谋。”   萧长赢拳头捏紧,萧长卿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华雍身子不大好,便没有去参加今日朝会,朝会还未散,他就听到了萧长赢自动请缨的消息,他双腿撘直半坐半躺于窗前的贵妃榻上,清俊绝伦的脸上宛如覆了一层寒霜。   “天圆,我们去给祖母请安。”萧华雍放下手上的东西,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去了太后的寝宫。   “有事遣人来知会祖母一声便是。”太后谴责道。   “我岂是几步路都走不得了?”萧华雍乖顺地笑着,“今儿听了朝堂一些事儿,二哥受妻族所累,孙儿觉着要是二哥早早续弦,此事也不会牵连于他。”   太后听了想了想便道:“二郎发妻过世也已有四五载,是该再寻个知冷热的人。”   萧华雍唇角笑容加深:“祖母,七郎也加冠了。”   太后指着他笑出声:“我说你好端端关心起你二哥的事儿,原来还是为了自个儿。”   “祖母这话可就冤枉孙儿了。”萧华雍笑着道,“孙儿岂是那等只顾自个儿之人?不如祖母来年办个春日宴,给七郎的哥哥弟弟都寻个可心的枕边人。除了二哥,还有五哥、八弟、九弟呢。” 第241章 死了也是个丑鬼   要一网打尽,他才能安心,都娶了妻,才会对他的人歇了心思。   沈羲和不知道萧华雍在京都所为,河南府这边于刺史显然还在做垂死挣扎,隔日一早郡守府的衙门就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都嚷嚷着要严惩真凶。   “唐郡守,我们都知道了,是西北王派人盗我们的坟墓,敛财要谋反!”   “唐郡守,您不能袒护这样祸国殃民的王八羔子。”   “唐郡守,我家的祖坟啊,我都不知有何颜面去见先祖呜呜呜呜,您若包庇这些杀千刀的,我就带着全家老小吊死在府衙门口呜呜呜……”   沈羲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知是谁散播的谣言。   “郡尉呢?”沈羲和问。   “说是早间有商队被劫,郡尉带人去追凶了。”珍珠回。   “可真是巧了。”沈羲和意味不明短笑一声。   “郡主,我们要相帮么?”莫远请示。   沈羲和抬眼看着府衙门前里三层外三层,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而来,就这些人若是冲入府衙,都够把差役给踩成泥。   “唐郡守非无能之人。”沈羲和转眸寻了个食肆,带着珍珠等人入内,点了些河南府美食。   不一会儿就有震耳欲聋的敲锣声在府衙门口响起,敲锣的是簿曹,百姓们安静了唐眷才走出来:“诸位乡亲,唐某祐宁十三年调任此地,从县令德蒙乡亲信赖,朝廷重用,舔为郡守,这六年唐某为人如何,为官如何,诸位心中自有一杆秤。   郡内多起掘墓之事,是唐某失职,引得乡亲们愧对先祖。唐某家中虽无墓被掘,亦是对行此丧尽天良之举的人痛恨欲绝,请诸位相信唐某,若是寻到凶徒绝不会姑息。   我们却不能因悲愤而被人煽动错杀无辜,此事牵扯蜀南王世子,与我们豫州刺史,无论是何人都轮不到唐某做主,唐某已上奏陛下,不日便会有特使前来受理。   唐某担保,陛下派来特使之前,无论是谁,但凡有可疑都不会逃出郡守府牢房。”   唐眷言辞恳切,他应该官声不错,以至于百姓很快就被说服,有人站出来表示愿意相信他,率先离去,有些人迟疑了片刻也离开。   有不甘之人见此咬了咬牙,也只能离去。   “莫远,派人跟着那两人。”沈羲和使了个眼色,吩咐完她就低头享用端上来的吃食。   等她饱餐一顿,莫远派出去的人就回来禀报:“他们与郡尉接头。”   “难怪这河南府最猖獗,原来从上到下,从文到武,都有人呢。”沈羲和用茶汤漱了口,取出手绢擦了嘴,又吩咐莫远,“把他捉了。”   她原本以为这个郡尉或许只是收了点好处才动了心思与于刺史合谋,现在看来他不止是收了些好处这么简单,否则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应该聪明地选择明哲保身。   “秘密行事,捉了之后不用带来见我,寻个隐秘之处关起来。”沈羲和又吩咐一句。   于刺史都能守口如瓶,那么这个郡尉也未必能够问出什么有用的话,不如让人知晓他失踪了乱一乱阵脚,或许还会有些收获。   交代完之后,沈羲和入了郡守府,看到唐眷便道:“唐郡守深得民心。”   类似于方才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这么三言两语就化解,这要看人在百姓心中分量。   “郡主谬赞。”唐眷谦逊道,“郡主可有吩咐?”   “再去见见于刺史与步世子。”沈羲和道。   步疏林已经被救醒,唐眷没有特殊照顾,依然关押在牢房里,就和于刺史同一处。   “我说,老于头,你都一把年纪了,嘴硬什么啊。你不想想你的妻儿?不想想你的兄弟姊妹,你将功折罪,说不定郡主能帮你求个少诛二三族?”步疏林双手枕着脑袋,躺在石床上,晃着跳起来的腿,瞥着隔壁牢房的于造。   于刺史坐在石床上,垂头不语,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了。   步疏林眼珠子一转:“老于头,我知道,你知晓你犯的事儿逃不了罪,就是供出主谋也无法将功折罪,你这英勇牺牲,保全旁人,说你是忠心为主,不惜填上九族,我可不信。我琢磨琢磨,你是不是有私生子落在他手里?”   于造微微动了动,仍旧没有反应。   步疏林眼尖,原是觉着沈羲和这个猜测不大可能的步疏林腿也不晃,她坐起身靠近隔壁牢房:“我滴个娘娘哎,你还真的为了私生子啊。”   于刺史再无反应,步疏林就靠着他们相隔的铁柱坐下来,面朝于刺史:“你不好奇我为何能猜到么?我既然能猜到,就能把你这独苗苗给挖出来,你连谋逆之罪都往我身上扣了,我找你儿子找补找补不为过吧?”   于刺史豁然抬头,死气沉沉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不痛不痒,扒拉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老于头,你也是愚不可及,你好歹是为人抗下一切而死,你那同谋就不怕养出个白眼狼?我要是一个发死人财之人,我是不会对一个小娃娃心慈手软,杀了不就一了百了,以免日后反噬。”   于刺史依然盯着步疏林,眼中有凶光。   步疏林也学着他的模样看回去:“你看看我,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你的模样,死了也是个丑鬼。不过你压根长得也不行,先帝在位时定然眼神儿不好,似你这等容貌也能入仕?   唔,我多看两眼,把你的眉眼记清楚了,日后遇到你的小崽子……”   不等步疏林说完,于刺史就又低下头。   步疏林哼笑一声:“小爷我记清楚了,你的小崽子莫要落到小爷手中,否则……”   步疏林伸手在自己脖子前一划,发出咔的一声,结果脖子拧得太用劲,咔嚓一声给拧到了,沈羲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双手卡着头顶和下巴给咔嚓一声掰回去。   沈羲和:……   摇头晃脑一下确定没有伤着,一转眼就看到沈羲和,步疏林用傻笑来掩饰尴尬。 第242章 郡主之谋,令人生畏   “郡主……”步疏林嬉笑着打招呼。   沈羲和瞥了她一眼,就站在了于刺史的牢房门前,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站着。   步疏林看了看沈羲和,又看了看于造,两人一个赛一个沉默,本就安静阴暗压抑的牢房更是令人不适,忍了好一会儿,步疏林才道:“郡主,一个半百老头有甚好看?”   说着,双手端着自己的笑脸:“快看,我这张脸英俊潇洒,多赏心悦目。”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才开口道:“于刺史,我若能保你全族,你可愿交代幕后主使?”   于造豁然抬头,错愕、质疑、激动等等情绪在他眼中一涌而出。   步疏林也震惊得张圆了嘴,好一会儿才道:“郡主,不可胡来!”   于造犯下的是诛灭九族之罪,这样的罪名别说沈羲和,就算陛下也不能轻易宽赦。   沈羲和没有理会步疏林,而是淡然而立,平静的眼眸,平淡的视线落在于造身上。   大牢安静无声,于造和步疏林都属于重犯,也为了二人安全考虑,周边都没有关押其他人,沈羲和能够听到于造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有些激动,有些想信却又不敢轻易相信。   “陛下派了昭王来主审你的案子。”沈羲和主动开口,“你若愿意将人供出来,我便安排在昭王到来之前,为你换个身份。”   “换个身份?”于造敏锐地抓住关键。   沈羲和轻轻颔首:“我昨夜看了你的履历,你少时有外出求学经历,受过重伤是被人送回,送回家中后还有一段时日失去过记忆。我已经派人去安排,只要你配合,你就不是于造,你只是一个盗用于造身份之人,你犯了错,于家人自然不用受牵连。”   步疏林和于造都纷纷用一种震撼到了极致的目光不可思议盯着沈羲和。   “还……还能如此……”步疏林此刻不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内心的翻江倒海。   真是没有沈羲和不敢为之事,没有沈羲和不敢想之事!   于造死寂的眼瞳却升起丝丝光亮,他认真想了想,此法固然冒险却可行,如此一来他便不是于家的罪人。   他抑制住内心的澎湃,极力平静审视沈羲和:“郡主,此乃朝堂之事,郡主不涉朝堂内政,此事亦不损西北之利,郡主何故为寻根究底而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沈羲和挽着水袖,双手交搭于胸前,她站姿笔直如傲视群芳的白色牡丹,清雅绝俗又雍容华贵:“如此敛财,必是皇子,其目的自然是招兵买马,谋夺帝位。我意在东宫,既有心为太子妃,东宫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   步疏林听了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嘟囔道:“太子殿下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   呦呦都还没有嫁入东宫,就处处为他着想,为他这么大费周章除去敌人。   不过想一想这个挖坟盗墓的主谋,可真不简单,这样一条毒蛇潜伏着,确实是大患。   于造却没有轻易信了:“郡主尚未与太子殿下有婚约,便如此笃定会嫁入东宫?”   “我欲为之事,从无不成。”沈羲和淡淡投去一瞥,“亦如给你换个身份。”   于造惊疑不定,他没有被说服,尽管心动于沈羲和的提议,但他理智尚存。   “你还犹豫什么?郡主一言九鼎,可比你们这些臭男人重诺守信不知多少。”步疏林用一种不识好歹的目光嫌恶地盯着于造,“这可是你唯一能够保全于家之法,普天之下,除了郡主,还有人愿意为你筹谋自此?”   墨玉搬来了椅子,沈羲和优雅落座:“于刺史谨慎,不愿轻易开口无非是觉着我冒险过大,一个不慎便会沦为你的同谋,甚至牵连整个西北,就为了一个尚不是敌对的敌人不值。”   于造:“我不该如此作想?”   “该,就该如此想。”沈羲和柔软樱花瓣粉嫩的唇露出点笑意,“不过于刺史你想错了,为你换身份之人是我的主意,可实施之人是昭王殿下。”   步疏林:!!!   于造也是惊得瞳孔放大。   “此法可行,昭王殿下应是愿意一搏。”沈羲和幽幽道,“于家被灭九族,于昭王殿下而言就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此事若是由于刺史这里查不下去,文武百官如何做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如何作想,昭王若不将这个罪名洗清,便无缘于帝位。   救了于家,昭王救了自己,也救了自己的名声。”   在这里杀了于造,不仅昭王等同于失了帝位,其为证清白,不顾情面对妻族狠下杀手,哪怕是于家罪有应得,众人也会觉着昭王凉薄血冷,昭王想再娶一门好亲事便不容易。   想要培植势力就更不可能,陛下皇子诸多,贤能之辈不在少数,为何要跟着一个注定没有任何竞争之力的人一条路走到黑呢?   但凡昭王有一点心思,他都拒绝不了沈羲和给他的提议。   不仅他拒绝不了,此刻已经投效他,和他利益同在之人亦拒绝不了。   “郡主之谋,令人生畏。”于造咬字极重。   他的心惊骇震动着,为眼前这个女子的智谋。   她算尽了所有的人心,敢想敢为天下儿郎不敢想不敢为之举。   她得到了自己所求,昭王得到了昭王想要,然则此事稍有纰漏,一旦拆穿,授人以柄的是昭王,与她没有分毫关系。   步疏林也咽了咽口水,她早知沈羲和聪慧睿智,这还是第一次被她的精明直击心灵。以前沈羲和展现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于刺史可愿做这桩买卖?”沈羲和含笑问。   “郡主不妨先说服昭王殿下。”于造有所松动。   肯松动又所求就好,沈羲和浅淡一笑:“便等昭王殿下与你言。”   说着沈羲和站起身,步疏林眼见着她都不看自己,将手伸出牢房外:“郡主郡主,有没有给我带吃食,我饿了……”   “饿一饿,说不准能变聪明些。”沈羲和留下一句话,施施然走了。 第243章 八杀   河南府距离京都很近,昭王又不敢耽搁,带着陛下的圣谕,用了一日半便风尘仆仆到来。   沈羲和就给了他洗漱更衣的时间便去求见。   萧长旻是见过沈羲和的,在荣贵妃的赏菊宴,在太后的寿宴,无疑沈羲和是个美人,可沈羲和身上透出来的清冷与一股子独行天地间的傲然,令他不喜。   “郡主若是为于造盗墓一案而来,小王已掌握证据,会秉公处理。”萧长旻先道。   沈羲和淡淡一笑,她端起茶水悠然浅呷一口才道:“王爷,此罪累九族,王爷亦在九族之中。陛下不会为了王爷而宽赦,此等行径必以严惩方能杜绝。   如此一来,陛下便会命王爷休妻,王爷的嫡子陛下的长孙就会变成庶出的庶出,便是挡了一个长,也无法再入陛下之眼。”   祐宁帝的皇子成年不少,娶妻也不少,但孙子就萧长旻膝下有一个,算是他的长孙,偶尔也会召见以示恩宠。   “郡主是来看小王笑话么?”萧长旻面色一沉。   这些他早就已经知晓,从他知道于造赶出来的好事儿,就知道这件事情无可挽回,但他总不能为了保住嫡子而带着嫡子一道给于家陪葬吧?   沈羲和目视前方,似没有察觉到萧长旻忍耐的不悦:“挖坟掘墓,王爷除非杀子,否则遭受掘墓之苦的百姓,就忘不掉王爷的长子乃是于家的后人。王爷这一生,都洗不去这个污点。   可若王爷当着让长子夭折,文武大臣乃至陛下该如何想王爷?”   沈羲和缓缓转头,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注视着萧长旻。   “郡主到底是何意?”萧长旻的手握紧扶手,手背有青筋跳动,面上也是肃冷一片。   “我是来给王爷出个主意,扭转王爷的困局。”沈羲和轻声细语,“不过有些冒险,端看王爷敢不敢。”   萧长旻双眼微眯,他探究着沈羲和,不信沈羲和会如此好心。   “我自然不是为了王爷,而是我自己有利可图。”沈羲和也不怕他都知晓,全部道来,他去见了于造,此事也会尽数知晓,“如此一来,我与王爷各取所需,王爷也能知晓是何人在背后坑害于你。”   “各取所需?”萧长旻听完笑了,笑意有些冷,“郡主占尽好处,我却要担下一切,还落了个把柄在郡主手上,郡主当小王是愚儿般糊弄。”   “占尽好处?”沈羲和短笑一声,“我不过是想知道幕后主使,知与不知于我而言暂无大碍。于王爷而言就是正名与立功。   此事若是成了,王爷大功一件,保住名声保住于家,还能大仇得报。诸多好处,不用我尽道,于情于理,都应该王爷亲力亲为。”   说着,沈羲和站起身:“如何抉择,王爷自便,我绝不左右。”   无声一礼,沈羲和来得快走得也快。   “郡主,昭王会答应么?”珍珠有些不确定,实在是过于危险。   “富贵险中求,人世间无时无刻不抉择,只要利大于弊,有些险值得一冒。”沈羲和眼底摇曳着笑意,潋滟的光动人心弦,“只要他有一丝不甘,有一丝野心,他都会答应。”   珍珠看着走在她前方,缓步走下阶梯的沈羲和,以往郡主也聪睿,只是从不把心思放在琢磨人心之上,也不知是否与太子殿下接触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郡主与太子殿下在算计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云淡风轻又胜券在握。   沈羲和才刚回到驿站,莫远便跑了过来禀报:“郡主,郡尉身手不俗,几次险些逃脱,他惊动了旁人,我们已经将他迅速转移。”   “在何处?”沈羲和问。   莫远:“寻了个破庙,派了人把手。”   “去看看。”沈羲和折身上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才离开驿站不久,莫远就察觉有人跟上,沈羲和掀了车帘对莫远道:“你去告知他们,谁再跟着我,一律对我图谋不轨,视作宵小之徒格杀勿论。”   沈羲和的威胁十分奏效,很快就无人敢跟随,她随着莫远来到荒废的破庙中,就看到被捆绑着的郡尉,嘴也堵得严实。   沈羲和睇了个眼神,郡尉就被松开了嘴,他对沈羲和目露凶光:“郡主,你私绑朝廷命官,你可知轻则杖八十,重则徒十年!”   “郡尉律例学得不错,倒与寻常武官不同。”沈羲和真心夸赞。   就沈云安和沈岳山而言,军法可以倒背如流,律例看着都能打瞌睡,父子俩如出一辙。   郡尉怒目而视。   沈羲和颇有些惋惜地开口:“郡尉掌一郡之军,应当协助过郡守办理了不少私绑之案,竟不知被绑者若是见到了绑匪主谋意味着什么?”   郡尉不可置信死盯着沈羲和:“你敢——”   她竟然敢,竟然敢杀他!   “我这人,不喜杀戮。”沈羲和轻声一叹,“你若乖顺些,不闹到这个地步,我兴许还能把你交给陛下来审讯,但你活够了,非要寻死,我也不好不成全于你。”   沈羲和话音一落,莫远就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刃。   郡尉看着刀,看着莫远刚毅冷漠的脸,才有了一丝畏惧:“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授命正四品郡尉,你杀了我也是杀头之罪!”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她亲自来一趟,其实是想从这位口里知道一点什么有利的消息。严刑拷打或许套不出,可人在面对死亡之际,总会下意识求生。   郡尉不是个蠢笨之人,他应该知道自己想听点什么才是。可他绝口不提,沈羲和便不知道他仍然不信自己会对他下杀手。   “凶器,手法,弃尸都做干净些。”沈羲和淡淡吩咐一声,就转身走了。   直到莫远的刀扬起来,郡尉也没有开口,沈羲和倒也佩服他们背后的人,行事周密又强硬,无论是于刺史还是这个郡尉都不轻易吐露他。   “是个有意思的对手。”沈羲和挺期待与之交锋,上了马车她吩咐珍珠,“收拾收拾,带步世子准备启程。”   剩余的事情,是昭王的事儿。 第244章 步世子的修罗场   昭王萧长旻只经过一夜的考虑就答应了下来,期间他去狱中见了于造一面,还特意以带了太医前来为由将步疏林送到外面看诊避开。   此事需得快,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想到他们能够用这样的法子反将一军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此事便依郡主所言,步世子体内剧毒未解,郡主不如早些带步世子回京,以免耽误解毒。”萧长旻意味深长道,“于家之事,多劳郡主费心,不论结果如何,小王定当如实相告。”   这就是告诉她,之后的事情不用她插手,他自己会办好。如此一来,沈羲和就抓不到任何证据,日后想要以此为要挟也是不可能。   “静候昭王殿下佳音。”沈羲和从善如流应下。   她原也没有打算借此抓住萧长旻一个把柄,她要想对付一个人,有的是法子。   沈羲和带了步疏林离开河南府,没有了郡尉的煽风点火,唐眷说步疏林经查是被陷害,而陷害步疏林的则是他们豫州的刺史,一个更大的官,他们都很信服。   各地的盗墓情况都已经统计出来,加起来都没有他们豫州多,想也知道问题出现在他们豫州,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个结果,三日后昭王殿下开堂主审,于造供认不讳。   就在昭王要让于造画押送上京都之际,突然冲出两个镖师,跑上堂来状告于造并不是于造,而是他们的同乡假冒!   一石激起千层浪,昭王审问于造,于造坚称自己如假包换,最终同乡说出于造身上有胎记,但查出虽无胎记,却有烫伤,很明显是欲盖弥彰,烫伤看着有二十几年,让百姓议论纷纷。   而此时,沈羲和已经回到了京都,她把步疏林送回了步府,她身上的毒,沈羲和也装模作样请了谢韫怀来解,毕竟毒药就是谢韫怀配置出来。   萧长旻带去的太医拿了毒去检验,也没有立时配出解药。   沈羲和不让步疏林立刻解读,也是为了尽善尽美,在太医那里过一道。   “世子这几日切莫吃生冷辛辣。”谢韫怀为步疏林解毒之后叮嘱。   步疏林低头看着自己指尖被放毒血的小口子,举起来给沈羲和卖惨:“我都被放血了,还不补一补?”   沈羲和瞥了一眼,血痕划在掌心,细长却不深,此刻已经止血包好:“我阿兄身上随意寻条疤都比你这个深长不知多少,你为何如此娇气?”   步疏林:……   她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是女儿身,她差点张口喊出来,好赖看到了谢韫怀,眼珠子一转:“这不是在齐大夫面前要娇弱些?才能引起医者怜悯,齐大夫可真是玉人仙姿。”   谢韫怀也不介意步疏林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好男风,既然是沈羲和的朋友,自然也是他的朋友,他正欲开口,瞥见被下人引进来的崔晋百,不由起了促狭之心:“比之崔少卿如何?”   步疏林躺在一边,被挡住了视线,压根没有见到人,张口就来:“齐大夫如玉之清润;如月之光霁,崔石头就是块无趣又无用的石头。美玉与石头,岂可相提并论?”   沈羲和听她嘴上没有把门,转眼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崔晋百,素来端雅的一个人,竟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多谢世子盛赞。”谢韫怀笑容明明清朗如月,但却莫名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他拎起药箱让了个道,步疏林就和崔晋百四目相对。   步疏林仍然挂在唇边那抹轻浮的笑容,渐渐凝固。   沈羲和看了谢韫怀一眼,世家公子行无声,她站在这个位置不知,谢韫怀不可能不知,他的位置正好对着入院子的月亮门,还故意那样问,明显是给步疏林挖坑。   谢韫怀依然笑得清雅脱俗,即便他没有故作讶然,旁人也会觉着只是个巧合。   “既然你的毒解了,我与齐大夫就先走了。”沈羲和不理会步疏林挤眉弄眼,带着谢韫怀离开。   金山立在外面看着崔晋百站在门槛前,他家世子坐起身,有些尴尬地低着头,一种令人不适的窒息凝滞感蔓延开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步疏林轻咳一声:“我就是赞美一下客人,没有要贬低你之意,就是我们之间这么熟了,难免就不客气了。”   崔晋百依然沉着脸,而是道:“你无事便好。”   说完,就转身走了。   “哎哎哎……”步疏林追到门口,看崔晋百头也不回离去,撇了撇嘴,往门上一靠,“金山,你说这人是有什么毛病?”   没头没脑的一句,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生病。   “崔少卿大概是觉着世子此去河南府有他之故,听闻世子归来,便立即登门探望。”金山也摸不准,“见世子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如今盗墓案还未结案,大理寺应当很忙。”   步疏林略一思索,觉得很有道理:“他不是安排了唐郡守相助么?我不怪他,你去调些我带回来的土仪送过去,顺便把我的话带到。”   步疏林对唐郡守说自己阿爹于他有恩的话本是深信不疑,谁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欠下人情债,又不是假装来欺骗她。   不过经由沈羲和一提醒,她就真去信问了,答案自然是被阿爹一通臭骂,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总而言之骂了几页纸,最后一句话,他和姓唐的不认识。   离开河南府的那日,她特意问了唐眷,唐眷说受京中故人所托,她想了想也只能是崔晋百,又查到崔家和唐眷的一些渊源,就更加笃定。   “诺。”   金山挑了不少土仪,亲自给崔晋百送去,也将话全部带到。   崔晋百听了气乐了:“不怪我?”   金山觉着崔少卿的笑容有些不悦,却摸不清不悦在何处,只能谨慎回答:“是。”   轻哼一笑,崔晋百收了土仪:“你回去告诉世子,东西我收下。”   金山等了等,再没有旁的话,才抱拳行礼回去,回去之后就发现步疏林在翻找东西。 第245章 崔少卿暗搓搓的使坏   “金山,你可有见着一个食味斋的盒子?”步疏林问。   金山想了想:“木雕牡丹花?”   “对对对,给我取来。”步疏林颔首。   “属下看着精美,就送给崔少卿了。”金山回。   步疏林:!!!   她气得面色涨红,一把拎着金山的衣领:“谁让你把这个送给他!”   “属下……以为是点心……”金山不明白为何步疏林如此气急。   步疏林拍了拍额头,大步往大理寺去。   那里面是她在河南府收集的一些艳词避火图,送给她的狐朋狗友。   她看着食味斋的点心匣子甚是独特,打开之后有一个隔层,拉开才是下面的点心,这东西也不好直接相赠,要是被家里人察觉,总少不得要挨一顿打,这才把东西放在隔层。   本是打算亲自去赠送的时候特意暗示一下,哪里知晓她一回来沈羲和就带了谢韫怀来为她解毒,紧接着就出了这桩尴尬事儿,她忘了这盒点心,她带了那么多东西,偏金山就选上了这一盒点心。   步疏林冲到大理寺,得知崔晋百已经归家,她又杀到崔家去。   崔晋百今日不当值,一贯在大理寺翻阅旧宗的他被步疏林气得看不下去,索性早早归家,到了家中,随从将带回来的土仪放下就安静退下。   崔晋百亦不知为何自己心气不顺,大概是因步疏林让他想起了往事,他和谢韫怀年岁相差不多,幼年时就常被拿到一处比较,谢韫怀生的容色出众,又八面玲珑,很是讨人喜。   他少年老成,一贯沉默寡言,处处不入谢韫怀,幼时心存芥蒂过,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这些也就不放在心上,人各有所长,以他现在的心胸还不至于计较这些。   原以为自己是个心胸宽广之人,陈年旧事早不放在心上,不曾想今日被提及,仍是不愉,看来自己修心不够,崔晋百拿起《中庸》翻阅。   每每心不宁之时,崔晋百总能读《中庸》平复,这次也不例外。   心绪平静之后,崔晋百瞥见旁边的包袱,想了想起身拆开,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食味斋的点心匣子,他不大爱吃点心,不过这个老字号,他阿娘倒是喜欢。   不知想到了什么,崔晋百面容柔和了下来,他打开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写着《中庸》的书,他微微一怔,旋即唇角有了点笑意,只是待他翻开看到露骨的图画之时,啪的一声合上书,脸色潮红,又气又恼。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崔石头,崔石头……”这时候不顾下人阻拦,也等不及下人通报的步疏林狂奔而来。   崔晋百不动神色盖上食味斋的盒子,步疏林进来之时就恰好看到他转过身。   她连忙扑上去,看到包袱打开,最上面就是食味斋的点心匣子,她嘿嘿一笑:“那……礼物送错人了,有一份点心是旁人托我带回来,我只买了一盒,不好失信,改日再……再送你一盒。”   说着她,她就扑上去抓点心盒子,崔晋百反手一掌摁住:“何人所托?”   “镇北候府三郎丁珏。”   丁珏本就和步疏林是一道的好友,沈羲和入京其兄丁值被宣平候府蹿使利用丁珏对付沈羲和,没有想到沈羲和轻而易举化解,镇北候府对沈羲和心怀感激,丁珏知晓步疏林与沈羲和走得近,两人感情就更好。   “你们倒是交情颇深。”崔晋百意味不明地嘲弄一句。   “那是,我们可是生死之交。”步疏林掰开崔晋百的手,将食盒拿到手。   崔晋百没有阻拦,她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却没有想到次日她将东西送到丁府时,丁珏哭着说:“我阿爹要把我送到大理寺。”   “你犯了什么过错?”步疏林第一反应是这厮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被镇北候大义灭亲了。   “你便不能盼我点好?”丁珏气呼呼道,“也不知他从何处打听到大理寺有缺,嫌我整日游手好闲,说不指望我成才,只盼我到大理寺能学些为人的本事。”   说得他好像就不是个人,非得去大理寺做人。   “你装病推了呗,你不是最擅长装病。”能直接补的缺,也就不是什么重要的缺。   “不行,大理寺都下了文书,我已经记入大理寺,我要是不去,我阿爹说这是欺君之罪,他亲自去陛下面前磕头请罪,好叫我们一家发配流放。”丁珏生无可恋,“我阿爹说,要么去大理寺学,要么去流放途中学……”   步疏林听了憋住不让自己笑:“你阿爹真狠。”   “羡慕你阿爹不在跟前,用不着天天装孙子。”丁珏最羡慕的人那必然是步疏林。   在京都做质子算什么,好酒好肉天天称病不当值,陛下也不管她,还有挥之不尽的钱财,不像他!一个月十贯分例,阿娘补贴一点,都似做贼。   去一趟花楼偷偷摸摸,被阿爹知道又是一顿棍棒。   步疏林冲他挤眼。   “你眼睛抽了?用不用我给你叫郎中?”丁珏关心道。   步疏林想开口提醒他,但是对上严重警告站在丁珏背后的镇北候,她选择沉默。   镇北候是金吾卫上将军,她属于金吾卫啊。   “我……我没事。”步疏林低声道,“我走了。”   “阿林你别走啊,你都不知你走的这段日子,我过得有多惨,我都怀疑我阿爹是不是抱错了,压根不把我当儿子看,我若是旁人家的儿郎,早告诉我啊,我好投奔亲生爹娘去……啊!”   不等丁珏说完,小腿挨了一脚,扑通一声跪下,步疏林立刻扔下一句“告辞”跑了。   老远都能听到丁珏的哀嚎和镇北候的怒喝。   想到自己方才不地道,步疏林便去寻崔晋百,看看能不能把丁珏给撤了,丁珏这等胸无大志的,还是做纨绔比较快乐。   “不能。”崔晋百一口回绝。   “你莫要如此不近人情嘛。丁珏他文不成武不就,来了大理寺也是添乱。”步疏林苦口婆心。   “整理卷宗,不需文成武就,识字便可。”崔晋百冷声道。 第246章 你二人联手,何事不成   “整理卷宗?”步疏林听着觉得是个不错的活儿,还能有月钱拿。   “嗯。”崔晋百颔首。   步疏林狐疑地看着崔晋百,不知是否她错觉,明明崔晋百一直面色严肃,冷着一张脸,可她总觉他好像有了点笑意,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什么,她索性就懒得琢磨。   “大理寺怎么就突然有空缺了呢?”她心里有点担心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昨日她才对崔晋百提到了丁珏,今儿丁珏就这么巧倒霉,日后没办法陪自己鬼混。实在是过于巧合,可又觉得自己这般做想过于自作多情,崔晋百好端端的为何这般做?   大理寺好歹也是要地,不是要职也不至于如此随意,尤其是崔晋百这种一板一眼之人,更不可能为此而……假公济私,他们还没有什么私呢。   “早有空缺,这等繁琐体力活,不用动武不用动文,最适合这些……”崔晋百挪开书,上下扫了步疏林一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嘴不会说,脑不够用之人。”   步疏林:……   她怎么觉着他在暗讽自己呢?   “崔石头,是不是忘了被我压在身下的滋味?要动手么?”步疏林把下裳一撩,往腰带上扎,大有立刻打一架证明自己实力的架势。   崔晋百慢条斯理放下手上的书:“看来世子已然大好,恰好镇北候要送丁三郎过来,我便与侯爷说说,世子明日便可轮值……”   “哎哟。”步疏林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心口,退了几步坐下来,一脸虚弱,“我心口痛,手也痛,定是中毒伤了根源,只怕没个小半月好不了……”   崔晋百垂眸看着她演,不置一词。   心虚的步疏林怏怏站起身:“我胸闷气短,得回府躺着,就不打扰崔少卿当值。”   瞧着步疏林似贼一般缩头缩脑逃离,崔晋百才露了点笑意。   离开了大理寺,步疏林没有回府,而是拐了弯去了郡主府,沈羲和正在收拾屋子。   “这是作甚?要招待哪位贵客?”步疏林一来就看到下人们忙进忙出,沈羲和还亲自在场指挥,不由有些吃味儿。   不知哪尊大佛这么有面子,让她家呦呦如此上心。   “我阿爹要上京了。”沈羲和满脸笑意,她一回来就接到了沈岳山传来的书信,因她及笄之故,祐宁帝特招沈岳山如今。   沈羲和觉着也有可能是为了来年对吐蕃开战一事,提前与沈岳山商议。   没了萧氏在京都,沈岳山还是很乐意来一趟,其实圣旨没有明确写沈岳山或者沈云安,只是他们二人只能来一位。必须留一个镇守在西北,父子俩又打了一架,最后沈云安被迫屈服于武力。   “看我。”步疏林一拍额头,“你就快及笄了,西北王是应该来为你主持及笄礼。”说着打量了一下府邸的布置,她问,“只是西北王不住沈府?”   “我在这里,他定是要住这里。”沈羲和最了解自己的阿爹和阿兄,“陛下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计较。”   “陛下这几日很是易怒。”提到祐宁帝,步疏林也难免说一句,她回来之后去宫中复命见过祐宁帝,祐宁帝少了往日的平和,不见怒气,却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河南府那边传来消息,于造身份有异,此事又耽搁了下去。”沈羲和能够理解祐宁帝的心情,偏百姓们不愿意拖,他们就想快些知晓结果,“至多明日,陛下定要先下罪己诏安抚。”   原是打算查出幕后真凶,罪己诏也可以含糊其辞一点,现在于造的身份存疑,牵扯到案中案,偏于造现在还死咬着自己就是于造,也没有什么幕后主使,案情焦灼着,百姓却已经等不及。   “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于造身份,呦呦……”步疏林还是有些担忧。   “勿忧,我早已安排妥当。”沈羲和笑着道,“此事既然是我出的主意,我自然不能当真由着昭王去。他都是顺着我的安排行事,一切都安排妥当,绝对查不出任何可疑。”   她花了两天两夜仔细问清了于造的一些经历,就好比于造身上那块烫伤,确实是在外求学所伤,其实就是寻常烫伤,她非说有块胎记,被他给毁了,反而越能去信于人,因为伤一验就知道年岁长。   “我担忧的是你寻的证人。”步疏林不担心这些真真假假的证据。   “给于造安排的身份也不是假的身份,是确有其人,至于证人……”沈羲和淡然一笑,“我用了些手段,让他们自己都误以为自己所言为真,经得起盘查。”   顿了顿,沈羲和又道:“为了万无一失,陛下派去的证人,太子殿下也插了手。”   两个人彻查之人,有一个可控,有一个可利诱,这件事情出不了纰漏。   至于于家那边,不需要去串供,甚至不需要提前知会,于家人听到风声,就应该知道如何选择,他们巴不得于造不是于家人,这样他们还能成为苦主,否则……   只怕他们会拿出更多的证据。   步疏林听完,有些麻木:“你们二人联手,何事不能成?”   沈羲和听得先是一怔,旋即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让步疏林啧啧两声,然后投以打趣的目光:“呦呦和太子殿下可真是心有灵犀。”   派到河南府的要不是昭王,这事儿就成不了,只有昭王萧长旻才能脱这么长时间,去安排这件事。   步疏林是了解沈羲和,她轻易不会开口求人,她应该没有让萧华雍促成萧长旻去河南府。   “不用叮嘱,亦不用使手段,最后来的都必然有昭王或是只有昭王。”沈羲和指尖轻轻拂过面前的枝叶。   萧华雍不让昭王来,沈羲和也会递上证据证明萧华雍的清白,在明显背后有皇子,甚至敛财意图谋反的情形下,陛下只会派没有可疑的昭王来,其他人只会把这件事弄得更复杂。   事情影响恶劣,陛下已经不能容忍它再出岔子,昭王和于造到底是姻亲,更容易令于造开口。 第247章 呦呦,我盼你多时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就是多余。”步疏林露齿一笑。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明儿我入宫,帮你带坏。”   笑容顿时一僵,步疏林:……   瞧她变得极快的脸,沈羲和忍不住笑了:“你来我这儿,就是寻我闲聊?”   “我是听闻太后开春要办春日宴,据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要为诸王选妃。”步疏林兴致勃勃道,“也不知是否这个缘由,五公主竟然不来纠缠我,害我回京之前忧心了好几日。”   “她不纠缠你,是因我不在。”沈羲和淡声道,“待我明日入了宫,她定会固态萌发。”   步疏林:???   “为何你不在,她就不纠缠我?”步疏林不解,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她有些臭美地笑着,“该不会是误以为你倾心我,担心我被你勾走了?”   沈羲和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淡淡看着步疏林:“她是怕我杀她,才借你保命。”   步疏林:!!!   惊了片刻步疏林才道:“你为何要杀她?”   “长陵公主针对我,是她挑拨。”沈羲和轻轻拨弄着翠绿的叶片淡声道。   “她挑拨?这是为何?”步疏林想不明白,阳陵公主为何要挑拨长陵公主与沈羲和作对。   “不知,应是受人指使或是受人威胁。”沈羲和望着前方,风吹拂着她的青丝,勾勒着她半边脸庞,平添一分风情,“我便是为了她身后之人,才留了她性命至今。她为了保命,倒也有几分聪明,赖上了你。”   转眸有些惋惜地看着步疏林:“你不过是她视作保命的物件罢了。”   步疏林:……   原以为自己魅力无边,结果真相竟然如此不堪,她的心有丝丝堵得慌。   赖上步疏林,沈羲和轻易还真不好对阳陵公主动手,否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步疏林,五公主倒有几分小聪明。   心堵也是一瞬间,很快步疏林就想到另一茬,喜滋滋道:“原来连五公主都知晓你在意我,为了我可以饶她一命。”   沈羲和几不可闻轻笑一声:“五公主与你很配。”   “此话何意?”步疏林总觉得这是在贬低她。   “一样的愚不可及。”沈羲和说完,转身就走。   她留五公主性命,由始至终为的是五公主背后的人,她想要五公主的命,无论五公主傍上了谁都不顶用。   不连累步疏林的法子不知凡几,只有五公主与步疏林才会真觉着如此就能平安大吉。   她马上要及笄了,阿爹也要上京了,不想有丧事冲撞她的喜事,才容她在多活些日子。   若是早几个月发现,五公主这般耗着她,当真以为她非知晓背后之人不可么?她对敌人素来没有耐心,讲究速战速决,能给五公主一两次机会已然是极限。   隔日沈羲和去了宫里,她回来了要去给祐宁帝谢恩,顺带去看看太子殿下,将随阿喜带回宫。   京都位于北,北方寒意来得早,据闻前几日已经下了一道早雪,寒风呼啸,没有了秋日的金黄,东宫的寒梅打上了骨朵,点点红艳在风中抖动,冷香缠绕,给冬日添了分喜意。   萧华雍今日穿了景泰蓝翻领袍,金色的绣线入扇般的平仲叶万分精致华美,雪白色的狐皮滚边斗篷,矜雅绝俗,华贵之中透着一丝慵懒,雍容之中飘着一缕仙灵。   “呦呦,我盼你多时。”萧华雍一见沈羲和就情意绵绵开口。   沈羲和立在屋檐下,偏着头看了萧华雍片刻。   “呦呦何故如此看我?”萧华雍不解。   “有些许好奇,殿下是如何能将如此轻浮之言,说得如此不庸俗?”沈羲和实话实说。   萧华雍的言语固然有些露骨,但他说出来不让人觉着孟浪,至少他说的时候,沈羲和还能忍受,但一想到他写的信,就难以言喻。   “句句肺腑。”萧华雍含笑道。   沈羲和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殿下可有好转?”   “进来双眸偶尔能看到几分颜色。”萧华雍带着喜悦与沈羲和分享好消息,“服用了琼花配置的药,肺腑改善极大。”   往年冬日寒意入体,他的肺部就会针扎似的疼,会咳嗽不止。这些年他能将咳嗽装得这般好,也是因为冬日的折磨年年复年年,十多年早已刻入骨髓。   “除此,可还有他法?”琼花不多,时日不对,能寻到已经是万幸。   琼花之花期是五月到九月,偏南之地或许会开到十一月,沈羲和已经让收集香料的下属在南海郡多留意一些,若是能遇到就采摘送入京都,如何采摘计算时辰的法子,她也详细记下,但恐怕不多。   “倒也有一些药材能代替琼花药性,只是或多或少偏寒偏燥,于殿下内毒有碍。”随阿喜低声回道。   沈羲和与萧华雍入了内,就感觉到一股热气袭来,两人都褪下了厚重的斗篷,沈羲和不由感叹:“殿下的殿阁格外暖和。”   沈羲和自己的屋子里也烧着极好的炭,她爱香成痴,用香料与几种木炭融合,弄出了香煤,耐烧,无烟,香气萦绕。   她早在初秋之时就备置了很多,送了许多去西北,西北的寒冬不比京都逊色。   萧华雍的殿阁之暖有别于旁人,看不到任何烧炭的迹象。   “东宫设有壁炉。”萧华雍道,“是十年前改造而来。”   “原来如此,看来我今日备下的礼,对殿下无用。”沈羲和轻笑道,她给萧华雍带来了两筐香煤,现下宫中最好的炭是瑞炭,产自于原西凉,现在的西州。   此炭耐烧,一条能烧数日,却数量有限,她担心萧华雍受不得寒凉,故而才给他赠一些香煤。   “君主所赠,岂能无用。”萧华雍急忙道,“壁炉干燥,让我总以为自己是炉中炙肉,若非受不得寒,真想停上几日。”   “郡主可真是送到殿下心坎上,殿下这几日正闹着要停了壁炉。”天圆也补充,怕他们的话没有说服力,还戳了戳随阿喜。   “壁炉干热,于殿下不利。”随阿喜点头道。 第248章 享受最后的时日   随阿喜并没有说话,壁炉是让整个屋子暖气腾腾,可烤干了润气,于常人可能便是多喝几杯温水就能补足,于萧华雍就不同,很是伤肺。   “殿下比不如此,我既带来了,自然是要赠与殿下。”沈羲和对这几个人好像她会带走一般的急切有些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萧华雍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急,忍不住就笑了。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他自小礼仪德行出众,行事既不刻板又得体自然,到了沈羲和的面前,这些本以为刻入骨髓之物,竟然好似就能轻易忘记,情绪难以自制。   “天圆去熄了壁炉,燃上郡主带来的香煤。”萧华雍迫不及待吩咐。   天圆应声而去,萧华雍才道:“河南府一事,郡主智高。”   这绝非讨好吹捧,萧华雍是当真感叹沈羲和竟然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   “也多亏殿下相助。”沈羲和谦逊道。   “便无我,呦呦亦能如愿。”萧华雍轻笑着摇头,“郡主是如何想出这样的法子?”   还是在这么短的时日。   “要从我去见于造说起。”沈羲和将事情大致叙述一遍,“他当时闭口不言,是铁了心要一力抗下,虽则我无法让于家脱罪,他为何不憎恨与他一道同谋,明显获利更多之人,人性自私,到了生死关头,便是过命交情,也无法坦然接受自己一人承担。”   更遑论还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于造能如此豪气干云,不连累旁人?对自己哪些真正受累的亲眷就丝毫没有怨恨悔痛之心?沈羲和觉着不大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令他要保住对方,他人都要死了,九族皆不保,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思来想去,沈羲和觉着或许抗下所有,能够让另外一个人给他一个拒绝不了的诱惑,什么诱惑是一个将死之人都拒绝不了,子孙后代尽诛都拒绝不了,一定不是物件。   只能是血脉的传承,他知道他的罪,是救不了亲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又另外不为人所知的血脉在外,不会受这场风波卷袭,他只能咬牙认了。   “我便大胆猜测,当真如此,要如何才能让他舍弃那一份血脉。”只能是更大的利益,譬如于家不灭族,顿了顿,沈羲和又道,“另一则,我不喜抄家灭族。”   她没有觉着被牵连是无辜,但也不喜欢这种牵连太广的血腥杀伐。   “呦呦,灭族并不一定是嗜杀。”萧华雍轻声道。   “我知。”沈羲和颔首,“威慑才是首要,有些重罪,譬如挖坟掘墓,若不灭族,日后总有人不引以为戒,也无法平息百姓心中的愤懑。”   次要自然是为了斩草除根,否则就是没完没了的恩怨纠缠。   必要的时候残暴才是扼制更多祸事恶事再度发生的根源,沈羲和理解。她理解,甚至日后也可能自己都会用上,与她不喜并不冲突。   这世间每个人都会有不喜却不得不顺从之事,否则也没有无可奈何一说。   明了沈羲和之意,萧华雍垂眸沉思了片刻,才抬眼郑重对沈羲和道:“日后,我定会少些杀戮,多些宽仁。”   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只有血腥才能震慑,也有宽仁能够感化,能够感化之人,便值得多给些机会。   萧华雍从未有过仁爱之心,身为皇太子,他有的都是帝王铁血,如何能够最快最狠最准达到目的,就不应凭白浪费精力。   可若沈羲和不喜,他愿意改变自己。   沈羲和微微一愣,轻声道:“殿下,你不必如此。”   “呦呦,我们日后是要共度一生之人。”萧华雍眼底笑意流转,香煤被点燃在他身侧不远,炭盆里的红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容温柔如融化雪山的暖阳,“我只盼你在我身侧,每一日都能自在安乐,若我有何处让你不适,令你不喜,望你如实相告,我亦会如此。”   至亲至疏夫妻,夫妻本是两个无缘无故的异姓陌路之人,有缘相遇,有幸相守,是亲是疏,在萧华雍看来,端看两个人,两颗心能否宽容彼此,互相迁就。   香煤轻轻燃烧,香气散开,萦绕鼻息,沈羲和不由有些失神。   萧华雍的话超出了她对夫妻间的理解,只有父母之于子女,才会因爱而纠正子女的错误。   可他所言又与父母子女之间的相处不同,子女对父母有敬重,父母过错多是包容与迁就,父母对自己爱惜,子女过错多是担待与教导,都不是在一种平等的位置上。   萧华雍口中的夫妻相处,竟然是直言不讳,将彼此当做另一种最亲近的她难以想象的关系。   “为何要去为旁人改变自己?”沈羲和不解。   她一生自我,她感恩,懂人情世故,却不愿与人虚与委蛇;她会对人好,却也不会为旁人就改了自己的习性。   萧华雍笑而不语,待到一个人走入心间,重比自己性命,为她而改变便成了自然而然。   现下不适合与沈羲和言及这些,日后她自然会动,他会让她动。   沈羲和在东宫只留了半个时辰就离开,离开前她又去了阳陵公主的寝殿,阳陵公主的殿阁也是暖意融融,沈羲和到来,直接没有让宫人通传,珍珠和紫玉将宫人推开,她堂而皇之入内。   正在与宫女说笑的阳陵公主看到沈羲和脸色倏地一白,沈羲和双手藏在兔皮缝制的手笼之中,缓步走到阳陵公主身边,看着她惊惧后退,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阳陵公主的宫女见此,再也不敢呵斥沈羲和,而是撒腿就往外跑,想来是去搬救兵,沈羲和并未让珍珠她们阻拦。   而是绕道阳陵公主身后低声附耳道:“公主,好生享受你最后的尊贵时日。”   阳陵公主吓得腿一软,扶着旁边的案几才没有栽倒,自从知晓长陵公主的死状,她对沈羲和的畏惧就刻入了骨子里。   沈羲和蔑视地轻笑了一声,转身间斗篷荡起华光,飘然离去。 第249章 细数太子殿下的好   “陛下是不是派了尚服局为我订及笄钗裙?”出了阳陵公主的宫殿,寒风吹来,沈羲和不由拢了拢斗篷,身子骨已健如常人的她,畏寒到骨子里,寒风一吹,仍是觉着极冷。   “是。”珍珠应声,“定在明日来上府让郡主挑选式样。”   “你去尚服局传话,我点顾则香的名。”沈羲和吩咐。   珍珠立刻会意,沈羲和是打算用顾则香,她斟酌之后才建议道:“郡主,我们在宫中亦有人,顾则香或许是太子殿下的人。”   太子殿下倾心郡主,她们都看得到;可到底还不是正经的夫妻,便当真成了正经的夫妻,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酌情提防,否则一旦反目,势必万劫不复。   珍珠自然是盼着郡主和太子殿下能好,然则儿郎之心,比六月天还变得快,谨慎些总是没有错。   “她不是太子的人。”沈羲和走了两步,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珍珠将带着的伞撑开,她伸出手,任由寒风中飘飞的雪划过指尖,“她只是与太子殿下做过一桩买卖,我也可以与她做一桩买卖。”   “婢子这就去尚宫局。”珍珠将伞柄交给紫玉。   她是做奴婢的,用于为主子分忧,提醒主子可能未想到之事,做到提醒便是本分,偶尔能劝谏一两句便是冒犯。主子如何行事,她遵命便是。   这一点她是离了郡主那段时日,才慢慢琢磨透。西北的郡主是乐意王爷和世子为她拿主意,让王爷和世子有一种被郡主依赖和需要的喜悦,顺带对他们这些奴仆也随心有些。   京都的郡主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拿主意,这里如履薄冰,一个不慎,就会溺死在冰湖之中。   隔日一早,陛下就下了罪己诏,坦诚自己为君不明,致使诸多百姓先祖被扰,亡妻不宁,逝子不安,诏书以最快的速度八百里加急传到各地。   陛下决定亲自去皇陵祭拜先祖,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对被挖坟掘墓的人家,也做出了相应的补偿和朝廷的慰问。   这其中一听朝廷有补贴,不少心思不正家道中落,门风不清的人还自己去刨了自己的祖坟,然则早在朝廷商议要补贴之时,萧华雍便料想到会有这等可能,在议政之时,提出了及早对受害的苦主,以查案为由做个记录。   故而陛下罪己诏下了之后,各地企图浑水摸鱼之人,都挨了板子,被官府痛斥不孝不悌。这样的小插曲,引走了百姓不少注意力,让真正受苦的百姓,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他们是被朝廷认可的苦主,朝廷知道他们受了委屈,陛下派了人来安抚,皇陵都被丧尽天良的恶毒炸了,朝廷并未包庇凶徒,和他们是站在一边的。   各地官府都是传达着这样的思想,百姓心中因盗墓案积郁的不满很快便消散。   就连沈羲和听了几桩混骗朝廷补贴之事,都忍不住轻叹一声:“太子殿下若为君,必是百姓之福。”   他懂百姓的心思,无论是喜怒哀乐都能够于细微处预估到,他有很温柔的法子春风化雨般安抚住百姓的心。   “这话若是让太子殿下听见,必是要喜悦一整日。”紫玉弯眼笑道。   她们都发现了,太子殿下经不得郡主夸,只要郡主夸赞,太子殿下就能笑得见牙不见眼。   越是这样,她们越喜欢太子,只有真把她们郡主放在心尖上,才会因郡主一句话,欢乐不止。   沈羲和转头扫了一眼四个丫鬟,话是紫玉说的,但是珍珠红玉碧玉都抿唇一笑,明显是赞同此言:“说与我听听,太子殿下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令你们一个个都偏着他?”   郡主虽然质问,可贴身丫鬟都感觉得出,她并没有生气,也不是在说笑,而是当真好奇。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碧玉先开口:“太子殿下给的好处可多了,郡主要听哪样?”   “全都说说。”沈羲和道。   “太子殿下给郡主准备吃食,给郡主准备喜爱的平仲叶盆景,给郡主搜罗奇花异草……”紫玉先掰着手指头道,“都是寻着郡主的喜好,婢子都能感受到真心。”   “郡主的每一句话,哪怕是无心之言,太子殿下也记在心上,自从知晓郡主喜爱平仲叶,不仅制出平仲叶茶,我发现太子殿下现在的衣裳都绣着平仲叶。”碧玉忍着笑,郡主许多衣裳也是平仲叶,两人偶尔还能撞在一起,往那儿一站,可真是金童玉女。   沈羲和又看向红玉,想听听她的话。   红玉精怪一笑:“我最喜欢的还是太子殿下对郡主的信任。太子殿下能力卓绝,却不自以为是,从不会因自己能,就干预郡主,做郡主的主。”   这一点让沈羲和唇边有了一丝笑意,萧华雍能而不自负,强而不自大,高而不自得,贵而不自傲。   这大概是为何沈羲和觉着与他在一起舒心的缘由,许多儿郎生来便轻视女郎,便是口口声声说着心爱之人,也多以保护和爱惜为由,将她圈在身后,仿佛离了他,就无能活着。   沈羲和不喜这种,她并非觉着自己无所不能,亦非要逞强。而是想要学会变强,要经历要淬炼,才能了解自己,才能成为自己更想见到的自己。   自然这是因人而异,有些人不喜这般累,她不喜依附男子,不喜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父兄是不忍他们劳累,其余人更多的是不信任。   “太子殿下打心底尊重郡主。”这是珍珠目前所见,最令她动容之处。   只要太子殿下一直不变,她相信假以时日,郡主定然会为他所动。   沈羲和听了不置一词,她抚摸着短命的背脊,她承认萧华雍很好,或许这世间再也寻不到比他更好的儿郎,他越是好,她越希望他们能相敬如宾。   感情恰到好处,一辈子和和美美,彼此舒心,相互扶持,才是最好的结果。   男女之情伤身亦伤情。   珍珠轻叹一声,看了眼外面:“郡主,尚服局的人来了。” 第250章 意在执掌后宫   “奴婢给郡主请安,郡主万福。”崔尚服带着尚服局的人齐齐行礼。   “崔尚服免礼。”沈羲和亲自扶起这位年老资深的女官,“有劳崔尚服冒着寒风而来。”   “不敢,本是奴婢之责,奴婢带了司宝、司衣、司饰前来,郡主是先看服契图籍,还是珍宝首饰?”崔尚服十分恭敬。   宫中设有六尚,一尚四司,尚服局司宝是掌宫中人衣裙图样,司衣这是衣服首饰,司饰则是巾栉、膏沐,器玩。   沈羲和及笄礼的衣服首饰都由尚服局安排,当日要沐浴,要净手,要熏香,这也是司饰司的事,还有个司仗司,是负责擎执仪卫,这些按照规制来便是,不用劳动沈羲和亲自过目。   “崔尚服安排便是。”沈羲和也给予尊重。   崔尚服便从衣服图样张开给沈羲和,带了几幅图样,每一幅都用心打探过沈羲和的喜好既寓意吉利又符合她的眼缘。   沈羲和看到了一套象牙白色绣着如蝶般的平仲叶,沈羲和一眼就喜欢上了,它在所有礼服中是最朴素的一套,其余都是又富贵类似牡丹月季的花朵,或是孔雀燕雀等鸟纹。   “就这套。”沈羲和指了这一套那套象牙白的齐胸襦裙。   “这套衣裳有些素淡,郡主喜欢,便在钗饰上选些华贵的。”崔尚服让人收好沈羲和选择的衣裳,又让司衣带着下面的人上来,一一展示搭配的发饰。   最重要的头冠,沈羲和看到了一个银白色缀珠链镶嵌诸多珍珠的花冠,华丽又繁复,正好与衣裙相得益彰,又挑选了其他首饰。   她很干脆,不像宫里其他主子挑选了之后还要指出何处不满意,大到整个样式,小到做工手法都要按照心意来,可这些主子不懂此道,有些手法和珠宝还有款式是无法相融,否则不伦不类,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又不敢反驳。   崔尚服和尚服局的人都很高兴沈羲和这般好说话,事情很快就敲定下来,至于当日要用的器具与香料香膏这些,就由红玉与她们说,沈羲和要与顾则香单独说会儿话,崔尚服大方放行。   “郡主。”到了私下无人之处,顾则香见到沈羲和有些局促,上次她沈羲和向她打探太子殿下的往事,是太子殿下吩咐崔尚服让她这般说,虽则都是些实话,但她总有一丝觉着自己对不住沈羲和。   “你是为上次之事不安对么?”沈羲和慧眼如炬。   “郡主,奴婢……”顾则香更羞愧,不知说什么。   “不必不安,你并未害我,你对我所言亦是实情,若是太子殿下不吩咐你,挑个老宫女与你说来,你再来告知我,便不会心中过意不去,你觉着是帮我,而非与人做了交易算计了我。”沈羲和轻轻一笑,“于我而言,两者并无区别,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心里,你是帮了我。”   “郡主,我……”顾则香依然难为情,她想说在她心里,沈羲和永远是那个飞鸽传信与她相交,会安抚她,会给她带来些小物件的姐妹。   可她现在的身份,沈羲和的身份,她们云泥之别,她没有资格与沈羲和姐妹相称。   “你与我只是信上相交,不知我为人凉薄,比起情分我更看重利益。”沈羲和宽慰人的方式及其独特,“我今日来寻你,亦是有一件事想请你相助,自然不是以情相求,而是看你能否借此一跃而上,典衣、司衣能爬多高,看你的本事。”   顾则香愣愣看着沈羲和,她心中有些酸涩,那个入宫来寻她,想要将她带出宫中的沈羲和不见了,她先对沈羲和动用了利益之心,她们日后也就只有利益往来。   纵使心中难受,可顾则香没有过多悲春伤秋,迅速收拾起情绪:“郡主请讲。”   “你在尚服局,我给你一种熏衣香,你想法子让阳陵公主喜欢上,此熏衣香我按照阳陵公主的喜好所调制。”沈羲和淡声道,“最好是让你欲拉下去之人敬献给阳陵公主,也不要年前成事,慢慢筹谋,年后吐蕃和亲之时再成事。”   顾则香在宫中这么久,见了不少阴私,一听就知晓不是小事,她心口发紧,想了想后问:“郡主可否告知奴婢,这熏衣香对公主可有害?”   沈羲和未作隐瞒:“旁的倒也无甚,只是重了容易犯晕恶心。”   顾则香没有猜到沈羲和要做什么,只想到是不是要迷倒阳陵公主,可要迷倒阳陵公主,熏香,下药更快捷简单啊。   “你可以斟酌再决定。”沈羲和不但不催促,反而道,“你放心,便是告知你,你亦可以拒绝,我不怕有人知晓我的秘密,只因任何人都抓不到我的把柄。”   便是顾则香知晓,不愿意参与,日后看到阳陵公主倒霉猜疑到是她主谋,也是寻不到指证她的证据,只能将秘密烂在肚子里。   顾则香是个聪明人,听得明白沈羲和对她说这话,除了自信意外,还透露着她不参与,沈羲和会另寻旁人。   她的爹娘弟妹都死了,大仇也报了,原本想着该去寻他们,可想到阿娘临死要她好生活着,她就不敢轻生,她如今不再是罪籍,等到年满二十五就有出宫的机会。   攒些家底,日后寻个老实可靠之人成婚生子,选个孩子随她姓,也算是让顾家香火有继,可要在宫中安稳活到放出宫,并不是不争不抢就能做到,不争不抢只能沦为棋子或是替罪羔羊,只有足够的凶狠和警惕才能长存。   若是再有人庇护就更能安安稳稳,顾则香衡量许久之后:“郡主交给奴婢,奴婢定不负所托。”   “你只管放心行事,会有人在宫中助你。”沈羲和笑着给珍珠使了个眼色。   她是有心栽培顾则香,日后她到了东宫,后宫大权,再没有婆婆的情况下,有嫡出的儿媳,哪有姨娘掌权的道理?   贵妃也是姨娘。   尚宫局纵横整个后宫,她需要一开始从尚宫局培养自己的势力。 第251章 储君如此,国之幸   顾则香的心思,她多少能够猜到一些,若是顺利,顾则香不用再熬七八年,也许五年左右,她就能将她放出去,更能亲自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   现在这些话她没有对顾则香说,就看顾则香日后的表现。   “郡主,您挑选的及笄衣裳,是太子殿下送来的图样。”顾则香说着给沈羲和行了个礼就退下。   说这话给沈羲和,并非是要卖好,而是告诉沈羲和,她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尽管沈羲和与太子殿下看似来往密切,宫中也在传言,太后和陛下属意沈羲和为太子妃,可没有确定之事都有变故,即便是确定了,夫妻之间也未必什么都不介怀。   沈羲和有片刻失神,旋即摇头失笑。   其实在图样展开之后,沈羲和就有这种猜想,但她是真的喜欢,没有必要因为可能和萧华雍有关,就非得连自己喜好都扔了。   她选中了,只能说萧华雍有本事,抓住了她的喜好,没什么不敢承认。   “我便说啊,太子殿下最懂郡主,若非下了功夫,怎会如此明白?日后只怕没有我们表忠心的份儿了。”紫玉摇头晃脑感叹。   沈羲和对她最宽容,说来也奇怪,沈羲和不喜欢愚笨之人,紫玉就属于这类,可沈羲和就喜欢她的开朗活波,每日都笑颜逐开,仿佛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放在身边每日看着,都觉着赏心悦目,也跟着心情好了不少。   “对你的喜好下功夫之人,不一定是待你好之人。”沈羲和任何时候都是冷静沉着的,“亦有可能是要你命之人;眼前对你好之人,未必能经久不变,若是不清醒些,一旦他变了,你便日暮穷途。”   紫玉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人心易变,谁也不敢担保什么,她们日后还是得惊醒一些,不能被太子殿下的糖衣炮弹所诱。   于造一案在次日有了结果,于造经查确系旁人假冒,真正的于造早已亡故二十余年,消息一经核实,于造便在郡守府牢里自尽了。   朝堂上因此对于造如何处置展开了激烈讨论,于家是安全了,可于家有于造的妻儿和孙儿,这些都是于造求学归来之后,也就是假于造娶的,按理说属于假于造的亲眷。   可其妻的亲族也有朝堂上的人,为了不受牵连,直接在超会上痛哭流涕,指着于家骗婚,若非于家不核实自家儿子真假,他们好好一个官家女,如何会嫁给一个贼子?   此话也有理,假于造的妻子已经够惨,再连诛就显得不近人情。   可假于造罪行昭彰,总不能就他一个人死了就完事儿吧,这也太轻了。   两边争吵得不可开交,吵得祐宁帝头都疼了,好不容易来一次朝会的萧华雍,因为他们的争吵剧烈咳嗽起来。   他一串咳嗽,让大殿一静,两边的人都立刻止了声,这要是把太子殿下给吓晕过去,王政还在哪儿站着呢,王政厚颜无耻做戏能回来,此法可不见得他们也成。   祐宁帝看到终于安静了,心里也满意,以往这些人吵起来没完没了,有时候还在朝会上打起来,偏祐宁帝在这方面比较宽容,虽然恼怒,但法不责众,且双方都不是全为私欲,每次都只是斥责一番,这也导致这些人在朝会上越来越容易面红耳赤。   “七郎可还好?”祐宁帝关怀一句。   “喀喀喀……”萧华雍对祐宁帝躬身行礼,“陛下,儿无碍。不过……于造妻儿如何处置……儿有一策喀喀喀……”   祐宁帝见他说话艰难,吩咐刘三指:“给太子赐座,备笔墨。”   萧华雍婉拒:“儿谢过陛下,儿身子骨还成……”   他尽量克制自己咳嗽,然后道:“诸公所言皆有理……此事确然轻不得重不得,不若分发各地,由父母官亲自征询苦主,听一听他们如何作想。若是主杀者多……便杀,主放者多便放……   陛下做主,杀则伤了君臣之谊,其妻儿也委实不该受过;不杀……恐寒百姓之心……由百姓做主,彰陛下仁德宽宥……亦有安抚百姓之实。”   萧华雍的话让众人包括祐宁帝在内目光一亮,这个法子确实极好。   让百姓做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谁都不会有怨言;百姓心中那最后一点不满,也会因为朝廷这样的举动,真心实意感受到朝廷重视他们,尊重他们而释然。   众人齐齐看向微微弯身,站在大殿上也要披上厚实斗篷的萧华雍,神色各异,惋惜居多。   尤以忠义之臣最甚,这样肯听大臣谏言,肯闻黎民之音的储君,明明是国之大幸,偏命运多舛,有碍寿数,是他们之悲,是国之哀啊。   “太子所言有理,此事就按太子之言拟办。”祐宁帝都不问其他人的意见,一锤定音。   他现在正需要举措来挽救声誉,太子这个办法就是极好的法子。   这件事情解决了,大伙儿都以为朝会要结束了,可祐宁帝却突然面色微沉,拿出一份奏折:“这是昭王连夜送来的奏疏,刘三指你读给他们听听……”   是一份于造的悔过书,大篇的忏悔之情,最后却提到与他合谋者乃是陛下第三子代王萧长瑱。   目光齐刷刷投到萧长瑱身上,代王脸色一白:“陛下,儿对天发誓,绝无此恶行。”   “是与不是,着大理寺、宗正寺、京兆府协查,即日起你闭服不得出,代王府朕命金吾卫把守。”祐宁帝冷声道。   于造死了,只有这份悔过书,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令祐宁帝气恼不已。   “怨不得他一直不肯开口。”沈羲和听闻之后轻声一叹,因为于造没有证据,也怨不得他得知于府保住了,就留下这份悔过书自尽了。   “郡主,可信么?”碧玉问。   “可信。”沈羲和颔首,“至少于造不会再说慌,至于是不是代王……却不一定。”   碧玉听糊涂了,既然于造所言可信,为何又不一定是代王呢? 第252章 隔着国仇家恨的两情相悦   代王府,萧长瑱被押回府邸,他直奔正屋,就看到他的王妃李燕燕端坐在梳妆台前,染着她的丹蔻,艳红色的色彩刺目而血腥。   “退下。”寒着脸,萧长瑱将所有人呵退。   李燕燕是西凉的亡国公主,身边的人都是王府的人,她早就没有贴身侍婢,这些仆人都老老实实行了礼,全部悄无声息退出去。   李燕燕依然低着头,几不可闻笑了声。   萧长瑱疾步上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眼底压抑着狂风暴雨:“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假借我的名义,和于造联手,挖坟盗墓!”   李燕燕瞥了她一眼,微微转头,眼角风情万种:“你放心,于造没有证据,陛下便是命人追查,也查不到你头上,你只要喊一喊冤,此事儿早晚会过去。”   “你弄这么多不净之财,你要做什么?”萧长瑱一掌拍在梳妆台上,压抑着怒火逼问。   红唇咧开,笑容明艳,李燕燕道:“我要什么,王爷还需问?”   萧长瑱心口一刺,他望着她,眼眶逐渐泛红,除了愤怒还有悲痛。   他是那样的信任她,才会不对她设防,让她能够轻而易举拿到他的印信,才能让她将于造引入套,只怕于造都不知,他效忠的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代王,而是代王妃!   唇角的笑容微敛,李燕燕转过头对着梳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有些厌恶,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漠然:“当年我便说过,我心中只有恨,让你别求娶我,否则你定会后悔。”   “我以为……我以为,你我之间是有情的,我以为终有一日,你能够忘记家国之怨,那是大势所趋,是无人可止。”萧长瑱说着,眼底闪烁着泪光,“强国灭弱国,天下归一,是顺应天命。若强盛是西凉,此刻亡国之魂便是我。”   “可惜啊,亡国的是我。”李燕燕拿起象牙梳,轻轻梳着垂至胸前的一缕长发,她面无表情盯着镜中的自己,不准自己有丝毫心软,“我不是顾青栀,不是你们天朝贵女,没有那样的心胸大度,看不懂大局天命。我只知晓,我是西凉的公主,我是阿爹捧在掌心的宝。   而你的阿爹灭了我的国,杀了我的父,此仇不共戴天。”   正如当年她对祐宁帝高喊的话:“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定要你追悔莫及。”   “你以为,西凉那么多公主,为何你能活下来?”萧长瑱声音无力而又轻,轻得仿若烟雾,风吹便散。   “哈哈哈哈哈……”李燕燕忽而一阵放肆的长笑,笑得眼中含泪,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我该感谢你么?感谢你求得陛下饶了我一命?让我成为陛下昭示对西凉宽容安抚的棋子,让西凉皇室怨恨我的怯弱,不敢以死明志?”   说着,她豁然站起身,透着水光的双瞳蓄满力量和恨意:“若是可以,我真想求你,当年让我一并随着阿爹随着西凉而去,你留着我,全了你的私欲,却让我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与仇恨之中,萧长瑱我不会感激,我甚至憎恨你,憎恨你让我活了下来。”   她眼底犹如实质的恨意,化作一柄利剑只穿萧长瑱的心,他受不住后退几步,撞倒木施,才勉强稳住身子。眼角的刺痛再也无法隐忍,泪水滴落,他捂着心口,将喉头的腥甜强行压下去。   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映入她的眼帘,李燕燕别开脸。   “原来……原来……你一心求死……”萧长瑱抹去脸上的泪痕,“是我错了……”   李燕燕紧紧捏住手中的象牙梳,指尖用力险些将之掰断。   垂眼,萧长瑱失神地问:“你和谁串谋?”   那些钱财转到了何处?就凭李燕燕一个人,便是拿了他的印信也不可能行事如此周全。   “与你无关。”李燕燕冷然回答。   萧长瑱低头许久,他才沉痛地闭上眼睛,自嘲地牵了牵唇角:“对……是我无能……你应该选更好的人……”   说着萧长瑱大步走出了正屋,一出门就险些在石阶上栽倒,还是贴身护卫服了他一把,才将他扶住,他推开了所有人,跑到了后院,选了个石桌坐下。   像个无魂的木偶,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他才回过神。   抬眼望着满天飞雪,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西凉国灭,西凉皇室尽数被擒获,嫡系男儿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跑到明政殿跪在陛下的面前,求陛下饶了李燕燕,他们幼时就相识,那时其实尚不是男女之情,只知道不想她死。   “三郎,这世间从无求一求便能等到之物。”年轻高大的帝王这样对他说。   少年的萧长瑱已不是懵懂稚子,他在深宫生活了十年,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儿愿一命换一命。”   “你要为一个亡国公主寻死?”帝王的脸上浮现薄怒。   “儿不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岂敢不孝?”萧长瑱忙道,“求陛下宽赦西凉皇族,儿日后全听陛下之言,忠于陛下,忠于陛下心属之人。”   他把一生卖给了陛下,愿成为陛下的刀剑,剑之所向,不问缘由,取其首级。   冰天雪地,飞檐流灯,他看到了陛下脸上的失望。   陛下最终留下了李燕燕的性命,也不再斩杀西凉其余皇室,他不知是为了安抚西凉,还是陛下终究对他有了一丝父子之情,这些年陛下从未让他做过什么,他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做个乖顺的皇子,亲王。   从不舍到关怀最后对她渐渐倾心,想倾其所有让她过得好。到了适婚之年,他忤逆了阿娘,以命相逼,才求得阿娘应允他娶了李燕燕。   这些年夫妻同床异梦,他也不曾后悔过,此刻他却后悔了。不后悔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悔当年年少不懂她,不知她所求是刚烈大义,一己之私,让她悲痛苟活十年。   “错了,错了……终究是是我错了……” 第253章 阿爹来了   于造举发代王为盗墓案主谋,三堂合力调查,却并没有查到与代王有关的直接证据。百姓经过先补贴后征询如何处置于造家眷之事,对皇家再无一丝不满,不少人想着不会是代王。   毕竟皇陵都被炸了,皇帝的儿子再缺钱,能够去刨自家祖坟么?   兼之于造一个满口谎言之人,他先坐下十恶不赦的之事,又被查出冒名顶替,他的话只怕不安好心,未必可信。   百姓得到了安抚,代王之事暂时查不到证据,祐宁帝也没有催促,更没有将代王放出来。   沈羲和暂时没有理会这些事,因为沈岳山入京了。   她一大早就跑到城门口翘首以盼,当看到那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骑着骏马朝着她疾驰而来,她的双眸就像夜色下晕开了涟漪的春水,温柔而又波光粼粼。   “闺女——”沈岳山的嗓门极大,一声高喊整个城楼为之一静,只是眨眼间就看到那抹熊一般结实的身影跳下了马,冲到了沈羲和的面前。   “阿爹!”沈羲和小跑上前,握住父亲的手,他的手粗糙又有伤疤,与她柔软细腻的手相碰,那种不适感让她眼眶忍不住蓄起了泪光,流露出疼惜。   沈岳山是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身强体壮,肩宽体长。西北常年的风沙让他肌肤黝黑,眼神锐利似沙漠之中的雄鹰,他打量了沈羲和一番,先是满意,接着就虎着脸:“谁许你来城门口等着,你瞧瞧这儿风雪多大,伤寒了可如何是好?”   沈羲和抬眼望去,天空飘落着零星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的雪花,此刻并无风……   “阿爹,我就是想早些见到阿爹。”沈羲和温声道。   “阿爹这么大个人,你还能见不着?以后不准这般任性!”沈岳山板着脸。   沈羲和脸上的笑容瞬间落下,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就绕开他走了。   吓得沈岳山整个人一僵,脸面陪着笑脸:“都是阿爹不好,阿爹啰啰嗦嗦,阿爹的乖乖别气,气坏了可不好。”   沈羲和不看他,把脸转动另一边:“气坏了也抵不上风寒伤身。”   “不不不,都伤身都伤身,阿爹不好,阿爹不识好歹,阿爹没有体谅你。”沈岳山低声下气赔小心。   “日后还凶不凶我?”沈羲和瞪着他。   “阿爹发誓,再不敢犯。”沈岳山伸出四根手指。   沈羲和清灵的双瞳望过去。   沈岳山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蒲扇般的大掌,嘿嘿一笑,将小拇指弯下去:“发誓,发誓。”   沈羲和憋不住笑了,沈岳山不知为何,自小大到,她一温和他就严肃,她一生气他就小心翼翼。   “走吧,我们快进城。”沈羲和挽着他的胳膊。   入了城就直接往郡主府走,沈岳山挺想和女儿一起挤马车,连爱驹都不留恋了,他身板壮实,马车一塞,直接占了半个马车,把红玉和碧玉都赶下去,只剩下珍珠。   “阿爹给你挡风。”似乎也察觉到女儿马车过于秀气,他给自己找补,接着就开始数落沈云安的罪行,“你兄长,与我上辈子定是血海深仇,整日就知气我,每日都说念你,你在京都又给他做吃食,又给他做枕头,还给他做衣服鞋袜……”   叭叭叭一大堆,句句在数落沈云安,实则时不时用眼神瞄她,控诉她一碗水没有端平。   沈羲和端起架子:“阿爹这话说的,好似我不曾给阿爹做吃食,不曾给阿爹做枕头,不曾给阿爹做衣服鞋袜。我还给阿爹送了个独一无二的杯子,对了,我今年做的香煤,阿爹你分了一半给阿兄么?”   “分了!”沈岳山理直气壮道。   沈羲和狐疑地眯了眯眼:“当真?我可是要去信问阿兄。”   沈岳山顿时气势一矮,眼皮连连眨了眨,沈岳山对着沈羲和一心虚,就会不自觉连连眨眼:“你阿兄他说他年纪轻,内火重,用不着。”   珍珠极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可怜的世子爷指不定顶着寒风求王爷分香煤,王爷定然不会心软,只会一边享受一边炫耀。   沈羲和也不拆穿他,而是道:“阿爹还说阿兄不孝,香煤都全留给你了。”   沈岳山:……   细细品味了会儿宝贝闺女拐弯抹角给臭小子正名,心里醋坛子打翻了,沈岳山冲着车顶哼了一声。   “阿爹这是气着了,定是呦呦不对,呦呦回府就去自省……”   “阿爹没有。”沈岳山干巴巴道,“呦呦乖,阿爹是气你阿兄。”   什么都没有做,只要女儿不悦,都是儿子的错。   这是沈岳山的定律,沈羲和不与他掰扯下去,再掰扯下去,沈云安就成了天底下第一不孝子。   带着沈岳山入了郡主府,沈羲和让他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修剪了一番胡子,亲自给他梳了头发带着发冠,才让他入宫给祐宁帝请安。   沈岳山和沈云安不同,他上京当日除非是深夜,宫里禁宵下匙否则都得入宫面圣。   沈羲和才送走沈云安,都还未回到屋子里,下人便来报:“郡主,二娘子来了。”   “让她进来吧。”沈羲和低声吩咐。   不是她觉得沈璎婼好,也不是感念之前沈璎婼的所作所为,甚至面对沈璎婼的存在,她有些失落,失落阿爹不止她一个女儿,可沈璎婼到底是沈岳山的亲骨肉。沈岳山对她就应该肩负起做父亲的责任。   她作为姐姐,是没有理由和资格去阻拦沈璎婼想见沈岳山的心。   “阿姐。”沈璎婼入内恭恭敬敬给沈羲和行礼,她有一点激动,她原本以为沈羲和不会允她进来。   “不用多礼,阿爹应是要在宫里用夕食。”沈羲和淡淡说了句,就起身走了。   把沈璎婼一个人晾在这里,沈璎婼的奶娘担忧地看了自家二娘子一眼。   沈璎婼寻了个位置坐下,这样也应挺好的,她也自在些,总比与沈羲和相顾无言来的轻松许多。   “郡主,二娘子看着心思纯正。”珍珠随着沈羲和走远后道。 第254章 我的女儿可不好娶   有些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沈璎婼的目光清正,除非是极其厉害的伪装者,否则就是真的骨子里有股正气。   “哪又如何?”沈羲和淡声道,“我与她永不会有姊妹之情。”   并非针对沈璎婼,萧氏是她杀的,沈璎婼不知,她自己难道能不知?有这样的隔阂在,哪怕沈璎婼一辈子都不知,她也不可能对沈璎婼嘘寒问暖得起来,否则她成什么人了?   一边杀人亲娘,一边与人姊妹情深,这等事她做不出来。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沈岳山到了明政殿不止见到了祐宁帝,还有信王兄弟以及太子殿下。   “崇阿多礼了。”祐宁帝亲自搀扶起沈岳山,沈岳山比本就高大的祐宁帝高出一个头,祐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崇阿一如当年精壮,这些年西北偏劳你了。”   “精忠报国是沈家家训,陛下将西北交付与微臣,微臣只当尽心尽力,不敢称偏劳。”沈岳山一脸刚正。   “有崇阿在,西北安。”祐宁帝转身对着自己的儿子们道,“西北王与朕是结义兄弟,你们要以叔伯相待。”   由太子打头,齐齐给沈岳山行了晚辈之礼:“世叔。”   “不敢不敢。”沈岳山忙行了军礼,“诸位殿下都是龙子凤孙,切莫如此相称,折煞微臣。”   “你担得起。”祐宁帝爽朗一笑,“日后我们还是儿女亲家,你看看朕这些儿子,哪个入你眼,由你挑。”   君臣之间,倒真像寻常世家,沈岳山依然恪守礼仪:“诸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呦呦自幼在微臣膝下,西北艰苦,她又生来娇弱,她乖巧温顺,微臣难免偏疼一些,择婿攸关一生,微臣不好做她的主,只盼她自个儿选的,日后好与不好都不怨怪微臣。”   “昭宁可不娇弱。”祐宁帝道,“她比朕的公主还多几分果决。”   沈岳山也笑道:“在西北微臣与犬子多有偏袒,养就了她几分霸道和蛮横,莫要冒犯公主便好。”   一君一臣,话里有话,一个听着都是赞扬,实则藏锋;一个听着都是谦虚,实则暗讽。   祐宁帝留了沈岳山用了夕食才被放出宫,萧华雍亲自去送,沈岳山打量着他。   脸白胜女郎,眉目清如画,身板看着也不打结实。   沈岳山总觉着自己闺女是不是看上了这副皮囊,那些说给傻儿子的话都是忽悠傻儿子的借口?   沈岳山眼底的嫌弃丝毫不做掩饰,萧华雍依然笑容谦和,只有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才不会谄媚女儿倾慕者的身份,任何一个将女儿当做心头宝的父亲,都看不顺眼要娶走他心头宝的儿郎。   沈岳山的挑剔与嫌弃,萧华雍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心里喜不自禁,若非沈羲和与沈岳山说了些什么,以沈岳山在陛下面前的城府,怎会对他如此直白表露情绪。   这意味着沈羲和要嫁他之心是坚定的,无论什么缘由,他都高兴。   “七郎也学了一身武艺,改日寻西北王讨教。”萧华雍谦逊地开口。   “你?”沈岳山不打相信的样子,他大掌拍了拍萧华雍的肩膀,竟然发现萧华雍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才有了点赞许之色,“行,改日与殿下切磋一二。”   萧华雍执晚辈礼:“多谢王爷。”   “太子殿下谢得太早。”沈岳山扶住萧华雍抱拳的双手,拉近了距离,“我的女儿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娶走,便是皇太子亦不例外。”   言罢,沈岳山翻身上马,打马而去,飞扬的玄色斗篷在寒风之中猎猎翻飞,一身气势锋锐如狼王。   “呦呦,爹爹回来了……”沈岳山乐呵呵地走进来,人才刚踏入大门,就扯着嗓门高喊。   入了内见到了沈璎婼,沈璎婼和萧氏长得并不太像,沈岳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但不妨碍自己能猜到她的身份,豪爽的笑容一瞬间就落下,他身材高大威猛,不笑的时候令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沈璎婼也看到了他的变化,忍着心酸上前行礼:“阿婼给阿爹请安。”   “唔。”沈岳山轻轻应了一声,“可用了夕食?”   “阿姐给阿婼备下了夕食。”沈璎婼小声回答。   “既如此,天色不早,早些回府吧。”沈岳山叮嘱,“你若是缺什么,只管寻阿庆。”   沈璎婼眼眶终究是忍不住一红,她咬着唇,她应该顺从地听话退下,可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子倔强。   沈岳山也没有不悦,他到了主位坐下:“阿婼,你叫阿婼对么?”   这是沈岳山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只是这一声就让沈璎婼强撑的坚强破碎,眼泪忍不住就滚落下来。   “我于你而言,注定不是个好阿爹。”沈岳山轻叹一声,“吃穿用度,我不会克扣你,亦不会任由人欺辱你,比之诸多世家豪族中的庶女,你应当过得还算不错。我说这些于你,非是觉着自己对你足够好,你应当知足。而是告知你,有些缘分,生来便无。   若是能够看淡迈过这道坎,你自然无忧自在,一生顺遂。若是迈不过,必然是粉身碎骨。   人生一世,骨肉之情,男女之情,知己之情,富贵权势,安乐康健,总有人求而不得。既是求而不得,便莫要强求,只当缘分浅薄,前世修行不够,放开了心胸,放过自己,便是成就。”   沈璎婼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歇,她心里又痛又暖,痛的是这样好的父亲,她明明这样近,却难以触碰。暖的是她的父亲如她想的一样,顶天立地,威风凛凛,英雄伟岸。   他说的没错,她比很多贵女都要活得好活得自在,他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对她不会有父女之情,不会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只有对她身上流着他的血的维护与供养,让自己莫要强求。   “哎,别哭了,这世上只有你阿姐的眼泪能让为父心焦,旁人的眼泪我看着就心烦。”沈岳山在沈璎婼面前直言,毫不作虚。 第255章 父女之间   这是沈璎婼与沈岳山第一次父女间的谈话,她想过有一日自己站到沈岳山的面前,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是冷漠的视若无睹,还是厌恶的不屑一顾。   这些都没有,没有冷漠没有厌恶,有的是语重心长,是他大概身为父亲给予她第一次的教导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教导,残酷直白却又真实。   明明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可为何她的心却痛得支离破碎。她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泪如雨下,越哭越伤心,最后索性不管不顾,哭得肆无忌惮,似乎要将她一生的委屈都哭尽。   沈岳山坐在上方,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哭,不言不语,不安抚不呵斥亦不生怒。   渐渐地沈璎婼止住了哭声,头晕眼花,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沈岳山对着外面的下人吩咐:“给二娘子准备盥洗之具。”   下人立刻下去准备,沈岳山不再多言,沈璎婼在自己婢女服侍下整理好仪容,上前对着沈岳山盈盈一礼:“天色不早,阿婼告辞。”   “嗯。”沈岳山应了一声。   沈璎婼深深贪恋地看了沈岳山一眼,就转身离去。   沈岳山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渐渐落下的夜幕之中,独自在屋子里坐了片刻,才起身走向沈羲和的院子里,就见沈羲和逗着短命,竖起手指让守在门口的下人不许出声,他自己扒着门探头小心翼翼觑了觑沈羲和的脸色,发现她没有半点不乐,才松了口气。   “王爷?”端了茶水过来的紫玉,看到沈岳山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沈羲和抬起头,就看到立时站直,假装整理衣襟的沈岳山,她忍不住唇边多了一丝笑意:“紫玉,把茶水给阿爹。”   沈岳山脸上一喜,看了看沈羲和,指着自己:“特意为我备下?”   “醒酒茶。”沈羲和道。   沈岳山面色一僵:“我千杯不醉,我不喝!”   他需要喝这种东西!   “不喝?”沈羲和拖长了音问。   沈岳山硬气回道:“不喝!”   “碧玉,把步世子送我的郫筒酒都送到西北给阿兄,明儿一早送走。”沈羲和扬声吩咐。   碧玉跑进来,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沈岳山一声高喝阻拦:“不许!”   说完大步走向沈羲和:“你就是待你阿兄比阿爹更亲!”   “阿兄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他吃什么他就吃,莫说拒绝,便是问都不多问一声。”沈羲和轻哼一声。   沈岳山瞪大了眼:“我是阿爹,我是长辈,怎能一样?”   沈羲和闻言逼视他:“阿爹的意思是,您是长辈,就不应该听我之言,有损你长辈威严。”   说着,沈羲和就站起身,端端正正给沈岳山行了个礼:“阿爹见谅,是儿方才冒犯,日后定会将长幼尊卑铭记于心,再不逾矩……”   “别别别,我失言失言,我方才吃酒吃多了,有些醉意,呦呦莫要放在心上。”沈岳山哪里受得了女儿这样,一想到以后朝暮请安,一举一动按照规矩来,他不得气疯?   “既然喝醉了……”沈羲和眼神往紫玉端着的醒酒汤使。   沈岳山深吸一口气,一手端过来,仰头似喝毒药一般灌入嘴里,喝完就皱成包子脸:“苦。”   沈羲和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勾了勾手,沈岳山立刻弯下身,沈羲和将手中的蜜饯喂给他:“我亲自蜜渍的,用梅花,好吃么?给你做了一罐,它耐放,带回西北可以吃许久,晚些时候我再做些送去西北。”   淡淡的梅香在味蕾散开,完全遮盖了药茶的味儿,又不甜腻,沈岳山眉目都舒展了:“只给阿爹?”   “只给阿爹。”沈羲和真是受不了这对父子,每次做东西要么就做两种不同的专属一人,要么就得做一模一样,否则总要忍受两个大男人幽怨的眼神,和阴阳怪气的控诉。   沈岳山这才眉开眼笑,开心的沈岳山,想到了沈璎婼,又收敛了笑意,他的手掌放在沈羲和的发顶,郑重道:“呦呦,你是阿爹唯一的女儿。”   沈羲和突然有点眼睛酸涩:“阿爹,呦呦长大了,不再是幼时不知事的小女童。”   她大概是是六岁的时候,才偶然得知沈璎婼的存在,当时气得喘不上气,差点就一命呜呼,给沈岳山吓出了畏惧,之后谁也不准在沈羲和面前提及沈璎婼。   那时候年幼无知,兼之从小就以为自己是阿爹的独女,又听闻了上一辈的纠葛,连带对沈岳山都有了恨意,半年未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后来是她发病严重,沈岳山抱着她去跪求医治,她迷迷糊糊看到万人敬仰,从不屈膝的沈岳山为了他向旁人下跪哀求,才知晓阿爹待她的疼爱,当时以为自己或许活不下去了,很是懊悔自己在人生的最后一段,竟然和阿爹赌气。   幸得那一次她熬过来,之后她再也不会与沈岳山赌气,沈岳山对她就更小心翼翼。   “阿爹,呦呦长大了。”沈羲和重复一遍,“明白事理了,她也是无辜的孩子。”   “你们都是无辜的孩子。”沈岳山轻声道,“阿爹不能因为呦呦明白事理,就理所当然享受呦呦的宽容大度。阿爹亦不知如何对她,女郎的教养,连你都是请的女先生,阿爹教养不了你,也教养不了她。去疼爱她,不是真心的疼爱,难道不是欺骗么?”   “阿爹……”沈羲和为着沈岳山着想,提议道,“你要在京都不少时日,不如把她接过来,也许你们相处久了,你便知晓如何对待她。”   她不是大方,也不愿将父爱分享,可又怎么办呢?那是阿爹的亲骨肉,不能改变的事实。   她总要为沈岳山着想。   “何必呢?”沈岳山道,“何必要让你们都不开怀呢?阿爹不需要你委屈自己来成全阿爹的名声。她也不需要阿爹虚情假意的设施,且阿爹常年不在京都,对她的冷漠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至少少了很多对她动歪脑筋的人。 第256章 争宠时刻   “阿爹在宫里见着太子殿下了。”沈岳山转移了话题,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呦呦,你告诉阿爹,你不是看上了太子殿下的皮囊。”   沈岳山还是萧华雍很小的时候见过,印象中是长得有些俊,但今儿一见,尤其是一众各有千秋的皇子中,他竟然能够以姿色的优势胜出一筹。   “我若是好颜色,就该嫌弃你和阿兄了。”沈羲和没好气道。   沈岳山:???   西北王蓦然急躁了,他哪里不好看?他和儿子才是真男人,帝都这些面如冠玉的瘦弱儿郎,涂脂抹粉和女郎有何区别?   “你……你……你竟然说我……我丑?”沈岳山气得舌头都打结。   “阿爹,你觉着你俊美么?”沈羲和反问。   “呼,呼!”插着腰大吐两口浊气,沈岳山才缓过气,“阿爹这是俊朗,男子汉大丈夫,要美作甚?我真是昏了头我才送你上京,这帝都儿郎一个个油头粉面,风一吹就倒,皇太子更是弱不禁风,细胳膊细腿,我都怕我一掌下去,犯下弑君之罪!”   “阿爹,你孔武有力,他亦是武艺高强。”沈羲和说句公道话。   这下不得了,点燃了沈岳山脑中的火药:“你……你现在……便袒护他!”   现在就袒护,日后嫁了她,哪里还记得他这个阿爹?   沈岳山气得话都说不清,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沈羲和真是啼笑皆非,拉着他坐下,给他顺了顺气:“好好好,是我失言,我没有看中他的皮囊,各种缘由也已经与阿兄说清楚,阿兄也定然转达阿爹。”   “呦呦,你可知你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说道正事儿,沈岳山也正色起来。   “阿爹,我选择了一条我不悔之路。”沈羲和眸色坚定。   也许不是最好,也许不是最顺,但是坚信无悔。   沈岳山所有的话都被堵上,他有点理解儿子对他转述之时那种莫可奈何又焦急万分的心情,他不喜欢以年轻不知事儿来妨碍儿女的抉择,她此刻能够如此说出无悔,沈岳山就什么劝说之词都吐不出口。   “呦呦,阿爹相信你。”沈岳山只能如此安抚她的内心。   若是他执意反对,是能改变她的主意,但他亦不能保证他所选便是最好,日后她过得不欢乐,他会一生自责。   此刻她如此抉择,日后她过的不欢乐,还有父兄随时展开怀抱呵护她,让她不至于觉着自己一无所有。   “阿爹最好。”沈羲和眉眼一弯。   沈岳山哼哼两声:“阿爹信你,但不信他,这几日阿爹好生替你掌掌眼。”   沈羲和憋着笑不语,就她阿爹那挑剔的目光,萧华雍再好他也能挑出一身毛病。   不过没关系,她又不指着萧华雍过日子,萧华雍好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不好她也无甚意见。   暮色四合,沈岳山也不好在沈羲和的闺房久留:“你早些休息,明儿我们一道去见见你外祖父。”   女婿来了,哪有不登门的道理,沈岳山是粗人,却也知晓基本的礼数。   陶专宪似乎知晓沈岳山今日要带沈羲和来,竟然亲自来开门,只不过笑脸在看到沈岳山一瞬间就没了,待到被沈岳山挡住的沈羲和走出来,他才又扬起了和蔼的笑容。   沈岳山早就习惯了被岳父嫌弃,有什么可神气的,过不了多久,他也能端岳父的架子!   “妹夫日理万机,不用来一遭,让呦呦来替你传个话便是。”陶元直接开呛。   “呦呦劳累不得,我捧在手里十五年,自然要小心翼翼守着。”沈岳山对大舅子可不怵。   陶元牙齿一酸:“呦呦为何劳累不得,还不是有些人保护不力。”   “你在京都筹谋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要靠呦呦为她阿娘手刃仇人?”沈岳山回怼。   “说得好像是你报的仇,这话你也有脸说出口。”陶元露出鄙夷的目光。   “我是呦呦的阿爹,呦呦是我养大,呦呦这份聪慧,都赖我。”沈岳山露出一口皓齿。   沈羲和目瞪口呆看着自己阿爹和自己大舅唇枪舌剑,她的阿爹到了陶家,竟然这么能言善辩,她真是开了眼界!   “两个加起来比老头子我都大的人,还和童子一般吵嘴,我都替你们两臊得慌。”陶专宪张口,各打五十大板。   不论是陶元还是沈岳山,都不敢呛声。   沈羲和忍着笑:“外祖父,近来可好?”   “好。”陶专宪立刻没有了半分肃容,笑得面上起褶子,“呦呦给我配的香汤,我每日泡着,膝盖都不疼了。”   陶专宪年纪大了,膝盖风湿严重,一到冬日就疼得厉害,沈羲和让谢韫怀配了香汤。   “呦呦送来的香煤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舅母张氏也开口道,“以往烧得木炭,不耐烧还烟重,放远了不暖和,放进了呛人,香煤气息芬芳,又耐烧,你表弟往年冬日都不读书,今年也愿意跑书房了。”   “呦呦给我做的香囊醒神,我拿着每日都精神头极好,理事也清明麻利了许多。”陶元不甘示弱地补上一句。   沈岳山极力维持住自己的风度和笑容。   几个表哥表弟也开口补上一刀,若是他们都不用这么炫耀的语气,沈羲和会觉得他们只是单纯的感谢自己和赞美自己。   瞄了眼快维持不住笑容的沈岳山,沈羲和忙道:“外祖父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招待呦呦,呦呦今日想下厨,给外祖父和阿爹做一道下酒菜。”   “不成!”沈岳山、陶专宪、陶元异口同声。   三个男人互看了一眼,眼底都彷如能飞出刀。   沈岳山:呦呦是他的女儿,只能给他做,凭什么便宜这对外姓人?   陶专宪和陶元:沈岳山就是个碍眼的,大冬天的不值得呦呦辛苦,等开春暖喝了,沈岳山也滚远了,就只有他们父子可以享受呦呦亲手做的吃食!   至于日后谁多谁少,他们父子在各凭本事。   “哪儿能让呦呦干粗活。”张氏上前拉了沈羲和的走,“他们男人有事儿谈,我们去说些体己话。”   三个男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心肝宝贝被人拉走了。 第257章 父亲的良苦用心   在陶家的氛围欢乐得让沈羲和倍感舒适,来前沈羲和有些担忧陶专宪和陶元对沈岳山会不会没有好脸色,到了发现他们斗嘴斗得厉害,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们心中并无芥蒂。   “听闻淮阳县主去见你了?”用完夕食,陶专宪才彷如不经意间开口。   淮阳是沈璎婼的封号,按照公主的封号排序给她,显示帝王的恩宠。   沈羲和眉心一跳,先一步道:“外祖父,是呦呦让她入门的。”   陶专宪暗中给沈羲和使了个眼色,沈岳山因为女儿的维护而咧开了嘴:“是见了一面,那孩子出生到现在,我是第一次见,没想到长这般大了。”   陶专宪与陶元都紧盯着沈岳山,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看他提起沈璎婼神色自然,更像一个普通长辈的感慨,才放了心。   陶专宪的面色好了许多:“你行事素有章程,小老儿我又是呦呦的外祖父,这本是你的家事,我理应避嫌。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放在前头。”   “岳父请讲。”沈岳山也收起了皮闹之色,肃容道。   “那孩子我冷眼看着,不似给孬的。这些年在京都见过几次,见了我们也是恭恭敬敬尊为长辈,你莫要苛责她。”陶专宪语重心长道,“不过,她的身份到底尴尬。呦呦是个宽容的性子,她不忍你做个恶人,才处处容忍她。   多少世家豪族嫡庶不相容,更何况她和呦呦隔着一条命,若非呦呦自个儿本事,现下或许是两条命,呦呦能如此待她已然是心疼你这个父亲,不欲你为难。”   陶专宪说到此看向沈岳山,沈岳山认可点头:“呦呦大度明理,是我上辈子修的福分。”   “呦呦体谅你这个做父亲的,我也盼着你体谅她做女儿的心。”陶专宪婉转道,“另一则,淮阳县主我是没看出有何不妥,但她到底是陛下的亲外甥女,康王府是没了。你莫要忘了当年陛下是如何利用萧氏,才有了淮阳县主。   这么多年陛下对淮阳县主可比你这个当爹的要疼爱许多,当年陛下能够利用萧氏,日后也未必不会利用淮阳县主。”   顿了顿,陶专宪才语气加重:“傲因之事,我们都未曾想到陛下如此不要脸面,让萧氏动了御赐救。你中了计,我们陶家也不好指责,更没有想到他们两手准备,一边暗害你,一边早早派人潜伏在傲因身边伺机而动。傲因之死,权当是君臣博弈我们技不如人。   可此等事一回情有可原,若是同样的计你中了两回,再牵连到呦呦和不危,陶沈两家便不再是姻亲,只能是仇敌。”   陶氏的事情,陶家固然悲痛,其实当年陶氏还是有救的,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亡。   她被救回来也最多活个二三年,且还要缠绵病榻,如此一来,不但萧氏要入门,丈夫困局难解,日后儿女只怕也免不了上京为质子表忠心的悲剧。   她选择了用二三年的光阴,暗害了萧氏一把,将萧氏派来只是想要刺激她早产的细作变成了害她性命之人,成为了萧氏必然为妾的有力一击,也为丈夫缓和了危局,为儿女铺了一条平顺一些的路。   陶氏死后,贴身婢女带着她的遗书上京,陶家这才不计较陶氏的死。   陛下对沈岳山的忌惮益重,当年会利用萧氏,今日就一定会利用沈璎婼。   “岳父放心,这些崇阿心中都明白。”沈岳山只是表面上粗糙,心中若无谋算,也不能成为祐宁帝的肉中刺,“崇阿与那丫头此生没有父女缘,对我对沈家对呦呦与不危,甚至对她都是最好的结果。”   沈璎婼是承受不起沈岳山关怀的,她是沈岳山的女儿,也是祐宁帝的外甥女。   沈岳山对她稍微松动一丝,她就会被陛下盯上,陷入这一盘没有退路的棋局,无论是她被祐宁帝利用伤了沈岳山,还是沈岳山通过她暗害了祐宁帝,她若有良知,都会心中愧疚。   对她的不闻不问,才是对她最大的保全。   沈羲和之前未曾想到这一点。   “呦呦,可是恼阿爹了?”回家的路上,沈羲和一言不发,沈岳山忐忑不安。   沈羲和有些莫名地看了父亲一眼:“呦呦只是在反省,自己想得还不够周全。”   沈岳山仔细分辨她的神色,确定她不是掩饰,才松了口气:“哪里是呦呦想的不够周全,是阿爹的呦呦善良又关心阿爹。呦呦心善,故而体谅她也是阿爹的骨肉;呦呦关心阿爹,故而首要想到的是不让阿爹难做。”   默了默,沈岳山又小心道:“阿爹……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阿爹为何不告知她呢?”沈羲和问。   “傻呦呦。”沈岳山轻叹一声,担忧又爱怜地看着女儿,“你自幼在阿爹和你阿兄身边长大,你要什么阿爹和阿兄都能与你,你未曾尝过求而不得,才养成了大气疏朗的胸怀。   故此,你不知人心欲壑难填,阿爹不给她一丝期望,她才不会有半点奢求。死心了也就看开了,阿爹若是对她半点关切,哪怕于阿爹而言仅是为人父应尽之责,于她而言就是希望。   她会永远割舍不下,会所求越来越多。一旦超出阿爹能给予她的范围,她便会失望,会不甘,会怨恨,会觉着阿爹之所以不再满足于她,是旁的缘由。   譬如,是因你之故。”   人之欲,无穷尽,于千万人之中有那么一个懂知足常乐,沈岳山可不想去堵沈璎婼就是这样品德高尚之人,他对沈璎婼的情分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去赌。   与其日后反目成仇,不如一开始各自安好。   “阿爹,也不希望我与她不睦对么?”沈羲和突然明白沈岳山对沈璎婼的态度,或许也有不希望她们水火不容的缘故。   于沈羲和而言,能够理解沈璎婼无辜不迁怒已然是极限,若非沈岳山从小到大明确对他们兄妹表明沈璎婼是不应该存在之人。   只怕沈羲和与沈云安都做不到忽视。 第258章 哥哥的心思   到底是因她之母一个幼年丧母,一个生而未见到母亲,且体弱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沈云安那时便知事,沈岳山若是对沈璎婼稍有半分怜惜,只怕沈云安就无法释怀。   “血脉上阿爹有三个孩子,亲缘上阿爹有两个孩子。”沈岳山厚实粗糙的大掌抚上沈羲和的头顶,“阿爹不想最后一个孩子都没有。”   只有呦呦一个女儿这话是出自真心,亦不止对沈羲和说过,也对沈云安说过。少时丧母的沈云安,已经连他都憎恨,若非那时候呦呦分走沈云安大部分精力,让沈云安知晓她不能没有自己这个哥哥的庇护,沈云安只怕要不顾性命,潜入京都杀了萧氏和沈璎婼。   他一再的担保,用了十多年的行动,才打消了沈云安的隔阂。   自打丧母后,朝廷的召见便全是沈云安来,只有一次点名了他,才让他来过,待他赶回去,就发现儿子熬红了眼,并且随时准备抛弃他这个生父。   儿子严防死守不准自己来京都,防着的自然是自己对沈璎婼有了怜惜之情,儿子坚定的心思,在这一次有所松动。   定然是沈羲和对沈云安说了些什么,才能让沈云安放下这份芥蒂,或许也有萧氏已死的缘故,否则这次女儿的及笄礼,儿子也绝不会允他来。   “我和阿兄,幼时让阿爹受累了。”沈羲和轻轻派头靠在沈岳山宽阔的肩膀上。   年幼不知事,亦不动何为大局,更不知沈岳山的苦,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娘,将他们兄妹抚养成人,身边也再没有女人陪伴,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西北和他们兄妹身上。   沈羲和偏头,看着他依然乌亮的黑发,想着他青年丧妻,人到中年依然形单影只:“阿爹,阿兄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呦呦也要嫁人了。阿爹何不寻个知冷暖之人相伴?”   低头对上女儿清灵又心疼他的目光,沈岳山笑了:“女人娇弱又事儿多……”   发觉女儿的目光逐渐变凉,沈岳山忙改口:“旁的女人娇弱又事儿多,阿爹做不好夫君,莫要去祸害好人家的女郎。”   提及这事儿,沈岳山又想到儿子的事儿:“往年催你阿兄成婚,他犟如牛,从未松口。他此次由京都归去,我再提及这事儿他似有松动,是否在京都看上哪家女娇娥?”   沈羲和微微一愣,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薛瑾乔的模样,有些好笑:“做不得数。”   “嗯?”沈岳山立刻听出了门道,“有何缘故?道来与阿爹听听。”   沈羲和遂将薛瑾乔的事儿细致说与沈岳山,末了道:“阿兄到了京都与乔乔都未曾说上几句话,乔乔就是想粘着我,见了阿兄才起了心思,如此结为儿女亲家,岂不儿戏?”   沈岳山听完,第一反应是:“这位薛七娘莫不是儿郎假扮?”   沈羲和:……   “阿爹你可真会想,乔乔她有嫡出的兄弟,哪里需要把好好的世家贵女扮作男儿?”   沈岳山:“她又为何缠着你?”   “她好像是喜欢女儿身上的香气。”沈羲和也探究过,她素来不信有人会一面之缘就对另一个毫无目的的死缠烂打,“她寻常时候大约就是娇俏些,与常人无异,但她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刺激,就会难以自制,我身上调制的香让她能清醒些。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还特意为她调了一种香料,用了与我香料相同的醒神凝心的药材,只是换了旁的花引,香之气截然不同,不过功效相差无几,她用了之后果然能自制。”   就好比上次长陵公主暗害她,薛瑾乔就在旁边,若非能自控,薛瑾乔就不是一鞭子抽在长陵公主马儿上,而是一鞭子抽在长陵公主的身上。看她对付袁女郎就知道她的狠劲儿,   沈岳山若有所思:“改日将薛七娘请入府中,阿爹见见。”   沈羲和无言地看着沈岳山,阿兄胡闹,阿爹也跟着凑热闹。   “你阿兄几岁大的时候,就把你这个小肉团捧在手心,每日起身必要看到你安好,才能静下心来习武。”沈岳山温声道,“他迟迟不娶妻,便是怕妻子待你不好,或是不允他待你一如既往,事事上心。这过错在他,他改变了,也无权要求旁人家捧在手心的女郎嫁入我们家,就得委屈迁就你,这才一直拖着。   这薛七娘能让他动心思,固然是她喜你,日后只会待你更好;更有他确然觉着薛七娘让他另眼相待,他虽娶妻会思量你,却不会为你而娶妻。”   沈羲和听了才恍然大悟,是她一叶障目了,原来阿兄是有些小心思的,遂一笑:“不用我去请,她自个儿就会来。”   薛瑾乔会来么?当然会来,她就喜欢与沈羲和在一块儿,虽然听闻沈岳山来了,她有点怯意,忍了两日还是忍不住悄悄来了郡主府。   “阿姐,叔祖父说你要嫁入东宫,是真的么?”薛瑾乔小声问。   “嗯。”沈羲和点头。   薛瑾乔噘嘴,有些不乐意:“我去宫里做女官!”   沈羲和:……   宫中女官也是为奴啊,这是要把薛家人气死么?   “不成,你是薛家女郎,怎能去做女官?”沈羲和肃容叮嘱,“不可胡来。”   “他们说你进了东宫,我就不能每日来寻你。我想每日与你一块儿,我又不能也嫁到东宫,我才不要抢你夫君呢。”薛瑾乔虽然某些方面极其执着,可她并不傻。   “你不是说要嫁我阿兄么?”沈羲和忽而问道。   “我不嫁了,你阿兄在西北,我嫁了他就得去西北。”薛瑾乔之前是没有想到这一茬,现在沈云安走了,她才惊觉,她不要去西北。   “可你嫁了我阿兄,就和我是一家人。”沈羲和有些鄙夷自己,总觉着自己在利用薛瑾乔对自己的依恋,为阿兄拐夫人,活像个人贩子,“你就能帮我照顾我阿兄,我就不会担忧他,等过几年,你们可以回京了,我们就能时常见面。” 第259章 跟着叫了声阿爹   等到大局已定,沈岳山和沈云安将西北交付出来,就把沈岳山接到京都来养老,届时就能含饴弄孙,他们都在京都,又是一家人,随时都可以见面。   “一家人?”薛瑾乔喜欢这三个字,和阿姐成为一家人,日后就更亲近了!   去西北是帮阿姐照顾阿兄,这样阿姐就不用担忧阿兄,会更放心,去了西北她也不用整日对着那几个人,担忧自己那一日就控制不住自个儿,放点点将他们给撕碎!   “好啊,阿姐,我嫁给阿兄!”薛瑾乔一口应下之后,晶亮的眼神又黯淡下来,“阿姐,乔乔有病……”   “乔乔那不是病,人受激都会有反应,不过是有些人反应小些,乔乔的反应大一些。”知晓薛瑾乔受不得刺激,沈羲和就有去了解过,各种缘由无非是幼时受到的伤害,难以治愈。   “乔乔没病?”薛瑾乔激动地抓住沈羲和,从未有人说她没病。   她记得幼年时,她刚被送回家,她害怕她疯了一般砸东西,阴暗中的噩梦挥之不去,她只能尖叫着不让自己去想,可他们都说她有病,她知道自己没有病,她只是害怕,只是不想让自己害怕而已。   她阿娘追着她灌药,为了让她安静些,他们将她捆绑起来,等到她声嘶力竭,他们认为她是学乖了就放了她……   后来叔祖父接走她,叔祖母以长辈的身份压着他们不能打扰她,她才不那么害怕,可她不能再被人绑着不能再被人送走,所以她要凶恶起来,只有让这些人都怕她,他们才不会欺负她。   只要有人欺负她,欺负对她好的人,她就会想……杀人。   她将阿弟养的狗儿用棍棒活生生砸碎了脑袋,就是因为阿弟让狗儿咬她,她还让人押着阿弟亲眼看着她把狗儿打得头破血流,阿娘说她是恶鬼。   阿爹也说她没有人性,阿兄他们看到她都忍不住露出厌恶与畏惧的目光。   他们都说她有病,她不承认自己有病,明明是他们有病,是他们做了坏事。   但面对她喜爱的疼爱她的人,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好似和寻常女郎不大一样。   “乔乔没有病。”沈羲和笃定道。   薛瑾乔扑上来,就抱紧了沈羲和,抱得很紧很紧,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她忍不住露出孩童一般纯真无暇的笑容。   真好,真好,乔乔最喜欢的人,说乔乔没有病。   “阿姐,乔乔一定会替阿姐照顾好不听话的阿兄。他要是让阿姐担忧,乔乔就揍他。”薛瑾乔信誓旦旦道。   阿姐对她这样好,她一定要把阿姐吩咐的事情办好。   沈羲和:……   “哈哈哈哈哈……”沈羲和正要说点什么,偷听的沈岳山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作为一个父亲,尤其是诸多地方看不顺眼儿子的父亲,对儿子即将娶这样一个妻子,他开怀不已。   这可不是他做父亲的无良,是儿子自己点了头的人。   想着日后有个人替他揍沈云安,他就心情大好。嗯,夕食能吃五碗饭。   薛瑾乔似受惊的小鸟跳了起来,陌生人的声音和气息,会让她瞬间浑身紧绷。   沈羲和顾不得去瞪自己偷听的爹,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向沈岳山:“乔乔,这是我阿爹。”   放松下来的薛瑾乔下意识就喊了一声:“阿爹。”   薛瑾乔的贴身侍女花花和草草:……   “哈哈哈哈哈……”沈岳山笑得更开心了,他看人准,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小姑娘,配他儿子正好,日后定是乐趣无穷。   薛瑾乔喊完也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羞窘地低下头。   沈羲和轻笑:“阿爹,我与乔乔有话说。”   再不把沈岳山支配走,薛瑾乔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阿爹也想和乔乔说会儿话。”沈岳山赖着不肯走。   薛瑾乔就更害怕了,她下意识往沈羲和身后躲了躲。   陌生的气息和人只会让她变得全身紧绷,但她从来不惧怕,只有在不能伤害的陌生人面前她才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选择躲避。   “阿爹!”沈羲和挡在薛瑾乔的面前,暗暗警告地看着沈岳山。   沈岳山只得讪讪离去:“乔乔若是不介怀,留下来一道用夕食。”   薛瑾乔当然没有留下来,主要是因为下意识跟着沈羲和喊了声阿爹,让她不知如何面对沈岳山,等到沈岳山一走,她就立刻带着花花草草溜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毫不拖泥带水离开郡主府。   沈羲和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她至少要几日才敢登她的门,不曾想第二日她就来了,不是她一个人来,而是薛衡亲自陪着她来。   “王爷。”薛衡对沈岳山行礼。   “薛公。”沈岳山也还了礼,“里边请。”   沈羲和给他们上了茶,然后就被薛瑾乔拽着离开,屋子里只留下薛衡与沈岳山。   “阿姐,我若是去了西北,要多久才能回京都?”薛瑾乔眼巴巴地问。   她的杏眼水润,这样看着人沈羲和,大有沈羲和说久了,就哭给沈羲和看。   沈羲和只能道:“少则五年?”   “多则呢?”薛瑾乔没有被糊弄。   “十年,一定不会超过十年。”沈羲和坚定道。   十年,她必然要让京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薛瑾乔其实不太满意,不过想到薛家那对爹娘对她的管控,拿她威胁叔祖父,她咬了咬牙:“我等阿姐接我回来!”   “好。”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想着,届时未必愿意回来,“乔乔,西北不如京都繁华,你要想清楚,事关你一生。”   薛瑾乔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道:“阿姐,你阿兄他……自个儿愿意娶我么?”   盲婚哑嫁是常态,薛瑾乔生在这个时代,她就没有想过要两情相悦再谈婚论嫁,她只要知道彼此是乐意结两姓之好,日后互相尊重忍让好好过日子便是。   不过若非因为她喜欢沈羲和,她才不乐意这么轻易就答应呢。   “自然,我阿爹不会硬逼我阿兄娶不愿娶的女子。”沈羲和没有想到自己阿兄的婚事竟然这么顺利定下。 第260章 乔乔的悲哀   薛衡是薛家现在实权当家做主,亦是官位最高的人,他亲自来,还是作为女方的家长来,是表明薛家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当然这次来只是通个气,把一些提前要说的事情说好,比如薛衡要交代薛瑾乔的“病”,而沈岳山也要交代沈云安的情况,身边有没有女人,身上是否有隐疾等等。   这就是双方结亲的诚意,以免最后闹到结亲不成反而结仇的地步。   “阿爹,会顺利么?”沈羲和有些担忧。   别看沈家烈火烹油,高官厚禄,但都知道盛极必衰,也清楚陛下容不下沈家。薛衡能够亲自来,委实出乎沈羲和的意料,毕竟很多大家族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但薛家是个盘根百年的世家。   “薛公说过薛家交给他处理,他只盼你阿兄好生对薛七娘。”沈岳山对薛衡的态度很满意。   沈羲和也希望一切顺利,难得他哥哥有想成婚的念头,若非他在西北,沈岳山又开明,只怕要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崔晋百就是极好的例子。   薛衡带着薛瑾乔来郡主府,其实猜测的人并不多,盖因薛瑾乔早就是郡主府的常客,也没有人往儿女亲家方面想,可这事儿是瞒不过薛家人。   作为薛瑾乔的生父薛佪第一个不同意:“五叔,此事不可!”   “我不是与你们商议,我是知会你们。”薛衡冷声道。   “可……可我们是七娘的亲生爹娘……”薛瑾乔的母亲万氏低声道。   “七娘被送到贼人手里时,你们在何处?七娘被钉入棺材时,你们在何处?七娘被人当做怪物要放火烧死之际,你们又在何处?”薛衡讥讽地扫过缓缓低下头的夫妻二人,“七娘是我养大,你以为若无七娘,你能做到今日的位置?”   他膝下无子,薛家又属他官运亨通,人人都想过继一个到他的膝下,他的亡妻抱了七娘过来抚养,没有行过继是因他们夫妻年迈,恐陪不了七娘太久,日后总希望她有人撑腰。   因着七娘的缘故,薛衡才将薛佪当做继承人培养,让他不惑之年就做到六部尚书之首。   “五叔,七娘也是侄儿的亲生骨肉,侄儿对她多有愧疚,也盼她能过得好。可西北王府哪里是好去处?陛下的心思,五叔应是比侄儿更清楚才是。”薛佪仍然坚持。   “我知,你这一辈子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怕日后西北王府落败,因七娘之故牵连你们,让你在族中兄弟面前抬不起头。”薛衡冷哼一声,“故而我已打算将七娘过继到二郎膝下。”   薛佪这一辈的二郎,是他的二堂哥,也就是薛衡的亲生儿子,一个才惊艳绝的少年郎,可惜的是少年夭折。   “五叔,七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万氏哭喊道。   “你心里或许有七娘,可一旦涉及到七娘的兄弟,你何曾顾虑她半分?”薛衡不欲与侄儿媳妇多言,而是盯着薛佪,“我还未退下,薛家不止你一人,薛呈虽是旁支,却也是我薛家人,你莫忘了,他已经是大理寺卿。”   薛佪心头一凛,薛家重嫡庶,也重能耐,薛呈一直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让他倍感压力。   “你自个儿去寻族长说我膝下空虚,要把七娘过继给二郎尽孝。”薛衡直接吩咐,目光凌厉,“我要将七娘嫁给西北王世子,这事儿若是走漏风声,你且看我能不能让你从吏部尚书的位置掉下来。”   万氏的哭声也瞬间戛然而止,夫妻二人的反应,让薛衡面色更冷。   薛瑾乔站在院子看着里面,她的面色木然,花花草草都担心薛瑾乔,薛瑾乔却一丝不在意,因为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正如当年他们用她换了调回京都。   “可……可……”万氏犹犹豫豫道,“我以同国子监祭酒家在商谈七娘的婚事。”   “国子监祭酒家?”薛衡眼底划过犀利的光,“是何家三郎?”   国子监祭酒何祖有两个嫡子,相差不过两岁,长子何三郎十八岁就是解元,前途一片大好,次子何四郎,却不学无术,整日留恋戏楼,是个戏痴,据闻与一个戏子不清不楚。   万氏喏喏道:“七娘生了那样的病,何家怎会允何三郎……”   不等她说完,一个茶杯砰的一声在她脚边炸碎,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鞋面上,烫得叫起来。   “你还知道疼?我以为似你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心都是铁铸的,那皮子也应当是,否则怎能做出这等畜生不如之事?”薛衡气得脖子上青筋跳动,“你打量我不过问内宅之事,就不知你为了给你的幺儿某个国子监名额,又把七娘退出去!你们这样的爹娘,七娘早些断绝,才是跳出狼窝。”   骂了一通犹自不解气:“去,把薛集给我叫来,我就问问他喝着她阿姐的血过日子,是不是更滋润,他阿姐的血甜不甜!”   “五叔息怒。”薛佪扑通一声跪下,“此事并未定下,不过是私下一句戏言,侄儿这就回去禀报族长,将七娘过继到二哥膝下。”   “滚——”薛衡高喝一声。   薛佪立刻拉着万氏退下,转身出门,就与薛瑾乔四目相对,薛佪不知如何开口,万氏却委委屈屈道:“七娘,你是阿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阿娘岂会不顾你?你阿兄和阿弟好了,日后旁人才不敢欺辱你……”   薛瑾乔抬手闻了闻手背上的香,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扑上去和这个自己亲生母亲同归于尽,她哑着声音道:“趁我尚未发‘病’,离开这个院子。”   薛瑾乔眼瞳漆黑不似活人,万氏被吓得面色一白,想到过往,这时屋子里又砸出一个茶碗,她不敢久留,拽着丈夫就急忙离开。   薛瑾乔奔入内,扶住薛衡,眼中戾气尽褪,眼眶泛红:“叔祖父。”   薛衡虚弱地坐下,喝了几口茶水才平复下来,他心疼地看着薛瑾乔:“叔祖父,怕是护不了你多久了……” 第261章 殿下,昏君的资质极佳   薛瑾乔的眼泪吧嗒吧嗒滚落出来,薛衡看着心疼不已,从未给人擦过泪水的薛丞相笨拙地用衣袖给她擦拭:“莫哭,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遭,西北王是个重诺的君子,昭宁郡主叔祖父冷眼看着,绝非池中之物,她若真嫁入东宫,这天下输赢不好定论。   薛家已经不成气候,你爹他撑不起薛家,叔祖父只盼着撑到你及笄,早日出嫁,你过继过来好处便是薛佪日后不能拿捏你,坏处便是若是叔祖父撑不住,你得守孝。   叔祖父不敢随意给你订下婚事,旁人护不住你,可若是西北王世子,又有昭宁郡主在,你定然无碍,日后嫁到沈家,要多为他们着想,薛家没有你的依靠,他们才是你的亲人。”   “嗯。”薛瑾乔哭着点头,哽咽道,“乔乔知晓。”   “幸好……幸好上天垂怜……”薛衡欣慰一叹。   这个时候七娘遇上了沈羲和和沈云安,沈云安真心愿意娶,西北王知晓七娘的病,只有怜惜未有丝毫嫌弃,只要这门婚事定下,七娘日后也就有了归属,他去了地下,也有脸面对亡妻。   薛瑾乔很伤心,她最敬爱的叔祖父得了治不好的病,大夫说这是心病,是想念亡妻,无药可医,他不想失去叔祖父。   可她知晓叔祖父真的很想很想叔祖父,有时梦中呓语都是叔祖母的闺名,故而她不敢开口让叔祖父为她振作起来。   叔祖父明知父亲撑不起薛家,明知薛家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倾塌,还是撑不下去。就连家族都无法让叔祖父挺下去,可想而知叔祖父活着多难熬,她伤心却也不愿自私。   然而,她心中痛苦无人倾诉,只能来寻沈羲和。   沈羲和坐在暖阁里,有些无奈地任由薛瑾乔抱着她,薛瑾乔今日一来就这样抱着她,红着眼眶也不哭,也不说话,就是抱着她不撒手。   知晓她要与哥哥定亲,沈羲和自然将人纳入亲人范围,对她的亲昵也不排斥,知晓她伤心难过,又不好问,就怕一个不慎让她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滚出来。   她虽是女郎,或许是她轻易不落泪的缘故,她也怕女郎哭。   “阿姐,叔祖父要离开我了……”不知过了多久,薛瑾乔嘶哑着声音开口。   沈羲和目光一凝,她伸手顺着薛瑾乔的后背,无声安抚她。   心里却翻江倒海,薛衡若是辞世,朝堂之上就是轩然大波,他位居三相之一,现在三相是三大世家制衡,由于崔家与薛家政见相同,一直是联合打压王政。   中书令腾出来,最后机会补上去的就是王政,就不知道陛下要让谁来补缺门下省侍中。   最有可能是提拔薛佪,薛佪与薛衡隔房,不用守孝,可薛佪的能力……   “阿姐,我想叔祖父活着,可我知晓他活着很苦也很累。”薛瑾乔说着,泪水又滑落下去。   滚烫的泪水渗透了沈羲和的衣裳,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开口:“乔乔,你还有阿姐,我、阿爹和阿兄都会对你好,叔祖父太苦太累,我们就让他安安心心走,莫要让他走得不安生,放心不下你。”   “嗯。”薛瑾乔点着头,把沈羲和抱得更紧了,“真好,乔乔还有阿姐。”   要是没有遇上阿姐,她该多可怜,她就随着叔祖父一起走。   沈羲和陪着薛瑾乔,薛瑾乔好似察觉沈羲和对她千依百顺,立刻对着沈羲和索要香包、衣裙,钗饰,还有吃食……   算了算了,今儿就纵容她一日。   想着明日要入宫一趟,亲自去见一见萧华雍,薛衡看起来面色红润,他应该是把病情隐瞒的极好,他们要早做准备,不说将三相之一谋划而来,至少不能让陛下如愿。   沈羲和这会儿想着和萧华雍商量大事儿,萧华雍却在想着讨好她。   他烧着香煤,沐浴着萦绕的芬芳,躺在半依在贵妃榻上,指尖拖着一颗淡金色的北珠:“这颗珠子,倒是独特。”   说着萧华雍举起珠子对着金乌的方向,冬日的金乌温和内敛,投射在北珠之上,一圈淡淡的金色光芒晕染开,华贵大气,“派人去多寻一些,待我和呦呦大婚,以此做凤冠,定是举世无双。”   “殿下,这北珠是海东青带回来。”天圆低声道,“在远东以东的海边才有这种北珠,北珠蚌十月成熟,海边却以坚冰无数,无人能凿冰取蚌。   海边有白鸟食此蚌,蚌肉消化,珠留体内,而海东青喜食此白鸟。”   海东青自从上次被萧华雍克扣的口粮,就一怒之下负气出走,跑到了它诞生之地吃了个饱,然后带了一颗珠子回来,天圆觉着大意是要将珠子送给萧华雍,讨好太子殿下。   天圆得到这颗珠子,地方已经把珠子的来历查清楚。   “哦?”萧华雍觉着有趣,“那边让它去采珠,让九章随它去一趟远东之海,多取些。”   “诺……”天圆应下。   “它若是不乐意,就多饿上它几顿。”萧华雍又无耻地吩咐,银辉凝聚的眼瞳温柔地看着珠子,越看越喜爱。   天圆有点唇亡齿寒的悲凉,总觉着自从殿下遇上郡主后,他们这些曾经的贴心下属,宝贝飞禽,都成了讨好郡主的工具。   他成天跑腿,还要时刻警惕,机灵化解郡主对殿下的冷言冷语。   以往海东青多宝贝啊,谁敢让它一顿吃不尽兴,都要被律令严惩不贷,现在沦落到要为了给郡主制大婚凤冠,挨饿取珠。   可怜的海东青,原想着带颗珍珠回来讨好殿下,早日得到殿下的投食;却没有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要被克扣吃食更久。   殿下,真有做昏君的资质。   这话,天圆也只敢在心里说。   次日,萧华雍还让天圆拿着这颗珍珠去试探沈羲和喜不喜欢:“殿下偶然得到一颗北珠,观之奇特,故而赠与郡主赏玩。”   “金色珍珠。”见过珍宝无数的沈羲和都被惊艳,此珠龙眼大小,圆润光泽,罕见至极。   很好,郡主喜欢。   海东青自求多福…… 第262章 都是太子的错   “此物珍贵,不敢生受,曹侍卫且带回。”沈羲和拒绝了。   这和以往那些寻常往来之物并不同,这等贵重之物,要么是足够高的酬劳,要么是足够亲近。她既没有帮助萧华雍什么,此刻关系也不到这么亲近的地步。   她惊艳,只是常人见到稀罕动人之物的正常反应,并无想据为己有的贪婪之心。   “殿下说了,此物赠与郡主千里寻琼花之恩。”天圆笑容不变,似乎早已预料到沈羲和会拒绝。   “寻琼花只为还殿下当日救命之恩。”沈羲和道。   天圆略有些讶异道:“难道郡主令随郎君为殿下治眼不是为着殿下狩猎场相助之情?”   “是……”   “既是,郡主已经还了当日相助之情,后寻琼花之恩,合该是殿下欠了郡主,殿下因此心中挂念,总想早日偿还郡主一番盛情,好容易得了颗独特的珠子,这才眼巴巴送来。”   天圆暗自钦佩自家主子,郡主的反应一猜一个准,要让他来与郡主胡搅蛮缠,他可不行:“若是郡主不收,殿下定会误以为此物不合郡主心意,少不得又要苦恼寻摸。”   沈羲和:……   “让阿喜为殿下治眼去毒,与寻琼花,都是为了还殿下当日相救之恩。”沈羲和耐心道。   “若是如此,郡主不妨当面与殿下说,属下做不得殿下之主。”天圆恭敬道。   也是,天圆是部属,这事儿她不应该为难他:“正巧,我今日欲入宫。”   天圆笑着道:“属下与殿下,在东宫恭候郡主。”   等到天圆走了,珍珠举着缠枝牡丹飞鸟纹的檀木盒子,盒子里放着金色珍珠,等候沈羲和吩咐:“郡主,珍珠……”   “怕是退不回了。”沈羲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珠子。   和萧华雍诡辩,她自问不是对手,且他总有那么多缘由。   “你去寻一份贵重之物赠与太子殿下。”沈羲和略一沉吟后道。   “回礼?”珍珠有些不确定。   回礼是一种基本的礼仪,但珍珠觉着郡主要是给太子殿下回礼,只怕太子殿下会误以为郡主对他有情,互诉衷肠……   “无妨他如何作想,日后他若是再送礼,无论是何物,你都比照同等之价回礼。”沈羲和微微一笑,“一两回他或许会自欺欺人,回回都如此,他便会无趣,自然明白我的心意。”   珍珠一听,眼睛一亮,还是郡主有法子。   沈羲和一转头就对上了沈岳山沉沉的目光,她阿爹身上有一股她调制药香,她早就知道他来了,见他盯着那颗北珠,恨不能目光化作刀子,将珠子戳几个洞。   “阿爹,西北这般讨好女儿的儿郎不胜枚举,也没见你如此着恼。”沈羲和无奈地看着沈岳山。   “盖因,你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我就当看猴戏,直觉有趣。”沈岳山道,“西北那些糙爷们,哪里配得上呦呦。”   沈羲和:……   西北是糙爷们,京都又是油头粉面,真是全都成了阿爹嘴里的一无是处的人。   “太子于你,可不一样,他狼子野心,你还有嫁他之意。”最后一句话是从齿缝磨出来。   沈羲和真是啼笑皆非,她阿爹现在的样子和几个月前阿兄一个模子刻出来,真是令她忍俊不禁:“阿爹,若是如此,你索性把呦呦带回西北,终身不嫁好了。”   沈岳山顿时不知如何回话,真说不把女儿嫁出去又不行,便是她自己乐意,做父兄的也不忍她被人病诟。要嫁出去,又觉得是有人在他心口上剜去一块肉,如何能够对剜肉之人有好脸色?   做父亲的心思,他的呦呦不明白。   “我就是觉着呦呦你偏袒着太子,呦呦还说不曾!”沈岳山很生气,女儿以前不是这般与他讲话!   这迁怒,真是让沈羲和无可奈何,眼瞧着沈岳山气得咬牙切齿,跟个孩子似的,沈羲和也只能轻声哄着:“是呦呦失言,阿爹勿恼。”   “呦呦无错,皆是受太子蛊惑!”沈岳山坚持,自己女儿是不可能有错,都是被旁人蛊惑。   “阿爹所言极是,是太子蛊惑。”面对这样的沈岳山,沈羲和也只能违心地污蔑一次萧华雍。   沈岳山总算被顺毛好:“你要入宫?”   这是紧要之事,沈羲和正色道:“呦呦入宫是去与太子殿下商议薛公之事。”   “为何要与他商议?”沈岳山不乐意,“你要知会他,派个人去东宫亲自传信便是,这不是吩咐珍珠回礼?顺带将话带到。”   “阿爹,呦呦不止是想让太子殿下知晓,也想知晓太子殿下有何安排。”沈羲和觉着来来回回带话麻烦。   明明她去一趟东宫就能解决,要下人们传话,每日都往东宫来回,反而会让旁人觉着,她与太子殿下深情互许,如胶似漆。   沈岳山也逐渐表情严肃起来:“呦呦,你当真要挑这条路走么?”   “阿爹,人生在世,若无志向,岂不白活?”沈羲和坦然道,“阿爹素来将女郎儿郎一视同仁,呦呦志在于此,阿爹难道不愿让呦呦奋力一搏么?”   冬日寒洌,白雪一片,冷风之中沈岳山的眼神深邃而又温暖,像春日的骄阳,似乎要将眼中倒映的银装素裹的天地融化,让女儿置身于春暖花开之中。   不受风寒,不入严冬。   “呦呦,你要及笄了,长大了。阿爹已经过了能为你拿主意的年纪,不舍不忍让你去学会自立,却又不得不盼着你能自立。”沈岳山轻声细语道,“既然你志在于此,身为你的阿爹,我只能远远看着你,拼尽全力护着你,永远站在你身后。   可你对太子,仍是初衷不变么?”   沈羲和感动于沈岳山对她的信任和支持,像她手中捧着的暖炉,温温的热意丝丝缕缕钻入掌心,渗透全身,让她暖到心口里。   “阿爹,我欠了他救命之恩,这是我个人的恩情,我会极力偿还。”沈羲和认真道,“绝不会为此牵连大局。” 第263章 没有藏好的棋子   沈岳山没有把话挑明,可沈羲和却知晓他眼底的隐忧。   他害怕萧华雍对她一切包括施恩都只是一场算计,尽管如此着想不免为小人之心,可人心隔肚皮,活在他们这样刀尖上行走的人家,也只能把每一个人都往最坏之处想,才能时刻清醒,才能保全自己。   他怕自己在这些恩情之中动摇,最后万劫不复。   沈岳山动了动嘴,最终好似轻叹了一声,没有再多言,有一丝不知如何说的为难。   “阿爹亦可放心,他若不算计我,我亦不会算计他。更不会贪恋权势,而对他不利。”沈羲和误解了沈岳山的担忧。   对于萧华雍,一开始选择他,便是因他乃正统嫡出,又……   可她从未想过他若长寿,就对他下毒害他性命。   “呦呦……阿爹只愿你安好。”沈岳山最后只温声说了句,言近旨远,耐人寻味。   他和沈云安一样,知她此刻心若磐石,难以撼动,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哪里知晓一个儿郎若是真掏心掏肺讨好一个女郎,是多么难以拒绝的热烈,活生生的人,肉长的人,如何能够真的毫无感触?   他盼着自己的女儿往后安乐,有人为她遮风挡雨,为她保驾护航,为她义无反顾,如此她便能松快安乐些。却又怕人心易变,她懂了这些之后,为情苦为情累为情伤。   父母对儿女之忧,大抵是永无餍足。   最终沈羲和还是入了宫,萧华雍煮了吐蕃的茶,温热的鲜奶熬制出来的茶,在寒风之中一路口,就能将所有寒气都散尽。   “今日多谢殿下赠珠,如此珍贵之物,无功不受禄。然则,殿下一番盛情不好相拂,故而昭宁也备下一份礼物,还望殿下收下。”沈羲和亲自从珍珠手里接了几个舒舒服服的匣子递给萧华雍,“殿下看看,可喜欢?”   萧华雍将之打开,是一套上好的茶碗,邢窑若雪,薄而莹润,工艺精湛,有无数茶碗的萧华雍,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茶碗。”   “昭宁不擅茶道,此物赠与殿下,才不算埋没。”这是当年一个邢窑手艺人遇难,为沈岳山所救,后每年都会赠一套邢窑器具,多数沈岳山给了沈羲和。   “呦呦客气,呦呦赠我香煤,我赠郡主北珠,原就是礼尚往来,呦呦又赠我茶碗,我便不知该赠郡主何物。”萧华雍没有替之前的恩情,只说北珠是香煤的回礼。   这下倒是显得沈羲和过于多礼,沈羲和也不在意:“香煤不值当,往日殿下助昭宁良多,昭宁理应感念殿下,往年在西北,家中无其他女眷长辈,由昭宁掌中馈。与家中交好,但凡王府多了些什么稀罕之物,昭宁都会相赠些许。”   明明白白告诉萧华雍,她的举动只不过是寻常的人情往来,只是不把他当做陌生人,却也并不是真的事事想着他。   萧华雍何等聪明,如何能够不明白,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循序渐进,持之以恒的心理准备。   “呦呦便不要与我悉数往日种种,否则你我怕是掰扯不到头。”萧华雍笑着,“呦呦特意来一趟,便只是为了回礼?”   “是有一事,要给殿下提个醒。”沈羲和凝神道,“薛公可能身子不大好,他将薛七娘托付给了家兄。”   托付二字,委婉提醒了薛衡可能命不久矣。   萧华雍面上笑意尽敛:“可知是因何故?”   薛衡前两日才见着,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心病,思念亡妻,哀思过重。”沈羲和喟叹。   萧华雍相信若非是确凿之信,沈羲和定不会告知他,问是何缘由。原是打算请令狐拯前来为薛衡看一看,薛衡是能臣,他若辞世也是社稷一大损失,朝廷还会因他辞世而乱起来。   若是心病,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这是自个儿不想活。   “呦呦可有想过让陶御史入三省?”萧华雍问。   沈羲和抬眉,她是压根没有想过要为外祖父谋前程,她清灵的双瞳黑曜石般幽亮,又似蒙了一层薄雾,令人看不真切,直直盯着萧华雍。   萧华雍唇角笑意温和,目光澄明清湛:“我并无试探之心,陶御史为人正直,三省有他,必是一番新天地。”   沈羲和摇头:“树大招风,且我与你成婚,陛下绝无可能让我外祖父身兼要职。”   “陛下不愿,也未必不可。”萧华雍云淡风轻道,“凡事皆可筹谋,三省之下是六部,吏部薛佪看似最有利,可陛下早不喜薛家与崔家同气连枝,事事压了王政一头,让王政束手束脚。   户部尚书这才刚任职,不会挪动,剩下兵部、刑部、工部、礼部。”   萧华雍从一旁的棋笥里抓出一把棋子,往棋盘上放下四颗:“礼部可不济,工部尚书已年迈,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只要将这二人动一动,必然要越过六部擢拔。”   如此一来,陶专宪就是最佳人选。   沈羲和明白了,萧华雍不是要逼祐宁帝,而是只给祐宁帝一个选择。   “位高而责重,外祖父也年迈,我需得问一问他老人家如何作想。”沈羲和不为陶专宪拿主意,陶专宪愿意,她倒是可以与萧华雍合力试一试。若是陶专宪不愿意,那就打住。   “陶御史定会应允。”萧华雍笃定道。   陶专宪是有能力和才敢之人,也不弱于薛衡,只不过他为人正直,陶家又不是大世家,若无人相助,到从三品的御史大夫基本已经打头,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无法挤入六部。   他不钻营,不意味着他没有志向。   更何况外孙女即将成为太子妃,他更喜欢自己能权利大一些,多护着沈羲和一些。   沈羲和明白萧华雍所指,见着萧华雍将棋子收敛起来,而不远处还有一枚黑子,她为了岔开话题,便道:“殿下,您漏了一枚棋子。”   萧华雍与天圆齐刷刷看过去,天圆心里一咯噔,这可是殿下的宝贝疙瘩,这要是也扔回棋笥,都长一个样,如何再寻出来?   萧华雍唇角的笑容僵住。 第264章 因爱故生忧   沈羲和由始至终没有想过那一枚棋子有什么独特,是当日在杏林园,与华富海博弈所留。   棋子只有三种材质,一是民间较为普及的木质,二是乡绅书馆里的黑白鹅卵石,三是高门显贵用的玉质,当日在杏林园,园子并非白头翁所有,而是一位豪富供养白头翁所设。   棋子棋盘这些都是用的最好之物,也是玉质的棋子,沈羲和虽通棋艺,却不好此道,自然不会去加以深究,棋子大小也差不多,便没有多想。   原只是不愿与萧华雍纠缠于她外祖家之事,才随意寻了个话茬。   “为何还有遗留?”萧华雍冷着脸吩咐。   天圆心思一动,抱歉躬身:“定是下面人不仔细,属下这就收拾走。”   萧华雍扫了他一眼:“嗯。”   天圆立刻轻轻捡起这枚棋子,轻飘飘的一粒玉子,躺在他的手心,似有千斤重,他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将太子殿下的宝贝给摔了,这要是磕伤了,去远东以东刨珍珠的就又多一员。   等到天圆退下,萧华雍才眸色如初,温和对沈羲和道:“内侍省送来的棋局略有些瑕疵,呦呦来前,我正在为此事问责,下人遗漏,未曾收走。”   有那么一瞬间,萧华雍是想要坦白,将所有种种尽数道于沈羲和。然而,一瞬间的恐惧、担忧和踟蹰,让他第一反应还是做出了隐瞒之举。   自狩猎场回来之后,萧华雍就未曾隐瞒欺骗过沈羲和,亦未曾再行迷惑之举,引她猜疑旁人,只想要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揭露。   他不知她知晓全部之后,会是何种反应,他从不行无丝毫把握之事,亦知隐瞒越久,越发不妥。更知沈羲和早已隐隐对他有所猜疑,只不过尚未笃定。   然而,他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凡夫俗子,为爱而生忧,为爱而生怖。   心中有懊恼亦有庆幸和隐忧,懊恼是没有抓住方才的机会坦白,又继续欺瞒她;庆幸是她不知,自己不用去面对那未知的恐惧,隐忧则是知晓这是个迟早要揭露之事,现下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人都有危险的逃避心理,他亦不过是个寻常人,只不过这世间让他逃避之事,大抵唯有与她相关。   他可以承受得起失去一切,唯独承受不起与她回到最初的生分。   沈羲和不疑有他,另说一事:“于造供认代王一事,殿下如何看?”   “呦呦如何作想?”萧华雍不答反问。   沈羲和:“不瞒殿下,昭宁入京之前,阿爹便与我言及诸位殿下。入京之后,我亦有多加留心,代王殿下似不过问朝堂之事。”   和假借淡泊名利的皇四子定王不同,代王没有游山玩水,亦未远离朝堂,他兢兢业业做着一个亲王该做之事,除此以外心无旁骛。   于陛下分忧之事,他绝不出头;要职空缺,旁人明争暗斗,他置若罔闻;凡有大事,其他几位殿下恨不能都掺和一脚,要么浑水摸鱼,要么让水更浑,唯有他无动于衷。   明里暗里,他才是那个真正做到孑然一身,不结党羽,不与朝臣私下往来,不收受贿赂,不暗中培植势力。   “呦呦慧眼,老三是个明白人。自他娶了李氏,便注定与帝位无缘。”否则才渐渐认命的西凉,心思又会蠢蠢欲动,陛下定会不容于他们夫妻,“他如此,虽不能位及至尊,但日后无论谁赢了天下,必有他一席之地。”   尤其是踏着兄弟鲜血的皇子走上皇位,为了安抚朝臣,彰显自己的宽容,为了安抚百姓,彰显自己的仁义,都要留上一两位兄弟,来证明他并非罔顾亲情的冷血暴戾之君。   “如此说来,当真非代王。”沈羲和之前只是猜测,此事过于敏感,陛下朝臣都盯着,沈羲和也不好着手去调查,这才到萧华雍这里寻到最终答案。   既然不是代王,那么谁能够全权代表代王,而令于造深信不疑?   只能是代王妃——李燕燕。   她终究是放不下国仇家恨,沈羲和有些惋惜,她难道不知,一旦她被揭露,陛下就有了理由,对西凉尚存的皇室赶尽杀绝么?   “此事周密,代王妃深藏不露。”萧华雍从未将目光停伫在除了沈羲和以外的女郎身上,“我详查过,若非此事被你撞见,又有步世子深查闹上大理寺,他们只怕要瞒天过海。”   抓起来的人已经招供,他们原打算今年大干一笔,到了年末就彻底收手。   年前各地官府都事务繁多,对于一两个墓地被动的报案不会立时侦查,他们也已经计划在各地闹出几桩人命案子来扰乱视线,等年后再来追查,他们早已逃之夭夭。   说来也是步疏林执着,沈羲和才会去银楼走一趟,斗金银楼也已经查封。   而萧华雍主张各地官员发放告示,若有购得之人可拿到衙门,由官府见证,苦主以半价赎回,权当是行善积德,且从坟地里拿去之物,诸多人也不愿留着,销毁若是被看见,视为盗墓案同伙,能够拿回一半损失,也算公道。   许多购得赃物之人都拿到官府,官府会问清何处购得,如此一来就将沾手的人员尽可能一网打尽。   “殿下亦认为乃代王妃所为?”沈羲和有些诧异。   “非代王妃一人可为。”萧华雍道,“她定与人共谋,才能周全自此。”   陛下和朝廷诸人都没有怀疑到李氏身上,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足智多谋,而是他们不信表面上冲动易怒,对皇家的仇恨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李氏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李氏这些年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自然还有另一点,沈羲和与萧长旻将于造是假冒之事做得天衣无缝,令百官乃至陛下都无从怀疑,故而他们会被误导,以为于造临死也在胡乱攀咬。   尤其是陛下,他应该是对代王最了解之人,他更不会信此事书代王所为。只有沈羲和、萧长旻以及萧华雍笃定,于造并未说谎。 第265章 代王妃的同谋   于造自然是真的于造,他清楚若是他敢欺骗沈羲和和萧长旻,他们能够偷梁换柱保全于家,也就能将于家置之死地。   “李氏与何人合谋,一丝线索也无?”涉及朝堂大事,沈羲和不便插手调查,以免引起祐宁帝猜疑,时刻盯着她反而不美,故此才来问萧华雍。   “干净利落,无一丝痕迹。”萧华雍都忍不住暗赞。   沈羲和沉吟了片刻:“若要如此,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萧华雍唇边的笑纹浮现,其实他心中已有定论,只是萧长旻都未曾这般想,一直盯着老三,他想知沈羲和是否与他想到一处:“是何法子?”   “代王妃幽居内宅,又是李氏之人,便是她善于伪装,瞒过了自己的城府,可她稍有异动,陛下定会察觉,故而她应是没有可支配之人。”   沈羲和分析道:“而此时所谋甚大,非心腹不敢指派。故而,依我看来,于造并非被她的人逼入局中,只不过他们将于造套牢成为他们的棋子之后,于造必然要知晓为谁卖命才肯继续着手,代王妃就出面见了于造,令于造以为一切都是代王所为。   然则,此案代王妃只怕也就这一个作用,便是担了个名,只为掩护她同谋。”   于造不可能不确定是代王就敢跟着干这样的事儿,哪怕是被威胁被算计也不可能。   代王这些年也绝不是真的韬光养晦,以他的实力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大事儿,以及盗墓案被揭发出来之后,代王一如往常大事置身事外的态度,也能看出此事他毫不知情。   李燕燕又无人可用,事情被揭露出来,代王成了被怀疑之人,却查不到丝毫证据,哪怕是他们顺着代王怀疑了李燕燕,也查不到李燕燕丝毫证据。   就只能说明李燕燕只是个烟雾弹,也只有如此她才敢大胆行事。   只因便是人人都猜疑她,却也拿她无法,故而那些被抓之人都是另一主谋借李燕燕之手安插给于造,让于造越发对代王暗中势力佩服,从而死心塌地。   萧华雍从胸前之中爆发出沉闷而又愉悦的小声:“呦呦与我,心有灵犀。”   对萧华雍的暧昧措辞,沈羲和充耳不闻,面不改色,也不欲去纠正,计较了反而使他越来劲儿,指不定还能说出更多露骨之言,不过是仗着她打定主意与他合作罢了。   “殿下心中,对代王妃之同谋,可有猜想?”沈羲和问。   “天家就那么几人。”萧华雍笑意未曾收敛,“老二无辜,老三无辜,老四去了皇陵,也有可疑,他这些年暗中培植的势力不容小觑;老五炸皇陵可谓此事的揭露者,此举意味着他也非同谋。   小九与老五一母同胞,若此事为小九所为,老五便不是揭露而是帮其遮掩,余下只有一个人。”   余下还有两位三位皇子,六皇子已经“死”,十二皇子不说还未成气候,只说他现下都成了萧华雍的挡箭牌,就能排除,故而只能是远在安南的八皇子萧长彦。   沈羲和最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比起四皇子萧长瑱,她更偏向于萧长彦,尤其是那些黥面之人,更符合萧长彦。   崔晋百与萧长彦母族裴家走得近,还有一个与萧长彦一道长大的萧甫行。   当日她让步疏林去缠着崔晋百,确有试探崔晋百之心,亦有为步疏林解困之意,可这二人的名声闹得沸沸扬扬,且彼此关系不浅,日后若是各为其主,步疏林该如何自处。   “呦呦,因何思虑?”萧华雍蓦然感觉到沈羲和的情绪有浅浅的波动。   沈羲和原想提醒萧华雍当心崔晋百,又担心她提了一嘴之后,萧华雍重视之下对崔晋百不利,她得回去问一问步疏林的心思:“一些私事。”   蓦然间,沈羲和想到了华富海,崔晋百与华富海曾经由一个人扮演过,若崔晋百是萧长彦之人,也就意味着华富海是萧长彦之人,拥有华富海这样富有四海的下属,萧长彦还用得着盗墓敛财?   便是用得着盗墓敛财,也用不着这样销账吧?让华富海扬帆出海一遭不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崔晋百不可能是萧长彦之人,那么崔晋百也许就是接近裴家之人!   沈羲和豁然抬头,清灵的双瞳盯着萧华雍:“殿下觉着四皇子与景王殿下,谁更可疑?”   萧华雍第一次没有听出沈羲和的试探之意,他如实作答:“呦呦定然怀疑是八弟。”   “难道殿下更怀疑四皇子?”沈羲和仔细分辨着萧华雍的神色,看不出萧华雍丝毫作伪。   “西北王对我们兄弟所知,不过是派人查询之后分析与呦呦,我们是晚辈,未曾与西北王接触过,西北王不知八弟为人。”萧华雍轻声道,“八弟有勇有谋,兄弟之间,他与小九最擅兵法,是难得的将才。八弟经过战场上的浴血奋战,他有亲如手足的将士马革裹尸,这些人也许连尸骨都不能从战场上全须全尾带回厚葬。   他不会如此作为,是因他知晓若有一日这些人的坟墓被掘,他该如何悲痛。”   沈羲和听得出萧华雍对萧长彦言语中有赞叹。   “反观老四,他暴露了野心,无法在京都伪装下去,便寻了个由头解了陛下燃眉之急,虽被贬为庶人守皇陵,可他十多年的筹谋,不会一朝死心。”萧华雍肃容道,“若无底气,他怎会这般蛰伏?”   萧华雍一一剖析,沈羲和只觉分外有理,这绝不是敷衍或者有意误导她,对于十五岁就去了安南一直不回京都的萧长彦,沈羲和的确不能笃定其为人。   “另有……”萧华雍又提醒了沈羲和一个小细节,“当日叶氏寿辰,李氏也去了,她们二人其实并无多少交情,李氏不喜宫中之宴。”   对,李燕燕不喜萧家人,荣贵妃的赏菊宴她都没去,但叶晚棠的寿宴她去了。   沈羲和原以为她是觉着无长辈自在些才去,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与定王合谋。    第266章 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气   “还有一点。”沈羲和经过萧华雍的提醒,也想到一个不合理之处,“信王殿下派人炸了皇陵,按理说四皇子就守在皇陵之中,他会被逼至不得不以此来重新蛰伏,皆是拜信王所赐,他应当恨极信王。   要么他不会让信王得逞,要么他让信王得逞,就必然抓住信王把柄,可到了此时他也没有揭露信王,只有一个理由能合理解释。”   萧长瑱当日不在皇陵之中!   以萧长瑱敢把自己弄成庶人躲在皇陵再筹谋的有恃无恐,足以说明他底气十足。如此一来,他就不可能让信王得手。   盗墓案是他所主谋,他知晓步疏林去了河南府,而沈羲和又在临川郡将之捅出来,这件事情纸包不住火,他必须要火速善后,才会私自离开皇陵去应对,这才让信王得了手,而自己却丝毫把柄也没有抓着。   所以,崔晋百还是有可能是景王萧长彦之人,而盗墓敛财一是由四皇子萧长泰所为。   “殿下对景王殿下多有赞誉,是惺惺相惜?”沈羲和又问。   “我与他岂能惺惺相惜?”萧华雍轻笑着摇头,“并无同病相怜之处,怎能相惜?我赞誉他,不过就事论事……八弟,是陛下看好接替东宫之位的人。”   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允许他在安南拥兵自重,让他早早跳出京中这个是非圈。   他在京中无经营反而更令陛下放心,待到陛下百年,就将自己手中人脉尽数交予,不怕他不能坐稳皇位。   原来如此,沈羲和心中微叹,在陛下心里,萧华雍注定要英年早逝,所以一切都已经早早安排好。   “景王殿下也要加冠了吧。”沈羲和忽而道,“陛下会为他择怎样的王妃?”   萧华雍对这话极其敏感,深怕沈羲和对萧长彦动了心思,他认真看了沈羲和好一会儿,确信她只是随口一问,这才缓了面色:“翻年便加冠,这两年陛下不会为他指婚,崔家有个小女儿,是尚书令嫡孙女,年方十二。”   过两年指婚给萧长彦更好,如此一来就将崔家绑在了萧长彦身上。   “陛下对景王殿下倒是用心良苦。”沈羲和觉着她有必要派人去安南,早些混入景王殿下身边,只是人不好选。   萧华雍置之一笑,并未多言,沈羲和也答应沈岳山,在东宫不得超过半个时辰,算着时间告辞,萧华雍亲自将她送出东宫,看着飘落的雪花,在沈羲和步下阶梯之前出奇地喊了一声:“呦呦。”   白的雪、红的梅、轻的风,她缓缓回首,清灵的目光透着麋鹿一般的润泽与疑惑,湿漉漉的一眼望入萧华雍的心口。   平静的、柔和的、善意的眼神,令萧华雍到了嘴边的话不敢吐露,他暗暗深吸一口气:“若我有隐瞒你之事,你可会恼我?”   沈羲和静默了一瞬,才莞尔。   天地一片素白,她抹了口脂的唇殷红而又柔软,一笑倾城,点到即止的明艳:“殿下,这世间无人没有秘密,我亦有隐瞒殿下之事。殿下若无伤及我与我所在乎之人,我自不会恼怒殿下。”   这个善解人意的答案,并未安抚萧华雍的心,他所隐瞒之事,是不损及沈羲和,却会让她重新审时度势,亦有可能会让她另择一张面孔对着自己。   她或许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毫不设防,坦荡与自己详谈。   更多的话,他却不敢再多言:“呦呦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沈羲和笑容略深:“殿下可还有事?”   萧华雍:“呦呦路上当心,天日寒凉,日后若有事,便着人传信于我,我去见你。”   “阿爹在家中,殿下确定要来寻我?”沈羲和透着点笑意道。   萧华雍:……   忘了,郡主府现在住着一尊大佛,他的身手瞒过郡主府的下属不在话下,可瞒过沈岳山却未必能成,若是被沈岳山抓个现行,只怕沈岳山非得趁机将他的腿打断不可。   “传信吧……”萧华雍改了口,虽然麻烦了点,也别又一番情趣在内。   “开春之前,应无大事。”沈羲和淡淡一笑,点头致意,撑着伞飘然远去。   回到郡主府,远远就看见立在大门口,伸长着脖子张望的沈岳山,沈羲和忍不住无奈一笑,从马上跳下去,吓得沈岳山大步而来:“当心当心,若是摔着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怕爹爹等久了?”沈羲和笑着说。   “摔着了阿爹心疼。”   “阿爹等久了,呦呦也心疼。”   沈岳山明白了,女儿这是变着法责难他天寒地冻站在门口等人。   “阿爹这是闲来无事,在门口转悠转悠,看一看……”张望外面一眼,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看一看京都的房屋……”   “喀喀喀……”忍不住的是紫玉,她真的不想笑话王爷,实在是王爷的借口过于好笑。   沈羲和扫了紫玉一眼,给自己父亲台阶下:“可看完了?看完了我们就回屋。”   “看完了看完了。”沈岳山瞥了眼紫玉。   父女两并肩迈过门槛,一入内沈岳山就忍不住打听:“太子殿下对薛公之事如何作想?”   沈羲和憋着笑,没有立时作答,她能不知沈岳山根本不干涉这些朝臣替换,一丝给佑宁帝抓住他有图谋不轨之意的机会都不给,问这话只是想知晓她和萧华雍都聊了些什么。   “呦呦,你快说说。”沈岳山追到沈羲和的院子后才催促。   这事儿沈岳山不问,沈羲和也要对他道:“太子殿下想为外祖父谋划三省。”   沈岳山面色微变,他本是为了套话,任何结果都不重要,可听了这话,他却不得不重视两分:“是他主动如此说?”   沈羲和颔首。   沈岳山默了默才轻哼道:“定是试探你!”   沈羲和:……   是不是试探她,她难道还分辨不出?不过她不好说,有了前面几次的经验,她深知此刻她说个实情,也会让沈岳山谴责她又偏袒萧华雍。   沈羲和不信沈岳山不知,不过是习惯性在她面前抹黑萧华雍罢了。 第267章 及笄   那又能如何?这是她唯一的亲爹,她只能纵着他呗。   或许是沈羲和的反应没有遮掩的敷衍,沈岳山又道:“呦呦,有个词叫——捧杀。”   沈羲和:……   “阿爹,为何你要如此重视太子殿下?”沈羲和很是纳闷。   按理说她都把要嫁给萧华雍的缘由说得清清楚楚,萧华雍于她不过是互惠互利,可不论是沈云安还是沈岳山,这难以言喻的紧张到底是为哪般?   “重视?”沈岳山不承认,“阿爹和你阿兄只是觉着他狼子野心,小心提防。”   其实就是吃醋,以往在西北沈羲和从不提及除了他们父兄和陶家以外的儿郎,来了京都,就多了个外姓人,从女儿不排斥嫁给萧华雍,提到萧华雍虽无欢喜与情意,却也温和从容,不似无关痛痒的陌生人这个态度,就让沈岳山和沈云安担忧。   这人现下可以做到这一步,日后呦呦嫁给他,谁知他又能将呦呦蛊惑到何等地步?   他做爹的也不希望女儿婚后不睦,但就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太早被骗走了心!   “好好好,呦呦定会小心提防。”沈羲和真是拿沈岳山和沈云安无法,“此事,阿爹如何看?”   说到正事,沈岳山也正色道:“此事全由你外祖父做主,阿爹明日去与他说。”   陶专宪的选择几乎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全是为了沈羲和,他亦有自己的志向,能居高位自然不会心生怯意,不能也不强求。   不过陶专宪也是此刻才知沈羲和竟然属于萧华雍,他对此很有些微词:“你怎会应了她?你可知太子殿下身子不好?”   朝堂之中人人都怀疑过太子殿下是否真病,这关乎着许多人的抉择和未来的荣华富贵,他们各显神通,用了不同的法子,都得出一个结论,太子殿下的确寿命不长。   “这是呦呦自个儿的选择。”沈岳山自然不能将沈羲和的打算道出,这岳父和自己父子的想法不同,他们是想着太子殿下真有个不好,日后还能把沈羲和接回来,“岳父应是知晓,呦呦这性子像傲因。”   岳父要知道他们父子有这个想法,只怕得拿到捅他们父子,老人家还是盼着晚辈姻缘美满。   “我若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做个恶父,揽着傲因嫁与你。”舍不得说外孙女不是的陶专宪就把火撒在女婿身上。   “那你便没有呦呦这么可人的外孙女。”沈岳山垂首道。   “你——”陶专宪这一辈子受过最多的气,就是来自沈岳山,偏他给人气受的时候,还低眉顺眼,做出一副晚辈的乖顺模样。   沈岳山给他的印象,十年如一日不变,皮粗肉厚,怎么戳都戳不动!   “岳父莫气。”沈岳山道,“您还等在京都为呦呦撑起几年,气性儿这般大,我担忧……”   “你——”陶专宪可算知晓为何他今日不带外孙女来,就是为了气他,“你给我滚——”   “哦,小婿这就告辞。”沈岳山十分听话地离去。   陶专宪气得捶胸口,陶元赶回来妹夫已经走了,留着父亲气不顺的模样,问明缘由后冷笑一声:“阿爹,他这是不懂做岳父的心痛。既然呦呦要嫁给太子殿下,你日后多提点一些太子殿下,恶人自有恶人磨。”   陶专宪瞬间气顺了:“对,此法妙极!”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陶专宪决定等到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他就多与太子殿下亲近亲近。   作为外祖父,他可不酸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他们越美满他越高兴,不高兴的就是旁人!   沈岳山还不知道他那每次都被他气得倒仰的岳父已经暗自打算给他使绊子,他接下来几日十分惬意,这几日都将该应酬的都应酬了,他整日留在家中,陪着女儿。   做做吃食,说说闲话,聊聊西北,想想往昔,每日都觉着充实不已,若非天公不作美,一直学雪纷飞,他又担心沈羲和的身子骨,真想带着女儿出去游一游。   好容易有一日放晴,他便带着沈羲和去了马场,亲自指教沈羲和骑马。   转眼,就到了沈羲和的生辰,生辰这一日不少人送了贺礼,不过无人道贺,因为明日是沈羲和的及笄礼,他们都会亲自来参与。   女儿要及笄了,沈岳山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沈羲和及笄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及笄礼在宫中举行,他们早早入了宫。   祐宁帝是按照公主的规制给沈羲和举办及笄礼,沈岳山开礼,群臣百官,内命贵妇齐聚一堂,沈羲和身着素白采衣采屡,一瀑青丝披散下来,飘逸空灵又妩媚清艳。   薛瑾乔做了她的赞者,随她一起入殿,正宾是皇家选了汝阳长公主。   一加笄,绾青丝,拜爹娘,换襦裙。   二加钗,挽发髻,谢师长,加曲裾。   三加冠,正衣冠,叩圣上,加长袍。   正殿之中,素色罗裙,宽袖长袍,五重华服的女子。头冠华丽,清傲如白凤临水。她这是笔直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清丽绝俗的美。   置醴酒,祭天地,字笄者。   沈羲和的字是祐宁帝给取:四焉。   这两个字一如当日给萧华雍取字北辰一样寓意深远。   “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君子的四种美得:待人谦恭,侍君尽责,予民惠,使民义。   这都是给上位者的劝谏,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在萧华雍和沈羲和之间来回打量一遍。   沈羲和与东宫有往来,从不遮掩,皇太子对昭宁郡主相帮也不隐晦,陛下给昭宁郡主赐予这样的小字,除了国母有哪个女子当得?   萧华雍也参加了沈羲和的及笄,他站在诸位皇子之首,一袭正装长袍,眉目含笑望来。   沈羲和听了汝阳长公主说出她的小字,也是下意识看向萧华雍。   四目相对,萧华雍眼底的笑意更是如星河之中飘荡的星光,崔璨明亮,不见其头。   他将他的爱意,释放于高朋满座之中,毫不隐藏。 第268章 被算计的沈璎婼   沈羲,和及笄礼顺利落下帷幕,宫中设宴招待了所有来宾,快散席时夜幕已降临。   沈岳山今日被人灌了许多酒,他是来者不拒,女眷这边沈羲和也是众星捧月,不过因着祐宁帝给她赐了那样一个小字,不少人看她目光难免多了一丝怜悯。   她们的心思沈羲和都清楚,无非是认定她年纪轻轻都要成为寡妇,就连胡潆绕与她敬酒,都忍不住挖苦她两句:“恭贺郡主及笄,看来郡主好事将近,盼着一睹郡主凤仪之姿,若有那一日……”   她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又故意拖长了尾音,眼底还透着一丝挑衅。   不等沈羲和开口,与沈羲和在一起的薛瑾乔就伸手将胡潆绕手上的酒杯含笑取走:“胡三娘,你身子不好,莫要饮酒。如此不爱惜自个儿,莫不是忘了……落水的滋味儿?”   胡潆绕笑容一僵,浑身一抖,那是对落水的畏惧,她冷静下来,恶狠狠盯着薛瑾乔:“是你!”   她今日故意来挑衅沈羲和,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沈羲和一直在暗中对她下毒手。在她看来,只有身边拥有数百私卫的沈羲和才有这等本事,次次让她落水,次次不留痕迹。   奈何她爹娘不许她与沈羲和作对,竟然还说便真是沈羲和所为,她也只能忍着,等到沈羲和倦了自然就不会再与她计较,她去寻姨母做主,姨母也劝她忍耐。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忍耐,她要一直像一只狸奴般任由沈羲和玩弄?   却没有想到原来并不是她怀疑的沈羲和,竟然是意料之外的薛瑾乔!   “是我,又如何?”薛瑾乔轻蔑地上下打量她,“你若要寻我报复,恭候指教。不过……你可要做好被我反击的准备,我对付起人来,可是残忍得很。”   薛瑾乔的“病”,薛家一直压着,就是怕薛瑾乔影响到其他薛家女郎的婚嫁,她那些疯狂的举动只有薛家人才知晓,胡潆绕压根没有把薛瑾乔放在眼里:“你以为我是袁二娘么?”   “你是谁都成,只要你赌得起,我奉陪到底。”薛瑾乔笑得杏目水灵,在琉璃盏透出来的烛火中,却泛着丝丝缕缕诡异之光。   胡潆绕被吓得后退一步,定睛一看,薛瑾乔笑容又纯真无害,只当方才是自己眼花。   “今儿是郡主的好日子,阿绕既然吃不得酒,就不要拦了我们恭贺郡主。”王羽徽上前扶了胡潆绕一把,替她圆了场。   沈羲和微微抬眉看了眼王羽徽,上次陈佳絮找自己不愉快,王羽徽就站出来偏帮陈佳絮,这次胡潆绕她也站出来。上次她只当是巧合,这次她倒是觉着王羽徽是对自己有敌意。   只不过上次她伪装得好,没有通过眼神表露出来,自己和王羽徽素无交集,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心中有了猜想,沈羲和淡淡一笑:“王女郎要敬我么?”   “自然,郡主及笄,盛世大礼,有幸瞻眄,不胜荣幸,若不敬酒,必要引以为憾。”王羽徽端起酒杯双手捧着朝着沈羲和敬来。   沈羲和低头轻轻一瞥,唇角的笑意疏离,回敬之后浅饮一口,微微倾身:“王女郎,罚跪祠堂若不能使你引以为戒,不妨想一想王公的停职在府。”   月色朦胧,语调轻缓,声音飘渺,拂过王羽徽的耳畔,散于丝竹之声中。   王羽徽面色微变,王政因何而被停职了一段时日,皆是因为太子殿下。若是在这之前,他们都不确定是太子殿下有意而为,那么今日陛下暗示要将沈羲和指婚太子殿下,他们就觉得当日之事绝非巧合。   沈羲和轻点赤色的唇瓣舒展,噙着一抹笑意转身与旁的来恭贺的女郎互相过礼。   王羽徽与胡潆绕两人面色都不好落座,沈璎婼也来参加了沈羲和的及笄礼,她远远看着人人都争相讨好沈羲和,她就像高悬的皓月,被众星捧月,清冷而又孤高。   乐意之时便含笑应答,不乐意当即沉下脸,也无人会觉着她失礼,反而陪着小心自省,忐忑不安是否自己何处言辞失当,惹了这位郡主不悦。   说一丝不羡慕,连她自己都不信,深吸了口气,沈璎婼趁着无人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侍女离席,去了一趟恭房就不再回去。   她没有错过那些在她和沈羲和身上来回扫视的目光,他们在对比她与沈羲和。   “县主,人生来便有不同,有些福分是艳羡不来。”乳娘谭氏看着临湖而立,宁愿冒着寒风,也不愿回去的沈璎婼,轻声安抚。   沈璎婼侧首笑容勉强地看着谭氏:“乳娘,我知晓,只是不愿回去被人怜悯。”   那些人有何资格怜悯她?她便是庶出,她留着至尊萧氏皇族和赫赫威名沈氏的血。她只是顶着庶女的名头,她的荣华富贵都是她们可望不可即。   “县主能明白便好。”谭氏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县主知晓便好,她们是嫉妒县主,却又不敢多言,故而只能在县主不如意之处抬高自己。”   沈璎婼听了缓缓靠在谭氏肩膀上:“乳娘,阿婼能遇见你,真好。”   若是没有谭氏教她,她无法想象有这样的阿娘和阿爹,她会长成何种模样?是粗鄙的?尖酸的?跋扈的?亦或是她阿娘一般疯狂的?   谭氏露出慈和的笑容,她伸手顺了顺沈璎婼的头发,她何尝不是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尽管她身份高贵,自己只是个奴仆。   深冬寒凉,一阵风来,刺骨割肉。相依偎的两人之间却萦绕着淡淡温情。   就在这时一直猫儿蹿出来,朝着两人飞扑过去,全身黑头的猫绿幽幽的眼珠,乍一看吓得沈璎婼面无人色,她猛然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就是冰寒的湖水。   “县主——”伸手去挡猫的谭氏转头要去拉却没有拉住沈璎婼,眼睁睁看着沈璎婼扑通一声掉入湖中,她也立刻跳下去。   随着她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 第269章 她不会被算计   沈羲和听到沈璎婼落水的消息是一刻钟之后,她和同样得到传信的沈岳山远远对视了一眼,恰好宴席也差不多,沈岳山和沈羲和与众人作别之后一同去了祐宁帝召见的大殿。   今儿虽然是在宫中设宴,祐宁帝也只是象征性出席了一下就离开去处理政务,故而他比沈羲和父女早一步到。   沈璎婼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刚刚吹干披散着,旁边跪着的是昭王萧长旻。   “崇阿,适才阿婼落水,是二郎将之救起。”祐宁帝简明一句话就透露了许多深意。   本朝对女子宽容,寡妇再嫁,未出阁女郎与儿郎一道策马踏青,三五成群都无妨,可到底没有宽容到能够不重视肌肤之亲的地步。   “可寻了太医?”沈岳山开口问。   沈璎婼微微一怔,她以为沈岳山第一句话会责难她为何离席,或是问她为何要独自跑到湖边,更或者因何而落水。   她垂首回道:“太医说儿无碍。”   被救起得及时,只要和一些驱寒汤药,夜里谨慎些不要着凉,明早起来若是没有喉头发疼发紧,头重脚轻便无碍。   沈岳山点了点头:“因何而落水?”   “有些闷,在湖边吹吹风,被野猫惊吓,这才落了水。”沈璎婼如实作答。   沈岳山听闻便转头看向同样换了一身衣裳的昭王萧长旻:“殿下又为何如此巧合,见到小女落水?”   萧长旻坦荡地说道:“县主在中宫读书之际,便与我亲近,今日见县主独自离席,小王自河南府带来了些小物件,想私下赠与县主。”   旁边有内侍端着托盘,托盘是一幅汴绣扇,沈璎婼擅绣工,这也不算是出格之物。   “这宫中如何会有野猫?”沈羲和转头问,“县主换下的衣物在何处?”   “朕已经让刘三指亲自去典厩署彻查。”祐宁帝自然也知晓宫里不可能有野猫。   宫女先把沈璎婼换下的衣物捧上来,主要是斗篷和外袍,沈羲和拿起斗篷,看似在仔细寻找什么,实则不着痕迹靠近斗篷,犹豫浸水的缘故,气息都很浅淡,沈羲和还是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清凉气息,这股气息像极了荆芥。   荆芥之味为猫所喜,任何人猫闻到荆芥的味道,都会飞扑上去,也难怪那只猫直奔沈璎婼而去。   搁下衣裳,沈羲和问沈璎婼:“今日可有人撞到你,亦或是碰了你的衣裙?”   沈璎婼记忆极佳:“入宫之时,遇上两个女宫,险些栽倒,我扶了一把。”   宫女自阶梯而下,端着用具,看不到脚下之路,似乎忘记有几步阶梯,沈璎婼担忧她摔倒,若是打碎了手中之物,怕是小命不保,便搀扶了一下。   却没有想到,竟然在那时有人在她的斗篷上做了手脚!   “我记得宫女的模样。”沈璎婼补充道。   “此事定会详查。”祐宁帝道,“不过阿婼与二郎,崇阿你如何打算?”   “陛下不用问微臣,微臣在西北,风俗与京都大有不同,救人性命,本是好心,却要因此赔上姻缘,好事成就怨偶。微臣一直以为,此风不可助长。”   沈岳山义正言辞:“若是助长,日后不知多少儿郎见死不救,不知多少男女借此暗行算计。这与让功臣心寒有何不同?若非京都此风肆掠,今日也不会有人借此算计小女。”   他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他本就是粗人,从不将这些看在眼里。   祐宁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这事儿到底是沈璎婼吃亏,想到沈岳山压根不把沈璎婼当回事儿,也不会在乎她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若是换了沈羲和,他怕是早就提刀砍人。   “阿婼,你是如何想?”祐宁帝温和地问。   沈璎婼咬了咬唇,若是沈岳山方才没有开口便问她是否请了太医,她也会觉着沈岳山是压根不在乎她,那番话不过是因为她不是沈羲和罢了。   不过有沈岳山那句话,她愿意相信,沈岳山这番话是出自于真心,与是谁受害无关。   “阿婼谢昭王殿下救命之恩。”沈璎婼定了定神道,“阿婼虽幼时亲近昭王殿下,是因着当年昭王殿下亦相救过阿婼,将殿下视为兄长,阿婼不能恩将仇报,因此赖上殿下。”   “阿婼……”萧长旻不可置信看着沈璎婼,他有些急切,对祐宁帝叩首道,“陛下,儿愿娶阿婼为妻,只盼阿婼莫要觉着委屈,做了儿臣的继室。”   “做继室倒也无妨,昭王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贵。”沈岳山幽幽开口道,“只是小女年幼,恐做不好一个好后娘。”   做继室也就算了,还要做继母,嘴上说着萧长旻身份尊贵,实际上欲抑先扬。   这让萧长旻再想说的话都被堵住。   祐宁帝也是不同意沈家出现两个皇子妃,更何况沈羲和是他决定成全太子,字都赐了,就差下旨,他只是想要看一看有没有人在这等情况下打沈羲和的主意,看看他的好儿子们到底有多少能耐罢了。   “既如此,此事作罢,宫中朕会下令,定不会有谣言。”祐宁帝道,“阿婼此事,朕亦会查出原委。”   “陛下……”   萧长旻还想说什么,抬首触及到祐宁帝凌厉的目光,低头抿唇不语。   这件事就暂时如此,毕竟是宫里发生,沈羲和与沈岳山想要插手,也不好插手,更何况祐宁帝已经担保会给个交代。   沈羲和父女三人出宫,沈羲和与沈璎婼同坐马车,沈岳山骑马在前,先将沈璎婼送到沈府,沈璎婼被搀扶下去后,迈步向府门,终究还是忍不住抓头问调转马头的沈岳山:“阿爹,若今日掉入湖中的是阿姐,阿爹也会说不在意名节么?”   此事传出去,如何都会影响名声,当面自然不敢多言,私下必是要非议,她不轻易在意旁人置评,却也是颗肉做的心,怎能不受影响?   “不会。”沈岳山干脆果断回答。   沈璎婼错愕看着沈岳山。   沈羲和撩起车帘:“阿爹的不会,是说我不会被算计。” 第270章 沈羲和的口下留情   沈璎婼看了看沈羲和,又看向沈岳山,沈岳山点头。   不知为何一股怒气冲上心口,沈璎婼道:“你当日不也被推下了船?”   沈岳山目光锐利,沈羲和如何会被推下船?不就是萧氏苦心埋了十年的细作做的好事?   察觉到沈岳山的恼怒,沈璎婼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这事儿本就是她阿娘所为,她不应该冲动,可她还是倔强地不愿低头。   “玲珑当日于我,便是谭氏现下与你,你认为若有一日谭氏要算计你,你能逼得开?”沈羲和倒不生气,萧氏和玲珑都死了,她该报的仇都报了。   另一则便是,若无玲珑那一推,她如何有机缘得顾青栀点拨,又如何遇上仙人绦,从而得了脱骨丹。若非得了脱骨丹,只怕不落水,此刻也没有多少日头活着。   福祸相依,故而对于当日之事,她早就抛诸脑后。   沈璎婼看了看旁边的谭氏,她不得不承认,若是谭氏算计她,必然是致命之伤。谭氏伴着她长大,玲珑也陪着沈羲和长大。   “我不喜你,亦不厌你。”沈羲和索性讲话说明白,“我明白你心中渴望,但你忘了你的身份,你除了是阿爹的女儿,也是陛下的外甥女。你莫要忘了你是如何来到这世间,陛下当年能够利用你阿娘,日后也会利用你。”   沈璎婼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她瞳孔微缩,瞬间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一下子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站立不稳被谭氏扶住。   谭氏不忍:“郡主,请你口下留情。”   这样的事实过于残忍,这些年陛下对沈璎婼算不上格外恩宠,但也事事不落下,是唯一把她记在心上的亲人。   “我并非说陛下待你之好,就一定存了利用之心。”沈羲和到底心软,“也许是弥补愧疚之情。但你要知晓,陛下如今待你的恩宠,在你看来是真心疼爱的恩宠,之所以让你感受到真心,全是因为你与我们不亲,否则你以为陛下这份恩宠还能一如既往纯粹下去么?”   沈璎婼紧紧抓住谭氏,她无措失落的像个迷路的孩子,眼里只有水光与慌乱。   “你自出生起便得陛下庇护,是因阿爹不待见,陛下才与你真心疼爱。”沈羲和轻声道,“你也不是不知事的孩童,你聪慧过人,更应该明白我们与陛下,终有一日难以共存。如今你荣华富贵都不缺,日后也一样。”   日后无论是陛下赢了,还是他们赢了,沈璎婼只要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他们不会伤她,陛下亦不会牵连她,哪怕沈家也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大不了学萧甫行一样改随母姓。   沈璎婼眼角情不自禁滑下清泪。   “我也好,阿爹也罢。从未因你出身而迁怒你。”沈羲和继续道,“只是你扪心自问,现下要你斩断陛下与你之前的骨肉亲情,日后与我一样和陛下虚与委蛇,你才能得到阿爹的关怀,你做得到么?”   寒风之中,沈璎婼张了张嘴,她很想说她做得到,可她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做不到!   正如沈羲和所言,陛下迄今为止对她的恩宠应该是不掺杂任何利用之心,哪怕有观望之意。陛下接她入宫,让她做公主陪读,教她识字明理,是唯一一个年年不会忘记她生辰之人。   她对陛下的敬意和感激,也容不下做个狼心狗肺之人。她做不到为了得到阿爹的关怀,就昧着良心将陛下这些年待她的种种视作为日后加以利用的算计。   她还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陛下若真有此打算,就不会让阿姐入京。他同意阿姐入京,便是承认了沈岳山待她没有半分骨肉恩情,可逢年过节对她的恩赏丝毫未曾减薄。   “是我……得陇望蜀了……”沈璎婼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这句话。   “此刻醒悟,为时不晚。”沈羲和放下车帘,“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阿爹说过不会由人欺辱你。”   沈岳山轻叹口气,也说了句:“好自为之。”   沈璎婼望着他们的马车远去消失,泪水奔涌而出,无人之后她再也忍不住爬服在谭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谭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许久许久之后沈璎婼才哽咽道:“我不如她……”   “郡主的心胸,非常人能比拟。”哪怕是沈璎婼的心腹,谭氏也忍不住赞叹沈羲和。   沈璎婼一心渴望父亲的关怀,这无疑是和沈羲和夺利。沈羲和未曾因此迁怒她,是继不曾因萧氏迁怒她的第二宽容。   沈璎婼自己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她还牵连着陛下,这要是换做其他姐妹,早就拿这件事情来出言相讥,可以用话将人羞辱到羞愤欲绝的地步。   沈羲和没有,反而轻声细语点醒她,这是第三宽容。   最后沈羲和认可了沈岳山的承诺,不会容忍欺辱沈璎婼,这是第四宽容。   易地而处,沈璎婼自问自己做不到,不知她做不到,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   她自问德容言功样样出色,她一直以为自己便是不必沈羲和好,也不会逊色,可今日她明白,她和沈羲和在德行和度量上都相差甚远。   “你何必对她说这些?”回到郡主府,陪着女儿网内走,沈岳山轻叹道。   “一如阿爹让她莫要多想一样,长痛不如短痛。”沈羲和回,“若不点醒她,她能够一次两次保持理智,不为人利用,不被挑拨,难保三次四次不动摇。”   那番话对于沈璎婼实属有些残忍,让她清醒明白自己的处境,若非最后她心软了一下,她会让沈璎婼深信由始至终那位唯一将她放在心里的人,也只是居心叵测。   “呦呦心善。”沈岳山讨好一笑。   让沈璎婼彻底对陛下心寒,才是根除沈璎婼倒向陛下之法。他们虽不亲沈璎婼,可到底站着血脉关系,若哪一日陛下狠下心利用沈璎婼,未必不会对他们掣肘。   早些让沈璎婼防备陛下才好。   沈羲和到底不忍沈璎婼太可怜,而口下留情。 第271章 有人不想他娶呦呦   沈羲和闻言,顿住脚步,转头认真盯着沈岳山:“阿爹,我并非口下留情,而是不妄断任何一人是非。”   大抵在沈璎婼和沈岳山看来,她都是不忍心沈璎婼太可怜,这世间唯一对她之人,在她幼时就当她一个棋子。   真正令她改口的是,她意识到也许陛下真的是对沈璎婼到目前为止是愧疚与疼惜之情呢?   沈岳山忍俊不禁:“以呦呦之谋,不确定陛下是否有这等心思,你应当以自己所判,彻底绝了她的念头。呦呦不是个冒险之人。”   “呦呦不是个冒险之人。”沈羲和也莞尔,“换个人我定会如此,并且令其深信不疑,甚至暗恨上陛下。可她姓沈,是阿爹承认之人。”   沈璎婼姓沈,就凭这一点,只要沈璎婼不行将踏错,她绝不会主动利用与误导沈璎婼。   一种臌胀的暖意填充满沈岳山的胸前,他眼底透着无尽的自豪,这样胸襟宽阔的女郎,是他沈岳山的女儿!   沈岳山眼睛亮的发光,就差学狼一般仰着脖子嚎叫几声的兴奋激动模样,沈羲和真是没眼看,只得给他泼一盆冷水:“若她日后当真被陛下蛊惑,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沈羲和对沈璎婼的宽容,基于沈璎婼的知情识趣,否则沈璎婼也只是个她想杀变杀的敌人。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沈岳山依然面带喜色。   若有一日沈璎婼自己选择了站边,那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我要去看阿兄给我送来的及笄礼。”沈羲和不继续这个话题,加快了脚步。   沈云安给沈羲和送来的及笄礼,不多不少恰好今日送到,是个精美的匣子,沈羲和打开竟然是六个嵌珠金镯,沈羲和瞬间目光亮起来。   有三只嵌了绿松石,有三只没有。   镯子的好不在于价值,而是这镯子和她手腕上这个一样,是藏了机括的镯子。   每个镯子只能藏三根银针,多了就会影响机括的灵活性和射击力度,用完之后不能再往里重置银针,只不过这个机括非他们沈家所有,而是沈岳山救了擅此道的人,这人为他做了三个。   沈羲和只得到一个,另外两个都交给了西北的器械坊拆了钻研,拆了两个终于研制出来。   这次沈云安满足了沈羲和,嵌了绿松石手镯里是有毒的银针,没有钳的还是往日那种浸了麻药的针。   沈羲和高兴不已,拿在手上爱不释手,沈岳山酸溜溜道:“阿爹也给你备了礼。”   “我知我知,阿爹送的呦呦亦喜爱。”沈羲和忙哄道。   “不过更喜爱你阿兄所赠。”沈岳山皱着鼻子道。   沈羲和只好将手镯放下,顾左右而言他:“今儿可还有旁人赠的礼?”   她今日及笄,自然有许多人送礼,送来的礼物几辆马车都拉不完,礼单红玉都还没有整理好,实在是太多了。   留守的随阿喜只能道:“郡主,今儿齐大夫也送了一份礼。”   红玉想起来,立马去取来,竟然是捆好的药包,看得沈岳山脸色有些不好,他女儿生辰,送药这多不吉利!   沈羲和却不在意,她与谢韫怀是朋友,朋友之间哪里来的那么多忌讳。她大概知晓谢韫怀到底还是顾及着一丝男女有备,不好送她钗啊簪啊首饰这类物品。   将谢韫怀的信打开,沈羲和目光一亮,里面有一张药方,这是药浴用的方子,专治各种暗伤!   沈岳山和沈云安这样的武将,不说战场上留下来的伤,就是习武也会留下暗伤,这些暗伤身强体壮的时候不足为惧,一旦上了年纪或是来一场大病那就是致命。   “阿爹,快快快,你今晚就去泡一泡!”谢韫怀送了配好的药,沈羲和迫不及待想知道功效。   她吩咐红玉等人去准备,又把药方给了珍珠和随阿喜:“你们俩看看。”   她只是大致扫了一眼,觉着有些药材过于珍贵,怕是不能普及,希望珍珠和随阿喜能够多出点主意,要是能够改善成为普通药材方子,就是西北的福音。   郡主府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兴致高涨,东宫却一片肃杀,燃着香煤的寝殿暖意融融,可压抑之气却丝毫不比屋外的寒风凛冽。   “查到没?”萧华雍立在高挑的烛台上,一手捻着那枚烛光中发亮的黑棋,一手捏着梗子拨弄着灯芯。   十五连枝烛台高挑而素雅,十五支蜡烛照亮了萧华雍俊美绝俗的容颜,他眼帘微合,面无表情,令人生畏。   “猫儿确系典厩署跑出,失踪了三日,对淮阳县主斗篷撒了荆芥粉之人被灭口。”天圆低着头道。   太快了,尤其是被灭口之人,他让人查了死于天黑之前,也就是沈璎婼尚未出事之前,就被灭了口,所有线索都断了,陛下的人也是一无所获。   原本天圆还以为这是萧长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就是要不择手段娶沈璎婼,可查了之后,不是天圆低估昭王,实在是昭王做不到如此不留痕迹。   “这事儿是冲着孤来。”萧华雍眸光微沉,“有人不想我娶呦呦。”   想将沈璎婼嫁给老二,来绝了他迎娶沈羲和之心。   “会是何人?”天圆一头雾水。   显然不是陛下,陛下有意赐婚。且若是陛下,这事儿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不是陛下,能够在宫里行事,就只能是后妃和皇子,哪位后妃和皇子能够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这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萧华雍唇角闪过一缕冷笑,“日后呦呦入宫,都警醒些。”   这次是算计到沈璎婼和萧长旻身上,估摸着也是知晓这二人有些心思,才会推一把。却没有想到沈璎婼拖了后腿,若是沈璎婼和萧长旻都乐意婚嫁,只怕不好善了。   要么沈岳山强行阻拦,如此一来沈璎婼必然恨极沈岳山,届时就能利用沈璎婼对付沈岳山和沈羲和;要么是沈岳山不阻拦,陛下迫于无奈赐婚,那么就是比他出手破坏这桩婚事。 第272章 送别阿爹   沈璎婼落水一事成了悬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够追查下去,宫中荆芥去向也清清楚楚,那日又是沈羲和的及笄礼,不少人出入宫廷,要去查随身可能就藏在香包里,并无异状的荆芥,无疑大海捞针,当真彻查,沈璎婼落水也就隐瞒不住。   主谋大概也是看到祐宁帝插手,算计落空,也不敢再散播谣言,进一步逼着沈璎婼与萧长旻成事。   沈羲和虽然也觉着有可能是为了阻拦她和萧华雍的婚事,但未必定是如此,兼之这件事情不好深查,也就没有多放心思在上面。   更何况沈岳山要回西北了,年关于他们而言很是重要,上元节更是举国同庆,西北之外的突厥可不是过这样的节日,他们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偷袭,要是得知沈岳山不在,更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沈岳山离开前,接到了沈云安的回信,愿意聘薛七娘为妇,沈岳山便亲自正是登门,薛家人被薛衡压着,只能做出欢天喜地的模样接纳了这门婚事。   婚事定下之后,自然就瞒不住,祐宁帝为此还召见了薛衡,谁也不准君臣二人说了什么,最后祐宁帝竟然大方给沈云安和薛瑾乔赐婚,待薛瑾乔及笄之后行嫁娶之事。   “哎,你哥哥为何娶小妖女啊,我这么豪迈又武艺高强的女郎,不与你哥哥更配么?”步疏林知晓后,一脸被沈羲和抛弃的幽怨朝着沈羲和奔来。   “你若是敢去寻陛下袒露你的女儿身,还能活下来,我便也为你牵桥搭线试上一试。”沈羲和心情好,为哥哥得觅良缘,便不与步疏林计较,随意噎了她一句,便正色问道,“你素来与京中纨绔打成一片,可有听到一些关于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的把柄?”   步疏林扮纨绔有扮纨绔的好处,这些纨绔大多是脑袋瓜不灵光之人,且在家中又身份显赫,从他们嘴里轻易就能套出话来。   步疏林正捻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闻言神秘兮兮问:“他们又如何得罪你了?”   沈羲和极少主动与人为难,除非犯到她头上,否则她基本不会坑害旁人。   “这回倒没有得罪我,而是挡了我的路。”沈羲和微微一笑。   薛衡从宫里回来只说他告知陛下近来精力不济,有乞骸骨之心,薛家如何全看后世子孙,他膝下就养了薛瑾乔一人,临到头只想成全孩子一番心意。   既然他自己都要退下去了,自然就不存在要和沈岳山结盟之意。这是委婉对祐宁帝说,他愿意用仕途来成全孩子的姻缘。   祐宁帝没有怪罪和迁怒的道理,他在琢磨着薛衡退下去,如何提拔自己的心腹。   不过薛衡没有告诉祐宁帝何时辞官,祐宁帝默认为是薛瑾乔出嫁之后,其实薛衡很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这也不算欺君,但给他们争取了时间,他们要在陛下还没有筹谋好,薛衡已经撑不住之前,就把一切铺好路。   最好的法子就是在这之前,把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换个人,就如户部尚书一样,换了人就不好半年内再提升,这样会极大影响六部的运作和效率。   “哟。”步疏林饶有兴趣道,“这是要培植朝堂的势力了?你为何不问太子殿下?你现在可是准东宫。”   “他做他的,我行我的。”沈羲和淡声道,“我们各行其是,亦不相冲。”   步疏林点了点头:“行,我为你去打听打听。”   交付给了步疏林,沈羲和就没有费心派人去查,以免打草惊蛇,反而让别人听到风声,提前将自己的尾巴擦干净。   她陪了沈岳山一日,就把这段时日给沈岳山做的东西收拾好,次日依依不舍将他送出城门,沈云安走的时候,沈羲和不舍却没有这么难过,沈岳山走,她竟然眼眶有些酸涩。   沈岳山大男人也红了眼眶:“快回去吧,莫要着了风寒。”   “嗯。”沈羲和闷声应道。   沈岳山心更是揪着疼,风雪之中为沈羲和正了正斗篷帽子,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头,哑着声音道:“照顾好自个儿,阿爹会时常给你传信。”   “此一去,飞雪天,寒冰道,阿爹要当心。”沈羲和担忧地嘱咐。   “知道了。”沈岳山笑了笑,就利落翻身下马,马儿疾驰了几步,他勒住缰绳,转身对她挥了挥手,才一扬鞭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沈羲和在沈岳山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滑下了两行泪水。   “郡主。”珍珠递了一块帕子。   沈羲和接过擦干泪痕,整理了情绪,起身折返回家,却不知她的马车消失在城门长道之上后,沈岳山纵马从一个小道出来,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片刻,才再次扬鞭安心离去。   沈羲和入城没有多久,一个冻得直哆嗦的小乞儿就冲过来,晕倒在她的马车前。   莫远抱着孩子走过来,沈羲和本要吩咐带去医馆请郎中,看到小乞儿手里拿着一片破布,布上绣着平仲叶,眸光一闪:“带回郡主府。”   平仲叶是沈羲和与曾经的阿呆,现在的崔岱做下的约定,若有事相求,就会让一个小乞儿带着绣平仲叶之物来寻沈羲和。   珍珠和随阿喜一起给小乞儿看了诊,发现之事受不住饥寒而晕倒,给他施了针,很快就苏醒,小乞儿知晓躺在郡主府的床上,挣扎着要下来,怕自己弄脏了床榻。   “你且躺好,有何事,细细与我道来。”沈羲和就在一旁等着。   崔岱现在由崔晋百推荐去了崔氏族学,已经识文断字,若非紧要之事绝不会冰天雪地急着传信。   “郡主,我们孤独园来了个乞丐,他是从河北道定州蠡县而来,他被挖了膝盖骨,双腿溃烂生蛆,阿呆兄长去看我们之时,说这人不是寻常乞丐,让我来寻郡主。”小乞儿口齿流利,从衣兜里翻出绢帛,“他托我将此物交给郡主。”   沈羲和看了绢帛,才知河北道官官相护是何等严重。 第273章 官场黑暗   沈羲和让珍珠和紫玉给小乞儿弄了些吃食,有准备了些郡主府旧衣旧物以及米粮柴火,自己也打扮成了婢女去了孤独园一趟,这事儿她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信了全部,直接上报。   而闹到她的面前,她亦不能坐视不理,且涉及到了孤独园,一个不慎这些无辜的孩子就要被人尽数灭口。还不能大张旗鼓去,太多人盯着她。   尤其是祐宁帝暗示要将她嫁入东宫之后,盯着她一举一动的人就更多。她若是亲自去了孤独园,谁都能察觉不同寻常。   好在郡主府素日就时常接济孤独园、悲田院,沈羲和自己去孤独园,同时又派了另一批人去悲田院,也带了许多吃穿用度。   孤独园看冷萧瑟,冷风中甚至夹着一些异味,酸且臭。对于珍珠等人还好,对于嗅觉灵敏的沈羲和就有些难以忍受,又怕自己捂口鼻的举动伤了孩子的心,只得强忍着。   等她见到齐培的时候,难闻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   “你们散去,我奉郡主之命过来为你们看看病。”珍珠立刻驱散人群。   到让沈羲和舒适了点,沈羲和假作咳嗽,用袖子遮住口鼻,袖口清凉的香气让她晕眩感顿消,珍珠看了看齐培,也就是递信给沈羲和的小少年,这才十三岁。   双腿膝盖骨被挖,溃烂加上伤冻,血肉模糊,又有黄色液体流着,他还发着热,整个人都冻得迷迷糊糊。   珍珠随着白头翁其实看了不少血肉模糊的伤,但齐培的伤还是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的确已经生蛆,她要给齐培清理伤口,幸好有随阿喜在,两个人互相帮衬,倒也没有耽误时间。   一个时辰后才将之收拾妥当,沈羲和绕着孤独园走了一圈,大概了解一番这里的情形。   同一时间,刑部尚书杨府,管事急匆匆跑进来,闭目养神的老太太睁开眼,将人挥退下去,管事附耳道:“老夫人,查到了,在孤独园。”   “还不开把人给抓回来。”老夫人立刻下令。   “不是小人不抓人,是今儿昭宁郡主派了人去孤独园行善举。”管事低着头,有些担忧和焦虑道,“还派了贴身丫鬟,去给问诊。”   “昭宁郡主怎会派人突然去了孤独园?还特意问诊看病?”老夫人面色有些许慌乱。   “应是巧合,郡主今日送西北王出城,恰好遇上晕厥在马车前的乞儿。”管事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将之带回了府中,又放了出来,恐是因此而想到孤独园和悲田院,便立刻让府中人送了些吃的用的去两地。郡主上京后,往日也常派人将郡主府用不上的旧物件送去。”   杨老夫人定了定神:“既如此,便等他们离去再动手。”   “小人听闻他们已经去了一个时辰,担忧郡主派去的丫鬟治好了齐培,齐培知晓她从郡主府出来,说些不该说的话害了二郎君。”管事担忧地说完之后,建议道,“事到如今,老夫人这是只怕要告知大老爷拿个主意。”   “你们这群废物。”杨老夫人面色阴沉,“断了双腿之人,也让他跑到了京都,混入了皇城!”   管事被骂得低头不语。   杨老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一串金珠:“你去把大老爷寻回来,再派些人把孤独园看紧,实在不成……就放火烧院子,再派人潜进去杀了齐培!”   沈羲和尚不知危险在悄然而至,她听闻齐培醒了,就回到了屋子里,屋子被珍珠打扫了一番,还放上了香炉,沈羲和再进去,才没有觉着头晕眼花。   “郡……”齐培显然已经知道沈羲和身份,十分激动,想要挣扎着坐起身。   “不必多礼,你伤势过重,长话短说,莫要强撑。”沈羲和在珍珠搬来的椅子上落座。   “郡主……”齐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请郡主为我齐家四十多口人做主,河北道官官相护,屈打成招,颠倒黑白……”   齐培一个是十三岁的少年,积压了无数的委屈和悲痛,一下子倾泻出来,在他一边哭泣一边痛斥之中,沈羲和才了解了全部始末。   蠡县县令是刑部尚书杨忠兴的嫡长子杨旭林,是祐宁十三年的两榜进士,十六年被指派到蠡县为县令,要说这杨忠兴多坏也不是,他并没有搜刮民脂民膏,也没有糊涂断案。   这三年在蠡县的政绩不算突出却也不算一无是处,眼看着三年任满,他面临着考绩升迁。蠡县豪富齐家出现了偷盗之案,一群贼匪趁夜闯入齐家盗窃。   杀了齐家一个护院,盗走了齐均妻子卧房中一些珠钗金银,后被齐家的护院打退,全部跑掉。   齐培的兄长齐均次日一早就去报案,派人探查之后,发现线索太少,根本难以破案,而本朝有规定,盗窃之案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侦破,若是逾时则父母官也要受责。   这个时候杨旭林不想有这样的岔子,故而硬说齐均是发现护院与其妻有染,故而杀了护院,伪造一个盗窃案,来掩盖自己杀人之事。   护院是齐家家奴,打杀了也没什么大事儿,尤其是还有私通女主人的罪行在前,杨旭林不受理,齐均听了很是气愤,误以为是自己打点不到位,就拿了几百金去贿赂杨旭林。   哪里知道杨旭林尽数退回了这笔金,这事儿齐均有冤无处诉,本没有吃什么大亏,齐均便想着就此作罢。   可齐均的对头从衙门知晓这件事后,就借此来羞辱齐均,大肆宣扬其妻与护院私通,闹得人尽皆知,齐均的妻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齐均阻拦不及,悲痛欲绝,恰好在这个时候,衙门抓到了一伙行窃者,这伙行窃者公认他们就是当日夜里去齐家盗窃之人,齐家护院也是为他们所杀。   齐均痛失发妻,定要衙门给个公道,就将这是上报到定州上谷郡,他却不知上谷郡郡守乃是杨旭林亲爹刑部尚书杨忠兴的弟子,也是因此才将杨旭林派到蠡县。 第274章 纵火灭口   这一纸状告还未得到回复,就被杨旭林知晓,而齐均运气也不好,恰好那日河北道刺史也在郡守衙门,刺史与杨忠兴又曾是同窗,他详细询问事情经过,且有杨旭林拂受贿赂之举,让刺史更信任杨旭林。   以污蔑朝廷命官,贿赂朝廷命官为由将齐均缉拿,严刑拷打要其认罪。   齐家也莫名接二连三出意外,齐均虽是商贾却也硬气,愣是被刑讯而亡也没有画押,齐培知晓之后,收拾细软要上京告状,一路上都在被追杀,从河北道至京都,他足足走了半年,这半年他受尽折磨,终究是留了一口气活着来到这里。   幸运的是他被当成了残疾的乞丐,被收留,乞丐又觉着他年幼伤重,才将他扔在了孤独园,后来崔岱回孤独园给孩子们上课,将他所学相授,被齐培看到,才有后来之事。   “郡主,请郡主为我齐家主持公道。”说完之后,齐培泣不成声恳求。   沈羲和早知朝廷诸多政举存在弊端,当真亲身经历,心里却格外震动,面色也冷了下去:“你可有证据?”   “有,当日盗窃我家中之人,逃脱出来,被我送到齐家常年供奉的道观之中。”齐培哭红的眼中有了些许光亮,沈羲和既然如此问,意味着是要管这事儿。   沈羲和当然要管,这事儿不偏不倚涉及到刑部尚书,她正愁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若非如此,她顶多将齐培和证物托付给信得过的大理寺。   现下,她倒是要亲自参与其中,正在她思虑之际,外面响起了敲锣之声:“着火了,着火了,大伙儿快救火——”   浓浓的烟雾随之而飘散过来,孤独园的守园人立刻召集孩子们往外跑,附近的村民都奔涌过来,有些人跑进来帮忙将慌乱的孩子往外抱走。   烟雾之中,沈羲和看到有人步伐稳健,目标明确躲开所有人往他们这边走来,这人的姿势和行为,都不似普通要帮忙救火之人。   “珍珠,你保护好齐小郎君。”沈羲和吩咐,“阿喜,你背上齐小郎君,我们走。”   为了不引人注意,沈羲和就带了珍珠和随阿喜过来,有了上次沈云安遇山匪之事,沈羲和不放心沈岳山,派了暗卫随行,这次来孤独园,她也没有带几人。   不曾想,杨府之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纵火来掩饰灭口之举。   沈羲和带头,来人果然是冲着齐培而来,原本只是打量他们,待看到随阿喜背着的齐培时,立刻面色一变,不过不等他动手,沈羲和抬起左手,一根针就射在了他的脖颈。   他动作一僵,旋即晕倒下去,被珍珠一把扶住。   沈羲和这次用的是麻晕的针,这可是证人,岂能轻易让他死了,也不值得她废一根毒针。   而就在此时,后面奔上来两人袭向珍珠,这两个人应该是跑进来纵火之人。   沈羲和与随阿喜,珍珠功夫不俗,对付这两个有武艺的人也游刃有余,速战速决将两人放倒,三人才刚往外走,又有五六个人奔进来,一看这架势,直接朝着他们冲过来。   珍珠上前,抽出软剑,这个时候等候在外面对沈羲和形影不离的墨玉也一个纵身而来,她旋身一脚踢飞一人,飘然落在沈羲和面前:“交给你。”   言罢就护着沈羲和与随阿喜往外冲,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放火,火势越来越大,等到一些液体飞溅过来,桐油的气味弥漫,沈羲和面色一凝,竟然还有人趁乱,借着灭火泼的不是水而是油!   孤独园本就是木房,泼了油更是火势凶猛,齐培被安排在最里面的院子,等他们出了这个院子,还未走向最外面的院子,大火已经将屋子全部包围,   墨玉揽着沈羲和的腰,一个纵身而起,咻咻咻的冷箭破空而来,逼得墨玉不得不带着沈羲和又落了下去。   这时候烟雾已经很浓,寒风之中呛人口鼻,灼热的火光也从四周飞蹿而来,似乎要将他们包裹,珍珠杀了无人追过来,只能拉着沈羲和他们躲在院子没有屋梁之地。   “你保护郡主,我去把外面之人解决!”墨玉将珍珠来了,一个飞掠而起,密集的箭矢又朝着她飞射而来。   墨玉旋身灵巧躲过,顾不得屋檐下大火翻飞,足尖一点,借力一个纵身躲开一排箭矢,还未缓上一口气,又是一排齐射而来,过于密集的箭矢,哪怕墨玉敏捷,还是有一箭擦过她的肩膀,她面不改色滚落下地。   一个翻滚又避开一批箭矢,纵身到他们停在门口的马车上,借助马车的庇护朝着隐藏在暗处的人冲过去。   沈羲和站在空旷处,的确没有被烈火所伤,可大量的浓烟,让她头重脚轻,哪怕她用了身上携带的香囊,珍珠又从旁边的积雪中弄湿了手帕给沈羲和,依然让沈羲和坚持不了多久。   珍珠见沈羲和被熏得摇摇欲坠,目光一搜索,就看到正前方被关上的门,她环视了一番火势,觉着她强行撞开门,或许还不会塌,沈羲和就能跑出去。   只不过门上覆盖着一层火,珍珠没有犹豫手上抓了两把雪就朝着燃烧着大火的门冲过去,沈羲和慌忙要伸手抓住她,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朝着门撞上去,握着雪的双手按在火焰的门缝前,雪滋滋化成水,她顾不得手上的灼痛,用力一撞。   被大火烧过的门并不牢固,珍珠又在西北学过破门的技巧,这一撞还真转出了裂缝。   她退回来,被烧脱皮的双手又去抓雪,病人之间是极致的疼痛,沈羲和要阻拦她,却根本站立不稳,张口就是一大股浓烟让她一连串的咳嗽。   随阿喜看不下去,将齐培放下来,也抓了两把雪跟着珍珠一起去撞门。   门被撞出一条裂缝,上面一根粗壮带着火焰的梁木砸落下来,随阿喜一把抱住珍珠,将她护在身下,梁木重重落在他的后背上,烫的他瞳孔紧缩。 第275章 逼我以唇相渡   吸入大量烟雾的沈羲和,看到这一幕,咬了咬舌尖不让自己晕过去。   这个时候远离此地的金吾卫和衙门的差役才姗姗来迟,和墨玉缠斗之人迅速撤退,墨玉立刻折身回来,看着屋顶已经是大火弥漫,对着门缝内的珍珠高喊了一声:“让开。”   她驾着马车直冲过来,马儿见火有些回避,她狠命地抽打,珍珠扶着随阿喜迅速躲开,马儿直冲过来,将熊熊大火燃烧的门撞开,墨玉却面色惊变对着沈羲和高喊:“郡主——”   几乎是同时她甩出了身上的剑,有一支利箭比她先一步射中了沈羲和身后的人。   握着匕首朝着沈羲和落下的人怦然栽倒,是之前被沈羲和扎晕之人,众人回头望过去,是一袭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烈王萧长赢。   墨玉的剑扎在了旁边的石缝中,她飞奔到沈羲和身边,将沈羲和抱在怀里,迅速离开了这里,沈羲和依然保持着清新吩咐珍珠:“齐培……”   “郡主放心!”珍珠忍着伤痛让沈羲和不要担忧。   她明白沈羲和的意思,唯恐金吾卫或是跑来相救的人中被杨府收买,暗中杀了齐培,只要齐培死了,沈羲和说破了天,拿不到证据,杨府的人也能够狡辩。   “烈王殿下,这是个重要人证!”珍珠负伤,无法搀扶齐培,她对着萧长赢高喊一声。   奔向他们的金吾卫和衙门差役值得停下脚步,等待烈王的吩咐。   萧长赢让自己的心腹亲自去背齐培,虽然大门被撞开,寒风袭来让四周烟雾散开,但火势并未减小多少,萧长赢问:“屋内可还有活人?”   “不知。”珍珠只能如此作答。   “迅速灭火。”萧长赢高喝一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真正的灭火,不过一刻钟就将大火扑灭,进去搜寻,除了六具被杀的尸体并无枉死之人。   沈羲和被带回郡主府,消息很快杨府就得知,他们听到沈羲和竟然亲自去了孤独园,险些丧命在内,还救出了活着的齐培,一个个面无人色。   杨忠兴今日一直在刑部,忙于各地报上来需要刑部复审的案件,年关各种鸡鸣狗盗,烧杀抢掠,地方大案多了起来,刑部就忙得像陀螺,杨府的下人来了几趟都没有见到他的人,他听到有人孤独园纵火,气得面色铁青。   天子脚下,竟然有这样的狂徒,还不等他派人去打探,宫中便传来旨意,让他入宫面圣。   杨忠兴入宫时,祐宁帝面色阴冷,旁边还立着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皇太子看似面无表情,沉郁之气却比陛下还要浓烈。   “孤独园失火,杨忠兴你可知晓?”祐宁帝冷声问道。   此刻的杨忠兴只以为是自己失职,惹怒了祐宁帝,忙躬身道:“陛下息怒,此事微臣已知,等京兆尹审查之后,刑部必当严加核实,绝不纵容一人逍遥法外。”   “好一句绝不纵容一人逍遥法外。”祐宁帝抄起面前的奏折往杨忠兴的脑门上砸,“你好好看一看!”   这是一份安东都护府上奏的奏疏,揭露的就是河北道刺史乃至上谷郡郡守包庇蠡县县令。   杨忠兴看得面色一白:“陛下,此事若为真,逆子为官不正,请陛下严惩!”   此刻的杨忠兴尚不知此事真假,却也担忧是真事儿。   “你可知孤独园被救出来的便是齐培?”祐宁帝冷笑,“你倒是告诉朕,何人会在这个时候对齐培赶尽杀绝,不惜天子脚下纵火,甚至连昭宁郡主也要一道灭口?”   杨忠兴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他浑身都忍不住颤抖,现在他若还想不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他也不配做到刑部尚书的位置。   “如此看来,你还真不知情。”祐宁帝还有点诧异,他以为一切都是杨忠兴主使。   “陛下,杨尚书虽不知情喀喀喀……可家中之人竟敢买凶杀人,这份胆量是如何造就?”萧华雍眸色冷淡,若非他所站的位置寒凉,一口冷风让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他气急都忘了伪装!   他现下恨不能将杨府一众人碎尸万段,若非要给杨府定罪,他早就顾不上许多,奔到了郡主府,听闻沈羲和受伤的那一刻,萧华雍有一种要令所有涉事之人都挫骨扬灰的暴戾。   寻常人哪敢这么胆大妄为,京都买凶灭口,还涉及陛下钦封的郡主。   “河北道上至刺史下至县令,竟然个个为杨家效命喀喀喀……”萧华雍不着痕迹换了个位置,凉风一来,他稍有吸入肺腑便不适,“儿着实开了眼界……”   祐宁帝面色铁青,河北道要塞之地,竟然改了杨姓,他最狠的就是地方官员不敬君主。   这些年为着西北都快姓沈而忌讳不已,有个西北王还不止,原来他身边的人也能悄无声息在一道十一州只手遮天。   杨忠兴蠕动了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他沉沉闭上了眼,抖着手将头上的官帽双手摘下来,放在一旁,对着祐宁帝深深拜服下去。   这件事并不是处置杨府一家人就能解决,河北道从刺史、上谷郡郡守一个个都是重罪。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丑事,败坏祐宁帝迎新年的兴致,同时也让他脸面无光,上下狼狈为奸,颠倒黑白,弄出齐家惨案,告示一贴出去,河北道百姓该如何看待他这个帝王?   越想越气的祐宁帝,在查明此案是杨忠兴母亲袒护孙儿而做出来的昏头之举,给杨忠兴的母亲赐了五马分尸之刑,以此来让朝廷重臣重视内宅!   沈羲和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她床沿的萧华雍。   “殿下,你……”沈羲和的嗓音有被烟熏后的沙哑和灼痛。   萧华雍知晓她是不喜他又闯她闺房,还把她丫鬟都给制住,他面无表情从旁边端起一碗汤药,试了试温度:“喝药。”   “你出去……”乏力的沈羲和没有丝毫气势。   萧华雍自顾自舀了一勺汤药递到沈羲和唇边:“呦呦是要逼我以唇相渡?” 第276章 硬气不过一息   萧华雍是个一笑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一般柔和之人,但他不笑的时候那股子不怒自威令人心惊胆战,此刻他对着沈羲和就面无表情,可他的眼瞳依然还是温软的。   沈羲和知晓他之言并非说笑,她若是执意拒绝,他当真会如此。越是如此,沈羲和越发恼怒,她最不喜被人威胁:“萧北辰!”   长睫如扇的眼忽闪了两下,萧华雍将手上的药碗搁下,他转个身坐在沈羲和身边,将她拉起来,在她尚未反应过来,自身后将她拢入怀中,钳制住她的挣扎:“呦呦,我已很是克制。”   “你……”   “我不愿冒犯你,不想为你所厌。”他紧紧抱着她,在她的耳畔低语,“故而,莫要逼我,呦呦。”   “萧北辰,你敢,你若敢……”   “我若敢,呦呦又当如何?”萧华雍将她抱得更紧,甚至用他的脸轻轻蹭了蹭沈羲和的脖颈,看似耳鬓厮磨,他的声音也如亲密之人般低哑温柔,“心中大局为重的呦呦,便因此弃我而去?另择他人?还有谁比我更似乎呦呦?”   “正统嫡出,又命不长,嗯?”   挣扎的沈羲和微微一怔,她的确是因萧华雍这两个缘由而选择萧华雍,甚至也未曾想过要隐瞒萧华雍,她本就坦荡,可乍然被萧华雍拆穿,沈羲和却莫名有一丝不自在。   浓烈的药香袭来,药碗到了唇边,只听到身后的萧华雍诱哄又不容拒绝道:“呦呦喝药。”   沈羲和有些累了,不想与他争执下去,浪费了一碗良药,她奋力挣脱出一只手,夺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一把将萧华雍推开,冷眸盯着他:“正统嫡出可改,命长与否可谋!”   只要萧华雍死了,陛下再立东宫不也一样?或许不用萧华雍死,只要他被废黜便是。   至于命长不长,生死攸关,狭路相逢,她沈羲和从不是用自己性命成全旁人之人!   怕伤着她才让她挣脱,将自己推开,萧华雍看着沈羲和将空碗搁在床头高几上的沈羲和,她双手撑着床沿,面色微白,身着雪白的里衣,青丝如瀑自肩膀滑落,姿态柔弱,可她的目光却刚毅得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呦呦莫气,是我的不是,忧心过重,才会一时失了分寸。”他又温声软语致歉。   沈羲和气急,指着门外:“你出去!”   “好好好,我这就出去。”萧华雍一副听话顺从的模样,“你好生歇息,余下之事我会处理好,小九那里也用不着你去答谢。”   轻声叮嘱完,萧华雍噙着笑转身走了,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沈羲和才重新躺下。   她刚躺下,碧玉就冲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婢子无能,未能拦住殿下,请郡主责罚。”   珍珠姐姐和墨玉姐姐在养伤,莫远带着暗卫去护送王爷,郡主府是她们在把守。   “起吧。”沈羲和疲惫地闭上眼,“你与你们无关。”   萧华雍的能耐,哪里是碧玉能够阻拦得了?莫说莫远等人不在,便是莫远等人在,也未必能够阻拦。   “珍珠、墨玉、阿喜他们的伤如何?”沈羲和关切道。   “郡主放心,伤势不重。墨玉的伤养个十天半月便能好,珍珠姐姐只是些许烫伤,三五日便无碍。阿喜伤得重些,只怕要将养一两月。”碧玉一一详细禀报,这些都是齐大夫亲自来诊断的结果。   “孤独园的歹徒是何人所派?”沈羲放了心,接着问。   “回郡主,是刑部尚书府,老夫人所派。”碧玉回答,此刻已经天黑,事情的缘由都已经查清楚。   “好大的胆子。”沈羲和都佩服这位老太太,怕是无知者无惧。   皇城之内火烧官府救助孤儿的孤独园,还敢买凶杀人。   “他们是不知郡主亲自去了。”碧玉觉着,若非不知沈羲和在孤独园,那老太太也不敢这样张扬。   老太太也并非冲动而为,她是吩咐了杨府的人帮忙疏散孤独园之人,愿意是只打算要了齐培一个人的命,齐培本就是一路乞讨而来,无人识得,便是死在里面也无人追究。   她再拿出金钱来重盖孤独园,若非碰上了沈羲和与墨玉等人,准备好的弓箭手也用不上,只是死了一个双腿无法行走的乞讨者,没有苦主告,官府不追究,孤独园又有了重盖的钱。   这件事就这样囫囵掩盖过去绝不是异想天开,奈何沈羲和亲自去了一趟。   “齐培呢?”沈羲和又问。   “齐小郎君是证人,陛下派人接走。”宫里的人亲自来,他们只能放人。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齐培基本已经安全,沈羲和有些困倦:“我歇息片刻,你去备些谢礼,让阿庆伯亲自送到烈王府上。”   萧华雍说什么萧长赢对她的搭救之恩,让她无需理会,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是她自个儿的事,哪里需要萧华雍为她出面?   此时的萧华雍刚出了郡主府,这次陪着他出来的是天圆,他不是偷跑出来,而是正大光明请了旨来探望沈羲和。   “殿下,您何必呢?”天圆不明萧华雍为何要强行将郡主的丫鬟都拦在外面,这不是徒然让郡主恼他?   坐上马车,萧华雍低头看着指尖的一枚黑子,细细摩挲:“一时脑热。”   那一瞬间就是愤怒不可抑制,知道她遇险,他心急如焚,想要表达他自己的关切,却又知晓她不需要自己的关切,不在意自己是否关切,这种无力又焦急的心情说了天圆也不懂。   见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在他面前柔弱一次,服软一次,他又气又急,差一点就真控制不自觉,强行让她顺从自己喝药,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才未曾铸成大错。   她是那般坚韧刚强之人,她的傲骨宁折不弯,让他舍不得下手,亦不敢下手。   “回宫么?”天圆轻叹一声。   殿下遇上了郡主,将卑微两个字刻入了骨子里。   “去烈王府。”萧华雍眉眼一沉。   他不准沈羲和欠旁人救命之恩。 第277章 太子的谢意不容拒绝   萧长赢是被人叫回王府,因着他带人及时赶至孤独园,祐宁帝觉着此事可疑,差役卫队的人去得太慢,或许还暗藏着收受杨府贿赂的毒瘤,故而让烈王彻查。   萧华雍是皇太子,非旁的亲王。他亲自来了,萧长赢再忙,只要不是十万火急,人命攸关之事,都得赶回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万福。”萧长赢是和萧长卿一道而来。   烈王府的人担忧一时寻不到萧长赢,为了不怠慢萧华雍,才去了隔壁将萧长卿请来。   “自家兄弟,五哥、九弟勿要多礼。”萧华雍永远是那副温和敦厚的谦和模样。   “太子驾临,不知有何吩咐?”萧长赢对萧华雍本就不亲,又隔着沈羲和,就更不欲与萧华雍寒暄。   “孤刚从郡主府归来,郡主托孤代为答谢九弟相救之情。”萧华雍淡笑道。   萧长赢长袍之下的五指忍不住捏紧:“太子,这是弟弟与郡主之间之事。”   “孤知晓。”萧华雍从容温声,“九弟虽对郡主有恩,可男女有别,郡主欲避嫌,这才托孤来代为答谢。”   萧华雍抬手,天圆将几封信函递给萧长赢:“这是孤的谢意,九弟最好仔细阅览后,再定论是否要相拒。”   本来想要直接拒绝的萧长赢听了他的话,狐疑地接过来倒出里面的信函。   随着信函落出来的还有一枚细小的指环,萧长卿面色一沉。   萧长赢却还未反应过来,萧长卿就按住了他的手,对萧华雍道:“太子运筹帷幄,这份谢意过重,阿弟受不起。”   说着他轻轻从萧长赢手里拿过信封,信封尾角滑过萧长赢的指尖时他捏紧了,在萧长卿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把将之抢回来,展开了信封。   里面是萧长卿炸皇陵的证据!   如果这份证据落到陛下手上,萧长卿必死无疑。   萧长赢闭了闭眼,他颤着手将信折好,睁眼之际,眼底一片波澜不惊,对着萧华雍抱拳:“太子皇兄这份谢意,九郎感激不尽。”   “小九!”萧长卿沉声道。   萧华雍的目光在兄弟二人身上绕了一圈,意味不明一笑:“你们兄弟意欲何为,孤不愿掺合,不过孤之人,孤之物,任何人妄图染指,孤都要其死无葬身之地。”   警告完他们,萧华雍大步离去。   萧长卿与萧长赢转身对着萧华雍的背影躬身:“恭送太子。”   等到人消失不见,萧长卿才道:“你不必受他所迫,这份证据不是铁证。”   “不是铁证,可你也解释不清。”萧长赢反驳,“你是我阿兄,我们一荣俱荣。”   陛下不需要铁证,炸皇陵这样的事情,陛下只要猜疑,就足够要命。这已经不止是萧长卿的生死,逼得陛下下了罪己诏,他和阿娘还有平陵都会被陛下厌弃。   “你可知你接下此物,意味着什么?”萧长卿垂下眼。   他防了所有人,自问滴水不漏,却还是被萧华雍抽丝剥茧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哪怕不是铁证,落在祐宁帝手中,也是大忌。寻常事祐宁帝或许会顾及骨肉之情,可这件事是祐宁帝登基以来的奇耻大辱。   “不重要。”萧长赢轻哼一笑,“我拒绝不了。”   萧华雍给他的东西,他无法拒绝,不止是为了萧长卿,也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母亲和妹妹。   太子殿下八岁离宫,他才六岁,才刚刚开蒙不久,之后与太子殿下再无交集,从未亲身领略过太子殿下的手段,今儿第一次,就让他深刻知晓,太子殿下只是不出手而已,他什么都知道,有的是法子,一出手就是致命招。   “是阿兄连累了你。”萧长卿有些自责。   萧长赢接下这份证据,就意味着他日后不能再对沈羲和有丝毫非分之想。   “她原也对我无意。”萧长赢心里难过却不怨怪萧长卿,“这些年,若非阿兄相护,恐怕我也没有今日,你我本就是一母同胞。今日便是没有皇陵一事,我想太子也旁的把柄让我知难而退。   他……不是来表谢意,是来摊牌和威慑我们。”   清清楚楚将他皇太子的能耐与手段摊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看明白,自觉审时度势。   若非他们兄弟尚未与他为敌,只怕就没有今日这一招警告之举,而是直接到陛下面前揭露他们。   “皇太子……”萧长卿低声呢喃。   这三个字对于他们而言太过陌生,诸位兄弟,萧长卿都能够看透,都能猜准。因为他们一块长大,彼此了解,唯独萧华雍,他们对萧华雍一无所知。   萧华雍对他们却了若指掌,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若他是自八岁避开皇宫就开始筹谋,那么他该是一个多么可怕之人?这些年他置身风雨之外,看尽风雨飘摇,或许还是搅风搅雨推手,他连他们都盯得这般紧,可想而知他在朝堂之中布局多深,只怕陛下也不知他的深浅。   不,没有人知晓他的深浅,哪怕他已经在他们面前不做掩饰,他能让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他不在意他们看到的部分,他真正的势力深不可测。   想到此,萧长卿不由低低笑出了声,他莫名有些愉悦,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英明睿智,自问把每个儿子都掌控在手心的陛下,有朝一日败在他从不设防的皇太子手里,该是何等精彩的面容?   萧华雍离去不多时,沈庆就送了郡主府的贺礼,萧长赢看着这份贺礼,沉郁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你回去告知郡主,小王已收了太子殿下谢礼。”   沈庆只得带着礼物折回,萧长赢看向东宫的方位:“阿兄你说的没错,她只是看上了中宫嫡出罢了。”   他早该知晓,那样的女人,怎会轻易动情?   原来他没有得到她的心,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亦不过是单相思。   否则她怎会让亲自来了一趟的萧华雍颜面扫地呢?   “我们兄弟,都栽在同样的女人身上。”萧长赢莫名就与兄长同病相怜。 第278章 在泰山大人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不同。”萧长卿不喜欢任何人与顾青栀作比较,并非轻视沈羲和,只是顾青栀于他而言是独一无二,不可比拟,“你五嫂是天生冷情,昭宁郡主是利益野心。”   萧长赢没有辩驳,兄弟两一时沉默无言。   萧华雍离开了烈王府就便回了东宫,只是当天夜里又因为风寒着凉而发热昏迷不醒。   “风寒着凉?”沈羲和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他又借病外出。   萧华雍仗着太医署有人一贯肆无忌惮,寻了个人假扮他,祐宁帝偶尔去探望,十次就九次都会碰上他刚喝了药歇下,祐宁帝没有对他起疑,自然不是非要见人不可。   故而每次都被他糊弄过去,倒也有他的病情深入人心的之故。   不过想到昨日确实寒凉,他又畏寒,还非要从宫里跑出来看自己,沈羲和又觉着也许这次是真的受了寒,她身边随阿喜和珍珠都受了伤,于是只能在谢韫怀再次来为她看诊之后道:“齐大夫随我入宫一趟吧。”   “去看太子殿下。”谢韫怀似乎早已料到。   沈羲和颔首:“太医署能人辈出,但太子殿下还在螫针治疗之中,现下阿喜不能继续为他治病,只能劳烦齐大夫。”   由于谢韫怀负责沈羲和身体调理的缘故,时常到郡主府,随阿喜擅长针灸,其他的却是弱项,尤其是问诊开方,他有心向谢韫怀请教,谢韫怀也不吝惜,作为回报,随阿喜也与谢韫怀分享针灸之术。   前段时日随阿喜给萧华雍螫针治疗,也是多有和谢韫怀探讨。   “郡主待太子殿下似有不同。”谢韫怀收好药箱道。   “他之于我是救命恩人,亦是我日后托付终身之人。”沈羲和直言道,“自是与旁人不同。”   只是这份不同,却不是萧华雍期待的那份不同罢了。   谢韫怀答应与沈羲和一道入宫,冬日寒凉,谢韫怀自己不能入宫,沈羲和的丫鬟也不能带他入宫,非得沈羲和亲自跑一趟不可。   到了东宫见到天圆,说明来意,天圆只能将沈羲和请到一旁如实道:“殿下不在宫里。”   沈羲和颔首,她原是担心萧华雍当真受了寒,他借病外出也在意料之中,并没有觉着有何不妥,这属于萧华雍的私事儿,沈羲和也无心打听。   她转身欲走,天圆却拦住了她:“殿下是去追西北王。”   沈羲和眸光一凝:“为何去追阿爹?”   “有些宵小之徒欲对王爷不利,殿下亲自一趟。”天圆见沈羲和面色冷沉,眼底浮现忧色,忙又道,“郡主莫要担忧,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足挂齿。”   “乌合之众,不足挂齿?用得着他亲自前去?”沈羲和显然不信,她阿爹久经战场,若是小麻烦,萧华雍传个信便是,她阿爹自己就能解决,何须他冒险亲自前去?   天圆有些不自在道:“属下也是这般劝说殿下,可殿下说……”   “说什么?”沈羲和不解为何天圆一脸难以启齿。   天圆低下头:“殿下说,这是在泰山大人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沈羲和:……   一口气堵上她的心口,弄得她不上不下,她素来知晓萧华雍没脸没皮,却不想他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私底下竟然就在心腹面前称她阿爹为泰山大人!   感觉到沈羲和的怒意,天圆立时将头低得更低,他就知道郡主定然会生气,偏太子殿下离去前信誓旦旦。   “我今儿冒犯了她,最后虽也服了软,可到底是惹她不悦,若她听闻我染风寒,非先质疑我借病外出,而是前来宫中探望,定是心中待我不同。”   太子殿下但是说得那叫一个眸光柔和,仿佛就见到了今日郡主来的画面:“你只管将我的原话讲于她听。”   天圆觉着自己作为心腹还是要在主子得意忘形之时劝谏:“殿下,郡主素来端正守礼,您……您这都没有成婚,甚至连定亲都无,你就……郡主只怕要恼。”   “不怕她恼,孤又不在她面前,她恩怨分明,最是体恤下人,再恼也不会迁怒于你。”萧华雍唇角噙着笑,摸着他的枕头好一会儿才离宫。   谢韫怀在大殿就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沈羲和,怒气冲冲走出来,虽然对他收敛了怒色,可她的不悦是掩饰不掉,谢韫怀问:“太子殿下可还好?”   “好得很,我们走。”   沈羲和面色不大好地离开了东宫,宫里很快就传遍了,自东宫传出来的版本就是昭宁郡主撞见太子殿下不好生服药,气得昭宁郡主拂袖而去。   太子殿下自知理亏,立时派人送了一份礼到郡主府赔不是。   听得未婚男女酸了牙,不就是喝个药么?非得闹出这样一出,给谁看呢!   回到郡主府收到萧华雍的信,沈羲和才知萧华雍早就料到她会恼怒,目的就是让她配合自己演一出戏,让他人在东宫之事更真实,信里也将这次要针对沈岳山之人是突厥简明说了一遍,目的是为了让西北乍然群龙无首,嫁祸给陛下,扰乱朝纲。   沈岳山确实在进入陇右道之前的峡谷遭到了潜入进来的突厥埋伏,这群突厥早就在这里等候他,大雪纷飞,条件恶劣,遭遇奇袭,他们被困在峡谷之中。   万幸是上方的弓弩手被沈羲和派来暗中随行的莫远给击毙,前后有人他们只能强攻,只是对方设下的陷阱极多,让沈岳山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不管不顾,早已脱困。   这些人都是他在西北精心培养,沈岳山一个都不想折损,但前方必须要一人打头阵去将所有陷阱挑出来,这个人大概率是要牺牲,沈岳山要亲自去,十几个人刀架在脖子上,若是沈岳山亲自,他们就齐齐自刎谢罪,气得沈岳山面色铁青,只得停下想别的法子。   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几只雄鹰盘旋,雄鹰俯冲而下,越过了沈岳山等人,朝着正前方的窄谷飞过去,牵动了不少被风雪掩盖的陷阱,飞出一排排长箭、刀剑、山谷之上还滚落不少石头。   一人一骑从他们身后飞驰而来。 第279章 翁婿联手?   沈岳山的护卫迅速将他保护起来,对着来人严阵以待。   勒紧缰绳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岳山在寒风之中眯着眼,看着他撕裂袅袅寒雾,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那张过于华丽俊美的脸,这世间只怕再难寻出第二个。   沈岳山看清了来人,抬手挥退了护卫,审视着及至近前的萧华雍,骑在马上抱拳:“太子殿下。”   护卫们对视一眼,齐齐翻身下马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诸位将军不必多礼。”萧华雍拽着缰绳的双手抱拳算是回礼,而后看向沈岳山,“王爷,雍特来护送王爷一程。”   “区区鼠辈,何劳殿下亲来?”沈岳山对萧华雍不做掩饰的猜疑。   “王爷入京时,曾言要考校雍之武艺,雍今日前来是为兑现当日之诺。”萧华雍含笑谦虚作答。   当日入宫见陛下,萧华雍送他出宫,两人确有约定改日切磋切磋,只不过萧华雍身为东宫,轻易不能离开皇宫,沈岳山又忙着陪女儿,这个约定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好,且让我看看殿下的身手,够不够格做我女婿!”沈岳山爽快应下,调转马头,看着前方凌乱的狭窄路径,“殿下是选左还是选右?”   “王爷……”   下属一听要劝谏,却被沈岳山抬手制止,沈岳山炯炯有神的双目望着萧华雍,下颚微抬,似笑非笑。   萧华雍驱马上前两步,与沈岳山并驾齐驱,恰好就在左手边:“顺天意。”   言罢,他抓紧缰绳侧首看向沈岳山,沈岳山也恰好转头看过来,两个男人眼底都迸发出了斗志昂扬的光,两人同时喝了一声,扬鞭而起,马蹄飞扬,雪花飞溅,沿着这条山谷的两边分别冲上去。   四野茫茫,雪白一片,黑色的斗篷在风中如天空中飞旋的鹰矫健而又迅猛,他们直冲过去,前方锐利的箭飞射而来,一支、两支、三支……   越来越密集的箭矢,一浪接着一浪,在他们的眼瞳之中放大,萧华雍身子一滚,一手拽着缰绳一脚勾紧马鞍侧身贴在马腹与石壁之间。   沈岳山却拔出了长刀,他只是双脚勾紧马鞍,松开了缰绳,大刀在他的双手间旋出了残影,将所有利箭挡开,马儿依然疾驰奔涌。   待到一批密密麻麻的箭矢射来他身子后仰,后背与马背相贴手中大刀依然霍霍生风。   这时两边的上方又有石头被推落,咚咚咚咚砸下来,萧华雍黑眸微沉,翻身而上侧头躲过几支利箭,勒住马儿抛出了蛇形的路线,躲开滚落下来的石块同时闪开暗箭。   沈岳山紧随其后,看着萧华雍一骑绝尘,提拔的身姿配合着健硕灵活的马儿,迅速判断两边滚落的石块,每一块都精确闪躲开,眼底划过赞赏。   萧华雍摸出骨哨一吹,盘旋的雄鹰锐利的眼睛对准埋伏好的敌人俯冲下去,大乱了敌人的阵脚,萧华雍马鞭重重一甩:“驾!”   马儿吃痛狂奔起来,他盯着前方,突厥这次设伏的将领是三王子穆努哈,他反应极快,立刻做了手势,让一部分朝着雄鹰射箭,一部分继续用暗箭阻拦萧华雍,推落石块的人继续。   穆努哈拉开自己的弓箭,先是对准了萧华雍,两人的目光远远相撞,他却在放箭的一瞬间,弓一转,那边萧华雍被这虚晃一招误导,他躲开这原本以为是要射向自己的箭,却不想箭射在了旁边崖壁上的厚雪里,大块大块的雪抖落下来,顺着石壁越滚越大。   萧华雍立刻控制住马儿一个飞跃而起,才险险躲开,马蹄落下,突厥首领又故技重施,箭矢再一次对准了萧华雍,萧华雍勒着马儿不敢减缓速度,否则就会被流箭射中,或者被不断滚落的石块砸中。   这一箭若是误判就是致命伤,若是闪躲这支利箭,箭却射在石壁厚雪之中,他未必来得及再躲开,可若是不闪躲这支箭,这支箭却朝着自己射来,必然被一箭重伤。   萧华雍的唇角缓缓扬起,他先做了个勒马闪躲雪球滚落下的动作,让穆努哈下意识就朝着他把箭放出去,而萧华雍在利箭离弦的一瞬间,身子一纵飞掠而上,成功避开凌厉一箭。   穆努哈正在懊恼自己上了萧华雍的当:“狡猾的汉人!”   他的得力手下几乎是在穆努哈放箭的一瞬间,就搭箭拉弓,三支利箭朝着萧华雍纵身而起的方向射过去,穆努哈也紧接着拉弓预判到萧华雍要如何避开这三支箭,他挂起阴冷的笑,长箭朝着虚空放出去。   萧华雍躲过穆努哈第一箭,才刚刚落下还没有来得及落到马儿身上,三支利箭飞射而来,他虚空之中身子一拧带着飘落的雪花飞旋,拔出藏在腰带之中的软剑,在石壁上一抵,也就是这时穆努哈第二箭迅猛射来。   萧华雍一转头箭就在瞳孔之中放大,眼看着下一瞬间箭矢就要扎入他的皮肉之中,一支呼啸的长箭冲他另一边飞来,就在他面前将穆努哈的冷箭射飞。   萧华雍唇角一扬,迅速扫了扫形势,他一脚踩在石壁上,朝着下面自己狂奔的马儿飞扑过去:“王爷,掩护我!”   几个纵身起落,避开乱箭,萧华雍一个口哨,马儿朝着他飞来,他落在马儿身上一滚,一脚勾住马鞍,让自己没有滚落在地,一手将绑在马儿上的弓箭抄走,另一手拽紧缰绳用力一拽,借助马儿的力气飞掠而起。   拔箭、挽弓、瞄准,飞旋间迅速射出两支利箭,箭矢迅猛朝着穆努哈和他的心腹射过去。   他们二人藏躲的地方狭窄,边缘是石壁,两人下意识往后退,萧华雍的箭却迅猛无比,只是眨眼间就到了近前,穆努哈精准将弯刀挡在胸前,箭矢射穿弯刀只有箭头穿入了皮下些许,不过巨大的力量还是让穆努哈仰头栽倒下去。   穆努哈的心腹却没有这份准确度,并未拦下萧华雍的箭,被一箭穿透前胸后背的正中间,当场死亡。 第280章 偏爱成了习惯   两名主将重伤,军心大乱,迅速撤离,受伤的穆努哈不甘,却也只能任由手下带着他撤离,为了这次偷袭他们做主了准备,耗费了大量的财物,就是想要将沈岳山一举击毙。   令皇朝大乱,他们就能趁虚而入,结果却被不知从何处杀出来的白面小将破坏,穆努哈死死盯着萧华雍,要将这个人深深记住,今日一箭,他日必然要讨回来。   此刻萧华雍已经飘然落在自己的马儿上,对着疾驰过来的沈岳山抱拳:“多谢王爷搭救。”   沈岳山带来之人也追了上来,回首看了一眼一个不损的爱将,沈岳山心情大好:“合该是微臣谢殿下。”   原以为是一场小规模的设伏,真的和萧华雍闯了沈岳山才知晓,这次惊险异常,他若是独自一人硬闯定然要受伤,而他手下少则要折损几人。   “助王爷,雍之责。”萧华雍谦和笑道。   沈岳山笑容隐含深意地打量了萧华雍两眼,一扬鞭纵马往前。   “殿下好英姿!”   “殿下好箭法!”   “殿下好神勇!”   ……   跟在沈岳山身后的将士,都纷纷恭维抱拳后,一夹马腹跟上沈岳山。   萧华雍微微一笑,也打马跟上去,离开了峡谷之中,风雪越发肆掠,几乎令人难以睁目,现在他们已经踏入了陇右道,属于西北的领地。   顶着风雪他们疾驰了两刻钟,到了一个小镇,镇上的男男女女都认得沈岳山,一见到沈岳山都从屋子里钻出来,小脸相迎,有些百姓还拎着自家六七岁的顽童,问沈岳山:“王爷,我这孩子皮实,把他送入军营,追随王爷,护我河山!”   “还有我,我家也结实力大,还能吃!”   “阿奇耳,你是自己养不起,要送到军营让王爷帮你养吧……”   惹来一串哄堂大笑,众人对沈岳山尊重却又亲近,沈岳山也毫无架子,甚至从善如流将推到自己身边的孩子捏了捏胳膊:“不错,结实,可还得自个儿再养养,我可养不起。”   “王爷,我们也养不起,这小儿太能吃!”中年汉子十分随意与沈岳山接话。   “去郡守府,问问牛郡守,为何你们养不起孩子?”沈岳山豪迈道,“我只管你们的安危,让你们吃饱喝足是朝廷的事儿。”   “王爷莫听他浑说,我们都能吃饱喝足,都笑得朝廷仁义宽厚。”明显是镇子上德高望重的人将大伙儿推开,带领着沈岳山他们入了屋内。   给他们少了热水,煮了热羊奶,让他们暖身。   萧华雍和沈岳山换了衣裳,坐在火堆前,其余人都去了他处休息。   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在狭小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吊锅之中的骨头汤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明亮的火焰映红了沈岳山半边脸:“殿下对犬子所言,微臣已知;殿下的心意,今日微臣也看见。实不相瞒,今日之前,微臣对殿下多有猜疑。”   萧华雍听着露出温顺的笑容,宛如一个聆听长辈训诫的晚辈。   “呦呦是我的女儿,我比任何人都知晓,她自小就无与人共结连理的心思……”提到这一点,沈岳山有些自责。   沈羲和没有母亲,少了一些女儿家的柔性,和女儿家的羞怯。她自幼最大的心愿就是多活几日,多陪一陪父兄。除了他们父子,和陶家人,她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亦不打算再多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盖因她的病情不能心思过重,最忌大悲大喜,为了长寿她把能够让她思虑和影响悲喜的人尽可能的减小。   幼时看了太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导致她对男女之情不但不心生向往,反而成了忌讳。她不觉着那些缠绵悱恻多么感天动地,只觉那些男男女女自私、痴傻、愚笨,白活一遭。   为了一个陌生人寻死觅活,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置至亲于不顾……   沈岳山和沈云安太忙,有时十天半月才能见到她一回,对她的教导一直是请了女先生,可女先生教导的都是为人处世,明理知礼,非亲生母亲,怎敢逾越教导她男女之事?   因而让沈羲和在这方面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思维,兼之她对父兄的依赖,让她更觉着去对一个陌生人动心动情,就会变得不能自控,变得面目全非,那她一生都不要。   “其实早些年,我与她阿兄用此打趣她之时,她也曾说过一两句,我们只当她女儿家面皮薄,也不好打趣她,怕她恼了伤了身子……”沈岳山越说语气越沉重,“及至犬子端正月上京,我才知我们父子对她忽视多重。”   萧华雍其实一直很不理解沈羲和为何就独独对男女之情如此冷漠无心,他之前问过,沈羲和对他说是因世道不公,他信了。此刻从沈岳山这里方知,远不止如此。   她是一个因为体弱不能大悲大喜,而觉得古往今来痴男怨女都是悲喜交加,才从根源上暗示自己,动情约定于不惜命?   而她又想要活得更久一点,这才早早就绝了此念,此念这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   另则她由沈岳山与沈云安捧在掌心长大,对亲情的依赖极重,又被话本那些为了感天动地的男女之情六亲不认的举措吓到,便警告自己不可成为这样的人。   这个过程之中,她定是与人讨论过,为何一个人会为一个陌生人如此罔顾亲情。   怕是有人辩驳不过她,又说服不了她,对她说过类似于“待你遇上了便知,情不能自控”的话。   才会让她更害怕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伤了沈岳山和沈云安,故而就更加排斥男女之情。   了解到沈羲和为何形成这样的性子,萧华雍的心微微刺疼。她若是有母亲教导和陪伴,若是能够看到父母鹣鲽情深的日子,定不是这番模样。   沈岳山抬眸,目光真挚地看着萧华雍:“殿下,你若不图两情相悦;呦呦会是这世间最贤惠的妻子。”   不妒不闹,掌中馈,镇内宅,无人能胜过她。 第281章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似沈羲和这样的女子,她嫁给任何一个寻常男子,都会顺逐一生。   不在乎夫君心意,而她主母的威严也不需要夫君给,她能靠自己树立。   夫君知礼守矩自然是相安无事;夫君若是不懂规矩,非要给她难堪,她有的是法子让自己成为寡妇,当家做主。   这个前提必须是无情,只是寻常夫妻相敬如宾。像萧华雍所求,便是她的心她的情。   “王爷,雍一生从未有攻而不克。”萧华雍也坦诚道,“王爷请放心,雍对呦呦绝非男人的征服欲,而是真心想要与她永结同心。”   “殿下今日能亲自前来,不惜冒险助我,殿下待呦呦的心,我信。”沈岳山颔首,“可人心易变,殿下便能保证始终如一?”   萧华雍闻言眼底露出一丝锋芒:“王爷丧偶多年,为何能够孑然一身至今?”   “你以为我便没有动摇过?”沈岳山也不在乎萧华雍如何看待他,“这世间哪有多少长情,我对亡妻固然有情,却也不是情深到她死后能为她枯守一生的地步。   更何况我身份贵重,这些年往我身边来来去去的女郎,形形色色,胜过亡妻者亦有。”   “可王爷并未踏出这一步。”萧华雍道。   “非是我情深义重,亦非我定力了得。”沈岳山拾起一个木棍掏了掏火堆,“而是在我心中,呦呦和不危更重要,在我心有动摇之际,我便会问自己,若是我带了这样一个女人回家,我是否能够承受得起与儿女离心的代价?”   答案是否定,他承受不起。沈云安是他的长子,是他倾注了全身心去培养的继承人,沈羲和是他的爱女,因为自己疏忽导致她生来体弱,他的愧疚和怜惜全部倾注在她身上。   将她从一个小肉团养到亭亭玉立,幼时她那么小小的一个,哭声都是断断续续,只有眼泪珠子般滚落,听不到连续的哭声,生怕她虽是会哭断气,故而格外宝贝。   这种呵护在她渐渐长大,看着她在自己精心照顾之下,一点点立住的成就感,不啻于攻城略地,慢慢的成了他的习惯,习惯照顾她的情绪,习惯见到她的笑颜……   也就是这种习惯的偏爱,在她逐渐成长中反哺给他的欢乐和暖心,令他对她越来越重视,重视到舍不得她伤心,就能够克制住做出让她伤心之事的冲动。   “我身为阿爹尚且如此,更遑论你只是夫君。”沈岳山比沈云安更犀利也更真实,“这些年,若非见到她一日复一日长大,变得贴心,变得乖巧,变得可人,我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到了沈岳山这个年纪,更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地久天长。他相信是人与人之间有来有往的情意。   他不知若是这些年沈羲和并未长成这样,而是变得刁蛮任性,忤逆不孝,对他和沈云安只知索取不知关怀,他还能不能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事事依她,处处护着她的好阿爹。沈岳山的话让萧华雍默然不语,他眼底闪现一丝茫然。   这一份茫然不是对自己心意的不确定,亦不是对自己真情的质疑,只是未知的将来怀有的敬畏,他没有沈岳山的阅历,亦没有经历过沈岳山那么多的诱惑。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也会变成一个不坚定之人。   萧华雍这样的反应令沈岳山更满意,若他都不思虑便信誓旦旦,这样的自负会让沈岳山担忧,也更能说明萧华雍对沈羲和以及他们的未来不是真心思量。   “倘若呦呦与你两情相悦,我或许会少些顾虑,可呦呦的性子……”沈岳山轻叹道。   萧华雍的目光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大雪,从失神到渐渐聚焦,眼底是难以撼动的坚定:“王爷肺腑之言,雍感激于心。”   他转头,不躲不闪对上沈岳山的目光:“呦呦自小立志弃情绝爱,她心智坚韧,轻易不会动摇。我知王爷与世子所忧,忧我日后一厢情愿,爱而不得,心生怨怼,借此行伤她之举。”   沈岳山颔首。   “当日世子也曾对我言及,我信誓旦旦道此心不变,此情无悔。”萧华雍缓缓绽开唇角,笑容在火光下,似春风般轻柔温暖,“今日王爷待雍以诚,雍亦如此言,王爷定时不信。”   “不信。”沈岳山干脆吐出两个字。   萧华雍笑容加深:“我便像王爷许诺,他日我若无力再去求呦呦之心,定会及时收手,放她回西北,绝不会因此伤她一丝一毫。”   沈岳山眼眸深沉,深深望入萧华雍的眼底,探究了他许久:“为何?”   他作为父亲,自然觉着沈羲和是这世间无可挑剔的女郎,但他没有失智到觉着普天之下人人都该如此看待沈羲和。   那么沈羲和就如此值得萧华雍掏心掏肺?   萧华雍认真思忖了片刻才失笑摇头:“王爷要问我为何,我却说不出一丝缘由。不知何时对她用心,不知何时将她放在心上,不知何时想要执她之手,此生再也不放开……”   追根究底,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知自己动了心,难以自持,无法自拔。   沈岳山端详了萧华雍片刻,才愉悦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笑得猖狂肆意,透着一股子自豪的豪情。   笑够了之后,沈岳山拍了拍萧华雍的肩膀:“殿下,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萧华雍从沈岳山激励的话中,听出了幸灾乐祸以及坐看好戏的戏谑之意。   不过便是明知沈岳山只等看他笑话,萧华雍也不敢点出来,只得道:“雍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沈岳山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目光,羊汤煮好,又有人端上菜肴,沈岳山高兴,便让人拿了酒来,让大伙儿痛饮两杯暖身助兴。   当沈岳山将他的藤实杯拿出来时,萧华雍紧紧盯着,目不转睛。   沈岳山只当他是看到上面的人像与沈羲和肖似,还炫耀道:“这是呦呦赠我,呦呦素来如此,得了好物总想着我这个阿爹。” 第282章 沈羲和的劝诫   寒风吹来,一口热酒下肚,萧华雍不但没有被暖到,心里还凉飕飕,活像一丝不挂站在冰天雪地。   他不是生气,就是心里不好受,他知晓沈羲和待他无半点情意,但看到她将自己精心备下之礼转手送给旁人,哪怕这个旁人是她生父,他也吃味!   原本得到沈岳山认可的那一丝喜悦荡然无存,都不用沈岳山撵他走,他次日一早就急匆匆走了。   “王爷,殿下似有不愉?”副将不知为何,睡了一觉这位太子殿下就态度大变。   沈岳山似有些嘲弄地冷笑一声:“狼子野心。”   这会儿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若只是呦呦送他一个杯子,何至于让这小子脸色如此臭?他应是艳羡居多才对,这明显是杯子是由他赠与呦呦,呦呦转赠给了自己这个亲爹,才会有的憋屈模样。   女儿要嫁,这人又栽在女儿身上,他做爹还能阻拦不成?接受萧华雍当女婿,可不代表他看萧华雍顺眼,翁婿之间,永远没有顺眼一说。   不过是该谈正事之时谈正事,没有正事之时,翁婿就是敌人!   敌人不好受,沈岳山就开怀,马鞭一扬,优哉游哉地骑着马儿前行。   走了两步,沈岳山才停下来面色不大好:“坏了。”   “何事?王爷?”手下的将领立刻围上来,纷纷担忧不已,有些人更是警惕环顾四周。   “忘了让殿下把驯鹰之法留下。”沈岳山觉得亏了。   萧华雍竟然能够训练出这么多听话的雄鹰,他只知道契丹有这等奇人,中原未曾见过。   若是训练出一批雄鹰交给斥候,日后行军作战大有裨益。   无论是隐藏自己,还是发现敌人,或者干扰敌军,都是奇招。   “王爷莫急,你们日后是翁婿。”得沈岳山信赖的副将忍不住打趣,“属下看太子殿下也是个有心人,只怕不用王爷开口,太子殿下也会双手奉上。”   沈岳山瞥了他一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关于驯鹰一事,他须得抽个时日单独与萧华雍谈一谈,这两人日后能否白头偕老。沈岳山自己都不敢妄下定论,两个心坚志强之人,都不是轻易能够动摇。   不知未来是他的宝贝女儿冰雪消融,还是太子殿下知难而退。   这等至关重要之物还是算清楚些好,沈岳山可不想自己占了旁人的便宜,影响女儿的决定,甭想通过讨好他,让他女儿回馈。   萧华雍离开了三日,沈羲和有些担忧,担忧沈岳山的安危,莫远也迟迟未带人回来。   陛下这段时日都在忙于肃清河北道,上上下下调度了一遍,到底是朝廷任命不妥,导致齐家惨案,对于齐培也是多有补偿,只不过齐均夫妻再也无法复生,而齐培也永远站不起身。   齐培恳求郡主府医师救治,祐宁帝也许可了,谢韫怀、珍珠与阿喜三人轮番治疗,他又求生之欲强盛,这才保住了小命,日后肯定是不能行走,寒凉时节还可能膝盖疼痛难忍。   “能苟活,小人已知足。”齐培倒是豁达。   沈羲和盯着他,他看似平和,其实沈羲和能够感受到他眼底没有丝毫光亮,这样的沉寂阴翳非常:“你可知我为何助你?”   齐培不知沈羲和为何有此一问,他只能答:“郡主心善。”   “心善?”沈羲和嗤笑一声,“你错了,我救你并非因我心善,而是在你来前,我就想要对付杨府。”   珍珠和随阿喜看了沈羲和一眼,谢韫怀含笑而立。   齐培的眼瞳更晦暗。   “觉着心凉了?这世间没有一丝温情?”沈羲和直戳他的内心,“我与你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救你?不要对这世间任何陌生人报以奢望,这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一则。”   齐培垂着头抱拳:“多谢郡主赐教。”   沈羲和双手挽着披帛交搭于胸,缓步往前走向窗边:“你此刻定然心有愤懑,怨世道不公,恨苍天无眼。”   齐培沉默,他不想否决,他也清楚沈羲和能够判断他所言真与假:“我不该恨么?”   “该。”沈羲和道,“没有人应该受罪,旁人欺你辱你,你就应该还击。可你若因此而牵累无辜之人,你和你怨恨之人便再无区别,也没有资格再去怨恨。”   齐培豁然抬起头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也恰好回首,对他莞尔一笑:“这世间能够受得住大起大落,身残亲亡之人绝非池中之物。你今日能够挺过这一关,日后便再无磨难能够困住你。但我希望你破茧成蝶,而非恶龙脱困。   你怨恨这世道,那便尽你之力,去改变这个世道。只有懦夫,才会把将满腔怨恨倾泻在弱者身上。”   齐培目光茫然,又是失神地望着沈羲和的方向。   “这是我今日教你第二则,可恨可怨,却莫要成为你自己所憎恶怨恨之人。”   “莫要成为自己所憎恶怨恨之人……”这句话直击齐培的心灵最深处,让他有些畏惧,他总觉得他已经被沈羲和看透。   “我会救你,固然是因为你正好让我达成所愿,但最根本在于你们一家确然是蒙冤受害者。”沈羲和这才说道这一点,若她一开始说这些,是得不到齐培内心的共鸣。   他是受害之人,这个时候任何人劝他宽心,劝他日后好好为人,他都听不下去。   沈羲和不希望他只因着自己相助之情,在自己面前做个正常之人,背后就是个疯子。   “你齐家若非蒙冤受害,便是与杨府有关,我亦不会出手相助。”沈羲和道,“杨府残害你齐家,罪魁祸首五马分尸,刑部尚书流放三千里,蠡县县令斩首,刺史革职永不录用,郡守徒刑三年,其子孙三代不可出仕,这是给你兄嫂的交代。”   “可我兄嫂却无法活过来。”齐培眼中含泪。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沈羲和轻声道,“我未曾受你之难,无权劝你释怀,但你千辛万苦活下来,我想满腔仇恨制造更多如你这般的可怜人,不如将齐家发扬光大,告慰先祖,令你兄嫂含笑九泉。” 第283章 太子殿下不做无名英雄   沈羲和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就讨人嫌了,至于能不能听进去,能不能放下心中的愤懑,就要看齐培自己。   他日后是行善还是行恶,端看他自己如何抉择。   走出门口,迎面而来一阵寒风袭来,沈羲和顿住微微侧首:“齐培,你阿兄是个怎样的人?”   “我阿兄虽是商贾,却为人仗义,生意往来,贵在以诚。每年也会给孤独园、悲田坊捐赠财物,道观佛寺凡行经必添香火钱。”在齐培心里,哥哥是最光明磊落之人。   沈羲和在微白的天色间绽放浅浅的笑容:“你若心中不定时,不妨想一想你阿兄盼着你成为怎样的人。”   说完,沈羲和迈出门槛,携裹着寒风离开。   齐培的目光透过窗棂,追随着她,看着寒梅飘舞,雪花纷扬间,她清雅绝俗的半边脸柔和如春光,她的那句话深深刻入脑海之中。   阿兄盼着他成为怎样之人?   他沉思的双眸在雪色之中渐渐失神,他响起了阿兄昔年的谆谆教导。   “我们阿培啊,日后一定要刚强、正直、阿兄不求你大富大贵,不求你出人头地,但求你活得无愧于心。”   眼眶一酸,晶莹的泪水跌出,砸在手背上,让齐培再一次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沈羲和远远听到齐培不再压抑的哭声,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能痛痛快快哭一场才好。   离开安置齐培的院子,沈羲和就看到红玉疾奔而来:“郡主,莫远回来了。”   沈羲和疾步走到正堂,看到一身风霜,有些狼狈的莫远:“阿爹可还好?”   “郡主,此次多亏殿下及时赶至……”莫远并不是刻意为萧华雍说好话,而是实事求是地将他所知所见尽数告诉沈羲和。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突厥竟然会不惧可能引起两国交战,潜入进来,冒着风雪埋伏好几日,是不惜代价要刺杀王爷。   沈羲和听完对萧华雍很是感激:“太子呢?”   “太子的神驹比我们快许多,只怕今早或者昨晚就已回宫。”莫远答。   “他可有受伤?”沈羲和又问。   “并无。”还和王爷在镇上留宿了一宿,喝了酒呢。   沈羲和这才安心:“快去洗洗,带着他们好生歇息,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属下职责所在,郡主莫要如此说。”莫远抱拳,“属下告退。”   沈羲和转头问珍珠:“珍珠,你说我如何答谢太子殿下?”   珍珠虽然在养伤,却不妨碍行动,故而每日还在伴在沈羲和身侧,她思忖后道:“太子殿下救了王爷,王爷定然会答谢,郡主聊表心意便可。”   沈羲和想了想也觉得是,她备下太贵重之物,萧华雍未必会收,想了想沈羲和道:“明儿去东宫看望看望太子殿下。”   她还是给萧华雍做些吃食吧,不过天气寒凉肯定不能在府上做好了再带过去,只能到了东宫,亲自给他做,东宫不缺食材,她带一罐自己调制的酱料,挖了一坛沈云安在时,一起酿制的菊花酿。   沈羲和正在琢磨着怎么去东宫答谢萧华雍,萧华雍此刻在东宫,太医令给萧华雍诊完脉只能沉沉叹口气:“殿下,您可不能再妄动内劲,要是被师兄知晓,微臣非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太医令之所以成为萧华雍的人,是因为他幼时还师从令狐拯的父亲,他是被父亲秘密送去,朝中无人得知,有了令狐拯这一层关系,太医令也只能站在萧华雍这一边。   “孤无碍。”萧华雍收回手腕,“你便对陛下说我已康复。”   “诺。”太医令低头应下。   等他退下之后,萧华雍才对天圆道:“明儿呦呦定要来探望我,你记着告知她我险些伤了筋脉。”   天圆:……   “殿下,不是做好事不留名么?”天圆不解,雪莲之事不比这事重要?   “雪莲之事要挑个适当时机,用对了,孤就能虏获美人心。”萧华雍扫了天圆一眼,“这会儿用了,除了让她多感激孤些许,有何用处?”   他才不是要做无名英雄,他付出了就要求回报。求不得他不会埋怨悔恨,不代表他不求。   沈羲和纵使没有七情六欲,他也要把她拉入凡尘,与他一道沉沦。   “可您说过……日后不欺骗郡主。”天圆必须把事情问清楚,他可不想日后郡主清算起来,无良的太子殿下就把他推出去顶罪,然后为了让郡主消气,又惩罚他!   顶罪也不是不成,做下属的为主子背罪是寻常事儿,可他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孤何时欺骗呦呦了?”萧华雍用质疑的目光打量天圆,“孤不是真岔了内劲?不是真的险些伤了筋脉?”   天圆想了想点头:“是。”   斜了天圆一眼,萧华雍道:“你是越来越蠢笨,孤看是安逸太久,不如你与地方换一换……”   “殿下!”不等萧华雍说完,天圆扑通一声跪下,“属下离不得殿下啊……”   萧华雍伸手揉了揉额头,不耐烦道:“退下,孤已经好几日没有枕孤的爱枕。”   天圆片刻不敢耽误,迅速退下,萧华雍闭着眼睛往榻上一趟,熟悉的气息,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转身关门的天圆见此,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就是个枕头,待到郡主嫁入东宫,日后与郡主同床共枕后,太子殿下还离得开床榻么?   沈羲和入宫见到萧华雍之时,萧华雍的面色比往日要少了些血色,眼中也有些许疲色:“殿下……可还好?”   莫远虽说萧华雍没有受伤,可萧华雍本身就中了毒,他又动了武,会不会毒发了?   “我……”   “郡主,殿下体内奇毒霸道,不可轻易动武,这次差点就伤了筋脉。”天圆抢先道,一脸的担忧,“还请郡主多规劝规劝殿下,殿下最是听郡主之言。”   “多嘴,退下。”萧华雍轻声斥责。   “诺。”天圆委委屈屈地退下去。   他是真委屈,绝不是装的! 第284章 他就是个登徒子   “珍珠,你给殿下诊脉。”沈羲和并非不信天圆之言,亦非怀疑这是伪装,只是出于关心,想知道萧华雍是不是受了严重的伤。   “诺。”珍珠上前跪在萧华雍身旁。   萧华雍大方伸出手,珍珠给萧华雍切了脉,察觉萧华雍明明是个男子,但体内有一股奇寒之气极其霸道,似困兽在萧华雍的身体里肆掠,她收回手:“太医令为殿下开的方子极好。”   “殿下可有他处不妥?”沈羲和问珍珠。   珍珠想了想才道:“冬日寒凉,殿下不若每日药浴,可缓解四肢僵冷之苦。”   “太医署也开了方子,天圆你带珍珠去看看。”萧华雍吩咐。   天圆机灵地应声,然后对珍珠让了让身子:“珍珠姑娘,请随我来。”   珍珠看向沈羲和,得到沈羲和颔首示意,才跟着天圆离开,其余宫人都在屋外,屋内只剩下沈羲和与萧华雍,炭盆烧着泛红的香煤,幽幽清香萦绕,萧华雍眉目温柔含笑。   “多谢殿下千里奔波相助。”沈羲和真心实意感谢。   萧华雍唇边的笑纹加深:“呦呦不用谢,能相助于你,我心甚悦。”   “不论如何,我都谢殿下。”沈羲和不理会萧华雍的撩拨,“殿下可有忌口之物?”   萧华雍顿时来了兴致,眼底星光流转:“呦呦要为我洗手作汤羹?”   “不知殿下有何喜好,每至东宫,殿下都以珍馐美味相待,便想着为殿下做些吃食,聊表谢意。”沈羲和颔首。   萧华雍破不去握住沈羲和的手,牵着她往东宫的膳食间去,沈羲和被高兴得忘乎所以的萧华雍带着小跑,根本无法停下挣扎,只得出声道:“殿下,你松手。”   萧华雍倏地松手,沈羲和一个不稳,整个身子都朝着后面仰倒,萧华雍一个闪身,将人抱了个满怀,眼里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呦呦可有伤着?”   被萧华雍紧紧箍在怀里,沈羲和一把将他推开,站稳身子,沉着脸盯着一脸无措的萧华雍。   她素来不是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可她总觉得萧华雍方才就是故意!   偏她没有证据,从不横加指责。今日又是来答谢这人,更不好恼怒转头就走。理了理发髻,沈羲和道:“无碍,屋外寒气重,殿下还是回屋内,着人为我领路便是。”   她一瞬都不想和这人在一起,他就是个登徒子!   还是个心机深重,做坏事不留把柄的登徒子!   这种人,她也不是没有法子应对,令她不好过分的是她此刻欠了他恩情。   “呦呦无碍便好,我方才喜不自禁,忘了分寸。”萧华雍给自己突然的举动做出很好的解释,然后面色自然地走在前方,“我引呦呦去膳食间,我从未见过贵女下厨,有些好奇。呦呦且容我一观,我定不会捣乱。”   瞧他无赖的模样,沈羲和有点后悔,若非心中感激过甚,她真想随便备一份礼物送到东宫就成。可她对萧长赢能如此,是基于当初她救了萧长赢一命。   不论她是不是有别的目的,不论她初衷是否想救,她救了萧长赢事实上,为他及时解毒也是事实,若非如此萧长赢重则小命不保,轻则废了一条胳膊。   至于盗走萧长赢之物,那是她的本事,并非拿来抵换相救之恩,故而在孤独园萧长赢救了她,她才有底气,才能只备一份礼物让管家送去,表示自己感激。   对萧华雍则不同,她就从未帮过萧华雍,顶多是互惠互利,而自己却屡屡欠他,不论是被动还是主动,欠了就是欠了,故而对他有些冷硬的手段就使不出来。   不理会萧华雍,沈羲和用无声表达她的不乐意,萧华雍自然能看得出她有些不满,却没有恼怒,自然死皮赖脸跟着。   膳食间的宫人看到萧华雍其实有点心有余悸,前段时日殿下心血来潮要学做吃食,将膳食间弄得鸡飞狗跳的画面历历在目。   “殿下,您……”九章跑过来行了礼后欲言又止。   “今儿郡主要做些吃食,你们给郡主帮把手。”萧华雍吩咐。   九章松了口气,幸得不是太子殿下要自己来霍霍,笑容都变得真诚了:“郡主请,郡主要备些什么食材,只管吩咐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   沈羲和巡视了一番,点了些食材:“就这些,劳你清洗修剪。”   沈羲和有厨艺,这份厨艺不包括洗菜切菜,名门贵女学厨艺都只是掌勺,有些连勺都不用掌,基本都是看一看,日后当家做主母,不要被厨房糊弄,到了厨房能够指挥一番便成。   饭前吃点心是习惯,沈羲和也没有克扣萧华雍,做了一道汉宫棋,这道菜是源自于女皇,女皇喜爱双陆,宫廷大兴双陆之风,将面点做成了棋子圆敦厚实的样子。   点心只做了这一道,沈羲和用鹅肉做了一道烧鹅,炙了一盘大虾,如此寒冷只怕也就宫里还能看到鲜活的虾,沈羲和还看到了猪肉。   时人不喜食猪肉,心有忌讳,沈羲和特意问了萧华雍:“殿下可食彘肉?”   “只要是呦呦经手,毒药我都食。”萧华雍靠在一旁,笑意盈盈道。   沈羲和淡淡看了他一眼,接下来不问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这道江西料蒸彘肩屑,是沈羲和自己日常极爱的一道菜,只不过高门大户不食彘肉,彘肩更难购得,沈羲和也极少做。   五道菜一盘点心,沈羲和温了菊花酿,在东宫陪着萧华雍用了晚膳,发现萧华雍也特别爱吃她做的彘肩,并不嫌弃这道菜粗鄙,眸光柔和了下来。   “呦呦的手艺,真是令人回味无穷。”萧华雍一丝没有顾及形象,吃到撑。   有对沈羲和的爱意作祟,但也不得不承认沈羲和是真功夫。   “殿下过誉,我只是一个空架子。”沈羲和并非谦逊,而是实话实说。   她不会处理食材,也拿不得菜刀,离了下人她就未必能够做出可口的美味珍馐。 第285章 约上元节   寒冬日短,用完夕食,暮色将落,沈羲和起身告辞,萧华雍也未挽留,他送她出了东宫:“呦呦,谢你为我做吃食。”   他心里是矛盾的,既因为她为他而做吃食开心,又为她对他过于客气而难受。   情之一字,大抵便是如此喜忧参半。   “王爷问我为何偏偏待你如此。”没有给沈羲和说话的机会,萧华雍轻声道,“我不知为何,可与你一道,心有欢喜,情有可依,总觉着自在安宁。”   “与殿下一道,我亦觉着舒心。”沈羲和诚恳道。   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瞳澄澈清可见底,没有了平日里的溟濛模糊与捉摸不透,她发自真心觉着与他在一道舒心,可这份舒心,却不无关情爱。   若是往日,萧华雍定会觉着挫败,不过现在他看开了,他笑道:“呦呦待我总是与旁人不同。”   至少是不同的,这说明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无用之功,现在没有情不重要,总有一日会有。   这句话谢韫怀也曾说过,她承认她对萧华雍是不同的,谢韫怀和步疏林他们是友人,萧华雍是欲嫁之人,位置不同,身份不同,自然相待不同。   “上元节,可否邀呦呦一道游花灯?”萧华雍眼含期待问。   沈羲和微微摇头:“殿下,我不喜热闹。”   上元节京都不用想也知晓多热闹,灯火满城,照亮京都,更是少男少女相约的节日之一,大街上定是人来人往,她不喜欢。   一是因她不喜嘈杂,二是她嗅觉敏锐,人与人往来多了,气息混杂,会让她头晕。   今日她带他格外不同,以往她总是端雅自称封号,今日却没有,萧华雍心中欢乐:“那我便订下东楼,我们在东楼之上看遍京都花灯可好?”   东楼是一栋很高的食肆,这间食肆按照佛塔的建造方式,是京都最高的楼之一,临江而建,因着楼高,故而能够看到整个京都,每逢佳节都是人满为患。   不过东楼最高一层有四个雅间,供权贵预订。   沈羲和想了想颔首:“好。”   萧华雍笑意扩大,唇角往后咧,笑得有那么一点点傻气,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笑容感染,沈羲和也忍不住露出一点淡淡笑意:“殿下留步。”   她微微一施礼,带着珍珠离去。   “殿下体内的毒,你可有破解之法?”坐在马车上,沈羲和问珍珠。   她让珍珠再给萧华雍诊脉,也是希望多个人多一份主意。   “殿下的毒,婢子与阿喜早已探讨过。”珍珠遗憾地摇头,不止她和随阿喜,还与谢韫怀探讨过,毕竟沈羲和要嫁入东宫,且目下看来沈羲和也不再盼着殿下早逝。   “一点眉目都无?”沈羲和又问。   珍珠斟酌片刻道:“齐大夫见多识广,他说殿下体内的毒或不是我们汉人之毒,他打算开春之后去西域等地走走,或许能有所获。”   “他要离京?”沈羲和有些诧异,谢国公府还平平安安,沈羲和原以为谢韫怀会雷厉风行对付谢戟夫妇,结果上次之后,他又好似忘了谢戟夫妇。   “郡主,谢国公府现下乱成一团。”紫玉难得读懂沈羲和一次,积极表现,“自从谢国公被停职之后,谢氏族人便联手施压,偏他们还意见分歧,有人主张谢国公将齐大夫认回,有人逼着谢国公从旁支过继,不过前者支持声更大。”   这是自然,谢国公府有爵位可袭,嫡亲的骨血,朝廷核实就能袭爵。哪怕不是嫡亲的,是庶出概率也大,可若是过继的嗣子是没有资格袭爵的,否则蜀南王何至于让步疏林女扮男装,直接过继一个便是。   爵位是谢戟的没错,但这个爵位代表的意义绝不是谢戟一脉。   沈羲和听听没有出声,这是谢韫怀的私事,他定不希望太多人对此兴致勃勃。   “不过谢国公好似都不愿意。”紫玉神秘兮兮道,“我听小姐妹说,谢氏族长那一支已经在给谢国公无色良妾,生下孩子记在袁氏的名下充作嫡子。”   谢韫怀这么恨谢戟,谢戟肯定不会想将谢韫怀弄回谢家,他怕自己夜不敢寐。过继旁支,这无疑是将谢家的爵位断送在他的手里,他也不想做这个罪人,那就只能再生一个。   袁氏不能生,其他人能生啊。   “不过如此……”沈羲和嗤笑一声。   谢戟可是为了袁氏,连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头娘子都算计,连谢韫怀这般龙章凤姿的嫡子都不顾,现下为了顶住族人的压力,不也打算背弃袁氏么?   沈羲和还以为多么感天动地,多么忠贞不二,多么至死不渝呢。   “郡主远见,这世间儿郎,生来薄幸多。”紫玉深以为然。   她听了太多京都大宅子里的事儿,越来越觉得男人都是得不到千好万好,甚至嫁了旁人也能为她生死相托,但娶回了家就是另一回事,便是真心以待之人,娶回家救了也有不少最后两看生厌。   “太子殿下,指不定也是如此。”紫玉现在比沈羲和都对男人唯恐避之不及。   珍珠轻咳一声,让她说话仔细些。   沈羲和却莞尔:“你说得对,万事皆有可能。”   萧华雍的人品沈羲和倒是觉着谢戟没有资格与其相提并论,可风云变幻,世事变迁,谁也不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忽而就因着一事而性情大变。   每过几日陛下便给京都文武百官放了假,大雪纷飞的京都,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推开窗就能看到一片雪色之中点点红,与怒放的寒梅遥相呼应,京都的年关要比西北更热闹,西北的百姓便是在年关,纵情欢乐之际也会保持着一丝警惕。   除夕前一日,陶家和薛家都来邀请沈羲和去辞旧迎新守岁,沈羲和当然要去陶家,步疏林可怜巴巴地求上门,沈羲和难免也将她捎上。   差点就闹了个笑话,除夕子时有礼节,晚辈要给长辈行礼,仆人要给主子磕头。男儿是跪地叩头,女子行的是肃礼。   步疏林乐呵呵差点就行了肃礼。 第286章 一寸长命缕   沈羲和站在一旁,看着她弯腰就要一拱手,连忙轻咳一声才制止她暴露!   “步世子莫不是将自己当做了女郎?”眼尖的陶家小辈立马打趣。   无人怀疑步疏林,实在是她平日里言行举止就没有一丝女郎的影子。   步疏林也反应极快,忙跪下叩拜说完吉利话,行完礼后才道:“这都赖郡主,我每每向她表明心意,郡主总说待我与薛七娘无二,我都快被她说得怀疑自己是女郎了……”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沈羲和也不拆穿他,陶专宪也给了他一个和所有晚辈一样的红封。   她拿了还得寸进尺对陶专宪道:“陶公,来年你可要对我手下留情啊。”   她可是御史台榜首之人,也就是沈羲和来了京都,沈羲和未到之前,她每月都要被御史台细数十数条罪状!   “来年世子又大了一岁,就快加冠,也该有个正形。”陶专宪只有对沈羲和不同,旁人永远像教书先生一般说教。   步疏林自讨没趣,摸着鼻子溜了。   守岁之夜是不能歇息,沈羲和与一家人热闹过后,回了自己的院子,叫了碧玉她们来,主仆之间热闹没有多久,被碧玉强行戴了一顶小红帽子的短命先叫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道修长的人影就出现在门口,碧玉他们立刻拘谨起来。   沈羲和没有意外,早前她就在猜测这位横行无忌的皇太子就不是个守礼之人,她的闺房都闯,今儿也未必是个守规矩的,果然他这不就来了。   “还有半刻钟便是元正日,想与呦呦一道辞旧迎新。”萧华雍温和地笑着。   “殿下,这是御使大夫的府邸!”沈羲和提醒。   要是被陶专宪看到,非得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爱屋及乌,陶御史若是见到我,只怕也会为了呦呦而饶过我。”萧华雍迈入门槛,有恃无恐,“除夕元正与家人相聚,宫中只有君臣,我举目无亲,只想到了呦呦。”   听听这语气,不知者还以为是路边无家可归的乞儿,哪里会相信是出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之口。   沈羲和深知自己撵不走他,掉转头不去理他。   珍珠等人乖觉地退到一边,给他们腾出了位置,萧华雍在沈羲和旁边坐下,看着她在编织着结绳:“这结绳甚是别致,我正好缺一个,不知呦呦可否赠与我?”   珍珠等人:……   太子殿下的厚颜,真是她们平生仅见。   沈羲和才不惯他,不撵走他是不想闹大动静,在外祖父面前解释不清,现在外祖父他们都知她要嫁东宫,却不知缘由,只怕以为她是倾心萧华雍。   “这是我为阿爹打的结绳。”   萧华雍听了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事:“那日在王爷手中见到一个藤实香杯,呦呦将我赠送之物转赠王爷,我心伤不已。”   “殿下所赠之物,便不能转赠?”沈羲和头也不抬地问。   “能,赠与呦呦之物,全凭呦呦处置,不妨我依然黯然伤神。”萧华雍低落道。   他这副模样,活像沈羲和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将他无情抛弃一般罪孽深重。   “呦呦勿恼,我知呦呦待我无情,故而不喜我所赠之物。”萧华雍轻声道,“我并无责难,亦无怨怪,只是难免心伤,容我心伤片刻,片刻之后,我便能释怀。”   沈羲和:……   这话她该如何回?让他清醒吧,他清醒得很。要他知难而退,他很明显不会。说些戳心的话吧,他又提到了上次救阿爹之事,她若说出去,就不是冷情而是刻薄了。   只能保持沉默。   “我方才是一时多言,说了句心里话,呦呦莫要介怀。”萧华雍又道,“真羡慕王爷,有呦呦和世子陪伴,不似我兄弟姊妹不少,却连除夕元正也无人相伴,更无一人赠我新岁之礼,哎……”   那一声叹息,沉重又哀怨,仿佛一下子给他浑身上下都笼罩一层落寞。   碧玉等人听了,都觉得太子殿下太难了,忍不住为太子殿下心酸。   沈羲和:……   “不知何时,我也能有人记挂,有人年节都会为我备下亲手所做之礼。”萧华雍目光幽幽盯着沈羲和手中晃动的结绳,“郡主的结绳真是越看越精巧。”   堂堂皇太子为了一个结绳都姿态放低到这个份儿上,都险些把沈羲和给逗乐,左不过一个福字结,也无甚需要忌讳,她恰好收了头,一把扔给他:“给你!”   拿到艳红色结绳,一个活灵活现的福字,躺在掌心,恰好此时有爆竹声响起,有元正日的更声传来,萧华雍容光焕发:“新岁得呦呦赠福,我今年必当福运绵绵。”   沈羲和也没有想到这么巧,就是把结绳扔给他的一瞬间,新岁的更声响起。   她也不是生气,纯粹是觉着萧华雍厚颜又啰嗦,她最烦人话多。   得想法子把欠这人的恩情早日还清,再遇上他这般胡搅蛮缠,她就将他放倒扔出去!   东西到手,萧华雍也见好就收,他将东西小心仔细收好,立时转移沈羲和的注意力:“西北的年关可与我们京都不同?呦呦往年在西北如何度过年关?”   “在西北都是与父兄守岁……”沈羲和想父兄了,也不知今年没有她在,他们有没有拌嘴,有没有打架,早间能不能吃到牢丸。   “牢丸?我所喜,我与呦呦一道做牢丸?”萧华雍忙道。   “这是陶府,我是客人!”怎会让她来做?   “我们去郡主府?”萧华雍怂恿,“呦呦便可传信给王爷与世子,今年依然做了他们爱吃的牢丸。”   沈羲和有些意动,她想做牢丸,想念西北的日子。   不过她是个将礼节规矩刻入骨子的人,不会突然不告而别,以免陶家人忽然寻她寻不到,故而最后萧华雍也没有忽悠成功。   遗憾没有借机吃到沈羲和做的牢丸。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回到东宫,第一件事是剪了一缕青丝缠绕在结绳之上,将之挂在床榻上,枕着他最爱的枕头低声呢喃:“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第287章 对你不敬,我便锱铢必较   萧华雍虽然没有吃到沈羲和做的牢丸,但元正日收到了沈羲和派人送到东宫的一坛屠苏酒。这是新年的习俗,这是一种以药材酿造的酒,驱邪解毒延年益寿的功效。   饮酒还有习俗,要从家中年幼者开始饮,所谓“小者得岁,先饮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   还准备了甜食胶牙饧,若有孩童至,便给与一些甜甜嘴。   贴门神春联,换桃符,插幡子,一时间好不热闹。   沈羲和在陶家用了牢丸就回了郡主府,新年第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烧爆竹,中空的竹节在火焰之中噼里啪啦,这叫做“庭燎”。   这堆火要让它从早烧到晚,或者连续烧几天几夜,火中投以香料,让异香缭绕整个宅院,年前独活楼因着这个习俗所有香料被兜售一空。   沈羲和闲着无事,就与珍珠等人弄了个庞大的灯树,让郡主府的下人们围着热热闹闹,载歌载舞,时人善舞,不仅王公贵族,平民百姓也喜欢。   沈羲和因着身子不适,幼年就没法学舞,她搬来古琴,为他们抚琴助兴,不分尊卑,众人尽情享受新年的喜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步疏林没有缠着沈羲和,她去传座了。   所谓的传座,便是元正日起,京都家家户户都设着酒宴,邻里们会互相拜年,走到谁家便在谁家吃酒席。   想到此,沈羲和不由暗自庆幸今日是大朝会,否则萧华雍定要借着习俗大摇大摆走到她这里来。   热闹了大半日,沈羲和夕食让烤了一只全羊,郡主府上上下下围在庭院里,坐在不同的位置,一人分上几盘,好好美餐一顿,紫玉就提议大家来往藏钩之戏。   沈羲和不愿参与,早早回了屋子,在屋子里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嬉闹,享受着难得轻松愉悦时光。   “郡主,王侍中又被停职思过。”沈羲和正在作画,莫远前来禀报。   “今儿元正日,是何过错?陛下竟今日便发作?”沈羲和诧异。   元正日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寻常过错,哪怕是严重到要停职思过,陛下也要看在年节的份儿上忍一忍,过上几日再惩处。   “据闻是两方使节在太极殿发生了冲突所致。”具体情况,他们尚且不知。   沈羲和搁下画笔,略一思忖,便道:“定是有人使绊子。”   大朝会是何等重要?   满朝文武,各州朝集使、羁縻州和周边诸国的使节,万邦来贺。   王政是门下省侍中,他负责引领安排来使,能够让两方起冲突,定不是寻常事。但王政老奸巨猾,处事周道,岂会轻易出纰漏?   “郡主,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红玉想到上次王政被停职思过就是太子殿下所为。   “朝中能做到者非他一人,不过这个时候动他,太子殿下的确最为可疑。”沈羲和心里也怀疑就是萧华雍偷偷使坏。   “知我者,呦呦也。”她话音才刚落,萧华雍清冽低沉的声音便从屋顶上传来。   护卫们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沈羲和也不能怪自己的护卫无用,实在是这位连皇宫都来去自如,更何况她小小一个郡主府?   “殿下畏寒,莫要如稚童胡闹。”沈羲和轻声道。   萧华雍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下来,大步朝着沈羲和而来:“我是传座至郡主府,呦呦可不能少了我一顿吃食。”   传座盛行于京都,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寻常人也不敢往达官显贵府邸走,自然邻里之间的身份不会相差太多,沈羲和的郡主府占了两条街的边角,邻居变少了许多,只有几户人家,都是宗亲,大多知晓沈羲和性子冷淡,且郡主府没有打开府门,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   到底是节庆,沈羲和没有打开门,不代表没有准备好吃食,郡主府毕竟这么多人。   来者是客,又是年节习俗,沈羲和没有驱逐萧华雍的道理,由着他赖着吃了一顿。   “呦呦可想知晓王政因何而停止?”萧华雍用完膳,就凑到沈羲和身旁问。   沈羲和眼皮都没有抬:“不想。”   萧华雍笑意未减:“可我想说与呦呦听。”   却原来是王政负责安排使节,萧华雍动了些手脚,引了已经落座的大食使节离席,又引了高句丽的使节坐到了大食使节的位置上,等大食使节回来就发生了争执。   两者之间语言又不通,再安排一个负责交流的舍人把互相的话用不太友好的词儿互相翻译给对方,激化了矛盾,弄得两者差点就拔刀,这才将被绊住的王政放进来。   “可有殿下不敢动手之地?”沈羲和问。   宗庙外面他敢纵火,万邦来贺的大朝会他都敢制造冲突。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冲突。”萧华雍浑然不在意,“不过是让陛下知晓他担不起侍中之责罢了。”   “殿下,不必如此……”   “就要如此。”不等沈羲和说完,萧华雍就笑道,“我不仅是为了陶御史。”   薛衡要腾出中书令的位置,这个时候王政出了纰漏,是极大一个过错,让陛下在使节面前丢了颜面,陛下忘记,旁人也不会忘记,日后就是攻讦王政的把柄。   如今六部,吏部尚书薛佪之能陛下心里清楚,他的吏部尚书算是到头,刑部尚书与户部尚书都是刚上任,都还没有坐热位置,礼部尚书萧华雍应该另有打算,工部尚书年迈,已经到了要致仕的年纪,就剩下兵部尚书。   没有了这些人挡在前头,就只能从大理寺、御史台整个地方来选,其他几寺的竞争力不大,论资排辈的话陶专宪在大理寺卿薛呈的前面。   “还有旁的缘故?”沈羲和问。   “自然。”萧华雍轻笑道,“他惹你不快,我便折腾他。起起落落最是销魂,这才不过开始罢了。”   沈羲和颇有些哭笑不得:“殿下可真是记仇。”   “不,他若是对我不敬,我尚能大度。”萧华雍眸光柔情缱绻,“对你不敬,我便锱铢必较。” 第288章 不可将我所送转赠   他炙热的情意,正如他看自己的目光一样火热,令冬日的寒风都仿佛变成了热浪。   沈羲和低头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萧华雍像烈火一般的情潮,该说的她都已经与萧华雍说清楚,而萧华雍的行为是他的自由,她无权去干涉,萧华雍想要什么,她也知道,可她给与不了。   萧华雍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中:“呦呦可有清点我赠与你的及笄礼?”   “我看过礼单。”沈羲和坦言。   所有的来宾赠与的礼物,她都看过礼单过目一遍,她不缺东西,除了父兄相赠,以及步疏林和薛瑾乔私底下赠送给沈羲和的,她都没有去拆开。   “有一支藏剑簪,是我亲手所刻,呦呦莫要将之转赠他人。”有了藤实香杯的先例,萧华雍不得不亲自说上一句,“簪子挽发,我想私下单独赠与你,猜想你定不回收,只得放入及笄礼内。”   像他们这样生来身份尊贵之人,逢年过节,生辰大婚等重要的日子,都会收到无数贺礼,这些贺礼除了单独相送的都会充入他们的私库,或是拿出来用,或是赏赐下属奴仆,或是转赠旁人,这样的举动并无不妥。   帝王赏赐则不同,只能留着传给子孙后代,以表敬重。   “殿下算计人心,得心应手。”沈羲和听了不由失声笑道。   先说了为她对付王政,猜准她会不接茬,便退而求次提到了定是被她放入库房的生辰礼。她倒也不是不能拒绝,只是没有必要如此不近人情:“殿下,我有些后悔选择殿下了。”   他太懂如何对付人,若非她选择了萧华雍,不想日后成婚之后彼此防备,外患未平还有内忧,沈羲和真想更绝情一些。   萧华雍挑了挑眉,不但没有生气,笑意反而更浓:“呦呦,你不是后悔,你是畏惧。”   畏惧他的攻势,畏惧他对她的好,害怕自己有一日会松动,有一日会情不自禁倾心他。   “殿下总是如此自以为是么?”沈羲和道。   “是不是,此时多说无益,日后你定会明白。”萧华雍自信满满,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对他只有不知如何应对,却不知从这里起她已经不若往日冷漠,“簪子不可赠人。”   “不会赠人。”旁人所赠,既已收下,又特意叮嘱,自然不能再转赠。   不会赠人,只不过也不会佩戴罢了。   萧华雍眼底笑意流转:“你会戴的,早晚。”   说完,萧华雍便起身带着愉悦的笑容离开了郡主府。   他走了老远,沈羲和还能听到他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声,笑得沈羲和都开始自我怀疑,忍不住转头问珍珠:“我当真是畏惧么?”   珍珠摇头:“婢子不知。”   其他人也齐齐摇头,郡主于他们而言就已经够难懂了,现在还多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太子殿下,他们又期待郡主嫁入东宫,想看看郡主与太子殿下最终孰强孰弱。   又有些担忧等郡主嫁入东宫后,他们会不会变成傻子?两个主子一个都领悟不透。   沈羲和思忖了片刻,不觉着自己是畏惧,纯粹是觉着萧华雍比她设想的还要执着与难缠。   沈羲和与萧华雍谈论着风月,王政再度被停职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深思。   “五哥,我总觉着朝中进来大臣变动有些大。”萧长赢夜间来了信王府,将自己心中的顾虑与哥哥商议,“先是户部尚书,接着是刑部尚书,再是王政……”   户部尚书之所以被革职,严格来说是萧长卿捅出了户部窟窿,而刑部尚书是偶然,谁能想到杨家内眷如此胆大包天?   这两件事虽然相隔没有多久,可他们也为做联想,但是王政在朝会上出了纰漏,这明显是遭了道,是有人故意给他设陷阱。   “王政之事,定是太子所为。”萧长卿语气笃定,“在宫中能够如此滴水不漏,连陛下派人彻查也查不出痕迹,捞不了王政,只得严惩王政给两国使节一个交代,除了太子殿下,我想不出还有何人能如此周全。”   “他……他为何要动王政?”萧长赢其实从第一次王政因惊得太子昏厥被革职就没有闹明白。   若是直接将王政一撸到底,倒也还可以说是为了王政的位置,可这明显不是。   “王政可不像旁人好对付,他忠于陛下,想要将他铲除并非易事。”萧长卿觉着对付王政,不如对付崔征和薛衡,这二人实权更大,威望也更高,但他们不如王政忠君。   崔征和薛衡更看重的还是世家的利益,哪怕现下世家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顿了顿,萧长卿又道:“我倒是觉着陛下允薛家嫡女嫁给西北王世子之事很是蹊跷。”   世家与勋贵的联姻,陛下竟然如此大方,不但没有刁难两府,甚至还赐婚成全。   这一举动,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是什么原因能够让陛下让两个最防备的敌人结两姓之好?   “难道……薛衡要致仕?”萧长卿觉着只有这个缘由才能将一切解释清楚。   “薛衡才年过半百。”萧长赢觉着不对。   本朝规定:“诸职官年及七十,精力哀耗,例行致仕。”   “若说他是为了成全薛七娘而致仕,他便会成为薛家罪人,连带薛七娘也讨不到好,崔家更会因此而恼怒他。”萧长赢补充道。   “若他有非得致仕之由呢?”萧长卿乌瞳幽深,“譬如重疾?”   “可薛衡看着并不似有重疾在身,且若是如此,薛家不可能无人得知,薛家之人看不出丝毫端倪。”萧长赢觉着说不通。   “薛佪能力平平,薛衡不会为他铺路。”萧长卿坚定道,“薛衡将薛七娘过继,只怕是想成全薛七娘,日后让薛七娘庇护薛家,薛家可以不鼎盛,却不能就此没落。”   薛衡这一步棋,是两全其美。   薛佪在他故去之后,必然会领着薛家投于陛下,可薛瑾乔嫁给了沈云安,无论双方谁赢谁输,薛家都不会落到灭族的地步。 第289章 引起帝王猜疑   陛下胜了,薛瑾乔一个外嫁之女,牵连不到薛家,且薛佪能力不足,日后必不会坐在实权之位上,陛下也就用不着对薛家赶尽杀绝。   东宫胜了,薛瑾乔又是一根纽带,只要萧华雍顾全沈羲和颜面,都不会让沈云安难做,最多是将薛家贬下去,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薛衡怕是命不久矣。”萧长卿把所有都想通了,“太子所为,是在清路,他要扶持旁人接替薛衡,户部尚书、刑部尚书……令六部退路,是陶御史!”   “他竟然扶持她的外祖!”萧长赢一震,“这是让其开路?”   萧长卿轻笑摇头:“我倒觉着,他是真心为了讨好昭宁郡主。”   “若是如此,他便不怕日后外戚坐大,架空他的皇权?”萧长赢垂下眼问。   “或许是自信……”萧长卿似自语似呢喃,“或许甘之如饴……”   自信于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制于沈羲和,或者受制于沈羲和也心甘情愿。   有什么狠狠撞在萧长赢的心口,他紧了紧下颚:“阿兄,我们日后如何对待太子?”   是投诚,还是继续争锋相对?   “以往如何,日后仍是如何。”萧长卿云淡风轻道,“我们做我们的事儿,他做他的事儿,不刻意暗害,亦不曲意奉承。”   他们的利益冲突不大,他的目的是对付陛下,一定程度上与萧华雍殊途同归。   太子不需要他们投诚,他们也有他们的傲骨,至于日后太子登基,若他要做个明君,自会恩怨分明,不会与他们兄弟为难。若他容不下他们,便是现在如何讨好,终究难逃一死。   “那……薛衡腾出来的位置……”   “由他们去争,我们坐看好戏,也让我看一看,有多少人想从太子口中夺食,下场又如何?”萧长卿弹了弹衣袍悠闲道。   不止萧长卿兄弟两敏锐嗅出了不对劲,昭王与四皇子也察觉到朝中必然会有变故,都开始瞄准了薛衡的位置,故而初四朝会又开始忙碌一年之后,朝中大臣调动极大。   “殿下,这些人都在动。”天圆呈了一份名单给萧华雍。   萧华雍随意扫了一眼,润泽的唇荡起一抹谜一般的笑容:“再有一月便是春闱。”   “属下明白。”天圆应道。   这一场春闱,他们筹备已久,务必要肃一肃风气,顺带将文武百官换一道血,给陛下多送几个有能之士。   至于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一并拉入春闱之事中便是。   “殿下,您在作甚?”天圆看着勾勾画画的萧华雍,低声问。   “上元节,我与呦呦相约看灯会,去年端正月送了她一盏灯,今儿再送一盏。”萧华雍当然是在忙着给沈羲和准备上元节礼。   天圆觉得他就不该多问,他正要默默转身退下,有人进来道:“殿下,刘公公来了。”   刘三指突然到来,让天圆和萧华雍对视了一眼,精神奕奕的萧华雍在见到刘三指的时候,面色就苍白,眼睛少了些许活力和精气。   “殿下,奴婢奉陛下之命,请殿下去明政殿。”刘三指躬身道。   “喀喀喀……刘公公带路。”萧华雍没有迟疑。   到了明政殿,祐宁帝还有客人,这个客人不是旁人,正是突厥三王子穆努哈。   祐宁帝见到萧华雍,直接抬手免了他行礼:“七郎,三王子说你面善,他曾见过一位武艺高强,有百步穿杨之能的人,说与你肖似。”   萧华雍转头看向穆努哈:“不知王子何时何地见过?喀喀喀……见过孤之人都赞孤生的举世无双,倒是首次听闻有人……与孤容貌相似,此人必要寻到……”   祐宁帝目光从萧华雍身上移开,也郑重颔首:“穆努哈王子,你可得看仔细,若这世间当真有人肖似本朝太子,这人便不能放纵在外。被居心不良之人加以利用,必将酿成大祸。”   元正日大朝会,穆努哈就看到了萧华雍,当时震惊不已,这些日子都在打探萧华雍,可得来的信息与他印象中那个神鹰一般勇猛的人完全无法重合。   但萧华雍这样的容貌,正如他自己所言举世无双,萧华雍与祐宁帝还是有些相似,尤其是额头,看得出是父子,身世定然不存疑,可那日之人给穆努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闻陛下的皇子武艺非凡,穆努哈想与太子殿下切磋武艺。”穆努哈对祐宁帝行了个突厥礼。   “哈哈哈哈哈……”祐宁帝闻言道,“七郎是储君,是天朝的继承人,他不需习武,他有精通武艺的兄弟供他驱使,穆努哈王子想切磋武艺,朕派比七郎小两岁的九郎领教如何?”   祐宁帝说萧华雍不习武,着实让穆努哈诧异,他深蓝色的眼睛打量了萧华雍好一会儿,才道:“便请烈王殿下赐教。”   祐宁帝又派人传了萧长赢来,众人到了皇宫的练武场,萧家儿郎不但崇尚骑射,也崇尚武艺,除了萧华雍因病之故,每个皇子包括十二皇子萧长庚也武艺不俗。   听闻要与突厥王子比武,从昭王萧长旻到十二皇子萧长庚,在京都参政的皇子都来了,个个跃跃欲试。   祐宁帝叮嘱二人比武点到即止,不可伤了两国和气。   穆努哈是突厥最勇猛的王子,他力气极大,拳拳生分,不止有蛮力,反应也很敏捷。   萧长赢武艺在皇子之中是拔尖的存在,在祐宁帝眼中唯有景王萧长彦能够一较高下。   萧华雍站在一旁,时不时轻咳两声,看着二人拆招,从徒手到各自拿了兵刃。   萧长赢手中的剑,剑光闪烁如残影疾飞,破碎的寒光时不时闪过远远观看之人的眼底。   穆努哈是弯刀,弯刀横扫,凌厉无比,手腕一转,刚劲有力。弯刀好似与他的手融成一体,尤其是他抬刀架住萧长赢的长剑之时,突然刀从下方旋出一把小了一圈的刀。   两个扇叶般的刀刃擦着萧长赢的长剑一绞,火花四溅,强劲的力道将萧长赢手中的剑打落! 第290章 杀了就能迎刃而解   萧长赢反应极快,剑落手他立刻抬脚一踢,剑又飞旋而上,他一个纵身去取之时,穆努哈的刀在他掌心飞旋入电,逼近萧长赢的腰腹。   萧长赢与半空中腰身一拧迅速翻卷开,抬手将落下的剑卷走,穆努哈脚步一顿,一个旋身,手中的刀又刺回来,萧长赢落地,一个不断往后翻身,带动着他的剑也旋转着跟着他。   几次旋转,终于可以抬手握住剑柄的萧长赢脚下一转,躲过横扫一刀,手中剑花一挽,剑往身后刺去,几乎是同时穆努哈的刀锋也转回来。   萧长赢长身直立,剑尖只差一寸没入穆努哈的脖颈,穆努哈倾身如雄鹰展翅,手中的弯刀也只差一寸将萧长赢腰斩。   两人竟然打了个平手,祐宁帝率先鼓掌:“穆努哈王子,武艺高强。”   “烈王殿下剑法如神。”穆努哈也真诚地赞叹。   极少有人能够与他平手,顿了顿他又道:“穆努哈十五岁起就打遍草原无敌手,钦佩能与穆努哈不相上下的烈王殿下,不过穆努哈还是想要找到当日胜过穆努哈之人。”   说着,他深蓝色的眼瞳扫过萧华雍,这暗示意味极强的目光落在祐宁帝和诸位皇子眼里。   萧华雍依旧坦然,萧长卿与萧长赢一脸平静,萧长庚波澜不惊,萧长旻若有所思,萧长瑱事不关己。   “朕也要寻到此人。”祐宁帝道。   萧华雍轻咳两声,不置一词。   难得诸位皇子都在,祐宁帝一高兴就赐宴,一顿夕食倒是用得宾主得宜,萧华雍回到东宫之后便吩咐:“近来警醒些。”   “我们可要……”   天圆还未说完,就被萧华雍抬手打断:“不必,陛下未必信他。”   一个突厥王子,陛下更多的猜疑穆努哈的用心,会不会是挑拨。穆努哈不敢说是何时何地见过他,就难以取信陛下,只不过陛下谨慎,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定是要找个机会试探他,才能安心。   天圆的意思是他们主动出击,给穆努哈按一个居心不良的目的。   如此过于急躁,反而会更让陛下怀疑,他现在只需要坦坦荡荡,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便好。   “将此事告知呦呦,便说陛下猜疑于孤。”萧华雍吩咐。   天圆一脸:???   “此事为何要告知郡主?难道陛下会借郡主试探殿下?”   萧华雍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审视天圆:“陛下因何事猜疑孤?”   “穆努哈王子状告……”天圆领悟了,忙道,“属下这就去传话。”   殿下是因为穆努哈王子而被陛下怀疑,而殿下会与穆努哈王子相识,那是去救西北王。   郡主那么聪慧,定会想到这一层,便会觉着对殿下有些过意不去,就会对殿下更宽容……   殿下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博取郡主宽容心和忍耐心的机会。   这一步步,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才有了现在郡主明明不喜他油嘴滑舌,却还是要忍着他的局面。   天圆想着还是蛮同情太子殿下,可他还没有走出大殿,就听到太子殿下小曲儿已经哼上。   天圆:……   他们觉着太子殿下可怜,太子殿下或许觉得他们可悲,不识情滋味呢。   此刻估摸着已经在畅想着又能借此从郡主那里讨到那些好处。   次日一早,天圆送了个食盒给沈羲和,并带话:“郡主,上元节前,郡主莫要入宫看望太子殿下,陛下这几日正在寻时机试探太子殿下。”   沈羲和十分重视地问:“陛下因何试探太子殿下?”   她担忧太子何处露了马脚,太子若是太早暴露,祐宁帝必然容不下他,两人之间的争斗将会提前爆发,祐宁帝未必会给他们赐婚,会打乱她诸多计划。   天圆面露难色,好半晌才道:“是因穆努哈王子。”   “突厥王子?”对于来贺的使节,沈羲和还是略微了解了一番。   见沈羲和投来询问的目光,天圆道:“当日偷袭王爷的便是这位王子。”   沈羲和恍然大悟,这是见过了萧华雍的真面目之人,她眼底划过一道锐光。   天圆莫名心口一凛,他觉着事情应该没有往殿下预料的方向发展,不过多余的话他不敢再多言,否则聪慧如郡主,定会察觉殿下的小心思,就会弄巧成拙。   天圆走了,沈羲和立刻吩咐莫远:“去把那位突厥王子查清楚些。”   沈羲和的确因此想到了萧华雍的功劳,不过并没有生出多少过意不去的心思,因为她已经把穆努哈列入她的死亡名单之中。   只要把这个人解决了,诸多事情不久迎刃而解?   偷袭她父亲,还威胁她未婚夫婿,他是寿星吃砒霜——活腻了。   “郡主,突厥王子是使节,若是在京都有个闪失……”珍珠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于沈羲和的杀气,不得不提醒一下沈羲和,“兹事体大。”   她没有要阻拦沈羲和,只是做奴仆的,她不论主子想没想到都得提醒一声,这是她的本分。   “不若我们也等他到了突厥领地再暗杀?”紫玉想得很简单。   红玉和碧玉齐齐翻个白眼,珍珠好笑道:“他暗杀王爷,是因交界地一半属于突厥,突厥交界的士卒都听令于他,不但不会来阻拦,必要时刻还会来接援。”   这就是为何当日沈岳山和萧华雍没有穷追不舍生擒他的缘由。   可若是他们去设伏穆努哈,如何能够越过交界地他们这边的将士?   紫玉吐了吐舌头。   沈羲和低头摸了摸短命的背脊,短命本能地绒毛炸开,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和恐惧。   见此,沈羲和笑了:“要杀,就要杀于京都,不能暗杀,亦不能明杀,引得两国开战,陛下极力彻查。就要有个法子,让陛下站在我们这一边。”   “让陛下站在我们这一边?”红玉几个对视一眼。   “阳陵公主近来还是没有异动?”沈羲和忽而问。   珍珠心里为阳陵公主念了句阿弥陀佛:“并无。”   “你们说,若是突厥王子杀了阳陵公主,他还能全须全尾回去么?”沈羲和幽幽问。 第291章 她嫌他碍事   薄薄的寒雪似西北羊毛的毯子,轻轻覆盖在亭台楼阁之上,烛火摇曳中,银光闪烁。   残冬之际,苍凉大地,万木凋零,唯有傲梅与霜花争奇斗艳。   沈羲和着了浅云色撒梅花袄裙,银朱色白狸毛滚边的斗篷,坐在炭盆旁,展开莫远递上来的书信,上面写满了关于突厥三王子穆努哈的平生事迹。   从字里行间,沈羲和脑中勾勒出了穆努哈的模样,这个模样并非容颜,而是他的行事之风,为人之性。   “他是个警惕聪睿之人,且武艺非凡。”沈羲和放下书信,从珍珠手中接过递来的手炉,“要对他设局,须得一击即中。”   否则必然引起他的警惕,再下手便不易成事。   “郡主,穆努哈也在打探郡主。”莫远又提了一句。   “太子殿下是护送阿爹与他交锋。”沈羲和笑道,“在京都,太子殿下又与我往来密切,他打探我在情理之中。”   只怕更多的是想从她这里着手试探萧华雍,沈羲和正在愁如何主动出击又不引起祐宁帝的猜疑,若是穆努哈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她不少麻烦。   “郡主,你可千万不能以身做诱饵。”珍珠立刻明白沈羲和所想,担忧劝道。   沈羲和将跳上案桌上准备偷吃糕点的毛茸茸爪子拍掉,把叫了两声的短命抱起:“你们觉着他若真要以我来试探太子殿下会如何试探?”   “郡主在府中深居简出,他不敢闯郡主府挟持郡主。”红玉道。   碧玉:“郡主外出时也有护卫随行,他带的人不多,更不敢贸然对郡主下手。”   紫玉眨巴眨巴眼睛,这里没有她的发言权。   珍珠沉吟了片刻:“初六是代王妃的生辰,代王妃下了帖子,他若是凑上去,倒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而且事情发生在代王府,陛下还不好彻查,他的嫌疑将会降低。   “只不过太子殿下定不会来。”   太子身子不好,满朝皆知,素来不参与任何小宴,代王妃生辰又非代王,也未必会给太子下帖子,去年定王妃生辰,太子殿下便未至。   “他想来,我还不准他来。”沈羲和轻笑,就以太子殿下现在对她的心思,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没有帖子硬凑上来,旁人也不会怀疑。   珍珠不解:“殿下若是不来,穆努哈如何会动手?”   沈羲和挠着短命的脖颈,倾身让她青丝滑落,遮住了半边脸,炭火映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萦绕着一层红彤彤的暖光,显得格外温婉:“男人与男人之间,要激起对方最大的怒意,除了屠杀他至亲意外,便是抢夺他的权势地位和……美人。”   珍珠一惊,碧玉和红玉也是面色微变。   “郡主,你是说穆努哈要对你……行不轨之事?”就连迟钝的紫玉都明白过来。   “他怎么敢?”珍珠觉得穆努哈除非疯了,否则怎么敢染指沈羲和?   他是突厥王子,西北王是突厥无法越过的城墙,他只要敢对沈羲和动了心思,祐宁帝第一个就灭了他。   “你们错了。”沈羲和微微一笑,将被逗得舒服盘起尾巴的短命放开,它扒着沈羲和的袖子,沈羲和轻轻而又强势地将它爪子掰开。   之前它也扒拉过,把沈羲和的袖子给抓破,沈羲和为此狠狠罚了它,之后它就懂得收敛力道。   “他自然不敢主动对我动心思,可若是我与他‘意外’有了夫妻之实,错不在他,陛下又能如何?”沈羲和垂眼将继续扒拉她短命拎起来,放到一边。   短命又有奔上来,沈羲和投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短命立刻乖乖在原地趴下。   “陛下不但不会责难他,指不定还乐见其成。”   她失了清白,必须嫁给穆努哈,沈岳山就应该主动避嫌,将西北的兵权交出来。有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西北百姓也不好为沈岳山鸣不平。   他们是依赖沈岳山,但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家园,如何能够放心突厥王子的岳父来守卫西北?   祐宁帝不能主动让沈羲和去和亲来收回兵权,这样是寒了西北百姓的心,也是寒了所有戍边将士的心。担忧那一日自己功高震主,妻女也不得善终,日后谁敢奋力杀敌?   不能主动,但可以被动!   珍珠几人脸色一白,她们并未想到还有这一层。   “现下他要做的,就是一个能够让他放手去做的契机,他需要一个人助他一臂之力。”沈羲和唇角微扬,“我,这就送他一个人。”   萧华雍没有想到沈羲和这么快就进宫来,他明明昨日才让天圆知会沈羲和,让她这段时日要当心,切莫入宫,以免成了旁人对付他的棋子。   “殿下便这般看低于我?”沈羲和淡声道,“当真有人动手,我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谁是获利者为未可知。”   她面色如常,但萧华雍知晓她这就是随口一言,并非真的认为自己看低她。   沈羲和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她与自己闲谈之际,已经越发从容和随性,这个细微的改变,令萧华雍心口仿佛抹了蜜一般,柔情缱绻的笑意漫上眼角眉梢,让他眼尾的一颗痣风情无限:“怎敢看低呦呦,我知晓你喜静,担忧因我之故,扰你清幽,你因而恼我。”   这是事情,沈羲和的手段和能耐,除非是如卞先怡那等出其不意的利用沈云安偷袭,否则便是自己全心应付,也未必能够一击将沈羲和击中,更遑论是旁人。   他对沈羲和的智谋认可,绝非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就事论事。   沈羲和抬眉,唇畔多了一丝笑纹,萧华雍的确足够明白她。若是有人牵连她,她是真的会情绪连带,正如重阳节荣家娘子为萧长赢算计她,她现在看萧长赢也没有好脸色。   “今日来见殿下,是告知殿下,后日代王妃生辰宴,殿下便莫要冒着风雪去凑热闹。”沈羲和叮嘱。   “呦呦这是怕我去碍事?”萧华雍颇有些哭笑不得。 第292章 推公主下水   这世间多人求他办事,从未有人嫌他碍事,沈羲和绝对是第一个。   “殿下多虑,非是嫌殿下碍事,是殿下在,这戏便不好唱。”沈羲和解释。   “我独在东宫,唯有寒雪相伴,寂寥非常。呦呦出戏,却不容我一观……”萧华雍抓住机会,垂下眼帘,纱幕般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神情很是落寞。   他坐在窗前,小窗微微开启,偶尔有一两片雪花随风飘来,与他落寞的姿态遥相呼应,看着就像是被遗弃在冰天雪地的小可怜。   “殿下想知晓我意欲何为,可我此时不想告知殿下。”沈羲和轻轻一笑。   要是让他知晓穆努哈会做什么,都不用她动手,他只怕要先把穆努哈给砍了。   现在陛下时刻盯着他,他不好轻举妄动,一个不慎就会全部暴露在陛下的眼里,这于他们日后的路过于不利,沈羲和不想冒这个险。   “被呦呦看穿了。”萧华雍坐直,“好,我答应呦呦,后日不去代王府。”   说服了萧华雍,沈羲和在东宫略坐了一刻钟才离开,萧华雍依依不舍将她送到东宫门口,每每她来东宫,只要他不是装病晕厥,都会这样将她送到东宫,然后凝望着她离去。   沈羲和习惯了,也没有阻拦他,转身走得毫不留恋。   离了东宫的范围,珍珠借着搀扶沈羲和的手臂低声道:“有人。”   沈羲和唇角微扬,往日她来东宫,从无人来窥探,并非没有人打探,只不过这些人在宫里都有自己的势力,可以做到不动声色。   今儿既然暴露,只能说明这人本领不到家,至少不是宫中之人培养出来,十有八九就是穆努哈买通之人,来了才好,就怕他不来。   沈羲和走到一个冰湖前,吩咐碧玉道:“你去请五公主来,她若不来,便问她可想知晓梁昭容是如何死的。”   “诺。”   冬日的寒风如刀,沈羲和带着手笼依然觉着有点凉,面前的湖四周都积了雪,湖面却没有冰,这是因为每日宫里的人都会特殊处理,宫中的水不可结冰,要活着才有生气。   阳陵公主裹成了团子,捧着手炉,带着两个贴身宫女缓缓而来,素白的小脸面对着沈羲和,眼底有愤懑和怨念:“你寻我何事?”   “公主还是不愿将是谁主使你对我不利告知对么?”沈羲和慢悠悠地问。   天寒地冻,她言辞间有白雾缭绕,让她的脸和眼都令人看不真切。   “我说过我不知。”阳陵公主依然守口如瓶。   “公主,我的耐心有限,对你已经给予最大的宽容。”沈羲和侧首,淡漠地凝视着她。   阳陵别开视线:“我说了我不知!”   “很好。”沈羲和冷淡的两个字一落下,珍珠指尖一颗小珠子弹出去,击在阳陵公主的膝盖上。   阳陵公主腿弯一麻,身子立刻往湖面上栽倒,沈羲和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她的两个宫女都被珍珠和碧玉挡着。   沈羲和又问一遍:“说还是不说?”   “我不知道……”阳陵公主含着哭腔,“你放了我,你放过我好不好……”   “郡主,有人来了。”珍珠忽而提醒。   沈羲和迅速送了抓住阳陵公主手腕的手,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紧接着碧玉跳下去,看似救人实则让阳陵公主多喝几口寒冬冰水。   等到荣贵妃带着人来到院子里,就恰好看到碧玉将阳陵公主给捞上来。   “这是……”荣贵妃带着两名宫妃,身边还有平陵公主陪同,几人都疑惑不解看到这一幕。   “贵妃娘娘,昭宁郡主推我们公主落水!”阳陵公主的一个宫女立刻扑通一声跪在荣贵妃面前指控。   沈羲和没有去辩解,而是吩咐珍珠:“珍珠,带碧玉去换身衣裳,让东宫熬一碗驱寒的汤药。”   “诺。”其实碧玉并不严重,因为沈羲和早就计划好一切,碧玉内里穿了一层油布剪裁的贴身衣裳,不过到底寒凉,还是要慎重。   “昭宁你如何说?”荣贵妃问。   “贵妃娘娘,先带阳陵公主回宫请太医要紧,至于是我推公主落水,还是宫女玩忽职守,令公主落水,待公主醒了,自有定论。”沈羲和慢条斯理道。   她的态度,要是让荣贵妃信了几分,尤其是她亲眼看到沈羲和的婢女将阳陵公主捞起来,可不是她到了才跳下去,是早早就入水救人。   沈羲和坦坦荡荡随着他们一道回了阳陵公主的寝殿,等到太医诊脉、开方,汤药都熬好,祐宁帝和萧华雍都来了,阳陵公主这才幽幽转醒。   “阳陵,你因何落水?”祐宁帝见阳陵公主醒了出声问道。   阳陵公主抬眼,就看到沈羲和站在祐宁帝旁边,对她笑得阴凉入寒风,她心下一横:“是昭宁,是昭宁推我落水。”   众人齐齐看向沈羲和,沈羲和面露不解之色:“公主可否说说,昭宁与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推公主?”   “你……是你派婢女请我去小轩阁,我宫里这么多人都看着!”阳陵公主只想要把她和沈羲和不睦放到明面上,日后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沈羲和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是昭宁约公主,昭宁只是代步世子前来问一问公主,公主是否真心许嫁?”沈羲和不疾不徐道,“公主却说与昭宁无关,让昭宁莫要多管闲事,愤而离去,却因地滑而落水,公主两宫女不敢下水相救,是昭宁让婢女下水相救。”   言罢,对祐宁帝盈盈一礼:“陛下可派人去查,公主落水地上定有痕迹。”   痕迹么,当然有,只不过是人为,碧玉入水时刻意留下。   祐宁帝沉着脸让刘三指亲自去调查,刘三指不但调查出了痕迹,还带来了两个内侍:“陛下,这是小轩阁负责打扫的奴婢。”   二人慌忙行礼,祐宁帝问:“你们可看到郡主与公主?”   “回陛下,奴婢看到了……”一个小内侍颤巍巍道,“公主脚下打滑,郡主伸手去拉,未曾拉住,公主落水。” 第293章 你所愿,竭力达成   人证也是沈羲和给安排好,只不过这个人沈羲和没有经过旁人来安排,而是经过朱升来安排,他是当日随着黄中寺去迎接她的机灵小内侍,半年前他只是内仆局架士,现在已经是内仆局内仆丞,都是沈羲和暗中提拔。   “你胡说——”阳陵公主惨白着小脸,尖锐地斥责。   “你呢,你可有看到?”祐宁帝又问另一个内侍。   这个内侍当时并不在场,他在偷懒,他自然不敢胡说,否则就知晓他玩忽职守,故而只能附和同伴:“陛下明察,奴婢看到的亦是如此。”   一个人或是不足为证,两个人总不能都说谎吧?   祐宁帝看向刘三指:“地上的痕迹如何?”   刘三指看了阳陵公主一眼:“回禀陛下,地上有积雪,可以看出公主是滑到落水。”   “我还有证据证明公主再说慌。”这时沈羲和加把火,“若非这小内侍提及,我都忘了我拉了公主一把,公主肌肤娇嫩,我慌乱间应是刮伤了公主的手腕。”   阳陵公主想到什么,下意识将手一缩,她的反应无疑昭示着她的心虚。   “平陵,你把你五姐的手腕拉出来!”祐宁帝下令。   平陵公主只能上前,有些歉意对阳陵公主道:“五姐,得罪了。”   阳陵公主想挣扎,但她染了风寒根本没有平陵公主力气大,很快袖口被拉开,腕上多了一条红痕。   祐宁帝气得面色铁青。   阳陵公主眼泪婆娑爬起来跪在床边:“陛下,不是如此不如此……是昭宁她,她一早算计好一切,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要折腾儿啊……”   祐宁帝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昭宁对你不利,你倒是告诉朕昭宁为何对你不利?”   阳陵公主哭声一止,很快便道:“她……她听三姐胡说,诬赖儿怂恿四姐对她不利,故而处处针对儿。”   “你胡说!”不需要沈羲和反驳,刚好赶来的安陵公主冲过来,“你血口喷人,我与昭宁从未私下相见,何来诬赖你?”   “陛下,儿没有胡说,儿真的没有胡说。四姐就是被昭宁害死,她恨四姐害她坠马,她报复四姐,才把四姐投河,死的那么凄惨,她也会害儿,若哪一日儿惨死,定是她所害呜呜呜……”   阳陵公主不管不顾失声痛哭,哭声中有悲戚有恐惧有无助。   祐宁帝被她的哭声弄得有些心软,虽然不重视女儿,可到底是亲生骨肉,且他一直对长陵的死心存疑虑,但此刻沈羲和明显没有任何可疑,他便是心中有所怀疑,也不能表露出来。   “太医令,公主落水烧糊涂了,给公主开一道凝神汤药。”祐宁帝吩咐完,就甩袖出了阳陵公主的寝殿。   “陛下,陛下您别走,儿没有烧糊涂,儿句句属实,昭宁她目无法纪,残害皇族,儿是您的女儿啊,您不能让儿惨死在她手中呜呜呜……”阳陵公主凄厉高喊,见祐宁帝头也不回,立刻转头拽住平陵公主,“六妹,六妹你要帮我,昭宁她也不会放过你,她恨我们皇族女郎……”   不等阳陵公主说完,荣贵妃将女儿解救出来,护着女儿就往外追上陛下。   “你真是疯得不清。”安陵公主觉得阳陵公主是真的疯了,也赶忙跑了。   寝殿一下子只剩下宫女和太医令,还有萧华雍与沈羲和。   萧华雍轻咳了一声,他往外走,太医令是他的人,立刻跟上,假装叮嘱:“殿下要保重身子……”   宫人门个个都跪在地上一直没有叫起,阳陵公主缩到床角,满是泪水的双眸如同看鬼魅一般看着对她笑得温和不已的沈羲和。   “公主要好生将养,我们来日方长……”留下一抹意味深长又有些诡异莫测的笑容,沈羲和施施然走了。   她的笑容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令阳陵公主畏惧,偏又印在她的脑海里,令阳陵公主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阳陵公主并没有大叫多久,就被太医令一根银针扎晕。   祐宁帝在外转头看着有序出来的众人,对沈羲和又是好一阵安抚。   等沈羲和与萧华雍都走了之后,他才问平陵公主和安陵公主:“昭宁可有对你们不敬?”   两人对视一眼,安安陵公主实话实说:“陛下,昭宁不大与我们往来,昭宁与京中女郎都不往来,她极是喜静。逢宴遇上,昭宁也是礼数周到。”   平陵公主也颔首:“陛下,昭宁性子冷,对儿不远不近,从未冒犯。”   她甚至觉着若是可以,沈羲和恨不得一辈子不与她们往来,这份冷淡不是因为厌恶,纯粹是她好似不太擅于与人往来。   祐宁帝闻言点了点头离开。   “你这又是闹哪一出?”送沈羲和离宫的萧华雍低声问。   他一直没有弄明白阳陵到底何处得罪了沈羲和,沈羲和不让他插手,他也就没有去调查。   说阳陵对她伤害极大吧,她应该不至于到如今还似逗猫儿一般,时不时捉弄一下阳陵,早已要了阳陵的命,她是个干脆果决的性子,萧氏的死是最好的证明。   说阳陵对她伤害不大吧,她也不至于一直记挂着。   “她是否受人指使,对你不利?你在比她吐露实情?”萧华雍见沈羲和笑而不语,便将心中猜想问出。   “我若说是,殿下是否就将她捉了严刑拷打?”沈羲和反问。   萧华雍含笑看着她:“若这是呦呦所愿,我必定竭力达成。”   “殿下,那是你亲妹妹。”沈羲和提醒。   萧华雍伸手拂去她肩头落下的雪:“皇家无父子,更遑论兄弟姊妹?我与你要走的这条路,日后必将洒满更多我所谓至亲的鲜血。”   但凡与他争夺皇位的人,都会成为他手中的亡魂。   “殿下,我不喜我的庶妹。但只要她未伤我和我父兄,我便不容旁人伤她,亦不会伤她。”沈羲和道。   萧华雍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若有一日,你的庶妹伤了我呢?你会如何?” 第294章 郡主心机有多深沉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并未作答。   萧华雍却含笑道:“我替呦呦答,若你我成婚以后,她主动伤我,你定会为我教训她。教训之度视她伤我深浅而定;若你我尚未成婚,她便是伤了我,你也会置之不理。   自然,呦呦不会为我教训她,亦不会干涉我报复她。”   沈羲和眨了眨眼,一瞬笑意从眼底划过,她已久未语。   萧华雍所言就是她心中所想。   “呦呦会如此,盖因心中有远近之分。”萧华雍低声道,“我亦然,呦呦要在我们婚后才将我视作亲人。然则于我而言,此刻呦呦便已胜过世间万物天下众生。   任何伤你之人,我都能手刃!”   我并非凉血之人,亦不是嗜杀之人,更不是毫无血脉之情的人。   我只不过将你视作我最重视之人。   若有一日,我的至亲与你势不两立,我的选择只会是你。   “殿下,昭宁是个极难打动之人,殿下不若多顾惜自己。”沈羲和轻叹一声。   萧华雍的真心实意,她感受到了,也极其震撼萧华雍今时今日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但她就是该死的冷静,甚至她都为萧华雍倾心一个如她这样的女郎而不值,可她就是不会轻易坠入爱河。   儿郎入爱河随时可以抽身,可以片叶不沾身,潇洒离去。   女郎却不同,女郎过于执着和感性,一旦入了爱河,就是生死赌局,且是九死一生。   “我不愿顾惜自己,我深信总有人日后会万分顾惜我。”萧华雍目光灼灼看着沈羲和。   萧华雍总是这般信誓旦旦,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真的如此自信。   沈羲和轻轻摇头,行了个万福礼,就带着珍珠她们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子,转头问碧玉:“可还好?”   “郡主放心,来前就服了驱寒之药,婢子无碍。”碧玉眼神清亮,看不出虚弱之态。   “婢子会照料碧玉。”珍珠功夫要好些,但她身上的烫伤还未好全,墨玉箭伤也未愈,不然也用不着碧玉来受这遭罪,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郡主,他们会中计么?”   要是不中计,碧玉这水就白跳了。   “会,他们一定会。”沈羲和笑容深刻。   他们都太需要彼此,穆努哈是个极其骄傲之人,沈羲和查到他从未败绩,上次萧华雍对他的打击很大,将他苦心安排破坏,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心腹,对于萧华雍他恨极。   萧华雍是天朝皇太子,他日后不好再下手,尤其是看到人人都不知萧华雍真面目,更是心中不平,这段时日他定然苦于无法揭露萧华雍,从萧华雍身边无法下手,只得另辟蹊径。   沈羲和这个萧华雍唯一放在心上在乎的人就是这条捷径,最妙的是沈羲和还牵连着沈岳山,一举激怒萧华雍,扯下萧华雍的面具,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挪走沈岳山这个西北屏障,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现在只缺一个内应,沈羲和今日这一招,不仅仅是让穆努哈看到阳陵公主,同时也是让阳陵公主无法拒绝穆努哈的计划。   她把阳陵公主推下寒冬深潭,却无人信阳陵公主之言,让阳陵公主清楚看到她在宫中到底有多少眼线,让她深深觉着深宫不安全,同时让碧玉暗示阳陵公主,梁昭容是她所杀。   阳陵公主就会更害怕,梁昭容的死一直是个迷,梁昭容在宫中根基可比她这个公主深厚多了,都难逃沈羲和毒手,更何况是她?   还有一点,因着沈羲和在郡主府轻易不出门,他们没有太多机会,必然只能选择后日代王妃的寿宴,梁昭容是代王的生母,阳陵公主定会去代王面前搬弄是非。   代王未必会信,涉及生母却不得不重视,对于阳陵公主所作所为,即便不帮助,也会睁一眼闭一只眼,就如他在朝中一样,万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羲和要的就是代王知道阳陵会对付她,对后日代王府的种种视而不见,如此一来才方便她反过来对付阳陵和穆努哈,以免代王坏了她的事儿。   论心机深沉,沈羲和从来不觉着自己逊色萧华雍。   她回郡主府的路上,鸿胪客馆内穆努哈就接到了宫中买通的内侍传来的消息,沈羲和将事情闹得很大,包括阳陵公主攀咬沈羲和的事儿也不是秘密,宫里宫外几乎都知晓。   “王子,您仔细想想。”穆努哈的下属劝说道。   他觉得在京都行事太冒险,这里他们并没有多少人,若是闹出大事儿,只会让他们难以脱困。   “动手的是陛下的公主,我们也是受害者。”穆努哈笑了,深蓝色的眼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听闻这为郡主是陛下要嫁给皇太子之人,这位皇太子狡诈阴险,藏在深处伺机而动,若是他知晓自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女人,我不信他还能隐藏!”   “王子,我们在京都,惹怒了皇太子,我们很危险。”下属还是觉着不妙。   “陛下会保护我们,只要我娶了沈岳山的女儿,沈岳山就不能镇守西北,这是陛下乐见其成之事。”穆努哈考虑周详,“至于撤离,有这位郡主随行,皇太子就不敢大肆追杀我们。”   “王子……”   “好了,我先去见见这位恨极了昭宁郡主的公主。”穆努哈要先看看这位公主的能力,才会决定是否与她联手。   阳陵公主现在对沈羲和的畏惧已经达到了闭上眼就会做噩梦的地步,在梦里沈羲和无数狰狞的面孔交织成了网,将她捆得死死的令她呼吸不畅。   她知道沈羲和将梁昭容的死都告知她了,是真的不会放过她了,哪怕她把幕后主使供出来也不行,她和沈羲和已然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   当她拿到一份传信,只有一个地点,和一句话:能为她解决眼下困局。   她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今生死关头,无论是谁,只要能够让她摆脱沈羲和,她都要冒险去见一见! 第295章 狼狈为奸   这二人自然不知他们能够见上面,是沈羲和与萧华雍共同保驾护航,才能让他们在深宫之中取得了联系而不被旁人所知。   阳陵公主看到穆努哈脸色瞬间煞白,她转头就要走。   她可以和任何人联手,但这人必须是他们的同胞,再差她也是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便是出了纰漏,也罪不至死。然而突厥王子则不同,若是他们事情败露,不论所图为何,她便是公主,陛下也保不住她!   “公主且慢。”穆努哈张嘴是一口流利的汉人语。   阳陵公主微微一惊,就被穆努哈拦住了去路,她有些恼怒:“王子,这是宫中!我只要喊上一嗓子,王子你可知你会如何?”   穆努哈拉开距离,行了突厥真挚的礼:“公主见谅,我并无冒犯公主之心,今日冒昧请公主前来,是因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我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不可能有共同的敌人。”阳陵公主低声怒斥一句,就绕过穆努哈大步离开。   穆努哈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公主,这是你唯一能够除掉沈羲和的机会!”   阳陵公主脚步一滞,她揉着手中的手绢,眼眶微红,豁然转身,咬牙切齿道:“我恨她,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但我不会联合外族人对付她,非我高洁,而是我不想万劫不复。”   今日与穆努哈联手,谁知道这会不会成为穆努哈威胁她的把柄?日后上了这条船,就再也下不来?   “公主谨慎,公主莫要忙着拒绝,不若听一听我之言,再行定论?”穆努哈走上前,“公主有智慧,能判断出我是否在坑害公主。”   阳陵公主有些意动,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防备地打量着穆努哈。   穆努哈看出阳陵公主的心思,便道:“我想让西北王的爱女成为我的女人。”   阳陵公主双眸睁圆,甚至冷笑出声:“你疯了么?你是想引起两国之战!”   “你们汉家女郎不是视贞洁为命么?难道她还会以死明志?”穆努哈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我诚心求娶,许以重利,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成全我。”   这是一个将西北王调离西北最好的法子,他可以说服父亲以城池为聘,只要守在西北的不是沈家父子,先让他们一两城,诱敌入内,再卷土重来……   阳陵公主想着的是就算沈羲和与穆努哈当真有了夫妻之实,西北王也不会服气,西北在他手中固若金汤,他会不会提前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乱,借平乱为由,行报复突厥之事。   但穆努哈说陛下会成全,她也蓦然想到了陛下对西北王的忌惮,若是陛下对此事乐见其成,只怕西北王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落了把柄在陛下手中,不啻于自掘坟墓。   她的心砰砰砰跳动起来,她竟然有了一丝期待。   这事成了,沈羲和要么自尽保全西北王兵权,要么老老实实嫁到西北。   这真的是她唯一的出路,沈羲和对她的杀心已经很明显,沈羲和的手段太多,梁昭容的死至今成谜,她不想成为第二个梁昭容。   阳陵公主看着穆努哈,却依然有些惊疑不定:“你为何要谋娶她,你倾慕她?”   “哈哈哈哈哈……”穆努哈低声一笑,“我至今未曾见过她,她是美是丑都无妨,只要她是西北王的女儿变成。”   此言无疑是告诉阳陵公主,穆努哈的目的是西北王,而西北王也恰好是陛下的心头大患。   阳陵公主有些摇摆不定,穆努哈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公主,这是我王庭的秘药,男女欢愉之后,最好的医师也查不出有人被下过药。”   放下药瓶,穆努哈露出笃定的笑容离开。   他不能在宫中久留,是借出恭从小窗跑过来,让自己的下属在恭房学着两个人说话做掩护,时间长了总会露馅。   阳陵公主孤零零站在原地,她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普通小药瓶上,眼中挣扎之光闪烁了许久,最后她还是一咬牙将药瓶带走。   拿到了药瓶她并没有信了穆努哈的话,而是偷偷下给了新派来的宫女身上,她的宫女昨日护主不力,攀咬沈羲和,陛下为了表明态度严惩之后送到了掖庭宫。   今日来的宫女颇有些趾高气昂,不与她同心,自然是先抓住把柄。   待到宫女与侍卫秽乱被她撞破之后,她又请了自己信得过的太医前来诊脉,确定这药正如穆努哈所言,只要……就不会查出是被下了药。   心中一定,阳陵公主顾不上自己还有些乏力虚弱,带着贺礼正大光明去了代王府。   她自然是把沈羲和可能是害死梁昭容的话告知代王妃,因着代王不在府中。   “公主此话,可有证据?”李燕燕抚了抚发间的红宝石石榴金钗,漫不经心地问。   “我并无证据,这是昨日沈羲和亲口所言。”阳陵公主目光坦然看着李燕燕。   李燕燕慵懒地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巴,眼角风情无限:“哦?昭宁郡主为何要对公主说此话?”   “我知三嫂不信,可我句句属实。”阳陵公主斩钉截铁道,“不瞒三嫂,四姐对沈羲和怨恨,确是我从中挑拨,不知她如何知晓此事,定要对付我。昨日她约我相见,我自不愿去,她便让她的婢女对我说‘可知梁昭容是因何而亡’,我心中畏惧,才去见了她。”   李燕燕轻轻拨弄发钗垂下宝石珠链的手指顿住,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阳陵公主一眼:“公主此来告知我这些,意在何处?”   “我与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她心机深沉,我不愿再被她欺辱。”阳陵公主咬牙,“明日要借三嫂生辰宴,对付她;不求三嫂相助,但求三嫂行个方便。”   “明日是我生辰宴,便是此事与我无关,她在我府中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三哥如何交代?”李燕燕轻笑道。   “三嫂放心,阳陵敢担保此事绝不会连累三哥三嫂。”阳陵公主信誓旦旦。 第296章 两不相帮   李燕燕垂眸从鼻息里发出一丝短促浅笑:“公主既已将要对昭宁公主不利之事告知于我,何不痛痛快快说出如何对付她?也好叫我安心呢。”   阳陵公主有些迟疑,但想着若她不说,李燕燕定不会袖手旁观,在代王府只要他们夫妻严防死守,她与穆努哈绝不能成事,便将计划和盘托出,末了道:“届时穆努哈王子将会死咬着与沈羲和两情相悦,一时情难自禁,才会在代王府行苟且之事。”   听完之后,李燕燕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阳陵公主,忍不住讽刺一句:“你们京都的贵女,可真是……心肠歹毒。”   阳陵公主有些恼怒,却忍着便是面上都不带出一丝情绪:“对付狠毒之人,又何必手下留情?”   李燕燕乐了:“若我没有听错,是公主挑拨四公主对付昭宁郡主在前,不慎被昭宁郡主知晓,这才引来了昭宁郡主的报复,若非如此,昭宁郡主又为何对你不利?”   她真不知阳陵公主是凭什么把受她迫害之人定义为心肠歹毒之人。   “我也是迫于无奈,我并未想要她性命。”阳陵公主替自己争辩两句,而后道,“三嫂莫要为她说话,她的性子,既然敢以梁昭容来威胁我,必然不会是狐假虎威,我虽无证据,却笃定她这般说了,那梁昭容之死定于她脱不了关系!”   李燕燕收敛了面上的讥色,梁昭容她也不喜,却是她正经的婆婆,也是那人的生母。他们母子一向母慈子孝,梁昭容的去世对那人是极大的打击。   这段时日他依然没有放弃追查真凶,整日盯着嫌疑最大的十二皇子萧长庚。   这是他的心结吧。   她欠他良多,既知此线索,好赖都不能置若罔闻。   “公主回宫吧,容我想想。”李燕燕打发阳陵公主。   这件事情她没有告诉萧长瑱,萧长瑱若是知晓是不能理性去断是非,他对梁昭容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沈羲和绝非等闲之人,背后还有个不知深浅的皇太子……   李燕燕并未派人去调查,而是第二日沈羲和登门后,她特意寻了个时机将沈羲和单独请到一个屋子里,直截了当道:“昨日阳陵公主来府,对我言昭宁郡主亲口对她说,梁昭容是郡主所害,郡主对此话如何看?”   她没有和沈羲和接触过几次,但沈羲和入京之后就没有断过传闻,闹出来的事情一次比一次惊天动地,她约莫也能够摸出沈羲和一二分性子。   若当真是沈羲和所为,她定不会直接否定。   “代王妃,昭宁从不枉害她人性命。”沈羲和从容应答。   她杀人,却不乱杀人。   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李燕燕一时间摸不准沈羲和的意思,她知晓便是沈羲和当真杀了梁昭容也定不会直接承认。   沈羲和的意思两重:要么她没有杀害梁昭容;要么她杀了梁昭容,但是梁昭容先要取她性命。   若是后者李燕燕也不在乎,她本就不喜梁昭容,若是梁昭容枉死,她倒也愿意看在婆媳一场的情分上,为她讨个公道,也让萧长瑱心中少些愧疚与遗憾。   但梁昭容是自己找死,与人为敌,技不如人,她自问对梁昭容没有这份孝心。   当年梁昭容如何磋磨她,这些年如何暗中诋毁她,甚至对她起过杀心,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些事儿,阳陵公主不知罢了,否则昨日也不会寻上她来说此事。   尽管她没有要给阳陵公主行方便,却也没打算掺合旁人的恩怨,沈羲和与阳陵公主之间的纠葛,与她无关。   她不会干涉阳陵公主在代王府动手,但也已经提醒了沈羲和,阳陵公主明显要对她不利,若是沈羲和还是着了道,也怨不得她与代王府。   “天日寒凉,烈酒灼肺,暖不了身,我知郡主体弱,饮酒吃茶需谨慎。”李燕燕含笑道。   沈羲和颔首:“多谢代王妃提点。”   彼此都是聪明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于李燕燕,沈羲和没有喜与厌。当日被追杀,李燕燕虽然涉及到盗墓案中,不过她也就起了一个麻痹扰乱于造的作用,想来她被追杀,李燕燕都不知情。   这事儿必然是四皇子萧长泰所为,只不过萧长泰躲在皇陵,沈羲和一时间也不好谋算,更不能无所顾忌派人跑到皇陵去暗杀。   这一笔账只能暂且记下,总有一日,她会如数奉还给萧长泰。   李燕燕的生辰宴极其热闹,她一点也不在乎祐宁帝如何做想,将番邦来贺的使节都请来,美其名曰瞻仰我朝风范与文化。   她也确实下了功夫,请了洛阳两大舞姬前来坐镇,白芙弓和戚筱人,都是人人一掷千金想要一睹风姿的大家。   卞先怡的舞姿优美多变,但和这二位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除了这二人,还有一些民间技艺,节目一出接一出,看得人直呼过瘾,是不是拍手叫好。   沈羲和与薛瑾乔在一处,薛瑾乔一直在对沈羲和絮絮叨叨,沈羲和含笑时而应答两声。   眼看着沈羲和一直滴水不沾,阳陵公主有些着急,她目光瞥向薛瑾乔,心生一计。   “我会舞剑,阿姐改日我……”薛瑾乔正在极力展示自己的才能,一副深怕沈羲和的目光被旁的小妖精勾走的模样,结果有婢女过来为她续酒,不慎打翻了酒壶撒了她一身。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婢女匍匐在地砰砰砰磕着头。   薛瑾乔很生气,但她看了看沈羲和,硬生生将脾气给忍回去:“你起来!”   丢下三个字,薛瑾乔不等李燕燕走过来,就气呼呼跑去换衣裳。她们这些贵女出行做客都会多被一套衣裳,以免有个意外,失礼于人前,或是被人算计。   薛瑾乔却一去不回,就连她的两个婢女也不知去向,沈羲和便起身只带了珍珠去寻。   她知道,定是阳陵公主买通了下人故意将薛瑾乔主仆三人带错路。 第297章 苟且偷欢   其目的,自然是引起她这个准小姑子,也是唯一与薛瑾乔交好之人去寻。   沈羲和入了她所愿,他们出了举宴之所,寻着下人问,有些人不知,有些人含含糊糊,最后就来到一个偏远的小院子,耳目过人的珍珠尚未察觉有人潜伏,沈羲和已经感受到一股独特的芬芳。   忽而暗中有人用竹筒吹出几个细小的针,珍珠反应过来旋身避开一个,却还是被一个扎中了胳膊,珍珠顿感手臂一麻:“郡主……快走……”   沈羲和面色凝重,伸手搀扶着珍珠,似乎要她一起走。   这时候又是一根针飞来,沈羲和闪躲了一下,却没有闪开,她捂着的手臂也多了一根针,珍珠已经软倒下去,她也倏地眼前一黑,跟着珍珠晕倒。   紧接着有人跑出来,两个人费力将她们一个个往院子里的屋内搬,珍珠被放在一个单独的屋子,旁边则是一间卧房,沈羲和被扔在了床榻上。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阳陵公主身上独特的香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她掏出药瓶,正要捏住沈羲和的嘴,沈羲和倏地睁开了眼,吓得她手一抖,手中的药瓶掉落下去,却被一只手稳稳当当接住。   她转头一看,就对上了面色阴冷的珍珠,再一扭头自己两个宫女都已经无声倒下。   她来不及高喊,就被珍珠银针一扎,身子一软,连说话的力道都没有。   沈羲和优雅地从床榻上起身,淡声吩咐:“给她灌下去。”   珍珠在给阳陵公主灌下药水时,沈羲和走到一旁的香炉边,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一块香料扔了进去,盖上了炉子,待到珍珠扒光了阳陵公主的衣裳,将她藏在床榻上,又放下了帷帐,沈羲和才踢了踢其中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睁开眼睛,眼神清明,立刻无声退下,去了举宴之地通知穆努哈。   前日推阳陵公主下水,是让阳陵公主清楚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必杀之心,同时也是故意要让阳陵公主身边的婢女换一换,这不两个人就换了一个她的人。   穆努哈是突厥王子,自然没法在代王府随意走动,代王府的事情只有阳陵公主才能办到。   穆努哈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了阳陵公主的婢女前来,婢女给穆努哈使了个眼色,穆努哈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奴婢带着他一路到了房间内:“公主说此事与她无关,她已经先走一步,奴婢也告辞。”   奴婢行了礼立刻跑了,顺便带上了房门,屋子里幽香阵阵,垂下的窗幔依稀有女子难耐的吟哦声,穆努哈顿觉燥热不已,只当是沈羲和呻吟之声格外勾人。   他大步上前,屋子并未掌灯,掀开窗幔,也只能看到玲珑曲线,穆努哈想要去点灯看清床榻里的人,却觉得浑身似着了火,床榻内的人也是低吟勾魂,他血脉沸腾,一种兴奋冲上大脑,顾不得许多就覆身上去。   两人的好事,是来代王妃做客的两个命妇发现,这二人是一对手帕交,没什么怀心事,就是好奇心重又爱探听人的桃色之闻,沈羲和可是好一番精挑细选。   一声尖叫,引来了无数人,代王府的管家急匆匆而来,对着代王和李燕燕耳语一番,代王面色巨变,李燕燕意味深长看了眼端坐在宴席上,与薛瑾乔笑语晏晏的沈羲和。   终究是她小瞧了沈羲和,原来由始至终唱着丑角的就是阳陵公主自己。   阳陵公主与突厥王子,在代王府偷欢之事,根本掩盖不住,很快宫里宫外,凡是参加了代王妃生辰宴之人都已经知晓,两人被带到明政殿的时候,祐宁帝的脸色铁青,恨不能将穆努哈给宰了。   穆努哈也反应过来,定然是阳陵公主出了纰漏,心里很是恼火,却不得不对祐宁帝道:“穆努哈与公主一见倾心,故而情难自制,请陛下责罚穆努哈,莫要责难公主。”   阳陵公主羞愤欲死,却不知如何辩驳,只能绝望地哭泣着。   “闭嘴!”那日阳陵公主的哭声确实让他身为父亲的心软,今日只让祐宁帝心烦,“你如此不知廉耻,有何颜面哭闹?”   “陛下,儿……”阳陵公主哽咽着想要张嘴辩驳,却不知如何说?   说是她想要算计沈羲和,结果反被算计?或者直接说是沈羲和想要算计她?她没有证据,一如沈羲和将她推入湖里,她百口莫辩。   她看了看旁边的穆努哈,穆努哈无疑是英俊的男人,且她已经和穆努哈……   京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只想好好活着,也许和亲突厥是她最好的出路:“陛下,儿……儿心悦穆努哈王子,愿为我两国和平,远嫁突厥。”   她至少是为了两国和平,去和亲的,她至少是功在社稷的,阳陵公主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却不知祐宁帝闻言,杀了她的心都有。   他已经做好了与吐蕃交战,拒绝和亲的种种准备,从吐蕃撕破口子,让番邦使臣都知道,从此以后他们不和亲!   结果他苦心计划就这样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生生毁了!   祐宁帝再恼怒,两个人你情我愿,他也没办法责罚穆努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用礼教训斥了一通,做出了不痛不痒的惩罚就将两个人轰出明政殿,至于和亲之事只字未提。   回到郡主府的沈羲和听闻之后,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步疏林高兴不已:“呦呦,你真是我的贵人,你怎么会有如此妙计?哈哈哈哈哈……”   从此以后,阳陵公主再也不能缠着她,她终于不用每日都想方设法躲着阴魂不散的阳陵公主。   “我不是为你,是我不想她活了。”沈羲和淡声道。   “你……你真要杀她?”步疏林小声问。   “自然。”沈羲和颔首。   “可她到底是陛下的公主……”   不等步疏林说完,沈羲和嗤笑一声:“你可知现下最想她死的人是谁?”   顺着沈羲和别有深意的目光,步疏林有些不敢置信猜测道:“陛下?” 第298章 她没错,错的都是旁人   沈羲和含笑轻嗯了一声。   “何至于如此?”步疏林不解。   虽则他们与陛下立场不对,陛下也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但阳陵公主所犯过错,哪里就到了让亲生父亲恨不得其死的地步?   “若是寻常时候,自然不至于此。”沈羲和顺着短命的毛,“可陛下苦心经营十数年,就等今朝宣告番邦使节,我朝日后再不与四夷和亲,却被阳陵公主一朝摧毁。”   这绝对不是一场不知礼教,寡廉鲜耻的风流韵事,这是将祐宁帝的雄心勃勃,在蓄势待发之际,死死掐住了祐宁帝的咽喉,让他满腔热血不得不生生憋回去。   阳陵公主与穆努哈之事闹得满朝皆知,祐宁帝这个时候若是宣告日后不再与四夷和亲,不是笑话是什么?   “陛下竟有如此打算。”步疏林呐呐道。   不论陛下的初衷是为何,不和亲这份骨气,让步疏林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身为女郎,她不喜欢那些大义凛然让女郎和亲,来两方和平的大道理,她觉着这是一种男儿懦弱无能的妥协。   身为边疆世子,她比寻常人更清楚,汉族女人嫁到异族过得有多么凄苦,哪怕是和亲顶着公主名义出嫁也如此。   “阿爹说过,和亲吐蕃的公主,没有几位长寿,她们都在吐蕃郁郁而终。”步疏林叹声道,“我泱泱大国,为何不以强势之态断了和亲之路?送嫁和亲,让我觉着万邦来贺不过是笑话!”   “我亦不喜和亲。”沈羲和赞同道,“所以,只要阳陵公主死了,陛下依然可以他的不和亲壮举,甚至能够以此为理由,显得更顺理成章。”   “对。”步疏林眼睛一亮,“如果阳陵公主死了,尤其是死在穆努哈的手上,陛下就能冠冕堂皇借此发作,将从此不和亲说得大义凛然,便是百姓也难以有半句怨言。”   阳陵公主死不死,步疏林一点不关心,尤其是知晓阳陵公主背后挑拨四公主暗害沈羲和,那日她亲眼看到四公主狠狠一马鞭抽在沈羲和所骑的马儿身上,她恨不得直接扑下来,将四公主给撕碎。   若非沈羲和福大命大,想到那条巨蛇,步疏林都心有余悸。   “阿林啊。”沈羲和突然亲昵地叫了步疏林一声。   步疏林莫名一个激灵,下意识身子往后倾,防备地看着沈羲和:“你……你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沈羲和噙着笑:“我无事要吩咐你,我只是要与你算一算账。”   “算账?”步疏林有些茫然。   “嗯。”沈羲和点了点头道,“陛下原是要与吐蕃撕破脸,最初是计划着要了你的小命,再刺激你阿爹,让蜀南大军换个人接掌。这事儿虽也有我的功劳,可崔少卿早已安排妥当,我深信便是没有我,你也能活着。故此,我并未与你算这一笔。”   “我……我还有何处欠你?”步疏林弱弱地问。   “陛下杀不了你,没有将你们父女拉下来,但陛下也不曾放弃以吐蕃开刀,让你父女披甲上阵,开先锋。”沈羲和接着道,“陛下对蜀南势在必得,只要蜀南与吐蕃一开战,你们父女只怕凶多吉少,你说是与不是?”   步疏林跟着点头。   沈羲和唇边笑意加深:“我呢,为了你将陛下的战场硬生生从吐蕃转移到了突厥,你和你阿爹尽可轻省,出战的便是我阿爹和阿兄,你说你是否欠我良多?”   好像是哎。   步疏林感动地看着沈羲和:“呦呦待我之情,我必铭记于心!”   珍珠等人极力压住要上扬的唇角。   步疏林说完,觉着自己仍旧不能表达对沈羲和的感激之情,索性道:“日后哟哟但有驱使,刀山火海,我绝不推辞!”   “好,我可记下了。”沈羲和满意地颔首。   步疏林就更殷勤对待沈羲和,完全没有看到珍珠和碧玉怜悯的目光。   沈羲和这般做,步家的确受惠极大,但这不是沈羲和的初衷。沈羲和不会允许陛下毁掉步家,借助蜀南拿下吐蕃,否则西北危矣。   吐蕃在蜀南和西北之间呢,一旦发生大战,西北须得和蜀南合作,捆在一起更容易被祐宁帝一网打尽,还有祐宁帝神秘莫测的神勇军。   若是选择突厥则不一样,沈岳山和沈云安可以全心作战,吐蕃若有异动,步家不会坐视不理,突厥和吐蕃不同,陛下可以容忍吐蕃打败蜀南,然后让景王接援,顺利掌控蜀南。   却不敢如此对西北,若是突厥一旦突破西北这道屏障,京都就岌岌可危。   蜀南和吐蕃开战,祐宁帝可以使坏;突厥和西北开战,祐宁帝只得全力支持。   至于沈岳山和沈云安的安危,沈羲和顾虑也无法,和突厥迟早要战,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中,她早在上次沈岳山来过之后,就和沈岳山商议过,西北定是做好了准备。   她在京都随时抓住机会,打乱陛下的计划,让他对准突厥,沈岳山在西北严阵以待,只等东风起,他们父女都没有想到,这股东风来得如此之快。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步,杀了阳陵公主嫁祸给穆努哈,让穆努哈离不开京都!   沈羲和正在谋算下一步要如何走,东宫里萧华雍听到事情始末,脸色阴沉得吓人。   聪明如他,已经不需要去调查,就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沈羲和分明是将计就计,她甚至猜到了穆努哈要对她行不轨之举,他心口发闷,恨不能现在就跑到她面前。   却又不知到了她面前,该如何开口。   指责她?她又何过错?   是了,她没有错,错的都是旁人!   “调人盯紧鸿胪客馆,一有机会就把穆努哈给孤绑了。”萧华雍眯着他狭长的双眼,声无起伏第吩咐。   “殿下,穆努哈是使臣,陛下也在盯着您,您若杀了穆努哈……”天圆知晓自己劝也无用,但还是要劝一句。   萧华雍却勾勒出邪佞的笑容:“孤不杀他,孤只是对他略施小惩,让他日后再也不能对女人行不轨之举。” 第299章 愿为郡主效力   阳陵公主和穆努哈的事情,众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敢背后议论,陛下态度暧昧不明,更是令知晓这件事的大多数人个个佯装不知。   穆努哈也留在鸿胪客馆不敢轻易外出,并非担忧外面有人议论或是诋毁,他是男人,怎会在乎流言蜚语?他是觉着这件事情不太对劲,阳陵公主为何会被反设计?   设计阳陵公主的是沈羲和,还是沈羲和有人暗中相助才脱困?   种种疑问浮上心头,让穆努哈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四周,挥之不去。   还有那日他为何入了房内就难以自持?那起疑的香气引起了他的猜疑。   可惜代王府不是他们能够搜查的地方,而为了事情不暴露,不敢让祐宁帝深查下去,他不敢说是被人暗算,故而房间内的香便无人追查。   这些可疑之处,让他深信有人在盯着他,意图对他不利,他只能躲在鸿胪客馆,暗中观察。   不得不说他躲起来这几日,让萧华雍也无计可施,穆努哈在京都无亲无故,无法用人将他带出去,萧华雍又被祐宁帝的人盯着,不能大张旗鼓去鸿胪客馆掳人。   祐宁帝这几日对穆努哈十分恼怒,更不会召见他。   他虽然痛恨穆努哈,却不是个急性子,索性让穆努哈轻松几日,放松戒备。   这几日沈羲和都留在郡主府收集些雪水,采摘些梅花腌制,与父兄往来书信,薛瑾乔偶然来了府邸撞见她画画,央着她教导。   薛瑾乔因为幼时之事,耽误了启蒙,后来渐好就不耐烦学这些,一门心思学武,要变得再无人能欺辱。一手还算工整的字,还是她叔祖母押着她苦练出来。   现在见沈羲和画画,变来了兴致,沈羲和从未教过人,她的画技也不算精湛,不过给人启蒙却绰绰有余,于是也耐着性子教导起薛瑾乔来。   “郡主对七娘子可真是温和。”这日送走了薛瑾乔,碧玉忍不住感叹。   “七娘子日后是我嫂子,我自然待她亲近些。”沈羲和笑着看到齐培被下人推着过来。   经过近月的调养,齐培的身子已经大好,面上也有了些雪润。   “小人是来向郡主辞行。”齐培道。   “你才断了汤药,如今天寒地滑,不宜起程。”沈羲和提醒。   “小人并非离京,是小人的老仆寻到京都,在京都也置了宅子。”齐培解释,“小人到底是外男,先前是事急从权,现下却不能留在郡主府。”   沈羲和闻言颔首:“既如此,你便去吧。”   齐培沉默了片刻才道:“郡主,小人身残,自知不该妄想,但还是厚颜自荐,想投于郡主府上,为郡主效力。”   沈羲和抬眉,她是从未想过要招揽齐培,齐培一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少年郎,她救他是因牵扯到杨府,杨府正好是她要清除的障碍。   之后是齐培自己请求,祐宁帝恩准,沈羲和也没有推拒,这才收容他治疗。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她对陌生人从无怜悯之心。   齐培闻言反而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沈羲和这话旁人如何作想他不知,但他却认为沈羲和此言看似冷漠,实则是没有把他与四肢健全之人区分开。   她不以健全为衡量,只以能耐断好坏。   “恳求郡主给小人一个自证之机。”齐培眼睛晶亮而坚定。   “你想要怎样的机会?”沈羲和问。   “齐家世代经商,小人自幼耳濡目染,郡主生来豪富,定不缺钱财,小人只盼让西北王府也不缺钱财。”齐培铿锵有力道。   西北王府缺钱么?当然不缺,只不过齐培指的不是这个。   沈羲和眸光平静地垂视着齐培,看了他几息之后才淡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郡主,小人并无质疑西北王与郡主忠君之心,只是事关生死存亡,多谢准备总要好些不是么?”齐培恭声道。   潜台词就是,即便不谋反,多囤积些钱财,也能够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危机。   “你可想过,你此举意味着什么?”沈羲和淡声问道。   “郡主那日对我讲,让我活着光宗耀祖,以慰兄嫂在天之灵。”齐培道,“小人这段时日,每日都在想日后要如何?深思熟虑之后,小人想为郡主效力。   郡主与西北王府已经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我自然知晓我愿为郡主效力,也是不成功便成仁。”   他要活下去,又不能被过去的伤痛所困,只能寻找新的为之奋斗之事,沈羲和说的将齐家发扬光大就是最好的活下去的意义。   可他一人想要走下去太难,他需要有人支持和庇护,就必须选择为权贵谋财。   一旦卷入权势,必然身不由己。沈氏一族已经到了一步登天或是一步地狱的地步,若是他选择了为旁人效命,日后定会与沈羲和这个恩人为敌,索性就选择沈羲和。   且看日后他齐家是随着沈氏鸡犬升天,还是一同粉身碎骨。   “既然你都明白,仍旧选择要效力于我,我便给你个机会。”沈羲和思忖后,便道,“我与你一百金,以一年为期,你若能将一百金变成一千金,我便收下你。”   “小人领命。”齐培一口应下。   沈羲和让莫远和随阿喜送他去了他所住之地,且约定何时来取钱由他说了算,一年的期限由他取钱那一日开始计时。   “郡主,他当真能成么?”紫玉好奇地问。   齐培在她们看了就是个小可怜,是个孩子,独活楼如此红火,一年也就一千金的盈利,但扣除成本,其实一年净收益两个铺子加起来也就五百金左右的净利润。   这还是在京都,沈羲和的香料确实好,引得京都王孙贵族命妇女郎追捧才能得到。   “成与不成,都让他一试。”沈羲和不看重结果。   齐培眼中的阴郁明显淡去了很多,她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更看清自己,能成皆大欢喜。不成,也不枉她当日费心劝诫了一遍。   若机会都不给一个,对齐培是致命的否定。 第300章 下药让他不举   “郡主,属下也有一件喜事要告知郡主。”随阿喜送了齐培回来后,面露喜色求见。   “成了?”沈羲和心思一动,便猜到。   不多不少恰好三个月了,沈羲和让随阿喜将人领进来,他缓缓迈入大门,那张脸让沈羲和与珍珠都惊愕了,竟然分毫不差,就面容而论。   珍珠甚至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没有丝毫痕迹和作假,惊叹道:“好神奇的推骨之术!”   沈羲和绕着这人打量了一圈:“貌似而神不似。”   她让碧玉取来卢炳的双锏递给他:“拿着它,今日起你就是卢炳,去四海为家漂泊一段时日,去做一个真正的游侠,深入游侠的江湖。”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天衣无缝的卢炳,萧长风还在为巽王私下守孝,应不会有三年之久,但一年应该会有,也就是半年的时间,让他闯荡出来,再去萧长风的身边。   “属下定不辱命。”卢炳接下双锏,此刻起他就是卢炳,他会将属于卢炳的一切全部摸透,他若摸不透的旁人也定不会知晓。   沈羲和彻底见识到了推骨之术的高明,心情大好,置办了一桌酒席,大家一起庆贺了一番,随阿喜也高兴,他的能耐得到了主子的认可,想要饮酒,却被珍珠给拦下。   “你背上的伤刚痊愈,不宜饮酒。”珍珠道。   随阿喜突然有些脸红,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一丝报赧,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听你的。”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用打量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紫玉和红玉就特别坏,红玉假模假样断就,紫玉学着珍珠去拦,还故意放柔了语气:“你背上的伤刚痊愈,不宜饮酒。”   红玉也十分配合,学着随阿喜的模样:“我、我听你的……”   两人话音刚落,羞恼的珍珠就拿着帕子追打两人,两人连忙闪躲到沈羲和背后:“郡主郡主,珍珠姐姐恼羞成怒,郡主可要救我们。”   珍珠瞪着二人。   “好了,就是你们两调皮。”沈羲和佯怒轻声斥了两句,又给珍珠台阶下,“阿喜是救珍珠而受伤,珍珠关心些也不为过。”   “是是是,是婢子们想岔了。”红玉嘴上认着错,眼睛却朝着珍珠挤了挤。   坐在随阿喜旁边的莫远见此,悄咪咪瞥了眼目不斜视的墨玉,眼神立刻黯淡下来,不死心的他又偷看过去,结果被敏锐察觉的墨玉冷冷对上来,吓得他立刻低下头。   墨玉又面无表情转过脸,继续目不斜视,仿佛四周的热闹与嬉笑与她无关。   不过二人的反应却恰好沈羲和眼中,墨玉和珍珠的案几就在沈羲和两侧,沈羲和若有所思,旋即不知想了什么,唇角流泻出淡淡的笑意。   她都已经及笄,珍珠墨玉碧玉五人都比她年长,是该到了物色人家的时候。   沈羲和打算年满十八就将她们都发嫁,也不算年纪过大。   “呦呦,你何时对阳陵公主下手?”步疏林隔日来,两人先聊着,步疏林忽然想到今日见到了阳陵公主,虽然没有缠着她,却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着急,等一个理由,使节要下月初才离京。”沈羲和沉着道。   “什么理由?”步疏林好奇。   “一个穆努哈杀公主合情合理的理由。”沈羲和做局素来滴水不漏。   “合情合理?”步疏林觉着这不大可能,现在二人都在陛下的面前口径一致说他们是两情相悦,这种时候穆努哈如何会对公主下杀手?   她原以为沈羲和是打算强势硬栽赃给穆努哈,陛下本就不欲和亲,只要沈羲和没有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把柄,哪怕穆努哈杀公主的理由牵强,陛下也会顺势让穆努哈百口莫辩。   “公主一个月后会被诊出有孕。”沈羲和也不怕步疏林知晓,不说与她,定会缠着自己不放,步疏林虽然脑子不够聪明,但嘴巴严实。   步疏林:!!!   沈羲和用如此笃定的语气与她说这句话,也就是说公主是不是真的有孕不重要,她会让阳陵公主被众人都知晓怀了身孕。   “若是如此,穆努哈就更不敢对公主不利。”这可是他的亲骨肉啊,在他们的地盘,杀妻杀子,除非穆努哈疯了。   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开口:“阳陵公主有的不是一个月身孕。”   步疏林:!!!   所以这一场阴谋里,不仅公主要被怀孕,就连穆努哈也要被绿。   如果是这样,穆努哈得知一切只是阳陵公主的算计,目的只是要为自己肚子里的“野种”找个生父,一怒之下杀了阳陵公主倒也合情合理。   果然,天衣无缝,穆努哈必然有口难辩!   “你是不是下药让公主假孕?”步疏林难免想到另外一些纰漏,“加入阳陵公主真的有孕,你给她下药会不会弄巧成拙?”   “她不会真的有孕。”整改计划沈羲和都想好了,那日在房间里除了点了催情香,沈羲和还在窗幔上挂了个寻常避孕香囊。   “幸得我与你是友非敌。”步疏林再一次庆幸。   沈羲和淡声道:“你该庆幸你会投胎。”   若非步疏林是蜀南王的人,她不能让蜀南大军的指挥权落于陛下手中,她是不会一再宽容步疏林,甚至与步疏林相交为友。   步疏林不承认她是因为身份得到青睐,她坚信自己是靠魅力!   在郡主府逗留了半日,饱餐一顿她才离开郡主,刚出郡主府就被天圆给堵上。   天圆递上一个药瓶:“步世子,明日会有人带穆努哈去花楼吃酒,步世子用此药兑上一趟好酒,与穆努哈王子拼酒。”   “这是何物?”步疏林满脸防备。   “这是让男人再也做成男人之药。”天圆躬身回答。   步疏林眼睛一瞪,萧华雍竟然要下药让穆努哈从此不举!   这等药她听闻过,却从未见过,一时间眼冒精光,轻咳两声:“曹侍卫,这我替殿下办事儿,殿下是否赏我些……”   说着就摆了摆手上的药瓶,暗示意味明显。   天圆笑着答:“步世子,此药只损儿郎,不损女郎。” 第301章 鱼儿上钩   步疏林立刻面色一僵。   天圆的话再明白不过,太子殿下知晓她是女郎!   太子殿下怎会知晓!   步疏林心中惊疑不定,却丝毫没有怀疑过沈羲和,她知晓沈羲和不是这样之人。   “世子莫怕,太子殿下五年前便知此事。”天圆不知步疏林会不会怀疑沈羲和,但萧华雍特意叮嘱,不能让步疏林将秘密泄露怀疑到沈羲和身上。   是的,萧华雍不但知晓步疏林是女郎,还知沈羲和知道步疏林是女郎。   因为按照沈羲和这样的性子,若非步疏林是女郎,是不会容忍她天天往郡主府跑。   谢韫怀这个为她看诊的大夫,都是三五日按时报到,且顶多偶尔留一顿夕食。   唯独步疏林不同,京都之人知晓步疏林与沈羲和来往密切,却也没有多想,因为他们俩同病相怜,都是来京都做质子,一个毫无建树,一个柔弱女郎,便是真筹谋,没有抓住证据,他们也不好贸然攀咬。   天圆这句话不仅是让步疏林知晓她身份泄露,与沈羲和无关,也是在委婉告诉步疏林,太子殿下早就知晓,若要对她不利,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步疏林收起了她的嬉笑之色,对天圆一拱手:“可否请示殿下,殿下是如何得知?”   天圆了然道:“殿下吩咐,若是步世子问及,便如实告知,蜀南王府有殿下之人。”   步疏林惊异更甚,蜀南王府和西北王府都一样,到处是旁人的人。可这等事,非心腹绝不会知晓,所以天圆这是告诉步疏林,她阿爹身边的左膀右臂有人投入了太子殿下麾下。   “曹侍卫,请转告殿下,微臣遵命。”步疏林郑重道。   她并没有多少慌乱,不是多信任皇太子,身为女郎,身为权力中心从未有过一丝懈怠的女郎,她和沈羲和一样,不会轻易相信玩弄权术的男人。   皇太子此刻不拆穿她,并不是仁慈,只是留着以图后用,比如此刻。   日后若是皇太子登基,他想要灭掉蜀南步家就是轻而易举的欺君之罪。   可他们又能如何?现在起穷尽法子让萧华雍无法登位?且不说能不能成,只说他们一个异动,萧华雍就可以立即拆穿她女扮男装。   让她如此镇定的是因为沈羲和,沈羲和明确要与东宫联手,比起蜀南,西北才是心腹大患。若萧华雍能够容得下西北,就能够容得下蜀南。   萧华雍容不下蜀南,一旦对蜀南动手,沈羲和就会有唇亡齿寒的危机,她会与萧华雍反目,那她和沈羲和就依然是有共同的敌人。   她从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但此刻却深信,沈羲和不会让她失望。   只要她与沈羲和永远是真心相待的挚友,她们的解决要么就是共赢要么就是同输。   天圆只是笑了笑,就很快消失,来无影去无踪。   “好俊的轻身功夫。”步疏林又恢复了往日的没心没肺。   她捏了捏手中的药瓶,回到家就开了几坛浓酒,草原上的男人定是喜欢这种烈口之酒。   次日,步疏林又接着肚子疼躲开了轮值,跑到了花楼先等着,与几个花娘子打情骂俏一番嫌无趣,就摆了个酒会,拿了一柄宝刀做酬劳,谁要是能喝赢她,这把宝刀就属于谁。   一时间引了不少王孙公子来,但没有一个人赢了。   今日穆努哈随着鸿胪寺卿府上的郎君宁启樊来逛花楼,这位邀请了他数次,他都推拒,眼见着这位郎君也非是邀请他一人,每日都与其他时节谈笑风生,想来就是一尽地主之谊。   他拒绝了好几次,实在是盛情难却,今日就来了,游了好几个地方,本来他们不在这个花楼,原因便是鸿胪寺卿府上的郎君听闻步疏林在这里,他与步疏林不对付。   但步疏林设场子之事传过来,他一听就来了兴致,果然看到用红绸绑好的宝刀挂在上方,立时眼馋不已。   “步世子,我来会一会你。”宁启樊做到了步疏林对面的挑战台。   步疏林这会儿斜靠在美人的肩膀上,侧身坐着,一条腿还疏懒地从案几后边伸出来,张口含住美人递到嘴边的酥饼,心满意足地吃下去后才挥了挥手,让银山拎了一坛酒摆到宁启樊面前:“小爷方才已经与人比拼,喝了这一坛,你要先饮下这一坛,才有资格与小爷继续拼酒。”   步疏林可不是傻子,不可能让人群攻,她与每一个人拼酒喝了多少都是记录下来,后来的人就得先把她饮下的数量饮后,才能与她拼酒。   宁启樊也干脆,拎起酒坛,就仰头豪迈地大口大口灌下去,引来无数围观者叫好。   步疏林等他饮完才略有些嫌恶开口:“一坛酒都被撒了小半。”   “你是想抵****启樊不干了。   “小爷权当让你,银山给他上酒!”银山又拎了两坛,未免挑战者不服,都是让挑战者先选,余下的一坛直接递给步疏林。   宁启樊每个都掀开,然后掂了掂,气息一致,重量相等,就随意抓了一坛。   两人又拼了半坛,宁启樊一脸涨红,眼神迷离,步疏林依然眼神清明,不过脸上浮现了两朵红晕,宁启樊咬着牙又喝了小半坛,最后撑不住肺腑里的灼烧,俯身吐了。   宁启樊的下人来劝,都被醉醺醺的宁启樊给推开:“爷我就要这把宝刀,就要赢了姓步……姓步的!”   宁启樊咬着牙喝完一坛剩下的整个人就撑不住了,躺在下人怀里双目涣散,但谁要是想把他弄走,他怎么都不肯,还会咬人。   步疏林见此便道:“宁小二,你快回府,否则你阿爹来了,仔细你屁股开花!”   “你……呕……”宁启樊一张口就吐了。   穆努哈本不愿参与,但他仔细看了那把刀,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这世间再无第二把:“世子此刀,可是宋月刀?”   宋月是个人名,以铸刀闻名,他每个大小的刀只留存一把最好的,其余全部毁掉。   “真是。”步疏林勾唇道。   “穆努哈与步世子一拼。” 第302章 求娶崔少卿   酒依然是银山拎来两坛,放在穆努哈面前,穆努哈豪饮了两坛,步疏林这才让银山又拎了两坛,由穆努哈先选,穆努哈的酒量让步疏林棋逢对手。   两个人狂饮了三坛酒,步疏林视线开始散乱,穆努哈也是肺部灼热,两个人都不肯轻易认输,就开了各自的第四坛。   看热闹的人从最初的起哄到现在的屏气凝神,等到喝了半坛,两个人都趴下了,坛子都举不起,步疏林却不愿意放弃:“银……银山……给小爷倒……倒酒!”   “世子爷……”银山是真的担忧。   “快……倒……酒!”步疏林醉到眼睛都睁不开,却还试图瞪银山。   银山无法,只得给他倒了一碗,步疏林颤巍巍端起酒,抖了好一会儿才一口又饮下。   那边穆努哈也到了极限,他也吩咐人:“倒……倒满……”   最后两个人险些用酒碗把剩下的半坛给喝完,都是撑着一口气瞪着对方,就看谁先趴下。   步疏林浑身都想着了火,依然吩咐:“再……再倒一碗!”   银山又给步疏林倒了一碗,步疏林已经端不起碗,她直接趴过去含着碗沿吸,像狗儿喝水。   吸了两口,一只大掌伸过来,将她的酒碗强势挪开,步疏林迟钝缓慢外头,迷迷糊糊看清来人的模样:“催……催石头……”   来人正是崔晋百,崔晋百看着醉鬼一般的步疏林,恨不能一盆冷水给她淋下去。   “你胡闹够了么?”崔晋百居高临下地问。   “我……我……”步疏林指了指自己,“我胡闹……我哪有!我都是……都是……因为……寂寞!寂寞,你知道么……都是你让我……让我寂寞!   我,我可不得嗝……我可不得自己找乐子!”   崔晋百看着两人:“你们二人旗鼓相当,再喝下去都会伤了身子,不若平局。步世子的刀依然为步世子所有,穆努哈王子,我赠你一把好刀。”   算是给每个人一个台阶,没有人认输认怂,已经喝不下去的穆努哈点了点头。   “我不——”步疏林摇摇晃晃站起身,将要去搀扶她的银山推开,“你……你是我的谁……你就……能给我做主?”   她踉踉跄跄走到崔晋百的面前:“不要以为……我和你睡了几次,你就能做我的主……”   步疏林的话让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有些女郎更是掩嘴来回看两人,以往就听说过二人的风流韵事,但自以为是传闻,此刻步世子酒后吐真言,原来这二人竟然真有龙阳之好!   “你醉了。”崔晋百握住她指指点点的手,将她往外拖。   “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趁人之危……你是不是以往我醉醉醉了……你就能在……在上面!”步疏林一边抗拒着,一边胡言乱语,“我……我告诉你……崔……崔石头!我就是醉了……醉了,我也是压着你的!”   银山跟在后面,真是羞愤欲死,他是该欣慰世子时刻没有忘记自己儿郎身,还是该无颜面对满口荤话的世子爷?   “崔少卿,世子爷醉了,属下送世子爷回府,世子爷的话,崔少卿莫要放在心……”   “醉什么!”步疏林一把将银山推开,“你胡说……我没醉!你是谁的人……你个吃里扒外的……他还没进门……你就急着讨好……主母?”   银山都不敢去看崔晋百的脸。   原来在自家世子的心里,崔少卿一直是个女郎,她才是儿郎!   崔晋百沉着眼,绷着脸,直接将步疏林给扛起来,离开了花楼。把步疏林带回崔家肯定不行,崔家现在还不是他做主,带回大理寺更不行,哪里是庄严之地,崔晋百只能将步疏林送回步府。   送回步府,还没有到步疏林的房间,步疏林就吐了崔晋百一身。   金山看到,连忙带着丫鬟下人把两个人分开,然后安排崔晋百去换了衣裳,洗漱一番,等崔晋百收拾妥当,步疏林也被明着端茶倒水,实则贴身伺候的丫鬟收拾妥当,灌了一杯醒酒的汤药。   步疏林喝下去后蔫蔫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但就是不睡,丫鬟和金山都哄着,她就像个无助茫然的孩子一样,安安静静躺着。   崔晋百进来就见到这般模样的步疏林。   “崔……石头……”步疏林看到崔晋百才断断续续出声,“我……我难受……”   本是胸有郁气的崔晋百,不知为何就气消了,坐到床榻边温声道:“闭眼,歇息,醒来便好。”   “我……不……睡。”步疏林思绪有些混乱,“不能睡……睡了……会有危险……”   崔晋百听得困惑,看向守在一旁的金山。   金山低头道:“世子少时有段日子总是遭暗杀,深夜不敢入眠,白日才能安歇。”   后来,步疏林索性就也逛花楼,流连忘返,白日里再回府呼呼大睡。   崔晋百听了不知为何,心口一疼,便哄着她:“我在此,你可安心歇息。”   步疏林听了仰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嘿嘿笑了:“崔石头……你嫁我……嫁我好不好?”   “世子!”金山低声提醒。   步疏林对着金山轻哼一声,转头又堆起笑:“我……喜欢你……崔石头……我要娶你……”   看着醉得神志不清的人,都忍不住戏弄自己,崔晋百面色又难看起来。   “崔石头……嫁给我……你就是世子妃!日后就是王妃,多少人求都求不得……”步疏林才理会他的臭脸,“我有的……都给你,你嫁我好不好……”   说着还晃着他的手,一脸的委屈。   崔晋百试图抽走手,没有成功:“莫要胡言,早些唔……”   步疏林竟然不知何时恢复了些力气,撑起身子,对着崔晋百的嘴就堵上去。   崔晋百一瞬间也僵在原地,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金山吓得面无人色,上前一把将步疏林拉开:“世子!”   崔晋百这才回过神,倏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脚步慌乱,似落荒而逃。 第303章 做吃食与殿下换药   崔晋百逃出步府,攥紧拳头,也无法平复他的心如擂鼓,他对此而面无人色。   他……他竟然当真对一个儿郎动了心思!   这个认知让他自我厌恶和自我痛恨。   明明他对步疏林只是各取所需,步疏林借他不尚公主,而他借步疏林逃避家中在他婚事上做文章。   他幼时丧母,父亲是个端方之人,为母亲守了三年之后,再次接受家中安排,娶了个小官家的嫡女续弦。   继母最初那两年对他格外上心和讨好,他也曾一度以为他的家会一直这样温馨下去,直到继母的长子出生,一切都变了,她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疏离冷淡,自己总是有些不适应,却也觉着是情理之中,他想着自己做个好兄长,一家能为此表面的安乐也好。   但他没有想到曾经也用心关怀过自己的继母,竟然会狠心要将自己弄丢。   从此以后他就知道,他与继母之间有了利益冲突,自古嫡长子就是家中砥柱,占据着父亲七分家业和人脉,这些都是继母想要为自己亲生儿子谋夺。   他到了适婚之龄,继母处心积虑想要将娘家的女儿嫁给他,可惜继母娘家身份低,她能嫁到崔家续弦,便是父亲看重她出身低,不会觉着委屈,又不会生出野心。   为此她不断在外造谣,族中给他相看的贵女均被她使了坏,后来他索性看着她折腾,也不想娶个女郎回来,与她争锋相对,左右他是二郎耽误得起,他不成婚,他那小他四岁的弟弟也无法成婚。   后来她更是将自己娘家的女郎时不时接到府中小住,紧接着步疏林就缠上了他,消息一传出,往日耍尽心机要与自己偶遇的人,吓得花容失色,没两日就辞别家去。   因此事继母的弟妹都被牵连,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继母抓住这个把柄更要将他婚事早早定下,奈何她娘家那边的嫡出女儿都不愿意,她竟然敢向父亲提出为他聘她娘家的庶女,被父亲好一通训斥。   他终身不娶也无妨,故而乐得与步疏林做戏,至少能够看到继母与父亲为此焦头烂额,让他心中积攒的郁气得已纾解。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思。   步疏林不知崔晋百的纠结与痛苦,崔晋百走后,她又闹了会儿,筋疲力尽睡过去。   “呦呦,崔石头躲着我!”步疏林完全不记得自己醉酒后所作所为,这两日一如往常去寻崔晋百,却发现崔晋百竟然和往日不同,让她根本堵不到人。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步疏林就察觉出来了。   沈羲和兀自低头看书,置若罔闻。   “呦呦……”步疏林一转三折地拖长声音,愁眉苦脸问,“你说崔石头,为何躲着我?”   沈羲和依然不应答,翻了一页书,继续品读。   “呦呦!”步疏林伸手悬在书页上方,挡住沈羲和的视线,“你快与我说说,我好烦。”   “对,你好烦。”沈羲和一把拂开她的手,合上书轻轻放在一旁。   步疏林肩膀一垮,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倒了杯温热的平仲叶茶润了润唇才搁下杯子道:“他躲着你,自是不愿将你,你何故苦恼?”   步疏林错愕地看着沈羲和:“一个素来友好之人,突然对你不理不睬,为何不苦恼?若哪一日我不理睬你,你难道也不苦恼?”   “若是我有过错,我定会知晓;若是我没有过错,我觉会去迁就。”沈羲和就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之人。   如果她做错了,她自然会去致歉。但她没有错,对方自己要闹别扭,她可不是个会迁就旁人,伏低做小之人。   她不是高傲,而是性格如此。   她不会无理取闹,不会让旁人非得哄她迁就她,自然也不会去迁就哄着无理取闹之人。   步疏林听了之后,有些不确定道:“我好似也没有过错吧……”   她那毫无底气的口吻,让沈羲和投以似笑非笑的目光。   本就没有自信的步疏林,更是心虚道:“难道我那日醉后,当真做了什么冒犯他?”   “我可不知。”沈羲和却关心的是另一道,“你好好的去花楼设什么拼酒的场子?”   “我还不是被你的男……”步疏林口无遮拦惯了,差点就脱口而出,好在想起沈羲和的性子,及时刹住了嘴,改口道,“太子殿下让我设局给穆努哈,那日他会被宁启樊带到花楼。”   “他为何这般做?”绝对不是单纯拼个酒。   步疏林摸了摸鼻子才有些不自在道:“殿下给了我一瓶药,说是男人兑酒喝了,会做不成男人……”   沈羲和一怔,她猜到萧华雍知道这件事后,定会恼怒,也比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她和萧华雍是彼此说明了嫁娶之事,萧华雍便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容不下旁的男人如此算计她。   更何况萧华雍对她明显有男女之情,就更不会轻易揭过,却没有想到萧华雍竟然……   深思片刻后,沈羲和忽而笑了:“倒也能加以利用。”   沈羲和没头没脑一句话,让步疏林一头雾水,见沈羲和起身离去,她忙追上去:“你要去何处?”   “去厨房做些吃食,与殿下换些药来。”沈羲和边走边说。   步疏林听得眼睛微亮:“不若呦呦多做些,我带着去寻崔石头,给他赔个礼?”   沈羲和停下脚步,眸光微转,笑意点点:“你要拿我做的吃食,去给崔少卿赔礼?”   “我定会说是你做,绝不会冒名。”步疏林误会沈羲和的意思,忙担保,“不过会说是我千辛万苦讨来,旁人可讨不到,如此显得珍贵有诚心。”   沈羲和忍不住掩唇笑了:“你不说不想他更冷待于你,恼怒于你,最好自个儿寻些物什去赔礼。”   沈羲和觉着,若是让崔晋百知晓步疏林从她这里千辛万苦讨了吃食去与崔晋百分享,沈羲和觉着崔晋百此生都不想再见到步疏林。 第304章 为殿下做的雕胡饭   沈羲和去了厨房一圈,取了雕胡米浸泡,准备萧华雍做一道雕胡饭。   雕胡饭在京都甚是得达官显贵之爱,做法也是各不相同,最奢侈的做法,大概是“送以熊蹢,咽以豹胎”,用熊掌与豹胎来搭配,沈羲和没有试过,也不想尝试。   她选择了用野雉汤羹与自己调制的蜗醢来做,这里面有个小窍门,便是雕胡米清香异常,有一种极其令人迷恋的清雅甘甜,回甘极快,但却有一丝苦尾。   沈羲和会在雕胡米与野雉汤融合之后,加一点点糖,糖的分量一定要把握精准,如此一来雕胡饭黏韧弹牙依旧,每一粒都融合着野雉汤的鲜美,吃起来会生动勾人。   每次她做出来,沈岳山与沈云安必然要为谁多吃点大打出手,淋上她调制的蜗醢,沈云安和沈岳山吃起来,连长幼都顾不上。   其实去东宫现做,会更好,不过有了上次的经历,沈羲和不大想去。   这道雕胡饭一时半刻也冷不了,在府中做好,拎到东宫将将好。且做好之后,捂上一捂,汤汁与米融合更加彻底,香味会越浓郁,除此之外,沈羲和还做了“古楼子”。   一种十分考验火候和配比的胡饼,它需要腌制好的一斤羊肉加上葱白、豉汁和盐,一层一层细致地塞入胡饼之中,最后抹上芝麻和香油,放入烤炉之中细细的烤。   胡饼香脆,羊肉鲜嫩又散发着葱白以及芝麻的香气,是一道特别美味的菜肴。   当这两样东西,放到萧华雍的面前,掀开盖子,扑面而来的香气,让萧华雍的眼睛如碎了无数的星光,明亮又璀璨耀目,他吃了一口之后,就停不下来。   一旁的天圆闻着诱人的香气直咽口水,只得找个理由退下去寻九章给他弄点吃食。   萧华雍饱餐一顿,心满意足,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呦呦,赠我以如此美味,不知我有何处能为呦呦效劳?”   沈羲和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好,也不能说沈羲和计较算计。只是在她心里,自己不过是个选择要嫁的外人,她有所求,不能直接索要,才会投其所好,做了吃食,算是等价交换。   “我想求一瓶殿下给步世子之药。”沈羲和也干脆。   萧华雍端起茶杯的手一抖,险些将茶水打翻,他没有想到步疏林真的毫无顾忌,就把这种东西告知了沈羲和,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不自在。   轻咳一声,萧华雍极力正色问:“呦呦要此物有何用?”   “用于对付穆努哈王子。”沈羲和也不隐瞒他,“早在年关之前,我便派人给五公主做了手脚,月底她便会被误诊为有孕,我原是要其他的局对付她,恰好碰上了穆努哈,就顺道改了法子。   事到如今,只剩最后一步,那便是穆努哈王子得知公主有孕近两月,不过是寻他喜当爹。如此来搓一搓他男人的颜面,他必然会寻公主对峙,失手杀了公主也算合情合理。”   这是沈羲和全部的计划,不过萧华雍飞来一笔,倒是让穆努哈杀公主更令人信服。   沈羲和要将药藏在阳陵公主的宫殿内,先让穆努哈知晓阳陵公主在算计他,再让他得知阳陵公主为了保证自己孩子日后的地位,给他下了不举之药。   想来穆努哈现下因着还没有碰女人,不知自己不能人道。一旦他知晓去证实之后,他就无法冷静下来,细想阳陵公主对他下药让他不举有些不合理。   沈羲和只需要他的一时冲动,就足够完成这个天衣无缝的局。   至于之后他会不会冷静下来细想,都不再重要。   萧华雍听后真是忍不住流露出赞叹的目光,她不但做局缜密精妙,且随时能够将过程之中发生的意外加以利用和调整,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够掌控大局之人。   一旦出手,无论多少变故,万变都不能挣脱手掌。   “阳陵背后的蹿使人,你不欲知晓了?”萧华雍问。   “我已经用了法子,阳陵公主不愿说,我便不用知晓。”沈羲和淡淡一笑,“阳陵公主并非寻常人,她若失踪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想要将她掳走严加拷问此举不行。”   若是个寻常身份,哪怕是高门贵女,她也掳来关在暗无天日之地,总有一日撬开对方的嘴。   可阳陵公主在深宫想要掳走不易,便是真的被掳走,必然惊动整个皇城,陛下很可能会下令地毯式搜寻,沈羲和还没有自信到自己能够在这等情形下全身而退。   既然无法从阳陵公主嘴里探出幕后蹿使之人,沈羲和就只能要了阳陵公主的命,以此来警告一番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想要掳走……”萧华雍沉吟片刻,“也不是不成。”   “殿下已帮我良多,不好再让殿下费神。”沈羲和婉拒,“非我自负,不惧暗箭。实则此事非同小可,便是成了,也会连累殿下。须知此刻陛下盯着殿下一举一动。”   “便是让他知道了也无妨。”萧华雍是想要偷偷对付陛下,但却不惧与陛下正面博弈。   “不好。”沈羲和摇头,“因小失大。”   “何为小何为大?”萧华雍问,“于我而言,对你有害者为大。如此一个深谙藏匿之人,且不知因何对你不利。还能轻而易举蹿使公主,其权势地位可想而知。此次不成,他定不会罢休,必然还会有第二次。”   “殿下,既知他权势地位非同小可,便知他一样盯着阳陵公主的一举一动。殿下一动,他必然也会行动,殿下未必能够带走公主,反而会暴露。”沈羲和仔细分析,“也许他此举,所图正是如此,我不愿问不出结果,反倒如了他之意。”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萧华雍听了低头道:“若是如此,倒是我连累了你。”   “殿下,这条路注定风刀霜剑,你我既已选择共同进退,便莫要如此作想,日后定也会有人为了对付我,而对殿下下手。”沈羲和宽慰道。 第305章 决裂   她是如此的宽容大度,冷静理智。   萧华雍却不喜欢这份冷静与宽容,这意味着她时刻保持着清醒,只有无情才能如此清醒。   清晰地将他们定义为携手共进的合作者,彼此要信任,要互相承担风险。   他这一生,虽只有短短二十年光阴,但八岁之后,除了他身体里的毒,就再也无人无事让他无力,沈羲和是个例外。   偏他也无权去指责,倾心于她是自个儿的寻着和权利,她虽不需要,却也从未阻止自己,是因为她知道她无权阻止,正如他也无权非要她为自己动情一般,选择不爱,亦是她之权。   不过他不急,总有一日,他定能让她为自己失了理智,打破这份固若金汤的沉着。   “听呦呦的。”萧华雍笑着将食盒收拾好,“盼着下次,再能尝到呦呦的手艺。”   萧华雍不知自己是不是偏爱,总之沈羲和所做的汤羹当真是美味至极。   “会有机会。”沈羲和浅笑而答。   日后他们成婚,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偶尔为太子殿下做顿吃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羲和在萧华雍这里如愿拿到一瓶药,她都没有带出宫,直接通过宫里的人送到了她的人手里,不急着放入阳陵公主的宫殿,等到阳陵公主被爆有孕之后再行动不迟。   有充足的的时间让他们筹谋,如何行事才能不着痕迹。   沈羲和上了马车,珍珠才道:“近来三公主总是与五公主争锋相对。”   这是打听来的消息,珍珠不知对沈羲和有没有用,总之告知沈羲和。   沈羲和了然一笑:“应该如此。”   本来吐蕃就有求和亲之意,陛下是想拒绝,可知晓的人不多。这下子闹出了穆努哈与阳陵公主之事,这嫁到突厥的都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总不能厚此薄彼,自然也要嫁个亲生女儿。   陛下现在只有三位公主,阳陵公主许了穆努哈,只剩下三公主与六公主。六公主是荣贵妃之女,有两个亲王哥哥,且还有一个未婚夫,怎么都不可能是六公主,三公主能不恨阳陵公主?   “今日三公主出了宫,据闻是去寻二娘子。”珍珠又忍不住提醒一句。   沈羲和黛眉微拢,旋即冷笑一声:“她们这些公主,还真喜欢欺负我们沈家的女郎。”   阳陵公主蹿使长陵公主对付她不够,到了要被迫和亲的时候,三公主就开始打沈璎婼的主意。   “郡主,我们要……”珍珠试探问,“帮二娘子么?”   “不用。”沈羲和淡声道。   沈璎婼不傻,不会想不到三公主突然亲近她的目的,有了上一次在宫中之事,沈璎婼应该更警惕。便是三公主算计成功,吐蕃真的求娶沈璎婼也无妨,和亲之事会因为阳陵公主之死画上句号。   “崔石头,你给我站住——”就在此时马车外一声步疏林的高喊。   沈羲和撩开车窗帘子,就看到崔晋百打马与她马车错身而过的身影,步疏林竟然是跑着追着,很可能崔晋百到了宫门口下马,大步入了宫,步疏林只能站在宫门口等着他。   “崔少卿就似被抛弃了的郎君,郎心似铁,再不回顾。”紫玉看到这一幕,不要轻声呢喃。   珍珠白了她一眼,将她的头掰过来:“少看些话本。”   紫玉一大爱好就是爱看话本,沈羲和之所以会看话本都是被紫玉带。不过这主仆二人看话本与旁人不同,她们看的不是美好男女之情,都是批判里面的女郎痴傻,儿郎不作为。   譬如高门贵女与落魄书生私奔,她们主仆一致认为贵女是品行不端,抛下疼爱自己的爹娘兄弟姊妹,选择一个外人;书生没有担当,不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贵女爹娘高看他,反而蹿使着贵女与自己私奔,还无媒苟合……   不同的是沈羲和看了几本之后就失去了兴趣,而紫玉依然热爱,一边看一边骂着主人翁。   崔晋百倒也不是被抛弃了,只是这段时日在努力拨乱反正,让自己早些幡然醒悟。   为此还去了一趟相国寺,在寺庙里沉心静气,若非陛下召见,他还在告假之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克制住了心中魔念,可一回城就遇上步疏林,看到她第一眼,就觉着自己情绪会失控,故而慌忙逃入宫中。   他故意在宫中磨蹭了许久,出来时差点夜幕降临,外面寒风如刀刮骨,却没有想到步疏林竟然真的在宫门口等着他。   “哎,我说崔石头,你这人小肚鸡肠似女郎,报复心挺强。”步疏林一见崔晋百就抱怨,“你是故意等到宫中都要禁宵了,这才出来,我都冻死了。”   崔晋百牵着马儿,没有理会她。   步疏林哈着手:“我知晓,我那日喝醉了,对你多有冒犯,都是醉后之言,醉后之举,你莫要放在心上……”   崔晋百蓦地停伫,天色渐暗之中,他转过头紧紧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被看他得心里发毛,直觉自己好似解释得更惹怒她,回味了片刻也没有琢磨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只当是自己诚意不够,便继续伏低做小,给崔晋百行了个大礼:“都是我不好,醉后胡说八道。你就说吧,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一回?我必然照做。”   这段时日,他为了她的举措而彷徨无措,心绪起伏,自我厌弃。却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原来只当是醉后胡言乱语,压根没有放在心思。   崔晋百突然觉得自己和其可悲?   “崔石头,你为何这般看我?”步疏林觉着崔晋百的眼神比寒冬的天还要阴寒,“我知晓我那天轻薄了你,但我真是无心之举。哪日我醉糊涂了,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会……”   “闭嘴!”崔晋百厉喝一声,面色铁青,漆黑的眼瞳没有一丝温度,“自今日起,莫要再纠缠于我,否则……”   崔晋百拔出马匹旁边的剑,将剑折断扔在步疏林的面前:“有如此剑!”   步疏林僵在原地,看着崔晋百走远,寒风一过,一片冰凉,抬手一抹,竟不知何时多了水痕…… 第306章 他倾心你   残冬未尽,初春展露,春风冲破霜雪的包围,吹得枝头梅花摇落,一地冷香。   沈羲和撒着鱼饵,凭栏而立,瞥了一眼趴在栏杆上,蔫蔫的步疏林,双目无神,不知视线落在何处,一脸的失魂落魄。   “崔少卿辱骂你了?”沈羲和可没有忘记昨日恰好看到她堵着崔晋百。   步疏林失神地摇了摇头。   “崔少卿依旧不愿理会你?”沈羲和又问。   步疏林木然地接续摇头。   “崔少卿说了伤人之言?”沈羲和再问。   步疏林抬起头,依然目光黯淡地看了看沈羲和,还是沉默着摇头。   沈羲和瞥了眼下方有鱼饵也引不来鱼儿的平静水塘,将盛放鱼饵的碟子搁下:“眼瞅着春日将开,你莫要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败坏我的兴致。”   步疏林瘪着嘴:“他断剑义绝,命我不得再纠缠于他。”   竟然如此严重,沈羲和微惊:“怎会如此……”   崔少卿是世家公子的表率,他的教养和修养,除非是杀亲仇人,哪怕是政敌,也不至于让他决绝如此。   “我也不知,我不过是醉酒之后,吐了他一身,又……”步疏林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是犯了他哪门子忌讳,“又说了些轻薄他之言,可这话往日我没少说,他都不曾放在心上。”   还有亲了崔晋百一口,她不好意思对沈羲和讲。可她之前也有不小心啃过他下巴,他当时也很气恼,恨不得杀了自己,可之后也没有真对自己厌恶。   “你是因此才闷闷不乐?”沈羲和问。   步疏林不承认:“我就是觉着他莫名其妙,闹不明白他因何如此,想着是不是我犯了他的大忌,捅了他的心窝子。想弄明白之后,若当真是自己不知轻重,合该对他致歉才是。”   听着她噼里啪啦地解释,沈羲和忍不住抿唇:“不若你仔细与我说说细枝末节。”   倒不是沈羲和有了紫玉的好奇心,只是她觉着就凭步疏林这点脑子,是怕永远想不明白。   她可不想步疏林每日丧着一张脸,跑到她这里来晦气。   步疏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半晌,还是把那日醉酒后在花楼说的话到步府发生的事儿,都一一道来,实在是闹不明白崔晋百在想什么。   为此耿耿于怀,吃不香睡不着,恼人不已。   沈羲和是自己不轻易让自己陷入可能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男女之情中,不代表她不懂,更多了顾青栀一生的经历,自然懂得更多。   因而步疏林一说完,她就明白了:“崔少卿,应是倾心于你。”   步疏林瞬间石化,她瞪圆了眼睛,张圆了红润的嘴,不可置信愣愣望着沈羲和。   她这副模样,让沈羲和会心一笑:“未曾听岔,我说崔少卿是因倾心于你,才会如此。”   春冬交替,冷风之中,梅香清凉,灌入步疏林的鼻息,才让她回过神,她吓得豁然站起身:“他……他……他……”   结巴了半晌,步疏林才把她的舌头撸直,磕磕绊绊道:“你是说,他倾心于我,他只知我是男儿身,因而对自己恋慕一个男儿很是痛苦,这才不想见到我?”   沈羲和颔首。   步疏林惊慌失措踱步,焦急得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他怎么会倾心我呢?他怎么真的喜欢上男儿,这这这……日后他若是知晓我不是男儿身,会不会更恨我?”   沈羲和:……   合着步疏林以为崔晋百是发现自己喜欢男人,而勾动他喜欢男人的是自己,才会如此手足无措。   虽然沈羲和不排除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以她对崔少卿的认知,崔少卿不是因为喜欢男人才喜欢上女扮男装的步疏林,而是因为喜欢步疏林这个男人,而痛苦难受。   “我明白了,我日后再也不去招惹他,我对他退避三舍。”步疏林豁然开朗,然后下定决心。   沈羲和扶额。   她觉着自己似乎帮了倒忙,步疏林是想明白了,估摸着崔少卿得气疯掉。   张了张嘴,沈羲和到底没有劝步疏林去对崔少卿坦白女儿身。沈羲和是个任何感情都凌驾于在她看来最不靠谱的男女之情上。   步疏林这是祸及全家的把柄,岂能轻易让人知晓?且步疏林看着对崔少卿似乎并无情意。否则知晓崔少卿倾心于她,怎会是这样的反应?   “呦呦,我们出去走走可好?”步疏林忽而道。   沈羲和扬眉:“冷。”   天气一冷,沈羲和就不爱往外跑,非必要之事,她绝不会迈出郡主府一步。   “走嘛走嘛,我心里闷闷的,我想去散心。”步疏林拽着沈羲和的袖子摇晃着。   沈羲和又否定了方才的定论,步疏林不是没有对崔晋百有心,只是她可能自己没有意识到,故而才会决定要避着崔晋百之后,心里难受。   她也没有去点破,这种暧昧不清的情愫,对于步疏林到底是福还是祸,她无法决断。便不能轻易干涉,一切顺其自然,就看他们二人是否有缘。   到底是同情步疏林爱而不自知,她换了身衣裳随着步疏林出去逛逛,顺带去看看独活楼。   步疏林爱马,每日都会去马市,一旦看到良驹烈马就会重金购买。   往常她定会记得沈羲和爱洁,不会去马市那样脏乱之处,不过今儿她什么都忘了,就想痛痛快快花钱,沈羲和就在马市之外的食肆等着她。   茶过半盏,便听到了争吵声,转头看过去,竟然是两个吐蕃人与商贩起了冲突,沈羲和看了眼维持治安的巡卫竟然不见踪影,便吩咐碧玉:“去请官府中人。”   碧玉刚行了礼还没有退下,那边争吵声降低了些,沈羲和看过去,竟然是沈璎婼和一个她眼生的婢女入了内。   沈璎婼无疑是个才女,她懂吐蕃语,故而一番解说,双方这才握手言和,达成了交易。   “郡主,这好似吐蕃王子。”珍珠低头对沈羲和道。   吐蕃这次来的并不是王子,但王子扮作随从跟来。 第307章 你也心悦他   “她身边的婢女,你可见过?”沈羲和问。   珍珠摇头,倒是去宫里机会多的碧玉道:“郡主,依稀是三公主身边之人。”   “果然……”沈羲和轻呵一声。   这里是马市,是番邦民族交易重地,不说重兵把守,但绝对治安严明,更有译员以防买卖不通。突然人都没有了,就极其不同寻常。   “二娘子这是中了三公主的计。”碧玉下意识蹙眉。   沈羲和看着与吐蕃王子言笑晏晏的沈璎婼,莞尔道:“她也是在宫中长大,你们莫要把她看得势单力薄,软弱可欺。”   收回目光,沈羲和唇角笑容渐渐染上了风霜的寒意:“不过这巡卫如此轻易就被调离,是该给他们一些教训,珍珠……”   珍珠俯身,沈羲和在她的耳边吩咐了一番,她立刻退下。   沈璎婼这边帮吐蕃王子化解了一场麻烦,且她竟然会说吐蕃语,令他惊艳不已,他立刻问:“你是陛下的公主么?”   “我不是陛下的公主,我只是公主的伴读。”沈璎婼礼貌行礼,“是我们公主,见几位客人遇上了麻烦,特意派我来为客人们解围。”   吐蕃王子一听沈璎婼只是伴读,在吐蕃王子的伴读都是从下人手中挑选,他有些失落,不过又一听沈璎婼后面的话,立时眼睛又亮了。   他顺着沈璎婼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三公主坐在远处,这位三公主他见到过,顿时心生好感,他不由问沈璎婼:“三公主也会吐蕃语么?”   “自然,公主博学多才。”沈璎婼赞美道。   可怜跟着沈璎婼来的宫女并不懂吐蕃语,当吐蕃王子投来询问的目光,沈璎婼就忽悠了一句:“王子问我是不是公主,我说我是陛下的侄女。”   宫女立刻颔首。   沈璎婼又对吐蕃王子道:“我们公主对吐蕃十分向往,向往翠绿的草原,自由的花香,纵情的歌声。”   吐蕃王子心花怒放:“公主定能如愿。”   沈璎婼微微施礼,就带着公主的婢女走了。转过脸,笑容瞬间落下。   她会吐蕃语,没有几个人知晓,三公主推她出来,是为了让她以县主身份解决这场麻烦。   这几日三公主痴缠着她,弄得她烦不胜烦,每日邀约一次,要彻底打消三公主的念头,就得从根源下手。   想让吐蕃王子对她倾心,从而主动求娶她,那就让三公主尝一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沈璎婼前脚才刚刚离开马市,马市就出现了马商与外邦客人发生大型斗殴事件,这种影响邦交的事情自然要直达天听,当日轮值的巡卫都被打了板子,好几个将领也因此被轻重不一的责罚,不少人降了职。   要知道这样的地方玩忽职守,一个不慎会引起两国交恶战乱,不严惩让他们引以为戒,日后当真出了事儿,那就是要命的事儿!   因为这场闹剧,步疏林马儿没买到,又缠着沈羲和往其他地方游荡,缘分便是如此巧妙,步疏林要带着沈羲和去吃美味,进入食肆就碰上迎面走出来的崔晋百。   崔晋百带着大理寺的差役,很明显是来办公。   步疏林看到崔晋百的一瞬间,面色一僵,旋即立刻避瘟疫一般避开,甚至不容崔晋百给沈羲和见礼,就拉着沈羲和的袖袍:“快些,郡主。”   沈羲和猝不及防被她拉着往前,转过头就见崔晋百背对着他们顿了好一会儿,才在下属的提醒下迈步离开。   沈羲和挣开步疏林:“你日后再如此,莫怪我不客气。”   步疏林讪讪地笑了笑,为表歉意,她点了好多吃食,但大吃特吃的却是她自己,沈羲和一边看着她欢乐满足的吃,一边喋喋不休给自己介绍这些菜的来历。   她自己的不正常,她自己丝毫未觉。   “阿林。”沈羲和突然唤道。   步疏林停下抬头看着她。   “阿林,你在意。”沈羲和点破,“你心里难受,你在意崔少卿,你也心悦他。”   沈羲和不知自己如此是对是错,可看着步疏林这样强颜欢笑,又不知自己为何强颜欢笑,莫名心软了。   “我心悦他?”步疏林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绝无可能!”   “你不用对我否认,你扪心自问。”沈羲和道,“我是个心不在男女之情上的人,但若有一日当真有人让我心动,我定不会不敢直面,是分是合,是放手一搏还是及时抽身,我都会让其明明白白,如此方能不辜负自己。”   步疏林动了动唇,终是无言垂首。   她心悦崔晋百?   她从未这般想过,可她却反驳不了沈羲和,在她平静而又渗透人心的目光下,她隐晦的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她又给自己塞了几口饭菜,握着双箸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她愣愣地出神片刻,一滴晶莹的泪水砸落在她手中的饭碗内,她放下碗筷,抬手一抹,重新看向沈羲和的时候坦然道:“呦呦,你说的没错,我或许不知何时真对他有了一点意思。”   可他们之间注定无果,他是少年能臣,不出意外他日后必将位极人臣,是崔氏一族领头之人,她是异姓藩王之子,她没法为了他而抛去身上的责任,抛下她家的老头子一人面对。   她甚至连向他坦白女儿身都不敢,不是不信他的人品,而是有些事情,容不得一丝疏漏。   他不知也好,省了些许烦恼,就让他厌恶下去,如此一来他们就自然疏远。   若有一日,有一日她的身份暴露出来,他也能置身事外。   “呦呦,我是蜀南王世子。”步疏林眸光坚定,声音冷清,“你说得对,没什么不敢面对,不敢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就此斩断,于我于他都好。”   看到步疏林那一滴泪的时候,沈羲和就知道她做了割舍,否则刚毅如她又怎会落泪呢?   情爱真是这世间最磨人的毒,它能让人肝肠寸断,沈羲和心头一叹。   这是步疏林的决定,沈羲和没有再多言。 第308章 我在向你求娶   沈羲和回到府邸的时候,发现沈璎婼竟然在,她见到沈羲和上前行礼。   “何事?”沈羲和淡声问。   沈璎婼欲言又止,沈羲和淡淡看着她,好一会儿她才道;“今日马市,我见到阿姐……”   沈羲和了悟:“你是相问马市之事是否为我所主使?”   沈璎婼咬唇颔首。   马市不是第一日开,与番邦生意往来的百姓都会说些日常交流之言,怎会突然就出了问题?若是马市这么容易就出了事儿,那些人便是向天借胆又岂敢擅离职守?   沈璎婼调查了一下,沈羲和并没有遮掩,虽然抓不到实际证据,但她猜想是沈羲和。   “是我主使。”沈羲和承认,而后看着她,“昭王要对我不利,你为何知会我?”   “我……”沈璎婼语塞。   “你担忧我?喜欢我?关心我?”沈羲和一连三问,而后替她回答,“都不是,是因为你我都姓沈。今日只要是沈家人,我都不会坐视不理,正如你传信于我一样,你不用心存感激。你当日传信,我亦不感激。”   沈璎婼被她说得面色紧绷:“这些我知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不遮掩?”   现在只怕不止她猜到,只怕旁人也猜到,陛下因此事撸了多少人的职,她便不怕树敌过多,日后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么?   “为何要遮掩?”沈羲和反问,“他们先算计我沈家人在先,就要做好被我打击报复的准备。若是因此记恨,我便是遮掩再好,他们也会因你记恨沈家。心里明白之人,自然知晓何为识时务。”   顿了顿沈羲和嗤笑:“我不惧他们记恨,革职若是不够,我不介意送他们一程,早日辞别这个不适合他们生存的人世间。”   说完,沈羲和与她擦身而过,径直入了内院。   沈璎婼震撼地站在原地,她回头看着沈羲和仿佛被戒尺撑起的背脊,她步伐轻缓,莲步蹁跹,没有半点强撑的坚挺,却将铮铮傲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从未见过似沈羲和这样强横到理直气壮,偏又让人觉着理所当然的女郎。   当年京都牡丹顾青栀何等高不可攀?不也局限于顾家?被礼教、被规矩,被女儿的身份压制得死死的?   可她的长姐却不同,她是那样的恣意,她敢质问陛下,她敢直闯国公府,偏每次倒霉的都不是她。   沈璎婼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郡主府。   接下来几日陛下都借着马市的由头大肆整顿京都的治安,沈羲和也难得清闲了两日,转眼就是上元节,京都的上元节比除夕元正更加热闹,因为只有今日,夜不闭户,百姓可夜不归家,街上肆无忌惮赏灯,官员们也能够踏着夜色,伴着明月,走遍每一个坊里。   沈羲和早早到了东楼,东楼看到的是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燃灯千万盏,簇簇如火树。   妙曼的女郎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灯轮之下踏歌起舞。   御楼设有百戏与拔河,千人相争,喧呼震天,令观看的蕃客,震撼不已。   沈羲和到的时候,萧华雍早已经等候,他今日一袭凝夜紫翻领袍,银丝勾出精致的平仲叶和祥云纹,显得格外尊贵高雅,而沈羲和着了一袭木槿紫披帛上也飞了银线平仲叶。   乍一看,二人看似同款衣裳。   这让沈羲和不由狐疑打量萧华雍。   萧华雍含笑道:“我绝无私下打探呦呦,便是我有心,呦呦身旁的丫头也护住至极。”   他想打听,不代表红玉她们就会泄露。   “我与呦呦就是如此心有灵犀。”萧华雍又温柔地添上一句。   “殿下邀我来赏灯,不知赏得是何处的灯。”沈羲和忽略掉萧华雍的情意绵绵。   “不急,先与呦呦一道用些小食。”萧华雍说着,就有人端了些吃食过来。   膏糜、面茧、丝笼、火蛾儿、玉梁糕、油,(dui)等上元节应吃的小食。   沈羲和来前也猜到萧华雍必然是要准备吃食,否则枯坐着看灯多无趣,故而就没有用夕食,这会儿闻到现做好的吃食散发的香味,也有些食指大动。   萧华雍眉目在崔璨灯火笼罩下格外温软,他看着沈羲和,她明明很喜欢,但从不会表现出来,每一道菜她都会吃一样数量,不知为何见她如此,他心中有些疼惜。   他用了公筷给沈羲和夹了些她心中所爱:“看着呦呦吃得香,忍不住为你布菜。”   “多谢殿下。”沈羲和从善如流将之食用。   “呦呦,日后与我同食,不必如此,你多食与否,我都能看出你的喜好。”萧华雍低声道。   沈羲和放下双箸:“我并非刻意,而是习惯如此。”   有些事情成了习惯,也就不会觉得累和麻烦。   “你为何会对此习以为常?”萧华雍不解。   “我自幼丧母,阿爹与阿兄无暇教导,聘请名师教导。我的规矩、礼仪先生,是犯了罪被发配到西北的世家名门之后。”沈羲和解释。   萧华雍恍然颔首,继而笑道:“没关系,有人将你教得知礼循规蹈矩,便由我来将你娇宠成恣意妄为,随心所欲。”   沈羲和想了想认真道:“殿下,我并不觉着我现下不好。”   她从不羡慕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现下也好,但我想呦呦能体验一番旁的快活。”萧华雍目光缭绕着星河璀璨般的光亮,“呦呦,我在向你求娶。”   他取出一个细长雕刻着平仲叶的檀木盒子,递到沈羲和的面前,将盒子掀开。   闪烁的金光耀眼而又夺目,金色的簪子一朵由镂空平仲叶拼凑出来的牡丹花,花蕊点缀着细碎的宝石,在摇曳的灯火之下更是华丽夺目得动人心魄。   时下除了三媒六聘,有心的儿郎会在婚前赠一支金簪给女郎。   金簪——正妻之聘。   他的身后是万千灯火亮如白昼,他的声音在丝竹管弦之中格外清晰:“得汝相守,愿与白头;不求与你海誓山盟,只盼共度春夏秋冬。” 第309章 可有一丝欢喜   不求与你海誓山盟,惟愿共度春夏秋冬。   沈羲和的心有那么一丝丝触动,不得不说萧华雍真的很会琢磨人心,他从最初的浓烈直白,到现在的平淡温馨,知晓他不喜不信那些海誓山盟,便迎合她的喜好而转变。   “殿下的用心,我能感受到。”沈羲和也不躲避,素白柔软的手将金簪拿起来,将发髻里的一朵花簪取下来,取出金簪往发髻里簪。   手腕刚刚抬起,一只宽大的手掌剪碎烛光伸来拦住。   沈羲和顿了顿,就收了手,将金簪交给萧华雍,萧华雍唇瓣舒展,眉目柔情缱绻,轻柔而又坚定地将金簪插入她乌黑堆云般的青丝之中。   烛光摇曳,将她端坐与他立于她身后的身影倒影在墙壁上,影像相贴,恩爱缠绵。   为沈羲和固好金簪,萧华雍蹲到她的身边,握住她轻放在腿上的手:“呦呦,谢你允嫁。”   他的心好似二十年里,有记忆来,从未这么翻涌过,使得他握住她的手也紧了几分。   沈羲和本能抽了抽手,没有挣脱也没有继续挣扎,她总是要适应:“殿下,我会做好你的妻子,做好太子妃,但我对殿下,仍旧没有男女之情。”   萧华雍的激动与喜悦,她看在眼底,不是她故意要泼萧华雍的冷水,而是有些话必须说清楚,否则让他误会,自己对他也有意,日后相处中,又觉着自己不似对他有情,对自己心生埋怨,认为自己含糊不清,误导了他。   顾青栀与萧长卿便是如此,顾青栀一直以为她表现出得体冷淡疏离,萧长卿就能够知晓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她的自以为是,不愿开口说清楚,让萧长卿产生了自欺欺人的期待。   只要她没有亲口说,他就当她心中有他,故而越来越不清醒,越来越执着,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妻子到底对自己有没有倾慕,才会在折磨之中变得疯狂与痛苦。   尽管她现在说清楚,会让萧华雍失落,会破坏好好的气氛,可不爱便是不爱,总不能因为眼前这个人极好,自己不忍伤害他,就含糊不清,让他有了错觉,以至于日后更痛苦。   萧华雍若说没有一丝失落那是自欺欺人,不过他失落转瞬即逝,他仍旧喜悦着,握着她的手更紧:“呦呦,谢你如此坦诚,日后你也要清清楚楚与我说明白,包括你哪一日,对我倾心,望你也能坦然告知我。”   沈羲和静默片刻,才颔首:“我会。”   大概这一生沈羲和都无法忘记萧华雍那一瞬间的欢喜,似春风拂过花开满城,似烟火盛放华光四射,似星河坠落满目崔璨。   那样令人见之倾心的笑容,也感染了沈羲和,令她忍不住唇角上扬。   她的笑容轻缓如她的人淡雅,令萧华雍差一点克制不住将她揽入怀中,指尖动了动,他还是用他强大的自制力阻拦了自己,   还不是时候,不能操之过急,该有的终有一日会得到。   他执起沈羲和的手,来到窗边,一眼望去,灯火璀璨,烛光簇拥,满目雪亮。   沈羲和想要挣脱他的手,此时楼外却惊呼声此起彼伏,萧华雍指着窗外:“快看。”   好大的一颗灯树高耸而起,瞬间被点亮,灯火传送,皓月黯淡,巨大的灯树宛如灯塔,远远看着,鹤立鸡群。   灯树的上方是影灯,影灯内有蜡烛,蜡烛点燃之后灯面会旋转,这灯上面画的是一男一女,在旋转之中宛如活起来的皮影,男子与女子相遇了,男子对女子倾心了,男子赠与女子金簪,男子与女子成婚,婚后和美。   从少年夫妻,到中年一家三口和乐,再到相护扶持的中年,执子之手的暮年。   只是不到十个画面,交汇出来的却是相濡以沫的一生。   上元节本就有互诉情愫的习俗,这样别开生面,利用影灯表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吸引了全城的目光,纷纷意犹未尽,讨论着这是哪家儿郎为女郎费尽心思?   更有感性的女郎看得满眼泪水,也有人世沧桑的中年妇人看得艳羡而又惆怅。   “殿下……”沈羲和侧首看着萧华雍。   “这是我对你我一生的规划与期盼,我让满城百姓为证,待我们大婚后,我便会放出消息,让他们知晓这是我为你而做。我是储君,是百姓之表率,必要做到信守承诺。”   萧华雍握着沈羲和的手更用力几分,他点墨般的黑瞳深深凝望着她:“我对你的诺言,许于天下为证,让他们看一看他们的储君是否是一个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之人。”   若是他们已经赐婚,他此刻就像让这些人都知晓这是他为她所为,让她成为全天下最被人艳羡的女人,他要给予她这人世间所有女人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切。   只可惜他们到底还没有被正大光明赐婚,他如此张扬,会影响她的名声。   只得等到他们大婚后,再将这个消息放出来。   影灯上的图纹是他亲手所绘,寥寥几笔,其实都有他们的神韵,只不过见过他们的人不多,且隔得远只能看出一男一女的轮廓。   面对这样全心全意对自己一腔痴情的萧华雍,沈羲和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动容么?   当然。   她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一个的人,如何能够没有一瞬间的欣喜与感动?   这份动容却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划过夜空,留下了崔璨的回忆,茫茫暮色,却再也寻不见。   “呦呦无需多言,只愿我所为,不成为你的负累。”萧华雍低声轻柔道。   “我若说,我并不觉着负累,是否太……无情?”沈羲和失笑道。   她真的没有觉着负累,该说的她都说得清清楚楚,萧华雍还要依旧故我,她没有权利去干涉和阻拦萧华雍啊。   “这才是我熟识的你。”萧华雍轻轻摇头,静默了片刻后才轻声问,“可有……一丝欢喜?”   歌声四起,喧嚣嘈杂,苍亮的光将他的脸照耀得更俊美无双。 第310章 混乱谋杀   沈羲和静静看了他少顷,才坦诚道:“有。”   任何人被另外一个人用心对待,只要不是仇人,哪怕是陌生人也会有所触动。   一个有字令萧华雍眉梢眼角都氤氲起满足的笑意。   夜色温柔,灯火摇虹,四目相对,他柔情满溢,她面色亲和。   “灯火倒了,有灯火倒了!”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尖锐的呼叫声。   沈羲和与萧华雍倏地望过去,就见有一排高悬的灯树倒塌,密集的人群闪躲间互相碰撞,有些人被推倒,尖叫声惨叫声冲天而起,灯笼倒下引燃起的大火更是照亮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沈羲和敏锐捕捉到有人在制造混乱,她指着那故意将人推倒,制造出伤亡,又抓住灯火的架子推倒的人:“殿下,那人!”   萧华雍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就见到有人迅速逃出乱圈:“呦呦,莫要离开此地。”   “殿下,你要当心。”沈羲和抓住转身欲走的萧华雍袖袍,关切地叮嘱。   萧华雍冲着她喜悦一笑,眼底涌现喜意,点了点头就迅速离开。   沈羲和担忧的不是萧华雍的能力,而是担心这是有人给萧华雍设局,他如此高调来了东楼,只怕知晓之人不少,恰好出发生意外之地就是东楼附近,容不得她不多想。   她对莫远点了点头,让莫远也带人跟上去。   外面现在有些混乱,沈羲和也没有立即离去,她俯视着下方,看着拥挤的大街小巷,旁边的街道,因为这边的灯塌引发的火势,也变得有些混乱。   目光敏锐的沈羲和远远就看到了步疏林,也看到了在人人都往外退散的情况下,有人冲开退避的人目标明确地朝着步疏林而去,他们垂着手,隔得远沈羲和看不到是否拿着凶器,可那姿势却像极。   “墨玉,步世子!”沈羲和指着步疏林所在的位置。   墨玉立刻朝着步疏林而去,现在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已经在赶来,墨玉也不能飞檐走壁,否则被默认为歹徒,可以直接高楼放箭射死,墨玉只能下了楼挤过人群,朝着步疏林而去。   步疏林今日有些兴致缺缺,丽影徘徊的上元节,就连狐朋狗友都追着女郎去了,她是想和沈羲和一道,可沈羲和与太子殿下有约,她也不敢往前凑。   这样欢庆热闹的日子,她竟然形单影只,只能百无聊赖在街上晃荡着,听到尖锐的叫声,她还在庆幸不是自己倒霉,哪知很快就波及到她这边,这些人毫无章法一通乱逃,弄得人满为患的街道上一阵碰撞,四处人仰马翻,摊子推到。   身为金吾卫,她亮出腰牌,极力安抚,可人群的恐慌根本压制不住,就在这时候她背脊莫名发寒,本能地转身,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伸出来,堪堪被她躲开,她立刻抓住这只手。   这人是练家子,力气极大,回收一旋,刀尖再次朝着她的面门刺来。   她不得不借助按住对方的手借力,上半身往侧边一仰,脚下一滑,整个身子飘出去,一个旋身与凶徒面对面。   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凶徒的面容,背后又是一寒,又有人偷袭而来,步疏林面色一凛,她双手捉住两个人一前一后刺来的刀刃,用力将两人一拉的同时,自己一个纵身而起。   这两个人险些因为她的蛮力互送一刀,好在他们身手不差避开。   此时步疏林落下一脚踹在背对着她之人的膝盖弯,将之打倒,她正准备下狠手,背后的人偷袭而来,逼得她不得不一把拽着这个人脚下一转,用这个人挡了一刀。   同伴在刀刃险些插入自己人胸口前一瞬间收住了力道,步疏林借机一抬腿,往前一踢,将人踢飞出去,人群密集,哪怕有人在刻意给他们腾出战圈,还是有人被砸倒。   这一下给了凶徒灵感,凶徒立刻扬刀朝着无辜的百姓刺去,步疏林坚持眼神一冷,顾不得手上制住的凶徒,飞身而去,在他的匕首要扎入百姓身上之前,长手一伸,手腕抵住了凶徒的手,腕上一用力,双手一绞,就将人给掀起来,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才能不受伤。   这时被她放掉的凶徒再一次欺身而来,两个人在步疏林手上都讨不到便宜。恰逢此时,一个小童被挤了进来,小童哇哇大哭,步疏林扣住一个人,一个利落的蝎子摆尾,一脚扫向另外一个,劈在人的头上,伸手将孩子给拉到一边。   被她制住的人趁此挣脱,一刀刺伤孩子,步疏林来不及松手,只能抱着孩子闪身。   多了个孩子她束手束脚,偏偏孩子又没办法放下,这两个人根本不给她脱手的机会,甚至时不时往孩子身上下毒手,好几次都是刺向孩子,步疏林护着孩子闪躲,他们的手腕一转,刀刃就朝着她刺来。   每一次都只差分毫就刺中她,这时两个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步疏林见见落了下风,远处有孩子阿娘的呼喊,孩子哭着回应,身子朝着阿娘的方向偏移。   恰好凶徒一刀刺来,步疏林手臂将孩子一揽,另一手挡下另外一个凶徒斜刺来的匕首,而没有刺中孩子的凶手转手一刀扎入步疏林的腰窝。   步疏林刺痛,手中的孩子又慌乱挣扎,凶徒又是一刀刺来,幸得一把长剑横来挡下,长剑一挑,将一个凶徒挑开,步疏林瞅准时机抬腿将自己身边这个一脚踢飞。   转头看到和凶徒缠斗起来的崔晋百,她眸色复杂,却来不及多想,将孩子放下,顾不得身上在流血,一个飞扑上去,将被她踢飞刚刚跳起来的凶徒用膝盖再次摁住,握住他的手,强势扭转,刀刃顺着他的脖子一拉,鲜血飞溅,人便无声倒下。   “杀人啦——”人群更恐慌。   大量的鲜血流出来,让步疏林的体力不支,她看着人群更多的四处逃窜,制造更大的不控制的困局,此时拥挤的人流中一柄飞镖朝着与凶徒缠斗的崔少卿。 第311章 撞破私会   步疏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苍白着脸撞开人群,奔向了崔晋百,在飞镖扎入崔晋百后背之前恰好撞倒他,崔晋百抱着她一起歪倒下去,还撞到了不少人,   人群中埋伏的人推开挤动的人群,还想再放暗箭,幸好此时墨玉终于挤开了人群赶至,她先从背后打晕了一个人,再迅速捕捉其他暗藏的凶徒,凶徒一见这架势,再看步疏林倒在崔晋百怀里,满身鲜血,迅速开始撤退。   “你……”崔晋百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步疏林,双目慌乱,满脸恐惧,颤抖着手一把将她抱起来,奈何人来人往,要挤出去太难,墨玉很快到了他们面前,强势为他们开路,才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带出来,这时候沈羲和已经派了珍珠与随阿喜接应。   两人给步疏林诊了脉,随阿喜施针止血,珍珠伤药包扎伤口:“飞镖暂时不能拔,伤到了血脉,拔刀必然血流不止,要寻个清净之地。”   交代完,他们就带着步疏林到了东楼,沈羲和已经让人将东楼布置好,拼出了卧榻,要了屏风,也让红玉去厨房烧了热水,备下了要用的药。   “崔少卿,你我都不懂医,留在外面,莫要耽误阿喜与珍珠救治,我的丫鬟都懂一些医理,与珍珠也默契。”沈羲和等崔晋百将步疏林放下之后,开口道。   崔晋百不愿意走,珍珠知晓步疏林是女儿身,这是步疏林最大的把柄,要不要告知崔晋百,得由步疏林自己决定,他们能够帮忙隐瞒,自然帮忙,便看了眼随阿喜。   “崔少卿,我施针需得少些人在周遭,否则宜分心。”随阿喜婉转提醒。   崔家深深看了眼已经昏迷过去的步疏林,一言不发退到屏风之外。   沈羲和跟在外面,看了眼他身上的血渍:“崔少卿,眼下发生这等事,陛下定会召见大理寺,崔少卿不若回府换身衣裳,以免冲撞圣颜,步世子这里交给我,你且放心。”   崔晋百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不知为何在半路上看到她一个人拿着一瓶酒,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逛着,会情不自禁跟上来,看到他遇袭,会情不自禁往前冲,以他的教养和职责,他明明应该想法子安抚百姓,却将无辜的百姓撞开,奔向与凶徒缠斗的步疏林。   看着她为了自己挡下暗器倒下,他一时间不知是否自己不奔过来,她或许不会伤得这般重?   沈羲和此刻与他说陛下会召见,让他注意仪态。   他知道沈羲和说得都对,可他却挪不开步伐,她流了那么多血,暗器还伤了血脉,若是……   他真的不敢深想,此时什么职责,什么君令,统统被他抛之脑后,他只想知晓她可还好?   “崔少卿,此事若你不亲自参与,只怕步世子这伤是凭白遭了罪。”沈羲和换个理由。   崔晋百眸光微动,这事明显是有人蓄意而为,他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他对沈羲和抱手一礼:“请郡主务必要救治她。”   “崔少卿放心,若是我身边的人都救不了,只怕能救的人不多。”沈羲和十分自信。   随阿喜的针灸之术配上得了白头翁真传的珍珠,又有这段时日与谢韫怀的探讨,他们三人在医理上的造诣与日俱增,也能称得上医师。   “多谢郡主。”崔少卿郑重谢了沈羲和,才转身大步离去。   沈羲和坐在屏风外,看着珍珠拔出飞镖,飞溅的鲜血喷洒而出,在屏风上绽放朵朵红梅,两人迅速给步疏林止血,飞镖被洗干净,由红玉端到沈羲和面前。   沈羲和抬手拿起来,飞镖没有任何标志,质地也是寻常可见的铁:“可有毒?”   “幸得无毒。”红玉道。   若非如此,只怕步疏林要毒气攻心。   “既然铁了心要杀人,为何不涂毒?”沈羲和不解。   红玉也想不明白,沈羲和眯了眯眼,将飞镖搁下,会想到她之前在高楼上看到的种种,射飞镖的人很早就潜伏,却迟迟不出手,一出手却是朝着崔晋百……   所以暗杀步疏林和放暗器的不是一伙人,他们的目标也不同,放暗器之人的目标是崔晋百。   而要杀崔晋百之人,很可能是临时起意,虽然随身带着暗器,也许只是做防身之用,故而才没有涂毒。   至于近身搏斗要杀步疏林的人匕首没有涂毒倒是能说得过去,他们一早就计划好要制造混乱刺杀步疏林,明明晃晃的大刀在人潮人涌的混乱中不好施展,匕首涂毒也容易伤到自己活着百姓,前者是自寻死路,后者会及早暴露。   也因此,步疏林才捡回一条小命。   看来有人制造这场混乱,又有不少人借助了这场混乱遮掩做了恶事。   萧华雍没有回来,他派了天圆来给沈羲和送信,他已回东宫。   “可是宫中发生何事?”沈羲和忍不住问。   “宫中之事,殿下都能应付,属下护送郡主回府。”天圆回道。   沈羲和点了点头,她只当是宫里出了事儿,敢上元节制造混乱之人绝非寻常人,故而萧华雍脱不开身,压根没有想到其实萧华雍是受了伤。   一如她所料,这是一场针对萧华雍设下的局,目的就是要在陛下面前暴露萧华雍,萧华雍为了掩盖下去,只得顺势受了点不重不轻的伤,被送回了东宫。   沈羲和离开东楼的时候,还遇到了代王妃李燕燕,李燕燕竟然是独自一人,撞上了沈羲和,不慌不乱与沈羲和颔首致意。   沈羲和也颔首致意,她与李燕燕错身而过,夜风极大,李燕燕身上的气息除了她自己惯爱的香料之外,还有一丝极具穿透力的沉香,类似的沉香沈羲和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曾经的定王现在的四皇子——萧长泰。   然而两个人若非有亲密的接触,怎会沾染彼此身上的香料?   沈羲和怕自己是分辨错了,她故意脚下不稳,朝着李燕燕倒过去,珍珠等看出沈羲和故意,并非搀扶。 第312章 我天生嗅觉灵敏   李燕燕伸手扶了沈羲和一把,她身上的香气就更清晰,的确有属于萧长泰身上的沉香,不止如此还有烧的香,萧长泰在皇陵肯定要每日上香……   所以李燕燕和萧长泰竟然……   沈羲和被珍珠扶起来,面色沉凝地离开。   萧长泰借着上元节悄悄潜回来,绝不会是单纯与李燕燕私会,他们在密谋什么?这次的混乱,是否与四皇子萧长泰有关?   回到郡主府,沈羲和对天圆道:“你告知殿下,四皇子潜伏回京,见了代王妃。”   天圆微讶,不解为何沈羲和见了代王妃一面,便知道代王妃是私下去见了四皇子。且语气笃定,完全不是猜测,还是恭敬地应下。   “老四?”萧华雍听后低眉沉思,“倒也像是,不过老四一个人可没有这番本事。”   天圆看着萧华雍胳膊上的伤:“难道是……陛下?”   “陛下要试探我,也不会利用上元节。”萧华雍否决,“在番邦使臣面前,上元节如此重要,陛下不会因试探我,就让我朝颜面尽失。”   这次的混乱,陛下尤为恼火,那么多来朝会的使节盯着,本事要彰显大国之风,为此陛下还在宫中也设置了灯树,普天同庆,让他们看一看天朝的上下一心,繁荣昌盛。   有人从中捣乱,这一巴掌是甩在陛下的脸上,金吾卫两位将军都被申饬。   “会是何人?”天圆想不出。   几位殿下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便是偶尔会有挣脱掌控之举,却不会太大,类似于上元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事先让他们毫无察觉,实属不可能。   即便是信王殿下,自皇陵之事后,太子殿下也是多派了人盯着。   “这事儿反着来看。”萧华雍眸色掠过一丝凉薄的笑意,“此人是冲着孤而来,武艺不俗,孤刚追上去,还未与之过两招,金吾卫的人赶至,若非孤提前察觉,孤的一身功夫就暴露在金吾卫眼中。   此人目的是要孤暴露于陛下面前,便是说他知晓了孤的本来面目,老四还不知。”   从这一点就能排除萧长泰,萧长泰满心都在筹谋自己的事儿,他的眼里只有老五和老八是强敌。   知晓他面目的只有萧长卿兄弟与萧长庚,萧长庚羽翼未丰,做不到今日之举。   萧长卿与萧长赢二人的确嫌疑最大,但萧长卿恨不得自己多活几年,好帮他坑害陛下,绝不会对自己设这样的局。   “如此一来,就不是几位殿下所为。”天圆错愕。   “这京都记恨孤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萧华雍似笑非笑道,“最恨的孤之人当属王政。”   若是上次宫门冲撞,王政还没有想过皇太子是故意,那么大朝会使节险些拔刀的事情,足够王政想清楚,否则他也没有资格做到今日这个位置。   再则便是穆努哈的那些话,会加深王政对萧华雍的怀疑,王政会觉着皇太子是在扮猪吃老虎,针对自己是为了剪除陛下的心腹,如此一想下去,董必权和康王甚至巽王之死,他都会扣在萧华雍身上,越想越觉着萧华雍才是潜藏在暗处最可怕之人。   “他定是向陛下说过此言,可惜我身上的毒,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华雍讽刺一笑。   萧华雍是中毒,祐宁帝心知肚明,之所以对外宣传他是突然得了怪病,是因为当年他在明政殿中毒,食用的原是给陛下准备的奶酪樱桃,当时正是对付宦官的关键时刻,为免动摇朝臣之心,这才隐瞒。   这些年陛下看到的案例也的确是作假,但陛下就知道那是作假,不过他的毒未解,至今也无解陛下也知晓,陛下不知的是他又遇到令狐拯,控制了他体内的毒素,除了冬日畏寒,他寻常时候一样能习文习武。   陛下自然不会全信王政此言,会猜疑王政是心有不甘诋毁他。   王政急了,他深知萧华雍对皇帝的威胁,且萧华雍明显不喜他,一旦萧华雍赢了,他就是死路一条,这才费尽心思想要揭露萧华雍。   “王政好大的胆子!”天圆气得恨不得立刻就提刀将王政给砍了,尤其是看到萧华雍的手臂还在渗血。   “不大胆,他如何有今日?”萧华雍轻笑道,“他既然动了手,孤不回敬他一二,如何对得起他?”   天圆:“请殿下吩咐。”   “不急,他既知孤不好惹,此次偷袭未成,定会以为孤猜到了他。”萧华雍转动着指尖的黑棋,“孤先让他煎熬两日,待他放松警惕,再借陛下之手……除了他。”   知道太子殿下已经有了成算,天圆便想起另一事:“殿下,您为何不让郡主知晓您受了伤?”   如此郡主便是不会担忧疼惜,殿下也能借着受伤索要好处。   萧华雍瞥了他一眼:“过于刻意,明日她总会来探望我。”   届时不就知晓自己受伤了?为何要刻意告知她反倒落了下乘。   沈羲和自然是要进宫来见萧华雍,为着当然是上元节之事。   “殿下受伤了?”沈羲和一靠近萧华雍,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萧华雍微讶,他为了不显得刻意,特意披了斗篷,伤在胳膊,此刻完全被斗篷遮盖,他是计划着不经意间抬个手让沈羲和看到,没有想到她竟然一坐下就知晓自己受伤了。   “呦呦是如何得知我受伤了?”萧华雍好奇。   他昨日受伤后秘密回宫,只有陛下知晓他受了伤,就连太后都是隐瞒着。   嗅觉异常灵敏,这件事情她只拆穿步疏林之时,对步疏林说过。其余人她都没有说过,她垂下长睫,浅饮了一口平仲叶茶,看着澄亮的茶水便道:“我自幼嗅觉异于常人,我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来自于殿下。”   萧华雍眸光微凝,天圆也惊诧不已,萧华雍的伤口已经过了一整夜,伤口虽然没有结痂,可也未再渗血,他是习武之人,没有闻到血腥味儿,郡主竟然闻到了血腥味儿。   她的嗅觉何止是异于常人,根本是得天独厚! 第313章 皇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   一瞬间,萧华雍茅塞顿开,他一直不知晓沈羲和为何总是能猜中他的身份,现在他知道了!   是沐浴的香汤!   他因为中毒的缘故是个药罐子,若非真的药罐子,也不可能这么多年瞒过陛下,那些药是真的药,也是真的要喝的药,故而他的身上药味儿很重。   每次乔装易容,他都会用香汤沐浴,目的就是洗掉身上的药味儿。没有想到如此一来,瞒过了旁人,却唯独没有瞒过她。   那香汤沐浴后气息并不浓郁,至少天圆和他自己都闻不到,但不意味着沈羲和闻不到。   所以这就是天意?   偏偏是她,偏偏只有她!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萧华雍轻声问:“你知晓代王妃见过老四,也是因此……”   沈羲和轻轻点头:“每个人于我而言气息都不同,便是同一种香料相同的香药配置,配比不同,我也能察觉差距。昨日代王妃身上有……四皇子惯用的沉香以及香火之香。”   沈羲和坦诚这个,也是基于日后要长长久久的合作,她现在能够糊弄过去,成婚之后,朝夕相对,以萧华雍的聪明才智,定是会察觉,既然是隐瞒不了的何必故弄玄虚。   萧华雍的心此刻冰火两重天,冷的是他知晓他完了,沈羲和对香如此敏锐,她定是还没有看到自己随在及笄礼中的多伽罗手镯,这种绝品多伽罗极少,且他现下用的是同一根沉香演变而来的多伽罗,气息完全一致。   只要他看到手镯,他就必然暴露。   火热的是沈羲和竟然会主动将自己的天赋相告,这说明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对她定是有所触动,若非如此,以她的性子,便是明知日后瞒不了他,也不会提前告知。   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恐慌,他想告诉她全部,却又鼓起不了勇气,她对他才不过好转了一点点,一旦他开了这个口,是不是就会打回原形?   她给予他的温柔太少太少,少到只要他尝试了一点点,就害怕再失去。   他知晓他隐瞒不了一辈子,他知晓现在坦诚也许是最好的契机,他知晓这样隐瞒着不可取,可他太眷恋她对他这一丝好,他只想多享受片刻,仅此而已。   “我……”艰涩地张开嘴,话到唇边却如何也吐出来,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但他心口没来由的恐慌,让他硬生生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殿下,可是何处不适?”沈羲和发现萧华雍突然面色苍白,甚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渍,沈羲和很是担忧,她立刻起身,去搀扶萧华雍的胳膊。   “阿喜,珍珠……”沈羲和忙喊。   “呦呦,我……”萧华雍张口,竟然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不好,殿下毒发!”天圆吓得面无人色,对外面高呼,“快,快去请太医令——”   萧华雍紧紧抓着沈羲和,突然就晕倒了。   “殿下!”沈羲和吓得面色一变。   珍珠和随阿喜顾不得礼数,连忙上前,两人还是同时给萧华雍诊脉,困惑不解地对视一眼,随阿喜取出银针给萧华雍诊脉,珍珠跑去开方,写好方子递给天圆:“速去抓药,吩咐膳食间烧几桶沸水,殿下寒毒发作。”   萧华雍体内的毒到了冬季本就是最为严重难以抑制的,结果突然急火攻心,导致毒素失控,幸好随阿喜在,不然太子殿下只怕凶多吉少。   “殿下的身体为何这般寒凉?”萧华雍晕过去是倒在沈羲和的怀里,他的手依然抓着沈羲和,沈羲和没有挣开,这是第一次碰到萧华雍毒发,冰凉得如寒雪,让人心惊肉跳。   “殿下毒发,便是如此。”天圆看到随阿喜施针,勉强镇定下来。   太医令从太医署满头大汗跑来之时,随阿喜已经给萧华雍施针完,他搓暖了手,再给萧华雍诊脉,满目的绝望:“殿下为何急火攻心?”   众人面面相觑,沈羲和也不知为何,他似乎想到什么,才受了刺激导致毒发。   天圆猜到了些许,却不敢开口。   问不出缘由,太医令也没法发作,值得问了珍珠和随阿喜如何开方救治,听了二人的建议,觉得很是精准:“以汤药沐浴,施针开穴,微臣也曾想过,可开穴风险极大……”   要扎的几个穴位,稍有不慎就会要人命,太医令也不是担心小命,而是自己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要将萧华雍放入浴桶之中,又得保持高热的水温,雾气氤氲,下针基本靠手感,用眼睛去寻找未必能够精准。   随阿喜看了眼沈羲和:“属下有七成把握。”   “你且试一试。”沈羲和看了眼怀里冰冰凉凉一点活人该有的温度都没有的萧华雍。   汤药才刚刚兑好,太后与祐宁帝便闻讯而至,问清楚前因后果,二人面色都不大好。   “只有七成把握?”祐宁帝不太满意。   “回禀陛下,草民只有七成把握。”随阿喜顶着帝王的怒视硬着头皮道。   祐宁帝转头目光扫过沈羲和,问太医令:“可还有他法?”   “殿下此次毒发迅猛异常,若非郡主身边有能人,施针及时,只怕……”不吉利的话太医令也不敢说。   “治,让他们治!”太后一锤定音,并且对随阿喜面色威严道,“你们放手救治,我与陛下不会责难你们。”   言罢,太后面向祐宁帝:“陛下,既然七郎心悦昭宁,我也听闻昭宁曾向陛下求赐婚。择日不如撞日,陛下不若成全昭宁与七郎如何?”   沈羲和看了太后一眼,没有多言。   随阿喜和珍珠都是沈羲和的人,太后明着不给他们施压,让他们全心全力救治。却又这个时候让祐宁帝给她和太子殿下赐婚,就是防着沈羲和借此暗害太子。   成了未婚夫妻,若是太子殿下在沈羲和手下的人救治过程中有个三长两短,她和祐宁帝不以救治不力治罪,也能让沈羲和一辈子为萧华雍守节!   帝王之家,没有一个简单之人。 第314章 赐婚与掉马   沈羲和低眉顺眼站在一旁,无论太后是何用意,赐婚也是她和萧华雍的意思,能够达到目的,沈羲和也没有什么不乐意。   “昭宁,七郎他……”祐宁帝还是询问了一句,“你仍旧愿意嫁入东宫?”   “陛下,昭宁之心不改,请陛下赐婚。”沈羲和行了大礼。   太后和祐宁帝都被她的干脆果断惊住,这世间哪有女子对丈夫体弱多病,甚至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毫不在意。   当真如此情深义重?   祐宁帝点了点头:“好,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   有了祐宁帝赐婚,随阿喜和珍珠不敢耽误,静等太子泡了半柱香时间的药浴,随阿喜和珍珠这才入内,给太子殿下施针。   开穴之后,才把汤药灌到萧华雍的下巴处,为了保证汤药的热度,浴桶是在灶头上,宫内有特意垒出来的四方灶,平日里是放着一个铜缸,里面盛着水,是为了防止宫里着了火,有及时灭火的水,现在将铜缸抬下来,把萧华雍的浴桶抬上去,借着灶台烧。   随阿喜随时要控制汤药的热度,以免烫伤萧华雍,又怕不够热达不到效果。   萧华雍的脸都覆盖了一层绯色,额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如雨下。   浸泡了半个时辰,萧华雍才被抬了回来,人还没有醒,太医令给萧华雍诊脉,眼底划过一丝喜色,不过面对祐宁帝的时候,却老成持重没有丝毫情绪:“回禀陛下、太后,殿下体内的毒控制住了,卧床两日便无碍。”   太后和祐宁帝都面露喜色,太后握着沈羲和的手:“你很好。”   “昭宁应尽之责,担不起太后娘娘夸赞。”沈羲和谦逊回道。   萧华雍的病情稳定下来,祐宁帝这才追根究底,天圆灵机一动:“陛下,殿下昨日追上元节作乱之人被袭,今儿郡主来探望殿下,言及昨夜所见,太子殿下才急火攻心。”   昨日发生了哪些恶劣的事情,祐宁帝已然知晓,萧华雍既然一早就去追作乱的人,定是没有看到,他初闻之时也是怒不可遏,祐宁帝没有见到沈羲和有什么心虚,显然萧华雍突然毒发与她无关,也就信了天圆之言。   再则天圆只效忠萧华雍,若是沈羲和对萧华雍不利,天圆绝不会偏袒。   祐宁帝与太后先离开东宫,沈羲和还是有点担忧萧华雍,不过随阿喜说让萧华雍多睡上一日,有助于吸收药性,克制毒素,对萧华雍更好,沈羲和便多做了一刻钟离开。   “他为何知晓我是嗅觉敏锐之后,反应如此剧烈?”沈羲和想不明白,明明他们见面的时候,他还一丝异样也无,聊到她的嗅觉之后,他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导致他急火攻心。   她没有往萧华雍是挣扎与害怕失去、隐瞒的愧疚,在坦白与不坦白之间极尽情绪起伏上想,她只是在想是不是她嗅觉灵敏勾起了曾经对他而言难以释怀,有极大影响的过往。   等沈羲和回到郡主府,赐婚的圣旨便到达,她设了香案,跪接中书令亲自颁布的赐婚圣旨。   昊天有德,成人之合,今太子风猷昭茂,孝德重器,恰逢斯年,储宫无主。西北王沈岳山长女沈氏门著勋庸,四德兼备……   沈羲和接过这一道圣旨,她的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之感,从今日起她与萧华雍便彻底绑在了一起,圣旨赐婚,又是东宫,便是萧华雍婚前就薨逝,她也得嫁给他。   这世间哪个男人敢娶曾经赐婚给皇太子的女子?   “给郡主贺喜。”中书令薛衡恭贺。   沈羲和含笑表达谢意,问:“乔乔可归?”   薛瑾乔前几日去了外祖家,她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到人。   “明日变归,待她回来,少不得又要叨扰郡主。”薛衡笑道。   “薛公客气,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何来叨扰?”沈羲和寒暄道。   薛衡还要回去复命,就没有多留。   沈羲和将圣旨供奉起来,回到房间,从装盒里拿出了萧华雍送给她的金簪,侧首问:“殿下赠的藏剑簪呢?”   红玉立刻将之找出来递给沈羲和,沈羲和经过萧华雍提及后,让红玉挑选出来,另寻一处放着,却没有看过,她拉开木盒,簪子很简朴,乌黑的檀木,尾端是两片平仲叶。   沈羲和握住顶端,轻轻一旋就松动,缓缓将剑拔出来,这只簪子细长,里面的剑刃也细长,但光亮无比,沈羲和指尖轻轻抚摸剑刃,想要试一试锋芒。   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用力,指尖只是触碰上,一道血痕就裂开,鲜血低落。   “郡主!”珍珠慌忙上前给沈羲和检查,发现只是细长的小口子,才松了口气,“郡主,这世间有一种武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沈羲和被珍珠抹了药包好伤口,仍是把玩着手上的藏剑簪,她将之合上,转身对着梳妆镜,选了个极佳的位置插入发间,用手调试着,如何才能最快最稳抬手就将短剑拔出来。   好一会儿顺手了,才揽镜端详,檀木簪在她的发间多了一丝深沉,若不细看和她的乌发融为一体,丝毫不热人瞩目,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郡主,太子殿下赠的其他礼,可要过目?”红玉问。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殿下和郡主赐婚了,往日郡主过目了礼单,是对每个人所赠之物做到心中有数,可现下是否应该上点心,将太子殿下相赠之物看一看,莫要日后言及接不上话。   沈羲和点了头:“都取来吧。”   萧华雍送了很多礼,每一份可谓都用心至极,沈羲和一一过目之后,路过那一双嵌金寿字纹的沉香木手镯是顿住了,浓郁的多伽罗气息袭来,这手镯是多伽罗木雕琢而出。   沈羲和面色沉凝,伸手将之拿出来,低头轻嗅,越嗅面色越平淡。   她握着两个镯子矗立在桌前,面无表情望着窗台上,初春冷风中抖动的平仲叶盆景,眼神清冷。   忽而她淡淡一笑,将镯子放下。 第315章 坦白   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为何萧华雍会急火攻心,不是因为她的嗅觉灵敏勾起了他难承受的往事,而是他在不知她嗅觉灵敏之前,将揭露自己之物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对手镯,尊贵纯郁的多伽罗之香,怕是这世间再难寻到,这种纯烈干净的多伽罗之香,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遇到过,就是那个屡次三番改头换面在自己面前晃荡,她一直忌惮,猜疑的人。   他果然是萧华雍,尽管她曾经猜疑过,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定论,除了证据不足以外,更多的是她心里抱有一丝侥幸,她不希望这个人是萧华雍。   为何不希望呢?   明明这样的人成为敌人,也许就是生死大敌,成为萧华雍,日后她的丈夫,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同气连枝不是么?   不,不是的。   原本他不是那个人,她觉着自己或许与他日后反目,还能一争高低。可他和那个人重合,那个人是谁?   势力能够渗透绣衣使,手下有富可敌国的华富海,景王的伴读,长公主的嫡长子臣服于他,陛下最宠信的少年权臣是他的下属,这个人成了她的丈夫,自成婚起,她便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稍有不慎,她自己粉身碎骨不惧,会连带整个沈家万劫不复。   沈羲和沉沉闭上眼,她恨自己为何不早日来翻查这些东西,若是她知晓,就不会有赐婚。   “郡主……”珍珠察觉沈羲和面色大变,不由忐忑担忧起来。   睁开眼,沈羲和的眼睛一片澄明:“去把阿喜叫来。”   珍珠连忙将随阿喜叫来,一进门随阿喜就发现沈羲和不一样了,硬要说何处不一样,只能是郡主身上那一丝柔和之光,那一缕烟火气消失不见。   “太子殿下的毒,用你们方才之法可能解?”沈羲和没有错过太医令眼底那一抹光亮。   “这种法子不能彻底清毒,只是能够更大程度克制毒素,要解毒必要寻到此毒相克之物。”随阿喜回答。   万物相生相克,有些东西就只能互相克制,旁的都不行,最多只能抑制。   沈羲和颔首,没有多言,挥手将他们打发出去,隔日是谢韫怀来为她复诊的日子,谢韫怀给她另配的滋补之药已经服完,这是最后一次上门为她复诊。   “恭喜郡主,得获新生。”谢韫怀文雅一笑,笑达眼底,真心欢喜。   “齐大夫,太子殿下的病是我的心头大患,我听珍珠提及,你有了线索?”沈羲和问。   “还没有恭喜郡主,觅得佳缘。”谢韫怀又想起昨日的赐婚,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沈羲和与太子赐婚,储君大婚的事是要告示州县的,“郡主放心,我有些猜想,会亲自去一趟西域等地,或是扬帆出海,或许他国能得到解读之法。”   “齐大夫,此事我要偏劳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铭记于心,以命相报。”沈羲和郑重道,“我派人与你同行,此去劳苦奔波,若无人相伴,我心难安。”   谢韫怀只当沈羲和是因为要与萧华雍成婚,对萧华雍格外重视,才会如此严肃,也没有说他们是挚友,无需如此之言,这样说反而让沈羲和不自在:“郡主放心,他日若有难处,定当挟今日之恩图报。”   这就是沈羲和为何要与谢韫怀相交的原因,一个让人觉着相处起来格外舒心之人。   她也不顾及和掩饰,直截了当问:“你打算何时起程?”   “三月冰雪消融之际,春暖花开,正适合远游。”谢韫怀早已制定好计划。   “好。”沈羲和让珍珠拎来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她在郡主府饲养的鸽子,“若有事,让它传信于我。”   谢韫怀伸手接过,他没有在郡主府多留,以有病患为由早早离开。   沈羲和一早就接到萧华雍醒来的消息,她并没有立时入宫,而是又等了一日,这才盛装打扮,去了东宫,这是赐婚后,萧华雍第一次见到沈羲和。   他的眼神依然温和却多了一丝局促,看到沈羲和的第一眼,他就慌了神。   她极少伪装,带人极其坦荡,她现在的模样,让萧华雍心口发疼,从未有一日他如此害怕,害怕她的靠近,害怕她开口说话,甚至在她走进之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她知晓了,她知晓了……   “呦呦,你听我解释……”萧华雍一把抓住她的手,他急切不已。   沈羲和冷淡垂眸,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殿下请讲,昭宁洗耳恭听。”   昭宁二字一出,萧华雍忍不住面色煞白,他微启的唇瓣抖了抖,看着她的目光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绝望与强撑的最后一丝坚强:“我们相识之际,我不知你身份,我只知仙人绦无用,定会送到白头翁处。   故而追到了洛阳,你派人将胭脂案的证据赠与我。我心下好奇,这些年从无人将我看在眼里,你为何偏偏看重我?我是后来才知,你所图……是我的身份和我……不长寿。”   沈羲和眸光平静听着,她看不出丝毫喜怒。   萧华雍垂眸有些无错道:“在杏林园,你从我手中拿走脱骨丹,若非……若非有你赠证据在前,我不会允你得到脱骨丹。”   他是皇太子,他是能够翻云覆雨的皇太子,他费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险些赔上性命才拿到的仙人绦,旁人便想不劳而获,痴人做梦。   可在杏林园看到她布个棋局都如此费尽,亲耳听到她可能活不过三五载,与自己如此相似,不同的是他活不活都无所谓,有活下去的可能便试一试,不能便认命。   沈羲和不一样,她想活着,她深深的求生欲打动了他,所以他在白头翁处得到脱骨丹也未必能够解毒的答案之后,就将脱骨丹拱手相让。   “那枚棋子……”沈羲和视线垂落在他的指尖。   “当日离开,随手就将之带走,归京以来每日伴我左右,成为我习惯把玩之物。”萧华雍摊开掌心,让沈羲和看到棋子。 第316章 欲解除婚约   沈羲和颔首,沉静看着他。   萧华雍第一次摸不透一个人的心思,他只能接着道:“回了京都,京都无趣,人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唯有你是例外。我就想看着你,多了解你,看着你的孤冷,看着你的慧黠,看着你的睿智,不知不觉,便泥足深陷,惊觉时发现我愿为你以命相搏……”   萧华雍是从何时起确定沈羲和对他而言不可割舍的呢?   是在雪山之巅采摘雪莲,原本他以为只是有点与众不同,只是有点喜欢,在他并无五成把握能够全身而退的时候,仍然不愿放弃天山雪莲,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早已悄无声息融入他的骨血。   若是摘雪莲之前,他存着几分漫不经心;那么雪莲之后,他就是倾尽全部。   沈羲和不是傻子,天山雪莲是华富海的人送来,天山雪莲……想到他那段日子离京,明面上是为着秋粮被劫,可这种事以他的人脉用不着亲自去。   “天山雪莲,是你从齐大夫处知晓我需,才装病这是你所需。”这事儿沈羲和以前不懂医理,质问过随阿喜和珍珠萧华雍的病情,从未问过他需不需要天山雪莲。   是昨日她才特意问了,他的病压根不需要天山雪莲,他是为了她发动宫里的势力去寻。   “寻常雪莲都要在高山之上,这等雪莲只怕要在雪峰之巅才有。”沈羲和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郎,她没有去过雪山之巅,却翻阅过游记,有写道高山之巅,常人难登,入之呼吸不畅。   想到他们的初遇,他也是在高山上采摘仙人绦,想来这等险峻之地,至于他自己敢。   她抬起头,清冷的双瞳注视着他的双眼:“你的眼睛是因此而毒发不辨五色。”   到了此刻,萧华雍只得如实交代:“呦呦,自采摘雪莲回来之后,我便想与你坦诚,可我知晓你的顾忌,故而一直不敢说明,上次你发现棋子,我就有犹豫过,可怯弱让我张口就隐瞒过去。   前日我得知你嗅觉敏锐,任何香料便是同一种配比不同也能分辨。我便知道你若是看到那对镯子,我就会暴露无遗,我当时想向你坦白,可想到你那日待我的温和,我害怕……”   他是皇太子,是韬光养晦连帝王都不惧的皇太子,他害怕她害怕到连句实话都不敢说。就怕她知晓后转头就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后来种种,你皆已知晓。”萧华雍闭眼,像是听从宣判的死囚。   沈羲和看着他,冰凉的风缭绕在二人之间,掀起了他们的青丝在半空之中绞缠。   “殿下,昭宁谢殿下屡次三番出手相助,殿下恩情,昭宁必当穷尽全力相报。”许久之后,沈羲和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殿下一番真心,昭宁只得相负,为着日后着想,还请殿下配合昭宁解除婚约。”   “你说什么?”萧华雍其实早猜到她的反应,但真听到,依然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   “殿下,你我之间若是结发为夫妻,必是同床异梦,昭宁会无时无刻不提防你。”沈羲和平静得近乎冷漠道,“昭宁不想这般累。”   “整日提防我?”萧华雍悲凉地低笑出声,“你终究是我不信我。”   “不,此刻昭宁信你。”沈羲和道,“昭宁不是无心之人,殿下的真心,昭宁信。”   “你既信我,为何要这般待我?”萧华雍眼尾泛红质问。   “殿下,《凤求凰》动人么?”沈羲和忽而问。   萧华雍微微一怔,聪慧如他,立时就反应过来,面色又是一白。   沈羲和双手交搭于胸前,她目视前方:“世人只道《凤求凰》千古流传,甚至有不少儿郎以奏其博美人欢心,他们却忘了,《凤求凰》之美的结局,是《白头吟》。”   能够作出《凤求凰》这般真挚深情的琴曲,难道不是真心么?可这份真心若是不变,又何来《白头吟》?   “我不会……”萧华雍为自己争辩。   沈羲和轻轻摇头:“殿下,非我不信殿下能不变心,而是我不能去信。若我只是我,无亲无故,身后也没有沈家。我定赴殿下这一趟爱河,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问因果。我也想做个洒脱之人,可我没有资格。   我是父兄娇养长大,他们全心全意支持我,我父兄难道就是相信了殿下,此生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变心么?   不是的殿下,是因为有我愿嫁在先,他们是疼我才会信我。可若是殿下那一日变了,我愿我为自己眼拙付出代价,哪怕死无全尸也是我咎由自取,他们呢?”   萧华雍双眸酸涩刺疼,他定定看着面前这抹令他朝思暮想的纤细身影,博闻广识,博览全书,能言善辩的他,找不出一个句话来反驳。   “殿下,我生在西北,西北的百姓因为我是阿爹的女儿爱戴我,敬佩我,知晓我体弱受不得惊,逢年关我左右四邻愿为我放弃燃爆竹,甚至有老翁和老伴争吵之际,以‘你嗓门如此之大,惊扰到郡主可如何是好’来止战。   你能体会到他们待我之好么?若有一日因我痴心错付,导致他们陷入水深火热,再过上民不聊生的日子,我死后都难以安宁。”   沈羲和从未这般掏心掏肺将自己的心思剖析给任何人,萧华雍是唯一一个,只为他这一份真心。   “所以,与我为敌,你便不惧对么?”萧华雍用尽全力,让自己极力平静地问。   “我为何要与殿下解除婚约,一是不愿欺骗殿下,二是感念殿下此刻真心相待,三是我只知不是殿下的对手。”沈羲和带着清淡平和的笑意道,“与殿下为敌,若有一日我败了,那是我尽力了,我没有辜负他们对我的疼爱和期许,我对得起我自己,我可以安然赴死。”   可若与你结发为夫妻,意义便大有不同。整日防备你,会浪费我所有的光阴,更会因此影响我父兄的判断,有朝一日因我是你的妻子,西北被你所伤,我父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第317章 嫁,为何不嫁?   有些话,不用沈羲和说得明明白白,萧华雍也能懂。   他的心痛到麻木感觉不到痛。   沈羲和看这样的萧华雍,没有丝毫愧疚与不自在,她澄明的双瞳不闪不躲与萧华雍沉痛的双眸对上:“殿下,你我出身相同,我只问你,你我易地而处,你会信我么?你会愿意以至亲为代价,倾尽全部去赌一个真心实意,永不变心么?”   “我……”   萧华雍很想大声回答她:他会!   可对上她过于渗透人心的眼瞳,他无颜说出这两个字。   他们之间横着是皇权、是君臣、是至高无上的尊贵帝位。   若他是沈羲和,他大概……也会如她一般,面对一个自觉难以应付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之正大光明一战,虽死犹荣,这也算是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   她不想嫁给他,是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不想与他成为彼此防备最深的人,不想在他面前做戏。   “所以,你选择不负你所生长之地,不负你的父兄,不负敬重你的百姓,独独选择负我一人。”萧华雍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殿下,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沈羲和端端正正一福身。   “沈羲和,你可知我此刻有多恨你?”萧华雍踉跄后退两步,单手撑着桌面才稳住自己,“我喜你沉着睿智,胸襟宽阔。可我现在恨你沉着睿智,胸襟宽阔。   我多想你是个普通的女郎,你天真烂漫,你青春慕少艾,如此一来你是不是就能不把所有利弊分析得如此彻底,而用你自认为最真心的话,化作一把把刀,凌迟我的心?”   沈羲和坦然面对他的斥责与痛苦。   “我更恨我自己,我为了活下去,努力让自己变强,强到无人能够在轻易对我下毒手,掌控我的命运。可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心悦之人,正是因此而拒我于千里之外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萧华雍一阵悲怆放肆的大笑,笑声中满是难以纾解的痛不欲生,他笑着笑着,竟然有泪水滑过了两旁,看得沈羲和愣住。   面前这个男人,他是何等强大,他有君临天下之能,应是无坚不摧,在她看来合该无泪之人,但他却哭了。   “若你不是这样的沈羲和,我又如何会对你倾心?若我没有今日之能耐,我又如何活到现在?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他渐渐收敛了所有情绪,黝黑的眼瞳正如她初见那边,银辉凝聚,华光深藏,如渊如海。   “我要娶你为妻,你不信这世间有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我便证明给你看。”他锋芒毕露,强势而又坚定,“你要防着我也无妨。呦呦,你听着我,我可以忍受你一生不为我所动,可以接纳你随时随地藏匕于枕,拔刀就要了我的命,但我绝不会允许你,在我活着的时候,嫁与旁人,哪怕是无情也不行。”   这才是真正的萧华雍,真正的皇太子,如此霸道强横。   “殿下何苦。”沈羲和沉沉一叹。   “苦我不怕,我怕痛。蚀骨之痛,我若见着你与谁亲密,我便杀了谁。”萧华雍面带微笑说出凶狠的笑话,看起来格外诡异与阴翳。   “殿下,娶了我,你或许更痛。”一如当年娶了顾青栀的萧长卿,险些被折磨疯。   “你说你若是孤身一人,便不惧与我共赴这一趟爱河,便是输了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咎由自取,你认。”萧华雍眸光深藏着柔情,“我正好是孤身一人,我不怕你杀了我,谋夺天下,若我输了,我亦认。”   “殿下三思,在钦天监定下大婚之日前,还望殿下仔细思量。”沈羲和仍是劝了一句。   “我不会改变心意,娶你之心,待你之心,日月消减,此心不减。”萧华雍一字一顿道。   沈羲和垂下眼帘,正欲施礼告辞,他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她剧烈挣扎却无果,他反而强势将她拉入怀中,脸贴上她的脸,在她耳畔似情人般低声呢喃:“我知你性子,我不愿解除婚约是我之事,你会想法子,可我要提醒呦呦一句,我能为你杀遍所有人。”   说完,他的唇还擦着她的脸挪开,他挂着温柔而又邪佞的笑容:“呦呦,无妨你有多少选择,最终只能是我。”   你选择谁,我就让谁消失在人世间。   沈羲和目光冷锐,萧华雍笑容邪肆,两人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昭宁告辞。”沈羲和行了礼,转头离去。   守在外面的天圆和珍珠见到沈羲和面色清冷地走出来,天圆贴着门跑入内,沈羲和带着珍珠离开。   “郡主,到底发生何事?”到现在珍珠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让本来算是和和美美的太子与郡主,突然间好似要决裂一般。   “他就是华富海。”沈羲和沉声道。   珍珠瞳孔一缩,他们其实有过担忧,最怕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郡主不希望太子殿下是华富海,最好景王殿下才是,这样郡主可以和太子殿下一起联合对付景王殿下。   太子殿下本就让郡主觉着智谋无双,如今太子殿下的势力已经如此强大,若有一日他们当真争锋相对,郡主只怕没有多少胜算可言。   “招惹了一个煞星。”沈羲和现在才后悔,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日为了搅乱京中时局,将胭脂案证据交给了萧华雍,从而招惹了他。   没有招惹他,她大抵也拿不到脱骨丹,死了也好,至少不会牵连父兄,这一生也算认真努力活过。   现下欠他良多,本就还不清,偏他还露出了本性,她相信他的话,她若是敢和哪个皇子走得近,这人一定会是长陵公主一样的下场。   “郡主,你还要嫁入东宫么?”珍珠有些不确定地问。   “嫁,为何不嫁?他不是非娶不可么?我便让他知晓什么是求而不得!”   既然萧华雍不愿意放手,她也不想把他变成疯子,不想浪费时间纠缠于此,那就嫁吧,警醒些便是。 第318章 我这一生,指望你了   沈羲和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写了封信告诉沈岳山和沈云安,萧华雍的真面目!   不要因为自己而对这个善于伪装,深不可测的男人误判。   珍珠看着风风火火的沈羲和,她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珍珠姐姐,我怎么觉着郡主更像是与太子殿下闹了别扭一般?”碧玉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直觉,怕自己想岔了。   可郡主和太子殿下就真的像是那种新婚夫妻闹了别扭,张口就喊和离的模样。   珍珠哑然失笑:“郡主待太子殿下终究是不同。”   只怕郡主自己都没有发现,因为太子殿下种种恩情的牵绊,她又是个极其有情有义之人,早就对太子殿下与旁人不同,或许谈不上深爱,但心中在意定然是有些许。   这次得知真相,会有此举,固然有为大局考量,有她性格使然,只怕也有对殿下欺瞒的在意作祟。   “那……”碧玉探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低声问,“珍珠姐姐,你说日后殿下会变心么?”   她们只要想想有这个可能就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郡主。   “谁能断定?”珍珠摇头,“便是信誓旦旦的殿下,也未必能够预测将来。我不担忧殿下日后变心,殿下变心,不过是世间男儿无法免俗罢了,只盼殿下人品端方,若哪一日变了心,也莫要对郡主利用,更莫要利用郡主对西北不利。”   只要殿下能够做到此,便是变了心,郡主或许会难过,却不会恨殿下。   不再爱慕,就如爱慕时一般大大方方说出来,有利益冲突,也光明正大一决胜负。   “殿下都为郡主舍身冒险取雪莲了,若是仍旧会变心,这世间可真就无真情可言。”红玉轻轻一叹,她是最支持太子殿下,也是最喜欢郡主能够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之人,自然就是最怕太子殿下变心的人,否则她得自刎谢罪。   虽她鼓动不了郡主,但她们这些做丫头的认可,不是她们自抬脸面,的确或多或少对郡主有些许影响。   “金屋藏娇多有名啊,阿娇皇后最后又是何等下场凄惨?”紫玉插一句,“长门之恨,我可不愿郡主经历,若是如此,我宁可郡主永远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情爱。”   “汉武帝本就不喜阿娇皇后……”红玉弱弱反驳一句。   “若是不喜,何以许诺金屋藏之?”紫玉争辩,“便是说男人为了权势地位,什么鬼话都能说出,不爱也能说出金屋藏娇之言。谁知太子殿下今日……”   紫玉剩下的话,在看到沈羲和之后咽下去,几个丫鬟迅速站起身,垂头不语。   “用不着避讳我。”沈羲和浅笑,“在我这里,只要不议政,你们皆可畅所欲言,紫玉说得极是。”   “郡主……”紫玉哎哎叫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   她现在也和王爷世子一样,既怕自家风华绝代的郡主被骗了心,负了情,盼着郡主此生谁也不爱慕,只用好好顾惜自个儿便是。   但她又觉着郡主若当真这般,多孤寂啊,这一生临到头会不会后悔没有寻个知心人,不问结局,只轰轰烈烈放肆地相爱一场?   “愁什么呢?”沈羲和戳了戳紫玉的额头,“你家郡主不是无所不能之辈,却也不是庸碌无能之人,事到如今,且看且行。”   珍珠仔细觑了觑沈羲和的面色,见她似乎又恢复了前几日的随和,心下稍安:“郡主,我们要出门么?”   因为沈羲和换了一身衣裳,是出行的着装。   “去看看步世子。”沈羲和这几日忙着自己的事情,都是只怕随阿喜和珍珠每日上门复诊,自己一次都没有去探望她。   当日步疏林被送回了步府,沈羲和没法留她在府上养伤。   在步府的大门口,遇见吃了闭门羹的崔晋百,崔晋百见到他行礼:“郡主,我可否与郡主同进?”   清贵的崔少卿,能够提出这种蹭着旁人入府的要求,可真是难得,沈羲和却不能答应:“崔少卿,我与步世子是挚友,她若不见你,我带你入府,便是不尊重于她。”   崔晋百又行了礼:“是我冒犯,郡主见谅。”   沈羲和也客气地回了个礼,恰好等来金山亲自将她迎进去。   步疏林躺在榻上,一听到脚步声立刻开始呻吟:“哎哟喂……我好疼啊,可怜我啊,生来就没有了娘啊,亲爹有似没有啊。结交个朋友啊,也不把我放在心上啊,可怜我啊……”   带着沈羲和走到门口的金山,深觉无颜面对沈羲和,羞愧垂下脑袋。   沈羲和被她唱得挺溜的小曲逗乐,她迈步入内,就看到步疏林一边悄悄往她这边瞥,一边更大声更凄厉地唱着自己编的小曲。   沈羲和立在榻边,就这么静静听着,静静看着。   唱了好一会儿的步疏林,终究是在耐力上败给了沈羲和,佯装转头才看到她:“呦呦你来了,何时来的?”   “在你唱结交个朋友,也不把你放在心上之时来的。”沈羲和毫不留情拆穿她。   步疏林眼珠子一转:“我说的是崔石头,白交了这个朋友,都不来看我,好歹我也是为了救他!”   “世子,郡主在门口遇上了……被你拒之门外的崔少卿。”金山不得不一言难尽地提醒。   步疏林瞪了他一眼,才堆起笑对着:“嘿嘿嘿……那啥……呦呦,我还没恭喜你,听闻陛下给你和太子殿下赐婚了,你也算得偿所愿。”   “算是吧。”沈羲和不欲多言,萧华雍的势力她不会暴露给步疏林,“你为何不见崔少卿?”   “见什么啊,两个大男人,就应该早些划清界限。”步疏林说得理直气壮。   沈羲和:……   步疏林不由解释道:“我这一生,想要恢复女儿身,只能指着你了。”   等皇太子登基,看在沈羲和的情面上,放她一马,让她恢复自由身。   沈羲和闻言挑眉:“你决定了?”   步疏林这不是一句玩笑之言,而是投诚之意。 第319章 你凭什么和他攀比   是明确表示,要投诚她和萧华雍。   “我不想与你为敌,且你是唯一能够让我全身而退之人。”步疏林只想相信沈羲和,其他人便是真的登上大宝,要拿这个来威胁她做文章,易如反掌,“既然你选择他,我与你同气连枝。”   本就扛着西北和父兄的沈羲和,又压上了步疏林和蜀南,她知道若没有步拓海的允许,步疏林不会说出此言,她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阿林,若是我选错了呢?”   曾经沈羲和是不惧的,她是那样的自信,她总觉得她和萧华雍最后便是对上了,胜算也在五五之数,现在她却没有这份信心。   “发生了何事儿?”步疏林敏锐察觉沈羲和对萧华雍的态度变了,不再如以往从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有负你之事?”   她直觉是萧华雍对不起沈羲和,才让沈羲和变成这般凝重。   “殿下并未行对我不利之事。”沈羲和斟酌后道,“我只是越来越觉着太子殿下深不可测,日后我们若是争锋相对,胜算不大。”   “你为何要与他争锋相对?”步疏林皱眉,“呦呦,你是对你的美一无所知么?你就从未想过用征服他,让他一生都对你如痴如狂么?”   “你要我以色侍人?”沈羲和面色微沉。   她最恨以色侍人,为何女人就只能靠出卖美色去获得所求?   “你误会嘶……”步疏林慌忙解释,不慎牵扯到伤口,面色微白,“我并非此意,且似太子殿下这般经天纬地之人,美色于他而言并无魅力,太子殿下喜你,定是你身上有他迷恋之处,发挥所长便是。”   “然后余生,都开始钻研要如何让自己变成一个更令男人恋恋不舍的女人?”沈羲和嗤笑,“阿林,是真把自己当儿郎了。我不会为了去讨好一个人男人而改变自己,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活,我宁可与他正大光明一决生死,也绝不会这般屈辱求存。”   “呦呦,我亦非此意。”步疏林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只是觉着太子殿下对你有情,你不若也以情相待,你们并肩而立,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你将他变成如你父兄一般的人,也让他将你视作如此重要,如此他便会事事以你为先,自不会行伤你之举。”   沈羲和面色稍缓:“阿林,在我看来,情应当是自然流露,是水到渠成。有就是有,无便是无,不能因为有所图,而装作情深义重。是真心是假意,谁也不是傻子。”   最开始她是想吸引萧华雍,以达到嫁入东宫的目的。但这份吸引,不包含假装爱慕萧华雍,只不过向萧华雍展露自己的优势传达自己的意思,让萧华雍如她一般,觉得她是最适合的选择。   “我没让你假装……”   “可我对他无情。”沈羲和截断步疏林的话。   步疏林惊愕:“无情,你为何要嫁他?”   “这世间几人因有情而嫁?”沈羲和反问。   步疏林哑然。   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体谅的人家相看一眼,宽容的人家成婚前,让说说话,让兄弟姊妹邀约踏青游乐,时常见个面,便是极致。   苛刻的人家,掀盖头之前都不知要相守一生之人是美是丑,是胖是瘦。   如同她们生来尊贵的女郎,婚嫁之上更是莫要谈情,一个不清醒陷入情关,或许就是一族全灭。   “呦呦,你这般,太子殿下他知晓么?”步疏林担忧。   “知晓,我对他没有丝毫隐瞒。”沈羲和颔首。   步疏林双目一睁:“他知晓,还要娶你?他日后若是不甘,若是因爱生恨,你如何是好?”   “与我何干?”沈羲和满不在乎,“我还能阻止他么?我原是想与他相敬如宾,可他不要。他非要强求,求而不得是知难而退,还是面目狰狞,就看他的品行。   我今日告知你这些,是让你重新掂量一番在做抉择,关乎到你们步家的生死。   若你仍是选择与我共同进退,日后对太子殿下如何拿捏分寸,自行度量。”   她必须说清楚,否则步疏林误以为她与萧华雍多恩爱,对萧华雍不设防,要是因此害得蜀南和步家,她会愧疚一生。   “你是觉着……”听了沈羲和的话,步疏林更担忧,“太子殿下娶你目的不纯,是借你在谋夺帝位之前,将西北拉入自己的阵营,少了一个极大的隐忧,专心应付朝堂。”   “也不能如此定论。”沈羲和觉着这般说对萧华雍不公,“陛下当年在西北落难之际,我相信他对我祖父和阿爹定是真心感激。”   步疏林领悟:“人心易变,太子殿下或许现在是真心实意,可谁也无法预料日后,他登上大宝,不再是皇太子,而是一国之君,所思所想会因为身份改变而变。”   这是常事,祐宁帝还是落难皇子的时候,他感激沈家冒着被先皇记恨的风险帮扶。他做了皇帝,所考虑的又不同,也不能说他忘恩负义,毕竟他登基二十年,给予沈氏的荣耀也有二十年,大抵在帝王看来,当年的恩情也算还清了。   他现在不是落难皇子,他要做统一山河的皇!   “呦呦,谢你提点我。”若非沈羲和提点,她只怕不会这般深思熟虑。   “仔细养伤。”沈羲和说着,又道,“你与崔少卿,最好把话说个明白,这样纠纠缠缠,于你于他都不好。”   沈羲和是个干脆果决的性子,不喜欢这种逃避和欲断不断的行事之风。不过这到底是步疏林和崔晋百之事,她只是随意提一嘴自己的意见,采不采纳都尊重步疏林自己。   步疏林是听得下去沈羲和的劝:“好,明日他再来,我见他把话说清楚。”   说着,见沈羲和站起身欲走,她忙期期艾艾道:“呦呦,你厚此薄彼,太子受伤你就给做吃食。”   沈羲和打量她几眼:“他即将是我枕边人,你凭什么与他攀比?” 第320章 不在乎你是男是女   步疏林捂着心口翻白眼:“可怜的人儿啊,我真是个可怜的人儿啊……”   沈羲和憋着笑转身离开,步疏林更委屈了,展开双臂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呻吟着喊:“金山……”   无人应答。   “银山……”   依旧无人应答。   “宝山……”   没有一个人回应,步疏林转头一看,屋内一个人影儿都无,撑着下榻走到门口,也是静悄悄,连个活物都没有。   初春的风吹来,一片新嫩的叶儿飘落在她的面前,打着旋儿随风而去,步疏林顿觉一片凄凉,气呼呼转过身又躺回去,因着伤口不宜多翻身,只能直愣愣盯着榻顶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醇香的膏糜气息拂过鼻尖,步疏林转头就看到金山端着食案进来,立时坐起身,动作过猛又牵动伤口,脸扭曲了片刻,就被越发浓郁的香气勾了魂。   “快快快,磨磨蹭蹭,一会儿凉了,味儿就不鲜美了。”步疏林催促。   金山迅速给她置好案桌,将食案放下去。   步疏林先狠狠吸了一口香气,才拿起汤勺食用,吃了一口就知晓这是她熟悉又迷恋的味道,美美地嘟囔道:“嘴硬心软,哼。”   吃了两口,都没有见沈羲和回来,步疏林才问:“郡主呢?”   “郡主走了,说……”金山顿了顿才道,“说不想被世子借伤行骗。”   “借伤行骗!”步疏林顿时觉着美味的吃食也降低了口感,不过伤感只是眨眼间,她又欢欢快快低头用食了。   接下来几日都有人给她送吃食,最开始两日是沈羲和亲自做的,后来味道变了,但依然美味,步疏林只当是郡主府的厨子所做。   对于沈羲和这种只送吃食,不来看她的举动,她表示非常不满,一打听知晓沈羲和整日与薛瑾乔腻在一处,愤愤道:“我就知晓,是被乔乔这个小妖精给缠上!”   她决定要亲自等在门口,等郡主府的下人来送吃食之后,她就严词拒绝,等到下人回去传话,沈羲和就会反思对自己的冷淡。   猫在大门后的步疏林如被雷劈地看着崔晋百拎着一个食盒递给了府中的下人,她立刻跳出去:“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谁送的都敢往府里递,也不怕你们主子我被毒死!”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步疏林觉得愈合的伤口有崩裂了,她都养了些什么东西?竟然敢背着她接不相干之人送的吃食,要是有毒,是不是她现在尸体都腐烂了?   下人战战兢兢,是金山侍卫吩咐,若是崔少卿亲自送来就接,还不是世子受了伤就矫情起来,挑剔得府中的厨子都差点引咎自尽了,觉得自己做不出世子想吃的味儿,唯恐耽误世子恢复身子,不如早早以死谢罪,请世子另聘庖人。   “你莫要为难他们,是我请他们隐瞒你。”崔晋百温声解释,“你受了伤,若不进食,伤势不易复原……”   “我复不复原,与你何干?”步疏林烦躁地打断崔晋百的话,“你也别觉着我救你,心存感激。是你助我在先,我救你只是不愿欠你,你我互不相欠,早已断剑绝义,何故再有往来?”   崔晋百面色微白,他捏着食盒的指尖用力到血色全无,想到那日自己的举动,懊悔不已:“我……”   步疏林看不得他这副模样,想着答应沈羲和要与他说个清楚明白,都拖了这么几日,要是沈羲和知晓,指不定误以为自己敷衍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也不能怪她,是沈羲和走后,崔晋百就没有求见,她自然不会主动去见人:“你进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崔晋百紧绷着脸,拎着食盒入了内,步疏林将他带到待客的挟屋:“当日是我不对,不应为避开娶公主,而拖你下水。不过以你之能,若非有好处,也不会顺着我胡闹,当我厚颜,我们俩便是互不相欠。   此次承蒙你出手相助,我为你挡下飞镖是应为之事,也算两不相欠。   现如今五公主和亲突厥,我听闻吐蕃以上奏求娶三公主,六公主有婚约在身。   我日后定不会再缠着你,日子久了,便无人会想着你我之间那点荒唐之闻。   你可另娶高门贵女,若对方心存芥蒂,你可寻我去解说……”   “你要对我说的便是这些?”崔晋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沉盯着她。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步疏林反问。   崔晋百十分懊恼:“那日……那日是我冲动,我向你赔礼,我……”   “断剑绝义,只是一时冲动?”步疏林轻呵一声,“若你那日一时失智,岂不是要给我一剑?我可不敢再纠缠你,你太难捉摸。”   步疏林一把就挣开了崔晋百,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转身欲走。   崔晋百却从背后将她抱住:“我当日是不能接受自己对你动心!”   步疏林力气恢复差不多,可伤口在腰与胸,刚刚结痂的伤不能用力过猛,否则会崩裂,一时间竟然被崔晋百给钳制。   “我自幼饱读诗书,崔氏家训,凡崔氏子女,需谨饬、荐素、谦下、勤苦;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刻入我们的骨子里,我为一个男子倾心,何其惊世骇俗与违背纲常?我痛苦、自厌、焦躁、畏惧,可你却对我说,换做任何人你都会如此,你说你喜欢我,不过是酒后之言,我当时只觉你残忍至此,我的撕心裂肺,竟被你轻描淡写,一言带过。   荒唐可笑且可悲,一时气急,才会冲动断剑绝义。亦是以为如此,我便能挣脱泥沼,做回原来那个意气风发,不为所动的我。   可我做不到,那日之后,醒也是你,梦也是你;所见之物,皆被你的身影缠绕,挥之不去。你就似给我下了蛊,我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你。   我不想挣扎了,我放弃抵抗,我器械投降。   你听着,我倾心你,爱慕你,想与你共结连理,不在乎你是男是女。” 第321章 疯了的崔少卿   步疏林僵直了身体,脑子里一片嗡嗡嗡,她有些惊恐地睁目,她从沈羲和那处知晓崔晋百对她动了心思,在不知她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动了心思,她就觉着不可思议。   她对沈羲和之言深信不疑,故而想着自己竟然将好好一个儿郎折腾到这等地步,实属罪过。且她是女儿身,是不可能向崔晋百坦白,这一生也不知能否等到自由之日,怎好轻易允诺,让这样芝兰玉树的男儿,蹉跎一生,只为等她的一个遥遥无期?   故而她顺着他,远离他,不去招惹他,他们就似从未有过交集。   然而天意弄人,偏上元节那日他是第一个奔来相助她之人,在那样拥挤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沈羲和派来墨玉,都费力挤不过来,只能说明崔晋百不是偶然出现。   他或许早就跟着自己,才能及时相救。   这些就足够让步疏林逃避不敢深思,没有想到他竟然……竟然真的对一个他认知里的儿郎表明心意!   “你是不是疯了!”步疏林顾不得伤口,用了内劲挣开崔晋百,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让她脸色大变,她皱眉捂着胸口。   “你的伤……”崔晋百慌忙上前。   步疏林迅速后退,伸手相隔:“你别过来。”   崔晋百手足无措僵在原地,满目担忧与愧疚,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缓了好一会儿,步疏林才觉得没有那么痛:“你想过世俗么?这不是我们先前真真假假的打闹。我缠着你,我放浪形骸,他们都习以为常,半信半疑当看个热闹。我们俩若真……你的仕途就毁了!”   “我不在意。”崔晋百小小迈出一步,深情凝视她,“我知晓,你现在放不下蜀南,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大局已定。我们再归隐山林,只有你和我,没有俗世纷扰,没有闲言碎语,你若是闲深山无趣,我们也可以结伴江湖游历,不再任何一个地方停留,便没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你。”   步疏林吓得面色比疼痛都白,这人……这人这段时日怕是都在琢磨这个,他什么都想明白了,步疏林握紧拳头,让指甲陷入肉里来强迫自己冷静:“你崔家枝繁叶茂,我步家唯我一根独苗,我不能如此……你冷静些,我为我先前利用你赔礼……”   “我不要你赔礼。”崔晋百蓦地神色淡淡地看着步疏林,“你说你为我挡下暗器是不想欠我,你在说谎。你莫要忘了我是大理寺少卿,我见过无数犯人,我懂人在危急之下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你对我亦有情,不逼你此时便接纳我,但我不是一厢情愿,这一生你都休想逃脱。”   说完,崔晋百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收敛了上一刻的强势,温声叮嘱:“趁热食用,我还有公务在身,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打开食盒,自顾自地开始将里面的吃食取出摆好。   他这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气得步疏林若非有伤在身,一定要跳脚:“你搞清楚,这里是我的府邸,你一个世家公子,你的礼教呢?”   “礼教是对外人。”崔晋百摆好东西,用一种宠溺的目光望着她,“你对银山说,我是你府中的主母,你亲口说要娶我。”   步疏林被崔晋百堂而皇之说出自己是主母,说要被娶的话吓得忍不住后退两步:“你……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之物附体了?”   这个人太不正常了,太邪门了,哪个男人乐意出嫁?乐意被视作女郎。   “我不是被附体,是被你勾走了魂儿。”崔晋百笑容越发纵容温柔。   “你快滚,现在就滚!”步疏林被吓得只能抱着旁边的廊柱,一脸防备盯着崔晋百。   崔晋百却挂着那一抹人畜无害,温柔至极的笑容走到她的面前:“我现在说的这些,不是你当日说与我听之言么?既然你说了这些话,让我对你魂萦梦牵。想来你是欢喜的,那我日后也对你多说些,让你也早日对我相思入骨,嗯?”   步疏林眼珠子都快跌出来,崔晋百却极其喜欢她如同丛林迷路的麋鹿一般无辜而无助的模样。   宽大的手中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又吩咐一遍:“记得用食。”   完了还冲着他微微一笑,心情愉悦地大步而去。   崔晋百都走了许久之后,步疏林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呆地贴在廊柱上。   被崔晋百吓得不轻,她哪敢吃崔晋百送来之物,大步跑车步府,冲向郡主府,沈羲和刚好陪着薛瑾乔买了些花草回来,说是要亲自给薛瑾乔调制胭脂水粉。   “呦呦,呦呦,你得救我。”步疏林上前就要抓沈羲和的手腕,薛瑾乔一个手刀砍下去。   她不明白步疏林这个浪荡子,为何一点不知礼,总是对阿姐动手动脚,丝毫不懂男女有别。   当然,沈羲和从来不反抗步疏林的亲近,被薛瑾乔解读为沈羲和柔弱,反应不够敏捷,才会被步疏林占便宜,至于沈羲和的下人,则是碍于步疏林世子身份,总之她有自己的解读。   “小魔头,我今日不想与你动手,别招惹我。”步疏林烦着呢,往日还逗着薛瑾乔,时不时拳脚相向,沈羲和从不阻止,这画面太熟悉,她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如此。   “你不准随意触碰阿姐。”薛瑾乔挡在沈羲和面前。   沈羲和见步疏林实在是眉宇间都是愁绪,拍了拍薛瑾乔的肩膀,等她让开之后,才问:“你遇上何事?如此惊慌失措?”   “我……”步疏林正要说,看到薛瑾乔又咽下去。   沈羲和只得转身对薛瑾乔道:“乔乔,我改日做好了,请你来府中挑选。”   薛瑾乔倒没有因为沈羲和支开她而不开心,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她的病情,沈羲和不会对其他人言一样,步疏林或许也有什么事不可对人言。   她点了点头之后,又恶狠狠瞪了步疏林一眼:“你守规矩些,否则我放点点咬你!” 第322章 谈了情是不一样的   步疏林没有心思和薛瑾乔斗嘴,薛瑾乔很快就被打发,步疏林拉着沈羲和道:“崔晋百他……他疯了!”   沈羲和投以困惑的目光:“疯了?”   “对,疯了。”步疏林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他竟然来府中向我吐露爱慕之情,还说些……说些,我以前口无遮拦逗他的话,言之凿凿我对他也有情,在我府中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甚至说是我亲口对府中下人言,他是我步府的主母!”   沈羲和也一脸惊悚,她甚至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步疏林,怀疑是步疏林在说胡话。   清雅端正,芝兰玉树般的崔少卿,说出这样的话,颠覆了沈羲和的认知,挑战了沈羲和的接受力。   “是不是,是不是疯了?”步疏林完全没有觉得沈羲和这样的反应不对劲,因为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沈羲和确定不是步疏林在说胡话,只得点头:“是有些不大正常。”   “你说我该怎么办?呦呦。”步疏林拽着沈羲和低声问。   沈羲和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我也不知。”   其他事儿,她或许主意不少,可这种事儿,她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崔晋百是太子的人。”沈羲和倒是可以透露这一点给步疏林。   步疏林惊愕了:“那他……他……”   他知不知自己是女儿身有什么区别?皇太子知道她是女儿身啊,他是太子的人,这隐瞒和不隐瞒有什么差别?   “呦呦,你的意思是,让我向他坦白女儿身?”步疏林不确定地问。   沈羲和微微摇头:“这是你自个儿的事,太子没有告诉他,也不会告诉他。愿不愿告知他,你自个儿拿主意,如何应对他,你自个儿做主,此事莫要寻我,我没有主意。”   “你是如何应对太子殿下?”步疏林也六神无主啊,只得讨经。   “我不应对他,我该说之话都与他说清楚了。”沈羲和弯唇一笑。   步疏林瘪嘴歪头,一脸丧气:“我这是造孽啊。”   “对,你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沈羲和还补刀。   愤然的步疏林道:“你得管我,当日可是你让我去缠着他!”   “我只是让你接他躲祸,自个儿把握不住分寸,真把人给惹了,与我无关。”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要是非赖上我,我便告知他你是女儿身,姓许他觉着被你欺骗,伤心之余就斩断情丝,你便重获自由?”   步疏林生无可恋地盯着沈羲和,这是在帮她?这分明是在害她,崔晋百连她是男人,都能自我说服接纳,要是知晓她的是女儿身,她这辈子怕是都挣脱不了他!   沈羲和转眸,一眼望尽步疏林的眼里:“阿林,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对他没有一丝情意么?”   步疏林动了动嘴,沉默不言。   “你有心,为何不与他说一说?”沈羲和道,“我知你心中所想,这条路我们不知要走多长,你们都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你怕前路漫漫,就此耽误他一生。”   “这只是其一。”步疏林低声道,“我不知何时会暴露身份,亦不知陛下何时会按耐不住对步家下手,我不想牵连他。”   上元节对她动手之人,现在都未查出来,步疏林身边危机四伏,她不想拉崔晋百趟这趟浑水。   “愿不愿,你说与他,有他自己做抉择,日后悔与不悔,都是他自个儿受着。”沈羲和不赞同步疏林一厢情愿的替崔晋百着想,擅自替崔晋百做决定。   默然片刻,步疏林才道:“呦呦,我不如你理智,亦不如你制止。你明知嫁与太子殿下是一步险棋,仍是不退缩。我知你是自信自己不会为情所困,不会因情而失控。可我不同,我对他诚然有心,我怕我日后为了他而不管不顾,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羲和闻言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步疏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个人是不是与另一个人有情,眉梢眼角都能流露出来,心思细腻之人,只要看到两人同一处出现,就能察觉。   步疏林这些年完完全全将自己是男儿的认知刻入骨髓,若是告知崔晋百,两人当真郎情妾意,只怕她很快就会暴露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姿态,和下意识的反应,最为致命,很可能自己都还未察觉已经暴露,旁人便已看透一切。   沈羲和理解,这就是放不放纵自己的心。只要步疏林一日不放纵自己的心,不承认自己的情,哪怕她会关怀崔晋百,却也不会流露出自己是女儿身的一丝作态。   但若是坦白了,与崔晋百两情相悦了,一旦做个陷入爱河的女郎,一举一动就危险至极。   就好比那日在陶府,步疏林便受她影响,险些给陶家长辈行了肃礼一个道理。   “只得苦了崔少卿,你也没有太伤人。”沈羲和颇有些戏谑的语气。   步疏林白了她一眼:“我哪敢伤他,你是没见着他今日阴阳怪气的模样,我看着就像见鬼,我躲着他还来不及。这两日你不用派阿喜过来给我看诊,我每日自个儿过来。”   在郡主府留到天昏地暗,以往她还得顾及点,隔三差五才来一次,现在沈羲和都被赐婚了。只要太子殿下不说什么,她光明正大从早腻到晚。   正好还能在郡主府蹭吃蹭喝,她美滋滋地想着。   可惜她想得很美,崔晋百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乐意让她欺负的时候,自然她处于上风。他不乐意被她欺负的时候,十个步疏林都不是崔晋百的对手。   连着两日崔晋百去步府都得知步疏林去了郡主府,且都是蹭了夕食才归,崔晋百明白她在躲自己,第三日步疏林正陪着沈羲和用朝食,大理寺来了差役,拿着公文。   “郡主,衙门有人状告步世子,小人奉命来请步世子去大理寺配合调查。”   步疏林夹着一块胡饼的手僵在半空中。   沈羲和忍着笑意:“快去吧,拒捕可是大罪。” 第323章 我不躲他   大理寺出了公文,这就是正规的手续,皇亲国戚都得配合去接受调查,不能推拒不能置之不理,要么是妨害公务,要么是藐视律例,若是敢跑那就是拒捕的重罪!   步疏林就这样不情不愿将胡饼强塞到嘴里,拉长着脸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既然能出公文,那肯定不是作假,还真有人状告步疏林,无非是她以前那些烂事儿,什么调息好人家的姑娘,什么她伙同一群纨绔子弟吃喝之后不付账,什么她无缘无故抢别人蝈蝈和斗鸡……   每日都有人告状她,每日她都被崔晋百请到大理寺,每日崔晋百都是先处理旁人的案子,磨到最后快下衙了才处理她的事儿。   这些事儿都是他干的,除了他谁能翻出她那么多陈年旧案?谁能蹿使动这些人来告状?   “你到底要如何?”步疏林被磨得没了脾气。   “只想每日见到你。”崔晋百抬眼,目光温柔。   步疏林:……   这对话好熟悉,好似那段时日她整天缠着崔晋百,崔晋百被她磨得没法子,问她到底要如何,她就冲崔晋百抛媚眼,说只想每日见到他。   报应啊,如果她罪不可赦,直接一道雷拍死她好了,不要这样折腾她啊,呜呜呜……   “崔知鹤,崔晋百,崔少卿……”步疏林苦着脸,“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吧,你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何人放过我?”崔晋百依然温声细语问,“当初我也不烦你恼你,但我现在也心悦你,你现在烦我恼我也无妨,过段时日,必也会如我一般。”   从来都是她吊儿郎当,不是把人气走就是把人恶心走,现在她根本不敢对崔晋百说些不着调的话,她觉着她要是敢说一句,想睡了他,崔晋百只怕立马要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现在是她怕崔晋百!   “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绝食!”步疏林威胁道。   “待你饿得无法反抗之后,我哺食于你。”崔晋百淡定自若道。   步疏林:……   “你要是再每日将我传到大理寺,我就把大理寺闹得翻天覆地!”换个威胁。   “你想闹便闹就是。”崔晋百极其纵容,“闹小了我都能压住,闹大了陛下正愁没有由头治你罪,你若被治了死罪,我便为你殉情,生不能同眠,死则要同棺。   我虽有阿爹在世,阿爹尚有阿弟养老送终,只是可怜了王爷……”   “崔晋百!”步疏林要崩溃了,“你是要逼疯我么?”   崔晋百幽幽盯着她:“疯了我也不弃你,或许能跟乖巧些。”   步疏林:……   她这一生从未这般后悔过,早知今日,她就应该尚公主!大不了,就是把公主气得和她各过各,也好过现在惹了这么一个疯子!   被压制得死死的步疏林,决定收敛情绪,以沉默和无视崔晋百来对抗。崔晋百也不在乎她的冷漠,照样每日有的是法子将她给弄到大理寺,两人相顾无言一整日,比一比耐力。   崔晋百与步疏林是双方面僵持着,而沈羲和与萧华雍则是萧华雍单方面僵持着。   他给郡主府如往日一般送吃食,沈羲和照单全收,不退回也不回赠。   不过自那日起,沈羲和再也没有去过东宫,明明已经开春,偶尔艳阳天,春光日头大好,阳光明媚,可天圆却觉着东宫越发寒凉。   海东青被支配了两个多月,取回来了一匣子北珠,萧华雍一手托着匣子,一手捻起一颗珠子,举着出神半晌,无人知他心中作何想。   天圆更是不敢吱声,生怕惹怒了萧华雍,倒霉得还是自个儿。   “天圆啊,孤想她了。”萧华雍像是没有回过神般呢喃,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着她。   “殿下,郡主心如磐石。”天圆为自家殿下感到不值,殿下待郡主多好呀。   萧华雍倏地回神,斥责道:“胡说,她不是铁石心肠,她只是身负太多。”   他信沈羲和那日句句肺腑,没有半字敷衍与欺骗。她说她若是孤身一人,定会及时行乐,与他共赴爱河,不问将来,不问因果。   这说明她心是曾为他动过,哪怕只是一瞬,若是她没有背负这般多,或许她就不会时刻警醒。   天圆:……   老实地低下头,不着痕迹扇了自己一巴掌。   让你多嘴,让你脑子发懵,敢在殿下面前诋毁郡主。   萧华雍又出神了片刻,才问道:“王政这几日如何?”   “王公如殿下所料,防备了几日,属下故意去调查了几位殿下,误导他以为殿下您猜疑上元节那日是其他几位殿下所为。”天圆正色回道,“现下他已经放松戒备。”   “过两日击鞠,给王公送一份大礼。”萧华雍说着将手上的北珠放入匣子,手搭在合上的匣子上,摩挲着上面雕刻的平仲叶花纹,“便能见见她。”   “诺。”天圆应道,该如何布置,早就已经吩咐过。   每年使节来京都朝贺,都会有一场开春的击鞠大赛,分为使节队,和天朝队。若是使节担忧天朝的人配合默契,也可以抽签分队。   这是一场送别会,击鞠之后,使节就会陆陆续续离京归国。   沈羲和抬眼看着枝头抽了新芽的树枝:“击鞠就要开始,阳陵公主那边可以动手了。”   “婢子这就给宫里传话。”珍珠应道。   恰好这个时候齐培上门,前来支取一百金,他要离京,明年今日定会为沈羲和赚足一千金。   沈羲和带着他去见了谢韫怀,重新复诊了一番,谢韫怀说他恢复得不错,可以远行,沈羲和也就没有阻拦,还是派了两个护卫送他回去。   等她回来,珍珠也回来,并且带来了一个消息:“太后娘娘要准备春日宴,明儿请郡主入宫,还有些贵女,大抵是让女郎们集思广益,为春日宴增添趣味,郡主要去么?”   太后只是邀请,不是口谕,沈羲和想不去也是可以。   “去,我不躲他。”沈羲和含笑应下。   她该如何该是如何,绝不会刻意回避萧华雍。 第324章 沈羲和,谜一样的女郎   无论这是不是太后刻意为她与萧华雍制造机会,她都会去。   春日宴早就有了传闻,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就绝对没有虚假之言,没有上位者的默许,谁敢胡乱传宫中是非?不过是早早放出消息,让各家将远在地方上的女郎都有时间接回来。   春日宴,是为了给皇家宗师相看,这可是飞上枝头的大好机会,由不得这些人不卯足劲。   太后并未请太多人来给意见,都是功勋之后或者加重有三品官员的重臣之女,这些人大概就是太后看好的孙女媳妇,或者侄孙媳妇。等到春日宴再来的不出意外都是陪衬。   令沈羲和没有想到的是太后把沈璎婼也叫来了,看到陪在太后身边的三公主,沈羲和眯了眯眼,沈璎婼坐在她的下方,始终保持着温婉娴雅的浅笑。   “昭宁,春日宴由你来操办可好?”忽而太后道。   太后的话音一落,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沈羲和,坐在太后下方的荣贵妃依然笑容得体。   只不过所有人看向她们二人之间的目光神色各异。   宫里的宴会只有宫里的人才有资格去操持,万万是不能越过掌管六宫之人。   祐宁帝当年为了稳定人心,让这些本是追随谦王的功臣名将安心,不会因为登基的不是他们死心塌地追随之人就卸磨杀驴,便借助为救他而亡的发妻,册封刚出生的萧华雍为太子,立誓不再立后。   一则是让文武大臣看到他的重情重义,二是为了确保东宫之位无可动摇,没有继后就不会再有嫡子。   因此后宫二十年,早先是太后打理,自萧华雍八岁离宫,太后陪同,宫权就交给了荣贵妃,整整一个轮回。   没有姨娘当家的道理,寻常家里若是主母去世,家主不再续娶,要么是长辈当家,要么是嫡媳当家,要么嫡女当家。   但帝王家又不一样,荣贵妃谁不是嫡妻,却也是长辈,又有两个儿子是亲王,没道理让她日后在晚辈手中讨生活,所以无论是荣贵妃掌宫权,还是沈羲和掌宫权,都算是合乎情理。   太后突然一问,明显是要按照祖宗规矩,重嫡重长,借春日宴给荣贵妃一个心理准备。   “太后抬爱,昭宁从未操持过这等大宴,还需多看多学。”沈羲和委婉拒绝。   该是她的,她绝不会拱手让人;此刻她和萧华雍尚未大婚,这就不是她该做的事儿。在其位谋其政,她一向分得清清楚楚。   太后和蔼地笑着:“也是,春日宴还是交由贵妃辛苦一番,等日后昭宁和七郎大婚后,贵妃就能多陪陪老婆子享享清福。”   “能陪伴太后,妾求之不得。”荣贵妃恭顺地对太后说完,又转头看向沈羲和,“郡主日后若有不知,尽可来寻我,我定不藏私。”   沈羲和站起身对荣贵妃端正行了个礼。   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唇枪舌剑,在座的一些女郎还是有些失望。   太后抬眼看到站在门口探头的天圆,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这人啊,我这老婆子想多留会儿都不成,昭宁还不快去,我可不想带你走后被七郎埋怨。”   太后带头打趣,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有大胆的女郎直接用暧昧不清的目光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大大方方给太后行了个礼,就退出了大殿。   与其和这些人在一起,不如去见萧华雍。   她到了东宫,就见到披着厚重狐边斗篷的萧华雍站在东宫门口,翘首以盼。   还是那个位置,那个人,只不过人事物已非,那两颗红枫依然红艳,却没有了秋日初见那种火一般旺盛的生命力,反而沉寂无声了不少。   “你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他对她说了同样的话,那日他的语气里是委屈,是对她可能爽约的担忧。   今日他的语气是欣喜又藏着一丝忐忑,一丝她可能不来的畏惧。   “殿下相邀,昭宁自会来。”沈羲和盈盈施礼。   “这几日,我都想见你,却又不敢相邀,我怕你会推拒。”萧华雍眸光微敛,散落着点点星光。   只要她不提与他分开,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温软的,是陪着一丝小心翼翼的。   他的底线就是她离他而去。   “殿下,昭宁不是个逃避之人。”沈羲和明确告知他,“昭宁是个极其适应任何境地之人,事事不能尽如人意,若是不能改变,只能顺其而行之时寻到最大的自在。”   “所以,嫁我不能更改,呦呦要如何自在?”萧华雍笑着问。   “昭宁与殿下说过,昭宁会是个合格的妻子。”沈羲和含笑而答。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萧华雍从胸腔里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沈羲和的反应比他料想得要好很多很多,原来一切的原点不过是她依然守着本分,做好她想要做的太子妃,对她的那一丝松动消失不见,这个他不怕,他能打动她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只不过这次她对他的防备之心可能更重了。   “是。”沈羲和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喜悦,却也不想去琢磨他的心思。   “我也对呦呦说过,我不满足于此。”萧华雍整个人都和煦起来。   天圆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欢呼:雨过天晴,雨过天晴,阿弥陀佛!   “殿下不满足于此,殿下谋殿下所谋,昭宁行昭宁应行之事。”沈羲和肃容道。   萧华雍大步上前,拉近了和沈羲和的距离,渊海一般星辉凝聚的双瞳目光灼灼盯着沈羲和:“呦呦,你真是一个谜一样女郎,正是因此,才令我如此着迷。”   他以为她会闹会怨会厌恶他,但她永远在出乎他的意料,她总是这样的冷静自持,不会将自己的无力改变怨恨到旁人强横狠毒之上。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这样可爱而不自知,迷人而不自迷的女子?   “多谢殿下赞誉,我需要与殿下互夸客套一句么?”沈羲和反问。   “哈哈哈哈哈哈……”萧华雍忍不住就爽朗笑出声。 第325章 公主也照样掌掴   萧华雍的笑声盘旋于东宫之上,传达甚远,似恨不能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有多开怀。   沈羲和静默而立,看着他喜上眉梢。   开心够了,萧华雍才深深凝视着沈羲和道:“呦呦,你永远不知,你的一举一动,于我而言,多么可人。”   “殿下,你这放肆而又中气十足的笑声,不适合在东宫。”沈羲和忍不住提醒一句。   萧华雍立刻收敛了笑容,虚握拳头抵唇咳嗽起来,转过身冲着沈羲和眨了眨眼:“我都听你的。”   沈羲和不为所动。   萧华雍也不在意,径直执起沈羲和的手,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牵入东宫。   他像毛头小子一般,牵着她小跑起来,把宫人门远远甩掉:“这个院子,我都腾出来了,我们大婚后,就住这个院子。”   带着她来看他们日后久居之地,他没有问沈羲和要如何布置,他知道问了沈羲和也不会说,他按照了他的喜好以及对她的了解来布置,带她入了空荡荡的寝殿:“这扇窗推开,这两颗平仲叶树尽收眼底,这里置长榻,榻上置案,你日后可于此用食看书,抬眼便是你最爱的景……”   “这里隔成小书房,小书房旁边还余一间小屋,为你做香室,以香木置具,你可以在这里调香抚琴,小屋有扇窗,窗外是花圃,夏时百花盛开,你可就地取材……”   “此处是我们寝殿相连之地,我命人挖了汤池,墙上设壁炉,冬暖夏凉……”   他兴高采烈说着规划和陈设,大到如何摆放配色,小到每件家具用什么材料,雕刻什么花纹,说这些话之时,他眼里的光分明是向往与期待。   大半日都被萧华雍带着规划日后所居的寝殿,沈羲和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萧华雍若问及,该提的意见她还是提,有商有量,大概这世间也没有结对未婚男女能够做到。   商议完毕,沈羲和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东宫,萧华雍一如往日送她离开,久久凝望她背影消失的方向。   沈羲和回到太后所居的永安殿,听闻太后赐了宴后,女郎们自行离去,沈羲和还是去给太后行了礼才离开永安殿,一路行来也确实看到不少女郎,看来她们也才刚散去。   正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沈羲和远远就看到走在前方的沈璎婼,沈璎婼身侧有两个眼熟的女郎,是平遥侯府的余桑梓与余桑宁。   这对姐妹自从上次献舞之后,就孟不离焦,好得跟双生花一般。   沈羲和没有打算理会沈璎婼与谁往来,她不过是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罢了。正待收回视线,就看到安陵公主怒气冲冲,从正对面的方向疾步而来,直冲向沈璎婼。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沈璎婼的脸上。   沈羲和停下了脚步,双眸眯了眯。   其他女郎也是被惊吓得立在原地。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坑害我!”安陵公主看着沈璎婼的目光似淬了毒。   她这段日子一直打探不到吐蕃的动向,今儿才知道吐蕃王子已经向陛下求赐婚,赐婚的对象不是她推出去的沈璎婼,而是她自己!   她特意去抓了个动吐蕃语的翰林学士去问清缘由,才知道是沈璎婼做的手脚。   沈璎婼长这么大没有被人这么打一巴掌,安陵公主气急,力道极大,她耳朵嗡嗡作响,不过对方是公主,是她的堂姐,她只能忍:“公主因何事恼怒?淮阳何处惹怒公主?”   “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不知么?”安陵公主咬牙切齿。   “淮阳不知,还请公主明示。”沈璎婼捂着脸问。   “你陷害我和亲吐蕃,你心思可真够歹毒!”安陵公主厉声指责。   “五公主和亲突厥,吐蕃若求和亲,陛下当不能厚此薄彼,六公主已有婚约,三公主和亲是不二人选,淮阳为何要陷害公主?”沈璎婼有理有据反驳。   要说现在京中贵女们最喜欢谁,那必然是阳陵公主,因为阳陵公主她们都不用和亲,因为她们身份不够,有阳陵公主这个正儿八经的公主要和亲突厥在前,去吐蕃也必须是陛下亲生的女儿,可不能随意选个大臣之女糊弄吐蕃。   所以,沈璎婼所言合情合理。   有那聪明之人看安陵公主的眼神都变了。   安陵公主是明摆着要和亲的不二选,沈璎婼就算恨她,也不会这个时候掺合这件既定的事实,如果沈璎婼真的掺合,那一定是有人逼她不成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   安陵公主恼羞成怒,抬手又是一巴掌要朝着沈璎婼扇下去,她是公主,她就是刁蛮又如何?她都要被和亲吐蕃了,也不在乎名声脸面,她就想发泄这口气,她就不信沈璎婼敢反抗。   只可惜这一巴掌没有落下来,她的手腕被人钳制住,安陵公主转头看向沈羲和,面色更冷:“昭宁,你想如何?”   沈羲和轻轻一笑,眸光一冷,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安陵公主的脸上,她的一巴掌用足了力,将安陵公主扇得身子一转就跌倒在地。   安陵公主的内侍尖着嗓子高喊:“你放肆——”   沈羲和没有理会她,一把抓住沈璎婼的手腕,拖着沈璎婼就往外走,所有人都以为沈羲和是要带着沈璎婼逃走,沈璎婼自己也如此认为,她不配合沈羲和:“这事儿因我而起,我自己去请罪。”   沈羲和抬手,给她的脸也是一巴掌,只不过这一巴掌没有怎么用力:“闭嘴。”   沈羲和没有用力,可打的是安陵公主打的地方,不知为何却觉得那里更加火辣辣的疼,沈璎婼被她打蒙了,双眸噙着泪水,任由沈羲和拽着走,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明政殿。   她拉着沈璎婼不请内侍通传,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明政殿的大门口,吓得内侍腿一软,拔腿就往内跑通知刘三指。   这位祖宗绝对是他们内侍最怕之人,又来了又来了,还是这么大阵仗! 第326章 没有人可以欺负沈家人   跪在沈羲和旁边的沈璎婼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火辣辣的疼,她小心翼翼看了眼沈羲和,见沈羲和脊梁笔直,面无表情,容色端肃。   “哎哟喂,郡主地下寒凉,您先起来,有何事儿进去与陛下说,陛下宣您。”刘三指小跑而来,他也头疼沈羲和。   沈羲和却依然跪着:“烦刘侍监传话,昭宁携幼妹前来请罪,昭宁见安陵公主辱打幼妹,一时气急,对公主动了手。”   刘三指这才看向旁边的沈璎婼,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沈璎婼的半边脸都肿起来,无根手指印出现了紫青瘀肿,这得是下了多重的手。   本来清丽娟秀的脸看起来十分渗人,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小事,只得去通报祐宁帝,祐宁帝这才走了出来,他才刚走出来,安陵公主也追过来,见到祐宁帝就哭着扑跪过去:“陛下,要为儿做主,昭宁她以下犯上,她竟然敢掌掴儿,她目无君上,横行无忌!”   祐宁帝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脸上也有红印子,不过有了和沈璎婼对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沈璎婼那一巴掌真是触目惊心。   便是公主,也不能这样打重臣之女,更何况沈璎婼还是她的堂妹。   不论沈羲和与沈璎婼关系如何,人家到底是同姓沈,这一巴掌打的是沈家的颜面。   “是你先掌掴淮阳,还是昭宁先掌掴你?”祐宁帝沉声问安陵公主。   安陵公主抽泣声微微一滞:“儿与淮阳闹了些别扭,儿心中气不过,这才打了淮阳一巴掌,儿是公主,打她一巴掌,她也应当受着,昭宁竟然为此打儿臣,她压根不把陛下放眼里!”   正常情况下,若是安陵公主只是打了沈璎婼一巴掌,确实无伤大雅,就像寻常兄弟姐妹之间闹了矛盾还争执打架,可沈璎婼顶着那样一张脸,祐宁帝想和稀泥说是姐妹是和,沈羲和小题大做都不成。   “你自个儿看看淮阳的脸!”祐宁帝指着沈璎婼道。   安陵公主这才越过沈羲和看向沈璎婼,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陛下,这不是儿打的,儿只是轻轻打了一巴掌……”   说着,似是反应过来,她指着沈羲和:“是昭宁,是昭宁陷害儿!”   “如何陷害你?”沈璎婼的脸上就只有一只手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沈羲和再有本事,还能几巴掌都贴在一个位置?   自然是不可能,沈羲和确实打了沈璎婼一巴掌,不过和拍拍脸没有区别,目的就是将手上的香粉抹在沈璎婼的脸上,这种香粉会刺激皮肤,受过伤的地方较为薄弱,更容易起反应,这才将安陵公主这个巴掌印浮现得更明显。   安陵公主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们其实是一直追着沈羲和来,沈羲和在转角给了沈璎婼一巴掌不过是片刻之事,等他们追上来,看到的就是沈羲和拽着沈璎婼直奔这边来。   按理说沈羲和没有办法再给沈璎婼加重伤势,而且是这样不偏不倚就一个巴掌印。   安陵公主支支吾吾,祐宁帝看着跪得笔直,明着请罪,实则威胁。   他要是不给做主,沈羲和就以伤了公主请罪为由带着沈璎婼跪在这里,这要是让朝臣和使节看到,丢进皇室颜面。   “身为公主,命妇之表率,你更应当严以律己。你德容有失,便因些许争执不睦,对姊妹下此重手,朕罚你抄《女训》百遍,给淮阳赔礼,你可服气?”   “陛下,儿……”安陵公主泪珠滚落,明明委屈的是她。   她先打了沈璎婼没错,沈羲和也还了她一巴掌,狠狠一巴掌!现在还要她给沈璎婼赔礼!   “你不服?”祐宁帝问。   “儿遵旨。”安陵公主哽咽着道。   祐宁帝又是好一阵安抚了沈璎婼和沈羲和,才把二人给打发。   “陛下,县主的伤,有些蹊跷。”等人都走了,刘三指给祐宁帝上茶。   那样的巴掌印,只有男儿才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安陵公主没有那个力道。   “有蹊跷?宣太医能查出?”祐宁帝问,“昭宁敢带着人跪在明政殿前,就是有底气。”   事后祐宁帝也的确宣了太医给沈璎婼明着治伤,实际上是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至于脸上残留的香料,太医并未深想,女郎脸上敷香粉是常见之事,香料那么多,他只闻到有香气,也一时间辨别不出是什么香,有些什么香药配比。   他也想给自己女儿做主,但他做得了主么?   无论是安陵还是阳陵都不是昭宁的对手,对上昭宁,她们都得受罪。   “陛下,长陵公主……”刘三指点到为止提醒。   “长陵之事,不是昭宁所为。”这一点祐宁帝是肯定的。   沈羲和第一次去狩猎场,在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做不到如此滴水不漏。   事发之前,太子又毒发吐了血,除非他事先就知此事,假作吐血。可吐血之事他让三个太医诊脉,没有作假。若太子当真预料到此事,便不是假装吐血等着惩治长陵,而是及早让昭宁避开这桩祸事。   最有可疑能为沈羲和出头的太子也被排除在外,祐宁帝实在没有想通还能是何人?   除非长陵是真的被什么刺激到,才做出如此难以理解之举。   长陵之死,过于诡异,兼之狩猎场出了巨蛇,令祐宁帝对狩猎场有些忌讳。   “多谢长姐。”沈璎婼与沈羲和出了宫,对沈羲和行礼致谢。   沈羲和用眼神示意珍珠,珍珠从马车上取下一盒药膏递给了谭氏,沈羲和道:“带回去,擦拭两日,你脸上的淤肿便会消除,不会影响你的容貌。”   说完,沈羲和就上了马车:“你不用谢我,你姓沈罢了。”   没有人可以当着她的面,一再侮辱沈家的人,这欺辱的不是沈璎婼一个人,是她整个沈家的脸面,沈羲和绝对不会纵容。   安陵公主打一巴掌也就算了,她是公主,沈璎婼自己也不知反抗,可她还想再打,就得问一问她沈羲和同不同意! 第327章 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看   沈璎婼看着沈羲和的马车毫不停留远去,愣愣出神。   被谭氏扶上马车,她低头有些伤感:“乳娘,我要是嫡母的女儿该多好。”   她是不是就有父兄的疼爱,还有这样厉害的姐姐保护?   谭氏揽住沈璎婼,轻轻叹了一声。   她清楚看到沈璎婼对沈羲和的崇拜,那样风华无双,所向无敌的郡主,的确很容易让人钦佩和心生折服。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入得了她的眼,郡主出手相助,也的的确确只是为了沈家的颜面,正如当日王爷与郡主承诺的那样,绝不会允许县主被人所欺,哪怕对方是皇室公主也不行。   沈羲和却不知因她这一举动,被不少贵女亲眼目睹,回去之后绘声绘色讲于家中姐妹兄弟听,原本只觉沈羲和跋扈张扬的人倒是对她心生钦佩,又对沈璎婼心生艳羡。   有些心思浮动的人,倒是想到了沈璎婼也快要及笄,到了适婚之龄。   奈何沈岳山父子不在京都,沈羲和又是个根本无法请得动之人,想要旁敲侧击打探沈璎婼婚事的人也苦于无门。   这些沈羲和都不曾理会,沈羲和是算准了时间,在击鞠的前一日,阳陵公主跑去奚落安陵公主,当初她吃了沈羲和的亏,安陵公主不帮她,这下子安陵公主也终于尝到了被沈羲和折腾的滋味,她怎能不开心呢?   两姐妹就此发生了争执,安陵公主失手将阳陵公主推到昏迷。   惊动了后宫,荣贵妃请了太医来给阳陵公主诊脉,却诊出了喜脉!   “陛下,阳陵她……”荣贵妃也是硬着头皮来寻祐宁帝,祐宁帝听闻两个女儿推搡吵闹,就不想理会她们之事,交由荣贵妃处理。   “朕不是说了,此事由你做主。”祐宁帝有些不耐烦道。   “公主有喜,妾不敢做主。”荣贵妃谨慎道。   “有喜?”祐宁帝面色一冷,他一直拖着突厥,到现在还没有允婚,结果这个时候阳陵竟然有喜了!   “是有喜,且有两月身孕。”荣贵妃最后半句话说得极小声。   祐宁帝豁然站起身,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多久?”   荣贵妃垂首:“两个月。”   “砰!”祐宁帝气得一拂袖,将旁边的花瓶掀倒。   花瓶砸碎的声音,让包括荣贵妃在内的所有人都跪下,大气不敢出。   阳陵公主和穆努哈之事,才一个月,她却有两个月的身孕!   祐宁帝来回踱步,问荣贵妃:“太医确诊?”   “三位太医都确诊,有两个月的身孕。”若非如此,她也不敢来抱给陛下。   兹事体大,阳陵公主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若是被突厥王子知晓,这事儿就是他们理亏。   “让太医署开药。”祐宁帝冷声叮嘱,“宫里封锁消息。”   “诺。”荣贵妃应声退下去处理。   沈羲和在郡主府等消息,难得今日崔晋百被调出城办差,步疏林有了片刻的松快时间,立即来寻沈羲和。   “郡主,阳陵公主堕胎了。”珍珠前来禀报。   “堕胎?”没个正型半躺半靠在美人靠上的步疏林坐直身子,“她这胎如何堕?”   阳陵公主都没有怀孕啊,喝下去哪里能够有胎儿流产?   “两个月前就给她下了药,影响了她的月事,堕胎的药正好能够让她疼得死去活来,又来了月事。”沈羲和微微一笑。   步疏林倏地往廊柱一缩,抱紧了廊柱:“呦呦,你……”   你真的好可怕!   这话她不敢说出来。   “我如何?”沈羲和抬眉笑问。   “你……你真是睿智无双娉婷秀雅知书达礼仪态万千清艳脱俗……”步疏林搜肠刮肚将她肚子里那点墨水全都倒出来,然后用无比真诚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沈羲和。   珍珠等人都被步疏林给逗乐了。   见沈羲和收起了那危险的笑容,步疏林这才如释重负:“不过,阳陵公主都被堕胎了,如何引得穆努哈对她下杀手?”   “只要陛下知晓有这么回事就成。”沈羲和早就猜到陛下要第一时间掩盖让阳陵堕胎,这也是为她遮掩证据,药过两日就会失效,不过堕了胎没事了。   太医署的人之后就算察觉到阳陵公主的脉象有异不似堕胎后的症状,也不敢多言,说他们误判,这不是自己把脑袋往陛下的铡刀下送?   这注定是一场将错就错,等到穆努哈知晓这事儿,冲动之下“杀”了阳陵公主,他们就更不敢说了,这个时候说,不是自个儿掉脑袋,是一家子陪葬。   每一步,她都给阳陵公主算好。   阳陵公主怀了旁人的孩子这事儿在陛下那里有了定论,就有了穆努哈杀公主的充分理由,更何况还不止堕胎这一个事儿,穆努哈还会知晓,阳陵公主让他成了个与太监无异的男人,这下动杀心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现在就是让穆努哈知晓他不举的时候了。”沈羲和笑眯眯地看着步疏林。   步疏林立刻站直了身体:“包在我身上。”   不就是找几个狐朋狗友约穆努哈逛个花楼么?   男人风流是正常的事儿,穆努哈最近也在为着陛下迟迟不肯给他和阳陵公主许婚的事情恼怒。   本朝虽然不是将贞洁视若超过性命,但女人的贞洁也是很重要,穆努哈和阳陵公主是被那么多人堵住的事实,不嫁给穆努哈,谁愿意娶阳陵公主?这和娶寡妇是两回事儿。   所以当有人再三邀请穆努哈去逛花楼,穆努哈就盛情难却去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不行了!   “哎,我其实蛮想去看看立不起来的男人是什么模样?”步疏林在另一个房间抬着酒,对着金山说,“你说世子我要去头盔么?”   结果转头就看到金山背后的崔晋百,含在嘴里的就一下子就喷出来,呛得她不住咳嗽。   崔晋百眸光幽深,上前温柔给她顺背,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步疏林忍不住一阵发毛。   果然听到崔晋百语气温柔地问:“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看?” 第328章 能活到现在实属难得   “喀喀喀喀……”崔晋百一句话,把步疏林给呛得更厉害,她连连摆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咳得她胸口的伤都疼了,捂着胸口道,“不用不用,我都有,我看我自己就成。”   崔晋百不说话,就是那双乌黑的眼瞳直溜溜看着她。   让步疏林有种毛骨悚然的畏惧,她结结巴巴问:“你因何来此?”   “寻你。”崔晋百简洁作答。   自从这个男人疯了之后,步疏林就总觉着自己与他每次谈话都是鸡同鸭讲,她叹了口气,直接忽视他,背着手迈出了花楼,反正目的已经达到。   崔晋百一直跟着她,她去郡主府给沈羲和报个信,为了让这家伙不再次寻人转告她来逼迫她,她很快就从郡主府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崔晋百也跟着。   两个人相顾无言,崔晋百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步疏林无奈地由着他看,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隔日是击鞠,十分盛大,不仅陛下和太后来了,王孙贵族都来了,击鞠是本朝最受喜爱的活动,无论男女都喜爱,又是宫中举办,与使节比拼,自然是人人都来看热闹。   沈羲和也来了,好在她身份足够,坐在单独的小隔间里,不然这么杂乱的气味,她实在是难以承受。   做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沈羲和环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萧华雍,诸位皇子都在,有的在看台之上,有的换了装束在赛场上。   沈羲和又看向赛场,作为同样热爱马上游乐之事的穆努哈自然不会错过击鞠,只是他在赛场上格外的心不在焉,见此沈羲和唇角微扬。   鸿胪客馆人多而杂,虽有重兵把守,要制造些混乱不易,但要打听消息却极其简单。昨日穆努哈秘密请了不少郎中,据闻还发了大火,惊扰到契丹使节,两者差点发生冲突。   今日击鞠,宫里大半人的出宫来到赛场,阳陵公主在宫中做小月,是宫中最疏漏的时候。   “你打算今日动手?”步疏林偷偷跑到沈羲和的小棚里来,四周都是人声鼎沸的叫好声,他们两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   “嗯。”沈羲和颔首。   “你要如何动手?有用得上我之处,尽管吩咐。”步疏林目光盯着赛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和沈羲和议论击鞠比赛。   “在这件事情上,你已经物尽其用。”沈羲和毫不客气。   步疏林拉着脸瞥了沈羲和一眼,嘟囔道:“又嫌我!”   沈羲和唇角浮现一缕笑痕,没有接她的话。   步疏林看了会儿比赛,这场比赛十分精彩,要不是她意外受伤,必然有她上场的机会,她可喜欢击鞠了。   忍不住遗憾地摸了摸身上的伤,步疏林掩不住的落寞。   沈羲和瞥了她一眼:“人蛇混杂,你日后少参与这些热闹。”   还不知是什么人要她的命呢,上元节的手笔肯定不是祐宁帝,一则陛下不会为了除掉步疏林而让上元节出意外,二则陛下出手不会是这等小打小闹。   “我不得憋死。”她生性好动,让她像沈羲和那样,她一天就能疯掉。   “你能活到现在,实属难得。”沈羲和微微一摇头。   与步疏林完全不同,沈羲和是个风险规避之人,任何事她都会提前算好风险,风险过大她都能尽量规避,或者直接放弃。   “哎哎哎,你看那是契丹的王子,骁勇善战,打得一手好击鞠。”步疏林指着赛场上一个高大的人影,她是纯粹欣赏能力的人,不论是谁,只要打得好她都赞扬。   国人也一样,他们心胸疏朗,并未因为赛场上压制着他们本朝实力,就气氛低迷。因为赛前就说过,这只是纯粹的一场表达互相友好的比赛。   契丹人擅长打麻球,场面一度是被碾压,祐宁帝依然面色从容,使节那边看到这个架势,都以契丹王子为首,听从他的指挥,一下子勇猛非常,小小的球在他们的手中宛如活了一般。   精彩的进球,就连祐宁帝也喝彩,大家没有顾忌,全身心放在球赛之中。   我朝这边因为夺球,几匹马撞在一起,有两个人从马儿身上滚下来,要换人上场,萧长赢突然自荐:“陛下,儿也技痒,请陛下准儿与五哥上场。”   一声素白的华服,银色头冠束发的萧长卿突然被弟弟拉下水,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拆台。   祐宁帝扫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去吧,玩乐为首。”   他从不觉着一场击鞠的输赢意味着什么,他手中的江山是否繁荣与强盛,不需要用这个来展示,比起输赢,他更愿意看到一场酣畅淋漓的精彩比赛。   “信王与烈王上场了。”步疏林目光发亮,她是这二人都玩过击鞠的,这兄弟二人击鞠技术奇高,偏还十分默契。   沈羲和依然兴致勃勃看着比赛,矫健的英姿,刁钻的控球,默契的传递,狂奔的身影……   看起来让人血液沸腾,牵动情绪,意外的进球更是令人忍不住击掌相庆。   “穆努哈退场了,你打算怎么做?”步疏林突然道。   穆努哈今日魂不守舍,好几次都连累队友,最后惹了众怒,被撵下场。   “将他引到宫里?”步疏林接着又问。   沈羲和再次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一眼:“宫中就算再没有人,再方便穆努哈下手,他去宫里杀人,就是最大的疑点?”   就算是被自己不能人道刺激,穆努哈也不可能失智到堂而皇之去宫里杀人,这谁会信?   “信不信有什么干系?”步疏林不以为意,“只要做的干净,他就甭想挣脱。”   “是,陛下会站在我们这边,公主之死必须是穆努哈,只能是穆努哈所为。”沈羲和转过头继续看球赛,“但陛下心中有疑,事后必然要深查,也会忌惮有人借此挑拨两方关系,必然是留有后手,等着两国开战。他便不会轻易与突厥决裂,顺了做局人之心。”   陛下最擅隐忍,这一点上萧华雍实属像极了祐宁帝。 第329章 呦呦没有看入神   蛰伏八年除宦官,隐忍十九年瓦解世家,平突厥灭吐蕃,他再等十年又何妨?   他最想的不是开疆扩土,是集中兵权,天下兵马都掌握在他一人之手,他才会开始攻城略地。   “原来如此。”步疏林恍然,“不将他引入宫,就要将公主引出宫,公主在做小月,如何出宫?”   “陛下贵妃都在宫外,她想出宫谁能阻拦?”沈羲和唇角一弯,“她有没有怀孕两个月她自己最清楚,这会儿真是有苦难言之时,若是有人让她知晓有一种药能使人假孕,你说她会不会跑出宫来寻?以证清白?”   阳陵公主现在有多冤有多恨,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偏偏太医都诊断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她肯定又急又怒,还被强行堕胎。   让她知晓自己是被太医误诊,是被人陷害,她肯定要找证据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她水性杨花,寡廉鲜耻的脏水洗不清,必然招致陛下的厌恶。   “在下佩服。”步疏林抱拳。   沈羲和没有理会她,转头给守在场外的莫远使了个眼色。   此时赛场上爆发了空前的喝彩声,沈羲和被吸引过去,看到的是皇子所带的队已经进球。   原来无往不利的使节团在萧长卿与萧长赢的默契配合下竟然被反压制得无法反击。   两个人不愧是亲兄弟,一个眼神就能够让对方明白在想什么。   萧华雍不知何时来了,沈羲和并没有注意到,但萧华雍却根本没有心思看赛场,他微微侧坐着身子,双眸的方向是沈羲和,唇边浮现浅浅一抹笑纹,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看久了就发现沈羲和好似被赛场给吸引,他顺着沈羲和的目光看向赛场,经过几番反复确定,确定沈羲和的目光是追随着萧长卿兄弟,脸一下子就落下来。   不悦地动了动唇,转头看向天圆也看得兴致勃勃,萧华雍凉凉地问:“球赛很好看?”   “好看……”本能地应答完,天圆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扭头果然对上了萧华雍笑意阴凉的脸,他脑子飞速旋转,不经意间就瞥见旁边看得兴致勃勃的沈羲和。   蓦然醒悟,连忙找补:“属下是许久未见,故而看得有些性质,其实也就寻常。想来郡主在西北定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球赛,才会如属下一般看得入神。”   自觉解释完美,应该能将主子的毛撸顺的天圆,只听到萧华雍轻斥:“呦呦喜静,她怎会似你一般没见识?何时看入神了?”   天圆:……   “属下知错,不该妄自揣测郡主。”天圆垂头认错。   心里却祈祷,郡主啊,您快别看了,看看我们殿下吧,不然我都不知如何安抚。   沈羲和自然听不到天圆的祈祷,事实上她只是目光跟着球走,只不过这个球被萧长卿兄弟二人控制得太紧,几乎没有脱开他们二人的手,萧华雍没头没脑的自个儿醋自个儿罢了。   等到又进一球,就连步疏林都忍不住高喝叫好,沈羲和依然面色淡然,她端起茶杯的时候,似有所感看向萧华雍的位置,正好和萧华雍似有些幽怨的目光对上。   沈羲和微微一皱眉,她何时又招惹了这人?   想不出,沈羲和也不深思,淡淡颔首致意,就转头又看向赛场。   萧华雍面色更难堪:“孤也想上场。”   有什么?不就是打马球?他若上场,这些人都是班门弄斧!   “殿下,您别……”天圆快哭了。   太子殿下能上场么?自然不能,这要是让人察觉他的身手,不就全暴露了?   便是借故离席,扮作其他人,他在赛场上力压群雄,引起陛下的注意,被陛下招到面前问话,天圆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就觉着天塌地陷。   不等萧华雍再开口,为了打消萧华雍的念头,天圆忙道:“郡主今儿要动手,殿下可不得助郡主一臂之力?”   萧华雍的意动到底被按耐住,他幽幽看了沈羲和一眼,有些落寞:“她可用不着我相助。”   天圆觉得有戏,忙道:“郡主用不着是郡主能耐,可殿下愿意相帮,是殿下的心意。”   到底是把天圆的话听进去了,萧华雍不再言语。   天圆长长吁了口气。   坐了片刻,萧华雍又觉着无聊,瞥见面前的果盘,他拿起了柑橘将之去皮,用了个干净的盘子,一瓣一瓣摆好,递给天圆,挑眉示意。   天圆立刻接住,送到沈羲和的面前,沈羲和真看得起劲,冷不防天圆递来一盘柑橘,她转头看向萧华雍,萧华雍正对着她春风一笑。   沈羲和挂着浅淡的笑容,依然颔首致意,留下了柑橘。   “我……我还是先走吧。”步疏林见到这架势,总觉着她坐在这里或许碍了太子殿下的眼,为着小命着想,她还是早点溜之大吉。   沈羲和也没有阻拦她,萧华雍送来的柑橘,沈羲和正想吃也会使用一两瓣。   送完柑橘萧华雍又送点心又送茶水又送些外面买来的小食,总之就是一刻都没有停。   萧华雍殷勤的举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人都看得出太子殿下将昭宁郡主捧在掌心一般呵护,有些贵女忍不住羡慕,看着俊美无双,虽然面色苍白的萧华雍。   家里人都说太子不长命,不许她们对东宫有心思,可这样的儿郎,便是只被他这样目光专注,殷勤备至陪伴三四年,也足够一生来回味。   被萧华雍影响的远不止这些少女怀春的女郎,还有在球场上的萧长赢,甚至因为不经意间看到萧华雍对着沈羲和笑得柔情蜜意而失了手,引起来了一阵惋惜声。   萧华雍转头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贼心不死。”   自从上次他拿了萧长卿的把柄给他们兄弟,他们兄弟倒是乖觉了不少,萧长赢也没有一门心思想要往沈羲和面前凑,他也省了力将萧长赢指派出去。   忽而他想到一个可能:“天圆,你说孤这些兄弟,有没有盼着孤死了,窥觊呦呦者?” 第330章 太子殿下又晕了   天圆被吓得一哆嗦,太子殿下不长寿是举朝皆知,心照不宣之事。   这些殿下可一直盼着殿下薨逝之后,争夺东宫和天下,这下子又多了郡主。   “孤只要一想到有人做此打算……”萧华雍华光深藏的双瞳突然阴郁起来,“孤就想……把他们全都杀了。”   天圆背脊都开始发寒,他深知殿下这句话绝对不是说笑,他忙道:“殿下,您要信郡主,郡主绝非这等人。”   事实上,郡主不仅不是这等人,就连初婚都不想嫁,若是可以只怕郡主更愿意陪着西北王和世子孤独终老,这样的郡主若是守寡,只怕也是一辈子的事儿。   萧华雍面色稍霁,沉默不语,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赛场上热热闹闹,此刻阳陵公主已经从宫里出来,她面色阴沉,脑子里全是方才听到的话,她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和穆努哈也是遭沈羲和暗算。   无缘无故就怀了孕,还陛下强制堕胎,偏她却是一个月没有换洗,喝了药也的确见了红,她这段日子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直到此刻她才知晓,她或许又被沈羲和算计了。   沈羲和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没有办法脱离她的掌控,如果这件事情被穆努哈知晓,穆努哈定会推说当日是她算计,他或许不会再娶自己,而自己和穆努哈之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嫁给穆努哈,她能嫁给什么人家?   门第不显之人根本护不住她,沈羲和连梁昭容都杀了!   她一定要找到被沈羲和暗害她的证据,在陛下面前揭露沈羲和,这才是她唯一的活路!   她揪住了误诊的太医,从他口中套出了这种药在何处能够买到,她也想派人来,却害怕身边的人被沈羲和收买了,尤其是上次她和穆努哈的事情,就是因为沈羲和收买了她身边的人。   不过那宫女已经自尽,她也无法,她派人去查宫女的原籍,才知这宫女家中出了事儿,沈羲和让她选择,一命换一命。   有了这个先例,她不敢使唤人,至于太医是否骗她,她不认为太医敢骗她,她抓住他误诊的把柄!太医要是敢骗她,她就把证据递给陛下,事关性命,太医绝不敢蒙蔽她。   只是阳陵公主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趟出宫就再也回不去。   她才刚进入沈羲和安排好的医馆,没过多久,穆努哈也进来了。   穆努哈被迫下场,心情极差,偏身边的人还在聒噪不已,他的并且又不能让这些人知晓,否则他们不会再跟随自己,一个不能有继承人的王子连争夺王位的资格都不具备。   命令了所有人不得跟着他,穆努哈一个人游荡在街道上,他在努力回忆他是什么时候被人暗算,又是何人对他使出这等阴损的招数,就听到有游方郎中和人嘀嘀咕咕。   原来是再卖壮阳之药,他正要提步,听到买药之人遮遮掩掩说有没有让立不起的男人重新立起来的药。   接下来游方郎中戏谑了几句,又狮子大开口讨要了一笔银钱,这才神神秘秘将人往一个方向带,穆努哈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亲眼看到他们进了个医馆。   他犹豫了片刻也入了医馆,面对郎中询问,他实在是说不出口,郎中以为他是不懂汉人语言,就说去寻个懂的译员让他稍等,被他拦住,这事情他不想闹大。   两人僵持着,郎中以为他是来捣乱,正要把他给轰出去,之前和游方郎中神神秘秘来的人满脸喜色拿着药走了,他立刻指着说:“我要与他一样的药。”   郎中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视线还朝着他身下扫了扫,然后在他要发怒之前将他往屋内请:“客人请到屋内看诊,药不能乱开,便是一样的症状,也未必是同一种病引起。”   穆努哈随着人进了屋,郎中说让他稍坐片刻,他去请专治此病的郎中。   穆努哈坐在卧房里,一旁的香炉里香烟缭绕,他心思都在对能够治好病的期待之上,甚至觉着这香气格外清甜怡人,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很快他就觉得浑身乏力,惊觉自己又被人暗算了他立刻站起身,摸出身上的哨子,捏着哨子的手无力下垂,来不及放到嘴边,就一头栽倒下去。   昏迷前他想到自己两次遭到暗算都是因为香的缘故……   “郡主说此香药效不久,须得给他灌些迷药。”莫远吩咐后,郎中就将准备好的迷药给穆努哈灌了下去。   “将军放心,药量比寻常人中上些许,他应该半个时辰左右才会苏醒。”郎中灌完之后道。   “按郡主吩咐行事。”莫远颔首,就将穆努哈扛起来,他扛着人接到后门守卫的暗号,确定无人,才迅速从后面离开,跟在他身后的人扛着阳陵公主。   击鞠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人脸色苍白地匆匆跑来附耳在刘三指耳旁说了些什么,刘三指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去寻了祐宁帝,祐宁帝一听面色冷沉,豁然站起身。   就在这时,赛场上的王二郎被几番挤着到了正对着萧华雍的位置,祐宁帝站起身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祐宁帝的面色阴沉也让球赛停了下来。   好似有人没有注意到,还在传球,将球直接传给了王二郎,王二郎面对飞来的球,下意识顺手一挥杆,球就朝着萧华雍飞击而起,人群立刻惊呼起来。   都要离开的祐宁帝脚步一转,看过去目光一寒,沈羲和也情不自禁站起身。   那个球在逼近萧华雍面门的时候被天圆一掌劈开,还不等众人松口气,炸开的球扑出一些白粉,撒在了萧华雍的脸上,萧华雍当下就晕了过去。   “他又晕了……”沈羲和面无表情。   她突然发现萧华雍的晕,和她每次用香是一样,准没好事,定是在使坏算计旁人。   她的视线顺着球飞来的方向看到扑通一下从马匹上摔下来之人。   看着有点眼生,便问珍珠:“这是何人?” 第331章 我的心早已落在你身上   无关紧要的人用不着她去记,她身边自有人,珍珠和碧玉就是负责这些,一个负责记住京都王孙公子,一个负责记住京都名门贵女。   “王家二郎,门下省王侍中嫡长孙。”珍珠回。   “我明白了。”萧华雍这是要对王政下死手了,前段时日萧华雍还没有打算彻底动王政,王政都已经有办事不利的污点,想要接替薛衡已然不行,萧华雍不会无缘无故又对王政下手。   到底王政是祐宁帝的心腹,这么早就对王政下手,会引起祐宁帝的猜疑。   萧华雍绝非如此行事不周密之人,他会提前对王政下手,必然是有了办法即便是掐死了王政,祐宁帝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除非……   “王政先对他动了手!”只有这个可能,王政有前科,萧华雍有把握让王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让祐宁帝都相信这绝非他做局。   本来已经要离场的祐宁帝大步折回来,高喝:“太医,传太医!”   接下来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一下子发生了两件大事,那就是有人撞见突厥王子行凶杀了人,等到京兆尹带着人赶去,发现杀得还不是寻常人,竟然是当朝公主。   另外一个则是太子殿下在击鞠赛场上公然被袭,球中竟然藏着毒粉!   “太子如何了?”祐宁帝一直等着结果。   太医令与两位太医丞对视一眼,太医令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幸得殿下未曾吸入或者食入,否则……无力回天。”   祐宁帝听了脸色难看得吓人。   “太子殿下虽未曾吸入,可毒粉撒在了太子殿下的眼里,恐……”太医丞暗骂太医令狡猾,把最重要也是最可能引起陛下怒火的话留给他,“殿下恐会失明。”   祐宁帝眼底划过犹如实质的杀意:“刘三指,将人下狱,给朕严刑拷打,朕要知主谋!”   “诺。”刘三指立刻应声退下去办。   祐宁帝心焦地等了片刻,萧华雍迟迟不醒,他只能派人留下来看守,自己去处理另一桩事儿。   诸位皇子与沈羲和都在外面,看到陛下脸色阴沉,毫不掩饰得怒容大步走出来,都没有给他们一个眼风就离去。   沈羲和见陛下走了,就入内去探望萧华雍,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   其余皇子见陛下走了,太子殿下娇贵,他们可不敢凑上去招惹,瞧瞧往太子殿下面前凑的,除了沈羲和以外,哪个有好下场?   几位皇子相继离去,留在最后的是萧长卿与萧长赢,萧长卿对萧长赢道:“王政……废了。”   “阿兄,太子他……他竟然直接对王政下手!”萧长赢以往对萧华雍只是提防和认可,这一刻是真的震撼。   那是陛下的心腹啊!他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付,甚至一点也不避嫌,自己把自己都牵涉进去,就这么有把握陛下不会猜疑到他身上么?   “因而,他是皇太子。”萧长卿意味深长一笑,抬步离去。   他在想曾经他是多么天真,以为有陛下的栽培,那帝位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此刻方知,皇位未必是陛下想给谁,就能落到谁的手上。   沈羲和入内,祐宁帝带走了两个太医丞,太医令留下守着,看到沈羲和,天圆与太医令自觉退出来,珍珠陪着沈羲和入内,昏迷的萧华雍倏地睁开了眼,双眸银辉凝聚,精神奕奕。   “殿下转晕,可越发娴熟了。”沈羲和淡声道。   “呦呦来了,我便是真晕也得醒。”萧华雍双手枕到脑后,依然躺在榻上望着沈羲和。   “殿下这又是唱哪出?”沈羲和问。   “我不信呦呦不知。”萧华雍含笑道。   “殿下如此做,不担忧陛下猜疑么?”沈羲和寻了个位置坐下,斜坐着面向萧华雍。   “陛下不会猜疑。”萧华雍笃定,“因为他马上就知我被毒粉伤了眼睛,不辨五色。”   沈羲和眸光微凝。   储君怎能残疾?萧华雍分不清颜色了,这是足够废黜的理由。   陛下如何会相信萧华雍用这样的代价去对付王政?要是一辈子治不好,岂不是与帝位无缘,且这个把柄落在祐宁帝的手上,他随时都可以废黜萧华雍。   “殿下手段高明。”沈羲和都忍不住喝彩。   此刻的局势,陛下并不想废太子,让朝臣早早盯上东宫储位,各自谋算离心,他还想对付蜀南和西北,所以萧华雍只是不辨五色不是失明,他就不会废黜萧华雍。   一如当年立太子的时候一样,陛下需要萧华雍现在是太子。   二则,这事儿是王政所为,祐宁帝更不会顺着大臣的心,让他们爬到自己头上做主。   三则,将这个把柄递到祐宁帝的手上,祐宁帝才对他升起的那一丝猜疑就会彻底打消。   四则,陛下不会相信萧华雍会为了陷害王政,付出生命的代价或者一双眼睛的代价。就会深信这是王政所为,只要陛下证实了萧华雍真的看不见色彩,就再不会对他丝毫猜疑,不会相信这是他自导自演陷害王政。   五则……   “殿下应该距离痊愈之日不远。”沈羲和打量着萧华雍。   自发现萧华雍的身份后,沈羲和就没有问过随阿喜萧华雍的病情。   “等到殿下痊愈,日后与陛下反目,陛下以此来废太子,就是自打脸面,展露不容人之心。让群臣觉着陛下开始力不从心,日薄西山,故而疑心渐起,猜忌太子强盛。”   沈羲和唇角笑意扩大:“离间君臣之心,让他们要么摇摆不定,不知是追随殿下还是追随陛下?要么保持中立,谁也不得罪。”   萧华雍满眼浓情蜜意:“能猜中我全部用意的人,只有呦呦你。”   便是萧长卿等人也未必能够想到第五点,因为太长远。   “殿下谬赞。”沈羲和神色淡淡,“我若不多思多虑,怎敢与殿下相伴?”   这样心思深到了极致的男人,是这世间最危险的男人。   只因他弹指间,就能要了任何人的命。   “呦呦无需如此,我的心……早已落在你身上。” 第332章 终究待你与旁人不同   沈羲和闻言微微一笑,不反驳也不再说人心易变之言,她站起身:“殿下无碍,昭宁就告辞了。”   她此刻对萧华雍没有信任也没有不信任,不否决他也不认可他。   “呦呦……”萧华雍明显不想让她走,“陪我坐坐可好?”   沈羲和思忖了片刻又坐下去,却没有言语,他希望她陪着他坐坐,那就坐坐。   她不开口,萧华雍便主动:“呦呦说我心思深沉,呦呦也不遑多让,阳陵和穆努哈之局,呦呦布局精妙,环环相扣,我是真心佩服不已。”   沈羲和与他的行事作风不同。   他行事喜欢一箭数雕,物尽其用,将利益最大化最长远化。   沈羲和却是力求稳妥,不会节外生枝,也不会将一件事拉长,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无让猎物挣脱的可能。   萧华雍不得不承认,幸得沈羲和选择的是他,否则面对沈羲和这样的对手,他都得万分谨慎,若是沈羲和真对他下手了,他也未必能够挣脱得了。   “比不得殿下高瞻远瞩。”沈羲和也不是谦虚。   “其实,我与呦呦才是天作之合。”萧华雍唇畔笑意更浓,“呦呦细心缜密,我深猷远计,你我二人联手,无往不利。”   “我自然希望能与殿下携手一生。”沈羲和说得真心诚意。   只要萧华雍不对西北不利,哪怕日后萧华雍对她一个人无情疏远,他们都能一生相伴。   萧华雍知晓沈羲和的意思,不过他笑得格外容光焕发:“我只听出呦呦对我的爱慕。”   “若是如此,殿下能喜悦,便是对殿下的爱慕。”沈羲和不介意萧华雍如何解读。   “既要携手一生,我这受伤卧榻不起,呦呦不得疼疼我?”萧华雍立刻摆出一脸孱弱需要关怀的可怜模样。   沈羲和:……   “殿下,别装了。”他有没有受伤,他们都心知肚明,他是那种会为了陷害旁人就给自己施苦肉计的人?   若非他提前就伤了眼睛,他还能真拿眼睛去做事儿,不过他眼睛的伤……   沈羲和悟了,太子殿下就是要让她忆起他的眼睛是因何而伤,还不是为了她的雪莲,奈何雪莲她已经用了,也不能还给他。   只得认命:“殿下想要什么?”   目的达到,管它是不是挟恩图报,萧华雍眼睛升起奇异的光:“要什么都成么?”   “殿下且说说看。”沈羲和一猜他心里肯定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儿。   “呦呦……你抱抱我,让我在你怀中安睡可好?”萧华雍厚着脸皮道。   沈羲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是如何做到用如此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如此孟浪之言?   “待我们大婚之后,殿下再如此要求,我定会应你。”沈羲和浅笑着拒绝。   她的行事准则:在其位谋其政。   她一日不是太子妃,就不可能对萧华雍如此亲密无所顾忌。   正如她一日是沈羲和,就一日要为父兄和西北着想一个道理。   “待我们大婚之后,我可不会满足于此。”萧华雍暧昧的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了沈羲和一边。   自从被沈羲和揭露之后,他就彻底露出了本来面目,什么清雅知礼,雍容华贵,那都是端起架子,戴上面具给旁人看的皇太子。   在沈羲和面前,他的身份永远不是皇太子,而是她的男人!   “萧北辰!”沈羲和隐含警告地唤了他一声。   “呦呦,你可知茫茫雪山之巅落下的滋味?可晓天地之间全是黑白灰三色的煎熬?”萧华雍抛开脸面,总之怎么能磨得她心软怎么来,“哎……若是呦呦觉着我是自个儿要去,非你所求,我也认。谁让我舍不得你受半点伤……”   沈羲和觉着自己应该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去,事实上她也的确站起身了,她突然冷着脸豁然站起身,让萧华雍面色一僵,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立时收敛了嬉笑之色。   这样的反应落在沈羲和的眼里,她饶是铁石心肠,也迈不动脚步。   她犹豫挣扎了片刻:“珍珠,你退下。”   珍珠应声行礼退下。   沈羲和在萧华雍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下上前,坐在了床榻边。   萧华雍立时眸光软和了下去,然后不用沈羲和多言,就挪了身子枕在她的双腿上,抬眼目光似星辉如烟火般炸开办崔璨,不敢多言,乖乖地识趣地闭上眼。   上扬的唇角昭示着他到底有多么欢喜,其实他是故意这样说话,也是故意在那一瞬间露出那样的神色,他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她对自己的底线。   结果喜人,她对自己的包容度,比他设想的要深。   他深爱的人儿啊,永远不知晓她是个多么重情重义之人,他清楚地知晓她此刻对他并非男女之情,是两个原因导致她会这样包容他。   一是她知恩感恩,二是她坚定要嫁给他。   两者缺一不可,以她的性格若无前者不可能;以她的教养若无后者也不能。   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香气,冰冰凉凉却又不冷,令人醒神又舒服,萧华雍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枕着她的双腿过于让他安心,安心得放下全部的防备。   这些年,无论他强到什么程度,从最初形成的警惕习惯依然如影随形,从未有人能够让他可以这么全身心的放松,让他这么快就陷入香甜的梦想。   沈羲和也以为萧华雍是要歪缠她,或者再说些不着调的话撩拨她,已经做好他再得寸进尺,就把他推下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只是几个眨眼间,他就睡熟了。   他绵长的呼吸毫无防备的安然,让沈羲和微微一怔。   他们都是生在如此复杂环境中的人,如履薄冰刻入骨子里,如他们这般警惕之人,是不可能如此全身心去信任一个人,哪怕是自己身边的心腹也不行。   萧华雍却放心以性命相托,她觉着她此刻若是扣动腕上的机括,轻而易举就能结束萧华雍的性命。   原本打算将他轻轻挪开走人的沈羲和,却低着头看了他片刻后,垂下了手:“终究待你与旁人不同。” 第333章 恨不能与你融为一体   萧华雍其实以为他醒来的时候,沈羲和必然已经不在,或是被她挪动时醒来,却没有想到他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捧着书倚在塌边静静阅览的沈羲和。   华灯初上,屋子里烛光融融,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衬得娴雅而又温柔。从他的角度恰好能够透出执书的手看到她自然眨动的双眼,微垂的眼睑半覆盖着明眸,黑曜石般灵性呈亮的眼瞳没有了寻常时候的淡然与朦胧,唯有令人眷恋向往的平和与淡泊。   他竟然能够在一个人的眼里看到了岁月静好,盛世安稳的宁和。   凝神看书的沈羲和正欲翻页,瞥见一双黝黑的双瞳,她放下书:“殿下,请起身。”   萧华雍是真的还想赖一会儿,可屋子里都点了烛火,只能说明天色已暗,沈羲和定是还未用夕食,他正想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做出一副起不来的样子,摆出虚弱的模样:“睡软了,起不来。”   沈羲和幽幽凝视着他。   萧华雍厚着脸皮,伸出手:“不若呦呦拉我一下……”   “砰!”不等他说完,沈羲和双手一推,毫无防备的萧华雍就滚了下去,砸在了床榻下的地毯上。   幸得床榻不过二十来寸高,萧华雍摔下去,就趴在地毯上,还有点没有回过神。   沈羲和缓缓站起身,腿有些麻,她立着适应片刻,便道:“睡软了不打紧,滚一滚自然就有了力气。”   听了她的话,萧华雍翻个身面朝上,就躺在地毯上,单手支着脑袋,笑得似冰雪消融般春风得意:“我心欢喜。”   沈羲和充耳不闻,觉着自己的腿不再麻软,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迈步打算离开。   她才刚绕开他,萧华雍就从她身后弹起来,自身后将她拥着,铁臂压住她两条胳膊,不理会她的挣扎,紧紧抱着她,在她耳旁低声柔情缱绻呢喃:“呦呦,我心欢喜,从未有过的欢喜。”   “萧北辰,你松开。”沈羲和挣扎不开,低声呵斥。   “我不,我就想抱抱你,容我抱一抱可好,呦呦……”萧华雍低声似恳求又似无赖。   沈羲和一个将规矩和礼教刻入骨子里的人,哪里容得下这般亲密,今日一时心软都已经让她有些懊恼,偏萧华雍还不知收敛,气急的她抬脚才萧华雍脚背上狠狠一跺。   疼得萧华雍龇牙咧嘴,双手微微送力道,沈羲和这才一把挣开他,将他狠狠一推:“萧北辰,再有下次,我便放毒针!”   她的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让萧华雍都觉得可人至极,他一边吃痛着一边都忍不住温柔地笑着,模样倒有几分滑稽,不过他也不在意:“这可如何是好,我日后定然时时刻刻缠着你,恨不能与你融为一体……”   他的话暧昧,语气轻佻,沈羲和看到旁边挂着宝剑,抬手就将剑拔出来。   “呦呦息怒,呦呦息怒,是我唐突,是我不好,莫要生气莫要生气。”萧华雍知道自己这个闯荡过江湖,染上的不拘小节习惯彻底激怒了端正文雅的沈羲和,连忙告罪。   他小心翼翼靠近沈羲和,从她手中取下剑,插回剑鞘。   又冲着沈羲和讨好一笑,这才对外喊:“天圆,准备些吃食……”   “不用。”沈羲和冷冷甩下两个字,就大步离去。   望着她走远的萧华雍,摸了摸鼻子,并未阻拦,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转身一跃到了榻上,闭上眼睛,鼻息间仿佛还萦绕着她身上清凉的香气,忍不住抱着被子翻了个滚。   等他翻滚回来,恰好与进来的天圆对个正着,天圆忙低下头,做出一副他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萧华雍笑容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雍容优雅,坐起身问道:“何事?”   “穆努哈不见了。”天圆回。   “不见了?”萧华雍皱眉。   “是,今日有人亲眼目睹穆努哈杀了阳陵公主,被京兆府锁拿,本已关入京兆府大牢,但陛下派人提审之时,章府尹才发现人不见。诡异的是,京兆府无人得知人因何不见。”天圆面色凝重。   萧华雍听闻,站起身就要往外冲,被天圆死死抱住了腿:“殿下,您不能出去,否则今日之局便是作茧自缚!”   “滚开。”萧华雍沉声吩咐。   天圆却死也不肯松手,萧华雍抬起另一只脚踢在天圆的肩膀上,将之踢开就冲了出去,到了大门口,就碰上去而复返的沈羲和。   看到她,萧华雍这才松了口气,眼底的惊恐与担忧都散去。   他的神色都落在沈羲和的眼里,方才对萧华雍的气恼又消失殆尽,他紧张自己是真紧张自己,可轻浮也是真的轻浮。   沈羲和缓声道:“昭宁已知晓穆努哈潜逃,以他的智慧,便是无人向他点明是昭宁做局,只怕也能够猜到,殿下莫要担忧,昭宁身边自有人,他若敢来,必是自投罗网。”   她和天圆刚好错开,天圆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她走到了门口也听到珍珠说了此事。   第一反应竟然是若是萧华雍听到这消息,必然会不管不顾奔来寻她,怕穆努哈伤了她。   原来不知不觉,她竟然被萧华雍影响到,已经相信萧华雍会为了她冲动行事。   他此刻正是双目“受伤”之际,如此跑出去,要如何向陛下解释?便是面前圆过去,只怕祐宁帝对他的猜疑不消反增,前面的种种布局都付之东流。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折回来,亲自安抚他。   看着站起身,肩膀明显不适的天圆,沈羲和吩咐:“珍珠,让阿喜给天圆看看伤。”   萧华雍被沈羲和这样一提醒,也有些愧疚,他担忧沈羲和过甚,一时间失了理智,他对天圆歉意道:“方才是我……”   “殿下莫要折煞属下。”天圆连忙要跪下,却被萧华雍先一步拦住,天圆是真的不介怀,真心实意道,“殿下只是忧心郡主,这些年殿下待属下等一直亲如手足,属下对殿下只有敬谢之心。” 第334章 呦呦之心似我心   天圆确实不会责怪太子殿下,若没有太子殿下,他们兄弟早就和父母一起葬身乱石岗,也不能习武学文有今日,跟着太子十数年,太子对他们兄弟与其说是主仆不说是至亲。   这个时候他当然要帮太子殿下说话,好叫郡主知晓太子殿下将她视作何等重要。   “快去看看伤势。”沈羲和好似没有听懂天圆的暗示。   天圆只得跟着珍珠下去寻随阿喜,屋子里又只剩下萧华雍和沈羲和,沈羲和道:“殿下对昭宁之心,昭宁知晓。还请殿下关怀之余莫要看轻了昭宁,”   萧华雍静默后道:“是我心急了。”   他知晓沈羲和能够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折回来,就是领了他的情,并非故意要刺他,只是不喜他方才的冲动,打乱了计划,又伤了忠仆。   她是理智的所以她不喜没有理智之人,她是希望他能够不为爱而疯魔,而变得面目全非。   沈羲和的确对萧华雍方才的行为有些微词,珍珠她们跟在她身边,除了吃穿用度不比官家女郎差,她也绝不会轻易责罚,只要不犯错,那么她们随着性子胡闹,她都纵着。   她不喜欢对下人动辄责罚,对心腹轻易就能下得了手之人。   但一想到天圆之言,到底还是为了她,沈羲和放软了态度:“殿下可要一道进食?”   萧华雍目光一亮,方才他邀请她一道进食,可是被她拒绝了:“要要要,恰好有了饥饿之感。”   萧华雍是在赛场上受了伤,为了及早的诊治,自然不可能抬回宫中,他们现在就在赛场边的休息殿阁内,因为阳陵公主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到阳陵公主与穆努哈身上。   只有王政焦急派人想要盯着萧华雍,只不过外面既有沈羲和的人,又有萧华雍的人,他的人根本靠近不得,沈羲和吩咐墨玉去郡主府提了食盒。   “殿下可知是何人放走穆努哈?”等待的过程中,沈羲和与萧华雍坐在案几旁,沈羲和问。   “天圆定会去彻查。”方才天圆没有报,说明现在他们也不知是何人。   “我倒觉着王公嫌疑极大。”沈羲和说出自己心中的猜疑,“此刻王家最需要的便是转移陛下的视线,让陛下一心扑在阳陵公主与穆努哈之事上,才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破殿下之局。”   顿了顿,沈羲和又道:“我与殿下以有婚约,将穆努哈放手,穆努哈若是知晓他落得今日下场为我所害,必会寻我复仇,殿下定不会坐视不理,若是运作得好,还能反将殿下一军。”   萧华雍听了沉默了片刻:“呦呦所言合情合理,王政也并非没有这个能耐,只是王政如何笃定阳陵公主与穆努哈是被陷害,且是被呦呦陷害?”   王政在宫中定然没有可用之人,便是知晓沈羲和与阳陵公主有几次摩擦,也不会想到这么远,他不知阳陵公主对沈羲和做过什么,亦不知沈羲和的性子,在他的心中沈羲和对阳陵没有除掉的动机。   另一则便是他当真将沈羲和想得心胸狭隘,或是沈羲和故意要和陛下作对才会对阳陵下杀手,那也不应当利用穆努哈,穆努哈伏击沈岳山之事,整个京都只有他与沈羲和知晓。   突厥在西北之外,沈羲和如此做,不是给父兄引来大战?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无需知晓是我设局。”沈羲和道,“只要他的目的是殿下,他就能让穆努哈对我起疑。”   “确有此可能。”萧华雍认同,却依然有所保留,“可我更担心是阳陵背后的人,将穆努哈救走,目的是你。穆努哈轻易不会被人蒙蔽,王政便是救了他,也拿不出充足的证据。   若是王政救了他,更可能直接将对穆努哈做局的人说成是我。”   沈羲和闻言笑了:“盖因世间男子轻视女子。”   哪怕明知道扣在萧华雍身上,穆努哈也不好寻到住在东宫的皇太子;推到她身上,才有可能让萧华雍着急,但王政也不会这般做,不是王政有多高洁,完全只是在王政眼里,沈羲和做不到这一步,连他自己都不信,如何能够为了对付萧华雍,去取信穆努哈呢?   “轻视女郎,是他们短视。”萧华雍淡淡评价。   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早就领悟到一个事实,看似循规蹈矩,相夫教子,好似逆来顺受,永远以丈夫为先的女郎,一旦谋算起来,多是男儿死无葬身之地。   萧华雍对女子的认可和尊重,这一点沈羲和从未怀疑过,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将女子和男子放在一个高度并论,这世间没有几个男子会有这样的想法。   “故而,现下有两个可疑之人,一个是王政,一个是阳陵背后之人。”沈羲和总结道。   若是京兆府查不出线索,便要通过这两个线索逆推。只不过王政倒好查,阳陵背后的人实在是诡异莫测,她到现在都想不透,那么惜命的阳陵为何明知她不好惹,还不肯说。   这个人到底多可怕,以至于阳陵对他的畏惧超过了杀了梁昭容的自己?   萧华雍忽而失笑。   他低低的笑声,让沈羲和忍不住抬头看向他,想不明白何事又让他如此开怀,眼底星光流转,仿佛满天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触及到沈羲和困惑不解的目光,萧华雍这才收敛了些许笑意开口道:“我忧心是阳陵背后之人,是因我担忧呦呦;呦呦忧心是王政,是否意味着呦呦之心似我之心,最先担忧的是我呢?”   这个认知,让萧华雍似喝了一罐蜜,从嘴里甜到心口。   沈羲和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既不反驳也不多言,她淡然的面容,极具说服力地表明了态度。   “我觉着是。”萧华雍可不管,他就觉着是。   沈羲和微微颔首,一副你说是便是的无所谓模样,都懒得费唇舌与他争辩。   正好墨玉取了食盒来,沈羲和在屋内陪着萧华雍用了吃食。 第335章 又一杯绿茶   “我送你回府。”吃饱喝足之后,萧华雍道。   “殿下……”   “就让天圆说我以苏醒,只是眼睛极为不适。我要回宫,顺道送你归府。”萧华雍做了决定,“并非轻视呦呦之能,是不亲眼见到呦呦回府,我心难安。”   既然他安排好,沈羲和也不和他争执,萧华雍带着皇帝留下的浩浩荡荡的人回宫,绕过了沈羲和的郡主府,亲自将沈羲和送到了家门口,看到管家沈庆和莫远将她接入府,才继续启程。   “这些日子,要谨慎些。”沈羲和回府之中叮嘱。   不论是她所猜想的情况,还是萧华雍所想,对她不利的可能都极大。   “郡主,夜里婢子与郡主同睡。”墨玉道。   沈羲和没有托大,点了点头,不但让墨玉在她的床榻前置了寝榻,还把短命抱到了房间,短命夜间警醒更甚墨玉和莫远等人。   “医馆那边的人都撤了么?”沈羲和又问。   骗阳陵公主和穆努哈进去的医馆是一个月前买来的医馆,原来的东家因为不擅医道,导致医馆没有高明的医师,只能售卖些药材而入不敷出,很容易就能从他手中买下来。   只不过这些年一直守着祖业,没有主动挂牌兜售,才导致无人问津。   “太子殿下之事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人已经都出了城,官府追查也查不到。”珍珠回话。   买卖药铺是需要过户落契,需得用上户籍和路引,而这份路引和户籍拥有者也是他们的人,他一个月前确实来买了医馆,却不曾开门营业,人早早回了原籍,在那边有人证,证明这段时日他没有在京都。   另一个就是医馆早就关门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根本没有开门,那日又是击鞠赛,有空闲的百姓都去观赛,没有空闲的百姓不大可能从偏远的医馆路过。   莫远等人也是极其小心,应是没有人见到医馆开门,便是穆努哈落网,提到医馆也是对不上,只能证明他在说谎,更进一步证实他杀了阳陵公主。   “鸿胪客馆突厥的使节都被陛下派人看守起来。”珍珠又补充一句。   尽管穆努哈现在有在逃的嫌疑,但事情没有调查出最后的结果,祐宁帝还给与了使节一分尊重,只是软禁在鸿胪客馆,没有直接下狱。   “郡主,穆努哈为何要逃走?”碧玉想不明白,“他这一逃岂不是坐实了杀人潜逃?”   “以他的敏锐,在中我的香料晕厥之时,就应该想到这个局不是他想挣脱就能挣脱。”沈羲和一边缓步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道,“他醒来就被人亲眼目睹杀了阳陵公主,已是百口莫辩,留下来是只能坐以待毙,有人助他,他定是要逃,逃了就是悬案。   突厥那边死咬着穆努哈是被祐宁帝杀了,才说人不见,这件事谁是谁非就定论不了。如此一来,极有可能免了两国之战,双方就默认为一命赔一命。”   “陛下怎会接受这样的一命赔一命?”自己的女儿死了,突厥王子这个嫌犯跑了,还要让人认为他已经报了仇,这不是吃了大亏。   “不然呢?”沈羲和掀唇一笑,“人在案发时就毫不抵抗被捉拿,随后失踪于京兆府。在京都不见踪影,便是确定了穆努哈是杀人真凶,杀了也应该把尸体还给突厥才是。”   这飞来一笔,不但让穆努哈成功脱身,且还让陛下不占理。   如此一想,沈羲和倒是不担忧穆努哈现在会寻上她,他一现身就意味着他是自己潜逃。他若是聪明人,就应该咽下这口气,想尽办法出城,离开京都。   只不过从此以后他必须是个死人,他便是逃回了突厥也得活在阴暗里,不然祐宁帝一旦发现他的踪迹,就有权利让突厥交人。   就看穆努哈甘不甘心,想到此,沈羲和吩咐道:“盯紧城门口。”   如果穆努哈选择隐忍,就会越快出城越好。   不止沈羲和想到了这一点,冷静下来的萧华雍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回宫后双眼被蒙上,太医说他不可视物,具体能不能好就要等这几日清理了毒素再定论。   “七郎,你放心,朕会为你做主。”祐宁帝第一时间来探望萧华雍。   “陛下,儿听闻五妹他喀喀喀……”萧华雍语气有些悲伤,“儿之事可缓缓,不能让五妹枉死……”   祐宁帝也是心烦不已,近来真是不顺心的是一桩接着一桩,儿子被人毒得可能双目失明,女儿枉死在宫外,凶徒还不知所踪。   “阳陵之事,朕已让绣衣使去办。”祐宁帝道,“你无需担心,仔细将养,太医令说你的眼睛还有救,莫要灰心。”   覆着双眼的萧华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儿无碍,便是当真失明,日后少出府便是。”   他说的是少出府而不是少出东宫,明明他很平和,仿佛逆来顺受一般丝毫不计较,平心静气得令人心疼,祐宁帝只能又道:“仔细将养,定会无碍。”   “陛下,穆努哈因何要对阳陵下杀手?”萧华雍好似转移话题般问道,“这其中可有误会?”   “在阳陵宫中搜到些药,她给穆努哈下了药……”祐宁帝倒地没有说是何药。   有些线索只要祐宁帝想查是一定能查得到,尽管穆努哈引起了他对萧华雍的猜疑,但这件事情祐宁帝却不认为是萧华雍为了灭口穆努哈所为。   萧华雍不可能绕个圈子搭上阳陵公主一条命来把穆努哈套住,他若对穆努哈动手,定会直接寻穆努哈,尽管无毒不丈夫,可这样的手法也过于不够血性和男人。   不像是他的皇子的行事作风,这种直觉祐宁帝从不怀疑。   “阳陵为何出宫?”萧华雍又问。   “是穆努哈约出去,应是穆努哈发现阳陵给她下药,才将她约出了宫。”祐宁帝微微皱眉。   上次穆努哈给阳陵公主递信约见,就露了笔迹和惯用的纸张给沈羲和,沈羲和仿照了一份,在阳陵公主出宫后,随着那瓶药放入阳陵公主的宫里。 第336章 我是有名分的人!   此事的脉络便是,阳陵公主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因不明原因想要给孩子找个爹,原本是想要借助代王妃的生辰宴随便找个郎君顶上,阴差阳错成了穆努哈。   两人一个有心娶公主想要逃避追责,一个顺水推舟允嫁,不过阳陵公主或许是担心到了突厥地位不保,以为自己的孩子能够瞒天过海;也或许是两人中途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总之阳陵公主就给穆努哈下了不举的药。   最后一封信明显写了穆努哈抓住了阳陵公主的把柄,阳陵公主这才冒着小月受寒的风险,躲开宫里的人偷跑出去和穆努哈见面。   应是穆努哈知晓阳陵公主给他下药,二人起了争执,穆努哈才会一时失手杀了阳陵公主。   至于这么冲动连公主都不顾及,是否有些说不过去,作为男人,任何一个男人都觉得能够理解这种冲动,换做任何一个男人设身处地,面对一个将自己变成伪太监的女人,只怕都毫无理智可言。   “恕儿直言,此事仍有蹊跷……”萧华雍轻声道,轻咳了两声后又道,“若当真是穆努哈失手杀了阳陵,儿想他定会……想方设法逃出城,如此才能保全其他使节……”   “朕已派人盯着城门,即日起戒严。”祐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莫要忧心他们,好生养着身子。”   “陛下……”萧华雍感觉到祐宁帝站起身要走,突然出声唤住祐宁帝。   祐宁帝侧首看着萧华雍,萧华雍却突然低下头,耳朵泛红道:“陛下,儿想见昭宁,不知这几日可否让祖母宣了昭宁入宫来相伴。”   宫里人的心或许不都在他的掌控下,但宫里人的一举一动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穆努哈一日没有落网,萧华雍还是担心沈羲和,想要将她接到宫里,更安全些。   祐宁帝难得笑了下:“你求你祖母便是。”   只要萧华雍开口,太后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儿想求陛下。”萧华雍展露自己对陛下的尊重。   这让祐宁帝面色也柔和下来:“朕着人去传口谕,明日宣昭宁入宫,陪伴太后几日。”   “儿叩谢陛下……”   萧华雍还没有行礼,祐宁帝就搀扶住他:“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沈羲和一夜好眠,一早起来,才刚用完朝食,宫中就有内侍来传口谕,沈羲和看着跟着内侍而来的天圆,颇有些无奈。   陛下的口谕谁敢违抗?   沈羲和只得收拾些东西,带着珍珠、红玉与墨玉入宫,临走前不由叮嘱碧玉等人:“你们要当心,虽则我猜想穆努哈不敢轻易露面,但他也是个喜欢冒险之人。当真怀疑是我所为,奈何不了我,或许会对你下手,借此来泄愤警告我一番。”   碧玉等人感动道:“郡主安心,我们几日不出门也无妨。”   沈羲和又叮嘱了莫远一番,想了想又补充道:“二娘子那边,也怕人去盯着。”   她可不希望因她的原因牵连了沈璎婼,对沈璎婼造成亏欠。   “诺。”莫远应下。   郡主入了宫,他可以拨一半的人去沈府,只要沈璎婼不随意出门,定然没有危险。   沈羲和也想到了这一点,修书一封,就写了一句话,叮嘱她近日若非必要,不要出府。   她入了宫自然直奔太后的永安殿去,到了那里就看到萧华雍已经蹲坐着在等候她,只不过双眼绑着白色的布,布束缚着一些草药,看起来鼓鼓的,药味极重。   “我这老婆子也不碍你们眼,去歇会儿。”太后与沈羲和说了几句话,就起身离开,撮合萧华雍和沈羲和。   “殿下,你的眼睛……”   “一些有助双目的草药,呦呦改日要试一试么?”萧华雍轻声道。   这是令狐拯给他准备的敷眼睛的药,可明眸可解乏可养眼,寻常人都能敷。   “多谢殿下好意。”沈羲和婉拒,她的香薰蒸之法,一样对眼睛有益,这么重的药味贴在眼睛上,她觉得自己无法忍受。   萧华雍笑了笑,才小声问:“你,你可有恼我?”   默了片刻,沈羲和才反应过来萧华雍这话是问他擅自做决定,将她请入宫中,她有没有因此而恼怒于他。   “若殿下能让我在宫中清静,我便不恼你。”她只要安安静静,无人打扰,换了个地方也无妨。   至于萧华雍没有事先与她商量就将她弄到宫里,沈羲和并没有什么想法。   她的郡主府,可不是沈府,沈府她没有费心思,萧长赢才能潜入,郡主府萧长赢都甭想潜入,除非穆努哈的武力在萧华雍之上,且还要懂阵法,才能悄无声息入了她闺房。   “那……你恼我吧。”萧华雍果断放弃。   他把人想方设法弄到宫里,固然是想要保护她,更多的还是想要多和她一道,人都在他近在咫尺之地,还要让他克制自己,他才不要。   沈羲和:……   “既如此,殿下你还问什么?”沈羲和无语至极。   “我只是……不想欺瞒你。”萧华雍为自己辩解,“可要我不见你,我可做不到。”   原本是不生气的沈羲和,现在却有点生气了,这人是如何将要行惹人心烦之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殿下,你是仗着我们有婚约,仗着我没有另选旁人,故而有恃无恐是么?”   之前他没有被拆穿之前,他至少还会装出个人样,现在是连个人样都没有!沈羲和都不知自己拆穿他是不是错了。   “自然。”萧华雍义正言辞,“这有婚约,我便是你未婚夫婿,我便是有了名分之人。有了名分,不应当享受权益么?正如夫妻成了亲,妻子能享受丈夫的疼爱,丈夫能得到妻子的温柔,这不都是理所应当?我有了名分,我为何不有恃无恐?   我就要你迁就我,谁让你不允我纵容你,你不要我带你好,那是你自个儿拒绝。我要你待我好,将我视作未婚夫婿,这是我应得的,我为何不要?我又不傻。”   沈羲和:…… 第337章 是殿下太有心了!   沈羲和听得心口发堵,却又觉着他好似说得也对,一时间发作不得,无可奈何地站在当场。   萧华雍看不见,却也能够感受到四周的沈羲和周边的气氛凝滞,他忙又放软了语气:“我……我不过是想你待我好些……”   沈羲和看着低落的萧华雍,她在反思,眼前这人是如何做到,每次都能把她衬托成一个负心汉薄情郎的模样?   偏他还有一堆歪理:“我都受了这般重的伤,呦呦还对我如此冷淡,以往呦呦可是总往来于东宫,要说呦呦待我无情,旁人是不信。为何此次我伤重至此,呦呦却无动于衷,旁人定是要疑我伤情是否属实。”   沈羲和:……   行吧,她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是吧,当初与他礼尚往来,来往于东宫,都能成为他此刻向自个儿讨好处的理由,若非那是自个儿意愿,沈羲和都要怀疑他那时起就在布局!   “殿下要如何?”沈羲和隐含警告地问。   听出了沈羲和语气冷沉,萧华雍也不敢太过,只得在沈羲和的包容线边缘试探:“想吃呦呦做的馄饨。”   做顿吃食是吧,在她的接受范围内,沈羲和转身才刚抬起脚步,就听身后人道:“呦呦,永安殿的膳食间人蛇混杂,呦呦用不用心,旁人都看得到。”   沈羲和:……   就怕她随意给他煮个面疙瘩敷衍他是么?   他怕是不知她对吃食的要求有多精细,人在外面她可以因条件所限而讲究。否则出自她所做,便是一碗面疙瘩也得色香味俱全。   萧华雍没有骗沈羲和,永安殿的膳食间的确人多,是太后数年不在宫中的缘故,只不过她是太后,陛下的嫡母,不会有人算计她,太后也懒得雷厉风行去清扫,不如就让他们互相制衡,自己乐得清静,以免让人觉着她对谁不喜,又开始借此闹幺蛾子。   永安殿的膳食间食材吩咐齐全,沈羲和到了之后,挑选出食材让内侍和宫女去清理,又吩咐本就是负责面食的内侍揉面,自己去搭配馅儿。   她自个儿也想吃馄饨,就做了二十四气馄饨,二十四种馅儿料,二十四种花色包法。   包着饺子的时候,她那点闷气又都散去了,想着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无非是套一碗吃食,想着他堂堂皇太子,也挺不容易,故而做起来也越发用心,也给太后做了一份。   宫里的厨子也会,不过看到沈羲和手法如此相熟,包出来的花色每一个都圆润可人,也是啧啧称奇。   由于永安殿人多口杂,馄饨都没有煮好送到萧华雍的面前,昭宁郡主为太子殿下费心做二十四气馄饨的消息就插了翅膀飞遍了宫里的每个角落。   祐宁帝刚处理完朝政,正在过问阳陵公主之事和萧华雍中毒之事的进展,也听闻了这个消息,索性将毫无头绪的事情暂且搁下,带着刘三指来了永安殿。   沈羲和带着馄饨来时,就看到祐宁帝也在。   “皇帝和我今日可是沾了七郎的福,尝一尝昭宁的手艺。”太后也打趣。   沈羲和做得也有四份,是担心有什么意外,果然这意外不就来了?   形态各异的馄饨,每一种馅儿料都不一样,让人吃起来也有了期待感,迫不及待要尝尝每个到底是什么馅儿,太后和皇帝吃得赞不绝口。   太子这边却有些不顺,他看不见,服侍他的内侍和他似乎也没有默契,时常没有咬到,要么就是递得太近,总是被他不慎给碰落,祐宁帝看得眉头微皱。   沈羲和也不知萧华雍是不是故意给皇帝装眼盲,默不作声又吃了几个。   在萧华雍又碰掉一个落在碗里,祐宁帝终于沉着脸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若是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   帝王一怒,侍卫、内侍、宫女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陛下息怒。”还是萧华雍有些虚弱开口道,“是儿乍然不能视物,他们尚且未适应,都是儿的过错,陛下莫要责难他们。”   萧华雍开口了,祐宁帝只得摆手让他们退下,他转头似乎要选择一个人去服侍萧华雍。   沈羲和见此站起身:“给我吧。”   她胃口小,吃了几个就饱,一小碗已经吃完。   蒙着眼睛的萧华雍唇角立刻不着痕迹上扬,沈羲和见了,深觉他是故意!   换了沈羲和,果然萧华雍就配合得很好,一吃一个准。   太后见了就笑道:“还是昭宁会照顾人,七郎这几日,我便托付给昭宁了。”   沈羲和:……   所以,她接下来就得每日去东宫照顾萧华雍?总不能让一个眼盲的人往这边跑吧。   “太后信赖,昭宁不敢有负所托。”沈羲和只能应下。   转头就将萧华雍唇角的笑意更浓,沉沉睨了他一眼,还是将一碗馄饨喂完。   之后有了太后的托付,萧华雍要回东宫,就厚着脸皮要她相送。   路上天圆和内侍搀扶都不行,他不是崴脚就是踩空阶梯,看得人心惊胆战,又一个踉跄后,萧华雍便道:“呦呦,可否搀扶我?他们都不够细心……”   天圆:……   我很用心,是殿下你太有心了!   他多么明显的故意为之,就连红玉和珍珠都看出来了,两个人忍着不敢笑。   沈羲和上前搀扶他,他抓住了沈羲和的手,红润的唇又露出得逞的笑,   一入东宫,沈羲和就把他给推开,接着抬手将他覆盖眼睛的布条扯掉:“再好的良药,敷久了,也伤眼。”   乍然又见光的萧华雍噙着一抹笑:“呦呦莫气,我这是做戏给外人看。可不得让他们都真信了我这是刚失明么?过几日便好了。”   说着还腆着脸问:“我方才做戏做得好不好?”   “论做戏,这世间何人能比得上殿下?”沈羲和冷笑道,“故此,我才不敢信殿下的真心。”   萧华雍闻言依然笑着:“呦呦又在说气话,戏是用眼看,真心是心感受,呦呦……不用心感受感受?” 第338章 故意气她   沈羲和是被萧华雍气得离开了东宫,她怕她再留下来,会失了涵养对这个男人动粗。   “哈哈哈哈哈……”萧华雍看着气急败坏走了的沈羲和,愉悦地笑出声。   天圆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太子殿下:“殿下,郡主气恼了。”   “我知。”萧华雍唇角的笑意收敛都收敛不足,“孤是有意为之。”   没错,他就是故意气沈羲和。   “殿下您?”天圆惊了。   他就说殿下深谙察言观色之道,郡主的不愉与恼怒明晃晃摆在脸上,殿下竟然视若无睹。他还以为是殿下得意忘了形。   没有想到殿下是故意,但殿下明明很宝贝郡主,因何要故意惹恼郡主?   满脸问号的天圆却又不敢问,不过萧华雍心情好,一边步伐悠然往前,一边道:“呦呦是个淡泊沉稳的心性。她又出身尊贵,自幼身侧都是顺着她娇宠着她之人,意味着宠着她讨好她顺着她,根本无法打动她的心。   她已经体会到这世间最纵容的宠爱,沈岳山和沈云安在西北都能为她一个牢丸打架。   我再如何宠着她纵着她最多也只能与她的父兄比肩,是不能在她心中兴起波澜。   且她又是个手腕可用之人样样不缺的人,所需所求便是没有我,她也能凭自个儿取得。”   这样的沈羲和自出生起,就是最为富养之人,怎可能轻而易举就被旁人打动。   她又是这样的品貌,想来在西北不缺人对她献殷勤,为她连命都不要的也绝非没有。   如此一来,倒也不能说她清冷或是纯粹大局顾虑,而是这些为她不顾一切她都拥有过,就很难让她动容。   面对天之骄女的沈羲和,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儿都没有任何优势。   天圆恍然:“所以,殿下要剑走偏锋。”   眼藏笑意的萧华雍赞许地瞥了天圆一眼:“若是往日她身子骨不好,不能情绪起伏过大,我也不敢如此。现下她康健,我便想让她有活人的喜怒哀乐,有了这些自然也就有七情六欲。”   他是故意招惹沈羲和,都是些无伤大雅,她想指责自己又指责不了,不指责自己又没脸没皮,让她无可奈何的事儿,让她为自己牵动情绪。   大事上自然是顺着她护着她,小事上闹一闹她,让他们的日子多谢情趣。   他不能一直用恩情去束缚她,恩情多了就成了负累,反而会让彼此疏远。他就她,为她取雪莲;她为自己取琼花,现下必然也会穷尽其法为他解读。   这样有来有往,彼此不觉得亏欠谁,只余感恩与动容,才能让两颗心渐渐靠近。   天圆虽则不懂,但也觉得自从和郡主坦白后,殿下除了那几日忐忑不安,辗转反侧。后来再见到郡主之后,殿下就豁然开朗,这段时日眼中的欢喜是掩饰都掩饰不住。   只要殿下欢喜,他们也跟着欢喜。   和欢乐的萧华雍主仆不同,珍珠跟着沈羲和,看到面色不虞的沈羲和,眼底有些担忧。   太子殿下太能影响郡主的情绪,郡主素来性子淡,在西北只有在王爷和世子面前才会露出娇憨之态,偶尔背着王爷和世子会有些悲春伤秋,心思敏感,但多数是心如止水。   从未有一个人似太子殿下这般,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挑起郡主的怒气。   最让她担忧的是,郡主气归气,却丝毫未想过要警告殿下或者说些伤人的话损殿下。   这种无声的纵容,郡主自己恐怕都没有察觉。   珍珠由心思一动:“郡主,太子殿下如此得寸进尺,您若不施以颜色,只怕殿下会愈演愈烈。”   沈羲和脚步一顿,她转头看着珍珠:“我为何会恼怒,便是觉着他无理取闹似稚童,这等小事我还与他计较?我岂不是与他一样年幼无知?”   他就耍个赖,自己也要斤斤计较,这是多闲得慌之事?   珍珠闻言,便忍不住看了眼红玉。   红玉道:“郡主,您对步世子和太子殿下可不同。”   步疏林也是小打小闹呢,哪次不是耍赖?沈羲和虽然也依从,但该整治的还是整治,该嘴上不饶人的时候绝对没有手下留情。   “我与阿林亲近,自然少些生疏多谢随意。”沈羲和觉着这并没有任何不妥。   “郡主……”珍珠欲言又止,对上沈羲和探究的目光,她鼓足勇气道,“郡主,你待殿下……可不是生疏客气,而是迁就……”   “迁就又如何?”沈羲和不解,“我们已有婚约,是诚心要结两姓之好,他行事欠妥当,我若是再与他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日后还要过么?”   只能她迁就一些,包容一些不是?   多少大事等着她筹谋,哪能将自己的心思和时日浪费在与他拌嘴吵闹之上?   原来沈羲和是这样作想,珍珠和红玉都是将信将疑,她们本来觉着郡主或许对太子殿下有些真心才会因太子殿下的胡闹而气恼。   沈羲和解释得合情合理,她们二人总觉着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珍珠还好,她没有什么反应,她素来以沈羲和为主。   红玉几不可闻微微一叹,她还以为盼望成真呢。   原来沈羲和对太子殿下的态度,竟然是长辈与晚辈的慈爱?   纵使会被稚童气恼,但却不会与稚童计较的大度?   珍珠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惹来了沈羲和狐疑的目光,她忙憋住笑低下头。   若是太子殿下知晓之后,珍珠不知殿下会是什么脸色,一定相当精彩。   沈羲和在永安殿住下,太后是个很随和之人,也不会拘着她在身边陪伴,看得出太后心中太子殿下很重要,太后会与沈羲和言及太子幼年的种种趣事,更多的则是夸赞与骄傲。   除此以外,太后最多的就是催促沈羲和去东宫看完萧华雍。   推脱不得,沈羲和只得去了东宫,这次来东宫内侍直接给沈羲和让了路,并且道:“殿下吩咐,日后郡主来东宫,都无需通禀,郡主只管随意自由出入。” 第339章 想与你有个家   东宫这些年从未一个人来不需要通禀,便是陛下和太后来了,自然不能阻拦,但他们还没有迈入东宫大门,就已经有人通晓了殿下。   沈羲和是个例外,这是萧华雍对她完完全全的不设防。   入了内,问清楚萧华雍在何处,沈羲和直接走过去,就听萧华雍道:“杀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没有她在面前,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透着掌控人生死的威严。   既然他对自己不设防,沈羲和也不做避让,给珍珠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外面,自己挽着披帛,步伐平稳迈入屋内。   萧华雍抬眼见到她,沉着的面容转瞬不翼而飞,他站起身就大步朝着她走来:“呦呦,我等你多时,快来,我们一道用朝食。”   “昭宁已经用过。”沈羲和还是按规矩先给萧华雍行了个礼。   明明看准了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可她才刚刚屈了一点膝盖,他已经到了近前,扶住了她的手,握着她的手就不放开。   沈羲和挣了挣:“殿下,松手。”   “不松。”萧华雍硬气道,“这是惩罚呦呦与我生分,你日后见我若是再行礼,我便这般牵着你的手不松。”   “殿下,你可知何为礼?”沈羲和恼怒地问。   萧华雍含笑作答:“礼,敬也、重也、纪纲也。”   “殿下既知,便应守礼知礼。殿下是储君,一言一行更是万民表率。”沈羲和沉声道,“故此殿下更应但重礼法,行礼仪。”   “呦呦见了西北王与世子也会行止有度,礼仪周全么?”萧华雍反问。   沈羲和:“父女,兄妹之间,亦要守礼知礼。”   “那多无趣?”萧华雍牵着沈羲和到了食案之前,“诚如呦呦所言,我身为储君,一言一行皆为表率。故而我对着百官、百姓皆要持礼,不容半分行将踏错。可礼仪规矩最是累人,我也想有个人能让我随心所欲些,让我可以肆无忌惮些,为夫分忧,乃为妻之责。   我知晓呦呦恪守礼法,也将礼教融入骨子,自觉不是累赘。要让呦呦为我而改变,绝非一朝一夕,这才让呦呦早些适应。”   沈羲和不可置信看着他,他竟然说他不但不改,还要日后她为他改变。   “呦呦,我盼着我们日后能有一个家。”萧华雍不等沈羲和开口,拉着她坐下来,松开她的手坐在她旁边,“何为家?讲爱不讲理,容情不容法,随心自在,其乐融融。   风光也好,落魄也罢,相依相伴,朝夕不离。   免我孤苦,免我忧虑,免我疲累,免我作伪。   一个归宿,一个有你便是我心安之处。”   他的声音轻柔缱绻,情真意切,沈羲和听着竟然不由浮想联翩,一些温馨向往涌入脑海里,交织成画面,令人憧憬与期待。   “呦呦定然在永安殿用了朝食,便随意对付两口,权当是让我开心开心。”萧华雍将双箸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方才的话触动,看他歪着身子,有些慵懒丝毫没有端正的坐姿,也懒得出言劝诫,接了双箸真是随意吃了两口。   “我方才入内,听到殿下下令杀人。”沈羲和不是要试探,也不是好奇,只是把自己听到的告诉萧华雍。   萧华雍唇角微弯:“我下令让杀了王家二郎。”   “你杀他……”沈羲和略一想就明白了。   王二郎击向萧华雍的球本就是无心,球内为何藏毒是个迷,有些东西深查下去根本查不出什么头绪,因为一切都是萧华雍做的局。   他只能让王二郎死在牢里,若是能够做出畏罪自尽的样子,仵作查不出是他杀,王家想要洗清嫌疑不啻于痴人做梦。   “王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出,是王政寄予厚望之人。”萧华雍低声道,“他的死会彻底激化王家内部的矛盾,王政也会被激怒,他定会再寻时机对我动手,报仇雪恨。”   若是其他皇子,王政或许不敢这么激进,但萧华雍明显在步步紧逼,王政已经有了一种萧华雍不倒,整个王家都不能安生的紧迫感,他会穷尽法子在陛下的面前揭露萧华雍。   下一次出手,王政就是自掘坟墓。   对于萧华雍的行事和对付敌人的方式,沈羲和不予置评,也不掺合其中,她看着萧华雍的眼睛,黑眸深邃,银辉凝聚:“陛下每日都会来探望殿下,殿下还是当心些。”   知她关心自己,萧华雍笑得眸底华光流转:“陛下还未入东宫,我便知他会不会来。”   既然他如此自信,沈羲和也不多言。   萧华雍却取出三个纸卷放在托盘里推到沈羲和的面前,有些期待又有些腼腆道:“这是钦天监择出来的日子,呦呦不妨挑一挑。”   艳红色的纸卷,沈羲和不用猜,也知道这定然是钦天监拿了她和萧华雍的八字合算出来的大婚日子,把婚期定下,相应的纳彩、纳吉、纳征等流程就可以陆陆续续安排。   沈羲和也没有迟疑,既然萧华雍拿来问她了,她也就仔细斟酌斟酌。   心里却再一次叹服萧华雍的势力,钦天监算的日子都能先陛下一步拿到手里,既然拿来给她挑选,也就是笃定她选的日子,必然也会被陛下落定。   三个日子,最快的一个是半年之后,其次是年关,另一个是来年三月。   “半年难免有些仓促,年关是多,且殿下畏寒,不若来年开春吧。”沈羲和不是故意选择最远的一个,她既然决定要嫁,不在意早晚几个月,而是实事求是道。   太子大婚,绝对不是半年就能把全部妥妥当当安排好的。   “我觉着半年完全来得及。”萧华雍为自己争取,“我保证风风光光,应有的一样不缺。”   “七八月之际,正是西北最繁忙之际,我不想父兄那时离开西北为我送嫁。”沈羲和将自己的缘由说出来。   看得出这是沈羲和心中所虑,萧华雍只得让步:“我恨不能明日就将呦呦娶入东宫……” 第340章 邀呦呦一道作画   一边说着,一边拿暗示意味极深的目光扫向自己。   沈羲和无动于衷,静待他下文。   “可怜我还要熬一年……”萧华雍唉声叹气,“长夜漫漫,孤枕难眠,衾寒露重……”   又开始了,他又开始一叹三转,活像个深闺怨妇。   “殿下,你是要与谈条件?”沈羲和忽然淡声道,“我若不与殿下好处,殿下就让婚期不如我愿?”   “哪能呢?我岂敢威胁呦呦。”萧华雍笑意浅浅,“我不过是想呦呦知晓我欲娶呦呦之心。自然……若是呦呦知晓我心中期盼煎熬,能疼一疼我,我自是喜不自禁。呦呦不愿意,我亦甘之如饴,明年便明年吧。”   以退为进,反倒让沈羲和觉着自己有些不通情理,沈羲和不想被他得寸进尺,佯装没有听明白。   “呦呦可要时常入宫来见我,以慰我相思之苦。”萧华雍冲着沈羲和眨着满是笑意的眼。   “殿下,你本不是如此轻浮之人,为何重要将自己作出如此不着调的模样?”沈羲和费解。   萧华雍低低笑出声:“呦呦你错了,你心中所想的我,是人人可见清雅秉正的我,而此刻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对你所言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出自真心。”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颔首道:“昭宁明了了。”   这是要她学会对他的本来面目淡然处之。   萧华雍抿唇勾着一抹笑意,他知沈羲和心中所想,他起身道:“听闻呦呦擅画,此时杏花吐蕊,绿柳抽芽,大好春光,邀呦呦一道作画?”   “昭宁并不擅作画。”沈羲和更正后也没有拒绝,“正好向殿下讨教。”   总比留在这里,听着他总是故意撩拨自己的话来得好。   东宫是个奇花异草,花草树木繁多之处,撇开其他不言,她对东宫的布置与精巧很是喜欢,早已经有内侍放置好画具。   沈羲和见此,不由觉着萧华雍这么笃定她会应下,说不准故意拿那些话来膈应她:“殿下这是笃定陛下今日不会来探望?”   要是让祐宁帝知晓他作画,他这眼瞎怕是装不了。   “陛下今日没空。”萧华雍神秘一笑。   祐宁帝今日却是没空,因为他批完奏折正准备来东宫看一看萧华雍,却接到王二郎在狱中触墙自尽的消息。   “自尽?大理寺是如何看人!”祐宁帝怒喝道。   大理寺卿薛呈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他的确命人严加看管,甚至派了人单独守着,人也是束缚得严实,嘴上绑了布,就是担心人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可有招供?”祐宁帝问。   “回陛下,能上的刑,属下都上了,他一口咬定不知。”薛呈经历过犯人千百种,似王二郎这样的要么是城府极深,极能吃苦隐忍,要么就是真的被冤枉。   王二郎并未受过特训,王家嫡长孙,身娇肉贵,何曾受过这等磋磨?薛呈偏向于王二郎是被冤枉。   这下人死了,还满身动了刑的伤痕,尸体交还给王家,只怕不好交代。一看就想是受不了严刑拷打,而自尽求全。   就在此时王政似乎闻讯而来,在外求见,祐宁帝不是个逃避之人,将人叫了进来,又令薛呈退下,王政进来跪在祐宁帝的面前:“陛下,二郎绝无谋害殿下之心,微臣已经询问过当日入赛场上之人,无论是我朝的儿郎,还是使节,皆言这中空之球,若在内藏了药粉,打起来定会有所察觉。   微臣也特意寻了些药粉,不论是只藏药粉,亦或是用油纸布料包裹药粉,皆与寻常球不同。故此,微臣斗胆推断,球内必无药粉。”   王政说着,就让人将他特意赶制出来的击鞠球呈上来。   祐宁帝拿起来看了几眼,便道:“依你之言,这毒不是藏在球里,又是为何撒了太子满脸?”   王政沉默了片刻才道:“只能是球离了二郎之手后,触碰之人做了手脚。”   祐宁帝听完笑了:“球从王二郎手中脱手,直奔太子,被太子的护卫击碎,你的意思是太子的护卫借着破球之际,将毒撒了太子一脸?”   王政就是这个意思,但他不敢说,只能跪着沉默不言。   祐宁帝被他的态度弄得轻喝了一声:“曹天圆是东宫率卫首领,他若要对太子不利,何须用此举?他与你王家与你王家二郎亦无冤无仇。故而并非他本意,若他被旁人收买,要杀太子之法不计其数,断不会用此法。   只剩下受命于太子,当日大朝会两国使节险些拔刀相向,你便暗示朕是太子所为,朕当日尚且信你几分。今日你要对朕说,太子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及至可以不顾性命,可残双眸。王政,你未免高看自己?”   这也是王政想不通之处,太子想要除掉的心已经很明显,从纵马冲撞,到朝会使节冲突,还有上元节他设局要逼迫太子原形毕露,或许太子已然知晓。   可太子纵使要除掉自己,也用不着付出这等代价,现在人人都知太子极有可能双目失明,远在皇陵的四皇子和昭王二皇子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陛下,微臣不敢高估自己,可微臣忠于陛下,总是会碍了些人的眼。”王政斟酌道,“陛下您且看,微臣与突厥王子都怀疑太子殿下深藏不露,微臣与突厥王子都没有好下场……”   “你是觉着,阳陵之死是太子所为,意在嫁祸穆努哈?”祐宁帝冷笑道,“此事与你王家之事一并发生,你倒是告诉朕,太子已然手眼通天到此等地步,还用得着暗中铲除你?”   王政有一时语塞,尽管他想什么都推到太子身上,可阳陵公主之事确然不太可能是太子所为,只能道:“陛下,自太子归京,宣平候府、康王府、巽王、户部尚书董必权……”   这些都是陛下的人呢,这些人往日多么风头无两,全部死于萧华雍回来的这不到一年间,难道这不值得深思么? 第341章 颈项相交之趣   祐宁帝听了之后面色不太好:“王政,你觉着都是太子所为?朕此时还能站在你面前?”   这也是王政解释不通之处,这些事情或许有一两件是太子所为,但绝不可能全是太子所为,否则太子已经有足够的势力对陛下暗下杀手,名正言顺登基。   “陛下,此次击鞠球投毒一事,绝非儿郎所为。”王政只得先摘清自己的孙子。   “王二郎在牢里撞墙自尽。”祐宁帝淡声道,“你王家是世家清贵,最重名声,此事尚未定论,他便自尽,你要朕如何作想?”   如何作想?除了一死了之,自封其口,还能如何?   要知道他这样一死,就是死无对证,这件事情就再也无法彻查下去。   “陛下,二郎绝不会自尽!”王政不信。   “朕允你去寻最好的仵作、郎中,去拿出证据来,告诉朕王二郎不是自尽。”祐宁帝索性将此事交给了王政,而后让刘三指来了一份信函令其递给了王政,“王政,你好生看看。”   王政接过打开之后,面色大变,这竟然是一份上元节混乱制造的推论,合情合理的推论,矛头直指他,王政镇定道:“陛下,臣不知为何有如此谬论!”   这只是一份推论,不是实质的证据。   “是与不是,朕也不追究,追下去也未必查得到证据。”祐宁帝语气听不出喜怒,“旁人暗指你便是谬论,你暗指太子便要朕无凭无据信了你之言。王政,你不是顾兆。”   顾兆,一个帝王的禁忌,帝王杀了又为之平反之人,对于这个人陛下是又爱又恨的吧。   少时相识,当年陛下被送到西北,顾兆千里相送。   后来先帝越发荒唐,顾家那时是发生了内斗,有主张掀翻萧氏另立新君,顾兆则是主张接回来陛下和谦王,他深信萧氏皇族气数未尽。   顾家可以说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凋零,极致顾兆获胜,年纪轻轻执掌顾家,最终的结果证明顾兆判断精准,虽然登位的不是谦王,可结果也没有出乎意料之外太多。   在宦官蛮横的那几年,陛下和顾兆可谓君臣一心,他们的分歧是从朝内党羽肃清之后,陛下要大力提拔寒门,连着特开恩科两年,一茬接一茬的寒门子弟被重用。   明明才华实力更甚的世家子弟被打压,陛下要扼制世家之心日重,顾兆身为世家之首的大家主,当年也是他联合世家对陛下鼎力支持,如今陛下过河拆桥,顾兆得给世家一个交代。   便有了之后的种种冲突,顾兆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最刚毅的时候直接勒令三省,让陛下的旨意无法盖玺。   当时王政还不过是王家不受重视的嫡次子,他永远没有忘记祐宁帝当日的脸色。   一个帝王,被重臣逼迫的要他如何就得如何!   这一场君王博弈之中,没有对错,只是各自的权益冲突。   陛下在幼时就经历了种种波折,登基之初四面楚歌,自然要大力扶持自己的亲信,培植属于自己的人,让帝位更巩固。   可顾兆身为世家的领军人,保全世家的利益,让世家的权势不被人瓜分和蚕食也是他的责任。   祐宁帝愿意为顾兆平反,有信王妃做局之故,也有他心中对顾兆的认可。   但祐宁帝无疑是极其忌讳顾兆,从祐宁六年到祐宁十七年,整整十一年,朝堂上顾兆一人独揽大权,祐宁帝避其锋芒十一年,才一举灭掉顾家。   “陛下恕罪,微臣惶恐。”王政深深叩首。   “退下。”祐宁帝沉声道。   王政不敢多言,只能乖乖退下去。   “陛下,消消气。”刘三指立刻捧了一杯热茶递给祐宁帝。   祐宁帝最信任的人莫属刘三指,他接过之后问:“你说,此事是否太子所为?”   刘三指哪敢胡言乱语:“陛下,此事是否太子所为,端看殿下的眼睛是真伤还假伤。”   祐宁帝端着茶碗若有所思:“你去请虚清大师入宫,便说朕忧心太子双目,请他来一看。”   虚清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且虚清颇懂医理。   太子自幼在道观长大,佛道是两家,素来多有争锋,虚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帮着太子欺瞒。   “陛下,虚清大师重铸佛像,佛香是由昭宁郡主调配。”刘三指不得不提醒一句。   “无妨,虚清德高望重,不会为此欺瞒朕。”祐宁帝让虚清做相国寺的大师,便是看重他人品贵重,又是潜心修行之人。   刘三指亲自去请人。   东宫里,萧华雍勾勒完最后一笔,搁下笔请了沈羲和过来看:“呦呦,此画赠你。”   沈羲和走过来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杏花微雨,妙曼少女,油纸伞下,她微微伸出手,又如丝细雨伴着花瓣飘落在她的指尖。   面容柔和,目光含喜,显然画中的人喜欢看雨。   “殿下……”怎知她喜欢看雨?   沈羲和喜欢下雨天,立在窗前,看着淅沥沥的雨飘落,亦喜欢枕雨而眠,总觉着有雨的天,连吸口气儿都藏着一缕缕甜味儿。   “有关于你,我都知。”萧华雍转眸,温柔凝视着她,“便是此刻不知的,日后也会知。”   “多谢殿下赠画,昭宁亦将今日所做之画赠与殿下。”沈羲和将自己的画取来。   她画的简单,早就画好,此刻墨迹已干。   画了两尾锦鲤,一黑一红,形成了太极两仪,道家养心,想着萧华雍在道观长大,画这样的图便是被他索要也没什么。   “这鱼儿……”萧华雍笑容极其微妙。   沈羲和直觉他未尽之言,不是什么好话,等着他说出口。   萧华雍却先把画给卷起来收好,才对沈羲和笑容暧昧:“颇有些颈项相交之趣……”   “萧北辰!”   萧华雍说完,立时就抓着画轴跑了。   他怕再多留一瞬挨打是其次,被沈羲和抢回了画不赠他才是大事。   沈羲和追了两部,哪里极得上萧华雍的速度?   且一直追下去,倒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萧华雍总能气到她! 第342章 呦呦竟然画了别的男人!   沈羲和气得连萧华雍送她的杏花微雨图都不要了,大步离开东宫。   哪里知晓黄昏之际,天圆将画带来,苦着脸哀求:“郡主,卑职要是办不好差事儿,殿下就罚卑职去东面挖土,郡主行行好。”   沈羲和不喜欢自己之事殃及旁人,她若真不要这幅画,也会自己亲自送回去。   见沈羲和收下,天圆才千恩万谢,而后又道:“郡主,殿下说明日东宫热闹,郡主喜静,不如在宫里转转。”   这就是让她明日不用去东宫了,不论是萧华雍自觉心虚不敢再请她去东宫,还是真的明日东宫有事,沈羲和也确实不想去东宫,萧华雍真是让她随时随地都失了涵养想对人施暴。   “宫外可有消息?”夜里盥洗完毕,沈羲和对镜散,准备歇息之际问珍珠。   珍珠正在为沈羲和铺着被褥:“莫远都盯着,无论是郡主府还是沈府,都没有。”   沈羲和派莫远去沈府守着,有担忧自己连累沈璎婼之故,也有若是穆努哈当着要对沈璎婼下手,正好可以将之擒住的缘由。   不等沈羲和又问,珍珠又补充道:“城门戒严,人应是还没有出城。不过近日使节团闹得有点厉害,他们都到了归国的时日。”   倒也不是不体谅陛下,而是总要给他们一个准确的时日,让他们心里有个盼头,总不能一直这样被困着,穆努哈失踪,突厥使节团也觉着此事蹊跷。   他们一口咬定若是穆努哈要潜逃,应该是在京兆府之人未到前就逃跑。   人被抓到应天府是事实,他们又是外族人,没有可能逃得出京兆府的大牢,穆努哈一定不是畏罪潜逃,若非目睹穆努哈与阳陵公主尸身在一起并非一人,他们只怕要反咬一口。   “他会藏在何处?”沈羲和不想让穆努哈逃出城,这是个极大的后患。   只是她能够想到之地,都埋了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三日,穆努哈就好似凭空消失般。   “穆努哈并未受伤,只要寻个有充足粮水之地就能潜伏。”珍珠觉着寻不到也是常事,毕竟京都如此之大,既然能够将穆努哈从京兆府给救走,要藏人就更简单。   “我觉着人极有可能已经出城。”沈羲和有种不妙的直觉。   陛下被萧华雍之事耽误了些许时间,等陛下问清缘由再去提审穆努哈,期间大约有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段时间章府尹将穆努哈投放到京兆府,涉及到公主背刺,他无权过问,更多的是去收集证据,等陛下提审之时呈上。   若是她救走了穆努哈,必然猜得到陛下定要城门戒严,只有在他们还没有察觉到穆努哈被救走之前,才能成功将人送走。   珍珠面色凝重,她也觉着这个人放走穆努哈是冲着郡主。   “他一双蓝色眼瞳不可能蛰伏在……”沈羲和说着脑子里蓦然浮现了萧华雍双目蒙上布的身影。   穆努哈狼狈讨回突厥,以他那样的病情,他再无可能得到重用,说不得还要为此次之事受到惩处。他的地位会一落千丈,且他若是回到突厥之事被人发现递到京都,祐宁帝就不得不发兵,但祐宁帝明显有他的规划,他想要先攻打吐蕃。   穆努哈通汉话,他完全可以装作盲人在京都之外的某个地方潜伏下来,获取了天朝的情报,如此他依然还能够得到突厥王的重用。   想到此,沈羲和站起身,披衣到了与寝殿相连的小书房去,让珍珠为她研磨。   她将穆努哈的模样画出来,然后给他蒙上了布,吩咐红玉明日一早送到萧华雍手上。   萧华雍有华富海,华富海的眼线随着他的商行遍布四海,定然能够让穆努哈无所遁形。   萧华雍清早用了朝食,就听闻红玉带着一幅画来,还以为沈羲和是将他昨日赠去的画换回来,心里担忧自个儿昨日是否没有把握分寸,彻底惹怒了沈羲和。   不过画一入手,他就看出不是昨日用的画轴,打开看到跃然纸上的穆努哈,萧华雍面色就沉下去,直接将画扔给天圆:“传给华富海,让人各地搜寻留意。”   沈羲和一句话都没有带,但萧华雍能够明白这幅画的意思,是告诉他穆努哈很可能已经出城,甚至假扮盲人打算潜伏成为细作。   萧华雍很不高兴,因为沈羲和画了旁的男人!   故而虚清大师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萧华雍身上有郁气难纾,他仔细给萧华雍诊了脉,又看了萧华雍的眼睛,确定萧华雍的眼睛是受了损,且不是一两日,而似乎经过独特的治疗。   “虚清主持,七郎如何?”祐宁帝等虚清看完之后问。   “殿下双眸确然因中毒而受损。”虚清很可能回答祐宁帝,“还能视物,只不过不辨五色。”   虚清给萧华雍看诊之时,祐宁帝全程都在旁边看着,二人是不可能串供。且虚清前段时日离了京,是前日才归来,京都发生了什么虚清也不知。   虚清没有打听事情,作为一个出家人,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   祐宁帝听后又道:“七郎的双目可能医治?”   “医治之法有,是否见成效,却不知。”虚清也没有把握。   “有劳虚清主持费心。”祐宁帝嘱托道。   “阿弥陀佛,贫僧尽力而为。”   祐宁帝没有在东宫耽误多久,他离开了东宫,却并未打消全部疑虑。   刘三指是最懂帝王心思之人,便躬身问:“陛下是担忧虚清大师所言不实?”   “虚清为人刚正,绝无虚言。”祐宁帝不怀疑虚清,“只是……若太子能够布下此局,身边未尝没有擅医之人,要假装中毒,也并非不能。”   祐宁帝对萧华雍的怀疑不重,但涉及到了他的心腹王政,他非得要弄得明明白白不可。   “你去尚服局寻个人,亲自去,莫要让第三人知晓。”祐宁帝突然道。   刘三指不知缘由,只得恭敬领命。   沈羲和这边,红玉回来道:“殿下看了画,面色阴沉可怕。” 第343章 越来越稚化的太子殿下   闻言,沈羲和不解。   便是穆努哈当真逃出了城,也不至于萧华雍如此生气才是。   珍珠仔细想了想才道:“郡主,殿下恐是呷醋。”   “呷醋?”沈羲和更困惑,他呷哪门子的醋?   “郡主……为旁的男子作画?”珍珠说得也有点一言难尽,她觉着太子殿下呷醋呷得莫名其妙,但直觉就是这个理由。   沈羲和极少露出这样错愕的神色,看了看珍珠和红玉,二人都觉着这个理由充分,她都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来消化这个消息。   她那是给旁的男子作画么?   这都要呷醋,日后不得酸死他!   她都不知画过多少人,当年与阿兄一道,画的男子她自己都数不清。   “殿下只是……过于在意郡主……”红玉干巴巴替太子殿下说句话。   “呵。”沈羲和冷笑一声,就转身去了花园。   宫里的花园逢春翠色一片,偶尔有几种早春的花点缀,别又一番生机,看着看着她也就平复了心绪,心情才刚好了些许,就碰到了不想见的人。   安陵公主自从上次被沈羲和掌掴之后,就一直恨沈羲和,但她领教到了沈羲和的厉害,也不敢与沈羲和作对,奔向掉头就走,可想到自己是公主,沈羲和不过一个外姓郡主,凭什么自己要让她!   她气呼呼朝着沈羲和这边走来,道路极宽,沈羲和见到她也按礼微微屈膝行了万福礼。   之后站起身自己看自己的美景,压根当她不存在。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安陵公主不甘心又折回来,她盯着沈羲和靠近,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得见之言道:“阳陵是被你所害!”   沈羲和缓缓掀开眼睑,淡淡看着她:“安陵公主,一巴掌不够,我可以再赏你一巴掌。”   “你——你放肆!”安陵公主气得面红耳赤。   “安陵公主,你若再胡言乱语一句,我现在带你去寻陛下,让陛下判个是非曲直,到底阳陵公主是否为我所害。”沈羲和从容淡然。   安陵公主想到上次沈羲和拉着沈璎婼跑到陛下面前恶人先告状,她现在没有证据,沈羲和当真去了,陛下也不信,届时只会惹得陛下更厌烦自己。   “阳陵死前就说过不止一次,若哪一日她被害死,定是你所为,你知晓她蹿使长陵对付你!”安陵公主不愿放弃,“沈羲和,你等着,我总会寻到证据……”   “啪——”不等安陵公主说完,沈羲和抬掌就是一巴掌掌掴到安陵公主脸上。   长这么大,安陵公主只挨过两巴掌,两巴掌都是沈羲和所赐,她怨怒到了极致:“我和你拼了——”   安陵公主被珍珠一绊,摔倒在地,安陵公主只带了两个宫女都被红玉制住,她们还没有张口高喊,就被红玉手刀劈晕。   沈羲和原就是挑选了幽静偏僻之处,没有想到还能遇上安陵公主。   安陵公主也被捂住嘴,她吓得面无人色,沈羲和缓缓蹲到在她的面前:“你想闹大,今日是我先打了你,你就有理由扳回一城。”   面对怒目而视的安陵公主,沈羲和轻声笑道:“你可知你闹大了,也讨不到公道?”   安陵公主明显不信,沈羲和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松开了她。   明明有机会高喊,不知道为何安陵公主就是发不出声。   沈羲和好整以暇睨了她片刻才道:“你只要嚷嚷一嘴,阳陵公主是被我所害,就能让突厥使节抓着不放,你可是公主,你怎会空口白牙说瞎话呢?你所言必然为真。   突厥使团会认定,就会逼迫陛下,觉着陛下是包庇我,借此故意折损他们的王子。   届时便不是陛下问突厥讨要说法,而是突厥要陛下给个交代。你觉着陛下要如何做?”   安陵彻底冷静下来,面色露出后怕之色。   “是去追查我是否真凶,苦主变成帮凶?还要面临着赔偿突厥一个王子的结果。还是将你视作得了失心疯,因为暗恨我而口不择言呢?”   安陵公主一哆嗦,终于收敛起了不甘与盛气凌人。   沈羲和的手却在这个时候抚上了安陵公主的脸,让安陵公主害怕得仿佛一条毒蛇爬在脸上,不足往后仰。   欣赏着安陵公主的畏惧,沈羲和绽开一抹阴凉的浅笑:“公主殿下,人若蠢,就要学会藏拙;蠢而不自知者,大多命不长。比如……长陵公主。”   把安陵公主吓得面无人色,沈羲和才松开她,站起身带着珍珠和红玉离开。   “郡主,安陵公主……”   沈羲和抬手打断珍珠的话:“我故意恐吓她,就是想看一看利用阳陵公主之人,会不会再出手利用她……”   顿了顿,沈羲和自己觉得可能性不大:“她不如阳陵公主聪明。”   这样的人,那个人大概是看不上。   看不上也无妨,宫里死得人太多了,还是歇一歇吧,陛下四个女儿,两个因为与她有冲突而惨死,阳陵公主因为有穆努哈才会丝毫没有猜疑她。   若是她刚和安陵公主有了冲突,安陵公主又死了,她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   想到这里,沈羲和的眼角眯了眯:“或许,可以换个法子利用安陵公主。”   这样一想,沈羲和就提裙转道去了东宫。   她来时,虚清大师才刚走,萧华雍被黑布覆盖着双眼,明知道沈羲和来了,他也绷着脸坐在沈羲和旁边,没有了往日的殷勤和欢喜,把生闷气摆在脸上,等着被哄的模样。   沈羲和长这么大就没有哄过人,她怎会去哄萧华雍?   “殿下的臭脸,是因觉着我画了旁的男子?”她直接开口道,“若是如此,我不妨告知殿下,我六岁学画,十二岁就能描人,所画男子,自己都记不清。”   萧华雍猛然转头,面向沈羲和,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沈羲和看不到他的眼神,也能想到黑布下定是一双气怒不已的双眼。   真是越来越稚化……   得知不解风情的沈羲和根本不会哄自己,萧华雍只得自己寻台阶:“呦呦画了那么多男子,竟然没有我!” 第344章 她要贼喊捉贼   沈羲和幽幽地看了他半晌,才道:“我改日为殿下作一幅画如何?”   如此轻易达到目的,让聪睿的萧华雍都呆了呆,他有些不确信是否自己产生了幻觉:“呦呦,你是说……你要为我作画?”   “因为有所求。”沈羲和直截了当告诉萧华雍,这不是哄他,而是一场交易。   还没有飘浮上去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地,萧华雍的笑容僵了僵,转瞬又恢复如初,这才符合沈羲和的性子,他有些哭笑不得:“呦呦有何吩咐?只管道来,我为呦呦分忧,不图好处。”   “不图好处?”沈羲和轻轻一笑,“难道殿下所作所为不是对昭宁有所图谋?”   萧华雍闻言轻声笑了:“嗯,呦呦所言甚是有理,我图呦呦人与心,也是图谋。”   这下他可不敢说不图好处,只得接受沈羲和给他作画:“不知何事要呦呦寻我帮扶?”   以沈羲和的能力,能够寻上他,萧华雍其实还是有点好奇。   “我想到一个好的法子,或许能够将阳陵背后之人引出来。”沈羲和将自己的法子道来,“方才我在花园里遇上了安陵公主,言语上有些冲突这个人既然能够用阳陵公主,对我定然怀恨在心,不达目的未必会罢休,也许他见着我与安陵公主不睦,也会转而利用安陵公主。”   “安陵?”萧华雍第一反应与沈羲和一样,“安陵不聪明。”   阳陵是有些小聪明,放在寻常人之中也觉得能够活得如鱼得水,和沈羲和相比自然就云泥之别,但这世间能够与沈羲和比手腕和才智之人凤毛麟角。   “我最初也是这般作想。”沈羲和莞尔,“但我又想到,长陵公主死前与我有冲突,阳陵公主去世前也与我有龃龉,先前我与安陵公主也因些许事情不睦。   我再寻个机会,与安陵公主闹一场,闹得人尽皆知。殿下你觉着这个人会不会杀了安陵公主来嫁祸我?”   萧华雍目光微凝,他沉着地想了想,这种可能性极大。   安陵公主可不像阳陵好把控,自以为自己有点聪明,沈羲和不敢对自己下杀手,所以死咬着不肯揭露凶徒。安陵公主一旦落到沈羲和手上,必然会把幕后主使咬出来。   故而,这个人不会放心用安陵公主对付沈羲和,但有着前面阳陵公主与长陵公主死前都与沈羲和不和的先例,若是沈羲和再堂而皇之与安陵公主闹上一场。   他再将安陵公主给杀了,能够留下沈羲和难以辩驳的证据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沈羲和也会被非议,连杀三个公主,陛下要处置她是合情合理。   便因着证据不足,不能杀了沈羲和,也要为了安抚人心,将沈羲和领府兵之权收回。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斩断了沈羲和的羽翼,莫远等人不能再正大光明护着沈羲和,就不得不撤回西北,再对沈羲和下手,就容易了许多,包括郡主府都不再安全。   “好一招引蛇出洞。”萧华雍赞赏道。   这个世间,只有沈羲和能够给他这样的惊艳感,让他越了解她越难以自拔。   “不,这不是引蛇出洞,这是贼喊捉贼。”沈羲和唇角笑容加深,“晚些时候,昭宁便去寻陛下,将今儿之事告知陛下,让陛下知晓背后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为了陷害昭宁,杀了长陵公主和阳陵公主。”   彻底将她与萧华雍的嫌疑洗干净。   萧华雍一阵错愕,旋即忍不住从胸腔迸发出一阵愉悦而又疏朗的笑声:“为得罪呦呦之人,念一句阿弥陀佛。”   天圆唇角抽了抽,这不是他的口头禅么?   不过郡主的手段,真是令人头皮发麻,幸得没有与殿下为敌,否则他觉着他这个第一心腹,小命很可能断送在郡主手上。   “安陵公主在宫中,这人定要在宫中动手,届时盼殿下出手相助。”沈羲和道。   萧华雍眼底笑意浓郁:“能助呦呦,是我之幸。其实,呦呦已经寻了陛下,不用我也行。”   “这人能够利用公主,身份绝对不低,极有可能与陛下情分非同寻常。”沈羲和婉转道。   她怕祐宁帝到时候为了皇室颜面,或者旁的考量,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重要的是,长陵与阳陵一个死于萧华雍之手,一个死于她之手,想要栽赃陷害,让对方背了这个罪,就得萧华雍出手。   “呦呦如此信我,我自不能让呦呦失望。”他比沈羲和更想知道背后是谁在暗害沈羲和。   与萧华雍商定之后,萧华雍提出一个要求,让沈羲和照着他人画,不能单独作画,沈羲和答应下来,才离开了东宫。   出了东宫,她直奔明政殿求见祐宁帝,祐宁帝对沈羲和来求见有些头疼。   他算是看出来了,沈羲和出了每次进宫例行请安,轻易不会来寻他,一旦来寻他必然不是小事。   人却不能无缘无故不见,让刘三指将人引进来,一番后见礼后,祐宁帝道:“昭宁来寻朕,可是受了委屈?要朕给你做主?”   头几次可不就是要他做主,帝王故意如此一问。   “今儿来是昭宁觉得有一事极为蹊跷,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沈羲和郑重道。   祐宁帝有些诧异,他看了看刘三指,刘三指会意挥了挥手,就将大殿内的宫娥内侍都遣退,只剩下沈羲和、祐宁帝与刘三指三人。   沈羲和并没有要求刘三指也退下,刘三指忠于陛下,此事与陛下无关,自然也与刘三指无关,刘三指也是任何人都买通不了之人。   “陛下,今日昭宁在花园偶遇安陵公主,安陵公主或许是为着之前的事儿,对昭宁心有怨怼,又忆起阳陵公主先前对昭宁的污蔑,故而问阳陵公主是否昭宁所害。”沈羲和将事情三言两语道出,“还说定要寻出昭宁暗害阳陵公主的证据。”   祐宁帝听了目光隐晦:“昭宁便是来对朕说这些?”   仅仅只是告状安陵,需要让他屏退左右? 第345章 一起来捉幕后之人   “昭宁此来,是受安陵公主启发。”沈羲和肃容道,“从卞大家开始便有宫中之人暗害昭宁,长陵公主死的极其蹊跷,阳陵公主亦是如此。昭宁怀疑两位公主之死,也与之人脱不了关系,心中惶惶不安,这才来寻陛下道出。昭宁担忧,他又见着昭宁与安陵公主起了冲突,再次利用安陵公主。   陛下已经折损两位公主,若都是因昭宁之故,昭宁实在良心不安。”   祐宁帝听得眼神冷了下来,他竟然觉着沈羲和说得合情合理,长陵之死迷雾重重,阳陵之死固然合情合理,可他总觉着这背后有一个操纵之手。   只不过他怀疑的对象,是沈羲和,就在沈羲和来前,祐宁帝还在和刘三指商议此事,无论是阳陵还是长陵死前都与沈羲和闹了不愉快,若这事真与沈羲和没有半点关系,他不信。   却没有想到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有人再利用公主对付她,因为事情败露,故而灭了口。   这让他不由想到了梁昭容,梁昭容私底下喜欢赏舞,时常招揽卞先怡去助兴,偶尔还论舞论上一整日,代王妃数年无所出,梁昭容想要给代王府开枝散叶,也考虑过卞先怡。   若卞先怡当日当真暗害了沈羲和,会不会是受梁昭容指使,而梁昭容也与长陵一样,是因为事情败露,故而被灭了口?   残害两位公主一个嫔妃,他宫里竟然有这等胆大包天之人?   “昭宁,你是想要朕派人盯着安陵,将你口中的幕后主使揪出来?”祐宁帝问。   沈羲和略微犹豫了片刻:“陛下,昭宁是想陛下保护安陵公主。”   “保护安陵?”祐宁帝审视着沈羲和。   “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遇难之前,皆与昭宁闹了不愉,此次阳陵公主若非牵扯了一个突厥王子,只怕已经不少人要猜疑昭宁。”沈羲和语气很轻,掩饰不住的无奈,“安陵公主才与昭宁闹了不愉快,接着也遭了毒手,昭宁必然是百口莫辩。”   是,如果安陵公主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沈羲和是洗不清了,哪怕没有证据。若是她不能自证清白,祐宁帝也要对她制裁一二,这就是沈羲和不动安陵公主的缘由。   而且旁人或许会被穆努哈误导,祐宁帝绝对不会轻易就信了,他对萧华雍所言,不过是查出来的事情经过,并非他心中也如此认定,今日一来,沈羲和就发现陛下对她隐有猜疑。   如今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借安陵公主将背后的人引出来,让陛下和安陵公主都清楚知晓,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的死都与她无关,才能杜绝安陵公主犯蠢牵扯进来,让她不得不动手。   至于这个人就一定会动手么?   沈羲和自信,他一定会!   因为他想要自己的性命,之所以到如今还不成事,每每只能借助他人之手,皆是因为她身边护卫都是西北精锐的战士,他们灵敏身手了得,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若是将这些人给撤去,他就再不用借助旁人之手,还要想着善后,他可以自己来。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只要他对自己的杀心未消,就必然必然会动手!   “你忧心安陵,朕知晓了,朕心中有数。”祐宁帝颔首,“朕会命绣衣使暗中保护安陵。”   沈羲和闻言面色一松,对祐宁帝行礼:“昭宁拜谢陛下。”   正事说完,沈羲和就不留在明政殿耽误祐宁帝的时间,祐宁帝也忙得很,允她告退。   等她走了,才转身问刘三指:“你说这事儿有趣与否?”   他怀疑的人竟然光明正大来寻他将自己是最可疑的人摊在明面上,并且还直言这是有人暗中谋害,还担心安陵的安危。   “陛下,郡主总不能自导自演,寻个幕后凶手来自投罗网,借此洗清嫌疑。”刘三指道。   如果沈羲和能够猜到陛下会猜疑她,那么沈羲和的心机深沉之可怕难以估量。如此就不会为了打消陛下猜疑,走这一步险棋,否则她就小瞧了陛下。   如果沈羲和猜不到陛下猜疑她,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刘三指此时是信沈羲和所言,这背后真有这么一个人。   “朕也信。”祐宁帝道,“朕信有这么一个人,但长陵与阳陵之死,是否这个人所为,暂且不能定论。”   且看这个人被引出来之后,又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陛下……”刘三指忽而道,“郡主很是聪慧。”   沈羲和能够来寻祐宁帝,也就是相信背后对她暗下杀手的不是陛下。要知晓,陛下也是极有可能要她性命之人。   “朕还没有泯灭人性,为了杀个人搭上两个女儿的地步。”   他身为帝王,便是再忌惮沈岳山,想要杀了沈羲和,也有的是法子,让沈岳山敢怒不敢言,怎么会用自己的女儿去对付沈羲和?   沈羲和不怀疑到他身上只能说她不蠢。   “郡主,此法可行么?”珍珠陪着沈羲和回永安殿,有些担忧,这件事毕竟把陛下扯进来。   祐宁帝不是好掌控之人,他抓到人会有多少变数,就不好定论。   “你以为我为何要寻太子相助?”不就是担忧祐宁帝变数太大?   她迎着夕阳之光,缓步走在宽阔的廊道上,略有些凉意的春风吹动着她的发丝与裙裾:“这是一场,君王和储君的博弈,我也想看看太子能够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到何等程度。”   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之死,祐宁帝最怀疑的就是她,以及一心想要娶她的萧华雍,事实也是如此。   这件事情运作好了,陛下对他们的怀疑就会打消,日后也不会紧盯着他们二人,还能将她一直看不见的敌人给揪出来。   为了答谢萧华雍,沈羲和次日早早就去,她不喜欢欠着人,可等她提出要作画之际,萧华雍愣是推脱,一连三日,直到阳翟传来了见到潜逃的穆努哈消息,沈羲和便道:“殿下,我明日便要出宫。” 第346章 殿下自己造糖   她到宫里来,是萧华雍不放心,担忧穆努哈会报复她。她不愿逞强,省得让萧华雍担忧暴露自己,故而才顺着萧华雍的意思入宫,现下确认穆努哈已经逃出皇城,她就没有再留在宫里的必要,一连五六日也足够长了。   “呦呦今日变为我作画吧。”萧华雍终于松口了。   他选了颗杏花树,坐在树下拿出长笛吹奏,沈羲和听着悠扬的笛声,作画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下笔也如有神。   他的笛声没有断过,沈羲和的笔也未曾停过,不知不觉一个时辰悄然划过,收了笔的沈羲和才惊觉竟然如此快就要到了用夕食的时候。   “殿下,看看可满意?”沈羲和唤来萧华雍。   萧华雍手握着玉笛负在身后,第一眼看的不是画上的自己,而是自己旁边的留白,和他设想的一般无二,满意颔首:“呦呦将我画得甚是俊美。”   沈羲和笑了笑不应声,这人就是想自己顺着他的话去夸赞他本就生的俊美。   被自己几次引话,沈羲和学会了含笑应答,萧华雍不在意,他法子多着呢,此法行不通了,下回改个法子。   沈羲和确实第二日就离了宫,原因是萧华雍已经好了,这个好了是指他能看得见,但看不见色彩,只不过知晓的人只有祐宁帝和虚清,祐宁帝将之隐瞒下来,因为他现在不想废太子。   他想对付蜀南西北还是对付吐蕃突厥都好,他都需要自己所有臣子和儿子都齐心协力,一个劲想着如何给自己多攒一些功绩,而非谋算着如何独揽功劳,或者陷害旁人,力争储位。   沈羲和刚出宫,萧华雍就开始再一次处理皇太子应当处理的政务,好在所有人都知他体弱,压根没有指望他,哪怕是他几日不在,也无任何事情积压。   使节团,祐宁帝也放了行,阳陵公主之事以全国缉拿穆努哈的结果暂时告一段落。   “陛下对突厥倒是宽容。”步疏林听了,在沈羲和这里一边啃着梨一边啧啧道。   沈羲和看她不讲究的模样,有些嫌弃:“陛下只是不想对突厥用兵。”   原本这件事情,她都安排好了,只要穆努哈被审问,她就能再做最后一步,逼得陛下和突厥不得不对战,沈岳山和沈云安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正好杀突厥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能够拿下突厥,沈岳山和沈云安就能少些后顾之忧,专心提防陛下。   可惜有人在中间作梗,让事情没有顺利进行,兼之陛下本就不想此时灭了突厥,若是这事儿换做吐蕃王子,陛下只怕乐意至极。   “还是要多谢呦呦。”步疏林一手掐着一个啃了半边的梨,对沈羲和不伦不类抱拳,“若非有此事,陛下定会和吐蕃撕破脸。”   陛下是做好了准备,和吐蕃撕破脸,然后兴兵攻打吐蕃,只不过因为才和突厥闹不愉快,此时和吐蕃用兵,突厥定然会觉着祐宁帝是要一统天下,阳陵公主之事说不准就是日后对他们发兵的理由,定然要在朝廷攻打吐蕃的时候竭力作乱。   故而,陛下不得不暂时放弃攻打吐蕃的念头。不过吐蕃求和亲之事,祐宁帝也推脱了,理由也是阳陵公主之死尚未查明,在人人都无辜,人人都有嫌疑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将公主送去和亲,吐蕃倒是据理力争,最终在祐宁帝的强势下无疾而终。   朝廷的人已经很多明白了祐宁帝的态度,陛下怕是要彻底断了和亲之路,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阿爹来信,说蜀南王送了一批龙骨到西北,我也感谢你竭力相助。”沈羲和道。   “你要这么多龙骨做什么?”龙骨这东西因着是很长的年岁才能形成,时间短了不是龙骨,时间长了一碰就化成灰,寻找起来也颇为费劲儿。   “制一种止血有立竿见影之效的金疮药。”沈羲和也没有藏私。   步疏林险些从美人靠上摔下来,她一把扣住栏杆,稳住身体,有些激动道:“如此神奇?”   “如此神奇。”沈羲和含笑点头。   步疏林搓搓手,堆起笑脸:“呦呦,你看我们……我们如此亲近,这等好物……”   对上步疏林暗示意味极强的眼神,沈羲和道:“我们如此亲近,也没有见你凭白赠我精甲。”   “不是我吝惜,精甲需要一种铁,这种铁只有蜀南才有,但极少。”她也很想慷慨啊。   “龙骨之稀有,难道不比这种铁?”沈羲和反驳。   步疏林:……   “要不,让王爷和我阿爹自个儿去商议?”她举得她没办法在沈羲和这里讨到好。   “行啊,你可以将金疮药之事告知我阿爹。”沈羲和正有此意。   西北不仅缺精甲,也缺兵刃,还缺棉花,这些蜀南不缺,她早就想要和蜀南换了。   当然萧华雍背后有华富海,其实她也可以和萧华雍做交易,可萧华雍明摆着要让她的架势,沈羲和不欲去占萧华雍便宜,金疮药这等好东西,也确实要分享一些给蜀南。   两方有来有往,才能拧成一股,劲儿往一处使。   沈羲和绝对想不到,她想到的萧华雍,此刻就在东宫,将她相赠的画勾勒完最后一笔。   这幅画就再也不是沈羲和所画的萧华雍独坐杏花树下吹笛的模样,画中的萧华雍一腿伸直,一腿弯曲,此刻伸直的大腿上趴着一个面朝外闭目含笑好似陶醉于笛声,又好似香甜入梦的少女。   这个少女模样清丽绝俗,见过沈羲和的人,都能认出画中之人是他。   “她画了我,我画了她,我们二人合力画了彼此,这是多么令人称羡之事?”萧华雍将画挂起来,仔细欣赏,眼底流转的笑意给他眼角的痣增添了万种风情。   天圆在一旁想:若这不是背着郡主所为,倒真是羡煞神仙眷侣,可偏是殿下你偷偷摸摸……   萧华雍不理会天圆所想,兴致勃勃将画拿到他准备的婚房,寻个绝佳之地挂上。 第347章 帝王的试探   萧华雍正在赏画之际,说是明政殿来人,陛下请萧华雍去明政殿。   等到萧华雍到了明政殿发现祐宁帝并不在,内侍说陛下正在与大臣来的路上。   萧华雍坐了片刻,才坐下连茶水都没有用,就有一只狗冲了进来,这只狗体型庞大,似乎被追赶,直冲萧华雍而来,萧华雍要闪躲开是轻而易举,但他若是躲开,就暴露他会武。   天圆等人都守在外面,大殿内的内侍见此飞扑上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萧华雍如同常人一般反应迟钝,幸好狗从萧华雍身侧飞纵过去,掀翻了茶碗,茶渍落了萧华雍一身。   这时候天圆带着人冲进来奔向萧华雍,刘三指也带着三岁的萧长鸿走了进来,萧长鸿走向狗狗,揪着它的耳朵耷拉着小脑袋站到萧华雍面前:“皇兄……”   这只狗是萧长鸿所养,他是祐宁帝十年内无子之后才降生,是祐宁帝的老来子,祐宁帝素来对他多有偏宠,时常会召见,与他一道共用朝夕食。   “无碍。”萧华雍对着萧长鸿温和笑着。   “殿下,陛下和大臣们就要来了,不若您跟着奴婢入内换身衣裳,前些日子正好陛下让尚服局为殿下做了两身,陛下正琢磨着寻个时候给殿下送去。”刘三指道。   萧华雍颔首应下,让天圆他们去外面候着,内殿是陛下歇息之处,寻常人不能随意进入。   刘三指取出一套圆领袍,亲自服侍萧华雍穿上,萧华雍全程展开双臂,他此刻看什么都还是黑白灰三色,偶尔能够看到一些色彩,却只是转瞬间。   刘三指替萧华雍整理好衣摆,就听到外间祐宁帝带着大臣而来的声音。   当萧华雍走出来,几位大臣见到萧华雍身上赤黄色的衣袍,面色大变。   “殿下,殿下您怎可如此目无君上!”立刻有礼部尚书指责。   萧华雍皱眉,他们的反应让他知晓自己这身衣袍怕是有问题,图案上肯定没有任何问题,那只能是自己看不见的颜色,他猜想这定然是赤黄色,唯有帝王可穿着的赤黄色。   在狗冲着他而来的时候,萧华雍原以为这是试探他的身手,他忍住了,后来狗掀翻了茶碗,萧长鸿又出现,他并没有疑心病过重,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人设计,或许就是萧长鸿没有拴住自己所养的狗。   后来刘三指请他在殿内换衣,他就知道有问题,只是陛下要试探的地方极多,他一时也拿不定陛下到底要试探什么,只能将计就计。却原来陛下不信他是否真不辨五色。   但凡他是装的,都不敢面不改色将赤黄色穿在身上,还堂而皇之走出来让大臣见到。   若祐宁帝不站在他这一方,仅凭这件衣裳,就能判他有谋逆之心。   萧华雍却知晓祐宁帝是一定会保他,只不过日后他们若是反目,这也可以列出来成为一条罪状罢了。   “孤何处目无君上?”萧华雍不解地问。   “殿下你僭越,身着赤黄之衣,这是天子之服。”谴责萧华雍的礼部尚书道。   萧华雍掀袍跪在祐宁帝的面前:“陛下恕罪,是儿有违礼制。”   祐宁帝弯身亲自将萧华雍搀扶起来:“这是朕特意着尚服局为太子裁剪而出。”   众人面色微变,礼部尚书又道:“陛下,天地礼法,不可逾越,乱了章法,恐酿大祸。”   “七郎是储君,储君亦是君,何不能着赤黄?”祐宁帝道,“真说能便能!”   这件事情便这样揭过去,面对强势的帝王,大臣们也不敢多劝谏。这说小了也不过是帝王的一丝恩宠罢了,做皇帝要偏爱自己的太子,老子偏疼儿子,他们这些下属有什么资格置喙。   只是一件衣袍显然不能让祐宁帝彻底定论萧华雍是真的不辨五色,接下来祐宁帝带着几位大臣进行了沙盘推演,复原了当年与突厥一战,两方分别擦着红色和蓝色的小旗子放在沙盘之上。   他们在讨论,在萧华雍眼里旗子是没有区别,都是黑色,祐宁帝一直不着痕迹打量萧华雍的反应。   几位大臣讨论激烈之时,各抒己见,碰掉了几面小旗子,恰好落在萧华雍的面前。   萧华雍将之拾起,祐宁帝忽而道:“七郎,你将两面红旗给朕。”   萧华雍手里几面旗子,他根本分不清哪两面是红旗,他一道递给了祐宁帝。   祐宁帝拿了两面红色,将之插回原位。   至此,祐宁帝是确定了萧华雍真的不辨五色。等到大臣们都离去之后,萧华雍忽然跪下:“陛下,儿已双目不辨色,身有残疾,不堪为储君,恳请陛下废黜儿。”   “七郎,是在怨怪阿爹试探你?”祐宁帝亲自去将萧华雍搀扶起来。   “儿不敢……”萧华雍咳了片刻才道,“儿蒙阿娘福泽,腆为储君,却幼时体弱,不能长寿。难为陛下分忧……目下又目不辨色,更不配为储君。”   “朕知晓,你心中委屈,当年若非你,此刻命不久矣便是朕。”祐宁帝动容道,“击鞠一事,王政口口声声言道乃是你做局污蔑,朕定要让他心服口服,才有今日之举。   你目不辨色,唯有朕与你知晓,虚清大师不会将之告知旁人,并不妨碍你认人批阅奏疏。   自你加冠之后,竭力相助于朕,三省六部对你称道不已,你是朕心中最合格的储君。”   “儿惭愧……咳咳咳……不敢担陛下如此称赞……”萧华雍低头道,“儿……没几年光阴,想早些成婚,余下的时日多伴在发妻身侧……还望陛下成全。”   他说得情真意切,祐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七郎,你无过,朕岂能废黜你?更何况废太子关乎国本,不可能随意,莫要与阿爹置气,东宫永远属于你,也只能属于你。”   萧华雍恳求废黜太子被祐宁帝驳回,他才离开明政殿,恭候多时的王政就被召见进去。   “王家二郎是自尽还是被害?”祐宁帝见了王政便问。 第348章 最毒妇人心   这几日王政已经寻了好几个仵作,都证实王二郎绝对是在没有任何外力束缚或者促使的情况下,自己撞墙自尽,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以及大理寺牢房墙壁上鲜血飞溅的图案。   王政跪在大殿低头不语。   “朕听闻你同意剖体,可有查验到王二郎被人下毒?”祐宁帝又问。   王政只得叩首回答:“未曾。”   “即便是说,王二郎的确是自己自尽?”祐宁帝道。   王政再次沉默,调查出来的结果如此,然而他始终不信自己的嫡长孙会自尽。   王政的态度让祐宁帝怒极反笑:“你是觉着他受不了用刑而自尽,还是为了保住你自尽?”   “陛下……”王政面容悲戚,他张了张嘴想说他没有要害太子,可上次祐宁帝给他看的关于上元节之事,他根本解释不清楚,他有害太子的前科,哪怕他本意只是想逼迫太子露出马脚,并不敢生出弑杀储君之心。   然则,此刻解释这些都过于苍白。   “王政,朕将你从嫡次子扶到家族,越过你的嫡兄。”祐宁帝面无表情看着王政,“将你从一个九品小吏扶持到今日三相之一,朕自问对得起你。”   王政眼眶泛红,又一叩首:“陛下知遇之恩,罪臣铭感肺腑,唯有赤胆之心方能回报一二。这些年,罪臣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违逆陛下之心。唯独上元节,罪臣一时心切,对太子大不敬,请陛下责罚。”   他只认上元节之事,其余并非他所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够掉入如此大的陷阱,而给他挖陷阱之人,不过刚刚弱冠之龄。   皇太子,人人都忽视之人,才是最可怕之人。   他狠到为了对付自己,不惜冒险用剧毒毁了一双眼睛。   直到此刻,无论是王政还是祐宁帝都没有想过萧华雍的眼睛是之前就受过伤。   只因萧华雍回京之时还无损,回京之后在他们的认知里,双目未曾受过损伤。   “蓟州缺个郡守,你去吧。”祐宁帝许久之后有些疲倦道。   王政绝望地闭了闭眼才叩首谢恩:“陛下,太子绝非池中之物,陛下……”   “太子是朕的嫡子,朕培养五郎和八郎,是因他寿数不长。”祐宁帝打断王政,“若他能长寿,又堪担大任,朕何须去栽培旁人?”   “太子与陛下并非一条心……”王政又急急辩道。   祐宁帝闻言露出一抹难以读懂之笑:“朕也做过皇子,你倒是说说朕的哪个儿子与朕一条心?”   王政哑然。   举凡想做皇帝的皇子,都不可能与皇帝一条心,这一点祐宁帝从不自欺欺人。   “太子迎娶沈氏,陛下……”   祐宁帝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早日启程。”   王家二郎在狱中自尽,王政被贬至蓟州任郡守,贫瘠之地,连降数级,这是给皇太子的交代,兵部尚书升任门下省侍中,兵部尚书由金吾卫大将军裴展接任。   “陛下对裴家多有信任。”沈羲和听闻之后不得不重视裴家。   裴家是八皇子景王萧长彦的母族,裴家曾经是大族,文臣武将都不缺,只不过现在人丁凋零,裴展已经年近五旬,裴展膝下三子皆已战死,唯有一个独孙子裴策,跟在景王身边。   据闻裴策是萧长彦的军师,文能排兵布阵,无能提刀杀敌,在安南颇有威名。   “京中早有传闻,信王与景王,是陛下看好的接替东宫之人。”步疏林道。   一个重文,一个重武,实则两个都是文武全才。   “你对景王知晓多少?”沈羲和问。   步疏林扬眉:“怎么?你也打算寻个人备着?”   要是太子殿下有个万一,还能第二春?   沈羲和有时候极想将步疏林的脑子撬开看一看:“不若我将此话转给太子殿下?”   “不不不……用。”步疏林摇头如拨浪鼓,“我只是说笑说笑……”   讨好地笑了笑,步疏林才认真想了想:“景王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未上战场之前,英勇果敢,少年老成,性子疏朗,交友甚广。”   上了战场之后,她就不知晓了,这一去四五年,又经历过血腥厮杀之人,谁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见沈羲和若有所思,步疏林便道:“你不是有太子么?这应当是他该愁之事儿。”   沈羲和笑了笑,不置可否。   “别想这些,我们去外面看看,过两日就是春闱,现在外面热闹着呢。”步疏林搓着手,满眼期待。   “不去。”正因为热闹,所以沈羲和才排斥,人一多,气息一杂,她就不适,“你是不是忘了,王二郎一案算是结案了,崔少卿也就闲下来了……”   这段时日步疏林每日都欢快得像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盖因大理寺因为王二郎自尽一事被陛下责难,一直在彻查击鞠球一事,才腾不出手来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片刻之后她小声道:“呦呦,你可有法子,将崔石头暂时调离京都,让他去外边醒醒脑?”   步疏林真的快被崔晋百折腾疯了,他真的把她当初说给他那些话逮着机会就如数奉还。   以往自个儿恶心旁人的时候只觉快意,现在被崔晋百恶心,她才知自己曾经多么罪过。   “真是最毒妇人心,你竟然想着让他被贬。”沈羲和轻啧一声。   步疏林呆了。   她听到什么?沈羲和说她毒?   这世上谁都能说她毒,唯独沈羲和没有资格,她就没有见过比沈羲和更毒的人。   公主敢杀,王爷敢暗算,皇帝都敢设计!   可是面对沈羲和似笑非笑的模样,她不敢反驳。   恰好此时红玉走来,憋着笑看了步疏林一眼,对沈羲和道:“郡主,门外有大理寺差役,说是来……”   “抓我去大理寺,协助调查。”步疏林双目呆滞,生无可恋替红玉说完。   红玉和珍珠等人都忍着笑低下头。   就连趴在桌子上的短命都突然抬起一只爪子捂住嘴巴仿佛在偷笑。   “快去,这两日你便不用来寻我,四日后春日宴再见。”沈羲和无情地催促。 第349章 他的眼里只有她   二月中,一年之计在于春,经过寒冬的沉睡,随着万物复苏,京都也热闹起来,让京都恢复生气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上元节,其次非春闱莫属。   二月春闱,三月发榜,四月殿试,这两个月京都汇聚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有学之士,纷纷摩拳擦掌,想要借助这个机会一鸣惊人,更换门庭。   待到春闱落下帷幕,三月的第一天,太后在繁花盛开的芙蓉园举办了春日宴,不仅王孙贵族,簪缨世家,男男女女齐聚一堂。更有才名显得的寒门子弟经过举荐,或是与皇室宗亲相交,替其从宫中得到了名帖,放眼望去可比去年的赏菊宴热闹了不知凡几。   这样的宴会沈羲和原是不用去,她已有婚约在身,自己也不喜欢这等人群密集的场合,只不过今日她要做一件事,故而不得不来。   不过来了这一趟,沈羲和倒是收获满满,她可是看到了太子殿下好几个分身:萧甫行、郭道译、还有那位……秦女郎。   秦孜颉鹤立鸡群,她的身量寻常儿郎都及不上,也因此但凡路过她身侧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两眼,她端坐着处之泰然,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直到她看到了沈羲和,这才带着丫鬟朝着沈羲和走来。   “昭宁郡主。”秦孜颉主动向沈羲和行礼打招呼。   沈羲和也回了个平辈礼:“秦女郎。”   “郡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秦孜颉直接开口。   沈羲和微微抬眉,猜想她是要与自己解释上次之事,便颔首答应,随着她去了一个幽静之处,秦孜颉令自己的丫鬟守着,沈羲和也给珍珠和紫玉使了个眼色。   只有秦孜颉和沈羲和独自入了月亮门,小院子还不如沈羲和的卧房大,一目了然。   “郡主,我与太子殿下并不相熟。”秦孜颉面色坦然,目光清正,“四皇子妃芳辰宴那日,我并不在府中,原是打算着人带来厚礼相贺,是太子殿下去了太傅府,让我阿翁应允。   今日寻郡主说这些话,也是受太子殿下之命。”   秦孜颉知晓后如遭雷劈,她从未想过太子殿下竟然为了亲近昭宁郡主,四皇子妃的芳辰宴假扮自己!怪她素日里独来独往,两耳不闻窗外事,方到今日才知。   不愧是太傅家的女郎,行事与太傅教书育人一般一板一眼。   “难为秦女郎了。”沈羲和轻声笑道。   秦孜颉眉宇间全是隐忍的怒气,估摸着对萧华雍曾经假扮她余怒未消,又因着君臣关系,萧华雍有吩咐,她又不得不从,故而才不得不绷着脸。   不得不说,萧华雍虽然和秦孜颉不相熟,到时把秦孜颉扮的有八分相似。   没曾想沈羲和会如此说,都传沈羲和清高难亲近,秦孜颉已经做好了被沈羲和高高在上冷待的准备,此刻到觉着沈羲和也挺平易近人,传言不可尽信。   不过她不太喜与人往来,点了点头就行了礼离开。   沈羲和转身看着她远去,唇角噙了抹笑。   她跟在秦孜颉后面不远,回到热闹喧嚣之地,便是人来人往,几个少年郎不知为何追逐起来,与刚走上桥的郭道译等人撞了个满怀。   走在后面的郭道译扶了同伴一把,自己却刹不住力向后栽下去,秦孜颉恰好路过,她伸手抓住了郭道译的衣襟,只听到布匹裂开的声音,人没有抓住,衣裳倒被秦孜颉给撕下一块。   郭道译慌乱之间,却抓住秦孜颉的手,两人一起落入水中,扑通一声渐起了巨大的水花。   岸上都惊呼着,也有水性好的内侍立刻从远处跳下去朝着二人游过去,秦孜颉落水之后很快就冒上来,她会凫水,与她相反的郭道译完全是个旱鸭子,在水里扑腾着:“救……救……”   他的头时隐时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秦孜颉的丫鬟已经朝着她伸了手,看着内侍距离他们还有些距离,而桥上并无人跳下来搭救,她想了想就朝着郭道译游过去。   她才刚抓住郭道译,郭道译就缠上来双手挂在她脖子上,秦孜颉力气也不小,就这样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游了一段距离,直到相救的护卫内侍过来,才将人交过去。   她不用任何人相帮,独自游上了岸,丫鬟将准备好的斗篷给她裹上,她一言不发,带着自己的婢女就离开。   郭道译则是宛如小死一回,整个人摊着,面色煞白。   “将郭举子扶到文琅殿换身衣裳。”萧华雍带着几个皇子走过来,吩咐内侍。   萧华雍打头,诸位皇子一字排开,各个俊美非凡,器宇轩昂,看得围过来的女郎们,一个个都含羞带怯。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对萧华雍等人行礼。   萧华雍微微一抬手:“春光正好,且散了吧,莫要耽误赏景。”   淡淡一句话,就无情地将人全部遣退,他自己大步上前走到沈羲和旁边,方才威严瞬间收敛,眉目柔和,眸光温软:“我陪你走走?”   沈羲和看了眼四周全是人,她也不想被这些人缠住,便颔首当先转身走了。   她这样丝毫不将皇太子当做皇太子的模样,让所有人都错愕了。   可萧华雍不但没有丝毫不愉,唇边反而荡漾出一抹喜悦的笑,满目盛着她的身影追着她而去。   这可是他费了好多功夫,才将她养成有自己在的时候随意些,让沈羲和到宫里那段时日不是白费功夫,效果显而易见。   “淑人君子,雅韵至深。”余桑梓的目光忍不住追着萧华雍而去。   站在她旁边的余桑宁道:“阿姐,太子殿下……不是长寿之人。”   最后六个字只有余桑梓能够听得到。   余桑梓黯然地收回目光:“谁的长寿刻在脸上?否则这世间又如何有守寡之人?”   萧华雍这是身有顽疾,众所周知不长命,可那些不知之人,便长寿么?   见余桑梓被迷晕了眼,余桑宁道:“阿姐,你是侯府嫡女,断没有入东宫为妾的道理。” 第350章 我是护你之盾   太子妃已经定下是沈羲和,余桑宁身为侯府嫡女,怎么能够成为东宫之妾?   她的身份足够匹配太子妃,只不过和沈羲和一比,确然要略低一筹,却也不能作妾。本朝妾不可扶正,不止是朝廷重臣,平民百姓,皇室更是表率。   除非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广纳后宫,那么后宫高位也就不一样,但余桑梓不可能等到那一日,她落寞地头道:“我对殿下也并无多深爱慕之情,只是艳羡极了他看昭宁郡主的目光。就好似全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人,天地黯然失色,万物枯荣凋零……若有一日有人这般看着我,折寿我亦愿。”   余桑宁垂眼,她对于这种儿女情长嗤之以鼻,当年她阿娘不就是个傻女人?若非常,怎会有她如此悲惨的上半生?   在她看来余桑梓从小荣华富贵,前呼后拥,从未受过苦楚,才会信这些无用之物。   “走吧。”余桑宁听到一声轻叹从另一边飘来。   抬眼看去,就见烈王殿下萧长赢凝视着沈羲和远去的方向,那句话是信王萧长卿对萧长赢所言,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先一步飘然而去。   信王嫡妻去世,他再娶是续弦,余桑宁想了想自己的身份,还是有点低,但不是不可谋。   前提是……她看向余桑梓,余桑梓不能嫁入皇家,余家不能出两位皇子妃。   这边的暗潮涌动,沈羲和并不知,她和萧华雍到了人少之处,众人也只是远远看着,有眼力劲之人都知晓太子殿下不想被打扰与美人独处的机会。   “赵绣使在陛下身边,萧甫行在景王跟前,我方才又看到昭王殿下颇为赏识郭举子,崔少卿又稳居朝堂,殿下可真是好手段。”沈羲和伸手拨弄着面前一枝探出头压低的桃枝儿。   “我在你身边。”萧华雍俯身靠近她,“他们都是我手中刃,为我披荆斩棘;而我化作盾,护你一世周全。”   沈羲和真是不知如何与这人说话,他总是无时无刻不撩拨自己:“殿下若再如此,我们怕是又要相顾无言。”   “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些。”萧华雍讨好地笑了笑转身,看向贵女团簇之地,“如何?这些女郎,你觉着那些好相处?”   沈羲和听他如此问便道:“殿下要收几人入东宫?”   萧华雍笑容一滞,他转头看向沈羲和,看了好一会儿轻叹口气道:“我答应过你的‘潘杨之好’,绝不会食言。今儿这场春日宴是为我这些兄弟举办,日后你们都是妯娌,随着你在东宫,又贵为太子妃,不容去迁就她们,可我不想有人娶了个不长眼的闹得你心烦。”   沈羲和没有想到他竟然让她给其他皇子配妻室!   “你只管说,余下之事交给我。”萧华雍丝毫不觉着自己无良,压根不管兄弟日后娶个什么样的妻子,是否夫妻合美,是否已有心爱之人,只要他的太子妃开心才好。   他是皇太子,是尊贵的储君,是名师大儒教导出来的东宫,但沈羲和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蛮不讲理的霸道与蛮横,今儿是首次感受到他的强势,强势到深入到兄弟姐妹的姻缘,这是帝王才有的权利。   可他从不说空话,他既然说出口了,自然是能够达成。   “旁人之事,与我何干。”沈羲和对这些贵女也不了解,且她不喜欢被人左右姻缘,也不会胡乱左右旁人。   便是日后当真碰上处不来的就远着,非要往她跟前凑,她有的是法子让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哪怕这个人是皇子妃!   明了她心中所想,萧华雍只得遗憾道:“呦呦总是让我觉着自己无用武之地。”   “岂敢?殿下之能,通天达地,我求着殿下之事多着呢。”沈羲和淡声道。   “西北与蜀南,互有兵刃往来,足可定义为谋反,如此大事,呦呦都避开我。我实不知,还有何时能让呦呦求到我门前。”萧华雍轻叹。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殿下手眼通天,消息来得真快。”   她和步疏林这才商议了多久?只怕蜀南王才刚和阿爹通了两封信,萧华雍便已知晓,“此事我并未做主,由阿爹与蜀南王拿主意,他们若是觉着值得冒险一试,便冒险一试。”   她只是把阿爹的想法透露给步疏林,再由步疏林联络蜀南王。   “我猜的。”萧华雍低声笑道。   他只是知道蜀南王和西北王有了联系,蜀南那边有大量龙骨运送至西北,问了谢韫怀才知龙骨是做金疮药,这样的好东西,西北王如果愿意分享给蜀南,必然是要讨大利。   西北最缺的不就是兵刃和棉花么?他就大胆一猜,不过他不信沈羲和不知道他或许根本没有证据,她完全可以推脱敷衍,可她选择了承认,这让他心里泛起阵阵甜意。   “殿下轻易不下定论,一旦下了定论,便是猜测也有七八分把握,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又何必遮掩糊弄殿下?”沈羲和看他笑得那么情意绵绵,就知他又想多了。   “我不管,呦呦就是把我当做自己人。”萧华雍沾沾自喜道。   “殿下欢喜便是。”沈羲和保持着微笑道。   萧华雍依然笑容不变:“呦呦,不若让我来护送,用商队最为妥当。”   “我说了此事儿我不做主,亦不拿主意,殿下若要参与,不若亲自与我阿爹说。”沈羲和撇清自己。   她现在对萧华雍,既不会全身心的信任,也不会无端去猜疑。萧华雍要如何,随他如何。   至于她的阿爹比她更懂看人,阿爹这把年纪若是都眼拙信错了人,也是无可奈何。   用不用萧华雍,全凭阿爹做主。   “呦呦真好,变着法子让我有机会讨好泰山大人……”   “萧北辰!”沈羲和咬牙低声警告他。   他们尚且未成婚,他就一口一个泰山大人!   “嘘……”萧华雍食指往唇边一竖,“呦呦勿恼,此处人多,若是误以为你我公然打情骂俏,我是不在意……” 第351章 事关她,毫无理智可言   不等他说完,沈羲和提步走开,留下萧华雍握拳抵唇笑着,远远看着,旁人还以为太子殿下又旧疾复发。   春日宴既然是为皇家宗室举办,相看姑娘的人品,既然也少不了展露才艺的环节,太后和几位宫妃都拿出一些珍稀的珠钗来作为彩头,设了斗画、斗舞、斗诗的局。   沈羲和一旁看着,一直注视着安陵公主的一举一动,安陵公主今日格外的安静,甚至时不时在走神,平陵公主寻她搭话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弄得平陵公主也不再打扰她。   从上次她寻陛下说有人可能对安陵公主不利半月过去了,却迟迟未动手,这个人实在是沉得住气,或许是猜到这步棋十分冒险,也或许是觉着时机不对。   沈羲和准备今日添一把火,她来参加春日宴就是冲着安陵公主而来。   缺少一个她对安陵公主下手的合情合理的理由,她就给这个人送上去一个,就不信他不把握时机。   宴会都快到尾声的时候,沈羲和忽然晕了过去,引得所有人看过来,这一看都是大惊失色,盖因沈羲和面色苍白,唇瓣发紫。   萧华雍也吓得面色一变,他都忘了伪装,直冲向沈羲和,关心则乱,他以为沈羲和是真的遭了暗算,珍珠给沈羲和诊了脉:“郡主中了毒,快去唤阿喜前来。”   紫玉立刻去寻阿喜,这个时候太医也赶来,给沈羲和诊了脉,确实像中毒的迹象,不过又有一丝怪异,怪异在何处他还来不及仔细辨别,外面集聚的人在早就得到沈羲和暗示的薛瑾乔可以推搡下,将安陵公主挤倒。   安陵公主的贴身侍女为了保护公主而自己垫了底,身上滚落出一个药瓶。   “公主可有伤着?”薛瑾乔两面奔上前,仿佛没有看到药瓶,踢了一脚,跑到安陵公主身边将之搀扶起来。   安陵公主不知会摔倒都是薛瑾乔所为,对她感激一笑,不过一想到她是西北王世子的未婚妻,就难免想到沈羲和,笑容划了个弧度就落下去。   “公主,此物乃是从这位宫人身上落下。”这时候余桑宁捡起了被薛瑾乔踢远的药瓶,走上前来交给安陵公主。   安陵公主的宫女看着药瓶立刻道:“女郎看错了,这不是奴婢之物。”   这确实不是她的东西,她也没有看到是从自己身上掉落。   太后听了之后,又看了看被萧华雍一把抱起来往殿阁而去的沈羲和:“去把药瓶取来。”   太后身边的女史过来取走药瓶,让太医检验,太医检验出来的结果令他额头冒汗:“太后,此乃毒药,中此毒的症状与郡主有几分相似。”   本来太医还在分辨沈羲和中了什么毒,可有了这东西出现,他立时恍然大悟。   “太后,安陵绝无毒害昭宁之心!”安陵公主听闻立时跪到太后面前。   “有与无,容陛下定论。”太后让长史带着药瓶和安陵公主去见祐宁帝。   祐宁帝此时在宫中,春日宴这种宴会无需他出面,春闱刚刚结束,他对春闱十分上心,这些年他能够分化士族,能够有今日,必然离不开他大力提拔寒门子弟的缘故。   当然这些寒门子弟也立得住,在世家的打压之中愣是逆境生长,折损的不计,能够走到今日的都是手腕了得之人。   对春闱的录取也从先帝在时的三四十人,扩充到现在的一百余人,此举还刺激了寒门子弟的向学之心,他更重视各地的教育,登基以来设立的学馆已经较之先帝在时多了数倍。   就在他召见礼部侍郎询问今年春闱考生的情况之际,安陵公主被太后的长史带来,将此事告知了祐宁帝,祐宁帝看了眼无助又慌乱的女儿,众目睽睽之下给沈羲和投毒,他的四个公主,任意换一个人,祐宁帝都会有两分怀疑。   换成是安陵,他直觉安陵没有这个胆量。   略一思量,祐宁帝便道:“此事空有误会,朕亲自去看一看昭宁。”   说着他路过安陵身旁又道:“你随朕一道去。”   而此事沈羲和歇息的偏殿,没有让太医进来,是随阿喜和珍珠守着,随阿喜几针下去,沈羲和就恢复了面色雪润,守在一旁的萧华雍紧绷的脊梁才放松下来。   “呦呦,你这是为何?”萧华雍一想到方才她的样子,他的心都仿佛不会跳动,那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令他此刻还心有余悸。   “嫁祸安陵公主。”沈羲和睁着眼睛,依然躺着看萧华雍,“那人迟迟不动手,定是觉着突然将安陵公主之死泼到我身上,立不住脚。我今日就让人人都知晓安陵公主对我下过毒。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没有人不会怀疑是我所为。”   毕竟好好的公主,谁敢轻易对付?且安陵公主养在深宫,除了沈羲和这个敌人,也似乎没有与谁有深仇大恨。   经由安陵公主再细思,长陵公主、阳陵公主死前可都是与沈羲和不对付过。   “你当真服了毒?”萧华雍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又握住她的手,没有方才的冰凉。   “我只是让阿喜对我行了针,看似像中毒而已。”安陵公主就值得她上演苦肉计?   这几针有看似中毒之效,还能通行经络,对身子大有裨益。   萧华雍这才彻底放心:“你日后若再如此行事,须得先知会我一声。”   方才险些没有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若非沈羲和要紧,他都要直接对安陵发作。   “我以为我,我与殿下都了解彼此。”沈羲和道,“我们都是不吃亏之人。”   正如萧华雍对付王政,不会真的赔上眼睛,沈羲和又怎么会真的去服毒,哪怕是解得了。   “我是……关心则乱。”萧华雍深深凝望着她。   他不是不知她的聪慧,不是不知如何有人能够轻易暗算得了她?尤其是这样拙劣的设计,更何况她嗅觉敏锐,为人又谨慎,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给她投毒。   都知道,还是会慌乱,是因有关她之事,他毫无理智。 第352章 行窃的太子殿下   “殿下……”   沈羲和正待说些什么,外面传来轻咳声,这意味着有人来了,她立时闭上眼。   萧华雍也会意起身,与随阿喜一道走出去,刚走出内殿就迎面碰上了祐宁帝,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昭宁如何了?”祐宁帝问。   萧华雍看了眼随阿喜,随阿喜连忙躬身道:“回陛下,郡主无碍,毒已解,养上几日便能痊愈。”   祐宁帝点了点头,从刘三指手中接过药瓶:“昭宁中的是此毒?”   随阿喜依然低眉顺眼道:“回禀陛下郡主所中之毒乃马钱子,草民不知药瓶中是何毒。”   祐宁帝将药瓶递给随阿喜,他进来前已经遇上了给沈羲和诊治的太医,太医也说似是马钱子,而药瓶里却是是马钱子之毒。   随阿喜双手恭敬接过,打开药瓶仔细辨别:“瓶子内确然是马钱子。”   “此药是从安陵宫女身上落下?”祐宁帝问。   “儿……并未看到……”萧华雍实话实说,他当时都冲动沈羲和面前,后面围了不少人。   “陛下,是小女所见。”薛瑾乔上前行礼道,“小女见公主跌倒,宫女搀扶,药瓶随身掉落,上面的磕痕便是由此而来,不止小女见到,平遥侯府二娘子也见到。”   余桑宁见了药瓶递给安陵公主的侍女,余桑宁长袖善舞,自从得了余桑梓的青睐,出入都带身边,余桑宁也和京都贵女打成一片,但是她能够结交的身份最高的也就是公侯府邸的女郎,似公主郡主这些有爵位的女郎是无法结识。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没有想到这里面是毒药,还以为是公主身边宫女随身携带的香药或是凉药之类的东西,就主动送上去。   当陛下传召她问话的时候,她只得如此道:“回禀陛下,小女方才只见着药瓶是从安陵公主宫女那边滚来,便误以为是公主身边宫女之物,并未亲眼见着此物从公主宫女身上落下。”   如此既能解释她为何直接将药瓶送过去,又能不得罪安陵公主。   沈羲和原就没有打算要对付安陵公主,他们如何说,陛下如何判都无妨。陛下越维护安陵越好,越能成为她不敢欲杀公主的理据。   果然,问了一圈,祐宁帝便以此物来源存疑,不能妄断是安陵公主为由草草了结了此事,众人都以为强势惯了的沈羲和会闹,当初她对上长陵公主和阳陵公主可是很强势的,上次掌掴安陵公主也是如此。   安陵公主被陛下维护,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为由萧华雍站出来道:“陛下,此事……可否交由儿来调查……郡主中毒属实……不能因证据不足……便置之不理。”   安陵闻言,很是防备地看着萧华雍,她担心自己又被栽赃陷害。   祐宁帝沉吟片刻道;“此事便交由太子彻查。”   安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被祐宁帝给带走,发生了投毒之事,春日宴自然是举行不下去,好在宴会本来就到了尾声,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众人也是满怀期待地离开。   萧华雍亲自将沈羲和送回郡主府,便以照拂为由赖在郡主府。   “殿下要留到何时?”沈羲和看着一到她府中,就自在宛如主人家一般,寻了她的蕉叶胡椅舒舒服服半躺上去的萧华雍,姿态惬意,浑身透着一股子慵懒。   “呦呦中了毒,人人皆知我爱重呦呦,这若是不陪伴到日落黄昏,如何显得我情深?”萧华雍挂着让沈羲和想对他动粗的笑。   “殿下不是揽了差事,要为我查下毒之人?”沈羲和就差直接下逐客令,“殿下再不济也应当做做样子。”   “我自然是要做样子,不过不急于一时。”萧华雍优哉游哉地开口,“呦呦总要让我有顿吃食才是待客之道。”   沈羲和:“你有做客人的自觉?”   “自是……没有。”萧华雍笑容更欠,眼神又暧昧起来,“我想做主人。”   “那就饿着吧。”沈羲和扔下这句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萧华雍不一会儿追过来,沈羲和不理他,他又晃荡了一会儿,就在沈羲和觉着他估摸着又要死缠烂打之际,他竟然突然转了性儿:“哎,呦呦不待见我,我走便是。”   沈羲和狐疑地看着他,他说了要留到失落黄昏,沈羲和可不觉着是说笑,无缘无故突然改了主意,由不得沈羲和不多想。   萧华雍一脸落寞:“我改日再来看呦呦。”   眼见着萧华雍离开,等了片刻也没有回来的动静,沈羲和走到门口问守在门口的珍珠:“真走了?”   珍珠立刻去问前院,确定萧华雍是真出了郡主府的大门:“真走了。”   沈羲和觉得不对劲:“他今儿怎会如此……正常?”   郡主的形容词让珍珠低头忍着笑,合着太子殿下往日在郡主眼里就是不正常。   沈羲和琢磨了片刻,觉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萧华雍肯定又在琢磨着什么幺蛾子。   她等了许久,等到用夕食萧华雍也没有折回来,并且宫里传来消息,萧华雍是真回东宫了。   “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羲和不由产生了自我怀疑。   这种怀疑直到她盥洗完准备睡下之时,瞥了眼她的针线篓子,被彻底粉碎。   她大步走到那边去,翻了翻发现少了块手绢,那一块绣了仙人绦的手绢不见了!   本来就是随手做来和珍珠她们打发时间,绣好之后沈羲和浆洗晾晒熏香后就一直放在这里,她没有打算用,就随意放着,往日每天都能见着,偏今日不见了!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愿意将堂堂皇太子想成小贼。   “红玉,我屋子里的那块绣了仙人绦的帕子你最后是何时见到?”红玉负责沈羲和的屋内,沈羲和直接唤来红玉询问。   “今日郡主出门去芙蓉园之前,婢子还见着。”红玉印象很深,因为每日都见着,“不见了么?无人敢闯郡主屋子,会不是短命弄走了?” 第353章 死也要污蔑   短命:“喵?”   不怪红玉会如此作想,迄今为止也就萧华雍一个人闯了沈羲和郡主府闺房成功过,寻常人哪里躲得开暗卫?   郡主府的人基本都是从西北带来,完全可信,是不可能来偷盗郡主的一块手帕,且那块手帕也没有落款,就算偷走赠与男子,也污蔑不了沈羲和的名声。   萧华雍今日来过沈羲和的屋子,她们都知道,可那是皇太子,风猷昭茂,德兼内外的储君,怎么可能行窃呢!   沈羲和也不信,可事实就是萧华雍今日之所以乖乖离开郡主府,就是在她房间发现了这一条手帕,顺手牵羊,怕被她发现,故而早早溜之大吉!   “行了,你们都退下,早些歇息。”沈羲和挥退她们,自己躺上床榻。   最初躺着真是被气得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郁结,想着想着,又不知为何竟然被气笑了。也不怕日后自己成为帝王,这事儿被旁人知晓了,如何载入史册,都不怕丢人么?   月倚西楼,沈羲和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思绪,这才安稳入眠。   东宫里萧华雍可睡不着,他仔细摩挲着质地细腻的帕子:“天圆,孤今儿发现呦呦一个秘密。”   有点打哈欠的天圆,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太子爷从郡主府回来就处于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两只眼晶亮得堪比金星,令他们都不敢直视。   “定是好事儿。”天圆只得附和。   殿下不要一个疑问多的下属,只需要一个懂得倾听的下属。   “你看。”萧华雍将帕子展现给天圆看,就看了一眼,立刻收起来,生怕天圆多看两眼,能够看出个洞来。   天圆:……   隐隐约约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这个图案……   灵光一闪,天圆瞌睡都没有了:“是仙人绦!”   杏林园天圆陪着萧华雍去的,当时他也易了容,他在那里见到了仙人绦。   “对,是仙人绦。”萧华雍笑容柔情蜜意,“呦呦把它绣在手绢上,你说这是何意?”   何意?   若是按照一般女郎来讲,定然是特别喜爱或者别有深意,事关情郎之物才会绣在手绢上。   郡主不是一般女郎,不能按照一般女郎才揣度,可太子殿下如此含情脉脉,就是想要郡主就是一般女郎。   天圆只得哄着自家主子:“殿下,仙人绦与郡主而言定是非比寻常。”   “仙人绦是孤赠与她之物。”萧华雍满意了,笑得更舒心甜蜜了。   天圆只敢在心里腹诽:或许这帕子绣好之时,郡主并不知您就是华富海。   如此一来,郡主其实压根不知谁是华富海,也不在意谁是,绣这帕子或许就是心血来潮,随手而为?   这话他要是说出口,只怕太子殿下要连夜将他踢出宫,扔给他一身旧衣裳,让他去和地方换。   虽然在宫里殿下日渐不正常,但也仅限是碰上郡主之事才会显得有那么一点昏庸,大多时候还是原来的模样,宫里好吃好喝好住,还不用风吹日晒,他不想去外面和地方换。   “呦呦,定是早就对我有心意,只是恼我骗她,故而不愿对我袒露。”太子殿下得出如此结论。   天圆微微仰头望天,不,往屋顶。他用他还算有点智慧的小脑袋瓜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太子殿下是如何推论出郡主对他早有心意?   于是大着胆子问一句:“殿下,手绢是郡主赠与殿下么?”   若是郡主特意相赠,倒也勉勉强强能够得出此结论。   萧华雍笑容滞了滞:“天圆,时候不早了,你且退下吧。”   天圆如蒙大赦,他真的困了:“殿下也早些歇息。”   行了礼,天圆就开开心心走了,走出大殿,关上房门,一阵夜风吹来,天圆才从可以歇息的喜悦中醒来。   他方才好像问了个问题,就被太子殿下给打发出来,按照太子殿下的性子,若是郡主所赠,殿下必然好一番洋洋得意,喜上眉梢,绝非是避而不谈。   故而,那条帕子……   是他们英明神武,德才兼备,高风亮节的太子殿下……   偷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天圆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露出哭还难看的笑,僵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挺尸一般躺在床榻上。   “太子殿下再也不是怀瑾握瑜的太子殿下了……”   萧华雍可不知道天圆因为他堕落而多么伤神,抱着他偷来的手绢,枕着他最爱的枕头,美美地进入梦乡。   沈羲和第二日已经将手绢的事情忘了,她琢磨着要害她的人会如何对安陵公主出手。   “宫里戒备森严,行事难以全身而退,且若是在宫里,嫁祸于我也显得立不住脚。”沈羲和想了想之后唤来莫远,吩咐道,“你去盯着孟尝。”   孟尝是赶考的举子,刚刚春闱完正等着放榜,也是安陵公主一见倾心之人,两人互有往来,自从要利用安陵公主将人引出来,沈羲和就详查过孟尝。   沈羲和易地而处,将自己想成要杀安陵公主嫁祸自己的人,觉着利用孟尝是最好的法子,不但能够不暴露自己,且轻易就能将安陵公主约到宫外,这与阳陵公主之死何其相似?   如此一来就更加能证明阳陵公主和安陵公主死于一人之手,两人死前共同的仇人可不就是沈羲和?   这一点萧华雍也想到了,他几乎是与沈羲和一道派人隐藏在暗处盯着孟尝。   两日过后,果然安陵公主出宫去见了孟尝,但是这两日孟尝并没有与身份不明之人接触。   守在外面的莫远,算着时间,觉得安陵公主入内已经有了一刻钟,这简陋的住宅按理说,说话便不会清晰传出,他们习武之人也应该听得到有声音才是。   他觉得不对劲,顾不得会不会暴露,就冲了进去,冲进去就看到孟尝勒住安陵公主,两人背对着背,安陵公主发不出声音,脚也蹬不到任何物什。   莫远冲上前抓住孟尝的手一拧,就让孟尝松了力道,一脚将人踢开,将喘不上气的安陵公主松开。   此时倒地的孟尝吐出了鲜血:“公主……是……昭宁郡主……要我害你……” 第354章 有所谓,有所不为   安陵公主喉咙火辣辣的疼,她看着翩翩少年朗面容扭曲,口吐黑血倒在她的面前。到死都要说是沈羲和害她,可孟尝不认识莫远,她是见过莫远的,莫远是沈羲和的护卫首领。   若是沈羲和指使孟尝杀自己,莫远又为何来救自己?为的是让自己感激她?安陵公主虽然不承认,可心里却清楚,沈羲和不需要自己的感激,也不惧怕自己怀疑她。   这时候赵正颢已经开始在屋外搜索,他其实是和莫远一起察觉不对劲,只不过看莫远冲了进去,他立刻环视四周,看一看有没有人潜伏,却发现并没有人。   莫远将安陵公主交给赵正颢,尽管安陵公主看起来没有信了孟尝的话,莫远觉着安陵公主应该更信任陛下派来的赵正颢,他去大理寺寻了崔晋百,来勘查现场。   “还是晚了一步。”沈羲和接到消息,不由叹了口气,原以为这次能够把人给抓住,没有想到对方是按照她的设想动了手,却没有按照她的设想暴露。   谨慎至极,令她都叹服。   “白费了这么大把劲儿。”步疏林有些惋惜。   “也不算白费。”沈羲和倒也乐观,“我行此举,固然是以引蛇出洞为目的,但还有其他缘由,让陛下不再就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之死猜疑于我,坐实了背后人利用公主暗害我。经此一事,安陵公主也会警醒,日后不会再被人利用与我为敌,还有一直没有被他伸手的平陵公主。”   “他怕是不敢将手伸向平陵公主。”步疏林道。   平陵公主有个打理后宫的阿娘,有两个文武双全的哥哥,若说陛下几个公主当中,谁最幸福,绝对是平陵公主,才像真正的公主。   “这事儿,你就打算这么罢休了?”步疏林又问。   沈羲和正在修剪她抽了嫩芽的平仲叶盆景:“孟尝,我的人,太子殿下的人,陛下的人都在查,我觉着他既然选择了孟尝,就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顺着孟尝什么都查不到。”   步疏林听了啧啧称奇:“你到底如何得罪了如此了得的对手?”   说着摸着下巴沉思:“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其实不多,无非是诸位皇子,便是深宫里的娘娘,也未必有这个本事,你觉着会是谁?”   沈羲和也猜想可能是某位皇子:“昭王如何?”   “他为何要对你不利?”步疏林又觉着每位皇子其实都没有嫌疑。   只有烈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对沈羲和有意,萧长赢也不像因爱生恨,手段如此卑劣之人。且对沈羲和下手早在赐婚之前,这说明不太可能是萧长赢。   “他想娶沈家二娘子。”沈羲和筛选了一遍,也觉得只有昭王萧长旻才有这个动机。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理由。”步疏林颔首。   “这次我派人盯着昭王的一举一动,却不似他。”沈羲和一边诱敌,一边着重关注自己的怀疑对象,敌人的确行动了,却和她的猜想并非同一人,不知是她疏漏,昭王隐藏之能高强,还是的确她怀疑错了方向。   “管他是不是,你们终究是对手,不如直接……”步疏林眼露凶光。   沈羲和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一码归一码,我不能毫无证据,就随意杀人。”   “若他真是,你这次不杀了他,下次他再出手,可能就是要你命。”步疏林十分担忧沈羲和的安全,这个人善于隐藏,令人防不胜防。   一旦他能够抓住机会,就必然会对沈羲和下杀手。   “若他不是呢?”沈羲和反问。   步疏林却觉得没什么:“昭王的野心,自以为掩藏得极好,实则路人皆知,早晚他还是会死在你们夫妻手上。”   “不,阿林,为人处世,不可如此。”沈羲和郑重道,“我不确定是他所为,便不能妄动杀念。杀对了固然可喜,杀错了却会放纵自己的恶,有些恶举未曾迈出那一步,便会永远心存敬畏和警醒,一旦迈出去了,再遇上同样的事情就会变得不再顾忌,直至麻木。   我不允许我自己成为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人。”   见步疏林欲言又止,她道:“刚断独裁,终有一日我会面目全非,也许连至亲挚友也不再放在心上,这世间活着的人若是心上没有一丝柔软和善念,必将是为祸苍生之徒。   至于你说的日后我们与他会在皇权路上狭路相逢,届时阴谋阳谋各凭本事。”   一日不确定是否是某个人,沈羲和就一日不会动手,还有一点沈羲和没有告诉步疏林。   现下她不确定是否是昭王,她没有对昭王下手,就会永远保持着一份有人随时会暗中害她的警惕,一旦她真的把昭王当做真凶给杀了,这份警惕也就会消失。   到时候真凶另有其人,她一个寻常小的疏漏,也许才是真正的致命。   “若他是,你今日又放了他,下一次你中了他的计,因此丢了性命……”步疏林不得不提醒沈羲和还有一个可能。   “技不如人,自作自受。”沈羲和道。   “哎。”步疏林长长叹口气,“呦呦,你这般不适合做上位之人。”   “上位之人,便要疑心重?看谁像暗害自己之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其下杀手?”沈羲和轻笑着摇头,“如此固然能够体现威仪,却并不可取。误杀不多时至多成为孤家寡人,再无人敢对你说句真话,杀孽一旦过重,误杀过多便会众叛亲离,最后死于自己的疑心。”   步疏林想了想又觉沈羲和所言也对:“你总是想得极其长远,而且我发现你是在严以律己之上想得长远,对待旁人你倒是极其宽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我最喜的一句话。”沈羲和莞尔,“你错了,我多旁人并不是宽容,而是旁人之事与我何干?妨害不到我,我为何要去点评与苛责?”   她从不对陌路人宽容,这是对他们不放在心上罢了,他们的好与歹,那是他们之事。 第355章 科举舞弊案   “呦呦,我若是早遇上你,或许……”   “或许你活不到现在。”沈羲和截了她的话。   步疏林:……   若非多了顾青栀的一世记忆,沈羲和是不会有这般宽阔的胸襟,步疏林当日去绑来玲珑,目的是引得康王府对她警惕,出手对付她,步疏林自己好置身事外看一看沈羲和的能耐。   再决定要如何解决沈羲和这个知晓她一个致命秘密的人。   沈羲和能够想到这一点,尚未经历大风大浪的她,不会想得太长远,她和步疏林从一见面或许就成了仇敌,步疏林未必是她的对手,她对付起人来,比顾青栀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不会有现在这份老练与干净利落,也许会引起阿爹和蜀南王之间的嫌隙。   “我阿爹传信来了,说是太子殿下要参与蜀南与西北之间的事情。”步疏林向沈羲和求证,“你觉着如何?”   “我阿爹也传信,他对太子殿下能参与其中,并无异议。”   总之从沈羲和与萧华雍赐婚那一刻起,沈家就和东宫绑在一起。他们需得全力相助萧华雍登基称帝,等萧华雍登基,这事儿在萧华雍那里过了明路反而更好,也省得日后萧华雍猜疑蜀南和西北勾结。   步疏林的女儿身萧华雍知晓,便是没有沈羲和这条纽带,步疏林想要活命,也只能暂时信了萧华雍,只不过没有沈羲和,他们步家会防备得更深,以免萧华雍过河拆桥。   有了沈羲和,他们虽然也不能全依赖,但至少心中能多几分期盼。   “对了,呦呦,崔石头说他要搬到步府借住!”步疏林想到一个糟心事儿,祈求地看着沈羲和,“你给我想个法子,我怎么能让他跑我府上借住?”   “喀喀喀……”沈羲和正抿了口茶水入嘴,听了步疏林的话,险些没有将茶水喷出来,好在她的教养让她强行吞下去,于是岔了气儿,珍珠立马上前为她顺气。   咳得嗓子都疼了,喊了一粒珍珠递来的润嗓子的梨膏,舒适了些才抬起头看向一脸担忧又自责的步疏林:“去你府上借住,为何要借住?”   崔氏家族家大业大,怎么可能没有崔晋百这个崔氏年轻一辈最有为之人的住所?   “好似他幼弟进来总是哭闹和不顺,他的继母请了个高人指点,说今年崔石头与她的幼子相冲,要带着儿女回娘家暂避崔晋百。”步疏林打听到缘由,也是气得不行。   什么暂避,分明是威胁,有他们母子,就没有崔晋百。   “崔少卿的父亲和族人如何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由着一个妇人胡闹。   “崔石头的父亲倒是让他们母子回娘家避,族人那边各有支持。”步疏林知晓得很清楚,“但崔石头他自个儿要家和万事兴,说为了让家中和乐,他搬出去住一年……”   听完沈羲和抿嘴笑了,崔晋百可是少年神童,二十出头就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放眼整个朝堂,就没有一个比他更年轻有为的后生。   他的心智手腕,岂是常人能够比?如果不是有步疏林这个可以让他求之不得要借住之人,他有无数办法让崔家偏向他,这次他之所以要“委曲求全”展现他的大度,无外乎是这件事情正中他的下怀。   沈羲和都有点怀疑,什么高人指点,什么相冲,或许都是他一手策划。   崔晋百认定了步疏林是个儿郎,自己又喜欢上了这个儿郎,偏步疏林只是借他避祸,似乎对儿郎并不是真的喜爱,他是想尽法子要让步疏林接纳自己,绝不能自己一个人煎熬。   瞧见沈羲和乐了,步疏林更郁结:“呦呦,崔石头他真的疯了,我和他说我步家就我一根独苗,他竟然说让我寻个女郎生个儿子,抱给我阿爹,算是全了我身为人子的责任。日后我就全部都属于他!”   当时听到这话,步疏林都吓傻了,她是彻底感受到了崔晋百的疯狂。   “能为你让到这个地步,对你之心,可真是再难寻其二。”沈羲和感叹。   “呦呦,你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给我想个法子。”步疏林头疼。   “我猜想他要借助到你府上,亲近你的是其一,向你证实他不惧流言蜚语是其二。”沈羲和正色道,“崔少卿执着于你,我便是为你想了法子,他也会有旁的法子,你总不能让我一直为你与崔少卿相斗?办法要你自个儿去想,这是你们二人之事,我不想掺合。”   “呦呦……”步疏林生无可恋。   红玉来说薛瑾乔到了,沈羲和就把步疏林给强行打发,将阿兄寄来叮嘱要给薛瑾乔的礼交给薛瑾乔,薛瑾乔很高兴,每次都是当着沈羲和的面打开,有些不懂是何物的就问沈羲和。   孟尝那边一如沈羲和所料,根本查不下去,没有一点证据。   三月初五这日,谢韫怀登门,来向她辞行,他想去西域一趟。   沈羲和亲自将他送出了城门,谢韫怀走后三日,便传出谢戟要纳妾的消息。   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谢戟膝下空虚,谢韫怀又与他不睦,那个妾延续香火,实属常事。   三月十二日春闱放榜,京都大街小巷传报声,庆贺声,敲锣打鼓声交织出了一片喜悦,只是这份喜悦并没有延续两日,便有考生到京兆尹击鼓状告有人提前拿到考题,考场舞弊。   新科会员是个才疏学浅之徒,一石激起千层浪。   科举是本朝才兴盛起来,舞弊之事从未有闻,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读书人自有敬意,寻常人都不敢去玷污。   “告状之人,是不是郭道译?”沈羲和问珍珠。   珍珠颔首:“正是。”   沈羲和想到了之前萧华雍说要为陶专宪开路,争夺薛衡退下来的中书令之位,他说礼部尚书他另有打算,这次会试出题之人就是礼部尚书,监考之人是礼部侍郎。   若是春闱舞弊坐实,礼部尚书轻则官位不保,重则要掉脑袋。 第356章 她对他的钦佩   原本以为这只是为了针对礼部尚书设的一个局,可第二日这件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春闱第一名不仅才疏学浅,且就连举人都是花钱得来……   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使人不信都不行。   “会试第一名是谁?”沈羲和昨日没有过多关注。   “姓何,梧州人,说是国子监祭酒的远房亲戚……”珍珠将人的基本信息告知沈羲和。   “去东宫。”沈羲和听了之后面色凝重。   这不是萧华雍临时下的一盘棋,这应该是酝酿已久的大局,牵扯之人从京官到地方,一个不慎只怕要将朝廷半数官员换掉。   “呦呦来寻我,为何不早知会一声,我好多备些呦呦喜爱之物。”萧华雍端了一盘樱桃递上来。   春果第一枝,樱桃是京都最受追捧的果子,新科进士放榜都要举办“樱桃宴”,此物矜贵稀少,每人之多赏下一小碟。   五光十色的琉璃盏,盛放着娇嫩欲滴、晶莹剔透、红润光泽的樱桃,看起来极其美味诱人。   “殿下您……”沈羲和一怔。   若是她没有记错,萧华雍是因为一碗酪樱桃才导致体内毒素缠绕十二年,沈羲和以为他会痛恨甚至忌讳樱桃,却没有想到他如此大大方方递到她的面前。   萧华雍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呦呦以为我忌讳它?”   萧华雍擦了手,捻起一颗,小心去了樱桃梗,又十分熟练,不流一滴果汁,将之掰开,去掉了里面的核,将之放到另外一个琉璃盏上,推到沈羲和的面前。   “遇你之前,我不允许我有软肋。”他的确曾经对樱桃深恶痛绝,当他决定站起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吃樱桃,吃到对樱桃再无任何不适,才练就了他如此娴熟的手法。   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能够令他畏惧和迟疑,直到他遇上了沈羲和。   他想这世间人人都应该有柔软的一处,沈羲和就是他丢失多年,不可拒绝的柔软。   “尝尝,这是东宫后花园栽种的樱桃。”萧华雍在东宫栽种了很多果树,每一种都是两颗,原是觉着一颗不审美观,现在到觉着两颗成双成对,早有寓意,“再过段时日,还有枇杷。”   沈羲和对萧华雍如此坦然面对樱桃,有些敬佩,她没有拒绝,拿起双箸,尝了尝樱桃:“甜醇可口,柔润绵长。”   是樱桃中的极品,沈羲和往日在临川吃过,西北没有此物,临川的樱桃并没这么可口多汁儿,令人吃了还想吃。   “这两颗樱桃树在东宫栽种了七年,初时果子又酸又涩,我去寻了许多种樱桃的老农取经,这才花了三四年的工夫,让它结了甜果。”萧华雍看沈羲和喜欢,就继续为她去梗去核,“明儿起,我让天圆每日给你送一盘。”   樱桃要长在树上才新鲜,亦不能多食,每日给沈羲和送去一盘最佳。   “此物金贵,太后与陛下……”   “这是我之物,祖母和陛下尽尽孝心便是,祖母不能多食,易腹胀。”萧华雍打断沈羲和,“我还知晓几道樱桃为材做的吃食,改日邀呦呦来共享。”   “定然赴约。”沈羲和想着到时候自己也带些其他吃食来,又想到萧华雍竟然还去寻老农取经,尤为难得,“殿下去过很多乡间么?”   “嗯。”萧华雍道,“当日我问太傅,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君主。太傅说,我若能看懂百姓,看懂商户,看懂民与官,看懂贫与富,就能成为一个君主。”   那时他只是想要成为主宰生杀之人,太傅看出了他眼底的不敢与怨恨,所以让他去看这些,看多了自然也就会放开心胸,知道得多了自然也就会成为一个不怨天尤人之人。   “这个天下,没有我看不懂的人。”萧华雍垂下眼帘,手上的动作未亭,“我知呦呦今日来,为着科举舞弊案之事,这是我三年前就开始谋划。”   “殿下的目的,仅仅只是要更换一批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么?”沈羲和其实就是看不明白萧华雍此举全部的含义,这才来东宫直接问他。   “这只是顺带。”萧华雍对沈羲和知无不言,“你可知我曾化名参加过科考,陛下为了打压士族,尝到了扶持寒门的甜头,此举的确对朝廷对家国大有裨益,可凡是欲速则不达。”   当年清除宦官之后,陛下连续两年开恩科,迅速培养了一批寒门子弟,之后每年大量录取有才之士,以此来瓦解了世家,却不知他重视寒门之子,让多少寒门子弟为了一朝鲤鱼跃龙门而铤而走险。   有商贾之子重金请人代考,有富庶之家千金买通考官,更有人使钱买通搜查之人,夹带入考场,这些都不是最恶劣,最恶劣的事情是萧华雍亲身经历,他的考卷在考场内被人替换。   “替换!”沈羲和惊愕。   “替换,正是在梧州。”故而这次他拿梧州开刀,“阅卷考官将我的考卷之名堂而皇之换成了旁人,我去官府讨要说法,被视作扰乱公堂的刁民投入大牢。”   当时萧华雍隐忍不发,是因为知晓他能够在这里肃一肃风气,却不能威慑其他地方。   要想让这些人知晓他们的举措是多么天理不容,日后再不敢心生歹念,就只能来一场腥风血雨的扫荡,至少十年内,人人都谈之色变,才能让真正的有志者脱颖而出。   “原来如此。”沈羲和对萧华雍越发敬佩,或许是所处的位置不同,所经历之事不同,萧华雍比陛下更清醒和周全,太傅让他学到的东西,是旁的皇子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他日后若是为君,只怕没有人能够在任何事情上糊弄他。   二人聊着,不知不觉萧华雍将一盘樱桃挑完,沈羲和也将之吃完,萧华雍抬头对上沈羲和钦佩赞叹的目光,忽而笑容又变得多了一丝意味不明:“呦呦若是再这般瞧着我,我可就要克制不住自己……” 第357章 一生一次   沈羲和真是又气又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人,明明他前一瞬还一本正经,运筹帷幄令人折服;下一瞬间就变成让人无所适从,恨不能对他动粗的轻浮!   “呦呦,与你在一处,我惬意自在,所言所行皆是我的本性。”萧华雍唇边摇曳着笑意,“好叫你婚前便知晓,以免你我大婚后,你觉着我变了。”   “……我该多谢殿下么?”沈羲和无语地问。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再则我只是对呦呦坦诚而已。”萧华雍笑着摇头,“舞弊案一事,呦呦便看个热闹。呦呦不若挑一挑你我的婚服……”   说着萧华雍就拿起一个册子,是尚服局送来的册子,成套的婚服。   她是太子妃,自然不似其他女郎出嫁,要自己制婚服,不擅女红之人,也得象征性绣上几针,她和萧华雍的婚服乃是尚服局准备,一应大婚之礼,都是六局二十四司领内侍省,太常寺领礼部操持,她甚至连嫁妆都可以自己不备,皇家有一副太子妃的嫁妆。   大婚礼服,自然也用不着她来准备,本朝喜艳丽,常以绛红与青绿为婚服,女子婚服为绿,男子婚服为红。皇太子的婚服花样繁复,沈羲和翻阅了几套,觉着都大同小异。   她喜欢淡雅之色,穿着过最艳丽的颜色便是紫,青绿红她都没有。   正当她兴意阑珊,要随意指一套,竟然是浅云色的婚服,以金丝滚边绣出精美的图纹,沈羲和一眼就喜欢上,但她却有所顾虑:“浅云色是否不大好?”   “有何不好?你我大婚,又不是旁人大婚,你开心便是。”萧华雍是故意的,他的呦呦太过于守礼知礼,他就要一点点击破这些礼教对她的束缚。   她可以是个仪态万千的女郎,是个知书识礼的太子妃,但对他必须是随心所欲的妻子。   只有穿透这一步,他们才能真正的毫无顾忌,坦然面对彼此。   “言官、礼部、儒士……”沈羲和只要想一想这些人的口诛笔伐,就头疼。   她实在是不觉的应该为一时之享乐,却和这些人浪费时日。   “并无律法规定,大婚非得穿红着绿。”萧华雍莞尔,“白亦为先祖崇尚,魏晋之时以白为美,本朝亦不忌讳着白,你我大婚,白色婚服有何不可?”   沈羲和看着萧华雍信誓旦旦,她其实是担忧这是萧华雍为着她的喜好制定,为了让她达成所愿,又要费心去筹谋,堵住那些人的嘴。   “这一生,你我就这一次大婚,我能娶你为妻,便是此生之幸,我之喜在你。”萧华雍情真意切道,“你与我不同,嫁与我未必有意外之喜,我只愿你在婚事上多谢顺心之事,大婚那日,能在你眼里看到喜色与欢乐。”   原来一套大婚礼服,至于她是能让她欣喜或是不厌,于他而言竟然拥有这般多的含义。   这一生,就这一次,触动了沈羲和,她选择遵从了自己的内心:“那便这套。”   萧华雍露出了愉悦的笑,这套婚服配上他让海东青收集而来的北珠打造出来的花冠,大婚那日,他定要她的美惊艳世人。   沈羲和在东宫用了夕食才回府,自那日起,萧华雍真的每日着人送了一盘樱桃来,每一粒都饱满莹润,仿佛经过精挑细选。   天圆自然要为主子邀功:“樱桃都是殿下亲自摘下来,亲自挑选,清洗。”   长得不好看,红得不够均匀,都被殿下挑出来给了他们这些下属。   “你让殿下把筛选过后的樱桃也给我送来,我做些吃食与他。”沈羲和投桃报李。   也不知萧华雍为了挑选出这样均匀漂亮的一盘,霍霍了多少其他,樱桃如此矜贵,浪费了可不好。   天圆忙应允,一盘樱桃是太子殿下从一筐樱桃里挑选出来,那么多樱桃吃得他都快闻到味儿都恨不得逃走。   沈羲和次日就得了很多不是很好看,其实只是和萧华雍挑选出来的比较不那么好看的樱桃,她做了樱桃汤羹,春暖花开,有时晌午有些热气,最适合喝上一碗解渴。   做了樱桃花糕,给萧华雍当茶点,多余的修剪好,打算试试能不能酿成樱桃果子酒。   她在府中忙着做吃食,朝堂却是风起云涌,会试头名会员,祐宁帝命中书令亲自给他复试,重新出了一个题目,让他一人解题,结果字还是那一手好字,但做出来的东西,真是不知所云,气得祐宁帝当场将镇纸砸在了礼部尚书的脑袋上。   这次礼部尚书之所以泄题,是被自己的孙儿所累,其实是萧华雍使的坏。   早在两年前,礼部尚书的孙子就在一场文会上,偶然拿出了他捡到的一首诗,当时被人赞不绝口,从未有如此多的赞誉,让其虚荣心高涨,头脑发热之下承认了这是他所作。   之后受到各种邀约,他不想被人知晓他冒认旁人文采,机缘巧合下就寻到了这个人,得知这个人家贫之后,以钱财权势威胁,让这个人成为他背后的人,从此他的诗、画、文章遍地开花,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连他仰慕的女郎也对他青睐有加,自此更是泥足深陷。   就在会试前夕,这位会员撞破了他的龌蹉,以要宣扬出去令他身败名裂为由,威胁他为自己套出会试题目,今年会试题目因着他不下场,所以由他祖父出题。   他最了解自己的祖父,竟然将祖父灌醉之后套出了题目,将之告诉了会员。   这位会员自己做不来题目,又不敢大肆宣扬,以免暴露,在“好心人”无意间的点拨下,他就想起了自己和国子监祭酒何家沾亲带故,以向学为由,讨得了何家的欢心。   何家长子胸有锦绣文章,不过其祖父今年去世,守孝未满一年,今年不得参加科举,故而他将题目拿去给何家长子为他破题,之后将其完整背下来,果然考题没有偏差。   他盗用了何家长子的文章一跃成为了会员。 第358章 我要为她多想想   这件事情远不止于此,这位会员的举人头衔竟然是盗窃了旁人的文章而得。   没错,他就是三年前盗用萧华雍文章成为解元之人,萧华雍使了点手段,让他三年前没有参加成功当年的春闱,就是为了今日。   梧州当年的郡守,现在的刺史,包括当年主考官,一个个都跑不掉,祐宁帝派了钦差去彻查,京都这边,礼部尚书泄题被革职,其孙被斩首,礼部侍郎本只有监考不利之过,奈何他事后发现会员是草包竟然选择了包庇,也被革职。   国子监祭酒家原本是被利用,但放榜之后题目已经公布于众,头名的文章更是张贴出来公认阅览,何家明知这个远房亲戚盗了题目,却因为知晓牵连甚广而沉默。   国子监祭酒也被革职,其子被撸夺功名,终身不得出仕。   这仅仅这是牵扯到这位何姓会员,祐宁帝见微知著,不相信此等事情只此一例,派了绣衣使分散到各地,他要这件事情一查到底,至于要办多少人,就看事情到底牵扯多广。   胭脂案的时候,萧华雍空手套白狼,给了涉案人逃跑的时间,又让自己的人盯着这些人,等到陛下追查的时候,让自己的人将这些人抓回来立了大功,这些人都在地方上得到重用。   上任后就开始为春闱之事做准备,故而当绣衣使到了当地,他们都把陈年老案有可疑之处迅速递上,其配合的态度,办事的效率,有了其他地方之人对比,又得到了祐宁帝大加赞赏。   “京都的天,要变了。”萧长卿立在长亭之下,望着清明将至的天,时常阴云覆盖。   “二哥和四哥上蹿下跳,借此不知安插了多少人,阿兄为何无动于衷?”萧长赢站在他的旁边,兄弟两身量一样长。   便是他们无心争夺帝位,可也不能受制于人,这两位哥哥一个阴沉一个疯狂,都不是好人,日后势大,必然要对他们兄弟开刀。   “这个局是太子殿下布下,他们安插多少人,都是给太子殿下做遮掩。”萧长卿唇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们此刻动得越多,他们的人就暴露得越发明了。”   太子此局,意在换掉朝堂上的蛀虫,打乱局势,也借此看清楚哪些人是谁的人,老二和老四操之过急,已经将自己全部势力几乎都暴露在了太子的眼中。   “阿兄怎知是太子做局?”萧长赢也没有天真到觉着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舞弊案,没有任何人推波助澜,他也隐隐猜到可能是太子所为,但却没有证据。   “何会员那篇夺得解元的文章,三年前我见到过。”萧长卿道。   那时候他还有心思想要做天下之主,想要他的妻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他甚至自欺欺人的想,若是顾家和皇家一直这样制衡下去,等到他登基为帝,他就能够放顾家一条生路。   故而他会关注各地的人才,寒门子弟是最容易笼络,他们没有根基,他们没有错综复杂的联姻。   “当时便觉着阳春白雪,不落窠臼;胸有丘壑,纵横捭阖。”萧长卿说着忍不住失神一笑,“我察觉文章已有收敛,更觉此子动收敛,难能可贵。今日方知,所为的收敛,只不过是假扮的身份所需。”   何会员的文章到底是谁所作,现在成了一个迷,因为查到当时参考的秀才,竟然在三年前秋闱之前就去世,也就是他根本不可能参加秋闱,并且写出那篇文章。   “梧州距离洛阳甚远……”萧长赢觉着萧华雍跑到梧州冒名参加科举不太合理。   “太子殿下这些年当真在洛阳?”萧长卿笑问。   不会在的,这些年萧华雍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以短寿为遮掩,让每个皇子都想不起他,陛下忙于家国大事,又知晓太后陪伴在侧,只是逢年过节派人去慰问一番,送些珍贵的物件。   在无人得知之时,他长成了深不可测的皇太子。   “就凭这些,就能断定是太子所为?”   萧长卿道:“他的文章和他如今的行事之风,极为相似……”   一个人的文章是很容易暴露一个人的性格和内心所需所求,再结合此次舞弊案的惊天动地,萧长卿觉着除了皇太子绝无第二人能够做到。   此时此刻,他必然要按耐住自己的心,不为眼前这个块肥肉所动,一旦他的人动了,就都让萧华雍看清了。   “殿下,唯有信王殿下和烈王殿下没有动静。”天圆在东宫像萧华雍禀报。   “陛下看人的眼光毋庸置疑,老五有君王之才。”萧华雍对萧长卿是认可的,“把老二和老四的人都记下来,日后有事儿就把他们推上去顶罪,有他们开路,我们的人才能慢慢爬上来。”   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急着在朝中安排人,沈羲和以为他人很多,其实就只有赵正颢和崔晋百,其余的包括萧甫行都是胭脂案后才收入麾下。   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不敢,而是时机尚未成熟,陛下盛年,安排得太早只会成为陛下的猜忌,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牺牲品,现在再安排才是最佳时机。   他的确安插了很多人入朝堂,只不过都是名不经传的小官,八九品连七品都只有一个。   只有这样一步步爬上去的人,到了陛下年迈之后,才会信任他们是纯臣。   “殿下,您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天圆欲言又止。   春闱这一步棋计划了三年,是要拉下来一大把人,而殿下从一开始并不是要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安排人,而是应该强势捞取要职。   “原本只是一盘随意之局。”萧华雍抬眼看着墙壁上的画,有他也有她。   那时候没有想过能长寿,便在活着之时陪他们玩一玩,打发他无聊的余下时日罢了。   “现下我要为她多想想。”   十年,是这些人羽翼丰满之时,若他当真有个万一,便如她所愿,让她有足够之力,成为这座皇城最尊贵的人。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迈过四年后的大坎,这样的他其实不应该去招惹她,不应该强行娶了她,他应该给她寻个更妥当能够伴她更长久之人。   但他是如此的自私,他根本做不到笑着去成全她。   为了自己这一点可耻的私心,他只能尽力去补偿她。她在意西北,她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若是他不能为她开辟出这条路,那便尽他所能,为她铺好每一步。   哪怕日后自己不在她的身侧,她能够顺遂如意。   皇太后也好,女帝也罢,这是他能够倾其全部,给予她的最多了。 第359章 顾氏女婿   科举实行起来的第一次舞弊案,牵连的不止是这一批考生,还有已经为官的上一批,上上批,眼见着再这样查下去,必然要引起朝廷动荡,人人自危。   更有人趁机作妖,为了脱罪为了获利,把这趟水搅和得越来越浑,祐宁帝无奈只得停下来,不再明着调查下去,这一场大案三位刺史革职吵架,五位郡守,地方官员十余人,京中官员十余人,有功名者上百人!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这次朝会,祐宁帝气得坐不住,在丹墀之上来回走动,数落着朝臣,令大臣们纷纷伏地不敢起,好一通发作,祐宁帝才叫了起,坐回了龙椅上,一手握着扶手,面色冷沉。   先有盗墓案,现有舞弊案,两者相隔不到半年,无疑都是在质疑者他为君不明。   就在人人缄默之时,吏部尚书薛佪站了出来:“陛下,科举舞弊之案要追溯到三年前,微臣昨夜翻查卷宗,发现这些人大部分是顾公门生。”   薛佪的话十分委婉,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用意,把脏水往死人身上泼。   顾家这才倒下不到一年,在这之前顾氏一族有多权势滔天,人尽皆知。顾氏最昌盛之际,三省直接架空了皇权,且的确有很多涉案之人与顾家有过来往,找顾兆做替死鬼,最适合不过。   薛佪话音一落,原本一脸漠然,宛如神游太虚的萧长卿倏地看过去,漆黑幽深的眼瞳,仿佛闪烁着穿透人心的锋芒。   尚书令崔征对此不作表态,中书令薛衡对这个侄儿失望透顶,他想走王政的路子,获得陛下倚重,却以为陛下只要媚臣,王政媚上不着痕迹,且手腕过人,薛佪却从来不揽镜自照,看看自己的丑态,也从不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科举为何大兴,众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就是陛下用来对付顾兆,若非如此现在哪里有陛下一言九鼎的局面?   这个时候科举出了纰漏,就往被科举制度的大兴害得家破人亡之人身上推,吃相未免太难看。   知道真相的人自然觉得难看,不明真相的自然有糊弄过去的法子,此时就有人站出来附和薛佪:“陛下,薛尚书此言,倒是令微臣想到,昔年顾公一再对科举推行多加阻拦,后多对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刁难,顾公对科举由来不赞成,如今科举舞弊深查,陋习竟然亦有六年甚至更长之久,舞弊之人又半数与顾公往来密切,或许顾公早已布局,为的便是破坏遏制科举。”   可以想一想,若今日顾兆还没有死,爆发出这等大案,只怕他要强势停了科举,再一次让世家截断朝堂。   有脾气刚直,曾经因为寒门出身,忠于陛下,与世家子弟多有龃龉的朝臣立刻附和。   七嘴八舌,根据薛佪的暗示,到了直接定论这或许就是顾兆死前筹谋已久的阴谋,若非陛下圣明,早早收服了顾家,否则今日朝堂危矣。   没有人站出来为顾兆说话,不是他们心里不清楚,也不是没有受过顾兆恩惠者,而是这件事情必须有人承担最大的责任,不是顾兆就是陛下。   陛下是他们的君主,陛下面上无光也是他们朝臣之过错。另一则,他们不知道陛下的态度,若是贸然出头,触怒龙颜,倒霉的就是他们自己一家老小。   “陛下。”就在形势一边倒之际,已经许久未曾在朝会上主动开口的信王萧长卿站了出来,“诸公言之凿凿,宛若亲身参与,委实叫儿心惊不已。   科举选拔官吏,为朝廷效力,造重学之风,实乃利国利民之佳措。儿才疏学浅,比不得诸公十年寒窗,学富五车,却也知为官者当修德养德,岂能不知‘死者为大’?   凡指控、顶罪皆要讲究证据,今儿诸位大臣,空口白牙,横肆辱极逝者,儿耻与这等人为伍。”   将朝臣一个个说得抬不起头,众人才蓦然想起,这位沉寂了快一年的信王殿下,可是十五岁就舌战国子监大儒且获胜之人。   扫了一眼方才诋毁顾兆的人,萧长卿转过身对祐宁帝躬身道:“陛下,顾家本是受人陷害枉死,依然蒙冤一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顾氏无人,儿仍是顾氏女婿,有人辱极仙逝泰山,儿恳请陛下为顾氏做主,还儿一个公道。”   一句顾氏女婿,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陛下和顾兆那笔糊涂账,是算不清扯不明。   没有顾兆陛下或许成不了帝王,没有顾兆陛下也不会成为十多年的傀儡之君。   陛下对顾兆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没有人能够琢磨清楚,这是帝王的忌讳。顾家是不是枉死被构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家心里都门清,说冤也不冤,说不冤也冤。   陛下能为顾家平反,当真是碍于局势而不得不妥协?还是心中念及旧情,无人能断。但萧长卿公然提到先前顾家是被害,这无疑是将陛下的颜面往脚下踩。   有些事情不过是君王尚有一丝仁义的退让,将之翻出来,不啻于磨灭情分,得寸进尺。   祐宁帝面无表情,眸光不辨喜怒看着低头躬身立在大殿之中的萧长卿。   每个人都沉默无言,萧长赢想要站出来说话,被萧长卿一个眼神制止。   祐宁帝沉默了许久才道:“科举之事一直是朕极力推行,意在使国有人可用,使民识文知礼,此次舞弊之案,是朕疏忽,任人失察。科举由前朝制定,本朝推行,疏漏之处定要实施之后方能体察。   着三省六部协商,如何能严明科考,避免舞弊,拟定一个章程,上奏于朕。今日朝会,诸卿若无奏禀,退朝吧。”   诸人对视一眼,立刻恭送陛下。   朝会散去,朝堂上的事情也就传到了沈羲和的耳里,对于薛佪带头要把舞弊案的脏水往已经故去的顾兆身上泼,沈羲和是恼怒的。   当日她坠入河中,若无顾青栀这个怪力乱神的机缘,她已经香消玉殒。 第360章 羲和的维护   对于顾青栀,她心怀感恩,不知是否得了她平生经历的缘故,她对与她相关的一切,都会有一丝偏袒。   她侧首看着正在逗弄短命的薛瑾乔,眸色晦暗,似在出神。   “阿姐,你怎么了?”薛瑾乔很敏感,她立时察觉沈羲和有些神色不对。   “乔乔,你与你阿爹……”   “我没有阿爹。”不等沈羲和说完,薛瑾乔就冷着脸截断,说完以后又有些不自在的改口,“现下……现下没有阿爹。”   她不喜欢薛佪,薛佪将她利用得彻彻底底,她欠薛佪的生恩这些年都已经还清。   她喜欢沈羲和的阿爹,自从她与沈云安定亲之后,西北王每每给沈羲和带来礼物,都不会落下她,从未有一个人这般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她被养在叔祖父和叔祖母身边后,也从未与他们长时分离。   故而西北王和沈云安是第一个任何节日都会给她带来礼物,得了新鲜珍贵之物会想着她的人。这种被人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感觉真好,她越来越喜欢阿姐和阿姐的家人。   恨不能明日就及笄,这样能早点成为沈家的人。   想到成为沈家人,薛瑾乔又问:“阿姐,我与你阿兄成婚后,我能留在京都陪你么?”   “你不是要去西北替我照顾他么?”沈羲和不知薛瑾乔为何又想留在京都。   “我想与阿姐一道……也想时常收到礼物。”薛瑾乔后面一句说得很小声。   沈羲和还是听清楚了,她莞尔:“我来年便要成婚,成婚之后要住在东宫,轻易不能离宫,每日都召见你入宫也不成,你留在郡主府太孤单,我会担忧你。   等你去了西北,我也会时常给你捎去礼物,你也可以给我回赠。”   薛瑾乔想了想好像觉着这样更好了,于是笑着点头,忍不住托腮:“真想快些成婚。”   她一脸憧憬向往的模样,让沈羲和忍不住笑了。   “乔乔,阿姐可能要对付你阿……薛尚书。”沈羲和改了口,她不想伤及和薛瑾乔的情分,提前知会她一声,以免她左右为难。   “真的么?”薛瑾乔双眸灿若星辰,“阿姐,你要如何对付他?让他丢官还是让他被砍头?”   沈羲和:……   这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其中的期待模样,让沈羲和哭笑不得。   “丢官吧。”沈羲和无奈道,“他若被砍头,你就得守孝,就不能早些嫁给我阿兄。”   薛瑾乔已经被过继,但薛佪生养她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薛佪若是死了,薛瑾乔不说守孝三年,至少也得守孝一年全了孝道。   “那不能让他死。”薛瑾乔忙道,她才不想给薛佪守孝。   等她嫁了人,薛佪再死,她就不用守孝了!   她恨薛佪,恨不得亲自杀了他。   当年她被那样对待,他没有为自己做主,还利用此事从族里讨要好处,拿了好处,就不允许她对此事耿耿于怀,面叫旁人说他贪心不重诺。   为了让她不再为那件事情发疯,他管她责骂她还给她断食!   这些事情她只要想想,就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若非遇上了叔祖母,她一定要杀父自裁。   “乔乔。”薛瑾乔突然情绪就不对劲,眼睛深沉而又阴暗,浑身透露着浓郁的戾气。   沈羲和将她揽入怀中:“没事儿,没事儿,有阿姐。他欺负你的,阿姐为你讨回来。”   在沈羲和温声细语的安抚之中,薛瑾乔终于平静下来,脆弱而又可怜地抱着沈羲和,靠在她的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个地方,像个受惊的小兔子,沈羲和的怀抱就是她避风的港湾。   沈羲和有些懊恼,看来薛佪之于薛瑾乔,还有很多她调查都调查不出来的恩怨,她也不能开口询问,这是揭露薛瑾乔的伤疤,只得日后注意些,不在她的面前提及这个人。   薛瑾乔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她心里有了底,对薛佪这个人就不用心慈手软。   薛佪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坐了有五年了,这五年他没少受贿,也没有少铨选无能之人。   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只不过是他背靠薛家,又不是大纰漏,自然没有人与他作对。   沈羲和很快就在地方上查到了一个贪官,这个贪官就是贿赂了薛佪,才会年年考评优等,短短六年就成了一方郡守,哪怕只是一个下等郡守。   她安排着事情,是没办法逃过时时刻刻关注她的萧华雍那双眼睛,萧华雍察觉她要对薛佪动手,很是费解,薛佪可是薛瑾乔的生父。   不知缘由,萧华雍索性请了人来东宫,开门见山问:“呦呦为何要对薛佪设局?”   沈羲和垂眼,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与已故信王妃是信友,我能有今日,多亏她从旁指点。”   早在入京之时,她便知晓碰上与顾家相关之事,她不太能视若无睹,总需要一个合情合理出手的理由。   “你是为信王妃之故?”萧华雍还是有些疑惑未曾因此而想明白,“因为薛佪对顾公不敬,你便因感念信王妃,而要对薛佪出手?”   他认识的沈羲和,是个极其刚断冷漠之人,便是事关步疏林,只要步疏林没有求上门,她都未必会主动干预去插手,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觉着步疏林能应付,但也有她冷淡的性格之因。   信王妃已故,她觉着无人给顾兆出头,哪怕最后顾兆并没有被薛佪推出来顶罪成功,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信王妃顾氏于她而言该是何等重要,她这样的性子,才能如此为顾氏出头?   “殿下,已故信王妃于我而言,算是有再造之恩。”沈羲和只能说这么多。   萧华雍见此,便不再深究:“呦呦要对薛佪如何?”   “他是七娘的生父,我不想取他性命,便让他丢官,余生庸碌。”   这或许比要了薛佪性命还要严重,因为薛佪是个极其在意仕途之人,功名之心尤重。   “呦呦恐怕不知,信王也动手了,他要薛佪的命。”萧华雍道。 第361章 又变了花样的太子   她忘了萧长卿的存在,萧长卿在朝会上就维护了顾兆,他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定然是不会放过薛佪。   “信王殿下准备如何对付薛佪?”沈羲和忘了萧长卿会对付薛佪,这段时日都在着手准备给薛佪设局,故而压根不知萧长卿会如何应对。   “四年前,安南之战,有人谎报军情,才导致裴家损兵折将,这其中有薛佪横插一脚。”萧华雍对沈羲和道,“老五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把手上的证据递到兵部尚书裴展手上,薛佪必死无疑。”   沈羲和闻言忽而问:“殿下,若是你当年掌握证据,你会留着以备后用,还是将这等人绳之以法?”   “延误军情,折损多少赤胆儿郎?若证据在我手中,薛佪四年前就付出代价。”萧华雍肃容道。   他不是为了讨沈羲和欢心,知她是将门之女,重军士,才如此作答。他亦不是多么光明磊落,有些人的把柄落在他手上,他也会不急于一时,比如萧长卿炸皇陵,若非萧长赢救了沈羲和一命,这个证据会留到有用之时再拿出来。   类似于这等至家国安危不顾,人命攸关的大罪落到他手中,就没有积压的道理。   “我是储君,与他着眼不同。我不知若我是亲王,我是否也会如此。”萧华雍没有要贬低萧长卿的行为,位置不同,所思所量则不同。   “殿下,我也是手上沾满鲜血之人,但我还是盼着殿下日后都能有所为有所不为。”沈羲和轻声道。   “呦呦是不打算保住薛佪的命了。”沈羲和反问他,不是不赞同萧长卿所为,而是婉转告诉他,薛佪的罪名是如此十恶不赦,她不赞同萧长卿为一己之私,让薛佪逍遥法外如此之久,自然自己也不会为一己之私,再救薛佪。   因为在得知薛佪包庇谎报军情的人之时,在沈羲和的眼里,薛佪就已经是个死人。   沈羲和笑而不语,她要表达的意思,萧华雍都明白。   “薛佪此刻倒下也好。”原本看在薛衡和沈羲和的情面上,萧华雍是没有打算动薛佪,既然薛佪自己要急着送死,那就只能自食恶果。   “薛佪虽然是罪有应得,但薛衡劳苦功高,在陛下眼里,他即将致仕,薛家如果退出朝堂,崔家独大,陛下不希望再出现一个顾公。”所以陛下需要制衡,沈羲和便道,“大理寺卿薛呈是最好的人选,接替薛佪。”   薛呈是薛家的旁支,与嫡枝本就不够亲密,但嫡枝没了薛佪和薛衡,又不得不靠拢薛呈,如此一来薛呈可以借助薛家和崔家制衡,但又不会如往日那般牢不可破。   陛下又瓦解一个世家,薛家终究是唇亡齿寒,在顾家倒下之后,也免不了走向落败。   “薛呈若是升任兵部尚书,大理寺卿的位置,殿下要让崔少卿坐上去么?”   “知鹤若是此刻便成为大理寺卿,用不了几年,陛下就会防备他,他再立下功劳,就得往六部三省挪,且他任大理寺少卿也不过才两年,资历尚浅。”萧华雍轻轻摇首。   说着他眉眼含笑:“你小舅上次在临川郡盗墓案功劳不小……”   完全可以把陶成调回来,接管大理寺。   “不。”沈羲和拒绝,“殿下一心为我筹谋,我甚是感激,可我小舅不喜京官牙牌。”   陶成是个桀骜不驯的洒脱人,他在地方会更安乐,京都形势复杂,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束缚,她在临川郡的时候,陶成就说过此话。   “是么?”萧华雍没有想到陶成竟然是个志不在京都之人,“他若不调回京都,日后你再有表哥成婚,你岂不是还要去一次?”   萧华雍一想到,再要和沈羲和分隔两地,就觉着心里不自在。   沈羲和:……   “你我明年就大婚,我成了东宫妃,难道还能如现在这般随意离京?”沈羲和没好气质问。   萧华雍小声道:“这还有一年呢,谁知今年他有没有儿子成亲?”   沈羲和真是被萧华雍气乐了:“我去参加三表兄婚宴,是原本在未接到要上京消息之前就应下,其余表兄我并未应承。且我亦不只是为了兑现承诺,还有顺带寻琼花。”   萧华雍顿时眉开眼笑:“呦呦,原来你上次离京是为我。”   沈羲和:……   顺带二字,这位聪明睿智的殿下是如何选择忽视的?   霎那间,沈羲和又悟了,这家伙换招式了,他是故意引着她把琼花之事说出来!   天啊,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被这样一个心眼多成筛子的人折磨?   “呦呦给我做的樱桃糕,软糯可口,香甜不腻,我今日也想吃。”萧华雍笑得眉飞色舞。   她看着他的模样,莫名其妙就和讨好她蹭她的短命融合。   这种诡异的联想吓了沈羲和一跳,她站起身:“我去给你做。”   萧华雍撑着线条流畅的下颚,看着沈羲和远去的背影,笑容更为深刻。   转头看向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天圆时,笑容瞬间收敛,变脸之快,让天圆噤若寒蝉。   东宫惠风和畅,春暖花香,一片融融祥和。   信王府萧长卿刚把手上的证据递给了兵部尚书裴展,裴展固然知晓萧长卿是利用自己对付薛佪,不让陛下起疑他的报复心极重,但他却拒绝不了,因为他父兄惨死!   若非景王殿下挺身而出,裴家或许早已含恨覆灭。   满意裴展的无法拒绝,萧长卿回到信王府,就听到了一件事儿:“昭宁郡主派人去了华阴郡?”   “回禀殿下,是。”属下低头道,“昭宁郡主是要动华阴郡郡守,华阴郡郡守与沈府素无往来,其人是薛佪贪墨考评,才能成为郡守。”   “你的意思是,昭宁郡主是为了对付薛佪,才把手伸向华阴郡守。”萧长卿极少有如此困惑之时,“她为何突然要对薛佪动手?”   薛佪是薛瑾乔的生父,薛瑾乔与西北王世子已经订下婚约,这是姻亲关系。 第362章 只是为我沈家人出头   甭管里面有没有什么龃龉,大局上他们就是一路人,如此主动损害姻亲利益,若无合情合理的缘由,沈羲和就不怕让跟随她之人畏惧防备?   且她即将嫁入东宫,日后也代表着东宫,她如此行事,不怕自己被人猜忌也不怕连累东宫被人疏远?   他虽然与沈羲和接触不多,可也能看得出沈羲和沉稳聪睿,绝非这等冒失之人。且她独来独往,就是不喜与人深交,这等人既不喜欢被人牵连,也不喜欢牵连旁人。   此举会影响到东宫威信,不应当是沈羲和该行之事,什么缘由让她将这些都抛到一边?   这个时候是一个相当敏感的时候,她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这个时候出手,薛佪怎会突然就得罪了她?   沈羲和是个从不主动枉害他人之人,若非薛佪犯了她的大忌,她为何会突然不顾两家的姻亲关系,就直接对付薛佪?   那么薛佪又是犯了她什么忌讳?   直觉告诉他或许和顾家有关,但理智告诉他这个直觉荒诞而又可笑。   沈羲和多么冷漠之人,她与顾家非亲非故,说她为了伸张正义。不是他贬低沈羲和,相反他欣赏赞扬沈羲和,一个大格局不输儿郎,想要借太子执掌天下的女郎,是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和可笑的正义感。   似他们这样生来不凡之人,心都是冷的,除了认可之人,旁人生死冤屈与否,与他们都没有丝毫干系,这事儿若非是顾家,换个死者,他也是视若无睹。   心中有了猜疑,萧长卿离了王府,骑马出了城,去了一座寺庙,从寺庙的后门上了山,山上有一座隐蔽的庄子,庄子幽静雅致的小院,盛放着一簇簇绣球花。   他推开小院,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正站在绣球树前静默矗立,开门声惊动了她,她转过头看到他时嫣然一笑,一袭玉色襦裙,青碧色的披帛,清丽而又不失娇俏。   青丝堆云髻,额前垂鬓唇;眉心一点赤,笑靥双颊粉。   “姐夫。”少女走到萧长卿的面前,柔声轻唤。   这个人不是旁人,是顾家唯一存活的血脉,顾青栀的庶妹——顾青姝。   幼时丧母,七岁之前也是在顾夫人膝下养大,与顾青栀相伴成长,是顾青栀唯一另眼相待的亲人。   当日他察觉陛下的意图,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偷梁换柱,他接手监斩也是为了便宜行事,他可以换下顾兆,可顾兆不愿与他配合他,耽误了最佳时机,自救出了顾青姝。   顾家平反了,可他监斩之时私自置换死囚是重罪,顾青栀也不能先于世人面前。萧长卿没有打算让她这样藏着一辈子,原是计划着此次春闱选上一两个踏实之人,为顾青姝择一门好亲事,让她远嫁,离了京都,无人识得,便天高地阔,再无隐忧。   春闱出了岔子,此事不了了之,顾青姝也已经年芳十六,他不能耽误了。   “随我走走。”萧长卿带着顾青姝离开了庄子,也就是围绕着山路散散步,“你阿姐,可与昭宁郡主有过交情?”   顾青栀垂下眼睑,捏着香扇的手不由紧了紧:“阿姝对阿姐自知不多,皆已告知姐夫。”   他就她是因为阿姐,他救下她只来看过她三回,第一次她刚醒来,第二次来问她一些关于阿姐的过去,今日又是来问阿姐。   阿姐从未倾心过他,可他依旧痴心不改,看不到旁人。   萧长卿听后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怅然地望着前方茂林秀木,一片青葱翠绿:“是我知她不深。”   他留给他们之间的时间太少了,他对她太急了,他们都太年少了。   若是他现在才遇上她,是不是他会更耐心一些?   山林幽静,清风轻盈,没有人回答他。   “今日来,是要告知你,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去江南,到了那边你会有新的身份……”   “姐夫!”顾青姝忽而高声喊道,惊觉自己失礼,她低头道,“阿姝不想离开京都。”   “不离开京都,你就一辈子只能藏身于此,藏身于此也不安全,少年少女踏青,也未必不会来此。”萧长卿耐心解释。   “姐夫,你带我回王府后宅可好?阿姝只想留在你身边。”顾青姝急切道。   萧长卿倏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面上再无丝毫温色:“信王府,不回再添新人。”   顾青姝瞪大眼睛:“姐夫你……”   他竟然要为阿姐守一辈子!   “回去。”萧长卿冷声吐出两个字,将人送回了庄子,“你收拾收拾,后日我便派人送你离开。”   走了两步,萧长卿顿住:“我待你,只因你姐姐的情分,你若安分我自然待你如平陵。你若动了小心思,我不怕多愧对你姐姐一次。”   萧长卿心情极差,原是为了问些事情,结果却察觉顾青姝对他有心思,让他冷着脸打马回程,他快要到皇城的时候,恰好沈羲和坐着马车从宫里出来,风掀起车帘,惊鸿一瞥间,他心口莫名一紧。   他竟然鬼使神差去拦了沈羲和的马车,等到沈羲和再次掀起车帘,是一张完全陌生,甚至连一丝气息都不似的脸。   “信王殿下,是有事么?”沈羲和问。   回过神的萧长卿,说不出的怅然若失:“郡主,可否请郡主茶楼一叙,小王有些困顿欲请郡主解惑。”   “与何事何人相关之惑?”沈羲和问。   “薛佪。”萧长卿也干脆。   沈羲和明白了,萧长卿既然对薛佪动手了,必然是要彻查薛佪,看看还有没有比包庇谎报军情者更严重的罪名,所以他的人应该也去了华阴郡,知道自己也走了这一步棋。   他不解自己为何要突然对薛佪动手,又恰好是薛佪得罪顾家的档口。   关于她与顾家女郎互有通信之事,沈羲和不打算误导萧长卿,不是担忧萧长卿察觉是个谎言,而是没有必要。   “昭宁只是为我沈家人出头罢了。”沈羲和淡声道。   沈家人,自然不是西北王和世子或者她自己与沈璎婼,那就只能是薛瑾乔。 第363章 泼马尿   薛瑾乔的事情萧长卿并不知道多少,大家族里子女与爹娘和兄弟姊妹不睦是常有的事情,到了什么程度,除非是费了心思去追查,否则知晓都不详尽。   “郡主,只是为了替将来的兄嫂撑腰,未免太过……”萧长卿不是指责沈羲和,而是觉着仅仅为了薛瑾乔与薛佪之间往年的纠葛,薛瑾乔尚未嫁入沈家,沈羲和就要为薛瑾乔讨回公道,实在是不似她的行事作风。   “信王殿下是要谴责昭宁?”沈羲和故作不懂萧长卿的猜疑,“比起信王殿下,我只不过是略施小惩,信王殿下可是要人性命。”   萧长卿目光微深,不过看到她背后的皇城,想到她是从宫里出来,必然是见过萧华雍,对她如此之快就知晓自己如何对薛佪下手也就释然:“郡主既知,却无施与援手之意。”   “殿下,援不援手,昭宁无需向殿下解释。”沈羲和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前行。   萧长卿看着沈羲和的马车远去,眸光深凝,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次日朝会,裴展果然当场对薛佪发难,打了个薛佪措手不及,薛佪除了面色苍白地喊冤,别无他法,祐宁帝将之羁押,没有让大理寺协助调查,因为大理寺卿薛呈也是薛家人。   交给了刑部和御史台联手调查,薛家开始为了薛佪而奔走。   薛瑾乔这几日再也没有来郡主府,就是不想牵连沈羲和,薛瑾乔的母亲万氏却还是带着幼子薛集寻上门,沈羲和拒见,万氏就立在门口,最后竟然晕了过去。   “晕过去?”沈羲和喂着鱼饵,听到紫玉满脸不高兴禀报。   “珍珠姐姐已经赶去,婢子觉着一准儿是装晕。”紫玉哼了一声。   捏着鱼食的手停在半空中,沈羲和默然片刻,才松了细长的指尖,零碎的鱼饵在湖面荡起阵阵涟漪,转身搁下盛着鱼饵的瓷盘,沈羲和挽着披帛朝着大门走去。   “听说啊,是薛家尚书大人得罪了人,被人坑害。沈府不是和薛家订了亲?薛家就想求郡主帮把手。”   “沈家不乐意,就不顾两家有婚约,对薛家人闭门不见,薛夫人这才晒晕了过去。”   “怎么能这样,到底是姻亲,一点情分也不顾。”   “这些富贵人家,眼里只有一个利一个权,哪里有情?”   ……   沈羲和出来的时候,外面围了不少人,郡主府不在繁华的街道,所出之处寻常时候也极少有人路过,今儿倒是人不少。   她看了眼珍珠,珍珠对她微微摇头,意思很明显,万氏没事,是故意转晕。   沈羲和让开了路,憋着气的莫远提着一通恶臭难忍的液体奔来出来,高喊一声:“让开——”   其实不用他大喊,就凭这股味道围着的人就纷纷退开,只有躺在地上的万氏,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兜头淋了一身,她嗷的一声跳起来。   “郡主,你怎可用污秽之物辱极家母!”薛集看到母亲身上恶臭的液体,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嫌恶的用衣袖捂住口鼻。   沈羲和站在石阶之上,紧接着紫玉又拎了一桶香汤朝着下方泼开,令人舒适的芬芳掩盖住恶臭,弥漫在四周。   “我家珍珠姐姐懂岐黄之术,薛夫人是燥热而晕厥,在西北这样的病,就是用马尿泼一泼,自然就解了。暑气上脑,若是不及早医治,可是会丧命,郡主这是在救人。”紫玉拎着空了的木桶,“你们看,薛夫人这不是醒了?”   “马……马……尿!”万氏受不得刺激又晕了过去,薛集下意识推开,让她摔了个结实。   随阿喜上前,给万氏扎了两针,万氏醒了但不愿意面对如此狼狈丢人,她继续装昏迷。   紫玉见此侧身对莫远道:“莫将军,看了一桶马尿不够,劳烦莫将军再去……”   不等紫玉说完,万氏就惨白着脸睁开眼,抖着嘴道:“五郎……五郎,我们回……回府!”   薛集给下人使眼色,令他们搀扶万氏,自己先大步走了。   “莫远,你护送薛夫人和薛五郎回府。”沈羲和吩咐,“带我的话问薛家,薛家是担忧薛尚书一人太孤单么?”   若是太孤单,她不介意再给薛家多送几个人去陪薛集!   这件事情有刑部和御史台联手调查,薛家既然能够缠上她,肯定是还会缠上陶家,她不想外祖父因此遭薛家死缠烂打,不如好好警告一番。   他们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看明白了沈羲和的态度,薛家不敢再纠缠,很快薛佪的事情就有了定论,其实萧长卿出手,基本都是铁证,根本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御史台和刑部迅速核实了证据,抓住了人证,得到了口供,便递交给了祐宁帝。   祐宁帝拿到之后,面色平常,无人能够揣摩透帝王的心思。   紧接着就收到了景王萧长彦的陈情书,目的就是为他的外祖喊冤。   而此时薛府内,薛衡却见到了萧华雍:“殿下此来,是有何吩咐?”   萧华雍是乔装而来,薛衡也闹不明白萧华雍的意图。   “薛公身子可还好?”萧华雍坐下之后宛如普通寒暄。   “劳殿下记挂,微臣尚且能够撑些时候。”薛衡把自己的身子情况透露给了沈岳山,沈岳山既然要把女儿嫁入东宫,告知萧华雍也理所当然,薛衡并不意外。   “薛公,薛夫人平生可有憾事?”萧华雍又问。   薛衡不妨萧华雍有此一问,微微愣神,他又想到了发妻,想到了她一些遗憾:“内人在世时,便想去看一看西北的草原,漠北的黄沙,天山的雪,烟山的雾……”   “薛夫人如此多憾事,薛公为何不带着她了却心愿?”萧华雍又道。   “微臣这一生无愧朝廷,无愧家族,无愧于己,唯独愧对于内子。想明白之际,她已不在……”薛衡双目通红,涌向泪光。   “人不在,更是遗憾,薛公不若去看看,日后见着薛夫人,也好与她说说。”萧华雍循循善诱。 第364章 我要的是动心   薛衡双目一空,他心中石头一般沉甸甸的郁结,仿佛被戳穿,有一道光照入,令他渐渐明朗起来。   是啊,他应该带着她的念想去看一看她曾经念叨的山川河流,四时美景。泉下相遇,也好说与她听。   豁然开朗的薛衡对着萧华雍深深一拜:“殿下点拨,微臣醍醐灌顶。”   “眼下是个好时机。”萧华雍自然而然绕到了正题来,“薛公既然已有离意,不若趁此辞官,尚且能够保全薛佪一命。”   “殿下为何要苦心保全薛佪?”薛衡不解。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能够坐到中书令,谋略才智自非等闲。萧华雍是冲着保薛佪一命而来,薛佪不堪大用,萧华雍应是看不上才是。   “有人不愿他死,此人于我而言,胜过万里河山。凡她所欲,穷我之力,皆能如意。”萧华雍唇角如盛开的花轻柔而又缱绻地舒展,纷繁细碎间,令天地为之一明。   揉碎了万千星辰在他的眼中,温柔而又崔璨到让人不敢直视,恐溺醉其中。   薛衡与妻子少时情深,妻子因独子早夭抑郁而终,他懂什么是情深,到了他这把年纪,便是自己没有经历过,该看的也都看过,太子殿下如此绸缪之貌,正是情根深种之态。   此时此刻,还有谁能够让太子只是提起来,两声音都不自觉温柔?   这个人还牵扯到薛佪,必然是沈羲和。沈羲和不想薛佪死,大抵是为了不当误七娘的婚事,如今更是一劳永逸,连他都劝出了生的欲望,更是能够确保七娘西北王世子的婚事如期举行。   “殿下,您胸有丘壑,腹有乾坤,若能为君,是万民之幸。”薛衡知道不该说这句话,但还是忍不住提一嘴,“君主若是太重情,会被情所累。”   “薛公此言差矣。”萧华雍不认同,“君主若无情,或是薄情,其仁德亦不会深厚。我原是淡漠如水之人,是非、善恶、正邪,于我别无二致。我的心因她而变,她心中有仁义,目中有百姓,我心向她,向她之所向。”   是因为遇见了沈羲和,他想成为沈羲和喜欢倾慕的人,才会改变自己一些漠然的脾性。   薛衡听了之后不再多言,只是诚心道:“微臣预祝殿下与郡主,同心相守,长情久伴。”   同心相守,长情久伴,这八个字刻入了萧华雍的心底,他觉着这世间再没有比这八个字更深更令他动容的词儿:“今日薛公吉言,他日孤定会照拂薛氏。”   原以为已经体会到萧华雍到底有多重视沈羲和的薛衡,因为这句话更是心神一震。   在太子殿下的心里,郡主的分量果然胜过万里河山,只是一句祝贺之言,得了他的欢喜,他便能因此而宽容惠及薛氏族人。   萧华雍离开薛府,薛衡去见了陛下,君臣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在信王萧长卿和景王萧长彦联合紧逼的情况下,祐宁帝并没有斩杀薛佪。   薛佪不是主谋,亦不是从犯,他只是收受贿赂包藏祸心,这个罪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帝王的态度,祐宁帝只是革职薛佪。   就在群臣不服,要上奏之时,薛衡称病不能上早朝,两日之后以重病为由辞官,这下朝臣都明白了,陛下为何放薛佪一条命,他们也不敢再上奏,一个中书令换薛佪一条命。   “呦呦欢喜么?”东宫里,萧华雍等来了沈羲和,眉目温柔如三月的暖阳。   “殿下……”沈羲和不知说些什么,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不想薛佪死,萧华雍就能将时局运用得如此巧妙,让薛佪逃过一命。   薛衡其实根本脱不了多久,只是陛下不知,陛下一直以为薛衡是要等薛瑾乔和沈云安大婚之后才正常辞官,这里面有太多的变数,尤其是在薛佪又折了的情况下,薛氏已经势微,陛下也不好过于咄咄逼人。   哪里极得上薛衡现在就挪出位置来的实在?为此放了薛佪一条命,于陛下而言百利无一害。   “呦呦,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故而,日后少说些让我心伤之言,当真是心中所想,也莫要宣之于口。”萧华雍趁机给讨好处,然后装模作样咳了一阵道,“我虽体弱,凡你所需,我都能尽数捧于你。”   本来心里是五味杂陈,很是动容的沈羲和,因为他这样一番举止,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忽而他伸出手,沈羲和本能想要闪躲,却不知为何愣是克制住了自己,他的指尖轻轻落在她的发梢,将她发间的飘落的一片花瓣拂去:“呦呦,我不要你的动容,我要的是动心。”   动容她有,动心却无。   此时此刻,沈羲和都觉着萧华雍碰上自己这样的女郎,实在是不值得如此掏心掏肺。   “殿下,我会做个好妻子。”这是她现在能够给他最大的承诺。   曾经她对他说,她会是个合格的妻子,但现在她不会仅限于合格,她会做个好妻子。   萧华雍的心一阵颤动,仅仅只是这样轻声细语的一个承诺,就让他宛如灌了密一般满足而又心口泛着甜意,他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   沈羲和身子僵了僵,渐渐却放软了自己,自她七岁之后,第一次如此柔顺地依偎在一个男人的胸膛,幼时她只如此依偎过父兄。   她仿佛听到他胸膛内的心,在她的耳畔犹如擂鼓。   他很贪恋她在自己怀中的馨香与美好,却还是悄悄亲了亲她的发顶,然后将她松开,他能够感受到她在强迫自己适应,这对于她而言太过于陌生,会让她害怕。   他有耐心,慢慢一步步让她习惯自己。   “明日,陛下就会下旨,让陶御史接替中书令。”萧华雍又告诉沈羲和一个喜讯。   “陛下已经定了?”沈羲和觉着是不是太顺利。   “薛佪之事,陶御史在审查核实之际立了大功。”萧华雍莞尔。 第365章 孤就是如此霸道   无非是核实萧长卿给裴展的证据,能够有多大的功劳?   “殿下,你给外祖父递了什么功?”沈羲和不认为,这个时候佑宁帝能够直接提拔陶专宪。   “四年前,安南与文单国一战,安南接连失陷,是文单国发现了一条捷径,偷渡强兵入内,才杀了个措手不及。”是他做的他当然不会不让她知晓,“后才有了当地官员,不愿被追责,欲推诿到裴家军的身上。小八夺回城池,固守安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寻到当年文单国之兵是如何悄无声息潜入的缘由。”   很多人都猜测有一条密道,才能致使天降奇兵,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闹清楚缘由。   “殿下知晓他们是如何潜入,且将之借外祖之手敬献给了陛下。”若是如此,佑宁帝想不重赏陶专宪都不行,这可是解决了陛下一个心头大患。   “如今薛氏名存实亡,崔氏独大,陛下已经决定升薛呈为兵部尚书,陶御史虽是呦呦外祖,然则在陛下眼中,我是个命不长之人,且这些年我并未在朝中安插势力,多个中书令的妻族,也算是为皇太子大婚抬脸,他并不忌惮。”萧华雍负着手,杏花在他头上自然舒展,天地浩清,他云淡风轻之间,是乾坤在手。   萧华雍活不了几年,陶家也没有多少根基,便是这几年当真坐大,没有了萧华雍,也于事无补。   提拔陶专宪,也会给人造成一种陛下在维护储君地位和权利的错觉,让这些人盯着他,总比陛下一人盯着要好。   佑宁帝对朝廷的掌控远比所有人设想的要深,这些年萧华雍一直按兵不动,是为了让陛下觉着他孤立无援,他身侧没有臣子也没有兄弟,正是因此,陶专宪此次凭功上位才容易。   沈羲和感激萧华雍为她筹谋,但感谢之言说多了,萧华雍反而不高兴,她在东宫留了很久,本是要用了夕食才打算离开,没有想到萧华雍主动道:“宫外有一家食肆,今儿带呦呦去尝一尝。”   他们出了宫到了萧华雍提前订好的食肆,这家食肆的东家是个美娇娘,吃食竟然是花馔。   每一道菜都有一种花为料,雅致味美,食客络绎不绝。   沈羲和觉着新鲜,吃了不少,饭后他们迎着夕阳之光,从花馔楼走回郡主府。   “殿下可要吃盏茶再回宫?”沈羲和极少邀请萧华雍。   萧华雍很是意动,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还有事要办:“今儿不便,不过呦呦这回相邀我记下,改日再寻呦呦兑现。”   说着冲沈羲和笑了笑,转身径直走了。   莫名其妙就欠下一个约定的沈羲和:……   红玉忍不住笑出声,沈羲和扫了眼风过去:“笑甚?”   知晓沈羲和没有生气,红玉便道:“婢子想起珍珠姐姐说当日郡主在茶楼对步世子之事。”   沈羲和一想也忍不住莞尔,当日步疏林不也是在她这里莫名其妙欠了人情和人命?   这样一想,她和萧华雍偶尔的行事作风,倒还有些类似。   薛衡辞官,就悬挂出来一块肥肉,这块肥肉人人都眼馋,自然没有人揪着薛徊不放,除了萧长卿没有人心中不愉,包括裴家,因为发现了当年文单国的兵马是如何潜入之后,心思也不在薛徊身上。   “阿兄,此事暂且作罢吧。”萧长赢得知萧长卿要暗杀薛徊,忙来制止。   陛下刚放了人,转头就被暗杀,这是打陛下的脸,更何况萧长卿还打算嫁祸陛下,让所有人都觉着陛下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卑鄙小人。   前头刚得了薛衡的官位,转头就暗杀了薛徊。   “作罢,绝无可能。”萧长卿心中顾家就是逆鳞,薛徊敢提就得付出惨痛的代价,免得日后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拿顾家做筏子。   她和她的家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这些人还不肯放过他们?   “阿兄,太子殿下私下见了薛衡,才有薛衡提前致仕保全薛徊之举,这意味着太子不想薛徊死,你此刻杀了薛徊,得罪的不止是陛下,还有太子。”萧长赢苦口婆心。   他们应付一方或许游刃有余,可若是太子和陛下一起得罪,那就是腹背受敌。   “你放心,我会做好……”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不等萧长卿说完,信王府的长史便来禀报。   兄弟两对视一眼,自然要急忙出去恭迎。   一番见礼,萧华雍开门见山道:“薛徊,孤不准他死。”   “太子未免霸道。”萧长卿冷笑道。   “孤便是如此霸道,你又能如何?”萧华雍淡淡睨着他,“孤亲自上门知会于你,已是恩赐,全你颜面。”   “太子当真以为,你就没有把柄在我手中?”萧长卿寸步不让。   “孤有多少把柄在你手中,你尽管撒出去,看孤能不能力挽狂澜。”萧华雍依旧从容自若,他眸光沉凝,语调重而缓,“就不知顾氏女若被送到陛下面前,会是何等下场?私换死囚,五兄可真是胆大包天。”   萧长卿眸光冷厉如刀,冷冷盯着萧华雍。   萧长赢也是一惊,他不可置信看着萧长卿,片刻之后又觉着合情合理,阿兄那么在意五嫂,当日未必没有推脱监斩一事的能力,却毫不犹豫接下来,只怕从一开始就打定偷梁换柱的主意。   “她在何处?”萧长卿冷声问。   “一命换一命,五兄换么?”萧华雍淡声问道。   何止是一命换一命,顾青姝被送到陛下面前,朝臣都会攻讦萧长卿,这是死罪。   不过萧华雍并不想要萧长卿的命,萧长卿活着,才更有趣。   日后若他……有萧长卿制衡陛下和其他人,才能让沈羲和坐收渔利,蛰伏壮大。   萧长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还请太子将人送到信王府。”   萧华雍挂着满足的笑离开信王府。   “阿兄,你当真替换死囚?”萧长赢又惊又怒。   这是什么把柄?除非顾青姝死了,否则一辈子都掩盖不了,随时会受制于人! 第366章 永绝后患   萧长卿望着萧华雍消失的方向沉声道:“是我大意了。”   前几日不该因为好奇沈羲和与顾青姝是否有往来,而去见了顾青姝,他现在已经是萧华雍紧盯之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萧华雍的怀疑和探究。   “顾家女你要如何处置?”萧长赢更在乎的是这个。   “你放心,我有法子永绝后患。”萧长卿目光一定。   萧长赢有些狐疑,萧长卿能够想通了要杀顾青姝?   事实上,萧长赢太天真,顾青栀被萧华雍的人秘密送到信王府,次日一早,萧长卿就带着顾青姝入了宫,跪在佑宁帝的面前自首:“儿替换死囚,罪不容恕,请陛下严惩。”   佑宁帝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就低头批阅奏折,一批就是一个时辰。   “一年了,才想起来向朕坦诚?”佑宁帝喝了口茶,语气平淡地问。   萧长卿低头不语,佑宁帝是聪明人,他也是。这话明显是在问他,被谁抓住了把柄,兜不住了才知道来自首。   萧华雍昨日陪着沈羲和出了宫,行程基本在佑宁帝的掌控之中,只不过后来坐着马车从郡主府回到宫里的并不是萧华雍本人,他去了信王府,只有萧长卿兄弟两和信王府长史才知。   他也不怕萧长卿将之捅出去,因为他有法子让萧长卿说什么都只是污蔑,是罪加一等糊弄陛下。   萧长卿如何能不知萧华雍既然敢明目张胆登门,就定然是有恃无恐,只能道:“顾氏一族被斩,儿痛失发妻,心有怨怼。”   因为心里痛恨着,所以不想将人带到陛下的面前,现在把人带来是因为自己想明白了,并非是被人拆穿才以退为进。   自从顾氏死了,萧长卿就梗着脖子恨着佑宁帝,这一点佑宁帝一直知晓,今儿算是低头服软,佑宁帝看向旁边的顾青姝,二八年华,薄施粉黛,亭亭玉立。   他想到了顾青栀,亲生姐妹,眉宇间有一两分相似,却云泥之别。   “顾家……朕亦有愧,既然你冒死也要救下她,朕将她赏赐给你做侧妃。”一个庶女,是没有资格做亲王继妃。   这是不打算追究他替换死囚之罪,萧长卿其实算到了这一点,陛下要他活着,制衡老八或许现在要制衡太子,顾家若没有平反,他万不敢如此,顾家已经被平反,陛下顺势饶了顾青姝,也算是安抚。   顾青姝喜不自胜,从未想过她竟然能够正大光明伴在他身侧。   “陛下,阿姝于儿是妻妹,儿丧妻未满一年,不愿续弦纳妾。”萧长卿恭敬拜下叩首。   顾青姝霎时面色一白,眼底浮现出泪花,迅速低头不让自己狼狈。   佑宁帝打量了萧长卿半晌,没有生怒也没有勉强:“也罢,朕成全你。”   萧长卿带着顾氏女去面见陛下,自呈其罪,陛下不但没有追责,反而将顾家的一些家业还给了顾青姝,且封了她做县主,让她回到了顾家。   这个消息一出,京都许多人一头雾水,看不透陛下的用意。   沈羲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难得走神,步疏林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转头就看到沈羲和盯着一处目不转睛。   她伸手在沈羲和的眼前晃了晃,把沈羲和晃回神才道:“我与你说话,你可有听到?”   “你说信王救了顾家女郎之事。”沈羲和接上话。   “是啊,信王好大的胆子,他竟然敢替换死囚,我听闻已经有人要借此奏请陛下严查去年顾氏一案,或许顾公也未死。”步疏林神秘兮兮道。   “不会。”沈羲和笃定道。   步疏林一时间没有理解“不会”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陛下不会同意这些人的奏请?还是顾公不会没有死。   “都不会。”沈羲和又补充道,“陛下清楚顾……顾公已死。”   “顾青姝都出来了,陛下就丁点不怀疑么?”步疏林觉着换了自己都会猜疑。   “陛下……其实比很多人都了解顾公。”沈羲和转头,看向郁郁葱葱的草地,“他们若是可以选择,是不愿为敌的。”   陛下清楚,没有顾兆他做不了皇帝,扳不倒宦官,稳定不了局势。   顾兆也明白,没有陛下,我朝不会中兴,不会再现繁荣。   然而,他们只有在还有外敌的时候,才能联手御敌。   前朝之前,千百年来世家都凌驾于皇帝身上,前朝的科举问世才对世家造成了冲击,再经历本朝才有了世家逐渐衰落,手中权益渐渐流逝。   顾兆想退出这个政治舞台是不可能,他不能让顾氏一族成为罪人,他只能被世家推着一步步和皇权敌对,没有可能带着世家向皇权低头。   身为帝王,佑宁帝更不可能成为傀儡,佑宁帝想要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帝王,就必须裁剪世家,顾家和皇家必然一战,这一战之中顾家必败,因为顾兆说过,陛下是有为之君。   他不能背弃生养他的家族,不能让顾氏百年之后背负上骂名,所以他选择了抵抗到底,却又处处对佑宁帝留有余手,他选择了成为失败者。   这就是为何顾青栀一开始就看到了顾家的结局,从未利用信王妃的身份搅动时局。   顾兆和佑宁帝是一场君臣的博弈,是一对生死之交的互相成全。若非如此,仅凭顾青栀死前设下的局,也不可能让佑宁帝大方为顾家平反。   若是顾兆生于寒门,或许他与佑宁帝会是君臣相辅,共治天下。   所以,哪怕萧长卿真的要偷梁换柱救下顾兆,顾兆也不会同意。   他,太累了,想要永远歇息。   这也是为何顾青栀冷眼看世间,她很早就知道疼爱她的阿爹,心里有家国、有君王、有黎民,最后才是他们这些家人,他可以用家族的存亡去全天下,为佑宁帝击碎世家奉献出最有力的一击。   幸好她的阿爹不是这样,沈岳山是个血性男儿,他心有安宁百姓,更看重的却是他的小家,陛下是不可能放他归隐山林,只要他活着振臂一呼,就能扰乱军心。 第367章 人心本复杂   沈岳山也没有顾兆的大义,以死来报君王,哪怕最后依然会被正名。   他深知他得活着,他的一双儿女才能永远光鲜亮丽,那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才能永远受人爱戴,挺胸抬头立于天地之间。   “顾公竟然是……”步疏林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顾家的灭亡,只是君臣博弈的胜败。   完全没有想到背后竟然如此复杂!   “人心本就复杂。”沈羲和淡淡一笑。   “顾公太……大义。”步疏林竟然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顾兆这个人。   如果作为百姓,她肯定是要心怀感激的,毕竟两虎相争,受损的就是无辜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百姓。   但如果是作为世家后裔,她肯定要骂顾兆媚上,骂顾兆叛徒。   “阿林,你可知若是他不走这一步棋,就没有今日薛氏的全身而退,也不会再有崔氏的风光,他如果带着世家全力以赴,必将两败俱伤,到时候……”   到时候死的会是更多人,顾家的人也未必能够保全,而在他们争斗之中,刚刚平定的外族四夷会伺机而动,内忧外患再起,又将是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顾兆明白,他心中权欲并不重,因着先帝的荒淫,他幼年时就看到过山河破碎,少年时就满目疮痍,他出生显贵,受百姓拥戴,他只想尽全力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祐宁八年到祐宁十九年,这十一年他压得陛下喘不过气,陛下当年有多恨他,现在估计会更恨他,只不过陛下应该也感念他。   “我爹就说不能读太多书,多了会坏脑子。”步疏林心有余悸,她佩服顾兆这样的人,却不想自己阿爹成为这样的人,她可不想无端被牺牲,“真是可怜了信王妃那样风华绝代的美人,你没有见过不知,她有多耀眼……”   说着轻咳一声,步疏林又道:“不过在我心里,呦呦最耀眼。信王妃像个活死人……呸呸呸,我不该对死者不敬。不过我真觉着她活着就好似目空一切,不是傲,而是……而是人世间宛如没有半分眷恋,如今想来,她那么睿智一个人,只怕早看出顾公的打算,故而才会……”   这般想着,步疏林心里其实还有些愧疚,往年他们这些纨绔背后也没有少议论过京中女郎,在顾青栀没有和谢韫怀退婚之前,他们都蛮同情谢韫怀有这么一个好像活着就是受罪的未婚妻。   后来谢韫怀退婚,顾青栀嫁给萧长卿,他们同情可怜的又是萧长卿,可不就应验了,萧长卿婚后就越来越暴躁与阴沉,倒是丧妻之后又恢复了婚前几分从容不迫。   这会儿才明白她要是生在顾青栀那样的家里,又那么早就明白自己阿爹的筹谋,她只怕要么疯了,要么早死了,哪能像顾青栀一样做到无悲无喜,淡然度日,坐等死期?   “你阿爹不是书读的少,是所处位置不同。”沈羲和轻轻摇头,“顾公只是明白皇权的时代来临,世家该退出这个他们玩弄了千百年的政治舞台,他以牺牲最小的代价,让其他人全身而退,这是他身为世家家族不愧对族人与士族的拥戴。   顾公用了十多年来验证陛下是爱民勤政之君,他选择退一步,也是全了君臣之义。”   “可结果呢?世家并不感激他,只当他是没用,不能让他们如前朝一般掌君王之权。”步疏林没有那么大义凛然,她不能赞同顾兆的做法,她的格局不允许,“陛下呢?若没有信王妃临死做局,陛下会顺势为顾家平反么?   不会,陛下便是明白了他的牺牲,也不会轻易松口。他会松口,是因他还有一点良心,这点良心还是信王妃母子用性命做局递上的梯子才打动。   百姓呢?百姓什么都不知,朝廷说顾公是谋逆之臣,他们认为是谋逆之臣。朝廷平反,他们也就不痛不痒知道罢了,他们会记着他们现在安居乐业,有他的牺牲么?   至于史书……”   步疏林嗤笑一声,没有多言,寄希望于史书更是可笑至极,史书由来胜者书写。   “阿林,每个人所欲所求不同。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私心极重之人。我们更希望战到最后一刻,哪怕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沈羲和莞尔。   至于这场对战,受到牵连的无辜人,她只能抱歉,时局如此,她能保证不主动利用坑害,却不能为了不牵连他们,就奉上自己和至亲的性命。   她不置评顾兆,那样的品格她没有,就没有资格去评判。   “对,就该如此!”步疏林就是因此喜欢沈羲和,她们是一样要为自己拼到生命的最后,“这天下明明是陛下的天下,一定要有一方退让,为何不能是陛下?”   凭什么要他们退让,他们做错了什么?错在朝廷大乱之际,奋勇杀敌,稳定天下?错在他们论功行赏之后,体贴百姓,为管辖之地的百姓谋福,得到百姓的爱戴?   他们什么都没有错,他们没有理由不为自己抗争。   两人不谋而合,相视一笑,红玉走过来低声道:“郡主,薛公来了。”   薛衡辞官了之后一直闭门不出,现在薛家的人因为薛衡为了保全薛佪而辞官,一边赞叹薛衡大义,一边恨薛佪不争气,火力全开盯着薛佪,薛佪的日子生不如死。   “殿下劝我为内子做些事儿,我想先去一趟西北,也带七娘子去西北适应适应,郡主可有物什需我带去西北?”薛衡是为了这个上门。   一是交代自己的行程,二是辞别,三是为沈羲和带东西。   沈羲和都有自己的护卫,东西都是让护卫随同镖局送到西北,不过薛衡如此有心,沈羲和还是将准备好尚未送出去的东西交给了薛衡。   “等你到了西北,记得给我来信,我给你寄礼物。”沈羲和见薛瑾乔怏怏不乐,就想起了自己与她先前的约定。   薛瑾乔立刻高兴了。   沈羲和又叮嘱:“要帮我照顾阿兄。”   希望他们能够早日互通心意。 第368章 共骑一马   沈羲和亲自送了薛衡和薛瑾乔出城,看着他们远去,步疏林也来凑热闹,等他们走了之后,步疏林道:“薛公看着与往日不一样了。”   没有辞官之前,看着也硬朗,但浑身透着股暮气,这会儿看起来和蔼了不少,眼中也多了一丝光亮,身上透着的是生气。   “是太子殿下之功。”沈羲和唇角轻扬。   薛衡本就是是心结,生无可恋才会日渐衰弱,但他若是重新燃起了活着的希望,必然就会很快调理过来。   沈羲和觉着萧华雍是希望薛衡如他当年一般,多去看看多去走走,也许就能放下心中的郁结。   如此一来,不但薛衡不会有事,薛佪也保住了性命,薛瑾乔不出意外能够及笄之后,就和沈岳山成婚。   有个自己信得过的人照顾父兄,沈羲和心里会少许多担忧。   步疏林闻言侧首,暧昧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变了,你近来总是提到太子,每次提及都唇角含笑,眼底有光。”   沈羲和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她转头问珍珠:“有么?”   珍珠点头如蒜捣。   薛公这件事情之后,郡主对太子的态度就大不一样,提到的次数明显大增,语气和态度也不同,她觉着郡主是在意起殿下了,也许还没有到可以为殿下赴汤蹈火的地步,但若是殿下此刻受些伤或是生场病,郡主定是会惦念担忧,绝不会是冷冰冰地过问一番太医。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羲和仔细想想,她并不排斥这种改变。   她清醒不意味着她就要强制性去杜绝,她向来不委屈自己,萧华雍凭本事让她对他改变,她顺着自己的心,转身就上马回城。   “哎哎,等等我呀,你要去哪儿?”步疏林连忙也翻身上马喊着。   沈羲和转头冲着她扬眉:“去东宫。”   步疏林立刻勒紧缰绳,看着沈羲和疾驰而去,经过沈岳山来了一趟,亲自指点,沈羲和现在骑马的技能十分娴熟,纵马的身姿说不出的洒脱与赏心悦目。   看着看着,步疏林心底生出一股子骄傲,毕竟是她最先教沈羲和骑术。   “人都消失了,还看。”冷清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步疏林转头就看到拎着包袱的崔晋百,看了看身后是城门外,便笑道:“崔少卿回来了?”   前几日有个任务将崔晋百委派出去,步疏林恨不得崔晋百天天外出公干,最好是直接调到地方去做大官,她就自由了。   崔晋百目光幽幽盯着她,不言不语。   崔晋百有病,不许她和沈羲和亲近,总是觉着她对沈羲和有心思,就如同当初她猜疑崔晋百一样,步疏林懒得解释:“你的人和马呢?”   他是办差回来,肯定是起了马,方才步疏林也听到了马蹄声,只是感觉不是冲着自己来,步疏林就没有搭理。   崔晋百这才走过来,伸手给步疏林。   这是要步疏林拉他上马,与他共骑的意思,步疏林用行动表示拒绝,她调转马头要准备闪人,崔晋百似乎早就预料她的举止,先一步抓住马鞍一个借力就翻了上去。   身后一具火热的身躯贴上来,步疏林面色一冷:“下去,不然我就把你推下去。”   “你推。”崔晋百丝毫不惧。   这就惹怒了步疏林,步疏林控制着马儿向后仰,要把崔晋百给颠下去,崔晋百眼看着要滑下去,他竟然不抱紧步疏林,反而这个时候松了手。   吓得步疏林转头就看到他半个身子被甩下去,不得后脑勺磕在地上?   她慌忙一手抓住缰绳,一手将他拽起来,双腿控制住马儿。   马儿前蹄平稳落地,崔晋百立刻贴上来,双手环住步疏林的腰,透着愉悦的笑声,趴在她的肩膀上:“你舍不得我受伤。”   “我只是不想谋害朝廷命官!”步疏林气怒不已。   崔晋百却不管,钳制住她就双腿用力驱着马儿往前,路过城门口时,直接亮出大理寺的腰牌,就与步疏林堂而皇之纵马共骑入内,引得不少人瞩目议论。   薛衡辞官,这些人还没有来得及筹谋中书令的位置,祐宁帝就已经下旨让御史大夫陶专宪顶替。   论资历陶专宪在京中为官十余年,论功绩不说往年他协助办下的几个大案,就说这次发现了当年文单国人如何潜入就是大功一件。论职位,他仅次于六部之下,六部几位尚书,基本都是新上任,再升也不恰当。   兼之众人都知晓皇太子即将大婚,太子母族已经凋零,只得在妻族身上做面子。   这让那些之前只想着太子命不长,不允许家中女郎肖想太子之人扼腕叹息,怪自己短视。   陶专宪一跃成为中书令很顺利,薛呈从大理寺卿变成吏部尚书也没有多少反驳,现在就只能盯着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的位置。   御史大夫由原本的御史中丞接任,大理寺卿按理也应该由大理寺少卿接任,奈何朝廷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当即就拿出崔晋百当街纵马与步疏林共骑,有碍风化。   且崔晋百与步世子两个男人不避嫌,断袖之举传得沸沸扬扬。   也有人为崔晋百说话,由来只听说过男女需得避嫌,何时起男男也要避嫌?   说崔晋百与步疏林来往过密,难道你们少时就没有与同窗好友抵足而眠?还不许人家结交个知己好友?   总之两边吵得寸步不让,最终祐宁帝只能把崔晋百叫出来:“崔少卿如何看待此事?”   “回禀陛下,微臣与步世子心中坦荡,不惧流言,微臣还打算接住步世子府上。”崔晋百直接在朝堂上,用一张正直的脸义正言辞道,“微臣年少资历浅,仍需磨砺,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微臣恐有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另择贤能,微臣定当竭力辅佐。”   崔晋百自己都推辞了,维护他的人自然就不再多言,祐宁帝从地方上调回了一个祐宁六年的状元,在外为官十四载的刺史入京接任大理寺卿。 第369章 两个促狭鬼   在明政殿过了明路,朝会散了崔晋百就折回家中,收拾包袱拎着便往步府去。   “崔晋百,你做什么?”步疏林还在当值,是被金山给喊回来。   一回到府邸,就看到崔晋百正在指使着自己的下人往里面搬东西,气得面色发青。   “我因你之故,连大理寺卿都丢了。”崔晋百面无表情回道,“我在明政殿与陛下说过,要借住步府,若不来岂不是欺君?”   步疏林:……   欺君还能这样用?   最后步疏林就眼睁睁看着崔晋百将自己的家什都搬进去,幸好他还有点分寸,没有直接搬到自己的房间内,不然步疏林一定拿着大刀将他的东西全部扔出来。   步府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不少目光,很多人都好奇崔少卿为何要搬到步府,一打听才知晓崔少卿家中的猫腻,他们一听既觉得崔少卿的继母不是个好人,对崔晋百投以同情的目光,反而淡化了他和步疏林之间的桃色纠葛。   沈羲和听闻之后,都不得不暗赞一声崔晋百好算计。   既如愿赖到步府,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又不着痕迹抹黑了继母和幼弟。   “呦呦,你没心。”看到沈羲和笑,步疏林更气恼,“我都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乐。”   沈羲和怜悯地看了眼步疏林,她真想对步疏林说,与她共骑一马入城,估摸着崔晋百是故意为之,太子不想他这么早就成为大理寺卿,偏他劳苦功高,洁身自好,没有丝毫可供人攻讦的把柄,除了太年轻,就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大理寺卿。   他为了给人一个由头,也是千辛万苦,当然心里肯定乐开花,又能和心爱之人亲密,又能不着痕迹落选大理寺卿,紧接着还能以此为借口堂而皇之搬入步府。   果然啊,有其主必有其仆,崔晋百这心眼子就和萧华雍一样多。   “阿林啊,其实太子殿下不想让崔少卿升得太快。”沈羲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促狭地将这个事实告知步疏林。   步疏林听了反应了几息的功夫,就怒不可遏站起身:“好一个崔晋百,竟然敢利用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敢说是因我之故耽误他升官发财!”   气呼呼的步疏林转头就离开了郡主府,杀到回府邸去找崔晋百算账。   沈羲和等步疏林走了,就拎着自己做好的百花糕去了宫里。   看着萧华雍享受着自己做的吃食,沈羲和不由心思一动:“殿下为何不告知崔少卿,步世子是女儿身?”   “他只是我下属,自个儿蠢笨看不出,我为何要点拨?”萧华雍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呦呦不觉着……看他如此作态,也是一大乐事儿?”   天圆望天,祈祷日后自个儿莫要喜欢上一个女扮男装,还认不出的女郎,不然自个儿也要成为陛下的乐趣。   阿弥陀佛,可怜的崔少卿。   “我也觉着……”沈羲和头一回附和萧华雍,并且对他说,“方才我进宫之前,我把殿下不想让崔少卿升任的消息告诉了阿林。”   萧华雍听了立刻爆发出愉悦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她还是头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狡黠的模样,原来她也是会捉弄人的,这让萧华雍心里更高兴,他们果然心有灵犀,捉弄的都是同一对儿。   沈羲和捻起一块百花糕就塞在萧华雍的嘴里:“都说了,让你不要在东宫笑得如此中气十足。”   萧华雍眼中依然星光流转,他将百花糕一点点嚼碎吞下,末了还舔了舔唇:“呦呦的话,我记在心里,可见着你,就忍不住开怀。   我原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情绪是我不能伪装和克制。遇见了你,才知情不自禁为何物。”   为你倾心是情不自禁,与你在一起喜怒哀乐,都是情不自禁。   又被他挑拨,沈羲和缓缓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看似不急不缓整理自己的发丝,实则透露出她的无所适从。   萧华雍眼底的笑意就像盈满的水要溢出来一般,她对自己的态度大有转变,至少面对情意绵绵的自己,她不再似以往一般无动于衷。   这样的让像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令他欢喜又忍不住小心呵护,反而没有像往常一样逮着不放,主动转移了话题:“桃杏争艳,天光明媚,最是一年好时节,我邀呦呦踏履可好?”   春日踏履,是京都少男少女最热爱的娱乐,特别是上巳节,更是京都空城,原因就是男女老少都出去踏履游宴。   “好。”沈羲和没有一丝犹豫就应承下来,“殿下要带我去何处?”   “曲江人满为患,我带你去个清幽雅致,又少有人至之地。”萧华雍温声道。   往年还有进士游宴,奈何今年科举舞弊案掀出诸多丑闻,祐宁帝派人彻查之下,竟然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发不可收拾,导致重试都搁置,今年的春闱推迟到明年,自然也就没有了进士游宴。   宫中,钦天监给出了皇太子大婚的日子,祐宁帝拿着与太后商议后定在来年开春。   恰好这个时候诸位皇子除了太子和三岁的萧长鸿之外,都被太后传召来,当着祐宁帝的面,太后道:“你们都是老大不小的人,我也不让你们母亲给你们拿主意,春日宴各家女郎都露了脸,人老了只盼着你们都寻个可心之人,你们心仪哪家女郎,只管告知我与你们阿爹、”   几人面面相觑,三皇子代王萧长泰先站出来:“祖母,孙儿有妻室,不想纳妃。”   太后掀了掀眼皮,慢悠悠搁下手中的茶杯:“三郎,祖母不是非要你开枝散叶,萧家儿郎诸多,你便是无子,也绝不了后,可祖母是过来人,须得说句讨嫌之话,有些人悟了十多年也捂不热,大抵是没心,执着下去,伤己伤人……”   说着,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萧长卿。   “祖母告诫,孙儿铭记于心。”萧长泰恭恭敬敬回答。   “铭记于心,却不打算付诸行动。”太后笑了笑。 第370章 心思不正的人   萧长泰跪下,低头不语。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罢了,我亦不是非要拆人姻缘,你这般模样,我还担忧将好人家的女郎嫁与你受了委屈。”   “孙儿愧对祖母拳拳之心。”萧长泰愧疚道。   “起来吧,太后叫了你们来,只是寻常一家问话。”祐宁帝开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一个个都不小了,朕素来不催你们成婚,但也容不得皇家儿郎个个清心寡欲。”   祐宁帝说完,诸位皇子都低下头。   太后见此便道:“既然你们都不愿说,就莫怪我与陛下乱点鸳鸯谱。”   “太后,孙儿暂不愿续弦。”萧长卿表态。   太后看了看他,沉沉叹了口气:“你打算何时续弦?你可是亲王。”   “五年,五年内孙儿不愿续弦,五年后凭由太后做主。”萧长卿回。   “荒唐!”太后怒斥,“你除了是为人夫,亦是为人子,更是皇家的儿郎,是亲王!你如此,将你阿娘置于何地?堂堂男儿,你可想过你肩负的责任!”   “太后息怒,阿娘还有九弟。”萧长卿扑通一声跪下,“太后若觉孙儿不堪为王,恳请陛下革了儿的爵位。正如太后所言,孙儿如此,好人家的女郎嫁给孙儿也是委屈。”   “你——”   “五郎!”太后气得说不出话,祐宁帝沉着脸开口,“殿外跪着去。”   萧长卿一言不发跪在了永安殿门口,杀鸡儆猴之后,祐宁帝又问其他几位皇子:“你们呢?”   萧长赢也很想说他年纪尚幼,不想成亲,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不止会让兄长被罚得更狠,还会连累阿娘,他张了张嘴最终保持了沉默。   终究他这辈子也是要娶妻的,除了那个人,娶谁不是谁呢?   其他人不语,太后便道:“既如此,就由陛下指婚,都散了吧。”   太后明显有些不愉,萧长赢还是说上一句:“祖母,给孙儿赐婚前,可否告知孙儿是哪家女郎?孙儿有些话要在赐婚前与她说明白。”   他心有一个人,他不想遮掩,需得提前说与她知晓,她若仍旧愿意嫁给他,日后就莫要寻着这事儿与他闹,不想家宅不宁,若是不愿,那就是不他不愿娶。   萧长赢的态度让太后面色稍缓:“都会告知你们,免得成就的都是怨偶。”   诸位皇子离开永安殿,萧长卿被罚跪永安殿的事情,就传到了东宫。   天圆也没有避着沈羲和,沈羲和自然知晓萧长卿是不愿娶妻,顶撞了太后才被罚跪。   “太后……为何一定要给诸位殿下赐婚呢?”沈羲和不解地看着萧华雍。   她正在与萧华雍下棋,这次是光明正大的下棋,听了天圆的话,觉得太后略显强势的态度,与她给人随和的感觉有所不同。   “我只是与祖母提了一嘴,兄弟们都到了适婚之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萧华雍落下一子,坦白道。   本朝不似从前,皇子非得成了婚才能参政握权,开府就会配置王府各种随从包括侍卫,加起来上百人,十四岁就能办差,只要差事办得好,就能培养自己的门客和谋士。   男子早的十六岁到十八岁成婚,普遍加冠前后会成家,加冠之后还不成家的极为少数。   “殿下为何要让他们都成婚?”沈羲和想到春日宴,他让她给他的兄弟选嫡妻的事儿,他似乎对此有些执着。   “省得有人惦记你。”萧华雍也不隐瞒。   沈羲和微微一怔,旋即就知道萧长赢的事情,他定然是知晓了,不由有些好笑:“殿下,我若是能被惦记走,殿下也不用如此煞费苦心。”   “你不为所动,与他们心思不正是两回事儿。”萧华雍就是不想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惦记。   “殿下,这事儿急不得,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沈羲和觉着没必要,一个人若是惦记另外一个人,与成不成婚干系不大,只有放得下才能真正释怀。   “成了婚,自然有旁人盯着他们。”顿了顿,萧华雍又正色道,“早些成婚,早些划分势力,也省的有些人用正妃的位置钓鱼儿。”   萧华雍的意有所指,她是不是能猜想,是有皇子左右逢源,以正妃的位置吊着可能不止两股势力?   既然有助于他的正事,沈羲和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盘棋刚下完,以沈羲和赢了三子为告终,她知晓萧华雍有意让着她,只是让得不明显,她也懒得指出来,天圆又来报,说是溧阳县主也跪倒永安殿前替萧长卿求情。   溧阳县主就是顾青姝。   “老五若是不早些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迟早要栽大跟头。”萧华雍听后哂笑。   沈羲和扬眉,因为顾青栀的缘故,对于顾青姝她是没有恶感的,不过萧华雍对顾青姝似乎有些成见,他极少去评价一个女郎。   “你可知我如何让老五放过薛佪?”看出沈羲和的疑惑,萧华雍问。   沈羲和原本是不知,她还以为是萧华雍暗中保护了薛佪,才没有让萧长卿得手。不过这会儿先提到顾青姝,又提到此事,八成就与顾青姝脱不了关系:“殿下知晓了顾女郎的下落,以此来逼得信王殿下退步。”   信王很明显是被逼得没法子才去坦白,以此来永绝后患,这是个险棋,若陛下追责,必然是要严惩,否则信王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让顾青姝正大光明立于人前。   至于信王为什么要妥协后才去坦白,自然是人不在他手上,也不能让陛下知晓他是被逼无奈才自首,另一则被人揭发和坦白是两种概念,若真让萧华雍去揭发,萧长卿别想全身而退。   “呦呦所言不错。”萧华雍颔首,“不过老五藏人藏的极其巧妙,是人自己撞到我的人手上,而非我从老五那里追查到这个人。”   顾青姝从山上跑下来,完全不担忧自己若是落到旁人手中,萧长卿会如何。也或许,她笃定萧长卿能救下她,她正好借此活在阳光下。 第371章 把她宠出了少女的模样   沈羲和听了神色复杂,她印象中的顾青姝是个灵透娇俏的女郎。   萧华雍没有把她当成外人,才会如此随意在他的面前说出他对顾青姝的判断,并不是要在背后论人是非,而是担忧同为女郎,日后若有交集,自己没有看清顾青姝的真面目。   是因为自己说过顾青栀于自己而言有再造之恩,他才会担心她因此而宽待顾青姝。   “殿下的眼睛进来可好些了?”沈羲和关心道。   萧华雍缓缓一笑:“还是偶尔能够看到一些艳丽的颜色,不过不长,阿喜说急不得。”   “我翻阅一些古籍,寻到了一些明目利眼的药膳,今儿正好做了给殿下尝尝。”沈羲和站起身往膳食间去,东宫的膳食间她已经很熟悉。   药膳要长期食用才能有些效果,沈羲和特意问了珍珠和随阿喜,确定没有相克,这才做给萧华雍食用,她还仔细交给了九章,现在才知晓萧华雍手下有四员大将。   跟随在身侧的天圆,负责他起居饮食的内侍,也是东宫第一内侍——九章,负责地方情报的地方,是天圆的同母弟弟,负责他地下势力,以及赏罚他下属的律令。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是一句道家词儿,不愧是在道观长大。   她也在东宫用了夕食在离开,回到府中提笔给兄长写了封信后才歇下。   三月三的上巳节已过,今年的上巳节由于舞弊案的原因,百姓都没有大肆热闹。不过桃花生来的季节,到处都是戴着幕篱的女郎或者穿着男装的女郎与少年郎结伴游玩。   曲江两侧杏园花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沈羲和坐在马车上看到如此盛景,丝毫不逊于上巳节。   就在这是一株兰草缀着一朵洁白的小花,从马车边缘探出脑袋,惊了沈羲和一下,旋即就是萧华雍放大的俊脸:“上巳节都有给心仪女郎赠兰草之俗,今年上巳节没有邀请呦呦去踏履游宴,已是抱憾,今儿补上一株兰草。”   沈羲和看着兰草,伸手接过,萧华雍却趁机占便宜,松开时指尖划过她的手背,惹得沈羲和怒瞪他。   哪怕她愿意顺着心不去抗拒他,但也不喜欢他总是这么轻浮,但说了他也不改。   萧华雍也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看她怒瞪自己,她都不知她嗔怒的样子多么可爱。   皮粗肉厚的太子殿下,不但没有收敛,还越来越眉开眼笑,沈羲和一把打下帘子坐正身子,低头看着手边的兰草,将之扔在旁边的案几上。   “喵!”短命看到主人扔了朵花儿,立刻扑上去,它张嘴还没有叼住,就被沈羲和一把夺走,扭头等着圆眼睛看着沈羲和,仿佛满眼困惑。   沈羲和拎起它的脖颈,将它扔到珍珠的怀里,然后将兰草佩戴在了自己身上。   红玉见此冲着珍珠挤眉弄眼,珍珠瞪了她一眼,红玉也不知何时被太子殿下蒙了心,恨不得郡主立刻就嫁到东宫,她好每日都能看到郡主与太子殿下和和美美。   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到了山涧,这里也有溪水潺潺流动,两旁开着两排桃花树,花儿落于水面,顺水而下,清幽芬芳,翠绿树叶间,偶尔有拖着长尾的鸟儿掠过,蓝天丽影,美不胜收。   “到了。”萧华雍让把马车停在路旁,命人看顾着,带着沈羲和到了溪边草地之上,瞥见她身上的兰草,眉眼都温柔如天上舒卷的白云。   上巳节赠女郎兰草,女郎若有心才会将之佩戴在身上。   “你喜欢放风筝么?”萧华雍将准备好的风筝取出来。   他记得上次重阳节便是因为和沈云安去登高,沈云安想给她买风筝,才让她险些遭了荣府暗算。   “我没放过风筝。”沈羲和有些新奇。   放风筝需要奔跑,也是个体力活儿,她的身子骨根本无法玩这些,且西北风沙大,风筝也不盛行,偶尔能够见到一些女郎玩乐。   “我教你。”萧华雍笑着让天圆拿着风筝跑远,线轴放在沈羲和手上,他自己从身后自然地伸出双臂将沈羲和圈在怀里,然后指导着,“这样拉线,加力的时候放线,慢一点放……”   已经放了风筝的天圆,远远看着借机将郡主圈在怀里的太子殿下,想到为了今日,太子殿下在东宫放坏了不知道多少个风筝……   放风筝这等女郎喜爱之事,太子殿下哪里会动?自幼就没有接触过,为了郡主这才临时学的,如今能够占郡主便宜,想来殿下是心满意足。   沈羲和满眼都在风筝上,看着自己将风筝放飞起来,手忙脚乱想要稳住它,就怕它掉下来,这种迟来的乐趣和满足感,让她完全忽略掉了一直圈着她的萧华雍。   直到她因为随着风筝挪位,感觉到萧华雍挡了她的道路,这才用手肘推了推萧华雍:“你让开,别挡着我放风筝!”   她理直气壮带着一点娇蛮的语气,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萧华雍低低笑了笑,如她所愿退后,他退到距离她五步远的位置,双手环胸,带着温柔如水的笑容,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桃花掩映,映衬着她如玉般的娇颜,人比花娇,明艳夺目。   “郡主,又变了……”珍珠远远站着,红玉走到她身边,她不由轻声一叹。   郡主在西北的时候很少笑,眉宇间其实有一股子愁绪,经历玲珑之事后,她刚强了起来,只有在世子和王爷面前还是以前那个略有些强势刁蛮的小女孩。   用完脱骨丹之后她性子也明媚起来,现在的郡主却仿佛多了一丝俏丽生动。   “郡主现在才快活。”红玉就喜欢看到这样笑容满面的郡主,看着郡主这样,她也忍不住开心,“她不是西北的郡主,不是西北王府的女主子,她不用为旁人操劳思虑。因为太子殿下的出现,将她宠成了一个真正的少女。”   跟着沈羲和十多年,这个时候她们才真正在沈羲和身上看到了少女该有的模样。 第372章 你所在意的,我都护着   放完风筝,萧华雍又带着沈羲和去打猎,三月阳春,猎物并不肥美,但万物复苏,撒欢的野兔极是常见,早在来前,萧华雍就让律令带人清扫过一遍,没有大型野兽。   “挽弓时头要偏向瞄准的猎物,拉弓的手臂要与双目等高,举弓的高度,也要与双眼持平……”萧华雍骑在自己的马儿上,手把手教沈羲和射箭。   沈羲和第一次拉弓,萧华雍早有准备,准备的是一把比较轻巧适合女郎的弓。   萧华雍拉开自己的弓,耳朵突然动了动,沈羲和只听到草丛仿佛有微风拂过些许声响,眼角余光一道残影迅速飞射出去,是萧华雍的箭矢。   天圆立刻跑到草丛里,找回了箭,同时拎了一只小腿流着血的灰兔子。   好精准的箭法,沈羲和流动着盈光的双瞳赞叹地看着萧华雍,她都没有感觉到猎物,萧华雍已经出手擒住了猎物。   被心仪之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萧华雍都有种他射到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只大虫那般有成就感。   “殿下,这只兔子,要如何处置?”天圆拎着兔子上前问。   一边是在挣扎的兔子,一边是沈羲和赞扬的目光,萧华雍总觉着小兔子配不上沈羲和如此赞扬,笑容瞬间就消失不见:“交给紫玉姑娘,看紫玉姑娘如何处置。”   天圆明显觉着主子又阴阳怪气了,他垂着头赶紧拎着兔子去找紫玉。   自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在郡主的目光下,属于男人的虚荣心爆棚,已经约等于觉着自己是猎了一头虎,奈何天圆没眼力劲,拎着兔子跑过来打破了太子殿下的幻想。   让他清醒地意识到沈羲和这样的目光不是因为他多么厉害,只是因为她此道一窍不通。   沈羲和以前是不关心,不代表她感觉不到萧华雍的变化,有点摸不清地问:“殿下怎么了?”   萧华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态度变化太大,担忧沈羲和误会,连忙笑容又不着调起来:“天圆一个下属,我对他笑做什么?我只对着你开快。”   沈羲和缓缓深吸一口气,不去搭理他,一夹马腹驱着马儿往前进入林子里,她也想体验一下打猎的快乐,只是她根本没有练过臂力和准头,最初拉弓根本射不远。   好不容易掌握了力道,知道怎么射出去,却又射不准,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就想要射到一个猎物,萧华雍跟在她的身后,偶尔看到猎物,萧华雍会用箭将之逼到沈羲和身边。   奈何沈羲和在这方面实在是天赋欠缺,或者是手生的缘故,奔跑了一个多时辰,沈羲和都一无所获,萧华雍辅助沈羲和的过程中不慎又射到一些。   沈羲和依然兴致高昂,只不过饥肠辘辘:“我们回去吃些食物,再来。”   难得她这么有兴致,一直没有猎到猎物仍旧斗志昂扬,丝毫不见气馁,萧华雍自然奉陪到底:“好。我在东宫设个练武所,等我们成婚后,我教你骑射。”   “好。”沈羲和也点头应下。   两人驱马往回赶,路过一个小湖的时候竟然看到一只梅花鹿低头在喝水,它低着头竖着耳朵,细长的身体与蓝天一起倒映在镜面一般的湖面上,身侧是翠绿的、嫩绿的树与草。   看起来宁静而又顺和,沈羲和忍不住看得会心一笑,就在此时萧华雍拉开了弓箭,对准了梅花鹿的方向,沈羲和还来不及张口,咻的一声利箭飞射而出,直射梅花鹿脚边。   梅花鹿被惊得一跳,而利箭将一条毒蛇钉在地上,蛇不断的扭动,沈羲和才看到了它。   它身上有与地面颜色相差不多的色彩,沈羲和眼里只有梅花鹿,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东西。   “它其实未必会咬鹿。”萧华雍收了弓箭,“不过若是咬上一口,这只小鹿定是要死。既然你喜欢这头小鹿,我自然要护上一二。”   沈羲和转头看向萧华雍,沉静而无言。   萧华雍对着她温柔一笑:“你所在意的,便是我所守护的。”   沈羲和何等聪明?如何能够听不懂萧华雍的意有所指,他是告诉她,西北因为她的缘故,他也会极力守护。   “殿下的话,我记下了。”沈羲和粉润柔软的双唇荡开。   萧华雍也笑了,她没有拒绝他,也没有质疑他,更没有如先前一般说,她信他此刻是真心,这是告诉他,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来证明他今日所言。   沈羲和挂着浅浅的笑容先一步骑马前行,萧华雍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回来时,熟食的香气弥漫开来,是紫玉的手艺,踏履游玩,都是在外用食。东宫一下子走太多人不便宜,沈羲和早早就说她会带紫玉一起。   烤兔,鱼汤,鱼羹,炙鸡,还有精美的从府中带来的糕点,沈羲和与萧华雍一处,珍珠他们一处,沈羲和看到珍珠和随阿喜一起采摘了不少药材。   用完吃食,沈羲和与萧华雍在溪边沿着溪流而下,消消食之后,又开始打猎。   这一天沈羲和一无所获,却玩得格外开心,接下来整个春季,萧华雍都三五不时邀请她出去游玩狩猎,沈羲和也欣然应允,她在府邸里也开始练习射箭,练了一个月,又在萧华雍的帮助下,她总算是射到了猎物一只从湖面上掠过的锦鸠。   因为没有什么肉,但紫玉又想让沈羲和开心,就将之去骨剁碎,熬出一碗肉糜粥。   “给殿下,这段时日,吃了不少殿下所猎之物,今儿回赠殿下。”沈羲和吩咐紫玉。   紫玉顿时不乐意,早知道要给殿下吃,她随手烤了得了,哪里需要费这么多心思。   萧华雍看出来了,沈羲和几个丫鬟对他态度不一,红玉对他极其殷勤,当然这份殷勤略逊于沈羲和,珍珠和碧玉对他只有恭敬,唯独这个紫玉,对他极其不待见。   若非这是个丫头,萧华雍都要怀疑她看自己的眼神与看情敌没有区别,好似自己夺走了她心爱之人。 第373章 引兽香   对于紫玉而言,萧华雍可不就是和情敌差不多,她的郡主冷静自持,如牡丹傲视群芳,总感觉就是被萧华雍给沾染了暑气,都不似以往洒脱。   “紫玉姑娘辛苦为呦呦熬出来的肉糜粥,呦呦莫要辜负紫玉姑娘一番心意。”萧华雍看出紫玉的不乐意,便开口道。   沈羲和这才注意到紫玉的不乐意,她面色微沉,亲自从紫玉手中接过粥碗,递给了萧华雍:“殿下莫要嫌弃。”   萧华雍这才接过,紫玉有些不知所措,沈羲和没有斥责她,但接下来出门再也没有带过紫玉,紫玉知晓自己做错了,不得不乖乖寻沈羲和认错。   她在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沈羲和才见她:“紫玉,我宠着你是因你是我的婢女,不是我宠着你,你就能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他是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还要看你脸色?”   紫玉面色煞白:“郡主恕罪,是婢子无状,婢子日后再也不敢。”   “你降为三等,日后就负责厨房里的差事。”沈羲和有意敲打。   萧华雍知道这件事后,再见到沈羲和眉眼含笑:“我并不恼她无礼,她你的丫头,与你相关之人,我都能包容。   可我还是要你知道,她仗着你的势,对我无礼,我想知晓你会不会为了我惩治她。”   不能和她的父兄相提并论,总不能连她身边的丫头的地位,都比不上吧?   明白萧华雍幼稚的含义,沈羲和真是哭笑不得:“殿下,我身边的人必须知礼守礼,她冒犯殿下,我知晓就必然惩罚。”   这只是对仆人的不满,而不是对你的维护!   沈羲和并不是要强调什么,或是故意泼萧华雍冷水,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哦。”萧华雍怏怏不乐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呦呦的规矩不能坏。”   以前觉着他这样低落的语气多半是装的,这会儿听着沈羲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便道:“殿下与我是要同舟共济之人,不应自降身份与婢女比较。”   萧华雍有一点舒心,又开始嘴上逗沈羲和:“我不喜同舟共济这个词儿,我喜……同床共枕……”   沈羲和蓦地脸上一热,她羞恼得恨不得将手中的马鞭往萧华雍身上抽。   他……他为何总是这般轻浮!   眼见着沈羲和僵着身子坐在马背上,双颊浮起两朵粉晕,萧华雍忍不住愉悦而又爽朗地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   他还笑!   沈羲和气恼之下,一扬马鞭纵马前行,不想看到他。   萧华雍收敛不住愉悦的笑意,忙驱马追上去,为了转移沈羲和的怒气,萧华雍道:“吐蕃要送公主来京和亲。”   吐蕃是铁了心要和亲,不和亲他们好似心中不安定,祐宁帝拒绝了将公主嫁到吐蕃,几次商议后,祐宁帝决定接纳吐蕃送来的公主。   “陛下要将公主纳入后宫?”沈羲和问。   后宫每年其实都会象征性的收纳一两个人,但祐宁帝早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对男女之事也不热衷,后宫都极少去,沈羲和觉得不大可能将吐蕃公主纳入后宫。   果然,萧华雍微微摇头:“要么是我那些兄弟们,要么是宗亲重臣。”   “怎么就不能是你?”瞧不得萧华雍一脸看好戏幸灾乐祸的模样。   萧华雍张口就道:“我有了你呀。”   总是这样不正经,令沈羲和气得牙痒痒:“若是吐蕃公主非君不嫁,殿下你可还有这番心思,看热闹?”   “她若当真慧眼如炬,发现了我这块宝玉。”萧华雍若有所思,瞥见沈羲和面色不变,有些挫败,“我呢,就当着她的面吐回血,总能把她吓退。”   沈羲和又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了,不是昏厥就是吐血,就怕世人忘记了他身娇体弱,不能招惹。   她不得不怀疑,萧华雍总是用这样的招数,其实不止是这些招数有效,更重要的是令人人都记得皇太子是短寿之命,恐怕也正是因此,朝中上下才没有人怀疑他。   “不过……呦呦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做些事儿,防范于未然。”萧华雍忽而认真道。   他银辉凝聚的双瞳幽暗如深渊,没有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沈羲和正要开口说话,忽而一阵幽风吹来,一股奇异的香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沈羲和蓦然脸色一变:“殿下,快走!”   这是一种引诱猛兽的香气,不知何人在这里埋了这种香,只要这山林内有猛兽,很快就会被引来,当初她对付黄中寺便是如此,让其死于猛兽撕咬之中,死无对证。   就不知这是冲着她还是冲着萧华雍而来。   沈羲和喊了一声,就立时调转了马头,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仰着脖子嘶鸣起来,   萧华雍双眸微沉,面上的情绪全部收敛,他护在沈羲和身后,身后果然传来了呼啸之声,随着沈羲和对狩猎日益感兴趣,萧华雍便换了地方,再美丽之处,也不能回回都去。   这边群山绵延,萧华雍便是有心派人清扫也清扫不了这么广泛之地,这两个月来,他几乎都陪在沈羲和的身侧,他们从不深入任何一片山林,几乎都是在外围,包括此刻也没有深入,是不应当会遇上大虫。   没有想到有人处心积虑对付他们,定然是摸透了这两个月他们外出游玩的规律,早早在这里设伏,每一次出游都是他拟定计划寻找去向,要想事先设伏,必然是他身边有细作冒头。   寻常时候,萧华雍倒不惧,偏今日沈羲和与他一道。   萧华雍取出骨哨吹响,一是为了唤来海东青,二是为了通知没有跟着他们的天圆。   几乎是他一声哨响落下,凶猛而又迅速的庞大身躯就朝着他们这边飞扑而来。   不是一只大虫,而是三只,从三个方向包围了他和沈羲和。   这些大虫很明显有些暴躁,他们是受了香气的刺激,幸得他们没有进入藏香料之地,身上没有染上香气。 第374章 合作无间   大虫出喘着气,对他们虎视眈眈,马儿因为畏惧而烦躁不安,沈羲和面色镇定,萧华雍下颚紧绷,两人对视了一眼,沈羲和用眼神对萧华雍透露她的意思:后面那个交给我。   萧华雍顺着她的眼角一看,又看了看随时会朝着他们飞扑而来的三只大虫,不着痕迹对沈羲和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夹击萧华雍的两只大虫一左一右朝着萧华雍扑过去,萧华雍一掌拍在马儿背上,借力一跃而起,马儿也横冲而去,他于半空之中身子一拧,落下时一脚踏在扑空落地的一只大虫后背上,足尖一点就一个纵身飞出极远之地。   沈羲和这边是先发制人,她将身上一个香包扔出去,因为要到深山野林,她也担心可能会遇上这些庞然大物,故而每次都佩戴了令这些猛兽不喜会自行绕道的香,她的香包一扔出去,对上她的大虫就灵敏避开,沈羲和本想借此扣动扳机朝着大虫射去一针。   然而从未与大虫交锋过的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大虫的速度,她伸出了手还来不及扣动扳机,大虫已经扑到了近前,恰好此时一道残影掠过,撞开了她的马儿,同时在大虫的脑袋上留下了深深的几道血痕,将大虫硬生生撞开。   沈羲和的马儿不受控制的往前狂奔,她转过头就看到要追击她的猛虎,又被折身飞掠而来的海东青给缠住,萧华雍已经飞掠到了树梢之上,对准一只拉开了弓箭,沈羲和看到他手臂上有血痕,定然还是被猛虎给抓伤了。   作为森林之王,大虫的力量、速度、敏捷超乎了人的想象与估算。   沈羲和勒紧马儿,她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调回战圈,她靠太近只会成为萧华雍的累赘,她盯着战局,伺机而动,既然海东青来了,那么天圆也肯定是在赶来的路上。   萧华雍的箭法何其凌厉与精准,这两个月沈羲和深有体会,但是他射出的箭竟然被大虫给躲开了,着实让沈羲和看得心惊肉跳。   一只很暴躁的大虫,狂怒地撞击着萧华雍落下的树根上,力量之大让树迅速摇晃起来,沈羲和一颗心提起来,看着树上的萧华雍一个踉跄险些掉下来,沈羲和十分担忧。   最让沈羲和惊惧的是,躲开萧华雍凌厉一箭,因为树木摇晃无法再挽弓狙击,这只大虫竟然一跃而上,爬上了树干,它冲着萧华雍嘶吼,跳跃的幅度极大,又迅猛。   眼看着树枝摇晃,对上树的大虫毫无影响,却让萧华雍寸步难行,而下方不断撞击树根的大虫守着,萧华雍就算跳下来,也躲不开这只的攻击。   沈羲和迅速看了眼旁边的路,她看到了萧华雍的马儿,她驱马朝着萧华雍的马儿奔去,她的马儿根本不行,方才在大虫的包围下,险些腿软,萧华雍的马儿却是名驹。   从自己的马儿身上跳下,沈羲和抓住萧华雍的马儿一跃而上,也许是萧华雍带着她骑过几次,萧华雍的马儿并不排斥沈羲和,沈羲和骑上去,对准了萧华雍的方向一扬马鞭冲击过去。   单手抓紧树枝稳住自己的萧华雍,看到不断逼近,因为树枝开始纤细而不敢朝着他扑来的大虫,听到了树枝崩断的声音,身子也往下坠了坠,大虫还在嘶吼着不断试探着靠近他。   “萧北辰——”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萧华雍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也没有往后看一眼,他就松了手上的树枝。   沈羲和冲过来之际,就惊动了下方撞击树根的大虫,她绷着神经与萧华雍无畏的马匹直冲过去,大虫已经俯下身,深邃的眼睛锁住了她的身影。   沈羲和单手对准了发动攻击的大虫,连续两次扣动扳机,细微的针射入大虫的身体里,但它果然没有立刻毒发,只不过被射中导致它反应迟缓了片刻,沈羲和身子朝着另外一边偏过去,它厚实的爪子还是擦过了沈羲和的大腿,给沈羲和留下火辣辣一片刺痛。   萧华雍准确落在沈羲和身后,与沈羲和背贴着背,为了不被颠簸下来,他不得不往后仰,压得沈羲和俯下身,被沈羲和射中毒针的大虫落地低吼了一声就站立不稳,撑了两次最终倒地不起。   而萧华雍落下,树上的大虫也几下就跳落在地上,纵身就朝着他们追来,马儿哪里有大虫速度快?只是几个起落就被追上,萧华雍早预料到这些,他的三支箭调转角度,朝着大虫射过去。   大虫躲开了两支,一只射在了它的前肢腿上,减缓了它的速度,但受到香料刺激又受伤的大虫丝毫没有想要放弃,海东青一直被另一只缠着,萧华雍的箭囊里已经没有剑。   沈羲和没有看到后面,却也大概猜到了情形,她对着萧华雍高声道:“换位!”   看着虽然受了伤,速度大幅度减缓,却不断缩短距离,紧追不舍,势要将他们撕裂的大虫,萧华雍将手从腰下伸过去:“缰绳!”   沈羲和十分信任地将缰绳递给了萧华雍,萧华雍捏紧缰绳,一手方向扣住沈羲和的腰身,沈羲和指尖按在手镯的机括上。   她不知道萧华雍是如何运力的,总之她得身子一轻,迅速就在半空之中旋转了个半圆,与萧华雍调换了个位置,萧华雍面对着马儿前方,她成了背对着萧华雍,面向着飞扑而来的大虫,她立时扣动了扳机,这枚毒针射入了大虫的脖子,它受阻而落下,没有扑到沈羲和。   也许是一根毒针的威力不够,它并没有似方才那只中了两只毒针的大虫几个踉跄就倒下,它落下只是一瞬,又四肢在地面上一踏,就朝着沈羲和扑了过来。   三枚毒针都没有了,沈羲和瞳孔微缩,就在这时萧华雍控制着马儿一个大转弯,再一次让大虫扑了个空,在大虫又飞扑而来时,萧华雍拔出了沈羲和发髻中那枚藏剑簪,飞扑下去,撞开了大虫。 第375章 只想你享福无祸   “萧北辰——”沈羲和没有了萧华雍的支柱,身子从奔跑的马儿身上跌落,不过下方是草丛,她并没有摔疼,只是摔下去的一瞬间,看到萧华雍和大虫拧在一起砸在地上。   她迅速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制止自己滚落,然后拼命爬上去,就看到大虫将萧华雍压在身上,两者呈现叠加状态一动不动,她吓得面无人色。   她还能听到老虎的粗喘声,所以……   她慌乱得六神无主,想要去寻个趁手的武器飞扑上去,才想起今日戴了萧华雍送她的藏剑簪,她一把从头发丝拔下来,急切的她都没有发现她拔下来的是个空壳子,压根没有剑。   握着这么个木壳子,她就冲上去,朝着大虫的后背刺下去。   “喀喀喀……”传来的痛吟声竟然是属于萧华雍,大虫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并且沈羲和也能够感觉到它的身体在微微跳动,但它似乎没有反抗之力,自己的一剑竟然没有扎透它的身躯,这才回过神的沈羲和,愣愣看着手上的木簪。   “呦呦……你再不拉我出去,我没被大虫是谁而死,反而被它压死……”萧华雍的声音从最下方传来。   沈羲和才发现她为了和大虫拼了,还用力扑上去,她……也压在大虫身上。   她连忙起身,费力将大虫推到,才看到满身是鲜血的萧华雍,而倒下去的大虫脖颈有两片乌黑的平仲叶,整个剑身都没入了它的脖颈。   它还睁只眼,鲜血还在流,腹部还在起伏,却是动弹不得。   “萧北辰,你没事么?”沈羲和搀扶起萧华雍。   萧华雍看着慌乱的沈羲和,看着狼狈的她,看着她眼底深深的关切与担忧,看着她腿上的伤,也不顾自己身上一身污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这时候马蹄声,流矢声,密集响起,是天圆他们从山脚下赶来。   珍珠和随阿喜立刻飞奔过来,顾不得萧华雍和沈羲和相拥,珍珠道:“郡主,让婢子看看您身上的伤。”   萧华雍松开沈羲和,两人一个跟着随阿喜避开去处理伤势,一个由珍珠仔细检查。   剩下的一只大虫也因为天圆他们的到来,选择了逃离。   沈羲和只有腿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比不得萧华雍被两虎夹击,为了上树而抓伤的手臂,几乎是深可见骨。   萧华雍身上有多处划伤,珍珠给沈羲和包扎好之后,又去帮助随阿喜给萧华雍处理伤势。   简单的处理完,迅速折回城内,先去了郡主府,萧华雍也在郡主府重新整理了仪容。   等到沈羲和盥洗穿戴一新后,才来见她,十分歉疚与自责:“是我没有安排妥当,让你遇险,若非有你,只怕我今日难以脱身。”   幸好沈羲和还未到埋伏圈就闻到了香气,并且辨别出这想起的用意,否则等他们不知不觉跑到香料萦绕的圈子里,只怕就是掉入了猛兽窝,绝不止是三只大虫穷追不舍。   “你这是何话?”沈羲和打量了他一圈,他穿戴整齐,所有的伤都被干净的衣裳这样,他又是如此平静的模样,只怕没有人会猜到他身上带伤。   兼之他常年服药,身上药味儿本就浓郁,些许金疮药的气息被掩盖得无踪无影。   “我说过,我选择你,便会与你祸福同在。”   更何况这样的危机防不胜防,他们聪明,不意味着旁人就蠢笨。萧华雍现在已经开始显露,不少人都渐渐猜疑,想要试探萧华雍深浅的人数不胜数。   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始,未来他们将会面对更多的阴谋诡计。   萧华雍握了她的手:“我只想你与我一道,享福无祸,今日我去没有做到,是我还不够令人畏惧。”   “陛下是九五之尊,不也有人谋刺,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我们将主使者寻出来,好好回敬他便是。”沈羲和转移萧华雍的注意力。   萧华雍眸色微深:“你放心,我定要将这人抓出来。”   他还有正事儿,就没有在郡主府久留,也不想耽误沈羲和歇息,离了郡主府径直回了东宫。   “郡主,您日后可得多当心。”珍珠等萧华雍走了之后,才出声叮嘱。   天知道方才看到沈羲和满身是血的模样,她吓得魂都没有了,幸好沈羲和只是轻伤。   同时他们也极其懊恼,不应该为了让太子殿下与郡主独处就大意。   “这事儿怨不得你们,莫要自责。”沈羲和扫了眼珍珠和墨玉几个,轻声安抚,“是我们这两个月太惬意,以至于疏忽大意了。”   自三月到如今五月末,萧华雍带她出去游玩了十次有余,每次都开心不已,以至于他们都沉浸在这种放松悠闲的时光之中,都差点忘了他们一个是西北王的女儿,一个是当朝储君,多少人恨不得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倒也是心思诡谲。   要做到这一步,必然是萧华雍那边出了岔子,有人很早以前在萧华雍身边安插了人,就不知这个人知晓萧华雍多少事情,想来应该不多,否则也用不上这样的法子。   “殿下,是地方手下的人泄了密。”萧华雍一回到东宫,先回东宫的天圆就将事情查清楚了。   萧华雍要带沈羲和出游,自然要选好山清水秀之所,前面都是由地方派人去查探,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派去查出今日游玩之地的人将消息提前泄露给了外人。   山上有一条路开满杜鹃花,甚是美观,提前来过这里,就会猜到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定不会错过这样的美景,故而早早在杜鹃花海之后设下了埋伏。   幸得这人不重要,只当地方是个神秘组织,东宫也是从地方那里买消息,并不知他们什么事儿。   “人呢?”萧华雍面无表情地问。   “人已经自尽。”天圆低头跪在萧华雍的面前。   “去查,我要知道消息泄露给了谁,是谁设下今日之局。”萧华雍瞳色暗沉,“罚地方去擒三头猛虎关起来,等把人查出来,便扔去喂虎。” 第376章 始作俑者   发生了虎袭这件事,萧华雍便再没有打算带沈羲和出去游玩的心思,一则过两日就是端午节,二则临近端午帝都已经炎热酷暑,极难寻到个阴凉爽利的天日;三则端午日忙,他又要追查虎袭之事是谁主谋,再兼之必要的政务缠身,实在是分身无暇。   沈羲和不畏寒但是惧热,在西北唯一的好处就是夏短,也没有高热的时候,京都这才刚刚进入五月,抬眼之际,便有热浪好似在空中浮动,沈羲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高门大户都还没有开始用冰,沈羲和已经每日堆出冰室了,步疏林来得更勤。   “谁还不是个娇女郎?为何我要风吹日晒,你却能冰清凉爽?”步疏林捧着一碗苏合山,一边吃得欢实,一边看着沈羲和垂足斜坐在铺了寒玉的榻上,背靠着舒适的隐囊上,嫉妒得面目全非。   同是异姓王之女,瞧瞧沈羲和,奢靡无度,轻纱无汗,她则连冰都不敢用,因为冰贵,谁敢大量购置,都得被弹劾。   沈羲和不一样,她不为官,她有封地,她有独活楼!她自个儿赚钱自个儿享乐,想买多少冰就买多少冰。   高门大户有庶子经商,有内眷经商,但向沈羲和这样赚钱的不多,关键是沈羲和赚钱只用养活自己,就连她的护卫都是领了朝廷的俸禄,而这些人则是要养活一大家子。   有些有钱财的,旁人都还未用也不敢做出头鸟,就怕引了嫉妒又被人惦记背后捅刀子。   皇子公主们,陛下都还没有赐冰用冰,陛下都忍得,他们自然也得跟着忍。   “珍珠,给步世子取一面镜子来。”沈羲和抬起头吩咐。   珍珠取了一面花瓣形镀银铜镜递给步疏林,步疏林还以为她将苏合山吃到了脸上不雅,仔细照了照,却发现没有,挪开镜子不解地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将编制好的五彩缕收了尾,抬起头看着她:“没看到你贪心不足的嘴脸?”   步疏林:……   原来她是要骂自己,好气哦!   沈羲和总是这样,骂人从不见脏字,但刺得人心窝窝疼。   “往年没有我在京都,你不也活到了今日?现下有了我在京都,你还能光明正大跑我这儿来蹭冰蹭苏合山,岂不比你往年舒适不知多少?”沈羲和端起一碗乌梅浆浅饮一口。   她身子骨才恢复,无论是珍珠和随阿喜还是特意来信叮嘱的谢韫怀,都要她忌口寒凉,只得喝些乌梅浆解渴。   搁下茶碗,沈羲和道:“可你想着的不是日子比往年舒坦,而是你过得不如我,你说你是不是贪心不足?”   步疏林眨了眨眼,好似当真如此。   赶紧又吃了两口苏合山醒醒脑,步疏林这才道:“我怀念陶公做御使大夫的那些年。”   陶专宪做御使大夫的时候,御史台也三五不时弹劾她,但都无关痛痒,说是弹劾,更多的其实是希望她能重视自己的错误并且纠正,言辞上也没有多少咄咄逼人。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原本是陶专宪的政敌,是陛下的制衡之术,这下一遭扶正,新官上任三把火,奈何这是京都,没有一个皇子重臣他惹得起,就逮着她不放,天天弹劾她。   沈羲和不搭理她,又抽出彩绳继续编织五彩缕。   “不过今儿,他总算转移了目标,矛头指向了扬州刺史。”步疏林幸灾乐祸道,“弹劾江东靡费过甚,危害农事。”   沈羲和抬眸飞快瞥了她一眼:“这事儿不简单?”   若是寻常朝堂之事,除非她主动相询,否则步疏林基本不会拿这些事与她详谈,步疏林压根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   “崔石头说,扬州竞渡比京都与洛阳还盛况,这些其实不是大过错,乡人竞渡正好体现我朝国泰民安……只是扬州那一带,在里面玩出了新花样,借竞渡打捞钱财,暗中操控胜出者,又以竞渡胜出,官府特殊优待……”   步疏林说得很隐晦,但沈羲和却听得很明白,无非是把一些见不得人的官商或者官官勾结,借助了端午竞渡之事,撤了快遮羞布,光明正大地你来我往,有些人看出来了,却也说不出个是非黑白。   “扬州去年才出了胭脂案,今年又出个大事儿,可真是想不出名都不行。”沈羲和仔细回忆了一番,去年闹得轰轰烈烈的胭脂案,扬州刺史竟然没有波及其中。   风声都还没有过,他也不收敛些,是嫌官运过于亨通?   沈羲和对这些事情听听就算,没有多发表意见,她要思虑的东西不少,与她不相干之人,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却没有想到才刚在这里听到了关于扬州刺史之事,隔日趁着阴天去了一趟东宫,给萧华雍送了一些她亲自包的粽子,又在萧华雍这里听到了扬州刺史的字眼。   “这扬州刺史怎么了?”沈羲和入内放下食盒,不由问一句。   “查到之前对我们下手之人。”萧华雍搁下笔,朝着她走来。   “与扬州刺史有关?”沈羲和不解,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个扬州刺史,似乎与他们都没有恩怨,难道是哪一方势力潜藏的人?   “不,扬州司马护送扬州贡礼而来,船至洛阳救了个人。”萧华雍眸色微冷,“此人自称受匪徒迫害,双眸失明,无处可去,却颇有些身手,得了司马的青睐,一路随行入了城内。”   逢年过节,各地是要给陛下进贡贡礼,会派遣下属为敬献使,从扬州上船行水路入邗沟,转淮水,一直到洛阳,由洛阳继续水路却不好入关中,基本到这里会转陆路入潼关。   当初沈羲和就是如此,故而敬献使会带着贡礼四月初出发,四月底抵达京都,她和萧华雍遇险刚好是五月的第一日。   双眸失明,颇有些身手,沈羲和倏地想到了是谁:“穆努哈!”   这个突厥王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潜伏回来,躲在京都,直接对萧华雍和她一起下毒手! 第377章 郡主的怀心思   放眼整个天下,只怕没有人比穆努哈更恨沈羲和与萧华雍,并且是同时两个人都恨。   “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不是沈羲和小看穆努哈,他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自然有人与他狼狈为奸,在京都为他打点好一切。”萧华雍肃容道,“至于是何人,把他抓住了,从他嘴里撬出来。”   “我以为他会潜伏起来,大有图谋。”沈羲和觉得穆努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都应该隐忍蛰伏,然后凭一己之力,给朝廷带来致命一击。   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重新在突厥换来一席之地,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潜伏回来,就是为了纯粹报复她和萧华雍。   “他自然是想潜伏,只不过我没给他这个机会。”萧华雍唇角淡淡一扬。   自从接到沈羲和的画,萧华雍就调动了一半的力量搜寻穆努哈,只不过救走他的人一早就给他安排好了路,每次一有消息,他都能够逃脱,好几次堵住了人,也有人阻拦。   穆努哈逃出京都之后,就没有歇一口气,他清楚地知道再这么下去,他的下场只会是死于追杀他的人手中,这才施了计策弄了个人引走萧华雍的人,在萧华雍的人还没有察觉之前,躲入敬献使的队伍中,堂而皇之入了城,险些还真让他谋害成功。   “救他的目的……”沈羲和豁然抬起头,有些担忧道,“或许便是利用他试探你的实力。”   穆努哈逃了这么大一圈,萧华雍不知道多少人脉暴露在始作俑者的眼里。   “不用担心。”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能够做到这一步,非一人之力,我再派人追杀穆努哈的时候,就知道许多人参与进来,都是想借助穆努哈探一探我的底。”   势力混杂了,也就是乱了,不知道哪些是属于他,哪些是搅浑水,哪些是一样试探他。   且萧华雍意识到这一点,也立刻做了调整,好几日都是发现穆努哈之后,引得其他势力先暴露,反过来试探这些人的势力。   “穆努哈在何处?”沈羲和半眯了眼。   “交给我。”萧华雍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放在案几上的食盒,“呦呦是给我送粽子来了?”   “不好克化,每日一个。”沈羲和叮嘱。   萧华雍特别爱吃她做的吃食,每次她做的吃食,萧华雍都会敞开肚皮吃,粽子是糯食,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萧华雍心头微暖,不过他打开了食盒,仔细看了之后,似是寻找了一番,有些蔫蔫地问:“没有旁的了?”   沈羲和困惑地问:“还有?”   萧华雍心口一塞,他张口应该问她要的,以往又不是没有厚着脸皮问她讨要过,话到嘴边不知为何自己又咽下去,他有些生闷气,不是气她不解风情,她由来就是如此。   是气自己越发矫情,好似察觉她对自己稍微缓和一些,他就情不自禁会得寸进尺。譬如此次,他是多么盼着她能够主动响起她,她也的确想起来了,主动送了粽子。   可粽子这东西就和以往逢年过节她给自己送的物什没有区别,不过是礼节上来的往来。   沈羲和看着他明明很气,却又不敢使性子,脸色都有点扭曲,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他,就把五色缕取出来,可不知为何她这会儿不想拿出来,就看着他都气得暗自抿唇了,仍旧想知晓他会不会问她讨要。   沈羲和伪装很成功:“殿下似有不愉?”   “没……没事儿。”萧华雍违心地开口,“东宫进来一些烦心事,兼之天气燥热,难免有些燥意。”   天圆看了一眼萧华雍,迅速低下头。   东宫能有什么烦心事?谁敢给太子爷整出烦心事?燥意就更不可能,殿下身体里的毒唯一的好处,就是夏凉。   指不定是又何处没有在郡主那里得到安抚,自从太子殿下认识郡主之后就变得莫名其妙。和郡主有了婚约之后,就不知莫名其妙,还时常阴阳怪气。   沈羲和点了点头,只字不提长命缕,在东宫用了夕食,宫里快要禁宵,有凉风相伴,沈羲和才离开东宫。   萧华雍将沈羲和送到东宫门口,还忍不住暗示:“明日就是端午节。”   “我知晓。”沈羲和颔首,“明日要去看龙舟,我不会去迟。”   皇家会准备的专门的竞渡比赛,都是官宦人家参与,平民百姓可围观,纵观历朝历代,再没有如本朝一般,皇家的花园百姓可入内参观,皇家的赛事京都百姓也可以呐喊助威。   京都百姓见到天子是寻常之事,因为天子常常出皇城去芙蓉园,或是教武场。   萧华雍见她还未懂,又抿了抿唇,眼神都有点幽怨:“我……”   他想说我想要你为我编织的五色缕,但不知为何这次就是不想主动讨要,他有点生气自己得了她一丝温软,就傲起来了,但不知为何终究是没有主动讨要出口。   “殿下还有话?”沈羲和问。   “早些歇息,明儿见。”萧华雍闷声开口。   沈羲和微微一施礼,就带着珍珠走了。   萧华雍看着她的背影在黄昏的微光之中消息不见,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天圆垂着头,安静如鸡,生怕引火烧身。   “郡主,您……”珍珠上了马车,她有些忍不住,但想到紫玉的前车之鉴,又不敢笑。   太子殿下就像个讨要不到零嘴吃的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郁气,她都感受到了,她也笃定郡主看出来了。   “你可有觉着,太子殿下方才的模样……”沈羲和不在意珍珠笑一笑,只要不是打心底不尊重萧华雍,她又不是暴君,哪里有那么苛责?关键在于,她自个儿也觉着好笑,“像个稚童?”   “郡主,您不是常说太子殿下越来越稚化?”珍珠以前没有体会到,今儿算是看得整整齐齐,可她却莫名觉着太子殿下方才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喜,让人心软的讨喜。 第378章 赌气的茶茶殿下   转眼瞥见沈羲和脸上浮现淡淡的笑,这种笑虽然浅淡,但眼底却透着一丝兴味的光。   珍珠心思一动道:“以往郡主提到殿下稚化,可是无奈又……有一点不适。今儿却起了心思逗弄殿下,好似对殿这般模样心喜。”   沈羲和没有逃避,也没有敷衍,而是大方承认:“不顺眼时和顺眼时的区别。”   对萧华雍不顺眼的时候,纯粹只是想要和他建立互惠互利的关系,沈羲和自然对他的包容、欣赏以及耐心都会有限,现在她把萧华雍看顺眼了,觉着他使小性子都……可人。   珍珠听了后低头一笑:“郡主,准备何时送点心五色缕?”   五色缕又叫延年缕,据说戴了可以驱邪辟灾,延年益寿。   郡主和太子殿下之间其实有个心结,那就是太子殿下的身子状况。当初,郡主是打着要独揽大权的主意,才选择了据闻有碍寿数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起初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后来他知道,尽管他还是不愿意放弃郡主,郡主也穷尽全力开始为太子殿下解毒,只怕太子殿下心中还是有所介怀,故而一向在郡主面前死缠烂打的太子殿下,才会始终不肯开口讨要五色缕。   太子殿下自己都未必真正清楚为何开不了口,讨来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并不是她真心给,也非她真心期盼。换做旁人的物什,只怕太子殿下早就张口了。   “明儿才是端午,不急。”沈羲和唇边牵着一抹浅笑。   给还是要给的,早早就为他编织好,只是今儿看到萧华雍那想要又不愿意要的挣扎模样,沈羲和觉着十分有趣罢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江边早几日就搭起了彩楼、席棚和帐子,延绵两岸数十里,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穿插其中,候在此地等着观赛。   赛前还有人捧着牌子到达官显贵这边小心翼翼问可有参与押注的贵人。   这是为了让竞渡龙舟比赛多谢趣味性,是由朝廷和商户联和操办,商户通过合法的途径拿到了今日一些营生权,譬如外面的摊贩也是经过重重筛选才能有机会来赚今日这笔横财。   今日下的赌资,是朝廷作保,断不会石沉大海,想来扬州也利用了这一点,控制赛事的输赢,借此大捞一把钱财。   在京都是有金额限制的,小赌怡情,每人不得超过十金。   不过也有人打了擦边球,就是带了诸多人来,一人十金,加起来就上白金。   对此只要不闹出大事儿,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热热闹闹过节才是最重要。   当人问道沈羲和这里来之后,沈羲和看到了龙舟船的步疏林,作为纨绔子弟的代表,她怎么可能不参加这样的盛会?   让她办差做事她不行,吃喝玩乐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首领。   沈羲和就拿出了十金买了步疏林赢。   看了眼为了防止衣衫被溅湿,衣衫上涂满桐油,阳光下油光闪闪的步疏林,沈羲和无奈摇头一笑。转头看向另一边,果然崔晋百全程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把他的侍从都吓得站得老远。   步疏林站在一群儿郎堆里,还乐呵呵地接着从上面扔来的五色缕,时不时对岸上的美人飞个媚眼,逗得美人痴痴发笑。   她总觉得步疏林这是在玩火自焚,不过她也没法子提醒。   只不过看到五色缕,就想到了萧华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五色缕,转头看向不远处彩楼上的萧华雍,他蹲坐在那里,紧绷着一张惨白的脸,活像有人欠了他几万金。   他在的位置恰好有太阳斜照而来,天圆要给他撑伞,被他一把拂开。   “无人在意,晒晕又何妨?”萧华雍赌气道。   天圆:……   他现在其实猜到了殿下想要什么,但是殿下不说,偏郡主没有这个心,殿下就在这里生闷气,都不怕几位王爷看他笑话,总之就是冷着一张满是病容的脸,强撑着坐着,目不斜视。   祐宁帝都注意到萧华雍的臭脸,派了刘三指来询问。   天圆只得说:“殿下难受,又不愿让百姓们看到储君体弱,故而强撑着。属下欲给殿下撑伞,殿下说堂堂七尺儿郎,岂能似女郎一般娇弱?这才恼怒了属下。”   天圆的解释配合着萧华雍的作态,倒是滴水不漏,刘三指也这样回了祐宁帝。   这一幕落在沈羲和的眼里,沈羲和忍不住抬手掩唇笑出声。   “郡主……为何发笑?”碧玉一直看着热闹,没有注意其他,是沈羲和笑出声了才引起她的好奇。   沈羲和又笑了片刻,才收敛住转头低声道:“你们看,太子殿下的模样。”   碧玉等人齐刷刷看过去,就见太子殿下面色很不好,是在生气却又不似怒气,这有什么好笑?他们看得一头雾水。   只有昨日陪沈羲和去东宫的珍珠才能明白沈羲和为何发笑,大着胆子添了一句:“太子殿下的模样,好似再说‘郡主不给他五色缕,他就晒晕自己’。”   “哈哈哈哈……”珍珠和沈羲和想到一处,沈羲和这个名门淑女的典范,从未这样笑出声,虽然不是很大声,笑声也被突然响起的赛前鼓声遮盖,除非是一直留意沈羲和的人,否则无人察觉。   碧玉等人这才了悟,又看了看太子殿下,还别说真有那味儿,惹得她们也忍不住笑出声。   她们又不敢像沈羲和那样真的笑出声,只得用手背掩住。   沈羲和将备好的乌梅浆递给墨玉:“送去给太子殿下。”   不敢让珍珠她们去,担忧她们绷不住到了萧华雍面前,看到他那副模样笑出声。   宫里也准备了诸多点心和茶饮,但萧华雍定然不会食用,又不能另外备下,以免被人指责对陛下不敬。她们这些内眷可以自备,她熬的乌梅浆与旁人不同,更解渴。   受到乌梅浆,萧华雍看了沈羲和这边一眼,却迅速收回了眼神,绷着脸继续把不高兴摆在脸上。   落到沈羲和的眼里,就像极了再说:快来哄我! 第379章 愿殿下长寿安康   相处久了,沈羲和也渐渐发现了萧华雍的习性,他对她是个复杂的人,多数时候他是温柔的、油腔滑调的,性子别扭的。只有言及正事的时候他才是端雅的、睿智的、深渊的。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面孔和脾性?   沈羲和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他在她的面前不隐藏,那她也愿意去试图深入了解他这个人。   三道鼓声落下,龙舟跃出,飞光逐电,两岸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沈羲和目光被吸引。   笙箫大作,呐喊如潮,本随着龙舟船头有节奏的鼓声,号子声,交织着浆击水声,此间热闹,鼓舞人心,观之者无不双目紧随,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彩。   龙舟在水面上竞相追逐,你追我赶,岸边全是各自的支持者,互相扯着嗓子高喊,有些显贵人家,还特意组建了中气十足的婆子呐喊助威。   盛世昌荣,太平繁华,倒入沈羲和的眼里,她不由得想如果没有顾兆的妥协,现在的京都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剑拔弩张,君臣对峙。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洋溢着欢悦的笑脸,这大概就是他想要成全的结果。   沈羲和愣神之际,忽而驿楼处山呼海啸的声浪铺天盖地下来,原来是有人率先到达了终点,竟然是步疏林带队的龙舟,很多女郎少年跳起来欢呼,沈羲和见此也起身,不过不是与他们一道放纵,而是趁着人人聚精会神看比赛的时候,沿着过道走向了萧华雍。   萧华雍见她走来,本能地要起身去迎,但心里的小气性儿让他强忍着又坐回去,还故意不看沈羲和。   沈羲和忍着笑,上前微微一施礼:“殿下。”   指尖捏紧宽大的袖袍,萧华雍强自镇定地点了头,目视前方,眼角锁着沈羲和,故作矜持:“嗯。”   “端午节,见殿下未戴五色缕,恰巧我为殿下编织了一条,殿下切莫嫌弃、”沈羲和取出手中的五色缕。   萧华雍绷不住他的脸,唇角立刻咧开,眼睛倏地就转过来,大步走下座椅:“呦呦,特意给我编织的五色缕?”   天圆、珍珠、碧玉都低下头,心里是同一个念头:殿下,您好歹多坚持会儿。   坚持什么,骄矜过头,真的惹恼了呦呦,不给他五色缕,他找谁去要?   “是,特意为殿下编织。”沈羲和低头微微抬起他的手,萧华雍配合着她自己抬高,沈羲和亲自给她系在手腕上,“愿殿下诸事顺遂,祛病消灾,长寿安康。”   五色的蚕丝线交织出来的五色缕,在日头下鲜丽柔滑,五光十色,映衬着萧华雍止不住的笑,让他惨白病容的脸都多了几分雪润。   太子的席位一边是祐宁帝,一边是亲王,他这里本就是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旁人的注视,尤其是沈羲和这么大的活人走过来,他们想看不到都不行。   沈羲和与萧华雍已经有婚约,时下民风开放,类似于有了婚约的男女,大大方方赠礼,时常相约外出都是平常事。   沈羲和也没有避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萧华雍系上了五色缕,早就注意到太子殿下今儿一整天都臭着一张脸,大家都在猜疑是发生了何事。   有那知晓萧华雍深不可测的人,譬如萧长卿和萧长庚都在怀疑萧华雍这是在做戏。   城府如此之深的人,怎会允许自己情绪外泄?再大的怒气也能够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纷纷揣度着不知萧华雍又在谋划什么。   这会儿看到沈羲和给他系上一条五色缕,就让他暴风雨变成大晴天,齐齐有些牙酸。   十二皇子萧长庚纯粹是羡慕,旋即敛眸看向龙舟竞渡。   九皇子烈王萧长赢则是黯然失落,双眸有些放空。   五皇子信王萧长卿情不自禁摸了摸手腕,空空如也让他想到了曾经伤感的往事。   三皇子代王转头看向兴致勃勃只盯着龙舟赛的王妃李燕燕,也是满眼落寞。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却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端坐着,视线同样被沈羲和与萧华雍吸引的沈璎婼,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皇子们神色各异,祐宁帝倒是高深莫测看了眼沈羲和与萧华雍。   他们二人是他亲自赐婚,这场婚姻背后的意义,于他而言就是沈羲和为质,牵制沈岳山。   为了降低沈羲和搅乱局势的风险,将她嫁给不长寿的萧华雍,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萧华雍体内的毒几乎是无解,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但萧华雍明知自己短寿却还要娶沈羲和,沈羲和明知萧华雍命不长亦要嫁,就让他有些猜不透背后缘由。   萧华雍满眼是沈羲和,他看得出来,儿子是一腔真情,可沈羲和却并无如此浓烈的情愫。   沈羲和却执意要嫁给萧华雍,偏沈岳山还同意,这一直是他费解之处。   沈岳山如此疼爱沈羲和,为何会允许她嫁给一个命不久矣之人?不得不让他怀疑,太子体内的毒或许有转机。   这些人心中如何作想,却影响不了萧华雍心中的雀跃,这会儿是他享受人生最欢喜的时候,懒得与他们勾心斗角,若非四周此起彼伏的各种声音,提醒他此刻的环境,他真想将沈羲和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的柔软与馨香。   “呦呦身上熏的是何种香?”萧华雍忍不住迷恋,凑近深吸了口气,凉丝丝的在这样燥热的天气下,格外舒心。   沈羲和不着痕迹退后一步,远离这个登徒子,行了礼转身就走。   佳人远去,萧华雍微怔,最初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何处惹恼了她,很快才想到自己方才再正经不过想要问一问她身上熏的香,让她把自己以往的行径联想起来,故而恼他又开始撩拨她,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能不恼么?   终于体会到往日嘴上占便宜的弊端,萧华雍特别想追上去解释一二,不说此时此刻追过去不妥,就是真追上来,她定然也是不信自己方才并无唐突之意。 第380章 山人自有妙计   龙舟赛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第一名胜出了还有其他人在竞相角逐,竞舟是为了压祟,时人很信这个,并非一场单纯的比赛,让人只看个名次。   萧华雍有点坐不住,不过一会儿还有安排好的戏要上场,他只得按耐住,没有去寻沈羲和。   转眼与人群中的崔晋百对视颔首,崔晋百收到萧华雍的暗示就离了席,会注意到崔晋百的人,譬如崔家人眼睁睁看着崔晋百朝着夺了魁首,刚上岸的步疏林走去。   强势地将步疏林从一群簇拥她的少男少女之中勾着后衣领拖走。   “崔石头,你给我放开!”步疏林觉着自己颜面尽失,反手就扣住崔晋百的手臂。   用力一拧,崔晋百一个旋身顺着步疏林的力道,就是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她往怀里带,摁住要反抗的步疏林,在她耳畔含糊道:“殿下交代之事要办,你给我掩护。”   已经扣住崔晋百双肩,腿弯也已经别住他的腿,只差一个用力就能让崔晋百甩得人仰马翻的步疏林,立刻僵住了。   完全没有看到崔晋百露出得逞一笑,就将她裹住拖走。   步疏林懒得反抗了,理论上她现在也属于太子殿下这一党,尽管她没有崔晋百这样忠心耿耿,但还是要为殿下的事业添砖加瓦,日后才能论功行赏啊。   崔晋百的父亲看到这一幕,脸色发青,他要起身去追,却被崔晋百的伯祖父崔征给喝住:“坐下。”   “大伯,知鹤他……”   “你现在追上去,是想坐实他们断袖?是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崔征低声质问。   如今是是非非,谁也没有办法真的断定真假,若是他们崔家人上赶着去阻拦,倒显得他们心虚,这无疑是广而告之步疏林和崔晋百不清白,已经到了崔家人容忍不住的地步。   崔晋百的父亲只得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崔晋百就是料定了没有真凭实据,任风声传得多么不堪,崔家也不会站出来干预,这是不打自招,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另一则就是崔氏最兴旺的时候是魏晋之际,那时候的国风可比现下还要不羁,便是当真是事实,只要崔晋百一日是崔家未来的顶梁柱,崔氏后辈一日没有超越崔晋百的存在,崔征也要护崔晋百到底。   至于子嗣传承,崔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日后再寻得天资过人者过继与崔晋百膝下便是。   崔晋百将步疏林拉到一个巷子里,按着她面朝墙内,在身后贴着她:“方才好玩么?”   “好玩。”步疏林想要挣开他,又担心引人注目,往后斜着眼,“快说,殿下有何吩咐?”   崔晋百身子往前压,就差把自己压在她身上:“前面,小厨房,想法子将这东西下在粉团上。”   步疏林微微伸出脑袋,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宫人,这是临时加盖,供皇室餐饮之物,四周都是侍卫和巡逻,要想在这里下手难如登天。   眼珠子溜了一圈,步疏林抬手抢过崔晋百手上的瓷瓶,打开闻了闻,有股子说不出的药味儿,又晃了晃是水:“有味儿,递上去会被察觉。”   “少洒一些,不出片刻气息便会散去。”崔晋百低着头盯着她的耳垂,珠圆玉润,看着十分可爱。   粉团是黄米角黍,切成小团放在大漆盘之中,宫达官显贵端午节玩乐的游戏——射粉团。   用特制的小弓箭来射粉团,射中者食用,粉团细腻又小,箭头一触碰到要么歪倒要么散开,极难射中,是贵公子们极其追捧的一项游戏。   药下在旁的东西里未必会被食用,但下在粉团里,只要被射中,定然要吃,至于是谁吃不重要,他们只需要有人,且是身份不低的人吃了就是。   不能暴露了他们两,否则一旦出事就会猜疑到他们身上,步疏林想了想法子,屋顶上也有守卫,想要不暴露又目标精准地下药,实在是不易。   就在这时,步疏林看到一个内侍急急忙忙往如厕的方向而去,她计上心头:“只有一个法子,或许可冒险一试。”   说着她就跟上去,让崔晋百放哨,希望运气好没有遇到旁的人,这边其实也有守卫,只是守卫离得有些远,大有可操作的空间,那小内侍出来就被屏息的步疏林一个手刀打晕。   她迅速换上了内侍的衣裳和帽子,低着头学着太监扭扭捏捏的步态,将被扒了外套的内侍交给崔晋百:“这个人带走可行?”   崔晋百看着穿着里衣的内侍,目光有些晦暗地扫了步疏林一眼:“交给我。”   “一会儿我们提食盒要路过长廊转道之处,你准备好一个一模一样的食盒,一盒下了药的粉团,在那里潜伏着等我。”步疏林叮嘱。   转道处有个小假山,可以隐藏一个人。   她落在最后,但是要交换食盒,就得将前方把手的侍卫目光给吸引走。   “都交给我。”步疏林能够想到的,崔晋百自然也能想到,他现在担忧的是,“你如何脱身?”   她这样低着头躬着身,和其他小内侍一样去接食盒,或许能够瞒天过海,可一旦她把食盒拎到外面,那么多双眼睛,哪怕没有人会特意去看一个小内侍,随便一个人不经意一瞥,只要认识她的都会露馅,风险太大。   步疏林冲着他露出灿白的牙:“山人自有妙计。”   时间不多,崔晋百没有仔细问,立刻按照计划行事,为了给崔晋百争取时间,步疏林又去恭房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净手熏了一下恭房的香,立刻赶回小厨房。   这会儿领头的内侍已经在催促,内侍都排好队,一个接着一个拎食盒,步疏林站在后面,看着送出来的东西,为了能够拿到粉团,还抢了站在前方内侍的路。   没有撞上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摩擦,是没有人会在意,然后一个个在领头的内侍带领下往前走,步疏林一直在忧心崔晋百时间够不够。 第381章 又一杯绿茶   她坠在最后面,等到了转道之处时,头顶上方怦然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一哆嗦,齐齐仰头看向高空,就连前方站岗的侍卫也立刻警惕举起兵刃对准了上空。   步疏林反应迅速将食盒递出去,迅速接过递上来的食盒,一切就是眨眼的瞬间。   一个蹴鞠球从树干上滚落下来,才明白原来是外面有人玩蹴鞠,不慎将球踢了进来。   果然,紧接着就有孩童扒着窗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又透着怯意看着里面,有侍卫拿着球出去归还,步疏林跟着人继续往前,眼看着就要外面,她忽然提口气:“噗嗤嗤……”   一串不和谐不雅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随着领头的内侍停下,领头内侍转头,步疏林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捏着嗓子可怜兮兮求饶:“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噗嗤……”   领头的内侍气得双目都是怒火,他亲自拎起食盒,踢了步疏林一脚:“还不快滚,腌臜物,回头再与你算账。”   步疏林爬服着仿佛被吓到抖如筛糠,还在放着屁,把内侍膈应得不行,迅速带着其他内侍走了,她慌慌张张爬起身,就往恭房跑去。   崔晋百已经在恭房等着她,之前被她拔了衣裳的小太监也倒在旁边,步疏林迅速换了衣裳,她穿自己的衣裳,崔晋百给小太监套上,两人悄无声息离去。   步疏林想要去看热闹,却被崔晋百一把攥住:“我们俩要私会,才能不引人猜疑。”   步疏林:……   被强制拖走的步疏林,不甘地看着外间的热闹距离她越看越远。   这边厢新的粉团呈上来,萧华雍已经得到了自己人的暗示,他不动声色将目光投向十二皇子萧长庚。   萧长庚只得认命站起身,对着诸位皇子道:“十二从未与诸位哥哥们玩过射粉团,不知今日哥哥们可否赐教?”   是随便谁吃了都能达到效果,但若是某位皇子吃了,效果就更佳。   当着陛下的面,做弟弟的如此谦恭请赐教,除了萧华雍这个身娇体弱的皇太子,其他皇子都不好推拒,作为长兄二皇子昭王萧长旻率先表态:“难得与阿弟们聚一处,不如一块玩玩。”   一听皇子们要上场,其他人自然要推开。   萧长旻和萧长庚都开口,从三皇子到九皇子,除了萧华雍,都意思意思参与一番。   取了小弓箭,当然是长幼有序,萧长旻是认真在射,可惜一箭出去没有射中,面色僵了僵:“哥哥老了,只得看弟弟们大显身手。”   接着是代王萧长泰,萧长泰力道控制得很好,一击即中,赢得满堂喝彩。   萧长庚虽然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吩咐他邀请几位皇兄射粉团,但总觉着没好事,看着柔润的粉团,就觉得和致命毒药没有区别,他有点担忧萧长泰,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垂首。   射中者食,这是规矩,代王将射中的粉团一口吃到腹中。   接着是萧长卿,萧长卿以前玩这个是个中好手,但亡妻不爱吃糯食,他也渐渐不喜欢,很是敷衍一射,压根没有射中。   不知道何时萧华雍也走过来,见此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也去举了一把小弓箭:“孤也试试。”   萧长庚疑惑地看着突然插一脚的萧华雍,就看到萧华雍手法生疏和笨拙,却颤巍巍射中了一块,他自己似乎很高兴,就着箭头取出粉团,他正要食用的时候,代王突然面色一变,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本来百无聊赖的李燕燕见此豁然站起身:“萧长泰——”   她一身火红的罗裙,在这一刻宛如燃烧的蝴蝶飞扑过来。   场面一下子混乱不堪,萧华雍看着手中差点吃了的粉团,将之轻轻放到漆盘之中。   为了不惊扰百姓,祐宁帝当即下令对外称代王中了暑气,吩咐人抬下去。   大臣们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被雷厉风行的祐宁帝给平息了这件事情,到了后面的歇息之所,沈羲和也带着随阿喜和珍珠赶来,众人都知她身边有精医术之人,这个时候不来不妥当,她来的时候,太医正在给萧长泰诊脉。   厨房已经取来了消暑用的绿豆汤,太医令检查了代王最后食下的粉团,确定里面有毒。   “陛下,这是一种产自突厥的毒草。”太医令回禀祐宁帝,“寻常人吃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唯有……”   说着,他的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萧华雍,意思是如果服下的是萧华雍,那么就会要命。   沈羲和听了面色微沉,她根本不知道这是萧华雍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只当有人要对萧华雍不利,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十二皇子萧长庚。   触及到她的目光,萧长庚唯有苦笑低头。   若是时光回溯,他真的希望这辈子没有遇见沈羲和,因为他对沈羲和动了一丝心思,生出了感激与爱慕之意,就被萧华雍给盯上,萧华雍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让他清楚看到自己与皇太子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差距,从此以后他莫名其妙成为了萧华雍手中的棋子。   怀疑萧长庚的人不止沈羲和,因为是萧长庚提议皇子们一起玩射粉团,包括祐宁帝。   很快就查出,不止这一盘粉团被下了毒,厨房还有粉团被下了毒,这个毒是代王吃了粉团中了毒的消息传到小厨房之后,私会二人组崔晋百和步疏林伺机而动又搞的鬼。   这样一来就降低了萧长庚使坏的几率,这是遍地撒网,目的就是赌一个皇太子会参加的偶然性。   旁人吃了就最多如代王萧长泰一样,吐点白沫晕厥一小会儿,喝些解读的汤水,都不需要服药就能好起来,唯独萧华雍若是喝了,才会一命呜呼,这很明显是冲着萧华雍而来。   这个时候萧华雍恰到好处露出了黯然落寞的神色。   沈羲和:……   本来没有觉得有其他猫腻,甚至还有点生气的沈羲和,一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心情微妙了起来。 第382章 被郡主噎住的太子殿下   与萧华雍打了这么多交道,他又是这么危险聪明到了极致的一个人,若是沈羲和对他一点都琢磨不透,她怎敢轻易言嫁?哪怕是萧华雍强势逼迫也不成。   若这事儿不是萧华雍主导,他定然不会露出这么故作柔弱,一脸受伤害的模样。他便是不能表现出沉思深沉的模样,也会是绷着脸气怒的才对。   沈羲和依然云淡风轻,只有特别了解她的萧华雍,在方才感觉到了她浑身透着一股子低沉的冷。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只能说明她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缘由。   来龙去脉,沈羲和的确已经参透,穆努哈敢回来对萧华雍和自己下手,的确是被萧华雍逼得无路可走,但他就甘心这么孤注一掷送死么?   即便是真的甘心,也会想和萧华雍同归于尽,虎袭却是凶险,却并非万无一失,能够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成功,他还有下一步等着萧华雍。   那就是等到萧华雍追查到是他所为,如此大仇,萧华雍能够放过他?   稍微有些血性之人都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更何况是不容人冒犯的皇太子。   萧华雍追击他几乎已经成为了事实,他心知肚明,故而他和他合作的人,定然会给萧华雍设局,等着萧华雍来追杀他,如此一来萧华雍的全部势力都要暴露在祐宁帝的眼皮子底下。   “陛下,有人发现……”刘三指此时带着人跑过来附耳禀报祐宁帝。   沈羲和看着刘三指的嘴型,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心中有了猜测,却也能够读懂穆努哈三个字,她不着痕迹莞尔。   现在去追杀穆努哈的就不再是萧华雍和他的人,而是陛下的人。   是什么让穆努哈觉着萧华雍如此好对付?   “真是庆幸,呦呦没有与我为敌。”萧华雍低声笑道。   代王没有大事,被送回代王府,龙舟竞渡也已经结束,陛下也起驾回宫,陛下担忧萧华雍安全,想要一并带萧华雍回宫,奈何萧华雍心里只有沈羲和,执意要护送沈羲和回府。   人送回郡主府,太子殿下少不得又要赖上片刻。   “殿下不用赞誉我,殿下的心思七窍玲珑。”沈羲和淡淡一笑。   听了这话,萧华雍又蓦然道:“齐大夫当年可是有美誉称:‘谢家儿郎天之骄,心比比干多一窍’,呦呦觉着我与齐大夫比起来如何?”   沈羲和闻到了浓浓的酸味,尤其是萧华雍那看似随口一言,实则在意至极的模样,真是欲盖弥彰:“殿下,为何要与旁人作比较?当真要比,殿下何不比一比医理?”   萧华雍:……   他还是头次被人噎得接不上话。   “殿下有殿下之长,齐大夫有齐大夫之短。”沈羲和淡声道,“因何要比个高低?若是因我之故……”   顿了顿,沈羲和嫣然一笑,明眸流转:“殿下是不自信,还是不信我?”   皇太子怎么能不自信?若说自己不自信,岂不是觉着自己不如谢韫怀?更不可能是不信任沈羲和,只得甘拜下风:“今日方知,呦呦以往只是不欲与我争辩罢了。”   “殿下,不担忧穆努哈落在陛下手上么?”沈羲和言归正传。   “落在陛下手上又如何?他欲杀我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如何会信他对我不利之言?”萧华雍眸子平静,“他与人联手是为了引我暴露于陛下面前,我现在将计就计,让他和联手之人反暴露于陛下面前。   他若是能逃得了算他本事,若是落入陛下手中,正好与他联手之人,就能变成背后想要暗杀你之人。阳陵的事儿,也恰好由他们俩顶上。”   关于阳陵公主和长陵公主的死,祐宁帝基本更倾向于有人借公主来对付沈羲和,只是这个人他们都没有查出是谁,这次有人与穆努哈联手,沈羲和直觉不是与穆努哈联手之人。   不过没关系,先把事情在陛下那里有个了结,她背地里会继续防备着等待着他再出手。   “穆努哈能逃出生天么?”沈羲和不确定。   穆努哈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若非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他如何敢兵行险着?哪怕不确定能够全身而退,至少也有一定的把握。   “我第一时间引了陛下的人过去。”这事儿他作为受害者不能轻易涉足,能不能成就要看陛下的人,只不过陛下身边未必没有故意拖后腿的人。   “郡主。”沈羲和沉思之际,莫远的声音在亭外响起。   “进来。”沈羲和转身道。   莫远入内,又对萧华雍行了礼,这才将一份信函呈给沈羲和。   沈羲和接过展开细细地看,一边看一边沉思,她许久不言,萧华雍站起身,见她没有避开的意思,这才站到她身后,也跟着看起来。   上面全是一些香料的名称,是同样几种香料,在不同香铺兜售的记录。   “这是……”萧华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引兽香,是一种外族香谱,我偶然才得到,我们中原内能够知晓之人绝不多。”沈羲和放下手中的信纸,“要配引兽香,需要的香料也有些特殊。不同于别的合成香,同样的香料可以配出很多合成香,引兽香的香药没有旁的配比。”   京都自从独活楼开了之后,其他的香铺都渐渐转行,或者搬离京都。沈羲和的香铺调制出来的香,和其他香铺同样的香比起来,纯郁绵长余味更足。   兼之沈羲和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做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能撤出这个地方,另求发展,有些人直接从沈羲和这里购置了香料,跑到江南等地翻上几倍卖给江南富商官宦。   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京都需要配置引兽香的香料买卖情况,结合当日她问道的浓郁香气,分量大约有个模糊的预计,再对着信上去寻,极其容易就能够知晓这香出自于何处。   值得一提就是,自从沈羲和开了先例,买香需得留下住址名讳,其他香铺也跟着学,这就导致沈羲和接下来的调查变得迅速简单许多。 第383章 彼此需要信任   穆努哈的确是被萧华雍逼得无路可走,这时候有人寻上他,要他一起联手对付萧华雍,只要萧华雍活着一日,他就会一直如此被追杀,他此刻才发现天南地北,这位皇太子的势力,比皇帝都要可怕。   皇帝一声号令是掌控地方明着的势力,可无论他逃到何处,当地都有三教九流的人迅速将他揪出来出卖,自从离开京都之后,他就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他对萧华雍是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既然如此,他如何能够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回来了,借助对方的安排,顺利用金子收买了扬州敬献使,混入了扬州敬献使的队伍,对方将萧华雍近来的动向如实告知他,是希望他犯傻冲出去和萧华雍大干一场,好暴露萧华雍懂武之事,可他不傻。   他有更大的图谋,他给萧华雍设下两个连环局,第一局就是借助得到的有限消息,猜测到萧华雍的动向,提前在杜鹃林之外埋下了引兽香,天公作美,那日风向没有往他们的方向吹,故而他们没有早早发现引兽香,也没有提前发现被引来烦躁聚集的野兽。   可惜他们还是发现得太早,以至于逃过这一劫。   对第一局就取萧华雍性命他只报三分期待,故而萧华雍逃过此劫,他没有多大的死亡。   紧接着就是第二局,萧华雍一定会迅速知晓他回京了,定然要对展开疯狂的报复,他小心翼翼隐藏踪迹,给萧华雍暴露的都是故意泄露的痕迹,他在这里埋了诸多火药、引兽香和机关就是为了等萧华雍送上门。   大批的人马追击而至,穆努哈却面色凝重起来。   他深知萧华雍不敢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调集这么多兵马来追杀他。   他躲在看出看到带头的是金吾卫将军,就知道他还是低估了萧华雍的睿智,萧华雍不知如何设局,令帝王亲自下令来击杀他。   机关伤了不少追来的金吾卫,引兽香也引来不少野兽拖延他们,甚至买好的火药引爆,也狙击了一部分人,可除了金吾卫,还有其他卫队增援,他估算了萧华雍敢调动的最多人,按照比例埋下的东西,根本无法抵抗住帝王的大军。   幸好他也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他迅速逃到了山顶,在不流矢之中一跃而下,下方云雾缭绕,但他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一个粗硕的树藤缠绕着挂绳,精准吊住了自己的身体。   顺着藤绳往下,半空中上了一条栈道,迅速穿过山洞,才躲过一劫。   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是中了流矢,他又躲过了重重追兵,回到了他的藏身之地,才刚推开门,一根针就射在了他的身上,抬起头就看到沈羲和浅笑盈盈的脸。   “久违了,穆努哈王子。”   清泠的声音似泉水,却没有带给他泉水清爽的舒适,反而让他眼皮子一重,就一头栽倒。   萧华雍拊掌含笑从外面走过来,由衷赞叹:“呦呦,真是令我敬佩不已。”   他穷尽人力都没有寻到穆努哈的藏身之所,沈羲和就凭她怀里的短命就寻到了。   短命是灵猫,本就嗅觉灵敏,这一近年来,沈羲和对它特殊训练,它已经能够很精准辨别出很多香料,只是有些成分相同或者相近的香味它可能分辨不出,但是引兽香的香气对它而言就很好辨别,哪怕是没有点燃的。   沈羲和根据香料的兜售情况,寻到了香料铺子,又经过香料铺子,寻到了制作香料的一个落魄调香师,再经过他的指向,寻到了这个方向,到了这里,没有了香铺,没有了大量用香的人,自然就是短命发挥余地的时候。   他们在穆努哈被陛下的人追杀之时,就寻到了这里,萧华雍负责清扫,看看与穆努哈联手的人有没有暗中埋伏在这里保护穆努哈。   显然他们是不够信任,这里只有穆努哈自己。   “殿下,你觉着穆努哈为何怎么轻易落入我们手中么?”沈羲和坐回马车之后,抬眼问坐在身旁的萧华雍。   “自然是呦呦睿智。”萧华雍毫不吝惜夸赞。   沈羲和低头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他们彼此不信任。”   穆努哈倘若多信任一分与他联手之人,这里若是有人看守,他逃回来的路上,就会有人想法子知会他,此处已经不安全。   他不信任合作的伙伴,甚至防备着对方,选择了孤军作战,故而才会落到如今下场。   不过站在穆努哈的立场,不信任才是正确的选择,谁知道现在与他联手的人是豺狼还是虎豹,对于他而言,自己永远是个异族人,随时都能牺牲的异族人。   “呦呦,想说我们之间要引以为鉴么?”萧华雍看不出情绪地反问。   沈羲和知道他又生气了,他不喜欢她将他们之间视作合作关系,她今儿也并没有想要说这个。沈羲和微微一笑:“我说的是信任,不论两个人是何种牵连,亲人之间,朋友之间乃至夫妻之间,都要互相信任。   孤军作战,再有能之士都有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萧华雍唇角又恢复了笑意,看着沈羲和的目光,温柔如水:“我对呦呦,自然是深信不疑,呦呦对我呢?”   沈羲和坦言道:“将信将疑。”   萧华雍:……   太诚实也不是好事。   “呦呦这不是自相矛盾,对我讲彼此信任尤为重要,又不全心全意信任于我。”萧华雍轻叹口气。   “殿下大可放心,在你我一致对外之时,我对你绝不猜疑。”沈羲和笑道。   “你我之间永远只会一致对外。”萧华雍深深凝视着她,银辉凝聚的双瞳如渊如海,“我会站在你身前,不是要让你成为躲在儿郎身后的小女人,而是我要护着你的同时……随时将我的后背交付于你。   你对我是护是杀,悉听尊便,这是我的抉择,无怨亦无悔。”   他的语气,正如他此刻凝视着她的双瞳一样温柔缠绵。 第384章 成婚之后的事成婚后再说   沈羲和没有逃避他,也没有说不信他,而是含笑点头致意之后,才道:“穆努哈你带走,还是我带走?”   萧华雍指尖摩挲着另一手戴着的五色缕:“我带走。”   也不知穆努哈还有没有其他同谋,放在沈羲和那里,他不放心。   沈羲和闻言没有异议,正如她方才所言需要信任,穆努哈交给他,就是她对萧华雍的信任。   两人还是回到郡主府后才分开,人被萧华雍带到何处,她也没有问。   萧华雍的马车入了宫,到东宫的时候,天圆要扶他,作为一个病弱的太子殿下,萧华雍习惯性地伸出手,才看到手上的五色缕,立时又换了一只手。   天圆不得不绕到另一边搀扶,接着有人抬了个箱子下来,据说这是昭宁郡主赠给殿下的端午节礼,是何物就无人得知,里面塞得的是穆努哈。   东宫下面有个暗室,十多年萧华雍都不知,还是后来从韦驸马手里拿到了宫中的密道图,才知晓东宫有个暗室,正好将穆努哈放进去。   让律令严刑拷打一番,穆努哈嘴硬至极,他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萧华雍听了之后问:“地方的三只虎捕捉到了么?”   律令回答:“昨日刚捕捉齐全。”   “看好了,莫要让人死了。”萧华雍可不想人死得在容易。   “殿下,可还要……”   “不用。”萧华雍打断律令的话。   穆努哈虽然出身尊贵,但一身武艺定是吃过不少苦头才能习成,本就是个刚毅之人,又突逢巨变再经历一路被追杀,这样的人到此刻还能头脑清醒,其骨头有多硬不言而喻,再继续拷问下去也问不出所以然。   隔日萧华雍处理完政务,正打算出宫去见沈羲和,却被祐宁帝前先一步拦下:“穆努哈在逃,他对七郎不利,七郎近来莫要出宫。”   “陛下,儿正是……担忧因儿之故……连累了昭宁郡主。”萧华雍执意道,“若儿不出宫,便会心神难安,且昨日三哥到底是因儿牵连中了毒,儿也想去王宅看望一番。   儿出宫便能将穆努哈引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穆努哈定然还有帮凶。”祐宁帝不信就凭穆努哈一个人,就能把手伸到端午日的吃食上,小厨房重兵把守,除了一个在恭房被敲晕的小太监,竟然一无所获。   这正是萧华雍另外一层用意,就是让祐宁帝知晓穆努哈有帮凶,如此一闹,陛下定不会觉着小厨房的手脚是他所动。   萧华雍故作不知道:“或许便是助他从京兆府逃脱之人。”   祐宁帝转头看着萧华雍:“听闻前几日,你与昭宁遇到猛虎偷袭?”   “陛下如何得知?”萧华雍讶异,当然是他让人这个时候泄露给陛下。   “如此大事,你竟然瞒着朕?若早知有人对你不利,朕岂能一丝防备也无?”祐宁帝谴责道。   萧华雍轻咳了几声,才恭敬地躬身道:“原也以为是一场意外。”   “一场意外?”祐宁帝沉声道,“大虫此物素来独立独行,两只同行倒也见过,三只闻所未闻,若非使了手段刻意引来,岂能有三只大虫袭击你们?”   “是儿疏漏,未曾细想。”萧华雍低头认错。   为了不暴露沈羲和,关于引兽香,海东青出现等细节,自然是没有泄露给祐宁帝。甚至祐宁帝知晓的是他们一行人一道遇上三只大虫,而非他与沈羲和两人单独遇上。   能被萧华雍带着随行,还是陪伴沈羲和之人,自然是心腹,沈羲和那边也一样,丝毫不惧走漏风声。   祐宁帝如何劝说,还是没有打消萧华雍出宫的念头,想派人跟着,萧华雍又道他想以身做饵将穆努哈引出来,护卫太多引人注目,穆努哈定是不敢再来。   最终拗不过萧华雍,还是由着他出了宫,萧华雍先去了代王府看完萧长泰,萧长泰只是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大事儿,兄弟两一番兄友弟恭,萧华雍才离开去了郡主府。   “呦呦还会做衣裳……”萧华雍来的时候,沈羲和正在做衣裳。   其实本朝女郎地位极高,高门大户都不会特意教女郎这些,比之针黹女红,女郎多喜欢骑射蹴鞠等。   “我幼时不宜多动,只得学些静坐的手艺。”沈羲和浅笑着回答。   京都女郎擅长针黹的不多但也不会少,本朝不要求女郎一定要端雅静和,该学的都会教,只是看个人志向罢了。   “呦呦这是给何人做衣?”萧华雍伸长脖子问。   “给我阿兄。”   “世子不是已经定亲?呦呦还给世子做,是否不大妥当?”萧华雍委婉地道。   沈羲和依然低着头,飞针走线,她现在没有把萧华雍当做外人,也就不会特意放下手上的事儿去招待,免得怠慢:“乔乔不擅针线活儿,乔乔也不会在意。”   乔乔只会嫉妒。   想到此,沈羲和抬眼看向萧华雍,这张嫉妒的嘴脸倒是和薛瑾乔不谋而合,   只得打消萧华雍的心思:“我不给外男做衣裳。”   萧华雍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双眸星辉流转:“呦呦是说,待我们成婚后,你也会为我做?”   现在是外男没关系啊,成了婚就不是了。   沈羲和笑容温婉轻浅,低下头继续她手上的活儿:“成婚之后的事此刻不知。”   做不做,等婚后再说,都还没有想清楚婚后如何与他相处,也懒得去规划,萧华雍这个人就是人生最大的意外,与他一道,再多的规划都会被打乱。   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殿下今儿来,是因何事?”沈羲和不和他扯衣裳话题。   “穆努哈不肯招出同谋。”萧华雍正色道。   沈羲和颔首:“我其实已然猜到。他深知说出来,你我亦不会给他活路,他乐得有个我们不知的敌人在背后,随时对你我不利,于他而言就是报复。”   她想到类似于穆努哈那样刚毅的人,落到她的手里,她也没法子令其开口,才那么果断让萧华雍带走。 第385章 太子殿下的心思深沉   “呦呦想如何处置他?”萧华雍问。   沈羲和双手轻轻搁在膝盖上,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萧华雍:“我想如何处置都成?”   “让他暴尸于城门口如何?”沈羲和取了绣线穿入新的针中。   “是有些不易,不过也不是成不了。”萧华雍认真思考起来。   沈羲和豁然抬起头:“殿下,你可知背后深意?”   穆努哈是突厥的王子,突厥王子暴尸于京都城门,足可引起两国之战。   “你之言,于我永无深意,我只想你如愿。至于会牵连多少,会引来怎样的后果?都有我在,你无需多虑。”他的声音轻柔,就像墙头探出来的山茶花,舒展着柔嫩的花蕊,在风中摇曳,淡香袭人。   “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便能肆无忌惮,如何舒心如何活着。”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沈羲和对萧华雍张口就情意绵绵已经渐渐习以为常,心中不排斥听着倒也熨帖,不过她的理智不会被甜言蜜语粉碎:“殿下,这世间没有无敌之人,正如王朝盛极必衰,殿下可有想过,若有一日,你我任性妄为,却无力稳定乾坤当如何?”   “这有何难?”萧华雍洒脱一笑,“你我都不是乐意苟延残喘之人,当真有那一日,能与你一道共赴黄泉,我亦甘之如饴。   人谁无一死?活着逍遥自在,死亦慷慨无憾,不枉活一遭。”   也许只有像他这样,很早很早就知道自己可能英年早逝的人,才会将生死看得极淡。   “殿下,有人说霸王若肯过江,也许就没有强盛的大汉。”沈羲和轻声道,“有时候,退一步蛰伏,就能卷土重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萧华雍笑道,“吴王卧薪尝胆成就霸业;霸王乌江自刎亦是壮烈。”   沈羲和想了想颔首赞同他所言:“穆努哈交给殿下处置,暴尸城门只是一句戏言。”   的确只是一句戏言,最开始她是让父兄准备好要对突厥出兵的,就是想要逼一逼陛下,奈何有人捣乱,放走了穆努哈,这事儿没有成功。一晃三个月过去,西北这会儿已经没有先发制人的应对,穆努哈最好是死得悄无声息。   至于为何要对萧华雍说这样的话,只是想看一看他如何看待,结果他压根没有想过,只是一味顺着她,令沈羲和啼笑皆非。   明白沈羲和真正的意思,萧华雍点头:“嗯。”   “穆努哈不可能吐露,殿下可有猜疑之人?”沈羲和又问。   萧华雍喝了口沈羲和特意为她泡的平仲叶茶,双手动作斯文地放下茶碗:“其实很好猜。”   明眸流转,沈羲和目光投向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此人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我,是为了借穆努哈之手,来揭穿我。”萧华雍慢条斯理,“如此说来,他是怀疑我。尽管有穆努哈在陛下面前暗示在先,但真正怀疑我的人不多。   老五、小九、小十二无需试探,我已然在他们面前毫不遮掩。   老二前些时候都在筹谋大理寺卿和御使大夫两个职位,分身无暇。   老三是个明哲保身之人,便是怀疑了也是漠不关心。   老八远在安南城,京都确有他之人,但做不到如此滴水不漏。”   萧华雍把所有人都点了,唯独漏了去了皇陵的四皇子萧长泰,最后留给沈羲和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羲和略一想便反应过来:“上元节那日,四殿下潜回来与代王妃私下见面,应该也是在东楼,他看到了殿下,说不准还跟了上去,或许他看到的比王政引去的金吾卫更多。”   看到了萧华雍的身手,又打听到穆努哈对祐宁帝说的话,他对萧华雍的忌惮达到了顶点。   心里明白有萧华雍在,他筹谋再多都是一场空,他要偷偷摸摸潜伏在暗处壮大,萧华雍却能正大光明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壮大,这种落差也会令他心中失衡。   偏他又没有证据,冒然去揭露萧华雍,只会暴露他对萧华雍的猜疑,落得和穆努哈差不多的下场,这才利用了穆努哈。   他先是放走了穆努哈,在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穆努哈送出了京都,并不是要帮助穆努哈,而是知道穆努哈一旦逃走,萧华雍绝不会允许他活着,必然会追杀。   如此一来,他躲在暗处,看着萧华雍的人追杀穆努哈,必要的时候帮上一把,让穆努哈能够逃离,一路下来,彻底看清萧华雍的势力,就会越看越心惊肉跳。   是,四殿下萧长泰是最有嫌疑的人,也是最有能力办这件事情的人。   想到此,沈羲和惊然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设计:“粉团……”   萧华雍眼底银辉铺陈,伴随着他的笑意闪烁着光芒:“粉团,就是特意为老三备下。”   关于射粉团,兄弟们既然参与了,自然是按照长幼有序,老二的本事,他最清楚,十有八九是中不了,便是有个万一老二中了,萧华雍也能让他吃不到腹中。   老三素来射粉团拿手,往年没有少表演,他虽无争名头之心,也不会刻意示弱,免叫人看轻了去,他只要自己不防水,射不中的几率几乎为零,当真老天也不成全他这一局,萧华雍也无法。   代王萧长瑱射中粉团吃了有毒之物,代王妃与四殿下是同伙,代王妃不会对四殿下与穆努哈联手的事情丝毫风声都不知,得知自己的夫君中了突厥才有的毒草。   她会明白这是四殿下萧长泰联手穆努哈对付萧华雍,让自己夫君被殃及池鱼,代王妃心中有代王,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四殿下和穆努哈合谋,她一定会约四殿下萧长泰出来对峙。   萧华雍尽管笃定这就是四殿下萧长泰所为,但他和自己一样,不会仅凭猜疑就下手。   一旦代王妃寻了四殿下,无疑就是证明和穆努哈合谋的就是萧长泰。   萧华雍必然已经派人盯着李燕燕。   “代王妃动了么?”沈羲和轻声问。 第386章 开始反击   “他们联系的法子很隐蔽,我猜她已经约见老四,便是这几日,老四应当会来见他。”萧华雍道。   所以李燕燕是真的动手了,只不过萧华雍没有查清楚她是如何动手联系萧长泰。   “殿下欲如何对付他们?”沈羲和问。   “比起对付,我觉着报复或是反击更为贴切。”萧华雍眼尾芝麻小痣随着他眼眸一转,风情无限。   沈羲和不解他为何要换个说法,沈羲和口中的对付也是反击的意思。   只见他唇角的笑意瞬间变得深沉:“老四若是来了,私通兄嫂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这下沈羲和明白了,萧华雍是觉着这个法子有些阴损,怕她心里不舒服,才强调是反击。   她微微一笑:“殿下过虑了,我从不是善男信女,且不说四殿下一手主导盗墓案,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只为捞财,代王妃是帮凶。就凭四殿下与穆努哈联手,险些取了你我性命。此事儿,我就不会善罢甘休。”   李燕燕和四皇子萧长泰有没有私情,关于这一点,沈羲和觉着是没有,哪怕她在李燕燕身上闻到了属于萧长泰的气息。   当时灯楼倒塌,火光四起,他们俩又是私下见面,犹如惊弓之鸟,闪躲在一处,且贴近彼此也是正常,如此也能沾染上对方身上的香气。   她能够步步设计阳陵公主与穆努哈,和萧华雍设计萧长泰与李燕燕又有什么区别?   这事儿涉及到一个皇子妃,一个皇子,同时击杀两边,并不容易,萧长泰这些年也培养了不少势力,否则如何能够弄出惊天动地的盗墓案?   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为何不用?   一个被罚皇陵私自上京的皇子,与嫂子私通,这是多大的丑闻?   陛下必然要秘密赐死,才能保全皇室颜面。   萧华雍笑容更加明亮,他其实有点担忧沈羲和对他的手段不认可。   “四殿下是个聪慧之人,他会轻易入套么?”沈羲和担心萧长泰知晓是萧长瑱中了毒,就猜中一切都是萧华雍背后搞鬼,会不上京。   “他能猜到也无妨,代王妃未必会信,我会让代王妃逼得他不得不入局。”萧华雍冲着沈羲和神秘地眨了眨眼尾有痣的眼。   沈羲和真是对萧华雍无奈至极,在她渐渐习惯他言辞上的撩拨之后,他又开始行动上的撩拨,他似乎是在有预谋地一寸寸扩宽自己对他的容忍限度。   沈羲和觉得不能无限度地惯着他,端起茶碗道:“殿下想来诸多要事缠身,就不留殿下了。”   她逐客永远是如此直白,萧华雍低声一笑,问:“呦呦要与我一道去送一送穆努哈么?”   送他最后一程,她和穆努哈之间,是穆努哈先要截杀她阿爹,而她也把穆努哈弄得狼狈逃窜,穆努哈整出一场虎袭,她也把穆努哈给抓住,又清楚知晓穆努哈活不过明日,她没有那么强烈的报复欲,非得亲眼看着穆努哈死。   瞥了萧华雍一眼,尤其是此刻不想和萧华雍一道去,他定然又要想方设法占自己便宜。   “不去。”沈羲和果断拒绝。   其实早就猜到了她不会应允,自己方才的举止的确有些轻佻,她可是端雅淑静的女郎,能够适应他的轻浮之言,已然不易,要她顷刻间就接受自己的轻佻之举,实在强人所难。   萧华雍十分懂进退,没有歪缠,独自离去。   早在他出宫之前,穆努哈就被送出了宫,上次秘密关押巽王的院子,这一次可不是在密室里,而是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四个铁牢,这四个铁笼是相连在一起,只不过中间的铁门间隔开,可以通过上方的铁索拉动将间隔升上去。   萧华雍入内,律令搬了椅子让萧华雍落座,将正前方的一个铁笼罩子掀开,卷缩在一角的穆努哈乍然触及光亮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他转头,蓝色的眼瞳就看到了萧华雍,倏地扑上来,双手抓住铁笼的柱子,死死盯着穆努哈。   “王子可有听到什么声音?”萧华雍端起一杯热茶,低头闻了闻。   他半眯着眼,动作不急不缓,浑身透着一股子从容清雅。   穆努哈听到了,一种难耐的喘气声,在草原之中长大,他对野兽的气息比寻常人更灵敏。   他望着三面相连的铁链,面色冷峻。   “你要如何?”穆努哈盯着铁笼外的年轻的男子,他并不想死。   “孤不会放过你。”萧华雍索性挑明,“不过可以给选择死法,是一杯梦沉酒无声无息,半点不痛苦地睡过去,还是被猛虎撕咬痛苦而死。”   萧华雍说完,下人端了一杯酒,这酒叫做梦沉,是最仁慈的说法,据闻饮下就会昏睡过去再也醒不来,身体会僵硬随着时间流逝而萎缩,却不会腐烂,千金一杯。   两百多年前之物,现如今早就无人有配方,配方落在令狐家,萧华雍从令狐拯手中获得。   “你要我供出同谋。”穆努哈双眸死寂。   萧华雍浅呷一口茶水,茶碗握在手中,指尖轻轻摩挲,漫不经心垂眸道:“你的同谋你自己都未必知晓,不过我=孤已经知晓。”   萧长泰暗地里的势力不俗,盗墓案都推了代王萧长瑱出来顶锅,让其得力手下于造都深信不疑,帮一个穆努哈还需要暴露自己?   穆努哈瞳孔紧缩,他没有想到萧华雍竟然什么都清楚,他捏着铁柱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你想要什么?”   “突厥的舆图。”萧华雍波澜不惊地开口。   穆努哈听了面色一变,旋即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匆忙着对萧华雍的嘲弄,笑过后才道:“皇太子殿下,你看轻了穆努哈,我不会出卖我的同胞!”   “那真是太惋惜了。”萧华雍轻声一叹,对律令微微一颔首。   律令打开了牢笼,端了一碗水给被铁链束缚住的穆努哈灌下去,又锁上了牢笼。   拉了一根粗硕的铁索,穆努哈左边相连的牢笼被拉开,一头饿了好几日的猛虎迅速扑了上来。 第387章 一步一步诱敌   萧华雍给穆努哈灌了哑药,大虫也吃了含有哑药的肉,这两日都会发不出声,否则在院子里嘶吼,怎么能不引来人?   单手撑着半边脸,萧华雍看着一场无声的搏斗,穆努哈在负隅顽抗,尽管律令灌完药将他身上束缚的铁索给解了,他拼命闪躲,却依然不是大虫的对手。   眼看着一只手臂都被活生生扯断,穆努哈也没有要妥协的趋势,萧华雍觉着无趣,抬了抬两根手指头,另外两个也被打开,鲜血的刺激,饥饿的难忍,迅速令它们也扑了上来。   萧华雍全程面色淡然,回到东宫,做的第一件事是将今日所见画下来,一张一张花在折子上,一拉开一幅幅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另一边李燕燕得知代王萧长瑱中的是来自于突厥的一种毒草,目的是在毒海萧华雍,萧长瑱不过是被殃及池鱼,她十分恼怒,当即就去信给四皇子萧长泰。   萧长泰在京都自然也有人,比李燕燕的传信更早,就知道端午节发生的事情,他直觉这不是穆努哈所为,穆努哈没有借助他的人手,如何能够做到这一步?   便是他亲自动手,都未必能够成功在端午节宫里做好的吃食上动手脚。   “殿下,代王妃要见您。”下属禀报。   “为老三寻我算账。”萧长泰冷笑一声,“此事不简单,谁中毒不好?偏生是老三。”   于造临死前供出是老三主谋盗墓案,尽管最后只能证实老三并非主谋,但递上去的证据,没有少指向代王妃,不过是没有铁证,这才没有惩治李燕燕。   因而不论是陛下,还是其他人都在怀疑李燕燕与定然与人联手,这明显是故意套老三,引李燕燕身后的他出面,李燕燕昏了头,全然无顾忌,只怕都不知自己落入了陷阱。   “代王妃那边……”   “不用理会。”京都如此凶险,他怎会往旁人的陷阱里踩?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萧长泰使了个眼色,一身荆钗布裙的叶晚棠端着木盆进来。   他们是受罚来此,自然是不可能有下人服侍,吃穿用度都要自己动手。   叶晚棠从前是高门贵女,只用作画抚琴的手,来了皇陵要洗衣做羹,萧长泰看着她的目光温柔了下来:“晚晚,这些放着,我来洗便是。”   “冬日寒凉,你不让我浆洗,如今盛夏,总不能所有杂活都让你包揽。”叶晚棠笑容明媚。   当年他们四处游历,时常出入山野,她也不娇惯,来了这里固然清苦,可叶晚棠却难得自在。   两人一起做了吃食,用完吃食,叶晚棠才拿出针线,为秋冬做衣裳:“阿泰,我要回京一趟。”   萧长泰不是自由身,但叶晚棠是自由身,陛下并没有惩罚叶晚棠陪着来守陵,是叶晚棠自己要随夫而来,她随时可以回去,只要不频繁出入皇陵,陛下也不会计较。   正在看书的萧长泰眼皮一跳:“为何突然要回京?”   “我阿娘病了,病了许久,还是巧巧今日来给我送衣料,偷偷告知我,我想会京都看一看阿娘。”叶晚棠低着头开始飞针走线。   她眉目清婉,在烛光的笼罩下更显温柔恬静。   “这么巧……”萧长泰第一反应是怀疑。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太低,叶晚棠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萧长泰扬起斯文干净的笑,“也不急着一两日,我去打听打听可有人护送你,安排好了你再回京。”   “我让巧巧回去通知了我阿爹,我阿爹定会派人来接我。”叶晚棠眉眼弯弯,笑容清甜,“你放心,我会照料好自个儿。”   巧巧是叶晚棠曾经的贴身婢女,来了这里他们只有基本定量的食材供应,根本不够两个人日常嚼用,萧长泰和叶晚棠都会自己做些东西让巧巧定时来一趟去外面帮他们换成钱财,然后买了他们需要之物送来。   巧巧是可信的,如果再让岳父来接人,那岳母重病就是真有其事。   萧长泰也笑了笑,烛光的照不到他眼底的幽深。   京都距离皇陵不过两日的功夫,叶岐没有派人来,而是抽了自己休沐的时候亲自来接,萧长泰正好可以叮嘱一番:“岳父大人,京中似有不安,我忧心晚晚,烦恼岳父大人多费心。”   当着叶晚棠的面,萧长泰自然不好直言,不过翁婿二人心照不宣,这是要他看牢叶晚棠,不给对她不利的人下手的机会。   叶晚棠并没有深想,她荡起甜甜的笑,跟着父亲回了京都。   她进城这日,萧华雍又跑出东宫来寻沈羲和,日头炎热,沈羲和不爱动,就不去东宫。   以往没有定亲,沈羲和来东宫可以说是探望,他一个儿郎却不好往郡主府跑,现在就不一样,他可以正大光明时常来,两人正在对弈,莫远递了消息,由红玉转达:“四皇子妃回京了。”   沈羲和落下一子,对红玉挥了挥手表示知道,抬眼看着萧华雍:“难怪殿下如此胸有成竹。”   “好戏才刚刚开始。”萧华雍莞尔。   沈羲和见他也落下一子,捻起一子摩挲了片刻落下:“殿下,四殿下对四皇子妃,我觉着并无几分真心,他明知是个局,未必会跳。”   叶晚棠淡泊名利,她原本就不适合嫁入皇家,当年萧长泰为了赢得她的芳心,颇费了一番功夫,甚至许诺不卷入争权夺利之中,这才让叶晚棠差点和祖父闹翻强硬嫁入皇家。   他背地里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他对叶晚棠或许有两分情意,却抵不上八分的权欲。   “扣着叶氏之人,又非我们,他会少些顾虑。”萧华雍笑容加深。   “嗯?”沈羲和不解。   “代王妃传信三次,均被老四拒见,她怎能不恼怒?如今叶氏回了京,她想见老四,请了叶氏过府一续,将人扣下,你说老四能不来?”随着萧华雍话音落下的还有一子,他温柔提醒了一句,“呦呦,要小心足下,否则这一局我就赢了。” 第388章 聘礼单子给你过目   观棋如观人,萧华雍的棋风,在他自己不刻意掩饰的之际,就如他的行事作风。他不仅算尽人心,缜密周全,且会挖下一个又一个的坑,让这盘棋上的每一颗子都顺着他规划好的路线来走。   沈羲和垂眸一看,她的子基本被萧华雍困住,余下的路一步都不能退,否则就会立时被吃掉半壁江山,她的目光顺着唯一能够暂时拖延的棋路看下去,到了最后就是棋盘的边缘,依然是死路一条。   抿唇一笑,沈羲和别无选择落下一子,萧华雍的棋子紧跟而下,对她眉眼含笑。   沈羲和继续落子,萧华雍紧随其后,如此各自落下五子之后,沈羲和的子落在她本应该继续逃生的位置,捻着棋子的双指始终没有松开,抬眼之间,明眸流光,指尖一划,她放弃了这一片领地,在另一个地方落下一子。   萧华雍浓密的剑眉微敛,视线扫过,将整盘棋局尽收眼底,他不由无声笑了,笑容如风中摇曳的花,温柔而又静谧,他还是落在了原本的位置,困死了沈羲和一片棋子。   动作温柔地将棋子都捡起来放入沈羲和的棋笥之中,就见沈羲和又落下这一子,这一子落下去,就成了萧华雍一小片棋子陷入了方才沈羲和的困顿。   “与呦呦对弈,棋逢对手,酣畅淋漓。”萧华雍喜欢和沈羲和下棋。   最开始萧华雍是有一点点故意让着,但沈羲和越强则强,很快就完全不需要他让,尽管他们胜负在三七之分,他却知晓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四六之数,最后不相伯仲。   “殿下,我是想提醒殿下,这招叫弃车保帅。”沈羲和温声道。   萧长泰不好对付,就像沙漠之中的毒蛇,隐藏在沙漠之中,一脚踩上去都未必看到它藏在那里,等真的踩到它,就会被它倏地反咬一口,将致命的毒液注入侵害它之人的体内。   “呦呦是觉着,老四这次还能挣脱我给他布的局?”萧华雍摩挲着一枚棋子,若有所思。   “我对四殿下只知不多,只是觉着他能够悄无声息帮助穆努哈从京兆府的大牢之中逃脱,又能时至今日,才让殿下察觉,绝非等闲之辈。”沈羲和不置可否。   萧华雍听了颔首:“多谢呦呦提醒。”   “今日这盘棋便到此为止,改日再同呦呦续。”萧华雍说着,掏出了一本册子递给沈羲和,“这是礼部连同内侍省一起拟订的聘礼单子,呦呦可以先过目。”   沈羲和面上微热,不过她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对聘礼不看重。   太子纳妃等同帝王纳后,这是规矩。皇家给的聘礼不用看,也知道会有多丰厚,尤其是祐宁帝自己没有立后,这很可能是陛下在位期间最高规格的大婚,沈羲和何须去细看?   “陛下和礼部拟订,定然是不会有错,殿下日后莫要为这些琐事插手,免叫人察觉。”   这么早就拿到聘礼礼单,正如上次拿到钦天监占卜出来的婚期一样,是需要动人脉。   “呦呦过虑了,我正大光明索要,并未偷偷摸摸拿。”萧华雍笑了。   这种事情何须遮遮掩掩,太子心悦太子妃,看重太子妃,事无巨细,要亲自过问,是人之常情。   “你……”沈羲和脸更烫了。   她一直以为萧华雍这些都是瞒着旁人拿到,合着他是堂而皇之索要,如此一来,岂不是宫里人都知晓他有多心急娶妻?   “我娶妻之心,迫不及待,不是丑闻,何惧旁人知晓?”他都加冠了,急着娶妻这是正常男子该有的表现,有什么不能让人知晓。   “你……”沈羲和差点将你不惧,我惧脱口而出。   总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之常情,可她就是觉得萧华雍这个举动,让她有点无地自容,却又不知为何会如此。她素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说不上来的气闷,让她瞪着萧华雍。   “呦呦,也是对嫁我有期许,才会如此羞恼。”萧华雍笑得得逞而又欠打,凑近沈羲和。   沈羲和一把推开萧华雍的头:“萧北辰,你是皇太子!”   总是这般轻浮又轻佻,真是让她气恼不已。   “若非你心中有我,我便是在你面前宽衣解带,你也能淡然处之。”萧华雍对沈羲和的脾性不说了解十分,少则了解八分。   “出去!”沈羲和听不得他这些话,恼羞成怒道。   萧华雍愉悦地笑出声,气得沈羲和抄起隐囊就朝着他砸过去。   双手精准接住隐囊,萧华雍一下子退到屏风外:“呦呦勿恼,我这就走,聘礼记得看,若有与家中忌讳之物,及早告知于我。”   给她礼单绝没有旁的意思,西北王府也是豪富之家,在西北盘踞上百年,世代累积的财富,他身为皇太子也炫不了富。更不是为了让她觉着自己娶妻心急,或者体现他对婚事的重视。   只是想让她亲自看看,可有沈家忌讳之物,尽管这些礼部都会派人详细去询问西北王的长史,但也不是什么隐晦都会如实告知,有些忌讳,宁愿被人冒犯也不会吐露,只不过是不会表露出被冒犯的不悦罢了。   萧华雍只是希望他们的婚事尽善尽美,从头到尾都白璧无瑕。   他放下隐囊,有弯着身从屏风边探出头,冲着沈羲和眨了眨眼尾有痣的眼,才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走了。   “把棋盘封存好。”沈羲和吩咐珍珠,既然萧华雍说改日要续,那就等改日再分胜负。   “诺。”珍珠和碧玉立刻忙起来,旁边摆着厚厚的册子,她们不敢动。   沈羲和有意无意瞥了几眼,都没有伸手,直到莫远将短命带回来。   为了不使短命失去本能,让其他贵女所饲养的狸奴成为随意摆弄的物件,每隔三日,沈羲和会让莫远派人带着它去深山野林溜一圈。   沐浴之后,香气萦绕的短片第一时间朝着沈羲和奔来,差点就踏在聘礼册子上,沈羲和先一步将之拿起来。 第389章 殿下,我们同心协力   “喵!”压根没有在意沈羲和举动的短命扑入沈羲和怀里,选了个舒适的位置卷缩起来。   它开始用脑袋蹭沈羲和,扭着身子要和沈羲和逗乐,沈羲和拍了拍它,让它安静,自己翻开册子,从头仔细看下去。   珍珠和碧玉回来,看到侧身坐在长榻上,微微倚着方几的沈羲和,她眉目柔和,神情恬淡。   没有了在西北的郁郁寡欢,愁眉不展;也没有了初经玲珑背叛的冷漠刚毅,生人勿进;此刻的沈羲和,就像旁边迎光而绽,从花瓶内伸展出来的木槿花,温柔到了骨子里。   她们都没有想到能够看到这样的郡主,这一趟京都之行,正如王爷所言,或许是郡主的新生,两人不由红了眼眶,没有知晓她们曾经的忧虑和心惊胆战。   李燕燕只比沈羲和晚一步知晓叶晚棠回京都,她又给四皇子萧长泰递了消息,无一例外还是石沉大海,她与萧长泰一直只是合作关系,她从来不觉着自己要看萧长泰脸色行事。   当年决心要合作之际,她便说过此事不许牵扯到萧长瑱,可这次萧长泰失信。   幸好只是普通的毒药,若是致命之毒,萧长瑱此刻岂不是……   李燕燕不敢深想,她必须要萧长泰给她一个交代。   她打听到了叶家之事,等了三日,叶晚棠的阿娘有了好转,才下帖给叶晚棠。   昭王妃去世得早,往年皇家只有三个皇子妃,三人相处还算融洽,有些香火情。叶晚棠回了京都,李燕燕亲自下帖,她自然不好推拒。   而叶岐听说是去寻李燕燕,便没有多想,萧长泰再对叶岐坦白,也不可能告知叶岐他与代王妃来往密切,他心中坦荡,不代表旁人不会胡思乱想,故而萧长泰自然不会叮嘱叶岐防备李燕燕。   他相信李燕燕有分寸,不会对叶晚棠不利。   李燕燕当然不会对叶晚棠不利,她只是请叶晚棠来,一番寒暄问候,说了些闲谈,送叶晚棠离开之际,才道:“四弟妹,回了皇陵,记得替我问候四弟。”   替她问候,而非替她与代王问候,叶晚棠随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李燕燕说快了,含笑应声。   李燕燕看着叶晚棠的马车消失在王宅,却不知道叶晚棠的马车离了王宅就偏离了回叶府的路线,叶晚棠反应过来之际,还没有来得及呼声,就被一个手刀劈晕。   叶岐下值归家,女儿还未回府,他立刻奔向代王府,李燕燕说叶晚棠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两个人都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叶岐立刻报官。   与此同时,皇陵里的萧长泰再一次收到来自于李燕燕的传信,这次却比往日要厚上些许,他打开一看,有一本册子,册子里面的内容吓得他第一时间将册子扔了。   面色十分难看,闭了闭眼他重新拿起册子,翻开看着上面一页一页的小图,是三只大虫分食一个人的过程,极其细致,画面印入脑海,给人极强代入感,宛如身临其境。   这个人穿着一袭很简单的衣袍,打扮也是汉人的打扮,但萧长泰知道是穆努哈。   “晚晚落入太子手里了。”他镇定下来,将画册按在桌子上,“太子这是告诉我,若我不去京都,晚晚就会如穆努哈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人世间。”   穆努哈死了,死得如此凄惨,可没有人知道他死了,只有萧华雍和他知道,他知道又如何?这本册子他便是拿出去,说这是穆努哈惨死的过程,也没有人会信,且他解释不了,为何他就知晓这是穆努哈死的过程。   “殿下,您不能去。”下属听了之后,心惊胆战,穆努哈竟然已经死了!   陛下派了那么多人去围剿,都没有抓住穆努哈,穆努哈有着草原上的狼王一样的敏锐,一路被萧华雍的人追杀,尽管有他们的人暗中相助,但关键还是穆努哈自己察觉得早,逃避得快,隐藏得巧妙。   太子殿下竟然能够将在我朝的领地上,都如泥鳅一样滑的穆努哈给擒住,其势力庞大,远超他们的预想。   这个时候萧长泰要敢入京,必然是自投罗网。   萧长泰也在犹豫,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决定,而是挥退了下属,一个人静静坐在简陋的木板床榻之上,满目迟疑,一脸挣扎。   “殿下抓了四皇子妃。”沈羲和听到外面的风声,等到萧华雍来了便问。   “人不在我手里。”萧华雍笑道。   沈羲和微愣,旋即反应过来:“代王妃玩得好一手瞒天过海。”   她打听了事情的始末,就连她都以为叶晚棠已经从代王府离开,却没有想到李燕燕只是借此来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先把人大大方方送走,再把人截回去。   “她不怕四殿下就此与她反目?”   “李氏与老三青梅竹马,这些年老三为她牺牲不少,老三只怕是她在这世间唯一在意之人。”萧华雍轻声一叹。   只不过两人之间横隔了太多无法跨越的国仇家恨,李燕燕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代王有情,这样的她会让自己厌恨,那是仇人的儿子。   朝代更替,弱肉强食,这些她都懂,但不代表能够用这些大道理填平她作为人子的良知。   她无法做到一句顺应局势,就欢天喜地去与仇人之子恩爱不疑。   “我懂。”沈羲和明白李燕燕的心情。   顾青栀比李燕燕清醒,她一早就知道顾家和皇家的结局,所以她始终理智地看待她和萧长卿,若非如此,顾青栀也会和李燕燕一样,爱不行恨不了,每日都活在无尽的煎熬。   萧华雍深深凝视着沈羲和:“呦呦,我们永不会走到这一步。”   看到了李燕燕和萧长瑱的互相折磨,萧华雍就莫名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和沈羲和也如此。就冲着这份畏惧,他不会对沈家和西北做出半分损害之举。   他误会了,他以为她说她懂,是带入了她和萧华雍现下或者未来萧华雍登基后的时局。   “殿下,我们同心协力。”一起努力,护住我们彼此的未来。 第390章 你身边没有我的人   “嗯,我们同心协力。”萧华雍眉眼具是柔情。   她愿意与他一起去用心,让他们不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对于萧华雍而言此刻仿佛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珍宝一般满足。   沈羲和笑着垂眸,她的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波澜。   她对萧华雍有心了么?不能说没有,至少她会在意他的情绪,会迁就他的脾性。但也不能说没有,她只是改变了对待他的方式。   从刚毅决绝变成了怀柔温和,她依然是清醒的,是理智的。和无关紧要的人相比,她定然是会护着帮着萧华雍,可一旦触及到至亲,她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与他对立。   “四殿下会来么?”沈羲和又问了一次。   前几日她不确定,今日她仍然不确定,和重情的三殿下相比,萧长泰很明显要重权重利。   “会。”萧华雍十分自信,“李氏劫走叶氏,又给老四递了信息,这几日她频繁给老四去信,我也摸到了他们联络的门道,中途将她的信掉了包。”   李燕燕的信写得明明白白,叶晚棠在她手里,要是让萧长泰知晓这个,萧长泰就不会慌乱,他对付李燕燕还是有把握。   萧华雍将李燕燕的信换了,换成了那本画册,再有京都发生的事情,萧长泰便不会怀疑李燕燕,而是第一时间想到叶晚棠落在萧华雍的手里。   他沈羲和,他不来叶晚棠会如同穆努哈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去,这绝不会是与他说笑。   萧华雍原本是打算让萧长泰知晓是李燕燕截了叶晚棠,让他少顾虑,觉着对付李燕燕绰绰有余,但仔细思量了之后,觉着他或许会有旁的法子从李燕燕手中换走叶晚棠。   且萧长瑱只是吐了点白沫,李燕燕不至于为此就真的对叶晚棠下毒手,萧长泰只要换个旁的能够致歉或者安抚住的法子,向李燕燕低个头,这事儿也许就过了。   故而,他临时改了计划,没有惊动李燕燕这边,而是激一激萧长泰。   “除了对叶氏的情分,还有他的自信。”萧华雍双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看向争奇斗艳的各色花朵,“他想要真正与我交锋一次。”   萧长泰是个有能力有底气自信的人,被他逼到这个份儿上,他绝不会退缩,否则他有什么资格去争夺帝位?   这个理由说服了沈羲和,似萧长泰这类人,纯粹只为叶晚棠而来,沈羲和不信。但若是为了男人的气节和傲骨,沈羲和倒觉得合情合理。   他从未真正和萧华雍对决过,想要一决高低很是合情合理。   “殿下也要当心,他若来,必然是全力以赴。”沈羲和轻声叮嘱。   “正好让他全军覆没。”萧华雍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一如萧华雍的预料,萧长泰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决定上京一趟。   “殿下,请三思。”等到消息的心腹极力劝阻,“我们京都培植的势力不足,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此刻若是动手,我们要全盘暴露。”   “不与他明刀明枪。”萧长泰眸光微冷,“他抓了晚晚,我若不去,其不叫跟随我之人心寒?叶家也难以交代。今日他逼我至此,我若一味避让,只会令手下之人失了信心。”   这一次,他必须得去。   “殿下……”   “无需再劝,按照我的吩咐安排下去。”萧长泰眸光一定,将自己一晚上思虑好的一桩桩应对之策交代给心腹。   萧长泰是三日后才乔装易容潜伏回京都,萧华雍与沈羲和都不知道,萧华雍盯着的是李燕燕,萧长泰回京,一定瞒不过与他合谋的李燕燕。   李燕燕只要一直到萧长泰回京,必然会第一时间联系萧长泰,然后告诉萧长泰,叶晚棠在她的手上,有了萧华雍的横插一手,萧长泰不会信李燕燕,但他会见李燕燕。   其目的无非是利用李燕燕,这时候的萧长泰防备心还不会是最高,最适合一击即中。   萧长泰一入京都,李燕燕的确立刻得知,但她还没有递信给萧长泰,萧长泰就秘密见了昭王。   “见了老二?”萧华雍在沈羲和的郡主府。   这消息是从代王府传来,上次阳陵公主和穆努哈的事情发生在代王府,不少人因此被牵连,代王府为了象征性给陛下和公主一个交代,也罚了一批下人,萧华雍见缝插针,正好安排了一两个人进去。   这几个月在代王府钻营的不错,收买到了能够接近李燕燕的人。   “殿下的眼线遍布天下。”沈羲和赞叹。   “呦呦放心,你身边没有我的人。”萧华雍舒缓一笑。   沈羲和扬眉:“殿下可以试试,能不能安插进人来。”   “我若早知有今日,对你一往情深,十年前我定会安插人在你身边。”萧华雍半真半假道。   沈羲和年幼时在她身边安插人才是唯一的可能,只是那时除了打沈岳山主意之人,谁会没事安插人在一个小女童身边?便是安插了也只会把劲儿往沈岳山或者沈云安身上使。   玲珑是个例外,也许是个阴差阳错,没有安排到沈云安身边,最后不得不将错就错的棋子。有了玲珑的先例,现在的沈羲和更不可能轻易让人近得了身。   之所以这几年没有要将珍珠等人发嫁的心思,是她已经着手培养第二批心腹,等着她们能够独当一面,接替珍珠等人后,才将珍珠等人都嫁出去。   沈羲和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想着萧长泰去见了萧长旻:“昭王是他唯一能够说服的人。”   皇长子早逝,昭王就成了长子,俗话说立嫡立长,嫡之后自然是长幼有序。   萧长泰去寻萧长旻,要让昭王看清萧华雍的正面目,便是萧长旻这次不帮他,日后昭王对萧华雍也绝不会放松警惕。   一箭双雕之计。   “老二不傻。”萧华雍沉思片刻道,“除非老四能够给老二足够动容的好处。”   萧长旻说好听一些是不冒进,说难听一些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第391章 垂死的挣扎   沈羲和听了,眸光一凝,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豁然站起身:“莫远!”   突如其来的高呼,让所有人都一惊,莫远更是疾冲入内,人还没有到沈羲和跟前,已经飞快四周扫了一遍:“郡主,何事?”   “派人……你亲自带人去一趟沈府,看看二娘子在与否!”沈羲和肃容吩咐。   萧华雍也反应过来,老二肖想沈家二娘子不是一天两天,如果老四将沈璎婼给绑走,威胁老二,既可以得到老二的帮扶,又可以牵制沈羲和。   是他大意了,沈羲和素来与沈璎婼不亲,他都快忘了沈璎婼这个人的存在。   莫远接到命令,带了人刚走到郡主府的大门口,一个人便跌跌撞撞跑来,正是沈璎婼的奶娘谭氏,谭氏一看到莫远,就扑过来抓住莫远的手臂,扑通一声跪下:“莫将军,二娘子被人掳走了……”   沈璎婼在沈府,沈府一样戒备森严,属于王府的守备规格,又是天子脚下,除了萧长泰这样胆大包天之人,没有人敢轻易往沈府去。   从长陵公主去世后,沈璎婼就一直深居简出,她母孝在身,若非必要出席的宴席,或是偶尔出府散散心,她基本都在沈府内,今日有人闯入了她的闺房,将她掳走这样的事情,她从未想过竟然发生在王府。   一刻钟前,萧长泰来到昭王府,一身粗布,伪装成了送柴之人,通过管事,瞒过了昭王府其他人的眼线,见到了昭王萧长旻。   “四弟好大的胆子,私自从皇陵逃回京都,陛下若是知晓,你便是皇子也小命难保。”   萧长泰解下斗笠:“二哥,我今日若是小命不保,也不过是早去黄泉路上,等二哥罢了。”   “你这话是何意?”萧长旻面色一沉。   “我今日是被逼得不得不入京,我的妻子落在了我们的好七弟手中。”萧长泰向萧长旻揭穿萧华雍,“二哥,你是不是还如我一般,傻傻盼着我们的太子殿下驾鹤西去?”   轻嘲一笑,萧长泰接着道:“别盼了,你若是再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你连如何死的恐怕都不知。二哥不妨想一想,自他从道观回京,这一年京都发生了多少变化?   朝堂之中又有多少势力更换?一年的时间,六部领头人换了个遍,三省除了尚书令崔征,也都换了人,这还是国之重器,旁的官位只怕不计其数。   我们在明争暗斗,他却在坐看猴耍,说不得你我都是他戏耍出来的猴儿。”   萧长旻并没有多少惊色,这些他都有想过,尤其是穆努哈当着陛下的面说见过身手了得的萧华雍,他就没有一刻对萧华雍松懈过防备,只不过萧华雍是皇太子,谁敢轻易动手?   谋害储君和谋反有什么区别?谁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将皇太子拉下来赔上自己便宜旁人?   “太子殿下高深莫测,你又何尝不是深藏不露?”萧长旻冷笑一声,“四弟,哥哥不是傻子,你与我说这些无用,我很乐意看到你和太子殿下一争高低,能坐收渔利自是好事,若是不成,我也不沾腥。”   “二哥由来瞻前顾后。”萧长泰眼底划过一缕讥诮,“不过弟弟从太子殿下手里学到一招……”   说着,萧长泰取出一支芍药花步摇,放在萧长旻的面前:“四哥对此物可熟悉?”   这支步摇,只要和沈璎婼一起上过学的皇子和公主都熟悉,这是沈璎婼最喜欢的一支步摇,时常佩戴。   “你敢!”萧长旻大怒,一掌拍在高几上豁然站起身,随着他掌声落下,守在外面的护卫就冲了进来,“把他拿下!”   “二哥,你抓了我也无用。”萧长泰半分不惧,“我早在踏入京都这一刻就没有想过回去,多几个人为我陪葬,何乐而不为?只是可惜了淮阳县主,豆蔻年华,红颜薄命……”   萧长旻刷地抽出佩剑,架在萧长泰的脖子上:“她在哪儿?”   “二哥助我活着离开京都,我便让淮阳县主活着回到王府。”萧长泰笑得有恃无恐。   萧长旻目光森凉,握着剑柄的手一寸寸收紧。   “呵呵呵……”萧长泰低声笑了,他不但不后移,反而往前,剑锋在他的脖子上擦出了细长的血痕,他也丝毫不惧。   反倒是萧长旻见他如此,不断后退,直到抵上了墙壁退无可退,四周的护卫没有得到萧长旻的命令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萧长泰一把抓住萧长旻的肩膀,一手按住萧长旻握着剑柄的手,面上透着一股子阴狠:“二哥,我纵使是从皇陵逃出来,也轮不到你来杀我?你敢对我动手么?杀了我,你心上人要陪葬,你的好日子也倒头。”   正如犯罪之人,不是人人都具有将之斩杀的权利一样。萧长泰从皇陵私逃,是罪不容恕,萧长旻若是杀了他,一样是罪不可赦。   一把推开萧长旻,萧长泰不理会脖子上低落出血珠的伤:“太子的人,很快就会寻上我,是否帮弟弟一把,二哥自行抉择。”   他只在昭王府逗留了一刻钟,时间再长,他就真的走不出昭王府,否则太子只需要引人将他在昭王府堵住,堂而皇之将他抓到陛下面前,就足以治他的罪。   萧长泰离开昭王府的时候,正是谭氏跑到郡主府,将沈璎婼被掳走的消息告知之际。   萧华雍亲自去了一趟昭王府,萧长旻已经面色如常,恭恭敬敬迎了太子殿下。   “二哥,可有话要与孤说?”萧华雍问。   萧长旻不解:“太子何出此言?太子驾临,竟是问我有何话告知于太子?”   萧华雍淡淡看着他:“二哥既然无话对孤说,孤便告知二哥一事。”   “太子请讲。”萧长旻恭声道。   “盗墓案背后与李氏联手之人是四哥。”萧华雍轻轻吐出这一句话。   萧长旻微微躬着身,半垂着眼睑,遮盖住眼底的晦暗不明:“多谢殿下告知,我会去核实。” 第392章 不好,我们中计了   萧长旻的态度很明确,他向萧长泰妥协。   一半是为了沈璎婼,一半是为了不让萧华雍除掉萧长泰,现如今少了一个人,对于他而言就多了一分劣势。   萧华雍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萧长旻恭恭敬敬将萧华雍送出昭王府,萧华雍步下阶梯,踩着最后一步石阶顿足道:“二哥,莫要成为下一个四哥。”   他能够把萧长泰逼到这一步,自然就能把萧长旻也逼到这一步。   萧长旻置若罔闻:“恭送太子殿下。”   直到马车轱辘声远去,萧长旻才直起身,他的脸随着阳光消失而一寸寸阴冷下去。   “殿下,我们可要……”   “不用,派人盯紧老二便是。”萧华雍抬手打断天圆,“就看老四有多少本事!”   萧长泰从昭王府离开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藏身之所,李燕燕知晓这里,不过她不能来,她与萧长泰都是约见在东楼边上的一座宅院,李燕燕已经在那里等人,她的信也已经送到萧长泰的落脚之地。   李燕燕抓了叶晚棠之后给萧长泰去了一封信,这封信被萧华雍掉了包,有了前面萧长泰对自己的信置若罔闻的先例,李燕燕没有接到回信,只当萧长泰是在强撑,她笃定五日内,萧长泰一定会入京,因为她相信萧长泰对叶晚棠有几分真心。   果然,萧长泰三日内就入京,虽不知他为何要去昭王府,但萧长泰之事她不理会。   她这次给萧长泰去信没有提及叶晚棠,在李燕燕这里,萧长泰就是为了叶晚棠而来,也是知晓叶晚棠在她手中,就没有必要咄咄逼人,一次次提醒,惹恼了萧长泰。   萧长泰对李燕燕极其恼怒,不知李燕燕被萧华雍利用的他,也想见一见李燕燕,把话说清楚,同时告知李燕燕,他们的联系方式已经被人破获。   去见李燕燕,萧长泰并没有多做防备,盖因李燕燕没有告诉萧长泰,上元节那日他们密会散去后,自己遇见了沈羲和。   在李燕燕看来这不过是寻常事,更不知沈羲和闻香识人,还把这件事情告知了萧华雍,萧华雍早早就派人将东楼周边摸底了一遍。   崔晋百在大理寺,调查京都住宅再便利不过,有千百种法子不引起任何人怀疑。   萧华雍的马车出了王宅,就收到消息:“殿下,代王妃去了钱府。”   钱府,就是他们密会的府邸,是一个姓钱之人买下。   萧华雍唇角微扬:“走,去寻三哥。”   萧长泰来到钱府的时候,天色渐暗,李燕燕都在这里用了夕食,萧长泰来得如此缓慢,实在是让她有些恼怒:“四弟,可真是难得一见。”   “你可知现在是何等紧要关头?”萧长泰对她的阴阳怪气也十分恼怒,“若非有要紧之事叮嘱你,你以为我会来见你?”   李燕燕略有些困惑:“何事?”   “日后改个法子联系我,如何联系,我琢磨一段时日再知会你,你我先前的法子,已经被太子知晓。”萧长泰冷声道。   “你如何知晓被太子知晓?”李燕燕问。   “三日前你送到皇陵的信被截走,我的人取来的是一本册子。”一想到那本册子的内容,萧长泰就有些不适,他觉着自己冷血残戾,没有想到萧华雍才真正令人畏惧,那样的图册,不知他是如何画得下来,“是穆努哈惨死的过程……”   “且慢。”李燕燕打断萧长泰,“你是说,我三日前递给你的信,你并未收到,你收到的是一本图册,这本图册是太子殿下给你。”   “是。”萧长泰冷声道。   李燕燕面色一变:“不好,我们中计了!” 第393章 逃脱   萧长泰既然不知叶晚棠落在她手中,为何要入京?只能是萧华雍误导他,叶晚棠落在萧华雍的手里,目的就是骗萧长泰入京,同时见她的时候放松警惕,好在这个时候下手!   “四弟妹,在我手上。”李燕燕只需要这一句话,就能够让聪明的萧长泰想明白个中关节。   “愚妇,误我!”萧长泰倏地拍案而起,也就是这动怒的一瞬间,萧长泰觉得四肢突然一软,他忙撑住桌面,不可置信又深藏狠厉盯着李燕燕。   “你这是……”李燕燕本恼怒萧长泰辱骂她,但看着萧长泰忽然欲言又止,也担忧起来,正要起身问,却也发现自己有些瘫软无力,她连忙冲着外面喊,“来人……”   因为情绪起伏,而导致不知何时中的毒发作更快,萧长泰立刻反应过来,他迅速令自己平心静气下来,李燕燕喊了人,却没有人应答。   他们俩本来就是密会,两人都没有带太多的人来这里,萧长泰更是只身前来,完全没有想过这里早就已经暴露,察觉令自己瘫软无力的药效减缓,他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寒光一闪,李燕燕被吓得面色一白,瘫倒在石凳上,萧长泰紧紧盯着她,扬起手却将匕首用力扎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疼痛让他逐渐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也似乎让他多了一丝力气。   他咬着牙,转身跌跌撞撞的扶着亭柱离去。   李燕燕不习武,对这种西域的软筋迷药抵抗力更差,她倒在石桌上,像缺了水的鱼儿,粗喘着吸气,越来越模糊的视线看着萧长泰远去。   忽而,院子里有了动静,一道人影迅速立到她的面前,她费力睁开眼,是那张熟悉的刚毅面容:“阿瑱……”   萧长瑱俯视着她,目光缓缓移开,看着地上的血迹,他拒捕欲走,李燕燕也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阿瑱……”   紧接着京兆府的人带人闯了进来,说是进人举报,宅子里发生了命案。   这些人看到了萧长瑱夫妇,又看到了地上的血迹,立刻顺着血迹追过去,一路追到了一间书房,进了书房,血迹消失在一堵墙外,人人都知道定然有密道,他们四处搜寻,一时间竟然搜寻无果。   “殿下,钱府内有密道,四殿下跑了。”天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立刻转告给萧华雍。   萧华雍已经回了东宫,为了避嫌,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在宫内。他又不能亲自动手,在何处都一样:“把钱府的图样拿来。”   钱府他们彻底去调查过,他们的人都渗入到了钱府内,结果还是没有查到钱府的密道。   天圆将钱府的布局图展开在萧华雍的面前,萧华雍问:“密道入口在何处?”   “这间屋子。”天圆两指点在地图上。   萧华雍的视线迅速扫过,又想了想钱府的位置,以及旁边的街道,他转身目视身后一张巨大的舆图,是整个京都的格局,几息之后,他举起细长的木棍,指着一个位置:“让律令带人去这里拦截。”   “诺。”   天圆退下之后,萧华雍立在雕花窗前,窗外繁花盛开,树影摇曳,芬芳阵阵。   他双手负在身后,摩挲着腕上的五色缕,心里却觉着,这次只怕又要被萧长泰逃脱了。   沈羲和在担忧着沈璎婼,无暇分心萧长泰的事情,此刻京兆尹带着萧长瑱和李燕燕来到了御前,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祐宁帝。   祐宁帝一听便知晓几个儿子又在斗法:“李氏,为何在钱府,与谁见了面,血迹何人所留?”   “回陛下,儿媳不知,儿媳今日出府散心,被人下了药掳走,醒来便在钱府。”李燕燕跪在地上叩首道。   “你身为王妃,出入竟不带随从?”祐宁帝冷冷看着她。   “儿媳喜静,只带了个婢女。”李燕燕道。   祐宁帝看了眼刘三指,刘三指弯身对着外面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个人被侍卫带进来,一个是代王府的门阍,一个是钱府的门阍。   “把你们方才交代的话,再交代一遍。”刘三指叮嘱。   代王府的门阍趴伏在地,哆哆嗦嗦道:“王妃时常撇下侍卫,只带小娥姑娘一人出门,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深夜。”   钱府的门阍紧跟着磕磕绊绊道:“小人不知这是王妃,王妃时常到府上。”   “王妃至府上为何?”刘三指追问钱府的门阍。   钱府门阍害怕道:“小人只是守门,只知道府上主人姓钱,连主人面都没有见过,原以为王妃是……是钱郎君的相好……”   这不是说谎,他们都是普通看宅子的人,钱郎君极少来,每次来王妃也会来,这不是相好是什么?他们和厨房里的老张头都是这般认为。   只不过嘴巴紧,都没有说出来,原本以为这是普通有钱老爷家的风流韵事,哪里知道会牵扯到了皇家?   祐宁帝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刘三指让侍卫将两个门阍带下去。   “李氏,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祐宁帝问。   李燕燕丝毫不慌,她抹着艳丽口脂的唇一扬:“陛下,您不用急着给儿媳扣上私通的罪名,俗话说得好,这捉奸啊要在床,儿媳有没有私通,陛下问你的儿子自然知晓。”   “李氏!”李燕燕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祐宁帝。   李燕燕却不在意,她抬起头看向旁边跪着的萧长瑱:“你也以为,我与旁人有染?”   代王萧长瑱有些木然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他的双眼赤红,眼底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看了她半晌,才又缓缓转过头,对着陛下叩首:“陛下,儿信她,她不会行对不住儿之事。”   “你……”祐宁帝被萧长瑱气得抄起镇纸就砸过去。   镇纸由玉石打磨,砸在头上,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毙命,李燕燕见此一把将萧长瑱扑倒。   镇纸越过他们砸在大殿的柱子上,砸出一个坑痕,刺伤了李燕燕的眼。 第394章 捅破盗墓案主谋   她豁然站起身,高声道:“陛下,是有多不待见儿媳?若是觉着儿媳碍了您的眼,妨碍了您对西凉李氏赶尽杀绝,您大可赐鸩酒,儿媳定会谢恩。用不着非得给自己亲生儿子带上绿头巾,好歹他也是萧家儿郎,是陛下钦封的亲王,陛下便这般盼着他抬不起头么?”   对上祐宁帝动怒的面容,李燕燕丝毫不惧,她回视过去,下巴微抬:“坐陛下的儿子,日后谁还敢娶妻?二皇嫂没活几年,四弟妹陪着四弟去了皇陵,五弟妹和我倒是同病相怜,落了个满门抄斩,可怜五弟还是监斩官……呵!   现在轮到阿瑱了是么?他不信妻子偷人,便为陛下不容?”   刘三指深深低下头。有时候他其实期盼着陛下是个冷戾不容他人忤逆之人,若是如此,代王妃怎敢说出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你放肆!”祐宁帝高喝。   “放肆便放肆吧,左不过陛下也没有打算给我活路,我人都要死了,还不能说句心里话?陛下可莫要以为我是五弟妹,为全陛下的颜面!”   “来人!”祐宁帝厉声唤道,“将这个泼妇,给朕关入宗正寺。”   “陛下,燕燕她口无遮拦,陛下……”   “带下去!”祐宁帝不给萧长瑱求情的机会,一声令下,侍卫将李燕燕押住。   “放开我,我自己走。”李燕燕躲开侍卫的触碰,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和披帛,挺胸抬头,步伐稳健,自己走在前头。   萧华雍听了明政殿传来的消息,意味不明一笑:“李氏也逃脱了。”   萧长泰逃脱,正如李燕燕说的没有捉奸在床,尽管有人上报京兆尹有命案发生,也看到了血迹,但没有看到尸体,就构不成敏感,李燕燕只要推脱干净,也定不了她的罪。   “殿下,皇陵安排的人已经到了宫门口,四殿下私逃皇陵的罪名跑不了。”天圆道。   萧华雍微微摇头:“除非将老四抓个正着,否则他还有后招。”   萧长泰竟然敢来,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萧长泰从皇陵私逃出来的消息递到御前,祐宁帝看着跪在面前求自己宽恕的代王:“四郎不在皇陵。”   萧长瑱垂首不语。   “抬起头。”祐宁帝命令,“看着朕。”   萧长瑱抬起头,与帝王对视,却依然缄默不语。   祐宁帝沉声问:“你告诉朕你深信,李氏所见之人不是四郎!”   被帝王藏威的双瞳锁住,萧长瑱动了动唇,最后道:“陛下,四弟妹是去见了燕燕才失踪,四弟与四弟妹伉俪情深,他忧心四弟妹,入京来寻燕燕询问,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祐宁帝气乐了,“门阍之言,你是忘了?她与四郎非第一次密会!”   “陛下,燕燕不会对不住儿,或许是府宅的主人恰好与四弟相熟,四弟便借了此地,约见燕燕,而燕燕往常去钱府,应是想要置宅,燕燕已经同儿说过好几回,想要置宅。”   祐宁帝俯视着越说越精神,仿佛自己也信了的儿子,眼中只剩下怜悯。   他自然知道李氏与老四密会,绝对不是为了偷情,老四还盯着叶家的权势,哪里敢和兄嫂胡来?既然不是偷情,又频繁相见,那只能是密谋。   “你可还记得盗墓案?”祐宁帝声无起伏提醒他。   到了这个时候萧长瑱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的妻子就是和萧长泰联手,盗墓案是萧长泰一手主导,他们俩不知私下借此收敛了多少钱财。   “陛下,儿只信证据。”萧长瑱垂眸。   “刘三指,你亲自去,封锁城门,缉拿萧长泰。”祐宁帝下令。   “诺。”刘三指颔首退下。   萧长瑱有些焦急,如果萧长泰真的被抓住,就真的是铁证如山了。   “陛下,儿……”   “你给朕跪在外面,等着你要的证据。”祐宁帝命令道。   萧长瑱无法,只得跪倒宫门口。   宫里发生的事情,是瞒不过京都,大臣们倒是云里雾里,因为他们还不知皇陵萧长泰不见的消息,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却又不敢贸然打听。   萧长卿通过蛛丝马迹,倒是猜得差不多:“老四这回掉入了太子的网里,不死也要脱成皮。”   “盗墓案是四哥主谋,三嫂遮掩。”这下子萧长赢也知晓了。   “陛下这次,不会放过老四。”盗墓案是个越不过去的堪,激起了民怨。   且连发死人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萧长泰的品行已经为帝王所不容,之前他炸了皇陵的事情,陛下也会以为是老四所为,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儿。   “太子……为何突然要对四哥下手?”萧长赢不解。   萧长泰在皇陵,便是有什么小动作也翻不起浪,太子殿下若是要杀鸡儆猴,也不应该选择萧长泰才是。   “我们的皇太子……从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萧长卿轻声一笑,“只要我们乖觉些,他是不屑对我们动手。突然对老四下手,定是老四先招惹了太子,太子不想让他活了。”   直接派人暗杀不妥,皇陵戒备森严,还会将事情闹大,要损兵折将。   不如将萧长泰是盗墓案主谋的事情捅出来,陛下自然不会容他活着。   说着,萧长卿瞥了萧长赢一眼:“前些日子,太子与昭宁郡主踏履,遇到虎袭,三只虎。”   这事儿萧长赢并不知,他现在领了差事,一半的时间都在军营,也没有萧长卿等人会钻营培养耳目,他是此刻才知:“老四他引虎伤她!”   萧长赢抓住的重点没有叫萧长卿失望:……   三只虎定然不是意外遇见,必然是刻意为之,才能出现这等情形,很欣慰萧长赢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风风火火站起身,就大步往外走,也在萧长卿的意料之中。   “也不知,你与我相比,是幸还是不幸。”萧长卿望着那一抹火红的身影消失,不由轻声呢喃,“亦不知,我此举是对还是错。”   他是故意告知萧长赢,萧长赢知晓后必然要去对付萧长泰。 第395章 第一个大反派   他的弟弟就是如此的直白和纯粹,萧长赢清楚知道他与她不可能,却依然没有完全放下,忍受不了她遇险,无法放过伤她之人。   萧长卿抬起头,望着湛寂的蓝天,轻叹了口气。   他娶到了一生挚爱,却依然逃不开命运的捉弄,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萧长赢娶不到,也许他现在还放不下去,待到那一日心凉了,也就释然了。   让萧长赢去,是不希望他日后懊恼,更加挂念和自责,也是希望日后太子登基,能够看在他们不曾为敌的情分上,善待萧长赢。   他这个做哥哥的能够为弟弟谋划的也只有这么多。   “郡主,追查到了四皇子的下落。”莫远连忙回来禀报。   “抓住他,要活口。”沈羲和下令,“正大光明去!”   她怀疑萧长泰掳走了自己的妹妹,她派人去抓人,陛下也说不出个错来。   “诺。”莫远领命,正要往外走,就看到萧华雍迎面而来,他连忙行礼。   萧华雍看到他虚抬了抬手,才道:“莫将军奔波了一日,不如歇息片刻。”   莫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羲和,沈羲和视线从萧华雍身边一扫,才对莫远颔首。   莫远无声一礼,就退了下去。   “四殿下之事出了变故?”沈羲和问。   “陛下派了人,我让人引着陛下派的人去,老四利用沈二娘子威胁老二相助,他们的人必然要和陛下的人对上。我们派了人,便是把人抓到了也落不到你我手上。”萧华雍道。   “若是让他跑了呢?”沈羲和又问。   “跑了?”萧华雍微微一笑,“跑去何处?皇陵已经有人上报他私逃,陛下不会猜不到李氏见了谁,盗墓案的主谋水落石出,他回皇陵也是一死。”   为了不引萧长泰察觉,萧华雍没有摸查钱府内,惊动了萧长泰,他便是上了京也不会与李燕燕约见在钱府。漏了一条密道,让萧长泰逃了,私通之罪是扣不成,可揭露了他是盗墓案主谋也就够了。   “淮阳县主还没有寻到。”沈羲和担忧沈璎婼,她到底姓沈。   “别担心。”萧华雍安抚,“他不敢对沈二娘子不利,在见到李燕燕之前,叶氏的下落,他并不知晓,此刻叶氏已经被放出来,被关在京郊外一个猎户家中,猎户恰好这段时日上山打猎不在家中,又是孤身一人,李氏寻得地方极好。   叶氏现在也不知是何人绑了她,叶氏平安回了家中,萧长泰若是逃脱,就会明白,沈二娘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或许不会将怒气发泄在叶氏身上,可老二一定会。”   为了叶晚棠,萧长泰都不能伤沈璎婼分毫。   是这个理,这会儿派人去拦截萧长泰,只会暴露他们的势力,毕竟这件事情陛下派人插手了,不如静观其变,坐等后续。   萧长泰不论逃不逃得了,他都必死无疑。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萧华雍陪着沈羲和正用着夕食时,天圆来报:“殿下,陛下派去的人,被四殿下与二殿下的人联手拦截,四殿下险些逃走……”   说到此处,天圆飞快看了眼沈羲和,才继续道:“九殿下突然带着操练的兵马赶至,将人拦于渭河,四殿下殊死抵抗,被九殿下一箭穿胸,落水渭河,此刻尚且寻不到人。”   萧华雍扬了扬眉:“真是精彩。”   这下子陛下指不定多头疼,老二暗中的势力掺合进来,小九明面上的势力横插一脚。   “另,皇陵内四殿下的屋子失火,烧焦了一具尸体,四殿下的侍从一口咬定那是四殿下。”天圆又道。   “果然有后招。”萧华雍赞赏道。   “四殿下到了这个地步,还要为自己铺出一条生路。”沈羲和忍不住叹了声。   哪怕萧长赢等人亲眼看到逃到渭河,被他一箭射中,落入渭河的人是萧长泰,可没有擒住人,就不作数,叶氏一族不会认。   叶氏一族只会承认皇陵内失火烧死的人是萧长泰,这个烧死就大有文章可做。   现在确定是烧死,日后他想回来了,一句当初认错了,再编织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自然可以正大光明恢复身份,当然这必然是要等陛下驾崩之后,他才敢站出来。   只要陛下没有给他定罪,旁人如何攻讦,没有证据,那都是污蔑。   上次他被萧华雍和萧长卿联手摆了一道,露出了真面目,他抓住了机会,替陛下认下与康王府串谋铸造兵刃的罪过,将这件事情掀过去,让朝臣不能再继续做文章。   就是第一次隐,隐到皇陵之中,日子艰苦了些,但万事波及不到他,要对付他还无法在皇陵下手且得手,算是一步妙棋。   现在他又被逼得第二次隐,这次直接大隐隐于市,藏匿到民间去。   只怕萧长赢那一箭正中他下怀,让他落入渭河,只要他能够活着,就还能够卷土重来。   化明为暗,蛰伏在外面搅风搅雨,有大笔钱财,可以正大光明培养势力,等到萧华雍和其他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大局将定之时,他再冲出来,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或许,他放走穆努哈,由着穆努哈逃走,用穆努哈来探出我的势力,就是早早在做这一步计划。”萧华雍突然觉着他也有点低估萧长泰。   萧长泰肯定不会想到他会被萧华雍逼得早早走上这一步,他应该是早就不想在皇陵呆着,会束缚他的手脚,只等时机成熟,就来一把大火“烧死”,日后再死而复生。   金蝉脱壳之后,他必然要潜伏到民间,最忌惮的莫过于萧华雍的势力。   他自己就是假借游山玩水各地培养势力的主,如今知晓萧华雍的真面目,当然也能够猜到萧华雍这十二年的道观生活能够培养出多么深厚的势力。   借助穆努哈大致摸了个地,哪怕不是全部,他这样逃跑,也能避开大部分追击,绝不会落得像穆努哈那么狼狈不堪。   “殿下,可要当心这人。”沈羲和提醒。 第396章 永无重见天日之机   “当心?当心什么?”萧华雍一手轻抚宽大的长袖,一手指尖轻轻触碰栏杆外伸展上来的花朵,渊海一般深沉的眼眸泛着浓黑的光泽,“他以为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沈羲和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华雍,他浑身都好似笼罩着一层浓郁的肃杀之气,原本趴在美人靠上的短命叫了声,就从美人靠上跳下来,迅速离开这个亭子。   “殿下,您……”沈羲和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萧华雍要如何做。   “我要让他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我要让他一辈子都只能是阴沟里的鼠,永无重见天日之机。”咔嚓一声,一朵牡丹花被他折下来。   萧华雍指尖捻着花梗走到沈羲和的面前,伸手将花簪入她的发间,退后两步含笑端详:“即便是牡丹,亦衬不上我的呦呦。”   对着沈羲和笑了笑,萧华雍接着道:“我先回宫,余下之事,呦呦且看着便是。”   他对着沈羲和收敛了所有锋芒和锐利,整个人温柔平和许多,可沈羲和转过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烈日下一身霞光,像一柄宝剑,刃如秋霜,斩金截玉。   “殿下,方才好生威严,婢子都忍不住屏气凝神。”红玉沉沉吐出一口气,她被憋着了。   就在方才,那么一瞬间,她觉着若是她的呼吸声惊扰到太子殿下,她都会瞬间毙命。   珍珠也感觉到那种难以名状的威压:“郡主,我们要派人去沈府么?”   “不用,殿下既然说她会平安无事回来,自然就会回来。”沈羲和对萧华雍很是信任。   不得不说,为着叶晚棠思量,萧长泰都不会对沈璎婼动手。   “殿下,四殿下为盗墓案主谋,并无确凿证据,皇陵传来的消息,被烧焦的尸体身上有四殿下的玉佩。”天圆等到萧华雍回宫之后立时禀报。   那是一块象征的皇子的玉佩,与萧长赢初见沈羲和扔出去的玉佩,除了雕刻的字由赢变成了泰,其余一模一样,每个皇子都有,萧华雍的盘龙纹与他们不同。   “头骨还有坑痕。”萧华雍补充一句。   天圆低头应声:“是。”   萧长泰幼年时后脑勺被无伤过,险些没有挺过来,当时太医便说后脑会有一块凹陷,藏于发间,并不影响仪容。   有了这两个证物,基本算是铁证,能够证明皇陵之中被烧死的是“萧长泰”。   若萧长泰被活着抓住,陛下必然是要处死,也有了证据,现成的私逃皇陵。   现在萧长泰“死”于皇陵,陛下纵使猜到盗墓案为他所主导,也不能无凭无据定罪。   “陛下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给萧长泰顶罪的梯子,孤得为陛下分忧。”萧华雍绕过案几,找出了一个盒子递给天圆,“交给崔晋百,他会知道如何行事。”   “诺。”天圆恭敬接下退出大殿。   另一边萧长泰被守在渭河汇入黄河之处的下属给捞起来,他人还是清醒的,胸口扎着一支箭矢,属下将他捞上来,他们迅速撤离到打点好的地方,这里已经有郎中候着。   萧长泰一直保持着警惕,不让自己陷入昏迷,心腹问:“殿下,淮阳县主如何处置?”   “送到昭王府。”萧长泰闭着眼睛,却十分清醒。   “殿下,淮阳县主是沈家娘子,若将她……”心腹建议,“沈氏与太子必然心生嫌隙。”   是太子要将他们家殿下引入京都,四殿下是为了自保才掳劫了沈二娘子,沈二娘子因此横死,沈氏难道心里会一丝怨恨都无?   萧长泰倏地睁开眼:“我的妻子还在京都!”   沈璎婼死不死于他而言并不重要,沈璎婼一死,萧华雍必然会让叶晚棠给沈璎婼陪葬。如此一来,他得罪的也不止萧华雍,还有萧长旻,日后想要在京都寻个同盟都绝无可能!   “属下失言,属下这就放出讯号。”心腹慌忙退下。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萧长泰盯着屋顶,思量着萧华雍此刻会如何将对他的打击扩至最大,这条路不应该这个时候用来逃命。   应该徐徐图之,用来真正的隐匿。   不利用穆努哈,就无法看清萧华雍的势力,他便是隐匿,也只是隐匿在旁人眼中,他的动向依然逃不过萧华雍的掌控,利用了穆努哈,就面对了此刻的局势。   说来说去,还是他输了萧华雍一筹。   这些年他费尽心机,小心翼翼不惜掘墓才能收敛大把钱财,培养到如今的地位。   萧华雍不知何处来的钱财,借着重病躲在道观,一边正大光明的丰满羽翼,一边看着他们明争暗斗,他离宫之时才只有八岁,八岁便想到了十多年后的局势。   想到此,萧长泰深吸一口气,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萧华雍一定会给他致命一击。   但萧华雍还未行事,他也摸不准萧华雍会如何反杀于他,弄得他没法提前想好对策。   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行为,确认没有任何疏漏,疲惫让他不得不小憩片刻。   沈璎婼莫名其妙被掳走,醒来的时候被黑布蒙着眼睛,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忍饥挨饿了两日,才被送走,等她被解开黑布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萧长旻。   “阿婼,你可还好?”萧长旻担忧上前,握住她的双臂。   沈璎婼一把将他推开,大步后退:“衣衫。”   她这两日都被困着手脚,不仅四肢僵硬,绑她的人根本不理会她,她……   想到这些,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带县主下去。”萧长旻吩咐婢女。   早就准备好了香汤和衣裳,沈璎婼面色蜡黄,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狠狠洗了一通,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污秽,一想到这两日,她眼底都是森凉。   “是何人绑了我?”沈璎婼盥洗一番重新梳妆后,也不吃东西,拖着有些虚弱的身子来到萧长旻身前质问。   为何绑她,又为何将她送到昭王府,是不是昭王连累她?   她的心思没有掩藏,令萧长旻喉头一涩:“是老四,为了对付太子。” 第397章 巫蛊之祸   这件事,与他无关,是太子要对付老四,太子又与沈羲和订了亲,为了牵制沈羲和与太子,又知晓他倾心沈璎婼,为了拉他保驾护航,这才绑了沈璎婼。   沈璎婼面色好了些许,规规矩矩给萧长旻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萧长旻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沈璎婼迅速挣开,往后退几步。   她对自己避之如蛇蝎的态度,让萧长旻呼吸一滞,忍不住升起怒意:“因我救你,因你看到的第一人是我,你便怀疑你受难是被我牵连。太子牵连你,你却丝毫不在意?   怎么?是东宫比我昭王府门槛高,你还想与你姐姐共侍一夫么?”   沈璎婼捏紧了拳头,她差一点就抬手给面前这个人一巴掌,但理智扼制了她。眼前这是亲王,尊卑有别,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可以以下犯上的资本。   气得小脸涨红,沈璎婼冷笑:“殿下,淮阳对你施礼,不是谢你救命之恩,只是尊卑礼仪。淮阳真是被太子牵连么?若非殿下将对我的非分之想闹得人尽皆知,我岂能有今日之祸?   四殿下若非觉着利用我能够得到殿下的相助,就凭我一个沈家不受宠的庶女,他当真会用我来牵制太子?”   当然不会,萧长泰绑走她,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借萧长旻之势。   萧长旻被她的质问气得眼睛发红:“沈璎婼,你有没有心?我为了你,被人逼到府上?为了你暴露了苦心培养多年的暗卫,折损了二十余人!你竟然说,你受苦都是因我之故?”   “难道不是么?”沈璎婼寸步不让,“不止这一次,当日我在宫中被推入冰湖,若非你对我有非分之想,旁人又怎会算计我们,想将我们凑成一对,来绝了太子迎娶我阿姐之路?”   萧长旻血气上涌,直觉一股腥甜漫上喉头。   这是什么逻辑?合着他喜爱她,关怀她都成了错。明明她是被沈羲和牵连,她对沈羲和倒是一丝恨意都无!   “为着淮阳日后的安危,恳请殿下今日起与淮阳形如陌路。日后再有人掳了淮阳,哪怕刀架在淮阳脖子上,也请殿下莫要多看淮阳一眼,殿下的情深,淮阳无福消受!”绝情说完话,沈璎婼转身大步离去。   萧长旻被气得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只怕再看一眼,他就会张口吐出血来!   沈璎婼才刚走到昭王府的大门,萧长赢就立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沈璎婼上前行礼。   “小王送淮阳县主回沈府。”萧长赢主动开口。   沈璎婼还以为萧长赢是来寻萧长旻,冷不丁听到萧长赢的话,立时防备起来。   “淮阳县主不用多想,小王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在二哥的府门前绑走你。”萧长赢不耐烦道,“小王只是担忧你走出王宅再有个不妥,连累郡主要为你奔走。”   这段日子,沈羲和的人都派出去寻找沈璎婼,若是有人这个时候对郡主府不利,他都担心死沈羲和,但知晓沈羲和不需要他的担忧,只得每晚远远坐在旁人家的屋顶,盯着郡主府的一举一动。   原来他倾心……   沈璎婼心领神会,也没有拒绝萧长赢的好意:“有劳烈王殿下。”   “麻烦。”萧长赢丢下两个字,就大步往前走。   这些女人都烦死人,行事扭扭捏捏,拖泥带水,丝毫不似沈羲和干净利落。   萧长赢准备好了马车,沈璎婼只当没有听到萧长赢的话,上了马车。   她被萧长赢送到本路上,莫远陪着谭氏就带人来接,他们接到消息要比住在王宅的人晚一步,萧长赢将人交给莫远和谭氏,就调转马头走了。   “奶娘,我……我要去郡主府么?”换了马车,沈璎婼问,“我给阿姐添麻烦了。”   “县主,你是受太子和郡主牵连,才会被掳走,县主不恨郡主,还觉给郡主添了麻烦?”谭氏问。   沈璎婼困惑地看着谭氏:“奶娘,你自幼教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埋怨受牵连之时,需要多想想受到的福泽,总比被牵连的要多。我姓沈,荣华富贵都是因此而得,就不应当只顾自个儿,日后……还有更多人为了对付他们,而对我下手。”   谭氏欣慰又疼惜地笑了,她伸手抚摸着沈璎婼的头:“县主所言极是,县主受牵连,是因为姓沈,同理郡主为县主担忧,派人寻县主,也是因为姓沈。故而县主不怨怪亦无须自责。”   沈璎婼想了想也是,既然如此,那就不去郡主府了,她不是很想见沈羲和,沈羲和也不是很想见到自己。莫远是沈羲和的亲兵,把她安全送回府,沈羲和自然知晓。   到了沈府,莫远却留下了六个人:“县主,这是郡主吩咐他们留在沈府守卫。”   沈府是沈家人的府邸,沈羲和的做主权大于她沈璎婼,沈羲和告诉她,是坦然。   意思是他们只负责在外面守卫,不会监视她,也不会递话。另外就是,她若要避着他们,自己可以避着行事。   “我知道了。”沈璎婼颔首。   莫远将消息带回了郡主府,沈羲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早就该在沈府留人,之前是担心沈璎婼多想,误以为她住着郡主府,还要掌控着沈府,给沈璎婼难堪。家和万事兴,她有一堆外人要对付,不想和沈璎婼歪缠,才没有留人。   就在这时候珍珠急匆匆跑过来,对沈羲和面色凝重道:“郡主,宫里传来消息,四殿下是自焚。”   “自焚?”沈羲和错愕,怎么好端端就变成了自焚。   “是自焚,大理寺、宗正寺、当地县令连同协查出来的结果,四殿下是自焚而亡。”珍珠眼底有些隐晦的光,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四殿下对陛下实施巫蛊之术,被守陵侍卫发现,他杀了侍卫,却不想侍卫早就将消息递出去,他最终选择了自焚。”   巫蛊之术!   沈羲和没有想到萧华雍这么狠,汉朝巫蛊之祸,害死了卫皇后和太子一党,本朝巫蛊更是写入了律例的重罪! 第398章 太子殿下人人畏惧   巫蛊啊,皇室讳莫如深之物。   此事一出,朝廷大臣都吓得噤若寒蝉,那些被叶氏给了好处,打了招呼要为萧长泰说好话,让其恢复王爵厚葬的大臣,只差没有骂娘,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告诉他们,就偏着他们收好处!   朝会上,祐宁帝坐在龙椅中间,手里拿着一个扎满针的娃娃,娃娃穿着帝王才能穿着的衮冕,背后是萧长泰的字迹,上面清楚的是帝王生辰八字,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帝王的生辰八字素来是忌讳,知晓之人极少,太史监肯定是知晓,但知道的也只是监正与监副才知晓,也就是说普天之下包括太后在内,知晓皇帝生辰八字的不超过五人。   此刻竟然泄露了,还被用作于巫蛊之上,哪怕他无病无痛,也足够天子震怒,伏尸百万!   叶岐很想替女婿喊冤,但这牵扯实在是重大,一旦他开了口,这个冤没有平反,叶氏一族,也要跟着陪葬。   本朝律例:与蛊毒同居者,被毒之人父母妻妾子孙,不知造蛊情者,不坐。   不知者无罪,一旦开了口,再说不知,谁还能信?   朝堂之上,人人噤若寒蝉,个个低眉顺眼,不敢吱声。   祐宁帝也要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巫蛊娃娃上的字迹是帝王的生辰八字,自然不会传阅给其他人看,他拿到巫蛊娃娃第一时间,就派刘三指查了太史监监正和监副三人,其中一个监副被侍卫扔到了朝堂之上。   “朕的生辰八字,你泄露给了何人?”祐宁帝声音沁凉。   监副眼里都是泪水,他泣不成声,满腹委屈却不敢多言,他脑海里只有前两日十二皇子对他说的话:“死一人,灭全族,监副可要想清楚。”   他老泪纵横地扫视了一圈,掠过皇子们站队之处,更是哽咽出声,却也没有敢停留。   萧长庚垂眸,看他做什么呢?他也不过是受命于人。   他双眸放空,觉着这一生他或许是逃不掉前面那位哥哥的掌控了。   太史监监副深深叩首:“罪臣不该贪杯,曾与四殿下共饮,被四殿下套了话去。”   “斩。”祐宁帝只有这一个字。   不需要收押,不需要秋后,这是即刻脱出宫门问斩。   人证物证俱全,祐宁帝冷冷环视一圈:“皇四子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人不正,如此不孝不忠不正之人,不堪为皇室子弟,除族除名。”   叶岐闻言深深闭上了眼,他知晓萧长泰还未死,萧长泰许多大事都不曾隐瞒他。   可现在未死又有何用?他都被除族除名,有巫蛊之罪,他便是活着出现,也是送死。   输了,这盘棋,萧长泰彻底出局,再也无缘帝位。   有这巫蛊之罪,陛下对叶氏也必将膈应,暂时不会如何,不出三年,陛下一定会抓住每一个机会,让叶氏悄无声息退出京都,再无一席之地。   萧长庚也闭上了眼,他的太子哥哥,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天衣无缝,从皇陵、到太史监,从物证到人证,没有一丝纰漏,和他作对之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长陵的死,四哥的结局,都是心惊肉跳,他只得庆幸,他还未展露爪牙,就被他所驱使,也许这是他的一场福泽。   他深信,这世间,包括陛下在内,都没有人会是太子哥哥的对手。   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这算不算从龙之功?   “阿兄,老四他……当真行巫蛊之举?”回到信王府,萧长赢忍不住问。   “老四压根没死,他被太子逼得不得不死遁,以为来一招金蝉脱壳,无凭无据,他就能逃出生天,日后在寻个烧死之人并非是他的借口,正大光明再做回亲王,与太子一较高下。”萧长卿轻轻摇了摇头,感叹道,“阿弟,我们该庆幸我们退得及时……”   太子殿下的手段,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萧长卿长这么大,从未如此畏惧过一个人,只要想一想巫蛊这样的事情,萧华雍能够安排得如此滴水不漏,这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必杀之局。   陛下的生辰八字,他都能知晓!   他们自问也是耳聪目明,四处都有人,但要查出陛下的生辰八字,想都不敢想奢想。   “太子殿下他……”萧长赢也眼底浮现惊惧。   “太子殿下有属于他的情报网,他知道太多人的秘密,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萧长卿彻底想清楚了这一点,前两次萧华雍就拿了他的把柄。   第一次,他以为是他刚行事不久,没有断干净后路,才被太子知晓。   第二次,他怀疑是太子派人盯着他,跟踪他,身手了得,瞒过了他身边的暗卫,才知晓顾青姝的下落。   这次看到太史监监副心甘情愿为他送死,萧长卿才清楚,太子殿下手中的掌握着满朝文武的软肋,他十分好奇,太子殿下这十二年到底是如何成长到这样令人生畏的地步。   一个完美的没有丝毫疏漏的巫蛊之案,人人畏惧避讳。   萧长泰听到消息之后,当即气得喷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萧华雍这一举不只是断了他的后路,还击散了他全部的力量,这些人跟着他是为何?不就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   现在他被除族除名,彻底失去了一争之力,这些人如何还会再誓死追随?   他辛辛苦苦,忍辱负重,却没有想到一夕之间被萧华雍粉碎得彻底。   错了错了,宁可让萧华雍察觉他诈死,也不应该利用穆努哈招惹了萧华雍。   他自以为自己实力不弱,如何都能与萧华雍一争高低,头次惊觉自己的不自量力,因此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萧长泰的悔恨,无人得知。   沈羲和听了朝堂的事情之后,再看若无其事来寻她的萧华雍,陷入了沉思。   “呦呦何故如此看我?”解决完一个人,萧华雍十分愉悦。   “我在自省。”沈羲和诚恳道,“我对殿下仍旧低估了。”   “都是老四该死,非逼得我动真格,吓着呦呦了。”萧华雍柔声轻哄。   沈羲和:……   合着您以前都没有动过真格? 第399章 他的身世   夏日浓烈,酷暑难消,沈羲和日常喜欢在碧波亭内,此地绿树环荫,亭内置冰,一股风吹来,丝丝凉意,甚是舒爽。   他站在她的面前,眉眼温柔如亭外流碧溢青的水波,高大昂藏的身体,被日头拉长了身影,仿佛真的能顶天立地。   以往他在她的面前总有收敛,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她的面前毫不遮掩,他在逐渐将他的强势展露出来。   “殿下是如何得知陛下的生辰八字?”沈羲和十分好奇。   萧华雍听了之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呦呦定与旁人一样,对此为之惊疑。觉着我手眼通天,竟然连如此隐秘之事都能知晓。”   “难道不是?”沈羲和不解。   “我与祖母在道观一起十二载,我虽不常在道观,但与祖母相伴并不短。”萧华雍低声道,“我是偶然从祖母处得知陛下的生辰八字。”   祐宁帝出生时,是太后最艰难的日子,困于后宫,被宠妃挤兑践踏,祐宁帝生下来体弱,险些养不活,三岁时都不能流利言语,比先帝厌弃,也成为后来太后被贬至西北的罪名之一。   到了西北,有了沈家的暗中维护和照顾,祐宁帝才逐渐强壮起来,却三五不时被病魔缠身,太后偶然得到一位道人指点,每到陛下生辰日,亲手用血配朱砂画符焚烧,祷告天地,陛下自然会不被病疫缠身。   太后原是不行,但病急乱投医,说来也巧,自祐宁帝五岁起,太后第一次如此做了,祐宁帝就再也没有病恹恹,隔三差五病倒,渐渐开始习武读书,太后这个习惯保留至今。   在道观十二年,有一次太后焚烧的符纸没有烧尽,被他不经意间瞥见,这才知晓了陛下的生辰八字。   知晓原委,沈羲和错愕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如此知晓陛下的生辰八字。   不只是她,只怕没有人能够想到,他知晓得如此简单。   短暂惊了片刻之后,沈羲和恢复了平静,她问出了另一个困惑她多时,一直觉着以自己身份,还不够资格去触探的疑问:“殿下,您有今日,定是太后维护,为何太后独独待你不同?”   这份不同,实在是超过了所有皇子,甚至是……陛下。   萧华雍是嫡孙,太后偏袒也合情合理,但超过自己亲生儿子,就有些难以理解。   萧华雍八岁去了道观,他能够学文习武骗得过陛下,没有太后的遮掩,绝无可能。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再厉害,也无法短时间挑到名师,甚至令狐拯这样的圣手。   太后为何要帮他隐瞒着陛下,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她没道理要为了孙子和儿子对立,太后对萧华雍的疼爱,从他一句话,太后就办春日宴,给诸王选妃可窥探一二。   且太子几次装病,沈羲和都遇上了太后,太后担忧之色有,沈羲和总觉着她还有闲心去想旁的,定然是笃定太子无碍,那就是说太后知道太子装病,去东宫可能更多是为太子掩护。   萧华雍垂眸,他双手负在伸手,一手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手腕上的五色缕,片刻之后,他抬眸吩咐珍珠等人:“你们都退下,孤有些话与郡主单独言语。”   珍珠等人看向沈羲和,沈羲和微微颔首,他们才无声行礼退下,把守在亭子外的四处。距离是听不清亭子内的话语,也确保无人能够潜入进来。   亭子内只剩下萧华雍与沈羲和,他大步上前,走到沈羲和身边,面相亭外,满目夏日的秀色:“我其实一直在等,等呦呦开口问我。”   沈羲和为人过于有分寸,不与她相关,不该她打听,不应是她能触及的事儿,她定会不越半步。就譬如,她说成婚前,不为外男做衣裳一样。   这件事很明显触及到他个人隐私,在她成为他的妻子,或者说打心里接受他不止是丈夫,也是在意之人前,她应该不会逾越问这些。   他凝聚着银辉的目光,如高悬于空的烈日般炙热,沈羲和避开他的双眸:“这不是殿下一直盼望的结果么?”   其实她想问很久了,一半缘由是她越来越畏惧逐渐全部表露出来的萧华雍,一半缘由萧华雍尽管越来越危险,但她能够感受到他待她的心越来越赤诚。   这是多么矛盾,却又无可否认的事实。   “我所盼望的远不止这些。”萧华雍多情缠绵的目光流转着笑意扫了沈羲和片刻,才道,“不过我仍是欢喜,呦呦终究是对我有所松动。无妨浅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岁相叠,星火亦可燎原。”   哪怕是对萧华雍撩拨自己习以为常,沈羲和至今也无法对萧华雍动不动就露骨的表明心意淡然,她看了眼萧华雍,有些无奈地长长叹口气:“殿下这是要顾左右而言他,若是方才之言,殿下不便作答,我不会勉强,亦不会不悦。”   轻声一笑,笑过后萧华雍第一次将笑意收敛的干干净净,他移开双眸,望向得很远很远,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非陛下亲子。”   沈羲和豁然转身,不可置信看向萧华雍,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其实方才萧华雍什么都没有说?   萧华雍侧首,眸光坚定而认真,面色严肃:“呦呦没有听错,我非陛下亲子。”   “那你……”你是何人?   这个消息对于沈羲和而言不啻于平地惊雷,让素来冷静自持的她都有些难以消化。   “其实……”萧华雍忽而垂下眼睑,唇边又多了一丝笑意,“西北王能够如此轻易接受呦呦要嫁我,除了是对呦呦一片疼爱之心外,还应是猜到了我的身世。”   明眸微微转动,霎时间,沈羲和就知晓了萧华雍的身世:“你是……谦王殿下的遗腹子!”   萧华雍眼瞳漆黑如夜,闪烁着星辉,他肯定地一颔首:“是。”   沈羲和觉着十分不可思议:“陛下可知?”   “如何能不知?”萧华雍意味不明一笑。 第400章 权欲至人六亲不认   “陛下何时知晓?殿下八岁哪年?”沈羲和追问。   带着一抹浅笑,萧华雍微微摇头:“这件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的初冬,也就是萧华雍降生的那一日,京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皇城攻破,只在明日,谦王温和秀雅,念在同宗同族的情分上,不欲赶尽杀绝,给了关闭宫门,固守皇城之人一日思量的时间,是打开宫门投降,还是他们杀入皇城。   皇家宗亲,谁想横死?已经有人动摇,大势已去,自然劝了刚刚被扶上皇位,甚至来不及举行登基大典的小皇帝打开城门,迎接谦王和太后。   祐宁帝在那一日,做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件事情,这个对兄长言听计从,对母亲侍孝恭谦的人,在得知宫内递了降书,明日就会打开城门之后,他约见了谦王,亲自给谦王斟了一杯毒酒。   沈羲和面色一凛。   萧华雍却像一个事外人,用平淡的语气宛如说书一般将这件事情轻声细语告知沈羲和:“当年,大部分人都是追随我阿爹,陛下为了皇位连兄长都能屠杀,谁敢跟随?此事一旦走漏风声,天下大乱,跟随阿爹之人,可以正大光明动兵反陛下。   陛下深知这一点,故而他在给我阿爹下毒之际,便唤了祖母来,祖母赶到之时,恰好是我阿爹毒发之际。”   太后当时惊怒交加,她拔出剑就刺入陛下的胸口,祐宁帝没有闪躲,只是冷漠地将时局告诉太后,要么他们一家人都共入黄泉,要么太后替他隐瞒,保他登基。   那时候身中剧毒,却还有一口气的谦王,握着太后的手,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成全祐宁帝。   不成全又能如何?在西北那样风霜雨雪的日子,他们还要再过么?他们不能!   一旦祐宁帝杀了谦王的事情捅出去,各方势力就会不受束缚,各自起兵,瓜分这个天下。   当日祐宁帝的发妻秘密去寻谦王妃,夫妻二人早有合谋,明着是去说一些话,毕竟两人是妯娌,又同时身怀九个月的身孕。   谦王妃却察觉有异,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就撞到了一起,同时发作。   对外却说只有谦王妃一人产子,就是不想引起旁人无端猜疑,为何半夜祐宁帝的发妻挺着大肚子去寻谦王妃,两人还都没有到日子就同时发作。   在大局将定的关口,任何一个细微之事都会引起无数双眼睛的猜疑,谦王妃生下了萧华雍,祐宁帝的发妻生下了一位公主,消息传到谦王的营帐,谦王听到这个喜讯才咽气。   太后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却无限恳求的眼神,是希望她能够养大他唯一的骨肉。   太后答应替祐宁帝遮掩,一起制造一场谋杀,但有两个条件:其一杀了祐宁帝嫡妻谢罪,其二萧华雍为祐宁帝嫡妻所生,是他此生唯一的嫡子。   第一个条件有泄恨,有警告祐宁帝,亦有为了保护萧华雍之意。   这样情况下,萧华雍不能是谦王的儿子,否则他日渐长大,会有人告诉他当年的事情,会让那些追随谦王的人,面对祐宁帝不甘心,从而一心期盼盯着萧华雍成长。   这对于局势和萧华雍都不好,祐宁帝应下了。   所谓的谦王、太后、陛下遭遇敌袭,不过是太后被迫陪同祐宁帝演出的一场戏,当然这一场戏能够如此完美地瞒天过海,还少不了一个人的功劳。   “谁?”沈羲和莫名心一跳。   “顾兆。”   预想中的答案,让沈羲和莫名有些无所适从。   “这也是为何,陛下不会容忍顾兆活着的原因之一。”不仅仅是帝王将相之间的博弈,顾兆知晓祐宁帝最大的秘密。   当年京都的势力一分为二,宫中是先帝提拔的宦官,宫外是顾兆同龄的文臣百官。   只有顾兆相助,才能瞒过所有人,哪怕有人心有猜疑,也抓不到任何证据。   顾兆为何相助,也是迫于时局,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选择,如果谦王不登基,登基的就是宫内宦官扶持的另一位皇子,若是如此,这群宦官就更难剪除,等到时机成熟了,第一个也会拿顾家开刀。   宦官当道,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顾兆如何能够容忍?   “阿爹,定然是知晓的……”沈羲和听完之后呢喃。   沈岳山那样敏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又能如何?祐宁帝敢动手,就是算准了一切,太后、顾兆、沈岳山再猜疑,再忌惮,再不耻陛下,也别无选择。   换个人登基,沈岳山只怕还没有回到西北,就成了反臣。   沈岳山知晓萧华雍的身世,以往没有考虑过萧华雍,是因为觉着萧华雍孤军奋战,便是有太后相扶持,只怕也拧不过祐宁帝,还有便是萧华雍命不长的缘由。   会如此之快点头,定然是萧华雍展露了他的才能,势力,以至于沈岳山或许此刻都被误导,以为萧华雍寿命不长,是萧华雍装的。   萧华雍是谦王之子,和陛下隔着杀父杀母之仇,必然和陛下有一战,是永远不会为了陛下而背叛妻族的人,至于日后会不会因为皇权夫妻反目,现下无人能够定论,姑且不计。   但至少能够保证,在萧华雍登基之前,他必然要与妻族同气连枝。   “我说过,呦呦的选择必然是我。”萧华雍深深凝望着她。   其实那日她来寻他要解除婚约之时,他便想过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如此一来,沈羲和为着利益也会再次选择他,只是心有不甘,才没有说出口。   他还是想试一试,只凭自己的真心真情,能否一点点打动她,让她发现自己身边的异样,主动问他这件事情。   她问,他必答。   这样大的秘密,他都告诉她,是想要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殿下,我们日后会有一场硬仗。”沈羲和回望他。   陛下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怕是在等着萧华雍早逝,一旦萧华雍四年后还活着,陛下会容忍不是亲生骨肉接手皇位么? 第401章 赠他手绢   “悠悠岁月,与卿共度;漫漫人生,幸与同路。”   长翘密实的睫毛下,是那双银辉凝聚的眼眸,他的声音似山风拂发,长夜月洒,温柔沁入骨髓。   他的手剪碎了日光,指尖跳动着银芒,缓缓朝着她伸来。   沈羲和的目光落在他阳光下指节修长,掌心宽厚的手上,她的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伸出去:“待到大婚之日,殿下再向我伸出你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首之约,红叶鸳盟。   不应当用在旁的时候。   尽管再一次落空,但至少她没有冷冷拒绝,给了他台阶下。   萧华雍缓缓收回手:“还有大半年呢……”   真是漫长之际,让他恨不能眨眼间,就到来年三月,春暖花开。   沈羲和明眸波光流转,笑意盈盈看着他,不置一词。   萧华雍只得沉沉叹了口气,黯然转身,带他走到石阶前,沈羲和唤住了他:“殿下。”   转过头,萧华雍有些好奇,却见沈羲和拿了一方深色的绣帕,叠成小四方的手帕,深蓝色的面,上面绣着两片叶梗相交的平仲叶:“那方帕子没有锁边。”   绣着仙人绦的帕子,是随意而绣,沈羲和一直都没有锁边,就不能使用。   递到面前的帕子,阳光从屋檐斜飞洒落其上,平仲叶似展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   萧华雍呆愣了片刻,看了看沈羲和,又看了看递到面前的手帕,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他笑得有些腼腆,有些欢喜,又有些好似如梦似幻不真实一般的小心翼翼。   沈羲和就这么递着,也没有羞恼,也没有想要收回,显示她的真心诚意。   好半晌,萧华雍才双手接过,指尖触及到柔软的布料,才有了真实感:“我定会爱惜。”   “不值当。”沈羲和浅笑着道,“物,便要物尽其用,旧了坏了,我才能有新的。”   “我……我会时常用。”惊喜来得过于突然,太子殿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沈羲和唇边笑意加深:“不留殿下了。”   “啊,哦,好。”捏着手绢的萧华雍,笑得有些傻气,点着头往后退,全然忘了他站在石阶旁,一脚踩空,就朝后面栽了下去。   好在他反应及时,身手了得,身后又只有三步阶梯,几个诡异的姿势翻下去,看起来有些滑稽,却也没有栽倒。   而此时也没有旁的下人,沈羲和为了不让萧华雍觉得难堪,很有修养地抑制住自己唇角扩大,不过眼中泄露的笑意,还是瞒不了萧华雍。   他倒也从容,丝毫没有窘迫之感:“能博呦呦一笑,便是栽跟头也无妨。”   沈羲和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亭子内。   萧华雍将手绢珍而重之藏在心口,这才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直到萧华雍走了,珍珠等人才重新折回,侍候在沈羲和身边,珍珠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告知沈羲和:“郡主,叶氏这几日都在府中,叶府之人说她每日都不言不语。”   萧长泰被除名,不再是四皇子,叶晚棠自然也不能以四皇子妃相称。   祐宁帝没有对叶氏一族做出任何惩处,仿佛叶氏一族就是不知情一般,李燕燕一直关在牢里,萧长瑱跪在明政殿,跪晕了过去,祐宁帝也没有松口。   知道此时,祐宁帝都没有对李燕燕做出判决。   萧长泰盗墓案主谋一事没有揭开,李燕燕的帮凶也不成立。但李燕燕冲撞陛下是事实,是重罚还是小惩,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估摸着……是想明白了,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沈羲和轻叹一声。   若说叶晚棠是因为萧长泰的死而伤心,那绝无可能到这个地步,毕竟她除了是人妻,还是人子,又住在父母家中,如何能够让父母为自己牵肠挂肚?   能够让叶晚棠这副模样只能是她明白了萧长泰由始至终没有放弃争夺皇位,自己一直傻傻的在被利用,更甚者……她的父兄其实连同丈夫一直在欺骗她。   叶岐父子或许是想保护女儿的天真,了解她的为人,不想她每日愁眉不展。   但萧长泰由始至终对她就是利用和利益大于真情,这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编织着谎言,看着她每日痴傻度日。   至亲与至爱的双重背叛,足可让她生无可恋。   “继续派人盯着,萧长泰一定会寻她。”沈羲和派人在叶晚棠身上动心思,就是为了抓到萧长泰。   萧长泰或许知晓自己被除名除族之后会有短暂的一蹶不振,似他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轻易丧失斗志,他生来就是争强好胜,要战斗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人。   他不能再得大位这个事实,他很快就会接受,会将一腔怨恨全都堆砌在萧华雍身上,他会寻无数种法子来搅黄萧华雍得大位。   “盯着叶氏之人不少,萧长泰只怕不易上当。”珍珠道。   萧长泰又不蠢,自然知道,叶晚棠就是唯一可以将他引出来的饵,尤其是这个风尖浪口,萧长泰是不可能来寻叶晚棠。   “暂时不会,但他一定会来。”只是要等一个时机。   不论这个时机萧长泰要等多久,他们都不能松懈,一定要将他给揪出来。   如此又过了五日,祐宁帝依然关着李氏,代王萧长瑱也不跪求了,他每日都往宗正寺去,宗正寺卿得了旨意不准人探视,萧长瑱就每日在宗正寺大门由日出站到日落。   引得百姓纷纷好奇,在京都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无论是御史劝谏,还是大臣上奏,祐宁帝都对此置之不理。   “陛下,是怀疑殿下了。”这日萧华雍又来寻沈羲和,沈羲和提醒道。   “若是闹出这般多的事儿,他仍旧不疑我,他便不是陛下。”萧华雍满不在乎,“他疑心也无妨,无凭无据,他也奈何不了我。”   祐宁帝对李燕燕的态度,不是想要让李燕燕吃苦头,也不是想要李燕燕招供萧长泰,而是要李燕燕说一说萧长泰为何而入京。 第402章 做梦都想手刃我   萧长泰是盗墓案的主谋,李燕燕是帮凶,这些祐宁帝都知晓。   正因为知晓这些,祐宁帝才明白似萧长泰这般狡猾阴毒之人,若非迫不得已,是绝不会贸然入京,很明显萧长泰是被人下了套,给萧长泰下套的人,就是真正知晓陛下生辰八字的人。   若非有通天本领,那就是侍孝太后十二载的萧华雍嫌疑最大。   或许很早以前,陛下就开始怀疑萧华雍,只是萧华雍的种种行为,并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这一次萧华雍竟然弄出个巫蛊娃娃,对帝王而言是绝不能容忍。   “只要我的毒一日未解,他都会做个慈父。”萧华雍给沈羲和一个定心丸。   他体内之毒,陛下心知肚明,能够让他自然而然的死去,又何必大动干戈,伤了陛下与太后之间已经所剩无几的母子情呢?   沈羲和颔首,陛下对萧华雍中毒的症状或许不清楚,但却一定笃定萧华雍体内奇毒未解:“代王妃,为何不肯说?”   李燕燕就算想不明白祐宁帝要知道什么,祐宁帝也必然会派人暗示她,明明她可以顺着陛下的心意,将萧华雍暗算萧长泰之事说出来,但她却没有。   她不但没有,由于当日绑架叶晚棠之人确实是她,她交代的天衣无缝,便是寻叶晚棠对质,也是没有半点疏漏。   此刻,沈羲和才明白,萧华雍为何不亲手绑走叶晚棠,而是非要借李燕燕之手,如此一来,才没有任何他出手的痕迹露在外面。   “她恨陛下。”萧华雍道,“国破家亡,她又成了牵制西凉李氏的棋子,她若一死了之,西凉李氏负隅顽抗,只会被灭族。她不能死,就只能苦熬着。   这些年,老三一心一意待她,她不是草木,如何能够无情?可老三又是陛下的儿子,是她死仇之人的儿子,她就更怨恨陛下。   能有个人威胁到陛下,她求之不得。”   李燕燕巴不得有人能够对付祐宁帝,若非倾心萧长瑱,她不会选择与萧长泰合作,她会鼓动萧长瑱的野心,让皇子们个个不得安宁,让祐宁帝晚年看着他守护的山河,因为皇子们的夺利而分崩离析,才能让她快意,让她释然亡国之恨。   原来如此,沈羲和想到的是李燕燕好歹与萧长泰是合作者,是萧华雍让萧长泰满盘皆输,从而也导致李燕燕跟着一起白搭上这么多年的筹谋,她应该是恨萧华雍的。   也许她的确很萧华雍坏了她的事儿,让她沦为阶下囚,可萧华雍隐藏着,对祐宁帝造成的威胁更大,两相比较,她宁可遮掩萧华雍,也要等到日后祐宁帝栽跟头。   “陛下会如何处置她?”沈羲和又问。   “十年,西凉李氏已经没有了威胁,陛下便是杀了她,也不用顾忌西凉。”萧华雍思忖片刻道,“但陛下不会要了她的命,陛下对皇子还是念及骨肉之情。”   只是这份骨肉之情,若是碰上大局,就会不堪一击。   萧长瑱心里只有一个李氏,陛下为了萧长瑱,都不会要了李氏的命。   正如去年,他没有要顾氏的命一样,也是为着萧长卿。   沈羲和与萧华雍正在讨论李燕燕,李燕燕此刻见到了亲自来宗正寺的祐宁帝。   “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可要想好。”祐宁帝道。   “陛下既不信我之言,又何须再多问?”李燕燕蓬头垢面盘膝坐在牢里,手里转动着从床上扯下来的稻草,“叶氏是被我扣着,只因萧长泰无视我,我要给他些教训,萧长泰为着叶氏才来京都,至于我们何时被人察觉,又是何人对我们下了手,我一概不知。”   祐宁帝沉默看了低头玩稻草的李燕燕片刻,吩咐刘三指:“把老三带进来。”   面容憔悴而又惨白的萧长瑱被带了进来:“陛下,请陛下宽恕燕燕。”   “她犯了何罪,你心知肚明。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一杯鸩酒,要么另娶嫡妃。”祐宁帝面无表情道。   李燕燕帮助萧长泰弄出那么丧尽天良的盗墓案,萧长瑱知道,这件事情此刻是狡辩不过去,可他没有想到陛下会给他这样两个没有办法选择的选择。   李燕燕是公主,她怎能作妾?哪怕是侧妃也不行,这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萧长瑱!”李燕燕冷冷盯着他。   萧长瑱若真是选择了贬妻为妾,她会恨死他。   她活着是西凉李氏的希望,如果她死了,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儿,她大概能够猜到,无疑是随着她一起陪葬,为着那些族亲,她也要活着,哪怕受尽屈辱。   萧长瑱看着李燕燕,他知道,她宁可做侧妃,也要活着,她要让李氏王族的人,消磨反抗之心,安居乐业,再过十年,等他们彻底放下皇室身份的高傲,接受了现实,哪怕知道李燕燕的死讯,也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她一直都把李氏皇室的人看得比他重,他一直知道,可还是心如刀绞。   别开头不去看李燕燕紧紧盯着他,隐含警告的目光,他扑通一声跪下:“请陛下赐酒。”   他说过他此生不负她,不会另娶,无论她信与不信,他都会信守承诺。   “萧长瑱——”李燕燕扑过来,双手抓住闹房的铁柱,眼底是不瞒与愤恨。   在祐宁帝的示意下,刘三指很快端来了一杯鸩酒。   “请陛下,容儿亲自灌酒。”萧长瑱提出一个请求。   祐宁帝让人打开了牢房的门,李燕燕迅速后退,推到石墙边缘,像是随时都会被激怒的幼兽,防备着萧长瑱。   萧长瑱一步步走进,看着面对着他双手反向按着墙壁的李燕燕,端着鸩酒的萧长瑱笑了,他指尖一弹,一颗从衣服上扯下的珠子击中李燕燕,让她身体一软,她的手脚都瞬间酸麻。   萧长瑱蹲下来,执起她的手,在她无力抗拒下,让她握住了酒杯,用力束缚着她的手,酒微微请撒了一些,他道:“你曾说你做梦都想手刃我……”   话音未落,他凄然一笑,带着她的手将酒杯递到他低下头的唇边,一饮而尽。 第403章 安分守己,享乐无穷   李燕燕瞳孔放大,面色煞白,她惊恐到一瞬间浑身僵硬,不知是不是萧长瑱松了力道,她一把挣开他,酒杯飞出去砸落在地面已经没有多少酒。   “你吐出来,你吐出来!”李燕燕扑上去,粗暴地一手摁住萧长瑱的后颈,两指伸入他的嘴里,挖着他的咽喉,她像是魔怔了一般,“吐出来,你快吐出来!”   萧长瑱丝毫不反抗,由着她施为,在她的强硬下,确实吐出了一些东西,却不是鸩酒。   热泪大滴大滴夺眶而出,李燕燕:“萧长瑱,你吐出来,你快吐出来啊——”   “传太医。”祐宁帝冷声吩咐。   把萧长瑱折腾得够呛的李燕燕,看着他都咳出血,终于停下来,紧紧抱着他:“萧长瑱,我恨你,我恨你——”   “喀喀喀喀……”好一阵咳嗽的萧长瑱,忍着喉头的火辣辣,他笑着望着她,眼中有泪光,也有无限的哀伤,“我知……我知你恨我喀喀喀……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互相折磨。”   “不,我不允许!”李燕燕紧紧抱着他,嘶吼着,“凭什么?凭什么都由你做主?你说要娶我就娶我,你说不折磨就不折磨?那我这半生算什么?萧长瑱,你敢死,我就让你死也不安宁!”   萧长瑱疲惫地微微垂下眼帘,唇角挂着一抹苦笑,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变,她总是喜欢命令他,威胁他,他不需要她对自己服软,只奢求她能够与他心平气和说上一次话。   或许是他对她的包容与忍让,让肆无忌惮到从未想过他的感受,哪怕一次都不曾有。   “燕燕……你很好,我从后悔过与你相遇,倾心于你,娶你为妻。”萧长瑱抬手抚摸着她的脸,痴痴凝望着她,“可若有来生,我不愿再遇见你了……”   太累了,太痛了,也太苦了,这样的痛苦与疲惫,他不想再承受一次。   我不后悔今生有你相遇,也不愿来世再与你相遇。   李燕燕僵硬着全身,盯着萧长瑱,看着他模糊的笑容变得释然与解脱,最后昏倒在她怀里。   怀中一重,眼泪瞬间砸落,李燕燕喉头发出沙哑的声音,她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卡住了所有的音调。   “殿下,代王殿下病危。”萧长瑱还没有出宗正寺,消息就由天圆递到萧华雍这里。   “何故?”萧华雍问。   “陛下赐了鸩酒与代王妃,代王饮下。”天圆回话。   “哦?”萧华雍语调上扬,意味不明地笑了,他站起身对沈羲和道,“我回宫了。”   沈羲和颔首,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萧华雍都要回宫去。   “代王殿下就这样没了?”碧玉低声一叹。   “代王不会没了。”沈羲和转头淡淡一笑。   “不是说服了鸩酒?”碧玉和红玉对视一眼。   沈羲和笑着摇了摇头,萧华雍的态度就表明陛下没有真的赐鸩酒,他自己的儿子,总是会了解一二分,且去年到现在陛下失去了两位公主两位皇子。   长陵公主和阳陵公主已死,萧长瑜和萧长泰都是假死,但四场丧事没有避免,若是再加上梁昭容,那就是五场丧事,陛下不会想皇家再出一场丧事。   李燕燕虽然罪责难逃,却也罪不至死。   陛下自登基以来,就以仁义治天下,绝不会因为李燕燕触怒龙颜就治死罪,至于其他的罪行,都没有确切证据。   祐宁帝的确没有真正的赐毒酒,不过是想要逼一逼李燕燕,因为他知道李燕燕想活着。却没有想到萧长瑱竟然把酒给喝下去,虽然不是毒酒,却也是会令人腹中绞痛的药酒。   萧华雍回到东宫,萧长瑱也就醒了,萧长瑱被送回了王宅,祐宁帝回了宫,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革去萧长瑱王爵,一道是封十二皇子萧长庚为燕王。   萧长庚有些难以置信,这等喜从天降的好事儿,突然就砸在他的身上。他现在还是光杆皇子,虽然开了府,有了长史和府卫,但还没有谋士和门客投向他。   他被封了亲王,就完全不一样,不仅府卫可以增多,也会有人投向于他。   心里正欢喜的萧长庚,接到了来自于东宫头一份的贺礼,是东宫卫率首领天圆亲自送来:“卑职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恭贺燕王殿下,太子殿下有话让卑职带与燕王殿下。”   “曹将军请讲。”萧长庚心里头那点雀跃顿时消失无踪。   “燕王可喜欢此封号?”天圆将萧华雍的话原样转达。   萧长庚眸光微凝,呼吸都滞了滞,才道:“劳将军回禀太子殿下,小十二谢太子皇兄提携之恩。”   燕,有安乐之意,安而后乐。   萧华雍这是要告诉他,只要他安分守己,自然能够享乐一生。   其实萧华雍不用告诫他,自打入了这位哥哥的眼,到今时今日,他哪里兴得起旁的心思?   萧长庚被封亲王,也算是一桩喜事,近来恶事连连,能有一件喜事,自然要众人符合,由萧华雍带头,所有皇子宗亲包括百官都对萧长庚贺喜。   沈羲和也少不得要送上一份贺礼,没有了薛瑾乔,步疏林又被借住在步府的崔晋百紧盯着一举一动,等闲无人来寻她,一个酷暑倒是萧华雍只恨不能每日都登门。   若非有政务,有朝会,他只怕也要来个借住郡主府。   “殿下每日奔波,旁人总会猜疑。”沈羲和忍不住劝一句。   “一日不见呦呦,我就思之如狂,办差听政都难以凝神。”萧华雍嘴上又开始不正经。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有些懒散靠在美人靠上,一手搭在栏杆上,下颚抵着手臂,看着旁边的荷花池,神色倦怠。   萧华雍发现她今日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担忧地坐在她旁边问:“呦呦怎么了?病了么?”   他发现贪凉的她,今日竟然没有置冰。   “并未生病,殿下无需忧心。”沈羲和有些不耐地开口。   萧华雍却不信:“呦呦这分明不适康健的模样。” 第404章 她定是对孤有意了   沈羲和有些烦躁,她来了月信,头两日都会这般,遇上酷暑不能置冰更是懒怠。   这话她对萧华雍却说不出口,偏这人丝毫没有眼力见,非要追根问底,还将手伸过来要探一探她的额头。   天热,她最是畏热,他的手还未贴上她的额头,就让她感觉到一股热意袭来,沈羲和顾不得规矩和其他,抬手一把就将萧华雍的手挥开:“我说了,我无碍。”   她的薄怒和厌烦,让萧华雍心口微微一滞,他有些无措有些莫名的委屈,百般滋味,萦绕心间,神色复杂,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默默地坐在距离她有半步之距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神茫然又担忧。   沈羲和莫名心烦意乱,她就想一个人,谁也不打扰她。此刻仿佛看到萧华雍,都会莫名觉着有个人在一旁,哪怕他不言不语,也妨碍到了她四周的气息   何时起自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沈羲和被自己蛮横的一面吓到,她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萧华雍时刻盯着她的脸色,发现她越来越不悦,想了想只得低声道:“东宫还有些事儿,我先走了。”   “嗯。”沈羲和淡淡应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   他走了,自己是否就能克制住自己?   萧华雍觑见她一听自己要走,果然面色稍霁,就更难受和心痛,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被沈羲和撵到外面守着的珍珠,看到萧华雍绷着一张脸,从未有过的大步离去,显然是生了闷气,她端了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给沈羲和:“郡主,与殿下置气了?”   沈羲和莫名看了她一眼:“并无。”   “殿下似乎有些不愉。”珍珠小心提醒。   沈羲和抿了一口银耳羹就顿住了双手,将碗搁下,想了想方才,好似自己确实有些过了:“也不知为何,就是心烦,不愿说话,不愿理他,忍不住就失了礼数。”   珍珠错愕一瞬,她们家郡主,可是雍容大雅的典范,轻易不会动怒,更不会无缘无故闹脾气,便是对着王爷和世子,都是偶有骄横,却从无刁蛮。   今儿竟然在太子殿下面前,收敛不住气性。   她想明白缘由之后,更是面色复杂:“郡主,您……您这是有恃无恐……”   “嗯?”她何时有恃无恐了?   “人之本性往往只会对亲近信赖之人展露全部,越是至亲越是无所顾忌,无拘无束。”珍珠斟酌着言辞。   沈羲和下意识拢了拢黛眉。   “郡主不妨这般想,若适才来的不是殿下,而是旁人,郡主还会如此么?”珍珠循循善诱。   “若是旁人,我绝不会见。”沈羲和道。   萧华雍之所以能进来,是他来得勤了,现在都已经直接被掠过通报这一步骤,门阍见了他直接放人,除非沈羲和在闺房,否则珍珠他们也不会让萧华雍止步。   “若是非得见之人?譬如陛下派来内侍。”珍珠换个比方,“郡主可会这般对待?”   自然是不会,只不过那是皇命在身之人,沈羲和当然要礼遇。   她没有反驳,而是想到了萧华雍可是皇太子,比起身负皇命之人只会更尊贵。可不止何时起,她好似已经渐渐忘了他是皇太子。   对待他也是随意起来,生疏客气,尊敬礼仪,她对他越来越没有束缚。   “你说得没错……”沈羲和从来不是个别扭和不敢认的人,珍珠说得话的确有礼,“我适才对太子是有些放肆,他是因此才不悦?”   “婢子到觉着并非如此,殿下盼着您对他少些生疏,多些真性情。只是殿下怕是不知郡主因何而厌烦他,郡主素来对殿下不亲不远,总会让殿下患得患失,故而殿下才会……懊恼。   懊恼不是郡主的冷待,而是不知自己何处惹了郡主不喜。”   “当真如此?”沈羲和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何处不对。   易地而处,她绝不会自省,只怕转头就不会再多看这人一眼。这样一想,更觉自个儿方才不妥:“过两日,我再去寻他致歉。”   倒不是拉不下脸,而是她的确不适,怕去致歉不成,反而与他拌了口角。   “郡主不用等改日,明儿殿下定然还会来。”珍珠信誓旦旦。   沈羲和狐疑,觉着不大可能。   珍珠却笑而不语,没有多言。   此刻萧华雍也坐上了马车,天圆明显察觉到太子殿下浑身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往日去郡主府,殿下总是会赖到宫中要禁宵,宫门要关之前才回去,今儿这才进去就出来……   不妙,大大的不妙。   “天圆,你去查查,孤近来可有行过不当之举?”萧华雍忽而开口道。   天圆谨慎地问:“殿下指的是……何处?”   黑黝黝的眼瞳扫过来,萧华雍面无表情地盯着天圆。   天圆立时会意道:“殿下,若是关于郡主,您并无不当之举,或是……”   本就有些不愉的萧华雍,看天圆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更不悦:“关子卖到主子面前了?”   “属下不敢。”天圆动了动喉结道,“郡主若要恼殿下,只能是殿下言语上……冒犯。”   冒犯二字细如蚊声,萧华雍还是听得真切,他今儿不过说了句寻常话,与往日比起来,不值一提,往日沈羲和都不曾这般,今日又怎会如此?   “不是。”萧华雍笃定不是这个缘由。   天圆急得脑门上都渗出汗渍,被萧华雍虎视眈眈盯着,他只得口不择言:“这……这属下也不知为何郡主就恼了,或许不是因殿下之故,就是恼了无人发泄,便寻着殿下发作?”   说完,天圆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让你又说郡主坏话!   萧华雍听了却缓缓收敛了身上的低沉气息,唇角情不自禁就上扬:“你说得对,定是旁人惹恼了她,她才会寻孤发作。”   一头雾水的天圆,不懂殿下莫名其妙讨了嫌,为何还这般开心。   “她会寻孤发作,是因她不拿孤当外人了,她定是对孤有意了。”萧华雍顿时心花怒放。   天圆:…… 第405章 爱之深,则无不是   萧华雍越想心中越美,回到东宫也顾不得炎炎酷暑,自己一头扎进私库,几乎让人将库房翻了个顶朝天,才将很多年前宫里封赏的一匣子寒玉扒拉出来,觉得还不够的他,又立时给华富海下令,令其搜罗了不少,将这些寒玉送到外面织成了一块玉席子。   只因他让天圆彻查过后,发现并无人热沈羲和不悦,忽而抬头,见烈日高悬,想她畏热,定然是因天热而心燥热。   华富海财大气粗,手中珍宝无数,又命人连夜加工,用了数十人,硬生生在三日内送到萧华雍的手上,三日没有见着沈羲和,萧华雍带着备好的礼又来郡主府。   清辉照地,朝阳挂在飞檐转角,半隐半现。   沈羲和今日也做了些许清凉的吃食,正打算去东宫,珍珠说萧华雍隔日就会再来,结果转眼三日,朝中也无大事,他或许真是恼了。   这事儿,是自己的错过,沈羲和觉着自己理应去致歉,没有什么拉不下脸面。   两相便在郡主府的门口遇上了,沈羲和看着他今日着了杏色的翻领袍,面色松缓,眼底透着笑意,显然心绪极佳。   她不由抬头看了看天,盛夏之际,天明得极早极长,今儿虽无朝会,这个时候他也应该在处理政务才是,她是算好了时辰,等她到了东宫,他也差不多处理完早间的政务。   萧华雍这会儿就已经到了她的府门前,那岂不是早一刻钟前就已经出发?   “呦呦这是要去何处?”萧华雍一看到站在门口的沈羲和,眼里的喜色就消息无踪。   往日沈羲和要去东宫,多数是要提前知会东宫,没有接到消息的萧华雍,自然没有往沈羲和这是要去东宫想,立时就有些吃味儿。   他所站的位置,日光将他笼罩,将他白玉般的脸照亮,所有情绪纤毫毕现。   沈羲和缓缓侧身:“殿下,里面请。”   这是要招待自己,不打算出门了?   萧华雍心里受用了些许,不过一想到自己三日未见她,她竟然要去见旁人,要不是自己来得早,只怕是要扑空,那点喜悦又不见了。   想要说什么,又怕惹恼了她,不说什么,又莫名委屈,只得绷着脸迈步入内。   沈羲和好似没有看到他的情绪变化莫测,她不知是不是自己说太多他深不可测,他一到了自己的跟前,便像个孩子似得,所有喜怒哀乐全摊在脸上。   那样的真实,那样的生动,明明看起来极其不够成熟稳重,甚至不应该是及冠儿郎有的稚嫩,偏让格外不喜欢稚气儿郎的她讨厌不起来。   “殿下,请坐。”沈羲和将萧华雍待到一个伸展在湖里的亭子里。   珍珠等人将拎着的食盒放上来,一叠叠取出,萧华雍看着,眉眼渐渐舒展:“给我备下?”   “原是打算去东宫看望殿下。”沈羲和颔首,“殿下用了夕食么?”   这个时候用了也要说没有啊:“未曾,正惦念着呦呦这里的吃食呢。”   沈羲和抿唇一笑,也不拆穿他,而是坐下来,陪着他用了吃食,饭后才道:“那日是我不是,不应对殿下失礼。”   萧华雍眉头上扬:“失礼?不,呦呦,你对我由来都是太多礼,从未失礼过。”   她向他致歉,到底是因她反思自己那日不该对他流露真性情,还是真的担忧在意他的感受?聪明如他,素来看人精准,却看不透她的心。   看不透,他就直接问:“呦呦,是觉着那日怠慢我?还是……忧心我因那日不悦?”   “有何不同?”沈羲和问。   “大有不同。”关于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十分较真,“若是前者,呦呦只是觉着自己没有尽到待客之道;若是后者……意味着呦呦对我有看重之心。”   他的双眸平静,却如渊海一般深不可测,不紧逼却又不容忽略,幽幽看着她。   沈羲和认真想了想,才坦然道:“皆有。”   既有觉着自己失礼和任性,也有顾及他的感受。   有在意他就成,萧华雍笑容温软满足,对着天圆招了招手,天圆连忙将装着玉席的匣子搬上来。   萧华雍站起身一边将四四方方的锦盒掀开,一边道:“是我疏忽,京都夏日燥热,你本就畏热,难免因着日头骤烈而心烦意乱,我特意给你备下的寒玉席,夜里安置,凉意萦绕,定能安眠。”   一片片寒玉如甲胄般相连,伸手触摸,冰冰凉凉,极为舒适。   原来,他是以为她因夏日炎热,没有休眠好,那日才会对他不耐烦。   不知为何,沈羲和的心仿佛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晃动的一瞬间,让她感怀至极。   他没有恼怒,亦没有怨怪,更不曾因此而对她心生不满,而是去深究她为何会那般,是否有人惹恼她?   “殿下,世人皆言女子多类无理取闹者,殿下就未曾想,那日我也是无理取闹么?”沈羲和问。   “怎会?”萧华雍眸光澄明,“呦呦不是那等无风作浪之人。”   顿了顿,他对她笑得暧昧而又缠绵:“于我而言,呦呦是不会有错,若呦呦行事过激,那定是旁人的过错,招惹了呦呦。”   “可那日殿下并未招惹我。”   “呦呦素来恩怨分明,那日非我招惹呦呦,定是有什么惹了呦呦不愉,而聪慧伶俐的呦呦又无可奈何。偏呦呦又未将我当做外人,憋着自个儿的情绪,才会寻我发作。”萧华雍越说笑意越浓,“是我之幸。日后呦呦心有不悦,只管寻我发作,我甘之如饴。”   沈羲和忍不住被他逗乐了:“这是爱之深,则无不是?”   萧华雍春风一笑:“呦呦,你可知为何我至今仍对你没有半分倦怠?”   沈羲和轻轻摇头。   “非是因我性子执拗,不达目标的不罢休。亦非我对你有征服欲,非得要你臣服于我。”萧华雍轻声道,“而是,由始至终,你从未否认过我待你的情意。”   她只说过她不信天长地久,男女之情绝无永恒。 第406章 我需要呦呦保护   她冷静着自己,清醒着自己,未曾怀疑他由始至终虚情假意,或此刻只是故作深情,实则别有图谋,至少她对他的心意是认可的,亦没有对他厌烦和躲避。   长久一词,说来简单,可要让一个理智的人轻而易举就相信,实在是强人所难。   只有相携到老,当真做到之人,回望过去,才有资格说深信。   “殿下,我信你真心,是因我知晓,以你之能,对我无需有旁的图谋。”沈羲和眉目温柔,眸光轻浅,“我不敢轻易信你长久,也是因我知晓,以你之能,他日你我反目。我若警醒,不说能与你势均力敌,至少有挣脱之力。”   萧华雍哑然失笑:“这是否成也萧何败萧何?”   若他不是如此强盛,需要谋求西北,对沈氏一族先示弱再伏击,沈羲和定不会信他此刻的真心;可也是因他如此强盛,她担忧自己泥足深陷,他日西北碍了他的眼,而她成了断送西北和至亲的踏脚石。   “殿下待我,我非草木,自然感念。”沈羲和从未这样推心置腹对萧华雍表明自己的心迹,“偶尔也会深想,我若有一日心悦殿下,是否能够如日升月落,恒古不变。   我不敢保证,人生际遇太多,起起伏伏,永不知明儿我们将会面对何种变故。如何能够承诺一生之久?   连我自个儿我都不能确保不变,我如何去深信旁人能不世易时移?”   “你说得对。”萧华雍颔首赞同,“以往是我过于心切,我日后再不对你说这些空远之谈,你我是要结发之人,岁岁年年相守,朝夕不离,我们过好每日便是。”   沈羲和微微一笑,这样的萧华雍,让她觉得更真实,更容易亲近。   她的手摩挲了玉席:“殿下的厚礼我收下了。”   没有说要回赠他,萧华雍心里一甜,她再不是那样客气:“陛下要去麟游行宫避暑,就是近两日便会下旨,你早些做准备。麟游行宫,夏无酷暑,凉爽宜人,青山绿水,明媚秀丽。”   “麟游行宫?”沈羲和有些意动,京都实在是太热了。   去年她上京之初也有些炎热,却并不长,这才刚刚到了盛夏,还有漫长的两个月……   “嗯,我让人安排你我比邻而居可好?”他小声征询。   “我与殿下比邻,诸位皇子……”沈羲和倒不是因为萧华雍而觉着不好,而是觉着她到底和萧华雍尚未成婚,这就越过诸位皇子,是否不大好。   “他们若有能耐,大可凭本事再把我手中之物夺走。”萧华雍满不在乎。   行宫修建了百年,是开国之初修建,当时除了陛下的正殿,其余都是凉棚,只不过先帝惧热又奢靡,这才将行宫大肆修建。不过依然有优劣之分。   去年秋狝令陛下对猎场有了忌讳,今年不打算去猎场,就在麟游行宫外,也就是这一去,要从五月住到九月,肯定是要将大臣们都带去,少数留守。   如此长的时间,住得舒适自然尤为重要,不止他们要上下打点,现在百官都开始走动,只盼在自己身份允许范围内,住得舒适些。   “大臣们都会带上内眷。”萧华雍一脸看好戏的促狭模样,“祖母的意思,趁着此次避暑,让诸位皇子与甄选出来的女郎们处一处,待到回京之后自个儿去提亲。”   并不是每个皇子成婚娶妻都会圣旨赐婚,当然皇子娶妃必然是宗正寺,礼部操持,但操持也和正常的高门大户娶妇差不多。   沈羲和低头失笑,萧华雍就是铁了心要让他的兄弟都成婚。   “他们都能与女郎相处,没道理我这个被光明正大赐了婚的皇太子,还不能与我未来的太子妃多亲近亲近。”萧华雍把他以权谋私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殿下,陛下近来便没有对你生疑么?”沈羲和担忧。   前几日委婉提醒了萧华雍一次,这次他又要运作。沈羲和总觉得陛下过于平静了,这次事情其实有迹可循,譬如萧华雍先遇袭,后才有了端午射粉团三殿下被牵连,从而导致李燕燕与萧长泰反目,有了李燕燕绑架回京探望生母的叶晚棠,将萧长泰逼入京都。   看似和萧华雍丝毫关系都没有,他回京之后,却每次事情都绕不过他,偏他总是以被害者的姿态穿插在每一件事情中,多了就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陛下何等心思深沉,到现在都没有动作,当真是不在意还是伺机而动?   若是后者,陛下怕是不动则已,一动就绝非等闲。   这些沈羲和能够想得到,她不信萧华雍想不到,可他呢?像只没心没肺,不知森林险恶的兔子,每日规规矩矩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好,就一刻不停往她这里跑。   “我若所料不错,麟游行宫,他定会对我试探。”萧华雍眸光幽深,“故而,才要将你放在我身侧。”   “你是担忧陛下会对我下手来引你暴露?”沈羲和恍然。   萧华雍神秘一笑:“非也,我是指望着呦呦护我。”   沈羲和:……   对着静静看着自己,对自己难以言语的沈羲和,萧华雍道:“我是柔弱可欺,命不久矣,形单影只的皇太子,我一无党羽,二无势力。索性我命好,有个身份尊贵,足智多谋,手下具是强将精兵的未婚妻,只能求着呦呦护我一二了。”   他说得半真半假,沈羲和却明白他的意思:“我若不愿呢?”   “若呦呦都不护我,我只好将命交给老天爷,盼着老天爷怜悯我一场,让我大难不死。”萧华雍越说越委屈,宛若别全天下抛弃般可怜兮兮。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耍宝。   萧华雍这才正色道:“我并非借呦呦打掩护,而是想把我手上一些人交给呦呦,日后由着呦呦差遣,呦呦在明我在暗,你我夫妻同心,共征天下。”   说着,萧华雍就将备下的一本小册子递给沈羲和。   是一本名册,是他全部的人手,这样毫无保留交给了她。 第407章 定不相负   小小的一本册子,被他双手递到面前,缎面上的柔光,与他圆润整洁的指尖一样干净。一如他的心,一片赤诚,毫无杂质。   夏日粉荷,在池中亭亭玉立,日头尚早,荷叶上还有露珠,就像他此刻的眼瞳,一池柔静,满塘清光。   “殿下应是知晓,我非甘居人下之人,殿下将这些交给我,便不怕有一日,受我反噬?”沈羲和低声问。   萧华雍笑着摇头:“我所求乃呦呦最宝贵之物,自是要倾尽所有。呦呦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却也不是权欲熏心之人。”   “人心易变。”沈羲和新开眼帘,细密幽黑的长睫下是一双仿佛笼了一层寒雾般,看不真切的眼,“正如我觉着殿下日后执掌天下未必不会变心,我如今淡泊无争,只护我愿相护之人,或许只是我从未尝到过君临天下,大权在握的滋味。”   萧华雍微微偏头沉吟了片刻:“我这些年,走遍五湖四海,遇见过千奇百怪的人与事。倒也看得出,女郎生来就比儿郎更心软与重情。儿郎有天生的政治家、权谋家和野心家。   但女郎却无,非是她们生来没有这些天赋,或是生来就被生长环境所限。而是她们所求远比儿郎要少。便是后天被环境所迫,也多是遭遇坎坷与磋磨过多,才会失了少女之心。   呦呦生来显贵,灵透与明理已经刻入你的骨子。这样的你,若有一日开始贪恋权势。被权利迷了眼,那将是我一生最大的过失。   若无我辜负活伤害,你如何能够移了性情?当真有那一日,我受你反噬,也不冤。”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少了素日里玩世不恭的缠绵,多了一丝诚恳与客观。   沈羲和与他对视了片刻,双手从宽大的水袖之中伸出,握住了名册的另一端:“承蒙殿下信任,此心此情,定不相负。”   笑意从唇畔爬上眼角眉梢,萧华雍缓缓松了手,他低头道:“有句话,我若说了,呦呦莫要恼我。”   “殿下还是别说为好。”沈羲和果断拒绝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萧华雍微微一怔,才想起他素来甜言蜜语说得过多,她由来觉着这些轻浮似纨绔,以为他要说的是这些言语,不由尝到了自己往日没脸没皮的苦头,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不是那些话,是我……昨日想着,将这些托付给呦呦,呦呦是否会猜疑,我是要让呦呦和西北为我冲锋陷阵,我隐匿在后方,随时可以对你与西北不利……”   这些势力交给沈羲和,以后和陛下正面对上的人就是沈羲和,无论陛下如何试探,都会有沈羲和挡在萧华雍的前面,让陛下看不清真正的敌人。   “殿下说日后若受我反噬,也不冤;是因殿下深知,现下种种皆由殿下自个儿所选。”沈羲和浅淡一笑,“我亦如此。”   今日种种是自己所选,日后若当真被利用,而自己掉以轻心招来大祸,罪人只是自己。   他既然以身家相托,她自然回以全心信任。   二人相视一笑,前几日那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萧华雍又变成了那个粘人胜过短命的粘人精,在郡主府赖到了临近黄昏才回了宫里。   沈羲和在烛火之中展开了萧华雍给她的名册,这些日子偶尔会听到他言及朝堂,对他的布置略知一二,但真正看到之后,沈羲和才明白,科举舞弊案之前,萧华雍在朝中除了崔晋百和赵正颢,还真的没有身居要职的人。   甚至闲职也只有那么三五个,只不过经历了科举舞弊案,他才安插了大量的人入朝堂,但都是一些没有人会深查或者在意的小吏。   这些人若是顺利,需得十年左右才能升到实权大权的职位,中途若是遭遇些变故那就得更久,萧华雍说过这些人他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他不会特意去提拔,日后能走到哪一步,看他们的造化。   甚至这些人还没有成为他要用的人,能不能成为他着重栽培之人,还要看他们的本事。   他是储君,是理所应当继承皇位之人,所栽培的不单单是个人势力,更多的是日后朝堂的中流砥柱。故而他尽可能让自己少些私心,不一味偏袒。   沈羲和将名册看了一遍收起来:“这几日叶氏的动向。”   珍珠将床铺好之后,转身走到沈羲和跟前:“叶氏几日前去了相国寺,给萧长泰立了牌位,这几日都在相国寺,请了相国寺的高僧诵经,说是要超度七日。”   萧长泰被除族除名,没有人敢为他办丧事,否则就是和陛下作对,他犯下的罪也不容他有任何人逢年过节为他烧纸钱。   叶晚棠到底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给他立了个牌位,算是全了夫妻之情。   这是因为人已经死了,她也没有什么好计较。   看来叶家没有把萧长泰还活着的消息告知叶晚棠,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放下。   或许她现在还有些庆幸萧长泰死了,否则萧长泰活着,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而随着萧长泰的死亡,萧长泰对她的欺骗和利用,她也都能释怀,自此重新做回原来那个自己。   沈羲和望着灯柱上晃动的烛光,沉默了片刻才道:“明日去相国寺。”   再过几日就要去麟游行宫避暑,萧华雍说过他有些事情要安排,这几日便不会来扰她安宁。   沈羲和想去见一见叶晚棠,直觉告诉她,萧长泰不会放过这一次,大家都离京的机会,寻上叶晚棠。   麟游行宫之行,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对萧华雍下手,沈羲和势必要将大部分带去,留下来的人对付萧长泰未必能够成事儿,萧华雍的人此刻万不能阻击萧长泰,否则一切是他暗中搞鬼,就流露于陛下的眼前。   况且杀了萧长泰容易,要瓦解萧长泰背后的实力却非一朝一夕。萧长泰不再具备夺位资格,不代表他不会相助其他人,与萧华雍至死方休。   既然如此,她就换个法子,给萧长泰致命一击。 第408章 借叶晚棠之手   禅钟惊梦,佛音三千;青石鸟鸣,金台鹤语。   相国寺巍峨庄严,尽管沈羲和不信佛,来到此地,清雅幽静,仍旧令她心旷神怡,仿佛真有一种令人忘却世俗纷扰的魔力。   见到叶晚棠的时候,她再也没有身着最爱的海棠花罗裙,发髻上却依然有一朵海棠花,只是刻意做成了素白色的绢花,压在她乌黑的发髻间,衬得她更加憔悴与素淡。   “郡主。”叶晚棠上前盈盈一礼。   萧长泰被除名,没有了定王也没有了四皇子,她不再是皇家的儿媳,只是叶家的孀居之女,见到沈羲和自然要行礼。   沈羲和待她一如当初,回了个平辈礼:“叶二娘子。”   叶晚棠在叶家行二,前面有个庶出的堂姐。   “郡主,是特意来寻我么?”叶晚棠将沈羲和请到一旁菩提树下落座,亲自提起茶壶给沈羲和斟茶。   “何以见得?”沈羲和问。   “郡主入京,整一年间,只上过寺庙一二回,郡主不是信佛之人。”叶晚棠双手将茶碗递给沈羲和,“入夏之后,郡主便不出府,便是东宫也懒怠去,郡主是苦夏之人。”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枝叶间洒落的刺目阳光,尽管还是清晨,艳阳便以灼目:“郡主不信佛,又苦夏,却顶着烈日来相国寺,必是有所事。郡主素来行事果决,既然直奔我而来,此事定然与我相关。”   叶晚棠曾经也是帝都九绝之一,帝都九绝除了有一项其他贵女望尘莫及的技艺,个个都是饱读诗书,聪慧灵透的女郎。   只可惜少女怀春总是诗,她终究还是因爱而被萧长泰蒙蔽了双眼。   有那么一瞬,沈羲和不忍对着她撕开如此残酷的真相,真想让她就这样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然而,即便是她怜悯叶晚棠,不打算从叶晚棠入手对付萧长泰,萧长泰又怎会放过她?   双手接过叶晚棠递上来的茶碗,沈羲和浅浅饮了一口才搁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香囊,无声递给叶晚棠。   叶晚棠有些困惑,她接过来将之打开,里面有个细小的竹筒像火折子,还有一块平仲叶形状的玉佩:“郡主这是何意……”   “信物与求救烟火。”沈羲和道。   “郡主为何给我这些?”叶晚棠更不解。   黑曜石般的眼瞳平静而又深沉,倒映着叶晚棠的脸,沈羲和顿了顿才道:“萧长泰未死。”   叶晚棠面色一变,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唇瓣霎时血色全无,内心必然是翻江倒海,甚至要用手撑着石桌才能让自己没有栽倒下去。   这个消息之于叶晚棠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他没有死?   怎么会没有死!既然没有死,他又去了何处?沈羲和又为何而知晓。   她的目光惊疑不定,对沈羲和复杂的猜疑,沈羲和都看在眼里,她面色平淡:“那一把火既然是他自己放的,你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他是在死遁么?”   有什么怦然破碎,抽走叶晚棠浑身的力气,让她即便是坐着,也有种摇摇欲坠的不堪一击。   她怀疑过么?   怀疑过的,只是那么多不堪一层层揭露,她心里宁可他已经死了,死在她察觉他丑陋嘴脸之前,所以她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陛下要去麟游行宫,届时文武百官随行,正是他潜回来,带你远走高飞的最佳时机。”沈羲和依然语气淡淡。   叶晚棠倏地看向沈羲和:“我为何要随他离去?”   “你会。”沈羲和不闪不避回视她,“你心中对他仍旧有爱意。他虽辜负了你的期许,对你的心也未有你设想的那般纯真,但这些年他从未辜负过你这个人。   对你或许不如他说的那般山盟海誓,却也是真心真意。”   萧长泰没有淡泊名利,却一直没有旁的女人,就凭这一点,在叶晚棠这里,就是迈步过去的坎,这世间不如萧长泰的儿郎比比皆是,身为皇子,他有野心是人之常情。   这一点叶晚棠可以黯然伤心,却无从指责。至于叶家,以叶晚棠的聪慧,应该已经醒悟,从叶岐允嫁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置身事外。叶家并不是被萧长泰拉下水,而是自己也有权欲的渴望,恰好碰上了萧长泰罢了。   那双眼睛,无波无澜,却渗透人心;她的言辞,不轻不重,却满是锋芒。   叶晚棠的心思在沈羲和的面前无所遁形,她别开脸,不去与沈羲和对视:“郡主既然如此笃定,我仍旧放不下他,会随他而去,又何必多此一举?我又岂会为郡主对他不利?”   唇角轻勾,沈羲和道:“你会随他而去,是因你心中仍旧对他有所期盼。可我不妨告诉你,你的这份期盼,终究是黄粱一梦。我给你这些,并非是要你为我所用,对他不利。   而是给你留一条后路,终有一日,你会对他失望透顶,而求助无门。可以记住,这世间还有个人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叶晚棠的指尖扣紧袖袍,她的睫毛颤了颤:“郡主与我说这些,我若是信了,如何还能再随他离去?我若是不信,又岂会收郡主之物?”   “你会信我之言,可你心里仍旧有一丝期盼,期盼他落到今时今日,再无缘皇位之地,也许能够真正放下权欲。”沈羲和淡声道,“可你失望太多次,你对我也好,对他也罢,终究都是半信半疑。”   说着沈羲和站起身:“你会收下,若是可以,我倒愿意,此生你用不上我给你的锦囊。”   如此一来,不是叶晚棠对萧长泰多么死心塌地,而是叶晚棠美梦成真,萧长泰当真放下一切,如同萧长瑜与卞先怡一般双宿双栖。   没有等叶晚棠回应,沈羲和转身离去,一片翠绿的菩提叶落下,落在沈羲和的手臂上,她顿住看了片刻后才道:“二娘子聪慧果敢之人,不值当为一个儿郎香消玉殒。这间情,善始善终原就是奢望,多少人连个善始都是苛求?有始无终,至少曾经拥有过,一如佛家历劫,参透便是大成。” 第409章 要与她结盟   叶晚棠恭柔娴静,知书达理,奈何遇上了萧长泰这样一个劫难,他们互有真情,只不过所求大相径庭,叶晚棠要的是安然顺遂,萧长泰要的是君临天下。   若她遇到的是萧长瑜,想来这一生,必将安乐富贵,夫妻和美,白首偕老。   “郡主,萧长泰当真会来么?”碧玉上了马车,忍不住出声问。   萧长泰受了重伤,这才一个月不到,他的伤只怕都还没有养好,且知道他诈死的人不少。只怕陛下都知晓,这才会直接将他除族。   京都之于萧长泰,无疑是个龙潭虎穴。   “不,京都除了我,谁也不想要他的命。”沈羲和轻笑道,“虎毒不食子,巫蛊之事,陛下未必会真信是萧长泰所为,严惩不过是没有办法追查下去,不得不以雷霆手段威慑。否则人人都不当回事,稍有不如意就对陛下下咒,这世间岂不是乱了套?   至于诸位殿下,萧长泰已经被除族,背着对陛下施展巫蛊之术的罪名,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活’过来,否则就是死罪难逃。对于其他殿下,已然没有了威胁之力。   再则,他们如何都是亲兄弟,若当真要赶尽杀绝,绝不能被陛下知晓半点风声,否则陛下会如何作想?”   如此凉薄狠辣的儿子,陛下焉能有不防备之理?   “太子殿下呢?”珍珠也跟着问,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也没有再追查萧长泰。   “太子现下被陛下盯着,萧长泰如今是再无弱点,若是他豁出去,非要与太子同归于尽。或许不能要了太子殿下的性命,少不得也要伤筋动骨。太子殿下不会用玉石去碰瓦砾。”   沈羲和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微上扬:“以他的性子,也不再将萧长泰放在眼里,不值当他再耗费精力。”   沈羲和为何要萧长泰的性命,是因她没有萧华雍的自信和顾虑,是因萧长泰这个人过于顽强和卑劣,不真的将他置之死地,萧华雍与他又结下了死仇,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郡主……”珍珠犹豫了片刻才道,“郡主将信物交给叶氏,不怕她日后帮着萧长泰,反而借此给郡主设局么?”   “你的顾虑不是没可能,只不过是极小的可能。”沈羲和自然都想过,“届时只需要知晓萧长泰做了什么,就能判断她是否彻底被萧长泰蛊惑,选择与萧长泰合谋。”   尽管以她对叶晚棠的了解,和萧长泰的性格掌控,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然则,凡是有万一,人也会因为一些事故而转变,譬如叶晚棠这次随萧长泰离去之后,他们若是有了孩子,为人母的身份,或许会让叶晚棠改变。   未来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但沈羲和还是走了这一步棋,是因为利大于弊,在现在没法抓住萧长泰的情况下,在叶晚棠心里头种下一根刺,就看这根刺是一直钻着她的伤,还是被萧长泰温柔拔去,沈羲和赌的是前者。   要击垮百折不挠的萧长泰,只怕唯有叶晚棠才能做到。   选择权在叶晚棠,也在萧长泰。   沈羲和说期盼叶晚棠一辈子用不上她给予的锦囊是真心实意,如此一来,意味着萧长泰真的彻底放下,她也没有非得要置人于死地的残暴。   风吹起了马车的帘子,沈羲和往车外看了看,这是一条熟悉的街道,拐个弯就是东市,远远就能看到独活楼,沈羲和扬声吩咐外面驾车之人:“去东市独活楼。”   这一去麟游行宫就是四个月之久,正好看一看店铺,独活楼现在生意更好,有不少南方的商旅和异国的商旅会大量购置,经过大半年的培养,香娘子也越多,有些更是天赋卓绝。   沈羲和清查一遍,又对掌柜吩咐了一番,正要离开,一个小乞儿跑来,掌柜正要按照沈羲和的吩咐拿些糕点与她,她却抬头看了看沈羲和,就将一个小纸团放在柜子上,风一般跑了。   珍珠上前将纸团打开,上面是一行字,一个茶肆的地址,有人约见沈羲和,珍珠有些担忧:“郡主,如此鬼鬼祟祟,恐怕有设伏。”   沈羲和从珍珠手上将纸团拿过来,上面娟秀又不失锋芒的字迹很是熟悉,年初的时候,代王妃寿宴,发给宗室的请帖都是李燕燕亲自书写,包括发给沈羲和的也是。   这是李燕燕的字迹。   自然,这世间模仿一个人的字迹本就不是难事,譬如萧华雍的巫蛊娃娃,不也是寻了擅长模仿他人字迹之人模仿了萧长泰的字迹?   只是纸团上画了一尾锦鲤,这一尾锦鲤形态呈现跳跃姿态,和当日李燕燕单独招待她,告知她阳陵公主之事时,旁边的花盆上绘制的纹路一模一样,她当时因着喜欢花草多看了两眼,李燕燕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还特意介绍了这个瓷盆。   由此,沈羲和笃定的确是李燕燕约见她,没有正大光明去郡主府,定是有掩人耳目之事。   至于是否李燕燕借此对她设伏,如同捉叶晚棠一般想要捉她,沈羲和丝毫不担忧。李燕燕之所以捉叶晚棠,是因为她和萧长泰是合作关系,两人不会因此反目成仇。   她若是捉自己,且不说成不成,只说她会因此得罪东宫和西北,就得不偿失。   原本准备回府的沈羲和,又折身回了独活楼,换了身衣裳带着珍珠和墨玉,从后门离开,确定无人跟踪,还是拐了几道弯才到了李燕燕约定的茶肆。   李燕燕穿了一袭翻领袍,做儿郎打扮,脸上还画了两颗痣,眉眼都做了妆容。乍一看,珍珠竟然没有把人认出来。   “三皇妃约我,如此大费周章,不知何事?”沈羲和开门见山问。   李燕燕伸手请沈羲和落座,亲自给沈羲和斟茶,将茶碗递到她的面前,那双天生藏着媚态的眼幽深凝视着沈羲和:“你我联手如何?”   沈羲和抬眉:“联手?”   万万没有想到,李燕燕竟然是来结盟。 第410章 女帝诱惑   “对,联手。”李燕燕重复一遍。   握着茶碗的指尖轻轻动了动,沈羲和偏头看着旁边香烟袅袅的香炉:“为何?”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李燕燕开口道。   她是亡国公主,是陛下让她亡国。   沈羲和是异姓王之女,陛下容不下西北,已然是敌对关系。   “你错了。”沈羲和纠正,“你与陛下是仇人,而非敌人。”   敌人只是利益相冲,未必要至死方休;但仇人,却是不共戴天。   “敌人也好,仇人也罢,都是同一人。”李燕燕不在乎这一点差异。   沈羲和微微莞尔:“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与陛下,只要陛下一日没有对西北下手,我就不会弑君,而你无论如何都想要陛下的性命。你我本质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羲和对李燕燕没有恶感当然也没有好感,她没有经历过李燕燕的亡国之痛,对她的所作所为不予置评。可她为了报仇,与萧长泰为伍,竟然替萧长泰盗墓发死人财之举做遮掩,这一点沈羲和是无法苟同,这已经违背了基本为人的良知。   将心比心,若是旁人为了达到目的,挖她至亲先祖的坟茔,沈羲和必要将人碎尸万段!   “呵。”李燕燕轻声一笑,她上上下下打量沈羲和,“你让我想到一个人。”   沈羲和没有接话,她知道李燕燕要说何人。   “已故信王妃,她也是如此愚钝。”李燕燕对顾青栀多有不屑,“她若先发制人,她若早做防备,顾家未必会落到这步田地。我一直以为似她这样的人世间不多……”   说着,李燕燕怪异地看了沈羲和一眼:“难道你们天朝的贵女都是这样自命清高的迂腐?陛下之心,昭然若揭,还能坐以待毙?”   “信王妃如何,人已故去,不予置评。”沈羲和避开顾青栀,“我如何,与三皇妃无关。”   李燕燕把弑君想得太简单,西北与祐宁帝的确不能共存,但沈羲和不会对李燕燕说这些,她们还没有这份交情。   “你为何不听听我的诚意?”李燕燕审视着沈羲和。   沈羲和的指尖轻轻叩了叩茶碗,低声笑了:“诚意?是陛下要让三皇子试探东宫么?”   李燕燕蓦地瞳孔微缩,不可置信看着笑容浅淡的沈羲和。   “陛下会放过你们,固然有你们罪不至死的缘由。但陛下现在怀疑太子殿下,而三皇子又是素来最与世无争之人,由他动手,最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沈羲和自信从容的笑,似给她整个人笼罩了一层清辉,让她看起来神圣而不可侵犯,“这次萧长泰之事,陛下本就怀疑太子殿下,而你们夫妻又牵扯其中。用你们夫妻,最好不过。”   收敛情绪,李燕燕赞赏地笑了:“昭宁郡主,不愧是能够让阳陵公主死得无声无息之人。”   沈羲和宛若没有听懂李燕燕的话,接着道:“与其说你是要与我们联盟,不若说你是不愿三殿下彻底被陛下所用。你已经看到了东宫的真面目,你深知东宫与陛下注定水火不容。   让我猜一猜,你定然以你们夫妻的未来,再以这些年陛下对你们夫妻多有刁难为由,劝说了三殿下同意,让三殿下日后做个两面细作,明面上帮着陛下刺探太子殿下。   实际上,是为太子殿下盯着陛下。”   完全被沈羲和看透,李燕燕索性也不再伪装:“如此不好么?”   “不好。”沈羲和淡声一笑,“三皇子妃与三殿下能给予我与太子殿下的,我们不需要二位也能有。而二位向我与太子殿下索取的,却非我们才能给予。   如此一来,凭什么谈联盟?”   沈羲和不会同意和李燕燕联盟,她是个不懂合作规矩的人,若非如此,萧长泰又如何能够落到今日下场?   她可不希望,有朝一日,重蹈萧长泰的覆辙。   “你是要我们投诚?”投诚就是屈居他们之下。   沈羲和缓缓站起身:“三皇妃,不论是我,还是太子殿下,都不缺人。更不惧多一个敌人,与我们为敌的人,从康王府、长陵公主、阳陵公主、王侍中到你的前盟友,都是什么下场,三皇妃不妨多思。”   留下一句警告之言,沈羲和抬步就走。   她刚走到门口,李燕燕便豁然起身:“我能感觉到,你拒绝我,并非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听一句真话。”   沈羲和一只脚已经卖出了门槛,顿住身子,她并未回头:“真话?真话便是,我亦感觉得到,你恨整个萧氏。”   话音未落,沈羲和已经消失在李燕燕的视线范围内。   她的话却回荡在李燕燕的脑海里,令李燕燕眼底浮现犹如实质的惊惧。   李燕燕和萧长泰合作,当真只是为了对付陛下么?   现在是,但等到萧长泰若能够胜出的那一日,她的剑就会直指萧长泰。她经历的灭国之恨,除了萧长瑱以外,她应该是想要将萧氏皇族屠尽。   这次萧长泰会落到这个地步,表面上看起来好似李燕燕犯蠢,沈羲和更偏向于,李燕燕早就想要踢开已经被罚去皇陵,逐渐脱离她掌控的萧长泰,故意成全这个混乱局面,从而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最好先联手的人。   先联手对付祐宁帝,潜伏在盟友身边,将盟友摸透,日后绝地反击……   “女帝的诱惑。”上了马车,沈羲和轻声一笑。   李燕燕若是能够押对宝,蛰伏与人联盟,等到最后致命一击,届时只剩下萧长瑱,萧长瑱顺利登基,以萧长瑱对她的痴情,她可以如同先祖女帝摄政,待到萧长瑱百年以后,顺利接掌皇权,成为本朝第二个女帝。   如此一来,她才算真正的颠覆了萧氏皇族,复兴了西凉李氏皇权。   只可惜,她遇上了自己。   隔日,萧华雍又说话不算话,偷溜到郡主府,沈羲和将李燕燕的心思戳破给萧华雍。   萧华雍撑着下颚,目光温柔凝视着沈羲和:“呦呦才适合做女帝。”   沈羲和完全不怕扎心他,实话实说:“太累,我更想做太后。” 第411章 没有太后只有太上皇后   天子作息,一日不越三个时辰,历来勤勉之君,皆是如此标准。   沈羲和每日都要睡足四个时辰,天子大权在握,却危机四伏,每日奏折据闻上百封,只是想一想,沈羲和都觉着这权利过重,她担不起。   做太后就不同,身为帝王的长辈,后宫烦不到她身上,帝王也要将她供着孝敬着,她想住宫里就住宫里,想去寺庙去行宫都行,每日养花品茶,听戏游乐,悠闲自在。   “呦呦这是在提醒我,日后要给我生个小皇子继承大统么?”萧华雍眼睛眨巴眨巴。   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满脸笑意的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的无情:“我是在提醒你,要顺利登基。”   只要萧华雍成了皇帝,她的太后之位就跑不掉,无论她和萧华雍有没有孩子,都没有人能够越过她,哪怕是过继,也得由她来点头,也要尊她为太后,一生侍孝。   萧华雍那暧昧的笑容僵硬在了唇角,忍不住就冷哼一声:“过继子,岂能与你同心?”   “我若有能耐,过继子也能与我同心;我若是无能之人,亲生子也未必与我同心。”沈羲和瞅了眼气哼哼的萧华雍,缓缓移开目光,抿了抿唇,不让自己露出笑意,“人之初,性本善,孩子如何,端看父母的教养。若我正要过继子女,定是要选择年幼者,由我亲自教养。”   萧华雍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呦呦,想得如此明白,只怕是心里早有打算。”   “是。”沈羲和诚恳地颔首,“早在想要嫁与殿下之时,我便想过这些。”   想过很多,想过她的身子是否能有为人母的福分,想过太子殿下与她是否有子女缘,想过太子殿下有生之年,她能不能成为一个母亲。   磨了磨牙槽,萧华雍心里苦涩得不行,她在没有嫁与他之前,就已经在想他们的孩子,单这般说与人听,定是要觉着她对他用情多深,然而事实则是,一切不过为利罢了。   “呦呦总说我想得长远,比起呦呦来,我自愧弗如。”萧华雍的语调变得阴阳怪气。   沈羲和终究是忍不住笑出声,少顷之后,抬起头看着委屈巴巴的萧华雍,她才收敛笑意道:“我对殿下说过,人都会变,那是我先前所想,眼下我只想做太子妃。”   萧华雍霎时愣住,脸上先前的委屈之色都还没有消失,有点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羲和已经起身走了,他下意识伸手,薄如蝉翼的轻绡划过他的掌心,留下一片冰凉。   “呦呦,你方才所言是何意?”萧华雍追上去。   沈羲和入了房内,关上了房门,挽着披帛往屋内走。   萧华雍不好直接撞开门,虽然他很想,但他现在想听一句甜言蜜语,就得守规矩,绕到窗户,扒着窗探着脑袋问:“呦呦,方才之言是何意?”   沈羲和转头冲着他笑了笑:“自个琢磨。”   那一笑,似凉风吹入了盛夏,拂过了怒放的百花,卷了一缕清香,凉丝丝地划过他的心尖,波动得他心湖澎湃。   萧华雍站在窗前,笑得傻里傻气:“呦呦心悦我。”   沈羲和不理他,萧华雍又兀自笑了片刻,知道天圆走过来,看到天圆的脸,萧华雍的笑容瞬间消失,眼中嫌弃之色溢出。   “殿下,陛下召您回宫。”天圆小心翼翼道。   萧华雍懒洋洋嗯了一声,这才转头又对沈羲和笑得心花怒放:“我回宫了,行宫我都打点妥当,你只管带些你喜爱之物便是。”   恋恋不舍看了眼沈羲和,沈羲和都没有回过头多看他一眼,萧华雍有些失落地走了。   脚步声远去,沈羲和才走到窗前,手刚搭上窗户,一个头颅就冒了上来,吓了她一跳。   萧华雍笑得有些邪佞和不怀好意:“太后你就甭想了,太上皇后还成。”   说完萧华雍倒退着,满眼笑意盯着她离开,退到月亮门才转身离去。   望着她背影消失之处,沈羲和情不自禁唇角上扬,笑意无声,却满是温情。   对待萧华雍,她没有话本子里那种刻入骨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之如狂,他像一杯温水,浅浅淡淡滑入心间,没有多少滋味,却润泽驱走干涸。   当天下午,陛下行宫避暑的圣旨下来,随着下来的还有一份名单,随行官员,留守官员。   能够随圣驾至麟游行宫的人不多也不少,总而言之,这一动身,包括随行护军,少说也有近万人,沈羲和早早就收拾好东西。   在启程的头一天,一份信函和一匣子金送到了沈羲和的手上,来自于齐培。   这个身残志坚的少年郎,想要投于她麾下,他们立下约定,她给他一百金,让他一年之内赚够一千金,她便手下他。   如今不过半年,他便做到了,沈羲和展开信看完之后,面色凝重。   “杭嘉湖出了大事,我要入宫一趟。”沈羲和拿着齐培的信入了宫,直奔东宫寻萧华雍。   要本在听朝臣议政的萧华雍,甫一得到沈羲和入宫的信号,立刻面色苍白,眸光虚弱起来,在几位大臣的争相劝说下,盛情难却回东宫修养。   “呦呦,是否有急事?”萧华雍远远看到沈羲和,就大步而来。   明日就是出发去行宫的时候,日头又毒,沈羲和若非十万火急之事,是绝无可能来此。   “殿下,请看。”沈羲和将齐培的来信递给了萧华雍。   齐培这笔钱,是利用桑叶赚来,在江浙一带,炒桑叶是每年都会有的事。利用的是蚕对桑的需求量难掌控。   有的年成蚕花大熟,桑叶急缺,救蚕如救火,为了不影响吐丝,就得派出叶船,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去购买桑叶来喂蚕。   这就催生了每年蚕花来临之际,江浙一带,有商人购置打量桑叶,时刻盯着行情抛售。   仙人难断叶价,桑叶需时是宝,不需时就是草,是赚是赔,便是养蚕的老手都难预估。 第412章 不是帝王胜似帝王   桑叶可能几十文买回一船,但卖出去可能几百金;也可能几十金买回一船,卖出去几十文,这里面的惊险刺激,吸引得爱博弈的商户爱不释手。   齐培今年便去了一趟杭嘉湖,原是想去见识见识,顺道拜访一番父亲的故友,他了解到桑叶暴利之后,并没有贸然插手,只是他那位世叔参与其中。   雇了好几艘叶船,今年出了个活神仙,这个活神仙在前两年就断了叶价的涨跌,一断一个准,好些人跟着他摇身一变成了富户,今年他更是被人捧着,不少人跟着他,他前面断言也都精准,可是后来他突然就失踪了。   这个时候无数商户大量囤积桑叶,只等着桑叶再往上高涨,却等来了蚕花大坏的消息,蚕花大坏,年成不好,蚕根本要不了桑叶,桑叶的价格一下子从天砸落到地上。   多少商户因此砸了全部身家孤注一掷,等来这样的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   齐培的这位世叔便是如此,这种你情我愿之事,也怨不得旁人,商户们急得艳红,眼看桑叶都有人倒了当柴烧,乌镇有为巨富之家站出来,说是联合了极大商户,给了一个极低的价格,说是当地县令和郡守,要他们为了给赌叶的人一条生路,吃下这些桑叶。   商户们虽然心口都在滴血,可有总比无好。   事情发生的时候,齐培已经行船离开了当地,行了三天的水路到了另外一地,走时带了一箩筐世叔相赠的桑叶,哪知当地蚕户看到桑叶,争抢得大打出手。   齐培问明缘由,立时觉着其中蹊跷,虽然他离开之时,前方还没有桑叶大跌,但他见到了很多桑叶,似乎受那位活神仙的煽动,所有商家为了他都将叶船集聚到了一处,此地距离邻县三日水路,却似完全不知此事。   他当下吩咐沈羲和拨给他的两名护卫带着他日夜兼程赶回去,才知道竟然是当地郡守,连同无良商户,做下了一个惊天大局,这个局三年前就开始排布。   用前两年的获利造出一个活神仙,吸引了人蜂拥而至,将桑叶垄断,再爆出蚕花大坏的消息,让这些商户高价购买而来的桑叶低价卖给他们,他们又拿过去天价售出。   这一来一回,其中利润足可让做局之人富到流油,齐培为了阻拦,拿出了沈羲和给的一百金,奋力将叶商的价格抬上去了一些,又将桑叶运过去,极力压制了商户们天价的售卖。   这期间他不断被追杀,整个杭嘉湖一带,他竟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被当地官员反诬陷成了做局之人,他拿到这笔钱,又写下这封信,递到沈羲和这里来,就是让沈羲和知晓其中问题的严重性。   他已经在极力周旋,还能够从中获得十倍的利润,可想而知没有他周旋的那些两边坑人的商户,其中赚取的利润有多丰厚。   而这丰厚的利润背后又是多少人家破人亡?   最令沈羲和不能容忍的是,丝绸是国家大计,是最重要的民生之一,他们如此破坏,今年的收成将会因此折损多少?   萧华雍看了也是脸色铁青:“天高皇帝远,这些人鱼肉百姓,做着土皇帝,不但将黎民玩弄于鼓掌中,也将天子和律法踩在脚下!”   “此事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报到朝廷?是谁在给他们撑腰,让他们如此胆大包天?”沈羲和问。   “江南东道刺史是陛下的心腹,余杭与嘉兴……”萧华雍剑眉微皱,“形势复杂,不是一人背后做鬼,这事儿交给我。”   说着,他转身就出去了,大约离开了半柱香的时间,他就面色从容折身回来,还让人做些绵软的吃食,端上她夏日最爱喝的乌梅浆。   “殿下,这是已经解决了?”方才他分明不虞。   “交代下去了,明儿小十二就会把这事儿上奏。”明天有朝会,要朝会之后才启程,“迷的人我也传信过去,命人保护。”   “殿下似乎有意提拔燕王。”沈羲和发现萧华雍用萧长庚的时候格外多,前次算计穆努哈、萧长泰和萧长瑱,也是萧长庚带头要去射粉团。   “我日后登基为帝,总不能把兄弟们都杀光,少不得要留下一二个彰显我的仁义。”萧华雍丝毫不惧被沈羲和看到他的本质,“小十二精灵又识时务,办事儿也有几分本事。”   这件事情让萧长庚去揭发,最后必然是要派他去余杭彻查,算是历练。   此次之事不比胭脂案简单,当初各方角逐,萧长赢都差点丧命,就看萧长庚有没有这个本事回来,他不要无用之人。   “燕王殿下到底稚嫩了些,余杭之事……”沈羲和不太看好萧长庚。   “成不成,就看他的能耐,他一心想要往上爬,就要明白能力要与野心匹配,才能长存。”萧华雍不在乎萧长庚能不能成,这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晚一些早一些查清,都损害不了什么。   “殿下既然要把燕王殿下留到最后,为何又不护他?”沈羲和不解。   “只有孤军奋战,知晓自己没有依靠,才能最快地羽翼丰满,逼出最深的本能。”萧华雍含笑道,“小十二若连这点难关都克服不了,便不值得我在为他耗费心力。”   “没有了燕王殿下,殿下又打算留谁来彰显仁义?”沈羲和好奇。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不是个安分的,三皇子萧长瑱背后有个野心勃勃的李燕燕,五皇子信王萧长卿和九皇子烈王萧长赢未必没有夺位之心,八皇子不予置评,难道要留下只有三岁的萧长鸿?   萧华雍低声笑了:“老六如何?”   沈羲和一怔,竟然是六皇子萧长瑜:“殿下您……”   “呦呦想得没错,他们夫妻一直活在我的监视之中。我用不着他们便罢,我若用得上,他们就得乖乖回来为我所用。”萧华雍笑容如同他银辉凝聚的双瞳一般似渊海那样深不可测。   他把每一个能掌控的人都掌控得不容挣脱。   不是帝王,胜似帝王。 第413章 囧囧的太子殿下   次日朝会,刚刚封王的十二皇子平地一声惊雷,扔下了江南东路,余杭一带炒叶隐私,引得朝堂震荡,祐宁帝看了萧长庚递上来的证据,拍案而起。   桑蚕是国之重器,每年立下,就连帝王都要组织祭祀蚕神,为的就是希望蚕花大熟,桑农丰收,一年的丝织产业也能够使民富国足,可见桑蚕多受重视,如今竟然有人将歪脑筋动到桑蚕之上,殃及富庶的余杭,祐宁帝怎能不怒?   因为这件事,祐宁帝将行宫避暑都推迟,烈日酷暑,藏冰不耐耗,不少人对余杭之事埋怨不已,众人都想早些将这事儿解决,早些去麟游行宫避暑,百家下场,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陛下为何要拖着,这不是让人浑水摸鱼么?”珍珠给沈羲和打着扇,见沈羲和放下了手上的书,这才寻些话与沈羲和说。   沈羲和微微一笑:“你可知此事牵扯有多广?官商勾结骗叶商压榨蚕农不过只是个开始,如此一番折腾,今年蚕丝定然紧俏,接下来便是丝绸商的上场。他们会以奇货可居炒高丝绸的售价,从中捞上一笔。环环相接,其中牵连足可撼动整个江南?陛下如何能够让江南出事?”   这是有意为之,就是要群魔乱舞,让人借机识趣地急流勇退,为着大局着想,陛下也不会真的将叶价案上的人连根拔起,后面的丝绸商是没有机会登场了,这件事就会止步于此,余杭与嘉兴两地的郡守是保不住了,其中牵扯的商户也罪责难逃,杀鸡儆猴,便要适可而止。   “真是便宜了他们。”碧玉愤愤不平,这些人罪恶滔天,却能逍遥法外。   “法不责众,是因太多人牵连其中,就会造成更大的损害。”沈羲和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陛下是陛下,他不能为一时的喜恶快意恩仇,陛下的眼里是天下。这便是为何,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陛下,不是每一个成了陛下之人,都能成为明君。”   “郡主……”   “郡主万福!”碧玉的话被一道假声假气的声音打断。   主仆几人回头,就看到萧华雍顶着日头,拎了一只白凤头鹦鹉走来,鹦鹉通身雪白,唯有腹部和冠顶飘了些许浅淡的黄,嘴里还在重复着:“郡主万福。”   “喵!”懒洋洋拍在栏杆上的短命刹那间纵身过来,立在桌子上,对着走进的鹦鹉满眼不善。   “叶价案只怕要几日才能结束,我知你喜静,但你终日不出府们,一人沉闷久了也不妥,特意寻了只鹦鹉来陪陪你。”萧华雍将拴着白鹦鹉的鸟架放到沈羲和的面前,“没事儿,就逗逗它。”   “喵——”萧华雍话音刚落,短命就扑了上去,好在萧华雍眼疾手快,掐住了它的脖子,看着它伸出的爪子已经亮出了利爪,“呦呦,不修剪它的爪子,恐伤了你。”   “我本不喜养活物,它要跟着我,索性就收留了它,但不愿它困于府宅,成为玩乐之物,一月总有过半的时日,它须得自个儿去深山野林寻吃食。”沈羲和极少投喂短命。   她将短命训练成了一个极其敏锐,对气息分辨越来越伶俐的小下属,不把它当物件。   “这只鹦鹉是南天竺年初进攻之物,甚是奇特,我养了几月,教导了它一些言语,觉着有趣,才送来与呦呦解闷。”萧华雍解释。   看得出他费了心思驯养这只鹦鹉,沈羲和也没有拒绝:“多谢殿下。”   “呦呦鹿鸣,永结同心……嗷!”   白鹦鹉突然摇头晃脑宛如吟诗,被萧华雍不动神色一拂袖给打断,萧华雍对沈羲和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这话他只是无意间说了一遍,这只该死的鹦鹉就记下,平日里教它的其他话,它倒是没见学得这么快。   沈羲和突然有些脸热,萧华雍这人当着她的面言辞孟浪也就算了,背着她竟然也如此……   “呦呦鹿鸣,永结同心;琴瑟和谐,鸾凤和鸣!”飞到一边的白鹦鹉又喊出声。   萧华雍轻咳了一声:“我……只在它面前说了一遍。”   他真的没有时不时就情话绵绵,这情话也要对着心仪之人才说得出口啊,这不是那日沈羲和送了他一方手绢,他回了东宫忍不住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念了出来,忘了提防这只鸟。   “呦呦心悦我……嗷!”白鹦鹉一嗓子还没有扯完,就被萧华雍给掐住,他立刻拎起鸟架,“喀,这只鸟尚未驯养好,我带回去再驯养一番……”   “我觉着极好。”沈羲和忍着笑道。   这只鸟是年初的时候进贡,算算日子,待在萧华雍身旁应该已经半年,为了便于驯养,萧华雍很可能近身留着,指不定他多少秘密都没有防着这只鸟,沈羲和很期待从这只鸟口中知晓些萧华雍的秘密。   萧华雍眼神冷冷扫过白鹦鹉,有种自打嘴巴的窘迫,他就不该带了这只鸟来,偏它这半年都没有说过这些话,遇上了沈羲和就开口了。   定然是他唤了沈羲和一声呦呦,打通了这只傻鸟的任督二脉。   “呦呦鹿鸣,悠悠我心……”   萧华雍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捏着拳头,他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就伸手将这只鸟的脖子拧断。   沈羲和从未见到萧华雍的窘迫,第一次见到,觉着甚是新奇,她将鸟架挪过来,按住又要扑的短命,俯身仔细看着这只鹦鹉。   鹦鹉对沈羲和眨了眨眼,歪了歪头:“郡主万福,郡主万福。”   一向喜静的沈羲和,突然觉着叽叽喳喳的鹦鹉也挺可爱,心里多了一丝喜悦:“殿下的礼,我受了,它便是我的了。”   “呦呦是我的!”鹦鹉接了沈羲和的话。   沈羲和忍不住看向萧华雍,萧华雍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勉勉强强挂着笑容。   戳了戳鹦鹉,沈羲和也忍不住调侃萧华雍:“竟不知殿下是个爱做梦之人。”   她心悦他?她是他的?   这是何时发生之事? 第414章 他带给她的欢乐   萧华雍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过,只得讪讪找补:“人生在世,若无一丝念想与追逐,岂非如同行尸走肉?”说着说着,他的神色就自然了起来,眼神又变得暧昧,还刻意凑近沈羲和,“好叫呦呦知晓,我对你思之如狂,念之成魔。”   论厚颜沈羲和甘拜下风,只得投降转移话茬:“殿下今儿来,只为特意送只鹦鹉与我?”   “呦呦鹿鸣,永结同心……”白鹦鹉又念叨起来,沈羲和将它递给了珍珠。   萧华雍目送念着他的话被送远的白鹦鹉,收回目光,才正色道:“我的人发现了老四的踪迹。”   “萧长泰。”沈羲和微讶,“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想来他早在陛下下旨要去麟游行宫之际就琢磨好了一切,准备今日动手,却没有想到今日临时发生了叶价案,导致陛下朝会大怒,将避暑之行挪后,否则他只怕此刻就要动手了。   “若今日启程,今日是最好时机。”出行之日原就最混乱,出行人多忙于行程和思虑所带之物,没有心思顾暇他物。   沈羲和一想觉着此话很是有理,心思一动,看向萧华雍:“殿下是猜到他会如此行事,故而才今早让燕王殿下揭发叶价案。”   猜到萧长泰会今日潜入京都寻叶晚棠,猜到陛下知晓叶价案之后的反应,给萧长泰来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萧长泰已经潜回京都,陛下又未启程,只怕萧长泰此刻心急如焚,他被扣上了巫蛊之罪,一旦现身,当日就是为了躲避罪行而假死逃亡,必然会被押到陛下面前,最后也只会是一个死字。   “呦呦既然不放心他,我自然要多上心几分。”沈羲和去了相国寺寻叶晚棠他知晓,既然萧长泰令她不安,他便及早将萧长泰给解决,原是做了旁的安排,只不过昨日知晓了叶价案,就顺带用一用。   “殿下待我用心,我极是感激,却不愿殿下太用心。”她不希望自己对萧华雍的影响太深,让他事事都以她为先,失了自己原本的果决明快。   或是有一日,因着她之故,牵连了他,她会因此负疚。   “呦呦放心,我知你有聪慧,未必用得着我相助。”萧华雍莞尔,“你也担忧我在京都大动干戈,被陛下察觉或是揪住了把柄。”   他现在是非常时期,陛下盯他盯得很紧,比当日穆努哈猜疑他之时更甚,陛下稳坐皇位这么多年,京都不乏陛下得用之人,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露出马脚。   沈羲和是担心他因小失大。   “殿下心中有数便好。”既然萧华雍已经想到这一点,想来是做了应对之策。   “我并没有动作,故而他甫一入京,我就失了他的踪迹。”现在萧长泰在何处,他也不能定论,正是因此,才特意来叮嘱沈羲和,要沈羲和小心提防些。   “他的目的必然是叶氏。”沈羲和笃定。   此刻除了叶晚棠,没有什么值当萧长泰带伤潜入京都。   京都他的钱财势力,早在他被贬去皇陵的一年里都转移出去,他要隐匿这一步棋是酝酿已久。   “叶氏已经回府,只能派人盯着叶府。”萧华雍并不乐观,萧长泰极其擅长伪装和隐匿。   “他极有可能要寻人相助。”沈羲和想了想萧长泰以往的行事作风,故布迷阵,用人遮掩,不论是盗墓案的时候用李燕燕,还是前次潜入京都扯上昭王萧长旻,都是如此。   “我与呦呦不谋而合。”萧华雍笑容透着一丝甜,眼底银辉流转,笑意盎然。   “就不知他会寻哪位殿下……”沈羲和猜不到,萧长泰有多少底牌,他们并不清楚,“昭王殿下,三殿下,信王殿下皆有可能。”   萧华雍听了挑眉:“为何小九便不可能?”   要换做两个月前,沈羲和定然是闻不到醋味儿,现下对萧华雍的心思也能摸透一两分,尤其是他致力于要让几位殿下成婚,萧长赢尤其是重点之后,她就更懂他有些在意萧长赢。   原因无他,当日她上京,萧长赢是沈岳山和沈云安替她挑选之人,她又是个极其看重父兄之人。因而,哪怕她对萧长赢并无心思,也能让萧华雍耿耿于怀。   “九殿下刚烈,虽有不少阴私,但这些阴私基本都在陛下那里过了目。萧长泰便是抓到了把柄,烈王殿下也不惧,我尚且能够知晓这些,他如何能够不知?”沈羲和耐着性子解释。   这些她不信萧华雍自个儿想不到,他就是非得听她说个清楚明白罢了。   明明心里已经满意了,皇太子殿下嘴上还是嘟囔道:“呦呦对小九,倒是颇有几分了解。”   瞧瞧他那一副酸溜溜地模样,真是让沈羲和觉着幼稚至极,她忽而生出了几分促狭:“殿下有所不知,我上京前,对诸位殿下都做过功课。”   这一点不假,几位皇子能够调查到的沈岳山都调查了,大致能够判断一番,包括萧华雍,只是调查出来的就是表面,以至于她做出了一个误判,就有了现在,再难抽身。   不过错有错着,至少目下她觉着嫁与萧华雍极好,他很懂她。   萧华雍醋坛子彻底打翻了,蓦地站起身,走到围栏旁,对着摇曳着粉嫩荷花的池塘深吸几口气,平复了片刻才绷着下颚,转过身折回来,把不高兴摆在脸上。   他的模样并没有吓到沈羲和,反而将沈羲和逗乐了,沈羲和甚至生出了一种她自己都不理解的病态,那就是特别喜欢将萧华雍折腾出这副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我很好,呦呦想笑只管笑便是。”萧华雍木木地开口。   “哈哈哈哈哈……”沈羲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停不下来那种。   她本是个内敛的性子,清淡冷静,极少有这样笑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可是没办法,只要看上萧华雍一眼,她就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本来很生气的萧华雍也绷不住陪着她笑了。 第415章 正如我心悦呦呦   荷塘十里,清风鉴水。忽而一声惊雷响彻云霄,抬头已是乌云密布,淅沥沥的雨细线般飘落下来,荡起池塘圈圈涟漪,打在荷叶上,沉闷的声音飘散开来。   沈羲和忍不住走到栏杆边,眸中透着欢喜,看着忽而飘落的烟雨。   萧华雍跟着她立在她的身旁,凉风袭来,绫罗款摆,他们宽大的袖袍绞缠在一起。   “呦呦因何喜雨?”萧华雍微微侧首看着她亮起的眼眸,忍不住出声询问。   沈羲和伸出手,感受着细雨落在掌心冰冰凉凉的清爽:“我自幼喜雨,阿爹和阿兄也问过缘由,我却是答不上来。”   无论是暴雨、大雨、还是细雨,沈羲和特别喜欢下雨天,夜间若是有雨,枕雨而眠,她会格外酣然。白日若是有雨,听一场雨声,仿佛再多的忧愁,都能拨云见日般烟消云散。   “我明白。”萧华雍忽而唇角绽开,眸光温柔,“正如我心悦呦呦。”   说不出因何而倾心,就是见之心喜。   沈羲和忍不住侧首一言难尽地扫了他一眼,将自己淋湿的手收回来,她尚未转身去取手帕,手腕便被有力的五指捏住,萧华雍已经从怀里掏出了手帕,覆在她的手心,动作轻柔,目光专注,仔细替她将上面的雨水擦干净。   手帕上面有如蝶展翅欲飞的平仲叶,这是她送给萧华雍那一方。   “雨水寒凉,女儿家身娇,便是喜爱,也莫要伤了自个儿。”萧华雍给沈羲和擦干了手,感觉到她指尖寒凉,双手将她的手捧在掌心,似乎要给她捂热。   沈羲和挣了挣,没有挣脱,索性由着他。   察觉到她对自己的触碰和亲近越来越纵容,萧华雍心里涌起一丝丝甜滋滋的蜜意,不过他的心喜并没有持续多久,珍珠趁着伞而来,带来了两件披风。   珍珠要给沈羲和披上斗篷,萧华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另一件递给了碧玉,碧玉正要服侍萧华雍披上,萧华雍抬手挡下,抓过披风自己披上,大小刚好合身。   萧华雍忍不住低头看了看,又爱惜地摸了摸,而后隐隐有些雀跃地问:“这披风……”   “我为阿兄做的披风,殿下与阿兄身量相差无几。”沈羲和一句话打破了萧华雍的幻想。   沈云安和萧华雍差不多高,只不过沈云安更魁梧一些,萧华雍也不单薄,只能说更匀称。   萧华雍顿时又有些别扭,沈羲和看在眼里,以为他是不愿与人共用,便道:“披风做好之后,尚未送到西北,是崭新之物,殿下尽可放心。”   抿着唇动了动嘴,萧华雍心里的不得劲却不能对沈羲和道,吃自己弟弟的醋,沈羲和或许会觉着自己在意她,若是连舅兄的醋也吃,沈羲和大概要觉着他无理取闹。   蓦然间心思一动,萧华雍又忍不住笑了。   沈羲和解释完还是察觉到他有丝落寞,正在想缘由,他忽然就笑颜逐开了,让沈羲和深觉男人的心思深如海底针,看不见也摸不透。   萧华雍陪着沈羲和说了许多话,天南地北的闲聊,两人都是博闻广识之人,一个读了万卷书,一个行了万里路,谈起天下异闻,各地民俗,沈羲和都会向萧华雍求证,是否如书中所说的那般,一直聊到雨停。   沈羲和吩咐珍珠:“去备下夕食……”   “我该启程回宫了。”难得,萧华雍竟然没有蹭吃,并且拒绝了沈羲和主动留饭。   萧华雍上一次这么主动离开,依稀是偷了她的手绢,这让沈羲和不得不猜疑他片刻,今日他自来了之后,就一直陪着自己,定然没有顺走她的物件。   若说是东宫有急事,也没见天圆过来禀报,难道是忽然想到有事?   心中这般想着,沈羲和也没有问出口,而是亲自将他送到影壁处,萧华雍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大步走到了门口,迈出门槛前,转身抬手抓住披风道:“呦呦,既然我穿过了,再赠与世子也不妥,呦呦辛苦缝制,若是毁了亦是可惜,不如就赠与我,我便不让东宫送回了。”   说完,萧华雍又冲着沈羲和眨了眨他有颗痣的眼,志得意满大步离去。   沈羲和直到他人消失了,才忍不住失笑摇头。   原来,他是为了霸占这件披风。诚然萧华雍穿过,沈羲和不会再送给沈云安,要是让沈云安知晓,非得对萧华雍咬牙切齿不可,但她也没有想过就直接赠与他,也还未想过之后要如何处置。   既然他喜欢,那就赠与他吧。   两人之间温情脉脉,与叶府叶晚棠与萧长泰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华雍与沈羲和都没有料到,萧长泰并没有把一切安排好,更是没有去寻同谋,直接第一个找上了叶晚棠。   尽管有沈羲和知会在前,叶晚棠见到萧长泰,依然五味杂陈,目光复杂。   她看着他,好似没有惊喜,没有猜疑,没有怨憎,又好似都有,让萧长泰心口一紧:“晚晚,我不是故意不先告知你,我也不想如此,我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让你伤心一场,是我的不是。你恼我恨我打我骂我,我都凭由你惩罚,你莫要如此看我可好?”   叶晚棠的面色十分憔悴,她的眼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她声音暗哑有些轻嘲:“伤心一场?”   何止伤心一场?是整颗心都被凌迟,一片一片,血肉模糊,痛到失去痛觉。   “晚晚,是我的错,我不该欺骗你,但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待你的心,你难道还怀疑么?”萧长泰上前握住叶晚棠的手,他发丝有些凌乱,惊惶的双瞳不瞒红血丝,下巴也有青茬。   叶晚棠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萧长泰,她打量了他一番,心蓦地就软了一半。   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她想到了沈羲和那日的言之凿凿。   那双寒雾溟濛的眼,仿佛利剑一半,直射心房,将人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心看得一清二楚。   察觉到叶晚棠的松动,萧长泰心口一松。 第416章 为情所困   “晚晚,寻常儿郎,哪个没有上进拼搏之心?我生在皇家,生来便泼天富贵。”萧长泰恳切道,“我自幼便知晓太子寿短,这天下总要落在一个皇子身上,为何不能是我?文治武功,我自问不输人,我如何甘心屈居人之下?”   “你不肯屈居人之下,你为何不早些告知我?”叶晚棠红着眼眶质问。   他是皇子,寻常人家在知晓嫡子不能继承家业的时候,各方庶子都会使尽浑身解数,叶晚棠不怨怪他有野心。她也没有资格强求一个人为了她,放弃万丈雄心。   若是他早早告诉她,让她衡量清楚,若她承受不起,她就早些抽身离去。   “晚晚,我心悦你,我不能没有你。我知晓你生性恬淡,我试过,我真的试过要为你放下,但我……还是情不自禁被权势所诱惑。”萧长泰握着叶晚棠双臂,颓然垂下头,“晚晚,我真的尽力了,我对不住你。”   听着他有一丝丝哽咽的声音,叶晚棠沉痛闭上了眼,眼泪从长翘的睫毛下滚落下来,好一会儿她才无力开口:“你此刻来寻我,是为何?”   萧长泰身子微微一僵,他的来意,她应当很清楚,可她却明知故问,这是没有打算随他离去,萧长泰倏地抬起头,眸光紧紧锁着她:“晚晚,你……你是怨恨我了么?”   轻轻摇了摇头,她颓然倦怠:“我好累,真的好累。”   “晚晚,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我已经被除名了,我再也没有一争之力,我所有的奢望都已经粉碎,我以往留了些积蓄,你和我离开,我们日后就真的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就像我们当初四处游山玩水一样。”萧长泰低声下气,卑微哀求。   叶晚棠看着他的脸,脑海里全是沈羲和的话,她的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对他的爱意,让她忍不住想要点头,一半是沈羲和的告诫和前车之鉴,让她要狠下心与他一刀两断。   到了嘴边的话却如何都开不了口,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软弱,软弱到一句果决的话都吐不出来。   “晚晚,我一无所有了,连你也要抛弃我么?”萧长泰被叶晚棠眼中的挣扎刺痛,她比他设想得还要坚定,对他的隔阂还要深,他松开了叶晚棠,缓缓退了几步,“既然,连你都不要我,这世间我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说着,他拔出一把匕首,寒芒划过叶晚棠的眼,下一瞬间,她还没有来得及惊声制止,鲜红的血飞溅而出,有两滴溅落在她的双颊,她愣了片刻,萧长泰的身体就栽倒下去。   “阿泰——”   叶晚棠冲过去,没有扶住萧长泰,两个人齐齐倒地,萧长泰虚弱着挂上了笑容,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晕倒过去。   叶晚棠的高声呼喊,惊动了下人,叶府一阵兵荒马乱。   萧长泰这一刀是往要害上扎,他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差一点人就没有救过来。   等到萧长泰醒来,看到趴伏在床榻边的叶晚棠,他就知道,这一次他又赢了。   他指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这一次他是真的被逼得没有野心了,不过他和萧华雍之间的仇怨,还是要有一个了结,谁都可以登基,唯独萧华雍不行!   否则他想要正大光明活着都不成。   “你醒了?我去喊郎中……”   “晚晚……”萧长泰扣住了叶晚棠的手腕,因为用力牵扯到伤口,而面色发白。   “你别乱动,你的伤口很深,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要命了么?”叶晚棠指责着又心疼着,眼中浮现一层水光。   萧长泰咧嘴傻傻地笑了:“晚晚,没有你,我生无可恋。”   叶晚棠知道自己完了,在郎中说他可能救不回来那一刻,她就昏天暗地,这句话一日前,她也深有体会。   没有你,我生无可恋。   泪水划过她脸颊,萧长泰慌乱地伸手去擦拭:“晚晚你别哭,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他的担忧、慌乱和疼惜,都不是作假,让叶晚棠哭得更猛:“自然是你不好,你是的错!”   现在叶晚棠想,他为何要那般贪心,既要她又要去争夺皇位?   他若一心图谋皇位,为了皇位不惜一切,早早纳几个侧妃拉拢势力,她也好彻底死心。   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是真的,正是因着这一份真心,将她死死束缚,难以挣脱。   “对不住,你别哭……”萧长泰反反复复只有这句话。   叶晚棠哭了许久,将这些日子里,自己所有痛苦、挣扎和郁结都宣泄出来,最后哭得双目红肿,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我再信你一次,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就离开。”   萧长泰激动得又扯裂伤口,鲜血流了出来,又叫了一次郎中止血。   一番折腾之后,叶晚棠盯着他,不准他再情绪波动,萧长泰值得小心翼翼开口:“晚晚,我们不能等我养好伤再走,京都有太多人想对我不利,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我们要今早离开,我若是被人察觉在叶府,会牵连岳父和整个叶家。”   他可是陷入巫蛊案的人,叶家藏着他,那么当初因为不知情赦免就不成立。   叶晚棠担忧萧长泰,却也不能因自己连累至亲:“你至少要修养几日,我们换个地方。”   “要换,要出京,都要尽快。”萧长泰道,“我们需得寻人相助,否则必然暴露。”   “寻谁?”这个时候,谁会愿意相助他们?   “五弟。”萧长泰早已经想好了退路,他绝对不会亲自去寻萧长卿,萧长卿与萧长旻不同,他更狡猾且从不受人威胁,“晚晚,你手上有一枚五弟妹的信物……”   见叶晚棠面色一变,萧长泰立刻改口:“是我失言,我们再想旁的法子。”   叶晚棠没有接话,她手上有一枚顾青栀的印信,顾青栀设计范家,有她暗中相助,才让范家残害皇嗣的罪名更容易落实,这枚印信是顾青栀留下的一个人情。   有位退隐的大儒欠给顾青栀,顾青栀将之转给了她,她留着只是一份想念。   若是拿着这枚印信寻萧长卿,萧长卿势必会为了顾青栀而出手相助。   因为只是顾青栀为数不多的遗物。 第417章 一样不得善终   顾青栀走得很决绝,她在去世前就给自己的物件撒了易腐蚀的药水,萧长卿还没有来得及整理遗物,这些东西都消失得只剩一堆腐烂物。   她是真的想要彻彻底底从他的人生之中消失,宛如从未到来过。   既是绝情,也是希望他能够彻底放下,彼此再不牵挂。   故而,当叶晚棠拿着这枚印信出现在萧长卿的面前,萧长卿是爱若珍宝,他小心翼翼接过,轻柔仔细的摩挲,低头看了许久,久到忘了周边所有人存在。   还是萧长赢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四嫂要什么?”   叶晚棠目光不舍地落在萧长卿手中的印信上,小小的一枚,拇指头大,四四方方,印刻着一朵栀子花。   她与顾青栀婚前闺中往来便密切,婚后又是妯娌,颇有情谊,否则顾青栀也不会将人生中最后一件大事交由她来相助,这是极深的信任。   “我带此物来,并无威胁之意。”叶晚棠有些苍白地解释。   顾青栀系自裁,腹中骨肉自然也非范家所害,是她自己用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完成了对帝王的反击,对顾家最后的回报,这事儿她参与其中。   如今拿着此物前来,无疑是告诉萧长卿,她知道一切,有胁迫之意。   “四嫂不用解释,弟弟知晓。”顾青栀正如她的名字,栀子花一般坚强刚毅,清冷高洁。   她能够认可叶晚棠,临终交托如此大事,就是信得过叶晚棠品行,否则给顾家正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走了,带走了属于自己的全部,连一件遗物都不曾给他留下,就更不会留下一个恩情,要他来偿还。   叶晚棠不是挟恩图报,是知道自己渴望与她有关之物,特意取来,是对他有所求。   终究是她辜负了她们的情分,她知道顾青栀是不愿自己之物落入萧长卿手中,她的果决是自己一辈子的艳羡与无法企及。   轻轻深吸一口气,叶晚棠道:“送我们夫妻安然无恙离开京都。”   萧长卿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何时?”   “十日之后。”叶晚棠道。   “好。”萧长卿一口应下。   叶晚棠没有久留,目的达到就小心谨慎地离开,她是乔装而来,目的是瞒过叶府四周的暗卫。   “阿兄……”萧长赢等叶晚棠走了,才欲言又止。   萧长泰就是被他一箭射入江中,他一想到萧长泰竟然设计暗害沈羲和,他就恨不能现在就带兵去把叶府给围了,将萧长泰揪出来碎尸万段。   可兄长低头凝视手中印信的模样,让他难以开口,一年前他不识情滋味,对阿兄的举措难以理解,现如今他能够将心比心,就再开不了口。   萧长卿将印信紧握,他的拳头捏得极紧,但中间确实虚空,怕自己一个激动用力,将小小一枚印信毁坏。   乌瞳幽深,萧长卿道:“我唤你来,便是为了安老四的心。”   “嗯?”萧长赢不解。   萧长卿唇角微扬:“昭宁郡主对你有活命之恩,人尽皆知,再则当日是你将他射入江中,若说只是巧合,他定是不信,他明知你我手足相亲,却仍旧由着四嫂求上门,打的就是迷惑太子殿下和昭宁郡主的心思。”   萧长泰不惜废了一枚暗棋,送信给他,就是因为寻他是最万全之策。   他与萧长赢素来兄弟情深,萧长赢亲自将萧长泰射入江中,谁也不会猜疑,他会明知弟弟要置萧长泰于死地,他却会暗中相助萧长泰。   “他自幼心思阴诈。”要说所有的兄弟之中,萧长赢最讨厌谁,那一定是萧长泰。   没有沈羲和的缘故前,萧长赢就很厌恶萧长泰那种装模作样的性子,越是渴求之物,越是要装作云淡风轻,满不在乎,还大义凛然劝旁人心平气和,情义为重。   因着沈羲和这一层缘故,他就更厌恶萧长泰。   萧长卿温和笑看了弟弟一眼,有时候懊恼自己把他护得太周全,养成了他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   有时候见他如此直来直去,喜怒形于色,洒脱磊落,又觉得欣慰。   “故而我猜到四嫂登门之意,便将你唤来,如此才能让老四知晓,你也是应允了此时,就会少些防备。”萧长卿眼底一抹幽光。   “少了防备又如何?”萧长赢微微皱眉,“难不成我还能让阿兄成为言而无信之人?”   总不好出尔反尔。   “言而无信?”萧长卿意味不明一声轻笑,“他只说要我将他安全护送出京,出京之后若是被劫杀,可就不是我没有信守承诺。”   萧长赢眸光一亮,他明白了,萧长泰既然让阿兄的人护送出京,阿兄自然掌握了他的去向,自己在京都之外伏击……   萧长赢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卑劣,这叫兵不厌诈。   见萧长赢开心了,萧长卿也跟着露出笑意。   他低头看着指尖转动的印信,低声呢喃:“你所言都应现了。”   很早很早以前,他是极其艳羡四哥四嫂的恩爱不疑,那一日他回府,见了亲自过来接叶晚棠的四哥,他寻她时忍不住说了一句:“何时他们才能如此如胶似漆,心无芥蒂?”   顾青栀那时笑了,冰冰凉凉的笑,她说:“一切不过是表象,正如风暴袭来之前,江海宽阔蔚蓝,美丽迷人,不过是正在酝酿能够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   她说:他们与我们一样,不会善终。   那时他不信,只觉顾青栀是因不愿给他回应和期望,故而对谁的情都嗤之以鼻。   那时他觉得男儿有雄心壮志,才是真正男儿,哪家女郎不希望自个儿的爹兄和夫君顶天立地,创出一番丰功伟绩?   男儿若无志向,岂不是白活一遭?哪家女郎愿意委身不思进取之人。   她没有与他争辩,她总是那样,说着说着,便不再搭理他,成婚数载,他们一次没有争吵起来,因为她永远会在要争执之前沉默。   他在这种令他抓狂的沉默之中,渐渐失了冷静从容,变得面目全非。 第418章 期待的交锋   萧长卿的神色刹那间落寞起来,萧长赢只一眼就知道哥哥又是因何而这般,他低声轻唤:“阿兄……”   阿兄和阿嫂,其实是注定没有好结果,不是因为性格,也不是因为阿兄年少不懂如何珍惜这段缘,而是顾家和皇家的立场。   倘若阿嫂不是顾家女,哪怕是薛家、王家、崔家甚至是范家,任何一个世家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偏偏是世家之首的顾家,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只能是拿下顾家才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阿兄,陛下他……”   萧长赢想说什么,迎上萧长卿投来的平静目光,他又说不出口。   他想说阿爹没有可能放过顾家是情理之中,顾家不灭,哪怕是隐退,依然代表这世家之权长存,振臂一呼,未必不能引导天下寒门文人,千百年来,世族的强横,屹立不倒的神话,已经深入人心,必须要让世家轰塌一次,才能击碎世家的影响力。   可阿兄恨阿爹,不是因为阿爹灭了顾家,而是给了他假的期待,让他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如果阿爹没有给阿兄期望,或许阿兄与阿嫂在短暂的相守之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萧长赢没有说,等了片刻的萧长卿已经猜到,他也没有追问,而是收敛心神道:“老四会寻上我,瞒不过太子的眼,要躲过太子的耳目,我需得先有个不着痕迹的理由出京,才能腾出手布置妥当。”   “出京?”还要不着痕迹,萧长赢觉着现下是不大可能。   叶价案的原因,任何皇子此刻出京,落在旁人眼里,都是欲盖弥彰。   “既不可逆势,那便顺势而为。”萧长卿自信一笑,“我不是好胁迫之人,太子被陛下盯着,必然会束手束脚。除了要出京还要寻老二故布迷阵,让我的事儿,用不着你上心,老四狡猾,你想伏击他,早些做好准备。”   接下来几日,京都风平浪静,人人都在热浪之中等待叶价案的水落石出,对于陛下派年少的燕王去江浙,大臣们其实有些怨言,却又觉着此事也只能萧长庚最合适。   其他成年皇子都开府多年,都有极大可能是幕后主谋。   “叶岐这几日频繁出府。”由于叶价案的缘故,行宫避暑的行程一直耽误,萧华雍又开始每日往沈羲和的郡主府跑,都成了皇城一景。   整个京都人人皆知,前日还有人特意壮着胆子跑到郡主府外来等皇太子,状告土财主贿赂县官欺行霸市。   萧华雍吩咐人干预了此事,的确是一桩贪腐之案,因此赢了不少百姓的赞扬。   沈羲和担忧人人效仿,有些人觉着自己被冤或者遭遇不公纯粹只是自己觉得,盖因在律法之下,他并非受益方。   也不知萧华雍做了什么,这是后续并未发生。   “叶府其余人可有异常?”沈羲和落下一子问。   “并无异常。”萧华雍也跟着落下一子,“可我觉着萧长泰已经寻到了相助之人,应该已经在暗中计划离京。”   “殿下怀疑谁?”沈羲和问。   萧华雍听了之后,捻在指尖的棋子轻轻翻动着,唇角的笑逐渐意味不明:“我最怀疑老五。”   沈羲和默了片刻:“信王殿下是最有能力最稳妥之人,但信王殿下是最不好拿捏之人。”   想要让萧长卿妥协,极其不易。萧华雍抓了顾青姝,萧长卿转头就敢将顾青姝过个明路,他的果决和强势,极少有人能够胁迫他。   “我也在想,萧长泰若是要寻老五相助,他如何才能成事。”萧华雍认同沈羲和的话,“能否成事。”   若是能成事,那自然是要盯着萧长卿,可若是他不能成事,那就是退而求其次,寻了旁人。如此一来,盯着萧长卿就是徒然。   若非有陛下盯着,他也不愁没有人可以遍地撒网,倒也不是畏惧和陛下撕破脸,而是他现在还没有将沈羲和娶到手,和陛下撕破脸,这场联姻就会变得曲折起来。   萧华雍不想自己和沈羲和的婚事出现波折,消耗沈羲和对他们婚姻的信心,只得暂时蛰伏退让。   “殿下不若想想,萧长泰若当真有能耐令信王殿下妥协,信王殿下会如何助他脱身。”沈羲和道。   “呦呦觉着老五会如何做?”萧华雍反问。   沈羲和被问得一阵沉默,凉风习习,芬芳阵阵,许久之后,沈羲和道:“信王殿下也能看透人心,殿下若要先他一步,需得想一想,他能猜到殿下几步棋,又会如何迷惑殿下。”   萧长卿绝非等闲之辈,旗鼓相当的对手,应对起来才更加棘手,同时也更加刺激。   萧华雍莞尔一笑:“呦呦方才说,老五极难被拿下,我有些举棋不定,不能笃定老五能妥协于老四。你我都能想到这一点,那老五也能想到,我若是他,若当真要助老四这一回,面对的又是我这般的对手……”   萧华雍垂视棋盘,落下一子,棋子清脆的声音响起,他抬眼之间一派从容不迫:“第一步,是让我觉着萧长泰寻了旁人。”   沈羲和低头一看,萧华雍提前堵了她要走的路,他已经猜到她的路数,故而先埋伏,如果她没有察觉,仍旧按照先前的思路落子,就会跳入萧华雍的陷阱。   丰润柔软的唇瓣轻绽,沈羲和看棋就知晓,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换了位置避开萧华雍的陷阱,落子之后抬头道:“殿下,聪明之人都会随机应变,信王殿下也是个应变高人,殿下切莫大意。”   黑眸之中笑意流转,银辉凝聚,萧华雍扫了一遍棋局,不疾不徐跟上一子:“棋盘之上,本就是千变万化,可方圆之中,自有规则束缚,谁能掌控规则,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深深看了一眼瞬息万变的棋盘,萧华雍利用了规则,与她形成了反复对杀,按照规则,她必须要在其它地方走一步,才能继续对杀。   这一步的退让,就是胜负的关键。   沈羲和从容认输:“期待殿下与信王殿下一决高下。” 第419章 赤诚以待,真心相倾   隔日朝会,有人甩出证据,说江浙密报,叶价案与信王萧长卿有关,落网的一个叶商曾与信王有过密切往来。   “信王,此事你作何解释?”祐宁帝让内侍将证据呈给萧长卿。   往年萧长卿为祐宁帝办事,五湖四海结交不少人,这个叶商的确有过一些往来,是当年为了查清一个贪腐案假意接近商户,之后抽身离去,这人估摸着都不知他的身份。   不过他想让人知晓,自然就能知晓,仔细看了一遍,萧长卿坦坦荡荡道:“回陛下,此人早年确与儿有往来,儿与他已有三年未曾联系,今日方知他卷入叶价案。奏折上的种种揣测,皆数无稽之谈,此案与儿无关。”   “信王殿下说与殿下无关,需得呈上证据,明面上没有联系,私下里谁能知晓……”   当下又有人反驳,立刻有人出来维护:“端凭一面之词,实不足定罪,看似口供,又有谁知晓非空口白牙污蔑?亦或是有人受不住严刑拷打胡乱攀咬……”   两方各执一词,互相不服气,有人攻击萧长卿,萧长卿的人极力维护,吵得祐宁帝静看他们争执。   脸色苍白,有些疲惫的萧华雍垂眸不语,他的眸光深晦。   既然发现了疑点,又牵扯到亲王,自然要彻查到底,很明显萧长庚一个人是无法查清楚,萧长庚还不足以有底气撼动根深蒂固的萧长卿。   对于派谁去就成了争执的焦点,有人不信萧长卿,也有人担忧萧长卿被陷害,萧华雍不着痕迹给尚书令崔征一个眼色。   崔征略一沉吟:“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微臣不才,愿受陛下驱使,去余杭为陛下分忧。”   崔征话音一落,众人皆惊,他可是百官之首,他竟然打算亲自去江浙,这岂不是要把江浙翻个顶朝天?   不过众人一想,这个时候也的确要一个德高望重,能够压制亲王,又不属于任何势力的人才能镇得住。   有些心虚的人自然是想反驳,不过崔征因为要随陛下一道去行宫避暑,改安排的政务都安排妥当,这个时候抽身也不是大事儿,反驳崔征去江浙,得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否则就是显得自己心虚。   萧长卿深深看了一眼站在正中间的崔征,这是他自己一手操控,其目的就是借着此事,去自证清白而出京。   有资格的人就那么几个,六部尚书不会揽事儿,因为此事查不清楚是办事不利,查清楚了也会得罪很多人。   为大局着想,陛下没有要连根拔起的心思,人人都看得出来,故而谁去都是树敌,埋下祸根,谁敢揽这样的差事?   三省之中中书令陶专宪年迈,如今又是酷暑,经不起折腾,侍中是陛下的人,陛下便是派了他去也要派自己跟着以示公允。   崔家自从顾家倒台,就处于明哲保身,事事保持中立,对朝堂之事不积极也不懈怠,安守本分,陛下对此素来乐意见成,问问没有想到崔征会主动提出干预此事。   百年世家,崔家不需要也不屑捞叶价案的银子,由他出面,倒也无人敢质疑他偏帮不公,萧长卿就无法跟着去。   “他想出京。”下了朝,萧华雍就来郡主府报道。   朝会上发生的事儿,沈羲和在萧华雍来前刚好获悉,将双箸递给萧华雍:“未必是信王殿下刻意安排。”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现在叶价案处于混乱之际,有人发现萧长卿这一茬捅出来也是常事,目的就是为了将水搅得更浑。   萧华雍欢欢喜喜接过双箸,自从他连着三次饿着肚子下了朝会跑到郡主府,沈羲和就开始每到朝会就会留朝食,这种无声养成的习惯,让萧华雍倍感窝心。   他们现在虽然仍旧还未成婚,可她带他,已经让他有了一家人的幸福。   “确然未必是他刻意安排。”萧华雍吃了一口肉羹,“眼下非常之时,便不是刻意为之,也要视作如此。”   谨慎一些的确更妥当,沈羲和道:“殿下何时拉拢了崔相?”   崔征是个只在意世家利益之人,从来不会卷入无端的争夺。   萧华雍吃了一块煎藕,笑容变得有些洋洋得意:“从崔征把崔晋百当崔家家主培养起,他就只能是我的人!”   他从来没有对崔家动手,他由始至终只是收拢了崔晋百,崔晋百是他的人,崔晋百成了崔家中坚力量,崔家自然就落入他的手中。   这与擒贼先擒王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就像个孩子,竟然还对她炫耀,仿佛还想得她一句夸赞。   沈羲和笑了:“华陶猗呢?”   萧华雍能够有现在的势力,最开始是得益于太后,但太后相助必然有限,他能有现在定然是遇上了华富海,有了华富海的庞大财力支持,才有了如今的势力。   “说来也巧,六年前我遇上他之际,他恰好被亲兄弟和族人联合下套,我助了他一臂之力。”萧华雍云淡风轻道。   “只是这般?”沈羲和不信。   六年前,萧华雍十四岁的小少年,他要瞒着陛下的耳目,定然不会暴露身份相助,便是亮出身份,华富海也不可能就因此追随一个少年。   “自然……不是。”萧华雍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让他深刻体会到无权无势,财富万千反而是负累。”   他与华富海算是相互成就吧,华富海遇到他时也没有今日富甲天下。那是华富海圆滑,左右逢源,以为不依附任何人,舍得砸钱就能明哲保身。   华富海因感恩和情势所迫投于他,为他成就了现如今之势。   “殿下看上的人,都会用尽心机,攥到手里。”沈羲和不知道华富海现在知道当日真相与否。   只怕知道了也只能当作不知,因为上了这条船就再也下不去。   “是,我看上的就必须属于我。”他强势而又霸道,但看她的目光却温柔如水,“我对旁人用尽心机,满腹算计。唯独对你,是赤诚以待,真心相倾。” 第420章 太子殿下没有求而不得   灼目的光轻飘飘落在地上,照耀得地面仿佛都铺了一层银,风若有似无吹着,一股热意无声在两人间浮动。   沈羲和温柔地笑了:“我信。”   对他时不时表明心迹,沈羲和从不适到习以为常再到无奈,都没有让他改掉,既然这些法子都不成,那就肯定他的心意,只希望他能够收敛一些。   日月星辉仿佛在那一刹那融入了萧华雍的眼睛,他的双目明亮得吓人,他看着她痴痴地笑了。   她信他,他也信她此刻的信是真信,他会让她永远一直相信下去,终有一日,她会信此心此情,天长地久。   完全不知沈羲和心意的他,决定日后他要多寻到机会对她坚定不移地表露自己心意。   这样想着,嘴里的东西就更香了,他吃着东西,目光却没有移开沈羲和,唇边不慎沾到了饼上的一粒芝麻,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沈羲和看了两眼,最初没有提醒,想着他用完膳,自然会擦拭,结果他擦拭却没有擦拭掉。   她哪里知道,她那两眼就让萧华雍了然,他是故意而为。   无奈之下沈羲和将自己手绢递给他:“殿下唇角。”   萧华雍接过又擦拭了一番,明明擦了那一处,却没有擦掉。   沈羲和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唇角的位置:“此处。”   看了之后的萧华雍擦了擦:“还有么?”   “还有。”沈羲和道。   萧华雍眼珠一转,将手绢重新递给沈羲和。   素色绣着平仲叶手帕在自己面前随风飘荡,沈羲和明白他的意思,对上他渴望巴巴,像个孩子的目光,沈羲和到了唇边的话终究是咽下去,她缓缓伸出手,接回了手绢。   萧华雍立刻将俊脸凑上来,生怕沈羲和反悔。   唇角忍不住上扬,沈羲和永远不知此刻她的眸光有多宠溺、纵容和温柔。   隔着薄如蝉翼的冰凉丝绢,她指尖的温度传递到他的唇边,细腻生温,他沦陷在她的目光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为他擦拭去唇边的芝麻,沈羲和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握住,她在她惊诧的目光下一把将她带入怀着。   沈羲和只觉得腰间一紧,就被他抱着转了个圈,然后只是一息之间,他就把她放下,等沈羲和稳住身子,他已经退远,连带着顺走了她手上的丝绢。   志得意满的萧华雍挂着欠揍的笑容,一边后退一边晃动着手上的丝绢:“脏了,我回去洗洗。”   沈羲和追了两步,萧华雍跑到了亭子外,刺目的阳光让沈羲和顿住了脚步,她有些恼怒:“还我!”   送的是特意给他的,这个是她自己用的,算得上贴身之物。   跑出了月亮门,萧华雍又探出上半身,在枝叶掩映间挥了挥手上的丝绢:“洗了,我留着用。”   说完,萧华雍就消失了。   他倒也不是因为又顺走东西才逃跑,原本就是打算来蹭一顿朝食,知晓沈羲和今日极有可能给他备下,好不容易才养成了沈羲和这个朝会为他留膳的习惯,他自然要风雨无阻维持下去。   实则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萧长卿今日应该已经知晓,被他盯上了,他必然要改换策略。   萧华雍回东宫的时候萧长卿的确在王府制定送走萧长泰的计划:“太子殿下已经拿下崔氏。”   “崔氏?”萧长赢微惊,“世家素来独善其身,他们恨不得皇家内讧,自相残杀,岂会站队?”   “那是以往的世家,凌驾于皇权之上的世家。”萧长卿乌瞳划过一缕幽光,“今时不同往日。”   本朝以前,帝王的命运都掌控在世家手中,就连太宗皇帝的丞相,拒绝尚公主,却在弥留之际言及出生唯一憾事,未能娶到世家女为妻。   由此可见,世家是多么尊贵的存在。   随着顾氏一族的倒台,世家算是土崩瓦解,支离破碎,世族子弟的信心也因为顾家满门抄斩而粉碎,诸多地方之上渐渐也没有树大根深的大族联合起来与官府抗衡。   现在的世家,仍旧有深厚令人敬仰的底蕴,却再无凌驾皇权的羽翼。   这一点崔征自个最清楚,顾家倒了,世家以崔氏为首,他又成了世家的领头人,只不过这些世家再不敢如同逼迫顾家一般逼迫崔家,他们害怕崔家也步上顾家的后尘,世家将变得群龙无首,分崩离析,最后消亡。   顾家的落败,让他们醒悟、收敛、低头,崔征接手的就是现在的世家,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也不是他们决定君主的时代,自然也要随那些博取富贵之人,早早站队。   “陛下才动了顾……”看了眼萧长卿,萧长赢跳开这个敏感的词,“百年内,皇族需要世家。”   寒门子弟有能者不少,现如今大力提拔,可没有底蕴实则就是没有规矩,甭管萧长赢自个不喜欢世家那一套君子之风,总觉着迂腐。却不得不承认,无规则没有方圆,有世家的支撑和熏陶,天下文人才能多几分清风傲骨。   见萧长卿没有反驳,萧长赢接着道:“这个道理,连我都懂,兄弟之间只怕没有人不知,崔公大可稳坐钓鱼台,日后无论谁得了大宝,都会倚重他,如今若是投了太子,一旦太子……新君便是需要世家,需要崔家,也可以没有崔征。”   此刻投于太子殿下门下,无疑得不偿失,萧长赢也是因此才怀疑。   萧长卿听了,拨弄着腕间垂着的印信,仰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太子殿下此刻应在郡主府。”   萧长赢心口一滞,有些不愉:“阿兄,你不能辩不过,就戳我伤口。”   萧长卿低声笑了:“阿兄是要说,昭宁郡主多么冷静自持之人,她可是想要正统嫡出做人上人的奇女子,如今郡主府不也由着太子殿下来去自如?”   就连沈羲和这样的女郎,太子殿下都能折服,更何况一个崔征?   “这世间,大概没有太子殿下求而不得的人与事。”萧长卿感慨,语气中有钦佩与……艳羡。 第421章 就是后悔,很后悔   听了萧长卿的话,萧长赢更不是滋味了,以前还觉着太子殿下与他一样,都没有得到沈羲和的心,不过是胜在了嫡出二字上,现下……   瞧着弟弟仍旧没有放下,黯然神伤的模样令萧长卿不忍心,故而转移话题道:“还有四日,与老四约定之期便到,此刻我已然被太子盯上,只得另谋出路。”   他低头看着垂挂在手腕上的印信,印信用细细的红绳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像似蚕茧。   既然拿了此物,答应之事就必然要兑现。   “阿兄可有差遣?”萧长赢知道哥哥很想拿回这枚印信,希望自己能够帮萧长卿分忧。   萧长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一笑:“你按照原计划行事,便是帮了我。”   “阿兄要如何瞒天过海?”萧长赢已经领教过萧华雍的手段,萧华雍不是那么好骗。   他抬起手,手背与额头齐平,看似在遮挡阳光,实则是看着阳光下白玉的印信折射出来的光,说了句萧长赢不懂的话:“它会为我指路。”   萧长卿去了一趟昭王府,之后就再无动静,这件事沈羲和也在关注,因为在叶晚棠身上下了功夫,这一次便是不能击杀萧长泰,沈羲和也不强求,又有萧华雍插手,沈羲和就没有过多干预。   一连几日,萧华雍除了中间一次朝会结束后来了一趟郡主府,来了也是匆匆用了朝食便离去,没有再与沈羲和闲聊,沈羲和也没有追问。   京都的炎热已经让一些世家子弟为了购冰而大打出手,很多人早已按耐不下去,步疏林都不爱回步府,只不过她在郡主府不到片刻,崔晋百总有理由迫得她不得不离开,对此她对崔晋百怨念很深。   “都是叶价案的主谋,若非此事,我早就跟着去了行宫这日头都快把我给融了!”步疏林因为要遮掩女儿身,胸前缠紧了布料,在沈羲和这里不但可以享受冰,还能放松片刻。   往年她也忍了,可今年不知为何就是热得离奇,虽然天热,但该有的雨水还是有,不然焦虑的就不是大臣,就是整个朝堂。   “阿林,你当心些。”沈羲和看着她仰头猛灌她的乌梅浆,露出了她的假喉结,她的喉结其实是非常精妙的泥塑物薄薄一层粘在喉头。   没有人会不礼貌盯着旁人的喉结,她又遮掩得好,故而至今没有露馅。   步疏林从脖子上一抹,将之弄下来:“我与你说,崔石头近来就若有似无总探究我的喉结!”   她恨死崔晋百了,步府经过她不懈努力,现在至少她的院子是安全之所,这几年她常借病不当值,一是为了安陛下的心,二是便于掩护,如同盛夏,她基本就窝在自己的府宅,想如果穿戴就如何穿戴,哪怕一丝不挂也无人瞧了去。   自从崔晋百借住到步府,他有时候竟然连门都不敲就往她屋子里闯,又不是她耳目聪敏,收拾得快,早就被他发现端倪!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暴露!   “他直闯你卧房?”沈羲和微微蹙眉,她对于这等无礼之举很是不喜。   哪怕崔晋百眼里步疏林是个儿郎,儿郎之间不拘小节,这也委实过了。   明白沈羲和的不喜,步疏林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都是我自作孽……”   当初,她为了撩拨崔晋百,别说半夜潜伏他卧房,还闯过他的沐浴室,差点讲他给看光。   她现在只要说一句崔晋百不是,崔晋百都是这样回她:“当日你便是如此撩拨我,令我对你情根深种,可见此法有用。我此生未曾倾慕过旁人,不知如何打动心仪之人的心,只得依样画葫芦,学你之法。”   步疏林:……   “就是后悔,很后悔,追悔莫及!”步疏林苦着脸。   沈羲和听了前因后果,对崔晋百的行为啥事理解了,甚至觉得崔晋百好惨一儿郎,行止有礼的世家公子典范,硬生生被步疏林祸害成这般模样……   真不能怨怪他,要怪只能怪步疏林自作自受。   “自作孽,不可活。”沈羲和不搭理步疏林了。   “我当初不是为了逼真一些?”步疏林绝对不承认,她就是恶趣味起来了,每次看到崔晋百被她吓得面色大变,颇有些花容失色的意味,觉着甚是好玩,就忍不住手贱和腿贱,三五不时就跑去撩拨崔晋百……   现在就是玩着玩着,玩过火了,把崔晋百给弄得哪怕断袖他都认了,反过来对她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也就算了,还把她当日所作所为,尽数还于她!此刻她成了受害者,才知道去年自己有多可恶。   弄得她现在理亏,弱小可怜又无助。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能不知她为何用力过猛?还不是闲得发慌又新奇,一时半会儿撒不了手。   现在好了,她一时半会儿撒不了手,这辈子怕是也抽不了身。   “呦呦,你给我想个法子吧,否则我真的就要藏不住了。”步疏林哭唧唧地晃着沈羲和的水袖,趁机摸几把。   沈羲和的衣料都是一件不过二两,价值千金的轻薄轻绡,宫中不过十来匹,后妃们都分不均。   太子殿下将往年所有分到东宫的分例轻绡一次性给沈羲和送来,艳羡了整个京都的女郎!   她们能够有一两件就能喜极而泣,沈羲和可以随心所欲穿,每日不重样,再这样炎夏天,怎能不让人嫉妒,有不少贵女都后悔死没把心思放东宫。   这料子摸起来冰冰凉凉,就是舒服,步疏林忍不住揉一揉,她也想穿,但是轻绡太薄,不能为男装。   沈羲和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扯出来,看着被揉皱之处:“你可知今年轻绡已断货,我若让你赔,你有钱也陪不了。”   步疏林立时小心翼翼给沈羲和抚平:“呦呦,帮帮我吧,求你了。”   “他迟早会知你是女儿身,你不如实情告知,他或许还能知礼避嫌,你也能松快些。”沈羲和诚恳建议。   萧华雍知道步疏林女儿身,崔晋百是萧华雍的人,萧华雍未说,这也不会是一辈子的秘密。 第422章 凭空变出一条逃生之路   一提到坦白身份,步疏林就偃旗息鼓,沉默不语。   这些道理步疏林如何不懂,但她就不想戳破,以此来提醒自己,她与崔晋百不会有结果。   若是坦诚了女儿身,崔晋百定然会顾及她的身份而避嫌,不再这样冒犯她,但他看待她的目光一定会变,哪怕他再能演,露馅的几率也会大大增加,她不想有朝一日,她因为崔晋百而暴露身份。   如此一来,崔晋百会自责一生,而她便是不怨怪他,也不能再与他有往来,朋友都没得做。   否则如何对得起阿爹和步府?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顾虑,沈羲和也不想勉强步疏林:“你与崔少卿心平气和谈一谈,你不愿坦诚女儿身可以,但不要否认你对他有情,再说一说你的难处,还有他对你造成的困扰,崔少卿刚毅之人,吃软不吃硬。”   这是沈羲和从萧华雍那里悟出的道理,他们主仆是一样固执又强势还过分骄傲的天之骄子。   她对萧华雍排斥的时候,萧华雍就是一种遇强则强的架势,露出他锋锐的獠牙,对他态度软和了,他反而乖巧起来。   “我与你怎能相提并论。”步疏林不愿,“你是要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之人,自然能够退一步,与他试着探寻两人的相处之道。可我与崔晋百……”   如何能够有结果呢?   “阿林,你不去试一试,又怎知不会有结果?”沈羲和劝道,“我不信这世间有永恒之心,以前不信,此刻仍旧不信,太子殿下始终信誓旦旦,我从最初的一笑而过,到后来避而不谈,到如今信他当下。   是因我感受到他的真心诚意,故而不欺骗自己,不为了固执己见而去扭曲事实。   崔少卿是加冠之人,他能够为自己做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抉择之后该承担怎样的代价,你无权去替他抉择。”   沈羲和不是个寡言主人,但语重心长如此一口气说这么多也是极少见,步疏林懂她的良苦用心。   她想让自己不要自欺欺人,不要尚未尝试就满目绝望,不要以为是为崔晋百好,反而成了伤他最深之人。   她以前是防备萧华雍的,现在不能说放下了防备,只能说她不排斥,不以己之见丝毫机会都不给。   沈羲和态度的改变,和今日一席话,让步疏林一时间无法完全顺着她反应过来,却也有所触动:“你容我想想……”   步疏林还没有想出个头绪,两日后江浙传来了好消息,燕王连同崔征查清了叶价案,当日祐宁帝分批召见了有资格上朝的所有文武百官。   有的人出来时一头雾水,有的人脸色苍白,有的人摇摇欲坠,有的人喜形于色……   私下一合计,发现祐宁帝褒奖的,痛斥的,责罚的都与叶价案无关,都是些其它案件,被责罚的人有些又根本不可能参与叶价案,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次日朝会,祐宁帝就公布了叶价案的最终结果,系余杭,嘉兴两郡守联合起来,欺上瞒下。   江南东道的刺史因为御下不严而被降职,两地郡守被革职抄家问斩,参与其中的所有商贩都视情节轻缓而各有严惩,其中过半的人被流放。   查抄出来的脏款只取一部分安抚蚕农的损失,吃亏的叶商则只能自食其果,怪自己贪心,不识门道。   一系列惩处井井有条,百官才恍然大悟,陛下早就知晓真相,甚至如何应对都已经拟订妥当,所以并非是京都无人参与,至少陛下只追究到两地郡守而已。   没有参与此事的人并无不满,他们知道,陛下能够做到这一步,这些人都没有藏住尾巴,如今不过是为了大局而隐忍不发,证据实际上都在陛下手里,随时都能甩出来说是当初调查疏漏,这些人是漏网之鱼,进而严惩不贷,他们脖子上悬着一把刀,日后都只能战战兢兢为官,效忠陛下,不得有半点行将踏错。   “陛下素来喜欢秋后算账。”萧华雍带着沈羲和站在路边,亲自为她撑伞,看着路边的青黄交替的麦田。   叶价案结束,祐宁帝立时宣布启程去行宫,有三日的行程,今日他们留在此地落脚。   路径官府早已将住宿之事打点妥当,沈羲和看着不远处的农田,很是新奇,就出来走走,萧华雍紧随而上。   “比起没有犯错之人,犯了错又落了把柄之人更好掌控。”沈羲和道,看着喜人的麦穗,青幽幽有些许泛黄,沈羲和心情也有些好了,“今年仍是个丰收年。”   说完,抬起头问:“信王殿下还未将人送走?”   “应当就是今日。”萧华雍觉着也巧了,“这几日他动作不少,声东击西,故布疑阵,让我好一番抽丝剥茧。才确定他选了一条绝妙之路,将人移花接木。”   “看来殿下信心十足。”沈羲和微微一笑。   “除非他能徒手变出一条出京之路,否则他所有的路都被我堵死。”萧华雍莞尔,“便是他们两势不可挡,当真逃出京都,我也已经在京都外制造缉拿穷凶极恶之徒的搜查案。”   “变出一条出京之路?”沈羲和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逝,她还没有细想,步疏林远远喊了一声,“郡主——”   沈羲和思绪被打断,就看到步疏林拿着钓鱼竿,冲着她比划。   河边凉爽,她不愿垂钓,也可以去看看,转头约了萧华雍,萧华雍欣然前往,最后还是萧华雍垂钓了几条鱼,日落黄昏他们才回去,进门的时候就恰好看到萧长卿出来。   顾青姝也有一道随着来,出门在外,几个女眷一个院子很是寻常,她,顾青姝,沈缨婼与两位公主在一个院落。   既然见着了,少不得要打个招呼,沈羲和盈盈一礼,萧长卿虚扶了一把,露出了手腕,那枚印信垂下,坠入沈羲和的眼底。   霎时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萧长泰如何说服萧长卿相助,萧长卿又如何凭空变出一条逃生之路! 第423章 被偷听   那是一条隐藏在高山之后的水路,壁立千仞的高山,极少有人登上去,更没有人会想到翻过去背后群山之间有一条穿山而过的河流,可以从这里离开京都。   顾青栀喜欢登山采集香料或是寻找稀有的花草,意外到过山顶,险些落下去,后来萧长卿寻到树梢上挂着她布料的枝丫,以为她从那里摔下去,火速下山寻人,山上没有搜寻到,就撑着竹筏水里寻,偶然间发现这一条秘密的水路。   这事儿知晓得极少,这些日子里萧长卿定然玩了不少花招将萧华雍的人分散开去,然后遮遮掩掩寻了一条,如果没有这条秘密的水路,他只能选择的路来迷惑萧华雍,让萧华雍笃定这是他的不二选择。   沈羲和当下要转身去寻萧华雍,瞬间又平静下来,萧长卿未必没有盯着萧华雍一举一动。   她对萧长卿微微颔首示意之后,就折回了自己的屋子里,立时招来了莫远,让莫远快马加鞭赶回去,以去取她落下之物为由。   萧华雍在京都的时候,萧长卿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今日才会出发,要掩人耳目翻山越岭,还带着叶晚棠,脚程应当不会太快,莫远如果赶得及,还能够及时阻杀。   “郡主,发生何事?”珍珠看着站在窗前望月的沈羲和,将烛台移到距离沈羲和更近之处。   自从郡主见了信王殿下,就变得神色凝重,将莫远派出去后一直不言不语。   “我知晓信王如何助萧长泰脱险,派莫远回去是为了伏击。”沈羲和对自己的心腹不会隐瞒太多,会让她们无端揣测和担忧,不利于主仆之间的信任和默契。   “郡主,不告知太子殿下么?”珍珠迟疑片刻后询问。   珍珠不是不信沈羲和,也不是对萧华雍产生了依赖之心。只是此事由始至终是萧华雍和萧长卿在暗中较劲,沈羲和素来不插手。   “不用。”沈羲和摇了摇头。   除了有一些担忧告知了萧华雍,萧华雍一动,就让萧长卿警觉之外,沈羲和更多是不知如何向萧华雍解释她因何能够知晓这般隐秘的缘由。   说谎么?萧华雍过于聪明,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他定有判断。   日后会不会因此,在彼此之间埋下芥蒂,隐藏祸根?   如是作答,是绝无可能,便是父兄她都没有将之告知的打算,更遑论是萧华雍?   可不告知萧华雍,仅凭她之力,要在萧长卿和萧长泰二人联合之势中伏击萧长泰,成功的几率不大。   幸得她原就没有指望此次能够将萧长泰诛杀,不过是尽力而   “郡主,不歇息是在等结果?”珍珠问,“是否要为郡主备些茶点?”   “不用费事……”   “你在此处作甚?”沈羲和话音未落,沈璎婼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沈羲和与珍珠迅速走出去,就看到一墙之隔,雕花窗外的沈璎婼带着谭氏和两个丫鬟,与先一步到来的碧玉堵住了顾青姝。   这里是她屋子外空出来的一角,必须得从她屋子绕过才能走到此地,但顾青姝与她屋子比邻,从顾青姝的窗外也能够到此,她是一个人,没有带丫鬟仆人。   沈璎婼的屋子正对着顾青姝的窗户,她正在收拾东西,恰好看到顾青姝跳窗下来,紧接着就猫在此地,许久不动,这才带了丫鬟和谭氏走过来,虽然与顾青姝隔着一道墙,却能够听到隐隐约约有声音自沈羲和屋子里传来,她才出声提醒。   “我的狸奴丢了,我听到它的叫唤,才到了此处。”顾青姝柔声解释。   “我在屋子里便见到你跳落此地,我从屋子里走过来,此地转个身都嫌狭小,用得着如此长时?”沈璎婼站在围墙的另一边,目光透过墙上的窗孔,在夜色下格外咄咄逼人,“既然是寻狸奴,又为何不出声唤它?”   “我……”顾青姝一时语塞,不去理会沈璎婼,而是清润的双眸看着沈羲和,“郡主,我真是寻狸奴。”   沈羲和扫了一眼四周,她的确嗅到了属于顾青姝那只狸奴身上的气息,证明她的猫儿是真的不久前才从这里蹿出去,她微微一笑:“寻狸奴是真,偷听也是真。”   顾青姝还做不出特意为了偷听跳到这个角落来蹲着,在这之前她们都不知这里可以偷听,更不知对方会有什么秘密。   应该是为了寻猫儿跳下来,恰好可能隐隐听到沈羲和提及萧长卿,她才会让猫儿跑了,蹲在这里偷听。   顾青姝顺着沈羲和的目光,落在被压弯的一丛草,还有踩下的印记上,明显是偏向于沈羲和的屋子方向,且这若不是踩久了是不会形成这样的痕迹,她依然镇定圆话:“郡主,我的狸奴方才在这儿被缠住,我蹲在此地是为了它助它脱困,是沈二娘子吓了我一跳,才让它逃脱。”   沈璎婼出声的确吓了顾青姝一跳,被她捉住的猫儿就挣脱蹿出去,这一幕的确沈璎婼和谭氏以及丫鬟都看到,但事实分明就不是如此。   “你……”   沈璎婼正待出声,沈羲和抬手打断她,转身隔着窗户对她道:“夜深了,早些回房歇下,明日行程长,天热马车内不好补眠。”   沈羲和是长姐,她的吩咐沈璎婼自然不会再外人面前反驳,更何况她比旁人都了解沈羲和的手段,依从地应下,带着谭氏和丫鬟走了。   等到她们离开,沈羲和才转身对着顾青姝道:“溧阳县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淡淡留下一句话,沈羲和就带着碧玉和珍珠回了房,也不管顾青姝如何。   因为都是身份尊贵的女郎,护卫就不便到屋子里守着,墨玉随莫远一道回了京,沈羲和身边只剩下紫玉、碧玉和珍珠贴身服侍,红玉留在了京都看顾独活楼。   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郡主,她会不会听到……”珍珠担忧。   “听到了又如何?”沈羲和不在意,“现在便是知道了也来不及。” 第424章 告诉我,你是谁   只是……萧长卿那般心细如发之人,会知晓截杀萧长泰之人是谁。   免不了些许麻烦就是了。   沈羲和索性不多想,吩咐守夜的珍珠盯着传讯,她安心歇下。   次日一早,珍珠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道:“人逃了。”   是白色的讯号,意味着没有得手,沈羲和点了点头,照常盥洗和用朝食,朝食刚刚摆在桌子上,萧华雍就来了,两人一道用了朝食。   一夜辗转难眠的顾青姝等到天亮之后,立时去寻萧长卿,她并没有听到多少,只是听到沈羲和提到萧长卿,又想起那日萧长卿来寻她,问她阿姐与沈羲和是否相识。   对沈羲和便有了一分防备之心,这会儿又从沈羲和嘴里听到萧长卿,哪怕沈羲和说的是并不亲昵的信王殿下,也让顾青姝犹豫不决,她若开口,会不会让萧长卿更对沈羲和有了旁的想法?   沈羲和已经赐婚给萧华雍,可萧华雍听闻……并不长寿,她是不是企图脚踏两只船?   本朝对婚嫁其实并没有多苛刻,只要不是同姓,兄娶弟媳,弟娶寡嫂,甚至家公可以迎娶儿子遗孀,虽不大肆顾虑,也会遭受旁人异样眼光,但却并不触及律法。   “你一早魂不守舍,所为何事?”顾青姝心事重重的样子委实过于明显,萧长卿想不注意都难。   “姐夫……”顾青姝眸光游弋。   “与昭宁郡主有关?”萧长卿问,“昨晚之事,都传开了。”   虽然没有惊动护卫,可院子里住着的又不止她们三人,还有安陵和平陵两位公主,以及服侍的宫女和内侍。   顾青姝没有想到这事儿就都知晓了,于是便直言道:“昨夜我寻狸奴,恰好听到郡主说知晓姐夫如何助谁脱险,派了莫远……”   她就听到这些,甚至没有听清萧长泰的名字。   萧长卿闻言静默了片刻,他明白沈羲和的意思,可他不认为沈羲和能够真的知晓,从容安抚顾青姝:“定是你听错了,我与昭宁郡主并未有过节。”   顾青姝还要说什么,萧长赢来了,她便不再多言,烈王不喜她,对她多有成见,且烈王性子恶劣,若是招惹了他,他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从不觉儿郎欺负女郎跌份儿。   朝食用到一半,就有护卫匆忙奔进来,面色不大好凑到萧长卿耳畔低语了什么。   萧长卿握着双箸的手僵在了半空之中,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寻常模样,吩咐了侍卫送顾青姝回去,这才对萧长赢道:“老四在湖中遭伏击。”   “不是我。”萧长赢第一反应站起身撇清,“我是在京都外设了伏,并非湖里……”说到此,萧长赢立刻追问,“老四人呢?”   若是在湖中就被埋伏,萧长泰要是死了便罢,要是活着岂不是就阴差阳错躲过了他的设伏?   萧长卿看了萧长赢一眼:“他恐怕也料到你会埋伏他,下面的人来报,他与叶氏谁是被埋伏跳了河,观他们言行,却是早就备下这一步。”   也就是说哪怕没有遇上埋伏,萧长泰也会跳河脱身,他水性极好,上次也是借着江河脱身,手下必然有极擅水性的大将,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何人竟然知晓阿兄送他离去之路?”萧长赢惊讶。   萧长卿选择出来的这条路刁钻至极,若非萧长卿告知他,他压根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条路,那高山之下无人居住,穿山而过的缝隙也在水里,若非萧长卿亲自下水过,寻常人便是站在河面前,也未必知晓厚壁之下竟然是分叉了的两座山根,中间有一条穿透大山的道。   萧长卿脑子里浮现出沈羲和的模样,又想到顾青姝方才所言,原本不当回事,此刻却不得不慎重,沈羲和怎会知晓这样一条路?   她在西北长大,来了京都都未曾去过那一处地方,她是如何知晓?   且她派了莫远回去截杀,是临时起意,也就是她是才知晓这条路,突然就知道了,实在是匪夷所思,是什么让她突然想到,并且如此笃定,让她立时就派了心腹快马加鞭赶回去?   在这之前明明还是毫无预兆,她是见过他之后,没多久就派出了莫远回去取她遗落之物。   他们只是恰好在院门前遇上,互相见了礼,连一句话都未多言,她便立刻想到如此深远……   萧长卿闭上眼,仔细回想昨日与沈羲和相遇种种,他忍不住去触碰自己手腕上的印信,蓦地睁开眼眸,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印信。   他对沈羲和一向是疏离,故而当时不确信沈羲和的神色如何,此刻他竟然有个疯狂的猜想,沈羲和是见了这枚印信才想通关节?   这如何能够呢?   这是青青之物,沈羲和如何识得?便是识得,又如何能够通过一枚印信就想到那一条路?   他豁然站起身,握拳的手垂着额头,他觉着他疯了,怎么会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念想?   “阿兄,你怎么……”   萧长赢话还没有说完,萧长卿就奔了出去,他直冲沈羲和所在的院落,内侍还以为他是来寻顾青栀,可他去转了个弯跑向了沈羲和的屋内,撞开了阻拦的侍卫,奔到里面。   就见沈羲和与萧华雍似乎是听到动静并肩而来。   “五哥这是作甚?女眷住所,横冲直撞?可有缘由?”萧华雍不着痕迹挡在沈羲和的面前,他不喜欢萧长卿此刻盯着沈羲和那探究而又复杂仿佛还藏着一丝疯狂的目光。   “你是谁?”萧长卿仿佛没有听到萧华雍的话,他大步朝着萧华雍身后的沈羲和而来,“你是谁!”   “阿兄!”萧长赢奔上来拦住了萧长卿,险险避开了萧华雍的一掌。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萧长卿奋力要挣脱萧长赢,红着眼始终盯着沈羲和。   “来人,信王魔怔了,将他送到陛下面前。”萧华雍对外冷喝一声。   宫中侍卫冲进来,遵从太子的吩咐强势押住萧长卿,萧长卿依然双眸紧盯着沈羲和,高声问着:“你是谁!” 第425章 又一杯绿茶   派莫远回去,沈羲和就吩咐过,要乔装暗杀,原本这事儿可以天衣无缝,却被顾青姝听了到告知了萧长卿,那是一条极其隐蔽之物,断不可能是西北长大的她应当知晓的。   “呦呦,你可还好?”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轻声询问。   沈羲和看着他,目光平静凝视了片刻,轻轻摇头:“我们也跟上吧。”   萧华雍将萧长卿押到了祐宁帝的面前,必然是要分辨个是非曲直,他们都是当事人,必然是要跟着去。   人还没有到祐宁帝的面前,祐宁帝已经从内侍口中得知了大概经过,毕竟这可不是小事,信王殿下发了疯般直闯沈羲和的居所,若是处理不好,二龙夺珠的传言可不像名字这般好听。   “信王,你作何解释?”祐宁帝直接质问萧长卿。   萧长卿此刻也已经冷静下来,他无视帝王的目光,偏头看向沈羲和,深沉的目光满是惊疑、探究和迷茫,不过他只看了片刻,萧华雍就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隔绝了他的目光。   “信王。”祐宁帝见此,语气略重隐含警告。   垂下眼,萧长卿面色恢复了温润从容,他语气平淡:“儿只是突然惊觉昭宁郡主与亡妻多有相似之处,故而意一时冲动,惊扰了郡主,还请郡主海涵。”   萧华雍豁然侧首,完全不遮挡锋芒的眼神,透着锋锐的冷光,盯着萧长卿。   萧长卿仿若未觉,垂首不语。   祐宁帝的目光在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剑拔弩张的两个儿子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羲和身上,神色缓和了不少:“昭宁,信王惊扰你,此事你要朕如何做主?”   这事儿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显然由帝王开口不追究不大妥当。   这样的事情,咬着不放很没有必要,并非沈羲和大度,而是当真要动萧长卿,也不可能就咬着这点小事:“信王殿下并未伤及昭宁,只不过昭宁也曾耳闻过信王妃风姿,不知昭宁何处与信王妃相似?”   祐宁帝的目光随着沈羲和一起落在萧长卿身上,萧长卿此次没有看沈羲和,只是低声道:“郡主不知思之如狂,便会魔怔,便是毫无相似之处,也会觉着处处皆像。”   沈羲和不反驳,而是微微颔首:“信王殿下情深义重,此事便作罢。不过殿下若相思成疾,昭宁奉劝殿下不若修身养性,偏居一隅。以免今日之事再发生一次,下一次昭宁若是心生畏惧,而对殿下不敬或是伤及殿下,陛下可要替昭宁作证,昭宁全是自保。”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绝不会再有下次。   祐宁帝笑了:“朕给你作证,若信王再如今日无状,你只管自保,朕绝不苛责。”   沈羲和盈盈一礼:“多谢陛下。”   祐宁帝象征性地呵斥了萧长卿几句,又命萧长卿向沈羲和致歉,此事便这般揭过。萧华雍一直没有出言,后沉默地陪着沈羲和离开了帝王的居所,因为急着启程,萧华雍与沈羲和到了门口就各自分开。   接下来是两日的行程,萧华雍每日依然一早来与她一道用朝食,一切都未有丝毫改变,他还是那个他,时刻不忘撩拨她,态度仍旧是先前的模样,对于那日之事绝口不提,不似沈羲和预料之中的模样。   两日后,他们到了麟游行宫,沈羲和在萧华雍的安排下住在了皇太子比邻的小院,极小的一个院子,只有三间屋子,但却是唯独一个单独拥有院子的女郎。   麟游行宫占地面积再广,也不可能给每一个人都单独分一个院子,不论是大臣的内眷,还是大臣们,都是分开与其他女郎和朝臣共居,就连安陵和平陵两位公主都是共用一个院子。   饶是如此,人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只因此地当真凉爽而不寒凉,女郎们可以聚在一起踢球荡秋千捉迷藏,也不用担忧身子一动就香汗淋漓,大臣们也觉着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殿下为何不问我,那日之事?”沈羲和看着处理完政务,站起身活动筋骨的萧华雍。   “哪日之事?”萧华雍唇畔衔着一丝若以为是的笑意。   “殿下在明知故问。”沈羲和拆穿他。   “不,我是无权过问。”萧华雍纠正,“我与你只是有婚约,我能为你排忧解难,却不能干预你的私事。你与老五显然不是私情,既如此我哪有资格质问于你。”   他希望无论是婚约也好,还是日后的婚姻也罢,都不会成为她的束缚。   尽管他极想知晓,但他更尊重她。   明明他一本正经,明明言辞宽容大度,明明他善解人意,可沈羲和不知为何就是听出了一股子有苦说不出的委屈和隐忍,难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对上他包容而又温柔的双眸,沈羲和觉着自己这般质疑他以退为进委实有些过了。   “萧长泰顺利出京了。”今日之所以会提起这个话茬,是因为莫远和墨玉回来了,他们一路顺着河流追杀下去,几次围追堵截,萧长泰早就安排好了后路,所以都没有成功。   “嗯。”萧华雍应了声,这次他竟然被萧长卿摆了一道,成败其实他个人不看重,可在沈羲和的面前,仍旧觉着面上无关。   “殿下无需介怀。”察觉萧华雍的情绪,沈羲和宽慰,“换了是谁都会被信王瞒天过海,信王殿下知晓一条隐蔽之路可以出京……”   “呦呦知晓。”萧华雍道。   “是,我知晓,并且知晓得及早,故而派了莫远和墨玉去拦截,只不过萧长泰狡猾,他应当是害怕信王殿下会留后手,故而并没有全盘按照信王殿下的安排,早早就选择了逃生之策。”萧长泰机智和手段都不逊色,否则也搞不出如此之多的风雨。   “可惜的是,还是让他逃了。”   只不过这次回京带叶晚棠,他损失惨重。   “这些人,他原就不想要。”萧华雍嗤笑,这是萧长泰惯用的手段。 第426章 他是最幸运的   他被皇族除名,就再也没有登上大宝的机会,收拢的人定有心思浮动的,可这些人没有主动脱离他或者另谋高就,他为了稳住余下的人,都不能主动对这些人下手。   然则这些人不能久留在自己身边,等他们坚定了叛离之心,会煽动更多的人。要如何能够既不伤追随者的心,又能够将这些有二心的人除去,想来也是萧长泰费心来寻叶晚棠的缘由之一。   若这些人没有一丝动摇,萧长泰纵然对叶晚棠情深不移,也不会带伤来带走叶晚棠,必然要等自己安定了,再寻个时机潜入回来,既能带走叶晚棠,又能做点旁的事情。   “我竟没有想到这一步。”沈羲和失笑,皇子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那是因为呦呦光明磊落,低估了他的卑劣。”萧华雍不是借机奉承,而是当真如此认为,沈羲和永远不会对自己生死相随的人,设下这样的抛弃之局。   萧长泰此次进京就已经猜到险象环生,不论是他,还是萧长泰求助的萧长卿兄弟,亦或者是旁人都想将他置之死地,便是这些人没有走到这一步,他自己也要自导自演,让那些本以为只是寻常保护,算是最后全了一番主仆情谊的追随者,光荣地死去。   “如此一来,好处有三。”萧华雍分析给沈羲和,“其一他可铲除有了二心的追随者;其二如此壮烈的牺牲,会激励其他本就没有想过叛离之人誓死追随的决心,算是在军心动摇之时,稳定了君心;其三……”   轻喝了一声,萧华雍带着点嘲弄地笑了:“他为了叶氏,牺牲如此之大,落在叶氏眼里,该是多么情深义重,先前的一些隔阂,会因此而烟消云散。”   沈羲和听了之后,深以为然,而后似笑非笑看着萧华雍:“殿下你看,女郎若是心陷于如此城府极深,又心思不纯的儿郎身上,是多么可悲与可怕之事?”   萧长泰待叶晚棠不真心么?   自然是真心的,可他却明知道叶晚棠畏惧什么,还是一边要束缚着她,一边又放不下自己的追求,为一己之私,还要以爱为名将她死死困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世间一心一意,一生只对一个女郎好的儿郎太少太少,叶晚棠得到了,所以哪怕她明知道这份情深是火中取栗,仍然难以割舍而选择了飞蛾扑火。   “是很可悲与可怕。”萧华雍颔首,“其实呦呦应当看出来了,我与萧长泰是同一类人,天下和美人我都要。不同在于,叶氏与呦呦并非同一类人。”   叶氏追求安宁平稳,追求的是夫妻恩爱,是典型的小女人,若是遇到萧长瑜这类人,必然是夫妻和美,她也一定会是贤妻良母。   沈羲和不同,她没有追逐权利的野心,但她也不惧权利的追逐,她是被迫不得不走上这一条争锋之路,没有甘于平凡的选择权。   只要他能够做到不背弃不加害,这一生,无论是成还是败,她都不会怨言和受伤。   成,她会陪他君临天下;败,她会随他共赴黄泉。   纵观诸位兄弟,老二嫡妻早逝,后来求而不得;老三得偿所愿娶到心仪之人,却注定一生不会相亲相爱;老四也得偿所愿,两人却所求不同。   老五爱而不得,现如今将自己折磨得不人不鬼。   老六的终成眷属,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见不得光,甚至连一场正大光明的婚事都没有。   他虽然还未得到沈羲和的心,可他们的劲儿是往一处使,以沈羲和的性子,只要他不离不弃,他们这一生必将生同枕死同穴。   他多么的幸运,才能遇到一个同路人,令他倾心以待?   “故而,男女之间,并非两情相悦就能携手白头。”沈羲和微微一笑,“情与爱,并不重要。”   “重要。”萧华雍忙道,“于我而言,与你相遇,是幸运;与你相守,是恩赐;与你白首,是福气;与你相悦,才是无憾。”   幸运、恩赐、福气、无憾。   他把人生最美好的词都堆砌在了她的身上,她情不自禁低头笑了:“多谢殿下厚爱。”   只是没有人的人生是无憾,太久远的东西,沈羲和从不许诺。   她的性子他已经了解透彻,能够让她会心一笑,说明她是欢喜的,想要从她口里听出一句缠绵之言,实属为难她,萧华雍心里已经有了满足:“呦呦是如何得知老五送走萧长泰之路?”   沈羲和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黑曜石的眼眸清澈莹润:“我不想说。”   不想欺骗你,却也不想告诉你真相,所以不想说。   萧华雍微微一怔,眸光有一瞬间宛如夜幕降临,落寞而又无光,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笑容又一寸寸爬上唇角,深入眼底,宛如注入了一股活力,让他的双眸刹那间银辉凝聚,比星辰还要璀璨夺目。   “愿日后我与呦呦之间,永不相欺。”可以不说,但不要说谎言。   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像他的身世,他也是斟酌了许久,甚至是因为他的身世能够拉近他与沈羲和的距离,他才有勇气告知于她。   沈羲和眼底倏地涌起了温柔,清丽绝俗的容颜也变得温婉起来:“这个承诺,我可以应允。”   永不相欺,算是他们婚前给彼此的诚意。   尽管这些话没有说开前,萧华雍对沈羲和也没有芥蒂,可说开之后,他们之间仿佛要亲密了一些,这种亲密不是言行上,而是心灵上,一种难以描摹,看不见的悄然靠近。   行宫极其热闹,春日宴是皇子相看,行宫避暑基本就是选妃落下帷幕,贵女们都很是积极,本朝女郎素来以坦率为优,含蓄不是本朝女郎的作风,故而皇子们几乎每日都会受到各种示好之物,就连萧华雍都不能幸免。   太子有了东宫妃,侧妃还一个都没有,且萧华雍自赐婚后,对沈羲和的温柔细致,让不少女郎红了眼。 第427章 哄一哄巨婴太子   沈羲和对此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世间男儿少有不纳妾者,更何况是皇家。萧华雍承诺过的潘杨之好,沈羲和没有怀疑,但也没有将此当真,他自己的心意,有时候未必扭得过他身为储君的身份。   珍珠和碧玉等人就完全不同,她们一个比一个愤恨不已,因为西北儿郎多是一夫一妻。   倒也不是风俗或者有律法规定,而是西北男女比例失调,女郎本就少,兼之大多数是战士,战士半生都在军营里,正妻都和寡妇差不多,哪儿还来的妾室。   这样的环境养成了珍珠和碧玉等人,对男儿较为苛求,对上赶着要给人当妾的女郎很是看不上眼,每日都成了耳报神,哪家女郎又去寻太子献殷勤,太子来这边寻郡主,又被谁谁谁制造了偶遇,还假摔想引起英雄救美。   这日珍珠憋着笑跑过来,对正在看书的沈羲和道:“郡主,今儿太子殿下不来了。”   “嗯?”沈羲和抬起头,就看到珍珠眸光晶亮,笑容满面,“有喜事?”   “不知郡主觉着是不是喜事。”珍珠忍不住分享,“兵部侍郎之女竟然大着胆子从树上摔下来,摔在太子面前,偏她的衣衫都散乱开,衣不蔽体,把殿下吓晕了……”   这段日子里可真是让她们开了眼界,这些女郎为了富贵也好,为了旁目的也罢,真是使尽浑身解数,胆大火热得连她们这些西北长大的女儿家都叹为观止。   这位女郎想嫁入东宫的心,可真是令她豁得出去,这下好了,不但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怕这事儿不能善了,太子殿下活生生被吓晕过去,当初的王侍中可是因此失了京圈的地位。   这位兵部侍郎只怕官位也要因此断送了,果然,很快兵部侍郎就被兼职,一家子被狼狈地赶出了行宫,从京都高官被贬到偏远之地做父母官,其女还被太后盖上了行为不检的印。   沈羲和少不得要去探望一番萧华雍,萧华雍正歪着身子,偏靠在案桌上,手中执卷细读,看到沈羲和来了,幽幽开口:“呦呦可算还有些良心。”   阴阳怪气的语调,让沈羲和忍不住打量一番萧华雍,她又何时招惹了他?   见沈羲和不解,萧华雍就更气了:“你身为未婚妻,竟然对于狂蜂浪蝶骚扰你未婚夫君无动于衷,你竟然一丝悔过之意都无?”   他气呼呼的模样,没有让沈羲和觉得愧疚,反而忍不住想笑,但是萧华雍瞪着她,她觉着她若是真忍不住笑了,萧华雍得气黑脸,可她偏就想看他黑脸,所以就不忍了,抿唇笑出声。   果然萧华雍将手中的书卷一扔,霍然站起身,大步就往外走了,路过沈羲和旁边还故意重重哼了一声:“哼!”   沈羲和转过身,看着他为了发出声音,而故意跺着脚大步而去的背影,笑声就更收敛不住。   萧华雍走到外面,快要脱离沈羲和视线的时候,才停下来,双手负在身后,摆出一副很生气,不想搭理她的模样,让沈羲和忍不住想到了儿时的玩伴,也是起了争执之后,就背过身不愿去看对方。   她笑了片刻,轻咳两声,才忍着笑走过去,故意偏头看他的脸,萧华雍倏地将脸别到另一个方向,她又绕过去,萧华雍即可转过来,她又好脾气走过来,萧华雍再转过去。   天圆和珍珠远远看着这两人,就像孩童一般,都是一言难尽。   绕了两回,沈羲和索性不绕了:“我这是信殿下定不会舍得我挡上妒妇之名。”   算是哄人了,这不是欺骗,莫说她还不是太子妃,就算是正成了太子妃,也没有权利去针对朝萧华雍表达爱意的女郎。   她目下对萧华雍的在意程度,只达到他若纳侧妃,她会坦然接受,但与他再无可能交心;他若亲自将这些人解决,她也会开心,待他好一些,绝对达不到为他争风吃醋的地步。   “我不过是你可有可无之人。”萧华雍神色落寞。   他的落寞半真半假,她都知晓,她收敛了笑意:“殿下何至于妄自菲薄,殿下绝非可有可无。”   萧华雍唇角动了动,但是他忍住了,还是目视前方,就等着听沈羲和哄他。   沈羲和眼底划过一丝戏谑的光:“殿下是……”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明显看到萧华雍动了动耳朵,甚至身子都往她这边倾斜了一些,他的期待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却迅速道:“殿下是无中生有,从未有过可有。”   萧华雍愣了,旋即瞬间转过身,绷着清俊的脸,气得嘴角紧抿,却对上沈羲和也绷着双唇憋笑的脸,等他转过身,沈羲和忍不住爆发了笑意:“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欢快肆意,才知自己被她戏耍了,萧华雍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恼羞,就朝着沈羲和扑过去,沈羲和早就准备好开溜。   “你别让我抓到你,否则……”   否则什么,连句狠话都舍不得说出口,沈羲和一个蹲身躲过他,还对他挑衅得扬了扬眉,然后又跑。   天圆和珍珠看得唇角抽搐,尤其是天圆,看到怎么都抓不到郡主的太子殿下,活像是看个假人,也不知当年是谁追着海东青不放,硬生生将之给磨得没脾气,屈服于淫威之下。   看不下去的天圆转过身,抬头望天,殿下开心就好。   沈羲和很快就把巨婴太子给哄好,满面笑意离开,却在路过的小湖旁看到负手等候已久的萧长卿。   萧长卿这段时日安安静静,应当是去调查她了。   听到动静,萧长卿转过身,他乌黑的眼瞳极具穿透力,仿佛要透过沈羲和去看什么。   很快他就收回目光,主动抬步朝着沈羲和走来:“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知殿下要问什么,我与殿下并无话可说。”沈羲和淡声拒绝。   言罢绕开他往前,他高声道:“青青亡故当日,亦是郡主遇难之时!” 第428章 借尸还魂   沈羲和顿住脚,她面色平淡转身,眸光无波无澜:“殿下,这是何意?”   萧长卿乌黑的眼瞳紧紧锁住沈羲和:“我只想请昭宁郡主为我解惑,郡主为何知晓那条路。”   沈羲和轻声一笑:“信王殿下,两军对垒,谁会将自己获取情报的来源,公之于敌人?”   静默,萧长卿静静看着沈羲和,见沈羲和不耐提步又要欲走,他才道:“郡主学识渊博,可知《三十六计》第十四计为何?”   “借尸还魂?”沈羲和不假思索,坦然回答,旋即笑了,一种觉着荒诞的笑,“殿下原来是此意,可真是滑稽。殿下想来这几日已然去查过昭宁,应是知晓,昭宁从不信佛,不信道,亦不信天。子不语怪力乱神,殿下是饱读圣贤书之士,莫要因一时悲痛难拔,便生出不切实际的妄想。”   “是不切实际的妄想么?”萧长卿上前两步,逼近沈羲和,目光始终锁定着她,“听闻西北王对郡主素来爱护与看重,便是西北军要之事也从不避讳郡主,凡有大事,父子三人,必是有商有量。   郡主上京,阿弟追查胭脂案,一路牛鬼蛇神,阿弟为何为郡主所救?其中深意,郡主当真能全盘否认?   如此大事,王爷会丝毫不知会郡主,便擅作主张?完全不顾郡主意愿?小王不信。   若郡主心中早有数,为何临到头又反悔?”   他指的是沈岳山安排了沈羲和巧遇萧长赢的事情,这件事情其实真的很难解释清楚。   沈岳山没有明说,但的确给沈羲和暗示过,萧长赢是最好的选择,只是那时候沈羲和疾病缠身,自知命不久矣,对沈岳山也深信不疑,对京都了解甚微,故而的确默许。   这才有了萧长赢撞上来被沈羲和所救的一幕,沈羲和的确是临时变卦。   若当真只是为了萧长赢手上的证据,那么早在萧长赢被追杀的时候就可以下手,那时候下手无论是萧长赢还是旁人,都未必能够判断得出是何人所为,毕竟是群魔乱舞的时候。   完全不用白费力气,等到萧长赢落在沈羲和的手里。   对此,沈羲和面不改色,也没有装傻充愣:“殿下,杀亲王这样的罪名,不到万不得已,不是万全之策,岂能草率行事?   比起趁乱对烈王殿下不利,要竖起殿下这个仇敌,要被陛下一查到底,还未必能够拿到胭脂案的证据,很显然我的法子更兵不见血刃,且达到了目的,殿下与烈王殿下都得吃下这个哑巴亏不是么?”   她反驳得有理有据,甚至合情合理,滴水不漏,却无法取信萧长卿:“我曾派人到西北,人人皆言郡主内秀温婉,柔情似水般的女郎,可郡主入京之后却并非如此。”   沈羲和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了萧长卿片刻,才开口道:“世人皆言信王殿下博古通今,端方君子,温文尔雅。敢问信王殿下,您当真是这样的人么?”   不等萧长卿开口,沈羲和便冷笑道:“我在西北,那是我的故乡,是一个人人爱戴我,拥护我之地,我待他们自然温和,可京都与我而言不啻于虎穴狼窝,我若还似西北一般温和,今日怕也无能站在此地,听殿下这些胡言乱语。”   萧长卿目光沉沉,却不再言语,但他明显没有被沈羲和说服。   沈羲和并不在意他如何作想:“殿下,那日我可是让陛下作证,若殿下再惊扰于我,可莫怪我心狠手辣。”   她不在意萧长卿怎么想,却也不希望被萧长卿所干扰。   言罢,沈羲和福了福身,就转身走了,萧长卿这一次没有阻拦,而是扬声道:“我定会查明一切。”   沈羲和充耳不闻,步伐从容消失在他视线里。   “郡主,为何不告知信王殿下,信王妃之事?”碧玉忍不住问。   郡主不想被信王殿下纠缠,信王殿下明显只是想知晓郡主为何洞察到萧长泰逃跑之路,在碧玉等人理解来,就是从信王妃嘴里得知。   沈羲和有个信友姓顾,在京都,她们都知晓。王爷和世子派人去查过,是现在尚服局的顾则香,但实际上是信王妃,只不过是借了顾则香的名头。   只要告诉萧长卿这些,一切不久迎刃而解。   “他是何人,我为何要与他解释?”沈羲和淡淡一笑。   上赶着去解释,才不能去信于人,萧长卿不是要调查么?那就让他调查个清楚。   沈羲和回到院子里,就去逗百岁,百岁是萧华雍给她送来的那只白鹦鹉,这次来行宫它和短命都被沈羲和带来。   若有的一切她都已经打点好,包括顾则香,郡主府有沈羲和与顾青栀这些年来往的信件,这是支开珍珠他们写下来,至于顾则香的书信,早就被沈羲和焚烧。   索性这些年来,顾则香就好似沈羲和一个秘密倾吐的对象,她的来信虽然过了丫鬟们的手,却从未给丫鬟们看过内容,也不知笔迹,关于顾则香,沈羲和也从不与旁人多提及。   至于顾青栀那边,萧长卿婚后很忙,太半的日子,夫妻二人根本见不着面,萧长卿也没有安排人盯着顾青栀,顾青栀想要做的事情,不想让萧长卿知晓的,萧长卿就绝对无法知晓。   等到萧长卿费尽心思拿到那些信件,自然就能够解开心中疑惑,而不是让她改变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主动焦急地去解释,让身心多疑的萧长卿更不信。   萧华雍一听到萧长卿又堵上沈羲和,他就急忙赶过去,又想到沈羲和万事独立的性子,挥退了天圆等人,自己悄无声息靠近,本意是若无必要,他就不出面,只是担忧沈羲和。   却将萧长卿对沈羲和说的话,一字不漏听了去。   如此荒谬的言论,依照他的性子,当是嗤之以鼻,可不知为何,心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笼罩,让他走到书房,都情不自禁拿起了《神异经》这类的志怪书籍。 第429章 只要是你   惊觉过来的时候,萧华雍烫手一般将书卷扔掉,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书卷,他愣愣出神,片刻之后,才俯身将之拾起来。   哑然失笑之后,将之放回原处。   隔日萧华雍再去寻沈羲和之时,面色如常,沈羲和与他闲聊,都看了他几眼,反而让他觉着有些沈羲和有话要对自己说:“呦呦有话,但说无妨。我虽貌比潘安,雅人深致,却受不得呦呦如此偷看。”   这就是群臣眼中礼贤下士,内敛温润,谦谦君子般的皇太子,他在自己的面前,从不知收敛与谦逊为何物,沈羲和都无奈地轻叹着摇了摇头,却不知她的模样有多纵容。   “殿下忘了,我嗅觉敏锐,昨日我与信王殿下谈话之时,殿下就在不远处。”他来得早,萧长卿的话,她笃定他都听了去,但他却丝毫反应也无。   这半年相处下来,萧华雍在她面前何止不知谦逊有礼为何物,更是些许小事都能闹上几分情绪,若他听了萧长卿这番话,绝不可能毫无波澜,更不可能心有起伏却隐瞒。   “是有些被惊到。”萧华雍如实回答,“还胡思乱想去看了些志怪异谈。”   沈羲和扬眉看着他,静待下文。   “又想到老五疯了,我难不成要随着他疯?”萧华雍失笑,“我若就因他一些无稽之谈,便质疑你,日后你我之间,何谈长远?”   日后会有更多人挑拨他们,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沈羲和听了沉默片刻后噙着一丝浅笑:“殿下,若信王殿下所言为真呢?”   如渊似海的眼瞳,泛着星辰之辉,深深凝视着她:“我游历大江南北,见过奇闻怪事不知凡几,这世间有些事确然无法用常理说清。可我钟情于你,欲结发相守的也是你,只要是你,旁的都可以。”   也就是那一瞬间,萧华雍想明白,他爱重的是沈羲和这个人,由内到外,都吸引着他,而不是昭宁郡主,不是西北王爱女,身份、地位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   沈羲和哑然一笑,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瞳澄明无杂:“殿下,我永远只是我。”   这是委婉的解释与安抚,萧华雍眉开眼笑,其实从她主动提及这件事情,就够让他开心满足:“今儿日头不毒,我带你去采蕈?”   六月已经开始有蕈,沈羲和喜欢吃这些鲜美之物,可她从未自己去采过,很是新奇的她欣然应允,换了身单薄的男装,还带上了弓箭,萧华雍教她射箭,她从未懈怠过,虽然现在依然臂力不够,准头不行,但不妨碍她喜欢。   萧华雍认识很多蕈的种类,许多沈羲和都未曾见过。   “我去过南诏国,哪里蕈类更多,也有诸多做法,晚些时候让九章做与你尝尝。”萧华雍曾经也很想自己学做吃食,但最后他选择了放弃,只得承认人无完人。   “南诏国是怎样的风土人情……”沈羲和带着驱赶蛇虫的香囊跟在萧华雍的身后。   自从虎袭之事后,他们俩便是单独出行,天圆等人也会不远不近跟着,不过一些陡峭之地,萧华雍会先上去,转过身将手伸向沈羲和,沈羲和已经极其自然搭上去。   两人穿着都极其朴素,绿茵草地上,谈论着远方,欢声笑语中给盛夏增添了几分诗意。   谁能想到提着竹篮,行走于树林间,从容淡然的两个人是这世间顶顶尊贵的人?   天圆和珍珠看着他们,总觉着这二人有一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鲜活,他们可以高不可攀,杀伐果决,也可以宁静致远,平易近人。   不知不觉,他们走远了,两人坐在干净的石头上吹风喝着水囊内的水,忽而海东青的声音清脆传来,它盘旋于高空,沈羲和抬眼看了看:“它总跟着你,陛下只怕会有所怀疑。”   去年秋狝之时,祐宁帝还想擒获这只海东青,只是后来被巨蛇给夺走了注意力。   “无妨,陛下便是怀疑,我难道不能养只鸟么?”萧华雍并不在意。   沈羲和也不多言,尽管海东青被奉为万鹰之神,其寓意非比寻常,不可与等闲的鸟儿一视同仁,但萧华雍自有成算,用不着她多虑。   与萧华雍在一起,还有个好处便是,她不需要为他之时忧虑。   “陛下打算何时动手?”沈羲和便问旁的。   “近日不会,陛下喜欢出其不意。”萧华雍侧首冲沈羲和笑了笑。   在行宫还有三四个月,陛下有的是时间筹谋,他不着急,越是久远,越能让猎物放松警惕。   沈羲和颔首示意知晓,正要说些旁的话,从林子里觅食出来的短命蹿出来,直奔沈羲和而来,被萧华雍一抬手掐住了后颈,知道要来山林,沈羲和带它出来训练,一番上蹿下跳,它身上脏的不行,沈羲和有洁癖。   被萧华雍摁住,短命不满地从喉头发出愤怒的声音。   沈羲和指尖点了点它的脑袋,才给萧华雍使了个眼色:“殿下放开它吧。”   短命被放开,就没有往沈羲和身上跳,但它似乎很不开心,恰好这个时候听到海东青的声音,跳到一块高石头上仰着脖子,仿佛狼一般冲着天空上的海东青吼叫。   沈羲和看着哭笑不得。   萧华雍也有被逗乐:“它这是从何处学了这般张狂的模样?”   “或许……遇上我之前,便是如此。”沈羲和也好奇,是什么让短命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海东青盘旋了会儿,短命还不知深浅冲着它叫,海东青似乎烦了,一会儿就没入了树林中,看不到海东青,短命又叫了两声,声音明显有些得意。   就在这时还担心又飞出来,爪子上还有一只在挣扎的兔子。   沈羲和与萧华雍抬起头时,就看到海东青不知是否故意,兔子从它爪子掉落,但它反应风一般迅速,一下子又将兔子在半空中给抓住。   短命看得一愣一愣,头不断往后仰,最后默默后退,跑到沈羲和脚边的石头根卷缩起来。   “哈哈哈哈哈……”   这一幕,让萧华雍与沈羲和愉悦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 第430章 他又醋了   行宫的日子,沈羲和很是惬意,与父兄书信往来,几乎每日萧华雍都会来寻她,步疏林偶尔才能来一次。   沈羲和大部分时间,看书、制香、萧华雍会给她看一些他处理的政务,与她畅聊国事。再就是做做吃食和逗弄短命与百岁,日子流水般风平浪静的过着。   贵女们今日弄个茶会,明日摆个花宴,后日又弄个诗聊,帖子一次不落地递到沈羲和手里,但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她身份本就高贵,又是板上钉钉的东宫妃,兼之她行事强势而又彪悍,倒无人敢置喙。   在这期间,萧长卿没有打扰沈羲和,不过他已经通过自己的办法寻到了沈羲和与顾青栀来往的信件,关于沈羲和与顾青栀之间的牵连,他大概有了了解。   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前脚拿到没有多久,萧华雍的人就从他手中把东西给顺走。萧华雍不愿意去调查沈羲和,但他内心还是有些好奇,料到萧长卿会追查到底,他就坐享其成,如此一来,也不算他去调查了沈羲和。   只是信件被追回来放在了他的案几上,他却没有拆开,信封上没有署名,往来信封都有,属于顾则香的上面画着一条鱼,属于沈羲和的上面画了一片平仲叶。   平仲叶的画法很明显是出自沈羲和,至于这条鱼是否出自于顾氏,对于顾青栀不了解的萧华雍并不能定论,不过从老五的反应来看,应当是没有错。   故而,沈羲和就是沈羲和,顾青栀就是顾青栀,所以这些信他也就没有拆,而是带去还给沈羲和。   “殿下你……”沈羲和见到这些东西,有些许诧异,她想过萧长卿会拿来还给她,却没想过还给她的竟然是萧华雍。   “我从老五手中夺来。”萧华雍解释道,“是有些好奇,也是不愿你之物落入他手中。”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唯恐她怀疑他不信自己,沈羲和微微一笑:“我是有意让信王殿下拿到这些东西,算是解开他心中疑惑,同时……”笑意深刻了些许,“顺带试一试信王殿下的势力。”   顾青栀从来不干涉萧长卿,顾家的结局是顾家主所选择,她由始至终都在安静等待着被宣判,她从未挣扎过,也没有反抗过,自然就不会去干涉和理会萧长卿有多少势力。   故而沈羲和也不知萧长卿的底,日后说不准哪日就争锋相对,她还是想了解一二。   “呦呦若是想知晓他有多少能耐,问一问我便是,何必亲自设套?”萧华雍幽幽道。   女儿家的信笺,还是特制的那种,流入旁人手中,尤其是男人手中,萧华雍又醋了。   尽管他尽可能语气平平,但沈羲和能听不出他嘴里的酸味儿?   “我也是想要知晓,信王殿下会通过什么法子,探入我的府邸。”若是周边的人有被收买,就极其危险,也可以借此早些将之除去。   萧长卿的确有本事,他并没有收买到沈羲和身边的人,只不过郡主府戒备也足够森严,哪怕墨玉和莫远都不在,萧长卿用了一个功夫极高的游侠,这位游侠据传已经死了,因为江湖上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没有想到做了萧长卿的影卫。   听了这些话,萧华雍这才面色稍霁,盯着沈羲和旁边的饮子伸脖子望了望:“呦呦做了些什么新鲜之物?”   颜色深沉澄亮,以往未见过。   沈羲和给萧华雍倒上一杯:“杏酥饮,以杏仁、前胡、五味子、半夏、桑白皮、人参……十一味药材熬制而成,有戢阳气、止盗汗、进饮食、退经络热之效。殿下尝尝,味道如何?”   这是沈羲和首次熬制,原是打算尝后再分享给萧华雍,没有想到他今日来恰好遇上。   萧华雍尝了尝,冰冰凉凉,生津止渴并不逊于乌梅浆:“极好,呦呦身边的丫鬟都好能耐。”   这里面涉及到这么多药材,萧华雍只当是珍珠琢磨出来,故而看了珍珠一眼,夸赞一句。   沈羲和莞尔:“这是齐大夫所赠的方子,是偶然所得……”说着,沈羲和顿住,片刻后才道,“殿下也曾游历山川,不曾遇到过这类饮子?”   萧华雍才刚刚多云转晴的脸一下子就由晴转阴,怪声怪气道:“是啊,我自问走遍大江南北,却不曾听闻这等好物,可见这方子藏得可真深。”   他才不信是藏得深,什么偶然所得,只怕是某些人费心自己调配而出,不好意思说实话,他可记得谢韫怀还送了沈云安神奇的金疮药方子,又送了沈岳山治疗暗伤的药浴,可真是煞费苦心,比他这个准女婿都要殷勤。   沈羲和怪异地看了看阴阳怪气的萧华雍,实在是无奈至极:“我与齐大夫,是挚友之交。”   她不是没有直觉的人,谁对她有心思,她能够感觉得到,譬如萧长赢,譬如他自己,谢韫怀对她关怀、亲近、随和不拘小节,却也进退有度,持礼清正,欣赏有之,绝无欲念。   “你是将他视作挚友,谁知他如何作想。”萧华雍轻哼两声。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   萧华雍被看得有些心虚,却又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退步。   两人僵持了片刻后,沈羲和道:“你若介怀,日后我会注意结交异性之友,可我与齐大夫相交,是在与你有婚约之前。断不可能因你之故,就对一个待我有恩情之人不理不睬,有失涵养。自然,日后我也会注意与齐大夫之间的分寸。”   明明她退让了,可他不知为何心里更堵得慌,面对她的坦荡,面对她的宽仁,面对她的大度,他有一种浑身是力却无处可使的无力和绝望。   平静说完之后,沈羲和发现萧华雍仍是绷着脸,极其费解:“还有何处,殿下介怀么?”   心口一滞,萧华雍深吸口气:“我没有要你因我而有所限制,但我也不喜你对旁人极好,我知我这般不妥,可我控制不了。” 第431章 太子殿下的第五十六次后悔   他很想做个大度的人,假装告诉她,他不在意她与何人往来,可他做不到在她面前说谎。   他明知这样小肚鸡肠会令她厌恶,却仍然伪装不了大度。   沈羲和从未为任何一个人和一件事犯难过,这是头次有些理不出头绪,无从下手的感觉。   若说以往,她可以不管不顾萧华雍如何想,现在她开始渐渐顾虑他的感受,她希望他们日后朝夕相对,彼此之间多一些互相包容和理解,自然她的目标和萧华雍不一样,萧华雍是希望他们成为两情相悦的爱侣,而她致力于将萧华雍变成如同父兄一般至亲的存在。   无论目的如何,他们算是殊途同归。可现在她发现,萧华雍明显不会像父兄一样,他很在意她与异性友人往来,哪怕她做出了退让,他仍旧不满意。   然则,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自己想不明白如何解决,沈羲和也不逃避,直言问道:“殿下要我如何做?”   这句话又问得萧华雍语塞,让他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他也知晓如此过于心胸狭隘,可就是忍不住要去在意和计较。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道:“呦呦,你……能抱一抱我么?”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要她和谢韫怀断了往来,他只是不够自信,他只是希望她能够有个举措,让他感受到她待他和旁的儿郎不一样,安抚一下他在她面前一直脆弱而又敏感的心。   沈羲和从未想过萧华雍竟然提出这个要求,她愣住了,旋即她开始狐疑和犹豫。   若是寻常,面对总喜欢占她便宜的萧华雍,沈羲和定然会断然拒绝,可这一刻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他眼中的光摇摇欲坠,仿佛她若是拒绝了,那么这一道光就会支离破碎。   可她的教养和自幼学到的规矩,让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出格,这才有了这几分犹豫。   树静风止,天地之间,宛如一片死寂。   长时间的等待,让萧华雍长睫微垂,眼睑处遗留一片阴影,像深秋晚阳之中,被人世间遗弃,只留下一人,一道残影,以及无边的孤寂与落寞。   沈羲和不知何时起身,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到萧华雍的身边,她怔了一下,旋即释然一笑,伸手圈住了端坐着的萧华雍肩膀,在他身侧温柔道:“殿下,旁的女郎我不知,但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夫君。”   她虽然一开始就图萧华雍短命,但她从未想过改嫁,本朝对寡妇是鼓励再嫁,哪怕是皇家媳妇也一样,只是寻常人不敢娶,才会出现改嫁叔伯的事迹。   我这一生,只会有一个夫君。   或许这是她怜爱之心作祟的安抚;或许这是她将自己定位为未婚妻子应有的付出。   哪怕不存在他渴求的爱慕,依然如涓涓细流流淌到他的心中,让他忍不住偏头靠在她腰腹之上,感受着属于她的气息:“呦呦……”   他只是喟叹地低唤了一声她,千言万语都藏在他的余音里。   “装可怜,装可怜。”本是温情缱绻的一幕,结果不和谐的声音将之打破。   沈羲和不着痕迹推离,萧华雍阴着脸盯着鸟架上的百岁,他第五十六次后悔将这只傻鸟送给沈羲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百岁丝毫不憷,它仰着脑袋转了一边,伸直脖子喊:“呦呦心软,呦呦心软!”   沈羲和听了,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瞳好整以暇看着萧华雍。   脸皮厚如萧华雍,也有点招架不住,这些话的确是他说的,这只傻鸟不知何时记下,方才他分明没有装可怜:“我……它……我……”   能言善辩的皇太子殿下也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狡辩……额,解释!   “我……我约了陶公,时辰差不多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这还是萧华雍第一次在沈羲和面前落荒而逃,让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她又不是没有判断之人,他方才要真是装可怜,她会容易上当?   她承认她待他与旁人不同,可也没有待他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偏生他觉得解释不清,不知如何面对她,就这样慌慌张张跑了。   转过头,沈羲和轻轻点了点百岁的脑袋:“你啊……”   “呦呦鹿鸣,永结同心;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百岁开始唱起来。   这应该是萧华雍对它念叨最多的词儿,每日百岁时不时就要对着她念上几遍。   萧华雍大概叫它的时候,它怕学得太快,被萧华雍磋磨,灌输太多东西,故而藏了拙,以至于萧华雍说某些话的时候就没有防备它,现在自个恐怕都记不住被它偷听记下了多少。   “郡主万福。”它又开始唱起来。   沈羲和逗了它一会儿,转头就看到短命趴伏在一个角落,像是攻击装,眼神犀利,很是不善,对着百岁。   就像珍珠说的,短命和百岁,听名字就是一对宿敌,一猫一鸟可不就是敌人?   “郡主,信王殿下求见。”珍珠走进来禀报。   沈羲和正要回绝,想了想萧长卿的来意,便改了口:“请到正厅。”   将百岁交给紫玉,沈羲和整理了仪容,也提步走到正厅。   萧长卿比她先一步到,两人互相见了礼,萧长卿赔罪作揖:“今日来是为了向郡主致歉,先前是我冲动莽撞,给郡主造成困扰,还请郡主见谅。”   沈羲和缓缓坐下:“我以为殿下是来为行窃致歉。”   对于沈羲和的嘲弄,萧长卿也没有辩驳,他的确派人偷窃走了沈羲和与顾青栀往来的信件,他和顾青栀成婚后,他忙于各种事物,顾青栀又从不与他交心,顾青栀有这样一个信友,他根本无从查证。   可两种笔迹,字里行间也透着两种性格,由不得他不信。   萧长卿道:“可否请郡主,将亡妻之信交由小王保存,以作念想?”   这是他来的目的,这些东西他愿是打算将属于沈羲和的亲自拿来还给沈羲和,结果却被萧华雍给劫走。   “这是信王妃与我之物。”沈羲和没有打算留给萧长卿。   萧长卿似乎也料到这个结果,他没有强求,而是道:“他日郡主若有难处,郡主只管拿信件寻小王,小王必当竭尽全力。” 第432章 寻常的凝神香   沈羲和只是温和笑着送客,她不会用得着以信件去和萧长卿做交易的一日。她和萧华雍都不是需要旁人相帮的人,哪怕有一日,他们遇上劲敌,她也不会以顾青栀的信件去与萧长卿做交易,故而萧长卿一走,沈羲和就将之焚烧了。   一如当初她从顾则香手里拿到顾则香保存的信件一样,这些属于顾青栀的信件,原就是她伪造,岂能用伪造之物,去欺骗和牵绊甚至利用另一个人呢?   尽管她不认可萧长卿的长情,顾青栀也不需要萧长卿的长情,但那到底是一份赤诚之心,旁人可以利用这一点攻击萧长卿,逼迫萧长卿,束缚萧长卿,一如叶晚棠和顾青姝,可她不能。   沈羲和做了杏酥饮,便提了一些去给太后,因为和萧华雍订下婚约,又知道太后是萧华雍唯一的长辈,沈羲和对太后就多了一丝亲近,当做了长辈孝敬,有什么吃食萧华雍一份,就必然会送太后一份。   她刚来到太后的院子里,就听到了欢声笑语从里面传出来,太后身边的秦女官亲自来迎接她,听到声音便对她说:“这些时日太后会时常召见一些贵女来逗乐解闷。”   实则是为了牵红线,并且更深入地了解这些人,毕竟是要做孙媳妇的人。   沈羲和入内,就看到了四五个妙龄女郎,这些人她都认识,其中就有平遥侯余氏姐妹,甚至还有秦孜颉,大家互相见了礼。   “昭宁今儿又做了什么?这宫里上下,就你最惦记我老太婆。”太后一看到是和就笑了。   “一些解暑的饮子。”沈羲和得体地笑着,“太后这话说得,陛下和诸位殿下可不依。这宫里人人都惦记着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眸光和蔼,笑指着沈羲和,看向众人:“我听闻外面都传昭宁不近人情,不通情理,这些人定是未曾见过昭宁。”   “不过是嫉妒郡主之人以讹传讹,太后娘娘放心,日后我们要是听到了,定是要反驳。”余桑宁开口笑道。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余桑宁笑容既不谄媚讨好,亦不闪躲扭捏,落落大方。   其他人这才明白了太后的意图,只得符合。   “你是个好的。”太后夸赞余桑宁,目光在她们姐妹身上转了一圈,“还是平遥侯会养女郎,一个个都灵秀慧敏。”   “太后谬赞。”余桑梓与余桑宁起身谦卑行礼。   大伙儿都看明白了,昨日的赏花宴,有人说昭宁郡主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的话落入了太后的耳里,今日是可以给沈羲和正名,于是接下来的话题都围绕着沈羲和,多有追捧。   沈羲和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尽管她自己不在意。   没一会儿太后就把这些人打发了,独留下沈羲和,享受着沈羲和带来的杏酥饮,喝了两口觉着甚是滋润:“明儿让小厨房也煮一些。”   年纪大了,太后很多寒凉之物不能使用,就连乌梅浆也被限制了量,行宫凉爽,可依然是盛夏,难免心中燥热,太后是个特别爱甜食的人,沈羲和特意多放了些许蔗糖。   “我晚些把方子给秦女官。”沈羲和应道。   太后道:“你觉着方才那几家的女郎如何?”   “昭宁甚少与几位女郎相处,对她们品行如何,亦不知晓,不敢妄断。”沈羲和避开这个话题。   太后轻轻一笑:“你啊,跟我还耍滑头。”   沈羲和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太后也不为难她,知晓她不是个背后议论人的性子,她微微往后靠在隐囊之上:“这些都是要给二郎、五郎、九郎婚配的女子。二郎和五郎是续弦,身份可以降一降,我觉着余家的庶女倒不错,可余家嫡女也是个贤良之人,又想将她配给九郎,故而拿不定主意。”   沈羲和听明白了,太后是喜欢余氏两姐妹,但一家不能出两个皇子妃,余桑宁的身份说实在做续弦都有些高抬她,不知为何太后会青睐她。   想到余桑宁的手段,沈羲和不动神色道:“想来余家女郎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令太后如此偏爱。”   “你醋了?”太后打趣她,然后拍了拍沈羲和的手,“你放心,谁也越不过你。”   沈羲和知晓自己并没有那么讨喜,太后此言,是因为在太后心中,谁也无法越过萧华雍,自然谁的妻子也越不过萧华雍的妻子,这就是爱屋及乌。   “余家二娘子,心灵手巧,我前些日子睡不好,她来了几次,就看出我精力不济,私下打听出缘由,为我做了香囊,挂在床头,着实睡了个好觉。”太后笑着说道。   年长的人本就觉浅,也不能安眠就是折磨,偏传了太医只说是苦夏,她又不愿惊动陛下,牵连太医被责罚,那几日可真是难熬。   沈羲和也不是每日都会来,尤其是知晓太后在召见其他女郎物色孙媳妇,她就更避嫌,故而并不知前几日发生之事。   “香囊?”沈羲和来了兴致,“太后可否取来与昭宁看看,昭宁对香甚是痴迷。”   太后自然知道沈羲和擅于调香,让宫女去取了过来,沈羲和拿进鼻息轻嗅,是寻常的凝神香,这样的香是不可能治病。   沈羲和将香囊还给宫女:“太后让珍珠看个脉,昭宁也好安心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羲和一片关怀之情,太后自然要应承,珍珠给太后诊了脉,给了沈羲和一个确认的眼神,太后并没有生病也没有中毒。   沈羲和又陪太后说了些话,太后要午歇,沈羲和才带着珍珠离开。   “太后不应该突然出现失眠之症。”珍珠小声对沈羲和说。   太后的脉象平和,没有患病亦没有情绪不稳,除非是外因。   沈羲和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寻了萧华雍,将这件事情告诉他。   “呦呦是怀疑有人对太后不利?”萧华雍听了之后问,“目的为何?”   “筹谋富贵之路。”沈羲和莞尔,“我第一次见到余二娘子时……” 第433章 筹谋荣华富贵   余桑宁她寻了人将余老夫人推入湖中,然后用滴水观音毒死了这个人,而自己成了奋不顾身将余老夫人救出湖中的恩人,至此得了余老夫人的偏帮。   后来她为了出人头地,在太后的生辰宴上,给余桑梓下了药,让余桑梓脸上起了红疹。又献策给余桑梓蒙面献舞,临时改变了舞曲,宫里的乐师自然无法配合,于是就有了余桑宁随同上台伴奏,如此一来成就了余氏双姝的美名。   自从之后,处处与她争锋相对的余桑梓也改观,真心将她当成了姐妹。   余桑宁惯会用施恩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看上的猎物面前,以一种释放善意的方式博取好感,这些人却不知晓,所有的恶都是她一手造成。   若非有太后提到香囊是余桑宁所给,沈羲和又恰好撞见了余桑宁前面两次壮举,她也不会如此毫无根据去怀疑一个人。   尽管也有可能是她多想,可她还是有必要提醒一番萧华雍,以免余桑宁当真这般做了,尝到了甜头,她就难以罢手,日后会变本加厉。   太后之于萧华雍,是特别的存在,沈羲和不希望因为他的疏忽,而造成心中的遗憾。   “呦呦,多谢你。”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我是儿郎,便是每日都去请安,但太后也总是报喜不报忧,我亦不好在太后宫里安插人,坏了祖孙情意,故而对太后难免疏漏。”   沈羲和莞尔:“日后我会多看顾太后,不会让旁人对太后不利。”   你待我的至亲如至亲,我自然也待你的至亲如至亲。   这一直是沈羲和觉着夫妻间的最高境界,互相体谅,互相包容,互相坦诚,互相保护彼此的亲眷和在意的人。   “呦呦留下来用夕食,十二弟送了只狍子,我让九章做些新鲜的吃食。”萧华雍发出邀请。   近来祐宁帝已经开始带人在行宫旁边的山林里打猎,每回都必然带上几个皇子,但一次都没有带上萧华雍,倒是把越来越多的政务交给萧华雍处理,完全让人无法忽视萧华雍的地位,帝王的心思,他若当真想要让一个人被人尊重,有着千百种法子。   狍子肉细腻鲜嫩,沈羲和也及时喜爱,在凉爽的行宫,哪怕是吃炙肉她也能胃口大开,等她用了夕食,天圆也已经悄无声息将太后不能安眠那几日的事情查得清清楚楚。   “回禀殿下,十二日到十五日,太后寝殿并无异样。”天圆回禀。   “没有异样?”萧华雍侧首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沉吟了片刻:“太后屋内摆放之物可有不同?”   “摆放之物?”天圆斟酌言辞,“每日都不同。”   太后和嫔妃寝殿之中每日都会摆放一些花草,这些东西都是每日一换,换些什么也没有规律,全有内侍分配过来,或是主子当日有特别的吩咐,下令备下。   “十二日到十五日,是何物?”沈羲和详细问。   她到了这边也多少有些了解,大概是看到她快和太子大婚了,行宫的内侍对她也与公主同等态度,每日都会有小内侍捧着一些花而来供她挑选,装点内侍。   这是个好活计,基本拿了花草的各宫主子都会给赏钱,两厢欢喜。   天圆翻了翻记录的册子:“回郡主,白日里是牡丹,夜间是月季。”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大朵大朵华贵的花,太后最爱牡丹和芍药。   “月季,只有那三日是月季?”沈羲和又问。   天圆翻了一遍,颔首:“只有这几日是月季。”   “月季有和不妥?”萧华雍问,他也养过月季,月季并无毒。   “殿下有所不知,月季养在院子里无事。”沈羲和对萧华雍道,“可若是夜间门窗紧闭,或是窗户留得不够通风,月季花香散开,则会令人难以安眠。”   知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因为贵妇人便是将月季放在屋内,也会打开窗户,可太后年纪大,她夜间休息,在夜里微凉的行宫,就只会留一条缝隙,如此一来月季之香就散不去。   萧华雍眸光微冷:“去查,我倒要看看多少人手脚不干净!”   要促成这件事情,绝非一两个人被收买,首先送花的人,其次安排花的人,最后留窗之人,也许还要更多。   “殿下,这里是行宫。”沈羲和提醒。   行宫不是皇宫,行宫是偶然居住,他们来也只带了一两个贴身服侍,不可能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带来,被人钻了空子实属寻常,用不着生气。   “你早些回去歇息,有了消息我会告知你。”萧华雍将沈羲和送到她自己的院子。   沈羲和并不乐观,余桑宁小心谨慎,动审时度势,在叶晚棠的生辰宴,察觉她不好招惹之后,就再也不敢对她动心思,她这次冒险,必然是经过了细致的安排,时隔这么久,只怕早就没有了证据。   果然,萧华雍第二次带来的消息与她所料相同:“她胆子不小。”   “也未必是她。”他们没有证据,哪怕余桑宁是最有嫌疑之人。   “想做皇子妃?”萧华雍嗤笑一声,“我已经将这事儿可疑之处都告知了太后。”   没有证据无妨,萧华雍说的话,足够太后深信不疑,余桑宁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萧华雍的话对于太后而言有多重的分量。   果然,接下来太后再也没有召见余桑宁姐妹,也极少召见其他贵女,余桑宁估摸着是有些着急了,没两日行宫到处都在传,太后有意将余家女郎婚配给皇子,余家要出个皇子妃了。   沈羲和不知余桑宁是如何做到的,总之越来越的人恭贺平遥侯。   “郡主,这……这是余二娘子所为?”碧玉觉着这般做,对余二娘子似乎并没有好处。   “是她所为。”沈羲和笃定,“而且绝不是用的平遥侯府势力,便是太后和陛下彻查,也查不到她甚至余府上,平遥侯手握两府兵马,地位举足轻重,这事儿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又非余府所为,陛下只怕不得不让余家出个皇子妃。” 第434章 你笨,需要长脑   余府俨然成了受害者,陛下要安抚,要给平遥侯颜面,要平遥侯日后继续效忠,这个皇子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少得了。   “那也轮不到她。”太后都厌恶她了,她又是庶女,碧玉想了想面色微白,“她……”   沈羲和欣慰一笑,不枉费她一番教导,碧玉已经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现在不是她无妨,只要等到尘埃落定,余桑梓出个事儿,不得不由她顶替,她不但不会招余府的恨,还能成为余府的功臣,日后就能得到娘家的支持。”   “只怕不易。”珍珠更深思熟虑,“和皇家结亲,不是寻常人家。”   寻常人家还可以来一招新娘替嫁,进了洞房,只能捏着鼻子认,姑娘家的清白没了。   皇家若是敢换新娘子,一个欺君之罪是跑不了。   “事在人为,我信她一定能成。”沈羲和莫名对余桑宁在这方面极其有信心。   余桑宁不过一个庶女,太后不可能给她做脸面为她赐婚,把她嫁给旁人。而太后厌恶了她,只是因为信任萧华雍,她不可能就这样去暗示平遥侯老夫人,让余家将余桑宁早些发嫁。   便是皇家也要讲究证据,否则无凭无据,余桑宁闹一个以死明志,到时候就是皇家对余家理亏,理亏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事情就在于平遥侯是陛下得力之人。   太后不好发作,否则就是让旁人看着太后与陛下不睦,这个关口会让多疑的陛下想太多,是不是太后在为太子铺路等,本来一件小事就会闹大。   故而余桑宁现在是安全的,她还有筹谋和周旋的时间。   余桑宁不过一个小插曲,就连知晓真相的沈羲和与萧华雍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因为她无论图谋的是什么,都不可能是东宫,而她要算计旁人,与萧华雍无关,只要不动心到太后的身上,他便不与其计较。   不过余桑宁这一招赶鸭子上架用的很妙,余家女郎要成为皇子妃的事情被传得有鼻子有眼,祐宁帝派人去查,查到了主谋,不仅不是余府,还是余府的政敌所为,这明显就是要陷害平遥侯府,祐宁帝为了杀鸡儆猴,直接将人一撸到底。   “郡主,我们在这里等什么?”沈羲和一早就出了行宫,等在行宫外的小镇茶肆上。   “沐家被革职驱逐,这里是必经之路。”沈羲和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下方,“这位沐家小郎君被人耍得团团转,还害得父亲丢了官,指使他之人少不得要来安抚一番。”   因为两府是政敌,哪怕沐小郎君现在将余桑宁攀咬出来,也无人相信,只会觉着这是泼脏水,可余桑宁要把人给迷住,少不得要给些甜头,未必没有什么证据落在旁人手中。   “郡主就为这事儿出来?”紫玉有些怪异地看了沈羲和一眼。   沈羲和端起茶杯浅饮一口:“左右无事,我是想知晓这位余女郎到底有几分本事。”   “她能迷住父亲政敌之子,又让人做了她的利刃,还不舍得诋毁她,已经是手段了得。”步疏林道,“还能又什么本事?”   其实并不是沈羲和想来,是步疏林听了沈羲和的话,对余桑宁好奇,拉着沈羲和来。   沈羲和也没有在周边的城镇走过,今日又不热,权当是活动筋骨,就随着她来了。   “做到这些不过有三分本事。”余桑宁的手段,沈羲和还不放在眼里,“若她记得来安抚沐小郎君,并且将沐小郎君给安抚住了,那她就有五分本事;若她没有亲自来,还能安抚住沐小郎君,就是有八分本事。”   “如何是十分?”步疏林啃着馍问。   “若她能够不亲自来,能够让沐小郎君自尽而亡,那就是十分本事。”沈羲和轻声道。   步疏林张着嘴巴僵了僵,眨了眨眼睛:“这沐小郎君是脑子不好使,才会自尽吧?”   “拭目以待。”沈羲和意味深长一笑。   很快沐家父子就面色惨白,双目空洞牵着马匹走过来,沈羲和派人跟上去,这里距离京都恰好一日的行程,他们必然是要在这里落脚。   沈羲和也在沐家父子落脚的客栈要了一间房,一整日都风平浪静,步疏林都等不下去了,终于有了动静,她翻到沈羲和的屋子里,对着沈羲和勾了勾手指。   原来是有人来寻沐小郎君,但出乎意料的不是余桑宁,而是顾青姝,步疏林有些困惑,还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对沈羲和投以探寻的目光。   沈羲和却面色如常,两人悄悄说了几句话,沐小郎君就跟着顾青姝离开了。   “我们要跟上么?”步疏林觉着自己脑子不够使,怎么来的是淮阳县主,这事儿怎么又扯上了淮阳县主?难道还有信王在背后捣鬼。   顾青姝是已故信王妃的庶妹,又是萧长卿救下来,现在外人只要一看到顾青姝,就把她视作和萧长卿一伙,一定程度她某些行为会被猜想到萧长卿身上。   “有一出好戏,你适合去看看。”沈羲和没有这个心思,因为她已经猜到了。   “为何是我适合?”步疏林指着自己问。   “你笨,需要长脑。”沈羲和冲着她虚假一笑,就关上了房门,脱了鞋袜重新躺回床榻。   被关在门外的步疏林面色不是很好看,她气呼呼地转身往房间走去,她不需要长脑,她很聪明!   但是还没有迈入屋子,她又十分好奇,因为这件事情她没有怎么猜透,一想到沈羲和的嘲笑,她又赌气迈入屋内,想要关上房门又犹豫,挣扎了半晌,她还是关上房门跑出去了。   她轻身功夫极好,很快就追上了顾青姝和沐小郎君,顾青姝将人带到了一个山林的入口,不知与沐小郎君说了什么,自己转身离开。   沐小郎君头也不回山里走去,步疏林犹豫了片刻,她就跟上了沐小郎君。   人并没有深入,步疏林追上去,就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沐小郎君,一个是早已等候的余桑宁! 第435章 最高端的杀人灭口   “二郎,对不住,我不知事情会变成这般。”余桑宁哭得梨花带雨,“都是我不好,若非我对你有倾慕之心,两府又素有旧怨,知晓阿爹想要长姐成为皇子妃,想着为阿爹分忧,他能看在我们让他达成所愿的情分上,待你阿爹来求亲,他便不会拒绝……”   沐小郎君站着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目光复杂地看着余桑宁。   他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却也不是蠢笨之人,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猜疑了自己是否被余桑宁利用,他以为她不会再来见自己,没有想到余桑宁竟然来了。   看着她哭得这么伤心,他的心就软了:“你别哭,这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慎。”   他本来并没有让谣言传得这么猛烈,很显然这其中有人推波助澜,他是被人利用了,只是他从未觉着这个推波助澜的人是余桑宁罢了。   “怎能与我无关?”余桑宁深深的懊恼和自责,“你我本就天意弄人,原不该强求,是我……若我早些断了念想,不痴人做梦,怎会连累你至此?事到如今,沐伯父断不会允我嫁与你。”   沐小郎君眸光黯然,她是来与自己诀别,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一日来,那些曾经相交的世交对他们避之如蛇蝎,足够他领略到世态炎凉。   “我……我知晓,你日后……”   “二郎!”不等沐小郎君说完,余桑宁就冲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我心悦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愿离开你,可我现在是罪人,我便是做牛做马也不能恕罪。二郎,我一想到日后要与你天各一方,我就心如刀绞,二郎你说我该怎么办?”   步疏林远远看着,这些情真意切的话随风灌入她的耳里,令她目瞪口呆。   若非她早就从沈羲和那里知晓余桑宁的真面目,只是听到余桑宁肝肠寸断,情深义重的哭诉和悲怆声,她都要信了余桑宁的真心实意。   沐小郎君被她这一撞,后退了半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他的心也被她狠狠一撞,原来到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自己,月色下清俊的少年郎,眼眶泛红,面色动容。   “阿宁,回去等我,等我考取功名,我会来迎娶你!”这一刻,沐小郎君下定了决心,要自此发愤图强。   余桑宁却哭着摇头,哽咽了许久才道:“我等不了,我马上就要及笄,你现在只是秀才,要三年后才能考举人,便是接着春闱顺利,你也要四年才能有功名。我能为你拖一年、两年,但我真的能拖三年么?三年后,我阿爹又愿意将我许配给你么?”   方才还豪情万丈的沐小郎君,下一刻就泄了气,他突然就茫然和无力起来。   察觉他的变化,余桑宁唇角冷锐嘲弄的光一闪而逝,她偏头靠在沐小郎君胸膛,眸光冷漠,声音依然温柔而又沉痛:“二郎,我不想与你分开,我们都是罪人,是我们害得沐伯父丢官,我们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我们一起恕罪好不好?”   “恕罪?”沐小郎君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余桑宁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枚一模一样的药丸:“我们一起,永远不分离。”   沐小郎君愣愣看着,他甚至害怕地后退一步,余桑宁失望地笑了笑,月色苍凉,映照她悲戚的容颜,显得那么落寞又哀伤,一行泪水划过她的脸庞,她毫不犹豫拿起一粒,瞬间扔到嘴里吞下去。   “阿宁——”沐小郎君扑上来,抱住倒下去的余桑宁,看着她苍白的容颜。   震撼、惊愕、惶恐交织出了一丝难以言语的感动。   余桑宁低着头看着手里剩下的另一粒药丸:“是我……是我想岔了……你还有阿爹,还有兄长,你还有很多人使你牵绊,而我……而我不过是余家多余之人,没有了你……再无人疼惜我……我活着还有什么可求……”   这些话,一字一句,犹如刀刃插入沐小郎君的心口,让她痛恨自己的怯弱,愧疚自己的犹豫,他甚至比不上一个女郎,她为了自己可以殉情,她的全部只有自己。   他是罪人,是害得父亲丢官的罪人,他便是随父亲回去,也无颜面对兄嫂,日后还要在兄嫂手中讨生活,要被族人苛责埋怨,阿爹还有兄长,可怀里的人只有他。   父亲愤恨、失望的目光;族人怨恨谴责的面容;阿兄冷漠阿嫂刻薄,这些他想象的画面交织在他的脑海,他瞬间失去了生的斗志,抓住余桑宁的手腕,一低头将毒药送入口中。   步疏林看得差一点就要奔出去制止,但她顿住了,因为她感觉到树林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这个人功夫极高,且藏了许久,很可能是余桑宁顾来的杀手。   这个时候她若是出去制止,说不定余桑宁要一不二不休,把她也给……   一个轻易就被女人哄得团团转,连命都不要的人,哪里值得她去冒险相救。   只是余桑宁的手腕,当真让步疏林心惊胆战,她亲眼看到没有过多久沐小郎君和余桑宁一起倒下,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余桑宁又爬了起来。   步疏林猜得没有错,一抹黑影远远的以守护者的姿态跟着余桑宁,那人的身形和步伐都显示着她预判没有错,是个功夫了得之人。   等人走了,她才靠近沐小郎君,人已经没了气息,凉风吹来,步疏林背脊发寒。   她回到客栈,压根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听到沈羲和起身的动静,才迅速跑过来。   “莫要打扰我洗漱。”她张口欲言,被沈羲和先一步给制止。   沈羲和去洗漱,步疏林也跟着洗漱一番,沈羲和接着梳妆,她要说什么,沈羲和睇了她一眼,她又乖乖闭上了嘴。   等到沈羲和一切准备完毕,点了朝食,在包厢坐下准备用膳,她终于忍无可忍:“你不知我昨晚经历什么?这世间竟然这样心狠毒辣的女郎!” 第436章 令人畏惧的穿透人心   “我知。”沈羲和喝了一口肉羹,淡声道。   “你不知!”步疏林急需寻人宣泄,她好奇心满足了,可宛如见了鬼一般心里发毛。   瞥了她一眼,沈羲和又吃了一块酥饼:“沐小郎君死了。”   步疏林一怔,呐呐道:“你……你怎知?”   “我昨日便对你说过,她若有十分本事,就是让沐小郎君自尽。”沈羲和面色淡然,“沐家刚刚经历大变,若沐小郎君被人所杀,沐家就会立刻状告,这件事情不会轻易善了,陛下定然要深查,那么先前沐家散步余家谣言之事也就有待商榷。   余桑宁费了这么多心思,怎么会让最后一步,留下后患?   无论是为了以后的长远计较,还是为了目前安全打算,沐小郎君必须死,心甘情愿的死。他这一死,就是着实了他坑害余家连累自家,无颜苟活于世的事实。   余家才能成为彻头彻尾,再无可能生出任何波澜的受害者。   陛下要重要平遥侯,在余桑梓德行上佳的情况下,保全平遥侯府的颜面,顺水推舟,让余桑梓成为皇子妃,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步疏林咽了咽口水,她看着云淡风轻,姿态优雅,小口小口用着朝食的沈羲和,她心里发慌。   像余桑宁这样的人就很可怕了,此刻她才知道还有比余桑宁更可怕的女郎,那就是轻易就能看穿余桑宁,并且推断出余桑宁所作所为的人!   “那……那你可知,余二娘子是如何让沐小郎君自尽?”步疏林连忙端起肉羹大吸一口,让胃里的暖饱感来安抚自己的惊慌。   沈羲和微微掀开眼帘,已经看到步疏林的不安,她吃了点东西,犹豫了片刻:“我是该让你不畏惧呢?还是该让你觉着有我在,余二娘子不过尔尔呢?”   “啊?”步疏林没有反应过来。   “让你不畏惧我,我便说不知,由你来告诉我。”沈羲和解释,“让你觉着我是你的依仗,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算计你,我便告知你实话。”   本来很慌的步疏林,立刻就镇定下来:“对啊,我怕什么,你是我的人!”   “嗯?”沈羲和扬了扬眉。   “喀喀,我是你的人。”步疏林立时改口,还谄媚一笑,“我们是自己人。”   沈羲和也不挑剔她,而是放下碗筷:“余桑宁想要让沐小郎君心甘情愿的死,只有一个办法……”在步疏林期待又忐忑的目光下,沈羲和笑容深刻了些许,用唇形无声吐出一句话:孔雀东南飞。   步疏林吓得站起身,她不是害怕沈羲和,而是被沈羲和的洞悉人性惊得魂不附体。   她若不是亲眼看到了全部,都想不到余桑宁竟然还有这样的法子,让一个人死的毫无痕迹,哪怕是官府发现尸首去查,也只能查出一个自尽结果。   可沈羲和都没有看到,她就能猜到余桑宁的法子,怎能不让步疏林心惊?   沈羲和莞尔一笑,重新端碗举箸,慢条斯理进食。   步疏林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乖巧坐在沈羲和的对面,安静如鸡,轻轻啄食,看得一旁的珍珠和碧玉都忍不住莞尔。   “余二娘子身边跟着一个身手了得之人。”步疏林不得不提醒沈羲和。   余二娘子一心想要荣华富贵,现在她想做皇子妃,谁知道她日后真成了皇子妃,会不会生出更大的野心?那岂不是就要与沈羲和为敌。   尽管步疏林觉着余桑宁可能是女郎堆里最心狠手辣和多智近妖的女人,但沈羲和早已经不是女郎堆里可以比拟之人,她是儿郎堆里都能傲视群雄的人。   余桑宁是没有办法与沈羲和相提并论,但还是担心沈羲和大意。   “那不是她的人。”沈羲和淡声道,“那是淮阳县主的人。”   余桑宁的往事,萧华雍已经调查清楚,她与萧华雍一道,也看了几眼。余桑宁现在没有人可用。   “淮阳县主怎会与她搅合在一起?”步疏林不解,还把自己的人借给余桑宁。   “余桑宁想要接近一个人很容易。”并不是人人都似她一般,轻易能够识破人的伪装。   事实上若非敏锐的嗅觉,她也未必会无缘无故就去怀疑一个舍身相救自己族母,且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只怕也要被余桑宁的伪善所蒙蔽。   “我若没有猜错,她看上了信王。”沈羲和又补充一句。   “看上了信王,先接近淮阳县主?”步疏林不可置信。   “踏脚石。”沈羲和完全能够明白余桑宁的心思。   顾青姝也是庶女出生,她在顾家便是再顺当,也始终矮了顾青栀一头,正如余桑宁上面压着一个余桑梓,她们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共鸣,若是余桑宁再制造一些类似于平遥侯府老夫人和余桑梓的意外,不难让顾青姝对她推心置腹。   从顾青姝这里就可以多了解到萧长卿,又能随着顾青姝多见到萧长卿。   “她怎么敢,让淮阳县主的人看到她的真面目!”这不就露馅了。   沈羲和看着她摇着头,故作深沉叹了口气:“我觉着这么多年你能活下来,除了你会装傻以外,大概是陛下也看出来,你真的不聪明。”   步疏林:……   以前步疏林还敢反驳两句,可经历了方才,她一点都不敢反驳。   沈羲和忍不住微微一笑:“她敢借这个人,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来保护她,就说明她同样施恩给了这个人,这个人纵然不会背叛淮阳县主,也不会出卖她,你懂么?”   步疏林点头,顿时觉着余桑宁这个女人真是可怕至极,忽而道:“要是信王妃还活着,就有好戏看了。”   顾青栀可不是顾青姝,余桑宁落在顾青栀手上,还能有好日子过?   “信王妃若在世,余二娘子的目标就不会是信王。”沈羲和淡声道。   一日为妾,终身为妾。   余桑宁心比天高,绝不会让自己一辈子做侧妃,莫说是亲王的侧妃,哪怕是皇帝的贵妃,都不能满足于她。 第437章 琼花再开   用完朝食,沈羲和没有立刻折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日又没有艳阳,沈羲和随步疏林出门游逛。   也许是靠近京都,这个小镇倒有县城的繁华,有些没有见过的吃食与民间技艺,两人最后逛到了卖花木的街道,沈羲和竟然看到琼花。   花朵硕大,被花农保存得极好,应该是昨夜采摘,这会儿依然鲜丽:“老翁,琼花如何售卖?”   花农是个看起来五旬的老者,十分干瘦,面容黢黑,看了眼沈羲和与步疏林,见她们衣着干净,质地认不出,只觉富贵,宛如看到了就行,干涩的眼瞳多了一丝光:“一……一株一两金。”   “多少?”步疏林难以置信,质问的声音拔高。   花农有些怯弱地下头,他旁边的另一位年轻的摊主帮忙道:“贵人勿怪,陈叔家中遭难,须得二十两银钱活命,这才采了两株琼花精细打理,指望买个好价钱,并无坑蒙二位贵人。二位贵人若觉贵,还请当做笑话一场。”   一两金十两银,是一个农户两到三年的收入,更遑论是二十两银。   沈羲和看了眼两人,又看了看四周,看向这位姓陈的花农眼神多有怜悯,想来是都知晓他家中遭遇危难,这才没有嘲笑,只有维护。   “这花在何处采摘?可还有?”沈羲和问。   花是在开得最好的时候采摘下来,萧华雍还是需要琼花,只是去年知晓的时候,琼花已经进入尾声,而今年正是刚刚开始的季节,沈羲和也派了人去寻,只不过这个品种并不多。   “有,贵人若是要,老头带你们去,只是这段时日只怕不会开花。”花农哑着声音道。   “便劳烦老翁带我们去一趟。”沈羲和笑道,“我会付老翁领路钱。”   琼花只能缓解萧华雍的毒,让他尽量少毒发,或者毒发的时候好受些,这是随阿喜提供的法子,太子也已经派人开始收集琼花,只是到底把握不住时机,折损了不少。   有一点领路钱也比什么都没有好,卖琼花只是他们病急乱投医,当做一线生机的期望,心里其实也知道不可能卖得出去,问过的人都走了。   老翁带着沈羲和去的路上,沈羲和问了他可知旁的地方有这样的琼花,又套问了他们一些话,是否很擅长采摘琼花等等。   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又寻到了一小片琼花林,才初略数了数大概有十来二十株,沈羲和很满意,让珍珠掏出一两金给老翁:“这是定钱,这两株琼花值不得二两金,但你若能将这片琼花每一株都守到开花,开得最盛之际……”   沈羲和举了举手中的两株:“正如这样,将之采摘下来,送到行宫外,我再给你一两金。”   老翁听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给沈羲和叩首,被珍珠和碧玉搀扶起来,沈羲和又细致交代了一些,这才走了。   “你要这么多琼花作甚?”步疏林觉着沈羲和不像是纯粹做好事,否则也用不着令人去守琼花,这可是个苦力活,整夜整夜不能睡。   眼下又是农忙之际,白日里农户也不可能再补眠。   “好看。”沈羲和微微一笑。   事关到萧华雍体内的毒,沈羲和不便与步疏林细说。   步疏林也明白每个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她没有介怀,而是自然揭过这个话茬:“我们回去?”   “不急,还有些事儿。”沈羲和低头轻嗅琼花。   “嗯?”步疏林先是不解,接着就是气哼哼,“是谁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被我拖着来?现下又有事要办?”   眼波一转,沈羲和瞥了步疏林一眼:“临时起意。”   言罢,就扔下步疏林先走了,步疏林委屈巴巴噘嘴。   这人,一点不解风情,都不知晓对自己撒个娇,服个软,让她开心开心么?   埋怨的话都只敢在心里腹诽,不敢大声说出来,沈羲和走了几步察觉人没有跟上来,转头就看到挎着脸,怏怏不乐的步疏林,她似笑非笑道:“你在心里埋怨我?”   倏地精神一振,步疏林连忙堆起笑:“没有没有。”   轻笑一声,沈羲和握着手中的琼花,心情极好地回了客栈,吩咐墨玉将琼花送回行宫。   “郡主,溧阳县主与余二娘子傍晚回行宫。”沈羲和午歇之后,珍珠回道。   余桑宁是接着顾青姝遮掩来了此地,白日里回行宫无法掩人耳目,昨夜至今夜归,一日的时间,再有余桑梓的遮掩,无人能够知晓。   “我们明日启程,今夜之事,你好生安排一番,溧阳县主身边有人护卫,要将人引开。”沈羲和吩咐。   “诺。”珍珠应声退下。   正好进房门的步疏林听到,双眼放光,凑上前来:“你要收拾余二娘子?”   “怎地?你要代劳?”沈羲和睨着她问。   “好呀好呀。”她正无聊呢。   “行,你就负责帮我把溧阳县主的护卫引开。”沈羲和道。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亲自教训余二娘子,这女郎过于歹毒。   她也不是要伸张正义,若沈羲和不动人,她自然也不动,沈羲和动了,她就凑份热闹。   沈羲和亦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余桑宁肯定有什么地方惹恼了沈羲和,沈羲和才会动手。   见她不满意,沈羲和面带微笑道:“要不都交给你,我坐等你的好消息?”   “不不不,我去引开溧阳县主的护卫。”步疏林摇头之后乖乖应下。   沈羲和不插手,她一个人去做,溧阳县主背后是萧长卿,信王殿下有些邪门,她可不想招惹,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望了望窗外,依然是个阴天,云絮洁白,应是不会下雨:“我们去十里亭赏荷吧。”   这里有个十里亭,是前朝一位豪富所建,亭子在扬声河面一里的位置,河却有十里长,种满荷花,盛夏荷花绽放的时候,接天莲叶无穷碧,不比西湖逊色。   步疏林最喜欢去外面玩闹,欣然应允。   两人相携出游,琼花却也送到了萧华雍手上。 第438章 不长记性   “天圆,呦呦外出也不忘给孤寻琼花。”萧华雍低着头,轻嗅琼花冷香。   洁白如玉的花映衬着他闭目的脸,长睫如纱幕,面容似冠玉,映花似画卷,美至不能直视。   “郡主心中自然是惦念殿下。”天圆捡着萧华雍喜欢的话说。   一旁的随阿喜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吱声,这明明是送到他手上,让他给太子殿下治病,奈何太子殿下恰好过来寻郡主,得知郡主招呼都不打便和步世子去了镇上,脸色黑得不行。   要不是有人送来了琼花,太子殿下都不知要做什么,他都不敢提醒太子殿下用花入药,只能冲着天圆挤挤眼。   天圆倏地调转视线,不予理会。   急死随阿喜了,这是郡主交代的任务啊,这要是不说,郡主回来他怎么交代?这要是说了,太子殿下只怕现在就让他交代了……   衡量再三,能多苟活片刻就多苟活片刻吧。   遇上随阿喜就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捧着两株琼花走了,一路上满脸笑意,看花不看路,可把路过之人看得一头雾水。   琼花虽然罕见,何至于让尊贵的太子殿下竟看痴了去?   略一打听,才知这竟然是昭宁郡主所赠,再一回想太子殿下那恨不能将眼珠子埋到花里去的模样,人人都觉着牙槽酸。   太子殿下将两株琼花选了个特意吩咐烧制的平仲叶长颈花瓶插上,放在自己的案桌前,点上了沈羲和重新给他调配的冷香,夏日闻着清凉提神,又摸了摸手上的五色缕,这才翻开公务奏折开始处理。   一系列动作,看得天圆都唇角抽搐,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却原来只是没有见到更大的世面罢了,他很想提醒殿下,这是郡主寻来给他治病的,但张了张嘴还是没胆子。   殿下怕是已经忘了琼花可以让他体内奇毒得到缓解这一茬,只愿记得这是郡主惦念他,给他寻来的花。   素来只听闻儿郎给女郎送花,这还是头次听闻女郎给儿郎送花,偏还是太子殿下自找且欣然接受,天圆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胡思乱想了一个半时辰,眼见着要用夕食了,太子殿下终于将高高一摞陛下分配下来的事情全部处理完。   “殿下,夕食要用何物?膳食间送来了今日的册子,厨房有……”   “不吃不吃,快给孤取件衣裳,孤要下山去镇上寻呦呦……”萧华雍打断唠唠叨叨的天圆,长腿三两步就不见了影儿。   天圆:……   只能硬着头皮慌忙追到寝殿,就看到萧华雍已经开始扒拉衣裳,看了半晌好似没一件满意,要知道这些都是经过太子殿下点头,尚服局才制作出来。   “殿下,昨儿郡主去时着了月白襦裙。”天圆低声道。   一句话立刻让萧华雍有了选择,他飞速寻了几套月白的:“可有看清花色?”   花色……   天圆低头道:“琼花。”   说来也巧,沈羲和昨日的确着了月白色襦裙绣着琼花,但天圆就没有见着郡主一件衣裳穿两日,今日肯定不是,这话他不敢说,太子殿下再挑下去,只怕能挑到天黑。   琼花纹路的衣裳,萧华雍没有,只能挑了件月白色没有花纹的圆领袍,然后叮嘱天圆:“让尚服局给我做件琼花纹路月白色衣袍。”   天圆:……   得了,他明白了,日后他得记住每次见到郡主时,郡主穿了些什么,好给殿下备上。   穿戴整齐的萧华雍,知会了祐宁帝一声,就带上天圆正大光明下山去了。   此时夕阳西下,顾青姝已经准备启程,她们的马车出了镇上,驶入宽阔的官道,必须赶在戌时正(20点)以前赶到行宫大门前,今夜才能入内。   沈羲和也跟了上去,她的马车不紧不慢,行了一个时辰到了酉时正,暮色四合,恰好官道上无人往来,越接近行宫,越是安静无人。   这时候沈羲和的马车才加快,很快在一条路上尽管相隔有一段距离,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恰好这时顾青姝的马车一个轮子突然裂开,马车一阵颠簸,同时路边射来一支无头箭,极重马匹,虽然没有刺伤,却也令马儿吃痛,马儿长嘶一声,就飞奔起来。   几个护卫立时训练有素,有的拍马追马车,有的杀入草丛。   沈羲和的马车加速追上来,珍珠和碧玉都没有蒙面直接对上了顾青姝的护卫,墨玉拍马飞奔,追上马车,有人要去阻拦,步疏林纵身而去,拖着这个人。   受惊的马儿狂奔,在半路上又撞到了路旁的石块,少了一个轮子重心不稳,直接朝着山崖那一面翻过去,幸好墨玉及时赶到,飞出了身上的铁钩,越过马车,勾到了车盖倒向山崖的一边,缠着布条的双手紧紧拉着马车。   整个人随着马车的重力被拖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将倾倒一半的马车给拉住,给沈羲和赶车的车夫停下马车,也上前为墨玉分担。   两个人稳住了马车,却没有将马车拉回来。   沈羲和在紫玉的搀扶下,不理会两方的颤抖,不疾不徐下了马车,缓步走到路边。   一半悬浮在路边,下面是深不可测的茂林,马车上只有顾青姝和余桑宁,两个人一人只带了一个丫鬟,在马车失控的时候,就主动跳了下来,受了不同轻重的伤。   紧紧扣着马车车旁的两人,面色煞白,等到车帘被掀开,看到拎着灯笼照亮的沈羲和的脸,顾青姝连忙求救:“郡主救命!”   面色同样紧绷的余桑宁,这才有了苍白的模样,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第一反应还是审视沈羲和。   “伸手。”沈羲和淡声道。   顾青姝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紫玉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出来,可没有怜香惜玉,只是没有让她跌倒,踉跄记下才心有余悸稳住身子。   马车里只剩下了余桑宁,余桑宁对上沈羲和淡淡看着自己的目光,心止不住下沉。   果然,夜风中传来她平淡轻缓却森凉的声音:“余二娘子,定王妃生辰宴,我给你的警告太温和,以至于你不长记性。” 第439章 终身难忘的警告   果然如此,心里的不安得到了证实,沈羲和是冲着她来,余桑宁的心提到嗓子眼。   她想起了那日沈羲和众目睽睽之下,让梁丹璞跪碎瓷片,双膝渗血送回梁府,梁府的人却不敢吱声,梁昭容也没有为此追责沈羲和。   来了京都一年,她已经明白这个至高的皇城之中,仍然有一众人,生而尊贵,可恣意妄行,人人都得敬她三分,便是帝王也要对她比旁人多上几分容忍。   她就是沈羲和。   生在异姓王爵之家,父亲执掌天下三分之一的兵权,嫁了王朝储君,想要之物,挥挥手便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捧到她的面前。   “桑宁不知何时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明示。”余桑宁极力镇定。   她没有从沈羲和身上感受到杀意,但沈羲和行事素来乖张随行,哪怕有顾青姝这个人证,她也不敢笃定沈羲和就不会杀她。   “你并未冲撞我。”沈羲和淡声道,“可你太胆大包天,什么人都敢利用动歪心思。”   余桑宁听了脑子里飞速旋转,想知晓沈羲和说得是何人,她对沈羲和也算有一定的了解,若沈羲和无关,她便是杀人如麻。沈羲和都未必对她动手。   能和沈羲和有关之人,又说她胆大包天,那只能是……太后。   为了博取太后的好感,她铤而走险使了个隐秘的法子,自以为隐蔽,却还是被沈羲和察觉,她敢笃定沈羲和没有证据,否则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对付她。但她也清楚,沈羲和没有证据,仍旧认定是她所为,此时此刻,若在沈羲和的面前死不承认,只会惹恼沈羲和。   要她承认也是绝无可能,她咬着唇不言不语,只是提防的不安的又紧张的目光,紧紧锁住沈羲和,不错过沈羲和丝毫的反应。   “郡主,杀人是罪。”顾青姝却反应过来,竟然是沈羲和害得她们遭了这一场心惊肉跳的迫害,她沉声道。   沈羲和转眸,眸色浅淡,目光沉寂,无形的压迫感,令顾青姝心头一沉,宛如有什么压在心口,令她喘不过气。   这样的眼神,这样看似不犀利,实则令人窒息。看似不傲慢,实则满目睥睨的眼神,让她有一种疯狂的畏惧。   她的阿姐,也是这样,不同的是沈羲和更漠然,而顾青栀更深的寒凉。   “杀一人,或是杀两人,于我而言,未有不同。”沈羲和淡淡回了顾青栀一声。   眼眸微抬,划过了墨玉,墨玉瞬间松了手,马儿不安开始晃动,马车迅速坠落了一截,狠狠撞在车厢栓住的后门上,余桑宁扣着车壁的指甲在木头上划出深深的纹路,一瞬间的恐惧将她淹没。   车子摇摇欲坠发出的声音,更是像催命符一般凌迟这她的心,让她的恐惧升到了顶点。   顾青姝见此,也是忍不住骇然后退一步,另一边珍珠和碧玉已经将她的护卫全部撂倒,纵身奔到步疏林面前,三人对萧长卿派给她的影卫联手攻击起来。   这样的颓势让顾青姝尽管心中不甘与暗恨,却不得不闭上了嘴。   “郡主……郡主,不若给我个痛快!”余桑宁是害怕的,怕得眼中已经控制不住有了水光,可她清楚在沈羲和的面前,说什么都没有用,沈羲和想要一个人死,是绝不会更改。   不要问她为何知道,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沈羲和就是这样的人。   “松手。”沈羲和声音还未随风二散,苦苦拽着绳索的护卫也松了手,顷刻间马车滑落悬崖。   夜风之中,余桑宁的惊叫声划破夜空,她从马车内飞出去,以为自己要粉身碎骨,手上力道一重,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免于她砸落在荆棘灌木之中。   她的心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就在方才,跌落下去的一瞬间,她仿佛体验到什么一种魂飞魄散的恐惧感,要强已经不准自己流泪的余桑宁,忍不住就放声大哭起来。   墨玉一个用力,借住绳索的力量,将她给拉了上去,就扔在了一旁。   身体砸落的疼痛感,让余桑宁回过了神,她涕泗横流,却迅速跪到沈羲和的面前,连连叩首:“郡主饶命,我……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   沈羲和看着害怕到了极致而讨饶的余桑宁,又看了眼一直和步疏林三人缠斗,没有落下风的影卫,今儿她就没有打算动杀心。   余桑宁手段恶毒,骗人服毒自尽,轮不到她来伸张正义。   杀余桑宁必杀顾青姝,否则事情就会越来越麻烦,顾青姝与她无冤无仇,她不可能为掩盖杀人之事就同时灭了顾青姝的口。   “记住今日,若还有下次,你便没有求饶的机会。”最后警告了一句,沈羲和转身回了马车上。   步疏林等人也不与影卫缠斗了,影卫也不愿恋战,各自寻了各自要保护之人。   马车越过了顾青姝等人,扬长而去,顾青姝看着跌落山崖的马车,倒了一片的护卫,以及消失在夜色的沈羲和等人,眼神阴冷而又不甘。   从未有人如此猖狂,曾经她以为她的长姐就是这世间最目中无人的女郎,今日才知,真正的目中无人是何等藐视一切。   沈羲和把她们还成这般模样,此地距离行宫还有一个时辰的车程,她们两身娇肉贵的女郎,若是徒步而归,只怕得走到天亮,狼狈现与人前。   此处群山环绕,让护卫回去告知萧长卿来接他们,也得等上两个时辰,深山野林,便是有身手了得的影卫相伴,她们也害怕。   等她们回去,便是告诉陛下是沈羲和害她们至此,陛下也不会信,他们没有证据,且他们与沈羲和素无恩怨,沈羲和在京都众人心中确然不好惹,却从不轻易生事。   沈羲和才刚刚甩开这二人,就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停下来:“殿下若再不出来,可莫要怪我点迷香,放毒针。”   话音一落,一抹身影翻飞而来,稳稳落在马车前,冲着沈羲和笑得宠溺而又温柔。 第440章 别样的情趣   满身防备的步疏林,还以为是哪位殿下,她真的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人跟踪,亲眼看到太子殿下如此快如闪电的轻身功夫,自认为轻身功夫绝顶的步疏林也瞪大了眼睛。   说好的是病歪歪,三步一咳五步一喘呢?   纵使知道掺了水分,可这水分未免也太重了!   眼前这个面容虽然白皙,但剑眉星目,精神抖擞,目光只要一离了沈羲和就如渊似海,深不可测的皇太子,和她平日里见到的若不细看,就连同一张脸都觉得不是一个人!   “呦呦是何时发现我?”萧华雍说着,嗅了嗅身上的气息,他今日出门没有香汤沐浴,身上的药味儿也不浓,故意站在没有风的位置,又是何时暴露?   “月下冷香,我只给过一个人。”若非是这个气息,她早就动手了。   月下冷香,是沈羲和以琼花另外一种品种调配,琼花有名月下美人,故而沈羲和给这个香取名月下,月下有个特点,就是用久了香气会萦绕持久,人若是路过,路过之地也会经久不散,只是香气浅淡,寻常人不易闻到。   她在对余桑宁下手的路上,就闻到了这股香气,萧华雍在那里停留过,估摸着听到马蹄声避让到了一旁,随后就看到了余桑宁和她的马车先后到来,故而躲在一旁看戏。   “原来呦呦是要我身上,全是属于你的气息啊。”萧华雍笑得柔情蜜意。   步疏林:??   她是不是被忽视了?她活生生一个人,不,不止她,还有珍珠、碧玉和紫玉,这么多人的面前,这位皇太子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她曾经以为自己够轻浮了,整个京都在这方面,无人能敌得过她,现下却觉得她比皇太子还是差远了。   最令她见鬼的是,素来雅正持礼的沈羲和,竟然没有恼怒,反而习以为常,似乎萧华雍并没有说什么撩骚之言。   “殿下是来寻我?”沈羲和虽是疑问之话,语气却是陈述。   “自然。”萧华雍丝毫不放过机会,“除了呦呦,还有谁能令我顾不上夕食,顾不得体弱,顾不及深夜寒凉,顾不到千里奔波……只为早些一见,以慰相思之苦?”   步疏林背脊一寒,身子一抖,她识趣地默默往后挪,从内打开了马车后面的门,悄无声息挪出去。   她觉着再多坐片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展示出对太子殿下不敬的模样。   沈羲和瞅着他,他就那么大一个人,站在马车旁,目光幽幽盯着沈羲和。   沈羲和被他看得无法,只得下了马车,萧华雍看到沈羲和穿了一袭丁香紫,根本不是月白色,完全忘记天圆说得是昨日,转过头笑得有些冷意扫过天圆。   天圆心里发苦,还不是为了让殿下早些出门,任由殿下那般挑下去,这会儿指不定都还没有出行宫呢。   “阿林,去打些猎物。”沈羲和吩咐步疏林。   头次因为受不了言语孟浪而躲远的步疏林,正寻了棵树,打算跳上去躺一躺,就被沈羲和直接点名,她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看着沈羲和,还指了指自己:“我?”   “有何不妥?”沈羲和直接问。   不妥?当然不妥,她也是女郎啊,深更半夜,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女郎跑到深山野林去打猎,就因为这个男人一句没有用夕食?   这,这是何道理?   可一想到沈羲和的手段,还有自己欠下的那些还不清的债,步疏林只得垂下头。   见步疏林被沈羲和安排,还是为了自己,萧华雍心里高兴:“孤爱吃兔肉。”   步疏林咬牙切齿,还是不得不抱拳:“臣领命。”   步疏林去打猎,沈羲和让墨玉跟上,护卫和天圆寻柴火,珍珠和碧玉开始清扫腾地方,紫玉连忙清点做吃食的香料,准备用具,沈羲和从马车里拿了一盒点心:“先垫垫。”   打开点心匣子,里面是透花糍,这让萧华雍想到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扮作郭道译,追着沈羲和到了荒郊野外,用一盒透花糍换了一点烤肉。   那时候的沈羲和多么不近人情,漠然得令他都瞠目结舌。   “呦呦随时备着透花糍呢?”萧华雍美滋滋道。   沈羲和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这世间的糕点,我在东宫只怕都吃了个遍,我备下什么,于殿下而言不是特意?不是念着殿下,殿下只管说出来。”   “噗嗤——”   碧玉真的不想笑出声,她知道这样是大不敬,可她真的忍不住,就连定力极好的珍珠都唇角抽搐,十分辛苦,才没有忍住笑出声。   被心上人的丫鬟给笑话了,萧华雍其实一点不在意,他大度着呢,于是他选择了立时告状:“呦呦,你的丫鬟嘲笑我!”   碧玉整个人都不好了,太子殿下您身为储君的风度呢!   心里这么吐槽,碧玉却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婢子无状,郡主恕罪。”   沈羲和也知道碧玉并非故意,也绝对没有不敬太子的心:“去给殿下取些水来。”   碧玉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萧华雍却不轻不重轻哼一声,这一声只有离得近的沈羲和听得到,来表示自己的不满:“我不饿。”   透花糍也不吃了,将匣子放一边。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才说了四个字:“是我做的。”   轻咳了两声,萧华雍变脸比唱戏的还快,又端起来:“又饿了。”   然后一匣子透花糍,就一块不留地全部被萧华雍给吃了,寻完柴火回来,一样没有吃夕食的天圆,就那样眼巴巴看着,萧华雍眼风都没有给一个,甚至天圆肚子发出不和谐的叫声,萧华雍也仿佛听不见。   步疏林猎回来的兔子,沈羲和让紫玉烤了,天圆才能够吃到大半。   吃饱喝足,皇太子就开始耍赖,不想动不愿走,沈羲和知道他就是想和自己在外面共度一宿,哪怕这么多人跟着,他什么便宜也占不到,他也要与她共度不一样的一夜。   用他的话,这是别样情趣。   沈羲和不懂这种情趣,还是依着他,陪着他看了大半宿的星星。 第441章 不要去招惹她   沈羲和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和萧华雍天光乍现的时候才启程,等他们到了行宫口,竟然遇上了一瘸一拐相互搀扶,又倚着两个丫鬟的顾青姝与余桑宁。   她们两竟然没有派人回行宫找人接,而是硬生生走了回来,倒是令她有些诧异。   瞥了她们一眼,沈羲和的马车就直接入了内,回到自己的院子,简单用了些吃食,洗漱倒头补眠,顾青姝二人就没有这么幸运,娇弱的贵女郎,走了这么远的路,一走三四个时辰,脚底全是血泡,喊了太医来一个个挑破和伤药。   余桑宁还能咬牙忍着,顾青姝的眼泪不断往下落,等到伤药的时候,刺痛让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余桑宁被余家的人接走,下了朝会,听闻此事的萧长卿回来,便亲自去探望。   “姐夫,昭宁郡主欺人太甚!”委屈,疼痛,疲惫,心有余悸等情绪一涌而上,顾青姝一看到萧长卿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甘和愤恨。   萧长卿微微皱眉:“你不是与余二娘子去镇上寺庙上香祈福,怎么弄得如此狼狈?又与昭宁郡主何干?”   “昭宁郡主也去了镇上,回程之时,不知她与阿宁有什么恩怨,她折损了我的马车,为了威赫阿宁,险些害得我们坠崖……”顾青姝将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知萧长卿。   到现在她还是不知余桑宁和沈羲和的恩怨,可这是她们之间的龃龉,沈羲和凭什么让自己跟着遭受无妄之灾。   萧长卿看着梨花带雨,委屈不已的顾青姝,由着她哭了好半晌,也没有开口。   没有安抚,没有撑腰,没有哄她。   顾青姝抬起头看着乌黑眼瞳平静却没有一丝温度和波澜的萧长卿,心口一滞,呼气不畅,她一时间竟然哭不出来了。   等顾青姝不哭了,萧长卿才道:“余二娘子心思深沉,与你不是一路之人,我早说让你远着她。可你难得有个交心之人,我便不做干涉,青青去了,我与你到底远了一层,也不好约束于你。   昭宁郡主胸襟不逊儿郎,绝不会于小事上斤斤计较,余二娘子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昭宁郡主才会对其略施薄惩。牵连到你,也定然是你暗中相助了余二娘子,犯下了罪孽而不自知。”   顾青姝氤氲着水雾的杏眼睁大,她不可思议愣愣看着萧长卿。   萧长卿竟然维护旁的女郎!   这么多年,他一向帮亲不帮理,他是个极其护短之人,除了阿姐,无人能够打破他的行事作风,可现在他竟然偏帮沈羲和!   话里话外,对沈羲和多有赞赏和了解,这让顾青姝一时间难以接受,和反应不过来:“姐夫,她害我至此,你不为我做主么?”   “做主?”萧长卿轻声嗤笑,“你可知她是何人?”   顾青姝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咬着唇却不愿服软。   “长陵与阳陵给她使绊子,闹到陛下面前,陛下都押着阳陵给她低头赔礼。”萧长卿淡声道,“你是觉着我比陛下更能耐,还是觉着你比公主更尊贵?”   这话直白而又犀利,让顾青姝有些难堪,藏在袖袍里的手不由捏紧,她低头不语。   萧长卿几不可见摇了摇头:“今日之事,你最好忘了。莫要去招惹昭宁郡主,否则我也护不住你。”   说完,萧长卿就起身走了。   对于顾青姝只有和顾青栀那一丝血脉牵连,顾青姝若是顾青栀同母姊妹,他或许会更多几分疼惜与怜爱,可她们只是同父,且眉眼没有多少像似,勾不起他的保护欲。   当年他相救的人没有救下来,以至于痛失所爱,顾青姝是唯一救下来的人,可她的存活并不能牵绊住顾青栀,他想把顾青姝安排得远远的,远离这纷乱烦扰,危机重重的京都,也就是全了这份情谊,替亡妻尽了最后的力。   偏偏天意弄人,她又回到了这里。   能力范围内他会对她回护一二,她若是将此视作自己恣意妄为的依仗,那就莫怪他无情。   萧长卿离了顾青姝居住的院落,就派人去查清楚余桑宁做了什么。   沐小郎君之死已经上报了官府,官府查了之后也已经结案,因为服毒自尽很明显,萧长卿很快就知晓,他翻查了案宗,也觉着服毒自尽没有疑点,但总觉着和余桑宁与顾青姝去镇上的时间撞在了一起,有些蹊跷。   便调来了派给顾青姝的影卫,这才知晓余桑宁做了什么。   “把余二娘子查清楚些。”   沈羲和的性子独,绝非侠肝义胆之人,也不是会多管旁人闲事之人,单凭这件事情,绝不会让沈羲和对余桑宁动手,顶多是日后远着余桑宁。   沈羲和不知萧长卿私下举动,她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萧华雍已经坐在了她卧房之内,隔着一道屏风,沈羲和能够看到他颀长的身子靠坐在置了案几的长榻上,一手端着茶碗,一手翻阅着书籍。   不知道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只怕都能误以为他们已然是夫妻!   沈羲和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她起身的动静惊动了珍珠和碧玉,两人连忙上前服侍,萧华雍听到了也没有转过头,而是继续看自己的书,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够坚持的一丝君子之风。   “殿下,你如此毫无顾忌,不知避嫌,若是传扬出去,可知有什么后果?”沈羲和穿戴好,出来直接责问。   萧华雍合上书册,抬眼看着她,渊海般的眸光流转着笑意:“此事,只有我与呦呦知,呦呦的人都是守口如瓶之人,断不会有旁人知晓。”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他倒不惧有人以此来攻讦他,只是不想有人诋毁她。   “掩耳盗铃。”沈羲和冷声道,“殿下明知如此会为我谴责,因何还要我行我素?”   萧华雍单手撑着脸,歪着头看着沈羲和,笑容多了一丝玩味:“自然是为了让呦呦早日适应,你我大婚之后的相处之道。” 第442章 陛下终于出手了   这人,就是这样有恃无恐,知晓她非嫁他不可之后,就越发横行无忌。   偏他每次都恰到好处,让她觉着不妥,却又无法疾言厉色指责,还极是能言善辩,无理也能辩驳出三分理。   其实萧华雍还蛮喜欢沈羲和明明不悦,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窃喜,这份窃喜来自于她对她无声的纵容。   故而,他总是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底线,哪怕明知她可能不悦,却又忍不住如此行事。   “我让膳食间备下了吃食,我陪呦呦一道用膳?”萧华雍适可而止,给沈羲和一个台阶下。   沈羲和也不想和他就此歪缠下去,一声不发转身就出了屋子,萧华雍笑意盈盈跟上。   接下来一直风平浪静,沈羲和每日都过得舒心无比,若是萧华雍少气她一两回,那就更圆满,七月结束之后,行宫迎来了初秋,此地的初秋要比京都寒凉,白日里到时候外出游乐,夜间却有些森冷。   沈羲和依然过着属于她的平静安乐日子,朝堂之中也难得一片和谐,不似去年恶事连连。   帝王的心情也格外好,秋日猎物肥美,祐宁帝都是早出晚归,带着一众皇子大臣游猎,若是猎物丰收,就会举行露天夜宴,大臣们为着一堆堆火,自烤自的猎物,中间有歌舞助兴。   到了农忙季节,祐宁帝才歇了两日,作寻常百姓打扮,带着萧华雍和皇子们离了行宫,到最近的村子里,体验收割。   本朝一直重农,帝王绝非五谷不分,亲自耕种也是从先祖传下来的美德。   只不过期间有几代帝王丢失,先帝就对此嗤之以鼻,到了祐宁帝倒是从新拾起来。盖因祐宁帝幼年在西北,就和太后与谦王一起种地挖矿,这是先帝对他们的惩处。   一连几日见不到萧华雍,刚开始两日沈羲和乐得自在,总算耳边清静,再无人烦扰她。   但两日过后,她竟然开始看书走神,总觉着每一日少了些什么,这大概就是习惯的可怕。   他用他的死缠烂打,风雨无阻,让她对他形成了习惯,乍然少了反而觉得缺失了些什么。   “郡主,谢国公夫人有孕了。”珍珠也察觉沈羲和兴致缺缺,于是努力早些能够引起她兴趣的事儿对她言及。   有些懒散趴在栏杆上,盯着一处出神的沈羲和抬了抬眉:“谢国公不是随陛下来此已经两月有余?”   如今八月,他们六月来的行宫,谢戟随驾而来,但却没有带家眷,原因是袁氏身子不好。   这些都是沈羲和听到紫玉与珍珠她们闲聊时偶尔听到。   “国公夫人怀孕三月。”珍珠颔首,“这个喜讯刚传来,现在大伙儿都在恭喜谢国公谢国公春风满面,已经去寻陛下告假,打算提前回京都。”   谢国公已经年过四旬,他只有谢韫怀一个孩子,他自己也是独苗,谢氏嫡系单薄。为着子嗣延绵,谢国公年初还纳了妾,现在袁氏怀孕,无论男女,他受到谢氏族人的压迫都会少很多。   “把这事儿传给齐大夫。”沈羲和吩咐。   不知道谢韫怀对谢国公府是如何安排,他要为母亲讨公道,事情好似才做了一半,就替她和萧华雍去寻解药,这事儿显然对他不利。   袁氏若一直无子,谢氏为了继承爵位,也要逼迫谢戟低头,将谢韫怀认回来,只有谢韫怀才能袭承爵位。若袁氏生子,又有谢韫怀绝义在前,袁氏的儿子也能继承爵位。   想到这里,沈羲和又叮嘱珍珠:“你派人盯着谢国公府……罢了,待齐大夫回信之后在做计较。”   她是不希望因为她和萧华雍的事情,耽误了谢韫怀自己的大事,才打算出些力,否则会心中不安。转念一想,谢韫怀心思细腻,未必没有想到这些做出安排,她贸然自以为是相助,或许反而暴露了,坏了他的安排,故而又改了主意。   就在这时,天圆急匆匆跑来对沈羲和道:“郡主,殿下失踪了。”   沈羲和豁然站起身,面色紧绷:“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失踪……”天圆担忧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沈羲和。   这段时日,祐宁帝时常带着皇子们下山去体验农耕,他没有带护卫,只有暗卫暗中跟着,皇子们自然也不能带护卫,浩浩荡荡就不是去亲民而是去扰民。   因着有陛下的暗卫跟着,不论是萧华雍还是萧长卿等人都不可能也带上暗卫,否则就会暴露,这几日都没有事,偏生今日午后,陛下带着几位皇子兴致一来,就去山中狩猎,却遭遇伏击。   具体情形他们尚不得知,只知道几位皇子都受了伤,对方来历不明,却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好手,最先倒下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太子。   信王、昭王、和三皇子一直保护陛下,陛下的暗卫也及时出现,皇子们都受了重伤。   太子殿下被人掳走,烈王殿下穷追不舍,两人现在都失去了踪迹。   “陛下动手了。”沈羲和心知不妙。   行宫脚下,怎会突然埋伏出这么大一股势力?就算能够骗得过祐宁帝,但能够骗过萧长卿和萧华雍等人?他们二人毫无察觉……   或许萧华雍早有察觉,只是这一仗避无可避,这才顺势而为,只是他没有提前告知沈羲和。   面对刺杀,他这个没有武艺傍身的皇太子自然是越早倒下受到的伤害和刺探才是最少。   陛下不会真的对他下杀手,见他倒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信了,索性让人将萧华雍给掳走,就等着人去救。   沈羲和哪怕知道了前因后果,可她能不去救么?   自然是不能!   祐宁帝的确不会对萧华雍下杀手,可他一定会确保万无一失,对萧华雍做些手脚,一是为了试探萧华雍,而是为了让萧华雍挣脱不了他的手掌心。   任由萧华雍久留在陛下的手上,绝不是好事儿。   “地方呢?”沈羲和问。   天圆道:“地方就在行宫之外。”   “你让他带人与我的护卫替换,再奉我之名去寻殿下。”   萧华雍的人不能动,她的人却可以! 第443章 他早已布好了局   祐宁帝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萧华雍,不是试探萧华雍是否无权无势的真假,而是试探萧华雍的深浅,他已经笃定萧华雍没有他看到的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萧华雍稍有异动,都不能逃过祐宁帝的眼,沈羲和则不同,西北王府有根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西北王府在京都有暗线也是合情合理,只要不触碰到祐宁帝的底线,便是暴露出来也不足为惧。   “郡主,这次若是将人都暴露出来,去寻太子殿下的下落,日后陛下或是旁人要对郡主不利,就更轻而易举。”珍珠趁着天圆退下去安排人手,小声提醒沈羲和。   这些都是去年沈云安上京交给沈羲和的暗棋,是埋在京都很多年的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暴露出来。   “事急从权,人可以再养。”沈羲和眉目沉着。   “婢子不是要置殿下于险境而不理。”珍珠将自己心里所想说出来,“太子殿下谋略过人,又早知陛下要对他不利,定不会坐以待毙,应是有应对之策……”   所以,他们并不需要这样不留余力,她赞同沈羲和将太子的人混入他们西北的护卫当中,由天圆带领去营救萧华雍,却觉着沈羲和没有必要倾其所有。   “我明白你所想,这是……”沈羲和想到了当日萧华雍递给她的那一本名册,里面全是他的人,这次陛下动得突然,他到底是早有所觉,还是被陛下杀了个措手不及?沈羲和无法确定,“陛下这一次,试探的不仅仅是太子殿下。”   还有她,她与萧华雍一直出入成双,显然是感情甚笃,此刻萧华雍蒙难,她若是无动于衷,或者只是佯装做个样子,反而会让陛下起疑,待到萧华雍脱困,那就说明她一早就笃定萧华雍不会有事,这也算是无形之中暴露了萧华雍。   “他应当是早就知晓,这才早早补偿了我。”沈羲和轻声一笑。   知道这次陛下是要一箭双雕,要看清了他们二人的实力,才会放心让他们二人结为连理。她不得不顺着局势将沈家的人暴露出来,这才赔了一份不会暴露的名单与她。   珍珠没有想到这么深远,不论沈羲和所料是否准确,她已经感受到沈羲和要倾尽全力帮助萧华雍的决心,故而不再劝说:“郡主,莫远也要派出去么?”   “嗯。”沈羲和颔首,她坐下来看着棋盘,封了盘的棋还没有下完,她想知道萧华雍这一局,要如何破局。   皇太子被掳,帝王遇伏,都不是小事,很快就惊动了行宫所有护卫,祐宁帝火速调了周边驻扎的军卫赶来,沿着萧华雍被掳走的路线一路追击。   可四周群山延绵起伏,这些人还善于隐藏痕迹,等到大军赶来,根本不知这些人逃离的方向,一寸寸搜山,不啻于大海捞针,且萧华雍落在他们的手上,多耽误一日便是一日的危险。   沈羲和接到消息,黛眉微蹙。   “郡主,不若让短命去寻?”碧玉提议,太子殿下身上有沈羲和调配的月下冷香,短命去寻人,不出一日,就能将人寻到。   太子殿下一个活人,要想将他带走,哪怕是知晓这些人都是陛下的人,他不能动武,也能够动智。   “不对。”沈羲和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的气息。   “何处不对?”珍珠问。   “烈王呢?”沈羲和问。   “烈王也失踪了……”珍珠道。   “烈王身手不俗,当年各方势力联合追杀,都缠斗了几天几夜,数次被他逃走,且留下了记号,这一次怎会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沈羲和又问。   若是与这些人缠斗过,那就会留下打斗的痕迹,这些人能够把痕迹掩盖得滴水不漏,只能说明萧长赢也早早落在了这些人的手上。   萧长赢武艺在诸位皇子之中,除了未见过的景王萧长彦,只怕就只有萧华雍在他之上,哪有这么容易就被人制服,除非……   “太子殿下暗中对烈王殿下下手?”珍珠听了沈羲和的话,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太子殿下怎会对去营救他的烈王殿下下手?”碧玉听得一头雾水。   沈羲和垂眸看着棋盘,黑白两子宛如两条巨蟒,黑子被围困几层,又杀出一条路,反围了白子几层,白子也没有断了路,两相对垒,胜负难料。   “盖因……他早已布好了局,烈王殿下的挺身而出,于他而言会坏事,他就要随同这些人失踪。”沈羲和得出这个结论,还有一个佐证,那就是海东青没有出现。   碧玉一提到让短命去寻萧华雍,沈羲和就想到了海东青,海东青可能不能寻人,但它一定能够寻萧华雍,若是她没有在行宫见到海东青,可能会觉着海东青鞭长莫及,她在行宫见过海东青,也就意味着海东青在行宫附近,萧华雍想要被寻到是极其简单之事,他却没有用海东青。   “太子殿下到底要做什么?”碧玉她们更迷糊了,对上沈羲和与萧华雍,她们真的不能摸透两位主子的心思。   沈羲和沉默着,她在想萧华雍为什么要故意落在祐宁帝派来的人手中,沈羲和隐隐觉得这次祐宁帝派来的很可能是神勇军的人,这些人就绝不可能有萧华雍安排的棋子,落在这些人手上,哪怕笃定祐宁帝不会取他性命,也极其危险。   比如给他再下个毒,或者伤他一条胳膊一条腿,古往今来,皇太子之位可体弱可早夭,却不能身残。   他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棋,总不能是借此摸清神勇军,萧华雍不会如此天真,哪怕陛下真的派了神勇军的人,也最多是一小队,百十来人,陛下也不可能让人将萧华雍绑到神勇军的藏匿之处。   不是趁机获利图谋,那就是只为破局。   他人不被寻到,如何有利于破局?   若是她面对这样的局势,她该怎么来破局?   沈羲和沉思着,双眸一直盯着棋盘。 第444章 一起被抓   棋盘上龙争虎斗的局势,你围一圈,我围更大的一圈,让沈羲和眸光一闪,她豁然站起身:“珍珠,加紧防范,吩咐留下的护卫,夜间要万分惊醒。”   珍珠不明白为何沈羲和突然如此吩咐,她察觉到沈羲和面色有些凝重,她连忙低声应下:“诺。”   目光随着珍珠的身影移出屋外,融入在苍白的日光中,沈羲和晃神了片刻,旋即忍不住笑了,黑曜石般的眼瞳是深深的赞赏。   她整个人都此刻才放松了下来,吩咐紫玉去自己院子里的小厨房做些可口的菜肴享用。   与优哉游哉的沈羲和截然相反,萧华雍此刻被困在深山一个深邃的山洞里,他和萧长赢被背靠背捆绑在一起,昏睡的萧长赢渐渐苏醒过来,察觉两人被捆得结实。   “别动。”因为萧长赢的挣扎,萧华雍感觉到不适,冷声提醒。   萧长赢往后看了看,也看不到萧华雍,面色却十分难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长赢这会儿很气,他其实已经救了萧华雍,未必能够带着萧华雍杀出重围,至少能够逃出一断,若他再将人引开,萧华雍或能自救,他万万没有想到,萧华雍竟然绊了他,两人顺着灌木丛滚下去,他才刚要站起来,还不行方才萧华雍是有意为之,萧华雍竟然在他身上一点。   一根细针扎入体内,让他气力消散,造成了他好似摔下来,磕在石头上昏迷的假象。   昏迷之前,萧长赢还以为这些人是萧华雍自己的人,他或许在自导自演什么,自己傻乎乎救人,反而是给他添乱,才会落到这个下场,现在醒过来这副模样,萧长赢不认为这些训练有素的人,是萧华雍的人。   “与你何干?”萧华雍深知萧长赢为何要救他,对于这个就是来添乱的弟弟,他没有一丝感激之心,有的只有他窥觊自己心上人的怒火。   洞内无人,两人的耳力也能感受到洞口很深,有人把守在洞口外,距离他们有些距离,他们刻意压低了声音,并不会传出去。   萧长赢没有了顾忌:“你有没有告诉她,这都是你一手造成?”   沈羲和若是知道萧华雍失踪,定然是会十分焦急。   “与你无关!”萧华雍隐含警告道。   “你没有告知她,你向来心思深沉,她又不是个擅于做戏之人,告知了她,她便不会显露出焦虑,达不到你做戏的成效。”萧长赢咬牙切齿,一想到萧华雍为了自己的私心,害得她心神不宁,他就忍不住扭动着身子,大有要和萧华雍动手的架势。   萧华雍由着他挣扎,忽而笑道:“你气什么?气我隐瞒她,还是气她在意我?”   一句话正中要害,萧长赢不动了,但是脸色铁青。   沈羲和若不在意萧华雍,又岂会担忧岂会慌忙寻人,若只是他失踪不见,沈羲和定然无动于衷,但萧华雍不见了,她应当不会无关痛痒。   心情好了些的萧华雍,以胜利者的姿态微微扬起下颚:“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莫要惹恼孤,否则你与你阿兄,都不会有好下场。”   看在他愿意来救自己,哪怕是心思不纯,只为沈羲和的缘故,萧华雍不领情,也给他一些告诫,换了旁人他哪里会白费口舌,只会直接动手。   “太子殿下不是一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胜券在握?”萧长赢也冷静下来,反讽道,“怎地?也惧有人倾慕于她?”   萧华雍耸动双肩,后背用力,甩了甩背上的萧长赢:“孤是膈应!”   这世间有哪个男子能够容忍旁的男子觊觎自己的女人?   “呵。”萧长赢轻呵一声,“太子殿下若只有这点心胸,只怕这辈子都难顺心。臣弟不知能倾心多久,但臣弟却知,似她这样的女郎,哪怕她嫁与太子,日后贵为国母,只怕也会有倾心之人层出不穷,不过是深藏在心里罢了。更遑论……太子殿下你还……”   后面一句话意味深长,暗示他还短命的语气十分明显,萧华雍眸光一冷。   他就知道这些人,都等着他有个三长两短,好娶嫂子!   想都不用想,他绝不会让自己挺不过去,萧长赢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就该早些让他成婚!   心里想着,等此间事了,就赶紧催太后给萧长赢定下正妃,让他日后安分守己,便懒得与他唇舌相讥。   萧华雍无声了,萧长赢却没有觉着他这一场嘴仗赢了,直觉就是萧华雍在暗地里盘算什么阴险法子对付自己,他正要开口,察觉有人入内他才不情不愿闭上了嘴。   进来两个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的人,他们都用黑布套着头,只露出两个眼睛,一个人瓮声瓮气问:“喝水?”   萧华雍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对他们视若无睹。   萧长赢也是不予理会。   两人对视一眼,就又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萧长赢才问:“这些是什么人?”   他有些迷惑了,这些人将他们掳来,不,应该说是将萧华雍掳来,萧华雍不但心甘情愿,他们还对萧华雍甚是关怀,完全不像对待阶下囚,萧长赢在这些人身上甚至感受不到恶意。   “陛下的人。”萧华雍如实告知。   萧长赢倏地身子一僵,原是没有反应过来,此刻如何能够想不到,若当真如萧华雍所言,这些人就是派来故意绑走萧华雍,难怪离了陛下的视线,萧华雍依然装傻充愣,将自己伪装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出会武的痕迹。   先前还想是萧华雍谨慎,此刻才知他是早就了然于心。   这样一来,他真是猪油蒙了心,卷入到了陛下与太子之间的较量之中。   看着萧华雍被掳走的那一瞬间,他竟然不是祈祷萧华雍有个三长两短,最好是没有法子救回来,自己或许还能有机会趁虚而入,而是第一时间追了上去,就怕她知道萧华雍出了事,会陷入一个极其尴尬,却又无能为力的局面。 第445章 反刺杀   沈羲和与萧华雍已经下旨赐婚,这种情况下,未成婚萧华雍就遭遇不测,与婚后萧华雍丧命是两回事,前者说不好听会言她命里带凶,将萧华雍克死。   陛下又会如何对沈羲和?是让她嫁给萧华雍守丧之后再改嫁,还是这场婚事就此作罢,无论如何,沈羲和再嫁也得三年之后,哪怕不是守孝,也不能未婚夫刚死,转头就嫁给未婚夫婿的兄弟。   曾经指婚给皇太子的沈羲和,除了他们兄弟,没有人敢娶。这三年,沈羲和就会如同质子一般被扣在京都,甚至她的一些自由也会遭受到限制。   三年的时间,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陛下何时会对沈家发难,这一场对决的结局又是如何?他当时想到的只是不让她为难,不让她受到丝毫牵连。   她像翱翔九天的凤凰,应该是自由的,是为人敬仰的,是俯瞰天下的。   “陛下对你下手,你为隐藏实力,就如此与陛下耗下去?”在萧长赢心中,萧华雍诡计多端,又傲气不已,绝不会就这样任人鱼肉。   萧华雍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凝视着石壁的双瞳沉寂幽深。   “你说话啊?”萧长赢催促。   萧华雍不再理会他,最后被萧长赢叨唠得烦了,他不耐道:“闭嘴,否则孤让你走不出此地。”   萧长赢顿时咬牙静默,萧华雍不是在威胁他,他们是被陛下的人所绑,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陛下还怨不得萧华雍,阿兄只怕猜得到这是陛下派来的人,会更恨陛下,只怕要行大逆不道之举。   萧华雍也想到了这一点:“倒是可以让你阿兄倾尽全力替孤开一次路。”   萧长赢若是在这次事件之中有个万一,萧长卿一定能疯掉,这世间能够让萧长卿牵挂之人本就不多,一个两个都死于帝王之手,萧长卿只怕再没有耐心慢慢筹谋。   冷哼一声,萧长赢道:“太子殿下也莫要落入我手中。”   太子能借这事儿暗杀他,他难道不行?   “若此刻是阿兄在,他定不会说出这等无知之言。”萧华雍讥讽道。   太子死了,可与亲王死了是两回事,太子死了,是国事。陛下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莫说萧长赢不能不着痕迹对他不利,一旦被查出蛛丝马迹,必然要成为陛下的顶罪人。只说萧长赢便是能干净利落,事情闹大,陛下未必不会把萧长赢变成替罪羊。   闭上眼眸,萧华雍懒洋洋道:“好生养精蓄锐,你我少则要被关押三五日。”   沈羲和担忧祐宁帝给他下毒,他也担忧,故而这些人送来的吃食与水,他都不沾,不吃不喝三五日还死不了。   这一局是陛下挑起,但谁说结束,就由不得陛下。   沈羲和没有派短命去寻找萧华雍,同样知晓短命厉害的天圆也好似忘了这一茬,他还是带着沈羲和指派给他的人兢兢业业搜寻着太子殿下的下落,萧长卿也在派人寻找萧长赢。   正如萧长赢所料,萧长卿已经猜透了是何人对萧华雍不利,既然是陛下出手,那么萧长赢定然是没有性命之忧,可他也不能堂而皇之表现出他看透了帝王手段,只得装作不知,到处寻人,哪怕是用心去寻了,也没有将人给寻到。   她不知短命和海东青,不知萧华雍若想被寻到是多么易如反掌,故而也就不知萧华雍是故意带着萧长赢落入陛下的圈套,这天夜里,一群人杀上行宫的时候,是行宫守卫最薄弱的时候。   大部分人都派出去搜寻皇太子和烈王殿下的下落,没有人会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凶徒会杀到行宫,哪怕是祐宁帝都没有想到。   沈羲和从睡梦之中惊醒,听到外面的厮杀声,悬着的心才落下,果然一切正如她所料。   祐宁帝绑走了萧华雍,是逼萧华雍亮出底牌自救,萧华雍一直不亮出底牌,祐宁帝就一直困着他,或许现在多了个萧长赢,计划会略有改变,但大致对待萧华雍的方式却不会变。   失踪的是太子,又不是皇帝,国家大事有人做主,百官再紧张,也不会群龙无首。   祐宁帝是打定主意要来一场持久战,就算萧华雍能够忍得住,他定然还有后招,比如对沈羲和出手,逼得萧华雍不得不反抗。   这段时日,萧华雍对沈羲和如何,人人都看在眼里,萧华雍从不会后悔,他将对她的情宣告天下,人人皆知,因为他有护得住她的自信。   故而这一场和陛下的博弈,他从未有想过要和陛下僵持下去,任由战火蔓延到沈羲和身上。   然则,他要动就必然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很早以前他就在想,陛下会如何对他下手,他要如何应对,才是最佳的法子。   既然反抗不行,营救也不行,那就顺着陛下的心意,自己派人来刺杀自己可成?但是刺杀他还不行,也得让陛下也感同身受才是。   杀上行宫的人不是他的人,应该说不全是他的人,而是先帝最宠爱的贵妃之子,差一点就登基为帝,陛下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先帝钦封的嘉辰太子。   当日祐宁帝城楼前杀凶,又制造一场刺杀来掩盖,嘉辰太子就知道,祐宁帝这是一箭双雕,原本他投降就是为了自保,谦王母子绝不能对他动杀念,文武百官都看着,他大不了交上所有权势,日后做个富贵闲人。   可祐宁帝想要把杀谦王和妻儿这样的罪名往他身上扣,他如何能够不逃跑?   在想要做两手准备的宦官以及听闻谦王被杀,心中怀疑的汝阳长公和韦驸马的帮助下,嘉辰太子趁乱逃离了皇宫。   这些人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所有人包括萧华雍都以为嘉辰太子已经罔顾,否则怎会二十多年不兴起一丝风浪?真的甘于平凡,做个闲散富贵翁?   萧华雍获得了胭脂案的名单,揪出了韦驸马,救了汝阳长公主和萧甫行母子,才真正知晓了背后的事情,故而沈羲和递给他的胭脂案证据,远超她自己所想的重要。 第446章 到底唱哪出   通过韦驸马和汝阳长公主,萧华雍还意外找到了嘉辰太子,人还活着,甚至心里还有盘算,只不过嘉辰太子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不甘心,才一直坚持培植势力,但他培植的这些势力,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连靠近祐宁帝的机会都没有。   他没有机会,萧华雍就给他提供这个机会,成与不成,嘉辰太子其实并不看重,他只想要对祐宁帝下一次手,能成自然是喜不自胜,失败了他也能够堂堂正正结束苟延残喘的命。   “郡主,这些人看不出来了,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却又不似培养出来的死士和杀手。”珍珠和墨玉护着沈羲和撤离行宫,路上与这些人交过手,这些人身手不俗。   若非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沈羲和,而沈羲和早有防备,只怕她们也要负伤。   “只管撤离行宫,搜寻太子之人即可就会赶回来。”沈羲和叮嘱。   这些人不是萧华雍的人,也不是萧华雍派来,他不知从何处引来了陛下的仇人,这是要将所有劣势都翻转。   这群人大概也知道时间紧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只要闲杂人不冲上去,他们都不会乱杀,而是直奔帝王所在之处,沈羲和很轻易就寻到了太后,连同太后身边的人,护着太后离开。   与太后撤离的时候,在暗处恰好与一个策马而来的老者擦身而过,太后瞳孔微缩,甚至被搀扶着往另一个方向离去的时候,也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后,策马远去的人。   沈羲和看在眼里,知晓太后定然是认识那位老者,虽然是深夜,可对方的人都高举火把,老者的面容照亮,哪怕是隔着一堵墙,沈羲和自从墙上的窗瞥了一眼,也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对方看起来很是沧桑,倒与太后年龄相仿,沈羲和不解,这竟然是太后那一辈的恩怨?   他们离开了行宫,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不啻于两军对垒的战场,内眷们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又没有刻意的拦截下,都安全离开了行宫,不安地聚集在山脚下。   她们都很清楚,若是陛下败了,她们也难逃一死,但无人敢提出趁现在往京都逃窜,这是弃君自逃的罪名,没有人担得起。   索性很快,如沈羲和所料,祐宁帝调来明面上搜寻萧华雍和萧长赢,实则是镇压随时这段萧华雍羽翼的军卫从搜寻之中撤回来,杀上了行宫护驾。   这一场对决其实并没有什么悬念,这群人看似来势汹汹,但要刺杀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哪怕没有军卫守护,行宫基本的巡逻守卫没有少,祐宁帝身边有几位皇子相护,还有平遥侯和裴将军几位将领在,一时半会要杀到祐宁帝根本不可能。   沈羲和的目光透过浓郁的夜色,看着半山腰行宫飘动的火光,厮杀声渐渐弱下去,很快就听不见,这是一场碾压式的对决,他们马上就能回到行宫。   萧华雍的目的绝对不在这里,既然这里出现了刺杀,那么萧华雍那里……   “滴沥沥——”   就在此时,海东青的声音远远传来,人人心系行宫,兼之声音又隔得远,只有沈羲和分心去看了一眼,夜幕之下,它展开的翅膀掠出一抹残影,眨眼消失在墨空之中。   它的出现,让沈羲和笃定了心中的想法,萧华雍要陛下派出来的神勇军有来无回!   和行宫碾压式的对决不同,萧华雍这里才是真正的鲜血飞溅,寒光刀影,哪怕他和萧长赢被绑在山洞里,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六识过人。   除了听得到外面的激烈厮杀,刀剑相拼,还能闻到浓浓的血腥之气。   萧长赢面色微沉,他一脸凝重:“你的人?”   萧华雍没有正面回答他,不过他的镇定从容,让萧长赢得到了答案,也让他松了口气。   他们都被困了两日了,萧华雍总是不慌不忙,他就知道萧华雍定然是成竹在胸。   没一会儿两个黑衣蒙面人就奔了进来,他们蒙面是只蒙了下半边脸,而且他们的黑衣胸前绣了一撮火焰,这二人看到萧华雍和萧长赢,竟然纷纷提刀就朝着两人面门劈下来。   萧长赢下意识就闪躲,被和他捆绑在一起的萧华雍,似乎早就料到他要怎么闪躲,顺着他的力道一闪,就躲开了攻击。   两人滚下来躺在地上,对着再次看下来的寒刀齐齐抬腿,踢在刺客的手腕上,用力将刺客踢退,两人互相助力,一起跳了起来站稳。   萧长赢完全忘了萧华雍的存在,萧华雍从容顺着他应付刺客,瞅准时机,萧华雍脚下一定,用力一旋,将萧长赢撞向一个人,将刺客撞倒之后,他将落地的刀踢起来:“接住!”   萧长赢抬眼顺着刀的方向转动身体,张开五指,被捆到手腕的手伸出的手指精准无误抓住了刀柄,萧华雍才对付另一个人,他迅速转动手腕,将刀刃反过来,隔断了绳索。   两人得以分开,他握住刀反手就要抹掉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却被萧华雍拽住了胳膊。拖着就往外走。   “你……你到底唱哪出?”萧长赢不明白了,“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说是把这些人对他们下手,萧华雍还还手,说不是这些人看起来好似没有尽全力,萧华雍还不准他杀人。   萧华雍不回答他,拖着他就往外走,到了外面就是两队人马厮杀,都是黑衣蒙面,但一方只有两个洞露出一双眼,一方露出了鼻梁以上。   萧华雍不动神色与人对视一眼,就带着萧长赢往一个方向逃窜,两方人马看到他们都追杀上来,这让萧长赢更加看不明白!   不过他这会儿不用萧华雍拖着,就能配合着萧华雍往前,   两方人马,无论谁追上来,都会对他们下手,倒是先前的人对他们只拦不杀,后面的人反而会动杀手。   萧华雍又开始装不会武,弄得萧长赢都怀疑暗中是不是还有谁在盯着。 第447章 让她安心   暗中有人监视么?   若是没有行宫刺杀之事,定然是有的,只是现在萧华雍基本可以断定没有,不过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用意,他就像个累赘躲在萧长赢的身后,偶尔萧长赢将人给架住,他才能反映迟钝的踢出一脚,还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一脚。   萧长赢坚持,俊脸拉得老长,他真想对萧华雍不管不顾,逼急了看他还如何做戏!   奈何萧华雍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直在他的身后,让他根本撇不开人。   躲过一把横来的长刀,萧长赢抬腿将面前的此刻踢下去,手腕一转,握住夺来的刀柄,反手抗下齐齐朝着他砍下来的三把长刀,巨大的压力,逼得萧长赢不断往后退。   在他身后的萧华雍假借从他身边逃窜而过,手掌拍在萧长赢的后腰上,用力一推,萧长赢有了支点先一步抽到,弯身后仰,长臂横扫,夜色之中拉出鲜红飞溅的血。   还有人不断追上来,他转头就看到萧华雍已经跑得不见了人影,迅速追了上去。   很快他就追上了萧华雍,与之并排前行,忍不住讥讽:“太子殿下装作不会武,莫忘了太子还体弱。”   跑得这么快,谁还能不知道他是装的?既然要装,只装一半是什么道理。   萧华雍听着身后密集追来的脚步声,前面是两条岔路:“一人一条。”   言罢萧华雍先朝左边跑了,直觉告诉萧长赢,萧华雍这出戏还没有唱完,他选择这条路。就是将他未实施完的计划进行到底,他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听从萧华雍的安排,而是追上了萧华雍。   萧华雍知道萧长赢跟上来了,他视若无睹,跑到了计划中的芦苇丛,这四周都是高至他们胸口的芦苇,密集之处足可将他们给淹没。   萧长赢追上来时,就听到了身后厚重的脚步声,是至少五六十人,他看到萧华雍没入芦苇里,自己也迅速闪身进去。他才刚潜伏好,就有一队人冲过来。   萧长赢自己是领兵之人,他对军士比任何人都熟悉,这些人的行路姿势,断后的方式,警惕的眼神,无一不昭示着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他们穿了一身黑衣,再没有蒙头,却有两个蒙头只在眼睛戳了两个洞的人跟着,很明显他们是将自己和萧华雍掳走的人,也就是陛下的人。   萧长赢心惊肉跳,原以为陛下并没有派多少人,没有想到竟然派了这么多人,难怪萧华雍没有想过逃离,这是要将所有人都引出来,然后将之全部击杀。   和这些人交过手,萧长赢心知这些人身手敏捷,要比他手中的精兵都要强诸多倍,陛下这次派出两百多人,全部折损在这里,他只要想一想,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精兵,折损两百,心里非得滴血不可。   他一念至此,芦苇摇荡,夜风之中都透着一股子杀气。   果然下一瞬,风过芦苇弯腰,一个个挺拔的黑衣人在飘荡的芦苇中显露出来,他们穿了夜行衣,蒙了下半边张脸,胸口绣了火焰的图案。   人愈来愈多,黑压压的一片站起来,仿佛将泥泞的芦苇丛给填满,原本气势汹汹的神勇军见此,立时察觉上当,他们要后退,可后面也是追着他们而来的黑衣人。   前后都被阻断,这些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纷纷举起了臂弩,一支支短小锐利的流矢从臂弩之中飞射而出,好几只精准射中几个神勇军的眉心,他们倒下,鲜血流出,死不瞑目。   神勇军亮出了从腰间拔出来的一种极长的弯刀,这种刀在月色下寒芒划过,刺得芦苇丛中的萧长赢忍不住闭上眼睛,其锋芒绝非寻常士兵能够佩的刀刃。   激烈的拼杀打破了深夜深山的沉寂,可方圆内无人居住,根本无人听到这里的厮杀震天,热血溅落在萧长赢的脸上,他沉眸冷冷看着这一场杀伐,直到一个神勇军倒在他不远处,他拾起了伸手可握的长刀,拿在手里,感受着它的重量和锋锐。   “这不是你该触碰之物。”萧华雍的声音幽幽在他伸手响起。   萧长赢豁然转身,握着刀的手本能做出防御姿势,对上似笑非笑的萧华雍,他内心震撼不已,尽管外面厮杀声震耳欲聋,有了些许干扰,可萧华雍竟然能够悄无声息立在他身后,若是他不出声,若是他想置自己于死地,自己现在只怕……   他早知道萧华雍武艺极高,却没有想到是如此深不可测。   “知道太多,与你不利。”萧华雍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轻轻从萧长赢手里抽走那把刀。   刀柄还没有完全脱离萧长赢的手中,萧华雍眸光一冷,他的手将萧长赢一拉,手中的长刀飞掷出去,一支短箭从萧长赢面前飞射出去,他转头就看到一个抬着手对准他这个方向的人,被一刀插中胸口,缓缓倒下,溅起了混着血的泥水。   “从这边走,一直走,就能离开这座山,很快就会有人接你回行宫。”萧华雍侧身指着一个方向。   “你呢?”萧长赢问。   “我?”萧华雍唇角上扬,他看起来在笑,但笑意未达眼底,如渊似海的眼眸深不可测,“与你无关。”   “你不走,我也不能走。”萧长赢沉声道。   非他要干涉萧华雍,也并非他还担忧萧华雍,现下整个局势都在萧华雍的掌控之中,用不着他费心,只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回去,如何交代才能滴水不漏?   萧华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孤不允许你留下,你若自己不走,孤只能将你打晕,让人将你抛到路边。”   深山里野兽不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怨不得他屠害手足。   明白萧华雍的意思,萧长赢咬牙切齿,紧盯着面色淡然却不容拒绝的萧华雍,深知萧华雍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与他说笑,而是说到做到。   他冷哼一声,夺步而走。   侧身,萧华雍看着萧长赢的背影:“让她安心。” 第448章 两路人马   萧长赢脚步一滞,身子一僵,宛如没有听到,大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随风飘荡的芦苇丛中,他沿着萧华雍说的话走出这座山,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猛兽,走到了正路上,就遇到了留下继续搜寻他们的护卫。   他们涌上来,有人问他:“烈王殿下,太子殿下在何处?”   萧长赢扫了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不知。”   护卫无法,看着浑身狼狈的萧长赢,只得分出几个人将萧长赢送回行宫,而他继续带着人搜寻。   行宫的刺杀也很快就落下帷幕,昭王萧长旻和信王萧长卿奉命来将太后迎回去,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回了行宫,各自回了他们的居所,只是除了沈羲和没有人能够入眠。   经历这么大的变故,他们对行宫很是害怕,但祐宁帝不下令离开,就没有人敢开口。   沈羲和补了两个时辰的眠醒来,就听到萧长赢被救回来的消息,她只是淡淡应了声:“知道了,备朝食。”   慢条斯理用着朝食,听着珍珠的禀报,对于昨夜行刺之人,已经有了消息,涉及到了先帝立的太子,先帝偏爱贵妃,但贵妃是寡妇再嫁,身份低微,先帝再恣意妄行,有了嫡妻在前,也没有将贵妃扶正,可他却用莫须有的罪名将太后母子三人贬到西北。   一度想要废后,当时朝堂之中为此闹得不可开交,太后的母族也一再遭到迫害,最终先帝还是没有得偿所愿,直到他弥留之际,才立了贵妃之子为太子。   可惜这个太子也不被大臣认可,先帝就咽了气,太子还没有来得及登基,谦王和祐宁帝就杀了回来,他最终递了降书于皇宫之中失踪,很多人都说他是被祐宁帝秘密处决。   沈羲和从不这么认为,祐宁帝想要杀他,有最好的理由,那就是他刺杀谦王。   只不过她并没有多关注过这件事和这个人,却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份本事,只是这份本事展现的时机耐人寻味。   想到此,沈羲和忍不住微微一笑,她笃定嘉辰太子能够杀到行宫来,和萧华雍脱不了关系,只是萧华雍的能耐远比她设想要大,人人都以为已经死了的嘉辰太子,竟然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成为了他手中的利刃,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祐宁帝一场迎头痛击。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完,萧华雍一定要让祐宁帝狠狠痛一痛。   “昨夜带头而来的并不是嘉辰太子,而是嘉辰太子的奴仆,被擒之后就自尽了。”珍珠将现在众所周知的事情原委告知沈羲和。   沈羲和点了点头,又低头慢条斯理用膳。   她才刚用完朝食,莫远就急匆匆来报:“郡主,太子殿下恐落入嘉辰太子手中。”   她正在净手,水中飘荡着一股清幽宁人的芬芳,浮着几片艳丽的花瓣,沈羲和从水盆里伸出手,接过碧玉递上来的干净帕子,慢慢擦拭着:“哦?”   莫远忍不住抬眼看了沈羲和一眼,看到沈羲和镇定自若,他又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落入嘉辰太子手中,那日偷袭陛下与太子殿下的人是嘉辰太子的人,烈王殿下被救之后,护卫搜山发现了许多尸体,有两方人马激烈厮杀,这些尸体都已经被抬回来,有些人穿着与昨日杀入行宫之人相同。”   “是么。”沈羲和听了依然无动于衷,她擦干净手,抹了香膏护手,取了披帛将之挂在肩膀处,一手挽着出了院子,朝着帝王的寝殿而去。   此刻有不少人把守,不允许寻常人进入,沈羲和亮了金牌,就在一众文武百官和官府内眷的艳羡之中得到了通行。   嗅觉敏锐的沈羲和,一脚踏入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和尸臭味儿,她微微皱眉,面不改色绕过庭院走到了空旷的院子里,陈列着一具具尸体,分成两边放着,一边是黑衣胸前绣了火焰的图案,这边明显要少些。   另一边也是黑衣,有些没有蒙面,有些蒙了头只有眼睛处有两个圆洞,这边明显要多谢,沈羲和粗略估算二三百人。   有仵作和太医在验尸,祐宁帝正在正前方,面色是沈羲和从未见识过的冷硬。   “快回去,你一个小女郎,怎可见这些血腥场面?”太后也在,她一看到沈羲和,就赶沈羲和走。   沈羲和恭恭敬敬行了礼:“昭宁谢太后挂念,昭宁在西北,突厥来袭,也曾于城楼看父兄余地,死伤之数,哪里是这里能够相提并论?”   说着她面色淡然面对满庭院的尸体,眸光平静。   太后见此才拍了拍她的手:“七郎就需要你这样有胆识的太子妃。”   “陛下,经查这是两路人,一路是昨日的此刻,一路来历不明,无法确认是谁先将太子殿下绑走。”崔晋百上前将调查的初步结果告诉祐宁帝。   祐宁帝的目光还落在折损的近三百神勇军中,昨夜他的人和萧觉嵩的人交过手,萧觉嵩的人哪有这份本事,竟然将他的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这些人他费了多少心思和钱财才培养出来,上了战场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竟然死的这么无声无息。   “陛下,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无需忧心。”察觉祐宁帝走神的刘三指连忙拔高声音道。   祐宁帝这才回过神:“好生查一查这些人的来历。”   “是。”崔晋百领命,“陛下,臣请命去两方交手之地看一看,或许能够寻到太子的下落。”   祐宁帝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沈羲和见此站出来:“要查太子殿下下落,需得先弄清楚太子殿下为何人所掳走,此刻出现了两队人马,若是误判,只怕耽误营救太子殿下。烈王殿下不是已经回来了么?不若请烈王殿下前来一问。”   祐宁帝似乎此刻才看到沈羲和,她的提议合情合理,又有这么多人在,祐宁帝不得不应允:“请烈王过来。”   有些事情,不需要遮掩,祐宁帝丝毫不担忧。 第449章 都是工具人罢了   萧长赢知道此刻,才知道萧华雍将他放回来的缘由是什么,需要他做个证人,当他得知这是沈羲和的提问,他不由看向沈羲和,这一刻他觉着沈羲和什么都知道,他们是商量好了的一唱一和,这是要将陛下的脸往脚下踩。   “你这几日是否见到七郎?到底经历何事?你仔细道来。”祐宁帝吩咐。   萧长赢垂眼眼帘,他突然有些厌倦,他知道那些人都是陛下的人,陛下什么都知道,却又在他的面前做戏,他没有怨怪和厌恶,帝王的无奈和心思,他虽然没有做帝王,可也能够了解一二,萧华雍那样的人,没有怀疑便罢,一旦怀疑,用尽手段也要试探清楚才符合常理。   他只是觉着生在帝王家,父子之间竟然明争暗斗比宿敌还要可怕,有些唏嘘。   情绪一闪而逝,萧长赢迅速整理好,他躬身回道:“回陛下,儿与太子一起被俘,原是被关在一处山洞,昨夜又杀来一群人,原以为是来解救儿与太子,可这些人竟然是要对儿与太子痛下杀手,两方人互相厮杀间,儿与太子殿下挣脱,一直逃到芦苇丛,儿失去了太子的踪影,便迅速逃离出来……”   萧长赢说得大致经过,撇去萧华雍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他几乎说的是实话。   他不是维护萧华雍,也不是替萧华雍遮掩,实在是萧华雍这个人太过于诡异和可怕,既然正大光明放自己回来,想来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哪怕他将萧华雍供出来,也未必能讨到好处,凡是要讲证据。   他想到了在山洞里,萧华雍说他若是对皇太子不利,就会成为陛下的替罪羊,谁知道这会儿他无凭无据把萧华雍供出来,等到萧华雍回来,会不会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证据,把他变成了这件事情的主谋?   既然如此,他不如一开始就置身事外。   更遑论……   萧长赢不着痕迹看了沈羲和一眼,他不想帮萧华雍,也不想与她为敌,可他们会是夫妻。   尽管他知道,她不需要他相助,也不会对他的心意有丝毫领情。   “这两方人,是哪方人掳了你与太子。”祐宁帝又问。   萧长赢自然是如实作答,陛下是揣着答案来询问他,他若是说了假话,陛下第一个先怀疑他,这才是萧华雍有恃无恐的根源。   他为何要说谎?替绑走他的人遮掩?陛下会不会怀疑他知晓这些人的来历才如此?陛下愿意有人知晓他有私军么?自然是不愿。   萧长赢敢说假话,就必然是自掘坟墓。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是被来历不明之人所掳?而……嘉辰太子的人是去灭口。”沈羲和说完之后,又问,“这些人可有问过殿下与太子殿下话?殿下对他们的来路可有猜测?”   萧长赢抬眼,秀眸深深看着沈羲和:“不曾。”   “可曾对殿下和太子殿下不利?”沈羲和追问。   “不曾。”   沈羲和诧异又狐疑地回视萧长赢:“烈王殿下的意思是,这些人将殿下和太子殿下掳走,就关着,没有严刑拷打,没有不敬,没有问话……吃喝供着?”   萧长赢:“是。”   随着沈羲和的问话和萧长赢的对答,在场的官员们都开始议论。   沈羲和索性将他们的疑问高声问出来:“这些人绑了二位殿下图谋什么?”   很显然不是为了对付萧华雍和萧长赢,也不是为了绑走二人威胁陛下,毕竟整整三日,陛下也没有受到任何恐吓言语,难道就为了绑走太子殿下和烈王殿下好玩?   而这些人又显而易见是训练有素,身手了得之人,是受命于人,这就很耐人寻味,有人绑走了太子和烈王,就关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人才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   这个疑问深深埋入了所有人的心里,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有寻到答案,因为他们还没有想到一个骇人听闻的可能,不过不着急,怀疑的种子埋下,早晚会被掀开。   旁人一脸困惑,太后却已经看向祐宁帝,目光深沉,只不过只看了一眼。   就在此时,京兆尹带着几个人抬了两具尸体来,这两具尸体穿着和绑走萧长赢与萧华雍的一模一样,稍微目光如炬的人,就能察觉他们的衣着质地和鞋子都是一样,很明显是一伙。   “陛下,这是在行宫搜出来的两人。”章府尹还不知方才发声的事情,他一脸邀功。   沈羲和缓缓低下头,摆弄着腰间的玉珏。   “行宫搜出来的人?”大理寺卿立刻站出来问,“行宫怎会有这样等人?”   章府尹道:“下面有人看到他们是在逆贼杀上来时,追杀逆贼而来。”   这话让不少人眼皮子一跳,盯着章府尹的目光都变了。   “是么?”祐宁帝沉声问道。   章府尹能够察觉到帝王的语气不好,他看了眼旁边陈列的尸体,做了府尹这么久,他还是有脑子,隐隐觉着这事非比寻常,难道这些其实和逆贼是一伙儿?   他立刻推卸责任:“是两位女郎说这两人救了她们。”   “哪两位?”沈羲和忙问,她心里有了猜测。   “溧阳县主与余家大娘子。”章府尹道。   竟然是顾青姝与余桑梓,沈羲和有些诧异,萧华雍要弄两个人证,那肯定是顾青姝和余桑宁最为妥当,定然是中间出了岔子,余桑宁躲过了一劫。   祐宁帝将二人宣过来:“你们俩可识得这二人。”   顾青姝和余桑梓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平遥侯不在这里,萧长卿对于顾青姝视而不见,萧长卿也被祐宁帝派去处理其他事物,她们昨日慌乱中的确被两个黑衣人救了。   这件事情已经告知了章府尹,断没有此刻反口的可能,否则就是妨害公务,糊弄朝廷命官的罪名,顾青姝和余桑梓仔细看了其中一个人的手,上面有一道伤痕。   “回禀陛下,这二人的确救了小女与余大娘子。”顾青姝壮着胆子,实话实说。   “他们为何要救你们?”太后沉声问。 第450章 她只是走个过场   太后明显释放了上位者的威压,让敏锐的顾青姝和余桑梓都觉得大事不好,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们只能如实道来。   余桑梓道:“回禀太后,这二人蒙面而来,小女也担忧他们是刺客,看到我们受到了惊吓,他们说他们是陛下的暗卫,并且给小女与溧阳县主指了路,我们才逃离了行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句陛下的安危,让所有大臣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们极力扼制住自己的脑袋,不让他们本能抬头看向帝王,露出震惊或者猜疑的目光。   多么不可思议的话,可却又能够合情合理解释得通,这些人绑走了太子殿下和烈王殿下之后的种种行为,所以根本没有什么贼子,是陛下猜疑太子殿下,或者是想要对太子殿下不利,这才派人掳走了太子殿下。   烈王殿下不知情,才傻傻的撞上去,接着便是一直暗中潜伏,伺机而动的嘉辰太子等余孽,抓住了这个机会,一边派人来刺杀陛下,一边将太子给掳走,他们为何要掳走太子。   嘶!   脑子能够转的过弯之人,都想到了一个可能,只觉这件事情只怕要闹大。   “陛下!”太后眉眼凌厉盯着祐宁帝。   “一派胡言。”祐宁帝冷斥,“这些人绝非朕暗卫,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联合彻查!”   祐宁帝依然沉着冷静,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恼羞成怒的焦急,反而一副要彻查到底的架势。   谁敢轻易怀疑帝王?当真是帝王所为又能如何?祐宁帝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他们除了在心里琢磨,还能做些什么?   有人信这是乱臣贼子要挑拨离间,也有人觉着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但都不敢当着陛下的面非议,这些尸体也在三司取证之后,迅速处理。   沈羲和也没有咄咄逼人,她做个引路人便是,萧华雍自己布的局,自然会一步步将陛下的嘴脸露在众人面前,最开心的无疑是信王萧长卿。   早知萧华雍这是要扯下陛下的脸,他就应该多出些力,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顾青姝还在忐忑,她是不是说出了什么好,找萧长卿倾吐,萧长卿满心满眼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觉告诉他,太子殿下绝不会让他失望。   “姐夫,陛下与太后,是否降罪于我们?”顾青姝察觉萧长卿很高兴,哪怕他没有笑,但他的眼底有光,一种亢奋的光芒。   “你们未曾作伪证,陛下与太后不会降罪你们。”萧长卿有些敷衍。   降罪肯定不会,但陛下肯定会厌恶,因为她们的话让陛下最大的秘密险些公之于众。   只怕不少人都在嘀咕,心里有了小纠结,尤其是去年户部尚书董必权的事情又要被扯出来,董必权贪腐,那么大一笔银钱不翼而飞,现在还没有查到下落。   若是用这些银钱去养兵马,似乎合情合理,董必权是陛下的人,举朝皆知。   有些事情不是没有敢想之人,只是他们从未往这个方向去向,一旦有了头绪,他们的心思可以深远到连他们都惧怕。   陛下行如此不利国利民之举,又偷偷摸摸来,事情险些败露,还让心腹顶罪,吃相该有多难看?   “要是遇上个灾年可就更妙了……”萧长卿颇有些遗憾地呢喃。   现下国库不富裕,若是出现个灾荒年月,陛下要救急,就得压榨富商和百官,他就能推波助澜,给陛下来一波民怨。   “你没事儿,就别在这里哭哭啼啼。”萧长赢忽而对顾青姝没有好脸色道。   顾青姝被吓了一跳,她张嘴要对萧长卿说话,却被萧长赢抢先一步:“来人,送溧阳县主回去。”   萧长卿没有开口,下人自然听萧长赢的话,等顾青姝被不情不愿地送走,萧长赢才冷声道:“阿兄,你莫要太不把她当外人。”   他不喜顾青姝,看似柔柔弱弱,似乎随时需要人呵护,其实背地里一肚子坏水。   希望遇上个灾年的话,萧长卿都敢当着她的面说,都不怕她日后因爱生恨,对旁人胡言乱语。   萧长卿满不在乎:“无妨,她便是说与人听,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话是没什么大不了,你如此不顾忌,谁知你下次要说什么?”萧长赢语气极不好。   萧长卿看了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行,谁让我是你阿兄,但有不快,只管道来。”   他看出来了,萧长赢这是心气不顺,略一想就知晓,萧长赢是为何不愉:“一会儿,你惦念之人,便会来寻你。”   “寻我作甚?”萧长赢装作不在意,转了半边身子侧对着萧长卿,“她何事不知?”   “你是觉着,昭宁郡主与太子殿下是商量好了一唱一和?”萧长卿好笑道。   “难道不是?”瞧瞧他们,配合的多默契,一个在外运筹帷幄,一个在内从容不迫,将陛下内外夹击,丝毫不给陛下一点掌握主权的机会。   萧长卿低声笑了。   萧长赢被哥哥笑得脸色更臭。   虚握拳头抵唇轻咳两声,萧长卿无奈地看着萧长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兄,缘何如此看我?”萧长赢打量着萧长卿。   “我在犹豫,要不要告知你真相。”萧长卿露出不忍的神色。   “什么真相?”萧长赢狐疑。   迟疑了片刻萧长卿才道:“也罢,左不过是我的猜测。以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不会将这事儿告知昭宁郡主,他担忧昭宁郡主不放心他以身做饵,真的落入我们那位伯父手中。   故而,郡主应当也是才知不久,而且是他们心有灵犀,郡主自己猜测到太子殿下的全盘谋划。”   萧长赢果然脸色更黑了。   正好此时下人来报:“殿下,昭宁郡主来探望烈王殿下。”   “不见!”萧长赢倏地大吼一声。   吓得传话之人缩了缩脖子,萧长卿对人道:“将郡主请进来。”   站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不用自作多情,她都知晓。来看你,只是做戏做全套,让人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需要从你这里打听太子下落罢了,不过一个过场。” 第451章 没有太子殿下的痕迹   沈羲和是来走过场的么?   自然是。   她是萧华雍的未婚妻,又与萧华雍素来成双成对,京都之人谁不觉着她与萧华雍郎情妾意?   这个时候萧华雍和萧长赢失了踪影,萧长赢回来了,明确他们曾经一起被绑,她不来问一问缘由,怎么着都说不过去。   进了屋内,发现萧长卿也在,弟弟受难归来,做哥哥的来探望守着也是人之常情,沈羲和与他们见了礼,萧长卿也很知趣地走了。   徒留沈羲和带着珍珠与紫玉,和萧长赢在房内,房门大开,沈羲和从丽日蓝天下收回目光,礼貌性地问候一声:“殿下可有受伤?”   “有劳记挂,小王并未受伤。”萧长赢的语气有些生硬,脸色也不大好。   沈羲和自问没有冒犯他,自然也不做他的出气口,微微一颔首,就转身出了门。   “你便一句话都不问么?”萧长赢见她就这样走了,霍然起身扬声问道。   沈羲和停步,转身看向萧长赢:“昭宁适才不是问了一句么?”   萧长赢一噎,隐忍着怒气:“郡主此来,当真只是为了关怀小王?”   “自然不是。”沈羲和大方直言,“不过我对殿下,也无话可说。”   本就只是做给旁人看,尤其是陛下看,沈羲和觉着没有必要假情假意,她来过便是。   “万事了然于胸,就连做做样子也是如此敷衍,你就不怕这院子里有陛下的耳目,你如此作态,反而不打自招?”萧长赢紧盯着沈羲和,秀眸深暗。   “适才信王殿下也在。”沈羲和淡淡一笑。   萧长赢:“??”   “殿下既然与信王殿下在一处,想来兄弟间是无话不谈,少不得要扯到当下之事,信王殿下也定要问一些殿下失踪之日的事儿。”沈羲和淡声解释,“既然两位殿下都能堂而皇之畅所欲言,想来此刻是最安全之时。”   正因如此,沈羲和连戏都不想多做,她笃定萧长卿和萧长赢在一起,一定会聊到政治,聊到萧华雍,聊到现在的时局,也一定有不想被陛下所知的话。   这院子里有陛下的人没关系,此刻肯定是不在四周。   看着萧长赢面色凝滞,沈羲和又补充一句:“若当真隔墙有耳,殿下便不会如此问我。”   她的聪慧,她的敏锐,她的从容镇定,就像日中天落下的金辉,将她整个人笼罩,让她有着儿郎般的胸襟与气度。   这一刻,萧长赢不得不承认,他是不足以与她相配,站在她的面前,他自惭形秽,他们所思所想,所虑所见,都不在一个境界里,他需要仰望她。   忽然间,他不想见到她,身为皇子,他文武双全,由来自有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这是他第一次察觉自己真的无法与她并肩而立。   心里密密匝匝的刺痛,让他有些狼狈的别过脸:“让你安心。”   这四个字应该是萧华雍让萧长赢带给她,沈羲和眉目柔和了些许:“多谢。”   她等了片刻,萧长赢再没有说话,沈羲和这才提步离去。   他的心神都被她远去的脚步声牵动,直到如何凝神静气,也再听不到她一丝声音,凉风之中也再没有她半点气息,他才颓然坐下。   为何他不能放下呢?   明明他们再无可能,明明她从未对他有半点温软,可他为何就是难以将她的身影从自己的心头抹去。   他正想回到一年前,再不与她相遇,是否就没有今日的情难自拔?   沈羲和前脚刚离开萧长赢的院子,消息就传到了祐宁帝的耳里,祐宁帝面色依然冷沉:“你如何看?”   祐宁帝问的是刘三指,刘三指再不敢打哈哈,躬身肃容回道:“陛下,山里是奴婢亲自去查探,所有失去的神勇军,也是奴婢亲自检验过。   山中没有太子殿下动武的痕迹,被杀之人身上的刀痕,都能看出是一伙人所为,没有特殊的人动手。”   萧长赢一直不知道萧华雍为何逃了出去,都没有人盯着,还要装作不会武。那是因为但凡动手,都会留下痕迹,而刘三指不仅是个武艺高人,还是个能够捕捉蛛丝马迹的人。   这些人的死因,都会调查,他们身上的伤痕,力度与角度,都能够暴露是何人所为。   只有一个人是萧华雍动手杀死,只不过远程飞刀而去,很多人都能做到,而萧华雍事后又做了痕迹抹去,这些人身上死亡的原因,和被拖回来的另一批人都对得上。   基本可以复原当夜的战况,推断出并没有其他单独的武艺高强之人插手。   另外便是萧华雍失踪之后,刘三指紧盯着的对象一直是沈羲和,沈羲和的种种反应,也印证了她事先并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老三的出现,纯属巧合?”祐宁帝口中的老三,指的是嘉辰太子萧觉嵩。   刘三指低下头认真思索之后道:“陛下,嘉辰太子失踪二十余年,他若早就与太子殿下合谋,太子殿下绝不会今日将其暴露。”   留着日后可以大有图谋,萧觉嵩培养的人并非泛泛之辈,虽然被府卫镇压,但他们也损失惨重,无人知晓萧觉嵩的下落,他再蛰伏下去,日后必然是心腹大患。   若太子殿下当真城府极深,是不会看不透这一点。   刘三指不敢断定今日种种是否巧合,但他却能笃定太子殿下与萧觉嵩绝非同路之人,萧觉嵩抓了太子殿下,只怕……   祐宁帝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萧华雍与萧觉嵩绝非同谋,这一点他信,可今日之局,到底是萧华雍幸运,恰好撞上了伺机而动的萧觉嵩,还是萧华雍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却不能妄下定论,两者之间相差何止千万?   萧觉嵩失踪了二十年,其实他都已经将萧觉嵩当成了死人,他派了不少人去搜寻,都没有蛛丝马迹,突然这么冒出来,打乱了他全盘计划,让他折损如此巨大,他此刻恨不能立刻抓住萧觉嵩,将之处以车裂之刑! 第452章 那是活生生挖陛下的肉   “太后,太后,请容奴婢通传,太后……”   就在这时,外面内侍央求之声由远及近,听到声音的祐宁帝立时站起身迎上去,到了门口,对上怒气冲冲的太后,他连忙躬身行礼:“阿娘……”   “老身担不起。”太后避开祐宁帝,冷着脸不去看他。   刘三指见势不妙,立刻打发内侍宫婢退下,屋子里只剩下太后和祐宁帝。   “阿娘,而并未要伤七郎。”祐宁帝低声解释。   太后转身,目光犀利,盯着他久久不语:“过河拆桥,不是你惯用的手段?七郎不是你的骨肉,你给他下毒,害他至此,他已经命不长久,你还不放心?非要置他于死地么?”   “阿娘,当年酪樱桃内的毒,并非儿所下。”祐宁帝不厌其烦地再解释一次,他十分无力,“酪樱桃之毒应是下与儿,是七郎误食。”   “误食?”太后嗤笑一声,似讥似讽地看着苦笑着的祐宁帝,她转而道,“好,就当是七郎误食,他算是救了你一命吧?若非他吃下酪樱桃,你自个儿想一想,你若食下,能否撑到今日?   这些年,你可知他因为奇毒而受的折磨,也就是这两年好了些,往年一发作,便浑身冰寒,放在大瓮之中煮着都冷得神志不清,入秋便咳嗽不止,毒发最烈之际,咳出满手血……   你若此,你还能有今日丰功伟绩?还能专心处理朝政?   他磕磕绊绊养到今日,能活着便已经艰难至此,你到底还要防备他什么?”   太后说着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你兄长是上辈子欠了你多少,这辈子要被你如此对待?   你利欲熏心杀了他,现在就连他一点血脉也不愿留下?你若不愿将皇位传与他,我也不怪你,当日要立他为太子,你自个儿心里明白,获利最多的是你!   你废了他便是。你舍不得,因为他在,能保你江山安稳几年。你要用他,又防着他,便这般折磨他。你的心还是肉长的么?”   萧华雍在太子之位一天,下面的皇子便是心知萧华雍命不长,已经开始暗中筹谋夺嫡,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大臣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各自站队,大多数还是心向着陛下。   这有利于陛下对朝廷的掌控,诸多政策能够极大效益的实施与推行。   这就是为何祐宁帝明明抓住了萧华雍不辨五色,身有残疾,轻而易举就能废太子,却不废太子,而要去试探萧华雍的缘由。   “阿娘……”祐宁帝沉重而又长长唤了一声,语气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不论阿娘信与不信,儿从未将七郎与儿其他皇儿区别相待。   若他能长寿,儿真心愿意将皇位传与他。这是儿对阿兄的亏欠,儿只是想知晓……”祐宁帝抬眼,深深凝望着太后,“七郎他……是不是恨着朕。”   他怀疑萧华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可以将帝位还给萧华雍,只要萧华雍有这个本事接得住,但他不能容忍萧华雍想取他性命,处处谋算他。   他是帝王,他可以给,却不容人夺。   太后触及到他深沉探究的目光,冷声道:“你是在怀疑我,挑拨你们‘父子’之情?”   萧华雍的身世,的确是她告知,就是在酪樱桃事件之后,敏感聪慧而又多疑的萧华雍,那时候他才八岁就能查出毒皆有可能是祐宁帝所下,对他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他不明白自己的阿爹,仰慕而又敬佩的阿爹,对自己偏爱而又呵护备至的阿爹,为何要对他下这样的毒手,他每日都在吐血,他像是被全天下背弃,小小一个孩子,再无活下去的斗志,她能如何?   如果不解开他这个心结,萧华雍只怕八岁那年就殒命。   这是长子唯一留下的骨血,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长子,她如何能够眼睁睁看他自暴自弃,任由如附骨之疽的剧毒将自己蚕食。   后来看着他对抗剧毒的每一日,她都后悔懊恼,不如当年让他痛痛快快地去了也好。   “阿娘,七郎确是儿之人带走,儿不对阿娘隐瞒,可儿真无伤他之心。”祐宁帝收回眸光,态度软和地解释,“儿也着实没有料到老三这个时候会横插一脚,让七郎落入他手中。”   “人在做天在看,便是你恶事做多了,老天爷这才让你遭报应。”太后疾言厉色,“七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吊死于宫门口。”   说完,太后也不想与祐宁帝理论,她大步离去。   沈羲和回到自己的居所,就听说太后去见了陛下,似乎不欢而散。   “太后远比我们更明白陛下。”沈羲和想到了祐宁帝的当年为了皇位的所作所为。   其实只要萧华雍有个闪失,太后必然会理所应当觉着是陛下所为。   陛下只是想要逼出萧华雍的真面目,却没有想到萧华雍见招拆招,把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   现在萧华雍生死未卜,又传出萧华雍之所以下落不明,是陛下的暗卫所为,人心动荡,个个惶惶不安,朝廷多少事情要因此而耽搁?   “殿下何时能归?”碧玉挺担心萧华雍。   这次殿下无疑与虎谋皮,嘉辰太子怎会放过他?   “嘉辰太子不会伤他。”沈羲和是最不担心萧华雍安危之人。   正如当日李燕燕没有供出萧华雍一样,嘉辰太子知道这是萧华雍布的局,就会深信萧华雍的身世,他们两有共同的仇人,那就是陛下。   嘉辰太子自己是没有法子把祐宁帝扳倒,他和李燕燕一样,盼着萧华雍与祐宁帝争锋相对,他不但不会伤萧华雍,还会依从萧华雍,相助萧华雍。   他不会认为这是祐宁帝和萧华雍父子合谋的局,诱他全军覆没,因为从萧华雍寻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萧华雍如果要对他不利,用不着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也用不着让陛下牺牲如此之大。   那些牺牲的人,是实打实的精锐,是活生生剜了陛下的肉。 第453章 一定平安归来   萧华雍的确被萧觉嵩奉若上宾,好吃好住伺候着,明明只比祐宁帝大上几岁,而祐宁帝作为帝王日理万机,比他更忙碌,他却两鬓斑白,形销骨立,盖因他患了重病,命不久矣。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此刻就顺着萧华雍,成为他的刀,为他破局。   因为他没有时间了,这是唯一一次临终前,能够给祐宁帝添堵的机会,并且萧华雍允诺他,日后萧华雍若是登基,定然让他入皇陵,享萧氏供奉。   落叶归根,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心动的理由。   “喀喀喀……”萧觉嵩一阵剧烈的咳嗽,手绢上不出意外又咳出了血,他的声音低弱,“你可想好了?”   “我若不愿,伯父可允?”萧华雍淡声反问。   咳得好一阵的萧觉嵩低声笑了,粗噶的笑声听着极是瘆人:“自然……不允。”   “既如此,我别无选择不是么?”萧华雍哂笑。   “你想……自然便有。”萧觉嵩浑浊的双眼,看着萧华雍的目光有激赏。   到现在他那位高坐皇位的弟弟,还在这个侄儿的掌控之中,他若想挣脱自己,想来是不缺法子。   “何必呢?”萧华雍云淡风轻道,“我与伯父此生仅此一次联手,何必到了最后反目?伯父只管按着你的计划走,侄儿自有自保之法。”   “你像你阿爹。”萧觉嵩赞道,他想到了自己那个同年的哥哥。   幼年在宫中,阿爹对他们天壤之别,他随时随地都能折辱欺负谦王,谦王是个智计百出的人,他总能逃过自己的坑害,然后利用一切有利能够利用之人报复回来。   从不惧他会因此变本加厉,谦王不妥协不屈服不折腰,他傲气又有底气,萧觉嵩其实很讨厌他,听到他被贬至西北,没少幸灾乐祸。   只是那时年幼,若他再成长几年,就绝不会由着他们母子三人躲到西北。   萧华雍没有接话,他并不想打探关于那位无缘一见的阿爹,他心中自有阿爹的模样,无需从旁人口中得知。   萧华雍没有追问,也令萧觉嵩高看一眼,王者是绝不会轻易被人勾起欲望,顺着旁人的思维而走,王者永远是掌控者。   太子殿下据传被萧觉嵩的人掳走,时间过去了一日,这一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那就是附近的村民不少没有收割的麦子被付之一炬,烧得百姓哭爹喊娘,这是他们一年的劳作,一年的收成,没有了这些东西,这一年的希望都没有了。   他们愤而报官,还没有等官府来处理,就有人留了话,要知道麦子被何人所烧,明日到半河便可。   与此同时,有人将一封请帖送到了行宫萧长赢的手上,萧长赢看了之后面色大变,立即递到祐宁帝的面前,这不是旁人的笔记,正是萧觉嵩的字迹。   约祐宁帝半河一聚,否则就将萧华雍投入河中。   这消息隐瞒不下去,因为祐宁帝必须亲自赴约,否则萧华雍当真有个万一,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就告知了群臣,群臣争相劝阻,希望祐宁帝不要以身犯险,都无济于事。   沈羲和听到了消息,她亲自去寻陛下,恳请一道前去。   萧觉嵩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没有要求陛下独自前去,也没有限制陛下带多少人去。   故而沈羲和的要求,祐宁帝点头应允。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沈羲和就去寻了太后,太后也正往这边赶来,沈羲和搀扶着她到了阴凉的亭子里:“太后,昭宁会随同陛下前去,太后便留在行宫等候我们归来。”   “你这是嫌我一把老骨头,拖累你们。”太后明显想要跟着去,她不想听劝说。   “太后,日头毒,你若随我们一道去,殿下见了您这般,定是要负疚担忧,恐令他分心。”沈羲和柔声劝说,“殿下常说,您是他最亲之人,他不忍您因他奔波受苦,您定是舍不得他因此而自责对么?”   太后看着沈羲和:“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我若质疑跟着去,便是我的不是。”   她担心萧华雍,也知晓自己去了并无任何分忧之处,反而两方要是交战起来,她还会成为负累,她双手握住沈羲和的手:“昭宁,一定要将七郎平安带回来。”   纵使知晓萧华雍有自保的能耐,太后显然还不知萧华雍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才会这样担忧不已。   “太后放心,昭宁会与太子殿下一道平安归来。”沈羲和郑重向太后许诺。   安抚好了太后,沈羲和才将之送回宫殿,回到居所,她也准备好一些东西,吩咐了碧玉等人留下保护好太后,她只带珍珠和墨玉前去。   行宫外的事情并没有传到行宫内,当地官员都知晓太子失踪,也知道陛下刚刚遭遇行刺,行宫正是人人噤若寒蝉的时候,兼之麦田被烧并不是特别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们也想破获之后,再上报到行宫,也好将功折罪。   相约的时辰是萧觉嵩发布的,祐宁帝的时辰要比百姓们得到的时辰早上一些,百姓那边是严明叮嘱若是来早了,绝不会赔一文钱,他们若是按时来,自然会赔他钱财。   钱财要紧,村里的百姓都互相盯着对方,就怕有人不规矩,害得他们失了赔偿。   半河是行宫外不远的一条河,河面极宽,汇入黄河之中,湍流涌急,河水泛黄。   萧觉嵩约好之地有一架松松垮垮的吊桥,河岸对面是山庄小镇,寻常不与外面往来,这座吊桥就无人看顾,年久失修的模样,在河面上摇摇晃晃,像秋千一般令人觉得不安。   祐宁帝也没有带多少人,大军都藏在身后的树木之中,他带了萧长卿兄弟以及要跟着来的沈羲和,加上所带的随从,不过十来人立在吊桥的一端。   他们刚刚站定,吊桥的另一端,就冒出了人来,被捆绑着的萧华雍,被人推着的簇拥着的萧觉嵩,阔别二十年的兄弟两,摇摇相望,各地眼底都是锋芒。 第454章 太子殿下精湛的演技   “萧觉嵩。”祐宁帝隐含威压地先出声。   “别来无恙,陛下。”萧觉嵩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病弱姿态,甚至满面红光,双眸炯炯有神,那是因为他用了虎狼之药。   “放了七郎,你要什么,只管提出来。”祐宁帝开门见山道。   “哈哈哈哈哈,要什么?”萧觉嵩笑了,“好生慷慨,我愿意陛下今日不回来,毕竟……”顿了顿,萧觉嵩意味深长道,“陛下亲手将太子送与我手上。”   “你既拿了七郎与朕谈条件,便是有所求,应不是特意约了朕来此,妖言惑众。”祐宁帝自然不认萧觉嵩的指责。   “所求?”萧觉嵩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别无所求,我今日来便是要让你的臣子,你的子民,看清楚你是何等卑劣无耻的小人!”   萧觉嵩话音刚落,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远远看到不少百姓不知因何而奔过来,隐藏在暗处的军卫立刻有领头之人去阻拦。   然而粮食大于天,百姓们是奔着一年的嚼用而来,有余钱的本就不多,大部分等着这些粮食活命,他们看到了官府的人阻拦,反而急红了眼,和官兵们发生了冲突。   要是寻常时候,这些士兵早就杀两个立威,可祐宁帝就在前方,他们哪敢动真格?一时间处于下风,反而被这些百姓给突围冲过来。   萧觉嵩看到这一幕,笑容更畅快了些许:“当年你杀兄夺位,欲借此嫁祸于我,好将我也赶尽杀绝,逼得我不得不逃离皇城,这些年东躲西藏。”   萧长卿和萧长赢身子一震,他们从未想到过二十年前谦王的死因,竟然是可能是陛下为谋权利设的局,不止他们没有这样想过,那些跟来隐藏在暗处,随时要护驾的武将也不可置信,大部分是不信萧觉嵩之言,还是有些跟随谦王的旧部,回忆起当年种种陷入了沉思。   沈羲和抬眼,隔着吊桥和流淌的河水,看着对岸一桥之隔的萧华雍,他谋算到这一步,最终的目的是要动摇谦王那些部属。   二十年过去了,也许很多人会觉得人走茶凉,可若这些人因为曾经是谦王的跟随者,而在二十年受到了诸多的不公,此刻会如何作想?   他们会越想越不甘,此刻他们或许只有不甘,一旦日后萧华雍的身份暴露,只需要振臂一呼,这些人定然会齐齐响应。   萧华雍再能培植势力,都无法瞒过陛下的眼睛,培植军中势力,这是他最大的短缺,如果能够将这一点补足,哪怕和陛下撕破脸,他也能有更大的胜算。   他在铺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你是畏罪潜逃。”祐宁帝捏紧了大拇指的玉扳指。   “畏罪潜逃?”萧觉嵩轻呵一声,“你是陛下,自然是你说了算。”   他瞄了眼奔过来的百姓,高声道:“杀兄你不认,杀子呢?虎毒不食子,陛下对亲儿子倒是能下得了手,或是说太子殿下不是……”   “萧觉嵩。”祐宁帝冷冷打断他。   萧觉嵩也收了声,冲过来的百姓都愣在当场,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已经不是普通的官员,陛下两个字足可让他们腿软,平民百姓对皇室有着天生的崇敬和畏惧。   他们都听到了什么,听到有人说他们的陛下杀兄杀子,每一个字都能够让他们耳朵嗡嗡作响,吓得他们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要证明太子的身份极是简单。”萧觉嵩说着招了招手。   压着萧华雍的人推着萧华雍往前,他比萧华雍矮一些,站在萧华雍的身后,没有弓箭手能够对准人,等他们刚刚走出三步,萧觉嵩就名人砍着吊桥,用的是刀背,吊桥没有砍断,却摇晃的厉害,萧华雍几次踉跄。   萧长赢目光犀利,在萧华雍又扑向吊桥绳索的时候,他倏地拉开弓弩,一箭射出,精准将萧华雍身后的人给射死。   萧华雍还没有提步往前,身后利箭射来,每一支都射在他的脚边,让他不能再挪动脚步,这不是射偏,这是故意拦他的路。   有萧华雍在吊桥上挡着,这边的人也不敢轻易放箭,若是放箭,萧觉嵩直接射杀皇太子,他们岂不是要背上谋害储君的罪名?   祐宁帝不会下令,因为萧觉嵩已经暗示萧华雍不是他的儿子,此刻不顾萧华雍的安危,就是坐实指控,萧华雍死了,其实便是这些想明白了种种也无妨,因为他们没有动异心的拥护者,只是太后那里……   祐宁帝觉着太后或许真的能够做出吊死在宫门口之事,这就不止是他个人名声的问题,极有可能撼动朝纲,天下文人只怕要对他口诛笔伐,诸如沈岳山,步拓海这样手握兵权的重臣,便是借此反了,也能够得到民心。   “陛下,忧心太子么?”萧觉嵩笑得阴险而又有恃无恐,他的手下还在破坏着吊桥,眼看着已经有木板松落,被河流冲走,萧觉嵩道,“陛下亲自来接,只要陛下肯来,我绝不毁桥。”   “陛下不可!”平遥侯等人藏不住了,他们蹿出来阻拦。   不毁桥,不代表不放冷箭。   祐宁帝几乎没有犹豫,他冷着脸:“太子是朕的骨肉,朕是父亲,岂能置儿于险境不顾?”   这么多百姓看着,这么多大臣听着,祐宁帝必须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萧华雍是他的骨肉,若是萧华雍不是陛下的亲子,陛下缘何要立萧华雍为太子?   只有一可能,那就是当年谦王的确是被陛下所杀,立萧华雍为太子,是太后妥协的条件。   沈羲和抬眸,看着小心翼翼扶着吊桥绳索的萧华雍,他情真意切地高喊:“陛下,儿绝不信宵小之徒胡言乱语,陛下待儿由来偏疼,陛下莫要过来,免中小人奸计!”   他好像被下了药一般,有些使不上力气,方才就有些脚步虚浮,他几次想要跳下去,都被萧觉嵩的人晃动吊桥给阻拦。   沈羲和静静看着,经此一事,祐宁帝必然要更加偏疼萧华雍,轻易再不敢试探萧华雍,一个不慎帝王的威信就会粉碎。 第455章 别伤他   今日,若是萧华雍真的跌落桥下,或是经此一事丧命,哪怕陛下表现出一丁点不全力相救的迟疑,陛下杀兄的名声都会传出去,这么多百姓,难道要一夜屠尽?   有了这么多百姓在场,谁都可以造谣,因为很难查出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祐宁帝斩钉截铁承认了萧华雍的身份,这是杜绝了日后祐宁帝自己想要废太子的时候,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杀兄,但会掩盖杀兄这一环,质疑萧华雍的身世。如此一来,陛下想要废太子,就很容易。   萧华雍已经开始在为日后和陛下正面交锋铺路,一点点将陛下能够攻击他的法子逐一粉碎。   “好感人的父子情深。”萧觉嵩语气轻嘲,眸光微凉,微微偏头。   他身后的人挽弓射箭,一气呵成,几支流矢飞射而来,萧华雍已经尽力闪躲,一支箭还是擦着他的肩膀擦过,血渍迅速渗透了胳膊上浅色的布帛。   沈羲和眸光一冷,她一把从旁边的侍卫手中夺过弓箭,搭箭拉弓,利箭射出,高高越过萧觉嵩等人,没入他们的身后,一个握着弓箭的侍卫滚出草丛,眉心一箭,鲜血横流。   这一幕所有人都错愕,包括沈羲和自己,她的射箭水准她自己清楚,这把弓甚至超过她寻常训练的负荷,她勉强奋力射出一箭,垂下手臂现在都还在控制不住的颤动。   压根没有指望能够射中何人,只是觉着萧觉嵩惹恼了她,尤其是萧华雍肩膀上的血迹,让她莫名一股怒火充斥在胸腔,这才冲动射出一箭。   萧华雍拽紧吊桥的绳索,回首看到这一幕,他的唇角抑制不住上扬,眸底是一片泛动的星光。   萧长赢有些失神,遥望被沈羲和射杀的人片刻,又缓缓侧首,看向沈羲和。   萧觉嵩也盯着滚到不远处的尸身看了会儿,这才抬起头眯着眼望向沈羲和:“虎父无犬女,神勇无匹的西北王之女,没有坠了你阿爹的威风。”   “别伤他。”沈羲和微微抬起下颚,她背脊挺直,眉目浅淡,声音清冷,“方才那一箭我还你。若他再被你或者你的人伤一分,我便对你鞭尸一寸;他从这里摔落,我要你挫骨扬灰,死不得安宁。”   少女的声音就像蓝天之下的云雾,自然而又平静,她没有咬牙切齿,没有疾言厉色,用最平缓的语气陈述着她的言出必行的决心。   萧觉嵩愣了片刻,出奇的他竟然没有愤怒,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有什么看不开?   不过沈羲和的话的确威胁到了他,他也不想死后被人如此折磨,连体面下葬都得不到。   沈羲和的话他没有回答,祐宁帝却在这个时候已经步上了吊桥,他步伐稳健,迅速朝着萧华雍靠近,所有人都神情紧绷,萧长赢已经做好了搏斗之势。   萧觉嵩唇角也微微扯平,他看着祐宁帝靠近,与祐宁帝目光相接,各自都是沉敛的光。   等到祐宁帝距离萧华雍只有五六步距离之后,萧觉嵩一声令下:“放箭!”   “护驾!”   箭如雨下,萧华雍握着吊桥绳索的手迅速一用力,几乎是同时萧长卿也奔到吊桥的另一边,顺着萧华雍的力道一荡,吊桥飘到了半空之中,这一波流矢才让萧华雍与祐宁帝同时躲过,而萧华雍和祐宁帝都倒在了吊桥上。   这猛烈的一晃,有些松动的木板彻底滑落,萧华雍整个身体都落了下去,双手紧紧拽住衔接木板的绳索,整个人荡在半空中,脚浸泡在河水里。   祐宁帝的情况与萧华雍相差无几,为了不让萧觉嵩的人射中他们,这边的将士都在弓箭手的掩护下,迅速晃动着吊桥,不敢有一刻停下。   吊桥根本不堪如此重力的摇晃,这边的军卫已经有人跳下河流,准备下河接应,对岸的人不但想要射杀祐宁帝,还要阻止这些人下河接应,不少人在河中中箭,这个时候萧觉嵩亲自拿了一把弓弩,抬起小巧的手弩对准了祐宁帝,萧长赢见此也迅速挽弓。   萧觉嵩迅猛的短箭在射中祐宁帝的前一瞬,被萧长赢的箭给打偏,这一箭在厮杀震天的双方对决之中,惊艳了所有人,就连沈羲和都忍不住震撼。   弓弩的力道远在弓箭之上,这样的情况下,萧长赢能够射准就已经难如登天,竟然还能够将萧觉嵩的弩箭射偏,这样的能耐,放眼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难怪,当年他一路被追杀,面对那么多人的围追堵截,还能逃那么久,萧长赢的武艺,的确令人望而生畏。   萧觉嵩只是看了一眼萧长赢,倏地又举起了弓弩对准祐宁帝,萧长赢的箭也挽在弓上,弓箭的速度远没有弓弩快,只不过祐宁帝距离萧长赢更近。   他预判相当精准,萧觉嵩刚刚起势,有几次故意作势,他都没有松手,直到萧觉嵩真的要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他才抢先一步松了手,再一次精准无误打落萧觉嵩的弩箭。   萧觉嵩原本只当方才一箭是巧合,这下子不得不激赏地看了萧长赢一眼。   蓦然间,他对祐宁帝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嫉妒,他的前半辈子享尽荣华,却尚未得一子便颠沛流离,而祐宁帝子嗣颇丰,且没有一个草包。   有了萧长赢辖制萧觉嵩,让祐宁帝松了很大一口气,这时却传来了绳索崩断的声音。   萧华雍的身体迅速坠落,沈羲和看着这一幕,她不再理会这里的交战,朝着河下游而去。   河水实在是湍急,一旦落水,必然无法自控,被大水冲刷,就连跳入河中的人,都没有几个能够不被河水打偏。   “珍珠,你去寻个百姓问问,可有人从桥上落水,落水之后在何处寻到了人。”沈羲和带着墨玉继续往河的下游而去,她心思一动,想到了另外一个法子。   珍珠忙折身回去,绕过战场,走向仿佛被定住,不敢上去也不敢后退的百姓们。 第456章 陛下可满意   萧华雍肯定是要跳下去,便是他不跳,吊桥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两岸相隔,又不能恒横渡河流,这场对决不会轻易结束,唯一的法子就跳入河中。   只是急流伤害性极大,也不知落下之后,会被冲到何处,河中又是否会撞到礁石……   若非如此之多的不确因素,祐宁帝和萧华雍这个时候早就往河水里跳下去了。   沈羲和往下游走,萧长赢的目光几不可见随着她移动了片刻,被紧盯着他的萧觉嵩看在眼里,又想到了下面递上来的消息,他们随同萧华雍的人去营救时,萧长赢和萧华雍在一起。   这是祐宁帝为萧华雍布下的局,萧华雍是顺势被抓走,萧长赢却穷追不舍?   当真是兄弟情深?   萧觉嵩的视线在萧长卿和萧长赢身上绕了一圈,这才是同胞兄弟,而萧华雍……   一念至此,他手上的弓弩对准了萧华雍,萧长赢眼瞳收紧,他握着弓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萧觉嵩某位微深,他拉动弩机,萧长赢迅速射出了一箭,可萧觉嵩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扣住了弩箭。   这一支箭没有射出去,他转手对准了祐宁帝,萧长赢要再搭箭挽弓,已经来不及,只得龇目欲裂高喊一声:“陛下——”   在萧长赢射空的一箭从自己的身边飞射过去,萧华雍就知道了萧觉嵩的意图,在萧觉嵩还没有来记得射出这一箭的时候,萧华雍就身体一荡,送了抓住的绳索,朝着不远处的祐宁底自桥底下扑过去,刚好拽住了祐宁帝悬空的双腿,重力让他将半个身子还在吊桥上的祐宁帝拖了下去,而萧觉嵩的弩箭恰好擦过了祐宁帝的肩膀,带出飞溅的血痕。   若非萧华雍将他拽下去及时,这一箭就要射穿他的胸口。   两人滚入河水中,巨大的水花冲刷而来,浑浊的水灌入口鼻之中,迅速将二人给分开,只是几个眨眼间,他们就消失在滚滚浪涛之中。   没有了祐宁帝和萧华雍,朝廷的人再没有了掣肘,早就备好的一批水性极好的人纷纷跳入河里,也有人迅速沿着岸上追去,剩下的人权利伏击萧觉嵩。   萧觉嵩立时斩断了吊桥,他们迅速撤回了后面的山庄,祐宁帝早就派人暗中从旁的地方潜伏上去,只不过绕路甚远,就不知来不来及截杀萧觉嵩。   沈羲和是最先往下游而去的人,她走了一半,珍珠就追了上来,驾着马车带了一个年轻的百姓:“郡主,殿下和陛下坠河,快上马车。”   沈羲和带着墨玉,迅速上了马车,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而过,扬起一路的灰尘。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到了下游一处,由着人带到这边,发现这里河流转了弯,若是幸运是可以被拦下来,若是不幸,就会被继续冲走。   沈羲和在这里既没有看到萧华雍也没有看到祐宁帝,水流的速度应该比他们只快不慢,若是这里没有萧华雍,那么只能说明他和陛下都被冲下去,饶是此处水流没有上面湍急,沈羲和也担忧不已。   珍珠了带来的百姓可还有旁的地方,对方忐忑地摇头,珍珠便让莫远送他回去。   “郡主,别担忧,殿下应是早有准备。”珍珠宽慰沈羲和。   “他受了伤。”这样的河水会恶化伤势,落到这样汹涌澎湃的河流之中,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哪怕他安排再缜密,若有个万一呢?   “郡主莫要忘了,郡主与殿下当年也是在河中相遇,殿下也安然无恙,意味着殿下水性定然极好。”碧玉忙补充道。   沈羲和看了她们两一眼,的确,萧华雍水性就好,鼻外伤也不足以让他没有自保之力,再不济他还有海东青,他到了何处海东青都能将他寻到,沈羲和心下稍安,却没有放弃继续寻找,她继续沿着路而下。   马车一路往下,很快就遇上了昭王萧长旻,划着几条船等待着,看来不止萧华雍早有安排,就连祐宁帝也早做了打算。   沈羲和靠近了,就发现祐宁帝已经被他们救上来,她忙问:“太子呢?”   “郡主,太子殿下在那儿。”萧长旻指着另外一艘小船。   萧华雍面色苍白,已经晕了过去,太医正围着他,而祐宁帝却仍旧清醒,坐在船上任由太医为他爆炸伤口:“珍珠!”   沈羲和一声吩咐,珍珠立刻就跳上了船,对于昭宁郡主身边这个医女,太医院也熟了,他们没有阻拦,自己诊了脉之后就给珍珠让了位置。   珍珠面色不大好,她转头对沈羲和道:“郡主,殿下好似又中了毒。”   不止沈羲和,就连祐宁帝也面色微变,朝着这边看过来,祐宁帝立时看向给自己诊脉的太医,太医会意慌忙解释:“陛下安心,陛下并未中毒。”   祐宁帝面色稍霁,唤了给萧华雍诊脉的太医到跟前:“太子又中了毒?”   “回禀陛下。”太医如实回道,“太子殿下本就……体弱,此次又被毒箭所伤,真是雪上加霜。”   祐宁帝吩咐刘三指:“送太子回宫,即可回宫。”   一阵兵荒马乱,大部分人护送萧华雍回行宫,沈羲和跟了上去,行宫随阿喜也在守着,随阿喜要一直为萧华雍螫针,这次来行宫,他直接跟着东宫而来,占的是东宫的名额。   沈羲和站在外面焦急等待,没有一会儿太后便赶来。   她没有心情去安抚焦虑的太后,她不知道萧华雍中毒是意外,还是他自己搞的鬼,她真的很担忧他的身体,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祐宁帝就回了行宫,太医和随阿喜等人才出来。   “太子如何?”太后忙问。   太医垂头不语,随阿喜接到沈羲和的目光才道:“太子体内两种剧毒相冲,能不能醒来亦是未知。”   太后一个不稳向后倒去,祐宁帝连忙扶住她,太后抬头看到是祐宁帝,一把将他推开,倒在自己的宫婢身上,她用一种悲痛欲绝的目光盯着祐宁帝:“陛下可满意?” 第457章 没想过你会担忧我至此   陛下可满意?   听得在场人除了沈羲和以外,纷纷低下了头。   太后的指责之意过于明显,兼之之前萧觉嵩的话,和余桑梓与溧阳县主供出来的两名暗卫,都无疑在隐隐揭露某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   曾经是他们没有这样想过,现在想一想,陛下在嘉辰太子递降书当日设计谋杀谦王,嫁祸给嘉辰太子,真是一举数得。   当年谦王突然遇刺,他们不敢这般想,一则是谦王与陛下素来手足情深,二则是有太后作证。   如今想来,手足情深抵得过至尊皇位?太后那样的时局若是不忍痛支持陛下,将会面对怎样的下场?   “阿娘,是儿没有保护好七郎。”陛下低声愧疚道。   “你废了他吧,让他安稳过完余下所剩无几的日子。”太后沉痛闭上了眼睛,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靠在女官身上,又好似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哀求。   这个时候废太子,理由是什么?   体弱?才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无论给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废太子,太子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当年杀兄夺位的事情必然无法再遮掩。   群臣会如何看待他?今日在场的那些百姓又该如何传?   萧觉嵩还逃跑了,他是不是在等着这个结果,好借机散步谣言,趁机谋夺帝位?   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太子不能废。   “阿娘,七郎不会有事,他活着一日,儿在一日,他都是皇太子,他是儿唯一的嫡子。”祐宁帝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了承诺。   太后睁开眼,冷冷看着他,看了许久许久,才冷笑一声,入了屋内。   沈羲和早就入了屋内,她此刻坐在床榻边,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萧华雍,她就那样静静看着,没有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太后和祐宁帝入内,她站起身礼数周全,看起来恭恭敬敬,可透着一股子敷衍和不满,谁都能感受得到,却指责不了。   在寝殿也是相顾无言,祐宁帝日理万机,又有萧觉嵩的事情要处理,他最先走,太后倒是想要一直留下,奈何上了年纪熬不住,在宫女几番劝说之下,她最终还是走了。   月上西楼,沈羲和却没有离开,她留在寝殿,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她才问:“他是真的又中了毒?”   “是。”珍珠和随阿喜同时低下头。   沈羲和便没有再说话,她一直守着萧华雍,萧华雍是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候醒过来,就看到沈羲和趴在床沿睡了,他瞬间呆愣,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朦胧细碎的光晕中,她依然静静躺着,让他迅速坐起身,小心翼翼要去抱她,却将她惊醒。   对上她困倦的目光,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抱住。   抱着沈羲和,萧华雍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一处,甚至没有最初没有感受到沈羲和的挣扎。   “你放开!”沈羲和从未被人这样紧紧抱着,好似要将她嵌入骨子里,令她差点呼吸不畅,任由她如何拍打,这个人看似孱弱,身子骨却硬朗,他没有感觉到痛,反而她手疼。   忽而回过神,萧华雍送了些力道,却没有让沈羲和挣开他的束缚,他还是抱着她,抱得很紧:“对不住,呦呦……”   他似呢喃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担忧与愧疚。   沈羲和皱了皱眉,她没有弄懂他突然发什么疯。   而他却是蹭了蹭她,一个劲重复着那五个字:“对不住,呦呦……”   沈羲和无奈,要不是今日手上戴着的镯子里都是毒针,她真的恨不能直接给他一针!   “你若再不松开我,我保证你日后休想见我。”沈羲和很讨厌被人这样圈着,鼻息间全是一个男人刚阳炙热的气息,令她很不舒适,只得出言威胁。   这个威胁很是有效,萧华雍受惊一般松开了她,动作迅猛,险些没有将她给推倒,幸得他有反应过来拉了她一把,而后过意不去地冲着她傻傻一笑。   沈羲和挣开他的手,站起身却发现方才坐在脚踏上太久,腿已经酸麻无力,脚下一软就倒了下去,萧华雍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抱住。   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萧华雍忍不住咧开了唇角。   “放开。”沈羲和低喝。   要是往常他肯定死皮赖脸抱紧不撒手,现在察觉到沈羲和在生气,萧华雍只得乖乖松了手,看着沈羲和要走,他又忙抓住她的手腕:“呦呦,你恼我气我都成,莫要不理我可好?”   他最怕的就是她的冷漠以待,她的冷漠比万箭穿心更让他畏惧和疼痛。   “太子殿下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中,我岂敢恼你?”沈羲和冷声道。   “还说不恼,这话不就是气恼之言?”萧华雍小声嘟囔一句,察觉到沈羲和用力要挣开他的手,他才小声道,“我并非要隐瞒于你,也不是要你配合我做戏,隐瞒旁人耳目,而是我……我从未想到,你会担忧我,亲自守着我。   若我知晓,我在你心中有如此重要,我定会早早告知你,我的确中了毒,只是这毒并非伤我,而是克制我体内奇毒之毒……”   这事儿只有令狐拯和他知晓,便是太医令都不知。   他体内的奇毒,之所以近年来好了些许,便是令狐拯寻到了这一种刚猛之毒,每年为他以毒攻毒一次,才能压制体内的奇毒,这毒刚入体,就会形成两种毒素冲撞之势。   无人会想到它是用来克毒,萧华雍如此做,是为了打消陛下对他最后的怀疑,因为他又中毒了,陛下不会觉着他会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来做戏。   这一局,就再也没有可能他是参与者。   沈羲和站在传遍,低头静静看着坐在床榻上,明明智计百出,此刻望着自己的目光却澄亮宛如稚子,他笑得那么明媚令窗外的月华都羞煞三分。   他冲着沈羲和眨了眨眼:“中毒的不是我,而是……”   陛下两个字,他吐字无声,用嘴型告知她,偶尔是他沾沾自喜又阴冷邪佞的笑容。 第458章 殿下甚是没有自知之明   “陛下怎会中毒?”沈羲和错愕。   当时祐宁帝和萧华雍都受了伤,可太医诊断出萧华雍中了毒之后,就有太医轮流仔细给祐宁帝诊脉,都确定祐宁帝并未中毒。   “弩箭上没有毒,毒是我去救他时,乘机所下……”萧华雍低声笑着,“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蛊,太医之所以还未诊断出来,盖因蛊虫还未孵化,才刚刚潜伏到陛下体内,尚未兴风作浪,如何能够被察觉?”   “这蛊……”沈羲和皱眉。   巫蛊巫蛊,自古是一家,沈羲和从未接触过这个领域,基本闲书上倒是略有所见,却也不慎详细,萧华雍却对这些东西运用自如。   不是她自命清高,而是这类东西,沈羲和潜意识不希望亲近的人接触过多,总觉着容易被反噬,也许是无知,所以对未知之物有些本能的忌惮。   “是嘉辰太子交于我之物,这种蛊虫会像一粒种子迈入土壤,吸收土壤内的养分成长。”萧华雍感觉到沈羲和的排斥情绪,连忙解释,言简意赅将蛊也作用解释了一番。   “他竟然不求让陛下速死?”沈羲和有些意外。   “他命不久矣。”萧华雍忽而道。   “嗯?”沈羲和不解。   “他自十年前起就饱受病痛折磨,他不想陛下痛痛快快地驾崩。”萧华雍道,“他也不想助我轻而易举夺得大位。”   祐宁帝驾崩,萧华雍顺理成章继位,不但祐宁帝死的干脆毫无痛苦,就连萧华雍也能够顺顺当当继承帝位,再得知萧华雍不是祐宁帝之子后,萧觉嵩就只想看他们互相残杀,只可惜他看不到了,不过不妨碍他酿造出这样的局面,哪怕离世也会快意少些遗憾。   故而他给祐宁帝下了一种蛊,这种蛊虫要吸食人体的养分,在祐宁帝悄无声息与他共存,一旦祐宁帝生了病,提供不够养分,它就会开始蚕食祐宁帝的五脏六腑。   医者无论如何都查不出病因,也察觉不到它的存在,至多只能感觉到祐宁帝体内五脏失衡,而这只蛊虫极小,每日蚕食的分量有限,没有个十年八载,是不可能要了祐宁帝的命。   而没有五六年,祐宁帝也不可能察觉到,等他察觉到就是无力回天之时,余下的年岁,就得以汤药度日,每日在痛不欲生的剧痛之中苦苦挣扎。   沈羲和听得略有些不适,她不是个好人,亦不是个有仁爱之心的人,她对人从来是快狠准,不喜欢一折磨人为乐,其缘由是不想浪费精力,也不想给人反弹之机。   故而她对这种慢慢将人折磨而死的法子,还是有些不喜。然而仅代表她个人的想法,也纯粹只是对这个法子有意见,对于萧华雍,沈羲和并没有因此而厌恶。   “你确定他命不久矣?”   萧觉嵩现在逃脱了,这样阴狠毒辣的人,若是还活着,漫说祐宁帝,便是她也觉得不安宁,萧觉嵩目下是满腔恨意都在祐宁帝身上,谁知道等他觉着祐宁帝已经逃不出他布下的杀局之后,会不会将目标转移到旁人身上。   当年谦王也是他的敌人,若非谦王用兵如神,如今登上皇位的可就是他。   “久病成医,我虽久病未成医,可是否病入膏肓,回天乏术的模样,还是能辩驳一二。”萧华雍安抚她,“况且我寻到他之后,便调查过他,为他医治之人与令狐老头有些故旧,极是容易打探出他的真假。”   布局缜密这方面,沈羲和还是信得过萧华雍,他从不失手。   “我从未想过,你会把身世亲自揭露出来。”沈羲和轻声一叹。   莞尔,萧华雍面色从容:“借此机会宣扬出来,陛下日后便不得不与我演着父慈子孝,省去我诸多麻烦。”   他的身世是陛下心头一根刺,早晚陛下会利用起来大做文章,且他已经察觉陛下或许猜疑自己已然知晓身世,与其遮遮掩掩,与陛下就身世互相试探,不如摆在明面上。   无论陛下是否断定他知晓身世,都会极力让他觉着这纯粹是萧觉嵩信口雌黄。   由着陛下利用,必然是要撇去杀兄,他就索性将二者捆绑在一起。自此之后,陛下为了不被上杀兄的名头,也要极力让众人认可他的身世,他就是中宫嫡子。   “你……便没有想过日后要正名么?”沈羲和问。   这样绑着,他就永远是陛下的儿子。   萧华雍渊海一般深邃的眼瞳,静默地看了沈羲和片刻,才失笑道:“呦呦,我自十岁起便四处闯荡,我其实性子放荡不羁,并非你所见的雍容清雅。有些事有些物,我较之许多人都看得极淡,认祖归宗,落叶归根,这些于我而言并不是必不可缺。”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凉薄,他没见过生父生母,对他们谈不上任何牵绊与孺慕。幼时经历太多的绝望和无助,他曾无数次在鬼门关徘徊,那时无人对他伸出手,无人将他揽入怀。   所以,即便是对生身父母,他也没有什么血脉之情。   无所谓他是谁的孩子,于他而言,他只是他,他的一切只属于他。   当然,现在又不同,他有了她,他可以属于她。   这些话他又不敢说得太直白,恐让她害怕自己的凉血,将她好不容易对自己多出来的在意粉碎的一干二净,却又不想欺骗于她,故而婉转将自己的心思表述出来。   他紧盯着她,很是忐忑与忧虑。   明明很担忧她在自己心中高大伟岸的形象轰然崩塌,可他还是选择了说实话。   沈羲和轻轻笑了:“殿下,你甚是没有自知之明。”   “嗯?”这句话没头没脑,让萧华雍那点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困惑地看着沈羲和。   他费解又带着点自我反思的样子,让沈羲和眸光温和下去,忍不住调侃他:“雍容清雅?我从不曾在殿下身上体会到这四个字,殿下的放荡不羁,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她的面前,就是个登徒子,自己心里却没有一点数! 第459章 因他妥协   沈羲和揶揄,让萧华雍眸光星光泛动,忍不住低头一笑,笑容轻浅明净,却又透着浓浓的醉人之意:“这世间,唯有一个你,能知我全貌,见我真性情。”   他缓缓抬眼,长夜留灯,暖光融融,温柔了他的眉眼,眸中清亮,轻易能够窥探到柔情一片:“也唯有你,能让我卸下伪装,放下心防。”   他明明不是桃花眼,也天生含情眸,却时刻眼底浓情如墨,令人不敢与之对视,沈羲和微微移开目光,瞥了眼天色:“殿下再歇息会儿。”   低低一笑,轻缓扬唇,她在躲避,萧华雍一点也不懊恼,一种偷着乐的愉悦悄然笼上心头,萧华雍低声道:“我明儿还得继续昏迷,呦呦莫要担忧我休眠不足,倒是呦呦应该歇息。”   从善如流颔首,沈羲和视线落在萧华雍捏着自己手腕的五指上,用眼神示意他放手。   萧华雍忽而笑容透着一股子邪佞和坏意,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沈羲和拉到床榻上。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间,沈羲和的后脑勺就枕在了枕头上,熟悉的平仲叶气息散开,萧华雍侧躺在他身边,半边身子撑起来,悬在她的上空,对上她恼怒的双眸,依然笑得肆无忌惮。   知道她不会发出声音引来人,他缓缓低下头,渊海一般的眼眸弥漫着暧昧的光。   沈羲和就紧紧盯着他,双瞳宛如覆了一层寒霜,一种他敢乱来,就要他好看的隐怒。   夹杂着药味的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脸庞,他在她身侧紧挨着她躺下,双唇几乎碰到她的耳垂,压低的声音有股子说不出的暧昧:“呦呦若是现在离去,少不得要有人猜疑我已经醒来,只得委屈呦呦在此处将就一晚,我绝不会冒犯呦呦。”   “饱读圣贤书,太子殿下竟是连冒犯为何解都不知?”沈羲和冷声道。   揽着她同塌而眠,发丝相缠,这都还不算冒犯么?   “非是不知何解。”萧华雍胸腔里透出一点低沉的笑声,“而是……被呦呦纵容着的人……有恃无恐。”   沈羲和气得脸都红了,懊恼自己幼时体弱,不能习武,若她有父兄的武艺,这会儿一定要狠狠教训一番这个无耻之徒。   知道她素来以大局为重,不会轻易馅他于不利,便肆无忌惮触碰她容忍的底线,还如此堂而皇之,沾沾自喜地说出来。   萧华雍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沈羲和的禁忌,趁着她还没有发作之前,乖乖地往内滚,贴到了床内的边缘,中间空出了许多位置,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沈羲和迅速坐起身,她的礼教不允许她和男人轻易同塌而眠,哪怕是未婚夫婿,哪怕是相隔有距,她冷着坐到一旁的长榻上,将长榻上的案几挪到一端,合衣躺下,很快便入眠。   她的呼吸均匀绵长,萧华雍忍不住侧首看她,看着看着也不知想到什么,忽而笑得由心而发的美起来,就这样看着她入了梦乡。   早间是萧华雍先醒来,察觉到有脚步声,他坐起身的动静也让沈羲和睁开了眼。   两人眉眼传递了消息,萧华雍又躺下,沈羲和走到了门前,打开房门,就对上了刘三指,刘三指身后跟着三位太医和天圆。   “郡主。”刘三指见到沈羲和行了礼,“奴婢是奉命来看望殿下。”   沈羲和让开了路:“太子尚未苏醒。”   刘三指带着太医轮番又给萧华雍诊了脉,三人嘀嘀咕咕一阵,又对刘三指摇头,刘三指才恭恭敬敬说要回去复命,便离开了。   沈羲和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本就住得与萧华雍很近,盥洗一番换了身衣裳,就连朝食就是到了萧华雍这里来才用。   这里不比东宫,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便是以前没有派人来盯着,此刻也不知道暗处藏了多少双眼睛,白日里萧华雍都没有醒来与沈羲和说话。   天圆熬了些汤药,这是滋补身体,否则一直不进食,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   天圆给他喂的时候怎么都喂不进去,沈羲和又想到当初在太后宫里,这厮吃饺子非得要她喂,沈羲和不想惯着他,就大步走出房门,她不在他总会学乖。   哪知道萧华雍就是不喝,天圆弄撒了一碗汤药,只得垂头丧气来求助沈羲和,沈羲和正翻看着书:“饿了,总会喝。”   又不是她饿肚子,她倒要看看这人能坚持多久。   事实就是,沈羲和到底低估了萧华雍的忍耐力,半夜肚子咕咕叫,他也能装作没有苏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起初沈羲和仍是选择无视,结果这人一直肚子叫唤。   沈羲和最后烦不胜烦,还是碰了一碗汤药,舀了一勺:“好好喝,别得寸进尺。”   勺子喂到萧华雍的嘴边,萧华雍乖乖配合张了嘴,眼睛是闭着,睫毛和眼皮却在颤动,唇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让沈羲和差点没忍住,将一碗汤药扣在他脸上。   喂完汤药,等所有人都下去,沈羲和才问:“你要装到何时?”   这样的日子,她不想持续太久。抽身不管他,会引人怀疑,一直这样留在这里配合他演戏,瞧瞧之人做的都是人事儿吗?   “我这毒,原就不是只服一次。”这确实是没有欺骗沈羲和。   到底是毒,哪怕是以毒攻毒,也得要分段服用,否则两种毒药没有互相抑制,反而激发就得要他的命。   沈羲和皱了皱眉,她不是不信萧华雍,而是忽然有些心疼他:“以前定然很苦。”   这句话让萧华雍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立刻得意忘形握住沈羲和的手:“不苦不苦,若能因此得呦呦三分怜惜,再多的磨难都是值得。”   这样一想,他对自己中毒还心生感激,若非有中毒之事,他只怕不会蛰伏和装病,更不会有命不长的断言,如何能够因此被沈羲和青睐?   这个因果循环,甚得他心。   “若定要经历种种磨难,才能与你相遇,阿鼻地狱,我亦感激。” 第460章 甘愿做你的棋子   不是没有抱怨过,不是没有憎恨命运不公,只是这些曾经的不平与愤懑,在遇见你的那一瞬间,就忽而全部释然。   眼里再也没有仇恨与怨言,只有对你的向往与渴求。   你是能让我忘记所有不快与痛苦,心中盛满温柔和庆幸的人。   沈羲和忽而就有些后悔方才下意识感慨了一句,当时只想到了他幼时的种种经历,便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又引得他眉开眼笑,油腔滑调。   几不可闻轻叹一声,沈羲和重新找了话茬:“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哦?”萧华雍来了兴致,银辉凝聚的眼瞳一转,“普天之下,竟有事令呦呦琢磨不透?”   沈羲和不与他耍花腔,正色道:“我非诸葛在世,又非先知,岂能事事算尽?”   “呦呦说的是,呦呦只管问,我可盼着能为你解惑。”萧华雍语气讨好道。   “你为何要安排两个暗卫?”这件事情,沈羲和都能够明白萧华雍的每一步用意,唯独不明白他为何要安排两个暗卫去救余桑梓和顾青姝。   借她们之口揭露陛下养私兵的事?也不能堂而皇之说出来,无凭无据,就给群臣一个猜测?需要费这么大的劲儿?   沈羲和更不相信萧华雍纯粹是为了把顾青姝和余桑梓推出来,他的格局和心胸,怎会去关注两个不起眼,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的小女郎?   时至今日,沈羲和有点明白萧华雍为何倾心她,与美貌无关,似萧华雍这样的儿郎,能够让他为之心动的必然是心智、手腕和眼界与他在同一处的女郎。   可他天生要走的是帝王之路,这世间怎会有女郎会去着眼帝王之路?哪怕是余桑宁一心想要荣华富贵,但她依然是寻常女郎的思维,所算计的无非是一桩好姻缘,借助儿郎抬高自己,这样的女郎数之不尽,他走过繁华,历经坎坷,看遍人世间,自然不会心悦这样的女郎。   故而,萧华雍这一举动,在整盘棋局里,尤为显得突兀,才会令沈羲和琢磨不透。   听完之后,萧华雍轻轻笑了,看着沈羲和如同看着一个迷路的可人儿,含笑的眼瞳里尽是柔情蜜意和宠溺暖光:“我的呦呦,你真是一叶障目。”   “请殿下点拨。”沈羲和也不恼,她的确没有想头关键之处。   萧华雍目光越来越温柔,他喜欢她,其实她的性子不讨喜,没有女郎的鲜活与娇俏,没有女郎的温软与柔弱,她是一种很难让儿郎升起保护欲与爱怜的女郎。   大多时候她甚至胜过万千儿郎,这样的沈羲和,注定会让无数儿郎望而却步。故而,明明她拥有绝色容颜,上京之后没有人对她表达爱慕之心,并非大家都懂她注定要嫁入皇家,而是没有几个儿郎愿意迎娶这样的妻子。   她的智慧和心胸,眼界与手腕,都会让无数儿郎在她面前相形见绌。   可他喜欢她,他觉着这世间只有她能够配得上自己,也有自己才能够配得上她。只有与她朝夕相对,才能发现她身上有多少大儒和被封为圣人的博学之人都没有的优点。   譬如从不躲避自己的缺陷,从不觉着自己不知不懂是丢人之事,不耻下问,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呦呦觉着,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其目的只是为了让嘉辰太子与陛下对上?我只是在破局对么?”萧华雍低声问。   “我从未说过殿下是破局人,无论何时,殿下从不被动,殿下永远是执棋者。”沈羲和道。   似萧华雍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沦为棋子,他不会被人利用,对他再不利的局势,无论开始是何人发起战书,结束都是由他说了算。   抬起手,他手腕上是沈羲和编织的五色缕,五色缕被他缠上了那枚黑色的棋子,他的手腕在她面前晃了晃:“若呦呦是执棋者,我甘愿成为棋子,为你所驱使,为你所向披靡,只要你能永远留我于掌心,不将我舍弃。”   沈羲和摆出无言以对的模样静静看着萧华雍。   萧华雍就喜欢撩拨她,不过该正经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作答,轻咳两声,正襟危坐:“不不不,呦呦忘了,早在来行宫之前,我就说过,陛下对我心有猜疑,必是要试探与我……”   顿了顿,萧华雍眼睛微弯,眼珠齐齐飘向沈羲和的方向,笑得有些做贼成功般偷乐:“从我抓了巽王却一无所获开始,我就在筹谋一个局,一个把陛下套进来的局。”   巽王,让沈羲和瞬间福至心灵,她恍然大悟,旋即有些愕然,又有些心惊肉跳:“殿下是故意引起陛下的猜疑,就是逼得陛下对你下手,从对付萧长泰开始,殿下就一步步留下尾巴,因为越是让陛下觉着你深不可测,越是似是而非,陛下越会小心谨慎。   去年发生太多的事情,让陛下有一种身侧危机四伏的忧虑,他觉着一切都是殿下所为,就不敢轻易用身侧的人,因为陛下无法确定哪些地方没有你的耳目。”   既然不敢动这些人,就必须得动用神勇军,一则是隐蔽,二则是养了这么多年,正好试一试刀够不够锋利。   陛下此刻怕是都想不到,由始至终,萧华雍的目的都是神勇军。   说着他眼眸又转了回去,落在一处,目光锋锐似雄鹰:“我抓了陛下的人。”   被拖回来的尸体是对得上数,可这些人陛下不是每一个都见过,不可能每一张脸都记得,他抓了十一人,依照陛下小心谨慎的性格,必然是要请训练他们的人过来核实。   要阻拦陛下这个时候带人来一一认领,只得让陛下不敢轻举妄动,就得要让群臣知道陛下在养私兵,且是掏国库养私兵,让群臣盯着陛下。   等过个三五日,不论陛下有没有让人私下处理尸体,在这样的夏秋交替之际,尸体也早已经腐烂,要辨认绝不可能。   这便是为何有暗卫相救一事的用意。 第461章 你是苍天对我的怜悯/惩罚   李代桃僵,浑水摸鱼,萧华雍抓了神勇军,定然是一个个严刑拷打,这些人虽然都是经受严酷训练,但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他们的毅力必然是有限,绝不会如同巽王一样无坚不摧。   “此举,或会让陛下生疑。”沈羲和也不确定陛下会不会猜疑。   好歹是军士,无调令不得私自行动,他们怎会突然撤离跑到行宫来护驾?尤其是那句话,更是极其刻意。   “呵呵呵呵……”萧华雍愉悦笑出声,“那两人只是做神勇军打扮,实则是嘉辰太子之人,嘉辰太子为何这般做,自然是要暴露陛下的私心,与我何干?”   沈羲和蓦地看向萧华雍,他眉目从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陛下不会认为萧觉嵩和萧华雍会早有预谋,串通一气,因为陛下想不到萧觉嵩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所以在陛下看来,萧觉嵩若要与萧华雍联手,定不会如此突然暴露,必然有大图谋才对得起他这些年潜伏暗处,汲汲为营。   既然不怀疑他们串谋,就不会想到那两个假冒他暗卫,故意到行宫来救人,要暴露他私下养兵的人是萧华雍的欲盖弥彰,只会觉得纯粹是萧觉嵩恶心他的手段。   好一招瞒天过海,萧华雍把萧觉嵩撬出来,扰乱了陛下的视线,利用萧觉嵩吸走了陛下全部的注意力,而他以两边受害者的角色,掌控了整个局势,得到了全部好处。   “日后,殿下多了一层面具。”沈羲和不得不赞叹萧华雍的深谋远虑。   萧觉嵩要死了,只有萧华雍知道,祐宁帝想不到,以后萧华雍要做什么,就能伪装成萧觉嵩所为,借助萧觉嵩一点点将自己掩护起来。   这一局,萧华雍不费一兵一卒,折损陛下两百多精锐将士,其中十余人活捉,且陛下还不知情。   陛下训练的精锐,实则已经能以一敌百,萧华雍根本没有军队,他不能这个时候让陛下肆无忌惮,神勇军一旦出动,大获全胜,陛下就会信心大增,一定会大肆扫荡沈岳山或是步拓海,亦或者直接朝着外族发兵,以战绩来让神勇军正大光明被人接纳,被百姓拥戴,从而理所当然取代西北军或是蜀南军。   萧华雍一次诛杀数百人,在陛下这里一个活口未留,会让陛下怀疑神勇军的能力,会不敢轻举妄动,为他自己争取了有效的时间来继续筹谋。   事实上,歼灭这二百多人,萧爵嵩几乎全军覆没,萧华雍也算是费尽心思,可陛下不这么认为,因为萧爵嵩全身而退了,他有多少人手,才能做到这一点?   陛下自然不会想到,能够全身而退,是有萧华雍这个内鬼,这个内鬼被对方用了毒,冲着要他性命的剧毒,所以他要继续躺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只怕要几度危急,要让陛下知道他多可怜多惨,才会越发不信他会和萧爵嵩联手。   萧爵嵩轻轻松松跑得不见踪影,会让陛下深深忌惮,日后萧华雍假借萧爵嵩的名头,无论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陛下都会觉得可信,会越发忌惮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永远看不清真正兴风作浪的人,就每日在他眼前,扮演着孱弱命不久矣的待宰羔羊。   “知我者,呦呦也。”沈羲和轻易就想到,日后萧觉嵩就是他的一层皮,迷惑外人的皮,令他心情愉悦,总有一种他们心心相印的默契。   “殿下曾说,幸得我非殿下敌人。”沈羲和嗟叹,“今日,我将此言还与殿下。”   她也庆幸,他们不是敌人,否则有这样一个敌人,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我对你坦诚以待,不是望你惧我畏我,是盼你能知我明我。”萧华雍低声道。   “我叹服殿下的智谋,佩服殿下的手段,折服殿下的及高。”沈羲和淡淡一笑,自有一派自信的光彩流转于她的身上,“我并不畏惧殿下。”   她的光彩夺目,令他挪不开眼,他深深凝视着她,深情而又灼热:“你是苍天对我的怜悯。”   这人总是这样,三句话不离撩拨她,偏都说得好似肺腑之言,她不想接这话,又不好质疑于他,瞧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又觉得碍眼,忍不住就怼了一句:“那你便是苍天对我的惩戒。”   萧华雍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倒头就躺下,翻身背对着沈羲和。   这下换沈羲和忍俊不禁,不过她忍着没有笑出声,但也不打算去哄他,他这番作态,不就是指着她哄,之前不喝汤药的事儿,她都没有和他计较,这会儿又开始闹脾气,哄多就会把他给惯坏,沈羲和索性转身,把长榻上的案几推到尾端,扯过薄被,脱了外袍,仍是合衣躺下。   萧华雍是在等着被哄,可等了一会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内心是想要悄悄转过头去偷看,可教养和沈羲和的反应扼制了他的行动。   别看他嘴上油腔滑调,偶尔也会夜探香闺,但他还是恪守男女大防,没有想过婚前就轻薄她,蠢蠢欲动的心缓缓歇下,那点小情绪也顿时消失不见。   很快就感觉到她因为熟睡而呼吸绵长起来,他缓缓转过身,就看到侧面沈羲和躺在长榻上,只留了一盏灯,灯光有些昏暗,笼罩在她的脸上,睡梦中的她安静而柔和。   萧华雍忍不住就唇角上扬,眸光也温软了下来,他调整了睡姿,侧躺着面向沈羲和。   忽而觉着这次设计陛下得到的最大好处,不是神勇军,也不是日后能够假借萧爵嵩的名义兴风作浪,而是能够在假装中毒期间,每日与她朝夕相对。   这是意外之喜,沈羲和有了这个开始,就断没有半途而废,她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旁人对他病情的猜测。   “唔,得想个法子,拖着不回宫。”萧华雍自言自语。   只有在这里,沈羲和才能一直这么关心他下去,回了宫她就有理由不来了。 第462章 就是想她为着自己转   白日里沈羲和是绝对自由的,因为萧华雍白日里无法作妖,除了非得她喂,他才喝药之外,便没有什么让沈羲和不如意之事。   不过一日也就两回,沈羲和也就忍了,原以为昨夜将他气到,他今日定会不配合,倒也不知为何,他自个儿心情又好起来。   似乎察觉到沈羲和的情绪,萧华雍喝完药,趁着没有人,睁开眼睛看着沈羲和,用口型吐字无声道:夫妻哪有隔夜仇?   沈羲和捏着手帕给他擦拭唇角的手顿时用力一摁,疼得萧华雍龇牙咧嘴,愣是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沈羲和这才暗自爽利笑了笑,起身离开。   她每日只需要守着萧华雍,旁的事情她连打探都不曾去打探,祐宁帝卯足劲追捕萧觉嵩,想要一探萧觉嵩的实力,还打着为萧华雍寻解药的名头,故而如何兴师动众,也无人觉着不妥,因为萧华雍躺着,人人都不敢劝说。   可惜的是萧觉嵩就像会土遁术一般凭空消失,祐宁帝追查了半个月也没有寻到蛛丝马迹,越发忌惮起萧觉嵩的势力,一个消失了二十年的人,谁也不知他背地里蓄积了怎样的力量。   追逐了半个月,祐宁帝也知道如此追踪下去必然无果,索性放下,只不过萧华雍中毒未解,自然还是需要明面上有人锲而不舍的追下去。   但祐宁帝并未下令回宫,依然是按照原定于九月的回宫日子,行宫看似恢复了风平浪静,实则人人都变得谨小慎微,再也不复出来时的随心自在,就连贵女们也都一下子乖觉起来,没事就留在自己所居的院子里赏花绣花,烹茶画画。   哪怕是有同一个院子里相聚,也不敢像最初那般放声喧哗,无形的压抑笼罩在行宫的上空,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陛下因何不回宫?”   是夜,天色尚早,沈羲和与萧华雍低声闲谈。   按理说,发生这样的事情,行宫遇刺,还拉了那么多尸首会行宫被众人所见,行宫诸人的谨小慎微,他不都看在眼里,竟然一点不嫌晦气。   “陛下心思深沉,我岂能窥透上意?”萧华雍冠冕堂皇地幽幽说道。   沈羲和只差对着他翻白眼,这些话拿去糊弄没见过他真面目之人尚可,漫说她不行,就是萧长卿和萧长庚都不信:“殿下您自己个儿信么?”   萧华雍用一种企图蒙混过关的傻笑来应付沈羲和,沈羲和就静静看着他,他终究是败下阵:“太后不愿回宫,因我尚未康复。”   太后不愿回宫,理由是萧华雍不宜挪动,那就是太后和太子都不会宫,又没有什么特别紧要不得不回帝都的大事发生,祐宁帝能够丢下萧华雍和太后,自个儿带着大队人马回宫?   显然是不能,现在已经开始谣传太子非他所生,若真这个时候把萧华雍扔在这里,这谣言就难以制住。   沈羲和点头,太后紧张萧华雍,会如此作想也是情理之中。   这里,聪慧如沈羲和也忽略了一个关键,萧华雍和萧爵嵩联手,并未告知太后,太后在完全不知一切是萧华雍所为的情况下,刚刚经历了这样的风浪,应当顾忌行宫安危才对。   只可惜沈羲和以为萧华雍所作所为太后皆知,才会没有觉得太后此刻坚持留在行宫的行为略有些反常。   自然,萧华雍不会告诉她,因为这就是他一手促成,他就要留在行宫,就要与她每日同屋而眠,就要她一整日都围着他转,这种滋味,难以名状的美,令他沉醉。   “近来好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散布你并非陛下之子的谣言。”沈羲和又问。   这当然也是萧华雍搞出来,就是为了让祐宁帝更坚定地留下来,当然还有另一则用意:“怀疑的种子埋下,总会有人想要试探,不如就让他们看清楚陛下的态度,也省了些许麻烦。”   果然是萧华雍所为,沈羲和便不再多问。   反倒是萧华雍见她静默,忽而来了一句:“太后与陛下打算弄些喜庆之事,冲一冲近来的不顺。”   “喜庆之事?”沈羲和第一反应是,太后的生辰,但要下在下个月月底。   “太后和陛下决定将平遥侯嫡长女指婚给二哥。”萧华雍提前让沈羲和获悉消息。   平遥侯府要出个皇子妃,经过余桑宁一番运作,陛下也确实想要给平遥侯府做脸,这次不论是行宫平乱还是追击萧觉嵩,平遥侯都表现不俗,也应该论功行赏。   “竟然是昭王殿下……”沈羲和有点惊讶,她没有看低昭王殿下的意思,只是萧长旻到底已经有了嫡长子,再配高门贵女,难免有些委屈。   她想着很有可能是信王兄弟,毕竟一个膝下无子,一个尚未婚配。   “原是打算赐婚给小九。”萧华雍解释,“只不过揭露陛下暗卫一时,有她与溧阳县主一笔,陛下心中也有了些芥蒂,自然就落在了老二头上。”   他那日其实就是想找个见证人,肯定要找女眷这边,才不会引人怀疑。若是朝臣,未必会将事情吐露出来,便是没有脑子之人,也说不定在尸体运回来之前,就向父兄吐露,会被阻拦。   唯有女眷,女眷消息闭塞,发生这样的大事,父兄都忙着处理善后事宜,恨不得时时刻刻伴在陛下左右,为君分忧。她们很不容易见到父兄,极不可能在短时间透露。   等到事情发生,她们又是两个人,不能说谎,恐被另一人拆穿,嗅不到政治风向,值得把话如实交代出来。   萧华雍没有特意要针对谁,正如沈羲和所想,这些女郎都不被他看在眼里,只是叮嘱寻两个在一起又落单的,恰好余桑梓和顾青姝落了单。   为这一句话,余桑梓错失了更好的姻缘。   “这姻缘落不到她头上。”沈羲和对余桑梓没有多深的印象。   这个皇子妃,是余桑宁筹谋而来,只怕是昭王不是烈王,更让她满意。   若是烈王,她很难李代桃僵,身份不够,昭王倒是可筹谋的空间更大。   “哎,若早知他们是想要喜事儿,我就晚些时候做局。”正好筹备他们的大婚。 第463章 推个陛下玩玩   他语气之中浓浓的遗憾之声,以及瞟向她满是暗示性的眼神,让沈羲和当下就明白他心中所想。   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沈羲和道:“这几日,殿下夜夜外出,所谓何事?”   萧华雍张口便要下意识作答,却忽而眼底划过一丝促狭之光:“呦呦这是要我交代行踪呢。”   沈羲和微微蹙眉,直觉他定要说些轻佻之言,正欲开口阻拦,他却没有给机会,先一步道:“呦呦像极了询问夫君的新妇。”   沈羲和:……   她想张口质问,她何处像新妇?对上他笑意流转的眼瞳,就连眼尾的小痣也风情无限,她选择了闭口不言,再掰扯下去,他不知有多少轻浮之言等着自己。   索性不再言语,萧华雍早料到她是这般反应,故而早早就准备了话:“趁热打铁,摸一摸神勇军的底。”   萧华雍抓了陛下的人,自然要从这些人嘴里套些有用的话。   沈羲和了然,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她没有问自己都摸清一些什么,让萧华雍微讶,还以为是方才一番戏弄,她心中不愉,故而小心觑了觑她的神色:“你,你恼我了?”   沈羲和也同样惊讶了:“殿下何出此言?”   “你对神勇军亦有好奇之心,却不问我。”   神勇军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对付西北军而存在,没有人会比沈羲和更想知道神勇军是怎样的存在。   他们之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信任与随意,沈羲和若想知晓,定会直言相询,不会顾忌什么。   沈羲和莞尔,黑曜石般幽亮的双瞳笑看着他:“殿下,我想知晓何事,总会知晓,我与殿下可相辅相成,互助互利,但我绝不会一味向殿下索取。”   萧华雍闻言抿唇而笑,含笑的双眼柔情蜜意。   细细想来,她的确是这般,他待她好,她就待他也用心。或许于她而言只是不愿相欠,可于他而言,这就是有来有往,是相亲相爱。   “想来呦呦是成竹在胸。”萧华雍低低的笑声从唇角溢出。   若非如此,沈羲和便是从他这里打听到了,再于旁处答谢他便是。   “太子殿下对巽王可有了解?”沈羲和也没有卖关子。   巽王其实早就是萧长风,在他父亲诈死没有多久,他就继承了王爵。   沈羲和派去的暗卫伪装成游侠卢炳,已经与萧长风碰过面,就在前不久,在萧华雍失踪,行宫上下一片忙乱之际,萧长风于黄州与卢炳相遇。   彼时恰好萧长风为父母迁坟合葬完毕,黄州多余,山体滑坡,差点将萧长风活埋,是卢炳将他从泥泞里拉出来。   人拉出来了,卢炳见有人赶来,将人交给了萧长风的下属便扬长而去。有了这个天赐良机,再安排一次卢炳被江湖仇杀,无路可退,碰上萧长风,萧长风定会将人留在身边,过了试探期,便会委以重用。   “呦呦要从堂兄身上着手?”萧华雍扬眉,“堂兄为人……”   思索了片刻,萧华雍才道:“沉默寡言,武艺高深,用兵如神,颇具城府,性情多疑,不易接近。”   萧长风袭爵之后就是祐宁帝亲自扶养,不管是为了安抚其父,还是为了让萧长风堪当大任,陛下都是用了心,萧长风绝非等闲之辈。   他也知以陛下对萧长风的器重,对巽王府的信任,神勇军十有八九就是萧长风子代父业,早有想过派人接近萧长风,不过萧长风却没有和他派出去的任何一个人交心,甚至是倚重。   萧长风是个天生喜好独来独往之人,或许是为了安陛下的心,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近他。   沈羲和掀唇浅笑:“殿下的人便是干干净净,也得有个身份,有身份就能查来历,要身份与能耐相等,就必然可疑,巽王既然生性多疑,自是不会轻易结交,要让巽王放下戒心,这个人就得能查得清清楚楚,能让巽王欣赏起爱才之心,又能让巽王放心倚重才成。”   “谈何容易?”萧华雍笑道,“堂兄尚武,只对武艺高强之人青睐,举凡武艺只要一出手,便能暴露来路,堂兄深谙各路武艺,极难逃过他的眼。”   “其实并不难。”沈羲和眼底透着神秘的光。   萧华雍来了兴致:“呦呦既出此言,必是已然谋成,还请呦呦赐教。”   前些日子她才向他请教,现在萧华雍又反过来请教她,还学着她当日的模样,令沈羲和瞥了他一眼,却也没有隐瞒他:“要从推骨术说起……”   沈羲和遂将随阿喜的看家本领向萧华雍坦诚,又将自己做局,如今一年之后的收效都告诉了萧华雍。   萧华雍听得心头如抹了蜜,她这是对他交心了呢。   若非信他,如何能够将如此令人想都不敢想的本领告知于他?   沈羲和说完,就见萧华雍笑得有些发痴,好似还再走神:“殿下可有听我之言?”   “自是有。”萧华雍立时回神,信誓旦旦说完,就露出一抹苦笑,“不曾想,竟是我班门弄斧。”   他费尽心思才抓到神勇军,几番严刑拷打,倒也套出不少有用之话,但这些都是最低的士兵,所知有限,他也不过算是摸到神勇军的皮毛,而沈羲和已经再向神勇军中心靠近。   亏他还在沈羲和面前洋洋得意,此刻想想,颇有些脸红。   “殿下谋划,神勇军不过是一环,破陛下之局,获嘉辰太子之名,才是最大之利。”沈羲和道,“且卢炳还不知何时能接触神勇军,殿下现在对神勇军至少有了初步判断,不必妄自菲薄。”   换作往常被沈羲和这样一夸,萧华雍指不定要乐傻,可是此刻他想到另一件事:“推骨之术,当真如此神奇?”   他擅易容伪装,虽已出神入化,可也只能短暂相处,不能长时接触。   “选面容相似,尤以双眸相似之人,能推出一模一样。”沈羲和现在回想见到推骨的卢炳,依然震撼。   萧华雍忽然击掌:“呦呦,我们推个陛下玩玩如何?”   沈羲和:…… 第464章   “殿下,可知你在说什么?”沈羲和极少有被惊到失语的地步,萧华雍这里总是语出惊人。   推出一个陛下!   他要干什么?   谋反么?   把真正的陛下给杀了?李代桃僵,用个假的?   若是能够擒拿或者杀了陛下,他何必要去掌控一个假的?自个儿直接登基便是。   掌控一个假皇帝,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陛下身侧心腹之人,他们根本接近不了,她相信萧华雍能够了解祐宁帝的脾性,可祐宁帝的习惯,祐宁帝的阅历,祐宁帝属于帝王的威严和谋略,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模仿得了?   这和卢炳完全是两回事。   沈羲和的严阵以待,让萧华雍颇有些无奈:“呦呦想远了,我从未想过要掌控一个假的陛下。”   且不说沈羲和所顾虑的那些,只说帝王之位诱人,真有人坐上那个位置,只要不是草包,就断不可能不想成为真正的帝王,草包又怎么能模仿得了陛下呢?   “殿下又为何要推骨出一个陛下?”沈羲和不解。   “并无长远计,只是想亲眼见识见识推骨之术,又觉着总能用得上。”萧华雍坦诚道。   沈羲和不知用什么表情看他,索性下巴微扬,目光往上,融了烛火橘光。   她并未翻白眼,眼瞳和下颚都往上,就连不想搭理人的模样也清雅迷人,萧华雍一时间又情不自禁露出了痴笑。   受不了发痴的太子殿下,沈羲和索性站起身往次间去,她已经发现萧华雍的小心思,再则进来太医也说了太子殿下病情日渐平缓,沈羲和就没有留在梢间卧房内。   没过几日,传来了一个令沈羲和开心的消息,沈云安与薛瑾乔定下了婚期,是来年五月,在沈羲和大婚之后,阿爹会来为她送亲,沈云安留在西北筹备自己的婚礼。   沈羲和知晓这是让沈云安心里能够有些安慰,他定然是想要亲自背着沈羲和上花轿,可他和沈岳山注定不能一道来,让他筹备婚礼,也算是有个不能入京的由头,不单单只是因为时局,算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因而,这几日沈羲和虽然表现的不明显,可萧华雍却看得出她有些抑郁寡欢的模样。   他记得她是因为接了一封家书才变得情绪低迷,故而去打听了一番西北的事儿,没几日就知晓了西北只有喜事没有恶事,他琢磨了片刻后,大抵想到了她的心思。   “我陪你去西北参与你阿兄的大婚。”萧华雍低声道。   沈羲和微微一愣,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殿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陪你去西北,亲眼看到你阿兄大婚。”萧华雍重复一遍。   “殿下,舟车劳顿,且不合规矩。”沈羲和从未做过这等奢望。   能够去参加表兄大婚礼,还是仗着自己是质子的身份没有明说,勉强能够争辩出个自由身的幌子,阿兄大婚在她之后,她身为太子妃如何能够任性妄为?   “规矩?从来只有我给旁人定规矩,我从不守旁人的规矩。”萧华雍唇角上扬,眸底晕光,“我想你嫁与我,能因我而欢喜与安乐,我尽我所能,让你这一生自嫁与我起,少些憾事,待你我垂垂老矣之年,回首过往,你能因嫁我而觉着是人生之幸,便是我此生之圆满。”   能够参加阿兄的大婚,让素来心如止水的沈羲和都忍不住怦然心动,她不想口不对心,知道要成事,萧华雍少不得要费一番心思。   说是直言不愿让他费心,他只怕又要恼她,要问他想要什么,他定也会不愉。他想要的是与她以心换心,不是做交易谈利弊,可她现在做不到他想要的地步。   只得把他这份心意记在心里,遂莞尔:“好。”   她说好,没有说有劳殿下,多谢殿下这些生疏与客气之言,更没有问他欲求什么,宛如一股凉风吹入萧华雍的心间,吹散了一股阴霾,令他的心房霎时敞亮起来。   两人的相处,也因此少了些礼数约束,沈羲和对他越发自在,待他也越发细心和上心。   其实早在那夜醒来,看到她趴伏在榻边,萧华雍就知道他愿意为这个温柔待他,真心忧心他的女人粉身碎骨。   八月伊始,祐宁帝果然给余桑梓与昭王赐了婚,众目睽睽之下,沈羲和亲眼看到余桑梓如遭雷劈。   她是平遥侯府的嫡女,嫁给亲王做继室名分上的确不委屈,可实际上她韶华正茂,如何甘愿去做继母?   而她又不是恶毒心肠,从未想过磋磨昭王嫡子,想到的是有嫡长子在前,她日后便是生下嫡子,也无法继承王爵,紧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这是一段难以接受的婚姻。   她畅想的是一个知冷暖的夫君,昭王已经有过嫡妻,日后自己无论如何在昭王心里也好,在旁人眼里也罢,都是要处处拿去与前头妻子对比,逢年过节她还要给一个牌位行妾礼。   只是想一想,余桑梓就觉得憋屈。   余桑梓心中所想,并没有人在意,祐宁帝除了赐了一桩婚事,还打算十月给沈璎婼操办及笄礼,沈璎婼比沈羲和小了不多不少十个月。   很多人都偷偷打量沈羲和,沈羲和却浑然不在意,她更纳闷的是另外一件事:“太后办了春日宴,漫说还有宗亲巽王等人,就连信王和烈王,以及在外的景王都未赐婚,这是为何?”   这不和常理,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   “刚接到的信儿,吐蕃要送来公主和亲。”萧华雍为沈羲和解惑。   吐蕃年初想要求娶公主,穆努哈被沈羲和算计,弄出了穆努哈杀死阳陵公主一事,祐宁帝本身就不愿意和亲,原打算翻脸,也没有翻脸成功,吐蕃是铁了心要和天朝联姻,娶不到就嫁公主。   公主必然要嫁给皇室,最次也得是如巽王萧长风这样的宗亲。   “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沈羲和轻叹一声。   谁娶公主,就意味着与皇位绝缘,除非是皇帝和太子娶。 第465章   若只是涉及到是否有缘帝位,倒也不至于令人兴风作浪,毕竟便是有人心中窥觊帝位。也不敢这个时候表现出来,为了不娶吐蕃公主,而闹得太难堪,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最大的隐患还在于,日后被新帝不容,有个吐蕃公主的发妻,又不似李燕燕那般是亡国公主,吐蕃还在,就随时能利用这一点,稍加运作扣上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再则,吐蕃公主生于吐蕃,言语、习俗都不相通,夫妻间也难以和美,是以此刻最高兴的莫过于昭王萧长旻,既得了高贵的嫡妻,又免了可能娶吐蕃公主的苦恼。   吐蕃公主只可能给陛下作妾,不可能给亲王作妾。   “陛下要回宫了吧?”吐蕃遣公主来和亲,这是国之大事。   “过了中秋启程。”萧华雍颔首,颇有些遗憾,他更喜行宫与沈羲和朝夕相处。   不过想到已经八月,再有半年,他们就能大婚,他心里方能好受些。   没两日,吐蕃公主要和亲的消息传来,吸引了举朝的注意力,这里面涉及者错综复杂的关系,早已经成为了某位皇子党羽的大臣们,自然也是满心谋算。   沈羲和发现因为这件事情,迅速冲淡了之前萧觉嵩弄出来的混乱,让群臣渐渐淡忘太子是否陛下亲子的流言。   这大概也是陛下应允婚事的缘由之一。   与去年使节上京,要和亲的消息不同,那时各家都忙着婚嫁,就怕自己的女儿被封为公主远嫁和亲,这次女眷们都坐等着看好戏,行宫的日子恢复了初时的欢声笑语。   日头渐凉,眨眼便是端正月,去年这个时候沈云安陪着她,今年随着陛下和太后在行宫庆贺,祐宁帝带着诸位皇子和王公大臣一道猎了不少肥美的猎物,端正月多了些随行,少了些往年在宫中的拘谨。   哪怕是在行宫也能够看到一处处烟火远远升入高空,百姓们都在庆祝着热闹。   端正月过后,陛下带着众人浩浩荡荡三日,赶回了宫中,沈羲和依然深居简出,只有月末最后一日,是太后的寿辰,她受邀到宫里贺寿,今年与去年整寿不同,并未大事操办,只请了些许宗亲和勋贵大臣,不算特别热闹。   祐宁帝并不铺张奢靡,不论是他本人,还是宫里的人,若非整寿都不会大肆操办。   十月,深秋染红了东宫的枫叶,沈羲和想到去年初次见到萧华雍,他也是站在这两颗红枫下等候她,翘首以盼,只是那时他伪装着,现下真切却又炙热着。   “呦呦今儿这套枫叶色襦裙极美。”入了宫内,萧华雍低声赞美。   沈羲和脚步一顿,她侧首看向萧华雍,眼中透着一种惊讶的喜悦:“殿下你……”   “多亏呦呦,我才能重见天色。”萧华雍眉眼含笑道。   他好了,他可以清楚看到所有颜色,让令狐拯都不可思议,听闻他恢复,已经动身赶来,一定要见一见随阿喜,且今年沈羲和采集了不少琼花,如今亦入深秋,眼瞧着就要至寒冬,可他的肺部依然没有了往年的痒意与灼痛,稍有的咳嗽。   让他才体验到,原来无病无痛的冬日,竟然是这般怡人。   “殿下,这是什么颜色?”沈羲和有些不信,抬起了腰间的玉珏。   为了搭配衣裳,这是黄色的玉。   “杏黄。”萧华雍温和笑着作答。   沈羲和这才眉开眼笑:“恭贺殿下。”   “今儿唤你来,是为了试婚服。”萧华雍也眉眼透着欢喜。   尚服局用了数月的时间,赶制出了沈羲和的婚服和头冠,原是要送到郡主府,是萧华雍拦下,请了沈羲和来东宫试,尚服局自然是求之不得,衣服华贵,带出宫若是有损,整个尚服局都要遭受责难,沈羲和入宫试穿再好不过。   十月了,再过一季,来年三月,穿暖花开之际,他们便要大婚了。   沈羲和顿觉时间真快,尽管看出了萧华雍的私心,这是正事,她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试了起来。   当她看到头冠之际,还是愣住了,这是由珍珠镶嵌出来的头冠,上面全是一种圆润大小不一,却泛着一点点金色光泽的北珠,这种北珠不是说一珠难求么?   “殿下何故如此破费?”这头冠只怕再难出第二个,沈羲和只当是萧华雍自己私掏腰包,花了千金打造出来。   “并未破费,都是海东青抛来的珠子。”萧华雍说得云淡风轻。   立在他身后的天圆唇角抽了抽,说得好像是海东青自己愿意去刨的一样。   想到自己手中还有一颗是萧华雍所赠,据说也是海东青带回,沈羲和没有多想,她甚是喜欢,穿上了华丽繁琐的嫁衣,随意挽了发髻,戴上了头冠,骨子里透着温柔与高贵。 第466章 我倾慕殿下   一时间,众人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了萧华雍的身上,有些意味深长,有些暧昧不明,有些则是深藏探究。   萧华雍面色带着一贯的苍白,他十分从容,“尧西公主只怕是认错了人,孤的确长居洛阳十余年,却甚少出道观,孤不记得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太子殿下一片坦然,让人情不自禁就信了几分。   尧西显然是没有料到萧华雍会睁眼说瞎话,干脆果断否决了他们曾见过的事实,微微一怔。   还不等她开口,萧华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颇有些玩味儿道:“尧西公主并非第一个,初次见面,便如此对孤言语之人。”   他的语气,他的动作,无一不让人联想到方才尧西公主的话,纯粹之事窥觊太子殿下的美色,故而大胆以此来拉近两人的关系。   换做大部分儿郎,若有如此一个身份尊贵,美貌绝俗的少女如此表明心意,多半会顺势应下,不失为一段风流佳话,又全了女郎的颜面,偏萧华雍不识风情。   尧西从愣神瞬间变成了恼羞,她的汉文化学得很好,明白萧华雍再说她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对俏儿郎见色起意!   他明知他们是见过,却丝毫不惧怕她将实情吐露出来。   尧西公主定定看了萧华雍片刻,才发出一阵银铃般透着豪爽的笑声,略有些俏皮地开口道:“一点小心思,被太子殿下看穿,实属惭愧。”   她反倒大方承认她就是见色起意,化解了尴尬的处境,还叫人看到了她的敢作敢当的一面。   “哈哈哈哈哈……”祐宁帝愉悦地笑出声,“朕的诸位皇子,春花秋月,各有风姿。倒是七郎最肖似朕。”   太后也跟着打圆场:“陛下少年时,可有不少女郎争相追逐。”   祐宁帝和萧华雍确然有几分相似,沈羲和想或许祐宁帝与谦王也很像,只不过谦王已故二十年,身故之前大多时间还是在西北,朝堂二十年已经更替了不少人,就连以前谦王的旧部,现在回想一下谦王的模样,都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模糊起来。   看了看祐宁帝,再看看萧华雍,倒觉着萧华雍确然和陛下有些相似。   宴会的一个小插曲,并无人放在心上,包括沈羲和。   萧华雍自第二日起,就在等着沈羲和来问他,他不信沈羲和那么聪明灵透的一个人,不知其中有蹊跷,好歹也是个女郎正大光明与他套近乎,她怎么着都应该有些介怀才是。   回了京都之后,沈羲和基本五日入宫一次,隔日沈羲和并未进宫,只有珍珠欲言又止。   “有话,你只管说便是?”沈羲和看到珍珠几次动了动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颇有些诧异,“你与阿喜喜事将近?”   沈羲和实难想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让珍珠如此难以启齿。   这两人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彼此间的情意,根本藏不住。   珍珠脸一红,忙道:“婢子要陪着郡主入东宫,郡主莫要取笑婢子。”   东宫才是危机四伏的地方,沈羲和怎么能够离得开她?她怎么着也要陪着沈羲和在宫里站稳脚跟之后,才能放心嫁人,幸得阿喜也效忠郡主,嫁了人也能服侍沈羲和左右。   “东宫,东宫,呦呦,呦呦!”百岁又唱了起来。   沈羲和笑看它一眼,珍珠才道:“郡主,昨夜尧西公主之事,您不去东宫问一问么?”   “为何要去问?”沈羲和不解,“太子殿下与尧西公主,并无纠葛。”   这一点她能看出来,既然明知他们并无纠葛,她为何还要去询问,颇有些无理取闹。   珍珠:……   珍珠原以为沈羲和不去问,是因不在意,或是觉着自己立场不足,毕竟她尚且未与萧华雍成婚,现在才明白。沈羲和是觉着没有必要,因为她相信萧华雍。   只怕太子殿下并不需要这份信任,或者不知对这份信任是苦是甜。   既然沈羲和不是不在意,珍珠也就不好再劝。   太子殿下正如珍珠所想,他伸长了脖子在翘首以盼,日出到日落,天圆眼瞅着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做什么都不顺心,看谁都不顺眼,心都提到嗓子眼。   想着自己要不要派人去递个话,请郡主入宫一趟,可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正当的由头。若假传太子殿下的口信,这要是太子殿下被哄好了,他也得不到夸赞;要是反而不欢而散,那岂不是第一个拿他开刀?   权衡利弊之后,天圆还是决定小心翼翼缩着脖子承受着太子殿下阴沉的目光。   第二日沈羲和还是没有来,沈羲和没有来便罢,反倒是另一个不应该来的人来,天圆低声禀报:“殿下,尧西公主求见。”   “不见!”萧华雍没好气地甩出两个字。   “诺……”   “等等。”天圆还没有转身,又被萧华雍喊住,他低着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五色缕,眼底划过一丝幽光,“请公主进来。”   天圆不解,却明显感受到萧华雍此刻的心情不好,他不敢多问,忙退下将尧西公主请进来。   尧西公主穿着吐蕃皇室的衣裳,绚丽多彩,佩戴者精美的首饰,看起来华贵却不奢靡。   “参见殿下。”尧西公主行礼吐蕃的利益。   “公主。”萧华雍也礼貌性回了礼,“公主请坐。”   两人落座之后,宫婢上了茶水点心,萧华雍便问:“公主寻孤,是有何事?”   “殿下,你我在吐蕃便见过。”尧西公主不答,反而道。   萧华雍垂下长翘的黑睫:“所以?”   “殿下韬光养晦,定不想旁人知晓殿下的真面目。”尧西公主带着些试探的口吻道。   萧华雍唇角微微上扬,却不言不语,仿若没有听到尧西公主之言。   尧西公主捏了捏衣摆,静等了片刻才道:“我知晓,我便是说出去,也无人回信。殿下定然也有诸多法子,让人认定我是胡言乱语。但我倾慕殿下,是发自肺腑。”   萧华雍那点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第467章 谣言传给她听   “公主,吐蕃王病危,你幼弟年少且无大志,吐蕃王权岌岌可危,你们势必要与我朝和亲,为的就是巩固王位,驱逐大论(丞相)。”萧华雍淡淡开口。   尧西公主面色微白,父王的病情一直隐瞒得极好,便是吐蕃掌权的夏扎家都没有办法确定父王的并且虚实,一时半会儿不敢轻举妄动。   年初前来和亲,因突厥王子杀害天朝公主一事成谜,和亲一事并未坦诚,父王也不好表现出急切之心,就怕夏扎家有所猜疑,且年初父王的并且有所好转。   哪知前不久父王的病情徒然加重,值得再谈和亲之事,娶公主不行,就嫁公主。   比起在吐蕃被夏扎家垂涎,她不如肩负起家族的使命来到天朝,且在天朝有个她钟情的儿郎,她那时候并不知萧华雍的身份,只知道他必然是非富即贵,也许是京都权贵,因着皇子是不能随意出使他国,一个不慎极有可能引起两国冲突,故而她从未奢望萧华雍是皇子。   接待宴上,她看到了萧华雍,高居诸位皇子之首,她的心不可抑止的狂跳不止。   她觉着她与他或许是有缘。   旁的皇子迎娶她或许要失去些什么,可皇太子却不一样,他是继承人,昨日她打听了很多关于萧华雍的事迹,除却与沈羲和相关,其余的她越听越按耐不住自己的心。   “吐蕃兵强马壮,殿下娶我入东宫,如虎添翼,难道不好么?”尧西不明白,男人不都喜欢美人江山?   她自问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娶了她就相当于得到了一半吐蕃,阿弟对她言听计从,日后吐蕃必将对天朝一心。   先帝荒淫,无心朝政,对内如此,对外更是从不多闻,先帝在位时期,两度失去安西四道,是后来沈岳山重新将安西夺回来。   西北军在突厥与吐蕃之中,却威慑着两个地方,这也是为何祐宁帝至今不敢轻易动沈岳山,需要背地里打造出神勇军来悄然取代,以免山河沦陷。   当年吐蕃能够让祐宁帝忍痛割爱,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和亲,可想而知其强大,尽管现下内部政治有分裂迹象,但贸然行动,未必能够一举拿下。   “虎,是丛林之王,它的江山是丛林,无需好高骛远,展望高空,要羽翼作甚?”萧华雍面色冷淡,“公主,你若安心待嫁,无论你嫁了谁,好生过日子,我与陛下皆不会为难你与吐蕃,陛下也定会支持令第夺得王位。   你若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孤能让突厥王子有去无回,也能让吐蕃公主死无声息。”   尧西面色大变,她惊恐地看着萧华雍。   其实她已经听说了关于突厥王子的种种,想到突厥王子也是在年初之时,说见过萧华雍,必然是与她一样,知晓萧华雍的真面目,这才被萧华雍灭了口。   为了不引起两国战乱,萧华雍让突厥王子成了一个在逃的杀人犯,杀的还是公主,可谓智计高绝,其实她已经隐隐猜到,突厥王子极有可能遇难,且与萧华雍脱不了关系,那晚才会顺着萧华雍把话圆过去,也是怕萧华雍对她下手。   当真被萧华雍证实,她还是忍不住心脏紧缩。   萧华雍没有再看尧西公主一眼,他站起身就出了房门,立在屋檐下对天圆吩咐:“一刻钟后,送公主出东宫。”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坐在明间的尧西公主听得一清二楚,不知萧华雍为何要留她一会儿,她却因为畏惧而不敢提出离去,硬生生僵直着身子坐了一刻钟,最后被天圆送走。   “殿下,已将公主送走。”天圆回来复命。   萧华雍唔了一声,没有多言。   天圆忙又道:“属下派人将公主来了东宫坐了一刻钟的消息散布开,郡主定会知晓。”   “多事。”萧华雍垂眼瞥了天圆一眼。   天圆低着头,明明殿下自个儿就是想他传到郡主耳里,不然为何要留尧西公主一刻钟?   心里想得不行,嘴上还要说着反话,不都说女郎才是口不对心之人?怎么到了殿下和郡主这里,都是殿下口不对心?   天圆捉摸不透,沈羲和也捉摸不透,她当天午后就接到消息,尧西公主去了东宫,还坐了许久,许久是宫里传来的消息,还传尧西公主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   沈羲和听听就好,依然低头调香,偶尔她也会调制一些香料放到独活楼。若是受到喜爱,便会将方子给红玉,由她吩咐香娘子赶制。   “郡主,这位公主是不是想嫁太子殿下?”沈羲和云淡风轻,红玉却急了。   她一心支持郡主嫁给太子殿下,就觉着太子殿下与郡主顶顶般配,眼瞅着婚期不远,可别出了岔子。   “她想嫁,也得太子殿下愿娶才成。”沈羲和研磨着香粉,头也不抬。   “她若去求旨赐婚呢?”红玉担心。   好歹是公主,若是不计较名分,就要给太子殿下做个良娣,陛下也不见得会不允。大不了晚个半年再迎入东宫,也算是全了沈羲和的颜面。   最重要的就是吐蕃与西北可是交战国,吐蕃王室在王爷手中败了好几回儿,吐蕃公主和郡主怎么都不可能和平共处,陛下岂不是乐见其成?   “于公,你都能知晓我与她不能共处,太子殿下会不知?他岂会坐视这等局面促成?”沈羲和无奈地看了这群丫鬟一眼,一个个也不傻,为何就转不过这个弯儿?“便是陛下硬塞,你们家太子殿下有的是法子,他不愿之事,无人能勉强他一二。”   于私,萧华雍应诺过她潘杨之好,沈羲和虽然不信这个诺言会永不变,但萧华雍的品行,不至于这么快就变。   “郡主又说我们家太子殿下,可真是让我们寒心。”碧玉不满道。   每次她们一替郡主和太子殿下着急,郡主就用这话,好叫她们知道,她们的心都偏向太子了,这可真是六月飞雪,她们由来都是向着郡主。 第468章 不代表不在意你   “就是就是,若非郡主,谁理太子殿下是谁?”紫玉叠声附和。   “我们可不是为着太子殿下说话。”珍珠也表态,转而道,“郡主总觉着我们向着殿下,实则是郡主与殿下,殿下势弱,我们言及之时,难免会多一丝温和。”   “殿下势弱?”这个词甚是新鲜,沈羲和听了不由一乐。   势弱么?   沈羲和仔细想想,好似也真可如此说。   萧华雍待她可谓处处体贴,哪怕他总是言语上撩拨她,但却从未真正做过一件让她无法容忍之事,反而桩桩件件都替她着想。   “郡主待殿下,少了女儿家的柔软。”珍珠斟酌了一番,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生来就没有女儿家的柔软。”沈羲和淡声回道,“我知你们心中所想。尧西公主对太子殿下之心昭然若揭,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有所反应,不应当如此漠不关心。”   珍珠等人齐刷刷垂首不语,她们都是如此想。   沈羲和不怪她们,因为这是她自己与人不同,症结在她:“我只是觉着没有必要放在心上。一则我信他,二则便是他不好动手,只要他确然是要有心拒绝,我也能出手。   尧西公主于我而言,不过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之人,为何要因她而芥蒂与闹心?”   她是觉得没有必要,也可以说沈羲和压根没有把尧西公主放在眼里,就不是个对手。   珍珠虽然说不清沈羲和的想法,但她明白沈羲和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郡主,婢子说句僭越之言,或许于郡主而言,有些事情是无理取闹,是不值一提。但于旁人而言,却至关重要,正如尧西公主之事,婢子想着太子殿下是希望郡主能在意。”   这与信任与否,与实力碾压与否,不是两回事儿。   沈羲和活得太刚直,太有条理,完全不知情这物,有时候是不需要过多的理性,它需要冲动,需要抛开理智,需要忘却权衡。   若沈羲和没有对萧华雍所有松动,若萧华雍在珍珠看来不值得托付,珍珠是绝不会对沈羲和说这些话,免得害了沈羲和。   现下郡主明显对太子殿下开始不同,这份不同已经有了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关切,而萧华雍对郡主所作所为,她们也看在眼里。若郡主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日后与殿下成婚,总会因此而闹出矛盾。   届时她作为郡主的丫鬟,自然不能帮着太子说话,郡主没有绕过这个弯儿,只怕也会觉着自己没错,两人也许会因此生出嫌隙。   珍珠的话让沈羲和顿住了手上的活儿,她仔细想了想,忽而笑了:“明日若是谣言越传越烈,我们就进宫看完太子殿下。”   听到尧西公主在东宫坐了许久,沈羲和一开始只当是萧华雍坦荡,不惧外人传言。这会儿听了珍珠的话,又觉着或许萧华雍是故意传与她听。   目的嘛……   正如珍珠所言,他想她在意尧西公主,也许只能是她在意的反应,才能让他觉着她在意他,这个时候他想要的是她的在意,而不是她的信任。   尽管沈羲和觉着,儿郎真是个难懂的活物,闹不明白萧华雍为何如此……嗯,矫情。   但他待她如此好,她也不介意容忍和宽待,甚至去理解他的矫情。   隔天,谣言果然越传越烈,传到最后都有人说尧西公主要与沈羲和不分高低,同为东宫妃了,沈羲和可以确定,若无萧华雍的纵容,这谣言绝不能传成这般。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她听到。   沈羲和拎着精心做的食盒到了东宫,萧华雍故意侧身坐着,手中执卷,仿佛看不到沈羲和一般,把闹别扭的模样摆得清清楚楚。   将食盒放下,沈羲和寻了长榻自己坐下,就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眉目温和。   萧华雍起先还努力忍着,就等着沈羲和先开口,可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羲和竟然还是不言不语,就那么静静看着他,他实在忍不住,就把书放下。   阴阳怪气地开口:“来做什么?质问我太子妃的位置?”   “噗嗤。”沈羲和一听他开口,就忍不住乐了。   她前两日没有读懂他的心思,故而没有来东宫看他,到今日都在传她太子妃的地位摇摇欲坠才来,所以他是以为她是为了利益才来,就摆出这幅面孔,说话都不愿看她。   “是啊,我可紧张正妃的位置了呢。”沈羲和一本正经道。   萧华雍侧对着她,他虽然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可沈羲和还是能够看到他胸膛起伏过大,鼻孔也微微放大,明显气急的表现。   虚搭在腿上的手,也瞬间捏成拳。   沈羲和起身,缓步走到他身边,缓缓坐在了他身侧,柔软的手搭在他紧捏的拳头上,感觉到他有一瞬间的身子僵硬。   她轻声细语道:“那日在宴席上,我便知你与她并无瓜葛。故而我并非来质问于你,后来她来寻你,你在东宫接待她。我能猜到,她定是来寻你表明心意,想要嫁入东宫,而你见了她,也定然对他疾言厉色加以警告,无论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多么不堪,我始终信你。”   萧华雍缓缓转过头,幽深的双瞳银光凝聚,跳跃得十分灼人。   沈羲和与他四目相对,搭在他手上的手也微微用力相握:“殿下,我是个不懂风情的女子。我不知如何去对一个人用情,我只知用心,有些你想要的拈酸吃醋,这辈子我可能都不会与你。   我若与你有心,天下人质疑你,我亦信你;我若对你无心,你后宫三千,我也难有一点在意。”   沈羲和是这样一个没有情趣的人,她的理性远远高于感性。   偏又遇上了萧华雍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她,且手眼遮天,万事都能摆平的儿郎。她认为他没有任何事情解决不了,除非他不愿意去解决。   这样的她,是不可能产生醋意。   心砰砰砰跳得十分厉害,萧华雍小声问:“故而?”   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瞳盛满笑意,她道:“故而不呷醋,不代表我不在意殿下。” 第469章 她并不是任人欺凌   心里似有繁花朵朵噼啪绽放,萧华雍激动得反握住沈羲和,他的声音都微微颤动着:“呦……呦呦,你是说你……在意我?”   最后三个字,萧华雍声音极低,他看着她的眼瞳,泛动着银辉也闪烁着忐忑。   “是,殿下于我是在意之人。”沈羲和没有丝毫逃避。   若非在意,当日又怎会误以为他中毒之后,彻夜相守呢?   这样的行为,对于守礼的沈羲和,算是较为出格的行为。   萧华雍展开双臂,将沈羲和抱了个满怀,他激动道:“呦呦,我好生欢喜!”   沈羲和从未将在意二字说出口,她的内敛甚至理智,让他许多时候无力又无奈,他做梦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她的不可替代,不可或缺,能够听到她说上一句在意,让他如获至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羲和任由他抱着,唇角舒缓:“给殿下做了馄饨。”   萧华雍喜欢吃馄饨是真,并不仅仅因为和沈羲和有关,未与沈羲和相识之前,就喜爱馄饨,与沈羲和相识之后,这份喜爱就更深。   馄饨不宜久置,萧华雍恋恋不舍松开沈羲和,沈羲和将馄饨端出来,放到了萧华雍的面前。   萧华雍看着沉浮在汤碗里的白面馄饨,扬着唇角将之吃得一滴汤水都不剩。   太子殿下很快就被哄好,又拉着沈羲和去看他们的婚房,婚房布置得差不多,沈羲和发现所有的座椅,都是雕刻着平仲叶,有些自由舒展,有些拼凑在一起如花绽放,有些则是飘飞着似蝶起舞。   萧华雍还给她弄了属于她的制香房,香房内所有香具一应俱全,还有不少难得一见的香料,屋外两颗平仲树杏黄的叶子随风飘落,推开窗就是清新的平仲叶淡香袭来。   “殿下,不用这般迁就我。”沈羲和看完,心里喜欢,可也觉着每一处都是她的喜好,就没有萧华雍自己的需求。   “我只要你,有你在,旁的我都看不见。”萧华雍含情脉脉道。   有她在,其他东西都是陪衬,能用能看就成。   “殿下,便没有特别的喜好么?”细细想来,沈羲和除了知晓萧华雍爱吃馄饨,好似就没有发现他旁的特别喜好。   “八岁之前,我喜酪樱桃。”萧华雍收敛了笑意道,“也正是因着自个儿喜好,才会克制不住动了那一碗酪樱桃。自那之后,我便再不放纵自己。”   只有没有喜好,才能无悲无喜,才能不轻易落入陷阱。   沈羲和忽而有些心疼,她明白强者就应该如此,这也是为何强者大多孤苦。一个人一旦没有自己的好恶,就缺少了生趣,他大概也曾从容面对过短寿。   “以前没有无妨,现下我有了。”萧华雍低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将她的手抬起来,“呦呦便是我的喜好。”   这是第一次萧华雍说着情意绵绵的话,没有被沈羲和无言以对甚至有意逃避,她道:“荣幸之至。”   无论如何,在沈羲和看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喜好,这样才能鲜活,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和乐趣,她很荣幸能够成为萧华雍这样顶天立地,手握乾坤之人的喜好。   她由着萧华雍执起她的手,漫步在东宫每一个角落,告诉她日后该如何规划,与往日静静听着不同,沈羲和会主动开口给出自己的建议,也会提出自己的要求,这让萧华雍更加眉开眼笑,将她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每到一处,都会问及她所想。   沈羲和在东宫用了夕食才离去,回去的路上,夕阳余晖,勾勒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京都的街道依然热闹非凡,食肆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   “郡主,二娘子和余二娘子。”红玉也看着外面,竟然看到余桑宁和沈璎婼在一起,且二人似乎相谈甚欢。   沈羲和顺着红玉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栋银楼,两人似乎在讨论着首饰,颇有些志趣相投的模样。   “这余二娘子不是自外接回来,倒也懂金钗珠玉?”碧玉讶异。   “她到京都已经一年。”余桑宁与她差不多时间到了京都,余桑宁或许以往没有人教导,可这一年,尤其是献舞之后,余桑梓处处帮扶,她又聪明肯下功夫,这些东西学起来不难。   “郡主,余二娘子心思狡诈多诡,是否要提醒一番二娘子?”珍珠问。   虽然沈羲和不关心沈璎婼,也不干涉沈璎婼,可余桑宁又不同,这是个手上沾了不少人命的女郎,她若对沈璎婼下杀手,沈羲和务必是要干预。   “不用。”沈羲和淡声否决,马车前行,沈璎婼与余桑宁都被抛在身后,“她不似你们所想的那般任人欺凌。余二娘子也不敢对她下杀手。”   余桑宁早就畏她,行宫那次她更是将余桑宁吓破了胆,她现下纵使还敢接近与沈羲和相关之人,却也绝不敢轻易算计。   “郡主,昭王殿下心仪二娘子,二娘子也不知是否还对昭王殿下有心。现下余大娘子被赐婚给了昭王殿下,郡主又言余二娘子早就盯上这门婚事……”珍珠又道,“婢子是担心,余二娘子引得余大娘子和二娘子鹬蚌相争。”   “鹬蚌相争?”沈羲和微微抿唇,“不会。”   沈羲和的笃定,让珍珠不解。   “余大娘子对这门婚事本就不满,她(沈璎婼)对昭王也已经歇了心思。”若非歇了心思,去年沈岳山在时,他们二人落入冰湖,昭王要负责,沈璎婼也不会干脆拒绝。   两个人都对昭王无意,如何能够争夺得起来?   余桑梓只要不傻,就不会打这样的主意。   “余二娘子至今没有动静,婢子难免多想。”珍珠道。   “不着急。”沈羲和淡声道,“二人的婚期都未定下,必是要在我与太子大婚之后,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筹谋。况且……我们看不到之处,她未必没有动手。”   顿了顿,沈羲和道:“她应是为了沈璎婼的及笄礼。” 第470章 太子殿下不是你最佳选择   沈璎婼要及笄了,陛下下旨操办,不如沈羲和隆重,没有在宫里举行,而是在沈府举行,但也都是礼部和宫里的内侍省与六局主持,沈羲和届时也要出席。   来的必然是达官显贵,沈羲和的及笄礼,宾客名单都是由沈岳山和祐宁帝亲自过目,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去观礼,沈璎婼的不同,她想请谁就能请到谁。   余桑宁想要去观礼,而余桑梓已经被赐婚,沈璎婼与余桑梓也没有交情,自然不会邀请,余桑宁就没有法子蹭着姐姐去,只得自己想法子。   “她……她此刻还琢磨着这些作甚?”碧玉费解。   既然她的目标是余桑梓的婚姻,余桑梓都不去了,难道是冲着昭王殿下去?   沈羲和一时间也想不透,余桑宁的心思,哪怕是为了参加沈璎婼的及笄礼也是沈羲和猜测,无关紧要的人,她从不费心思。   只是她没有想到,等她回到府中,竟然有人在等候。   橙黄的暖光将郡主府一分为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隐在暗处的大门前立着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她穿着吐蕃王室多彩绚丽的服侍,与京都女郎大相径庭,一眼就能吸引住目光。   沈羲和拾级而上,脚步无声走到门口,与尧西公主正对上。   “公主。”沈羲和先见礼。   尧西公主显然对汉人的礼仪也很透彻,她应当是为了和亲做足了准备,还了沈羲和礼:“郡主,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沈羲和大概能够猜到她的来意,她思忖了片刻,终是颔首应下,将尧西公主请入府中。   “我有些话欲单独与郡主说。”两人到了明间,沈羲和让下人备上茶点,尧西公主看了看四周的下人开口道。   沈羲和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带着所有人鱼贯而出,房间内只剩下沈羲和与尧西公主。   “恳请郡主相助,助我入东宫。”尧西公主站起身,对沈羲和行了个大礼。   沈羲和也站起身,扶住了尧西公主:“公主,恕我无能相助。”   “郡主,太子殿下是储君,他迟早要纳妃,东宫不会仅有你一人。”不论是天朝还是他们吐蕃,王者从来不只有一个妻妾,“我若入东宫,必将奉你为尊,亦不会与你争夺宠爱。郡主应当知晓,便是我诞下皇子,也无继承大统之权。”   她需要的是助力,沈羲和需要贤名,她们是可以互惠互利。   尧西公主并不了解沈羲和,沈羲和不需要贤名,她不是妒妇,却也不是需要为了彰显妇德,而利用萧华雍,不顾萧华雍感受之人。   若哪一日,萧华雍亲口对她说要纳妃,她必然会担起太子妃的责任,尽到太子妃的本分。她不会为一己之利,去做萧华雍的主。   换个人,哪怕是对萧华雍有情的女郎作为准太子妃,都会对尧西公主的提议心动。   在女郎固有的观念里,寻常儿郎都不止一妻,更遑论是储君。明知日后会与人共侍一夫,为何不早早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人?   今日尧西公主求上门,就是欠下偌大的恩情,日后入了东宫,尧西公主自己也知道她哪怕生下孩子也无继承大统的权利,她乃至于她的儿子都得依仗太子妃,自然会对太子妃马首是瞻,言听计从,再有新人,也可以由她出面牵制打压,太子妃就高居于上,永远做个贤良东宫妃,所有的腌臜都与大度贤惠的太子妃无关。   “公主请回。”沈羲和逐客。   尧西公主用不解的困惑目光盯着沈羲和,她主动送上门,就是以自己为投名状,可沈羲和却无动于衷。   “郡主对殿下有情?”尧西公主试探道。   “我之事,与公主无关。”沈羲和不答。   尧西公主并没有离去,她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我可以只要名分。”   若沈羲和是介意有人与她共享丈夫,她可以做有名无实的东宫妃妾。她所求,就是夏扎家忌惮她嫁给天朝太子,未来必然是天朝皇妃的身份,而不敢对她弟弟下杀手。   只要她一日在天朝举足轻重,夏扎一日不敢篡位,否则天朝就有理由挥军吐蕃。   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眸闪过一丝诧异,沈羲和没有想到尧西公主竟然能够做到这一步。这一刻,她的眼里有急切有真挚,沈羲和相信她是出自真心,她只想要找个靠山。   想到此,沈羲和心思一动:“公主,你可听闻太子殿下重病缠身,有碍寿数?”   “他装的。”尧西公主立刻反驳,也不隐瞒沈羲和,“我在吐蕃见过他,他不仅智谋过人,还武艺高强,全然不似京都盛传的模样。”   原来是在吐蕃就见过萧华雍,沈羲和了然,却道:“他的确没有重病,他是奇毒未解,到今时今日,我与他也没有寻到解药,三年五载若是仍旧寻不到,他必然如传言一般……”   尧西公主微微皱眉,她审视着沈羲和,在判断沈羲和说话的真与假。   沈羲和坦然回视。   分不清沈羲和的虚实,尧西公主索性问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我是告知你,太子殿下并非你最佳抉择。”沈羲和面色从容,“太子殿下并非国君,大论若想篡位,公主便是入了东宫,只会刺激他为了皇权,而暗中与旁的皇子合谋。   帝位之争,若是太子殿下败了……”说着,沈羲和浅浅一笑,改了口,“不,他不会败,但他有中途退场的可能。”   萧华雍若能寻到解药,这个帝位毫无疑问一定是他的,可沈羲和不希望他有个三长两短,仍旧不敢笃定,他们一定能够寻到解药。   “你是要我……”尧西公主瞬间明白了沈羲和的意思。   皇太子不是最佳的选择,皇太子可能登不了帝位,那么任何一位皇子都可能登不了帝位,最好的法子就是嫁给已经是帝王的祐宁帝。   既然她可以为了权利选择入东宫有名无实,为何不能为了权利,嫁给比她大了许多的祐宁帝呢? 第471章 一起算计陛下   “这是你最好的选择。”沈羲和颔首,认可了她的猜测。   “你为何不做这个选择?”尧西公主反问。   她们的情况,其实差不多不是么?沈羲和明知道太子殿下身中奇毒难解,为何会选择太子殿下?   只是为情么?   尧西公主不信,父王身子不好,吐蕃许多政事都是她代父王处理,她见过太多的人,沈羲和一看就不是为情所困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子傲视群芳的孤高,不泯然与俗世的超然。   沈羲和如花般柔软的唇瓣微掀:“我比你尊贵,你的路我选不了。”   三分之一的兵权都在沈岳山手上,上辖突厥,下扼吐蕃。   祐宁帝要娶她,就得打开朱雀门,以国母之尊将她迎近后宫。   且不说祐宁帝立誓此生不再立后,便是没有这个誓言,祐宁帝也不可能让她成为皇后。   本朝的国母,若是陛下应允是有同朝听政之权,绝非前朝只是管辖后宫这般简单。   所以,她只能嫁皇子,选择萧华雍,是阴差阳错罢了。   其中缘由,沈羲和自然不会对尧西公主明说。   抬眼见尧西公主依然有些没有体会,沈羲和便道:“陛下不敢纳我为妃,亦不敢娶我为后。”   纳她为妃,就是踩了沈岳山的颜面,沈岳山一定会以他与陛下是结义兄弟,于礼不符为由拒绝,娶她为后沈岳山也不会同意,但若她本人愿意,沈岳山也是阻拦不了。   尧西公主是处理过吐蕃政务的人,一些政治敏感还是有,她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也信沈羲和所言。   “陛下也不会娶我为后。”尧西公主认真考虑了沈羲和的建议,“我若成为陛下的皇妃,陛下……我若无子,按照你们天朝的规矩便会被送往寺庙。”   届时她无权无势,在天朝也无地位,她的弟弟同样危险。   只要尧西公主愿意,一切都好说,沈羲和伸手请尧西公主坐下:“公主若愿意,我们可以换个法子合作。”   “请讲。”尧西公主顺势落座。   沈羲和为她斟茶一杯:“无论太子殿下能否伴我走到最后,尧西公主应当知晓,我没有退路可言,我必须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他日无论是太子殿下登基,亦或是我的骨肉登基,我都能让你在宫中荣享富贵,让夏扎家族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双重保险,陛下在时,她是陛下的皇妃;陛下不在了,有沈羲和与萧华雍支持着她。   比之嫁给萧华雍,她至少在陛下没有驾崩之前,能够凭一己之力保全王弟。自然也有风险,那就是沈羲和与萧华雍没有成为最后的赢家,这个风险是嫁给任何一个皇子都有。   尧西公主的确有些心动,但她没有立刻答应,因为她知道一旦答应,她就是沈羲和放在陛下身边的眼线,日后说不定还要与沈羲和合谋弑君。   “我听闻陛下已经许多年没有纳妃,陛下如何会纳我入宫?”尧西又问。   “尧西公主,我不妨与你说一句实话。”沈羲和唇边随着她唇角上扬而划过一丝浅光,“陛下本再无和亲之心,但他却允你来京都,并非是因为是公主嫁天朝,而非天朝嫁公主入吐蕃之故。   以我猜测,陛下应是知晓了吐蕃如今内乱,他垂涎吐蕃已久,却一直寻不到正大光明的理由动手,公主若向陛下大胆表露爱慕之意,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陛下断无可能拒绝。”   陛下做不出将一个当众向自己表明心意的女人转头嫁给自己的儿子之事,陛下又绝不可能错失这次和亲,因为稍加运作,就能达到他出兵吐蕃,吞并吐蕃的目的,这是送到嘴边的肥肉,焉能有不吃之理?   “陛下有对吐蕃动兵之心?”尧西公主五指一收,面色一沉。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强国之心,惯来如此。吐蕃昔年强盛,不也征西北,伐云南?”   尧西公主听了此话微微一怔,旋即面色松缓,因为沈羲和说得对:“你容我想一想。”   “静候公主佳音。”沈羲和也不着急。   她告诉尧西公主这些,也不是抹黑祐宁帝,这些都是实情。   祐宁帝未必不会利用尧西公主得到吐蕃政权,就怕尧西公主一时不清醒,中了美男计。   祐宁帝虽然年近半百,可他保养得宜,尤其是这些年更是注重养生,可比沈岳山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说他三十几许也不为过,这样成熟又统御天下的至尊,若想虏获一个懵懂少女的心实在是太过容易。   祐宁帝身边固若金汤,萧华雍也只能安排祐宁帝的心腹,却无法渗透祐宁帝的饮食起居,哪怕这次与萧觉嵩做戏,令祐宁帝中了蛊毒,却也难掌握帝王的一举一动。   若是帝王的枕边人,尤其是帝王想要利用,不得不多亲近的枕边人是她的眼线,陛下就难逃她与萧华雍共同织出来的天罗地网。   兼之她即将嫁入东宫,有个后妃是她的阵营,对她稳定后宫也大有裨益。   隔日沈羲和越萧华雍约好去东宫陪他之时,就把这事儿告知了萧华雍,萧华雍一听,不由拊掌:“妙,实在是妙。”   他都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将尧西公主塞到陛下的身边做眼线。   换了任何人送到陛下的面前,陛下恐怕都会怀疑,尧西公主不是不会怀疑,相对于其他人,陛下对尧西公主这个吐蕃公主会少些猜忌。   “不过让尧西公主当众表明心意,却是能让她如愿成为陛下的女人。”萧华雍却有更好的法子,“可如此一来,尧西公主的目的性就太明确,陛下只怕会更谨慎。不若让尧西公主仍旧摆出一些想嫁我或者皇子的小心思,在暗中勾得陛下先对她起心思。”   如此一来,就是陛下主动要人,对尧西公主还能多一份愧疚之心。   “陛下对女色并不伤心。”招待使臣那晚,就能看出陛下并没有对尧西公主动心思。   “尧西公主来自吐蕃,我那位姨母可是嫁到吐蕃去了……”萧华雍意味深长笑了。   陛下的朱砂痣应该与尧西公主相识,可以自此入手。 第472章 她太懂掌控人心   萧华雍口中的姨母,是以他皇太子身份,也就是他名义上阿娘,已故皇后的姐妹,更是陛下的心上人。   “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人为了圣宠而学她么?”沈羲和疑问。   “有。”萧华雍颔首,“容貌相似只能让陛下多看几眼,性情相似倒能让陛下记住这么个人。”   只是从未有人成功过。   沈羲和垂下长睫:“以前未成功,是因陛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活着,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   “这是其一。”萧华雍眼眸一转,笑意泛动,“其二,尧西公主的优势并不是去效仿旁人,假的终究是假的,再深的梦终究会醒,她的优势是过去十多年,都与那人活在同一屋檐下。”   不用去模仿那个人,去做那个人的替身,替身的下场永远不会太好。尧西公主只需要多讲一些那人在吐蕃的点点滴滴,就足够让陛下魂萦梦牵,足够让陛下时时想留在她的身边。   无关男女之情,只要她够真实,陛下也会袒护她;只要她够聪明,总能窥探到陛下一举一动。   男女情爱本就不是尧西公主所求,她的心中吐蕃的安稳,弟弟的王位重于一切。这一点,从昨日短短一番畅聊,沈羲和能够看出来。   沈羲和觉得吃计甚好,她少不得要去提点一番尧西公主。   自然,沈羲和不会亲自去寻尧西公主,尧西公主的一举一动,陛下都掌握着,她来寻沈羲和,陛下不会怀疑,会理所当然认为是尧西公主一心想要嫁入东宫,故而才会对沈羲和与萧华雍锲而不舍,反之落在陛下眼里,就是形迹可疑。尧西公主再稍有变化,定会引起陛下猜疑。   两日后是沈璎婼的及笄礼,沈岳山和沈云安都没有得到特许上京,沈羲和作为沈家唯一能够到场的亲眷,自然不能缺席。   她说过,她不会让人欺辱沈璎婼,这是沈璎婼作为沈家女应享的权利。   按照规矩准备了一份厚礼,她也只需要出个面,一应事情都有宫里操办,她的及笄礼自然是隆重无比,不仅她有个手握重兵的父亲,还有个即将入主东宫的姐姐,自己又是陛下宠爱的县主,她的赞者是平陵公主。   沈羲和也借助这一场及笄礼,见到了尧西公主,本来不想打眼与尧西公主攀谈,但尧西公主主动约见了她,沈羲和听了尧西公主婢女的传话,决定赴约。   沈府她虽然住的时间不长,却也比尧西公主了解,故而她说了个地方,让碧玉去领尧西公主,自己先去那处等着,尧西公主来得很快。   “我答应你,但你要告诉我,我如何才能得到陛下的另眼相待。”尧西公主思虑了两日,也和自己心腹再三商议,觉得沈羲和的提议的确是对她最有利。   现在成为陛下的女人,即刻能够震慑夏扎家,稳住弟弟的王位,毕竟阿爹那里不能再拖。   日后她还能审时度势,若是萧华雍与沈羲和一直是胜利者,她自然与他们长久合作下去。若是萧华雍夫妻出现了颓势,只要她掌握着陛下的机密,就不愁没有新的合作者。   这算是真的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你有最大的优势……”沈羲和从未想过尧西公主会拒绝她的提议,遂将关于那位绝代佳人的事迹告诉了尧西公主。   “王后……”尧西公主听了先是有些诧异,旋即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其实在二十年前,吐蕃是想攻打天朝,那时候天朝内忧外患,吐蕃却达到了空前的强盛,只不过她的父王在沈岳山手上屡战屡败,心中有了忌惮。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父王恋上了一个中原女子,她的汉文化之所以如此好,也是受这位女子影响,其实若非王后无子,她和弟弟或许都没有可能来到这个人世间。   父王太迷恋她,对她言听计从,自从有了她,便对旁的女子不屑一顾,那个女子太聪明,她的智慧让整个王宫都知道父王迷恋她,却无人嫉妒,反而争相讨好。   她的母亲就是最会讨好她的人,为了讨好她,还将自己送到她的膝下抚养。   她对自己很好,因为她的原因,父王才格外偏宠自己,也是因为她的离去,父王的才一夜之间心力衰竭,开始缠绵病榻,以至于现在命不久矣。   “郡主,你可知她在弥留之际,让我烧毁了一副羊皮卷。”尧西公主目光有些恍惚,看着一处出神,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我忍不住好奇偷看过,是吐蕃的军事防御舆图。”   那应该是她想要给天朝陛下的临终之物,她想要送回天朝其实很容易,父王从不会对她设防,可她在最后一日,还是选择了烧毁,她也是感动于父王对她无私的真心相待吧。   沈羲和沉默,她对旁人的爱恨纠葛没有丝毫兴致。   尧西公主也瞬间回过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多谢郡主为我出谋划策。”   “公主。”沈羲和不得不再提醒一句,“凡事有度,没有一个做父亲的愿意娶一个心在自己儿子身上的女人。”   沈羲和之所以建议尧西公主当众表明心意,这是为了满足男人的虚荣心,也是为了让尧西公主万无一失达到目的,至于陛下会不会怀疑,日后朝夕相对,再消减戒心也不迟。   萧华雍的建议,是日后省了不少麻烦事,一旦陛下真的动了心思,就不会过多试探;但前期却容易出纰漏,其中尺度,就需要尧西公主自己去衡量。   她要表现出从未想过嫁给陛下,一心想要嫁给皇子,但不能让陛下觉着她是死心塌地爱慕着某个皇子,一旦让陛下有了这种印象,陛下绝不会再对尧西动心思。   尧西公主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眼前这个女郎,太懂掌控人心。   “那就得请郡主,再相助我一番。”   她不能一点挫折都没有,就转头去寻旁的目标,这样显得过于刻意。 第473章 蜘蛛香   若她一直缠着萧华雍,难免就会如沈羲和所言,落入陛下眼里,成了她痴恋萧华雍。   “公主只管行事,时候到了,我自然义不容辞。”做恶人,她很喜欢。   更何况萧华雍不总觉着她不够在意他么?那就哄一哄他开心便是。   “太子殿下,还请郡主先知会一声。”尧西公主提醒。   若是萧华雍不知情,只怕不等沈羲和出手,萧华雍自己就先对她不利,她可不想步上穆努哈的后尘。要是她去寻萧华雍,萧华雍只怕也不会配合她做戏,只能是眼前这个人去才成。   沈羲和莞尔:“公主放心,我会叮嘱太子殿下。”   事情谈妥,尧西公主与沈羲和也无甚交情可言,便起身离去。   沈羲和略等了片刻,等她先走了,才起身去了一趟弄瓦院看了一圈,离开弄瓦院,又寻了个幽静的院子坐一坐,身为寿星的姐姐,她也不好太早离开。   让珍珠和碧玉去前头盯着,若是有什么事儿,及时来通知自己。   坐了大概一刻钟,她听到有脚步声,和墨玉对视一眼,是隔着一道垂花门的小院,她正要起身去看一看,就听到了沈璎婼的声音:“王爷此来何意,淮阳心中都知,王爷无迎娶我之心,我亦无嫁王爷之意,这桩婚事我会亲自寻陛下推拒。”   王爷?   沈羲和疑惑,听着话是祐宁帝给沈璎婼保了媒,要把她嫁给某位王爷,故而特意让对方及笄礼前来表示,或者让他们二人相看的意思。   “县主,小王并无对县主不敬,只是小王尚未立业,近两年未有婚配之心。”这是一道年轻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并非属于祐宁帝某位皇子,难道是她未见过的景王?   念头一过,就被沈羲和给否定了,景王不可能秘密回京,召见必然是正大光明,否则泄露行踪,就是大罪。   不是景王,那就只能是巽王萧长风。   祐宁帝竟然想把沈璎婼嫁给萧长风!   “王爷无需多虑,淮阳也说了,淮阳并无嫁王爷之意。”沈璎婼坦然笑着,“且这世间千千万万之人,人各有志,人各有喜。王爷不愿娶我,非我不好;我不愿嫁王爷,亦非王爷不好,只是我与王爷无缘罢了。故而王爷用不着因此负疚,费心寻找说辞,让我觉着不伤颜面。”   萧长风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他们其实很熟悉,曾在一个地方读过书,哪怕他们相差七八岁,只是曾经粉嫩嫩的小团子,眨眼间长成了妙龄女郎,他都没有意识到,陛下竟然说要将她许配给自己。   对于自己未来的王妃,他从未想过,只是他刚刚丧父,外人不知,他却不能不顾礼数,守孝三年是身为人子应当尽的孝义。   若非如此,这个娇俏动人,又磊落明媚的少女,或许是个极好的妻子人选。   “县主……若两年之后……”话到一半,萧长风失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沈璎婼没有听到下文,也不勉强,她端端正正给萧长风行了个礼,就飘然远去,她今日是寿星,离席太久十分失礼。   沈羲和是等到萧长风也走了,才越过垂花门,立在院子里,看着头上坠满桂花的树,桂花飘香,清幽淡雅。   “陛下,待她倒是颇有几分真心。”沈羲和没有想到祐宁帝会给沈璎婼这样的婚配。   除了诸位皇子之外,就数萧长风最尊贵,而比起皇子,萧长风更稳固,嫁给萧长风,他只要一直忠心陛下,无论陛下和萧华雍谁胜谁负,日后他的亲王之位都不会跑。   毕竟忠于陛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算是没有结党营私,做个纯臣罢了。   萧长风也是沈璎婼的表哥,两个人还青梅竹马,若是成了姻缘,未必不能举案齐眉。   嫁给萧长风,就不存在任何政治因素,是纯粹希望沈璎婼嫁得好。   只怕陛下对自己的女儿,都不曾这般上心过。   沈羲和走出来时,以为萧长风应该已经离去,毕竟她等了片刻,却在小院子里看到了萧长风,他身边是余桑宁,余桑宁正抱着一只猫儿在包扎,萧长风有些面色不自然站在一侧。   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瞳划过一丝玩味,沈羲和带着墨玉走上前:“发生何事?”   正在给猫儿包扎的余桑宁,听到沈羲和的声音,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旁边还立着沈府的婢女,沈羲和也是沈府的主人,自然有权过问,忙低声回答:“余二娘子的狸奴跑丢,婢子带着余二娘子追寻过来,狸奴正朝着巽王殿下扑过去,巽王殿下或是以为有人偷袭,便打伤了狸奴……”   “可真是巧了。”沈羲和似笑非笑道。   站得尽了,沈羲和已经嗅到了萧长风身上有蜘蛛香的气息,蜘蛛香是一味药草,出蜀西茂州,这味药草若是配药剂,可成极强的致幻药剂,它的气味芬芳,猫尤喜之。   身上沾染了这种香气,猫儿只要一靠近,就会禁不住往对方身上扑。   这里又恰好是月亮门前,猫儿若是从月亮门飞袭过来,萧长风习武之人下意识的反应,出手一定不会轻,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狸奴,沈羲和就一清二楚。   碧玉她们不明白余桑宁不去对付余桑梓,抢昭王妃的名分,这个时候巴结沈璎婼是为哪般,这下子不就清楚了?   余桑宁早就得到消息,沈璎婼可能会和萧长风结亲,比起有了嫡子的昭王,高大英俊,尚未成婚,日后无论谁登基,都会荣华富贵不愁的巽王,萧长风比萧长旻可好了不止多少倍。   皇帝的儿子自然是不会迎娶庶女,子侄么……虽然她身份仍旧低微,可若是萧长风执意要娶,陛下又哪里能够强行阻拦?   最重要的一点,成了巽王妃,就不会和沈羲和成为敌人,余桑宁大概是这样想,所以她改变了目标。   沈羲和不会拆穿蜘蛛香,因为她不会把自己的秘密暴露给萧长风,算余桑宁幸运。 第474章 越来越心灵相契   “你去前面唤珍珠过来。”沈羲和吩咐一旁沈府的丫鬟。   沈羲和带着珍珠他们在沈府住了一小段时间,这些丫鬟都认得珍珠,当下领命离去。   “不用烦劳郡主,我将狸奴带走。”余桑宁抱起已经被被她包扎好的猫儿站起身。   “还是着人看看,我也养了只猫,寻常若是有何不妥,皆是珍珠照料,她不必宫里的兽医差。”   这不是沈羲和过誉,白头翁老人家留下的手札,也有一些关于兽类的粗浅医理,沈羲和的短命虽然这一年多生病不多,却也让珍珠很是上心,每日都会分点时间钻研一番,闲暇时就出门寻些被遗弃的猫儿医治练手,倒也练就出一番本事。   沈羲和其实不想过多干涉余桑宁的事情,奈何余桑宁非要选择在沈府作妖,她身为主人家,这种事情理应出面。   这只猫儿最好是珍珠也救不活,那就是真的命绝与此。否则任由余桑宁这样抱走,它就是死路一条,只有它死了,才会让萧长风愧疚,最不济也要送一只补偿给余桑宁。   这一来一往,对于余桑宁这种极其会钻营,又善于见缝插针的人,足够她渐渐与萧长风熟络起来,吸引萧长风的目光。   沈羲和并不是要故意破坏她,余桑宁之于沈羲和无关痛痒,她也并非觉着余桑宁手段卑劣,要伸张正义,她只是合情合理做了身为主人家该做的事情。   珍珠很快过来了,给狸奴看了一遍,冲着沈羲和摇头:“这只狸奴损了脏器,活不了多久了。”   珍珠话音一落,余桑宁一滴泪就瞬间滚落,她却不着痕迹地掩饰,仿佛不想任何人看到她的悲伤。   萧长风听了心中过意不去:“二娘子,是小王下手没了轻重,请二娘子节哀。二娘子要何补偿,只管道来,小王定竭尽全力为二娘子达成。”   这话一出,沈羲和都忍不住多看了萧长风一眼。   按理说,似他们这样的王孙贵族,甭说一只猫儿的命,便是一条人命,他们也不会看在眼里。萧长风竟然没有随口说出另寻一只赠与余桑宁,这说明他心里明白,生命不可替代,不可作践,不可轻忽,仅凭这一点,萧长风的德行高于无数世家公子。   沈羲和能够通过一句话,就看出萧长风的人品,余桑宁如此心思细腻,又如何能够不知他是个德行高尚的宗亲,施施然行了礼:“王爷不必介怀,是我没有看好它,惊扰王爷。王爷也是出于防卫,它受次大难,是我的疏忽,与王爷无关。”   真是善解人意,宽容大度,不卑不亢的俏女郎呢。   沈羲和扬了扬眉,沉默不语。   萧长风面色不改:“多谢二娘子宽容,狸奴确系小王所伤致死,无论如何,小王应表歉意。”   意思就是余桑宁什么都不提,他反而于心不安。   余桑宁明白话里之话,便道:“它虽生来为狸奴,却也是一条命,今朝因我疏忽而殒命,我想为它做场法师,起坟茔。王爷若有空,不若送它一程便是。”   沈羲和都差点为余桑宁的心智手腕鼓掌,余桑宁绝对是她所见,少有的女郎之中的攻心高人。   她只是静静看着,看着他们协调,萧长风并没有为难:“二娘子届时派人来巽王府知会小王一声,小王定会亲往。”   男人再聪明睿智,又岂能轻易看懂女人的把戏?尤其是像余桑宁这种从不落入俗套的算计。若非沈羲和早知余桑宁的真面目,若非沈羲和闻到了蜘蛛香,她也未必能够猜到,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进行算计。   不是巧遇,不是展现自己的美丽,不是遇险企图英雄救美。一只猫,一丝歉意,一番通情达理,足够深入人心。   毕竟这些猫儿是活物,不可能长远控制,萧长风自然不知自己身上何时多了蜘蛛香,而这只猫只需要早早放在这里,不拘用什么法子留在这里,只要确定了他定会路过这里,它就会扑上来,余桑宁早上来的时间也好算计。   她知道沈璎婼和萧长风私下见了面,为了避嫌,也不可能同时回,只需要看到沈璎婼,就能沿着沈璎婼来时的方向追过来,自然就能碰上萧长风。   想来这段时间她接近沈璎婼,也没有少来沈府拜访,对沈府的地形也略有些清楚。   或者说,她直接跟着猫儿就能寻到萧长风,至于她是如何让萧长风身上有了蜘蛛香,又是何时不着痕迹下的,这只怕就她自己心里清楚。   这需要精密的算计,才能达到如此毫不让人怀疑的效果。   隔日沈羲和去东宫,闲聊时便忍不住将此事说与萧华雍听。   在行宫养伤那段时日,萧华雍总以自己憋闷,只能躺在寝榻上装病为由,总是询问外间发生何事,让沈羲和讲来与他解闷。   沈羲和耐不住他的央求,只管挑了些自己从紫玉嘴里听说的事儿讲与他,原以为就是女郎之事儿,他定会听了无趣,听上几回便作罢。   哪知他好似无论她讲什么,都能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认真发表自己的看法,与她讨论,这让沈羲和也不好敷衍行事,就这样养成了她遇上了何事,都习惯性说与他听的反应。   她发现他又掉入一个他处心积虑挖出来的坑。   最可怕的不是她发现了这个坑,而是发现了之后并没有觉着有何不好,丝毫不想改。   “陛下对二娘子倒是有些真心。”萧华雍听了之后第一反应和沈羲和一模一样。   闻言,沈羲和情不自禁唇角上扬,他们之间仿佛越来越多的心灵默契。   她的反应就让萧华雍领悟她因何而笑,自己也忍不住莞尔:“若是二娘子有意,我这位堂兄也不失为一个良婿。”   萧长风是巽王的嫡子,比萧华雍年长两岁,之所以至今未成婚,是因为他曾经定过婚约,对方比他年幼五岁,等对方及笄,他都已经加冠,偏生对方在及笄没多久病故。 第475章 殿下欢喜不是么   遵循道义,他守了一年没有谈婚论嫁,就在去年他父王又真没了,他身为儿子,定然是要为父亲守孝,哪怕当年他父王假死他已经守过一回。   “随她。”沈璎婼便是要嫁给皇子,沈羲和都不管,她的婚事全凭她自己做主,沈府会按照礼制备上一份嫁妆,也会将萧氏的东西都全部交给她,日后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她自个儿的选择。   萧华雍看了沈羲和一眼,她虽然不管沈璎婼,可沈璎婼一日姓沈,日后过得不如意,自己咬着牙便罢,要是求上门,沈羲和不会不管。便是她不求上门,夫家欺辱太甚,沈羲和也不会置之不理,与其如此,不如给她安排一个可靠之人。   “阿行也是极好之人,今年的解元,来年必将蟾宫折桂,前途不可限量。”萧华雍道。   萧甫行是汝阳长公主与过世的韦驸马之子,因韦驸马胭脂案被斩,汝阳长公主献上大笔财宝充盈国库而被判和离,两兄妹也由韦姓改为萧姓。   “我知晓他是你的人,你若为他婚配,他定会好生对待。”沈羲和轻轻摇了摇头,“虽则我觉着男女情爱无足轻重,但并非人人似我,我们觉着好之人,她未必觉着好,我也不想让她误以为我干涉她,亦不能勉强了你的心腹。”   萧华雍脸上的笑意缓缓落下,下颚渐渐紧绷:“男女情爱,无足轻重?”   他的眼底看似还流转着些许笑意和星光,同时也仿佛笼罩了一层寒夜的凉。   沈羲和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怕是戳了他的肺管子,他一心想要拽她入爱河,可她却不想偏他,时至今日,她依然觉着男女情爱,就是无足轻重,可有无可。   她也知晓她若当真这般说了,他定是又要恼怒,使小性子,沉默了片刻道:“男女情爱,无足轻重,殿下于我,举足轻重。”   他默了默,笑容重新从唇边漫上眼底,声音轻柔至极:“你在哄我。”   不是哄骗的意思,是在迁就的意思。   “殿下欢喜不是么?”沈羲和委婉承认。   她没有说谎话,其实她现在很清醒的发现,萧华雍在她心中逐渐变得重要,但这份重要,却与她所想男女之间缠缠绵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爱无关。   她会在意萧华雍的情绪,愿意包容他的性子,乐意迁就他的习惯。却不会时时刻刻恨不得见着他,事事都得依赖他,若他远行,她也不会茶不思饭不想,为他牵肠挂肚。   “欢喜,只要呦呦心中有我,我如何能不欢喜?”萧华雍笑得柔情蜜意,眼中华光流转。   沈羲和也跟着透着些许无奈一笑。   两人揭过这一茬,说了些旁的话,萧华雍适可而止,并非他满意沈羲和的回答,而是他不急于一时,他清楚地知道,她在他心中重要,却没有那么重要。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们很快就要大婚,待到大婚之后,自然又更多时日占据她的心,他会一寸寸占据她整颗心。   沈羲和从东宫回了府邸,却没有想到沈璎婼竟然难得寻上门,她将人请进去,看到沈璎婼欲言又止,开门见山道:“有话但说无妨。”   “昨日我受到阿爹赠与我的及笄礼,阿爹还让人传话,是关于我的婚事。”沈璎婼缓慢地开口,“我不知阿爹何意,特来问一问阿姐,阿爹是不是盼着我早些婚配?”   沈羲和听了之后默了默,才正色道:“你思虑过重,你是沈家女,既已及笄,他身为阿爹自当要过问你的婚事,你若有中意之人,只管告诉他。阿爹不会左右你的婚事,只要你自个看着好,无论什么身份,皆可。”   沈璎婼听了垂眼,又是半晌不言。   沈羲和也没有不耐烦,亦没有主动再询问,静静吃了一口茶。   许是自己也觉着这样诡异的安静有些不自在,沈璎婼又道:“我……我若一直不成婚,阿爹会嫌我么?”   沈羲和用一种不解地目光看了沈璎婼一眼,旋即又想到她从未与沈岳山相处过,不懂沈岳山的为人,京都哪有女郎年长不成婚?   不但自己成为笑柄,便是家里也会成为谈资。   “为何不想成婚?”沈羲和不答反问。   沈璎婼低头,指尖绕着手绢,绞了几圈才道:“我……我不想困于后宅,不想去伺候公婆,不想做妇人。”   她讨厌被束缚,这些年从未有人束缚过她,成了婚就多了一重身份,代表着沈家女,哪怕有些事情她不喜,也得为了不牵连沈家名声去笑脸相对。   那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沈羲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你大可放心,你便是终身不嫁,也由着你。”   这一点不论是沈羲和还是沈岳山都能看得开,至于沈云安,压根当沈璎婼不存在。   那双盈动的杏眼仿佛注入了一泓活水,霎时灵动起来,沈璎婼喜形于色给沈羲和行了个礼:“我……我告退了。”   晓得沈羲和不愿见她,沈璎婼得了准信,也不碍沈羲和的眼。   接下来许多打听沈璎婼婚事的人寻到郡主府,沈羲和都一一推拒,这就是沈璎婼的目的,若她不来表态,沈羲和必然把这些如数转过去,由着她自己挑选。   沈羲和拒绝得多了,渐渐也就明白了沈家不急着给沈璎婼相看,求娶之事也就搁置下来。   尧西公主隔三差五不是上郡主府,就是去东宫,回回吃闭门羹也不在意,如此半月过去,有一日尧西公主又来沈羲和的府邸,却没有想到出门就在郡主府被人掳劫,人人都寻不到人,就连祐宁帝都派了金吾卫。   “其实你不用吃这些苦头。”京郊外,沈羲和淡声对尧西公主道。   “既是做戏,自然要真,才能让陛下信。”顿了顿,尧西公主神秘一笑,“我也想借此探一探我在陛下心中有了几分地位。”   这半月,郡主府和东宫只是走个过场,她所有心思都在祐宁帝身上。   话已至此,沈羲和不再多言,给了墨玉一个眼色,墨玉就将双手被捆绑的尧西公主吊在了树上。 第476章 合伙演戏   此地偏远,附近并无居住村民,沈羲和带走尧西公主,对方又十分配合,痕迹扫得一干二净,她们已经商量好,要把尧西公主在这里挂上一夜,沈羲和原意是等到天快亮时,挂个一个时辰,做个样子便是。   尧西公主非要坚持被挂一整夜,她要一整夜的狼狈和伤痕来博取祐宁帝的怜惜,也要借此来理所当然不再纠缠萧华雍,从而不被怀疑。   沈羲和没有留在这里,不过让墨玉和莫远轮番远远守着,以防有意外的危险,若是吐蕃的时辰和金吾卫提前寻到,就是尧西公主的幸运,他们不必干涉。   为了让所有人都不怀疑,她就是要故意惩戒尧西公主,她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所以尧西公主被提前寻到的可能性极低。   正如沈羲和所料,尧西公主并没有被差距,眼看着已经吊了接近三个时辰,十月的帝都又阴寒,尧西公主唇瓣发紫,脸色发白,莫远算着时辰,将尧西公主放下来。   一旁陪着的随阿喜被叫醒,随阿喜上前运针,给尧西公主活络一番血脉,确定尧西公主不会有性命之忧,双手亦不会致残,遵从沈羲和走前的吩咐,将昏迷的尧西公主送回了他们所住的使馆。   沈羲和一觉起来,盥洗完毕,正在用朝食,宫里来了内侍,带着陛下的口谕,宣她入宫。   因何入宫,沈羲和心里有数,她面色从容,甚至不曾多看传口谕的内侍一眼。等她入宫之后,站在明政殿的宫门口,却迟迟未有人通禀。   寒风刺骨,一阵吹来,宛如发丝都要被刀锋削断,珍珠上前询问,宫中内侍却言陛下在与大臣议事,临时发生了要紧之事,他也不敢贸然通传,恐触怒龙颜。   “郡主体弱,寒风凶猛,若郡主受寒,你们担待得起么?”珍珠低声怒道。   内侍战战兢兢:“姑娘息怒,今年初雪来得早,多处遭了雪灾,有些地方隐而不报,压到今日才捅出来,陛下雷霆大怒,三省六部诸公都在内。”   “偌大的宫殿竟是没有遮风避雨之处?”珍珠沉着脸问。   “姑娘……”内侍一脸为难,“陛下正在气头上……”   他们也不敢擅作主张,明政殿素来是没有通禀便不得擅入,若是他们自作主张将沈羲和放进去,陛下在气头上他们就要被问罪,自然把沈羲和放在门外,若是沈羲和有个不好,他们也难逃被降罪,总而言之,他们这一回是吃不到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沈羲和静静听着,微微一笑,她目视前方,傲然而立,恰似身后不远处,风雪中枝头悄然绽放的寒梅。   又等了片刻,风雪渐大,沈羲和从袖笼里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在指尖摩挲了一番,将之揉化,这才抬步,莲步轻移,于风雪之中,缓步而来,却让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她的内侍们如临大敌。   “郡主,奴婢这就去通禀……”见她走进,内侍哆哆嗦嗦开口,就要折身往内。   沈羲和淡声开口:“不必,陛下既有国事繁忙,我便不在此处等候,以免扰了陛下大事。我去东宫等候,待到陛下议完朝政,你再来东宫知会我一声。”   国事定然是真,但是不是恰好这个时候十万火急有待商榷,不论是不是,她在这里候了一刻钟,依然是全了陛下的颜面。   撂下话,沈羲和飘然转身,银白色的狐裘斗篷,轻裘在雪色之中翻动间荡出浅浅银芒,华贵又好似藏着一丝锋锐。   内侍只得眼睁睁看她走了不敢上前阻拦,连忙溜回去寻刘三指回禀。   沈羲和来到东宫,萧华雍也不在,看来商议国事是真,天圆早知道沈羲和被晾在了明政殿,只不过沈羲和早有叮嘱,他也不敢去寻萧华雍禀报,沈羲和来了,忙命人端上热水。   “辰时正,尧西公主便入了宫,状告她昨夜被郡主所掳。”天圆对泡着手的沈羲和道。   沈羲和轻轻一颔首,目光垂落在放在热水盆里的手上,水花一圈圈静静波动后趋于平静。似她的心思一般,令人猜不透。   “太医令亲去查看了尧西公主的伤势,说是双手差点废了,尧西公主还染了风寒,昏昏沉沉,不省人事,陛下甚是恼怒。”天圆又道。   沈羲和抬起手,接过珍珠递上来的帕子,慢条斯理擦着,对天圆含笑道:“无事。”   天圆心里有些猜不透沈羲和在做什么,他深信尧西公主一定是沈羲和绑走,不止是他,整个京都都知道,尤其是尧西公主被人掉在树梢一夜的消息不胫而走,那就更符合沈羲和的作风。   可尧西公主不是已经知难而退了么?郡主为何还要因为她缠着太子爷下狠手?若是做戏,据他打听出来的尧西公主惨状,那也未免牺牲太大。   太医署都说尧西公主命悬一线,人虽然没死没惨,却也去了大半条命。   沈羲和没有为天圆解惑,她在东宫略微做了两刻钟,明政殿就有内侍来宣召她。   见到祐宁帝的时候,朝臣已经离去,大殿内只有偶尔轻声咳嗽的萧华雍。   “昭宁,尧西公主一早拖着病体入宫,告你掳走她,将她吊在树梢上一夜,此刻她昏迷不醒,你作何解释?”祐宁帝问。   沈羲和不疾不徐道:“陛下,公主可有证据?”   “昭宁倒是与旁人不同,旁人第一口定然是喊冤,昭宁开口便是理直气壮索要证据……”祐宁帝意味不明笑了声,“依你所言,若无证据,便是你所为,也不能拿你如何?”   “陛下,昭宁只是相信律法相信证据,公主既然状告昭宁,显然是有证据,总不能开口污蔑,故而昭宁十分好奇,是什么证据让公主笃定系昭宁所为。”沈羲和气定神闲回道。   “尧西公主说亲眼见到是你手下所为。”祐宁帝道。   沈羲和轻笑出声:“陛下,尧西公主对东宫之心昭然若揭,我与她算得上利益相冲。” 第477章 各花入个眼   “你的意思是,尧西公主将自己折腾得命悬一线,只为陷害你?”祐宁帝看着沈羲和。   “未尝不是。”沈羲和神色平淡,“毕竟是太子妃之位,值得以命作赌不是么?且公主虽则病情凶猛,可人不也转危为安。不过是卧病修养个把月而已,就能换来入主东宫,怎么看也不亏。”   “喀喀喀……”萧华雍忽而一阵急速咳嗽。   他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笑意,他早闻沈羲和对上陛下是格外伶牙俐齿,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着,颇有些令他忍俊不禁。   祐宁帝扫了他一眼,他又看了眼落落大方立在正殿的沈羲和,她说得有理有据,倒不容人反驳,两人各执一词,尽管明眼人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尧西公主的苦肉计,可尧西公主拿不出证据,谁也不能给沈羲和顶罪。   “便容公主醒来,你二人再对质。”祐宁帝道。   沈羲和闻言施礼道:“诺。”   “陛下喀喀喀……若无吩咐……儿便送郡主……出宫。”萧华雍适时开口。   他满心满眼都是沈羲和,祐宁帝摆了摆手挥退他们。   “你这是为何,”两人肩并着肩迎着风雪,萧华雍为沈羲和趁着伞,往宫门口走去。   厚厚的雪踩在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抬脚时,蓬蓬雪屑飞扬。   宫中每日都有内侍打扫,光洁的地面湿漉漉的反而滑脚,沈羲和故意寻着积雪出走,西北多风雪,她不仅喜欢听雨打屋檐的声音,还喜欢踩积雪的声音。   “殿下不是要我让旁人都知,我有多在意殿下么?”沈羲和脚步不停,风声之中传来她清泠的声音。   今日一过,昭宁郡主对太子殿下势在必得之心人尽皆知,若有人想要窥觊太子殿下,尧西公主就是她的下场。   萧华雍蓦然停下了脚步,他呆了呆。   沈羲和没有停下,一片雪落在她的长睫上,她轻轻眨了眨眼,雪融不见,她唇角微扬。   寒风一吹,萧华雍回过神,就见沈羲和已经远去,忙撑着伞小跑追上去,奔跑之中,飞雪也变得轻快起来。   沈羲和把尧西公主与冰天雪地吊了一夜,险些要了尧西公主的性命,甚至有太医传出,若非有人对尧西公主及时施针救治,只怕尧西公主凶多吉少,这就更证实了是沈羲和所为。   然而人人皆知又如何?尧西公主死咬着她亲眼看到沈羲和侍卫将她挂上去又如何?没有旁的证据,沈羲和一口咬定是尧西公主的苦肉计,太医那一套有人提前替尧西公主保命的说辞也拿不出证据。   这样狠辣又干净利落的手段,让沉寂了一年,风平浪静没有出手过的沈羲和再一次让京都的少男少女望而生畏。   昭宁郡主还是那个昭宁郡主,霸道而又强势,凶狠又果决。   甚至不知何时流出了同情太子殿下的谣言,总觉着太子殿下文文弱弱,日后不得被昭宁郡主拿捏得毫无反抗之力?   这些话,沈羲和与萧华雍都一笑置之。   尧西公主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之后她便也怕了沈羲和,再不缠着太子殿下,而是改去缠着信王殿下。   “谁?”沈羲和听到紫玉与红玉她们聊起,有些意外。   “是信王殿下,公主现在又盯上了信王殿下。”紫玉回道。   沈羲和其实以为尧西公主会重新寻萧长赢来做戏,毕竟萧长赢与她年龄相当,未曾婚配。   总之不论她现在寻何人都是做戏给祐宁帝看,从那日祐宁帝因她告状,将沈羲和晾在明政殿外吹寒风来看,尧西公主已然引起了帝王的注意。   “信王殿下是长得最俊美之人,我自然寻他。”这日,尧西公主与沈羲和在汝阳长公主设下的赏梅宴遇上,她特意来寻沈羲和闲聊。   汝阳长公主是她及笄礼上主持的长辈,沈羲和自然不会推拒她的邀约,只是她不喜与人往来,京都贵女都看清了她是个怎样之人,莫说这些贵女便是陛下的公主都对她敬而远之。   落得清闲的沈羲和正在琢磨着离去时问汝阳长公主要些梅花,做香料、做花酱,蜜制起来,尧西公主却跑过来寻她,珍珠等人立时去守着。   她们两名义上现在可是水火不容,让人瞧见了不大好。   尧西公主自顾自说着,沈羲和时不时礼貌应两声,谈到此事,沈羲和随口一问,只是不想让尧西公主觉着自己被冷待,结果她煞有介事回答。   “最俊美?”沈羲和投以质疑的目光。   尧西公主掩唇笑了:“太子殿下整日‘病恹恹’的,便是有十分绝色,也消减了五分。我可打第一眼就觉着信王殿下最俊,若非当时觉着太子殿下深不可测,我第一个就冲着信王殿下去。”   “各花入个眼。”沈羲和淡淡道。   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便是没有喜好,沈羲和也觉着萧华雍的俊美,当世无双。   “与你说笑。”尧西公主渐渐收敛了笑意,“我这是为你煞费苦心呢,我总觉着那位荣妃娘娘非简单之人,她绝不会将宫权拱手相让。”   荣贵妃把持后宫已经十多年,最开始的四妃协理,到如今她一人掌权,十数年如一日,其手腕如何能是简单之人呢?   “我现在缠着她的儿子,等过段时日,陛下留我在宫里,她定会恨透了我。”尧西公主笑意盈盈,“待到你嫁入东宫,要夺她宫权,她也会恨透了你,你猜她会不会借力打力,用我来对付你?”   尧西公主之所以要和沈羲和做这一场戏,一则是让人不怀疑她突然就对萧华雍保持距离,而就是日后她们要里应外合,那就先让全天下人都知晓她们已经决裂,甚至又大仇。   便宜往后行事,同样也可以轻易就试探出彼此的敌人,因为与她们不对付之人,都会借助对方的手来对付另一个,毕竟她们两不睦,人尽皆知。   荣贵妃若真对沈羲和夺公权怀恨在心,定然会落入尧西的圈套。 第478章 送嫁妆   “荣贵妃膝下两子一女,皆非等闲之人,要与她为敌,需得斟酌。”沈羲和不得不提醒一句。   “好心没好报。”尧西公主努了努嘴。   沈羲和微微一笑:“便是念你好心,才提醒你一句。”   “你信我之言,荣贵妃定是个面慈心苦之人,除非你不要宫权,否则你与她定会势不两立。”尧西公主坚持己见。   “无妨,她若不甘,只管来夺便是。”沈羲和不甚在意。   尧西公主看着她,她穿了一袭素银色的袄裙,身段纤细,身姿挺拔,坐在那里背脊仿佛撑了一把尺,端正却又不显得刻意,她一举一动都挑不出半点仪态不妥,将京都贵女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展露得淋漓尽致,她对人对事也从容镇定,仿若无论多么汹涌的波谲云诡,她都能云淡风轻般化解。   “有闲心为我忧虑,不如多管好你自个儿,陛下可是一等一聪明之人。”沈羲和触及尧西公主投来不识好的目光,转而提醒。   “你大可放心,陛下已然对我有所暗示,我正在领会圣意之后的逃避。”尧西公主自信满满,“这叫欲拒还迎。”   她经过沈羲和点拨之后,就寻了个机会,她自然不能贸然去打探帝王的行踪,可萧华雍给她提供了一份,知晓陛下每月总会有几日去藏书阁读书,宫里的藏书阁,只要能入宫,都能入内,她守了好几日,每日都在看一部书,而这部书对于那位王后而言至关重要。   因为这部书,她见到了祐宁帝,在祐宁帝询问缘由是,她便半真半假提到了王后,她一个吐蕃人自然不知帝王之心在何处,顺理成章就聊到了王后。   此刻挺感恩阿娘为了讨好王后,将她放在王后膝下抚养,关于与往后的点点滴滴,她能够如数家珍,她本身就敬佩王后,在祐宁帝的面前,又将对王后七分的敬佩衍生出三分孺慕。   他们共同爱着同一个人,陛下太渴望知晓关于王后在吐蕃的点点滴滴。   但在接触的过程中,尧西公主仍是叹服着陛下的毅力,他明明那般渴望,却从不放纵,也没有每日都召见她,召见她也不是回回套着王后的话,应当是不想她察觉帝王的心思。   有时候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陛下套了话,许久才能反应过来。   若非她一早就知道陛下心系王后,就目前陛下的言行举止,只怕要让她误会,陛下是看上了她,才会想方设法了解她在吐蕃的生活过往。   帝王想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实在是太容易,幸而她时刻保持警醒。   想到此处,她不得不更钦佩眼前这个女人,若非沈羲和早早告诉她陛下有攻打吐蕃之心,若非沈羲和让她早早知晓帝王心里一直有个人,她早就陷入了陛下的温柔乡。   他是个手握天下的男人,他在用体贴入微,像个寻常男子般的法子一点点让她感受到呵护与怜惜,致命的温柔。   沈羲和微微一笑,这时候珍珠打了个手势,她道:“走吧,有人来了。”   尧西公主便站起身走了。   赏梅宴后,沈羲和开始陪着短命猫冬,东宫都不爱去,他们的婚期日近,萧华雍十分繁忙,就在这个时候沈岳山整装好了沈羲和的嫁妆,带着薛衡与薛瑾乔起身赶来京都。   “阿爹,一定要把儿给妹妹备下的贺礼亲自交给呦呦。”沈云安将人送到了西北的边缘,不得不折回,才再三叮嘱。   “回吧。”沈岳山不耐烦挥了挥手。   沈云安戴着滚着狸毛的毡帽,风雪中鼻头通红,眯着眼睛又驱马来到马车旁,敲了敲车窗,车窗被撑开一条小缝,裹得严严实实的薛瑾乔透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和两只眼睛:“嗯?”   这一年的相处,他们彼此已经心生情愫,沈云安看薛瑾乔的目光也极其温柔:“要好生照看自己,莫要欺负旁人,也不可被旁人欺负,呦呦去了东宫,你也可时常去宫中看她……”   “你好烦。”   沈云安:……   啪的一声,薛瑾乔把窗户关上,只听隔着木制的马车,传来薛瑾乔催促的声音:“快走快走,我想阿姐了!”   薛瑾乔哪怕是和沈云安订了亲,也改不了口喊沈羲和阿姐,被沈云安纠正了几次,她烦了,就说日后各喊各的,她就要唤沈羲和阿姐,一辈子不变。   她不想被沈羲和唤阿嫂,总觉着这样她就不能黏着沈羲和了,把她逼狠了,她便抱怨沈云安:“你为何要早出生,你为何不能是阿姐的阿弟呢?”   沈云安:……   被她噎得半晌回不上一句话,沈云安许久才找回声音:“若我是阿弟,呦呦幼时多可怜?没有阿娘,还要照顾幼弟。”   薛瑾乔听了觉着甚是有理:“嗯,你还是做阿兄吧,日后我也唤你阿兄。”   沈云安:……   “我们有了婚约,日后是要做夫妻,你……”   “不过一个称呼,你计较这些作甚?唤你阿兄明明是我被占便宜,你还不乐意。”   沈云安无言以对。   马儿扬起飞雪,浩浩荡荡一行人转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眼前只有茫茫大雪簌簌飘落。   才想到前几日薛衡对薛瑾乔说他们要离开了,薛瑾乔还抱着他的腰哭得好大声,说会想他,说舍不得他,只是阿翁年纪大了,不能没她陪伴。   他当时感动得一塌涂地,正要抱着她好生安慰,结果薛衡说他们是回京都。   他人还没有抱着就被她一把推开,她迅速往屋子里跑去,立时收拾行李,眼角挂着的泪珠都被她嫌碍事一把抹干:“回京都,回京都,可以见到呦呦,我最想呦呦了。”   沈云安:……   以前自己疼妹妹,只怕寻个女郎委屈了对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疼爱妹妹的女郎,结果她真的这般在意妹妹,他心里酸酸甜甜五味杂陈,又是心酸又是甜蜜,这等心情,实是不知如何形容。   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问:“你是否因我是呦呦阿兄才嫁我?” 第479章 翁婿见面   他有预感,他若是问出口,一定会得到一个毫不犹豫的肯定答案。   “还能真是沾了妹妹的光。”沈云安摸了摸鼻子,失笑道。   又看了一样他们消失的方向,沈云安才勒了马头,策马往回驱。   沈羲和是在十二月底,年关之前,接到了沈岳山要入城的信,她如去年一般,在这日早早候在城门口,整齐又具有震动力的马蹄声传来,让戴着头蓬帽子的沈羲和忍不住回望过去。   风雪纷飞之中,人影渐渐清晰,一马当先就是那高大魁梧的男人,他裹得像雪山之中走出来的熊,壮实又威猛,他的眼睛比去年看着更加雪亮和锋锐。   “阿爹!”沈羲和朝着沈岳山飞奔过去,沈岳山也翻身下马,大步而来,就怕女儿绊着。   然而还有一抹身影比他还快,风一般刮过沈岳山身边,和奔过来的沈羲和抱了个满怀。   直到被薛瑾乔抱在怀里,视线越过她看着立在她身后展开双手的沈岳山,沈羲和都还有点发懵。   “阿姐,乔乔想你,想你!”薛瑾乔不仅紧紧抱着沈羲和,还忍不住蹭了记下。   怔忪了片刻,透过飞旋的雪花,看到僵在面前不远处的沈岳山,沈羲和忍不住乐了,回抱住薛瑾乔,顺了顺她的后背:“我也很想乔乔。”   “阿姐,我给你带来了好多礼物。”薛瑾乔抓着沈羲和的手,就往前走,“这里风雪大,你快去躲躲,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沈羲和就这样被薛瑾乔拽着跑了,忍不住回过头无奈地看了看叉腰立在寒风中,欲怒又不能能怒的沈岳山。   “乔乔!”后面追上来的薛衡,看到薛瑾乔拽着沈羲和就往前跑,不由出声呵斥。   薛瑾乔听到了也但耳旁风,她现在也是沈家人了,她才不和公爹客气呢,她嫁到沈家,就是要让阿姐属于她的,终于可以长大光明和阿姐亲近,阿姐还不排斥她,她开心坏了。   而且……而且,阿姐都是大女郎了,怎么能和爹爹和兄长太过亲昵呢?现在好了,以后这种事情由她代劳,就能保全阿姐名声是吧?   薛瑾乔美滋滋想着,压根把西北民风抛到一边,本朝摒弃以往旧习,对男女大防尤为宽容,未出嫁的女儿若是事出有因,与父兄偶有亲密之举,只要于礼相合,并无妨碍。   薛瑾乔把沈羲和拉上了马车,两人坐上了马车,沈岳山骑着马护在一旁,入了城沈岳山要第一时间去见陛下,薛瑾乔没有和薛衡回学府,拉着沈羲和就把这一年在西北所见所闻倒豆一般哗啦啦说出来,直到沈岳山回来了,她还霸占着沈羲和。   用了夕食,更是当着沈岳山的面道:“今夜我要与呦呦同寝。”   沈岳山又不和女儿同寝,这点他倒无妨,只要沈羲和乐意就成,他不悦的是薛瑾乔就似沈羲和的影子一般,走到哪跟到哪儿,完全不给他这个做父亲的和女儿一诉衷肠的机会。   最终沈岳山忍无可忍,命墨玉将之拎回薛家。   在除夕这一日才能和女儿一起共度,去年他早已经离去,今年能够早早入京陪沈羲和守岁,并且留到三月大婚沈羲和回门之后,多赖萧华雍运作,因此沈岳山对萧华雍也看得顺眼了些。   只是这份顺眼,在父女二人守着岁,聊着天之际,萧华雍悄无声息到来而消弭无踪。   “除夕之夜,殿下擅自离宫,不怕被陛下知晓?”沈岳山将不欢迎表现得很明显。   “多谢王爷担忧,我自有安排,定不会让陛下起疑。”萧华雍谦和,一副晚辈的恭敬,“是呦呦约我前来,说要为我煮牢丸。”   沈羲和一怔,瞪了他一眼,这厮胆大包天,现在当着她的面都敢胡言乱语,她何时说过要他除夕夜前来?又何时说过要给她准备牢丸?   是吃准了她会替他圆谎是吧?   对沈羲和的怒瞪,萧华雍一派泰然,就是随便沈羲和怎么说,仿佛是把小命交在她手上,是生是死,有她定夺。   沈岳山投来询问的目光,沈羲和却还是下意识维护萧华雍:“太子殿下说他未曾在除夕元正之际吃过牢丸,我便邀殿下前来……”   沈羲和不善于说谎,这是平生首次对沈岳山说谎,面色极度不自然。   只不过沈岳山没有怀疑自己的宝贝女儿在说谎,只当她是性子内敛,有些难为情。   不过他却不信萧华雍:“殿下尊贵,岂能没有在除夕元正日吃过牢丸?莫要把呦呦当做小女娃哄骗。”   “王爷所言极是,我便是为了讨得呦呦一碗牢丸,故而连哄带骗,是我的不是。”萧华雍大大方方承认,不忘表达一番他对沈羲和的稀罕。   “殿下还是早些回宫,须知夜路走多总会遇鬼,莫要因一时由着性子,毁了大局。”沈岳山不想和这个小无赖磨嘴皮,直接冠冕堂皇下逐客令。   萧华雍却脸皮极厚,正色道:“今夜前来,实则有一事与王爷相商,还请王爷移步书房。”   沈岳山狐疑看了看萧华雍,有什么事情竟然是要背着沈羲和,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又不敢托大,这件事或许真的会给沈羲和带来困扰,只能站起身往书房走。   冲着沈羲和眨了眨他那带着小痣的眼睛,萧华雍笑了笑,跟上沈岳山。   沈羲和并没有觉着他们背着自己商议事情有何不妥,也不会觉得心里不自在,这两男人,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不与自己说,或许是不想她烦心,既然如此她也不追问,折身去了厨房。   长夜漫漫,待到子时一过,便是第二日,正好可以吃一碗热乎乎的牢丸。   不知为何,沈羲和笃定萧华雍有本事让沈岳山将他留下来,也许与他说要商议的事情有关。故而,她毫不犹豫多做了一个人的份。   果然,小半个时辰之后,萧华雍就随着沈岳山出来了,越过沈岳山的后背,冲着她得意地飞了飞眉。 第480章 传宗接代之意   原本不好奇的沈羲和,看到他这么得意,而沈岳山不但没有丝毫勉强,甚至连最初那点对他的不喜也消失之后,都有点好奇,他是通过什么手段让阿爹将他看顺了眼。   萧华雍还是很识趣,吃完了热乎乎的牢丸,就踏着夜色,冒着风雪回了宫,仿佛他真的只是来与沈岳山谈事一般。   这个新年沈羲和过得很满足,因为有沈岳山的陪伴,沈岳山陪着他去了陶府住了两日,因为沈岳山来了之故,步疏林也不好登门,她到底明面上是男儿身。   薛瑾乔在初三之后,就堂而皇之拎着包袱主到了郡主府,俨然自己是沈家人的模样。薛衡是管不了她,薛衡不管其他人也不敢多言,毕竟现在薛家一落千丈。   在薛家人眼里,薛衡是为了保住薛佪才辞了中书令一职,薛佪一家人整日遭受薛氏族人的白眼,更不敢干涉薛瑾乔,就怕惹恼了薛衡,被驱逐薛家。   尽管这个不是很有眼色的未来儿媳妇,让沈岳山这个做爹的少了和女儿之间的天伦之乐,不过看到她对自己女儿这般好,沈岳山也就忍了。   另一则便是他有些忙,有个人伴在女儿左右,也能让他少些牵挂和愧意。   上元节花灯会,萧华雍也十分大度让沈岳山陪着沈羲和。   “你这般善解人意,让我有些怀疑你在筹谋什么。”沈羲和本意是来告知萧华雍,上元节想多陪陪阿爹,再有两个月她就要嫁给萧华雍,日后可能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陪伴沈岳山的时候。   “这叫以退为进。”萧华雍从不在沈羲和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机,“我早知我便是争也争不赢,执意缠着你,只会让你进退两难。再则这是岳父,是长辈,若是大舅兄,我定然寸步不让。最后便是,我今儿主动让了,你便会感念我之好,心里头对我萌生愧意,往后上元节便会对我更加迁就。”   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你倒是坦诚。”   “我恨不能将心都掏给你,好教你看得一清二楚。”萧华雍信誓旦旦道。   “也不怕说出来,我对你便毫无愧意?”沈羲和收敛了笑意问。   “你不会。”漆黑的眼眸银辉凝聚,温柔细碎而又闪耀,他语气轻缓却笃定,“你喜欢我这样。”   她是这样的人,明明白白,坦坦荡荡,拐弯抹角只会让她觉着彼此之间不够信任。   沈羲和笑意越发收敛不住,让珍珠递来一盏灯,赠给萧华雍,这是一盏木制的花灯:“我亲手所做,我从未替旁人做过灯,这是第一盏,唯有你有。”   萧华雍看到这盏气息芬芳,没有任何雕刻,只是用了榫卯之法制造出来一栋小屋子的模样,精巧得令人叹为观止。   萧华雍小心翼翼接过来,动作极其轻柔就怕自己一个不慎,就将它给损坏。事实上这盏灯与屋子一样坚固,萧华雍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果然,以退为进之法,甚妙。”得了便宜,萧华雍还忍不住卖乖。   沈羲和笑看了他一眼,走上前为他解说这盏灯的玄妙之处,有个窗户能够打开,就是自这里换里面的蜡烛,然后又说了这盏灯的由来。   陪了萧华雍半日,沈羲和才离去,萧华雍心满意足送她出宫,就折身回去钻研他的宝贝灯去了。   沈羲和陪着沈岳山看京都的上元节灯会,哪怕去年灯会发生了不愉快之事,可今年百姓依然载歌载舞,只不过巡卫更多。   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枯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   灯火交错,繁华巷陌,这也是沈岳山第一次见识到京都的上元节,万盏华灯,照耀的是盛世王朝的昌盛;笑靥如花,洋溢的是活在国强民富之地的喜悦。   听着已经有了一次经验,对上元节颇有些了解的女儿解说,沈岳山脸上的笑容也一直没有落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跟了薛瑾乔这个小尾巴,不过可以忽略不计。   沈羲和陪着沈岳山穿梭在崔璨的灯河之中,萧华雍却在东宫单手托腮,双眸一错不错盯着高悬的灯,橙黄的灯光温柔笼罩着它,让月色都柔和了不知多少。   天圆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殿下都盯着它两个时辰了,这都月上西楼,殿下换了不知多少姿势,眼珠子就是没有离开这盏灯,笑容还那么……迷惑。   天圆不得不壮着胆子上前:“殿下,该就寝了。”   “孤再看会儿。”萧华雍心情甚好。   天圆:……   “殿下,这灯虽是郡主所赠,可郡主相赠之物也不少,殿下您这般……”天圆点到为止,怕被太子说不懂揣摩主子心意,借此将他贬出去。   萧华雍今儿愉悦,不计较他的得心之处,依然盯着这盏灯:“这灯香么?”   “香。”檀木所制,点的又是香烛,怎能不香呢?   “故而,这是一盏香灯。”萧华雍笑容逐渐变得有些不正经,“香灯,有传宗接代之意,这是呦呦赠与孤,呦呦她的心意,是要与我……”   说着,萧华雍笑容更加……一言难尽。   天圆:……   他抬头望天,默默走出去,他就不该去劝殿下就寝,就殿下如此能绕弯的设想之能,看着这样一盏灯,哪里还能睡得着,哪里还需要睡?   有本事当着郡主面说啊,看郡主不劈头盖脸,将灯砸在殿下脑门上!   沈羲和不知她的一盏灯,又被太子殿下歪解,以至于他兴奋得一夜无眠,看灯到天亮。   上元节之后,宫里忙碌了起来,首先就是下聘,萧华雍亲自捉了两只活雁,随同宫里的聘礼送到了郡主府。   内侍在外面念着长长的聘礼单子,沈羲和蹲在一旁研究着两只大雁,珍珠以为她是喜欢,便道:“这雁身上没有丝毫箭伤,也不知殿下如何捉到。”   还能如何捉到,肯定是海东青直接将之逼得束手就擒。   沈羲和也很满意:“如此肥美,一只炙烤,一只汤羹。”   珍珠:…… 第481章 大雁之意   合着郡主这么直溜溜地看着,是想着如何烹饪?   一时间珍珠错愕又莫名觉着好笑,甚至觉着这样的郡主特别可人:“婢子这就拎去给紫玉。”   “做好之后,记得分一半送到东宫。”沈羲和还忍不住叮嘱。   珍珠忍俊不禁,她决定亲自去送,想要看一看太子殿下的反应。   雁是高门大户聘礼必备之物,当然不是人人都能活捉大雁,便是本人不能捕捉,也会请人捉两只来充当门面。   大雁无人饲养,自然不能饲养下去,通常也是成了盘中餐,但准新娘亲口说烹饪,还给了烹饪之法,真是史无前例。   沈岳山过目完聘礼,心里其实有点惆怅,这意味着女儿嫁人又近了一步,等他面色落寞回到内院,就迎来了碧玉,碧玉施礼后道:“王爷,郡主请王爷去食汤羹。”   女儿的美食都不能勾起兴致,沈岳山兴致缺缺,却还是去了内院,坐上桌子,沈羲和就将炖好的大雁汤羹端到他的面前,又让人端上了片好的大雁炙肉:“阿爹尝尝,与我们西北的大雁可有不同?”   沈岳山炯炯有神的虎目一亮,倏地转头望着沈羲和:“大雁?”   抿唇含笑点头:“大雁,两只。”   哪儿来的大雁,还是两只,不言而喻,沈岳山顿时愁云一扫而空,豪放的笑声刹那间充斥着小院,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嗯嗯,汤鲜肉香……”一边吃一边评价。   沈羲和坐在旁边,看着阿爹笑颜逐开,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她其实知道,他今日看到了聘礼,哪怕早就接受女儿要嫁人的事实,其实还是会怅然忧愁,故而才行此举哄他。   也不知是吃了女婿送来的大雁真有奇效,总之沈岳山又把女儿要嫁人的事儿选择性遗忘,一整日都乐呵呵起来。   和沈岳山的开怀不同,萧华雍听说郡主府送来了食盒,一开始还开心不已,等到一盘烤炙肉端上来,盘子摆得甚是好看,大雁翅膀和大雁头颅都还在,他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劲。   “天圆,你来看,这是何物炙肉?”萧华雍有点不敢相信,他的大雁才送去不过一个上午,就成了盘中菜。   天圆缩了缩脖子,他和萧华雍在外漂泊多年,可谓吃遍天下能吃之物,这炙烤大雁也是吃过,他一眼就认出来,可他不敢说。   “殿下,珍珠姑娘还在外面候着,属下眼拙,不若请珍珠姑娘前来一问?”天圆果断推诿。   萧华雍凉凉看了他一眼:“请进来。”   珍珠敛衽躬身进来给萧华雍见礼:“婢子参见殿下……”   “免礼。”萧华雍急不可耐打断她,问,“这是何物炙肉?”   “回殿下,这是大雁炙肉。”珍珠如实回答。   萧华雍顿时脸上一僵,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只不过有些不死心,哪怕听到珍珠之言,他还是有些不死心:“雁从何来?”   “是殿下今晨送去的聘礼。”珍珠彻底打破萧华雍最后一丝希冀。   一时间萧华雍有些失语,不知摆出什么表情,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珍珠大着胆子悄悄抬头,就见太子殿下愣愣地盯着这盘炙烤大雁,那神情颇有些怜悯,就在她以为萧华雍要说些什么之时,哪知太子殿下提箸就开食。   炙肉一入口,他轻嗯着颔首,变成了被美食取悦到的容光焕发,越吃越香,弄得天圆站在一旁咽口水,这大雁和他往日吃的不一样,香味竟然越来越浓郁。   珍珠也闻到了,不过她到底吃过紫玉的手艺,还是能够面色如常,她又给萧华雍斟了一碗汤羹,让萧华雍伴着食用,让萧华雍吃得畅快不已。   萧华雍吃到翅膀时,发现它的皮被划开,用双箸沿着口子伸进去,扒出一个小竹筒,竹筒打开倒出一个小纸卷,展开上面是沈羲和的字迹。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这是大雁为聘礼的习俗之由,萧华雍捏着纸卷忍不住笑了。   他也顾不得吃了一半的东西,随意擦了擦手,就站起身走向书房,也写了一封信,交给了珍珠:“鸿雁传书,雁我已收,书就由你待我转交呦呦。”   珍珠接过行礼之后,就离开了东宫。   沈羲和刚把沈岳山哄好,珍珠就带着萧华雍的书信回来,上面写了一个关于大雁的典故。   大雁之所以成为聘礼,是因为它是鸟类之中的情挚,双雁一对,若是痛失配偶,另一只雁必将终身相守,再不另寻新偶,代表着一生一世一双。   许多人都会送雁作为聘礼,却从未有人探寻大雁背后真正的寓意。   这绝不是一种门第和颜面的象征,一对雁是着一种忠贞的承诺。可笑的是,许多人送雁不过是送个过场。   从潘杨之好,到大雁典故,他总是在不厌其烦向她表明,他此生有她足矣。   沈羲和饶是铁石心肠,也有松软得一天,她将书信放好。   珍珠发现,郡主终于将太子殿下送来之物珍藏起来,以往类似于这等非特意相赠,亦或是寻常书信,都是随意处置。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沈羲和与萧华雍都是依靠着书信往来,随着婚期将近,他们不能见面这是习俗,都说婚前相见是大不吉,沈羲和不信佛与道之人,对此嗤之以鼻。   但萧华雍却异常在意,俗语言婚前相见,婚后不见。   他因为紧张这场婚事,故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谨遵着每一步礼法,这大概是沈羲和见过萧华雍最守礼的时候。   二月的时候,大婚事宜已经筹备的如火如荼,这一日不知为何尧西公主与烈王萧长赢起了争执,被烈王不慎推入了宫中的荷花池,恰好被祐宁帝撞见。   之后传来消息,烈王被祐宁帝杖责二十,隔日祐宁帝下旨封尧西公主为淑妃。一跃成为四妃之一,且是唯一一位有封号的妃嫔。   尧西公主成为了祐宁帝第一个异邦妃妾,在二月中旬入了后宫,据闻备受宠爱。 第482章 大婚1   沈羲和听闻之后,只是笑了笑,辗转三月,桃花盛开,满街飘香,太子大婚,举国同庆。   天未亮,沈羲和便起身沐浴,披散着一瀑青丝,身着轻薄的里衣坐在铜镜前,由喜婆为她绞面,喜婆能够来伺候太子妃,自然不是寻常人,而是宫里放出去的女官,她给不少高门贵女绞面过,但像沈羲和这样肤如凝脂,压根绞不到汗毛,几乎只是走个过场的极是少见。   “郡主天生丽质,只需略施粉黛,便能艳压群芳。”喜婆一边夸赞,一边退开,由宫里的女官负责为她上妆。   上妆的时候,沈羲和自己看着,也会提出自己的意见,过于浓厚都会遭到她的排斥,兼之大婚礼服又是素雅浅色,女官只能依照沈羲和的话行事。   一个时辰之后,沈羲和一切收拾妥当,两个女官合力将飞凤坠珠的凤冠戴在沈羲和乌亮的发髻之中,凤冠的凤凰羽翼栩栩如生,边缘由硕大的北珠点缀,细长的金链子串着米粒大小的珍珠,形成了一瀑面帘子,将她美艳的容颜遮挡得若隐若现。   珍珠从女史手中接过绣着大红牡丹花,点缀着几颗珍珠扇面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捏着扇柄,执扇掩面,由红玉和碧玉搀扶着端坐在朱红描金的艺阁之上,等待着东宫的迎亲车辇。   屋外传来了锣鼓声,喧哗声,是东宫来迎亲了,沈羲和长睫微微一颤。   她顺着司仪,执扇而出,一步步踩在红毯之上,到了正堂,萧华雍一袭正装华服,与她的婚服相得益彰,长身玉立,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儿难得面上没有了病色。   漆黑的眼瞳泛着银辉,深深凝视着她一步步走到近前,两人先互相一拜,才转身面对着沈岳山拜别。   紫玉递上了蒲团,沈羲和在红玉的搀扶下滚下,萧华雍按理是不需要行跪礼,毕竟君臣有别,可他还是随着沈羲和跪下了,令观礼之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许多大户成婚,新郎官在拜别的时候,都是对女方长辈躬身行揖礼。   沈羲和此刻没有关心萧华雍,她一直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却在跪下的那一瞬间,眼眶蓦然就一酸,眼前浮现一层雾气,她企图用以往的自制想要克制这份情绪,却不知为何会失控,声音还是控制不住携带了哽咽之音:“儿,一拜,念阿爹生养之恩。”   说完,沈羲和深深拜下去,萧华雍也随着她对沈岳山一拜。   直起身,沈羲和忍不住泪珠就夺眶而出,滑落下去,她轻轻沉沉舒口气,调节自己的情绪:“二拜,谢阿爹教养之情。”   沈岳山想要去搀扶沈羲和,他这一生极少泪盈于眶,除了在战场上,看到那些年少的英勇的面孔一个个浴血奋战而倒下,他不记得自己流过泪。   这会儿看着捧在掌心十五年的掌上明珠要嫁与旁人,他也忍不住眼眶充血,却不得不捏紧拳头高坐在这里,受着她的拜别。   晶莹的泪珠在沈羲和再次拜下去时,砸落在喜服上,晕染开一朵浅浅的水花,她缓缓直起身:“三拜,辞别阿爹,此后为妇,阿爹谆教,不敢相忘。”   沈羲和深深一拜,这一拜她久久未起身,沈岳山起身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搀扶起来,赤红着双眸:“得觅佳婿,门庭有耀;宜家宜室,白首永偕。”   沈岳山从珍珠手中接过遮面团扇,递给沈羲和,又执起沈羲和另一只手,递给了萧华雍。   萧华雍接过沈羲和的手,紧紧握住,对沈岳山道:“蒙岳父以信,托儿予明珠,绣阁名姝,必以珍之。生而同室,死则同穴,此心可照,有如皦日。”   沈岳山已经说不出旁的话,只得勉强笑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好。”   恰好起辇的吉时号声响起,沈岳山松开了扶着沈羲和肩膀的手,对着她挥了挥手。   沈羲和用扇子遮挡住自己同样泛着泪光的眼,又对沈岳山行了万福礼,才在萧华雍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上红毯,红毯铺到了车辇前。   车辇旁立着一个高大的侍卫,萧华雍翻身上马,侍卫伸出手:“太子妃当心。”   沈羲和身子一僵,她愣愣看了眼侍卫,他是陌生的模样,却是熟悉的眼眸,她的唇瓣微微轻颤,侍卫冲着她微微一笑:“太子妃请上辇。”   沈羲和掩下心中的惊骇,搭上他的手,她一步步踩上木墩,坐上了车辇,红色轻纱,飘洒着金花,隔绝了沈羲和的视线,她看着高大的侍卫,随着车辇一步步前往宫门,热泪再一次滚落而出。   忽而她低头又笑了,看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方的萧华雍伟岸的背影,眼中晕染着柔光。   太子大婚,长街清扫,金吾卫五步一人,肃穆而立,婚辇自郡主府一路到皇宫的朱雀门,百姓立在卫队之后,争相探看,乐声一路,飘散在清风里。   萧长赢骑着马自婚队起,就跟在后面,直到护送婚辇入了朱雀大门,他才勒马掉头离去。   婚辇入了朱雀门,却没有直接往东宫,浩浩荡荡一直到紫宸大殿之前,沈羲和下辇,厚重的大门伴随着嘹亮的号角被推开,萧华雍已经立在了前方,她由着宫中女官搀扶着,迈上阶梯,走过大门,步下阶梯,缓缓走到萧华雍的面前。   他宽厚的手从明媚的日光之中伸来,剪碎了晨辉,坚定伸向她的面前。   他其实不用亲自去迎亲,在这里等着她便是,但他选择亲自去了,她把手搭在他的掌心上,微凉的手却让她觉得异常舒适。   他牵着她的手,踩在红毯之上,两边是文武百官,宗室命妇,瞩目着他们走到了盘龙石阶之下,他们俩才分开,由两边的阶梯拾级而上。   祐宁帝在正上方等着他们,两人先向祐宁帝行了礼,祐宁帝致辞告天地,两人随着祐宁帝叩拜,之后才是真正属于他们夫妻二人拜天地。 第483章 大婚2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并未礼成,有内侍捧着托盘,托盘之上是用红线连着葫芦柄的葫芦,葫芦被一分为二,两名宫婢同时各捧一瓢一起分别递给沈羲和与萧华雍。   这是合卺酒,两人共饮一卺,葫芦为苦,美酒是甜,意为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饮完合卺酒,夫妻二人转过身,面对着文武百官,命妇宗亲,接受跪拜,才算礼成。   沈羲和离开紫宸大殿,乘上车辇,直入东宫,萧华雍要留下来,与众人共宴。   到了东宫,天圆就端上了吃食:“太子妃先吃些,若有想吃之物,只管吩咐属下。”   沈羲和扫了一眼,都是她爱吃之物,还有她最喜的消灵炙,沈羲和想要娶了头冠,它实在是太重了,可太后派来随行的女官不允,新娘子的头冠只能由夫君取下来。   沈羲和念及她是太后跟前之前,便没有坚持,只是顶着这么重的头冠,哪怕面前的珠帘被撩至两边,并不影响她食用,她也觉得头一抬一低之间格外难受。   因此,她连享用美食的兴致都少了些许,似乎是心有灵犀,一道轻咳声传开,沈羲和抬首就见到萧华雍,长身玉立,站在那里,眉目温柔,幽幽盯着她。   沈羲和在珍珠的搀扶下站起身,萧华雍进来,扶住要行礼她,顺势握住她的手去了梳妆台前,亲手将她的头冠取下来,散下她一瀑顺滑幽黑的青丝,立在她身后,俯身吻了吻她的发顶:“我会早些回来。”   说完,他就走了,来也匆匆,走也匆匆。   他应该还有很多礼节要完成,是想到她的头冠,才抽了时间特意跑一趟。   沈羲和头上轻了,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美美用了一顿吃食,又盥洗一番,擦掉了妆容,素面朝天,清水芙蓉,还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萧华雍忙到快至黄昏之时,才感到宴席上,此时的他面色已经很不好,脸色略有些苍白,看着他随时都有可能两眼一翻晕厥过去的模样,连走路也虚浮飘忽,谁敢朝着他灌酒?   哪怕是大婚之日,百无禁忌,也不敢灌,甚至有大臣敬了酒,都要紧张地提醒一句:“殿下随意即可,随意即可。”   饶是如此,萧华雍每个人只是浅抿一口,不过片刻,苍白的脸上就浮现不正常的红晕,看着更是令人心惊胆战,后来大伙儿都主动以茶代酒敬,萧华雍也从善如流跟着以茶代酒。   原以为萧华雍至少要月上柳梢头才能回来的沈羲和,没有想到他夜幕都还未落下,就踩着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被搀扶回来。   旁的新郎官被搀扶是因为喝多了,他被搀扶是因为……体力不支……   萧华雍被送到新房里,其他人都自觉退下,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房门一合上,躺在床榻上的萧华雍就弹起身,顺势将站在床榻边的沈羲和拦在怀里,深深吸了口她身上的馨香。   尽管他喝的酒不多,可在宴席上走了一圈,身上还是沾了不少酒气,沈羲和有些嫌弃地推了推:“为你备下了香汤,快去沐浴。”   萧华雍抱着沈羲和,埋首在她腰间:“呦呦要与我一道么?”   沈羲和脸一红,用力一把将他推开,见他又倒在榻上,退了几步:“快去。”   “呵呵呵呵……”萧华雍呈大字型躺在榻上,胸腔里发出低沉的笑,睨着不明他为何笑得如此欢愉的沈羲和,眼底流转着促狭的光,揶揄道:“原来……呦呦如此着急呀……”   登时会意他的意味深长,沈羲和羞恼得只能怒瞪着他。   萧华雍又笑得更畅快了,沈羲和气得转身,大步出了寝殿,她怕再待下去,她就会随手抄起一物,砸在他的脸上。   小娇妻被自己给恼得气呼呼走了,萧华雍脸上的笑却抑制不住。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就喜欢把她逗弄得羞恼不已,看着甚是鲜活可人。   慢悠悠撑起身,萧华雍看到了旁边备下的换洗衣裳,心口一股暖气揣进来,又胀又满,他抱起衣物折身去了后面的耳房,他特意流出来的沐浴屋室,砌了四四方方的浴池。   他沐浴完,恰好天光收敛,黑幕落下,出来就看到沈羲和手执书卷,侧身坐在灯台旁低头翻看,他大步上前,从身后将她抱了满怀。   沈羲和本能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放松了自己,第一次顺势依偎在他的怀里。   心头一喜,萧华雍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来入了卧房。   沈羲和心口有些发紧,她原以为接下来必然是行周公之礼,却没有想到萧华雍将她放在榻沿坐着,看着她紧绷的模样,不由乐了,指尖触及上她的额头,将她的发丝顺到一边,凑近她低声在她耳畔道:“别怕,时辰未到。”   他没头没脑说了句,就去取了两件头蓬,这是尚服局按照萧华雍的要求,给太子和太子妃赶制的新衣裳,一黑一白两件斗篷,狸毛滚边,下摆绣了两片不起眼的平仲叶。   在沈羲和莫名不解的目光下,他给沈羲和系好斗篷,自己都系好之后,牵着沈羲和就出了屋子,弄得守在外面的珍珠等人都是一脸莫名。   “你们都候在此处。”萧华雍吩咐一声,牵着沈羲和就进入了东宫另一处。   沈羲和跟着他,由着他领她入了一间屋子,一道墙被转开,是一个密道。   下了密道,纵横交错,竟然有好几套路,萧华雍熟门熟路牵着她往一条走去,一路上七拐八转,沈羲和都险些被转晕,更令她震撼的是,皇宫之下竟然是个迷宫一样的暗道,四通八达。   等她在见到天日时,她已经出了皇宫,外面是荒野之间,出口被杂草丛生遮掩住,沈羲和忍不住回头看着这道门。   “这是皇宫之外,无人能至,这道门若无钥匙,从外推不开。”萧华雍牵着沈羲和就这样出了宫。   行了一刻钟之后,就有一匹马儿,他抱着她上了马,扬鞭疾驰而去。 第484章 让她的大婚无憾   一路疾驰,绕了不知道多少路,猜到了一个庄子前停下,沈羲和不解:“我们为何来此?”   萧华雍对她神秘一笑,没有回答她,牵着她入了内,进了二门,就见到庭院里立着的高大身影,沈羲和情不自禁唤道:“阿兄!”   今日送亲的时候,沈羲和就猜出那是阿兄,父亲不能送嫁,家里女郎出嫁按照习俗都是兄弟,沈羲和只有沈云安这么一个亲哥哥,明面上为了不让她遗憾,安排了陶家的表兄送嫁。   可这是她一生一次的大婚,她希望沈云安替她送嫁,只是她到底明白什么是无奈是大局,从未提及过。   沈羲和提着裙摆奔到沈云安的面前,沈云安因为她的呼唤转过身,展开双臂。   沈羲和一把投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她和阿兄又是一年多未见,尽管时常通信,却仍是对他想念至极。   沈云安抱着沈羲和转了一圈,才放下她,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头看着她,眼底透着感慨:“阿兄的呦呦长大了。”   是真的长大了,已经嫁为人妻。   “阿兄,呦呦永远是阿兄的妹妹。”沈羲和微微仰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眸倒映着沈云安的身影,里面一片温软。   萧华雍站在远处远远看着,原来她也有这般小鸟依人的时候,这是萧华雍第一次见到。   她不是没有小女儿的姿态,只是极少有人能够让她展露。   哪怕她现在对自己包容、迁就、信任,却从未有过在他面前这般柔软过。   他很羡慕沈羲和在沈云安面前的模样,但没有嫉妒,沈云安用了十五年的朝夕相对,根深蒂固的血脉亲情,才能得到这些,他与她不过相识不到三载。   沈云安摊开手,掌心你有一颗狼牙,根部钻了个孔,一根绳子穿透:“还记得这颗狼牙么?”   沈羲和低头,光滑已经有些磨损的狼牙,昭示着它的岁月长久,这颗狼牙其实是两颗,是沈羲和七岁那年,听闻伴随将士们训练的沈云安失踪,顾不上旁人的阻挠,支开了所有人,偷跑出去寻沈云安。   那时的沈云安也不过是个小少年,他只是踩空了雪地,瞬间被雪埋才无人发现他如何失踪,等他千辛万苦爬上来,恰好与上了沈羲和,兄妹俩运气不好又遇上了瘸了腿被驱逐的饿狼,沈云安身上没有任何趁手的兵刃,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赤手空拳和饿狼博弈,弄得遍体鳞伤,最后准备抱着饿狼同归于尽。   是沈羲和寻了尖锐的树枝,顺着他和饿狼滚下去的雪坡一路追下来,鼓足了勇气,孤注一掷朝着饿狼的眼珠子插下去。   那时候沈云安和饿狼扭在一起,沈羲和也许根本伤不了饿狼,反而戳上沈云安,可他们都清楚,机会只有一次,对于幼小的沈羲和而言,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但是她没有迟疑,精准戳爆了饿狼一只眼睛,才为他赢来了短暂的契机,等他把饿狼弄死,转过头就发现沈羲和早已经晕倒过去,她不是被吓晕,是病发喘不上气。   若非阿爹及时赶到,还带了一直给沈羲和医治的大夫,只怕他就要失去妹妹。   后来这头狼被带回去,沈云安拔了它两颗锋利的牙齿,一直将牙齿戴在身上。之后无数次战场上浴血奋战,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只要看到这两颗狼牙,沈云安就能想到那年,他若是不咬牙坚持下去,沈羲和也会沦为饿狼的口粮,他就能涌起无限的战斗力。   “那时便想赠与你,可阿爹说你是女郎,怎能随身带着狼牙?你气血弱,这等血腥凶悍之物,也会压了你的福气。”沈云安抬起沈羲和一只手,将之放在她掌心,“现在呦呦身子大好,定能压住它的凶气,日后我们兄妹,一人一颗,想念阿兄时,看它便是。”   说着顿了顿,沈云安压低声音道:“阿兄,亦然。”   狼牙是温热的,沈云安应该一直捏在掌心,上面残留着沈云安掌心的温度。   沈羲和收拢五指,企图以此来隔绝微凉的夜风吹散它氤氲的温度。   沈云安低头依依不舍看了沈羲和片刻,才艰涩道:“阿兄要走了,呦呦,照顾好自己。”   “嗯。”沈羲和勉强勾起一抹笑容,沉闷地应了声,她不敢开口说话。   今日的她格外的心灵脆弱,出门拜别阿爹的时候,她便忍不住落了泪,现在她也觉着自己或许有些忍不住泪意。   沈云安握着沈羲和的手,走到萧华雍的面前,将妹妹交给他,没有多言,只是握着拳头的手,捶了一下萧华雍的胸口,他提步往后退,一直看着沈羲和,直到退到了门口,才转身大步离去。   沈羲和没有动,直到院外马儿嘶鸣声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远去,她才忍不住垂下眼帘。   “我如此安排,是盼着你欢喜,反倒惹了你伤心。”萧华雍轻叹一口气,将她拦在怀里,笼着她半个身子道。   沈羲和偏头,有些湿意的双瞳透着感激:“殿下,我很欢喜。多谢殿下,为我筹谋至此。”   她现在知道了,除夕夜那晚,他来寻沈岳山便是为了此事,寻个人假扮成沈云安留在西北,可以假装病了几日,沈云安快马加鞭赶来,替她送嫁。   他有护在她的婚辇边,亲自将她送入朱雀门,做到了每一个兄长必须做到的事情。   她的大婚,因此而没有半点遗憾。   所以那夜沈岳山才会接纳萧华雍留下,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女婿,比他所想的还要在意他的女儿,嫁给了他,她一定不会比未出阁之时过得差。   要知道这件事情是天大的风险,就连他们心中遗憾,都不敢做出这样的冒险之举,萧华雍却为了能够让沈羲和此生无憾,而冒险而为之,并且直言,若有纰漏,他一人承担。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其中萧华雍费了多少心思,耗了多少人力,只有参与的沈岳山心里清楚。 第485章 结发为夫妻   正因为这一举动,沈岳山才彻底放心将沈羲和托付给萧华雍,也有了方才沈云安无声之举,这是一家人的亲昵。   然而沈云安和沈岳山都不知,萧华雍还将皇宫的密道都揭露在了沈羲和的面前,他对她自此,称得上全部坦诚。   沈羲和心里的震撼,哪怕是随萧华雍回到东宫,都还未平复下来。   她身边有个紫玉,最爱看话本子,又是个看完之后,忍不住与人分享之人,几个丫鬟围在一起,时常讲些缠绵悱恻的故事。   她也跟着听了不少,在西北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恩爱的夫妻,故而她由来只觉着情爱不能长久,从未质疑过这世间并无真情实意。   然而萧华雍给予她的一切,是她难以想象的深刻。   “不要用这样感动的目光看我。”萧华雍低头吻上了她的眼帘,温热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他的目光灼热又似有一团火在内燃烧。   又像是有一头凶兽在他的眼底似乎要挣脱而出,令她有些害怕,可她却又想顺从他,不由自主伸出双手,在他俯身亲吻她的时候,圈住了他的脖颈……   青光色,夜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   娇怯力,曲向迎,颈项相交青丝缠。   吟无声,管弦哑,柔情深处慢音传;   芙蓉帐,月低眠,几度云雨春宵短。   新妇大婚第二日,哪怕是皇太子夫妇也是要如同民间一般,拜见家翁,沈羲和随着萧华雍一道去了太后的宫殿,先给太后敬了茶,太后乐呵呵给沈羲和备下了许多东西。   在太后这里略坐了片刻,算着祐宁帝差不多下了朝,他们才起身往明政殿去。   “乘辇。”车辇停在了太后的宫门口,萧华雍抱着沈羲和上了车辇,陪着她一起坐。   “你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他竟一点不顾忌,“我能走,这样乘辇过去,指不定被他们穿成什么模样。”   深信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脸热羞窘。   “传什么?”萧华雍戏谑地扫着她。   沈羲和瞪了他一眼,这人好不知羞!   又被她的模样取悦的萧华雍抓住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指尖:“你只管坐,世人皆知我体弱,是我要乘辇,与你何干?总不能我乘辇,让太子妃跟着车辇走着去明政殿?   这要是传到岳父耳里,我后日哪敢陪你回门?”   沈岳山要留到沈羲和回门,才回西北。   沈羲和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在旁人眼里就是个瓷娃娃,她压根没有想到这一茬,只想到了……   萧华雍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沈羲和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收敛些,你可是‘体弱多病’之人。”   笑得如此中气十足,也不怕旁人猜疑。   “这都是信得过之人,有生人靠近,我自然会收敛。”萧华雍故意压低声音,凑到沈羲和耳畔说,说完还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耳垂。   逗得沈羲和又瞪他一眼,而萧华雍则是笑得像偷腥成功的猫儿般满足。   沈羲和和萧华雍到了明政殿,祐宁帝刚用完朝食,遇上大朝会,陛下也只能饿着肚子上朝,上完朝才能用食。   祐宁帝倒是没有为难他们,将慈父的面目展露得恰到好处,给他们备下了厚礼,就让他们回宫歇息。   她成婚了,嫁到了东宫,这个她熟悉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成婚前,她就往来于此,也许是身旁的这个成为她夫君的男人,她竟然没有丝毫不适应,也没有半点茫然与忐忑。   只是她去整理嫁妆,清点东宫事物之际,竟然看到了一副画。   这幅画她一点都不陌生,是按照萧华雍的意思给他画的画像,他曲折一条腿坐在树下,一腿伸长,只是现在这条伸直的长腿上枕着一个女郎,这个女郎竟然是自己,她何时画了自己在上面?   她取下画,就去寻萧华雍:“萧北辰,这画你作何解释?”   萧华雍正在翻阅分派给他的奏折,抬眼看到这幅画,眼中划过一丝心虚,旋即就被委屈取代,他沉沉叹了口气:“偶有一夜,梦境如此,我做梦都盼着与呦呦亲昵,奈何呦呦从不肯给我亲近之机,我只得画上几笔,以慰相思。”   沈羲和:……   做了这么无耻的事情,竟然还把自己说得如此可怜,活像是被她逼得生活所迫。   这要是大婚前发现,沈羲和肯定把它给毁了,因为一日不成婚,一日都可能成为变数。试想若是没有嫁给萧华雍,又有这样的画存在,真是百口莫辩。   但现在他们都大婚了,都行过周公之礼,这画好似也没有出格之处,沈羲和只得认了。   转头又发现了一个结绳,结绳正是前年除夕守岁,萧华雍从自己这里磨去的,只是绳结上缠了一缕青丝,犹记得表兄成婚之时,她去了临川郡,萧华雍每日一封书信,书信里都有一根发丝,这头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   沈羲和看了两眼,正要收回目光,不防萧华雍从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夫妻结发,呦呦还欠我一缕青丝呢。”   这个习俗不是固有,只有那婚前就两情相悦的夫妻,才会在成婚后结发缠丝。不过既然萧华雍提到了,沈羲和也没有想要拒绝:“你不放开我,我如何剪发?”   萧华雍自个儿去拿了剪子,勾起沈羲和一缕青丝剪了,又剪了自己一缕,将两人的都分做两半,一半与一半编织在一起,变成了两股。   沈羲和会意,折身取了两个自己缝制的香囊过来,递了一个给他。   萧华雍抬头对着她勾唇温柔一笑,递了一股由他们二人发丝表在一起的头发给沈羲和。   互相交换,各自放入香囊,萧华雍将之挂在腰上:“日后定要每日都戴着。”   摸了摸香囊,萧华雍眸光一动,又道:“只是这香囊颜色不能配着每身衣裳,还得烦劳呦呦多些花样的香囊。”   沈羲和如何能够不懂他的小心思,微微一笑算是应承下,她方才寻香囊,看到了萧华雍从她那里偷走绣着仙人绦的手帕,手帕没有锁边,她将之拿出来,穿针引线,开始锁边。 第486章 帝王的试探   沈羲和的举动,让萧华雍的心口宛如被刷了一层蜜,甜得他心如擂鼓,索性挨着她坐下来,不言不语,就静静地看着她。   他总是喜欢这样,双目含情,温柔至极地看着她,以往她都有所察觉,宛如在走神,时刻让她有种天地间都静止了一般的错觉。   往常是偷偷看,现在是光明正大的看,他们新婚他有三日婚嫁,沈羲和也不好撵他去处理政事,由着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单手撑着脑袋,微微歪着头专注看自己。   她想,这样的情形她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二人各自目光专注,沈羲和的视线在手中的手帕上,萧华雍的目光在她的身上。   太子殿下的粘人远不止于此,几乎是沈羲和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视线黏在她身上,压根移不开。   东宫都在萧华雍的掌控之中,他十多年不在东宫里,压根没有人有心思在东宫安排人,兼之他有心一点点在东宫培养心腹,十多年的经营并无人察觉。   他乍然回宫,想要再来安排,却发现东宫根本不缺人,且一个个谨小慎微,想要发作打发一两个人挪出空位也不易,故而东宫固若金汤,沈羲和接手,都不需要立威。   东宫之人早就熟悉了沈羲和,对沈羲和成为太子妃,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原本东宫就只有天圆一众侍卫和九章统御的一应内侍,宫女只有几个,都不得用。   九章将内务早就整理好交给了珍珠,东宫也因为沈羲和的嫁入,多了些女郎,看着鲜亮了不少。   新婚第二日,沈羲和与萧华雍要一早去宗庙祭祖,又是一番忙碌,长长的祭文就念了半个时辰,繁文缛节走下来,沈羲和与萧华雍跪在蒲团上磕头都已经日中天。   两人接过内侍递上来的香,三拜正要叩首之际,前方几个灵牌忽而就蹿起了火,萧华雍眼疾手快将沈羲和拉到怀里,又见灵牌起火,立时上前用袖子将其扑灭,内侍们也是迅速上前,效仿萧华雍,将其他灵牌上的火势扑灭。   萧华雍将牌位拿在手里,发现底座有桐油,气息极淡,应当是昨日或者更早就上了桐油,但有了桐油,要起火,还得有人放火才是,萧华雍将供奉灵位架子下面的木台绸布掀开,下面竟然是空空如也,他敏锐看到了一点痕迹,怀疑那里有暗道。   先前一定有人蹲在那里,只是他与沈羲和都站得较远,故而没有察觉,等他们到了近前,这人纵了火,又从暗道跑了。   “殿下,殿下看什么?”短暂慌乱之后,礼部侍郎和宗正寺卿维持好了秩序,微拢上前。   萧华雍索性钻下去,伸手敲了敲地板,回响却不是空的声音,如果地道不是在这里,那也在后面,无凭无据,萧华雍也不好移开祖宗牌位去探查。   探查得出来便罢,要是探查不出来,就不好收场。   “这几个牌位底座有桐油,其他牌位并无,定是有人刻意而为。”萧华雍将自己手里的牌位交给宗正寺卿,“有油须得点火,才能燃。”   沈羲和随他祭祖,令牌点燃,这样是大忌,弄不好就会被人传是先祖不认可沈羲和,他不得不将这是有人坑害坐实。   宗正寺卿与礼部尚书检查一番,着了火的灵牌之下的确有桐油,桐油已干,却也浅淡的气息,其实牌位都有刷桐油,多数是为了护养。   “殿下有所不知,这几个牌位,是前几日守灵内侍发现有开裂迹象,微臣命人刷桐油护养。”宗正寺卿回话,“已有三日。”   按理说三日了,不应该轻轻一点就燃,除非纵大火,纵大火又岂能掩人耳目,且这四周并未见到不轨之人,火来源于何处?   这就不得不让人讳莫如深。   察觉众人的目光看向沈羲和十分隐晦,萧华雍冷笑一声:“这牌位也挺有意思,燃的都是宗正寺卿恰好派人护养的牌位,且都是与孤无关之人。”   牌位燃的都是旁支,并非祐宁帝这一支的先祖,唯独和萧华雍关系最近的是谦王的牌位也受到了波及。   众人定睛一看,也觉得蹊跷,要说先祖显灵,不认可沈羲和,也应该燃先帝才是,总不能先帝的牌位在,太子殿下曾祖的牌位也在,轮到伯父的牌位来示警?   “撤了这些令牌,孤与太子妃继续祭奠先祖。”萧华雍下令。   “殿下……”   礼部尚书要劝说,就见萧华雍眸光深邃,平静盯着他不言不语,明明他的目光不凌厉,也没有施压,礼部尚书的声音就是卡在喉头没有吐出来。   “殿下,令牌起火,应立即纠察其因,此时再继续祭祖,是对先祖不敬,已然是不吉。”礼部侍郎上前劝告,“还请殿下三思,改日再择良辰吉时祭祖方位上策。”   “殿下三思,请殿下另寻吉时。”呼啦啦跪了一群人。   萧华雍扫过他们,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对着令牌先叩首,后起身道:“列祖列宗在上,今后人萧华雍,携新妇沈氏,告慰先祖,佳媳在侧,望先祖庇佑。”   见萧华雍坚持,宗正寺卿不想得罪萧华雍,且被点燃的牌位却因桐油之故,桐油又牵扯到自己,他遵从了萧华雍的意思,将燃过火的牌位撤下,继续主持未完的祭祖。   这一次沈羲和与萧华雍顺利叩拜先祖,安然无恙,风平浪静。   祭祖完毕,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回宫,上了车辇,萧华雍握住她的手:“别怕,这事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殿下觉着,此事是何人所为?”沈羲和微微一笑。   “无论是何人所为,敢动灵牌,必然有陛下的授意。”萧华雍知道自己不说,沈羲和也清楚,“他或许是想要试探我。”   当时看到谦王的灵牌起火,萧华雍差点没有忍住扑上去,是沈羲和拉了他一把,可谦王的牌位距离他最远,如果他这样扑上去,就暴露了他知道自己身世的事实。 第487章 夫妻间的尊重   萧华雍没有见过谦王,八岁之前谦王都不曾被人在他耳畔提及,乍然得知谦王才是他的生父,对此他茫然又无措,也许是从未见过的缘由,他对谦王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并无多少情感的寄托。   这不妨碍他身为人子,本能要维护关于他的一切,尤其是他的灵位在自己的眼前点燃,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保护几乎是一种本能,无法抑制的冲动,幸得沈羲和在他身侧,也幸得沈羲和知晓一切,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拉住他,而他再去扑火却不是越过进前的牌位去扑谦王的牌位。   “陛下心思深沉,我们日后要小心应对。”沈羲和轻声细语道。   他们两都没有想过,陛下竟然会用这样的法子来试探萧华雍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今日若非她在,霎时想到这个可能,萧华雍必然露出马脚。   萧华雍轻轻靠在了沈羲和的肩头,他现在其实心里很不好受。   沈羲和握住他的手,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会让陛下为此付出代价。”   原本心情有些沉重的萧华雍,听了她安慰自己,要为自己出头之言,霎时看向她,从未有人要为他出头,由来都是他为旁人主持公道。   哪怕是太后,对他也只是维护,不会过多为他做主,尤其是涉及到陛下,手心手背都是肉自不必提,碍于陛下的身份,太后也处处受制。   亦恐与陛下彻底翻脸,陛下对他更是毫不掩饰下毒手,故而多是与陛下虚与委蛇。   这么多年,沈羲和是第一个在明知对他下手之人是陛下后,毫无顾忌开口要为他出头,扳回一城之人。   他往向她的目光似星河璀璨碎了一地银辉,日月都不及其闪耀,深沉而又火热,似乎要将她溺在他的眼里。   沈羲和有点被这样的目光吓到,像极了那夜月色下,凶狠怎么也不肯放过她的目光。   让沈羲和不由移开眼,假借撩起耳边的鬓发掩盖自己的不自在。   她的躲避,让萧华雍扬了扬眉,选举福至心灵,也想到了什么,眼神更加黑亮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惹来沈羲和警告又警惕的怒瞪。   “哈哈哈哈哈……”她像受惊的鹿一般可爱的模样,让萧华雍心软成了一团,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回到东宫,萧华雍正想粘着沈羲和,刘三指却早已候在东宫门口,定然是为了灵牌着火一事,祐宁帝召见,沈羲和乐得轻松。   她去了香房,带着红玉,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沈羲和在香房有个规矩,未经她允许,谁也不能打扰。   萧华雍归来寻她,珍珠说了这话要去通禀,被萧华雍拦下,他就站在香房外,闻着阵阵幽香,等了她一下午。   等到沈羲和打开房门,就看到面露疲色的萧华雍,责问珍珠:“为何不通禀?”   珍珠惶恐,因为她清楚知道沈羲和动怒了,她扑通一声跪下。   “不是她的过错,是我让她莫要坏了你的规矩。”萧华雍忙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沈羲和拉着他到一旁坐下,吩咐红玉取了她所制的香膏,晕于指尖,替他揉按太阳穴,“此处是东宫,你是太子,当无不可去之地。”   清凉的芬芳伴随着一丝凉意闪开,萧华雍闭目享受,喟叹道:“东宫以往是太子的,目下是太子与太子妃的,今日若是我书房,呦呦可会不问及我便推门而入。”   沈羲和被问得哑口无言,换作如此,她的确不会擅自闯入,这是一份尊重,哪怕是夫妻之间,也需要尊重对方的隐私,也需要给对方一丝独属于他或者她的空间,不能擅闯。   暮春时节,鸟语花香,碧日蓝天,天地万物,焕然一新。   沈羲和觉得她的心境,自打入了东宫,也变了一番。   原以为高墙之中必是一片困顿,却因为有这个人细心呵护,体贴照顾,而觉着比在外之时反而更自在。   一只黄雀掠过树梢,沈羲和抬眼,望着它落在指头欢快跳动,又展翅掠到另一处,自由惬意,不由自主莞尔。   原来这就是成婚的感觉,和她看到的似乎不大一样……亦或者,是因人而异?   沈羲和这份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到了夜里被缠着的时候,疲于应对的她,就觉得婚后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萧华雍对床笫之欢的索求无度。   新婚的第三日,新妇回门,萧华雍一早备下了厚礼,陪着沈羲和回门,坐在车辇上,沈羲和还眼皮重,昏昏欲睡。   萧华雍看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伸手将她小脑袋扶住,动作轻柔摁向自己的肩膀。   沈羲和醒来是在自己出阁前的闺房里,豁然坐起身,有种自己好似未出嫁的不真实感,是身上的不适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慌忙下榻,珍珠听到动静,和碧玉一块儿进来。   “我……我如何会在这里熟睡……现在什么时辰?”沈羲和语无伦次问。   珍珠一边取了沈羲和的衣裳为她穿上,一边回话:“是殿下抱着太子妃入内,此刻是巳时正(早十点)。”   他们是辰时(早七点)出发,从公里到郡主府要不了两刻钟,她足足回府睡了一个多时辰!   沈羲和惊愕又有些恼怒,这要阿爹如何看她!   迅速穿戴好,沈羲和就跑到正堂去寻沈岳山,原以为沈岳山会对萧华雍疾言厉色,或者冷眼相待,跑过去才发现,他们翁婿二人竟然相谈甚欢。   沈羲和看着笑得开怀的沈岳山,总有一种不真实的狐疑。   “阿爹。”沈羲和上前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呦呦醒了,备吃食。”沈岳山吩咐管事。   沈羲和有些忐忑,以为沈岳山至少要呵斥他们胡闹,却没有想到沈岳山只字不提。   一整日都笑呵呵,看萧华雍的目光更是比看阿兄还慈爱?   沈羲和看得十分不可思议,总觉着萧华雍给沈岳山下了蛊。   “你给我阿爹下了什么蛊?”辞别了沈岳山,沈羲和忍不住问。   萧华雍将俊脸凑上去,指了指自己的脸,暗示意味十足。 第488章 依你   近在咫尺,沈羲和都能在他身上的药味之中嗅到丝丝缕缕的多伽罗香,她看了他两眼,就闭目养神,不躲不避,也不言不语。   萧华雍见此,忍不住就凑上嘴迅速在她柔软的双唇上琢了一口,对上沈羲和倏地睁开的双眼,他偷笑着退开,靠在车辕上,眸底晕着温柔而又满足的笑,好整以暇看着她。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萧华雍还乐滋滋开口,“你我夫妻,不必计较谁就谁。”   权当是她亲了自己便是。   本有些恼意的沈羲和,见他这般模样,又觉着好似他总在为自己退让,可要她变成他想要的那种模样,那样的主动于她而言实在是太强人所难。   她迟疑了片刻,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萧华雍又是一阵,旋即目光仿佛有热浪波动,沈羲和要收回手,他哪里容许她逃避,立时紧紧反握住。   还得寸进尺,将五指挤入她的五指之中,与她十指交扣,举起他们相握的双手,乐不开支,笑得如获至宝。   沈羲和用了力才把他的手给压下去,仿佛看不到能够让她自在些许。   她没有再追问什么,萧华雍知道她已经算是鼓足了勇气迈出了超出她礼教规矩外的极大一步,是因为他才屡屡打破自己的行为守则。   就主动道:“方才与岳父商议,下个月带你去西北之事。”   五月沈云安和薛瑾乔大婚,萧华雍去年许诺过,要带沈羲和去西北观礼。   “你当真有此打算?”沈羲和从未将之真正放在心上。   她现在是太子妃,要离开京都谈何容易?刚成婚,她还有许多事情,有了身份的束缚,有些往来就不能如未出阁前一般任性,譬如接见命妇,好在东宫干干净净用不着她操心。   她正准备接手后宫,五月就要离去,那她就不适合现在动手。   “我也不想你嫁给我就开始操劳。”萧华雍似乎懂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们到底是晚辈,强势去抢,不如先礼后兵,给足她颜面,后发制人,有理有据。你也好先作壁上观,松快松开一段时间。”   宫权,迟早是要落在沈羲和手上,但荣贵妃到底执掌后宫十多年,甫一入后宫就公然与荣贵妃撕破脸,立威倒是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但后宫诸人难免不会因此一致对外,与沈羲和为敌。   陛下早不恋后宫,恩宠与她们而言也不再是利益冲突,这些年后宫的妃嫔也都活得随意,陛下大概也是不想为后宫诸事烦心,才会做出这样的局面,比起外面那点质疑他是否身体有恙才不去后宫的质疑,现下后宫一片和谐的模样只怕好处更多。   宫权到了沈羲和手中,她们就得在晚辈手上讨生活,时刻提醒她们也不过是妾,会令她们如鲠在喉,若荣贵妃再挑拨一二,有的是人成为荣贵妃的棋子,对沈羲和前仆后继。   “只要手段够凌厉,出头之人下场够凄惨,没有什么人震慑不了。”沈羲和压根没有想要和祐宁帝这群女人纠缠过招,她只打算不超过下狠手三次,就让这些人学乖。   后宫之权她一定要,只有掌控了后宫,才能进一步控制皇宫。   萧华雍扣着她的手,用她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上:“可我想你多陪陪我。”   沈羲和垂眼睨着他,他歪着头贴在自己手背上回望她:“既可多陪陪我,又能参加兄长大婚,还能留得美名,两全其美,何不乐哉?”   “美名?”沈羲和轻轻一笑,美名她从来不在乎,“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你一直被动,没有人投向你,是因他们都知晓你……我若强势凶悍一些,会让他们心中多些衡量。”   萧华雍安排的人都还在各部底层苦熬,沈羲和相信这些人都是有学之士,是萧华雍精挑细选,能够熬过这一段寂寂无名,基本都能成大器,这是长远之计。   可朝廷局势瞬息万变,这些人要能独当一面,要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拥有一定的权势和地位,少则八年,多则十数年。谁又能知晓,这漫长的时间里,没有其他变故?   她是希望她在明,萧华雍在暗。她身为西北王的女儿,明知太子有碍寿数,还义无反顾嫁入东宫,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气势汹汹一些,招兵买马只要没有越过东宫应有的份例这条线,谁也不能说什么。   萧华雍可以只扮演一个色令智昏的“弱者”,所有的事情都由她冲在前头,如此一来还能保护他。   “呦呦,我知你有大能亦有大智。”萧华雍忽而正色道,“我是男人,身为男人,哪怕是时局所迫,哪怕如此行事大有裨益,我亦不可能让你成为我的挡箭牌。”   见沈羲和欲解释,萧华雍两指摁住她柔软粉嫩的唇:“假的亦不行。”   无关男人的自尊,仅仅只是利益冲突一旦发起,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会对准她。   其实这是她一开始就制定好的计划,在决心嫁入东宫开始,她就想过要一路强势,迎难而上,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她也要单枪匹马飞跃过去。   萧华雍打乱了她全盘计划,他并非她所想,他还一心待她。   她没有改变这个计划,并非是对萧华雍丝毫动容都无,而是觉着他们可以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如此一来,日后再有何时牵扯到东宫,陛下也会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不允,沈羲和没有像以往与他争辩,将利弊掰开揉碎与他细细讲清楚。她开始从他身上感受到,有时候利弊也许并不是最重要之物,与之朝夕相对,倾心以待的那个人的感受,或许比利弊更重要。   这种想法让沈羲和有些害怕,不像理智清醒,一切以利益为先的她。   她心中有些排斥,然则对上他温柔而又执拗的黑眸,沈羲和却没有将反驳的话说出口。   与他四目相对了半晌,沈羲和终究还是退让:“依你。” 第489章 演不好,就装晕   桃花馥郁,灿如朝霞,繁似群星;凉风一过,红玉纷扬,摇曳夺目。   都不及他此刻的笑颜,动人心魄。   大抵是沈羲和的一句“依你”深深取悦了萧华雍,他开心得犹如稚童,靠在了她的肩头,甚至轻轻蹭了蹭她,却无多余的言语。   以往沈羲和不太懂,萧华雍为何每每迁就她,会比自己还开心。目下她才体会到,或许让一个在意的人欢乐,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唇角上扬。   “你要如何让我下个月去西北?”沈羲和觉着此事要谋成并不容易,陛下那一关很难过。   这一次萧华雍老老实实作答:“过两日岳父便要启程离京,我与岳父商议,我会寻人假扮突厥人偷袭岳父,让岳父趁机失踪,有我的人接应,保准无人能够寻到岳父。”   沈岳山被突厥人偷袭而失踪,这绝非小事,朝廷必然会派人搜寻,若是久寻无果,很可能影响到西北的时局。   “待到岳父失踪十天半月,朝廷之人搜寻不到,呦呦就可以做几个梦,父女连心,你以此请陛下允你去寻岳父便可。”萧华雍微微一笑,“我已与岳父提前商议好,让岳父去信与阿兄,西北早做准备,正好借此试一试阿兄与岳父怀疑之人……   若是陛下再趁机动手,只怕我们会有意想不到的丰收。”   沈岳山和沈云安既然早就做此打算,必然是要把西北安排妥当,偷袭者是突厥人,哪怕沈岳山故意失踪的事情败露,也可以扯出怀疑西北军有突厥潜伏做借口揭过去,便是陛下也无可奈何。   这个计划进退得宜,不但能够让沈羲和得偿所愿,若是此时有人轻举妄动,他们还能有意外的收获,沈羲和赞叹道:“殿下计高,我心悦诚服。”   “我的呦呦不必妄自菲薄,你只是从未想过定要回西北,否则岂能想不到法子?”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决心做一件事,总能想到完全的法子达到目的同时全身而退。   他总是夸赞她,有时候沈羲和自己都在怀疑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关于这一点,她不欲与他辩驳,绝非他对手,遂转而道:“陛下便是放我走,也不会让你随我同去。”   萧华雍是储君,干系重大,又有嘉辰太子在逃在外,祐宁帝有无数理由扣着他。现在陛下对他的怀疑虽有消减,却未必完全放下,更不可能让萧华雍离了自己的视线。   “我要出这宫里,谁能阻拦?”萧华雍轻轻一笑。   “不可再用替身。”沈羲和觉着祐宁帝对此只怕早就有了疑心,这次如果萧华雍真的再来一次晕厥在榻,寻个替身代他,只怕祐宁帝想尽法子也要拆穿。   “不寻替身。”萧华雍抿唇笑道,“我大可以多去求陛下几次,陛下执意不肯,我留书正大光明出逃,以念妻为由,一个任性一心只有儿女私情的皇太子,陛下难道不欢喜?”   一点小事,陛下便是恼他不听吩咐,私逃出宫,还能因此责怪于他?至多不过口上训斥几句,若要对他略施薄惩,就看他心情,好的话便由着陛下出出气,若是心情不好,他大可以两眼一翻晕过去便是。   他这替陛下中的一身奇毒,怎能不在陛下这里物尽其用呢?   沈羲和听着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对他幼时成长的境遇有了好奇,是怎样的境遇才能将他培养成这副模样?   他可以智计百出,阴谋阳谋手到擒来;也可以尽显无赖,小打小闹的手段层出不穷;有时候更是双管齐下,让人难以猜到他下一瞬会使什么手段。   路数百遍,看不出行迹。   “我知你喜静,如若不然,我定要带你走一遍我走过的大好河山。”若我有这个机会。   沈羲和喜静,她不喜欢喧嚣,不慕繁华,不恋天高海阔。她喜欢择一禹,安然清静,无烦心事,无烦心人。   沈羲和笑了笑没有应答,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些她的确不向往,或许是幼年的体弱,让她养成了不喜舟车劳顿的性子,比起和他走遍大江南北,她其实更喜欢留在宫里,等他下朝,与他商谈国事。   萧华雍看着低头抿唇莞尔的沈羲和,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她以往不喜,或许是条件所限,因为从未尝试过,故而才以为自己不喜。他可以试试,她是否真的不喜。   若她其实也喜欢,他倒是更喜欢带着她天南地北,去看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不同的景。   这个打算,萧华雍也没有说出来。   两人商量好了五月要去西北,沈羲和就没有着急处理宫中之事,她好似忘了她身为太子妃可以夺宫权,每日给太后请安之外,基本不离开东宫,和太子殿下如胶似漆,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荣贵妃本来等着沈羲和先发难,宫权无论如何,都要从沈羲和的手里过一道手,让她拿得也理亏,为自己重新夺回来做个铺垫,却没有想到沈羲和小小年纪如此沉得住气。   更让她生疑的是,太后在太子大婚前就提过要让沈羲和掌宫权,偏太子成婚之后,太后也好似忘了这一茬,这些就令她有些进退两难。   无人提及,她若主动上交,就落了下风,六宫其他人只怕要耻笑她上赶着巴结太子妃;迟迟不上交,沈羲和真要是要起来,就是她不知礼数,贪恋宫权。   沈羲和没有理会荣贵妃心里的游移不定,她和萧华雍依依不舍的送别了沈岳山。   如此又风平浪静度过了几日,太后又寻了些仕女图来与她商议信王、景王和烈王的婚事,沈羲和只能三番四次推脱,次数多了,太后似乎也看出她不想干涉,便没有再询问。   这一日,沈羲和刚从太后宫里走出去,珍珠便焦急来报:“郡主,莫远递来消息,王爷遇袭,下落不明。”   沈羲和被萧华雍训练了好几遍,她立时身子一晃,还是碧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忆起萧华雍的话:“呦呦实在装不好,就吓晕便是。”   沈羲和就晕倒在碧玉的怀里。 第490章 猜透   西北王遇袭失踪,下落不明,太子妃闻讯,惊吓过度昏厥的消息不消半个时辰传遍了宫里宫外,   不少人幸灾乐祸,不少人隔岸观火,唯独萧长赢听到这个消息,拿起自己的剑就要往外走,被萧长卿一把扣住了握剑的手:“你先去何处?去凉州寻人?”   沈岳山是在离开京都进入凉州遭到偷袭,才会失去了踪迹。   “西北王据传是被突厥偷袭而失踪,突厥必有所图,我去向陛下请命,一探突厥意图。”萧长赢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萧长卿听了轻声一哂:“据传是突厥偷袭?据传二字值得细品。”   “你是怀疑,有人设局?”萧长赢转过身,困惑地看着兄长。   “突厥王庭此刻不安稳,断不会现下对西北王下手。”萧长卿对突厥的动向了若指掌,自从荣策因为安西防御图之事,被萧华雍摆了一道,成了河西节度使,萧长卿就三申五令让他要小心谨慎,万事不可出头,便是以往的同僚挑衅,也要大度忍让。   当初成为节度使得罪了不少人,这一年多没有少被人穿小鞋,若非荣策听了他的话,凡是一忍再忍,也不能在凉州站稳脚跟。   这次西北王在凉州遇袭,据传是突厥所为,可身为河西节度使的荣策却是丝毫风声都没有收到,这是失职。   “正是因为舅舅失职,我才要去请求陛下让我去凉州将功补过。”萧长赢道。   萧长卿眼风一扫:“舅舅为人虽有些好大喜功,但绝非酒囊饭袋,若突厥都偷袭了西北王,他还丝毫风声都不知,我也不会让他留在凉州任河西节度使。”   德不配位,只会牵连整个荣家。   “阿兄的意思是,偷袭西北王的并非突厥?”萧长赢对兄长还是很信任,既然兄长如此说了,他便多想一些,“有人冒充突厥偷袭西北王?何人?”   好大的胆子,这是死仇么?   “普天之下,胆敢对西北王下手之人,只有一位……”萧长卿捏着垂在手里的印信,在两指间轻轻转动,“陛下此时,断不会对西北王下手,更不会假冒突厥。”   “不是陛下?”萧长赢其实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陛下,他说要去寻陛下恩准他去凉州,其实只是说说而已,他打算先斩后奏,这样的事情他也没少做,大不了就是回来被陛下责罚一番。   他又不指望继承大宝,陛下对他喜恶都成,只要他没有犯下大错,陛下也不会对他下狠手。   “嘉辰太子在逃,陛下近来事事息事宁人,便是不希望嘉辰太子与大臣串通一气。”萧长卿乌瞳幽深沉敛,“此刻对西北王下手,西北王勇武,一击即中绝非易事。且轻易不能掩人耳目,这无疑是将西北王推向嘉辰太子。”   当年就是因为西北王等人一路相护,谦王和陛下才能将嘉辰太子逼得开城投降。   陛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犯下这等不可原谅的大错。由此,萧长卿判断不是陛下派人对西北王下手。   “不是陛下又会是谁?”萧长赢想不出旁人。   设身处地来想,他们这一辈人对西北王都有一种崇敬之心,这份崇敬会让他们对沈岳山有一种未知的畏惧,沈岳山又不是他们必不可除的敌人,他们是绝无可能对沈岳山下手。   萧长卿笑了:“是啊,无人敢对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的西北王下手,可西北王偏偏就在要进入西北之前遇袭,偷袭来得如此迅猛又退得这般干净利落,你说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手眼通天之人,该是多么令人闻风丧胆之事?”   萧长赢对上兄长投来的目光,他的笑容有些诡异又有些意有所指,并非他们兄弟之中有多默契,而是与阿兄在一块儿谈论了诸多事清,阿兄只在提到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意味深长的模样。   “不可能!”萧长赢不信,“他怎会?他们才成婚,便是他对她一腔情意作假,那便必有所图,绝不会如此之快就翻脸不认人。”   怎么会是太子呢,太子这才刚大婚,沈岳山可是上京都嫁女,这刚回去就遭遇太子殿下的偷袭,这让沈羲和情何以堪,太子殿下如此做能图谋什么?   萧长卿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阿弟,那是身经百战的西北王呢,怎会这般轻易就被偷袭到毫无招架之力?连一点求救之能都无?那还是战功彪炳,名震天下的西北王么?”   萧长卿承认萧华雍运筹帷幄,可沈岳山不是等闲之辈,他又带了心腹在侧,哪里这般容易就消失无踪?遭受如此之大的重击。   “出了细作?有人反叛?西北王并无事,只是在将计就计?”萧长赢猜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这是他们在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是因为他听到了沈羲和受惊晕厥的消息。   在他心里沈羲和是个矛盾的存在,睿智、刚强、傲气,却又最直白、真实不过。   他潜意识认为,沈羲和不是那种会做戏之人。   萧长卿失语地看了弟弟好半晌,他的弟弟绝不是个愚笨之人,答案都呼之欲出,可他还能轻易避开,只能说明太子妃在弟弟的心中,比他设想得还要深。   “太子妃无需你担忧,西北王也用不着你去寻,你有这个心思,多去看看阿娘。”萧长卿想到另一事,“劝她将宫权安安心心放手,否则迟早有一日,你要左右为难。”   沈羲和一早就生了嫁入东宫的心思,皇位早就被她视作她丈夫或者儿子的囊中之物,她岂能不染指宫权。   萧长卿却又极其了解自己的生母,她看似雍容华贵,不争不抢,其实把地位和名分看得极其中,要让她将攥在手里十多年的宫权拱手相让,不啻于痴人做梦。   他的母亲,若是碰上旁的女子,未必没有一争高下之力,可沈羲和不同,沈羲和的手段绝非寻常女人的手段,当真争锋相对,阿娘未必能够讨到好。   一如那些年,她从未在青青手中讨到好一样。 第491章 太子殿下有苦不能言   比起冷漠无情的顾青栀,沈羲和更多了一份刚毅狠辣。   听明白萧长卿的意有所指,萧长赢也不得不面对这个逃避的问题:“我们阿娘,你还能不知?我现在去劝她,只会更激怒她。”   伸手拍了拍萧长赢的肩膀,萧长卿道:“到底是我们的阿娘,她的性命我会护着,旁的你自个儿看你能为她分有多少。实在苦恼,寻一寻平陵,阿娘最能听进去他的话。”   萧长卿不想与沈羲和为敌,一则他有旁的事情,不想树立强敌,二则沈羲和是顾青栀的旧故,他们不能为友,也莫要为敌最佳。   萧长赢陷入了苦恼,他最不耐处理这等事。   “我也要似你一般,就此在东宫躺着?”太医署的太医来了又走了,萧华雍还是将沈羲和摁在床榻上,不准她轻易下榻。   “你要信我之言,过两日才能取得陛下信任,早日出京去西北。”萧华雍坐在床榻边,恰好珍珠端来了汤药,看似汤药,其实是换了药膳汤汁,闻着还是远远就有药味儿。   萧华雍伸手接过来,要喂沈羲和。   沈羲和心里别扭,她坐起身:“我能自个儿喝。”   “呦呦,你要时刻记着自己目下受惊过度,疲乏无神,不可没了人便掉以轻心。”萧华雍避开沈羲和要来接碗的手,“在行宫我不正是如此?”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亏他好意思提到行宫,在行宫根本就是借故无赖,想要她伺候他。哪里是什么要时刻谨记自己是重病之人,才不会轻易露馅儿。   现在他这般义正言辞,也还是要占她便宜!   那双黑曜石般灵透幽亮的双瞳,透着一种看穿的犀利,全然被萧华雍无事,他依然一本正经:“呦呦不会骗人,更应时刻谨慎,我们多练练便好。”   说着汤就喂到她的唇瓣,沈羲和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依然笑眯眯地耐心等待她喝汤。   最终沈羲和败下阵来,张了嘴,只不过全程目光直溜溜盯着萧华雍。   但凡有点心虚之人都顶不住这样的目光,偏萧华雍自有一番解读:“为夫固然有倾城色,可也禁不住夫人这般贪看。”   沈羲和也被萧华雍荼毒得有些定力,并未因为他一句话,就移开了目光,仍旧不言不语,面无表情盯着他。   一碗汤见了底,萧华雍拿了手绢给沈羲和擦拭唇瓣上的汤渍,擦着擦着他的脑袋便越凑越近,最后忍不住就坑了上去,无论他如何辗转挑拨,沈羲和仿佛都无动于衷般。   最后萧华雍轻轻咬了她一口,才凑到她耳畔道:“为夫秀色可餐,夫人这般目不转睛,是饿了么……”   最后三个字余音拖得极长,暗示意味十足。   温热的气息轻轻滑过脖颈,令沈羲和不适地偏了头,一把将他给推开。   萧华雍顺着沈羲和的力道就被推到在榻边上,单手撑起他的头颅,还冲着沈羲和眨了眨眼尾有痣的眼:“任君采撷。”   沈羲和深吸一口气,扫了他一眼,径直躺下,侧身不去理会他。   萧华雍也有些恶趣味,就喜欢逗她,看她对自己无可奈何。   自以为自己又一次取得压倒性胜利的萧华雍,等到夜间躺上榻,自然伸手要将娇妻揽入怀中,却被沈羲和伸出两只手推远,沈羲和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我应时刻谨慎,记住自己是重病之人,太子殿下向来不是急色之人,向来是做不出折腾重病之人的事儿对么?”   说完,沈羲和对他明媚一笑,就和他分了被子。   新婚至今,第一次分被而眠,娇妻的馨香之气就在鼻息间飘浮,他怀里却空空如也。   萧华雍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羲和睡得格外香甜,萧华雍极其粘人,自从成婚之后,她就没有一夜睡得清静过,萧华雍总是要搂着她,哪怕规规矩矩,也要搂着,幸得现在是春季,不甚炎热,沈羲和尊重他,也就随他去。   今儿可算能自由自在独自一个人裹着衾被,沈羲和高兴极了。   她正要入梦,睡意朦胧的时候,不甘寂寞的太子殿下,悄咪咪伸出两个手指头,做贼一般顺着自己的被子爬到沈羲和露在外面的双手,被沈羲和宛如遇到蚊虫一般不耐地拍开,他还是锲而不舍追上去,轻轻挠着她的掌心:“呦呦……”   沈羲和再好的脾性儿,也恼有人在她昏昏欲睡之际扰她清梦,她倏地睁开眼睛:“你若再闹,今夜你我,就休想再入眠?”   萧华雍委屈巴巴鼓了鼓腮帮子,垂着眼睛,活像被抛弃的稚童。   沈羲和轻哼一声,素来喜欢平躺入眠的她翻身,背对着萧华雍。   没有博得沈羲和心软,萧华雍只得收敛起那点可怜的神色,兀自琢磨了片刻,就也翻身面朝向沈羲和,看着她的背影,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银辉凝聚的眼瞳再次灿若朝霞起来,他轻手轻脚贴上去,小心翼翼又将她圈入怀中。   嗅着她发丝间的香甜气息,挂着笑意也跟着熟睡。   沈羲和早间醒来发现自己在萧华雍怀里,而他们二人都靠近床边,自来夫妻间都是夫在内,妻在外,但沈羲和喜欢在内,他们成婚之后一向是她在内。   沈羲和疑惑,她素来睡相极好,从不会乱动,这明显就是萧华雍半夜趁着她熟睡将她抱过来。   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上沈羲和质疑的目光,萧华雍倏地醒神,打量了一下四周,立时会意过来,冲沈羲和笑得谄媚又讨好。   沈羲和不但没有冲着他恼怒,反而笑得温柔至极:“殿下,我定时受惊过多,也不能安眠,恐扰殿下好眠,贻误殿下白日处理公务,我们应当分榻而眠。”   萧华雍下颚一紧,忙道:“呦呦,我觉着受惊也不是大事儿,休眠了一休可以痊愈。”   沈羲和悠闲往榻上一趟:“我觉着不能这么快痊愈。”   萧华雍脸色象吃了一把黄连。 第492章 矫揉造作的太子殿下   西北王遇袭失踪,惊动了各地,陛下下令凉州节度使,陇西道都护全力寻找,并且暗中下令与突厥相接处驻军时刻盯紧动向,做好应战的准备。   沈羲和静待这这些人搜寻的结果,等到搜查无果的消息传到京都,她就可以去寻陛下请求亲自去寻人。   “如此大的动静,突厥会不会当真作乱?”沈羲和知道萧华雍定然是安排妥当,但还是想知晓,萧华雍有没有借此引战的心思。   大概是欲求不满,萧华雍今日整个人都蔫蔫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耷拉着眼皮,幽怨地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恰好听到了短命的叫声,便拍了拍手,短命喵了两声就跑进来,直奔沈羲和。   沈羲和取了旁边的肉脯递给短命,短命圆圆的大眼睛明亮无比,正要伸爪子去抓,嘴都张开了,结果沈羲和手里的肉脯一转,塞到了萧华雍的嘴里。   “喵?”短命短促一叫,瞪着圆眼扬着利爪就朝着萧华雍扑上去。   不等萧华雍抓它,沈羲和先一半摁住了它的脖颈,短命趴服下来,委委屈屈叫着,耷拉着眼皮,眼神十分幽怨。   沈羲和将短命凑到萧华雍的面前:“见到么?”   被妻子塞了一块肉脯的萧华雍还在享受地嚼着,满心满眼都是妻子,冷不防被妻子这样一问,一时间有些发懵。   “它,现在的模样,与你方才别无二致。”沈羲和点了点短命的小脑袋。   萧华雍的视线这才移到短命的身上:看了片刻,不得不实话实说:“真丑。”   “喵——”短命最不能忍受旁人说它丑,它好似能够听懂这句话,当初步疏林说它丑,被它狠狠挠过。   这会儿听到萧华雍说它丑,它不知何处来了力竟然睁开了沈羲和,朝着萧华雍扑过去,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萧华雍何等身手?岂能避不开,就在他本能要避开的时候,他硬生生抑制住了,只是稍稍偏了一点,短命的爪子擦过了他的脖子一侧,留下了细细三道抓痕。   “北辰!”沈羲和瞳孔一缩,大步上前,看了眼萧华雍脖颈上的伤,隐隐有渗血的模样,她对高喊,“珍珠,取药箱!”   萧华雍不喜下人近身伺候,他与沈羲和成婚之后,除非早间盥洗,朝夕二食备善,寻常时候所有下人都是在外间伺候,只有他与沈羲和在一处。   珍珠在外面听到沈羲和的呼喊,急忙奔进来,取了屋内的药箱,就要上前给萧华雍看伤。   萧华雍避开:“些许小伤,不用上心。”   “要看。”沈羲和正色道。   “不用。”从不与沈羲和唱反调的萧华雍第一次与沈羲和唱反调。   珍珠看了看沈羲和,又看了看萧华雍,她十分为难,太子妃的吩咐不敢不从,太子殿下又不配合,她不敢冒犯。   见珍珠左右为难,沈羲和自己取了伤药,一把强势将萧华雍拽着,令他坐下,萧华雍轻易就被沈羲和拽着乖乖坐在她的面前,眼底划过一缕得逞的笑意。   沈羲和担忧他的伤势,因为她看到他避了,只是没有避开,压根没有怀疑萧华雍是故意避开要害留下了伤痕。   兼之短命又是她的猫,还是她为了数落萧华雍叫过来,也是她把肉脯塞给了萧华雍,引得短命对他露出敌意,这会儿心里十分自责。   她用药粉兑了水,小心翼翼用绵柔的帕子沾了水给他清洗伤口。   “嘶……”萧华雍忍不住吸凉气。   “很疼么?”沈羲和缩了缩手,轻声问,看向他的目光满意担忧。   珍珠在一旁迅速低下头。   太子殿下忒矫情,偏太子妃也信。   “疼!”萧华雍这个时候才不要什么男子气概,只要妻子心疼他!   夸张娇气的语态,让珍珠忍不住把头低得更低,若非太子妃还需要她的指点,她真想现在就告退。   身为奴婢,这不是她应该听到的!   沈羲和一向不喜欢矫揉造作的人,可这会儿却似乎没有发现太子殿下的做作。   竟然更担心了,转头问珍珠:“可有不疼之药?”   珍珠:……   她要怀疑这是不是她的主子了!   主子自己又不是没有受过伤,不说旁的,就说以往也被狸奴抓伤过,也用过这个药粉,有多疼主子心里难道不清楚?   心里这么想着,珍珠丝毫不敢多言,太子殿下只是在主子面前才柔弱,对其他人那就是狂风暴雨般凌厉,她才不敢得罪太子殿下。   勤勤恳恳又找出一盒膏药递给沈羲和:“太子妃,此物涂抹于伤口。”   这药膏涂上冰冰凉凉,萧华雍也不好在故作姿态,目光凉凉扫过珍珠。   珍珠一脸茫然。   直到退出内殿也不知自己何处惹了太子殿下,她不是没有拆穿太子殿下么?   “天圆,你帮我琢磨琢磨,我何处做得不妥?”来了东宫这么久,珍珠她们早就和天圆等人打成一片,互相直呼名字。   珍珠将今日发生之事细细说与天圆听。   听完之后,天圆心里默默鄙夷了太子殿下一把,然后满目同情看了珍珠一眼:“我们做心腹的,有时候也不能太能耐。”   不能太能耐?   珍珠细细品味一遭,表情有些皲裂。   所以太子妃问她有没有上到伤口上不冷的药,她应该说没有,然后太子殿下就能继续娇气,就能让太子妃多心疼心疼他?   这……这真的太子吗?   是那个伟岸英武,顶天立地的太子殿下吗?   珍珠一言难尽的表情落入天圆眼里,天圆丢了个大惊小怪的眼神就走了。   像他这样经历了太子殿下各种各样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场面不值一提。   当然,这只是天圆还没有见到晚间的太子殿下,否则他一样会跌破双眼。   太子殿下受伤了,一整天都故意直着脖子,用略显怪异的模样走来走去。   让沈羲和想忽略他脖子上的伤都不成,尤其是就寝的时候,他理直气壮扑上去,还没有遭到沈羲和的抵抗,他就委屈巴巴道:“脖子疼。” 第493章 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好夫君   看了看他脖子上细长的伤口,沈羲和也不知是否真出于愧疚,还是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对萧华雍无限的纵容。   就这样又让他得逞了。   轻拢慢捻腻腻软,低吟高喘声声缠;   露上枝头花蕊绽,月移西楼云雨散。   一夜颠鸾倒凤,沈羲和醒来时,萧华雍已不在身侧,今日朝会,萧华雍去上了早朝。   沈羲和不知道的是,太子殿下今日穿了翻领袍,还着了低领的里衣,就差没有把脖子上的抓痕摊给人看。   今日朝会议论最多的就是西北王之事,便有不少人眼神时不时扫向萧华雍。   “陛下,太子妃因西北王失踪之事,忧伤过重,卧榻不起喀喀咯……还望陛下允许儿派东宫率卫去凉州寻人。”萧华雍这已经是第三次这样恳求。   东宫率卫岂能随意去兵家要地?没有陛下的应允,轻易就能扣上一个谋反之罪。   祐宁帝也看到了他脖子上的抓痕,眸光深不可测:“朕已派了绣衣使前去,东宫率卫素来护你安危,从未去过凉州等地,寻人之事如何能有凉州驻军更便宜?”   萧华雍还欲再言,祐宁帝已经宣布散朝,萧华雍只得无奈作罢,他一脚踏出正殿,陶专宪便追了上来。   “太子殿下,借一步说话。”陶专宪伸手向一边。   萧华雍大步走过去,恭声道:“外祖请讲。”   对于萧华雍如此尊称自己,陶专宪作了一揖:“承蒙殿下不弃,不敢以殿下外祖自居。却也有一句话,还望殿下担待。”   “外祖不必生疏,呦呦与我结发夫妻,我自当孝顺外祖。”萧华雍越发恭敬。   陶专宪见此也就直言道:“呦呦性子刚烈,又逢其父遇难,难免有些忧虑过重,若对殿下又不敬不周之处,请殿下多多垂怜与宽宥。”   萧华雍被陶专宪说得一头雾水,聪明绝顶的太子殿下也难以品味出其中真意。   陶专宪看着萧华雍不似生怒,反而是有些费解,过于直白直言,他也不好说,到底也年轻过,只得道:“殿下与呦呦新婚燕尔,也应有节有制。”   说罢,陶专宪拱了拱手就离去了。   留下一脸面色紧绷的萧华雍,陶专宪怎知他们东宫之事?   萧华雍离开正殿遇上了天圆,也不好把这等事告知天圆,只得婉转道:“今日众人看孤多有眼色怪异,你觉着是因何故?”   天圆看了看萧华雍,留意到萧华雍脖子上的抓痕,他想了想道:“或许是殿下身上的伤痕之故?”   还是童子鸡的纯洁少年郎,天圆的想法很是单纯,萧华雍是储君,储君被伤了脖子这等要害之地,应该不是小时,引人侧目也实属应当。   萧华雍听了本也未多想,比较和天圆也差不多,经验尚且不丰富,但他又想到了陶专宪的话,就情不自禁摸了摸口脖子。   太子殿下迟迟不语,天圆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忽而就笑得……有些暧昧不清,心情愉悦地走了。   百思不解的天圆只得跟上。   萧华雍特意露出脖子,是为了引起沈羲和的愧疚,打算在伤口消失前,多为自己谋福利,却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误以为是沈羲和挠伤。   听陶专宪那语气,只怕还以为是他求欢被拒,不顾沈羲和意愿,才会被沈羲和挠伤脖子,对于他们的想象之能,萧华雍也是叹为观止。   不过外打错着,陛下一直有些怀疑他们在密谋什么,萧长卿能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定然还会更深远。   定然怀疑沈羲和在做戏,故而太医署才会每日殷勤问诊,只不过随阿喜一针下去,这种惊忧过度脉象不要太简单,太医署怎么瞧出破绽?   陛下这下应该会信了几分,毕竟他急色求欢被拒,还伤得这般严重。   幸得这是脖子这等不合常理之处,若是手臂只怕他们要更加怀疑沈岳山失踪有诈,看来日后他要小心些,不要整出这些暧昧的痕迹。   萧华雍回到东宫的时候,沈羲和才刚刚用完朝食,坐在了梳妆镜前准备上妆。   她今儿实在是太饿,盥洗之后,她就披着一头青丝先用了朝食。   萧华雍就看她一袭茜色齐胸襦裙,坐在矮凳上,窗户透进来的光铺落在她的身上,将她晕染出画一般静美。   萧华雍上前从红玉手中接过石黛,要为她上妆。   十分疲惫的沈羲和无奈道:“殿下别闹。”   “呦呦忘了我可是易容高人,区区上妆岂能不通?”萧华雍极是自信。   沈羲和将信将疑看着他,她自然没有忘记他的易容之能,这等事未必需要他自己会,身为皇太子,尤其是他这等手段之能,有的是人供他驱使。   她一直以为萧华雍是身边有个擅长易容之术的能人,先下才明白,竟然是他自个儿有这等能耐。   “让呦呦见识一番我的才能。”萧华雍将红玉等人挥退下去,信心满满开始摆弄沈羲和的妆具,沈羲和垂眼看到他的手法,果然娴熟。   也就放心闭上眼睛,萧华雍低声笑道:“呦呦昨儿问我,突厥是否会动,其实近来突厥王庭内乱,我才有此一举,我并不想引起两国之战,不论胜负如何,百姓无辜。“   萧华雍说着就俯下身替沈羲和画眉:“我并不想做个开疆扩土之王,我走过太多的路,见过太多的人间疾苦,百姓存活不易,我不想他们陷入战乱。若他国不引战,我不会与人交战。”   沈羲和懂了他的意思,为了百姓,他不会好战,同样为了百姓,他也不会惧战。   “殿下必然是最好的君主。”沈羲和低声道。   这样的萧华雍,让沈羲和更欣赏,他有仁君之风。是个真正懂得百姓疾苦,懂得为百姓着想,懂得庇护百姓之人。   她的赞叹比什么都让他兴奋和开怀,萧华雍唇角微扬,低声轻语:“比起做天下的好君主,受万民敬仰;我更想做你一个人的好夫君,得你一人夸赞。”   护你无忧,与你长乐。 第494章 我有自保之力   沈羲和从镜中抬眼看了萧华雍一眼,无语之色尽显,这个男人总是动不动就撩拨她,无时无刻,不放过任何机会。   萧华雍低低笑出声,给沈羲和画好眉之后,仔细端详了她的脸,挑了几种颜色的胭脂,最后选择了桃色。   朱唇一点,晕染开之后,如桃花舒展开来:“人面桃花,我的呦呦,美哉。”   言罢又在沈羲和的颧骨轻轻晕染开浅浅一层淡粉,接着是眉心,他的笔迟迟没有落笔,思虑了片刻,他微微一笑,这才落笔。   沈羲和本有些迟疑,眉心经不住一跳,总觉得他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她本能伸手想要阻拦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却轻轻落下。   余光瞥见沈羲和的举动,萧华雍忍不住莞尔。   从何时起,她便是明知自己可能捉弄她,做出挑战她教养规矩底线的事情,她依然不再是果断拒绝,而是由着他纵着他,哪怕这是她从不曾经历过,从内心有排斥之事。   萧华雍在沈羲和的眉心画了一个平仲叶的花钿,细小的一片,梗细短不细看,根本无法看到,远远见了,还以为是一只细小的蝴蝶展翅欲飞。   “好了。”萧华雍退后,甚是满意地盯着菱花镜。   沈羲和缓缓掀开长睫,镜中人,芙蓉秋水,盈眸流转,美不可方物。   真没想到,萧华雍竟然化出这么令她都惊艳的妆容,她忍不住抿唇一笑。   “呦呦可满意?”萧华雍弯身扶住她的双肩,从她的肩头探出头,两人双鬓相贴。   沈羲和不说违心话,轻轻点了点头:“嗯。”   萧华雍端详了片刻之后,视线落在她饱满柔润的唇上:“还差一点。”   说完也不等沈羲和反应,他便附身低头,含住了她饱满丰润的双唇,还故意将她的口脂全部卷走,然后又放开她。   “你!”   “明儿呦呦便可去寻陛下请命,去凉州寻岳父。”不等沈羲和恼怒,萧华雍就快速开道。   沈羲和的怒火瞬间被转移,直接忽略掉被萧华雍占便宜的事实:“你不是说要过几日,才时机成熟么?”   “今日有个契机,此刻陛下不再疑你做戏,会对你所求有所动摇。”萧华雍低声道。   “什么契机?”沈羲和狐疑。   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契机,沈羲和直觉定是萧华雍做了什么。   萧华雍退后一步,抵唇轻咳了两声:“我若说了,呦呦可莫要恼怒,也莫要生我气?”   沈羲和一听便觉着他定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又十分讨打,微微眯了眯眼:“你说。”   萧华雍没有得到承诺可不敢轻易开口,此事儿他也不是非要与她说,而是他此刻不说,用不了多久宫里上下也能传遍。   还不知会传成何等模样,不如他早些坦白。   “呦呦应我,不恼。”萧华雍坚持道,“此事儿非我有意为之,实属无心插柳。”   沈羲和蹙眉,沉吟片刻后道:“我不恼。”   其实沈羲和自己心里清楚,这事儿萧华雍不说,她着人去打听,定然也能打听到一些风声,只是这般,显得对萧华雍不够信任与包容。   他并非有意为之,又不曾要隐瞒,有主动坦白之意,她为何要过分苛责?执意不信他,日后他若再做了什么事儿,只怕要隐瞒于她。   萧华雍摸上了自个儿脖颈:“今儿文武百官都看到我脖子上的伤,便以为是你所伤。”   沈羲和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以为她所伤又如何?这能证明什么?   萧华雍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凑到她耳畔低声点明,沈羲和一听,又想到昨夜放纵,顿时面上铺了一层薄红,宛如朝霞映面。   她仍旧恼了,不是气恼而是羞恼。   这种事……这种事,这些人竟然猜测这些事,实在是令人极难不恼羞成怒。   “这些文武百官,白日思淫,都是闲的!”沈羲和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萧华雍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甚!”沈羲和从镜中嗔了他一眼。   她极少这样风情流转,令萧华雍看得一怔,心里又生了旖旎。   为了遏制住自己,萧华雍移开眼,重新拿起胭脂为她在唇瓣上细细点上。   “这事儿于我们有利,旁人如何做想,你不是素来不在意?”萧华雍一边细细下手,一边低声说着。   幸得沈羲和没有怨怪他,没有觉着是他不遮掩之故,他自然迅速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种事……”怎能不在意!   诋毁也好,污蔑也罢,她都能坦然处之,这等私密之事,被人臆想猜测,沈羲和实在是想将这些胡乱猜测的人给狠狠教训一顿。   “此次你离京定要当心。”萧华雍微微曲腿墩身,仔细端详她的红唇。   沈羲和默了默之后道:“陛下会派人跟着我。”   萧华雍唇角上扬,笑意蔓延到眼底:“我的呦呦,果然玲珑心思,一点即透,不点也透。”   陛下定会放人,不是因为有了这个似是而非的缘故就彻底信了,而是苦于无法,不如就由着沈羲和去,跟着沈羲和好生看一看,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鬼。   沈羲和从容一笑:“陛下会派什么人跟着我?”   萧华雍扬眉:“呦呦希望陛下派什么人?”   其实祐宁帝要派什么人,萧华雍也无能左右,只是他可以在里面安插自己的人,陛下实在防备过甚,他也能想法子中途混个人进去,目的是为了确保沈羲和的安危。   现下看来,沈羲和想要自己来解决陛下的人,他总想保护她,却忘了她从来不是需要保护的娇弱女郎。   果然,听了萧华雍的话,沈羲和淡淡笑了:“陛下的人交由我便是,你不用插手。”   低低笑出声,萧华雍语气温柔而又纵容:“好,夫人大展身手,为夫拭目以待。”   沈羲和轻推开萧华雍站起身:“你在宫中,切莫轻举妄动,无论听到与我相干的任何消息,你都莫要相信,我有自保之力。”   陛下未必没有一箭双雕之意。   利用她寻找沈岳山,利用她诱试探萧华雍。 第495章 太子妃在线护夫   用她试探沈岳山下落不明的缘由,用她来试探萧华雍是否还隐藏实力,沈羲和与萧华雍都知道,祐宁帝从未松懈过对萧华雍的猜疑,祭祖那日灵牌被点燃是最好的证据。   下午风言风语果然传到了东宫,不过都是对沈羲和不利的传言,譬如太子妃不敬太子,譬如太子妃不知廉耻,譬如太子妃不孝不义……   都是措辞文雅者,不文雅的词儿不堪入耳,萧华雍在一旁听了面色铁青。   沈羲和却浑然不在意,她转眸看了萧华雍一眼:“陛下是故意纵着这等流言,为着就是让你按耐不住。”   萧华雍豁然站起身,大步就往外而去。   珍珠见了,回头看到沈羲和无动于衷,迟疑问道:“太子妃……”   “无妨,他是太子爷,若当真充耳不闻,才令人起疑。”沈羲和相信萧华雍有分寸。   萧华雍不需要暴露什么人脉,挑几个典型的人,也不以污蔑太子妃为由发难,对付这等奴婢,都不用似王政一般还需要设个套,一句伺候不周,就能命人拖下去杖毙。   人人都清伺候不周只是个莫须有的罪名,真正导致他们丧命的缘由是他们管不住嘴,自然也不会影响到萧华雍的名声,如此处置,也算是他最得当的处置。   沈羲和等到萧华雍把他该做的都做了,就起身朝着荣贵妃的芙蕖殿而去。   荣贵妃刚刚午歇起来,就听闻太子妃来了,懒洋洋吩咐:“芍药去请太子妃入偏殿,海棠给我上妆,切莫怠慢太子妃。”   嘴上说着不要怠慢,梳妆打扮却丝毫不急,甚至挑选着珠钗胭脂颜色都反复对比。   沈羲和在偏殿等了荣贵妃小半个时辰,她知晓荣贵妃才起,荣贵妃午歇是固定的时间,她是踩着点而来,小半个时辰,荣贵妃若是有待客之道,恰好够不疾不徐上完妆。   小半个时辰一过,沈羲和搁下喝完茶水的茶碗,伺候沈羲和的芍药连忙上前续。   沈羲和抬眼看了她一眼:“杜女官在宫中多少年?”   芍药连忙行礼,毕恭毕敬回话:“回禀太子妃,奴婢六岁入宫,至今十六年。”   “再过三年就能出宫。”沈羲和微微一颔首。   本朝宫女年满25才能申请出宫,但不是人人都能在25岁一到就有资格出宫,也有个例得到恩赦,早早就能嫁人。   “奴婢早已发下宏愿,此生都要伺候贵妃娘娘,已报贵妃娘娘恩德。”芍药有些忐忑,在宫里十多年,又能成为荣贵妃的左膀右臂,她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沈羲和等久了要寻她问话,也不是无缘无故与她说话。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好好当差?”沈羲和眸光浅淡,“在宫中十六年,贵妃娘娘的左膀右臂,芙蕖殿女官,当知晓规矩才是,造口舌之遥,污蔑宫中主子,是何罪用不着我来说与你听吧?”   芍药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太子妃明察,奴婢素来是锯嘴的葫芦,嘴笨口拙,蒙贵妃娘娘不弃,才留在身边伺候,怎敢造谣生非?定是有人冤枉奴婢,还请太子妃将冤枉奴婢之人唤来,奴婢愿与他对质!”   沈羲和轻笑一声:“珍珠,送她去内侍省对质。”   “太子妃,奴婢没有……”   “太子妃要将何人送到内侍省?”荣贵妃总算在宫女的陪伴下大步而来。   沈羲和抬眼看着她,神色淡漠:“贵妃娘娘,芙蕖殿的女官,散步谣言,诋毁于我,我送她去内侍省审问,当不为过吧?”   荣贵妃眉眼画了精致的花钿,用金子磨开的粉淡淡描摹了一点边缘,显得格外华贵与精致,细长的眼看了眼跪下喊冤的芍药:“若当真有人诋毁太子妃,自是罪不容诛,芍药是我宫里的女官,我亦有管教不严之责。只是这罪,总是要有证据,方能令人折服。”   “贵妃娘娘要有证据。”沈羲和看了珍珠一眼。   珍珠拿了一支金簪双手举高,递到荣贵妃面前:“此物便是芍药赠与旁人,令其造谣生事。”   荣贵妃扫了一眼金簪,眸光一紧,这是属于她之物,她的首饰又是芍药在掌管,这物件虽旧,她却记得从未赏与旁人,如何会落到沈羲和手里?   “芙蕖宫的小太监,亲口说此物乃是杜女官所赠,让他对外声称太子妃与太子殿下荒淫无度……”珍珠将准备好的话眼睛不眨说出来。   人证物证都有,芍药知道自己没有做这等事情,对着荣贵妃叩首:“贵妃娘娘,是奴婢失职,被人盗了财物,诬赖奴婢,奴婢绝没有卖通人做这等事情。”   “贵妃娘娘,物证,人证皆全,送她去内侍省不冤吧?”沈羲和扬眉问道。   荣贵妃面上敷了一层寒霜,这是她的东西,沈羲和能够拿到她之物,这是在告诉她,她沈羲和手眼通天,这事儿沈羲和定义为谁所为便是谁所为,若要争辩下去,沈羲和手里定然还有可能有旁的不利于她的证据传出来。   荣贵妃正要开口,却被身旁的另一个女官拉了拉水袖。   让她被沈羲和眼睁睁带走身边的心腹,这个脸荣贵妃不想丢,她想要看一看,沈羲和到底有多少本事,差一点就强硬与沈羲和对上,这会儿被另一个心腹一提醒,荣贵妃却犹豫了。   值得不值得冒险探一探沈羲和的底,让她多了一丝衡量。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就施了个晚辈礼,带着人走了。   芍药被押着哀求,荣贵妃追了两步就被海棠拦住:“娘娘,太子妃能无声无息拿到您的金簪,又敢明目张胆上门拿人,手中不知还有何物。芍药看守不利,理应吃些苦头,目下娘娘应思虑一番,芙蕖殿可有旁的把柄落于太子妃之手。”   不能因小失大,再则内侍省也有他们的人,芍药入了内侍省再运作也不迟。   荣贵妃终究是被劝住,沈羲和却没有给他们再运作的机会,因为芍药一进内侍省,就畏罪自杀了。   她要让祐宁帝和荣贵妃乃至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这宫里真正埋了无数暗线的人不是萧华雍,而是她沈羲和,宫中的争斗,都冲着她来便是。   “有夫人相护,妙哉幸哉。”萧华雍在宫门口迎接首战告捷的妻子。   她想要为他分担,想要护他在身后的决心,付诸了实际行动来告知他。萧华雍劝不住,索性不再相劝,坦然受了她这份好意便是。   “当日你将名册交于我之时,便说过你是要我相护。”沈羲和拿他话来堵他的嘴。   他当然只是寻这个理由,让她无法拒绝而已,又被自个儿的石头砸了脚。 第496章 帝王的猜疑   宫中,有沈家的人,也有萧华雍交给沈羲和的人。   自大婚以来,她一直与世无争,无论宫中对宫权揣测多么热火朝天,她都充耳不闻,是因为萧华雍和阿爹为了能够让她回去参加阿兄的大婚可谓煞费苦心,她不想这件事情,因为旁的事情而出了差池,故而从未下过手。   今朝略微动一动,只是让人知晓,她并非人人可欺,也并非宫中无人,才处处忍让。   荣贵妃知道芍药一进内侍省就畏罪自尽了,气得晕厥了过去。   这说明,不仅她的宫里有沈羲和的人,内侍省也有沈羲和的人。   沈羲和这是故意,故意杀鸡儆猴,她是要告诉荣贵妃,她想动谁就能动谁。   死无对证,雷厉风行,哪怕人人都看得出这里面有猫腻,但那又如何?   关于沈羲和那些流言蜚语,作为掌宫权的荣贵妃也是极其明显的放纵态度,深查下去,芙蕖殿未必清白,而且也不算是大事。   作为东宫太子妃,沈羲和被传了满宫的风言风语,她本就该寻芙蕖殿要个说法,她只是处置了一个宫婢,也算是息事宁人。   这一场东宫和芙蕖殿的小较量,明显是沈羲和略胜一筹。   隔日,沈羲和去求见祐宁帝,伴在祐宁帝身侧的正是淑妃。   “陛下,儿近来噩梦连连,总是梦到阿爹声音凄苦,在伸手不见五指之地唤着儿,儿欲往凉州,亲自寻阿爹下落。”沈羲和请求道,“还望陛下恩准。”   祐宁帝搁下御笔,站直身子看向沈羲和,沈羲和由萧华雍画了个妆,看起来格外憔悴与精神不济:“你与七郎才成婚不到一月,身为东宫太子妃,岂能轻易离宫离京?朕已经派了三路人搜寻西北王,你与七郎安心留在宫中,等候消息便是。”   “陛下,河西、陇右、朔方三位节度使,劳动地方军士上万,凉州之地更是于吐蕃与突厥夹缝之中,久有兵动,恐影响三国邦交。”沈羲和行了个大礼,“请陛下允儿亲往凉州,儿既频频入梦,想来是父女连心,早些寻到阿爹,也好安抚各地。”   祐宁帝沉默地看着沈羲和不语。   沈羲和端端正正保持着行礼之姿。   两者僵持了片刻,祐宁帝才道:“且容朕思虑一番。”   尽管没有得到准确回复,但沈羲和也没有咄咄逼人,她无声失礼:“望陛下成全,儿告退。”   祐宁帝点了点头,目送着沈羲和离去。   “陛下何不成全太子妃?”沈羲和刚走,淑妃便笑道。   祐宁帝侧首看着淑妃:“你倒是不记仇。”   “妾不记仇,”淑妃低低笑出声,她眸光流转,毫不掩饰的暗芒划过,“不,陛下。妾最是小心眼,当日被吊在荒郊野外,濒临死亡,寒风如刀,刀刀刺骨,宛如凌迟。这份恩情,妾至死难忘。”   她把自己小肚鸡肠,目露凶光的一面完全表露出来,这是祐宁帝从未接触过的,在他的面前,无论是以往,还是现在,无论是他的女人,还是旁人,人人都将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在他的面前。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真实,不在乎面目狰狞的模样落入他眼里。   “太子妃性子霸道了些。”祐宁帝忽而道。   “太子妃能如此强势,便是仗着西北王权重,若西北王……”淑妃顿了顿才道,“若西北王此次当真遇难,妾私心觉着欢喜。”   祐宁帝听了唇边微微有了点笑意,只是这笑意又多了点复杂的味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淑妃外头看着祐宁帝,祐宁帝对上她困惑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为她解惑:“突厥王庭有内乱,此刻不应树外敌,偷袭西北王之人绝非突厥。   西北王身经百战,千军万马都奈何不了他,却被人偷袭成功,且下落不明,其中定有蹊跷。”   “陛下是说有人假借突厥之名暗害西北王?”淑妃粉润的唇微张,“何人如此大胆?”   听了她的反问,祐宁帝忍不住愉悦笑出声,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要害,要害在于这偷袭人成功。”   淑妃应和着点头:“是,这人定然是祸患,必要将之揪出才是。”   这回答令祐宁帝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眼底浮现一缕温和,帝王身边不需要蠢货,却也不能要太聪明之人,祐宁帝又道:“普天之下,除非西北王束手就擒,否则便是朕也不能轻易将他拿下。”   淑妃初时好似并未领悟,是仔细思忖了片刻,眼睛眨了眨,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细长的指尖掩唇:“陛下,您是说西北王他……”   要么与人合谋做局,要么就是故意失踪?   这就是为何陛下迟迟不允太子殿下的人离京,是担忧他们另有图谋,要里应外合?   “不算迷糊。”祐宁帝道。   “他们……”淑妃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们要做什么?   祐宁帝读懂了她未完之言,眸光深刻,目视前方:“朕也不知。”   这几日祐宁帝也在琢磨,沈岳山到底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哪怕他笃定极大可能是作假,却也不能排除有一分真可能,毕竟沈岳山也老了。   若是真失踪,那么下手之人只能是萧觉嵩,目的也好猜,无非是拉拢沈岳山,绝不会杀了沈岳山,沈岳山于他而言,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活着就能替他牵制自己。   是萧觉嵩所为,用不了几日萧觉嵩就会放了沈岳山,故而这些日子他在等结果,不过一晃这么久过去了,倒也不像是萧觉嵩所为。   那就意味着沈岳山是自己要失踪,失踪的缘由是什么?最大可能便是他苦心安排到西北的细作被沈岳山察觉,想要借此清理一番西北军,也只有这个理由,让沈岳山无故失踪的消息哪怕被拆穿,自个儿也不好严惩他。   因而,祐宁帝下令让好不容易混入西北军的人按兵不动。   “陛下,若当真如此,陛下更应成全太子妃才是。”淑妃忽而笑意盈盈开口。 第497章 夫妻间的不妥协   “哦?”祐宁帝饶有兴趣看向淑妃。   “西北王素来疼爱太子妃,若知晓太子妃遇险,他还能无动于衷?必然会主动现身。”淑妃妙目一转。   祐宁帝听了深深看了她一眼:“爱妃此言甚妙。”   此事沈羲和与珍珠已经回到东宫,萧华雍去与群臣处理政务,本朝不是每日都有朝会,不朝会之时,大臣们诸多事情都是由帝王分派给了太子,他们会随着太子处理政务。   沈羲和是故意借着萧华雍不能作陪的时候去寻祐宁帝请命,以免萧华雍不在,祐宁帝又多想。   “太子妃,陛下会应允么?”珍珠摸不清祐宁帝的态度。   “会。”沈羲和语气笃定,“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用她来试探萧华雍的深浅,用她来试探阿爹到底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   珍珠面色一凛:“太子妃,陛下只怕不会轻易如此做。”   这要是擦不干净尾,是直接逼西北王谋反啊,帝王派人暗杀皇太子妃,传出去多么骇人听闻?   “陛下身边可是有个‘恨我入骨’的淑妃娘娘呢。”沈羲和高深一笑。   还未入宫,曾经的尧西公主,今日的淑妃,为何要吃那一遭苦,就是要让她们两是敌对的关系深入人心。   “太子妃,二娘子又来了。”沈羲和一脚迈入她的寝殿,碧玉就来报。   沈岳山的消息传来,沈璎婼已经几度来求见,均被沈羲和拒见,前些时候她都在装着卧病不起:“你去带她过来。”   今日她都已经去见了陛下,不见沈璎婼一面,也说不过去。   不过沈璎婼见了也是白见,这些事情沈羲和自然不会说与她听。   “见过太子妃。”沈璎婼急急忙忙行了礼,她眼下青黑,尽管被妆容修饰得很精神,却也能看出眼底的疲惫与焦虑。   “免礼,坐。”沈羲和坐在一侧,指了指一个位置。   沈璎婼坐过去,便急忙问:“阿姐,阿爹他可有下落?”   “我尚不知阿爹下落。”沈羲和没有骗沈璎婼,她的确不知道沈岳山在何处。   萧华雍把沈岳山安排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又在做什么事情,亦或者只是单纯在某个地方等着她,沈羲和一概不知,她不想问太多,她信萧华雍,也信沈岳山。   萧华雍不会欺骗她,哪怕萧华雍当真欺骗她,沈岳山也不会轻易被糊弄。   “阿爹他……”沈璎婼眼眶瞬间通红。   沈羲和看了她两眼:“阿爹不会有事,不日我便会去寻他。”   “阿姐你要去寻阿爹?”沈璎婼愕然,旋即眼底升起希冀之光。   沈羲和面色微冷:“我不会带你同去。”   这一次,是和帝王交锋,她尚且在冒险,怎能带着沈璎婼同去?岂不是还要担忧沈璎婼的安危?   “你好生在京都等着,我会让我留在沈府的护卫盯着你,你若敢私逃出京,追随我而来,我便令他们打断你的腿。”沈羲和警告。   沈璎婼顿时委屈地咬了咬唇。   却又不敢多言,她与沈羲和素来不亲,也知晓她们除了同姓这一点牵绊,再无其他。沈羲和说会打断她的腿,绝非是吓唬她。   “珍珠,你亲自将她送回府,并且叮嘱留在沈府的护卫,若连她都看不好,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沈璎婼被不情不愿强行带走,到宫门口要上马车的时候,恰好看到萧长风入宫,萧长风上来打招呼,两人一番见礼之后,萧长风明显察觉沈璎婼有些怏怏不乐:“县主这是……”   “我只是担忧阿爹。”沈璎婼敷衍地回了一声,匆匆行了个礼,就上了马车。   萧长风看着她的马车远去,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收回目光举步入内。   沈璎婼刚离去不久,萧华雍就回了东宫,见沈羲和立花园的石桌前,修剪花枝。   她是真的喜欢花花草草,这满园的奇花异草,不过是萧华雍觉着东宫少了些鲜活之气,才一点点移植栽种,也算是让人知晓他醉心这些物什,实际上他自己并没有多么喜爱。   不过沈羲和却是真的喜爱至极,自从她嫁入东宫,大部分时间都在折腾这些东西。   萧华雍极其自然地上前,从身后拥住她。   沈羲和挣了挣,她不是矫情,他们更亲密的举动都有,可光天化日之下,又有宫女内侍,只要有人,沈羲和就不习惯萧华雍这么亲近她。   萧华雍不放手,俯身在她耳畔道:“他们都有分寸,没人。”   沈羲和更用力将他挣开,凉凉的眼风扫过他,为何没人,他自个儿不知?   反倒是如此,更显得他们白日宣淫。   萧华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得讨好道:“明儿你再去寻陛下,他定会再装一装,后日你再去,他必然会应允。”   “嗯。”沈羲和也是如此作想。   有了淑妃在旁边鼓动,祐宁帝哪怕犹豫走这步棋,也会顺着淑妃试一试。   她这次一定要狠狠一巴掌掌掴在陛下的脸上,否则如何对得起陛下在她新婚第二日,赠与她的大礼。   火烧灵牌试探萧华雍,何尝不是让人觉着她不被他们萧家祖宗认可,才引来了灵牌着火?   她从不招惹是非,却也从不吃闷亏。   “我安排了人,你从地宫出京,我派人秘密送你去寻岳父,由她假扮你离京。”萧华雍又道。   “不可。”沈羲和断然否决,“我要亲自去。”   萧华雍眸光一紧:“我不允。”   这个局是由他策划,到这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陛下会派人对沈羲和下手,轻重难以预料,萧华雍怎会舍得沈羲和去冒险?   若她有个万一,自己岂不是悔恨终生?   故而一早就安排了妥当的法子。   “此举于陛下而言,必要成功,陛下定会重拳出击,若假的我落在了陛下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沈羲和没有说,她打算让陛下的人有来无回。   不亲自去,如何坐镇指挥?   “你既然知晓陛下此次绝非儿戏,就更不能亲自冒险。”萧华雍态度很坚决。   夫妻二人,第一次有了分歧,和难以妥协。 第498章 这天下,我要   “我知你是担忧我,可我觉着这是极好的机会。”沈羲和也格外坚持己见。   她故意去扫了荣贵妃的颜面,就是为了激起陛下的愤怒,这才有了淑妃的煽风点火,让陛下觉着的确该给她一些教训,促使陛下这次对她下手,她想要借这一次机会,给陛下一次迎头痛击。   她一手促成的局,要她轻而易举放弃,史无前例,沈羲和不喜这种被人干预的感觉。   “我知晓你心中所想。”萧华雍也努力说服她,“由始至终,你从未放弃过,要将陛下的忌惮转移到你的身上,这才是你苦心做局的缘由。”   沈羲和这次若是让陛下的人全军覆没,陛下定然会将沈羲和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怕没有那个心思来慢慢试探自己,东宫最让陛下寝食难安的便是沈羲和。   沈羲和再稍加运作,就能将她原本的心思完全暴露在陛下的面前,她选择了自己,是因为自己有碍寿数,她的野心,是带着嫡系血脉,做这座最尊贵的主人。   让这天下坐着萧氏血脉的人,做主的却是她这个摄政太后。   这是犯陛下的大忌!   “陛下忌我,不会因此事而增减。”沈羲和不惧祐宁帝忌,因为她姓沈,这一生都是祐宁帝的忌讳,沈家和陛下是不可能共存。   因此,她不在乎陛下如何看待她,是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还是不放在眼里都无所谓。如何能够使得他们最大利益化,才是沈羲和所求。   “陛下对你,多有猜疑,便是你次次避开,让他拿捏不到证据,他仍旧不会放下戒心,有陛下盯着,你免不得处处掣肘。”沈羲和条理清晰,“若要他当真信了你并非韬光养晦,此乃最佳之法。让他知晓,我便是因为你好拿捏才嫁与你,他又见我如此势大,既然我以终身作赌,必是通过法子证实了你势弱,如此一来,他才能对你防范将至最低。”   “我无需你为我掩饰!”萧华雍沉声道,“我并不惧与他撕破脸,不过是为着行事便宜,才会一直遮掩。这份便宜,若需要你不顾安危,不要也罢!”   “殿下!”沈羲和冷声唤了萧华雍一声,“莫要感情用事。”   萧华雍霍然看向她,眸光复杂而又倔强:“你是否觉着我如此任性妄为,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脾性?我由始至终从未想过要成为天下之主,两年前我便做好了治不好奇毒的准备。我谋这些,不过是觉着我终究是要为生我之人讨回一个公道。”   是的,他从未想过要成为帝王,在遇到沈羲和之前,从未想过。   他培植这些势力,是为了若有一日他英年早逝,完成他身为人子的使命。若他有幸得到解药,自不能受制于人,天下之主,从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是遇到了沈羲和之后,他才开始一步步筹谋朝中之势,这也是为何他在朝中势力并不雄厚,而陛下也从未怀疑过他的缘由,他压根没有任何异动,陛下何来猜疑的痕迹?   但这是沈羲和所求,她想要西北的安宁,她想要做主为西北派遣真心呵护上心西北百姓的官员去接手西北,想让沈家功成身退,就必须拥有人上人的大权在握。   沈羲和看着他,掷地有声道:“我要。”   萧华雍身子一僵,沈羲和重复一遍:“这天下,我要。”   黑曜石般的眼瞳深沉而又幽亮,透着不容反驳的强势,萧华雍竟然不敢与之对视,他微微垂下眼眸:“所以,我终究只是你的一枚棋子?”   为了你的筹谋,我要压抑自己的情意,要配合你去做你想要我所之事,甚至对你的安危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你去以身犯险?   若是阻拦,便是与你为敌么?   这些话绕在萧华雍的舌尖,过于苦涩,他没有说出来。   他是那样伟岸而又顶天立地的儿郎,他可以吓得六皇子因他而逃离皇宫,他可以震慑得十二殿下燕王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他可以抬手间就将阴狠狡诈的四皇子变成一个“死”人。   他将英明无双的祐宁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将权倾一时的三公之一王政驱逐京都,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在她的面前总是这样脆弱得彷如不堪一击。   他的话以及他隐忍的眼,都令沈羲和说不出强硬的话:“殿下,我从未将你视作棋子,只是你我之间,对局势的见解不同。你我都是有主见之人,故而难以说服彼此罢了。”   “你我之间,不是见解不同。”萧华雍唇角蔓延一抹涩然至极的淡笑,“而是……我用心于情,你着眼于利。”   因为担忧她,在意她,他不敢让她有丝毫涉险,他将她视作妻子,视若挚爱,捧在掌心。   在她眼中,她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局势的利弊,甚至她不曾有身为人妻的自觉,亦或者她不曾在意他的在意罢了。   沈羲和微微蹙眉,她已然放软了态度,可萧华雍仍旧是咄咄逼人,她对他到底是如何,早在成婚之前,她就表明了态度,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明明白白让他知晓。   现下却来计较她重利?   “殿下,我重利你并非今日方知晓,又何必到了今时今日才来横加指责?”沈羲和莫名烦躁道。   萧华雍听了轻嘲一笑:“是,我并非今日才知,我无权指责……”   说完,萧华雍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转身就走了。   沈羲和追了一步,便立即停下了脚步,萧华雍在门槛前顿了顿,才迈出门槛消失不见。   “太子妃……”   “由他去。”沈羲和也气恼地折身回了寝屋。   她极少动怒,应当说从未有人能够引得她动怒。   但凡挑衅她对她不敬,伤她在意之人的人,她都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看他们。   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活不长,故而无论他们多么卑劣和招摇,沈羲和都能波澜不惊。   最近的一次动怒,应当是玲珑的背叛,现在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真生气了。 第499章 怕你寻不到我   这种生气,却又和往日不同,往日她生气就会将惹她不快之人除去,可今日惹她不快之人是萧华雍,她气他恼他,却又不曾想过要伤他分毫。   她恼的是萧华雍为何不肯给她一丝信任,无论萧华雍做何事,无论多么惊险,她哪怕也担忧,却从未阻拦,只因她信任于他。   可萧华雍却不愿信任她,她既然敢如此行事,敢引得陛下对她小惩大诫,自然有能力应付各种意料之外,萧华雍却完全不准她去尝试。   难道在萧华雍看来,她是需要被男人护在身后,依附男人而活的女人?   越是深想,沈羲和越发气闷。   两个主子吵了架,东宫上方仿佛笼罩一层乌云,东宫之人,人人噤若寒蝉,显得自从沈羲和嫁入东宫,就鲜活明媚布满朝气的东宫格外压抑,就似一场狂风暴雨随时倾盆而来。   自从婚后,无论何时,夕食萧华雍都会赶来与她共进,每日都会变着花样为她做吃食,今日临近夕食,九章却战战兢兢求见,说不知殿下去了何处,请她拟订夕食。   沈羲和听了面色更不好,却也不是个喜欢迁怒之人,便随意说了些吩咐给九章。   虽然是随意说的,但一半都是萧华雍爱吃之物,等到夕食都做好,沈羲和眼见着天都黑了,也没有见人来禀报太子殿下回宫,脸色一沉再沉。   碧玉壮着胆子道:“太子妃,不若婢子去问问太子殿下在何处……”   “不必!”不等碧玉话音落下,沈羲和就高声打断,“让膳食间传膳。”   碧玉和红玉缩了缩脖子,值得退下去让膳食间传膳。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摆在沈羲和的面前,她提箸随意用了几口,便没有心思再吃,又命人撤了下去。   夜幕降临,繁星如梦;皓月高悬,灯火万丈。   萧华雍依然不知去向,沈羲和不许人去寻,因她不想低头,并不知萧华雍就坐在东宫宫门口,只需要她迈出东宫就能见到,而萧华雍也不许东宫门口之人去禀报,他就像知晓沈羲和会不会派人来寻他。   天圆站在一侧,甚是为难,他知晓太子殿下不是要太子妃服软,也不是要太子妃退让,只是想要太子妃哄一哄,让太子殿下心里能好受些许。   眼见着天色暗下来,他自个儿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可萧华雍却坐在东宫门口的石阶上,目光落在前方的两颗枫叶树上出神,面无表情,神色呆滞。   他急得恨不能跑进去把沈羲和拽出来,可他不敢,他要是敢自作主张,只怕下场凄惨。若能换得两位主子和好如初,他倒也乐意为了太子殿下牺牲,怕就怕弄巧成拙,反而令两位主子闹得更僵,那他就是百死难赎其罪了。   两个人像个不过数百步,一个不愿去寻,一个等着被哄,硬生生磨到了月倚西楼,都未见到一面,一个越发气恼,一个越发委屈。   “太子妃……”   “我要沐浴。”沈羲和不准珍珠她们开口。   珍珠张了张嘴,最准还是去准备,等到陪着心不在焉的沈羲和洗漱完毕,沈羲和直接驱赶走她们,躺在床榻上盖上被子,以为自己能够闭眼就睡着,却没有想到如何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而皇太子呢,在东宫门口坐到了沈羲和要就寝的时辰,终究是忍不住了,他站起身走到了内院,又坐在了内院门口的石阶上。   坐了片刻,又觉着或许还是太远了,绷着脸踏入了内院,坐到了他们寝殿的大门口。   珍珠等人大喜过望,想要张口通传,却触及到了萧华雍凌厉而又冷沉的双瞳,只得把话咽下去。   这里是东宫,他们现在已经不止是沈羲和的人,也得如同尊敬沈羲和一般尊敬太子殿下。   萧华雍在寝殿门口坐了许久,久到一颗心跟着暮春的夜风渐凉的时候,房门被从内拉开,温热的烛光霎时间将他笼罩,驱走了他内心那一层附着的薄霜。   沈羲和也没有想到拉开房门,就看到了这个让她夜不能寐的男人。   仍旧有些气恼的沈羲和语气十分不善:“你因何在此?”   萧华雍全部的委屈和受伤,都在沈羲和拉开房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他笃定她是在意他,才会这个时辰尚未安寝,才会出来寻他,因她穿上了斗篷。   他忍着笑,克制住唇角上扬:“我怕你寻不到我。”   本来气得想要打人的沈羲和,莫名因为这句话更恼,不是气恼而是羞恼,她难得口是心非道:“谁要寻你,你想去何处,我怎就能干预?”   说完,就转身回了卧房,萧华雍眉眼重新染上了薄薄的笑意,自觉跟了进去。   见此,天圆双手合十,无声对左右前后拜了拜,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总算拨云见日,雨过天晴。   萧华雍一脚踏入屋内,肚子就不争气咕噜噜响起来。   闹得沈羲和忍不住回头看过来,萧华雍一点没有不自在,委屈巴巴道:“我未尽夕食。”   “珍珠……”   “我要吃馄饨。”不等沈羲和吩咐下去,萧华雍先一步提要求。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提步就朝着膳食间而去,萧华雍志得意满跟上,与她并肩而行,先是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沈羲和没有躲,他就大着胆子抓住,紧握着她的手。   被沈羲和一把甩开,他又连忙抓住,这次抓得更紧了。   沈羲和甩了半晌都没有甩开他的束缚,索性由着他。   得逞的萧华雍唇角咧得更开:“呦呦,我们日后不争吵了可好?”   他难受至极,从未如此难受,当真比病痛毒发还要磨人。   “我可没有要与你争吵。”沈羲和不承认他们吵架,吵也是萧华雍单方面个人行为。   “是我不好,你若执意……”   沈羲和忽然停下来,转身望着他:“我不从地宫走,不过我可在半路与你的人调换,我再尾随在陛下所派之人后面。”   这是沈羲和想到的两全之策,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人在自己制定的计划上做出让步。 第500章 离京寻父   沈羲和的一句话,像火星子飘入了萧华雍的眼底,渊海般的深眸似烟火绽放,似火海瞬间点燃,扑面而来的热浪,彷如要将人吞噬。   沈羲和太熟悉他这样灼热而又好像好吃人一样的目光,她避开他的眼神,正要开口说什么,引开萧华雍的注意力,萧华雍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   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些孟浪之举,而是握着她的双手,轻轻地一点点将她的指尖收到自己的手掌中,包裹住她的手,而后低声道:“呦呦,先前是我顾虑不周全,是我未曾顾虑你的感受,我只想让你接受我的一番好意,却未曾深思,这是不是你所需。”   他轻声细语,语气真挚地致歉,沈羲和反而有些不自在:“我亦有不是之处。夫妻之间,互相担待,偶有争执,并无大碍,你我到底是两个人,各有所思,各有所虑,实属常事。我不会将方才的争执放在心上,殿下也无需介怀。日后若再遇相见不合,我们亦可争辩。”   谁能说服对方,便听谁的,若是说服不了,那就如同这一次这般这种便是。   办法总是要比难处多,只要可能退步,肯去想旁的办法,总会有解决之策。   萧华雍心里最后一丝不安散去,柔情似水的双眸裹挟着层层爱意,深深凝望着沈羲和。   他什么也没有多言,只是那种目光,让沈羲和觉着,在那一刻,她就是萧华雍的整个世界。   沈羲和忍不住莞尔,张口欲言,不和谐的声音却响起:“咕噜噜……”   萧华雍:……   情意绵绵的氛围瞬间被冲散,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煮馄饨去。”   萧华雍爱吃馄饨,一个月总要吃上七八次,沈羲和每次调馅儿都会预留一些,膳食间人也极多,和面这些都有专门的人候着,沈羲和就包一包,下个锅,煮起来很快。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萧华雍的面前,他眉开眼笑,有些胖胖的九章颇有些幽怨地扒着门,露出半边身子看着就在膳食间外面准备用膳的萧华雍。   他自殿下五岁起就被分配到东宫,是最早跟着殿下之人,十多年来做过无数人间珍馐捧到殿下的面前,从未见殿下笑得这么璨若星河。   更过分的是太子殿下前一瞬还对太子妃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经意瞥见了他,变脸比变天还快,下一瞬间就只剩下深深的嫌恶,偏他转过眼对上太子妃,又笑得灿烂明媚。   九章:……   天圆在膳食间自给自足吃了点九章做的馄饨,打着饱嗝走过来,顺着九章的目光看过去,很有过来人的架势拍了拍他的肩膀,乐颠颠走了。   太子妃已经将太子殿下哄好,余下没他啥事儿,他可以回去困觉,他有预感,明儿他又是可以睡懒觉的一天,因为春意盎然的暖意,注定主子们也是芙蓉帐暖,只恨春宵短的一日。   沈羲和隔日又去见了祐宁帝,再次请祐宁帝准许她去凉州寻沈岳山,祐宁帝没有一口拒绝,只说容他想想。   等到第三日沈羲和再去,祐宁帝好似在她的几番恳求之下,同意了她的所求:“朕会派人护送你去凉州,你回宫备下行囊,明日启程。”   沈羲和大喜过望应下,回了东宫。   “陛下派人护送,实则监视你。”萧华雍将沈羲和拉到自己绘制的舆图之前,这是一整面墙的舆图,十分细致,是萧华雍根据个人的亲身经历完善,有粗略之处,则是他尚未探索之地。   “帝都往西北,先至岐州,再至兰州,接着是鄯州,最后到凉州。”萧华雍用他特制的戒尺,十分细长一路指着舆图,“岐州距京都极近,且一路官道,每行必能至驿站,陛下并无动手时机,岐州至兰州,改陆路行水路,渭河浩渺,你又曾落水,陛下若有杀心,当选此地。”   在渭河上动手,那就是动了杀心,但沈岳山下落不明,祐宁帝未必会对沈羲和下杀手。   但也不能排除祐宁帝有其他手段,能够确保沈羲和在船上遇险能够保住性命。   萧华雍告知她这些,是让她惊醒一些。   沈羲和微微颔首,表示她知晓。   “兰州到鄯州相距甚短,不过三日行程,陛下恐无下手之机,若在渭河陛下尚未动手,那必然要在兰州到凉州之间对你下手。”   这也是萧华雍最为笃定的位置,因为沈岳山在凉州失踪,如此全力搜捕,尽管沈岳山对凉州一代甚为熟知,也不可能做到离开凉州毫无痕迹。   祐宁帝偏向于沈岳山就在凉州潜伏,沈羲和距离凉州太远遇袭,消息还没有传到沈岳山的耳里,指不定就被人拦截或者沈羲和已经脱险。   只有沈羲和就在沈岳山近处遇险,才能让沈岳山慌了手脚而无所遁形。   “我与你所想一致。”沈羲和颔首。   萧华雍莞尔,放下手中的长尺,转头慎重道:“你我身份特殊,此事观望之人不在少数,未必无人浑水摸鱼,萧长泰虽则元气大伤,但他恨我入骨,此次也未必不会参与……”   这才是萧华雍不准沈羲和以身犯险的缘由,实在是太多人想要取他们的性命,这些人隐藏在暗处,萧长泰只是其中之一。   “离了京都,在岐州我便于你安排之人调换。”沈羲和安抚道。   “我一会儿去请求陛下让我随你一道,陛下必然不允,待你走后,我便偷溜出宫,陛下定会疑我有诈,我会引走陛下的人。”萧华雍握着沈羲和的手,“另,我安排了一批人,伪装成为萧觉嵩之人,随时跟着,露出要劫你之心,牵制陛下的人,若旁人有异动,他们会将水搅浑,你心里有数便是,不用特意配合他们。”   沈羲和颔首之后问:“嘉辰太子他……”   “上月便已辞世。”萧华雍道。   萧觉嵩早就病入膏肓,能够撑过年关已经不易,他临终之前传了信给萧华雍,也确实把不多的人留给了萧华雍。 第501章 被人跟踪   萧觉嵩对祐宁帝怀恨在心,更想要让世人皆知祐宁帝的皇位来得多么手段卑劣。   他一心只希望萧华雍撕掉祐宁帝那一层伪善的脸皮。   不甘之下的苦心经营,且是也不过是自我安慰,遇上萧华雍,让他觉着遇到了机缘,这些人都是萧觉嵩贵精不贵多培养出来,就此散了,这些人若暴露,也会暴露萧觉嵩辞世的消息,萧觉嵩的身份,萧华雍大有用处,索性就接手了这些人,交给了地方。   沈羲和也把自己的计划说与萧华雍听,夫妻二人商议妥当,沈羲和去收拾行囊,萧华雍则去寻了祐宁帝请求护送沈羲和,被祐宁帝一顿痛斥驳回。   萧华雍也装模作样在明政殿跪了许久,最后跪晕过去,也没有换来祐宁帝心软,就连一向纵容萧华雍的太后赶来,也没有帮着萧华雍,而是劝着他,萧华雍不再提要随沈羲和离去。   次日一早,沈羲和就在宫门遇上了随行的护卫,皆是由祐宁帝指派,她万万没想到竟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上步疏林灿然一笑,沈羲和沉沉扫了她一眼。   等到出了帝都,到了第一个驿站落脚,沈羲和才把她给叫到跟前:“谁允许你跟来?”   “自然是陛下允许。”步疏林翘着腿回道。   “别和我顾左右而言他。”沈羲和低声斥道,“你明知此次危险,便是你不知其惊险,崔少卿不可能不知,他定然要告知你,你还来凑什么热闹?”   “我就是知晓此次惊险,这才来护你,我不如你聪明,可论武艺,在京都能与我为敌不过一手之数。”步疏林走到桌边,伸手扒拉着桌上的点心,看到喜欢的,也不管手干不干净,捻起来就往嘴里塞。   沈羲和此时也顾不得她这些陋习:“你没有脑子么?陛下因何轻易应允你随行?”   咀嚼着嘴里的点心,步疏林浑然不在意:“陛下最高兴,莫过于一箭数雕。”   将她和沈羲和都给解决,不过陛下定然是不会要沈羲和性命,却会要步疏林性命。尤其是步疏林跟着来,她是主动请命,这要是半路有个三长两短,蜀南王都没处说理去。   “陛下要对付我,又要对付你,便会束手束脚。”步疏林大大咧咧坐下来,继续啃糕点。   “陛下可以选择只要你的命。”沈羲和黑曜石般幽亮的双瞳微沉。   “你会坐视我被陛下除去?”步疏林伸着脖子,眯着眼睛,似嬉笑的模样,却是信任的目光。   于情,步疏林这次来是为了替她分担陛下的注意力,在对沈羲和下手引出沈岳山上,和对步疏林下手伺机接手蜀南之间摇摆不定,各有利弊。   不过显然杀了步疏林,接手蜀南军才是最好的法子,步疏林在京都还不好下手,人多眼杂,祐宁帝看护不利,除非能同时诛杀步拓海,否则必受反噬。   现在步疏林离了京都,步疏林死在外面,也非陛下委派,只要交代得过去,都不用安抚步拓海,机会难得,试探沈岳山有的是时机,且他虽好奇沈岳山失踪一事有什么猫腻,却也清楚,此事动摇不了什么国本,两相比较,自然是抓住机会杀了步疏林为好。   于理,沈羲和不会让陛下对蜀南下手,一旦陛下掌控蜀南,就会发起与吐蕃的战争,届时沈岳山只得被动协助朝廷,一旦陛下平定吐蕃,西北危矣。   “日后莫要如此。”沈羲和轻声道。   她知道,步疏林这是以身犯险,用自己挡住了祐宁帝对自己的恶意,这份情谊,至诚至深。   步疏林心中是有蜀南的责任,她连崔晋百都不肯坦诚身份,就是担忧二人关系发生改变,暴露自己的身份,却肯在这时候义无反顾为了沈羲和挺身而出,是出于对沈羲和绝对的信任,相信沈羲和能够护她周全。   “我也是在京都烦了,我怀疑崔石头对我身份起疑了。”步疏林有些烦闷地开口。   “嗯?”沈羲和其实并不惊讶,崔晋百赖在步府,两人朝夕相对,哪怕不是同床共枕,有些东西还是出现端倪,远的不说,只说女郎每个月的月事就是一大漏洞。   “我亦不知他是从何处起疑,总之近来他总喜欢对我动手动脚。”步疏林似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一层薄怒,“恰好此刻,我借机躲一躲他。”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崔晋百在大理寺这么多年,断案如神,他一旦起疑,就绝不会轻易罢休,步疏林的身份想来是隐瞒不了他多久。   给步疏林投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沈羲和拉着她,将详细的计划告诉她。   “嗯?你的意思是,不止陛下对你不利?”步疏林眉毛抬得高高的。   “自然不是,就看他们动不动手。”沈羲和微微一笑。   步疏林猫着身子往外走,沈羲和侧身幽幽看着她:“现在才想退缩,晚了。”   撇了撇嘴,步疏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可是讲义气的,我为朋友一向两肋插刀!”   “快回去吧。”沈羲和打发她。   步疏林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将桌子上她喜爱的糕点都抱走。   沈羲和:……   “明儿再给我多一些。”步疏林捻着透花糍摇了摇,一边吃着一边走了。   一路上有了步疏林的陪伴,沈羲和倒觉得多了不少趣味,能下厨的时候,便亲自为她做一点,不过次数也不多,毕竟她是急着出去寻父之人。   平安无事出了岐州,沈羲和在驿站里与萧华雍派来的人调换,一早她随着大部队包括沈羲和带来的珍珠等人上了船,而沈羲和则是在暗中保护的墨玉陪同下,走陆路去凉州。   这一年来,沈羲和从未懈怠过马术,与墨玉一起疾驰,一整日下来,虽有不适,倒也能够忍住。   “主子,殿下已经出了宫,渭河之上尚未传来消息。”墨玉陪着沈羲和在客栈落脚,向沈羲和回报,“不过婢子觉着,自岐州出来,便一直有人跟踪我们。” 第502章 十里香   “跟踪?”沈羲和黛眉微扬。   她和萧华雍的人交换实际上很隐秘,萧华雍的人在她出京就跟了上来,在驿站的时候,那人代替她随着宫里的人上了船,而她则是等到了晚间,又跟着另一户入了驿站落脚的官员马车离开了驿站。   这恰好路过驿站的官员也是萧华雍安排妥当,他们是当真有事,恰好路过驿站,经得起调查,离开驿站之后,墨玉一直跟着沈羲和,她离开官员的马车,墨玉确定四周无人。   但这些人是离开驿站后不久,就跟上她们,这说明她和萧华雍的障眼法,根本没有瞒过他。亦或是,这个人早就猜到他们会走这一步,故而才会在驿站从日出等到日落。   除非是笃定他们会走这一步,否则谁会一等一整日,且她离开驿站连面都没有露的情况下,精准跟上来。   这人到现下依然只是跟着,竟然没有想过要动手,可以断定至少非敌。   “可有察觉有多少人?”沈羲和问。   “离得太远,婢子只能猜测或是一人。”墨玉也不确定。   沈羲和端起茶杯,目视前方,目光幽远:“将他引出来。”   浅饮一口,不轻不重搁下茶碗,茶碗在木桌上发出低低沉闷的声音,沈羲和唇角微扬。   一夜好眠,沈羲和与墨玉第二日急忙赶路,她们绕过渭河,路程极远,不能比行船的他们晚太久。   行了大概半个时辰,沈羲和勒马停下来,看了眼墨玉,墨玉面无表情,只是给了沈羲和一个肯定的眼神。   沈羲和从马上的行囊里取出一个类似于祈愿要抛上枝头的平安符,扔给了墨玉。   墨玉接住之后一个纵身而起,一脚落在马鞍上,借力跃得更高,将平安符挂在了一颗极高的树枝上。   沈羲和抬眼看了看,就扬鞭前行,墨玉稳稳落在马儿上,策马追上沈羲和。   她们方离去不过一刻钟,一人就驱马过来,停在了树木下,抬头望着高高挂在枝头的东西,略微犹豫了片刻,他纵身而起,身如轻燕,取下了平安符,反复看了一遍,极是普通。   并未发现异样,他又将东西挂上,立刻骑马追上沈羲和二人。   及至午间,沈羲和正要用些点心,墨玉进屋道:“珍珠传信,船上遇袭。”   沈羲和长睫微垂,没有神色变化:“可有伤亡?”   “陛下之人折损过半。”墨玉回。   沈羲和抬眼:“缘何如此?”   祐宁帝派遣的都不是花架子,又是在船上,便是有人能够潜伏上去,人数也应当不多,如何能够轻易就将陛下的人折损一半?   “这封信,是殿下传来。”墨玉没有回答沈羲和的疑问,而是递上了一封信。   拆开之后,一展开就是一根青丝先映入眼帘,这是萧华雍独有给她来信的习惯,且现在他这根青丝还侵泡了一种由多伽罗和平仲叶调和出来的香料,寻常人闻不到,萧华雍自己闻不到,唯独沈羲和能够轻易嗅到这股独特的气息。   两种香料分开之后,各有特色,合在一起,气息略有些怪异,沈羲和实属不喜,但也谈不上厌恶,不过萧华雍喜欢,说什么多伽罗和平仲叶的融合,就是他们二人的气息相缠。   沈羲和受不了他满脑子的旖旎,却也阻止不了,索性由着他,他现在香汤沐浴,都是这种气息,三五不时要沈羲和给他调配这样的香。   将滑落到桌子上的青丝小心拾起来,放到随身携带的荷包里,这个荷包装着他们二人相缠的结发,沈羲和这才阅信。   原来他早就察觉到萧长泰的派人来偷袭的痕迹,且不止萧长泰,萧长泰还与人合作,目的是绑走她,他也借机安排人潜伏着,船上的确没有潜伏多少人,但早有人在海中路径的小岛屿上等待,等到船行到一半,夜间追上来,又有船上的人里应外合,轻易就杀了上去。   这是铁了心要沈羲和的性命,萧华雍也派了人潜伏在岛屿周边,等着这些人杀到船上,他的人上船之后除了沈羲和身边的人,两方皆杀,制造出了一个乱局。   最后的结果就是祐宁帝派去的人,还来不及对沈羲和下手,就折损了一半,萧长泰的人全军覆没,萧华雍没有说他的人折损多少,想来也不会全身而退。   说完正事儿,萧华雍又是一整片,单独写了一整页的相思之情,信末才仿佛临时想起,添了一句步疏林无碍。   沈羲和看到最后,莫名就忍不住摇头失笑。   “萧长泰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够寻到合作之人,胆敢与他一道谋刺太子妃。”沈羲和脑子里迅速滑过诸位皇子的面容。   这个时候杀沈羲和,无疑是将祐宁帝视作顶罪羊,敢公然陷害陛下,没有几人有这个胆。   不过陛下开始怀疑萧华雍,其他皇子应当也开始怀疑萧华雍,无论萧华雍是不是真的韬光养晦,先把人拉下储君之位才是首要,挑起帝王和储君的对立,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做这等事情,必然是有心皇位。   除了十二皇子燕王萧长庚,人人皆有可疑。   以萧长卿的行事之风,是不屑与萧长泰联手,萧长卿的态度代表着萧长赢的态度。   剩下的就是二皇子昭王萧长旻,和八皇子景王萧长彦最有可疑,就连背后有个李燕燕的萧长瑱也不能被排除。   这三人,萧长旻与李燕燕都有可能做这等事,景王……沈羲和倒是知之不祥。   思虑了片刻,沈羲和便转头问:“我们入店可有半个时辰?”   墨玉颔首。   沈羲和把信收起来,推门出去,她在走廊上,一间间屋子的门外走过,最后停在了与自己房门斜对,隔着中间挑高的楼,最远的一间屋子门口停下,给墨玉一个眼神。   她偏身让开,墨玉一脚踢开房门,拔剑冲了进去,屋子里的人戴着幕篱,与墨玉交锋起来。   沈羲和在平安符上抹了十里香,十里香由一种极其持久的花香调制,经久不散,十里之外也能追踪。   这人被墨玉挑开了幕篱,露出了面容,竟然是萧长赢! 第503章 修罗般的女人   “烈王殿下!”沈羲和极是诧异。   墨玉在看到萧长赢的面容时便收了剑,萧长赢由始至终没有想与墨玉动真格,也担心墨玉察觉他的招式,他们是交过手的。   也正是因此,才会轻易被墨玉掀开了幕篱,墨玉收手,他也紧跟着收手。   “殿下缘何在此?”沈羲和审视着他。   萧长赢手一紧,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无可奉告。”   从驿站开始就一直跟着她,沈羲和可不认为他是有公务恰好与她同路,若是如此,也不可能碰了她挂起的平安符,染上了十里香。   “殿下可是奉陛下之命,跟踪于我?”沈羲和直截了当道。   在沈羲和看来,萧长赢身为皇子是不可能不受皇命私自离京,现下离京又跟着她,自然是受命于陛下。   事实上萧长赢就是私自离京,并非受皇命,单纯只是想要保护她,而他之所以在驿站等到天黑,是受了萧长卿的点拨,差一点他也犹豫是不是兄长预料错误,好在他多了一丝耐心,果然寻到了沈羲和。   这一次,凶险非常,兄长怕他日后懊恼悔恨,才告知他实情,让他自行选择。其实他知道沈羲和根本不需要他,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担心她若有意外……   被她这般质疑,萧长赢额头上的青筋跳动,可他的骄傲又说不出自己是为她而来,便是说了,以她的冷漠与绝情,也不会有片刻动容:“没错,我是奉陛下之命前来。”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沈羲和扬眉颔首:“殿下单枪匹马,好胆色。”   萧长赢本能心底升起防备:“你要如何?”   沈羲和轻笑一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殿下是一人前来,便只当未曾见到我。也省的与我大动干戈。”   沈羲和是真的这般想,萧长赢不知为何能够寻上来,但既然是一个人来,他说没有见到她,那便是没有见到她,也无人能够质疑于他。   “你要我放你走,再不跟着你?”萧长赢明白她的深意。   沈羲和微微颔首。   “我必须跟着你。”萧长赢却不同意。   沈羲和微微抬起下颚,她唇畔有一丝弧度,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萧长赢移开目光,不去看她随时要对自己下手的模样:“我与阿兄,并不想与你们夫妻为敌,但我既有皇命在身,便不能不跟着你,若你遇上陛下所派之人,我亦能交代去向。”   陛下的人大部分跟着假的沈羲和上了船,船上的厮杀惨烈,萧长赢去向不明,少不得要被祐宁帝质问,沈羲和倒也能够理解他要跟着自己的缘由。   她在衡量是由着萧长赢这样不痛不痒跟着,若有意外还能利用一番,还是现在就把萧长赢放倒,带着墨玉迅速离去。   想了想萧长赢已经知道自己的路线,而她又耽误不起,不可能再绕行,便是现在将萧长赢放倒,萧长赢还是会追上来,总不能就为此对萧长赢痛下杀手。   “便当做我不曾见过殿下。”沈羲和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羲和当做自己没有见过萧长赢,自顾自带着墨玉按照原计划往绕陇州,到原州,再到兰州。   萧长赢也当做自己没有被沈羲和揭穿,依然按照原来的距离不紧不慢跟着沈羲和。   一路上都风平浪静,直到他们即将离开原州的这一日,因着路途原因,哪怕是一早离开原州,也没有在夜里抵达兰州,不得不露宿荒郊野岭。   沈羲和与墨玉正在炙烤着晚间的吃食,晚风一阵袭来,空气里浮动着不一样的气息,属于人的气息,且不是一个人。   沈羲和沉着的双眸从耀眼的火堆里抬起来,星火仿佛在她眼瞳之中摇曳燃烧。   她抬起手,袖袍随风浮动,好一会儿她才放下手,预测了风向,她站起身从马匹上的行囊里取出一个香粉盒子,并未察觉异样的墨玉见此,眸光微闪。   沈羲和给她使了个眼色,二人就换了个与风向相反的位置坐下,沈羲和将香粉盒子打开,淡淡的香气溢开,她随手抓了一把,看似洒在烤架上的野味里,实际上全部落在了火堆之中。   原本浅淡的香气在火种燃烧之后变得浓郁起来,随着风浮动,不断扩散。   正是春夏交替时节,繁花盛开,山野间一阵风拂来,总有花香飘过,故而这些没有让人闻着觉着不适的芬芳,并无人防备,反而有人因为闻着格外清醒,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砰砰砰的沉闷声此起彼伏,都在距离沈羲和她们大概一二里的距离,有人从树上跌落,也有埋伏在地上的人晕倒,同伴一样逆着风没有闻到迷香的人顿时惊觉,知晓他们已经暴露,也不用在等深夜她们休息之后再动手,抄起刀刃就飞身朝着沈羲和等人砍过来。   沈羲和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弹弓,包裹着一些白色的蜡丸朝着飞掠而来的弹过去,手法极快又迅猛,来不及闪躲,值得一刀将之劈开。   蜡丸破开,白粉随着一股芬芳散开,吸了两口,他们杀到沈羲和的面前,食指已然无力到握不住手中的钢刀。   察觉到异样,追上来的萧长赢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一波又一波的人倒在地下,沈羲和云淡风轻,姿态端雅坐在石头上,墨玉将人一个一个拖过来,叠罗汉一般叠起来,跌在事先放好的绳子上,叠了五个人就捆一摞,一共十四人,捆了三摞。   萧长赢:……   等人捆好了,墨玉才三摞里被压在最下方的三人泼醒,冷声问:“你们是何人指派?”   三人被死死压在下方,嘴很硬,都不愿开口。   墨玉耐心很不好,她一个纵身飞跃间,长剑飞扬,寒光划过,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从最上面落下来,砸在他们的面前,在他们眼前滚了一圈。   人是叠着,却略有些错位,最上方的鲜血低落下来,恰好滴在他们的额头顺着鼻尖,低落在地面,火光照亮了浓稠的血液。   饶是见惯酷刑的他们,也忍不住心脏紧缩。   萧长赢看了都头皮发麻,沈羲和坐在不远处,却能泰然使用炙肉。 第504章 总有那么多人想暗害我   萧长赢紧紧盯着垂眸,慢条斯理用着炙肉的沈羲和,她看不到距离她不足十步远的酷刑;也好似听不到人头砸落地上的声音,更加仿佛嗅不到空气之中浮动的血腥之气。   处之泰然,风轻云淡,用食慢条斯理。   她是如何能够不受外界影响到这个地步!   再看看被墨玉折腾得堂堂七尺男儿,还是吃过苦头习得一身武艺的人,也在浓稠的液体逐渐冲刷了他整个脸,开始出现疯癫的模样。   他十四岁在刑部观摩,接触过最残酷的刑狱,刑部之中折腾嘴硬骨头硬的犯人,手段千奇百怪,自问是有些见识的萧长赢,今儿也在沈羲和这里开了眼界。   “受何人指使?”墨玉的声音很冷硬,又不耐烦地问了一遍。   清醒的三人咬着的牙关都在颤抖,若是可以,他们真的想要自尽一了百了,奈何他们浑身绵软无力,仿佛被抽空了一般,根本做不了任何反抗,脑子偏又清醒无比。   墨玉停顿了片刻,附着寒霜的眼瞳扫过一脸血迹的几个人,她又是一个纵身而起。   “不——”有人费力嘶吼出声。   墨玉手起刀落并未受到他的影响,历史重演,更浓稠的鲜血滴落下来,前方是两颗熟悉的人头,身上背负着曾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的尸首,满脸覆盖着他们的鲜血。   一重重的压力和折磨,终于让铁骨铮铮的男儿也受不了,一个人哭着开口:“我说我说,我们是只是接了一笔生意……”   原来,他们只是一个专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组织,他们堂里有人砸了一笔大钱,他们是不愿意与朝廷之人扯上关系,只不过老堂主年纪大了,二堂主和少堂主正是争夺堂主之位的关键时刻。一千两金,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二堂主为了压一压少堂主的威风,这才铤而走险接了单子。   墨玉听了侧首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吃完手中最后一撮炙肉,拿起了一块轻柔的帕子,倒了些水浸湿,一点一点,轻轻擦干净手掌,又开始仔细地一根根擦拭每一根手指:“杀了。”   萧长赢豁然看向沈羲和,他疾步走过去:“你便不想知晓是何人买凶杀你么?”   沈羲和视若罔闻,依然低着头擦拭手指,有些油脂深入指甲缝隙里,她都要轻轻清理干净。   “把他们留着,带着他们登门质问,查出幕后主使,才是根本之法!”沈羲和不回他,萧长赢又接着道。   擦完手,沈羲和又倒了水囊里的水,摸了一点香膏冲洗一遍,确定她的手在夜色之中,如天上的月盘一般滢洁无暇,这才将脏了的手绢扔到火堆里。   另一边墨玉已经在执行沈羲和的吩咐,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这些人就全部死不瞑目。   沈羲和拿起自己的香膏,朝着一旁走过去。   萧长赢被忽视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拦了她的去路:“你为何如此?”   沈羲和淡淡一瞥:“若是信王殿下,断不会问出烈王殿下之言。”   明晃晃地说他蠢,不如兄长聪慧,萧长赢脸色铁青。   萧长赢不服,沈羲和不想理会。都说好了,彼此当做未曾见到对方,抬步走了两步,想到萧长赢执拗的性子,沈羲和为了避免后面的麻烦,有些不耐地开口:“似这样的组织,只认钱不认人,只要拿到了钱,他们不会追问是何人出钱,他们只需要拿稳这笔钱。”   能够拿得出这么大笔钱的人,岂敢随意得罪?既然接了,自然要尽心尽力办成这件事情,故而出钱之人,也不惧他们敢阳奉阴违,吞他钱财。   所以,这些人不会知道是谁要她的命,这些人既然落在她手里,又是以这样的勾当存活,沈羲和就没有留他们一条生路的可能。   瞥了萧长赢一眼,沈羲和来到一个避风之处,靠在墨玉为她打扫干净铺了毯子的地方,打算闭目养神。   萧长赢剑眉一皱:“你……你竟然连这样的组织也有所了解!”   沈羲和投了一个那又如何的目光看向萧长赢。   她为何就不能了解?她了解的东西,别说萧长赢,便是萧华雍也未必全知。   至于沈羲和为何会了解这些,还是和萧华雍成婚之后,萧华雍与她说外面的世界之时,顺带提到,她追问了两句,才明白了些。   萧长赢沉沉看了沈羲和好一会儿,才颓然移开目光,绷着脸离开了沈羲和的视线之中。   他对沈羲和极其好奇,但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失去探究她的资格。   不能再过多去看透她,哪怕她的方方面面未必都是善良可人。相反,也有可能是凶狠骇人,可他不知为何,了解她越深,知她越多,越无法自拔。   萧长赢走了,沈羲和只会觉着舒心,墨玉将尸体全部移走,招来了暗中跟随的暗卫,挖了个大坑,全部扔进去,又弄了些香油,一个火折子投下去,熊熊烈火燃烧开,让暗卫守着,直到火熄灭。   她折回来,弄了些泥土将血迹遮盖,又撒了些香粉掩盖气息,这些香粉恰好就是让野兽不敢靠近的香粉,一举两得。   最后将每一颗脑袋都用布包好,拎着放到了守着火坑的暗卫面前:“明儿一早,寻个箱子装好,多使些金子,找个镖行,把这些人运回去,谁派来的就还给谁,切记选个好日子。”   这些都是沈羲和的意思,虽然她没有亲口吩咐,但墨玉却能够领会沈羲和的意思。   与其押着活人回去要幕后出钱向沈羲和索命之人,不如好好震慑一番这些不懂规矩的人,选个热闹的日子,让这事儿传得广一些,日后就不会有旁人不长眼睛,想来赚她这条命的钱。   至于是谁在背后捣鬼,沈羲和闭目想了想诸位皇子的行事作风,直觉告诉她,不是这些人所为。   却又一时间想不到会是何人,沈羲和只得无奈一叹:“总有这么多人想要暗害我。” 第505章 夫妻汇合蜜意生   沈羲和不知这次准备偷袭她的人是冲着她而来,还是冲着她是太子妃而来。现在不是追究这个事情的时候,等她把更重要的人收拾了,再来与他们慢慢清算。   好在一路上也只有这么个意外,沈羲和与墨玉及时赶到了兰州,守在这里给她们递消息的人早已恭候多时,沈羲和入了城,就拿到了一手消息。   步疏林他们也是昨日才入了城,在渭河上厮杀惨烈,之后假扮她的人就以受了惊吓为由,时常卧病不起,一直拖拖拉拉,明明比她要短好几日的时间,愣是只比她晚一步入城。   沈羲和没有打算与人现下就调换过来,陛下还没有真正出手,她找了个客栈投宿,距离驿站不远,一路上幕篱的轻纱就差垂到她膝盖那么长,便是风吹也掀不开。   在路上奔波了一遭,沈羲和沐浴一番,便打发了墨玉出去,打算好好歇息一番。   她很快就入了眠,却在似梦非梦间,感觉有人靠近她押着她,起初只当自己是梦魇了,没一会儿真实的湿漉漉的触感,才让沈羲和倏地睁开了眼。   明亮的房间,可不就是有个人,沈羲和点了安神香,是出于对墨玉的信任,墨玉不会将她置于险地,故而一开始才会觉着自己是梦魇了,千防万防,却忘了有个人,墨玉是会正大光明放他进来!   “你……”   沈羲和只来得及张开了口,其余的话全部被萧华雍给吞了下去。   连日的奔波,萧华雍的挑逗,早就让她身软无力,根本就没有反抗得了。   香肌染霞色,鬓边堆濡泽;水乳相交融,双影互磨合。   沈羲和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睁开眼对上单手撑着头,侧躺着看着她,眸底银辉凝聚,面上春风得意,浑身上下都透着餍足的皇太子萧华雍。   “好几日没有见着呦呦,一时情难自禁,呦呦若是气恼,只管罚我。”萧华雍认错态度良好。   “闭嘴!”沈羲和低声呵斥。   这里是客栈,他怎么敢,怎么敢在客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沈羲和看来,夫妻间的事情,就只能发生在他们共同居住的屋子里。   萧华雍老老实实的闭上嘴,沈羲和撑着仿佛散了骨头架的身子要起身,萧华雍连忙上前殷勤服侍,沈羲和乜了他一眼,并没有拒绝。   之后无论萧华雍多么殷勤,多么温柔,多么体贴,他说什么,沈羲和都不搭理,需要他的时候也不会推拒,让萧华雍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到底是气恼了呢?还是没有气恼呢?   沈羲和当然是气恼的,可气恼归气恼,她又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闹,离宫前两人才争吵过一番,哪怕后来说开了,沈羲和还是担忧又伤到了太子殿下那颗脆弱的心。   是的,在沈羲和这里,萧华雍面对她的时候内心脆弱的像个孩子,好似她稍有力度的一句言辞,就能将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要是旁人,沈羲和自然眼不见心不烦,这人已经成了她的丈夫,时时刻刻在眼前。她还能如何?只能少于他拧着,少让他脆弱的心受伤。   “呦呦,我知晓一家食肆,甚是美味,我们去尝尝?”   沈羲和纹丝不动,拿着自己的书在看。   萧华雍舌尖顶了顶牙槽:“呦呦,你都不好奇我为何这般早来此?如何来此?何时离宫?路上有没有被人追杀么?”   沈羲和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完一夜又翻了一页。   萧华雍的下颚紧绷起来,好看的双唇也抿了抿,眼珠子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可以引起夫人注意力的东西,很是沮丧地耷拉下肩膀。   倏地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故意蹭过去,紧挨着沈羲和坐下来,语气酸溜溜道:“小九一路跟着你,护了你一路。”   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纵然对自己妻子的抵抗力极低,也不会这么心急火燎,都是萧长赢的错,他一入城就听说萧长赢跟着沈羲和入城,显然是一路护送。   沈羲和不许他派人跟着,却允许萧长赢一路保护他,他都嫉妒疯了!   “烈王殿下是皇命在身。”沈羲和还知道,萧华雍不但心灵脆弱,还心眼儿小。   “皇命在身?”萧华雍扬眉。   “唔。”沈羲和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去看萧华雍,而是翻了一页书,“奉陛下之命,盯着我。”   萧华雍何等聪明,如何能够没有猜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忽而笑了。   笑出的声音引来沈羲和的目光,他立时收敛笑意,萧长赢自个儿要说他是奉命盯着,而不是冒险私自离京护送,妻子也如此理所当然认为,他为何要去拆穿?   狼子野心,今年他定要让萧长赢成婚不可,看萧长赢还敢不敢时刻盯着自己妻子?   虽然萧华雍收敛了笑容,但沈羲和直觉有些不对劲儿,合上书侧过身,拉开一点距离,目光幽幽盯着萧华雍。   萧华雍可不想和沈羲和谈论萧长赢的痴情,他忙转移话题:“渭河上的事儿,陛下十分震怒,派了我那位堂兄过来,他身手了得,深谙用兵之道,若是陛下密令他对你下手,我们须得重新制定计划。”   萧长风?   沈羲和也有些诧异,没有想到祐宁帝如此重视,竟然将萧长风派来。   “我与巽王有过一次接触,他并非诡诈之人。”沈羲和想着萧长风被余桑宁赖上那日,对萧长风有个初识的印象。   “他是个极度忠君之人。”萧华雍笑了,“陛下若是对他说,怀疑岳父之事有诈,恐岳父生了二心,要他假装对你不利,引岳父出来,他绝不会不照办。”   只不过就真的只是假装不利,会确保沈羲和的安危而已。   “那便将他和他的人全部困住。”沈羲和眸光一动,“让他知道驿站里不是真的我,再让他发现我的行踪,他必然会觉着陛下所疑属实,带着人跟上我,选个好地方,你给他们布个阵,我这里恰好有一种新的香料,大量吸入,必然产生幻觉。”   说不得,还能从他们嘴里套出点话,困住了他们,就能和阿爹汇合。 第506章 与你相关,都至关重要   萧华雍站起身走到沈羲和的身后,一手身子搭在她坐下的靠背椅扶手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呦呦手上的香料,花样百出,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以前,萧华雍其实并没有领略到香的危害,记忆最深的大概就是迷香和催情香。与沈羲和相识之后,了解到一些吸引毒蛇猛兽,或者威胁毒蛇猛兽的香,现在成婚,更是大开眼界。   沈羲和微微抬头,幽亮的眼眸浮现一丝丝笑意:“我手上的香料,还有致命之物,殿下要试一试么?”   “哦?如何致命?”萧华雍像是被迷住一般缓缓向下倾,两鬓相贴。   沈羲和站起身,一把将他推开,走到了屏风之内,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盛放胭脂水粉的瓷器:“这是我用西域一种能引发人哮喘的香方改良,它闻着清凉,肺上不好之人,定会迷恋。寻常人若是焦躁忧虑也会喜爱,香中有一味毒药,可通过气息蔓延之肺腑。   初时不显,久而久之便会咳嗽喉痛,时间再一场便会咳出血,最后不治而亡。它是通过气息侵蚀肺腑,便是最厉害的医师,也无法想明白,毒是如何只对肺腑损伤。”   萧华雍上前,从她手里取过小小的磁盘,将之打开之后,凑近要轻嗅一口,还未闻到,便被沈羲和一把夺走,旋即对上沈羲和怒目而视的面容。   “你不要命了?”沈羲和怒斥。   唇角舒展,萧华雍忍不住问:“这香,原不是为我而备下的吧?”   他可不就是咳得厉害,要真用上这样的香,咳到吐血而亡,只怕也无人会疑心什么?   “在殿下眼里,是如此看我?”沈羲和皮笑肉不笑反问。   她承认一开始和萧华雍在一起,就是图他短命,对自己的影响将会降到最低,还有他正统嫡出的身份,也是最具有价值的成婚之选。   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命不久矣,她若是存了去父留子的心思,轮得到萧华雍?   她从不想得太长远,是因为太长远无法计算到涉事的人,有些人从未主动害过她,除非当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否则她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起杀心,她不是仁善之人,却也不是嗜杀之人。   无缘无故,她为何要去筹谋杀自己的丈夫?   丈夫尚未成亲,不知好歹,若她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暗杀他的准备,等到丈夫察觉反对她谋杀,她不就是咎由自取?有什么资格去喊自己被辜负?   “我非此意。”瞧着沈羲和误会了,萧华雍忙道,“我是想说,若你我成亲之后,我与你非同心,你是否会如此待我。”   沈羲和面色缓和了些许:“这便要看非同心到何等地步。若你我各有所图,他不妨碍于我,我为何要对他下狠手?若他与我为敌,我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低声笑了笑,萧华雍道:“我的呦呦,甚是仁善。”   旁人他不知,沈羲和与他比起来,是仁善太多。   沈羲和眼风扫过他,将香膏收起来,却被萧华雍拦住:“呦呦赠我吧。”   “赠你?”沈羲和打量他。   萧华雍笑得人畜无害:“我知晓它的厉害,断不会让它伤了我。”   他们是夫妻,萧华雍待她素来体贴呵护,难得向她索要一物,沈羲和也不好不给,不过想到他往常的劣迹,沈羲和便好整以暇道:“我若不赠,殿下又要不告而取?”   他偷过她的手绢,顺走过她做给神运输的披风,萧华雍也不惧被调笑,甚至煞有介事思考了片刻后,才道:“这要看呦呦心情行事,呦呦若那日开心了,我便下手。”   沈羲和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直接塞到他手中:“给你。”   磁盘上似乎还有她指尖上的温度,抬眼她已经走远,飘动的衣袂留下了一缕若有似无的香风,令萧华雍情不自禁闭目含笑深吸了一口气。   用了朝食,沈羲和就戴上了幕篱离开了客栈,萧华雍在这边安排了院落,沈羲和并没有住进去,而是把萧华雍自己打发过去。   她第一步是让墨玉传信给珍珠,让珍珠在萧长风的面前,暴露出现在驿站里的沈羲和可疑,等到萧长风开始试探驿站内的人之后,沈羲和再让萧长风知晓自己在何处。   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不可操之过急,沈羲和用完夕食,正准备看一会儿书就歇下,已经被她驱逐出去的萧华雍又摸上门,又是深夜,兼之萧华雍毫无节制的求欢,沈羲和想不多想都不成,下意识警告:“你不可胡来!”   萧华雍原是有事,否则也不会答应了沈羲和不来打扰她,又临时上来,看到沈羲和防备的模样,一些旖旎的心思荡漾了一瞬,不过这次他又更重要的事情,也深知他若再胡来,只怕她真要对他下狠手了。   轻咳了一声,萧华雍道:“你可有事情未曾与我说?”   沈羲和狐疑瞥了他一眼,确认他不是故找话茬分散她的注意力,这才仔细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到自个儿有何事漏了与他说:“我不知你所指何事,亦不喜猜测,你只管说出来便是。”   萧华雍心里头还是有一丝丝失落,他是希望她能够主动对他说起遇刺之事,显然不是她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是她压根没有把这件事情看在眼里,于她而言,只要是她能够解决之事,她都觉得不值一提,他得改掉她这个习惯。   他不需要她变成一个依赖他之人,却希望她能够变得习惯与他分享任何事情。   “你遇刺之事,我知你已经处理干净,可我还是你亲口告知我,如此我才不会胡思乱想,不会担忧你是否受了伤,隐而不提。”既然她要直言,那他便直言。   沈羲和的确觉着这都是处理好的事情,没有必要多说:“于你而言,这些都至关重要?”   萧华雍很肯定地重重一颔首:“与你相关,于我而言,都至关重要。”   他如此郑重其事,沈羲和便也不坚持:“好,我记下了。” 第507章 故意露出破绽   萧华雍对沈羲和的不解风情很无奈,但对于沈羲和愿意去改变,去顾虑他的感受,他又觉着心里被莫名的欢喜填满。   心里得到了满足,萧华雍也不敢久留,别看沈羲和现在似乎毫无防备,可毕竟是夫妻,萧华雍如何能够感受不到她余光一直锁定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萧华雍上前一步,沈羲和就迅速往前挪一步,他不过想靠近她些许,亲昵与她道别,不过她警惕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只放掉的小鹿,一样可人。   “早些歇息,若是寻我,吹响骨哨便是。”萧华雍轻声笑了笑,就翻窗无声离去。   沈羲和松了口气,忙洗漱沐浴,准备歇息前,还特意叮嘱墨玉:“便是太子殿下半夜来了,也不许他未经我应允入内。”   “诺。”墨玉颔首应下。   沈羲和这才安安心心躺下,香甜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驿站里的太子妃突然病情,太子妃身边的医女珍珠敲响了随行医官的房门,取了一些药材,医官这里也没有,少不得要惊动现在主管他们安危的萧长风,萧长风派人去城里药房买药,带着医官来了太子妃的卧房,候在屏风外,等待着医官看诊结果。   医官看完之后,萧长风敏锐察觉医官神色不对,有些担忧地问:“太子妃殿下如何?”   医官眸光闪了闪,才躬身道:“回禀王爷,太子妃殿下是虚寒,下官看了珍珠姑娘的方子,用药极其对症,有珍珠姑娘在,无需下官班门弄斧,太子妃殿下定会早日康复。”   萧长风听了之后眉头微抬,抬眼扫了一眼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身影,他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又不好在沈羲和的屋子里久留,瓜田李下,又是深夜。   “太子妃无恙便好。”萧长风恭声道,“小王就在隔壁,太子妃若有吩咐,只管遣人来唤小王一声。”   “有劳巽王。”太子妃的声音十分嘶哑无力。   萧长风离开之后,他带来的人也紧跟着离开,医官到了走廊的尽头,萧长风暂居之处躬身行礼,正要退下,却被萧长风给拽住胳膊:“小王有些不适,医官不放入内为小王诊一诊脉。”   医官被带入萧长风的房间,整个人都不安起来,萧长风悠然在桌前落座,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才抬起头看着忐忑的医官:“太子妃殿下到底如何?”   “回禀王爷,太子妃殿下确然无恙,对症下药,明日当可以下榻。”医官回答。   “哦?”萧长风的声音意味深长上挑,“既然如此,你何故为太子妃诊脉之后,便有了慌乱之色。”   “王爷,下官并无……”   “想清楚了再回话,我最恨有人欺瞒于我,”萧长风肃容打断他。   医官心里一咯噔,迅速跪下:“王爷,太子妃殿下身子确然无碍,可……”   “可什么?”萧长风追问。   “王爷每个人都有属于每个人独特的脉象,短时间内不大容易有极大的改变。下官两日前岁王爷来时,给太子妃殿下诊过一次脉,对太子妃殿下的身子状况极为了解,今夜又替太子妃殿下把脉,太子妃殿下的脉象与前日大有不同,人的身子康健与否,脉象强弱差异甚大。”   医官说得极为婉转,萧长风敏锐之人,如何能够不懂其中深意:“你的意思是,太子妃殿下这几日的脉象相差极大,不似一人所有?”   医官垂头不语,不反驳便是默认。   萧长风眸光微动,太子妃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换了人,可换了人又为何要今夜闹这么一出?不应当藏着掖着?   驿站并未封锁,珍珠等人若想拿药,可派人去药房购买,何须惊动医官,若不惊动医官,又怎会惊动于他?   悄无声息去拿了药,明日他便是知晓了,也不会多想,太子妃身侧的丫鬟个个看着都精明非常,如何会想不到这一层?如此作为,倒像是特意通过太医,让他知晓太子妃换了人。   “你可有见过太子妃殿下?”萧长风问。   “王爷,下官卑微之人,岂敢亵渎凤颜?”医官低声道。   太子妃本就是卧榻,他到时床帐都是散落下来,位卑之人亦不可抬头给贵人诊脉,两次他都没有见着太子妃的面目。   “你下去歇息吧,这事儿烂在肚子里。”萧长风挥手打发医官。   医官恨不能拔腿就怕,连忙行礼之后迅速退下。   萧长风压根没有心思计较医官落荒而逃的失礼,他在琢磨沈羲和到底玩什么花样。   陛下派他来前,推心置腹与他说,怀疑沈岳山失踪一事有诈。   这一点萧长风有自己的判断力,非是针对沈岳山,但凡对沈岳山过往彪炳战绩有所了解之人,都不信沈岳山会被偷袭到下落不明,凉州距离西北已然不远,对这边的地形沈岳山应该了若指掌,不可能到现在还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沈羲和在到兰州的行船上,又有那么大规模的行刺,这些人的来路,陛下说十分复杂,竟然有至少三方人脉,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件事情不简单,他自然也是十二分的谨慎。   次日,太子妃果然能够下榻,在驿站后面的小院,萧长风看着她独自一人坐着,面色苍白,精神恍惚,身边竟无一人,他走了过去,太子妃抬眸看向他。   萧长风抱手一礼,到了嘴边的试探之言,终究是咽了下去,他道:“屋外风大,太子妃殿下大病初愈,理应小心着凉。缘何身侧为人伺候?”   “我有些烦闷……将她们遣退。”太子妃的声音有着一种病态的黯哑。   萧长风虽然见过太子妃几次,可真正说上话,还是沈璎婼及笄礼,伤了余桑宁那只狸奴,沈羲和作为主人出面干预此事,旁的再无交集,他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真假。   但前脚才有刻意通过医官告知他太子妃身份刻意之举,后又有单独撞见之巧,萧长风觉着不简单。 第508章 工具人步世子   他没有顺势试探,是不想走入一个太子妃可能挖好的局中,太子妃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和西北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西北王的一举一动,又牵着整个朝堂的安稳。   “太子妃殿下少坐片刻,小王便不叨扰殿下清宁。”萧长风礼数周到地告退。   沈羲和用完朝食,就收到了驿站传来的消息,萧长风并未轻易上当,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这才是陛下亲手栽培出来的人。”   这个法子已经是沈羲和能够想到的,最不容易引起萧长风怀疑的法子,乍然知道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换了个人,萧长风应该注意力都被这个吸引,甚至惊慌真正的她去了何处。   只有绝对理智冷静的人,才会去深想这可能是故意要让他知晓,他还能够耐得住性子不去试探,就更让沈羲和高看了他一眼。   “无妨,让他半信半疑也好。”沈羲和将信递给珍珠,“让步世子登场。”   步疏林早就知道沈羲和入了城,距离她不远,这段时日跟着这些人风餐露宿,她觉着自己继续补一补,可没有沈羲和的吩咐,她又不敢贸然来寻,恐被她修整,好不容易得到了沈羲和的许可,当然是撒丫子朝着她奔来。   做戏嘛,她最会了。   不就是要绕几圈,故意让人不察觉,把人甩开了好几次,又巧合让以为已经跟丢她的人突然发现了她,这很容易,她立时搞清了沈羲和所住之地,特意带着跟踪她的人绕了几圈。   人人都知晓她与沈羲和交情颇深,沈羲和成婚之前时常相寻,成婚之时,她更是给沈羲和添了三箱嫁妆,震惊帝都,这事儿既然牵扯沈羲和与沈岳山,她自然也是重点被盯之人。   步疏林绕了几圈,利用几个弄巷,将人确确实实甩掉,而后有一堵墙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如果暗卫狗豁得出去,且够当机立断,就能通过钻狗洞,恰好看到为了甩开他们,绕了一截路的她悠然大摇大摆进入客栈。   眼角余光瞄到迅速伸出头又闪回去的一道身影,步疏林虽然没有看清人,但用猜测也能猜到这个时候必然是跟踪她之人,唇角一扬,就跳入了客栈。   蹬蹬蹬上楼,直奔沈羲和的客房,却在上楼的一瞬间,看到一抹身影一闪而逝,她有些怀疑自己眼花,想要去一探究竟,却恰好看到墨玉打开了房门,遮掩下疑惑,步疏林入了内。   看到满桌子的美食,她顿时心花怒放,冲过去就想给沈羲和一个拥抱,以示激动之情。   奈何沈羲和身子一侧,就躲开,险些让步疏林扑倒在地,好在她身手灵活,迅速稳住。   转过身,瘪着嘴怒视沈羲和:“呦呦,我若栽倒,毁了容,可要赖你一辈子!”   “臭。”沈羲和无情吐出一个字,就站到窗边去。   “臭?”步疏林连忙抬起自己的胳膊嗅了嗅咯吱窝,虽然不香可也没有臭啊。   她随行护卫太子妃到凉州,都是和糙老爷们在一起,也不好似女郎般每日沐浴一番,可她也算爱干净,两日必然洗澡一次,就这样都被金吾卫说世子爷金贵。   墨玉取了香炉,换了浓郁的香,还特意端到步疏林身边,用手扇着,让香烟飘向步疏林。   步疏林:……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可面前的一桌好酒好菜,愣是让她发不出脾气,衡量了片刻,还是屈服于美食,提箸坐了下来,由着墨玉给她熏香,自己则是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也被熏得香喷喷的步疏林,极其慵懒,懒洋洋道:“你这般嫌我,也不让你的丫鬟为我备下香汤,让我沐浴一番。”   直接沐浴,岂不是更简单?沈羲和的香多金贵,墨玉在她旁边熏了一刻钟,费人费事费香。   沈羲和眼皮微垂,睨着她:“你来见我,巽王即刻会收到消息,来一遭,还沐浴而归。你嫌命太长?”   “嗯?”步疏林没有反应过来,怎地他见了沈羲和一遭,沐浴一番就是嫌命长?   有时候沈羲和都怀疑步疏林的脑子,她在旁人面前时刻记得自己是男儿身,一到她面前,就好似忘掉自己再扮着一个男儿。   “太子妃与步世子,私自相见,逗留半个时辰,步世子沐浴而归。”沈羲和索性说明白。   “哦!”步疏林恍然大悟,旋即笑得贼兮兮,“步世子与太子妃有染,我给太子殿下戴了一顶……”   说着,她还挤眉弄眼,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沈羲和瞬间也眉目舒展:“你大概不知,他也在城内,距我不过百步之遥,我要将此言,替你传达于他么?”   步疏林:……   “不不不……”步疏林连连罢手的同时还摇头如拨浪鼓,“好姐妹,不要这般待我。”   自从知晓萧华雍真面目之后,步疏林就畏他如虎,哪敢去挑衅他,瞧瞧与太子殿下作对之人,都是些什么下场?   沈羲和也没有逗弄步疏林的心思,看着被步疏林风卷残云的食案,直接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嗯?”步疏林脑门上浮现大大的困惑,她看了看食案,又看了看沈羲和,“你便是特意唤我来吃顿食?”   这样太好了吧,她还以为沈羲和有什么吩咐她,这是犒劳她。   就在步疏林感动得泪眼汪汪之际,沈羲和冷漠开口:“你的用处,便是让巽王知晓我在这里,我不愿与你多言,又要你在这里留够时辰,便为你点了一顿吃食。”   火热的心被一盆冰水浇头,步疏林觉着心口哇凉哇凉,她摆出身无可恋的模样:“你大可不必对我说出真相。”   “我从不欺骗旁人感情。”沈羲和刚直回答。   步疏林捂着胸口,她默默站起身,走向大门口,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吐血而亡。   双手握住门闩,才想起一事儿,转头道:“我方才进来时,好似看到了烈王殿下。”   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在沈羲和对门的房间,她没有看清。 第509章 夫妻联手出招   “我知晓。”沈羲和颔首应道。   萧长赢是一路跟着她,行路的时候是远远跟着,只要她一入住客栈,萧长赢必然与她同在一个客栈,且住在同一层楼,盯她盯得极紧。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萧长赢也不与萧长风汇合,将她本来在此透露给萧长风,着实令她有些想不明白,他们二人不都是奉陛下之命跟着她么?   步疏林歪着头看了沈羲和好一会儿,才贼兮兮一笑,愉悦地走了。   她明白了明白了,原来烈王殿下竟然是个痴情种子,千里护送,说不定还是私自出京。   啧,美人儿的魅力果然无人能敌。   至于萧长赢是奉陛下之命来盯着沈羲和,步疏林才不会这般想,否则在船上遇袭的时候,沈羲和就暴露了,还需要现在自己想法子让萧长风知晓?   按照沈羲和这种以利益为出发点,尤其是她已经为人妇的情况下,一个无心无情的女人,哪怕是设身处地去想,也不会觉着烈王殿下千里迢迢不辞辛劳,会为了自己的嫂子。   因为沈羲和想不明白他图啥,他就图不让她受伤,不舍她出意外,这对于理性大于感性的沈羲和而言,是她做不出来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这般想。   步疏林笑得很是欠揍,沈羲和对她一种了悟而又隐晦的懂了某种情绪的眼神皱了皱眉,并没有去深究,在沈羲和心里,步疏林时刻都有神经兮兮的模样,这并不足为奇。   倒是萧长赢,沈羲和要去打个招呼,也不知为何萧华雍这个醋包竟然没有将人给引走。   醋包太子殿下当然不会将人引走,就留着萧长赢被自个儿妻子扎心呢。   弄走了也打消不了萧长赢的心思,何不如让他自个儿领会一下沈羲和的绝情,说不定就放下了呢?   还有什么快乐,是能够与情敌被自己妻子打退的快乐相提并论呢?   沈羲和敲响了萧长赢的房门,萧长赢好奇她的来意,却也开门让她进屋。   并没有落座,沈羲和入了内,就站在门口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要对陛下的人和巽王下手,你若要相助他们,只管动手,你若无心相助,便莫要叫他们发现。”   潜意识里,沈羲和是不想和萧长赢为敌,就冲他没有把自己的心中早早泄露出去,想来萧长赢也是不想与自己和萧华雍撕破脸。   “你要如何对巽王下手?”萧长赢想到沈羲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命的手段,急忙问道。   沈羲和没有弄懂他的意思,淡漠回道:“这是我之事,与你无关。”   萧长赢眸光一暗,见沈羲和迈步欲走,大步挡到她的面前:“堂兄身手了得,又是巽王一脉独一滴血脉,还是陛下倾力栽培,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陛下必然会全力彻查。”   萧长风身份特殊,稍有闪失,那就是风起云涌。   原来萧长赢是以为自己要对萧长风下杀手,沈羲和明白他的意思后道:“殿下放心,我与巽王无冤无仇,虽各为其主,但远不到要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不会伤他。”   难道是她之前做得太过?无论是萧华雍还是萧长赢竟然都觉着她出手就会要人命。   与萧长风何来争端?萧长风不曾伤她,亦不曾对她构成威胁,她岂会是无端要人性命之人?若立场不同便要取人性命,朝堂之中,陛下多少拥护者?难道她要尽数不分青红皂白杀掉?   说完,沈羲和便绕开了萧长赢,回了自己的屋子。   萧长赢目送着她离开,看着她入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他略一沉思,还是决定离开此地,沈羲和特意来通知他,那必然是已经在给萧长风设局,萧长风很快就会注意到这里,发现他来此地,不是好事。   他倒不惧被陛下发现私逃出京,而是不能让陛下知晓他是为沈羲和私自出京,兄弟相争,哪怕沈羲和已经成了太子妃,陛下也会对她多一分杀心。   亦或者陛下借此挑拨他与太子殿下为敌,让他沦为对付太子的棋子,无论哪种情形,都不是他乐见。   至于沈羲和要对付萧长风,他一点不担心沈羲和,他担心的是萧长风!   不过沈羲和既然说了不会伤萧长风,他也就放下了心,不若静观其变。   萧长赢走了,沈羲和很快就知晓,对于萧长赢的选择,她也较为满意,若是萧长赢当真要插手,对付了萧长赢,势必又要牵连到萧长卿,扫尾起来过于麻烦。   另一边萧长风在步疏林入了客栈没多久,就接到了消息,他的人到客栈打听了一番,也没有查出缘由,可萧长风要调查起来就途径更多,比如直接从官府入手,很快就掌握了客栈里所有现居的客人资料。   沈羲和与萧长赢都不是用的真名和真正的路引,萧长赢退了房就没有引起萧长风的注意,萧长风本就心中有怀疑,核实起来就更快,隔日就知晓沈羲和在客栈里。   “今日动手。”沈羲和起身就对墨玉道。   墨玉领悟,给沈羲和找出了一套翻领袍,用了朝食,主仆二人就离了客栈,一路出了京郊,萧长风起初是自己跟上来,见沈羲和等人越行越远,不敢掉以轻心,便放了讯号,调来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一半依然留在驿站守着“太子妃”。   他素来不冒进,行事定然要留退路,这些人留着就是以防万一,他当真入了沈羲和的套,那就只能等这些人来援救。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他带着一半人马追着沈羲和迷失在一片树林里之后,萧华雍就派人去驿站堂而皇之将“太子妃”掳走,另一半的人也马不停蹄追寻太子妃下落。   “王爷,我们是不是遇上了鬼打墙?”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许久,这颗被标记的树,已经是第三次路过,萧长风的属下人心惶惶。   沈羲和站在高山上,有个亭子恰好能够远远看到这边小黑点移动:“太子殿下奇门之术,令人叹服。” 第510章 殿下是值得信赖之人   “呦呦若是想学,我比倾囊相授。”萧华雍的声音悠然自身后响起。   沈羲和回头,他不是独自一个人前来,他带了一个女郎,萧华雍素来洁身自好,身侧从无女仆,东宫的宫女,在沈羲和没有嫁入东宫之前,都是负责一些微末的洒扫活计,根本无法近萧华雍的身,故而头次见有女郎跟在他身后。   哪怕是毕恭毕敬头都不敢的下人姿态,也难免让沈羲和多看了两眼。   也就是这两眼,让萧华雍眉开眼笑,走到沈羲和的面前,用一种极其愉悦又透着点骄傲的语气:“呦呦,你在呷醋。”   沈羲和:……   她哪里呷醋了?当真以为人人都似他,随时随地都能呷醋?   “因我多看了她两眼?”   “你若不在意,岂会多看两眼?”萧华雍振振有词。   笑得更是开心,他的呦呦不但呷醋,还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沈羲和忍住唇角抽搐的冲动,她便是再没有眼力劲,也能看得出二人是何关系。这女郎就差没有把自己卑微到泥里,偏她又背脊挺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忠心耿耿的下属,这等人是绝不会对主子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更何况,萧华雍怀疑她的智商也就算了,他竟然为了给她扣上呷醋的名义,连他自己的人品都否认了。他是何等敏锐之人?一个人对他是否有爱慕之意,他能不知?   知道了岂会将这个人留在身侧?   可他笑得好欢喜,沈羲和都不忍把这些到了嘴边的话分析出来与他听。   “殿下欢喜便是。”沈羲和懒得与他争辩。   “呦呦为我呷醋,我自是欢喜。”萧华雍美滋滋接话。   沈羲和露出得体的微笑。   萧华雍开心不已走到她身侧,动作自然地从墨玉手上接过扇子,今朝日头微毒,山风不大,此处略有些闷热,他亲自给沈羲和打扇。   沈羲和原本要阻拦,虽然是夫妻,沈羲和也没有丈夫比妻子尊贵的观念,但他到底是皇太子,身份不一般,沈羲和也不好享受他的服侍。   “服侍夫人,是为夫之幸。”萧华雍躲开沈羲和的手,换了一边继续给沈羲和扇,“呦呦还未说,你想不想学此道?”   顺着萧华雍的目光,看向山下被困的萧长风等人,沈羲和微微摇头:“不想。”   她如此干脆果断的拒绝,让萧华雍的笑容落了落:“为何?”   “这必然是一门深奥的学问,非一日之功可学成。”沈羲和解释。   “你我朝夕相对,夫妻之间,自是天长地久,何愁没有学不会?”萧华雍十分殷勤劝说,他就想沈羲和与他一道学,想一想日后能手把手教她,心里就莫名神往。   “殿下有所不知,我是的性子执拗,不学则已,一旦学了,便要领会其精髓。”沈羲和还是不为所动,“殿下不是不愿我忧思过重么?”   所谓慧极必伤,便是因为聪慧之人,多思多虑,伤了根源,才会短寿。   萧华雍眉宇间染上些许凝重,奇门之术,的确费神至极,他立时收敛了要教沈羲和的心思,对着带来的女郎招了招手:“这是地方派了之人,这段时日便是她假扮你。”   女郎走到她的面前,对她恭恭敬敬行礼,沈羲和这才发现身量上她与自己几乎相差无几。   只是每个人的形态仪态不同,自然这要较为熟悉之人才能看出差距。她的模样和沈羲和没有一分相似,萧华雍的易容之术,沈羲和叹为观止,这并非什么难事。   “免礼。”沈羲和淡声道。   “她也擅易容之道,呦呦可要留在身侧?”这才是萧华雍带她过来的缘由。   他从未想过要派人在沈羲和身边,沈羲和不需要,也不想让沈羲和误会,今儿只是恰好把人从驿站带回来,这才临时起意,也让沈羲和看看,是何人假扮她。   “你把人叫回来了?”沈羲和也没有觉着萧华雍是要在身侧安排人,比起留不留人,她更在意的是这个时候萧华雍把人给弄走,“太子妃”定然不能悄无声息在驿站消失。   “陛下这才派了不少人,我派人将‘太子妃’掳走,此刻城里戒严,四方人手都在搜寻你的下落。”萧华雍扬唇。   沈羲和李代桃僵,不知何时脱离了大部队,这件事情萧长风既然已经知晓,那就要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冒牌货带走,以免他扣住人,如此一来也方便沈羲和回去。   这一步棋确实是萧华雍走得对:“殿下思虑周全。”   “你是信任于我。”萧华雍不信这些沈羲和没有想到,只不过是这个人是他派去,她不好越俎代庖差遣,也相信他会想明白这一点。   “殿下是值得信赖之人。”沈羲和由衷而言。   这是她的真心话,萧华雍就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和萧华雍一起行事,她可以毫无顾忌将自己的后背交付,他的才智能力,都能够给跟得上她,和这样一个人成婚,很是轻松。   若是萧华雍在日常行为更稳重一些,对于沈羲和而言,就再完美不过。   只要不对着正经事儿,萧华雍就总是让她头疼、气恼又无语。   她却完全没有发现,她死水一般波澜不兴的生活,因为萧华雍的缘故,变得鲜活而多彩。   她是一本正经的夸赞萧华雍,可听到萧华雍的耳里,那就是夫妻间的甜言蜜语,让萧华雍的笑容更加明媚如亭外的骄阳,眼神也温柔活泛。   沈羲和终于意识到,她在某些方面还是无法和萧华雍保持思想上的同步,她移开目光:“我们这就去见阿爹么?”   她很想很想见到沈岳山。   “不急。”萧华雍收敛了一点笑意,背负双手走到亭边看着下方:“我这位堂兄是个能耐人,能够困他一时半会儿,困不了他太久。”   沈羲和也走到他的身边:“他便是能够破开殿下的阵法,也逃不开为他布下的幻香。”   世人只知曼陀罗会令人致幻,却不知随处可见的勤娘子也有一种致幻之力不输于曼陀罗。 第511章 全部折损   萧长风是祐宁帝精心培养,他的能力和武力都不输给诸位殿下,萧华雍困了他一个时辰,还是被他寻到了破解之法,从中冲出来。   就在他带着人剥开眼前那一阵迷雾,看清方向,朝着生门冲击过去的时候,一股很淡很淡,淡到在风中若有似无的芬芳散开。   这香并不浓烈,也不刺鼻,又在山林之中,恰逢春夏交替之际,便是警觉性极高的萧长风也没有放在心上,尤其是被困了这般久,他想到这一个时辰,他无法与驿站的下属取得联系,不知沈羲和又玩出什么花样,心急的他,满脑子都是迅速回驿站。   最先出现幻觉的是身后被困太久,体力和心力都有些交瘁的下属,迷幻的香气,引起了他的幻觉,放大了他心中的恶,转头看到素日里有摩擦的同僚,与同僚那些不愉快瞬间冲上了他的大脑,他毫不犹豫抽出佩刀,在同伴毫无防备之下,一刀砍向了对方。   这一举动吓得周围的同僚迅速闪躲,冲在最前面的萧长风才意识到不对劲,转过头不仅是这个人陷入了幻觉,有些人直接口吐白沫倒下,有些人则是心中最深处的恶意和压抑的欲望释放出来,做出了许多惊人的举动。   心智坚定的一些则是头晕眼花,只能握着手中的佩刀支地,勉强支撑自己身体。   “呦呦的香,可真是令人畏惧。”萧华雍目力比沈羲和更强,沈羲和能够看到人影晃动,他能看得更清晰一些,就连他都有些震撼。   “令人畏惧的不是香,而是人心。”沈羲和淡声道,“这香并无害处,不过是使人致幻,这些丑态频出之人,是心底的贪婪和恶意作祟。”   人性,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暴露和放纵罢了。   那些没有丑态之人,未必是没有恶意,只是他们心中的善意多余恶意,他们更能控制住自己,人的善恶,其实就是一个自制力的体现。   能够很好控制住自己的人,就不会轻易做出令自己追悔莫及的冲动之举。   “能够勾起人心之恶,已然令人叹服。”萧华雍轻笑道。   面对萧华雍的赞美,沈羲和并非一味谦虚,而是实事求是道:“用香之道,其实并不高明,若非殿下将他们就困,情绪躁动,是无法达到如此可观之效。”   而且能够让他们如此慌乱,也归功于用勤娘子调配的香清淡不引人怀疑,若是曼陀罗,他们早就察觉,到了此刻萧长风都没有发现,吸入越多,致幻之效越佳。   只要萧长风察觉是这淡淡的香气引起的幻觉,带着人火速撤离此地,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能心情过来。   萧长风确然没有怀疑这一股若有似无,大部分情况下都嗅不到的淡香,他先把深深陷入幻觉的人打晕,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头重,却也并无多大的不妥,回首看大部分已经倒下,他不能丢下这些人不理,给还未倒下,苦苦支撑的人一个眼神,他们便默契地相继倒下。   等全部人都倒下之后,萧长风还坚持了片刻才装作踉踉跄跄一阵,最后假意倒下。   萧华雍虽然看得比沈羲和更仔细,却也没有看出萧长风是假装晕倒,不过并不妨碍他的判断力:“呦呦猜一猜,我们的堂兄是真晕还是假晕?”   沈羲和其实只看到人影,距离让她分不清谁是谁,甚至看不清细致的衣物图样,不过萧长风身手最好,最后倒下的人一定是他:“若巽王殿下有伤在身,这个时候倒下不为过。”   她曾经用过曼陀罗的香给重伤的萧长赢治过伤,每一种香料研制出来,只要不是能至人丧命,沈羲和都会让她的护卫以身试验,测出它的药性,以免错估对手,反而将自己陷入险境。   萧华雍微微一笑,他手一转,一只短笛凭空出现,横于唇边,悠扬的曲调飘出。   片刻之后,一个身影直蹿向萧长风,是一个身形如电的人,一身夜行衣,面部包裹严实,只露出两个眼睛,他伸手去抓萧长风,还未扣住萧长风,就被萧长风反手押住了手。   黑衣人惊觉,立时手腕翻转,想要反压制萧长风,萧长风随着他动而动,两个人迅速缠斗起来。   沈羲和听着萧华雍的笛声,侧首望着他。他眉目含笑,温柔的视线将他笼罩,偶有山风袭来,像一个游客,携带着心爱之人游山玩水。   一首曲子并没有多长,沈羲和竟然听得入神,忘了下山与人争斗的萧长风,待她意识到看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现两人都不见了身影。   萧华雍很满意自己的笛声让沈羲和如痴如醉,指尖将短笛一转:“堂兄身手不俗,若未受你的香影响,必要我亲自出手才能将他降服,现下地方就能将他擒住。”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沈羲和没有追问,她转身又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出现了五六人,推着三个木推车,将晕倒的人全部放上去,又用绳索捆结实,全部带走。   “殿下要将人带去何处?”沈羲和问。   “这些人是陛下的人。”萧华雍眸光有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异色。   但是沈羲和明白了,萧华雍不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萧长风是因为身份贵重,牵扯重大,这才被留了一条命,这些人是给陛下的回敬。   对此沈羲和默然,其实这些人,她也没有想过留下。   “走吧,带你去见岳父。”萧华雍伸出手。   “不用等一等么?”萧长风还未被擒到。   “擒拿他,不在计划之中,左右也不能要他的命,捉了他反而不好安排。”萧华雍微微摇头,“他带来的人,全部折损,就已经无法向陛下交代,由陛下去惩处他便是。”   全部折损……   这句话的意思是,留在驿站的人,也已经被萧华雍给……   太子妃被掳,他们必然要群里追查,萧华雍故意留着线索,一步步将他们引向死亡,是一件极其容易之事。 第512章 你的全部都属于我   明媚的阳光落下,宛如在他的掌心铺了一层金辉,沈羲和莞尔抬手,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他迅速握紧,牵着沈羲和一路绕山而上,从另一侧下了山,路旁已经有马车等候。   萧华雍带着沈羲和上马车,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们要去凉州,你歇息一会儿。”   这里距离凉州还有一段路,萧华雍把这里弄得人仰马翻,自己却带着沈羲和直奔凉州,萧长风便是没有被抓住,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哪怕是猜到了他们已经出了城,也不可能撇下追上来。   沈羲和想着路程,也大大方方依偎着萧华雍睡过去,萧华雍侧首看着她恬静毫不设防的睡颜,总觉着他似乎能够就这样一直看着她到天荒地老,目光温柔得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足以将人溺毙其中。   只是这样的温柔没有持续多久,也就半个时辰,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殿下,是否要属下……”马车没有停下,马车外有人骑马跟随,隔着马车请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萧华雍便拿出了骨哨,吹响了一声。   沈羲和迷迷糊糊听到骨哨的声音,惺忪地睁开了眼睛,不等她询问什么,萧华雍顺着她的秀发:“路还远,再歇会儿。”   他的稳如泰山,让警觉的沈羲和丢掉了自己的习惯,出于对他的信赖,沈羲和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再度入梦。   萧长赢跟上了萧华雍带着沈羲和的马车,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萧华雍赶来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应该放心掉头才是,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想要跟着。   或者只是想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也或许只是想要多看一看她。跟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只巨大的鸟儿冲天而降,朝着他直冲而来,将他掀下了马儿。   这只海东青太过眼熟,它的毛色,它的神骏,都足以令人过目不忘。   海东青素来不会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它也不会无缘无故攻击人群,又想到了前年在猎场的种种事迹,他如何能够不知,这只海东青恐怕早已经被人驯服,受人指使,而能够驾驭这样一只海东青的人,是他的太子哥哥——萧华雍。   所以,是萧华雍知道了他在尾随,派了海东青来给他警告。   海东青看到他栽倒,就展翅翱翔至天际,似乎并未想要伤他,他有些不信,翻身上马继续前行,又被海东青从身后一阵突袭,它的速度快得令人畏惧,萧长赢肩部被抓伤。   伤口不深,应当只是略作惩戒,他若再敢向前,只怕它会更加不客气。萧长赢坐在马儿身上,看着天际盘旋的海东青,极为好奇他的太子哥哥,是如何把一只飞禽训练得这般通人性。   看了片刻,萧长赢又望向前方,马车消失的方向,他勒了缰绳调转了马头,虽然尚不知萧华雍和沈羲和到底在做什么,可他却觉着他们已经到了这里,又甩开了萧长风,必然是要去一趟西北,那他便转头去西北等候便是。   警告完狼子野心的弟弟,萧华雍心情甚好,指尖轻轻拂开沈羲和的发丝,迷恋地看着凝脂一般的小脸,忍不住就俯身,轻轻琢了一下,看到她没有擦粉的脸上有一点点水印,他的指腹覆盖上去,轻轻的擦拭:“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沈羲和从未想过有一日,她在马车上也能够睡得如此酣然,等她醒来人已经到了凉州境地,只不过距离沈岳山所在之地还有两日的行程,她竟然是在床榻上醒来。   萧华雍何时将她抱入卧房她都不知,听到她的响动,墨玉才迅速进来。等她盥洗之后,寻着一股子香味儿到了庭院,这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   沈羲和看到萧华雍翻烤着着庭院的羊,羊已经炙熟,表皮金黄,滋滋滋的油滴在下面炭火上的声音格外吸引人,香气萦绕了整个院子。   “殿下竟然会炙羊。”沈羲和有些惊奇。   和萧华雍成婚半个月了,沈羲和早就知道他压根不会做吃食。   “炙肉我会。”萧华雍笑得有些不自在。   他会烤东西,往年在外游历,少不得要就地取材,只是他只会炙烤,清理研制这些都是天圆他们的活计。   沈羲和也不会去深究这些,他们生而富贵,有些东西便是想沾手也不能,沈羲和也不会挑拣吃食,她需要有人给她清洗好,甚至刀工也不行,需要切的多是下人去。   她就搭配一番,掌控一个火候便好。   吃到萧华雍亲手炙烤的羊肉,沈羲和给以极大的赞扬:“皮焦黄而脆,肉绵软鲜嫩。”   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炙羊肉。   “多食一些。”萧华雍开心不已,亲自将羊腿上的肉切片放在沈羲和的盘子里。   最后吃得沈羲和都撑了,她一直没有说不用,一看她吃完,萧华雍就给她添,她本着不浪费的心思,尽数吃完,却让萧华雍误会她一直没有吃饱。   碟子里突然多出来这么多,沈羲和实在是吃不下,正要换个干净的碟子递给墨玉,寻求帮助。   萧华雍见着便拦了下来:“吃饱了?”   沈羲和颔首。   萧华雍很自然将她的碟子端过去,提箸就开始食用,沈羲和瞳孔一震:“你……”   他,他怎么能用她用过的食盘!   萧华雍吃得很香:“你我夫妻,无需计较这些。”   说着他颇为享受地咀嚼了一块肉,鼻子里发出一点满足的声音,将嘴里的肉咽下去之后,又不忘逗弄沈羲和:“呦呦食用过的更美味。”   “你——”沈羲和有些羞恼。   她从未见过哪家夫君会用妻子用过的盘子,吃妻子吃不完的吃食,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日后你想吃什么都可以,吃完也无妨,但到了你碗里之物,只能给我。”萧华雍想到方才沈羲和的举动,颇有些霸道地叮嘱。   其实各家都是如此,下人负责解决主人家吃不完的吃食,但萧华雍不许有人吃沈羲和剩下之物,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他。 第513章 幸得君心,当作奇珍   萧华雍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一直极其具有占有欲,这一点沈羲和早有察觉,但他总是有分寸,从未触碰到她的底线,都是些生活上的占有欲,沈羲和也就当做夫妻之间理所应当的包容,就好比他现在要求她日后不能将剩余之物给予旁人,沈羲和也没觉着如何。   沈羲和行事素有章程,极少会有多余之物,今日也是萧华雍给她造成的浪费。   “好。”故而她一口应下,很是干脆。   这下轮到萧华雍有些无所适从,他想了想问:“呦呦对我可有要求?”   好似由来只有他要求她如何,她从未要求他,这样让萧华雍有些别扭。   沈羲和眼底晕开一点笑意,抬眸看着他:“我说了,你便应。”   “自……”正要爽快张口应答,触及到沈羲和眼中的揶揄,想到她日常就不爱自己随时随地撩拨她,天知道他并非有意为之,是情不自禁,这个他真改不了。   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咽下去,噙着笑道:“自然是酌情而改。”   好一个酌情而改,沈羲和都有些啼笑皆非。   赖于他纠缠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她去净手漱口,出来之后萧华雍也用完吃食,先前一个劲都在看着她用,自个儿饿着,沈羲和正是因为他这样的举动,才能接受他理所当然抢走她用过的食盘。   夫妻之间,他确实做到了对她不设防不疏离,宛如一体。既然如此,她理应改变自己,去回应他。给予他,他所求而自己能给的一切。   “你早些歇息,我想四处走走。”沈羲和白日里酣然一日,这会儿半点困意也无。   “我要带你去观星。”萧华雍白日让沈羲和多歇息,就是为了夜里陪她去看星星。   此地的夜空繁星密布,宛如黑绸之上洒落了一捧银粉,抬首望去,群星闪耀。   这是帝都没有的风景,但对于在西北长大的沈羲和而言,这些风景早已看遍,尤其是她不宜与人嬉闹,自幼养成喜静的性子后,听雨、观星、养花就成了她成长岁月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萧华雍兴致勃勃,沈羲和也无困意,便道:“殿下相邀,岂敢拂意?”   萧华雍露出洁白的皓齿,骑了一匹马,伸手向沈羲和,沈羲和犹豫了片刻,才是将手递给了他,这是她第一次与人共骑,如此亲密,后背与他结实的胸膛难免会有碰撞,宽厚而又温热,让她极有安全感。   “我知晓,你在西北长大,西北夜空之美,纵使千变万化,十余年的光阴,你也早已揽尽,可一人观赏,与两人观赏,定是不同。”萧华雍骑着马一路往高处奔去。   最后停住了一出山顶,夜空静谧崔璨,繁星好似伸手可摘,进在咫尺。   美好的景色,总能令人在任何时候心绪变佳,沈羲和也不例外,她看过无数夜空,却从未有一次距离星辰如此之近,近到她忍不住伸出手,凉意拂过指尖,这才醒悟,不禁失笑。   她正要垂下的指尖收回手,忽而被萧华雍伸出的手握住,攥紧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这些星虚无缥缈,纵使得到,也毫无用处。”   低着头,又将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按了按:“而这颗心,就在你掌中,它恒古不变。”   今夜无声,高山风凉;星河摇曳,铺天盖地。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们的身影在月华之中相互依偎,他们的发丝在凉风之中相互缠绕。   萧华雍对她说过很多很多甜言蜜语,沈羲和都是一笑置之,可是此时此刻,不知是朦胧夜色的美好,还是崔璨星光的晕染,她竟然觉着一股热流,从她按在他心口的掌心灌入手臂,直入心口。   以往和萧华雍虽有往来,但从未见过他在旁人面前是何模样。成婚之后,好几次议事都在东宫,他总是端方君子一般高坐在上方,温雅而不失威严。   原来他在旁人面前,从不曾那样稚气,他身为储君的威仪,也未曾一次在她面前展露。   她才知道他本不是轻佻无赖之人,只是这些真性情,都在她的面前毫不遮掩,他是要与她共度此生的人,或许能够在她的面前装一时,却装不了一时,故而由始至终,他都是把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在她的面前。   想到这些,伸手竟然头次没有觉着萧华雍的话令她不适,反而微微曲了五指,指尖轻轻扣在他的心口,勾唇浅笑:“嗯,这颗心,我收下了。”   从未想过得到回应的萧华雍,惊喜得瞬间呆在原地,片刻之后才回过神,他的唇角忍不住咧开,差点都咧到耳根子,按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仿佛真的要将她的手摁入自己的皮肉,让她触及到自己的心:“既然收下了,你可要好生待它。”   “幸得君心,当作奇珍;若能长久,必是白首。”沈羲和不闪不躲回视他。   他们只是成亲短短的时间,他为她所做已然极多,他的真心实意,沈羲和在婚前就不曾否认,现下依然相信,至于这份真情能够维持多长,且行且看。   “青丝至白头,呦呦,这句话我记下了。”萧华雍一把将沈羲和拉入怀中,他看着前方地方星空,觉着他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崔璨光明,喜悦得让他恨不能仰天嚎叫。   她对他许下了白头之约,尽管这份约定里,她对他爱意多余信任,可这也是进步,他正在悄无声息占据着她的心,终有一日,她会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个人。   这一夜的星星,他们看得很晚,并肩而坐,畅所欲言。   没有说政事,没有刻意谈论风花雪月,甚至没有固定的话题,想到了什么就聊什么,两个博闻广识之人,无论聊到什么,都能各抒己见,让他们的心又悄悄靠拢了些许。   之后萧华雍没有过多停留,他们很快就到了凉州,到了凉州最靠近西北领地之时,沈羲和在一个小村庄见到了与孩童追逐的沈岳山,高大的身影像熊一般突出。 第514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呦呦   手里拿着一些小弓箭,和几个孩子模拟着两军对垒,互相追着射箭,被射中的孩童更是很配合地捂着击中之地倒下,不忘吆喝一句:“哦,我中箭了。”   更有狡猾的孩童被射中:“射中胳膊,我还活着,我还能再战!”   他会自觉把胳膊负在身后,不再出力,好似真的受了重伤。   沈岳山仗着手脚灵活,欺负孩童,无人能够射中他,沈羲和从不远处一个倒下的孩童手里换来了他的弓箭,箭头抱着厚厚的布头,她搭弓射箭,对准了沈岳山。   哪怕她没有释放一丁点杀气和恶意,敏锐如沈岳山尽管背对着沈羲和,也刹那间感觉到自己被人锁定,顿时扫视过来,那一瞬间他的双瞳犀利得令人胆寒,只不过触及到沈羲和的身影转瞬间就变得温柔无限。   沈羲和却在这个时候放了箭,箭头精准射在沈岳山的肩膀上,留下了一点布头包裹的粉。   “哦哦哦,沈伯被射中,沈伯被射中了!”小孩子们都欢呼起来,看向沈羲和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仙女姐姐,仙女姐姐会仙术,射中了沈伯!”   沈岳山在村庄里呆了近时日,最初孩子们都害怕他,因为他人高马大,没两日他就用一柄小弓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他还随手教村子里的孩子识字,这样的玩乐不在少数,可沈岳山不会因为自己一把年纪,就会让着孩子,胜负欲极强的他从未让哪个孩子射中。   这就造成了沈岳山在孩子们心里是个特别厉害,无人能够射中的大将军形象,乍然被人射中,怎么能不让人欢呼。   孩子们呼叫之中,沈岳山已经大步朝着沈羲和走来,看着挽了妇人发髻的女儿,沈岳山依然是满目宠溺:“还是和以往一样调皮。”   沈羲和的骨子里其实也有一些顽皮的性子,只不过极少,只在沈岳山父子面前展露。   “不曾想,岳父竟然如此喜爱孩童。”萧华雍也是有点惊讶,沈岳山看着不苟言笑,魁梧高大,又是重兵在握,竟然会和孩子嬉闹。   “我自是喜欢孩童,我更喜欢自家的孩童。”沈岳山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萧华雍,依然是脸似抹粉,身板瘦弱,眼中除了嫌弃之外,更多了一丝隐忧。   萧华雍一时间都没有读懂这点隐忧是为何,知道沈岳山欲言又止看了看沈羲和,他才体味过来,他的岳父大人是怀疑他不行,质疑他不能让岳父当外祖父!   萧华雍唇角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了。   沈羲和对此一无所知,她已经被沈岳山拉着胳膊朝着沈岳山来此之后所居的屋子走去:“阿爹早知你要来,阿爹给你取了悬崖香蜜,给你备了山间脆桃,给你打了一只狍子……”   萧华雍拉着脸,沉默地跟在身后。   沈羲和一直跟着父亲,竟然把他给忽略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愉。   这也是因为萧华雍以往都会在她与父兄见面时保持安静的缘故,沈羲和满心满眼被父亲这段时日里为她累积的一些喜爱之物上,还有些珍稀的花草。   由于沈羲和喜欢稀有的花草,沈岳山也学会了如何挖如何移植,遇见特别香的花草或者西北未曾见到过的,都会移植回来给沈羲和。   光是看完沈岳山这段时间的珍藏,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看来呦呦的身子是真的大好了。”沈岳山看到女儿陪着他一个多时辰,都没有面色苍白,额头虚汗,甚是欣慰。   被忽视太久了的萧华雍忍无可忍:“岳父,小婿与呦呦一路奔波,呦呦虽则身子渐好,却也有疲色,望岳父允我带她去歇息少顷。”   沈羲和诧异地看着萧华雍,他的语气没有任何不满,但却少了素日的平和,昭示着他的不悦。   沈岳山听了竟然没有气恼,反而呵呵笑出声:“你若疲累,大可去歇息,呦呦看着精神极佳,我们父女许久未见,也有些话不便与外人道。”   外人……   曾经沈羲和也是把丈夫当外人,只有沈岳山与沈云安才是她的家人,但这会儿听了沈岳山的话,沈羲和又迅速看了萧华雍一眼,生怕他不高兴。   她虽然担忧他被这话伤到,却也没有为他出言袒护,沈岳山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若不识趣,反而显得不敬长辈,萧华雍看了沈羲和一眼,对沈岳山行了礼:“小婿告退。”   沈羲和目送着他离开,等他走了,她才侧首对沈岳山道:“阿爹,呦呦已经与北辰成婚,他便不是外人,他待呦呦极好。这份心意,呦呦不能笃定长久不变,但现下呦呦与他,是真心实意做夫妻的。”   沈羲和当然不能当着萧华雍的面反驳沈岳山,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沈岳山是长辈,又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怎么能在萧华雍的面前让他面上不好看?   她只能背对着萧华雍维护他,然后再回去哄哄他。   “呦呦这才嫁人多久,便护上他了。”沈岳山酸溜溜开口。   沈羲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第一次觉着如此艰难,幸好阿兄不在,否则她头都得大一圈,她放软声音道:“阿爹,他是个极好的人,他待女儿极好,待女儿好之人,阿爹难道不喜么?”   “待你好?他理应待你好。”沈岳山理所当然回答。   沈羲和哭笑不得:“哪有理应之说?便是阿爹也不能说理应待我好。阿爹,你不想女儿夹在父亲与夫君之中左右为难吧?”   沈岳山哪里是沈羲和的对手,自幼只要她软言细语两句,他就什么话都刺不出来:“行,阿爹看在呦呦的面儿上,不与他为难。可你也不能只护着他,你也要让他莫要碍我眼。”   他哪敢碍你眼?   沈羲和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心里腹诽一句,萧华雍对沈岳山那可比对祐宁帝都要恭敬尊重不知多少,说是当做生父也不为过,偏沈岳山大事上不为难萧华雍,平日里就是挑刺。   哎,也不知一会儿如何哄太子殿下。 第515章 都是外人   心里这般想,沈羲和嘴上却应道:“阿爹放心,呦呦这就去说说他。”   自己的女儿,自己还能不了解,这是急着去哄人,沈岳山也不拆穿:“去吧,好生说一说。”   看着沈羲和走了,沈岳山的目光迟迟不收回来,有欣慰也有心酸,还夹杂着一丝喜悦。   幼时的沈羲和独有一个世界,除非是她认可之人,会被她纳入她的世界,旁人根本无法靠近她一份。   即便是被她纳入世界的人,她也不会去迁就不会去忍让,自然她也不会要求旁人对她迁就忍让,久而久之,曾经靠近过她的人,都渐渐远去,这一直让沈岳山和沈云安甚是担忧。   父子俩也是穷尽了法子,却收效甚微。   如今她开始转变,变向他们父子期待的模样,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心中欢喜。可这份改变,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一个把她从他们身边带走的男人,沈岳山心里忍不住泛酸。   对于萧华雍,沈岳山是极其满意,不过岳父和女婿是天敌,该不顺眼的时候自然还是不顺眼。   沈羲和不知父亲早就看穿她对萧华雍的在意,她来到另外一个屋子,沈岳山来这里是自己安排,纵然对萧华雍不满,但承认他这个女婿,就不会故意给小夫妻安排两个屋子。   乡间的小屋,这里已经比大多数村落富裕、干净、整洁,但也不可能和帝都,哪怕是他们一路来时的院落相提并论,门一推开,转个身就能看到鞋子都没有脱,直挺挺躺在木板榻上,双手抱臂,盯着一处眼睛一眨不眨,气鼓鼓的太子殿下。   听到了推门声,又听到了关门声,最后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很快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他的鼻息,沈羲和的身影顺着光落了一大片在他身上,萧华雍索性转个身,背对着沈羲和。   他的反应不但没有让沈羲和无措,反而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听到妻子的笑声,萧华雍更气恼,故意用鼻孔里发出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哼。”   “阿爹之言,是故意气你,你又何必当真气恼?这不是正中阿爹下怀?”沈羲和轻声道。   原以为这般说,定能让萧华雍不再气闷,哪知他又哼了两声:“我未曾与岳父置气。”   “不是与阿爹置气?”沈羲和微愣,不解地问,“不是与阿爹置气,你缘何生气?”   萧华雍更气了,合着她由始至终自以为是沈岳山的话让他气恼!来对他温声细语,也只担忧他因此对沈岳山有心结?   萧华雍若之前还有几分令人啼笑皆非的稚气恼怒,那么这一瞬间,他的生气就不再是故作出来,他是实实在在沉下了脸,绷着下颚,沈羲和知道,是因为她没有察觉到他因何而生气,才让他动怒。   “我说过,我不喜去猜测,我生来也是个凉薄之人,对于男女之情极为寡淡与浅薄,我并不想耗费光阴在这等事上琢磨。”沈羲和依然温声细语,“你若需要我做什么,什么对你而言是至关重要,你都可以告知我,我尽我所能去完成。我不知为何而生气,我需要直言告知于我。”   “你阿爹说我是外人,你竟然丝毫不维护我,可见你也是把我当做外人。”萧华雍豁然坐起身,一股脑把心中的郁结吐出来,“我知你不好当着我们的面反驳你阿爹,但你只要说一句,我是你夫君,既能保全阿爹的颜面,又能不伤我之心,便如此难以启齿么?”   原来,是因为她没有在阿爹说这句话的时候为他说话,他才如此气恼。所以,他的怒气是源自于她啊。   沈羲和恍然之后弯唇:“可我阿爹说得没错,我们父女之间,你的确是外人。”   萧华雍一瞬间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盯着沈羲和。   沈羲和的手轻轻搭在他下意识握紧的拳头上:“你我夫妻间,阿爹也是外人。”   本来心口颤抖着拉扯着疼痛的萧华雍,瞬间惊住,甚至不知如何反应。巨大的疼痛被巨大的激动与振奋笼罩,前一种感知还未退去,后两种便已经冲击而来,交杂在一起,让他表情十分古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恼也不是。   “我希望你尊重我阿爹,这是在你身为女婿责任之内的尊重。你只是他的女婿,不是我阿兄,也没必要为了我怕委屈自个儿,若是他先挑衅你,你大可以当着我的面反唇相讥,我绝不会掺合,也不会因此而觉着你不好。”沈羲和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同样,阿爹也只是你的岳父,我也不会要求阿爹因我之故,待你似待我与阿兄一样。若你先与他不睦,他若对你动粗,能不能逃得过,能不能赢得了也看你的本事。”   无论是父兄之间,还是丈夫与父亲,丈夫与兄长之间,沈羲和都希望他们自个儿去磨,不要把她夹在中间,她可不想两边不讨好。   当然,沈羲和能这样置身事外,是因为她深信沈岳山和萧华雍都是极有分寸之人。   被沈羲和这样一说,萧华雍顿觉自己方才是有点无理取闹,他好似也没有全部了解她。   “我知晓了。”萧华雍收敛了自己的臭脸,温声道。   “不气了?”沈羲和扬眉。   萧华雍难得有点不自在:“不气了。”   心满意足笑了,沈羲和为了让彼此间的气氛融洽些许,转移话题道:“阿爹为何还留在此处?”   她已经顺利脱困,且还有一个月便是阿兄大婚的日子,沈岳山应该早就和萧华雍有通信,早在她从云州赶来的时候,沈岳山应该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事实上却是为他们安排了屋子。   沈羲和环顾了屋子一番,看似简单,却不像是要歇息一日就离去的模样。   “岳父未曾告知我什么。”萧华雍也正色起来,“但若岳父仍旧要留在此地,只会是一个可能,岳父发现了西北军中陛下的人,且这个人身份地位极高。” 第516章 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次的事情动静闹得不小,沈岳山会答应下来,自然是因为有萧华雍在掌控全局,出于对萧华雍的信任,但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加以利用?   西北军内一定有陛下的心腹,只是这个人埋得很深,安都护的防御图丢失一事,也一定又更深的牵扯,从那时起沈岳山面上不显,对待将士仍旧一视同仁,可再也不与将领们时不时来一场伶仃大醉,皆以怀念女儿为由推拒,后来薛衡带着薛瑾乔来,儿子都要成婚了,做父亲的自然更不能再放纵。   他的内心其实对这些随着他赴汤蹈火的人有了一丝防备,祐宁帝的心思细腻,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但这么多出生入死,曾经战场说不清谁就谁次数多一些的过命之交,一下子都远了,这令沈岳山很难过。   这些人别看是大老粗,老爷们心思极其敏感,已经隐隐察觉到他的刻意疏离,长久下去,必然会与他离心,更容易被旁人利用。   萧华雍说要安排一个局,目的是让沈羲和能够亲眼看着唯一的兄长大婚,沈岳山当时觉着萧华雍疯了,就为了让沈羲和去看一看沈云安大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且还是一个不慎会万劫不复的大事。   哪怕他有这个能耐,在沈岳山看来仍旧是不值,沈羲和自己也不会允许如此大动干戈。   偏生萧华雍就是固执要促成这件事情,他说:“岳父,我知晓岳父与呦呦都是心如明镜之人,把得失衡量得清清楚楚。我亦知,呦呦渴望看着阿兄大婚,却也会否决我的提议。故而,我只得来先说服岳父。”   “你说服不了我。”当时沈岳山拒绝的十分干脆果断。   萧华雍却一点也不气馁:“岳父,这是个绝佳的时机,一个肃清西北军的时机。”   这句话彻底打动了沈岳山,他开始认真思考可行性,发现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法子,随后听了萧华雍全部的安排,确定他能够保证沈羲和的安危之后,才应允下来。   为了让沈岳山安心,也是自己在这些地带的确不如沈岳山了解,沈岳山到了凉州,一切都是沈岳山自己来安排,包括假扮突厥偷袭,包括藏身在这个村庄。   连这些萧华雍都没有插手,更何况西北军内的情况,萧华雍自然更是一无所知。也不会因好奇就贸然插手,这是对沈岳山的不敬,不过沈岳山现在还不愿离去,那只能是西北军这次真的查出了一些东西,且牵连甚广,连沈岳山都不能轻举妄动。   萧华雍的猜想,沈羲和觉得就是真相,她一刻也坐不住,想要起身去问一问沈岳山,却被萧华雍给抓住了手:“我觉着岳父也未必已经笃定,你现在去问,岳父也不会告知你。不若我们等上一两日,再看形势定夺?”   沈羲和想了想后颔首,复又坐下来。   夕食是去村长家里食用,村长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他们,沈羲和与萧华雍也换上了较为贴近不同百姓的着装,沈羲和看着与村长大口喝酒,满脸快意的沈岳山,心下稍安。   次日,沈羲和醒来,沈岳山已经走了,只留下一个下人告知她晚间便归,沈羲和知道定然是为着西北之事,有些有心。   萧华雍握住她的手,宽慰她:“该来的总会来,阿爹定然不希望你为他忧愁。你我好容易来了这山野间,若是不走一走,岂不是白来一遭?”   “北辰,你有所不知。”沈羲和垂眸道,“若需得阿爹如此谨慎,要再三确认,不敢轻举妄动,怕误判之人。必是与阿爹金戈铁马,浴血奋战,情同手足之人。   能与阿爹到这等地步,他便不是一开始就背叛了阿爹,至少曾经那些生死与共做不得假。那他便是在西北蒸蒸日上之际,因旁的缘故背弃了西北这个故乡,背弃了阿爹和其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挚友。   这样的背叛,不仅是阿爹,还有阿爹身侧的其他人,一旦有了这么一个人出现,他们的心就不再团结……”   那些叔叔伯伯,但凡有一个叛变了,其他人要如何自处?日后要如何面对她阿爹,会不会担忧阿爹因为这个人,不再信任他们。他们日后会不会人人自危,轻而易举被挑拨?   沈羲和真的很想知晓,祐宁帝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走了这一步棋,一步对沈岳山而言是极其致命的棋。   哪怕他们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变节,已经将危机降到了最低,可阿爹和这些叔叔伯伯,因为这一个变节,而再也不可能回到齐心协力,深信不疑,生死交托的曾经。   “呦呦,这世间的人极其复杂,活着总是有所需求,当某一份需求无法克制,而亲人、挚友乃至他自己都无法满足。全天下只有另一个人能够满足,哪怕这个人是敌人。哪怕明知这个人会过河拆桥,明知这个人不坏好意,明知他放纵自己的欲望,下场可能是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还是会抱着侥幸心理,飞蛾扑火。”   萧华雍的话沉重、残酷,却又真实,沈羲和无从反驳,她沉默了片刻:“我不是这样的人,你呢?”   “我是。”萧华雍干脆地回答。   沈羲和愕然望向他,正对上他银辉凝聚的黑眸,柔情似水地深深凝视着她。   “我毕生渴求便是你。”萧华雍笑容温柔无比,“若有一日,你的生死存亡系在你我的敌人身上,我也会不惜一切投敌。”   心口一跳,沈羲和抓紧萧华雍:“我,我不允许你如此做,你若如此,我必将自我了结。”   她不允许萧华雍这样做,不是因为利弊权衡,而是在她的心中,任何人行任何事都应该有底线,尤其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往往一个决定系着万千人的生死与安稳。   不是她大义,而是背负着这样深的代价,她的良知会不安,活着或许会比死了更痛苦。   “北辰,我们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你教我,何为有所为,何为有所不为?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在我身侧,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517章 她的善解人意   沈岳山早出晚归,父女两比邻而居,沈羲和若不刻意等人,竟然无法遇见他,更别说与他说上话,   最高兴的莫过于萧华雍,拉着沈羲和上山下水,打猎寻花,好让沈羲和没有心情去挂心沈岳山对西北的布局。   如此惬意的过了四日,这一天沈岳山没有出去,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门里,不准任何人打扰。   沈羲和知道,这是有结果了,并且有十分把握笃定是谁,沈岳山才会这样黯然伤神。   一早起身,沈羲和就听到这个消息,她默默地站在沈岳山的屋前,萧华雍也陪着她,日头不知何时升起,萧华雍从墨玉手中结果伞,为沈羲和撑着,一撑便是一个上午。   到了正午,沈岳山才打开了房门,手里还拎着酒罐子,眼神落寞而又伤神,发丝松垂,看起来颇有些潦倒颓废。   开门看到了沈羲和,拎着酒坛已经抬起的胳膊倏地一下就松了指尖,啪的一声酒坛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大概是因为酒水溅开的缘故,显得格外沉重。   他大步朝着沈羲和奔来,奔来之中还不忘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酒,慌乱的整理了发丝,站到沈羲和面前的时候,已经粗略的收拾了一番,努力睁大他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是阿爹不好,让你晒了这么久。”沈岳山又是愧疚和慌乱,他想伸手去触碰女儿的胳膊,又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儿,怕沈羲和不喜,就缩了回来,“阿爹这就去沐浴,等会儿阿爹带你去狩猎,陪你骑马……”   “阿爹。”沈羲和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呦呦想陪你饮酒。”   沈岳山一怔,旋即沉着脸:“不许。”   似又怕自己语气重,伤了她的心,忙小声解释:“女儿家身子娇弱,不宜多饮酒,你现在身子刚养好,不许作践。”   沈羲和也没有坚持,目光往萧华雍身上一瞟:“你女婿想与你痛饮。”   “他?”沈岳山质疑审视的目光落在萧华雍身上,“他也不行……”   “岳父,小婿行。”萧华雍上前一步,打断沈岳山。   沈岳山需要纾解心中的积郁,需要痛痛快快醉一场,可他一个人喝只会越想越多,反而不利于他发泄,既然萧华雍自个儿称行,沈岳山也想看看他的酒量:“走。”   一招手,沈岳山带着沈羲和与萧华雍入了屋内,屋内酒气很重,酒坛都倒着几个,沈岳山一进门才想起,会头有些不自在冲着女儿讨好一笑:“嘿嘿……”   “墨玉,你带着人收拾一番。”沈羲和面色不变吩咐,“天圆,去村子里问问谁家有珍藏的好酒,多置办些回来。”   “诺。”墨玉和天圆齐齐领命。   “阿爹,呦呦已经嫁人,不再是孩童,阿爹也是人,不用时刻在呦呦面前压抑、克制、强撑。”沈羲和转头低声对沈岳山道。   沈岳山对沈羲和疼爱到了骨子里,无论在外面承受了多少不悦和郁结,遭受到了多大的创伤和凶险,他只要来到沈羲和的面前,都是衣冠楚楚,精神抖擞的模样。   沈岳山顺着沈羲和搀扶的力道落座,侧首看着走到他身后的女儿,他露出欣慰而又窝心的笑容。   沈羲和拿起梳子,松开了沈岳山的头发,轻轻为他梳着,萧华雍已经自觉端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过来。   沈羲和见了,忍不住看向他,四目相对,她的眼瞳被他眸中的光照热。   他是皇太子啊,哪怕他曾经游历大江南北,最不济也不过是自力更生,只怕从未有过这样伺候旁人的先例,他是真的将自己的一切都当做他的一切来细心对待。   沈岳山也微微一愣,不过他没有客气,洗了手擦了脸,沈羲和也帮他将发髻重新束好。他站起身去洗漱一番回来,酒已经搁了好几坛。   沈羲和在屋子里的火坑之中升起了火,一边烤着肉,一边熬着粥。   沈岳山与萧华雍对酌,沈岳山高兴,会和萧华雍说些沈羲和幼年的事迹,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少年轻狂,萧华雍听着时不时问上一两句,沈羲和把粥熬好,一人给你一碗,而后自己也慢条斯理用起来。   等到沈岳山又痛饮了两坛酒,沈羲和在火坑里投了一块香料,令人沉醉的香气缓缓散开,萧华雍时刻注意着沈羲和一举一动,一看她投了香料,立时开始小心呼吸。   果不其然,很快喝了许多都没有倒的沈岳山,竟然开始有了醉意,没几下就倒了下去。   萧华雍也觉得头晕,这种晕与酒醉的晕眩极其相似,但他压根没有喝上多少……   沈羲和递了一个香包过来,萧华雍抓住狠狠吸了两口,那股子晕眩才渐渐散去。   “此香,以烈酒浇头烧干,反复融入酒香,一旦烧开,酒香醉人。”沈羲和解释。   总算松快了的萧华雍,看着倒下去被沈羲和轻轻盖上斗篷的沈岳山,他不禁笑了:“呦呦,你待你看重之人,极是善解人意。”   她没有劝沈岳山,没有阻拦沈岳山如此发泄,甚至还鼓励沈岳山这般放纵,同时也担忧沈岳山喝多伤身,在适当的时候点燃了这样的香,等沈岳山醒来,早已是酣畅淋漓醉了一场。   心中的郁结只怕已经随风二散,而沈羲和在他们二人的粥里加了些解酒的药粉,现在又给沈岳山换了安神的香,醒后就免去了宿醉的痛苦。   “用了心,自是细致。”沈羲和道,若非她是个会用心的人,又如何能够感受到萧华雍的用心呢?   萧华雍摇头笑了笑,这不是用不用心的缘由,有些人用了心也会把事情做得一团糟。   “若有一日,我遭逢大变,也如此宣泄,呦呦会允么?”萧华雍期待地看着沈羲和。   这世间哪儿有一帆风顺之人?人人都会遇到变故,都会积郁成结。   可时间儿郎太过艰难,不能放任自己颓废,不能让亲近之人看到……   “人的情绪,正如洪涝,堵而不疏,必成大祸。”沈羲和望着他,“我不但允你,我还会陪着你。” 第518章 我会对你上心   没有人所以无所不能,亦没有人一生都无悲愤无力和绝望之时。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是在战场上,为了责任为了活命不允许的软弱。除却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男女在沈羲和看来都一样,可以哭可以逃避可以宣泄。   内心在刚强的人,也会有不堪一击的时候,只是有些人特别能忍,有些人的心特别冷。沈羲和自己属于后者,她是个不太容易受挫之人,并不意味着她不能理解人世间的沧桑与百态。   萧华雍忍不住垂首而笑。   “你因何而发笑?”她说的话很好笑么?   “我以往觉着你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愁苦,不懂人情世故。”萧华雍噙着笑摇头道,“与你朝夕相处之后,我才知,你只是在男女之情上……”   拢眉思忖了片刻,萧华雍才道:“不上心罢了。”   是不上心。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什么都明白。   身为强者,她知晓这世间多数是弱者,故而从不蔑视任何人;自幼荣华富贵,她也清楚人世间多是穷苦平民,故而从不娇生惯养。   她自己没有的缺陷,她允许旁人有也理解旁人为何有。   她的理智源自于她的海纳百川的胸襟,唯独男女之情,她不是不懂,否则她不会分得出谁对她有情,谁对她是真情。她只是自小就将之漠视,也或许是她把这个世间看得太透彻,才会不再对此有所需求。   “你说得对,我对情爱从不上心,有些事有些物,不上心习惯了,也就觉着无所谓有与无。”沈羲和坦然地颔首,旋即微微抬眸,看着他,“但我会对你上心。”   我对男女之情不上心,对你上心。   这句话如万簇烟火,怦然一声在萧华雍齐齐绽放,让他满脑子繁花盛开,天清地明,美不胜收。   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不止,令他下意识伸手按住心口。   他有些呆住的反应,令沈羲和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站起身,看了看睡得正酣的沈岳山,脚步无声地走了出去。   萧华雍慌忙站起身追上,追到沈羲和与她并肩而行,有村民来来往往,与他们含笑打招呼,他小指头忍不住伸出去,勾了两下才勾住沈羲和垂下的手,而后一把紧紧握住。   沈羲和没有挣脱,像共骑与牵手这些亲密之举,他们是正经的夫妻,她虽不会主动,却也不会排斥。   萧华雍唇角咧开,一路笑得见牙不见眼,牵着沈羲和不愿放开,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沈岳山是日落之后才幽幽苏醒,醒来的时候,女儿和女婿就坐在他的屋子里,火坑旁聊天,架子上还有炙肉和汤羹正在同时烹饪,他的目光落在萧华雍紧抓着自己女儿手的手上。   “喀!”他轻咳一声,表示自己醒了。   萧华雍脸皮厚,仿若未觉,沈羲和挣开他,上前去服侍沈岳山。   沈岳山见女儿走到近前,一手掌心抵上额头:“头,头疼。”   萧华雍:……   骗鬼呢,粥里有最好的解酒药,这又是个老酒鬼,哪里会头疼?   沈羲和也是一怔,按理说不应该头疼才是,仔细看了沈岳山两眼,虽然演得像那么回事,不过还是被她看穿,她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阿爹知晓头疼便好,阿爹终归是上了年纪,往年征战沙场,身体留了不少暗伤,齐大夫与你调养之药时便叮嘱过,要戒酒。   阿爹总是不在意,说从不会宿醉后不适,现下可不就出现了,日后这酒便戒了吧。”   萧华雍迅速低下头,抑制住嘴角上扬。   沈岳山:……   戒酒?这不是要他的命!   没有美酒的日子,岂不是生无可恋?   “好似方才起身用力,有些晕眩罢了。”沈岳山立时垂下按着额头的手,冲着女儿谄媚一笑。   “不疼了?”沈羲和扬眉问。   “不疼了,不疼了。”沈岳山连连罢手。   “快去盥洗,可以用夕食了。”沈羲和催促。   沈岳山瞥见不远处的萧华雍,一眼就看到了他在偷笑,自己在女婿面前没脸,他立时端起岳父的架子:“女婿,还不给岳父端水?”   沈羲和目光凉凉地扫过来,沈岳山早就把脸扭到另一边,只当看不到。   “是,小婿这就去。”萧华雍心甘情愿含笑去端了水过来。   他其实心里很开心,因为沈岳山没有把他当做皇太子敬着疏远着,而沈岳山确实是长辈,给长辈端给热水是小辈分内之事。   沈岳山却不高兴了,这小子太听话,以至于把他衬托得多少有些不知分寸。   轻哼两声,沈岳山迅速洗漱好,跑过来挤开萧华雍,刻意坐在了中间,将萧华雍和沈羲和隔到两边。   沈羲和:……   她阿爹以往和阿兄这样也就算了,现在和女婿还这般,沈羲和实在是一言难尽。   萧华雍委屈巴巴坐在一旁,看了看沈羲和,选择默默忍了这份委屈。   沈岳山偏还得意冲着萧华雍挑眉。   萧华雍更委屈了。   沈羲和受不了这两个在外杀伐果决的男人,一搭一唱地比谁更稚气。   “阿爹,是谁?”她决定谈正事,只有谈到正事这两个男人才会正常。   沈岳山脸上的神色收敛,眸光落在面前的火堆上,好一会儿才道:“是你耿叔。”   沈羲和倏地睁眼,她既觉得意料之外,又觉着情理之中。   沈岳山当年有八位出生入死,各有神勇的兄弟,其中三人战死沙场,一人英年早逝,一人因为一身的伤而在前年辞世。   现在只剩下三位,这三位都在西北,但他们正三品正二品的大将军。   耿良成就是沈岳山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的左膀右臂,耿家从耿良成的祖父开始,就是沈岳山祖父手下的将士,耿良成的父亲是沈羲和祖父的副将,相当于莫遥之于沈云安。   当年因着保护祐宁帝母子三人起势,沈家再不是一个西北将军,而是整个西北的王,手下也具跟着高官厚禄。   难怪,难怪沈岳山会因此而大醉一场。 第519章 太子殿下的一针见血   “为何?”沈羲和问。   耿良成是沈云安的武艺启蒙之师,沈羲和依稀记得,她幼年之时,突厥想趁着朝廷尚有宦官之乱占据西北,沈岳山每每要领兵打仗,都会把她与阿兄寄放在耿府。   耿良成与耿夫人对他们两关怀备至,除了多了一丝恭敬,和爹娘无异。   “因为耿忠吉。”沈岳山道。   耿忠吉?沈羲和一时间竟然觉着陌生,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耿良成和夫人唯一的孩子。   耿忠吉其实比沈云安大了好几岁,只不过战乱之中失散,五年前寻回来,彼时就是个泼皮闲汉,以往是小偷小骗,被耿良成寻回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   欺行霸市,沿街收受贿赂,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下,耿良成也狠心打过骂过,将他扔到了军营里磨砺过,可耿忠吉从不改,他清楚地知道耿良成夫妻不会将他打死,他皮粗肉厚被打一顿也不痛不痒,打完之后,依旧故我。   后来她去了舅家,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她回来之后,耿忠吉被阿爹处死了。   当年她回来也问了一嘴,人人讳莫如深,不欲与她多言,她对耿忠吉并无好印象,就没有追问。   “他到底是因何而死?”沈羲和又问。   以至于耿良成要因他而叛变。   “他犯了大罪,苦主告到我面前,我审问他时,他供认不讳,更是有恃无恐……”沈岳山说得很简略。   沈羲和没有细问,沈岳山很明显不愿告诉她其中细枝末节。   “当年我回来之后,听闻耿忠吉之事,再去看望耿叔与二婶,他们待我一如既往。”耿良成行二,沈羲和唤他的夫人为二婶。   沈岳山是独子,沈家其实子嗣不丰,沈羲和的祖父曾经有三个兄弟,但都在战乱牺牲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祖父有四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父亲,那些年先帝的荒淫不作为,导致西北时刻出于战乱之下,在战争之中,多少西北将门世家凋零?   “这些年,我们都不去提这事儿,他们夫妻二人待我带你们兄妹也不曾生疏……”沈岳山眼底有苦涩一闪而逝,“如今想来,怎能心无芥蒂呢?有芥蒂才是情理之中,无芥蒂才是藏得极深。”   “耿叔知晓多少事,他又告知了陛下多少事?”沈羲和更关心这个。   耿良成太得沈岳山的信任,这些年西北任何事情都没有瞒过耿良成,沈岳山对他可谓推心置腹。   “幸得为父没有野心。”沈岳山看了一眼,开始盛汤羹的萧华雍,“他知晓之事不惧被陛下所知,至多是告诉陛下,西北这些年的富饶,我们沈氏的豪富罢了。”   至于西北的兵力,沈家军的实力,这些陛下知道了更好,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更多的关于西北的防御等事儿,耿良成不是傻子,他纵使很自己,也不会拿西北这么多无辜百姓去牺牲,更清楚若是他把什么都抖给陛下,他便失去了利用价值。   “他是想要岳父的命,还是想要岳父的权?”萧华雍将第一碗汤羹递给沈岳山。   沈岳山接过,深看了萧华雍一眼:“有何区别?”   “若是前者,他或是会顾念西北的百姓;若是后者……”萧华雍又将第二碗递给沈羲和。   人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但未必会因为仇恨泯灭人性;然而权欲却能够轻易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沦为权势驱使的奴仆,六亲不认。   沈岳山喝了一口汤羹,暖流顺着喉头滑到了肠胃,明明他手脚并不冰凉,此刻却能够感受一股暖意包裹四肢,他长舒一口气:“我此刻亦不能断定,他到底是因恨而叛,亦或是恨不过是叛的缘由。”   曾经无话不说的兄弟,终究走到了这一步,看不透摸不清,难以断言。   “岳父若是信小婿,小婿断言他必然是后者。”萧华雍也端了一碗汤羹坐下。   沈羲和与沈岳山齐齐看向他,沈岳山问:“何以断定?”   “只因他暴露在了岳父面前。”萧华雍莞尔一笑,“我对这位将军不知,可我知陛下。岳父突然失踪,久寻无获。以岳父之能,实不该如此。陛下定然猜疑岳父失踪是一场岳父布下的局。   岳父为何要如此设局?又如何圆过去,要知岳父身兼重任,无故失踪,且不上报朝廷,陛下借此发落岳父也算合情合理。   陛下回想,什么缘由能够令岳父这般做,且有恃无恐不惧他事后追究。   如此一来,有什么比揪出西北叛变之人更合情合理?”   沈岳山这一场失踪的戏,谁也不会相信,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想要让沈羲和顺理成章看着唯一的兄长大婚,便是将事情说出去,只怕那些人也不会信。   他们眼里已经没有纯粹的亲情,位高权重之人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会看得极其复杂。   萧华雍的话得到沈羲和父女一致的赞同。   “陛下既然想到了这一点,自然要传令他的人手不许轻举妄动。”萧华雍定论,“有了陛下的命令,他还是动了,引起了岳父的怀疑,这就意味着……他对岳父失踪这个机会心动不已,心动到罔顾了陛下的叮嘱。”   如果只是纯粹恨沈岳山,他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任何异动,有也是打着寻找沈岳山的名头,去暗杀沈岳山。怎么会开始在西北大军之中上蹿下跳?   沈岳山握着粗瓷碗的手捏紧,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低下头一口将碗里的汤羹饮尽,抬手就将空碗狠狠砸在地上。   支离破碎的茶碗,是沈岳山此刻的心情。   在这之前沈岳山对耿良成的背叛是痛苦的,是惆怅的,是复杂的。   因此才会大醉一场,待到萧华雍将这丑陋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是痛心疾首和怒不可遏的。   沈岳山没有想过耿良成是想做下一个西北王么?   肯定想得到,只是他不愿意相信,那是出生入死,浴血疆场,共同镇守一方的兄弟!   他怎么会被权欲迷了眼睛? 第520章 互相变成更好的彼此   “阿爹,人心易变。”沈羲和的手轻轻搭上沈岳山的肩膀。   沈羲和的一句人心易变,让萧华雍滞了滞。   好吧,又多了个人让她觉着没什么可能天长地久。   瞧瞧耿良成和沈岳山还不会行路就在一处,一起长大,一起上战场,一起护卫百姓,一起杀敌,一起功成名就,可到了最后,还是因为权势而反目。   他的脸一垮,沈羲和扫到忍不住抿唇轻笑。   萧华雍垂眸喝自己的汤羹,陷入对耿良成的记仇模式之中,并没有注意到沈羲和一闪而逝的笑意。   他无法反驳沈羲和这一点,便是有太多太多的情意,因为利益和权势而从至死不渝到短兵相见。   “岳父再拖上几日不现身,或是……”萧华雍想要早点把这个碍眼的叛徒给连根拔起,“假死一场,就能把他引出来。”   “假死一场?”沈羲和看着萧华雍,“如何个假死法?”   “寻一具尸体,假装成岳父。”萧华雍道。   “尸体去何处寻?”沈羲和又问。   就沈岳山这身量只怕很难找到,活人都难找,更遑论是尸首?盗尸还不能在附近,否则传出来就很难让耿良成这个老狐狸入套。   萧华雍看了沈羲和一眼:“是我疏漏了。”   疏漏?   沈羲和从来不认为萧华雍会疏漏,她知道他其实只是想要寻到一个身量和沈岳山差不多的人杀了,然后再伪装成沈岳山。   这样的手段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是不拘小节,沈羲和不否认,弱肉强食,生存法则罢了。   可她不喜这样,更不喜自己身边的人也这样。   萧华雍说出来,听了她的反问,才察觉到她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不一样,她不悲天悯人,却也不视人命为草芥。   她不会无缘无故去救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无辜者。   故而,他才改了口。   “容我想想。”沈岳山沉吟了片刻后把话题揭过,“吃肉吃肉。”   萧华雍将炙肉用匕首片好,放在粗瓷碗里,他们用着加了蔬菜的汤羹,吃着炙肉。   用完夕食,二人又陪着沈岳山说了些旁的话,夫妻两看到夜幕降临,才一起离开。   “呦呦……”踩着细碎的月光,走到他们所住的院子里,萧华雍忍不住开口,“我……”   沈羲和侧首,静静看着他,他却仿佛不知如何启齿,沈羲和轻叹一声:“殿下,你我本就是两个人,两个人便是同心,所思所想也会有差异。有些事情,我不喜不意味着它就是不对,我不会去做不意味着旁人做了,我就会厌恶。”   耿良成的事情已经涉及到了沈岳山的性命和沈氏一族的根本,沈羲和不喜萧华雍的那个提议,但不得不承认,就沈氏的利益和沈岳山现如今的处境而言,这是个极好的法子。   “呦呦,我与你终究还是有所不同。”萧华雍不得不承认,他比不上沈羲和的仁义,“我生来便是皇太子,我学的就是大局,在我看来,些许牺牲能够换来更大的安稳,就是值得。”   “殿下,你我着眼不同,成长的境遇亦不同。说不上谁是谁非,身在我们这样位置的人,有时候非常手段是必不可少。”沈羲和认真看着他,“似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极不可能做个仁善之辈,我只是比殿下幸运,从未被逼到不得不杀害无辜的时候……”   她不会背负很多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的存活,却也会为了活下去对一两个人下杀手,只是到目前为止,她没有遇到这样的局面罢了,未来谁又知晓呢?   她只是努力想做个不亏不欠的人,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谁还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萧华雍特别喜欢沈羲和,特别特别喜欢,她有一种令人身心舒泰的魅力。   他执起她的双手:“我知道,我答应你,日后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加害无辜弱小之人。”   萧华雍其实有仁爱之人,只是他学的是帝王仁爱,这份仁爱是大局上。同时他也学习着帝王之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或多或少都会对弱小之人有一份视作蝼蚁的漠视。   “我也有不足之处,从殿下身上学到了许多。”沈羲和黑曜石般的盈眸填充着暖笑。   这句话让萧华雍心口一甜,沈羲和是个不会说甜言蜜语之人,哪怕她对他说会对他上心,他也知晓那是因为他身份变了,他是她的夫君,而且是个全心全意待她的夫君,她才会上心。   她说在他身上学到了许多,那绝不会客气或者哄他之话,正因此才比任何甜言蜜语更让他开心。   “你……想不想知晓耿忠吉的死因?”萧华雍想到方才言及时,沈羲和明明问过最后没有追问到底。   “知与不知都无妨。”沈羲和不是个好奇心重之人。   她相信她阿爹的人品,阿爹说是大罪,那一定是罪不容诛。   “我去查一查这个耿将军,顺便打探一番,你早些歇息。”萧华雍亲了亲沈羲和的额头,就转身大步走了。   沈羲和想要阻拦,转个身的功夫,他已经走出了院子,看着他的背影淹没在夜色之中。   她回了屋子里盥洗歇下,睡到迷迷糊糊感觉到萧华雍归来,她以往是个极其用意被惊醒之人,自从与萧华雍成婚之后,她对他特别放心,他虽然能让她有所察觉,却不会扰她清梦。   早晨醒来,沈羲和梳发之际,萧华雍从外面练剑回来,沈羲和便随口问道:“查清了?”   哪知萧华雍神色微僵,沈羲和捕捉到,转过身看着他:“没有查清?”   不应该啊,萧华雍的本事,哪怕是在西北,除非他不查,否则不可能查不到。   萧华雍的确查到了,也知晓为何沈岳山不愿细说给沈羲和,耿忠吉欺男霸女,早早就闹出了人命,只是耿良成和夫人拿钱疏通,得了钱财无人追究,就一直没有人相告。   助长了耿忠吉的恶性,他玩腻了女郎,就把邪恶的手伸向女童,一个八岁的女童被他活活折腾而死…… 第521章 夫妻共计   “查到了,这人霸占良家女子,沾染了不少人命。”萧华雍避重就轻道。   那些腌臜的事情,他难以启齿,也不想污了沈羲和的耳朵。   “哦。”沈羲和平淡的应了一声。   不是她觉着这些事情不够令人气愤,而是她早就听说过这些传言,故而波澜不兴。甚至耿忠吉还未死之前,沈羲和就听到,只是每次耿良成夫妇都将事情摆平。   没有苦主,她厌恶耿忠吉这种行为,却也没有可能挺身而出去惩治,只是自那之后她就不再和耿良成夫妇亲近,开始常年奔波去舅家。   耿忠吉幼时失踪,耿良成夫妻两为此很是愧疚,其夫人更是因此时常精神恍惚,以至于他们之后再没有孩子,耿忠吉这根独苗,十多年苦寻无果,他们都已经放弃了,却又寻回来。   只是寻回来的是个品行败坏之徒,这种情况下,耿良成很是费了一番苦心想要拨乱反正,奈何耿夫人太心软,总是会阻拦,只要耿忠吉哭一哭,说一说幼年时所吃得苦,耿夫人就能什么苦都舍不得他再吃。   如果只是这样,沈岳山绝对不会不对沈羲和吐露,显然耿忠吉还犯下其他不可饶恕,令人发指的罪,只是沈岳山和萧华雍都不欲她知晓。   所幸她也不是个好奇心过重之人,不愿说便不愿说吧。   都是聪明人,沈羲和知晓萧华雍有未尽之言,萧华雍也明白她知道自己有未尽之言,但彼此都没有说破,也没有追根问底,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   沈岳山又出了门,萧华雍与沈羲和两人一道用朝食,萧华雍道:“我昨儿查了查耿良成,是个谨慎之人,若非这次岳父迟迟寻不到,平日里他又没有下手的机会,好不容易遇上一次,千载难逢,实在是令他忍不住动一动试探一番,引起了岳父的警觉,只怕他还能继续蛰伏。”   这样一条毒蛇潜伏在沈岳山的身边,且深得沈岳山的信任,轻易就能要了沈岳山父子性命。   沈羲和听了也十分庆幸:“幸而去年与突厥之战生了变故。”   否则她很可能一手做局,把父兄都陷入局中。   听了沈羲和的话,萧华雍笑了:“当时岳父与阿兄应当动静不小,耿良成只怕没有隐瞒,上报给了陛下,只是后来萧长泰横插一脚,让穆努哈跑了,你的计划从中夭折。准备对突厥下手之事便不了了之,只怕陛下和耿良成都看不明白岳父和阿兄为何这般做。”   沈羲和也忍不住轻轻笑出声,的确是无形之中让陛下虚惊一场。   “耿良成是个谨慎之人,绝不会轻举妄动,我还是赞同昨日诈死之法。”萧华雍接着道,“不过为了取信他,岳父最好当着他的面前不治身亡。”   “当着他的面不治身亡?”沈羲和扬眉。   “若是寻个尸体以假乱真,他未必会信。”尸体必然要做手脚,做得不够就掩饰不了,做得太过就足够可疑,沈羲和也不喜如此,萧华雍通过对耿良成的了解之后,将法子稍作更改。   “我已经传信给令狐拯,请他来一趟,看看如何能够让岳父重伤难治取信于人。”   沈羲和明白了萧华雍的意思,这是要让沈岳山假装负伤,若真的是重伤难治,这么久没有寻到人倒也说得过去。   “若要彻底取信于他,就得让他清楚地知晓到底是谁将阿爹伤得如此重。”沈羲和眸底晕染着浅浅笑意。   心有灵犀,萧华雍立时就明白:“只得利用一番伯父了。”   萧觉嵩就是最好的选择,他可是连陛下都坑了一道,杀到了行宫,擒走皇太子的嘉辰太子呢。   把沈岳山坑得这么惨不为过吧?   至于为什么对沈岳山下手,那自然原想和沈岳山合作,奈何沈岳山宁折不屈,这才将沈岳山折磨得如此之惨,一直拖着不杀沈岳山,也是不想便宜了祐宁帝。   “还需寻个地方作为阿爹的囚禁之所,凉州这边得安排一些可疑人往来。”沈羲和提醒细节。   萧华雍摸着下巴,凉州是老五的地盘,在这里搞出这么大的事儿,只怕瞒不住老五。   得想个法子,让老五不掺合进来。   “殿下因何失神?”沈羲和看萧华雍陷入了沉思。   回过神,萧华雍没有说萧长卿的事,而是道:“西北王府可有常用的郎中?医术极高。”   “有,西北军的军医,就是个奇人,我能被养大,多亏有他。”沈羲和颔首。   “要提前把他拿下。”萧华雍道。   沈羲和略一思量便明白萧华雍的意思:“耿良成知晓阿爹重伤不治,哪怕我们把一切安排的合情合理,他也会担忧有个万一,真正能够让他安心的,必然是他亲自要了阿爹的命。   如此一来,他还替耿忠吉报了仇,心里也更安稳。”   西北王府铁桶一般,耿良成唯一下手的机会就是军医,军医素来刚正不阿,又钦佩阿爹的人品,要让他同流合污,只得是拿他全家之人性命威胁。   “桑伯,对阿爹忠诚不二,哪怕耿良成拿了桑伯的妻儿做威胁,桑伯也不会妥协。”这一点沈羲和很笃定。   “不,耿良成自己已经是个小人,一个小人是不会信这世间有真正的大义者。”萧华雍微微摇头,“另一则,军医必然要断诊岳父重伤不治,既然岳父已经无力回天,为何要为一个将死之人,罔顾至亲生死?军医由此受迫对岳父下毒手,才是合情合理。”   沈羲和沉吟片刻:“你所言不无道理,待阿爹回来,我会告知阿爹。”   “此事,隐瞒兄长更佳。”萧华雍又提议。   不是不信任沈云安的做戏功夫,而是沈云安越真情流露,种种不需要衡量的反应,才能毫无破绽。   沈羲和皱了皱眉,他们父子三人,从不曾互相隐瞒,此刻隐瞒了阿兄,待到尘埃落定,必然会让阿兄伤心,想了想之后,沈羲和道:“待阿爹回来,由阿爹做主。” 第522章 我想你待我更好些   萧华雍没有勉强,甚至心中隐隐有些羡慕,他从未见过如此相亲相爱的高门大户。   深宅之中多是尔虞我诈和相互算计,为着利益,可以对至亲下死手。   “呦呦,我们日后也只要一儿一女吧。”萧华雍忽然道。   沈羲和瞬间一僵,哪儿有人如此堂而皇之讨论这样的事情!   这话沈羲和都不知该如何接。   萧华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察觉到沈羲和的不自在,继续道:“你与岳父和阿兄这样的互亲互爱,委实叫我钦羡,我亦想有这样的和睦。   我想沈家能够如此,岳父的教导和用心是一则,另一则未必不是你与阿兄并无利益冲突的缘故。”   就像他的阿爹和陛下,与太后难道不是曾经相亲相爱么?最后到了权势的面前,这些亲情终究还是不堪一击,若陛下是女儿身,他的阿爹怎会遭受这等蚀骨血杀?   萧华雍眼中的怅然,让沈羲和抛开了生儿生女的不适,她知道他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握住萧华雍的手:“北辰,此言我并不赞同。我觉着日后孩子们是否和睦,是爹娘教导之因。”   别看沈岳山呵护她,对待沈云安极其严苛,其实沈岳山对沈云安从未疏忽过,他每一次严苛,都会告知沈云安因何而严苛,除了训练之外,沈岳山时常会与沈云安像个孩子一般发生争执,让沈云安对沈岳山敬畏有之,同时亲近也足够。   沈岳山很会教导孩子,这才有沈羲和与沈云安一直这般亲如手足。   “看来岳父很是会教养孩子。”萧华雍莞尔。   沈羲和不想与他说什么孩子不孩子,正要转移话题,恰好这个时候墨玉进来,递了一份信函给沈羲和。   她当着萧华雍的面拆开,竟然是谢韫怀的来信:“齐大夫也在凉州。”   萧华雍脸上的笑瞬间就落下去:“他的信,如何能够递到你手上?”   “我与齐大夫本就有书信往来。”沈羲和也极其大方道,“齐大夫听问我失踪的消息,便将信传回了郡主府,郡主府随之递过来,算算日子,他应该到了凉州。”   谢韫怀听闻“她”在驿站失踪,便用信鸽传信回了郡主府,交代了他会到凉州来寻,并给了一个在凉州的地址。   “我这便回信与他,正好阿爹之事,问一问齐大夫可否有法子,若齐大夫有法子,便不劳动令狐神医,我们也可以少等些许时日。”沈羲和说着抬眼就看到萧华雍抿着唇,不高兴摆在脸上。   她索性将书信递给萧华雍:“你去回信。”   萧华雍不接,就是一脸醋意。   沈羲和叹口气:“我与齐大夫并无私情,我与他有书信往来,也是因着托他寻能够解你体内奇毒之药,齐大夫曾经坦言过,他对我也没有非分之想。”   有那么一瞬间,萧华雍差点脱口而出,他宁可不要解毒,也不愿他们之间有往来。   到底是把话咽下去,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心胸竟然会如此狭隘,看不得她与旁人密切,尤其是男子。哪怕他知道她与谢韫怀之间清清白白。   见萧华雍仍是绷着脸,沈羲和又道:“齐大夫于我而言,和步世子并不无差异。”   都是至交好友。   “我知晓。”萧华雍闷声回道。   “可你心有芥蒂。”沈羲和直言道。   萧华雍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不去与沈羲和对视:“我……我知晓不该在意,不该心有芥蒂,可我也无能控制我自己……”   他有些不喜欢这样不能自控的时候。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占有欲强盛到令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与齐大夫,若非有事,从不主动联系,齐大夫有时一月一封信,有时数月一封信,信中皆是谈及寻到解药的进度。”沈羲和语气诚挚,“我本就是个不喜与人往来之人,哪怕是认定的挚友,也由来是他们寻我居多。北辰,我的朋友不多,也有那么几个,可我的丈夫只有你一个。   齐大夫相助我良多,我现下又有求于他,我不能将这份情谊说丢弃便丢弃。   你若介怀,我日后交友不会再有儿郎。”   这是沈羲和能够做到的最大限度,她与谢韫怀什么都没有,互相帮扶,引以为知己,私下也不曾频繁联系,现下还一年有三五封书信往来,皆是因萧华雍体内奇毒之故。   待到此事了结,若非必要,至多也就是逢年过节不忘备上厚礼,遇上珍惜药草或与之相关之物多加留心,赠与过去便是。   沈羲和做不到为了照顾萧华雍的情绪,就将这样一个与他成婚前相交的朋友舍弃。   只是他实在介意她与儿郎往来,她日后不再与儿郎相交便是。   萧华雍大步上前,紧紧抱着沈羲和:“对不住,呦呦。是我不好,我会改。”   沈羲和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着是萧华雍之过,她轻声道:“北辰,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需要一个人一味退让,你若不喜你可以说出来,我能办到自然会尽力而为。若不能,我亦会明明白白告知你。   我是个规矩礼教束缚着的人,似我这样的人,有诸多的无趣,却也有诸多的知礼。   我与谁相交,无论男女,都有自己的分寸,只盼你能信我。”   “我信你。”他从不曾质疑沈羲和的礼教,她的教养绝不会允许她三心二意,也不会允许她做出违背人伦纲常之事,“我……我只是想做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你……你对我好点,我便能不在意这些……”   什么撩人的话,萧华雍都能张口就来,唯独这句话让他竟然有些羞于启齿。   对他好点?   沈羲和疑惑:“我待你不好么?”   她自问她待他已经足够好了,她还有何处做得不妥么?   “好。”萧华雍忙应声,“但我贪心,我想你待我更好。”   沈羲和想了想,颔首应道:“我记下了,我会尽量待你更好。”   就这样一句话,立时就让萧华雍把谢韫怀这个人抛到脑后。   他并不是真的介怀谢韫怀,只是想在她这里得到安抚罢了。 第523章 分头行动   最后谢韫怀的回信还是由萧华雍执笔,夜里沈岳山归来,沈羲和与萧华雍将白日里二人商议之事告知了沈岳山,沈岳山并没有反对。   萧华雍便着手安排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往京都去了一封信,目的地是信王府。   萧长卿很快就受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信封里全是荣策的罪证。   这些罪证没有直达天听,就意味着来信之人并不想借此对付荣策,信封里没有只言片语,也就是没有要用证据威胁他获得好处。既不是坑害又不是威胁,那只能是警告。   荣策的罪不是大罪,应该说是每个为官之人都或多或少避不开的陋习,呈上去也不会严惩,但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凉州是没有办法再留守。   凉州……   只是这两个字就让他知道,大抵这封信是皇太子送来。   正如当初太子殿下扼制他的几次,每一次都是把柄,他炸皇陵,他替换死囚,皇太子殿下的手段看似没变化,却又挟制之人的缘由千百种,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这世间能够轻易掌控达官显贵罪证的人本就不多,掌握了又没有恶意的就更少。   与其说这是警告,不若说是太子殿下给他的贿赂,看了太子殿下果然要在凉州……或许是西北大动干戈,要他莫要多管闲事。   萧长卿折身回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在凉州的荣策。   萧华雍摆平了萧长卿,安排起事情来,就更加肆无忌惮和得心应手。   谢韫怀是次日来到了他们落脚之处,一别一年有余,清风明月般的儿郎依然气度高华。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谢韫怀行礼。   “齐大夫多礼了。”萧华雍伸手扶住谢韫怀的胳膊,“此次请齐大夫来此,还得偏劳齐大夫。”   “小民与太子妃殿下既是友人,自当互助,太子殿下客气了。”谢韫怀不卑不亢道。   萧华雍扫了他一眼:“我与太子妃是夫妻,便是挚友相帮,也得说声谢,便先代呦呦道谢一番,一句有劳不为过。”   萧华雍在宣布主权,谢韫怀暗笑一声,他对沈羲和确有过心动,但现下却并无觊觎之心,自然没有丝毫不甘,故而也不愿与萧华雍嘴上过招,以免让太子妃为难:“殿下这声谢,小民尚且不敢受,亦不知小民能否相助殿下与太子妃殿下。”   “齐大夫能来这一遭,已然担得起这声谢。”沈羲和出言道,“不过齐大夫与我们夫妻之间,无需这么生疏,我们进去,与齐大夫说说到底是何事。”   为了安全,萧华雍虽然回了信给谢韫怀,却是让谢韫怀去了他的地方,由他的人护送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何请他来此,并未细说。   几人入了内,倒了杯沈羲和随身携带的平仲叶茶,落座之后,萧华雍将他们的事情一一道来,既然沈羲和如此信任谢韫怀,萧华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   再则便是,即便谢韫怀生出了异心,他也能让谢韫怀明白背叛他伤害他所爱之人应当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   谢韫怀听了之后沉吟了片刻:“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需得阿喜相助。另……”   “齐大夫,但说无妨。”沈羲和看到他的迟疑。   谢韫怀眉峰微敛,抬眸肃容道:“要做到以假乱真,西北王少不得要受些苦。”   没有人能够做到将一个完好无损之人,通过施针或者用药伪装出重病不治的模样。   “可否细说?”沈羲和面色凝重。   “王爷身体里有些暗伤,其实是可以痊愈,只是救治起来,恰如续骨,须得先断骨。”谢韫怀道,“我可以借此次为王爷治愈一些内腑之伤,要先以虎狼之药伤了内腑,在一起调养,如此一来便可以假乱真,又有阿喜施针,无论多少郎中都能瞒天过海。   王爷半年内不可舞动刀剑,须得好生调养,我会留在西北,随时观测王爷身体变化,直至王爷痊愈。”   “是个好法子。”萧华雍很是赞同,“正好让岳父好生休养,落在旁人眼里也算合情合理。”   他们对外称沈岳山是受尽折磨逃出来,为了取信耿良成,萧华雍开始布局,最好不要因为对付耿良成,让这些布局成暴露出是他们布局,否则会引起陛下的忌惮,让陛下觉着他们和萧爵嵩是有所勾结,否则怎会将局做得如此精妙?   若沈岳山需要休养大半年,便可以当做真是受了萧爵嵩的迫害,只不过逃出来之后察觉到了耿良成的异心,这才将计就计设局。   “我与阿爹说一说。”沈羲和相信沈岳山不会反对。   谢韫怀早就说过可以帮沈岳山治暗伤,可沈岳山一听要修养至少大半年,且不能因此动武,作为守卫边陲之地安危的西北王,他不能因个人而不顾大局,若在这期间吐蕃或者突厥生变,上战场他义不容辞,届时只会伤上加伤。   现下过了明路,无论是吐蕃还是突厥,都有萧华雍在旁边盯着,自然能够给沈岳山足够的养伤时日。   沈岳山果然没有拒绝,他们便各自行动起来,随阿喜原是要留给萧华雍,给萧华雍继续治眼睛,尽管萧华雍已经恢复了辨色之能,但体内有毒仍是一大祸端。   萧华雍早早便说过要来寻她,沈羲和便直接将随阿喜带走,就跟着珍珠他们。   隔日,他们都离开了村落,只不过分头行动,萧华雍要去安排整件事情的细节,沈岳山先跟着谢韫怀吃着药,将所有暗伤都激发出来,沈羲和则是去了凉州,寻上了珍珠他们   萧长风把事情处理好,萧华雍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证据,他带出来的人一个不留,陛下震怒也只能重新给他增派人手,知晓被掳走的是假货,萧长风就深信沈羲和无碍。   他一路带着沈羲和的婢女和下属赶到了凉州,在这里打听了两日,也没有打听出半点可疑,就在他准备深入西北之时,沈羲和自己出现了。 第524章 开始他们的表演   荆钗布裙,未施粉黛,站姿挺拔,眉目淡漠。   太子妃哪怕做寻常百姓女郎打扮,高华之气依然难以掩盖,她的身侧又多了一人。   哪怕曾经看到过可以以假乱真的假扮之人,只一眼,萧长风也能笃定面前这个是真的。   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雍雅与从容,并不是人人都能模仿出来。   也难怪自从他千里奔波而来接手之后,那位假太子妃就以船上遇袭受惊为由,从不肯和他正面相对,唯一一次还是故意让他觉着可疑,从而忽略了她身上的气韵。   “太子妃殿下因何在驿站失踪?”萧长风问。   “自然是被人所掳。”沈羲和面色平淡作答。   “殿下如何从贼人手中逃脱?又是何人掳走殿下?”萧长风又问。   “是何人所为,我亦不知。”沈羲和声音不疾不徐,“我身边自有暗卫,不瞒巽王,先有船上遇刺,再有驿站遇袭,我深感不安,故而将计就计,由着他们将我掳走,再由暗卫相救,绕路而来凉州。”   她说得坦坦荡荡,若非早就知晓在驿站是个假太子妃,他都忍不住要信上几分。   只不过驿站太子妃是假的,他没有证据,便不能说出来,也就不能说沈羲和与掳劫她的人是一伙,目的就是杀灭陛下派遣而来的人。   “殿下深思熟虑,高瞻远瞩,小王佩服。想来从云州至凉州,殿下一路奔波,小王便不打扰殿下歇息。”萧长风深知不可能从沈羲和这里套出只言片语,那就没有必要在沈羲和这里浪费时间,不若去查一查沈羲和这段时日的踪迹。   沈羲和要的就是他去查,她故意拖了两日才现身,是因为她需要在凉州这里留下痕迹,这些痕迹就是留给萧长风,等萧长风查清楚了,她就可以理所应当带着萧长风去寻阿爹。   “呦呦!”沈羲和才在珍珠等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步疏林就急忙寻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沈羲和,长长舒了口气,回头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你下次能否知会我一声?”   驿站失踪的不是她,步疏林当然知道,可沈羲和后来的确没有了踪影,她追问珍珠等人,也没有丝毫音讯,着实让她担忧了一场。   “告诉你?如何瞒过巽王?”沈羲和瞥了她一眼。   这种不被信任的伤害,让步疏林捂着心口:“你质疑我的才能,质疑我的智谋,还质疑我的做戏本领!”   沈羲和的视线在她的身上上下一扫:“恕我直言,但凡与能力有关,我在你身上皆未看到。”   步疏林:……   侮辱她,就知道侮辱她!   “你莫要忘了,是我帮你把萧长风引过去!”用她的时候,怎么不嫌弃她?   若非她把萧长风引过去,萧长风哪有那么容易就亲自出马,深信沈羲和就在客栈?从而跟着沈羲和,被沈羲和带到荒山野岭,差点丢了小命。   提到这个事儿她就很气:“我辛辛苦苦为你筹谋,你转头把陛下派来之人杀得一个不留,就留了我一个,这会儿人人都觉着我与刺客是里应外合。”   “不是还有个巽王,你大可以往他身上泼脏水。”沈羲和唇角微微一扬。   “我不与他掰扯这些,只道我功夫了得,身手敏捷,无人是我敌手。”步疏林下巴一扬。   沈羲和意味不明笑了声。   这种笑落在步疏林眼里就是一种轻蔑,赤果果的嘲弄:“我的功夫,放眼整个天下,也是能排的上名,你莫要小瞧我。”   “不若你去与巽王打一架,看看孰高孰低?”沈羲和扬眉。   步疏林:……   他们两打了,就在萧长风跑回驿站,发现其他追出去寻太子妃的人也全部被杀,就她一个人完好无损地回来,就怀疑她,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她竟然输了半招!   奇耻大辱!近来她都在苦练,她定要将这半招赢回来。   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定然是与萧长风交手了,结果不言而喻。   沈羲和微妙一笑,不等步疏林恼怒便道:“行了,我要歇息。”   又被逐客的步疏林没有走,而是问道:“你接下来到底要如何行事?你给我交个底儿。”   “余下之事,稍显复杂,你莫要掺合。”沈羲和不打算告诉步疏林。   并非是不信任,而是这件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见步疏林闷闷不乐,沈羲和又道:“你帮我跟紧巽王便是。”   被需要的满足感让步疏林堆起了笑脸:“行,我这就去跟紧他。”   沈羲和在屋内歇息了一日,一整日都不曾出门,却大半夜往外跑,披头散发,随意穿上披风,就连珍珠等人都不知缘由,呼啦啦齐齐一边高喊一边追,她还在马厩里夺了一匹马,骑着就狂奔离去。   被惊动的萧长风因着吃了上次的亏,竟有些迟疑,他从未遇上似沈羲和这样完全摸不清路数,且城府极深的女郎。   不过步疏林毫不犹豫跟了上去,沈羲和大半的婢女也跟了上去,萧长风略作吩咐,也打马追上去。   沈羲和一路疾驰,又是朝着深山,萧长风或多或少对深山有些心理阴影,这次他把带来的人都留在外面,自己孤身沿着他们的方向追去。   夜空下的静谧,被马蹄声震碎。蝉鸣蛙声也悄无声息不见,越往深山越僻静,沈羲和的马术到底没有萧长风与步疏林精湛,很快就被追上,萧长风拦在沈羲和的面前:“殿下,这是何故?”   “你让开。”沈羲和显得焦虑而又易怒,冷声下令。   萧长风却没有退让:“殿下,四周荒凉,虽是夜间,亦有猛兽,不可再深入。小王奉命护殿下周全,若殿下不说明缘由,小王只得冒犯。”   “我梦见阿爹,阿爹在呼唤我,他就在这附近,他有危险!”沈羲和慌乱而又急切道。   这完全不能说服萧长风,萧长风查到沈羲和早两日就来了凉州,一直在附近转悠,神神秘秘,好似在寻人。   “殿下,您是梦魇了,做不得数……”   萧长风话音未落,身后就隐隐有厮杀声传来。 第525章 唱不下去,接着晕   厮杀的声音并不剧烈,但无法躲过萧长风和步疏林这等功夫极高之人敏锐的耳朵。   萧长风迅速转过身挡在了沈羲和的面前,保护沈羲和的安危,是他的责任。步疏林和墨玉等人也纵马上前,步疏林对萧长风道:“我去看看。”   萧长风颔首,步疏林驱马朝着声源处追过去,墨玉接到了沈羲和的眼神示意,也紧跟而上,萧长风目光落在墨玉身上片刻。   两人离去没有多久,就有短促的哨声响起,沈羲和当下激动地扬鞭冲出去:“是阿爹!”   珍珠迅速跟上,萧长风也跟上。   三人赶到的时候,墨玉和步疏林一人搀扶着一个浑身是伤,垂着头披头散发,根本看不到面容,但身形高大,世间难寻,几乎是在夜色之中看到这个身形,萧长风就断定是沈岳山。   “阿爹!”沈羲和一声高喊,就要冲上去,萧长风眼疾手快拦下。   “郡主,婢子去营救王爷。”珍珠迅速冲过去。   原本是五六人将墨玉与步疏林三人团团围住,珍珠策马冲过来打乱了他们的阵型,然而四周狭窄,围堵他们之人身手也极是敏捷,有人横刀一划,有人配合默契朝着马儿腿砍下去。   他们两人一动,墨玉和步疏林也动起来,每两个人对付一个,沈岳山跌坐在地上,单手撑地,有血迹自他身上流出。   萧长风正要上前相助,两个与将珍珠从马上逼下来,并且斩杀了珍珠马儿之人距离他们最近,一个人的目光迅速扫过来。   虽然他只是一扫而过,但敏锐如萧长风敢笃定,他的目标是沈羲和,萧长风看着他们与墨玉步疏林等人交手,发现他们身手极好,绝非寻常之人,若他也加入,有人就此挣脱攻向沈羲和,并不懂武的沈羲和只怕要落入他们手中。   萧长风无奈之下,并不敢上前,拿出了腰间的小号角,极短地吹响了三声,这应该是给他让留在树林外的下属信号,要他们来增援。   沈羲和并无留意萧长风这边,她全程紧紧盯着沈岳山,焦急与担忧写在脸上,好几次要冲过去,都是时留意她的萧长风有意无意拦了一下。   萧长风唤援军,让与步疏林等人纠缠的黑衣人明显有些急乱,他们下手更加狠辣。   甚至时刻利用中间毫无反手之力的沈岳山做假动作,引得步疏林和墨玉等人不得不去相护,几个来回下来,饶是两人功夫不俗,身上也多了不少刀伤。   整个交锋的过程都落在了萧长风的眼里,萧长风看不出丝毫破绽,沈羲和两个丫鬟他不了解,步疏林的身手他极其清楚,步疏林没有丝毫余地,这是真的拼尽全力。   他的心一寸寸下沉,待他听到了大量的马蹄声靠近,他倏地一个翻身加入了混战之中,他在边缘,一边帮珍珠分担,一边留有时刻能够折身回去保护沈羲和的退路。   大量的马蹄声毕竟,哪怕是在刀剑相搏之中,这些黑衣人也听到了,顿时眼神一变,他们迅速撤离,掏出了身上的迷雾弹,一个个砸开,烟雾四散,等到烟雾散去,人早就不知去向。   这个时候萧长风的属下齐齐奔来,沈羲和也已经翻身下马,朝着沈岳山扑过去:“阿爹,阿爹!”   沈羲和颤抖着手扶住沈岳山,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沈岳山竟然为了取信于人身上弄出了不少伤痕,沈羲和心疼不已。   “呦……呦……”沈岳山都没有来得及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就倒了下去。   步疏林连忙帮忙搀扶,萧长风立时唤了几个人来将沈岳山抬起来,放到马儿上,迅速送到驿站,沈羲和等人自然跟着沈岳山而去,萧长风则是带了一部分人去搜查。   沈岳山被救回来,珍珠和随行的医官都诊了脉,随行的医官面色大变,不敢多言。   珍珠更是红了眼眶,珍珠并不知其中缘由,但以她现在的医术,诊断出来的结果,她竟然想不出法子来拯救伤得如此之中的沈岳山。   “阿爹如何了?”沈羲和似是从二人的反应之中感知到了什么,她担忧而又害怕地追问。   医官不敢说话,珍珠扶住沈羲和的胳膊:“太子妃,先让阿喜看看。”   随阿喜上前给沈岳山诊脉,他也没有被串供,切脉这一块儿他并不擅长,诊出来的结果与医官和珍珠并无区别,脸色霎时一白。   “阿爹如何?”沈羲和又问,她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断一根弦而倒下。   “太子妃……”随阿喜蠕动着唇,声音却卡在喉头。   沈羲和望着他们,眼底已经泛起了泪光,她冷着脸:“说,阿爹到底如何!”   “太子妃,属下无能,王爷内腑伤重,恐……”   “阿喜!”珍珠尖声截断他的话。   萧长风就是这个时候赶回来,他远远就听到了沈羲和的质问,到了门口,更是把随阿喜和珍珠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一时间也觉得凝重和大事不好。   大步买进门槛,看到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是面无人色静躺着的西北王,他不懂医术,可他能够根据西北王的呼气吐气之虚弱和混乱,知晓西北王恐怕的确不好。   “恐什么,”沈羲和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绷着脸沉声问。   随阿喜不敢多言,沈羲和又看向珍珠,珍珠只得道:“郡主,许是婢子等人医术浅薄,我们寻齐大夫,寻令狐神医,王爷定能痊愈。”   沈羲和听了她的话,顿时眼前一黑,当即就晕了过去。   到了这个地步,她接下来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便听萧华雍之言,戏若是唱不下去,晕了便是。   沈羲和晕倒,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萧长风这个时候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甚至都无法质疑这其中有什么不妥,连忙派人去召集全城的郎中,郎中一个个被强势从家中拉起来,跟着官差来了驿站,没有一个人敢说他有救治之法。   这让萧长风的心更沉重。 第526章 重伤不治   随阿喜与珍珠联手保住了沈岳山一口气,但对于沈岳山内腑之伤,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沈岳山是从大大小小不断的伤势之中走过来,比沈羲和还先醒,醒来就要见萧长风。   他对萧长风道:“送我回西北,越快越好……”   一句话,似是用尽了全力,喘气更加粗重。   “王爷,何人加害你?”萧长风没有答应,反而道,“王爷此刻不宜挪动,长风已经去信与世子,世子定会及时赶来。”   沈岳山外头,半张脸贴在枕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极具压迫性和穿透性地盯着萧长风。   萧长风起初与之坦然对视,最终还是在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之中低下头,却没有退让:“长风也是为着王爷着想,长风已经让凉州贴放告示,寻求名医。”   “我阿爹要回西北,那就启程回西北。”沈羲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的面色略有些憔悴,但是看萧长风的目光却格外森凉。   “殿下不可任性……”   “巽王殿下,你只是负责我的安危,没有权利限制我阿爹与我的行动和去向。”沈羲和冷声打断她,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沈岳山的近前。   她握住沈岳山的手,眼眶泛红,她的阿爹真是傻,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莫……哭,阿爹……无碍……”沈岳山用力将几个字从唇齿间挤出来。   她没有想到要治伤,沈岳山会虚弱到这个地步,泪水瞬间便滑落下来,可见沈岳山这些暗伤留下来的缘由是多么令人痛心疾首。   他总是要把身上的伤都养愈合了才回来,在年幼的她心中,阿爹就是个永远不会被打倒之人。   “回……西北。”沈岳山又道。   “好,呦呦这边带阿爹回西北。”沈羲和深吸一口气,转头吩咐珍珠和墨玉,“收拾行囊,今日便启程。”   “太子妃殿下,便是想旁的,也要想一想王爷现在的身子。”萧长风极力阻拦。   这会儿他并没有怀疑沈岳山的伤势,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假伤能够瞒得过全城的郎中,这般多人一致断定西北王已经无力回天,他已经信了。   正是信了,才不能让沈岳山回西北,他传与陛下的信,陛下至少要三日才能收到,陛下想要做主西北之心,萧长风自然清楚。   身为忠君之臣,他认为陛下要做主天下是理所当然之事。眼下是最好的时机,西北王若是不回西北,许多事情就交代不下去,沈家或许会因此而败落,西北的豪族也会有一番大洗牌,但陛下与西北王未有撕破脸,陛下不会对沈家和西北跟随沈氏之人赶尽杀绝。   这算是最兵不血刃化解这个僵局的法子。   “巽王殿下,我阿爹生于西北,长于西北,守于西北。”沈羲和转身,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瞳犀利如染了风霜的刀刃,“此地距离西北,只差一脚,你是让他抱憾一生么?”   “小王并无此意……”   “巽王殿下,西北土厚地坚,不是人人都有能耐踏上去。”沈羲和神色越发冷硬,“巽王殿下怕是不知,许多人一入西北,便因难以适应而头晕目眩,甚至在西北土地之上难以行走。”   看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萧长风清楚明白,沈羲和知晓他的意图,也是在告诉他,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常年驻守西北,也并不是谁都有能耐立在西北这片土地上。   萧长风能说的能做的都做了,沈羲和已经算是半挑明,若是他再阻挠,少不得要短兵相见,沈羲和再吩咐人整顿,要带沈岳山回西北王府,他也不能阻拦,其实他想留下来彻查一番昨日查到的蛛丝马迹,可他的确是负责沈羲和安危之人,只能把得力下属留下来彻查。   凉州一半都在西北之中,从凉州出发,到西北王府,在沈岳山能够接受的速度之下,他们用了四日回到了西北王府。   萧长风的确给沈云安去了信,但沈羲和又派人追加了一封信,他没有离开西北王府,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沈岳山,还有一个月就要大婚的沈云安,满脸急色在城门口迎到了沈羲和等人,这件事情由沈岳山做主,到底是从头到尾没有对沈云安透露丝毫。   沈羲和不敢与沈云安对视,这让沈云安和其他人看来,更是觉着沈岳山不好。   等到沈岳山被抬到西北王府,军医立时就被迎来,沈岳山这两日的情形其实更不好,他身上的暗伤会在谢韫怀的药物下,在这两日被激发得更明显,军医给沈岳山诊脉之后,手都忍不住抖了抖,似乎不可置信,他又重新把脉,这让闻讯赶来,沈岳山的亲随都心里一咯噔。   “桑伯,我阿爹如何了?”沈云安的声音有着他自己难以察觉的颤抖。   西北军有个军医,叫桑引,也是随着沈岳山他们一道长大,只是因为自幼爱医道,加上从小瘦弱,不能随其他兄弟一道上战场,便潜心专研医术,为兄弟们稳定后方。   沈羲和幼时得已养活,也多亏于他,他的医术可谓整个西北都奉若神医。   这么多年,这些人从未见过桑引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好似被人封了嘴,吐不出一个字,可他的手却克制不住的在颤抖。   “老六,你倒是说句话啊,王爷到底如何?”有性子急的将军忍不住催促。   桑引似是醒了神,一把推开这些人,跌跌撞撞朝着自己家里跑去,嘴里念叨着:“定然有法子,定然有法子……”   他的反应让若有人都如坠冰窖,沈云安甚至双腿发软,险些没有站稳,幸得他身后的莫遥搀扶住了他。   沈羲和看到沈云安这样,更是闭上了眼。   兄妹二人的反应着实让人难以想象出里面会有什么蹊跷,站在最前方的耿良成眸光闪了闪。   耿良成回到家中,便对心腹道:“可有打听到王爷因何而伤?”   萧长风为了给沈岳山治伤,惊动整个凉州,他们早两日便接到了消息,耿良成已然派人去调查。   “似是被隐匿的嘉辰太子所伤。”心腹将刺探的结果回复。   “如此看来,做不得假……”耿良成眼底划过一丝异色。   “将军,我们要不要……”   心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耿良成抬手给打断:“王爷在西北积威已久,不可轻举妄动,且整件事情看似合情合理,但王爷身手,你我都心知肚明,萧觉嵩如何能够令他伤重至此,需得查明,其他之事也要细细谋划,世子绝非等闲,太子妃又带了巽王前来……”   这是大事,必须每一步都谋划稳妥。 第527章 或许可以和老五合作一次   耿良成的谨慎在萧华雍与沈羲和的预料之中,关于沈岳山为何被萧觉嵩伤到这样的地步,是萧华雍亲自去做的局,耿良成在这里查不到丝毫纰漏。   萧华雍暂时不便露面,他的替身还在躲着陛下派去追踪的人,在陛下的线报之中,他应当还未进入西北,不过沈岳山这么大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应该往这边赶才是。   夜间沈羲和被沈云安再三催促回屋歇息,才面容悲戚地回了屋,刚一入屋,就闻到了萧华雍独特的气息,这香是多伽罗和平仲叶相合调制而出,这世间只有她会调。   “你们都退下。”沈羲和将人全部遣退。   房门才刚关上,一具温热的身躯贴上来,从身后将她拢在怀里,偏头微微蹭了蹭她的头,萧华雍道:“不用担忧,岳父的伤势都在估算之内。”   谢韫怀在京都与沈羲和往来密切,这个时候也不方便现身,以免引起猜疑,但行事之前,不说沈岳山每一步变化都了若指掌,却大致没有脱离掌控。   沈羲和忍不住放软身子,靠在了萧华雍的身上,她一直没有怀疑过谢韫怀,但还是需要一个定心丸,萧华雍这句话无疑便是给了她定心丸。   感觉到沈羲和的疲惫,萧华雍心口微疼,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她的床榻上:“有安神香么?”   “有……”   沈羲和要起身去取,被萧华雍摁住了肩膀:“告诉我在何处,我来。”   幽亮的双瞳看着他,晕染一缕浅浅的笑意:“我的妆台……”   沈羲和将具体摆放的位置告诉萧华雍,萧华雍寻到之后取来,于香炉之中点燃,复又坐回去,坐在榻沿握住她的手:“早些歇息,我陪着你。”   沈羲和是简单盥洗之后入了屋内,原就是准备歇息,她虽然疲惫,却并没有多少困意,垂眼看了看萧华雍握住自己的手,出神片刻后道:“耿良成不会轻易出手,我担心他对阿兄不利。”   耿良成要达到目的,没有了沈岳山,那么拦路虎就成了沈云安。   沈羲和想要将事情原委告知沈云安,让他有个防备,可沈云安一直守着沈岳山,而几位叔伯也不放心,轮流陪着沈云安守着,让沈羲和完全寻不到空子与沈云安说上一两句话。   “阿兄这里我会盯着,有我在,交给我。”萧华雍眸光怜惜而又温柔将沈羲和锁住,他的手剪碎了光影,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抚平她散开的鬓发,“明儿我给他也来一颗定心丸。”   幽幽安神芬芳之中,沈羲和眼皮本来有点沉重,却因这句话而倏地又驱散了那一点困倦:“你要做什么?”   “岳父以神勇名天下,旁人只闻其名,耿良成等人却是真真切切知晓岳父之能的人。哪怕有满城郎中和军医都束手无策在前,我在凉州安排也妥当,他与萧长风都查不出纰漏。”   萧华雍耐心地分析给沈羲和:“今朝观他言行,尽是没有半点差错,他之谨慎或许比我们预料更甚,既然如此,不如解了他心中疑惑。   明儿夜里,我会派人潜入耿府将他掳走,再易容成为嘉辰太子与他相见。”   萧华雍把自己全盘计划告知沈羲和:“一则,让他知晓嘉辰太子既能够于他府中将他悄无声息掳走,要伤岳父至此便不足为虑。二则我扮作嘉辰太子与他合作,让他将阿兄交给我来处理,如此便能确保阿兄的安危。”   “耿府戒备森严,他更是骁勇善战,在战场上厮杀的老将军,他的警惕比武艺高出他不少的游侠更甚,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引得他警醒。”想要将他神不知鬼不觉从耿府掳走谈何容易?   “这便是我今儿来寻你之因。”萧华雍扬唇一笑,“旁的你都不用顾虑,耿府的护卫拦不下我的人,我这两日已经摸清耿府护卫的轮值,要躲过他们不难,难的就是如何靠近耿良成,而不让耿良成察觉。”   四目相对,只是一个眼色,沈羲和就知道萧华雍的意思:“我这里有一味安息香,是我特意为那些初上战场经历厮杀和血腥的少年郎研制,闻着它便一夜酣然至天亮。”   战场是个极其可怕的地方,很多人经历过之后会整夜整夜失眠,哪怕是困到了极致也睡不着,勉强浅眠也会瞬间惊醒,沈羲和学习调香的时候,就一心想要研制出这款香料。   后来成功之后,多用于军中,只是大量使用,又是无偿供给,沈羲和用了比较普通的药材和香料,药效普通,却也能够循序渐进对这些稚嫩的少年郎起到治疗之效。   还有用珍贵药材调制出来,她只在自己和几个丫头身上试用过,就连沈岳山都不曾用过,这样的香更为精粹,气息也与军中所用不同,便是耿良成闻到亦不会起疑。   沈羲和在得到仙人绦之后,更加改良过,仙人绦对于调香是极其神奇的存在,它似乎能够让所有香料都跟纯粹,佐以仙人绦之后,每一款香还是原来的香,功效却数倍增长。   这次她带了一些在身上,原是用以对付不长眼之人,现在正好可以拿给萧华雍用。   至于如何在耿良成卧房点燃,如何让耿良成吸入,萧华雍既然有把握,沈羲和便不插手。   “明日给我,现在听我的话,闭上眼歇息。”沈羲和再次欲起身去取,依然被萧华雍强势摁住,他俯身在她的唇瓣上碰了碰,“你若再不歇息,我可不保证我不做点旁的事,让你累一累……”   萧华雍的话音未落,沈羲和立时闭上了眼睛。   惹得萧华雍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有安神香在,没有萧华雍与之闲聊,沈羲和很快就入眠,萧华雍等到她熟睡了,才在她旁边合衣躺下。   却并没有睡,想着这次之事,不把陛下套进来,实在是浪费这样的天赐良机。   或许可以与老五合作一次,他定是很乐意给陛下挖坑。 第528章 各怀心思   沈羲和醒来的时候,萧华雍躺在她的身侧熟睡,呼吸轻浅,她侧首恰好看到他的脸,落了晨曦的光辉,映照出了玉一般的光泽,细密幽黑的长睫令女郎都忍不住生出艳羡。   视线下移,落在了他的唇上,他的唇色略深,这是因为他身体里藏着毒,却恰好地让他过于俊美的容颜少了些许阴柔,与他线条流畅的轮廓相衬,平添几分刚毅之气。   沈羲和从不是个看重颜色之人,却也不得不承认枕边人容颜如此令人赏心悦目是一件极其美好之事。   “夫人这般看我,是觉着我秀色可餐,想要吃上一口?”不知何时醒来的萧华雍,唇角微微绽开,偏头睁开了一双银辉凝聚的眼瞳,目光勾勾缠缠,那个“吃”字咬得极重。   沈羲和面上的温柔浅笑瞬间收敛,她坐起身,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冲着屋外的身影问:“什么时辰?”   “回太子妃,卯时正(早六点)。”屋外珍珠回答。   “你快走吧,一会儿人便多起来,我也要起身去看阿爹。”沈羲和下榻取了安息香给萧华雍后催促他,这个时辰已经很晚,她应该早半个时辰起身,这个时候去看阿爹才是。   萧华雍拿着安息香,猛然凑上去,在沈羲和的脸上琢了一口,不等沈羲和反应过来,他已经飘然到了窗口,半个身子都探到外面,对沈羲和眨了眨有小痣的眼角,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沈羲和无奈摇了摇头,收敛了情绪,梳妆时才发现自己一夜好眠,色气极佳,少不得要用妆容来遮掩一二,随意吃了两口朝食,便匆匆赶到了沈岳山的屋内,她到之时,人人都已经到了。   沈云安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你看看你面色憔悴,为何不多歇息一会儿,阿爹这里有我。”   她的憔悴是装出来是遮掩出来,沈羲和抬眼看着沈云安,他的眼里满是红血丝,下巴也生出了青茬,他估摸着没有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阿兄,你却歇息片刻,我来守着阿爹。”沈羲和心疼地开口,“呦呦需要你,阿爹也需要你,西北王府也需要你,你便是不为自个儿,也要爱惜自己。”   “阿兄没事,往年行军打仗,几天几夜不合眼,还要提防敌人袭来,阿兄都能熬过去,你别担心。”沈云安这个时候根本睡不着,他一颗心都吊在沈岳山的病情上。   “阿兄,你若要如此,那我便至此刻起也如你一般寸步不离守着阿爹。”沈羲和见劝不动沈云安,只得出言威胁。   “呦呦……”   “世子,太子妃殿下所言极是,这个关头谁都能倒下,唯独世子您不能倒下。此处有末将等人,有太子妃殿下在,世子便去稍作歇息。”沈岳山的心腹也跟着劝。   紧接着便是沈岳山那些兄弟,拿出了长辈的身份,用叮嘱命令的语气劝说,沈云安这才被送回了卧房,沈羲和给珍珠使了个眼色。   沈云安这个时候根本无法入眠,需得用安神香。   沈云安走后,耿良成便带着几个兄弟围上了桑引,受着他暗示的人开口问:“老桑,你倒是给句实话,王爷到底如何,我们都不是外人,无论是好是坏,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桑引面色颓然,他也是一脸邋遢,自从沈岳山被送回来,他就在家里翻遍了医术,不吃不喝,也没有寻到一个可行之法,被点名问沈岳山病情,桑引张了好几次嘴,才声音艰涩:“王爷被灌了虎狼之药,这药非毒,却比毒更毒,将王爷身体里多年行军打仗积压的暗伤全部激发,来势凶猛,霎时令王爷金刚之躯千疮百孔,我……我亦无能为力……”   桑引之言令所有人都瞳孔一震,有那脾气火爆之人,当下就往外冲:“他娘的,老子要宰了他……”   “大虎,莫要冲动。”   “冲动?王爷都被快被人害死,你们还说我冲动!”   “你现在去何处寻人,你知晓是谁把王爷伤到如此地步么?”   几个人推拉着,耿良成冷喝一声,顿时几人一静。   沈羲和在梢间哪怕隔着一间屋子,也能听到他们在明间门口的争执,耿良成的地位在西北仅次于沈岳山,哪怕是沈云安也稍逊些许。   正是因此,他们要除掉耿良成必须有理有据,必须证据确凿,否则很可能引得耿良成倒打一耙,最后西北人心涣散,互相猜疑,心有芥蒂。   他们不知沈岳山被何人伤成这般模样,耿良成知晓却不会告诉他们,沈岳山归来之后一直昏迷不醒,他们也没有机会问出什么,都担心着沈岳山的身体状况。   “王爷是由郡主送回,不如问一问郡主。”有人提议,他口里的郡主自然是沈羲和,其实他们骨子里对朝廷没有多少敬畏,潜意识就觉着太子妃还没有他们的郡主更尊贵。   这也是沈岳山不敢轻易将西北之权放出去的原因之一,这些人都是能征善战的粗人,在战场上他们骁勇,但下了战场,他们心思未必深沉,他们敬重沈岳山,是因为他们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刀枪火海里几番生死闯出来。   他们守护着西北,守护着朝廷一方安宁,可陛下还总是忌惮于他们,这令他们十分恼怒。   正因为他们在沈岳山的带领下,由来没有生出反朝廷之心,当年他们为了把现在的陛下送回京都,一路拼杀折损了多少兄弟,陛下的地位是他们西北军用鲜血铺出来。   他们身为臣子效忠皇室理所应当,可若是这份忠诚和牺牲换来的是猜忌,就足够令他们无法从心底去敬畏陛下。   这些沈岳山也从中想要调和,可他亦不能说得太过,会让这些人觉着沈岳山要抛下他们而去,将西北交给朝廷来糟蹋。   沈羲和心里叹息着,就有人来请她出去,她也顺势出去,几人抱拳行礼,耿良成几人唤她太子妃,大虎叔几人仍是唤她郡主。 第529章 我是呦呦的夫君   其实一个称呼,可以看出这些人对待西北和朝廷的态度。   沈羲和回了一个晚辈礼:“诸位叔伯之言,我已听到。我自京都赶来,一路受梦境指引寻到了阿爹,阿爹情势危急,又坚持赶回西北,一路上极少有清醒之时,只说他是被嘉辰太子之人所害,其余并未多言。”   “嘉辰太子?”这个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若非有沈岳山,现在皇位上坐着的就不是如今的陛下,而是这位嘉辰太子,他恨沈岳山,想要沈岳山的命是合情合理。   “当年就该斩草除根!”孟虎手掌击拳,一脸悔不当初。   当年事情太过离奇,嘉辰太子假意投降又背地里偷袭谦王,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皇宫之中逃出,如今的陛下匆匆登基。   他们都知晓嘉辰太子必然会深恨王爷,询问过是否要追杀,王爷却说:“他更恨陛下。”   是,陛下得了嘉辰太子的皇位,可陛下能够得到,王爷居功至伟。   他们仍是不放心,沈岳山却不准他们追查。   他们自然不知道嘉辰太子不过是陛下杀兄夺位的替罪羊,那个时候沈岳山就察觉到了陛下的狠厉,这么多年不敢把西北放权,也有当年之事。   他们需要的是退回西北,莫要掺合旁的事情,不能引起陛下的注意。   京都有宦官有世家,十年内陛下没有可能对西北不利,他们一定要利用这十年将西北牢牢掌控,否则他们的下场堪忧。   之后发生的萧氏之事,更是印证了沈岳山的推测,陛下的权欲之心胜过一切。谁挡他主掌,谁便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年沈岳山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年亲自出了一趟城,若他留下来,伴在谦王身边,以谦王之仁义,他们沈氏一族早就能全身而退,也不用担心他一人离开,他身后的人会被一个个拔除。   万幸,谦王还留下了一地血脉,太后高瞻远睹,估摸着也是看清了小儿子的狠心,为了萧华雍的性命,将萧华雍推到了太子的位置上。   大脑十分清晰的沈岳山想到萧华雍,不由想到了三十年前初遇的少年郎,哪怕一路流放而来,哪怕衣衫褴褛似乞丐,布鞋磨损能看到二三根脚趾,他也挺直背脊立在风雪之中,如松柏一般不受寒霜侵蚀,那等气度,并非皇家之人都能有。   “此事,是否要上报陛下?”几人听了沈羲和之言后,耿良成忽然开口问。   “这是我们西北之事,告知陛下?陛下能立刻派人搜寻萧觉嵩老贼?”孟虎连尊称都不愿尊称一句,“我可是听闻去年,萧觉嵩老贼把陛下都摆了一道,险些命丧江河之中。陛下不也没能将人抓住?”   “可王爷的病情……”耿良成十分忧心道。   “王爷走了多少次鬼门关,阎王哪次敢收?王爷这次定然也能化险为夷!”孟虎梗着脖子道,他这一生最敬佩的就是沈岳山,沈岳山把他从一个被人嘲笑的火头兵带到如今三品将军,让他活出了尊严。   其他人没有表态,几人当中素来做和事佬的魏崖开口:“王爷虽昏迷不醒,生死难料,可王府尚有世子在,带到世子醒来,不妨由世子做主。”   沈羲和看了一眼魏崖,魏崖年近五旬,是有名的儒将,慈眉善目,笑容温和,恰好对上沈羲和的目光,他便含笑对沈羲和道:“郡主放心,王爷在,世子在,京都之人,便不能不敬你。”   这是告诉沈羲和,没有了沈岳山,还有沈云安,只要沈云安在,沈云安的背后有他们。他们和沈云安永远是她的后盾,在京都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多谢魏叔。”沈羲和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有了魏崖的表态,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他们这位被他们捧在掌心里长大的郡主,最是需要他们安抚。   “郡主,我大虎活着,就会守着你与世子,便是我倒下了,我还有儿子!”   “郡主只管安心,西北有我们在,乱不了,也不容人染指。”   “郡主……”   沈羲和听着几位叔伯的安抚,视线不经意绕过了耿良成,耿良成十分沉得住气,他的神色与几位叔伯并无二致,好似也一样会坚定不移支持沈云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耿良成想要成为西北的王,那只能是沈云安遇难,再由这些人将他推出来,这就很不容易,沈云安整日都在王府,要如何将沈云安给剔除,又不暴露自己,实在是太难。   整个西北都知道沈云安是沈岳山的继承人,沈云安八岁入军营,一步步从孩童到小兵到如今人人认可的世子,他有功绩有能力,在西北没有人会去伤他。   西北王府的下属或许有不警惕者,但绝没有叛变者,要想买通下人极其不易。   沈云安自身功夫了得,身边还有个武艺出神入化,沈岳山特意寻了高人指点培养出来的莫遥。   可若不除了沈云安,耿良成就无法上位,沈云安年少力强,他是无法熬得过。必须趁着沈岳山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将他们父子两一起送走。   思来想去,耿良成只觉得桑引有这个能耐助他一臂之力。   只是桑引对沈岳山忠心耿耿,哪怕是拿他全家人性命要挟,也未必能够让他低头,这又让耿良成迟疑起来。   耿良成在想着利用桑引,却不知此刻他已经着了桑引的道。   早在他们从王府离开之前,萧华雍便去了桑府见了桑引,桑引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他还是不放弃,想要再将这些药典翻阅一遍,恰好方便了萧华雍。   萧华雍并非一人前来,还带着谢韫怀。   “桑伯,我是呦呦的夫君。”萧华雍制服桑引,如此自我介绍,然后松开了桑引。   桑引迅速退后,提防地盯着面前这个气度雍容华贵的青年,他并未见过皇太子,用质疑的目光盯着他。   萧华雍取出了腰间的香囊,这是沈羲和所做,沈羲和往年也送过给叔伯们,桑引自然能一眼认出。 第530章 鱼儿上钩   “此物并不能证明什么。”桑引依然十分警惕,香囊的确出自沈羲和之手,可也许是这人偷盗。   “香囊留给桑伯,桑伯稍后可亲自去寻呦呦核实我的身份。”萧华雍面对沈羲和敬重的人,语气随和,甚至都是持晚辈的态度,“今儿来寻桑伯,一是告知桑伯,岳父并无大碍,如今之故,另有因由,让施为之人与桑伯解释。”   桑引顺着萧华雍的目光,看到另一个清雅绝俗的青年在他身后从暗处走出来,他心里一惊,他的府邸也是有不少精兵,守门的更是战场上重伤退下来的老将。   不止是他的府邸,整个西北高门都是如此,这些建功立业,功绩却不显达,因战乱而致残的将士,都会留在几位将军的府邸,帮忙看家护院,别看他们身有残疾,耳目却比寻常护院要灵敏许多。   这两个青年,年纪轻轻就能在他的府邸来去自如,若真要对他们不利,只怕他们都会置于险境。   “桑伯,王爷是因服了我所配置之药,才暗伤复发,这是救治王爷之法,我的药……”谢韫怀毫无保留将珍贵无比的药方共享给了桑引。   他们这个时候来寻桑引,是因为经历了今日,沈岳山的脉象就会转缓,桑引必然会察觉。另一则,是希望有桑引的帮助,让萧华雍可以顺利将人给绑走。   “妙!”桑引听了谢韫怀之言,双目放光,满是赞叹之色,旋即不由叹声,“少年果敢,老夫佩服。”   这个法子是他想都未想过的法子,先用虎狼之药,激发暗伤,再如同新伤一般医治,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却是极其有效的法子。   这个时候桑引其实已经信了萧华雍与谢韫怀,谢韫怀把沈岳山的脉象说得极其精准,若非把脉是不可能做得到,而沈岳山归来之后,只有他在医治。   但这二人能够潜入他的府邸,未必不能潜入西北王府,桑引还需亲自去核实。   “桑伯,若桑伯信了我二人,便请桑伯今日将这香放在耿将军的卧房。”萧华雍给出了沈羲和的安息香。   放着香的盒子是木质,尾端有一片平仲叶,这是沈羲和的习惯:“郡主所调的香……”   霎那间,桑引把自己忽略的事情全部想起来,若这二人所言为真,王爷为何不直言,为何要由郡主误导他们,是嘉辰太子伤了他?为何要做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这一切只可能是刻意而为,给一些人设套,而这个人竟然是……   桑引不愿相信!   他认为人人都有可能背叛王爷,唯独耿良成不会,他与王爷亲如手足,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跟随王爷都长久!耿家和莫家一样,是沈氏世代的拥护者。   “桑伯,亲自去寻呦呦,便能知晓。”萧华雍不欲多言,他是个外人,说再多也无法去信桑引。   于是桑引便急匆匆又去了王府,他焦急沈岳山的病,这般慌慌张张,也无人多想,至多不过是耿良成等人觉着他或许又想到了什么法子要试一试,他们等个结果便是。   桑引来到沈岳山这里,因为沈羲和伴在这里,没有看到沈云安,唯恐四周有人,桑引只是在给沈岳山重新把脉的时候于沈羲和的眼前露出了香囊,对沈羲和投以询问的目光。   沈羲和看到这个香囊,对上桑引有些紧张和逃避的目光,缓慢而又坚定的颔首。   她这一颔首,让桑引脚底一滑,险些没有站稳,幸好珍珠就在一旁及时搀扶住。   桑引经历过多少病患,见过多少血腥,从来坦然镇定的一个七尺男儿,第一次忍不住痛心疾首流了泪。   桑引是哭着从西北王府离开,又回到桑府将自己关闭起来的,消息传出去,才有了耿良成笃定沈岳山是真的不行了,想方设法要将沈云安出去。   桑引回到家中,萧华雍仍在,谢韫怀却已经离去,萧华雍也只是留着把自己的香囊讨回,对于桑引追问的每一句话他都没有作答,而是在临走前对桑引道:“桑伯,若你的家人被耿将军所掳,无需担忧,我们会护着。”   没有给桑引再说话的机会,萧华雍消失无踪。   桑引捏着手中的安息香,他深刻地明白,萧华雍临走前的一句话,耿良成要借他之手对付沈云安,会拿他的家眷做威胁。   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悄无声息算计沈云安身边这些猛将,那只能是桑引,无论是这些人府中的老兵,还是亲随都有受恩于桑引,再兼之桑引的为人,以及与诸位的关系。   桑引想要动手脚太容易,夜里耿良成在安息香之中酣然入睡,萧华雍带着天圆亲自来掳人,叱咤疆场的将军,被人搬动竟然毫无知觉,就连他旁边的夫人也是半点反应也无。   外面打点妥当,萧华雍悄无声息将耿良成带走。   耿良成没有多久就醒来,醒来的时候只觉脖颈疼痛,似是被人打晕后的症状,浑身酸软无力,使不上劲,抬眼就看到一个人坐在他的面前。   耿良成是见过萧觉嵩的人,他随着沈云安一起保护谦王母子三人杀到了帝都,见过萧觉嵩。   “耿将军,别来无恙。”假扮萧觉嵩的萧华雍先开口,他的声音沧桑沙哑,其实和真正的萧觉嵩有很大的差距,只是耿良成并未见过年迈的萧觉嵩。   这声音也符合现在的年纪,耿良成冷声道:“你捉为何?”   “自是想与耿将军做一场交易。”萧华雍笑着看着他,“耿将军既然能投靠陛下,为何不能投靠我?陛下能让你掌控西北?我能立时让你梦想成真。”   “你胡说八道什么,莫要挑拨离间……”   “呵。”萧华雍轻呵一声,眼中有嘲弄,“没有了沈家,陛下派人接掌西北理所应当,届时你还要以辅佐之名,与陛下委派之人虚与委蛇。你心里明白,有沈家前车之鉴,便是你在搬到沈家之事上劳苦功高,陛下也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沈岳山。   但我若是先将沈云安绑走,你再早些结束了沈岳山的命,群龙无首,你当仁不让。”   “便是如此,我又如何成为西北王?”耿良成质问道,“你也说了,陛下不会让我成为第二个西北王。”   “可若是这时,沈云安惨死于陛下之人的手中,譬如绣衣使独特的杀人手法呢?”萧觉嵩反问。   若是这个时候沈云安死于陛下绣衣使的杀人手法,他们就能够理直气壮要朝廷给个交代,沈岳山父子在西北多重要?陛下只要不想逼反西北,就不得不交代清楚。   他再从中推波助澜,逼得陛下不得不让他出面安抚,要让他安抚,就得给他权利。 第531章 与我谈话,你不配   这的确是最稳妥的,也是唯一能够让他顺利接替沈岳山的办法,一举数得,将他所有的隐患都消弭。   沈岳山命不久矣,沈云安早已经羽翼丰满,要想将沈云安除掉,实在是个麻烦事儿。稍有不慎,他便会暴露出真面目,届时不用陛下动手,他就能被桑引等人撕碎,他绝对逃不出西北,西北百姓会生吞活剥了他。   他还有个忧虑,他与陛下暗中有往来,这是无法抹灭的事实,待到沈岳山归天,沈云安也被他顺利除掉,陛下手中若有证据,势必要将之公布于众,让他与西北这些兄弟互相残杀,将沈岳山父子的死完全扣在他的头上,陛下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这是他最大的隐患,也是这个隐患让他迟迟没有出手,怕杀了沈岳山父子只是为陛下做嫁衣。   现下有萧觉嵩掺合进来,他可以提前倒打一耙,只要沈云安死于绣衣使之手,陛下再说什么都是不怀好意,桑引等人的恨意必然会冲着陛下而去。   绣衣使杀人手法独特,耿良成不敢轻易相信:“殿下,绣衣使如何杀人,殿下如何得知?”   “这自然是我之事,用不着与你交代。”萧华雍眼底透出一种蔑视,“若非我不想西北落入陛下手中,而这西北只有你这一根反骨,我其实对你万分不屑。”   “你——”耿良成面色铁青,从未被人如此当面羞辱。   “莫要企图与我谈条件。西北落入陛下手中,我只是膈应,我的是法子让陛下拿到手也安稳不得。可你就不同,没有我相助,你的下场注定是身败名裂。”萧华雍侧身,双手负在身后,连眼风都懒得施舍耿良成一个,“说与你一场交易,不过是客气。与我谈话,你不配。”   耿良成被萧华雍气得眼前发黑,脸色也黑如锅底,越是如此,他心里虽然恼恨萧华雍的折辱与轻视,却越发相信眼前之人的的确确是萧觉嵩,高贵的皇族天家人,由来都是俯视旁人。   萧华雍越是如此,耿良成反而越放心,萧华雍能寻上他,说明凭一己之力无法阻拦陛下,须得他配合,如此一来,等到他与之合作将陛下挟制住,也不用担心受对方掣肘。   只不过萧华雍到底出言不逊,耿良成不愿开口上赶着服软。   耿良成许久没有开口,萧华雍眼眸斜扫而来,视线淡淡掠过耿良成:“怎么?耿将军还要考虑一番如何取舍?”   “殿下手眼通天,我怎敢轻易与虎谋皮?”耿良成不冷不热道。   “与虎谋皮?”萧华雍低声一笑,背着手走了两步,他刚走开,一个黑衣人就冲上前,一脚将耿良成踢到在地,不等耿良成爬起来,就被黑衣人踩着肩膀摁在了地上。   萧华雍转身,他的目光犀利阴寒:“到此刻,你还未弄清自个儿的处境,你只有应与不应的权利。”   耿良成还在挣扎,踩着他的黑衣人气力极大,他听到萧华雍冷漠的声音:“应,我便放你离去,不应,这里就是你的葬身地。”   萧华雍的话音一落,踩着耿良成的黑衣人就拔出了匕首,匕首泛着寒光,一寸寸接近耿良成的脖子,刀锋划上了他的脖子,传来了刺痛,他高声道:“我应!”   血珠一颗颗滚落,黑衣人利落地抽走了刀,刀尖上的血珠滴落在地面上,晕染开妖冶的花。   萧华雍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扔了一瓶伤药给耿良成,耿良成接住之后立马给脖子上药。   “你现下要做的,便是及早送沈岳山上路。”萧华雍道,“我会将沈云安绑走,最迟不能超过两日。”   “为何?”耿良成问。   “太子妃已经到了西北,护送太子妃来西北的是巽王,巽王乃陛下心腹,早在凉州之时,巽王便已经将消息递给陛下,陛下确定沈岳山命不久矣,必然会采取行动,一旦陛下的人赶制,你就会陷于被动,你的时日不多。”萧华雍背对着耿良成道。   耿良成仔细一下,确然如此,萧长风一定会将沈岳山的情况告知祐宁帝,祐宁帝也一定会有所行动,等到祐宁帝派遣的人来了西北,那么一切就由不得他说了算。   “我知道了。”耿良成眸光冷了冷。   “送他出去。”萧华雍吩咐旁边的黑衣人。   黑衣人走在前头,耿良成看了眼萧华雍,沉默无声跟上去。   在耿良成快要迈出屋子的时候,萧华雍忽而又道:“耿将军,莫要阳奉阴违,我能悄无声息将你掳来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你眼下四面楚歌,若再得罪于我,你可就一条活路都没了。”   耿良成顿了顿,才深吸一口气,踏出了屋子。   屋外霞光漫天,西北的晨间,流霞飘飞,似仙子的披帛,绕满天空,如此美景耿良成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思,在西北这样的景色他早已看麻木,正如他此刻的心一样木然。   耿良成回到府中,耿府依然井然有序,甚至无人知晓他被掳走,他寻常也有一早不见人的先例,有时若是军中有事,更是如此。此刻西北王病危,更没有人多想。   心腹被他招来,才看到他脖子上的伤痕:“将军,您遇袭了?”   耿良成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痕,脸色阴了阴:“嘉辰太子在西北,沈岳山为他所伤,他要让西北变天。”   心腹也是个极其聪明之人,略一想就明白耿良成是被嘉辰太子掳走,既然嘉辰太子要西北变天,这个时候又见了耿良成,还将之放回来,想来是属意促成他成为西北王之事:“将军,不失为一个良机。嘉辰太子既然属意您,那他便不会坐视陛下过河拆桥,对您不利。   嘉辰太子与陛下不同,他无人可派遣,除了将军,他没有旁人可以用。”   这就对耿良成百利无一害,一下子能够将他们所有的隐忧都给粉碎。   “此人神出鬼没,你莫要忘了,沈岳山都是折在他手上。” 第532章 又当又立   耿良成对萧华雍假扮的萧觉嵩有着深深的忌惮,事情绝对没有心腹所说的这般简单。日后与萧觉嵩为伍,或许要一直受他压迫。   “将军,无论如何,我们要先度过眼下这一关,嘉辰太子再神出鬼没,他都需要将军,待到将军成为西北王之后,我们再行谋算。”心腹劝说,“嘉辰太子,到底是个见不得光之人。”   暂时的隐忍并没什么妨碍,等到时机成熟,若是他们能够将嘉辰太子斩杀,或许还是大功一件,能从陛下手中换来不少利益。   耿良成沉思了片刻道:“他要我两日之内将王爷……”   耿良成做了个杀死的动作。   “属下这几日一直盯着驿站,巽王已经派人送出两封八百里加急密信。”只是送信之人一路上十分警惕,他们跟上了也没有下手的机会,这个关头也不敢贸然行动。   朝廷信使被杀,若是在西北境内,陛下顷刻间就能正大光明派人来查,若是在西北王之外,当地官员也要介入调查,信使是由西北出发,他们必然要一路查到西北,阻拦都不能阻拦,这个时候万万不可节外生枝。   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长风的信飞往京都。   耿良成闭上眼:“看来他说的没错,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耿良成又处理了伤口,换了件能够遮挡伤口的高领衣裳才去了西北王府,正好桑引也在,他旁敲侧击沈岳山的情况。   桑引今日守在这里,就是因为沈岳山的伤势出现了变化,这个变化是往好转的方向转变,余下的就是交给随阿喜施针辅佐,随阿喜跟着沈羲和,行事极其方便。   感觉到沈岳山度过了危险关头,桑引这才彻底相信了谢韫怀与萧华雍,对于耿良成的试探,他到底也是有城府之人,他红着眼眶长叹道:“我亦不知能拖延多久,王爷身子已近油尽灯枯,以我之能,也至多不过五七日。”   五七日,这绝对不是耿良成想要的结果,他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回到家中便有些急躁。   亲自对沈岳山下杀手,这一步棋实在是不可以轻易落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想要对沈岳山下杀手,就不得不利用桑引,难道要日后将桑引给灭口?否则自己的面目暴露在桑引的眼里,不利于日后接替西北王之位。   想了想许久之后,耿良成忽然心生一计。   他既然早就有了反叛沈岳山的心思,那自然是暗中培养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和养了人,这些人虽不多,却是他精心训练,身手极其了得。   午后他派人去把桑引请到了耿府,摆上了夕食和好酒,一个劲儿担忧沈岳山,与桑引一杯又一杯的似乎要一醉解千愁,桑引也奉陪到底,实则是他早在来前就服下了可以醒酒的汤药,两人酒量相当,耿良成喝得差不多微醺的时候,桑引便趴下。醉倒不起。   唤了桑引许久,确定桑引醉的不省人事,耿良成脸上的醉意消失殆尽,他带着桑引去客房歇下,名义上派人去桑府通知,实则是派人去里应外合,他私下训练的人手轻而易举就将桑引的妻儿掳走。   与此同时,耿府也同样发生了黑衣人潜伏而入将耿良成的妻子给掳走,有小规模的摩擦,却并没有大的声响,等到次日宿醉的二人醒来,才知自己的亲眷竟然被人掳走,在桑府还发现了一封信函。   信来自于嘉辰太子,信上说他们两府的家眷都在他手中,若要家人平安,就得照着他的话办事,那就是要沈岳山的命。   “岂有此理,我去寻世子!”桑引怒不可遏。   若非他早知这是耿良成的局,只怕会信以为真,万万没有想到耿良成竟然还留了一手,他没有露出真面目,而是派人假扮嘉辰太子的人,将他自己的妻子和桑引的妻儿都掳走,伪装成为了受害者。   “老桑,不可。”耿良成将他给拦住,“此刻若是触怒萧觉嵩,你我至亲都命丧黄泉。”   “难不成要受他威胁,当真去谋害王爷?”桑引怒瞪着耿良成,这份怒意毫不掩饰,也毫不作假。   耿良成深切感受到桑引的盛怒,他有些愧疚地移开目光,似是不敢与之对视:“老桑,我戎马一生,父兄死于战乱,儿子战乱之中丢失,后来……我半截身子已入土,只剩下老妻一人还伴在身侧,我不想做孤家寡人。”   “你……”桑引胸口起伏,他的眼底燃烧着熊熊怒火,“你竟然——”   扑通一声,耿良成跪在了桑引的面前:“老桑,王爷本就已经时日无多,你难道不清楚么?你既然救不了王爷,为何还要让你我亲眷陪葬?若非王爷如今这般光景,我怎会生出这等私心?可王爷既然……多一两日有何区别?我想若是王爷知晓,也断不会责怪你我。   老桑,你的儿媳可是身怀六甲,你再过不久就要做阿爷了!”   桑引浑身都在颤抖,他眼中是失望与痛苦。   终究是显露出来了,心中纵然早有准备,可心里仍旧抱了一丝奢望,哪怕是妻儿都被掳走,桑引也还有想自欺欺人,也许是真的萧觉嵩所为,一切都不关面前这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之事。   可到了这一刻,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若是耿良成没有二心,他哪怕仍旧有私心,也决计不会说出这等丧心病狂之言,生出谋害王爷之心。   耿良成不知桑引表现出来的痛苦,是因他之故,只当是桑引开始挣扎,故而再加一把火:“老桑,你若下去手,便由我来,由我来做这个罪人。待王爷去后,我们好生辅佐世子,且王爷的病拖了这些许日子,巽王只怕早已经知会陛下,我们不若趁着陛下鞭长莫及之时,早些推了世子上位,恐怕迟则生变。”   桑引盯着他,就那样红着眼盯着他,不言不语。   耿良成深深对桑引磕了个头:“老桑,算我对不住你,算我求你。” 第533章 只有你能与我平分秋色   桑引气得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子,他单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子:“你想如何?”   耿良成心中一喜,桑引这是同意了:“王爷这般熬着也痛苦,你手里定然有安乐之药。”   这是让他下毒,他就和耿良成成了同伙,日后自己总不能去揭露他。   桑引知道耿良成是个有谋算之人,也仍旧觉着自己以往是低估了他。   “容我想想。”桑引有些失魂落魄走了。   耿良成站起身,看着他走远,却没有阻拦,这样的事情对于桑引而言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下定决定,不过他有法子让桑引下定决心。   待到桑引又去西北王府给沈岳山诊了脉,发现沈岳山的脉象比昨日又强健了一些,心头才松了口气,他刚回到桑府,门阍就地上了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是一个手串,这是他赠与夫人之物,还有一封信,下一次将是他夫人一只手。   紧接着耿良成就寻上门,手里也有一个盒子,盒子里是耿夫人一只耳环,同样有一封信,下一次将会是耿夫人一只耳朵。   “老桑,不能再拖了,他们不会给你我至亲一个痛快,他们会将人折磨致死!若是王爷知晓了,只怕也宁可一死换回你我的至亲!”耿良成哀求。   桑引定定看了手中盒子片刻,伸手摩挲了一会儿手串,好半晌才声音晦涩道:“明日,明日动手……”   耿良成抑制住喜悦,伸手重重搭在桑引肩膀上:“老桑,王爷……王爷不会怪我们……”   桑引不理会耿良成,他捏着手串入内,也没有招呼耿良成,对此耿良成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桑引这样的反应才合乎情理。   萧华雍在晚间又摸到了沈羲和的屋子里,沈羲和刚刚躺下,他退了外袍,也翻身上榻:“明日耿良成要动手,再过两日,陛下派来的人就会抵达西北。”   “桑伯的家眷如何?”沈羲和关心这个。   “你放心,耿良成比我们设想的更精明,他没有单单抓了桑府的人威胁桑伯,而是连同自己的妻子也抓走,演了一出戏,说是嘉辰太子派人掳走,要他们二人合谋杀害岳父。”萧华雍忍不住莞尔,这人的行为果然是算不精准,“他这是为长远着想,日后桑伯就和他是一条船上,他不会对是桑伯亲眷不利。”   一举数得,能达到目的让桑引帮他毒杀沈岳山;又能隐瞒住自己的真面目;还能在日后沈云安意外殒命,得到一个助力。   若非桑引早知内情,当着将一切信以为真,只怕一边是至亲和挚友的亲人,他很可能会妥协,因为他救不回沈岳山,若只是他自个儿和他自己的亲眷,他可以做桑家的罪人,但涉及到挚友的亲眷,他难道还要一辈子愧对挚友?   萧华雍猜测他很可能会要了沈岳山,等到沈云安坐稳王位就赔上自己的命。   耿良成不会让桑引死,他有的是法子让桑引活着,譬如将实情告知桑引的亲眷,再由桑引的亲眷一起哀求,或者决议与他一道赴死,就能把桑引留下。   沈云安这个时候再出点意外,矛头指向陛下,桑引就更不可能死,他定是要为沈云安报仇,耿良成再寻上桑引与之同仇敌忾,桑引如何能够不辅佐他呢?   “心思不够深沉,他如何能够在阿爹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这般久?”沈羲和并不意外。   耿良成能够藏得这么深,固然有他和沈岳山的情分在,沈岳山轻易不会去猜想他已经投向了陛下,另一边必然是耿良成足够谨慎和老谋深算。   “只可惜……”沈羲和掀开眼帘,抬眼望着萧华雍,“只可惜他遇上了你。”   萧华雍是半靠在床头,他低头看着沈羲和:“便是没有我,他一旦暴露,还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   普天之下,于谋略之上,能与他平分秋色的人,他只承认怀中之人。   “若无你,我应对起他来倒不易。”沈羲和这段时日也在想,若是没有萧华雍在,她该如何对付耿良成,法子倒是有,可绝对没有萧华雍这样干脆利落。   “夫人夸我,我甚是喜悦,若能有些实质的奖励,再好不过……”萧华雍银辉凝聚的双眸锁定着沈羲和粉润的双唇,暗示意味十足。   萧华雍每次都这样调戏沈羲和,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他一如既往,丝毫没有改变。沈羲和以往不是躲避,就是拿他无可奈何,或者直接转移话题。   令萧华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羲和突然扬起脖子,四片唇瓣一触及分,沈羲和都重新躺下了,萧华雍还僵在原地,双眼发直,好似不知道方才发声了什么,呆呆的宛如被施了定身术。   沈羲和看着萧华雍这么呆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可是对外手握乾坤,决胜千里的萧华雍呢,世间之人,在他手里尽数为棋,从未有他算计不了之人。   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他在她的面前,好似所有精明一瞬就能被她粉碎,这个认知让她蓦然间有种心口被塞了一团棉的感觉,又暖又软还十分满足。   沈羲和的笑声拉回了萧华雍的神,他的圆润修长的手指情不自禁抚上了他的唇瓣,仿佛哪里还有她的温度,他们是夫妻,拥吻不知多少次,尤其是在床笫之间。   可这是沈羲和第一次主动亲了他,哪怕是一触及分,让他仿佛是错觉一般迅速,可依然让萧华雍心如擂鼓,他的眼底开始炙热,紧紧锁住沈羲和。   触及他炙热的目光,沈羲和笑容一僵,正要躲避已经来不及,在他的强势攻击之下,仍然躲避着喘息着提醒他:“沐浴……你……还未沐浴……”   “我来时就沐浴过。”   之所以沐浴倒不是有邪念,而是知晓沈羲和爱洁,他若没有沐浴,岂敢一来就往她闺房的床榻之上躺?   沈羲和余下的声音都被堵住,她深刻领略到自己点火是多么可怕。 第534章 给陛下下套   胭脂晕染鬓边汗,帐里摇曳牙床战;   春色入怀鱼水欢,暖香深处花径穿。   云收雨歇之后,沈羲和已经发不出声,不知何时困倦地睡过去。醒来之时,萧华雍仍在,长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她不由就回想起了昨夜的放纵,脸上迅速晕开两抹红晕。   萧华雍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吓得沈羲和一哆嗦,一把推开了他,迅速越过她翻身下榻,却因脚上无力险些摔倒,幸得萧华雍眼疾手快将之捞起来。   “放开我。”沈羲和低声呵斥,声音暗哑。   萧华雍眼神暗了暗,知道这并不是在东宫,眼下时间紧迫,由不得他胡来,只得捏了捏沈羲和柔软的腰肢,恋恋不舍松开了手。   “珍珠,准备盥洗。”沈羲和稳住身子,对外道。   珍珠昨夜就守在门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将早就备好的盥洗用具端进来,西北王府人多眼杂,谁也不准哪个人会被耿良成蒙骗,故而珍珠也不敢准备两份,萧华雍只等着沈羲和用完,就着她的用,不但不嫌弃,反而颇为享受,甚至喉头发出愉悦的声音。   有些撩人,沈羲和暗自瞪了他两眼,他才有所收敛。   “过两日我便派人将兄长掳走。”萧华雍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的沈羲和身后,亲自给他上妆,“等到陛下所派之人入了西北,再行动。”   “陛下当真会派人来西北?”沈羲和昨夜就想问,只是后来……   陛下的精明绝对不弱于他们,只是萧长风一个人在这里,他绝不会轻举妄动,当真派了人来,就是毫无退路可言,若有个什么意外,就是朝廷理亏。   这件事情从沈岳山失踪开始,就透着不同寻常,尽管萧华雍利用了嘉辰太子的势力,给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让沈岳山遇袭,沈岳山被重伤生命垂危都有了解释,可陛下难道就不担忧这是沈岳山和萧觉嵩联起手来所唱的一出戏?   “我让人推波助澜了一番,陛下自然就派了人前来,只不过是乔装打扮,伪装成了商队入西北。”萧华雍抿唇一笑,他眉宇间全是春风得意。   “谁?”沈羲和不觉得有人能够在这件事情上说服祐宁帝。   “老五。”萧华雍莞尔。   当祐宁帝接到萧长风递来的消息,沈岳山病危,寻遍全城郎中,皆无人能救治的消息时,祐宁帝并没有多少喜悦,他已经不是年少沉不住气的少年,这么多年他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搏杀,能够一直成为胜利者,就是他的沉着理智。   沈岳山是压在他心口的一座大山,被他忌惮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所有敌人,在对付起来他都有些许把握,嚣张的宦官,过分大义的顾昀,他都能够察觉到他们的弱点,对症下药。   唯独沈岳山,这个和他相处时日最长,看似高大魁梧,不拘小节的大老粗,才是一点弱点都让他寻不到,好不容易把沈羲和这个沈岳山的命根子拘在了京都,却发现沈羲和也非好拿捏之人,十足像极了沈岳山,足智多谋,深藏不露。   “长风说西北王时日无多。”祐宁帝对刘三指道。   刘三指骇了一跳:“何人能伤西北王至此?”   “由长风查到的消息,是萧觉嵩。”祐宁帝道。   “这……”刘三指就不好妄断,嘉辰太子已经杀上行宫,公开与陛下叫板,想来是羽翼丰满,伏击西北王倒也合情合理,要知道西北王可是害得他失了皇位的罪魁祸首。   “朕想不明白,皇兄他如此聪慧,怎会不知此刻西北王折了,是为朕铲除心腹大患?”仅凭这一点,祐宁帝就觉着其中必有蹊跷。   这是在加速他统一政权,一旦他大权在握,萧觉嵩还有能够藏身之地?还有能够煽风点火之处?   西北一旦平定,他必然竭尽全力,掘地三尺将萧觉嵩给搜出来。   正因为西北尚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以至于有些臣子,也仗着西北之势,对皇令阳奉阴违,才会令他的命令达不到一呼百应之效,这一点令帝王如鲠在喉。   “奴婢愚钝,不知其中奥秘。”刘三指躬身道。   这等事情由不得他发言,若是真,他质疑之后,西北有个意外,他就得承担陛下怒火;若为假,他若说是真,左右陛下思虑,陛下因此而受挫,他更是罪不容恕。   祐宁帝也没有指望刘三指能够说出什么话,他道:“命绣衣使快马加鞭带太医令去西北。”   身为关怀臣子的帝王,知晓大臣命不久矣,派最好的医师去西北彰显帝王的看重是理所应当之事,至于沈岳山的真假,就让绣衣使暗中查探便是。   “诺。”刘三指领命躬身欲退下。   “太子在何处?”祐宁帝冷不丁又问。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已入凉州,不日便会抵达西北……”刘三指将派去跟着萧华雍递回来的消息上报。   “还在凉州?”祐宁帝听不出情绪地问。   刘三指只得道:“前方来报,殿下一路往西北,先是惊闻太子妃船上遇刺,后是听得太子妃驿站被掳,几度怒火攻心,险些下不了榻,只得坐了马车前行,可身子骨不堪劳累,故而行程一再耽误……”   祐宁帝听后不知在想什么,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便挥手让刘三指退下。   刘三指才刚退下,就有内侍进来禀报:“陛下,信王殿下求见。”   “宣。”   祐宁帝不知萧长卿为何事前来,自从顾氏死了之后,萧长卿极少主动求见,上一次还是为了顾氏的庶妹,他出生之后,为他赐名长卿,倒不曾想果真应验了这名字,成了个长情之人。   “陛下,儿子接到舅舅密报,西北镇国大将军似有谋反之意。”萧长卿将密信递给祐宁帝。   西北只有一个镇国大将军,那就是耿良成。   祐宁帝总算想到了他一直觉得少了点什么的东西,那就关于沈岳山之事,耿良成至今没有只言片语传递到京都! 第535章 迟早有一战   驻守凉州的荣策,给萧长卿的信很明了,那就是西北王在凉州遇袭,且身受重伤,他无论如何都得查清缘由,这一深查下去,竟然发现了嘉辰太子的踪迹。   原本只是想要查清嘉辰太子的去向,却不慎发现嘉辰太子好似与耿良成有往来,这个惊天大密,他并没有掌握证据,却也知道事关重大,尤其是现在沈岳山垂危,更是不能等闲视之,如果西北换了主将,势必也要影响到接壤西北的凉州。   荣策因为没有证据,又事急从权,不敢直接上奏陛下,唯恐自己弄错,成为被人攻讦的把柄,只得私信给萧长卿,委婉提醒外甥,希望外甥告知陛下。   祐宁帝看到荣策给萧长卿的私信,脸色顿时不大好。   若是……若是萧觉嵩和耿良成沆瀣一气,萧觉嵩就有充分的理由对沈岳山下手!   他本就恨沈岳山,报复沈岳山是情理之中,如果报复沈岳山,还能通过另外一个人,成为西北背地里的王,在西北积蓄势力,对于祐宁帝而言才是心头大患!   沈岳山再如何专权,至少他没有谋逆之心,也是真心守护西北。西北要是落在萧觉嵩的手里,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利用吐蕃,利用突厥,甚至挑起凉州等地的争端,从而让他的江山风雨飘摇。   这一刻,祐宁帝无法在徐徐试探,无论这是否一个套,他都必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传令荣策,代朕前往西北王府探望西北王。”祐宁帝立时下令。   既然荣策已经察觉到耿良成和萧觉嵩有所勾结,接到命令就应该懂帝王的意思,必须要在沈岳山咽气之前,将西北掌控住。   “陛下,突厥也听闻西北王病危,内乱暂止,似有些蠢蠢欲动。”萧长卿又附上一封书信,也是来自于荣策。   信中荣策十分不安,这是希望外甥提前想法子,帮他稳住局面,这种情况下,祐宁帝哪里敢将荣策给调走,这不是故意留个缺口给突厥趁虚而入?   沈岳山是突厥这么多年的噩梦,一听到沈岳山病危,王庭的内乱都先搁置,欲打算先彻底将沈岳山送走,这的的确确是突厥人干得出来之事。   当日萧长风为了证实沈岳山病危不是作假,请了全城郎中,这么大的消息想要捂住也不能,突厥会得到消息是不可避免,于这件事情上,萧长风也并无过错。   沈岳山是否真的病危干系重大,一两个人的确不足以求证,这件事情哪怕弄出如今局面,祐宁帝也不会责怪萧长风。   不能调动荣策,就不能调动西北周边其他人,荣策是知情人,可以只让他代陛下去探望,旁人便是不知情人,若是指派就得将事情的严峻告知。   西北一代错综复杂,一旦有人知晓,那就不再是秘密,而这件事情暂时尚未定论,只是荣策的猜测,祐宁帝虽然不得不宁可信其有重视起来,却也不代表他笃定没有丝毫意外。   一旦有意外,又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不好收场的便是陛下自己。   “你且退下,朕自有主张。”祐宁帝打发萧长卿。   “儿告退。”萧长卿恭恭敬敬退下。   出了皇宫,萧长卿翻身上马,看着晴空万里,露出了骄阳一般明媚的笑容。旋即,忍不住轻声一叹:“可真是一出好戏,只可惜无缘亲眼一见。”   萧华雍要他借荣策之名揭露嘉辰太子与耿良成密谋,又叮嘱他不可让陛下调走荣策入西北,他便大致能够猜到,萧华雍这是要给陛下施以颜色。   不用想,也知晓陛下这一次派去的人定然是有去无回,只是不知陛下会派何人前去。   若是神勇军……   那便再好不过。   只可惜祐宁帝让萧长卿失望了,他并没有派遣神勇军,去年行宫避暑,神勇军折损数百人,令祐宁帝生了警惕之心,神勇军已经暴露在了诸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尽管他们把神勇军当做了萧觉嵩的爪牙,但若是再暴露一次,就糊弄不过去,而且对于神勇军轻易就折损,祐宁帝也极是不满,重新对神勇军做了训练规划,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的训练。   令萧长卿意外的是,祐宁帝第二日以惊闻西北王遇难,群医束手无策为由,派遣兵部尚书裴展亲自护送太医代天子去探望。   这看似帝王给予臣子无上的荣光,实则波涛汹涌。   “裴展……”萧长卿忍不住笑了,这是顾青栀去世后,他难得一见的笑容,“真是越来越有趣。”   裴展是景王的人,他又是身经百战,这要是在西北的路上出点岔子,景王可不是好对付之人。   陛下是对此事半信半疑,又不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萧觉嵩可能吞下西北,从此以后借着西北掩护不断壮大,日后成为真正瓜分他半壁江山之人,才会被迫派人前去。   可仍旧担忧这是一个局,若不是萧觉嵩所为,那就必然是沈岳山在唱一出大戏,沈岳山对裴展素来有些敬意,自当不会对裴展下杀手。   此时在给沈羲和簪花的萧华雍,已经将带兵前来之人是裴展告知了沈羲和,早在他寻上桑引之前,就已经传信给了萧长卿,所以萧长卿呈给祐宁帝来自于荣策的信,要比耿良成见到“萧觉嵩”早上两日。   事情刻不容缓,裴展定然会快马加鞭,如此过去了四五日,再过两日抵达西北也不算慢。   “殿下,你会对裴将军动手么?”沈羲和从镜中看着萧华雍。   萧华雍淡淡一笑,拿了两只金步摇在沈羲和的发间比划:“裴展是陛下之人,我不会因他而改变计划,陛下派他前来,便是知晓岳父对他会手下留情。这说明陛下怀疑一切皆有岳父图谋,我若当真对他松了手,反而坐实了陛下的猜测。   尽管岳父不惧陛下多一份猜忌,我却不需岳父替我背过。”   “若是裴将军折损在西北,景王殿下不会善罢甘休。”沈羲和轻声道。   “我与老八,迟早要有一战。”萧华雍将一支金镶玉步摇插入沈羲和乌发之中,指尖顺过垂珠。 第536章 你是世间最好   凤嘴衔珠,长至耳垂的珠链摇曳,晃动出一圈圈光晕,映衬着她风华无双的容颜,令萧华雍忍不住流出迷恋的目光。   沈羲和却没有注意,她全部注意力都被萧华雍言道迟早要与景王一战所吸引:“看来,景王殿下也是不甘屈于人下之人。”   皇太子与皇子之间,非要闹到兵戎相见,只能是皇位之故。   “身为皇子,学得文武双全,几人能不生出野心?”萧华雍其实很能理解这些哥哥弟弟们,换作他是皇子而非储君,也未必肯臣服。   沈羲和也能理解,这也算作一种上进之心,况且自身德才兼备,聪慧绝伦的皇子,若无心皇位必然事出有因,只能是有更重要之物在他看来比皇位更值得他去追逐。   “陛下目下更看好景王殿下?”沈羲和转头扬起下颚,抬眼看着萧华雍问。   这个问题倒是把萧华雍给问难住了,他垂眼思量了片刻后道:“呦呦,我与他有杀父之仇,他诸多行为手段,我都看不上眼。可你要说他看中谁做继承者,我还真摸不透他。”   祐宁帝是个极其奇怪的君主,他并不在乎谁能够杀到最后成为胜利者,他看重的是他个人在位的功绩,他能不能成为万人歌颂的一代明君,只要不是亡国或者被乱臣贼子篡位,哪个皇子登基称帝,他似乎都能接受。   萧华雍甚至隐隐觉着,哪怕是自己,只要不在他在位期间出格,他都能接受自己登基。这或许就是祐宁帝能够坦然接受他成为皇太子的原因之一。   沈羲和错愕,她双眸微睁,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萧华雍。   被她可人的模样逗乐,萧华雍忍不住俯下身迅速碰了碰她的双唇:“是否觉着难以置信?这些年我一直在揣摩陛下的心思,当我得出如此结论,我亦是自我怀疑。”   “陛下可真是个奇人。”沈羲和都忍不住叹一声,这样的人若是让她去揣摩,只怕是捉摸不透,她看向萧华雍的目光更是由衷钦佩,“识人看人,我不如你多矣。”   “呦呦自有一套算计人心之法,我胜你之处,不过是这些年多走了些地方,多看了些人罢了。”只是赢在了阅历之上。   沈羲和忍不住低头抿唇笑了,她其实觉着自己诸多不足,可萧华雍眼里的她,真是白璧无瑕,哪怕是她的短处,他也有无数个理由来解释其合情合理。   “莫要怀疑,在我眼里,你是世间最好。”萧华雍双手捧着她的头,虔诚地在她眉间花了花钿之处深吻一下,“我要离去了,过两日我便能正大光明伴你左右。”   引着陛下之人的替身,已经出了凉州,再赶两日的路程自然就到了西北王府。   萧华雍心中不舍,走得却极其干脆,稍有迟疑他就怕自己迈不开腿,舍不得离开她。   沈羲和看着他翻船离去,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一看他到底是如何来去自如,而不被西北王府的护卫发现。   等她立在窗边,才发现她的院子是后院,是巡卫最为薄弱之地,而巡卫之所以薄弱,一是男女有别不能冒犯她,而是都知晓她身边的婢女个个精通武艺,墨玉更是在军营里能够撂倒不少勇士,但凡有人闯入进来,必然要惊动守着沈羲和屋子的墨玉,然后是轮值的珍珠和碧玉等人。   要想对沈羲和不利,比对世子不利还要难,因为首先得穿过重重巡卫抵达后宅,再要同时躲过墨玉和珍珠等人的双重防护,却偏偏漏了一个萧华雍。   避开巡卫这是他所擅长,到了沈羲和这里,只要沈羲和没有吩咐,自家姑爷爬窗,墨玉只当没看到。   低头失笑一声,沈羲和吩咐墨玉去歇息,自己用了一碗燕窝,就带着珍珠去了沈岳山的病房,不出意外今日桑伯就要对阿爹下手。   她又看到了彻夜守了沈岳山的沈云安,看着他的憔悴与紧皱的眉头,好几次冲动想要告知他实情,都忍下来。   阿爹说这是一个世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家主应该承受的考验,只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和绝望,哪怕是假的,日后在战场上有人以此来乱他的心神,他才能不被左右,才能承受得住。   “阿兄……”沈羲和从旁边婢女手中的木托上端起还有些温热的肉糜羹,“阿兄用些吃食,呦呦看着你这般模样,心里难受。”   沈云安触及到沈羲和担忧和心疼的目光,看着面色越发不好的父亲,想到她也如自己一般担忧父亲,还要多出一份心来关怀自己,就觉着自己这个兄长真是混账。   连忙接过沈羲和递来的羹,几大口就吞下去,喝完之后不等沈羲和拿出手帕,他便用袖子一抹嘴,努力挤出笑容:“呦呦别担心,阿兄不会倒下。”   他不能倒下,若是这次父亲真的无法挺过这一关,他便是妹妹唯一的依仗。   沈羲和眼中有水光一闪而逝,这一生有这样的父兄完全弥补了她从未见过母亲的遗憾,母亲于她而言是遥远的,值得敬重和感恩的,但正如萧华雍对谦王一样,是生不出丝毫依恋之情的。   她与萧华雍又不一样,她是因为有父亲和兄长的关怀备至,让她没有觉着缺少母亲的关爱有多遗憾。萧华雍则是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存亡,他把什么都看淡了,他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什么都不需要去渴望,才会泰然处之。   这样一想,沈羲和莫名又有点心疼萧华雍,觉着自己是应当对他好点,大概她就是无所不能的皇太子,这一生唯一的渴求。   “世子,太子妃殿下,军医来了。”外面有人禀报。   沈羲和缓缓抬眸,黑曜石的眼瞳泛着暗光。   沈云安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亲自跑出去迎,恰好在门口遇上,拉着桑引的手臂便大步进来:“桑伯,我观阿爹神色更不好,你快给看看。”   桑引进来,就与沈羲和四目相对,只是一个眼神,就看透了彼此的心思。 第537章 西北王归天   互相颔首致意,沈羲和让了让,桑引上前,给沈岳山把了脉,稳了稳心神道:“世子莫要担忧,我这两日琢磨出一道药方,这就给王爷试试。”   桑引已经把抓好的药带来,他要亲自去煎药,这药是谢韫怀所配,沈岳山服下之后,会在今夜出现短暂的浑身发红发青的现象,届时沈岳山会顺势闭气,造成假死。   再由随阿喜以银针刺穴封脉,哪怕是宫里出来的医官也查不出异样。   耿良成心眼极多,桑引担心他还有后招,给药下毒,故而才要寸步不离亲自去煎熬。他如此做,耿良成也不会觉着他是在防备,只当是他心虚或者谨慎,会更信他给王爷下毒。   事实也和桑引所料差不多,耿良成的确派人来了西北王府,只怪他们兄弟间过于亲密无间,往常这等来往实属常见,下人们也见惯,压根不会觉着他们会有异心。   奈何桑引一直守着,他的人根本无法下手,直到药被煎好,药渣被桑引亲自毁了,也没有寻到机会动手脚,只得回去复命。   耿良成听了之后不怒反笑,深以为桑引此举就是因为谨慎起见,看来大事已成。   故而他直接来西北王府,掐着时间在王府大门口遇上了离去的桑引,问了句:“何时?”   桑引没有回答,只是给他比了个手势,耿良成就知道是什么时候,满意地入了内,二人擦身而过,远远看着就像是熟人打了个招呼,根本无法联想出什么阴谋。   耿良成只是假意探望沈岳山,没停留多久安排的人便来寻他,说是有事需他去处理,他顺势便离去。   他去了上次被萧华雍所掳的地方,来这里寻找他以为的萧觉嵩。   而萧华雍早就知晓他回来,故而一早装扮好等着他。   “大事已成,沈岳山活不过今晚,你何时动手?”现在就剩下一个沈云安,是他的心腹大患,偏他不能亲自动手,只得仰仗面前之人。   萧华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急,待到陛下所派之人入了城,就是伏击沈云安之时。”   “沈岳山今日亡故,沈云安势必要在府中操持丧事,你如何将他掳走?”耿良成皱眉,他眼底有些质疑与急切,要知道到时候西北王府会因为沈岳山的死而人蛇混杂,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低头饮茶的萧华雍掀开眼,深沉而又压迫地盯着耿良成:“我最后说一次,我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你只管安心等着便是。”   “我……”耿良成将胸口的怒火压下去,“我只是忧心朝廷之人来了,更不便行事。”   “朝廷之人尚未到西北,沈云安便失了踪,便是当真死于绣衣使独特的杀人手法,他们难道不能争辩?”萧华雍冷笑一声。   要进入王城,路引户籍登记丝毫不弱于进入京都。若是潜伏进来,这是要自打嘴巴,说明西北王城所在之地戒备松懈,这是要把把柄往陛下手中递?   耿良成也发现是自己操之过急,其实是担忧被眼前这个人摆了一道,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抱拳:“是我鲁莽,太子见谅。”   “若无他事,退下吧。”萧华雍由始至终对待耿良成都是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这令耿良成心中十分不愉,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时候也不是与之翻脸的时候,耿良成绷着脸无声退下。   他才刚转了个身,萧华雍便又道:“借用孤的名义,这次孤便饶了你,若再有下次……孤便让其成真。”   耿良成心口一颤,他打着嘉辰太子的名义,将自己家里人和桑引家里人掳劫,这件事自问做的隐秘,便是孟虎等人都没有察觉,萧觉嵩竟然知道!   蓦然间,耿良成觉着一双隐于暗处的眼睛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让他如芒在背,却无法断定这双属于萧觉嵩的眼睛隐藏在何处。   回到府邸,他开始焦虑和不安,总觉着萧觉嵩过于危险,可萧觉嵩无人可用,不推他上位,是不可能染指西北,只有与萧觉嵩为伍才能获得自己所求,然而他却不确定自己能够在坐上西北王之后,能摆脱萧觉嵩的掌控。   叫来心腹商议,心腹只道:“将军,只差临门一脚,大事可成。此刻必不能自乱阵脚,萧觉嵩再诡异,终究还是有克星,待到将军掌控西北,如王爷一样能让陛下忌惮,自然可以与陛下联手将之除去,西北便尽归将军所有。”   这一席话,给了耿良成一个定心丸。   萧华雍不知这些,若是知晓,只怕要笑这主仆二人痴人做梦,打发了耿良成,他便迅速出了城门,去与他的替身汇合,换成自个儿。   在距离西北王城最近的驿站换回身份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他忽然就显得十分不安,执意要连夜赶路,众人劝阻无果,只得随他一起快马加鞭。   恰好是他们的人赶到王城大门口,就听到了长角号哀戚的呜鸣声,三声呜鸣,整个西北王城一下子亮如白昼,家家户户都点亮了油灯,就连附近村庄听到这个声音的也都亮起了平日里舍不得的灯盏。   三声长角号,是主帅身亡的信号。   他们的王爷,西北的神,西北的脊梁没有了。   萧华雍还未进城,就听到了一浪浪哭喊之声,他勒住缰绳抬起头看到城门的守卫纷纷跪下,眼泪是一瞬间就滚落,他们的眼神甚至是茫然,似是还没有消化西北王归天的消息,可泪水与悲痛却直冲大脑,难以抑制。   这就是沈岳山在西北的地位,这样的全城悲戚,这样的深入人心,哪怕是在京都陛下驾崩,也未必能够见到。   萧华雍冲向城门,亮明身份,随后骑马一路冲向西北王府。一路上灯火通明,几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灯笼,没有白灯笼的也连忙取下了门前的灯笼。   西北王府的大门前被百姓围堵得尚有数里距离,却已经没有丝毫空隙能够钻进去,痛哭之声苍凉而又哀戚地盘旋在夜空之下。 第538章 呦呦,我来了   “殿下,我们进不去。”天圆小心翼翼在人群之中护着萧华雍,他们尝试着想要靠近西北王府,奈何压根挤不进去。   萧华雍只得退出来,远远寻了一个无人之地,遥望着灯火通明的西北王府:“等上片刻。”   这些百姓拥挤着,却仿佛自动形成了一条阻拦的线,没有越过那一步,西北王府的守卫也只是站在石阶之上,没有走下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王府的大门打开,走出来的是耿良成,他的腰间已经系上了白带,双眼泛红,眼底深切的悲痛:“诸位,王爷遭歹人暗算,就在方才离我们而去……”   耿良成一句话落下,即便听到了长角号的百姓心里明白,此刻却依然瞬间满脸木然,双目呆滞,接下来耿良成很长一段话他们其实没有听清楚,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盘旋:西北王的王去世了,西北的天塌了,他们的天塌了。   “诸位还请回去,日出日落,我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这都是王爷对我们的期盼,诸位滞留于此,少不得要让我们无法顺利为王爷办好身后事。”   “耿将军,王爷是被何人暗算?我们要为王爷讨回公道!”   “是,我们要为王爷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   ……   人群之中爆发出了一阵阵义愤填膺的声讨之音,引得众人齐齐附和,渐渐这些声响变得整齐,响亮之声不亚于三军高喝。   “诸位,诸位,诸位——”耿良成几声呼喊之后提高了声音,才压制住了这些人的声音,“王爷被何人所害,我们尚无证据,不敢胡乱决断,但王爷被害,我们势必要追查到底,定会将奸人绳之于法,诸位且散去吧。”   “王爷何时……何时下葬……”最前方的一位老者哽咽地问,“我们……我们要一起送王爷最后一程……”   老者还未说完便痛哭起来,其余人也跟着绷不住情绪,有的失声痛哭,有的尚能咬牙没有发出声,可眼泪却止不住滑落下来,哪怕是仰头也逼不回去。   “王爷七日之后下葬……”耿良成也是说得艰涩,“诸位若有心,便在家中点一盏灯便是,王爷素来爱民如子,定不愿诸位为着王爷而大费周章。”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眼眶蓄泪,一个个点着头沉默无声转身离开,他们要如何,谁也不知。   等到西北王府门前的人都散开了之后,萧华雍才徐徐上前,本欲折身入王府的耿良成见到一个气度非凡,俊美无双的青年大步而来,顿住了脚步:“不知搁下如何称呼?”   耿良成并未见过萧华雍,实际上很多外放的大臣都没有见过这个十二年隐居道观的皇太子。   “太子殿下在此,还不开门迎接?”天圆沉声道。   耿良成眉心一跳,却也连忙躬身行礼:“末将参见……”   不等他说完,萧华雍提步上阶,风一般刮过他身侧,衣袂飘飞,大步入了王府,直接朝着正堂而去。   沈岳山被宣布不治身亡,萧长风也在这里,带了医官确定了沈岳山已经亡故,就更不能离去,他只能代表着他自己尽一份力,沈羲和正在正堂门口,不言不语,失神地看着某一处。   沈云安陪着下人在给沈岳山沐浴换上干净的寿衣……   萧长风是第一个看到大步而来的萧华雍,他立时上前抱拳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这一行礼,呼啦啦所有人都跟着跪下行礼。   萧华雍对这些视而不见,他脚步匆忙奔向沈羲和:“呦呦……”   沈羲和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滚出眼泪。   这不是再演戏,而是方才站在这里,她想到父亲已经快到暮年,这一天迟早会到,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若真的有这一天,她该是多么难以接受。   有些事情,寻常时候不会多想,可触及到之后便会忍不住多想,想多了便会让自己陷入进去。   萧华雍伸出双臂,沈羲和顺势就靠在他的怀里,埋头在他的肩膀,两滴热泪渗透了衣裳,灼痛了萧华雍的双肩:“还有我,还有我……”   他不知沈羲和为何这样伤心,这份伤心不似作伪,故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低声说着他在。   沈羲和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不过她很快就缓住了情绪,其实方才她虽然想得长远,心里也因为想到这些而难受,却并没有想要痛哭的冲动。   恰好这个时候萧华雍出现,他的一声低唤,让她一瞬间软弱到了极致,竟然情不自禁落了泪。   萧华雍双手圈住沈羲和,一手握着她的胳膊,紧紧抱着她,夫妻两这副模样,倒是让人看着也觉着不忍。   “殿下……”天圆看着还跪在地上,和躬着身行礼的萧长风,不得不低声提醒一声。   萧华雍这才看过来,淡声道:“免礼。”   说完,便不欲理会他们,扶着沈羲和入了内堂,寻到一个位置坐下,让沈羲和靠在他的肩膀上,半个时辰之后,棺椁被抬到了正堂,沈云安已经披麻戴孝。   沈羲和起身,在珍珠的服侍下也披上了麻衣,沈岳山面无人色躺在棺椁里,诸位将军一一上前道别,最后才盖上棺椁,此时却不用封棺,接下来是守灵。   “王爷与我们亲如手足,这七日理应有我们一起陪同世子与太子妃为王爷守。”耿良成先开口。   几位将军都无异议,沈云安道:“不妥,军中不能无人看守,西北不能无人做主。阿爹辞世,各方必然蠢蠢欲动,尤以突厥为最,更应当严加守卫。军中郎将多有稚嫩,他们仍需主心骨。诸位叔伯心意,侄儿带阿爹领了,阿爹定不希望因他之故而致使西北散乱,被人趁虚而入……”   沈云安声音沙哑,他好似一瞬间成长了起来,他跪着却背脊挺直,眸光坚定,条理清晰:“我与妹妹守灵便是,西北这几日,还得偏劳几位叔伯。” 第539章 多了一线希望   沈云安说得在理,沈羲和侧首看着他,他凹陷的眼眶,青黑一片,憔悴的容颜在摇曳的烛火之中宛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曾经未出鞘的宝剑,此刻锋芒毕露。   似乎感受到沈羲和道的目光,沈云安回望过来,勉强对她扯出一抹安抚的笑。   沈羲和迅速低下头,她心中有自责与愧疚。   几位将军商议之后,决定轮流为沈岳山守一夜的灵,第一夜耿良成自荐,也没有人与他争抢。   “再取一套素服来。”萧华雍吩咐天圆。   天圆立刻去办,很快天圆就捧来了萧华雍适合的素服,为萧华雍换上,还披上了麻布。   “殿下,殿下此举,于礼不符。”萧长风见到萧华雍要跪到沈羲和的旁边,连忙制止。   萧华雍是储君,西北王活着都是他的臣子,死后更不可能为他屈膝,更何况是披麻戴孝。   “此刻没有皇太子,只有沈家婿。”萧华雍笔挺跪下去,“身为女婿,为岳父戴孝,天经地义。”   沈云安忍不住看了萧华雍一眼,他不知晓皇太子是如何说服阿爹,自打阿爹去了一趟京都,便应允了皇太子与呦呦的婚事,阿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皇太子不凡。   他若当真待呦呦一心一意,必是呦呦此生之幸。   尽管阿爹并不难笃定皇太子的真心能做到哪一步,但阿爹对皇太子的赞赏,是沈云安从未见到过,此刻他能够在呦呦最需要之时赶至,摒弃皇太子的尊荣,只以女婿的身份为阿爹披麻戴孝,仅凭这一点,便胜过世间儿郎无数。   一直跪到深夜,沈云安心疼沈羲和:“呦呦,你去歇息会儿,阿爹不会怪罪。”   沈羲和微微摇了摇头,她看向萧华雍,有萧长风在,萧华雍时不时还要咳嗽几句,因着沈羲和与萧华雍都在这里,萧长风哪怕是不守灵,也不敢离去,这两位有个闪失,他也就不用回京都了。   打发不了萧长风,萧华雍这样十分艰难,就连沈云安也忍不住劝了两次,萧华雍仍是坚持,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住,晕了过去,恰好晕在沈羲和的怀里。   立时引来一阵慌乱,沈羲和也被沈云安顺势给打发去看顾萧华雍。   萧华雍被抬到沈羲和的房间内,等到沈羲和将人打发出去之后,萧华雍睁开眼睛,银辉凝聚的双瞳神采奕奕,哪有半点孱弱之态?   沈羲和自然知晓他是装的,她沉默不语地坐在他的身边,她知晓他转晕,就是为了让她正大光明留下来照顾他,毕竟是皇太子,稍有闪失,于朝廷也不好交代,这样她就不用去外面做戏吃苦头。   “如何愁眉不展?”萧华雍拢着她问。   “心中有愧,不知日后如何面对阿兄……”沈羲和这一生从未欺骗过沈云安,这是第一次。   “这是岳父做的主,你莫要担忧,明儿陛下所派之人一入城,我便将阿兄给掳走,他便不用守灵,我亦会将事情始末告知于他。”接下来沈云安只需要化明为暗联络心腹,时刻盯着耿良成一举一动便是。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依旧沉默不语,是不知说什么。   她的怏怏不乐让萧华雍也受了影响,喜悦不起来:“我告知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沈羲和问。   “齐大夫说在西域听说过与我类似之病,只不过是几十年前之事,需得再去暗访调查,若是能够查出这桩往事,或许我体内是何毒便能够水落石出。”沈羲和唤谢韫怀齐大夫,萧华雍也妇唱夫随,跟着这样唤。   “当真?”沈羲和目光一亮,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眼下再没有什么,比萧华雍体内的毒更令沈羲和挂心,因为这毒三五年若是还寻不到解药,萧华雍的身子就再也撑不住。   哪怕不是剧毒,在体内埋藏救了,纵使有神医穷尽手段呵护,萧华雍的肺腑还是在不断遭受毒物的侵蚀。   “嗯。”萧华雍见她毫不掩饰的喜悦,眉宇间的愁云一扫而空,心里也甜如饮蜜。   她不希望他早逝,这意味着她愿意与自己白首偕老。   所以他不敢告诉她,谢韫怀只说有这一桩听闻,涉及到西域古王国一桩秘闻,且这个古王国早就在二十多年前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要追查起来不啻于大海捞针。   但终究是有了一点希望不是么?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有了好消息的缓冲,沈羲和终于有心情与萧华雍说话:“你没有打算在半路对陛下委派之人设伏?”   沈羲和原本以为萧华雍是不会让裴展带来的人如西北王城,会在本路就对他们下手。   “岳父去世,呦呦以为谁最开怀?”萧华雍反问。   沈羲和第一反应是祐宁帝,但仔细想想却并不是:“突厥。”   自沈岳山十五岁上战场,一战成名之后,就是突厥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山,三十余年不知发起了多少次战争,尤其是在祐宁帝陷于宦官之乱的那几年,更是来势汹汹。   要是没有沈岳山,祐宁帝这皇位是真的坐不稳。   终于,沈岳山没有了,只怕此刻突厥在举国欢庆,这个时候他们很可能已经在伺机而动,准备一场战争,在西北失了沈岳山士气萎靡之际,大动干戈,以雪多年被沈岳山压制之耻。   “你要让裴展上战场。”沈羲和瞬间明白了萧华雍的打算。   “陛下是知晓我来了西北,他派裴展过来,目的就是防着我,我若有异动,裴展有个三长两短,景王就能与我不死不休,他便能作壁上观。”萧华雍虽然与萧长彦注定要一战,可也没有想过这么早就撕破脸,更不会如了陛下的意。   陛下有张良计,他有过云梯。   “且今日我入城,所见……”萧华雍又多了一重顾虑,“西北百姓如此悲痛,若无合情合理的解释,只怕要寒了他们的心。”   仅仅只是耿良成投向了陛下,且毫无证据,或者拿出与嘉辰太子暗中勾结的证据,都不能抚平西北百姓被欺骗的心,但若耿良成与突厥勾结,百姓势必会对沈岳山假死释然和称赞。 第540章 你就是我的执念   沈羲和听了无法不动容,他总是如此细致,将方方面面顾虑周全。   “从让你回来参与兄长大婚,所有一切,均由我谋划,我自是不能让岳父与你因此有所损失。”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含笑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寻常之事,而是我与陛下之间的博弈。”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单纯的想要让沈羲和亲眼看到沈云安大婚,试探西北是否有反骨都只是顺带,却没有想到一步步走到现在,局势不断变化,弄得他们不得不大动干戈才能收场。   沈羲和低头看着他们相触的指尖,反握住他的手:“我听闻突厥内乱,虽则因阿爹之故而暂时和解,未必会轻易出兵偷袭。”   “突厥一定会出兵。”萧华雍唇角上扬,他眼底银辉凝聚,自信与笃定的光芒十分灼目。   “殿下又做了什么手脚?”沈羲和好奇一问。   萧华雍莞尔,整个人都仿佛散发着耀眼的光:“我什么都没做,我来了这儿,自然就有人让我达成所愿。”   “谁?”   “老四。”   萧长泰,沈羲和有些诧异。   “萧长泰恨我入骨,我在京都他难以下手,我来了西北,他焉能放过这个良机?”萧华雍扬眉道,“当初他在皇陵,我便给了他一本小画册,画册里是穆努哈如何凄惨死去的过程。   他与穆努哈曾联手过,手上未必没有一点穆努哈的信物,只需要将两者递上突厥王庭,突厥王还能忍下这口气?便是突厥王能忍下,他也会想方设法让突厥王忍不下。”   萧长泰想要对他下手,以萧长泰现在之能,以及在他手上吃过了如此之多的大亏,绝不敢轻举妄动,又不忍放过机会,最好的法子就是借助沈岳山的“死讯”,发起战争,扰乱整个西北王城,趁乱对他下手。   不但能够隐藏自己,还最大可能全身而退,让皇太子之死变得扑朔迷离。   皇太子死了,京都各方势力的野心也就可以适当展露出来,为谋夺储君之位,必然是各显神通,他隐在暗处,便能作壁上观,浑水摸鱼。   被祐宁帝除族之人,自然是不可能再临帝位,可他们最小的弟弟才牙牙学语,只要皇朝无人,他掌控了这个幼弟,一样可以做背后真正大权在握之人。   “他可真是死不了心。”沈羲和都忍不住感叹一声。   萧长泰这样的人,生命力旺盛如碧草,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要拼尽全力,无所不用其极朝着他的目标奋进,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倒是与陛下极其相似。   “人不能生出执念,一旦对人对物生了执念,便易魔怔,从而难以自拔。于老四而言,帝王就是他的执念。”萧华雍说着眼帘微垂,眸光深深凝视着沈羲和,“而你,是我的执念。”   “殿下此言好生无理。”沈羲和回视他,“我已为殿下之妻,殿下已经得到,如何还能是执念?”   萧华雍抿唇失笑一声,而后紧紧凝视着她:“呦呦,我当真得到了么?”   他要的从来不止是一个人,一副皮囊,还有她的心。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殿下请继续努力。”沈羲和这一次没有回避,也没有劝说,而是用刁侃的语气鼓励他。   萧华雍果然大受鼓舞,揽着沈羲和,额头抵着她的头,轻嗅她青丝之中的芬芳,夫妻两好一阵腻歪。   隔日,裴展带着人果然快马加鞭,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王城,没有人去迎接,他们也没有提前知会,还未到王城之前,他们就接到西北王去世的消息,这才马不停蹄连夜赶路。   裴展年近五旬,却看着要比沈岳山与祐宁帝苍老几分,不过身材高大魁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来到正堂前,他先上了一炷香,一番见礼之后,他要求送别沈岳山。   无论是真心还是为了亲眼看到棺椁里躺的人是如假包换的沈岳山,沈羲和他们都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棺盖一直没有封,头上的一段拉开,就能看到安静的沈岳山。   显然看到静静躺在棺椁里的沈岳山,裴展是神色复杂的,他们这些老将之间,有太多纠葛,或是钦佩,或是曾经敌对,或是对一代战神如此草率逝去的唏嘘。总之,裴展的情绪,无人能够精确地分析出来。   上完香,裴展自然与萧长风站在一处,王府依然有条不紊地忙着丧事。   当天夜里,沈羲和便在递给沈云安的茶碗里下了药,守灵到一半,沈云安便头昏脑涨,最后直接摔倒在地,珍珠立马上前为沈云安诊脉,给出了结论:“世子是疲累所致,需得好生歇息。”   珍珠是沈羲和的贴身丫鬟,颇擅医理,得西北许多人认可,她如此说并无人怀疑,自沈岳山被送回之后,沈云安的劳心劳力有目共睹。   沈羲和迅速吩咐人将沈云安搀扶回房歇息,她则是留在这里守灵。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时辰之后沈云安院子里的下人急匆匆奔来:“太子妃,太子妃,世子……世子不见了!”   沈羲和蓦然起身,因起得急差点没有站稳,还是萧华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你说清楚,什么叫世子不见了!”沈羲和问。   “小人也不知,世子明明被送回屋子里歇息,小人等守在屋子外,并无人进过世子房间,也没有丝毫动静,是莫远将军得了太子妃的吩咐,给世子送点安神香,小人放了莫远将军进屋,才发现世子不在屋内!”   听了这些话,所有人什么都顾不上,齐齐跑向了沈云安的屋子,堂堂西北王世子,在家中离奇失踪,这是何等惊悚之事,谁都想一探究竟。   恰好今日是桑引代为轮值,所有人都跟着沈羲和走了,他按照之前的安排,让随阿喜给沈岳山扎针,很快沈岳山就苏醒过来,两日滴水未进,有些虚弱。   迅速离开了灵堂,棺椁里装进了一具备好的尸身。 第541章 战事起   沈羲和等人来到沈云安的屋子,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沈云安好似凭空消失。   “世子没有醒来?”萧长风总觉得不对劲,便问了守房门的下人。   下人恭恭敬敬作答:“小人几人都在屋外,随时等候世子醒来吩咐,未曾听到一丝动静,房门在莫远将军来前,就再无人推开过。”   “找,府邸每一寸都搜一遍。”沈羲和冷着脸下令。   萧长风想了想,便上前对沈羲和躬身道:“太子妃殿下,如今王府事多,其余之事,小王也帮不上忙,寻找世子之事,可否容小王略尽绵薄之力?”   “有劳巽王殿下。”沈羲和欣然同意。   得到沈羲和的首肯,萧长风便随着王府的下人一道搜寻,就连沈羲和的院子都没有放过,可这么大一个活人愣是寻不见踪影,且没有丝毫痕迹。   等他们搜了一遍之后,耿良成等人似乎闻讯而来。   “世子怎会无缘无故失踪?”   “阿兄为何失踪,我亦不知。”沈羲和有些忧虑和焦急。   “世子先前一直安然无恙,怎地突然就不见了?”孟虎最是藏不住情绪,他不善的目光扫向萧长风和裴展。   怀疑之意,万分明显。   “孟将军,这是何意?”裴展问。   “末将能有何意?”孟虎冷笑一声,“这个节骨眼,世子失踪,谁最有利,自然谁最有嫌疑。”   “世子失踪,谁能获利?”萧长风反问。   “谁不想世子继承我们王爷的爵位,自然便是谁获利。”孟虎只差点名道姓说祐宁帝,而祐宁帝千里迢迢自然不可能亲自施为,那么就只能是这里祐宁帝派来的裴展与萧长风。   尤其是裴展刚来,沈云安就失踪,任谁都难免多想。   “孟将军可真是高看老夫。”裴展不禁似讥似讽道,“裴某此生初次至西北,更是首登西北王府,便能众目睽睽之下,大变活人,将世子变不见。有如此之能,我裴家当年也不会在安南城惨败至险些一族全灭。”   “世子身高八尺,便是昏迷不醒,也不能轻易被带走。”萧长风自然帮着裴展,“王府人来人往,竟无一人见着,除非……”   “除非什么?”耿良成追问。   萧长风看了眼沈羲和:“除非世子苏醒,瞒着众人,自行离去。否则便是对王府地形了若指掌,且能轻易避开巡卫之人所为。”   怎么算都不应该是他们能办到才是。   “笑话,王爷还未出头七,世子怎会醒来之后,悄然离去?”孟虎气笑了,“巽王殿下的意思是,若世子不是自己离去,便是我们被这些对王府了若指掌之人所掳走?”   “小王只是合情推测,并未说是将军等人包藏祸心。”萧长风颇有几分口才,“倒是孟将军方才有句话提醒了小王。”   孟虎狠狠盯着萧长风。   萧长风视线扫过孟虎几人:“西北王薨逝,世子本应袭爵,现下世子也不知所踪。消息若是传出去,必然引起百姓不满,西北少不得要陷入混乱之中。此时,小王与裴尚书便是有陛下的圣旨,也恐怕不能让西北百姓心服口服,少不得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萧长风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到底谁获利,还为未可知。”   “你……你贼喊捉贼……”   “孟将军说何人是贼?”萧长风冷下脸。   沈羲和忽然拂袖大步离去,耿良成等人喊着太子妃追上去,孟虎也捏了捏拳头威胁道:“最好不是你们所为,否则我豁出这条命,也要你们离不开西北!”   放完狠话,孟虎也追了上去。   “以阿爹丧仪为由,封锁城门,三日内不许人出城。”沈羲和来到正堂吩咐莫遥,“贴出告示,阿兄因阿爹之事精神恍惚,离府外出,我心中担忧,若有人见着阿兄,还请告知王府。”   萧长风与裴展过来时,就听到沈羲和的话。   沈羲和吩咐完之后,转头对着二人道:“满城无人不识我阿兄,若他自行离开王府,除非能飞檐走壁,否则绝无可能不遇一人。”   如果没有人来王府告知,那就意味着沈云安绝非自行离府,而是被人困住,不见天日。   “如此,你们可满意?”萧华雍沉着脸问。   看似问萧长风与裴展还有孟虎他们,实则不满全是冲着萧长风与裴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是太子殿下,萧长风抱手躬身:“太子殿下息怒,适才是长风口无遮拦,冒犯了几位将军。”   沈羲和看了一眼萧长风,这个儿郎不愧是陛下精心培养,他不仅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还进退得宜,更难得的是能屈能伸。   “殿下,阿兄突然失踪,大伙儿都疑惑,难免会有些猜疑,说出之言,皆是无心。”沈羲和劝萧华雍。   “先寻世子吧。”萧华雍也就顺势将这件事情揭过。   他们能够找到沈云安么?   自然是不能,沈云安早就被萧华雍送到了隐秘之地,因为西北王府也有暗道,暗道是沈羲和告诉萧华雍,送沈云安回房的人早就被沈羲和安排好,进入房间的并不是真正的沈云安,而是莫遥,莫遥的身手,以及对王府的了解,要想离开房间,再堂而皇之走出来,很容易就瞒天过海。   沈云安失踪,弄得西北王府人心惶惶,各有思量。   到了晚间,又一噩耗传来,庭州传来急报,突厥已经攻打到北庭都护府。   这一消息,令众人面色凝重,沈岳山不在,沈云安失踪,西北没有主帅,何人来指挥下令?   众人纷纷看向萧华雍,这里就数皇太子身份最尊贵,而且皇太子是沈羲和的夫君,虽则是皇室之人,但有往日沈岳山说的好话,且有赠驯鹰之法在前,除了耿良成,其他人对萧华雍至少是认可。   “孤对西北知之甚少,眼下战事迫在眉睫,几位将军不如先商议,孤从旁听着。”萧华雍没有直接揽权,而是谦逊地让出了决断权,给予西北几位将军足够尊重。 第542章 意料之外的主帅   沈羲和低头牵了牵唇角,外人只当太子殿下谦逊周到,却不知这场仗藏着多少猫腻,他怎会亲自指挥?要的就是耿良成站出来,承担所有责任。   耿良成会站出来吗?   自然会,这是大好时机,在他眼里沈岳山死了,沈云安落入了萧觉嵩手里,也相当于一个死人,这个时候正是他立功的机会,且担起这个担子,他就能手握军权。   建功集权,于他而言是不可抗拒的诱惑,至于可能会吃败仗?这一点,完全不在耿良成的考虑范围内。   在沈岳山统御西北的这二十几年里,和突厥大大小小共战五十多场,无一败仗,已经让西北儿郎完全不将突厥放在眼里,类似于耿良成这等早就领兵打过无数次胜仗的老将,更加信心满满,他早就认为西北便是没有了沈岳山,仍旧是这样一片祥和安宁,否则怎会生出反骨?   耿良成的眼底已经盛满野心勃勃的光,但是他仍旧需要矜持,不能操之过急,他给桑引使了个眼色,桑引领会他的意思,却有些不情愿,移开目光,当做没有看见,气得耿良成磨了磨牙。   “突厥贼子,定是听闻王爷……”孟虎咬牙,“我这就带兵去庭州,非得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站住!”几人齐齐喝声,魏崖更是大步上前将人给拽住,“王爷不在,世子失踪,我们群龙无首,人人心中皆愤慨,难道谁都要逞一时之勇,提刀挥剑冲向庭州?   庭州有都护府,有三万精兵驻守,为何今日消息才传来?为何早不放狼烟?   这其中必有蹊跷,我们需得从长计议。”   “你说,要如何!”孟虎甩开魏崖问。   魏崖看了眼萧华雍,又扫过沉默不语的萧长风与裴展,沉默了片刻之后道:“粮草、辎重、兵刃,出兵……都得有人统筹,世子不在,王府理应由太子妃做主。”   “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沈羲和。   他们并非不信任沈羲和,实在是沈羲和不似沈云安有功绩在身,最致命的就是太子妃已经嫁入天家,现下世子失踪得蹊跷,已经有人在背地里传,是沈羲和勾结了朝廷才能做到如此顺利,这些无稽之谈,他们自然是不行。   可他们能够相信沈羲和,不代表下面的人能相信,此刻对阵突厥,对方只怕来势汹汹,稍有不慎,军心不稳,不但要凭白葬送好儿郎的性命,同时也会毁了沈羲和的声誉。   “几位叔伯,我不擅此道,不敢贻误军情,还请几位叔伯暂推一位主帅,先应付眼前难关。”沈羲和也推辞了,“目下,我更担忧阿兄的安危,寻找阿兄之事,我责无旁贷。”   沈羲和的推拒在魏崖的意料之外,他之所以点沈羲和,是希望这些人认清楚西北到底谁是主子:“战事要紧,太子妃既然如此通情达理,我等只得临危受命。魏某不才,愿挡主帅之责。”   谁也没有想到魏崖会横插一脚,沈羲和看向萧华雍,萧华雍含笑眨了眨眼。   耿良成更是眉头直皱,到嘴的肥肉被人夺了,他能不气恼才怪。   其他人倒是没有什么想法,他们都是亲如兄弟之人,谁做主帅都行,此刻的主帅不过是让战事能够顺利进行,调兵遣将有个章程,以免到时候他们各有主张,乱成一锅粥。   “老魏一向谋定而后动,王爷都称老魏为军师,既然世子不在,老魏自告奋勇,我愿听从调配。”孟虎第一个表态。   其他人都没有野心,也不会盼望是否做个暂时的主帅,在他们心里主帅永远是沈云安,沈云安之时暂时失踪罢了,便也纷纷附和孟虎。   桑引也站出来:“老魏,辛苦你了。”   桑引不支持耿良成很简单,帅印不能落入耿良成的手里,耿良成心思不纯,谁知道帅印落在他手中,会生出多少事端?   全部人都支持了魏崖,耿良成这个时候若是提反对意见,势必要被人猜疑,只得道:“庭州,老魏你要派谁去支援?”   岂料魏崖看着耿良成道:“老耿,庭州一带,我们这些人当中,你最是熟悉,就有劳力带兵支援。”   这个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桑引欲言又止,耿良成心里松快了些,虽然没有握住大权,但有了兵符,总比被留在这里要强上许多。   “好,我去。”耿良成爽快地答应。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不知可有异议?”魏崖转过身来问。   沈羲和看向萧华雍,她没有异议,虽然事情与她设想的有些出入,但耿良成只要上了战场,一切都没有脱离掌控,其实没有上战场,也是一样。   “魏将军危难关头,担当重任,孤信将军。”萧华雍也没有异议。   魏崖便一掀长袍跪在沈羲和的面前:“请太子妃殿下授印信。”   主帅的印信,在沈岳山手里,但是沈羲和与沈云安都知道在何处,只有这个印信盖出来的文书,才能调兵遣将。   “魏叔,请随我来。”沈羲和转身朝着沈岳山的院子走去,萧华雍跟上,萧长风等人只得留在原地。   二人对视了一眼,西北战事素来由西北王府直接调兵遣将,无需上报朝廷,除非西北抵挡不住突厥,但是现在情况又不同,萧长风趁机离开,又加急一封书信递向朝廷。   “魏叔,这是帅印。”沈羲和亲自取了帅印,双手递给魏崖。   魏崖单膝跪地,虔诚接过,站起身才道:“太子妃,王爷之死定有蹊跷,世子失踪,紧接着便是突厥来犯,庭州本就牢固,又有三万大军,竟在我们毫不知情之下岌岌可危,这一切若是巧合,实在是过于巧合。   我与你阿爹患难与共数十年,一直不敢忘记,当年我埋在尸骨之下,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牺牲,你阿爹也如此认为,却执意要找到我的尸骨,便是寻不到,也要寻到我的铠甲,要带我的英魂回家……” 第543章 看透的是贪欲   魏崖说得动容处,忍不住红了眼眶:“我是你阿爹从死人骨头堆里挖出来,他背着走了三天三夜的黄沙,才把我带回家,这是再造之恩。   我绝不会害你,也不会陷西北于不义。我绝非误导于你,我总觉我们之间有人叛变,否则以王爷之机警,哪能轻易落入贼人之手?之后种种,更是让我觉着事情非同小可。   我不知是谁,但太子妃殿下定要谨慎,帅印在我手中,我在帅印在,我亡帅印毁。   但愿世子能够逢凶化吉,若是世子有个万一,魏叔也会拼死护住太子妃殿下。”   情真意切地说了一段话,魏崖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捧着帅印对沈羲和慎重一弯身,就转身大步走了。   沈羲和目送着他离去,萧华雍走到她身侧:“危难时见人心,岳父有这样的左膀右臂,定是心有安慰。”   “北辰,人心其实真的不好算。”沈羲和想到两件事,不由轻声一叹。   一件是耿良成,原以为他会撕破脸直接威胁桑引,却低估了耿良成的无耻,他竟然来了一招苦肉计,幸得萧华雍早就在桑引面前揭穿了耿良成,否则桑引一定会被耿良成欺骗,莫名其妙就与他同流合污。   一件是魏崖,在她和萧华雍的布局之中,突厥战事传来,耿良成一定会趁机揽权,要了主帅的名义。万万没想到魏崖站出来,且魏崖竟然猜到了一些事情。   魏崖只说他怀疑事情不简单,他们之间有了叛徒,其实从魏崖派遣耿良成去庭州的举动看得出来,魏崖怀疑耿良成,只是他没有证据,为了保护沈羲和,他只能把耿良成远派。   “耿良成不是个成大事者。”萧华雍对耿良成越来越鄙夷。   想要夺权,又爱惜名声;枭雄担不起,英雄更是不配。   沈羲和深以为然,她也不想提起耿良成,转而问:“突厥为何来的如此之快?”   “早几日前,老四就行动了,他早就说服了突厥王。”萧华雍唇畔溢出一丝浅笑。   “你是如何让萧长泰动手?”萧华雍明明不知萧长泰躲在何处,如果知晓,早就对萧长泰动手了。   “我是不知老四躲在何处,可叶家定然与他有所里联系,叶家现在正是想要复起,这样好的机会,怎能错过?”萧华雍眸中盈满了笑意,不怀好意的笑意。   叶氏一族,自打萧长泰被定下巫蛊之罪出名之后,就一直被陛下排挤在外,叶岐心里明白,最多一年,若他再不立功,只怕就要被陛下彻底遗弃。   不论是叶家,还是萧长泰本人,都不希望叶氏就此沉寂没落。   “这世间,但凡你欲为之事,只怕无所不成。”沈羲和真的很叹服萧华雍的大局掌控之力,他能够把每一个人都拉到局中,无论是敌人还是陌路人,一个个都会成为他指尖的棋子。   “我不过是看透了他们的贪念,加以利用罢了。”萧华雍并没有觉着这是多么艰难之事。   人可以有贪欲,贪欲却不能高出自己的能力。 第544章 奔赴战场   “我要去庭州。”萧华雍对沈羲和道。   “我知道。”沈羲和颔首,原本没有想要这么快对萧长泰动手,不过既然他自己跳出来了,沈羲和就知道萧华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萧长泰人不足为惧,但他的手段,和保留的财富都是后患,能够早些除了就早些除了。   “果然,我们是心有灵犀的。”萧华雍愉悦地舒展眉眼。   “我要留在这里,你万事小心。”沈羲和叮嘱。   萧华雍要去庭州,自然是没有办法留在这里陪伴她,可这又是她十分关键的时候,父亲去世,兄长下落不明,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陪在身边。   但他们二人想要让萧华雍合情合理离开这里前往庭州,有的是法子,比如让已经和沈岳山私底下见过面的沈云安配合一番就能成事。   就在耿良成代表驰援庭州的当天夜里,就有人来报:“郡主,小人真的看到世子,是在城外,骑着马儿从小人面前疾驰而过,世子的良驹,小人再不会认错!”   在西北,马儿就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无论是沈岳山还是沈云安都有属于自己的战马,价值不菲且独一无二,这等良驹十分认主,除了主人谁都不能驾驭。   听了这人的话,沈羲和才吩咐管家去马厩,管家去了一趟跑回来:“太子妃,世子的马儿不见了,马奴晕了过去,才被唤醒。奴问了之后才知,他不知何时晕过去,太子妃可要亲自见他?”   “是阿兄,一定是阿兄!”沈羲和似乎认准了,她豁然站起身,要往外冲,可突然身子一软,就倒在眼疾手快的萧华雍怀里,她抓着萧华雍,“殿下,我要去寻阿兄!”   “你现在这副模样,如何出城?”萧华雍问,“且这里需要你,你若也出了城,少不得有人要谣传你们沈家因战事弃了王城百姓,若是传到前方,只怕会影响士气。”   萧华雍一句话戳中要害,沈羲和面色一僵,却不甘放弃:“可阿兄……”   “有我,你留在这里,我代你去寻。”萧华雍眸光坚定深沉。   沈羲和十分挣扎,抓着萧华雍不能决断。   那边桑引问清楚了一些来提供沈云安线索之人的细节,得出了一个结论:“世子,莫非去了庭州?”   这一句话令众人一惊,却又让人人都觉着可能性极大,至于沈云安为何好端端突然失踪,为何一声不吭偷偷摸摸去庭州,众人都心里疑惑,却没有人问出口。   “无论兄长去了何处,我都会将他平安带回来。”萧华雍对沈羲和许诺。   萧长风与裴展对视了一眼,眼看着沈羲和已经被说服,裴展便站出来:“殿下一人千万,老臣难以放心,又分战乱,请容许老臣随护。”   萧华雍是从皇宫里偷跑出来,并没有带太多人,路上祐宁帝派来跟踪的也在暗处,裴展担心萧华雍,是想劝萧华雍别去,但作为景王的舅父,裴展也深觉萧华雍不简单,应当说他来了西北之后,发生的事情都不简单,故而选择了跟着萧华雍。   沈羲和深深看了裴展一样:“裴尚书年事已高,不若由巽王殿下保护太子。”   裴展想都没有想就拒绝:“巽王殿下有保护太子妃殿下的皇命在身,若随太子离去,太子妃再被掳劫一次,只怕巽王殿下无法向陛下交代。”   沈羲和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有劳裴尚书。”萧华雍也答应下来。   “孟虎,你也随同保护太子殿下。”魏崖突然叮嘱。   沈羲和将帅印交在魏崖手上,魏崖现在的话就是军令,且孟虎虽然对朝廷的人有意见,尤其是姓萧的更是不喜,但冲萧华雍是沈羲和的夫君,且愿意为王爷戴孝,他也要保护着。   “是。”   于是萧华雍带着天圆,裴展与孟虎相护,连夜出了城,朝着沈云安离去的方向追去,萧华雍身子孱弱,一段路就要歇息一会儿,故意掐着时间。   好在他们路上有遇上人,就会问一问,有那么一两个表示看到了世子的宝马,至于马儿上是不是世子,因为马儿飞驰得太快,他们也不敢笃定。   庭州,已经八年未曾有过恶战,是西北与突厥最近的地方,这里战乱的斑驳痕迹才刚刚淡化,百姓也才渐渐放松紧绷的神经,没有想到突厥就又一次席卷而来,且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庭州城门封闭,可庭州城外,已经被突厥占领,幸得两国交接之地,没有多少百姓生活,可沿路驻守的几个分队,也有一二千人,已经死在突厥的刀下,这些人大部分是庭州寻常百姓家的儿郎,故而庭州这几日笼罩着战火燎原的紧迫,和丧子之痛的悲恸。   耿良成来到了庭州的当日,就为了鼓励士气,亲自出城迎战,却发现突厥来势凶猛,见势不妙,他提前撤退了回来,虽然没有丧亡,却也知道了突厥这一次发战的决心。   “庭州来了援军,是西北猛虎之一。”突厥王帐里,突厥王看着身边带着面具的青年。   是这个人带回了穆努哈的死讯和信物,他是被天朝陛下除族的四皇子,他说他被害到这般田地是皇太子所迫,皇太子来了西北,他的目的是皇太子,而突厥王的目的是西北,他们可以合作。   突厥王其实不相信萧氏皇族,不过萧长泰给了他大批财宝,这批财宝足够让他心动,发起这场战争,最重要的是沈岳山死了,哪怕没有这笔财宝,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不过不会这么倾巢而出。   萧长泰懂突厥语,是这一年刚刚学会,他回道:“明日,让将军假意战败,诱他。”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他可是老将,岂会上当?”突厥王不觉得高明。   “他是老将才会有自信,哪怕看穿是诱敌之计,也会将计就计,他太需要胜利。”萧长泰面具下的唇角上扬。   萧华雍,他以为时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一次,他们一决胜负! 第545章 诱敌入深   萧华雍在西北,西北王城乱成一锅粥,这个时候萧华雍会追着沈羲和来到西北王城,足见萧华雍对沈羲和的心思,一如他对叶晚棠一样,割舍不了。   若是他将沈羲和这些叔叔伯伯一个个都擒住,由不得萧华雍不亲自上场。   耿良成的确是需要一场胜战,来稳住军心,因为沈岳山的亡故,让西北上下一片低迷,突厥来势汹汹,庭州险些沦陷,这些士兵已经开始疲惫和茫然,他们若是人心涣散,失去了信心,那么面对勇猛的突厥,败局将无可扭转。   次日,他本没有要出兵的心思,他是老将,一路行来他也通过断断续续的办法了解了庭州现在的危机,复盘了这一场战事由开始到现在节节败退的缘由,但都不够完整。   他正要利用这两日来全方面彻底了解一番,突厥却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天光未明,号角声起,突厥竟然在天要明未明,也就是守城将士交接之前,最为劳累的时候攻城。   他已经从庭州都护手中接过了庭州的兵权,这个时候自然不能退缩。   他没有亲自披甲上阵,而是派了最勇猛的左膀右臂,将险些杀上城楼的突厥逼退,可他们并没有放弃,铁了心要攻城。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两军交战,看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发现了敌军一个薄弱的漏洞,旋即就带着一小队人马从这个地方反杀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预料的别无二致,他带着人一路杀到了突厥的先锋面前,两人是老对手了,当下拼杀了起来,耿良成将城楼下方的突厥杀退之后,城门就打开,千军万马,气势如虹,倾巢而出,随着耿良成朝着突厥挥杀而来。   城楼下,厮杀震天,鲜血飞溅。   耿良成骑着马,握着长剑,与地方抡起铁锤的先锋也频频交锋,两军靠近偶尔偷袭的士兵,都被机警的二人迅速躲开反杀,很快两人身边便尸骨成堆,脚下的土地都被染成红色。   两人身手在伯仲之间,几番交锋下来,各有挂彩,就在这个时候,城楼上有人放箭相助耿良成,这个箭手的准头非常好,每一次都是对准了耿良成的敌人。   有了这个箭手的相助,对方又要躲避箭矢,又要接住他的招式就显得吃力,很快耿良成就抓住机会,一剑刺中敌人的胸口,奈何对方闪躲及时,只是刺在了胳膊上。   不等他趁胜追击,敌方就发现了先锋受困,立时过来援助,甚至放箭让城楼上的箭手无法再射箭相助,然而耿良成还是抓住了机会,一剑捅在了敌人马儿的脖子上。   剑刃拔出,马儿温柔的鲜血喷了他与敌人一脸,骑在马上的先锋栽了下去,耿良成挥剑就要朝着跌落的先锋看下去,恰逢此时有突厥兵拦下了他的剑,又有突厥军官策马而来,迅速伸手将跌落的先锋拽上了马,疾驰逃离。   突厥那边响起了收兵撤退的号角声,耿良成看到被救走的先锋转过头对他露出了挑衅的笑容,他看到周边的气势大涨,略一迟疑便带兵追击而上。   他一马当先,心中给自己划了一个距离,超过那个距离若是还没有追上,就撤退回去。   却不知道他身后要跟上他的士兵,才追出城门口不到百米远,就有埋伏好的突厥兵横杀而来,这些突厥兵视死如归,人数不多,就百来人,却是不要命的杀法,一时间就截断了耿良成和大队。   等耿良成奔到自己心中预估的距离,再追下去必然是难有胜算,勒住缰绳要折回去,调转马头才发现大军没有跟上来,他身边自有几百人,顿时心道不好。   然而,已经来不及。   耿良成被抓,很快就看到了带着面具的萧长泰,萧长泰只是过来看一看人,一句话也未曾对他多言。   西北常胜将军,才刚刚到庭州,不过一日就被俘虏,更是让西北慌乱成一片,幸而庭州都护并非泛泛之辈,如同耿良成没有来之前,死死守住了城门。   而突厥的凶残,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他们把被俘虏的士兵在城楼下当着所有守城将士的面活生生的剐了,深深的重击了庭州将士的心。   夜里,耿良成被束缚的地方,多了个突厥士兵,他被鞭笞得血肉模糊,捆绑在十字架上,耳边是一道声音,熟悉的汉话:“萧长泰在突厥军营,你提出要见他,促成他与太子见面。”   迷迷糊糊,甚至有些神志不清的耿良成倏地就清醒了,他想要扭头去看,却发现根本动不了,方才那声音就好似在他的梦中,让他觉得不真切。   他心思百转,四皇子,不已经被除族之人,萧长泰竟然在突厥,还帮着突厥攻打西北。   而嘉辰太子竟然想要见萧长泰,这是要和突厥狼狈为奸!   要他背叛西北,成为通敌卖国之贼?   这对于耿良成而言,实在是太大的冲击,他嫉妒沈岳山的权势和尊荣,他对沈家的手段极其卑劣,甚至对突如其来的战事,隐隐窃喜,因为可以借此揽权。   他想要权势地位,想要成为西北的王,但他却从未想过叛国,想过与蛮夷外族为伍。   “太子在何处,为何不救我?”耿良成有气无力低声问。   “太子这就是在救你。”身后的人回答。   耿良成一时间无言以对。   寒夜的风吹来,有一股凉意顺着背脊侵染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觉嵩既然早就派人潜伏到了突厥,甚至知道萧长泰与突厥王联手,他应该很早就料到这一切,沈岳山是被他所害,那么一战是不是就是萧觉嵩一手促成,他的目的是联合突厥王,覆灭西北?   所以他是上了贼船?   耿良成咬着牙:“恕难从命。”   “太子若是想要与突厥合作,就不会来寻你,西北是太子想要之地,岂容他人染指?”身后的人冷声道。   是啊,萧觉嵩自己掌控西北不好?这么多年他若想和突厥合作,不会等到今日,所以这是一个计。 第546章 不可避免的取舍   耿良成被俘虏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北王城,这是沈羲和给沈岳山守灵的最后一天。   “郡主,我要亲自去庭州。”魏崖一身戎装,抱着头盔,面容严肃走到沈羲和的面前。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视线往后瞥,站在她身侧的珍珠立刻蹲身行礼,然后将所有人都带走,屋子里只剩下魏崖和她。   “阿兄去了庭州,魏叔留守此地便可。”沈羲和坦言道。   “世子去了庭州?”能够猜疑到耿良成的魏崖,心思何其敏锐?立时就从这一句话听出了诸多信息,“郡主与世子早知突厥会袭城?”   魏崖是生在西北,他从懂事起,西北和突厥的交战就没有停止过,直到沈岳山统一了西北,才换来了近十年的相安无事,他不惧战,但饱受战火摧残的他,不喜战。   更不喜有人为了谋划利益,故意挑起战争,要知道这一战,庭州险些沦陷,现在上报来的消息,西北已经折损儿郎数千。   “阿兄是战后才去。”沈羲和看着魏崖捏紧了托着头盔的指尖,“我与阿兄,从未想到突厥会发兵攻城,但此事却与我脱不了干系……”   沈羲和将沈岳山假死,最初只是与萧华雍联手,目的单纯是希望她能因此离开京都,接着寻父之名来参加兄长的大婚,后来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越来越多的人牵扯进来,为了搅乱时局,为了达到目的,为了一己之私,将这件事情越闹越大。   这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萧华雍,她的确没有想到会引发突厥一战,她想到最长远的便是挫一挫陛下的威风,再顺带将西北属于陛下的爪牙拔除,萧长泰并没有在她的计算之中。   但是萧长泰一定在萧华雍的计算之中,所有的事情,萧华雍必然是预料到的,她并没有为此去责难萧华雍,也没有资格责难,这份罪孽因她而起,应当由她背负。   魏崖听了沈羲和的话,除了萧觉嵩是萧华雍假扮,沈羲和尽数告诉了魏崖。   魏崖一时间眸光轻轻转动不止,他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有觉着这是萧华雍的过错,因为他比沈羲和还多想到了一点,沈岳山既然没有真的死,他想要阻拦这一场战争,其实很简单,只要他出现在庭州,一定能横扫突厥,可是沈岳山现在没有去。   是因为,他们都需要耿良成成为通敌叛国的罪臣,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仍旧上下一心。   他们之间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患难,在沈岳山完好无损的情况下,沈岳山便是拿到了耿良成投向祐宁帝的证据,仍旧会有人求情,沈岳山便是有了耿良成要杀沈云安的证据,除非沈云安真的死了,否则还是会有人拿出当年的情分来消耗。   沈岳山若是同意,不啻于放虎归山,日后也无法再严惩其他叛变之徒,这是坏了规矩;可若是沈岳山不同意,必然会有与耿良成亲近,或是受耿良成恩惠之人觉着沈岳山不近人情。   他们会谴责沈岳山,会觉得沈岳山再也不是那个与他们共患难的大将军,只是高高在上的西北王,他们会与沈岳山离心。   一旦团结一致的心出现了裂痕,再加以挑唆,或者有人刻意制造矛盾,裂痕就会越来越大,会有更多的人反叛西北,这就是为何祐宁帝要撬动耿良成的缘由。   只有耿良成自己贪生怕死,勾结突厥,才能让这些人痛心疾首之余觉得他死有余辜。   这就是人性,没有触及到自己的底线和妨害到自己的利益之时,总是念着与刽子手的恩情,希望旁人来宽待这个刽子手,若是不宽待,便是这个人变了或者没有容人之心。   魏崖长长叹了口气,看到沈羲和黯淡的眼眸,玲珑心思的他,立时明白沈羲和心中的愧意:“郡主,莫要多想。耿良成既然投靠了陛下,若是不想办法将之干净利落除去,牺牲远不止这些……”   若是没有耿良成的潜伏,沈岳山用不着真的装死,萧长泰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沈岳山没死,他也鼓动不了突厥王来犯的决心。   “多谢魏叔宽慰。”沈羲和勉强一笑,她抬眼看着西北湛蓝的日空,明明万里无云,或许是日头过于刺目,从让她觉着蒙着一层尘埃,“我只是不喜这种感觉……”   上位者明争暗斗,殃及的却是那些无辜的士卒。   沈羲和与萧华雍布局从来不同,不是因为她布不了大局,而是她不喜牵连太多的人,尤其是无辜之人,那种什么也不知晓,就轻易被人掌控命运是多么的悲哀?   “郡主,王爷身在这个位置,有些时候也没有办法不做一些取舍。我们都希望两全,可这世间并没有如此之多的两全之法。这已经是最少的牺牲。”   不杀耿良成,留他在身侧,后果不堪设想。   要杀耿良成,就得杀得所有人心服口服,莫须有的罪名只能是定时炸弹,将西北炸得四分五裂的炸弹。   耿良成又是如此小心翼翼和得西北人心,沈岳山便是想要徐徐图之将他贬下去也不能。更何况不点名他的危险,便是将他撸下去,他也能利用曾经的好兄弟,轻易刺探到西北机密。   沈羲和并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也不是个多仁善的人,她只是想到庭州死于突厥刀下的那些年轻儿郎,此事起因又是从她之事开始,难免心中会有些歉疚罢了,但也只是歉疚。   重来一次,哪怕知道这个结果,她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选择,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她不可能让沈家去冒险,在得知耿良成是叛徒的那一刻,要除掉他,就需要最无法反驳的罪名。   不论是沈岳山那些将士,耿良成那些兄弟,还是西北那些信任耿良成的百姓,都要一个无法原谅耿良成的理由,才不会因为耿良成的死而心中不愤。   既然沈岳山和沈云安都去了庭州,魏崖也就只拍了人再去增援做个样子,没有亲自离开。 第547章 要西北,陛下没有资格   当天夜里,在魏崖与沈羲和的联手下,灵堂失了火,棺椁被付之一炬,沈羲和也以战事为由,匆匆将骨灰埋了,让百姓翘首以盼的葬礼草草收尾,谁也寻不到纰漏。   葬完回来,沈羲和回到府中,路过进入内院的长廊时,看到萧长风立在正中央,她挽着素白的披帛缓步上前,萧长风并没有让开路。   他抱拳对沈羲和施了一礼:“太子妃殿下,西北王当真亡故了么?”   在灵堂失火之前,萧长风其实没怀疑过沈岳山假死,因为当日沈岳山被救回来,他网罗全城郎中,没有一个觉得沈岳山有救,该是何等的医术,才能欺骗过这么多医术高低不同的郎中?   沈岳山被送回了西北,所有人包括沈云安的反应都做不得假,萧长风更坚信沈岳山真的没了,才会斩钉截铁去信给了陛下。   陛下派了裴展前来,裴展刚刚到西北,沈云安失踪了,沈云安的失踪在萧长风的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紧密得让人没有喘息之机,却又合情合理。   在沈岳山要出殡的前一晚,灵堂大火,烧毁了西北王府一座屋子,   西北王府如此之多的人,火势因何而起?为何没有及时救下火?这些都太可疑。   “巽王这是何意?”沈羲和侧首淡淡看着萧长风。   “小王怀疑西北王诈死。”萧长风冷笑一声,“我若此刻将这消息放出去,西北百姓固然是愤怒的,不信的,因着太子妃和西北王在这西北深得民心,你们是他们的守护神,是他们的信仰,你们的话他们都深信不疑。   可西北王的确未死,总是要回来,此刻他们有多恨我污蔑散步谣言,待到西北王假死被拆穿,他们就会多埋怨自己的愚蠢,就不知日后他们还会不会如此齐心协力,对西北王奉若神明?   还有,我若让人将这个谣言闹大,势必会有人来王府向太子妃求证,就不知面对这些对西北王府坚信不疑的百姓,太子妃是避而不见,还是欺骗到底?”   避而不见就是心虚,欺骗到底必遭反噬。   萧长风的咄咄相逼,让沈羲和雅然一笑,抬眸似微扬的下巴,显示着她的孤傲:“巽王,我不妨告诉你,我阿爹的确未死,不止如此,我阿兄也从未失踪。”   迎上萧长风惊疑不定的双目,沈羲和更显气定神闲:“你大可以按照你的法子去试一试,看一看我阿爹假死归来,可有百姓会觉着自己被愚弄,会对我沈氏执掌西北有微词,动摇我阿爹与阿兄的威信!”   什么理由能够让百姓原谅沈岳山假死,尤其是还因为假死引发突厥来犯?   萧长风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耿良成是陛下的人!”   粉润的唇瓣如花绽,沈羲和眸光幽亮:“是啊,可惜陛下不信任你,未曾早些告知你。若你早知耿良成是陛下之人,早就看穿了一切。”   “你莫要挑拨离间。”萧长风沉声道。   “实话罢了。”沈羲和云淡风轻,“耿良成是陛下之人,裴展是景王之人,他们都有去无回。这些……都是陛下落错了字,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太子他……”   “太子?”沈羲和扬眉浅笑,“巽王觉着我是怎样的女郎?”   萧长风不明沈羲和为何有此一问,却也没有藏着掖着:“太子妃殿下是个令儿郎都胆寒的女郎。”   “是啊,似我这样的女郎,岂会嫁给酒囊饭袋?”沈羲和意味深长一笑,就面无表情越过萧长风,步调依然不疾不徐离去。   整件事情,失踪的是沈岳山,拖着萧长风,包括将萧长风骗到深山野林,屠杀他带来的全部之人也是她,在萧长风心里这件事情都是沈氏父女主导。   沈羲和这个时候绝不会袒护萧华雍,否则反而会让他们觉着萧华雍不简单,她如此说才能让他们觉得萧华雍不过是被他们沈氏父女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可怜。   毕竟萧华雍一直被陛下的人跟着,可是半点没有离开陛下的视线,萧华雍带着裴展去庭州,那也是因为她发现失踪兄长的踪迹,自己又恰好不能离开西北王城罢了。   沈岳山没有死是事实,在萧长风这里也无需隐瞒,也隐瞒不住,这个时候便是萧长风快马加鞭再传信给祐宁帝,大局已定,祐宁帝也来不及做什么。   “太子妃,为达目的,残害忠良,裴将军何错只有?”萧长风豁然转身,冲着沈羲和的背影高声质问。   沈羲和停下脚步,她抬头目视前方,神色淡漠:“巽王,我父兄守卫西北,让西北安居乐业,何错之有?以至于陛下要挑拨我父亲左膀右臂与之离心?”   “陛下待西北王不薄,可西北百姓眼里只有西北王!”萧长风厉声道,“虽无反叛之心,可与逆贼有何区别?”   沈羲和霍然转身,耳畔的步摇在半空之中一荡,划过刀光一般犀利的锋芒,一如她的眼神:“陛下想要西北眼里有陛下,陛下为西北做过什么?是上过战场御敌,还是在西北旱灾之时拨过款?   祐宁二年,西北大旱,我阿爹三度向朝廷求援,陛下以宦官把持朝政为由相拒。巽王,时至今日,你当真觉着当年的陛下丝毫无法援助西北?   祐宁九年,突厥联合蒙古、吐蕃围攻西北,我阿爹险些战死沙场,向朝廷求援,石沉大海。我沈氏一族旁支尽数葬送在这一场大战之中,陛下恰好利用时局,与顾相扳倒宦臣。   祐宁十二年,陛下以蛮夷须得教化为由,派朝臣美其名曰辅佐我阿爹,文武并治。我阿爹身为臣子,不敢抗命。可结果呢?陛下所派之人打压外族,对归顺异族歧视相待,短短一年,弄得西北乌烟瘴气,险些发生民变。   我阿爹给陛下机会,是陛下毫无容人之雅量,是陛下从未将西北的百姓当做子民,在陛下的眼中,西北百姓都是姓沈,并非他们不敬陛下,是陛下弃了他们在前。   要西北,陛下没有资格!” 第548章 太子妃的轻狂   “这也不是你们戕害忠良的理由!”萧长风沉声道。   “戕害忠良?”沈羲和低低笑出声,眼里满是“你为何如此天真”的嘲弄,“殿下是否已经忘记了殿下与裴尚书身负的皇命?”   萧长风身子微僵。   沈羲和眸色浅淡:“若是殿下忘了,我不妨猜上一猜,权当为殿下回忆回忆。我阿爹在凉州失踪,凉州与西北接壤,若非有我阿爹的退让,凉州也应当属于西北,骁勇善战,在西北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在凉州遇袭失踪。   殿下不信,陛下也不会信,陛下更信这是我阿爹设的局,目的为何,暂不得知。   故而才有了我被允许前来寻我阿爹,以我为饵,进可试探我阿爹是否真遇袭,退可看一看太子殿下到底有多少能耐,来护住我这个新婚妻子。   凉州是个好地方,是为我精挑细选的地方,陛下不能再让我进一步,若是入了西北,我阿爹若是有了反心,亦或者假借此次失踪之事,筹谋大事,算计陛下,趁机揽权,陛下必然陷于被动,只有在凉州对我动手才是上佳之策。   自然,我是陛下的儿媳,若是可以陛下愿意只愿用我把我阿爹逼出来。我阿爹若是不愿现身,亦或者你们的计划出了岔子,我横死于凉州,便是我的命。”   萧长风面色一紧。   沈羲和抬颚嗤笑一声:“我呢是因我阿爹之故而横死凉州,我阿爹也无法向朝廷要个交代,要怪只得怪我阿爹偷鸡不成蚀把米。假使我阿爹当真是遇袭,无法受你们的引诱来救我,也只能怪我阿爹无能。   殿下说裴尚书何其无辜?我于陛下而言便不是无辜?   因着我是阿爹之女,故而我为棋子,不慎殒命,便是死有余辜。他裴展是陛下之人,受陛下之命前来,他为棋子,若有好歹,便是我们残害忠良?   故而,在殿下看了,陛下的手段无论作践谁都是理所应当,好一个忠君之臣。奈何,我与我阿爹,没有殿下如此高洁忠心。”   沈羲和双眸微眯:“殿下,入了这一场局,谁都可以是执棋者,也谁都能是棋子,你我皆是如此。生死作赌,殿下要我去忠君,奈何君不给我活路,殿下要我怜惜忠君之臣,殊不知忠君之臣是陛下悬在我项上之刀。”   萧长风无言以对。   沈羲和又道:“在凉州,殿下应当庆幸,有耿良成这个叛徒,否则殿下早就性命不保……”   若非查到了耿良成,沈岳山并不需要蛰伏,也不需要当真演到假死这一步,萧长风身份尊贵又如何,他既然领了陛下要绑她引诱沈岳山出来的命,在她这里就已经是敌人,在树林里,她就能要了他的命。   正好让陛下不肯善罢甘休,兴师动众彻查到底,她也好借由受惊亦或是凶手未明,留在西北。   只不过因为有耿良成,这才是首当其冲的隐患,才不亦将事情闹大。   萧长风心口一颤,原来那日在山野,沈羲和当真是对他动了杀心!   她当真敢,这世间还有何人是她不敢想杀者?   似乎看出萧长风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沈羲和淡淡一笑:“亲王,我早就杀过。”   十多年来,只有一个亲王去世,那就是叔父康王。   他想到了康王私造兵刃人赃并获,就连陛下都无力兜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来,这竟然是沈羲和设的局!   “太子妃好胆色,告知小王这些,便不惧小王告知陛下?”萧长风暗自深吸一口气问。   鼻尖发出一点略的笑声,粉润的唇瓣如花舒展,她的容颜清丽无双,寻常的淡笑会令人觉着淡漠与俯视,稍稍笑靥深一些,便艳若桃李:“在陛下眼中,取我性命是迟早之事,他知不知这些,都不会令陛下改了主意。知晓,不过是恼怒一场,只要我阿兄和阿爹一日是西北的王,陛下一日便不能轻易动我,似此次我主动跑来西北寻父的机会,陛下恐怕再也寻不着。   能让陛下痛恨且咬牙切齿,却对我无可奈何,我得多谢殿下将之告知陛下。”   “你——”   嚣张,萧长风早闻沈羲和轻狂而又孤傲,这还是首次亲自体会。   沈羲和微微外头,唇畔依然噙着那一抹明艳到不可方物的笑,她有恃无恐,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让萧长风心口发寒:“你不惧陛下多忌惮了些许,便也不惧景王知晓裴尚书之死,与你不死不休么!”   裴家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要是裴展这次把命留在了庭州,景王定然要疯魔,景王可不是陛下,他不身在帝王之位上,所思所虑亦不会如陛下一般长远。   “呵呵呵……”沈羲和笑容越发肆意,低低笑出声,“殿下,无妨告知景王,可证据呢?”   扬了扬双眉,沈羲和接着道:“就凭裴尚书死于西北?可不是我阿爹将裴尚书请到西北,景王殿下亦不是愚蠢之人,殿下效忠陛下,陛下忌惮我沈氏,殿下告知景王,不妨猜想一番,景王会如何作想?”   如何作想?   大概率会觉着他在挑拨离间,让萧长彦对上沈氏,是陛下授命,让萧长彦打头阵。   陛下利用亲生儿子并不是第一次了,当年的信王,不也是如此?   “怪不得,怪不得……”萧长风悟了,怪不得沈羲和丝毫不避讳,尽数告知于他。   因为无论是沈羲和设的局,还是沈氏杀了裴展,他都拿不出实质的证据,陛下会信他之言,也并无异议,正如沈羲和所言,陛下迟早要取沈羲和性命。   不会因为一事提前,亦不会因为一事推后,只得看与沈岳山的博弈,谁胜谁负。   沈羲和瞥了萧长风一眼,就转身离去。   “太子妃,为何要对巽王说这些?”沈羲和从不是图嘴上之快的人,虽然不惧萧长风知晓,却也不是非得要告知萧长风这些,珍珠觉着沈羲和定然另有用意。   “阿爹回来之后,北辰便危险了。”沈羲和轻声一叹。 第549章 太子殿下很好哄   “殿下危险?”太子殿下会又何危险。   沈羲和立在院子里,看向庭州的方向:“阿爹病危,巽王请便满城郎中,无一人不言阿爹生命垂危,这才瞒过了巽王,由巽王传信于陛下,去信了陛下。待到阿爹回来,陛下定然会知晓我身边有一位医术奇高之人。   这些人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北辰之人,就会让陛下多想。若是北辰之人,这些年他的病情,他体内的剧毒,是否已解。既然如此,因何要隐瞒陛下?只会让陛下笃定他知晓自己的身世。”   萧华雍说过,祐宁帝是个奇怪之人,他只在乎自己的功绩,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他只想着他的名誉千古流传,功绩万古传颂。至于是谁接替皇位,他虽也有特意栽培,却仍旧奉行胜者为王,大概他自己是如此拿到皇位,故而也不在意兄弟残杀。   那么陛下就不在乎萧华雍是否解了毒,在乎的是萧华雍明明解了毒,为何要隐瞒。   祐宁帝绝不能允许萧华雍知晓自己的身世。   “我今日之言,待到裴展死于庭州,巽王必然要上报陛下,京都是我入京之后,才被搅得翻天覆地,有康王之死,陛下首要防范之人便是我。”   沈羲和这是以身替萧华雍挡在祐宁帝的前面。   知晓沈羲和是如此手段了得,心机深沉的女郎,那么她选择萧华雍,就必然也非是心中有所爱,必然是另有图谋,而她嫁给萧华雍的本意,也不难被陛下猜测到。   必须要证实这个医术奇高之人是在她身边,越是如此,就越能证明萧华雍命不久矣,沈羲和所图就是养育嫡长孙,化解沈氏危机。   “太子妃,殿下若是知晓……”珍珠有些担忧。   沈羲和有这样的心思,一早就暴露出来,但是太子殿下不允,为此二人还产生过争执,作为近身伺候的珍珠,便是不想听也没办法听不到,一墙之隔,她就是守门。   “无妨,待他知晓之后,我一句话便能说服他。”沈羲和微微一笑。   珍珠想了想,好似觉着太子殿下似乎当真在太子妃这里,出奇地好哄。   此刻已经赶至庭州的萧华雍,免不了打了个喷嚏,民间俗语这是因为有人惦念之故,太子殿下心里只有太子妃在惦念他,心里犹如抹了蜜一般甜。   只不过他顺势打了喷嚏就栽倒下去,幸得天圆眼疾手快将他给捞起来,太子殿下因为长途奔波,疲累昏厥,他们立刻到了庭州都护府。   此时耿良成已经做出了决定,再一次见到萧长泰,他喊道:“四公子!”   萧长泰已经被除族,喊四殿下显然不合适,为了让萧长泰知晓自己知道他身份,情急之下他只能如此称呼。   萧长泰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看着满身伤痕的耿良成,轻轻拿下面具:“你是如何认出我?”   “自有高人指点。”耿良成也不兜圈子。   这让萧长泰眸光微寒,耿良成要么就是故意被俘,但若是如此昨日便应该喊他。今日才喊他,说明他是昨夜或者今晨才知晓他身份,那就是突厥军营竟然混入了细作!   “我奉命促成一撞四公子与高人的买卖。”耿良成道。   “奉命?”萧长泰玩味地咀嚼这两个字。   “对,奉命而为。”   “何人?”   “四公子,我要与你私下细说。”耿良成环顾四周。   萧长泰也看了看左右,吩咐道:“将他带到我的营帐。”   萧长泰在突厥这边是上宾,但也没有权利带走俘虏,最后还是萧长泰亲自去寻了突厥王,这才将人带走。   “说吧。”高居上首,萧长泰看着倒在地上的耿良成。   “四公子可知,是何人将王爷暗算致死?”耿良成买了个关子。   萧长泰细长的眼眯了起来。   “是嘉辰太子。”耿良成忙道。   本来漫不经心的萧长泰立时坐正:“你说谁?”   “嘉辰太子,我见过,他要我……”耿良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萧长泰。   萧长泰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一切都是这么的合情合理,可他总觉着有些过于合乎情理,嘉辰太子之名,只怕现在无人不知,杀上陛下的行宫还能全身而退,其能耐实非一般。   “皇太子是何时到了西北?”萧长泰问。   耿良成有些许茫然,心中困惑萧长泰为何突然问起风一吹便咳嗽不止,跪上一个时辰便晕厥,病恹恹的皇太子:“七日之前。”   “你将皇太子到西北之后所发生之事细细道来。”萧长泰又道。   “四个字,太子殿下到了第二日,末将便领兵驰援庭州。”耿良成道。   “你是何时见过嘉辰太子?”萧长泰又问。   耿良成不知萧长泰问这些是何意,却也一一道来。   之后萧长泰又问过许多话,耿良成如实作答,萧长泰听完之后只道:“且容我思虑一番……”   这个时候萧觉嵩来了,萧觉嵩要与他合作,真是瞌睡的被递了枕头。   萧长泰可从来不信这世间有如此巧合之事,有一点极其可疑。近来无人可潜入突厥王帐。萧觉嵩的人必然是早早潜伏,既然早有人潜伏到突厥王帐,应当早就知晓他来了此,缘何要等到耿良成被掳之后,由耿良成牵桥搭线?   “老爷,夫人要见你。”就在萧长泰琢磨的时候,下属来报。   萧长泰心里一咯噔,他伪装至此,将叶晚棠安排在庭州之外,不会受波及之地,每日以打探战况为由,来到王帐,叶晚棠不会无缘无故寻他。   心中有不好预感的萧长泰回到他们落脚的村落,就看到叶晚棠对镜梳妆,她穿了极其朴素的布裙,荆钗挽发,再无往年华贵,可她端坐在那里,优雅不减。   “晚晚,你寻我?”萧长泰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男儿衣袍。   垂眸梳发的叶晚棠手顿了顿,她没有说话。   萧长泰上前,面色自然揽住她:“何事寻我?”   叶晚棠轻轻将他的手拂开,双眸冷淡:“突厥发兵庭州,是你所为。” 第550章 识破身份   萧长泰的眉头攒了攒,夫妻多年,他很是了解自己的妻子,她的态度和她的反应,都是她掌握了十足的证据,才会这般质问他。   “我……只是想报复萧华雍。”萧长泰脸上浮现怨恨与不甘,“我们会落到今日的地步,皆是拜他所赐……”   “啪——”   萧长泰的话未完,叶晚棠用尽全力,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维持着打萧长泰的姿势,却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浑身都在颤栗。   失望、痛苦、悔恨交织在她的眼底,她抖着唇:“事到如今,你都不曾悔过,把所有的过错推到旁人身上。你今日落到这般田地,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是你不自量力,野心勃勃又遇强敌。他是皇太子,是正统嫡出,本就该继承大宝,你身为庶弟,欲夺他之位,却不容他反击?   争夺失败,技不如人,却又满心怨恨。甚至不惜忘记祖宗,忘记你身上汉人的血脉,忘记当年突厥马踏中原,以我汉家儿郎为猎物,汉家女郎为泄欲之物的耻辱,甘与之为伍!   不配为汉家儿郎,你不配做我叶晚棠的夫君!”   她的厉声谴责,字字如刀,直入心扉,萧长泰眼瞳漫上血色:“你终究是后悔了对么?”   “是,我悔,我悔不当初!”叶晚棠泪如雨下,“当年我出嫁之时,祖父尚且在世,他说你终究是皇子,我如何能听不懂其中深意?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嫁与你,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永远无法忘记,那日漫天蜂涌,你把我护在身下,被蛰得满身红肿,还逗我笑。我就知道,你便是我想嫁之人。”   抹去腮边的泪水,叶晚棠深深凝视着萧长泰:“你一次又一次骗我,一次又一次用我对你的情意束缚我,我不知失望过多少次,可我从未有后悔过嫁与你,但是今日,你让我幡然醒悟,并非有情,并非深爱,便能无怨无悔。”   这些年,作为枕边人,萧长泰再谨慎小心,叶晚棠又岂能丝毫不起疑?   只是他们已经成为夫妻,他身为皇子,太子体弱必会英年早逝,有那种心思,叶晚棠虽然忧心,却也觉着无可厚非,她想要与世无争,却不能强迫于他。   好在他待她的心从未有过半点疏忽,成婚数载,哪怕他们一直无所出,他也不曾想过要纳妾,外面污言秽语说她是不孕之人,他也将过错尽数揽在自个儿身上。   他待她的好,是情真意切,便是因为这一份纯粹的好,她无论知晓什么,都无法将他割舍。   她深爱的人,可以有不足之处,可以有野心,可以落魄一无所有,只要他能待她初心不变,她便能不离不弃。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不止如此,她不能接受一个叛国之徒,一个投向曾经蔑视汉家子女尊严与性命的突厥之人!   “晚晚……”   “你别过来!”叶晚棠迅速后退,防备的眼底透着一丝丝厌恶。   厌恶!   这一丝厌恶,让萧长泰一股怒气从胸腔爆发直冲天灵盖,他迅速上前,一把拽住叶晚棠的手:“你可以不理解我,可以埋怨我,却不能厌恶我!”   叶晚棠开始剧烈挣扎:“你放开我,我不许你碰我!”   “不许我碰?我要碰你,你无权拒绝!”双目赤红的萧长泰,这一刻被叶晚棠深深的刺伤,他心中的怒火在她的挣扎之中化作了继续宣泄的戾气。   屋子里噼里啪啦东西撞到的声音飘出窗外,伴随着女子的愤怒到隐忍的低吟,天空凝聚的云层,压抑而又黑暗,淅沥沥的雨声飘落,遮盖了一切痕迹。   清醒过来的萧长泰,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叶晚棠,他懊恼与悔恨,蹲在榻前握住她的手,低声细语求她原谅,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对她用强。   眼睛生疼,仿佛已经泪干的叶晚棠抽回手,转过身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萧长泰一直守着叶晚棠,叶晚棠却宛如木偶一般,眼底的光亮消失殆尽,直至下属再三催促,萧长泰才不得不离开,留下了诸多人看着叶晚棠。   萧长泰一离开,叶晚棠便起身出了屋子,不理会屋外的守卫,她漫无目的走着,吹着夜风,在野草疯长的草坪之上一直站到天亮。   谁也不敢打扰她,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两日后沈羲和接到了传信,言及庭州之外,看到属于她的传讯烟火,沈羲和想到了去年她给叶晚棠之物,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决定起身前往庭州。   而这两日,萧长泰终于决定见一见萧觉嵩,耿良成在突厥这里也再没有受到任何刑讯。他甚至被单独安置在了营帐之中,恰好被潜入敌军阵营想要来营救耿良成的两名郎将看到。   看到他与突厥王相谈甚欢,看到他与突厥王推杯换盏。   此二人选择按兵不动,他们虽有猜疑,却念及耿良成这些年对西北的劳苦功高,或许这只是耿良成的脱身之计。   当天夜里,耿良成便仿佛有人相助逃了,而他刚逃没有多久,突厥就暗中派兵跟随其后,两名郎将心中大骇。   若是耿良成顺利跑回去庭州城,城门打开,这些突厥兵趁机围杀,在庭州守城将领毫无准备之下,是很容易破城入内!   此时萧华雍假扮萧觉嵩与萧长泰在萧长泰约好之处见了面。   萧长泰看着年迈的萧觉嵩,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看了半晌,萧长泰才道:“太子?嗬,不知我该唤你堂伯还是皇弟?”   萧华雍看着他,并未言语。   萧长泰却已经笃定他就是萧华雍:“行宫也没有什么嘉辰太子杀上行宫,一切不过是太子殿下为了脱开陛下试探之举的计谋。太子殿下入了庭州都护府,却因疲劳过甚而卧榻不起,这样的招数太多,旁人信,我却不信!”   接到萧华雍躺在都护府,萧长泰就知道萧华雍定然掩人耳目做他事,恰好此刻耿良成要为他引荐萧觉嵩,他没有证据,却有直觉。   “你救了耿良成又如何?他即将成为带突厥破城的叛逆!”萧长泰冷笑。   萧华雍也不再伪装,而是用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多谢。” 第551章 交锋   萧华雍淡然甚至透着点真诚的致谢,让萧长泰肆意的笑容一落:“你是故意为之!”   “不算蠢。”萧华雍唇角上扬,“我的目的由始至终便是耿良成,你……只是顺带而已。”   耿良成已经投向祐宁帝,哪怕他自己的小心思更重,若是不除了他,他第一步必然是伺机而动,联合祐宁帝对沈岳山不利,在这之前沈岳山对他有多信任,一旦他反噬起来,就有多沉的灭顶之灾。   然则,目前为止耿良成从未做过一件对西北不利之事,或许有却苦无证据,反倒是他的战功赫赫,为西北鞠躬尽瘁深入人心,便是寻常过错,也定会有无数人为他求情。   类似耿良成这样的人,必然要一击即中,令其绝无翻身之余地。   萧华雍早知萧长泰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故意入城便装作卧病不起,萧长泰在庭州必然有耳目,得知此事之后,定会怀疑萧华雍另有所谋,而放眼整个庭州,寻不到旁的变故,萧长泰一定会大胆猜测萧觉嵩就是他所假扮。   目的就是利用耿良成来引萧长泰入瓮,既然如此,萧长泰不如将计就计,一边说服突厥王,以耿良成为诱饵,突厥士兵借着夜色的掩护,尾随耿良成回城,趁机杀个措手不及,若是能够攻入庭州城,必将动摇西北根基。   因为西北势力复杂,曾经无数部落盘踞,这些年虽被沈岳山强势镇压、收拢和教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却未必心甘情愿,没有机会自然是乖觉,确定突厥攻入庭州,就未必不会动心,兼之沈岳山已经亡故,更会让他们蠢蠢欲动。   如果一切顺利,这一举势必要让西北陷入四分五裂,西北进入内乱,萧华雍也会因此分心,他借机将萧华雍除去,再看看能不能趁乱谋划一番,成为平乱之人,届时再澄清当初巫蛊是萧华雍栽赃,也许他能够与他的父皇谈判,成为西北的王也为未可知。   只能说萧长泰敢想也敢做,若非遇上的对手是萧华雍,只怕他还真能够死灰复燃。   五指收拢,手背青筋浮起,萧长泰的胸前之中堵了一口气,眼底的怒意犹如实质,他算尽一切,却最终还是在萧华雍的算计之中,萧华雍就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背上,一向顺风顺水的萧长泰,所有的不顺都是从萧华雍自道观归来开始。   “早知今日……”萧长泰咬牙切齿,早知今日,他初有锋芒之时,第一时间就应当剑指道观,让萧华雍彻底回不来。   “早知今日,你依然是如此下场。”萧华雍眼皮微垂,他没有做出蔑视的举动,可他蔑视的姿态却显而易见。   “你以为你今日来了,还能全身而退?”萧长泰双臂一抬,立时数十护卫从他身后的岩壁之中冲出来。   他今日约见萧华雍是在一片石岩之中,这些石岩像一座座连绵的小山峰,背后藏着他近乎一半的精锐护卫,今日他一定要萧华雍将命留下!   萧华雍环视将他瞬间包围的人群,个个身着劲装,目露凶光。   “庭州城外,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让你尝一尝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滋味!”萧长泰退后,打了个手势,他的护卫一涌而上,寒洌的刀从四面八方朝着萧华雍刺去。   萧华雍立在原地,从容不迫,掠过的风温柔牵起他乌黑的青丝,他好似看不到这些刺来的刀刃,能够将他扎成刺猬。   涌在最前方的人,刀尖还未碰到萧华雍的衣袍,他足尖一点,提了一口气,落下时又在刀刃上一踏,在横扫而来的寒刀袭来之前,轻盈一跃就跃出了包围圈。   萧长泰的人迅速调转了方向朝着萧华雍追击,就在此时密密麻麻的箭矢流光一般飞来,箭如雨下,眨眼间就放倒萧长泰一片人。   萧长泰面色一变,他自己持剑纵身一跃,朝着萧华雍刺去。   身子一偏,负在身后的手灵巧一转,指尖一只短笛就挡下了萧长泰又袭来的剑尖。   萧长泰双目一厉,握剑的手运力一压,锋芒的剑擦着笛身,飞溅出刺目的火花,势如破竹往下削去。   萧华雍握着短笛的手避开萧长泰的剑,一直滑到尾端,手腕一转,指尖在笛子底端一弹,短笛飞出,他脚下一旋,迅速避开萧长泰从笛身划下来,迅速横扫而来的剑。   一剑划空,萧长泰反应灵敏,反手又是一剑,萧华雍朝着另一边旋身,避开的同时伸手握住落下的短笛。   萧长泰抓住这个机会朝着萧华雍的后背刺来一剑,萧华雍迅速一个后空翻,差落地萧长泰的剑就直逼而来,萧华雍只得不住往后退。   脚抵上石岩,长剑横来,萧华雍提膝一踏,侧身空翻,长臂横扫,手中短笛扫向萧长泰的脸颊。   萧长泰眸光一冷,腰身反拧,一剑朝着萧华雍狠狠划下去。   两人就在一瞬间有丝毫的交错,旋即萧华雍落地,萧长泰几个侧旋才稳住身子。   萧华雍的膝盖被剑锋所伤,衣袍割裂,细微的口子,只有他自己感觉到丝丝疼痛。   而萧长泰的脸上,从耳根处一直到鼻梁接近眼角的部位都有长长一道红痕,几乎是霎那间,血液从鼻孔里流出。   萧华雍扬眉:“四哥的功夫倒是了得。”   他是真心夸赞,也能够明白,为何几次围追堵截,萧长泰都能逃出去,就他这样的身手,能够擒住他的人不多。   萧长泰的曲起来的手指往人中前一抹,低头看到触目惊心的红,左脸肿痛,再一看萧华雍只是膝盖的衣袍破裂,甚至不确定是否伤到他的皮肉,面色更阴沉。   “少废话,今日非你死便是我亡!”萧长泰提起剑再次朝着萧华雍袭来。   奔跑的迅速快得只看得到残影,萧华雍眯了眯眼,也拿出了正色应对。   另一边庭州城外,此时更深露重,黑夜之中远远看到有浅浅的烟尘飞扬,发现状况的士兵迅速戒备。 第552章 战杀   常年守城的将士,自然能够根据经验看得出这样浮动的烟尘并非大量人马涌来,粗粗估算不会超过三人,至多只是一人。   故而他们虽然戒备,也立时通知了上级,却并没有多担心,待到声音越来越近,渐渐能够判断只是一人,紧接着城楼的火光照亮了已经快到城楼下的耿良成。   “快开城门!”耿良成还没有到城门口,就已经扯着嗓子高喊。   城楼上搭好的弓箭也被领将抬手让撤下,这些人都认识耿良成,询问了今夜守城的将军,确认是耿良成耿将军,便做主打开了城门,因为这位守城将领曾经受过耿良成的恩惠,他亲自到城门口去迎接。   城门打开,他才刚出来,耿良成尚未驱马上前,黑暗中飞射出来了几支流矢,箭法精准到令人畏惧,几支利箭,无一虚法,射中了来迎接耿良成的人,也射中了半边身子隐于门口的两门开城门小将。   同一时间,烟尘滚滚,路面震震,千万突厥兵马厮杀过来。   “关城门,快关城门——”城楼上有领将高喊。   耿良成却还未进城,他打马疾冲,厚重的城门在关上的前一瞬间,还未扣上,就遭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这一撞迅速将城门撞开,一声听不懂的高喝,突厥杀入庭州成了。   偏偏这些突厥竟然越过了一旁的耿良成,对他甚至视而不见,由少到多疾驰入城。   城门口的士兵迅速握着兵刃全力阻挡,却根本是以卵击石,突厥士兵来势汹汹,杀气凛凛,轻而易举就攻入了城门内。   一路势如破竹,却没有想到入了城门,靠近城门口的房屋里没有猝然亮起的灯火,没有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百姓,安静诡异得令他们背脊发寒。   城门外涌出了一队汉军,他们迅速从尾部杀过去,而城内也是大量的军士蜂涌出来,突厥军一下子被前后包围,大部分卡在城楼之中,城楼上的弓箭手增添数倍,万箭齐发,两头厮杀。   耿良成被夹在中间,到此刻他还有些惊疑不定,神奇的便是无论是突厥还是汉军都没有向他挥刀之人,他脑子一片空白,想不明白是突厥王利用了他,还是他与萧觉嵩合谋被发现。   无论如何,他当下要保住自己,必然要奋力斩杀突厥。   然而,他还未付诸行动,又是一群人不知从何处涌出来,逮着城门外拦截的汉军就砍杀,甚至四下焦急地寻找什么,寻找到了耿良成立时高喊:“将军,我们快走!”   耿良成懵了,这些人他根本不识得。   这些人其实是萧长泰这一年培养出来的人,萧长泰拥有大笔钱财,只要他愿意,一年也足够组建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只是他们或许成不了多大的气候,但萧长泰只要他们英勇,能够以一敌三,不需要如同正规军队一般调配有度。   萧长泰的想法很简单,利用耿良成打开城门,让突厥攻入,他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假借是耿良成的人,扰乱庭州军队的视线,这些几乎都在萧华雍的预料之中,当着所有人的面,萧长泰坐实了耿良成通敌卖国!   厮杀之声,响彻庭州城门内外,沉寂的夜空下,是火花四溅的刀剑相拼。   这时候潜伏到突厥大营去营救耿良成的两个郎将追上来,他们心中怒火焚天,尤其是还有一群莫名其妙的私兵相助耿良成,二人一路砍杀,逼近了耿良成,意欲拿下耿良成。   耿良成岂会束手就擒,他激烈反抗,夺了一柄长枪,与二人在城门下缠斗起来,萧长泰的人也借着要救耿良成的理由,不断逼近,又不是汉军想不明白,心中依然崇敬耿良成,对于这些高喊着保护耿良成的人也就选择了让路,而是专心对付起突厥。   有萧长泰的人相帮,两个郎将根本不是耿良成的对手,萧长泰的人束缚住一个郎将,抬手一刀朝着起脖颈划去。   耿良成惊惧高喊:“不——”   他的声音没有喊出来,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将要斩杀郎将的人脖子射了个对穿。   一人一骑,握着长枪,纵马而来。   玄衣如墨,迎风猎猎。   明明绞缠的两军将城楼堵得水泄不通,但他的却能够强势冲出来,俊朗刚毅的面容,锐利寒沉的眼眸,他手中的长枪一挽,就是几颗突厥人头落地。   迅猛得像一支利箭,势不可挡地杀了过来。   正是失踪不见的沈云安!   众人愣是的功夫,死里逃生的郎将反应尤为迅速,他立时朝着乱臣贼子耿良成挥刀。   耿良成躲闪不及,手臂被狠狠划出一道血肉翻飞的伤,霎时就将他激怒,今夜的夕食他使用了一些加了料之物,这些东西是萧华雍派人所下,能够让人易怒暴躁。   耿良成被伤势和鲜血刺激,对着两个郎将几乎招招致命。   两个郎将很快就遍体鳞伤,耿良成仍是不依不饶,沈云安就是这个时候杀出重围,来到耿良成的面前,他马上长枪一伸,就拦下了耿良成刺入郎将心口的一刀。   “世子,耿良成与突厥勾结,被我二人所见,他要杀我二人灭口!”两个郎将高喊。   沈云安闻言长枪一抬,迅速朝着耿良成逼过去,体内的药物发作得越发猛烈,耿良成明明想要解释,手却好似不听使唤,对着处处留手,要对他手下留情的沈云安每一招都是不留余地。   沈云安一退再退,甚至为此被耿良成造成多处轻伤,最后是耿良成奋起一刀要坎向沈云安的头颅,沈云安似是被逼至墙角,无法再闪躲,才不得不动了真格,长枪翻转,在耿良成一刀看下来之前,长枪刺入了耿良成的心脏,而耿良成的刀锋也悬在了沈云安的额头,锋芒破开了皮肉,在眉心留下细长的血痕。   耿良成死了,是沈云安不得不自保所杀,是众目睽睽之下,沈云安一再忍让后才逼不得已下的杀手。   这个交代,足够了。 第553章 借刀杀萧华雍   大战并没有因为耿良成的死而结束,沈云安的出现,极大鼓舞了庭州军的士气,杀敌也变得分外振奋,战事远不止如此,与突厥比邻而居的蒙古趁势开始骚扰云州。   而西北境内龟兹、弓月城等地也发起了小规模的武力冲突。   这些都被沈岳山亲自出面平定。是的,沈岳山亲自出面,他没有来庭州,而是从西州一路往西,借助这次事件,将整个西北来了一个大清理,甭说祐宁帝的眼线,包括其他人的眼线也被铲除得一干二净。   西北王城知晓沈岳山并没有死,竟然上下一片欢庆,竟然没有一人觉着被沈岳山欺骗了,他们不知道为何西北王死而复生,也不愿意去探究其中内情,他们只知道他们没有失去他们的战神,他们的王!   只要王爷活着,西北就会越来越安定,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衣食无忧。   沈羲和离开了西北王城,却把萧长风扔在了这里,自从与沈羲和扯下面具谈过后,沈羲和在他面前便肆无忌惮,哪怕他想跟着去,沈羲和也不允许。   看到满城欢庆,好似喜迎新春一般热闹的西北王城,这比沈岳山假死西北王城满城哀伤的景况还要令萧长风震撼和五味杂陈。   西北王在西北,是神一样的存在,是无可动摇。   陛下想要收拢西北实在是太难,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陛下不敢轻举妄动,不能轻易对沈氏父子三人下手,一旦陛下做了,除非毫无痕迹,否则西北王不反,西北百姓只怕也要裂土而存。   他先前还对沈羲和说,他可以煽动百姓,那时沈羲和是多么的嘲弄和讥诮,萧长风此刻才明白沈羲和的底气在何处。   站在城楼上,萧长风看着四周欢声笑语,有人激动得奔相告知,有人甚至跪下叩谢天地,有的一家人竟然喜极而泣互相拥抱。   他在想,沈岳山能够得到西北百姓如此爱戴,必然是为西北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这些日子在西北,他观沈氏父子言行,亦不像有反心之人,若是能与陛下一直如此相安无事下去,未尝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可……   陛下有陛下的深远考量与忧虑,西北王有西北王的无奈与顾忌。   二者皆没有错,只是有些事由来没有对与错之分。   萧长风所思所想沈羲和并不知,她此刻已经顺利见到了叶晚棠,叶晚棠面色苍白,浑身透着一股子暮气,眼瞳也失了惯有的温润柔光。   “我便知,你能寻到我。”叶晚棠沉寂的眼里掠过一丝钦佩。   萧长风对她用了强,恐她想不开寻短见,又有要事在身,派了不少人看着她,可沈羲和还是寻到了她,并且将这些人给制服。   “当日我便说过,愿你不会寻上我。”沈羲和有一丝丝惋惜。   叶晚棠曾经也是帝都九绝,她身于高门,柔嘉端敏,灵透娴雅,若没有遇上萧长泰,她这一生哪怕嫁一个不对她一心一意的高门贵子,也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没有爱恨痴缠,就没有伤痛悲怆,亦不会落得一个心如死灰的下场。   叶晚棠低头凄凉一笑:“早该看透,早该清醒,不过是心有不舍,难以放下……”   很多次她都有机会看清楚萧长泰,可她因着对他无法彻底死心,故而总是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天真的把一切往好的一面去奢望去设想。   沈羲和不想与她说这些,便道:“你寻我来,是为何事?”   叶晚棠抬起头,眼底的情绪缓缓收敛,她目光平静望着沈羲和:“我听闻西北王安然无恙,细细想来,这一切或许是你们早有计划,我不知你们的目的是何?但我却清楚,事到如今,他定然已经落入你们的圈套,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你便如此笃定,他定会落败?”沈羲和扬眉。   叶晚棠苦涩一笑:“你能见到我,就意味着他必败无疑。”   萧长泰的人都无法越过沈羲和,而沈羲和如此之快来见她,无一不证明沈羲和与萧华雍这对夫妻的实力。   “你所谓的见最后一面是指……”沈羲和问。   叶晚棠失神片刻:“不拘生死,只要见上一面。”   沈羲和颔首,若是叶晚棠要见活人,她或许还不好办:“我尽力而为。”   说着,沈羲和站起身,扫视一圈问:“你,要现在与我一道离去么?”   “你便不问我要什么?”叶晚棠诧异。   她提出要求要见萧长泰一面,沈羲和竟然不提条件就答应了。   沈羲和转头看了她一眼:“我不问,不也会提?你是个极有分寸之人。”   神思恍惚,叶晚棠看着沈羲和,总觉得有点熟悉,忍不住道:“你有时像我一个故人,可你又与她大相径庭。”   她曾经的闺中挚友顾青栀,一样聪明睿智,却过于冷淡,在顾青栀身上更多的是傲视群芳的孤高和清冷;在沈羲和身上却不一样,那是一种极度自信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从容。   对此沈羲和不接话,她淡淡看着叶晚棠。   “他有一批财宝,我知晓藏在何处;三日前,他有书信一封递到京都,说是嘉辰太子在突厥阵营,定然也与京都有人有所联系。”叶晚棠知晓的就这么多。   沈羲和眸光忽然一沉。   萧长泰传信去京都,言及到嘉辰太子,京都只有一个人会忌惮萧觉嵩——祐宁帝!   他必然是自己无法直接联系到祐宁帝,可他总会在京都留人,譬如叶岐,自然有法子将萧觉嵩在这里的消息递到皇帝手上。   祐宁帝若是知晓萧觉嵩的下落,必然要全力截杀,他绝不会容许这个心腹大患再一次遁走。   而萧觉嵩是萧华雍假扮,几乎是一瞬间,沈羲和觉得萧长泰或许已经猜到,他若是传消息说萧华雍在此搅弄风雨,祐宁帝必是半信半疑,哪怕信居多,也不会大动干戈。   换做是萧觉嵩,却大不一样。   萧长泰这是要借祐宁帝之手杀人灭口!   她迅速冲出去,取出骨哨吹响,只有寻到海东青,才能迅速找到萧华雍! 第554章 谁是谁的棋子?   沈羲和担心萧华雍,站在辽阔的草原天空之下,遥望着无边的天际,沈羲和心里也很清醒,萧华雍一到庭州就装病,旁人不会起疑,可看到他真面目的萧长泰如何能够不起疑?   明知萧长泰会起疑,他还是这样做了,这分明是故意让萧长泰怀疑萧觉嵩就是他假扮,引得萧长泰尽全力去截杀他,他这是要将萧长泰一网打尽,再不给萧长泰逃脱的机会。   他应该会明白,如萧长泰心思这般狡诈,绝不可能不留后手,最好的后手就是寻陛下。   就是不知萧长泰如何将消息迅速传递给陛下,陛下接到消息,鞭长莫及之下,定会将在西北的安排尽数暴露,不惜一切代价将萧觉嵩诛灭。   他在以一己之力,彻彻底底为西北拔尽钉子。   可是纵然他能力卓越,武艺高强,不乏奇人异士追随,萧长泰本就阴谲,到底藏了多少实力为未可知,现在又引来了陛下的人……   沈羲和实在是放心不下,在她的忧虑之中,海东青果然听到她连续的吹响骨哨从远方飞掠而来,沈羲和看到它的身影立时翻身上马,转身对珍珠吩咐:“你带着叶氏回程,照顾好她。”   话音未落,她便扬鞭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墨玉和莫远一前一后随同她一道,莫远在前跟着海东青,墨玉带着她的护卫随后而行。   同一时间在庭州都护府的裴展接到了陛下的密令,是一个地点,在庭州之外,命他带人去截杀萧觉嵩。   裴展立时来到太子殿下病倒的卧房外,看着守门的天圆:“曹统领,老夫接到皇命,要离府一趟,太子殿下这里……”   “既有皇命在身,裴尚书莫要耽误,这里是庭州都护府,殿下在此,裴尚书不必忧虑。”天圆连忙道。   一切都在太子殿下的计划之中,陛下接到萧长泰的密告,必然要派人来对付萧觉嵩,群龙无首,裴展就是最好的统领者。   “老夫见一见太子殿下。”裴展提出要求。   “裴尚书请稍等。”天圆客气地开口之后转身入内去请示,片刻之后就出来将裴展请进去,裴展入内,隔着一重纱幔,隐隐能够看到披衣艰难坐起身的太子殿下。   天圆当着的他的面,撩开纱幔,他顺着缝隙在纱幔落下之前,恰好看到转过脸的太子殿下,除了容色苍白些,双眸黯淡疲乏些许,确然是本人,这才规规矩矩行了礼,而后将事情前因后果告知,只是没有说是什么皇命。   “陛下有命,岂能怠慢?”太子殿下声音透着倦怠和无力感,“裴尚书且去,孤留在此待裴将军归来。庭州安危,裴将军无需忧虑,孤听闻世子已经带兵在城外御敌。”   突厥打到了城门内,被大军堵在城门口,是耿良成引狼入室,而沈云安已经在城门口领兵厮杀,这些消息裴展自然也接到,只是他身兼萧华雍的安危,不能亲自去看一看。   他们本就是追着沈云安的痕迹来了庭州,沈云安出现在这里,没有人起疑,至于其他地方的内乱,沈岳山的出现,有沈岳山和萧华雍刻意的把控,暂时没有传到庭州来。   沈云安为何出现在这里,当日又因何而莫名失踪,这些疑虑也不是现在追究的时候。   “殿下好生将养,臣告退。”裴展没有察觉到任何可疑之处,便躬身退下。   天圆将裴展送出门外,立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最后在浓烈的日头中缩成一团光阴,几不可闻轻叹一声。   陛下派裴展来,是要让景王和太子殿下对上,争一个高低,至于是用太子磨砺景王,还是用景王磨砺太子,亦或者是旁的打算无人得知。   太子殿下将计就计,反倒是引得景王与陛下离心,这次裴展受皇命缉拿萧觉嵩,注定是有去无回,殿下这一举数得,让景王与陛下离心,诛杀萧长泰,清除陛下残留在西北全部的爪牙,是个惊险之局,天圆有些担忧,不知太子殿下能否应付。   偏他也不能离去,他必须镇守在这里,向所有人宣告,太子殿下由始至终也在这里。   裴展离开了都护府,就迅速与陛下派遣给他的人汇合,这些都是陛下这么多年安插进来的探子和暗地里的势力,竟然有数百人,且无一是平庸之辈。   带着这些人,裴展迅速朝着祐宁帝给出的地点奔去。   这个地方自然是萧长泰泄露,他是通过留在京都的暗线递上御案,祐宁帝拿到的时候,也格外犹豫,担忧这是萧觉嵩给他使诈,萧长泰不敢暴露自己,他的话祐宁帝不会信,就只能找了不起眼的人来直达天听,不起眼的人就没有公信力,祐宁帝自然迟疑。   只不过萧华雍帮他一把,这个时候萧长卿再度上场,仍旧是以荣策做托辞,发现了萧觉嵩在西北的痕迹上呈陛下。   祐宁帝对萧长卿的能耐十分了解,他若无几分把握是绝不可能亲自奏明自己,且他用的是荣策的名义,尽管祐宁帝知晓因为顾氏之故,萧长卿对他这个皇父心中有了怨气,未必不会在背地里坑害自己。   然则萧长卿便是不怕自己受牵连,也绝不会连累荣氏一族,所以萧长卿是的确发现了萧觉嵩在西北在庭州,这不是虚报之言,萧长卿并未给出具体的地方,只是有他自己的推测。   这份密报却有具体的地方,祐宁帝又接到了萧长泰在突厥大营的消息,猜测十有八九是萧长泰送的密报,那便是萧觉嵩寻上了萧长泰,二者之间谈不拢或者有了利益冲突,萧长泰想要趁机浑水摸鱼,那就要把这趟水搅浑。   明知是如此,祐宁帝却也不得不如了萧长泰所愿,因为萧觉嵩令他如鲠在喉,萧觉嵩活着,就极有可能暴露当年他杀兄夺位的秘密,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当下便传令给了裴展,萧长泰也笃定祐宁帝不会错失良机。 第555章 这是他的妻   因而,萧长泰与萧华雍交锋,一直在把萧华雍往他给祐宁帝留下的位置逼近。   地方是他选的,他早就埋藏了不少陷阱,从延绵石岩丘陵之中将萧华雍逼入了落叶林,西北多风沙、大漠、石岩和草原,如同这样的树林十分少见,树叶铺了满地。   萧华雍旋身躲过萧长泰的长剑,飘然落地,岂料地面上立时如同地鼠一般钻出两个人,双手扣住了他的脚腕。   低头一扫,发现两人掀开了石板,细细长长恰好够一人钻入进去,石板上也是如同周边散落的叶子一样,陷阱布置得惟妙惟肖,肉眼很难分出区别。   与此同时,上空是握着长剑纵身朝着萧华雍劈下来的萧长泰。   锋锐的剑光,在日头的照耀下,格外的刺目。   萧长泰为了将他逼到这个地方,从昨夜一直与他厮杀到了今日,两人身上都受了不少的伤,只不过萧华雍都是为了让萧长泰有信心,不至于立时撤退而受的皮外伤,萧长泰身上全是萧华雍重创的伤痕,面目狰狞,衣衫破烂,血痕斑斑。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萧华雍握着短笛的手一抬,另一手掌心反手抵住尾端,抗下了萧长泰凌空一剑,巨大的气力让玉质的笛子布满了裂痕,仿佛下一瞬间笛子就会碎裂成灰。   随着萧长泰落下,笛子的裂痕越发明显,萧华雍的双腿被束缚,这时候他身后也从地下飞出一个人,握着明晃晃的刀一落地就朝着他的后背砍下来。   身后的刀光在萧华雍的余光一闪而过,萧华雍双腿索性一用力,整个身体往下一压,拉开的双腿,蹬开了地面上束缚他的两个人肩膀,令其后颈狠狠撞在了石壁,当下一人歪了脖子身亡,一人转晕过去。   同一时刻,萧长泰双臂的力量灌注在手上的铁剑之上,碰的一声萧华雍手中的短笛破碎,原以为可以借此一剑劈在萧华雍的肩膀上,却没有想到短笛里竟然有一根细长小指粗细似剑非剑的兵刃,此物极其刚硬,他的剑落下去竟然没有半点划痕。   而在他这一愣神之间,萧华雍压平的双腿脚腕一勾,交替横扫,旋风一般飞掠而起。   堪堪躲过了身后砍下来的一刀,背后偷袭的人这一刀看在了地面上,落叶飞扑开去,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痕迹。   萧华雍几个侧空翻身,人还没有落稳,萧长泰的铁剑就再一次追击而来。   剑光流动,眨眼逼近,萧华雍翻落之间,察觉地面有所松动,他当下手中兵刃一划,鲜血飞溅,洒落一地,自己顺势翻滚过去,肩膀仍是与萧长泰刺来的长剑擦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萧华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萧长泰挥剑如行云流水,快如疾风而驰。   地面下埋藏着不知道多少人,偶尔萧华雍能够提前预判,但每次预判到对付脚下的人,就都会或多或少被萧长泰所伤。   萧长泰是个十分警惕之人,萧华雍为了不打草惊蛇,不给萧长泰再一次遁走的机会,哪怕知道萧长泰在这一片设伏,却也没有反设陷阱,倒没有想到萧长泰如此刁钻。   萧长泰此刻心中也是暗恨不已,萧华雍都成了他的瓮中之鳖,可他愣是拿不下萧华雍,他一直在等,在等陛下的人来,却根本没有想到,萧华雍泄露自己的秘密给他,就是为了让他一则对耿良成下手,二则把陛下的人引来。   没有在附近设人,不意味着萧华雍不知他设伏在何地,从庭州赶到这里最快的路,早就有他安排的人伪装成萧觉嵩的下属在拦截,为了以防万一,亦不知陛下能够给裴展调配多少人,萧华雍把大部分人手都留在了截杀裴展等人,这才有了他孤身一人对付萧长泰。   又一次让萧华雍从他的剑下溜走,萧长泰咬牙暗恨,他握着剑的手突然有节奏地在地面敲击两下,地面下三个人飞纵起来,跃出来的一瞬间,手中抓着的毒蛇都朝着萧华雍飞去。   萧华雍手上兵刃一挽,脚下迅速飞旋,兵刃在他的手中快出了残影,宛如一朵昙花盛放,一圈下来,飞来的毒蛇都被挑开,有些直接被斩断,然而这个时候萧长泰的剑已经逼近他的面门。   萧华雍仰身往后梭,萧长泰持剑的手距离萧华雍的喉头只有三寸的距离跟着萧华雍往前移,萧长泰的手下左右两个抄起大刀,如同双翼一般从萧长泰两个斜方向朝着萧华雍两侧飞掠而来。   萧华雍见此,腕上用力,手中兵刃一弹,挑开萧长泰的铁剑,同时顺着萧长泰的剑刃向着萧长泰的面门飞旋而去,他同时一个翻身,一掌击在地面上,借力飞腾而起,躲开两个袭来的人,然后他的身子才挺上半空,似乎早就意料到萧华雍要如此躲开的萧长泰另一个下属早就提着刀先他一步纵身而上,握着的刀朝着萧华雍扎下来。   此时,萧华雍提气拧身也来不及,只得避开要害,就在此时,一道残影飞掠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在刀刃没入萧华雍身体之前,将要伤萧华雍之人给掠走,天空之中是一声清脆嘹亮的鸣啼,萧华雍翻身落地,迅速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一支支利箭咻咻射过来,对准了萧长泰和他的人。   萧华雍转头看过去,她一袭紫衣如山间秀美的花,纤细的身影在马儿矫健的狂奔之中显得十分洒脱与灵秀,一边纵马前来,一边弯弓搭箭。   这是他的妻。   萧华雍的眉眼经不住就柔和下来,甚至满目的骄傲。   海东青掠走要伤害萧华雍之人后,又迅速折身回来对付其他人,萧长泰眼看情势不妙,立时将埋伏在地下的几人全部唤出来,他自己则迅速后退,这是又要撤离的举动。   萧华雍提起兵刃,脚下步伐轻盈诡异,轻易将左右围攻而来的人挡开,直奔萧长泰,不给他任何再一次逃走的机会。 第556章 呦呦,你不理我   萧长泰被拦截,面色更加扭曲和愤怒,对着萧华雍是招招致命,沈羲和是这个时候奔到了近前,她高喊了一声:“北辰——”   这一声呼喊而出,胯下的马儿就朝着二人疾冲而来,原本和萧长泰僵持的萧华雍,迅速避开用力一推,将萧长泰推开,萧长泰猝不及防萧华雍突然撤力,身子差点往前扑,眼瞅着马儿冲过来,他脚下一绕,身子往后旋,堪堪躲过了沈羲和。   心中却恶念一起,身子后仰,展臂扫剑就要将沈羲和从马儿身上挑下来,只要擒住不懂武艺的沈羲和,萧华雍自然要束手就擒,却万万没有想到,沈羲和等的就是他这一下,在他仰身面朝沈羲和的一瞬间,一把粉末送沈羲和的手中飞出,全部撒在了他的脸上。   呛人刺鼻的芬芳让他手上的力道一滞,马儿已经迅速与他擦身而过,而他在一瞬间吸入了大量的花粉,顷刻间晕眩感袭来,眼皮刹那千斤重,最后看了一眼模糊的上空,就翻身倒下。   萧长泰的倒下,让萧长泰的下属慌了神,墨玉和莫远迅速将人给制服。   沈羲和勒住缰绳转过头看着萧长泰被制服的下属,眸光一凉:“杀了。”   留着也无用,这些人可是合力想要杀萧华雍。   将马儿驱上前,她向萧华雍伸出了白嫩纤细的手,萧华雍身上的伤不少,所幸都不重,他皓齿微露,笑容迷人,握住她的手,一跃上马。   沈羲和等萧华雍坐稳,就调转马头,往来的方向离去,墨玉紧跟而上。   莫远将昏迷的萧长泰提拎到马儿上,带着几名护卫坠在后面。   “莫生我的气可好?”萧华雍自身后抱住沈羲和,将下颚搁在她的肩膀上,一边感受着马儿的颠簸,一边低声央求。   沈羲和抿了抿唇,不言语。   她现下十分恼怒,恼怒什么自己也说不清,萧华雍一番好意,借此为西北扫清所有陛下的钉子,她应该感激才是,但一想到他为此以身犯险,方才来时又见他处于危难之际,她就怒火中烧,偏自己又没有资格去指摘他,故而浑身紧绷,面色也冷沉。   “呦呦……”   “有什么话,回去之后再言。”沈羲和冷声打断他。   她来时就发现外面还有一批人守着,这些人是故意放她进来,可为了萧华雍她明知凶险也不得不闯进来。现在他们抓住了萧长泰,这些人就等着两败俱伤之后,渔翁得利。   这些人必然是陛下派遣而来的人,陛下能够调动的,隐藏在西北的人比他们设想得要多,裴展都已经带了上千人从另一边赶来,这边还埋伏了数百人!   “我要说。”萧华雍其实知道祐宁帝绝不会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祐宁帝凡是都会做两手准备,最大程度确保猎物不会从他手中挣脱。   他没有安排人靠近萧长泰设陷的地方,是因为萧长泰警惕,不意味着在后面他没有做准备,否则哪里用得着他孤身一人来寻萧长泰。   其实萧长泰并不足为惧,他带了海东青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海东青被沈羲和唤走,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经历方才的惊险。自然,这话不可说与沈羲和。   “我很欢喜,呦呦来为我解围。”萧华雍此刻像个任性的孩子,哪还有半分对付萧长泰时的杀伐果决,老成持重?   海东青在天空之上盘旋,沈羲和已经发现它的方向偏离了他们来时的方向,她的记忆极佳,但沈羲和没有迟疑,她选择跟着海东青的方向。   “呦呦,你不理我。”萧华雍将沈羲和搂得更紧了一点,有些委屈地控诉。   沈羲和不想理萧华雍,她这会儿胸口憋着一口气,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对萧华雍说了重话。   “呦呦,你看你明知我有危险,明知来为我解围,也会随我一道陷入险境,不也毫不迟疑来寻我了么?”萧华雍委婉道。   你以身犯险我都没有恼你,你也别恼我了。   这就是萧华雍要表达的意思,沈羲和听了只觉得更加恼怒。   沈羲和正要开口说什么,这时候却变故突生,本应该昏迷许久的萧长泰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拳朝着莫远袭去,好在莫远反应敏捷,迅速躲过,萧长泰却趁此滚了下去。   沈羲和等人迅速勒马,萧长泰明显是憋着一口气,才苏醒过来,其实他吸入的迷香不少,头脑昏昏沉沉,根本逃不过沈羲和这么多人,他顺着山坡一路滚下去。   萧华雍见此,冷笑一声,骨哨一吹,海东青一掠而过,很快就将萧长泰拦截,萧长泰还想挣扎,海东青烦了,接受过训练的它知道,主人是不允许它把这个活物弄死,它巨大的翅膀一扇,就把人给扇晕了过去。   萧长泰很快又回到了莫远手上,这一次莫远为了以防万一,将人给困住。   只不过他们这一番折腾,少不得吸引了埋伏的人,这些人朝着这个方向追击围堵过来,不过有萧华雍安排的人与之纠缠,他们根本追不上沈羲和。   只不过这一群人当中有个领头的,十分悍勇,竟然冲出重围,朝着萧华雍他们狂奔而来,看着距离缩短,萧华雍抽出沈羲和的弓箭,一个纵身转了个方向,靠在沈羲和的后背上,挽弓射箭,一气呵成。   这把弓是为沈羲和量身而做,对于萧华雍而言就有些许不趁手,却也没有想到那小子竟然能够闪躲开,倒是让萧华雍高看一眼。   陛下培养出来的猛将,萧华雍眯了眯眼睛,他正要越下马儿去亲自了结这人,一抹绯色身影飞掠而来,越过他们落在了正中央,阻断了来人的路。   萧华雍扬眉,看到萧长赢,他丝毫不意外。   也不在乎萧长赢猜测他与萧觉嵩的关系,从他通过老五的手给陛下一颗定心丸之后,以老五的聪明,自然会怀疑他与萧觉嵩之间的关联,不过至多也就是猜测两人私下有勾结罢了。   既然萧长赢要挺身而出,萧华雍也就成人之美,他反而伸手拍了拍马臀,使得马儿加速离去。 第557章 险象环生   萧长赢知道那是陛下的人,就不会留活口,否则就是暴露他私自来了西北,想来他敢这么久的逗留,京都定然是有萧长卿给他打掩护,故而他绝不能暴露人不在京都。   为防止有个万一,萧华雍还是将海东青留下,萧长赢若是不敌,海东青相助一二尚可。   他们先是往高处走,越往上越能看清下方的厮杀,两方对阵,不亚于铁血战场。   沈羲和越发用力扬鞭,迅速越过高山往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眼看着他们距离平原不远,只要入了平原,基本就不可能再遇上埋伏,却不知哪里射来了一支暗箭,箭矢之上包裹着熊熊燃烧的一簇火,从他们的视线一掠而过,射在了树木之上,树木瞬间点燃。   一棵树木点燃,火势迅猛蔓延,迅速又蔓延到前后左右四颗,如此迅速,只是眨眼间,四周就成了一片火林。   树木着火,燃烧的叶子飘落,带着火焰,落在地面上,地面上落叶极多,日干天躁,很容易就蹿起了火舌。   “陛下手中,不乏聪明之人。”萧华雍抬起头,看到了一根极细的丝线在树顶端,与其他树纵横交错,火势会这么快,是因为这根铁丝细线引着火,而西北风干,树木枯燥,极容易燃起来。   前方大约有一里路的距离,却已经成为了架起来的火桥,而他们在火桥之下,火势越发迅猛,也不知他们在树叶上做了什么手脚,树叶带着火像蜡一般滴落下来。   真真正正形成了一场火雨,这要是滴落在了人的身上,少则要烫落一块皮肉,若只是烫掉一层皮肉到也罢,只是先前沈羲和尚且没有闻到,现下火势蔓延开,空气中一种独特的气息也飘散出来。   “麒麟角的气息……”沈羲和凝眉低声道。   胯下的马儿十分不安,沈羲和努力将之控制住。   “麒麟角?”博闻广识的萧华雍都未曾听闻。   “是生于天竺的一种绿植,汁液与滴水观音一般有剧毒,它比滴水观音更霸道,能灼伤肌肤,顺着伤痕毒素蔓延到体内。”沈羲和对萧华雍解释。   本朝没有海禁,沈羲和时常会命人去搜罗扬帆出海的商贾带回来的奇花异草,尤其是对有毒之物更有兴致,麒麟角她有幸得到过,并且以此做过许多检验,对它的性能了若指掌。   眼前一滴一滴的火焰包裹着树叶纷纷抖落,看起来犹如一场炫目的火雨,在山林间串着水晶珠儿般连着一滴滴砸落,偶尔日光包裹更是夺目异常,透着点妖冶,可若是不慎沾上,随时能够致命。   “我们……再择路而行?”沈羲和自问眼前这样的局势她无法破解。   设局的人怕是想到了这是他们无法堵住的出口,萧华雍他们定会选择这条路,所以才会在这里设下这样的困局,企图从后面再包抄他们,让他们难以逃出生天。   却没有想到他们到底低估了萧华雍,萧华雍安排的人不仅拦住了裴展,也将他们给堵得根本追击不过来。   离去的路就那么几条,要么就重回战圈,其他位置的路未必没有毒蛇或者其他未知潜伏的惊险。   萧华雍轻声一笑,他黑亮的双瞳上下扫了扫树木,瞥见旁边的护卫,一个纵身而起:“刀来!”   在他飞跃到高空之时,沈羲和的护卫下意识就将刀扔了过去,萧华雍于半空之中握住了刀刃,双手握住刀,招式快如疾风,沈羲和都没有看清楚,他落下时横扫一刀,刀锋距离最近的一棵树尚有三五步的距离,可那一股强劲的气力,愣是宛如形成了霜白的实质气力,如同水波一般涤荡过去,咔嚓一声,恰似枯枝被才断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   萧华雍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尚未站立起来,咔嚓咔嚓的声音迅速响起,距离他近前的两棵树倒下去,紧接着后面两棵树也倒了下去,就连一排的第三棵树都出现了裂痕摇摇欲坠。   沈羲和从未有过这般惊愕,黑曜石般的瞳孔忍不住放大,就连墨玉和莫远都是心口一凛。   这样的武艺,他们只在话本子里听说过,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对武艺更能精准的把握,原以为这样的武艺只存在话本子,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当真能够亲眼所见。   树往后倒下,再也没有裹着火的树叶落下,地面烧起了火,沈羲和见了吩咐墨玉:“将马蹄包裹起来。”   他们是西北长大,随时都会面临战乱,有时候作战会遇上各种恶劣的环境,一些必备的东西,他们都是下意识携带,包裹马蹄的脚套也是必不可少。   寒刀划过,一颗颗树倒下,树木倒下,地面上的火焰更旺,萧华雍转身对沈羲和等人道:“先走。”   再不走,这大火必然会烧得令人无法通过。   沈羲和等人刚好将马蹄包裹好,她转身叮嘱莫远:“你们先行。”   她必须跟着萧华雍,火势大起来,有马儿在会更快逃脱。   “太子妃,属下留下,太子妃与墨玉先行。”莫远高声道。   他怎么能让太子妃留在这里以身犯险,而且这个火势……这段距离如此之远,随着越来越多的树木倒下,大火必将越来越难以扑灭,可这些树若是不砍倒,上空低落的火叶子落在身上,包裹在叶子里的毒液会侵入体内。   莫远这会儿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若他有萧华雍这样深厚的功力,无需立在树下,远远就能隔空斩断壮硕的树干,就不用萧华雍留在这里。   “我要的是服从。”沈羲和冷声道。   “太子妃……”   “都出去。”萧华雍又是一刀,层层力量荡开,削断了两排几根树,稳住身子后沉声道。   宽大的袖袍滑落,他握着刀的手其实隐隐在发颤,如此断树实在是耗费气力,火势渐猛,呛人的烟雾弥漫到鼻腔,也令他很不适应,沈羲和留下他更容易分心,只有她安全了,他才能心无旁骛。 第558章 绝不抛下   火光肆掠,映红了半边林子,沈羲和抬眼望去,萧华雍眸光深沉不容拒绝,她抿了抿唇,终究选择相信他,扬鞭纵马,当先带着人往前。   他在前为她斩断火树,她在后一路往前,看着他的衣摆被火舌撩起,他挥刀斩断,看着他的鞋踩在火焰之上,渐渐卷曲,她的眼眶微涩。   萧华雍的脚底发烫,灼热的温度化作了尖锐的针刺了进入,钻心一般疼痛。这火裹着毒,不能让其将他的鞋底烧穿,沈羲和扔了两个皮套给他:“先裹一裹。”   皮套虽然不易烧起来,但是却容易发烫,这样裹着定然是会烫伤他的脚底。   萧华雍接住之后,冲着沈羲和莞尔一笑,他动作也迅速,然后继续给沈羲和他们开路,不能靠近未倒的树,树上滴落的火过于密集。随着树木的倒下,火势越来越旺盛,被火焰包裹的沈羲和等人,都有一种置身火炉的感觉,肌肤娇嫩的沈羲和,甚至已经隐隐感觉到手臂传来皮开肉绽的刺痛。   呛人的烟雾灌入萧华雍的鼻息,熏染他才康复不久的双眸,让他觉着极其不适,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忍着胸前内的不适,萧华雍一跃而起,旋身间衣袂飘飘,寻常的钢刀在他的手中宛如包裹了一层光,锋芒令人不敢逼视,展臂挥刀之间,似有狂风霎时大作,笔直之前更为强劲的一股力量涤荡出去,宛如一把无形的大刀吹毛断发般齐刷刷将一排巨树砍断。   砰砰砰这一批树倒下,竟然瞬间将火势压小,萧华雍一鼓作气,继续尽全力,几个起落之后,两排树木全都在距离他还有十步之外倒下,而他最后落下,明显下盘不稳,险些没有没有站稳,为了不让沈羲和担忧,他顺势提气,双手握着刀柄,随着他膝盖磕在火焰被气力扑灭的地面上,一股力气从插入地面的刀锋之中直冲而出,将两旁起火的枝叶强势拂开,他感受到了来自经络的痉挛疼痛,他已经开始力竭。   一声轻喝,萧华雍再次提起纵身而起,长臂握着白晃晃的刀,灌注了他全部的力量,一刀横扫出去,沈羲和甚至有一种错觉,她好似能够看到刀刃如同浪花一般奔涌出一股力量,朝着燃烧的树木冲击过去,树木一棵一棵应声倒下。   扑腾而出的气力实在是太大,竟然瞬间将还未倒下的树上火都扑灭,并没有剩下多少树木,沈羲和见此高喝一声:“冲!”   萧华雍旋身落下,再一次握紧大刀狠狠插入地面,余劲接上方才的力道,迅速将最后的几课树也扑灭。   他们迅速冲了出去,看着他们跳出了林子,萧华雍迅速冲过去,他一松手,气力一散,燃烧的树叶就像是狂风吹弯的烛火,风一过就迅速重燃。   他还没有冲出去,一滴滴火再次砸落下来,迫使他不得不急急刹住脚步,趁着火滴上不算密集,迅速撤退,退到树木倒下的位置,退到没有火焰落下的位置。   随着马儿跃出去的沈羲和回首看着这一幕,目光一凛,她一跃出林子就勒住缰绳调转马头,看到萧华雍迅速被逼退,沈羲和咬牙翻身下马,从行囊里面取出了她的斗篷,又取下水囊,将水全部撒上去,沈羲和又催促墨玉他们:“快,水!”   墨玉和莫远等人,都不用沈羲和催促,已经开始行动,将所有的水都倒在了沈羲和的斗篷上,沈羲和确定每一处都侵泡湿透,可以滴水的份儿上,再度翻身上马,将斗篷披在身上,戴上帽子,又把边缘压入马鞍旁,确保浑身都包裹住,这才打马重新冲了进去。   墨玉没有阻止沈羲和,也没有说要代替她,墨玉心里清楚,这件事情沈羲和一定要亲自去,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太子殿下对于她的主子而言,成了至关重要之人。   萧华雍被呛得喉头刺疼,烟雾更加浓烈,他努力屏息,想要让自己寻找出一个脱身之策,实在不行,只能撤退,独自绕路。   就在他拔起方才扔掉的刀刃,想要回撤之时,马蹄声再次响起,浓厚的烟雾与烈焰之中,裹得严严实实的沈羲和冲了进来,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坚定无比,澄澈无垢。   沈羲和疾驰而来,快要接近萧华雍的时候,她将披风一拉,甩给了萧华雍,此地火势完旺盛,却没有火焰滴落,沈羲和拉住缰绳,迅速调转马头,还没有完全转过来,就一手扣住马鞍,一手向萧华雍捞去。   旋身间,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拽上了马儿,萧华雍早就已经抓住了斗篷跃上马儿,紧紧贴住沈羲和的后背。   “怕不怕?”萧华雍贴上来,两人已经转过身,面对着几乎成了火瀑布的前方,捏紧了手中仍在滴水的瀑布,低声问沈羲和。   “不怕。”沈羲和语气平和,目视前方,捏紧缰绳,“准备好了么?”   “走吧。”   萧华雍话音未落,沈羲和已经扬鞭,朝着树林朝着树林冲过去,沈羲和的斗篷是不足以掩盖两个人,可他们携带的水只有这么多,不够再浸湿一件,附近也没有水源,萧华雍也等不及她去寻找水源。   她眼睛都不眨地朝着火串成珠子一般大滴大滴砸落的树林冲过去,就在他们接触到滴落火焰树木的前一瞬,萧华雍双手捏着斗篷的一角,瞬间飞甩出去,形成了一把伞般,将两人上方严密接住。   萧华雍的双臂在扭动,斗篷像旌旗迅速摇曳,交换的速度极快,仿佛就一直撑着一般,没有给火焰丝毫空隙钻,全部低落在斗篷之上。   沈羲和全心信任,眼睛不眨地驱马前行,马儿的嘶鸣,流星雨一般坠落的火滴,都在她的耳畔余光之中一闪而逝。   树林的大半火树已经被萧华雍砍断,剩下的并不多,也就一两百米的距离,沈羲和夫妻互助之间,迅速冲出了重围。 第559章 呦呦待我真好   墨玉和莫远提着的心,在这一刻才落到了实处,斗篷已经开始着火,萧华雍迅速将之扔进树林内,几人冲出一段距离,确定不会再被火势包围,才停下来。   沈羲和侧首问趴在她背上的萧华雍:“你可还好?”   “并未受伤,呦呦莫要担忧。”萧华雍安抚着沈羲和,但是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暗哑,应该是伤到了喉头。   “可有被烧伤?”这是沈羲和最关心的。   “无。”萧华雍回答得斩钉截铁。   沈羲和也就不耽误,立刻扬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多留一瞬就多一份危险。   他们回到庭州的时候,庭州之战都已经结束,不能说结束,而是转移了地方,沈云安带着人一路追杀突厥大军,这一次要杀到突厥王帐才罢休。   回到都护府,避开耳目入了萧华雍替身躺着的屋子,珍珠已经在这里候着,沈羲和吩咐:“快,看看殿下如何。”   珍珠不敢耽误,因为萧华雍已经昏迷过去,她看着抿着唇,仿佛并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主子,扫到沈羲和捏紧的指尖泛白,深知主子已经在极度隐忍克制的边缘,故而怀着忐忑的心情给萧华雍诊脉。   萧华雍身上的伤不重,只需要简单的处理,严重的是他耗尽了气力,处于一种枯竭状态,幸得没有伤及筋脉,只不过……毒素好似又开始扩散。   “阿喜,快给殿下施针。”幸而沈羲和带来了随阿喜,珍珠连忙让开位置,“我说,你下针,中府、天溪、周荣……”   珍珠一边说,随阿喜迅速精准下针,待到施针完毕,随阿喜才自己给萧华雍诊了脉,探脉之后面色凝重,对上紧盯着自己的沈羲和,看着素来爱洁的沈羲和,此刻裙裾上都是污渍,发丝也有些许散乱,从送萧华雍进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甚至去洗漱都不曾。   随阿喜如何不知沈羲和心中的担忧,只得如实交代:“太子妃,殿下体内毒素似有扩散征兆,属下已经将之重新压制,可正如猛兽出笼,挣脱一次,就会更容易再挣脱。原本殿下体内的奇毒,压制个三五年不是大事,现下只怕至多只能压制三年……”   萧华雍这次竭力,让五脏六腑也变得薄弱了几分,毒素趁机侵蚀,又伤了几分元气。   面色微白,沈羲和语气依然镇定:“我知晓了,给殿下处理伤势,我去盥洗一番。”   沈羲和出了房门,就看到急匆匆而来的谢韫怀。   谢韫怀是在沈羲和来了庭州之后才暗中跟来,后落脚庭州一个客栈。   “我去看看太子殿下。”两人点头致意,谢韫怀远远就看到沈羲和的狼狈,故而脚步未停。   沈羲和也没有停下,她迅速沐浴更衣,又回到了萧华雍的房间,此时萧华雍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这次是不需要再装体弱,而是真的体弱。   “呦呦,我饿……”不等沈羲和开口,萧华雍好似先发制人。   谢韫怀已经离去,屋子里只有他们的人,萧华雍从来不在意珍珠和随阿喜等人看到他冲着沈羲和势弱撒娇。   每当这个时候珍珠他们都会自觉退下,这次也不例外。   “想吃何物?”沈羲和声音情不自禁地温柔。   萧华雍挑眉,旋即笑容更加明朗:“馄饨。”   “睡会儿,醒来便能食。”沈羲和说完就给他重新掖了掖被角,而后直直看着她。   会意的萧华雍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沈羲和略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去,她刚走萧华雍就睁开了眼,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郁笑意。   他现下的情形,谢韫怀都告诉了他,三五年与至多三年,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三年之内,他一定要摆脱这个奇毒。   他好不容易才让她一点点对自己倾心和信赖,还没有享受够她对自己爱意,哪里舍得离开这个终于让他有了一丝留恋的人世间呢?   沈羲和没有因此而对他愧疚或是小心翼翼,待他的温柔并不是因为得知他的身子状况,而是他们经历了一番患难与共,他眉目舒展,缓缓合上眼皮,脑子里都是她冲回来,带他离去的画面,令他止不住唇角上扬,含笑入梦。   等到萧华雍再次醒来,不仅沈羲和做的馄饨端过来,就连谢韫怀开的药也煎好。   两碗都冒着点热气儿被推到他的面前,萧华雍本想端起药碗先一饮而尽,却被沈羲和拦下:“你与萧长泰昨夜缠斗到今日,滴水未进,腹中空空,岂能饮药?先吃些吃食垫垫。”   沈羲和说得在理,可太子殿下这会儿有太子妃宠着,难免有些娇气:“原想着先苦后甜,这要是吃了馄饨,再喝药岂不是苦口?”   “先吃两个,再喝药,最后吃余下的。”沈羲和给出办法。   太子殿下却不接受:“可我若是吃了呦呦的馄饨只怕停不下嘴。”   瞧瞧他这不加掩饰的无赖模样,沈羲和只得起身:“你先吃着,吃完喝药,我再去给你做点甜嘴的吃食。”   “呦呦待我真好。”萧华雍得偿所愿,笑容如抹了蜜一般甜。   沈羲和无奈地站起身,又去了厨房。   天圆立在门口,看着沈羲和走远,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何时起他们太子殿下,铁骨儿郎,喝上一碗汤药还要小食甜甜嘴儿?   怕不是忘了当年为了压制体内的毒素什么苦得臭的药没有吞下去,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正在享受美食的太子殿下,不经意间瞥见一脸便秘的天圆:“你若肠胃不通,孤让珍珠给你开服药。”   天圆一个激灵,连忙揉了揉脸,端起得体的笑,躬身走进来,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双手捧给萧华雍:“殿下,裴展去了。”   萧华雍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这份文书他一眼就认出是御用。   裴展若是没有接到陛下的谕令,哪怕是口谕,也会担忧其中有诈,绝不会领人去对付“萧觉嵩”。   这一点陛下也很清楚,所以定会给裴展谕令。 第560章 他们捞尽了好处   这份谕令就是证据,证明裴展的死,陛下要付最大的责任,对不起裴家的是陛下!   “留着,随着裴尚书的遗体一道送回京都。”萧华雍云淡风轻地吩咐。   “诺。”天圆立刻退下去安排。   萧华雍一边吃着一边思考着什么,沈羲和做了一份蜜糕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萧华雍这副模样,将蜜糕放到他的面前:“在想什么?”   “兵部尚书的位置又空出来了。”萧华雍回神别有深意一笑。   沈羲和悟了,萧华雍这是又要开始琢磨布局朝堂了,曾经户部尚书是董必权,陛下的心腹,被他给弄没了,吏部尚书是薛佪,也被他给弄没了,现在成了原大理寺卿薛呈。   礼部他似乎没有放在眼里,工部尚书最多后年就要致仕,刑部尚书也因为齐培家里之事才替换没有多久,这样一来,六部几乎在这三年来换了彻底。   “陛下必要补偿裴家。”在沈羲和看来,这个位置裴家就算没有人可以接替,也必然是和裴家紧密相关,或者景王紧密相关的人才能拿到手。   “那便让陛下去补偿裴家吧。”萧华雍端起药碗,皱了皱眉,颇有些抗拒地浅浅试了一下,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地排斥模样,悄悄觑了沈羲和一眼,最后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仰头一饮而尽。   沈羲和看不得他这番做派,索性捻起了蜜糕,在他放下药碗之际,将之递到了他的唇瓣。   一番作态,目的达到,萧华雍眉开眼笑,伸了脖子就着沈羲和的手咬住了软软仿若入口即化的蜜糕,甚至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温热的舌尖扫过了沈羲和的指。   一脸享受地将糕点吞下去,末了还用舌头舔了舔唇。   沈羲和并非多想,实在是萧华雍的动作明晃晃显示着一个词儿——勾引!   没错,沈羲和十分笃定,萧华雍在勾引自己!   她有些恼,可是看着他仍旧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庞,又发作不起来。   深吸一口气,最后只得道:“此次我们动静闹得极大,陛下损失惨重,我们不宜再有动作。”   这一次,萧华雍的局设得相当精妙,陛下抓不到半点把柄,可好处都被西北给占完了,沈岳山顺利杀了耿良成这个心腹大患,还没有引起丝毫内乱,沈云安估计早和萧华雍密谋,在突厥直逼庭州的时候,他就已经绕路在突厥老巢埋下了隐患。   这会儿才会这么轻易就杀到了突厥王帐,只怕这次要把突厥逼得大伤元气,割地赔款,不但扩大了西北的版图,借此威慑了周边,同时还可以向陛下请功。   沈羲和都能想到当沈云安的请功折子递到御前,祐宁帝该是何等面容扭曲,心中恨极,却又不得不赏,西北再一次做大他不但不能恼怒,还得带头赞扬。   陛下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布局西北,也许是宦官倒下就开始,也许是更早之前,早在陛下被流放到西北离开时就已经着手,总之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心血一朝被萧华雍瓦解,足够让陛下吐血。   不仅如此,他还在西北折损了裴展,景王萧长彦那边也需要他安抚……   只要想一想祐宁帝现在面临的局面,沈羲和就通身舒畅。   沈岳山诈死是因发现有人与突厥勾结,祐宁帝无法降罪,这叫事急从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杀死裴展的人是萧觉嵩,萧觉嵩不知去向,他一腔怒火,根本寻不到任何人宣泄,只得活生生憋下去,君临天下的帝王,只怕当年宦官当权的时候也没有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帝王的怒火可想而知,可那又如何?他寻不到宣泄口,但愿陛下不要被憋出病来。   “听呦呦的。”萧华雍十分乖顺的模样。   他压根没有想要染指六部,六部不需要有他的人,他最多只是想要再借助兵部尚书的位置,搅乱一锅粥,让陛下多焦头烂额一些罢了。   “你若有想法,也可以说与我听听。”萧华雍明明特意提到兵部尚书的位置,这会儿又改口,沈羲和不需要他因她一言,就改了自个儿所想。   “我只是想要借此给陛下添点堵。”萧华雍也不隐瞒,不过他深黑的眼瞳一转,“只是乍然想到,这事儿有人比我更乐意才是,我们得了如此之多的便宜,正好歇口气,看看戏。”   “谁?”沈羲和总觉着萧华雍不怀好意。   “老五。”给陛下添堵,谁也比不得老五积极。   譬如这一次,陛下能够这么快传令给裴展,没有老五的推波助澜,只怕难以成事。   老五给的消息也没有错,只是陛下派去的人不得用,想要猜疑老五也无法。   “烈王殿下好歹相助我们……”沈羲和觉着有些不厚道。   “此次老四还蹿使了蒙古作乱,我给了老五一个顺水人情,提点了他些许。蒙古能够这么快被击退,荣策可是早早做了充足的准备,必然是大功一件。”萧华雍觉着他可没有亏欠老五兄弟两。   故而义正言辞要求沈羲和:“旁人劝我对他们兄弟二人宽容些,我尚且愿意听听,呦呦日后可莫要说这话,否则我可要故意寻他们不痛快。”   说是他们,其实是萧长赢,萧华雍不喜欢萧长赢往嫂子面前凑,只不过萧长卿很是护着这个胞弟,要对付萧长赢,自然就不能越过萧长卿,故而就成了他们。   明明知晓她与烈王半点牵连都无,萧华雍仍是如此理直气壮把不悦摆在脸上。偏他这样做,丝毫不让她觉着霸道与不讲理。   他的模样,像极了被珍珠招惹龇牙的短命,奶凶奶凶看起来却没有半点威慑力,令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她的笑声让萧华雍的脸色不对,她连忙收敛:“成,我日后不提烈……”   “嗯?”   烈王都没有说出口,萧华雍又臭了脸,沈羲和无奈一笑:“不提,不提。”   太子殿下心满意足,向后一靠,姿势舒适:“萧长泰,呦呦要如何处置?” 第561章 我之所见,至深黄泉墓   明明在树林子里,萧长泰可以和他的下属一起杀了了事,沈羲和却把萧长泰活着带出来,想来必然是有其他用意。   “受人所托。”说着沈羲和吩咐珍珠去取了一个匣子来,在珍珠去取东西的时候,她把叶晚棠与她说的话都告诉了萧华雍,说完珍珠的匣子也取来了,她递给了萧华雍,“这就是萧长泰余下的钱财藏匿之处,取得钱财的钥匙和路线图都在这里。”   萧华雍伸手接过来,这笔钱他和沈羲和都知道来路不干净,盗墓案已经告一段落,现在也不可能重新掀出来,一家一家补偿,而且大部分钱财已经被萧长泰挥霍一空,补也补不齐全,但是由于这笔钱的特殊性,他们夫妻也不愿意纳为己用。   萧华雍自然不会留在沈羲和的手上,成为一个烫手山芋,握着匣子,他思忖了片刻后道:“用于募捐行善吧,也算是为被盗墓的人家积福。”   这是萧华雍能够想到最好的法子,也是沈羲和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只是以何人的名义?”   沈羲和可不想以她与萧华雍的名义,这岂不是仍旧占了便宜?   “交给华富海,他自然会办妥当。”萧华雍觉着这等小事用不着他亲力亲为。   沈羲和却提议道:“我让齐培协同华陶猗,也让他多学着些。”   “难为呦呦看得起我的人,荣幸之至。”萧华雍巴不得沈羲和这样做,这样就是把他们两人的势力渐渐融合,变得不分你我。   沈羲和对他越不见外,他越开心。   笑了笑,沈羲和又说了些旁的事情,没有久留,就让萧华雍多歇息。萧华雍本就耗尽力气,兼之与萧长泰缠斗一夜未眠,沈羲和吩咐他休息,他自然乖乖听话。   等到萧华雍再度熟睡之后,沈羲和才点了些安神香,轻手轻脚离开。   出了房门珍珠就说萧长泰已经醒了:“叶氏派人来询问,她何时能见一见人?”   “叶氏来了这里之后做了什么?”沈羲和问。   “并未做过什么,一直安安静静呆着,甚至不曾与人说过半句话。”唯一一句话就是吩咐人来问她什么时候能见萧长泰。   沈羲和促步,思量了片刻,深深叹了口气后道:“让莫远将人送过去吧。”   莫远给萧长泰灌了软筋骨的药,才将他松了绑,送到了叶晚棠的房间内,在这之前叶晚棠又遣人来请沈羲和赐她一桌席面和一壶上好的宜春酒。   宜春酒是萧长泰所好之物,晋时是上贡之物,延续至本朝依然是贡酒之一。   要弄到上好的宜春酒不容易,尤其是在西北,沈羲和命珍珠去问了天圆,天圆很快就弄来了一壶上佳不输于贡品的宜春酒。   “她但凡又要求,都满足于她。”沈羲和到了另一个房间,开始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吩咐珍珠。   宜春酒送到卧房内,叶晚棠就再也没有其他要求,等到萧长泰被送到房间,她就将人遣退,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萧长泰。   萧长泰浑身乏力,脸色苍白靠坐在一旁,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听到珠帘响动,抬眼就看到盛装华服的叶晚棠撩开珠帘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她真的很美,发髻高挽,金钗嵌宝,绫罗加身,步态款款。曳地的长裙铺陈开来,尽显华贵,让他恍惚,她当年十里红妆嫁给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美得令他挪不开目光。   “晚晚……”萧长泰声音很低弱无力。   眉心点缀着精美的花钿,映衬着她清润温和的双眸,她看了他片刻,才在他的旁边落座,为他布菜,察觉他可能连拿双箸的力气都没有,挽袖将他喜爱的菜肴夹到他的唇边。   萧长泰却没有张嘴。   叶晚棠自嘲一笑,将双箸上的菜放到自己的碗碟里,拿了自己的双箸当着他的面吃了下去,一边咀嚼着一边看着他的狼狈:“你以为我看你落败,便要杀了你去邀功么?”   “我并无此意……”萧长泰不会质疑叶晚棠,他只是不信这里的其他任何人。   明了他的意思,叶晚棠笑意更深:“你我现下的处境,要置我们于死地,何须费心下毒?”   萧长泰不语。   叶晚棠也没有追着不放,而是重新喂他,这次萧长泰倒是她喂什么就吃什么,等到萧长泰吃饱了,叶晚棠才自己开始用食,一边用一边出神。   萧长泰察觉到她的神色有异,看她用得差不多才道:“晚晚,你回京都吧……”   这话让叶晚棠手臂一僵,她顿了顿放下手中的双箸,眸光温柔:“回不去了……”   早在她冒险随萧长泰离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她人生最后一次抉择,选对了就是从今而后,一起忘却前尘,逍遥自在,安度余生;选错了就是不归之路。   “晚晚……”   “我骗了你。”不等萧长泰说话,叶晚棠打断了他,她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那日我说我后悔嫁与你,实则不过一句气话,直到此刻我仍旧放不下你。”   说着她笑容变得凄凉:“我恨这样的我,我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呢?未出嫁时,我便想过若所嫁非人,我能及时抽身,便是不能和离,也要护住自己的心……”   她的眼底泛起了泪光,缓缓从萧长泰脸上移开,有些空洞地目视前方:“此时方知那时多么的天真痴傻,有些情意刻入骨髓,除非挖肉剔骨,否则如何挣脱?”   “晚晚。”萧长泰双眸也泛红。   “我真的……真的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我在想你为何就不能对我残忍一些,你既然爱权势,何不多纳些侧妃整天羽翼,若是如此,我只怕也能早些看清,早些放过自己……”   似乎意识到什么,萧长泰心被巨大的恐惧笼罩:“我不纳侧妃,只是不愿陛下过早看到我的野心,并非如你所想,待你一片赤诚!”   本来泪盈于睫的叶晚棠听了这句话,眼泪绷不住滑落下来,她端起了面前的酒:“明政殿那把龙椅,我不愿你去争夺,只因……你之所见,至高皇权路;我之所见,至深黄泉墓。”   言罢,叶晚棠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562章 但求合葬   伴随着两行清泪滚落,叶晚棠搁下了酒杯,此时的萧长泰如遭雷击,紧紧盯着她,他奋力想要驱动指尖,却半点力道都使不上,只能颤着声音唤她:“晚晚……”   “儿郎有雄心壮志,才是真儿郎。”叶晚棠勾起一抹盈盈浅笑,“这本不是过错,错……只错在,阿泰不该身在帝王家。”   帝王家的儿郎除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旁人但凡有了雄心壮志,无可避免都是一场血腥杀伐,偏生九五之尊又是这世间对男人最具诱惑的权力之巅。   寻常人家,等闲岂会生出这等大逆不道之心?可他生在皇家,距离那个执掌天下的位置并不远,他生出这样的心思,委实怨不得他。   怪只怪她自个儿太天真,看不透他隐于平淡背后的一颗野望的心。   “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萧长泰无数次对她忏悔过,认错过,但只有这一次,他看似不算悲戚却萦绕着无尽颓然的模样,让叶晚棠知晓他是真心的。   真心也为时已晚。   叶晚棠的心口开始绞痛,沈羲和着人送来的酒自然无毒,毒是她自己亲手准备,亲手下到酒了。   当年她知晓顾青栀的安排之后,曾经惋惜、不解,今时今日,她总算明了顾青栀的绝然和向往的解脱,她不如顾青栀。   她若有顾青栀一样的果决,不一次一次傻傻抱有期待,却相信他,也许他和她都不会走到今时今日这般无可挽回的地步。   额头渗出汗渍,叶晚棠伸出止不住颤抖的手,越过长案想要靠近萧长泰,也不知是毒发作得太快,还是他们隔得太远,她终究是没有碰到他就倒了下去。   “晚晚——”萧长泰涕泗横流,肝胆欲裂嘶喊,他恨透自己浑身乏力,根本没有办法触碰到她。   倒在长案上的叶晚棠心口疼得眼前发黑,她目光涣散,无力地牵起唇角,虚弱地声音低低呢喃:“天……天意……”   “晚晚……晚晚……不要……”萧长泰哭着哀求着,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让他眼睁睁看着她闭眼,却无能无力,甚至想要将她揽入怀中都是奢望。   “阿泰!”忽而叶晚棠竟然有了一丝中气,眼底光芒明亮,“这人世间太过诱人,我们总不能免俗去苛求,既然如此,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只有你,只有我,我们永远不分离可好……”   萧长泰这个时候无所不应,他慌乱地点着头,满脸泪痕:“好好好,就我们俩,我日后再也不想旁的,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只有你!”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许诺,叶晚棠一瞬间如释重负,眼底的光芒骤然涣散,强撑着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头一歪,溘然长逝,她苍白的脸再无生气,可唇角却轻轻勾起,走得安然仿佛又带着点满足。   萧长泰呆住了,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涌,可他宛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无声地默默地流着眼泪看着她,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却人如木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   沈羲和立在门外,她其实早就猜到了叶晚棠的安排,但她没有去阻拦,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另一个人决然赴死的果决,叶晚棠已然身无可恋。   她在用的死来唤醒萧长泰,也用她的死保全了叶氏,没有了她和萧长泰的牵绊,以往与萧长泰不睦之人也不会揪着叶氏不放,叶氏的人也该清醒,好好想清楚他们的未来。   萧长泰木然地坐着,痴痴看着宛如睡熟的叶晚棠,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因为他的神魂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不知过了多久,身体里的药效丧失,他突然察觉自己有了力气,迅速爬起来,还因为没有撑住身体而跌了一跤,他手脚并用爬过去,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将叶晚棠已经没有多少余温的身体揽入怀中,十分珍贵,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悲痛欲绝,而是失魂落魄就那么抱着她。   房间里香烟缭绕,月上西楼,日头东升,直到天际第一缕光射入屋内,萧长泰才彷如回过了神,他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甚至飞起了白皮,小心翼翼将叶晚棠已经凉透的遗体放下,为她细致地整理了仪容,才抱起她踢开了房门,守在门外的士兵立刻横起了刀。   萧长泰视若无睹,只用沙哑的声音冰冰凉凉说了句:“我要见太子……妃。”   看守他的人都十分警惕,然而萧长泰目视前方,眼睛一眨不眨,抱着叶晚棠木然往前,萧长风闻讯赶来,就看到了萧长泰,他眸光微闪。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刚起身不久,尚在用朝食的沈羲和知晓,她派了珍珠去将萧长泰带到她的面前,萧长泰抱着叶晚棠出现的时候,她恰好用完午膳。   “你要见我?”沈羲和淡声相问。   “是。”萧长泰依然抱着叶晚棠,死寂的目光盯着沈羲和,“我有些东西交于你。”   到了这个时候萧长泰能够拿出来的绝对不是寻常之物,他到底是钻营了那么多年,沈羲和没有问是何物,而是问:“所求?”   萧长泰垂眼,看着怀里的叶晚棠,目光留恋而又温柔:“合葬,择一山水之地,将我与她安葬,远离纷争,无需人扫墓祭奠。”   生前她想要的他没有给,身后他想要给她。   是他的权欲和贪恋生生将她逼死,他此刻才知道,他一次次欺骗她,一次次不肯放开她,是因他根本离不开她,现在他连她都丢了,又落在萧华雍夫妻手上,根本逃不了,与其最后挣扎,不如心平气和,换作最后的利益。   正如她所言,既然身如局中,就要愿赌服输,他已经让她唾弃过一次,不愿再被她唾弃,他害怕……   害怕黄泉路上,她不愿意等他。   “好。”沈羲和本就打算要将叶晚棠厚葬。   观叶晚棠死前所为,应是愿意与萧长泰合葬在一起。 第563章 是否从未将他当做过一家人   萧长泰抱着叶晚棠离开,沈羲和的下属和萧长风的下属要阻拦,被沈羲和命令:“让他走。”   “太子妃,萧长泰是通敌卖国之徒。”萧长风却不如沈羲和的下属那般听话。   萧长泰脚步未停,宛如听不见萧长风之言。   “巽王,这里是西北,你若不愿成为下一个裴展,就莫要忤逆我。”沈羲和沉声警告。   她话音一落,莫远等人就已经面色不善朝着萧长风和他的人拔刀。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也算作萧长风下属之一的步疏林站出来打圆场,似劝住了沈羲和,她转身对萧长风道,“统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我只是奉命护太子妃殿下,旁的事儿都无权过问,谁是逆贼,谁是叛贼,并非由你我来断。”   说萧长泰通敌卖国,其实没有人有证据,因为萧长泰在突厥所作所为,除了萧华雍和耿良成,无人亲眼得见,他们暗地里收到的线报做不得数。   之前萧长泰死遁,陛下将之除族,也并未对一个“死人”下通缉令,萧长风这会儿的确想要将萧长泰擒获,却师出无名。   且庭州都护对沈羲和的恭敬,只要她一声令下,他还真走不出都护府。   杀了他,沈羲和固然不好交代,还会有诸多麻烦,是衡量利弊才没有对他下杀手,可真要是逼急了,沈羲和给他扣个罪名杀了,也未必不可。   萧长风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长泰走,等到萧长泰走后,他也被沈羲和盯住,不允许他出都护府。   沈羲和去看望萧华雍,昨日她归来,走的是暗门,萧长风便是听到一些动静,也不可能看得到她,萧华雍到底有没有离开过都护府,萧长风压根不能确定。   “你把人放走了?”沈羲和来前萧华雍便接到消息。   “他已经生无可恋,何必不给他最后一丝体面?”沈羲和浑然不在意。   “你这般信他?”萧华雍略有些诧异。   萧长泰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些年,他从未有过旁的女人。”便是背地里也不曾有,他对叶晚棠的情意是真的。   这也是为何叶晚棠宁愿死,都割舍不了他,也不知是叶晚棠的幸还是不幸。   “仅凭这,你便信他没有说谎?”萧华雍若有所思。   “他若是用旁的理由,我自是不信他,到了此刻,他不会利用叶氏来脱身。”沈羲和看着萧华雍一直刨根问底,不由也有些动摇,便笑道,“若他当真无耻至极,我也不会让他逃出西北。”   萧华雍见自己随意问两句,竟然让沈羲和变得不自信起来,不由好笑,也有点得意,是自己的能耐让她认可,他才会重视自己的质疑,便不再说这话,而是敛了眼底的笑意:“有些人若是不识好歹,杀了也无妨。”   瞧他阴沉沉的模样,沈羲和立时就明白他说的是萧长风,摇头道:“无法干净利落。”   萧长风自身的能耐不提,他身边的人经历了在凉州驿站的变故之后,现在都是精锐,且他定然留了人在府外,最重要的是步疏林也是萧长风的下属之一,莫说无法将萧长风和他的人一次性全部诛灭,就算当真能够做到这一步,独独留下步疏林,步疏林就会陷入危险。   他们用莫须有的罪名把萧长风杀了,敷衍性地给祐宁帝一个交代,祐宁帝发作不得,却可以逮着全军覆没,唯独步疏林留存的理由可着劲折腾步疏林。   步疏林又是女儿身,是不能进刑狱,否则暴露出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这才是沈羲和一再对萧长风忍让的缘由。   另一个,他们这次在西北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不能再闹下去了,否则会把陛下给逼恨。陛下到底是手握大权的帝王,硬碰硬他们必然是要吃亏。   “我以为,你已经对他动了杀心。”萧华雍眉峰微拢。   按照沈羲和的性格,没有借故将萧长风派遣出去,留在都护府,哪怕偶尔限制了行动,也不啻于将她的所作所为暴露在萧长风的面前,萧长风怎会不禀报陛下?   对于萧长风的话,便是没有证据,陛下也会深信不疑,除非沈羲和是故意,要陛下知道她的一切,他眸光一凛,猛然坐起身,紧紧锁住沈羲和:“呦呦,你——”   聪明如他,轻而易举就能够想明白,为何沈羲和要如此作为,她这是要把西北发生的一切全部揽在她和沈家身上!   “你如此,叫我情何以堪?你始终未曾将我当做一家人是与否?”萧华雍气急之下,心中慌乱又苦闷,将心里隐藏的隐忧和不自信一股脑儿都冲口而出。   沈羲和知晓萧华雍明白过来之后会不悦,但没有想到他反应竟然如此过激,微微一怔:“你怎会如此作想?”   “我为何如此作想?”埋在心底的话既然已经说出来,萧华雍索性破罐子破摔,“你把我捂得严严实实,却把你和岳父完全袒露出去,你无非是要陛下将所有矛头指向你与岳父。不想牵连我,故而不惜让陛下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也要明明白白让陛下看清你的手段!”   自打相识以来,不论是伪装的萧华雍,还是后来被她拆穿的萧华雍,从未这样高声对她疾言厉色,沈羲和竟然也无法反驳他的话,是他这么个理,但却不是他心中所想那样的意思。   她一把握住他因为激动而微颤的手,轻轻的抚着,不言不语。   萧华雍很想甩掉她的手,却又舍不得,被她这样无声安抚着心里别扭至极,明明很气恼,却又气不起来,索性就一直绷着脸。   等他没有那么面红耳赤了,沈羲和才温声细语开口:“我这般做,不是为了感激你,亦不是为了怕连累你,更非是如你所言,未曾将你视作一家人。”   他为了表达与他们一道的决心,这次花了大力气,将陛下在西北的势力连根拔除,沈羲和理解他的委屈。 第564章 果然一句话哄好   这等情形下,沈羲和若还将他排斥在外,他不甘与心痛实属常事。   萧华雍侧着脸咬着牙,一脸的郁卒。   沈羲和双手捧着他的脸,强势地将他掰过来,与自己四目相对:“我只是觉着此事非同小可,陛下俨然已经怀疑你知晓自己的身世,若这次我与阿爹不把整个谋局给兜住,你为何要与陛下作对?你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陛下明面上待你又格外恩宠。不能让陛下笃定你恨他,他是陛下,当年的事情又无证据,便是有证据,时隔这么多年,朝廷之人也想要安稳,怎会因当年之事公然支持你?   我们不能与陛下硬碰硬,我与阿爹本就是他的眼中钉,往年他不过是视我如女流之辈,不曾放在眼里,经此一事,只要阿爹和阿兄守得住西北,正如我此刻不能轻易对巽王下杀手一样,我便是整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抓不到我的把柄,陛下也不能对我如何。”   “明面上是不行,你可知他背地里有多少手段……”   “无妨。”沈羲和打断萧华雍的话,“我便是可欺之人……”顿了顿她黑曜石般的双眸氤氲起淡淡的笑意,“更何况我身侧还有你,我信我便是深陷沼泽,你也能将我完好无损拉起来。”   本来还胸口堵着一块石头,浑身不舒服,满肚子憋屈的太子殿下,听了这话顿时如清风吹过酷暑,通体舒爽了起来,情不自禁就咧开了嘴。   站在远处,从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开始争执开始,就缩着脖子装鹌鹑的珍珠,忽而想起那日太子妃说,她一句话就能把太子殿下哄好,这会儿她可是信了。   无论我深陷怎样的境地,我都信你能够护我周全。   这让太子殿下如何还能气恼得起来?   这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太子殿下,太子妃这般做是有恃无恐,而她依仗的便是太子殿下。   明知这句话是哄自己,明知她心底压根不是这般做想,她这样厉害的女郎,是不可能寄希望于儿郎相护,她无论何时何地,但凡遭遇危险,总会选择自救。   然则,听了她的话,萧华雍仍是心中积郁瞬间消散,似拨云见月,明亮的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令他不由自主容光焕发。   他忽而伸出双手将她揽入怀中:“呦呦,我……真拿你没法子。”   他这一辈子啊,注定是栽在了沈羲和的手里,尤其是她现在懂哄他了,更是把他的心拿捏得死死的,只需要她一句话,他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给她。   沈羲和唇角微扬,也回抱他,还略微偏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就更让萧华雍的心化成一滩水,罢了罢了,只要她欢喜便是。   太子殿下就这么妥协了。   另一边,沈羲和虽然相信萧长泰已经存了死志,可她还是派人跟着萧长泰,不是暗中跟着,是光明正大跟着,这不是还要替人收尸,不跟着怎么知晓他要在何处做个了结。   萧长泰带着叶晚棠回到了这一年多他们定居的一个小村庄,这里他们有一个新的家,他是当天夜里,陪着叶晚棠躺下之后再也没有醒来,他服下了和叶晚棠一样的毒药。   跟随他们来的人,是到次日早晨在发现夫妻两人相拥的遗体,屋子里的桌子上有几个信封,都被沈羲和的下人送到了她的手上。   这些都是一些萧长泰知道的朝廷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一些大臣的阴私,还有他的钱财是分两个地方藏匿,叶晚棠给出来的只是一半,另一半萧长泰也交代出来。   “狡兔三窟。”沈羲和忍不住感慨一句,萧长泰能够在夹缝之中活这么久,潜伏这么久不是没有道理。   沈羲和得了这些东西,也将完成了萧长泰的遗愿,亲自去寻了指点阴宅的高人为他们夫妻寻了一个风水极佳之地,吩咐厚葬。   也差不多是是这个时候,裴展身亡的消息,远在帝都的祐宁帝才收到,看到消息的祐宁帝豁然站起身,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而刘三指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很快祐宁帝才缓过来,他胸口堵得发疼,他苦心在西北无声无息培植了这么多年的势力,这次被一网打尽,其实裴展带去的和围堵萧华雍的只是其中一半,祐宁帝觉着差不多,若是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萧觉嵩,那么也没有必要再多赔一些人进去。   但是架不住沈岳山藏在暗处,他竟然把祐宁帝深埋的另一边,以宁杀错不放过的强势,将之全部灭了!   “陛下,陛下!快传……”   “不必!”祐宁帝抬手拦住他。   他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茶水,饮下一口,缓过这一口气,却越想越怒,奋力将手中的茶碗一掷,吓得满屋子的宫婢和内侍纷纷跪地不起,大气不敢喘。   西北完了,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裴展也折了,八郎必须从安南城调回来。   “朕,终究是低估了他们父子三人……”祐宁帝闭了闭眼。   自当年萧氏之事后,沈岳山父子三人一直和朝廷维持着表面上的君臣关系,沈岳山父子三人不作妖也不轻易落下把柄,他一心稳定朝堂,丰富国库,倒也算相安无事。   如今朝堂尽在他之手,只剩下西北这个心腹大患,沈岳山这是对帝王发出警告。   “陛下,西北王会不会与嘉辰太子……”刘三指谨慎地提醒,他总觉着这件事看似沈岳山父子三人的谋划,也的确是他们父子三人获利最多,可若无萧觉嵩在里面起到关键性作用,一切是绝不会如此顺利。   至少陛下不会派人去截杀萧觉嵩,也就不会全盘暴露。   祐宁帝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沈岳山为人傲气,绝不会于萧觉嵩为伍。”   祐宁帝之所以能够把沈岳山留在最后来对付,而不是先和顾兆联手对付沈岳山,再对付顾兆,一是因为突厥和吐蕃虎视眈眈,沈岳山不能妄动,二是因为沈岳山对他们母子三人的恩情,天下尽知。 第565章 先盼着抱孙子吧   三是因为他知道沈岳山过于刚正,不会因个人得失,便与奸佞小人合谋。   “可西北王是被嘉辰太子劫走,再后来嘉辰太子出现在突厥……”一切都离不开萧觉嵩。   亲眼见过萧觉嵩,不知萧觉嵩已经亡故的祐宁帝和刘三指,不认为沈岳山能够打着萧觉嵩的旗号,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而闷声不吭,除非有好处。   “沈岳山不傻,他与朕只是权利的冲突;他与萧觉嵩可是有死仇。”祐宁帝也想不透其中关节,但他还是保持着理智,深信沈岳山绝不会和萧觉嵩搅合到一块儿。   他更倾向于,沈岳山的确被萧觉嵩所绑,只不过逃了出来,故而沈岳山所言属实,他自然不会冒头,沈岳山逃走之后诈死,或许连萧觉嵩也欺骗过去,这才有了萧觉嵩跑到突厥,想要利用突厥霸占西北,不巧他那诈死的好儿子也在突厥,这才有了萧长泰给他递信。   这是唯一合情合理的解释。   刘三指听了也点头,心中的疑虑顿消,不敢再多言,陛下这会儿正肉疼西北那些眼线。   “太子,可有异动?”祐宁帝问。   刘三指是负责紧跟萧华雍的人,实话而言,在行宫之前,刘三指也是怀疑萧华雍,可行宫之后,嘉辰太子横空出世,且他与陛下亲眼看到萧觉嵩绑走萧华雍,萧觉嵩那眼神那姿态,绝无可能作假,也就意味着他们先前对太子殿下的猜疑,其实很可能是萧觉嵩所为。   尤其是这一次刘三指派人紧跟着太子殿下,从太子殿下请求出宫没有获得陛下批准,而后想尽法子在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形下“顺利”逃出皇宫。   一路上追到西北,太子殿下身子弱体内有奇毒,半道上经常体力不支而修整,期间他也安插了一些动歧黄之术的眼线给太子殿下探过几次脉象,脉案送回来,再寻陛下信得过的御医确诊,没有丝毫痕迹。   太子殿下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的到了西北,之后又到了庭州都护府,他的人倒是混不进庭州都护府,不过先是裴展随同,后又有萧长风在,愣是看不出太子殿下丝毫作伪。   到了这时,尤其是看到萧长风递上来的信,刘三指反而不怀疑萧华雍了:“陛下,沈氏女之前从未与太子殿下接触,一入京都,便逮着大理寺的一番仗义执言,除了太子殿下,从不与旁人往来,对太子殿下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此次西北王能够诈死,巽王寻遍满城大夫都没有诊断出破绽,足以证明沈氏女身侧有杏林高人在侧,他们怕是早已笃定太子殿下……   故而沈氏女由始至终盯上太子殿下,或许另有深意。”   有些话不需要直白地说出来,沈羲和盯上萧华雍,无非是看到了萧华雍是正统嫡出,且命不久矣,打着诞下嫡孙的心思,为沈氏争上一争,这是沈氏最好的出路。   这不,萧华雍与沈羲和才刚成亲,沈岳山就迫不及待将陛下在西北的探子连根拔除,说这是巧合,未免过于巧合。   祐宁帝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自萧华雍中毒之后,去了道观,他也派遣了太子太傅等人去教导萧华雍,萧华雍依然聪慧,只是精力不济,学得较常人吃力,但也不算愚钝,自从听政以来,有模有样,却也没有格外出彩。   道观之中他也有安插眼线,对萧华雍的成长都是记录在案,只是之前萧华雍归来诸多事清隐有人暗中挑起,他才猜疑萧华雍。   如今看来倒是萧觉嵩嫌疑最大,那么萧华雍没有嫌疑,现下却成为了沈氏父女的棋子。   沈氏女端的是好手段,竟然连康王之事也是她设的局,这智谋倒是像极了她的生母。太子现在已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祐宁帝倒也能理解,太子自八岁起就被断言不是长寿之人,哪家贵女乐意嫁与一个短寿之人?满京都的贵女避之不及,就怕成为前太子妃,连累母族日后也要遭受新君的忌惮。   从未有女郎对他示过好,沈氏女是第一个,且沈氏女生的花容月貌,又是那样孤傲的性子,对旁人置之不理强势孤高,唯独对他殷勤,让太子陷进去实在是人之常情。   “日后对付沈家父子三人,必要谋定而后动。”祐宁帝觉着这一家三口,没有一个是好对付之人。   沈羲和不知道她借助萧长风的手达到了目的,完全将萧华雍在祐宁帝这里洗白,她依然留在庭州,萧长泰夫妻下葬当日,沈岳山就来了庭州,一身疲惫,满身风沙。   “阿爹,你这是急着赶来作何?”沈羲和看着胡子拉碴的沈岳山,有些心疼又忍不住责备。   “阿爹啊,想我的乖女了。”沈岳山乐呵呵地哄沈羲和。   沈羲和连忙将沈岳山带入屋子里,让珍珠给沈岳山诊脉,沈岳山是喝了虎狼之药,虽然是治愈暗伤之药,但是这种药风险也不小,他还不听话,非要亲自去弓月城那些地方露脸。   珍珠给沈岳山诊脉之后,面色如常回复沈羲和:“太子妃安心,王爷只需按照齐大夫的方法慢慢将养,自会痊愈。”   “哈哈哈哈哈,呦呦现在安心了?”沈岳山中气十足,“那些鼠辈,你阿爹只需要露个脸就能让他们乖乖束手就擒,哪里还需要动手?   接下来,阿爹可以安心养身子。待你阿兄成了婚,指不定用不了多久,阿爹就可以含饴弄孙……”   说到这一茬,沈岳山的目光就忍不住往沈羲和的小腹上瞄了一眼。   到底是父亲不是母亲,不好问女儿可有好消息。   沈岳山倒也不是催着女儿早些生子,实在是年纪大了,又征战这么多年,沈氏一族凋零得厉害,太渴望一个留着沈家血脉的新生命诞生。   沈岳山自以为隐晦,沈羲和却一脸漠然:“阿爹,你还是先盼着抱孙子吧!”   其实沈羲和自己也满苦恼,不知为何她和萧华雍竟然到现在也没有喜讯。 第566章 难道太子殿下当真不行?   萧华雍本就是个所求无度之人,他们也没有刻意避着,沈羲和虽然没有了最初的心思,不盼着萧华雍早逝,自己抚养幼子与豺狼周旋,可她还是想要早点有个孩子。   属于她和萧华雍的孩子,若是萧华雍能够平安度过打劫,有子嗣也算是一种后方稳定;若是萧华雍度不过打结,至少在他最后的人生里,他尝过为人父的喜悦,或许能少些遗憾。   岂料沈岳山误解了女儿的意思,忍不住就道:“难道太子殿下当真不行?”   听闻岳父归来,强撑着寻来,正要敲门的天圆,以及他搀扶的萧华雍:……   沈羲和一怔,旋即恼怒道:“阿爹,你胡说八道什么!”   西北民风彪悍,似这样的言语,不如在京都那么忌讳,沈羲和恼怒是父亲怎会无缘无故怀疑萧华雍他……   从未被女儿如此大吼的沈岳山也有些许委屈:“我……我就是见他细皮嫩肉,面白如抹粉……”   还未说完,就接到了女儿的死亡凝视,沈岳山讪讪住嘴。   站在门口的萧华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抬起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肌肤,竟有些无法反驳岳父大人的话。   他真的想要转身就走,但他知道就凭沈岳山的耳力,其实已经知晓他来了,这样走了反而不好,只得给天圆示意,天圆这才敲了门。   守着屋子的莫远禀报:“王爷,太子妃,太子殿下来了。”   他也有点害怕,屋内的话他也听到了,可太子靠近又不是外人,他就想等着太子到了门口在通传,哪知王爷就这么拔高声音来了一句。   沈羲和正要数落沈岳山,听了通禀瞬间有些面上发热,直到萧华雍被天圆搀扶着走进来也不愿与萧华雍对视。   沈岳山却丝毫不觉自己说出了什么:“这回,多亏有你谋划。”   “是小婿应当为之。”萧华雍谦逊道。   两人都没有丝毫尴尬,好似方才的话一个没说,一个不曾听见一般。   “你的伤势如何了?”沈岳山关怀道。   萧华雍如何受的伤,沈岳山其实已经知晓,包括萧华雍的武艺,都已经被莫远绘声绘色传信于他,倒也不是他让莫远做暗探,是他关心这边的情势,莫远的传信都是经过沈羲和许可。   “劳岳父记挂,小婿并无大碍。”萧华雍温顺地回答,察觉到了沈羲和的不自在,萧华雍又对沈岳山道,“呦呦,我有些话要单独与岳父言语。”   沈羲和本就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萧华雍,她当下就顺势离去:“我去厨房看看。”   对于这二人私下说什么,须得背对着她,沈羲和并不好奇,男人和男人之间总会有些话是不可能当着女人的面交谈,一个是待她如珠如宝的生父,一个是生死相托的丈夫,她也不会猜疑两个人。   等到沈羲和走了,萧华雍才坦然对沈岳山道:“岳父容禀,小婿与呦呦,近几年不会有子嗣。”   沈羲和虽然通香料,却不太懂医理,萧华雍从令狐拯那里得到的规避有孕的药物,因为是用在他的身上,便是珍珠也不曾知晓。   “你这是何意?”沈岳山问。   “宫中不安全,我本就有短寿之命的传言,呦呦若是有了我的骨肉,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且令狐先生也说,不能确认我体内的毒素是否会流入骨血身上。”萧华雍说着有些惭愧。   他身上其实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实在是不应该因一己之私将她留在身侧,他甚至可能连一个康健的孩子都不能给她,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推开她,更忍受不了眼睁睁看着她嫁与旁人,这是他对沈羲和深深的愧疚。   “你的意思是,你体内当真有奇毒?所为的不长命流言也非作假?”沈岳山双眸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是。”萧华雍俯身垂首。   “你——”沈岳山气得抬掌想要一掌将人劈出去。   到底是没有下手,旋即心神打乱,甭看他嘴上数落着萧华雍,其实他心里很是认可萧华雍,且知晓萧华雍的身手后,他理所当然未经查证,就将这些视作萧华雍的伪装,视作假消息,现在得知这些都是真的,他气萧华雍,更恨自己!   女儿的终身大事,他竟然疏忽至此!   “呦呦可知?”沈岳山追问。   “小婿对呦呦并无隐瞒。”萧华雍答。   沈岳山的气一下子就泄了,他的女儿他如何能够不清楚,沈羲和竟然什么都知道,却依然义无反顾嫁给了萧华雍,或许最初的确是看重这是真的,但现下他冷眼瞧着,女儿对女婿婚前并非是如她最初所说的那般图谋。   “你体内的毒,可有解?”不论是最初,还是现在,沈岳山都不想女儿年纪轻轻守寡。   “齐大夫说有些眉目了。”萧华雍道。   谢韫怀的本事,沈岳山这才刚刚亲自体验过,且谢韫怀的为人他也略知一二,若无把握,是不会说出这话,这倒是让沈岳山心里有了点安慰。   “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我管不着。”沈岳山索性将这些抛开,由着他们去吧。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绝不是个经不起生离死别的软弱女子,且这世间多少意料之外,便是好好的人,也许明日就飞来横祸,与其去计较三五年后的时期,不若着眼当下。   “突厥那边,你到底要让云安围困到何时?”沈岳山转而说正事,沈云安还在围困突厥。   “这就看舅兄的心思了。”要围困突厥多久,全凭沈云安自己把握,萧华雍并未作出安排。   其实突厥这次本就有内乱未平,只是乍闻沈岳山“死讯”,又被萧长泰挑拨,受不了萧长泰利诱,冒然出兵,可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沈云安在背后给他们制造了内乱,又正面围攻,现在他们基本是砧板上的鱼肉。   但要将之灭绝也不现实,还有诸多政治考量。   沈云安应该是想要拿到最多的好处,譬如战马,譬如纳贡等! 第567章 就知道心疼你那柔弱的夫君   沈云安围困了突厥整整七日,直逼王帐,气得突厥王差点吐血身亡。   “这突厥王挺有一番隐忍功夫。”到现在都还没有松口,没有答应沈云安索要的条件。   要知道突厥王帐现在几乎是水深火热,因着是突厥王禁不住诱惑,才导致现在这种被围困突破不了困局的局面,哪怕沈云安对突厥百姓还是很温和,不会轻易屠杀,可突厥也怨声载道,其中南大王的拥护者更是上蹿下跳,要突厥王让出王座来赎罪。   各方势力僵持不下,外敌虎视眈眈,狮子大开口索要补偿,这次是突厥来犯在先,沈岳山要死了自己要的条件,让突厥向外求援都不成,尤其是与他们一起蠢蠢欲动的蒙古,更是被荣策先发制人压制的死死的。   兼之沈岳山回归,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作妖,饶是诸多施压,突厥王仍旧坚持到现在。   “那是因为他手上有一笔不义之财。”萧华雍这几日养得不错,庭州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买卖十分便宜,沈羲和每日变着花样为他进补,再虚的体质这五六日也补好。   不过他在萧长风的眼里仍然是弱不禁风的太子殿下,故而偶尔才让天圆搀扶着他在院子里走动,沈岳山来了之后,诸多善后的事情都交给了沈岳山,沈羲和基本都围着萧华雍转。   可把沈岳山吃味得不行,翁婿俩还暗中较劲,这次萧华雍直言道:“呦呦苦心让我独善其身,我如今这般体弱,呦呦身为妻子,若不常伴在我身侧,岂不叫巽王心中起疑?疑我并非真体弱?呦呦的一番苦心,只怕要白费了。”   堵得沈岳山一噎,本来还要再争辩个高低,奈何接到消息薛家送嫁的人已经启程,很快就会赶至西北,那就得迅速把这边的事情妥善处置,沈岳山也就没工夫与萧华雍斗嘴。   “是萧长泰给予他的那些?”沈羲和是把萧长泰临终前留下的信件都全部浏览过。   能够撬动突厥王都昏了头的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是萧长泰四分之一的财富,这些年他盗墓敛财,早就成了气候,他收敛来的财宝都是扬帆出海,换些稀奇之物回来变换钱财。   累积的财富多不胜数,只怕陛下见了都要垂涎。说到这个,萧长泰那几家特意用来贩卖舶来品的店铺倒是不错,被萧华雍给收了,又多了个伪装传递之所。   只不过里面的人都是萧长泰的人,这些人肯定是要全部换掉。   “殿下……”萧华雍正欲作答,屋外响起了天圆的声音。   天圆拎了一个笼子进来,笼子里不是鸟儿,而是一只鼠。   萧华雍对着天圆道:“试试。”   天圆打开了笼子,这只毛茸茸的鼠便蹿了出来,也不怕生,左右转着脑袋像是在寻找什么,嗅了好一会儿,才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很快就压着一沓信件来回打转。   这些信件正是萧长泰留下,沈羲和看了投去疑惑的目光。   “这些信件被抹了特殊的药水,无色无味,我亦是前两日才发现。”萧华雍解释,“这种鼠捉来灌上两日同样的药水,它就会对此药水产生戒不掉的瘾儿,无论多远,都会想尽法子,寻到这股味儿。”   心思一转,沈羲和了悟:“你是觉着萧长泰送给突厥王的那笔财宝也撒了这等药水?”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当真将自己苦心经营的钱财如此慷慨送给突厥。”萧华雍颔首。   萧长泰死了,可他没有提及这一点,还是被萧华雍发现了,被药水浸泡的信纸会更脆和厚实,与同样的信纸在触感上其实就有差别,当然这必须自个儿也用过之人才能察觉。   “殿下也曾钻研过这等药水?”沈羲和好奇一问。   “遇上海东青之前,也只能如此标记自个儿的信。”以免被人掉包,若是被人掉包,也好迅速寻回,后来有了海东青,继而弄到一批猎鹰,萧华雍就飞鹰传信。   这些鹰经过训练,可要比认死理,只知道往熟悉的地方飞去的信鸽好多了。   而且猎鹰不容易被捕捉到,倘若有人截获,一旦打乱了他们训练的猎鹰的节奏,它会往回飞,而不会继续去寻找接信的一方。   萧华雍一副“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模样,令沈羲和忍不住轻声一笑:“殿下是要把这只鼠送到突厥去?”   “我亲自去。”等他把萧长泰送给突厥王那一笔财宝给劫走,没有了依仗,突厥王无法安抚住其他人,就必然要被反,要想继续坐稳王位,就只能向朝廷低头。   只要他归降,答应沈云安的条件,朝廷自然会为他撑腰,脸面是没有了,可好歹能够保住性命和王位。   一旦他被突厥内部拉下来,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你不能去。”沈羲和不赞同,萧长风现在时时刻刻盯着萧华雍与她,主要是盯着她,但萧华雍若是不在,也定然是瞒不过萧长风。   “要糊弄住他,随便寻个理由便是。”萧华雍不以为意。   沈羲和知道,他想弄个萧长风抓不到把柄的理由很简单,但不引起萧长风怀疑就很难,好不容易借萧长风之手,在陛下面前将他伪装成了一个可怜无辜的小白兔,沈羲和可不容自己的辛苦劳作,被他轻易毁掉,当然她知道,萧华雍其实蛮想毁掉。   他不想陛下的利刃只对着她,却又拗不过她,就只能用迂回之策。   “让阿爹去。”沈羲和给他一个静静的笑脸。   看似在笑,笑容也直达眼底,但萧华雍却明白他若坚持,他恐怕要独守空房一旬,只要想想孤枕难眠的滋味儿,萧华雍就乖乖妥协。   “你就知晓心疼你那柔弱的夫君。”沈岳山翻身上马,还忍不住气哼哼两句。   “我难道不是为大局着想?”沈羲和不接受无端的指责,“这是属于我们西北的功劳,自然是由阿爹联手阿兄,才尽善尽美。” 第568章 狮子大开口的世子   “呦呦……”沈岳山忽而正色唤了她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下去,“阿爹去去就回。”   沈羲和望着突然利落打马远去的沈岳山,他的欲言又止定然是与萧华雍有关,只是他没有说出来,令她微微蹙眉,不过她没有深究。   沈岳山是看出了女儿把女婿越看越重,哪怕知晓自己的女儿心坚志强,当真遇上了最坏的结局,也能够挺下去,可沈岳山还是不想女儿经历这样的人间悲痛。   担忧着将来,却又不能现下劝女儿对女婿少上点心,不说萧华雍日后会不会好,总不能盼着萧华雍不好。就说不好,也不能在男女之事上还明哲保身,就念着萧华雍一腔赤诚地为西北筹谋,沈岳山也开不了这个口。   沈岳山亲自出马,用了两日就把萧长泰送给突厥王的那批财宝给悄无声息掠走,突厥王还很谨慎地分了几处藏着,奈何这药水对于饮过的鼠太过诱惑,沈岳山一处都没有漏下。   劫走了钱财,沈岳山一箱箱用车子拉到他们的面前,明晃晃打开,让他们看清楚,突厥王当场气晕了过去,以南大王为首的突厥部分首领知晓他们不可能再捞到任何好处,当下就生出了歹念,要趁着突厥王病要他的命,皆是就以突厥王冒犯天朝,他已经以身赎罪为由,给他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王都因此以死忏悔,沈岳山父子再咄咄逼人,他们就可以借此煽动所有的突厥儿郎,大不了再战一场,沈岳山父子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   他们打的主意,沈岳山心里门清,当天夜里就带着人潜入王帐,恰逢时机将突厥王从乱刀之中救下来,顺便还杀了突厥一大猛将南大王。   杀了突厥的南大王,突厥也只能别下这口气,因为他们是救突厥王,南大王是判臣。   突厥王死里逃生,对于南大王之死还是很气愤,盖过南大王对他的杀念,因为他深知南大王也死了,突厥具有军事领导之力的大将就会迅速凋零,短时间想要和天朝叫板是不可能。   迫于无奈,他只能低头,认下了沈云安的提议。   “可汗,之前我提出的每年送我们三千战马,那是要受降,如今我们父子对可汗有了救命之恩,那边不能如此算,你们需得每年上贡西北五千匹战马,以十年为限。”沈云安挂起痞笑,坐地起价。   气得突厥王翻白眼,奈何沈云安大刀一横,就横在了突厥王剩下的两个王子脖子上,这一刀划下去,突厥王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好!”突厥王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量从齿缝之中挤出了这个字。   之后就是其他事情的扯皮,这些东西沈云安就不太在意,他要的就是战马,彪悍的战马就是壮大军队的根基。   隔日双方在庭州城外签署了合约,这份合约一式三份,突厥一份,西北王府也留一份,剩下的一份当然是快马加鞭送到京都,让陛下眼馋眼馋。   这些东西都属于西北,不过萧长泰送给突厥那批金银财宝露了面,这些东西来路不正,西北有华富海开了商市,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沈岳山就大手一挥,还给祐宁帝,算是给祐宁帝一点安慰。   事实上祐宁帝收到的时候一点都不安慰,因为这些钱财他知道是萧长泰贿赂给突厥,一想到自己这个被驱逐的儿子竟然收敛了这么多的钱财,祐宁帝就恨不能把他从坟墓里给掘出来。   解决完庭州的事情,沈羲和等人就回到了西北王城,一入王城,就得到了百姓沿街欢迎,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次力挫突厥,据说突厥王室都被杀得只剩下一两根独苗,突厥还要向他们缴纳十年的战马,也就意味着十年之内,突厥绝对不会再打扰他们。   尽管在这之前,突厥也好多年没有再犯,可偶尔还是会搞些小动作,让他们不得不随时绷着一根弦,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放心生儿育女。   萧长风跟在沈羲和的马车后面,看着这些百姓将沈家父子奉若神明的模样,不得不叹服沈氏在西北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厚。   他少时也跟着父亲在东北,东北的百姓也很敬重父亲,父亲传来身亡的消息,也有百姓为此举丧哀痛,可和沈岳山是无法相比。   东北百姓感念父亲,父亲去世,他们也伤心,可他们没有到失去父亲就会六神无主,就会担惊受怕,就会天塌地陷的地步,西北百姓会。   正如沈岳山为了稳住西北的将领和百姓,要大费周章杀掉耿良成一样,陛下想要让沈岳山死,也得如此令西北百姓心服口服,否则西北顷刻间就会陷入内乱。   一念至此,萧长风的眼底浮现出浓浓的担忧。   他们欢欢喜喜到了王府门口,却不曾想耿良成的夫人却披麻戴孝,高举耿良成牌位,忽然冲出来。她的模样,让所有人脸上的笑容一滞,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王爷,先夫自幼追随您左右,为西北数次舍生取义,何曾损害过西北半分。公婆皆因先夫御敌突厥而死于突厥人之手,先夫如何会与突厥勾结?小妇人不信!”耿夫人扑通一声跪下,将耿良成的牌位高举于顶:“举头三尺有神明,还请王爷还亡夫一个清白!”   耿夫人的话音一落,四周百姓也开始窃窃私语,往日耿良成的好浮现在他们的心头,让他们恍然,仔细想想,好似真如耿夫人所言,耿将军从未愧对过西北,他若要勾结突厥,当年父母在突厥手中,就应当叛变。   时人重孝,大部分子女都会把爹娘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要重。   既然爹娘都没有让耿良成叛变,人到迟暮之年,又怎会为了苟活于世,而做了逆贼?   “弟妹,你当真要本王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断一个是非?”沈岳山目光沉沉。   耿夫人不信自己的丈夫会叛国,如果这个罪名不翻,耿氏一族将难以在西北立足。 第569章 掌控人心的太子妃   她与耿良成是没有子嗣,可耿良成还有表兄弟姐妹,耿氏还是个大族,她作为耿良成的妻子,她的妻族也会因此而抬不起头,除非这些人将他们俩都除族。   “王爷!”就在这时,两个佝偻,胡子花白,穿着一丝不苟的人在青年的搀扶下走过来,他们行了礼,一个是耿氏的族长,一个是耿夫人的族长,耿氏族长道,“老朽也不信传闻,还请王爷公断,若当真如此,我耿氏出了如此罪人,我们必将其除族!”   耿夫人的族长也附和。   除族是个非常严重的事情,要被在族谱上划掉,死了也不能埋在祖坟,无人供奉,注定死了都要成为孤魂野鬼,幸好耿良成无后,若是有后,后世子孙就会没有庇护,人人可欺。   这一些沈岳山早就料到,若非如此,对付耿良成何须那么费劲儿?所以他们要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   人证是桑引和两个去营救耿良成的郎将,还有当日在城楼下目睹耿良成与沈云安交锋的无数双眼睛,物证则是耿良成误以为萧觉嵩会去救他,在萧长泰忽悠之下与突厥王签下的一份协议,这份协议也是萧长泰事后留下的信件里寻来。   沈岳山把人先点出来,一一将事情吐露,他们每说一句耿夫人的脸色就惨白一分,最后甩出了物证,耿氏族长当下就表示将耿良成除族。   耿夫人痛心疾首,仍旧摇着头不愿相信这些。   桑引原本其实有些愧疚,他知道耿良成是投靠了陛下,是想要伺机而动对王爷动杀心,因此而给他扣上通敌叛国之罪,在道义上他有些良心不安,可看到耿良成和突厥王签署的协议,桑引那一点不安就烟消云散。   “弟妹,你困于内宅,不知耿良成所为,我便下令做主,令你与耿良成和离,你且归家去吧。”沈岳山其实知道,耿良成的所作所为,身为枕边人的耿夫人未必不知,但他不想赶尽杀绝。   和耿良成和离,她就与耿良成毫无关系,有他亲口允和离,她便是回了族里,也无人怠慢她。   “哈哈哈哈哈哈……”耿夫人突然疯癫长笑起来,笑过后她满是恨意与不愤地盯着沈岳山,“好个假仁假义的西北王,我夫绝不会背叛西北与突厥勾结,定然是你……是你发现他因你铁面无私,斩杀我儿心中不满,向朝廷递了消息,故而才大费周章,又是诈死,又是攻打突厥,无非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耿夫人说着,目光深深地看着桑引、魏崖等人:“你们等着吧,他就是要成为西北的皇,他心无朝廷,但凡你们选择忠君,我夫便是你们一个个的下场——”   高喊完,耿夫人就抬起手,手中一把匕首猛然朝着自己心口插去。   在她的匕首插入身体前一瞬,一根细小的针先扎入她的手腕,令她手腕一麻,匕首只有个刀尖插了进去,伤得不重,她无力倒下。   “珍珠,给耿夫人止血!”沈羲和早在耿夫人出现的时候,就觉着她不是来讨公道,不是来让沈岳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的丈夫定罪。   她是来报复,是来给沈岳山埋下祸根,若是今日当真让她在说出这一番话之后血溅三尺,百姓不说多少要动摇,只怕桑引等人都会心中多想。   并不是不信任沈岳山,而是有些事情过于震撼,就会令人忍不住猜疑。   所以她一直紧盯着耿夫人,好在她出手够快,萧华雍和她同在马车上,本是要出手,奈何萧长风就在一侧,萧华雍若是出手,是不可能逃过萧长风的眼睛,沈羲和将他摁住了。   沈云安和沈岳山到底与她不同,他们和耿良成一起上过战场,耿良成也的确没有通敌叛国,他只是投向了陛下,他们俩心中或多或少,还是顾念着旧情,就会对耿夫人更宽容和不忍。   萧长风的目光从沈羲和身上扫过,这位太子妃对人性的掌控和预知,也让他震撼了一把。   她不仅要猜到耿夫人的用意,还要恰到好处制止,若是早了,耿夫人没有亮出匕首,沈羲和先下手未必没有心虚不敢让耿夫人说下去的嫌疑;若是晚了,耿夫人就会成功用命在西北王这些左膀右臂心里埋下一根细刺。   细细的一根,或许他们现在都不会察觉,可一旦日后与西北王有了冲突与矛盾,这根刺就会动,它常年扎根引发的不起眼伤口也会猝然崩裂甚至腐烂,到无药可医。   以死明志,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极其震撼之事。   只不过这震撼的一幕,到底没有发生,被沈羲和如此不早不晚阻拦,反倒成了耿夫人的笑话,这些人看清楚了沈氏父子三人的坦荡与度量,看清楚了耿夫人的心胸狭义与被仇恨蒙蔽的丑陋嘴脸。   想到此,萧长风忍不住又看了眼同样露出半边脸的太子殿下,萧华雍此刻正满目赞赏,甚至有些痴迷地凝视着一旁的妻子,他真不是做戏给萧长风看,而是本能地就喜欢看到沈羲和动手的英姿,让他情不自禁欣赏,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一幕落在萧长风的眼里,不啻于坐实了太子殿下被太子妃拿捏得死心塌地。   其实也的确是是死心塌地,只不过不是萧长风所想的女强男弱的死心塌地罢了。   耿氏的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有了今日这出,耿夫人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再有人信她只言片语。   耿夫人被带进王府,伤势得到处理,沈羲和镯子里射出的针尚未失效,她特意来看望躺着的耿夫人,挥退了下人:“夫人在想什么?”   耿夫人也知道是沈羲和破坏了自己完美的计划,将她陷入如今尴尬之地,移开目光不去看她。   沈羲和却在榻边坐下来:“容我猜一猜,夫人定是知晓,我会派人将你毫发无损送出王府,等你离开后,今夜索性吊死在王府大门口,不信一点收效也无。” 第570章 他中了一种叫沈羲和的毒   心思被猜中,耿夫人死死盯着沈羲和。   “不值得,夫人。”无视耿夫人阴冷的目光,沈羲和低头抚平她平铺在膝盖上的水袖,“你可相信,你前脚在王府门前吊死,我后脚便能让人把你挪到乱葬岗,让人人都以为你其实是羞愧难当,而不知所踪。”   耿夫人顿时颤动起来:“你……”   微微偏头,抬眉冲着耿夫人嫣然一笑,沈羲和道:“不用白费心思,你想死我会成全你,待你出了王府,就活不了多久。”   “我死了,就是你们王府杀人灭口!”耿夫人低吼。   “只可惜你已经闹过一次要死要活,对于这种惯犯,没有人会这般想。”沈羲和颇有些遗憾地开口。   “你不是郡主,你不是郡主——”各方人突然嘶声高喊,“郡主绝非这般……”   耿夫人是养过沈羲和的人,虽然时日不多但也不少,沈羲和有这样的聪明和机智,却没有这样硬冷的心肠,眼前这个人太陌生。   “呵……”沈羲和低声笑了,“耿夫人连自己都没有看清,竟是觉着自己看透了旁人。”   “你说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耿叔为何要背叛我阿爹,他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膝下又无子可继承衣钵,费心筹谋便是成了,也不过一时之快,还能做几年的西北王?”沈羲和幽亮的目光落在耿夫人的脸上,“冒如此之大的险,以众叛亲离,晚节不保为代价,也要投靠陛下,不似耿叔的性子,除非……”   沈羲和故意顿了顿,耿夫人瞳孔微缩,她就明白她猜想的没有错:“是你,是你经不住丧子之痛,每日以泪洗面,在耿叔枕边日复一日的念叨,亲自把心魔注入了耿叔的身体里。他对你的爱重,让他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   “你胡说!”耿夫人尖锐地反驳,而后目光呆滞,“我没有,你胡说,不是我!”   “耿忠吉死有余辜,他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你们每每拿钱财消灾,难道就不曾一日噩梦缠身?”沈羲和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为了所为的骨肉之情,罔顾旁人的骨肉之情?   任性本自私,这些她都懂,可一对曾经那么光明磊落的夫妇,就因为这个失散多年的骨肉,而变得面目全非,草菅人命,违背道德,实在是她这个未曾经历之人难以体会的。   “我只有阿忠这么一个孩子,他是因为爹娘都要保家卫国而丢失,落入拐子手里,被辗转多地,受精苦楚,若他不曾遗失,一直在我身旁,怎会如此?”耿夫人眼底疯狂又偏执,“这些都是我们欠他,是西北百姓欠他,他们不过死了个女儿,我们救活了他们一家人!”   沈羲和静静看着面前这个疯癫的妇人,曾经温婉贤良的人,仅仅只是因为丧子之痛,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偏执得令人畏惧?   她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她站起身:“既然你这般想他,那便去陪伴他吧。”   淡淡丢下这句话,不管耿夫人的瑟缩,沈羲和就起身离开。   她回到自己的卧房,萧华雍正握着一本书,坐在明间靠窗之处翻阅,那是沈羲和的书,记载一些稀有花草树木,上面还有沈羲和的批注,萧华雍看得津津有味。   “确定了?”见沈羲和回来,萧华雍没头没脑问了句。   旁人都听不懂,可沈羲和懂,她微微颔首:“确定无疑,不出意外,今夜就能将其捕获。”   耿氏夫妻对沈羲和兄妹了解,沈羲和何尝不对他们了解,耿良成投靠陛下,突然滋长的野心,当真只是因为耿忠吉之故?   耿夫人是个内宅妇人,西北的内宅大多比较简单,因着战乱,极少有人家三妻四妾,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因为很多夫妻都是经历过生死,兼之西北曾经贫穷,也没有那么多心思享乐,因而似耿夫人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有复杂的心思。   她今日抱着耿良成的牌位出现,就让沈羲和觉着有些突兀,不过人在悲愤之下会有一些机智或者过激行为也无可厚非,沈羲和只是有了怀疑,故而才亲自去试探一番。   耿良成的变节,果然是耿夫人整日的念叨,让耿良成心中的不满潜滋暗长,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才会投向了陛下。   那么沈羲和怀疑耿夫人背后可能也有一个人,在三五不时提醒她耿忠吉的死,渐渐淡化了她心中耿忠吉的恶,而烈化了耿忠吉的惨,这才会由她影响到耿良成。   这个人也是给耿夫人出主意的人,沈羲和特意去威胁耿夫人,会要她的命。人都是如此,自己可以慷慨赴义,眼睛都不眨地结束生命,可若有人要他们的命,则会畏惧,人一旦畏惧,就会下意识去寻找自己的精神支柱。   “见微知著,呦呦令我折服。”萧华雍其实都没有想到这么多。   “你不过是不了解他们罢了。”沈羲和没有觉着自己多了不起,她想得有些远,“北辰,我甚至怀疑耿忠吉都不是真的耿忠吉。”   所以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为的就是让耿良成这个沈岳山最不会相信会背叛自己的人叛变。   “这很想陛下的手腕。”萧华雍合上书,思忖了片刻,给出沈羲和肯定的答案。   祐宁帝最擅长的就是出其不意。   “所以,西北王城还是有陛下的眼线。”沈羲和淡声道。   “应当不多。”毕竟是沈岳山眼皮子底下,没有那么容易就安插进来,“这次倒是可以顺藤摸瓜,把这些仅剩的漏网之鱼,也给连根拔起。”   “抓住之后,全部削首,送到陛下的御案上。”沈羲和眸光泛着凉意。   萧华雍忍不住低声笑着,一把将沈羲和揽到怀里,十分稀罕地紧紧抱着她:“我的呦呦,你真是迷死我了……”   她的每一面,都让他心如擂鼓,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   他真的是中了一种毒,这种毒叫沈羲和,无药可解,深入肺腑。 第571章 手段狠辣的太子妃   耿夫人被送出王府,除了她自己弄出来的伤口,不少人看到她面色红润地被送回了耿府。   耿良成虽然通敌叛国,人也已经死了,最终的处置还没有下来,府宅也没有没收。   回到家中的耿夫人惶惶不安,脑海里都是沈羲和那句“既然你这般想他,那就去陪伴他吧”,这句话是那样的平淡,却让她听得心惊胆战,全是杀气。   她熬到了天黑,才鬼鬼祟祟离开了耿府,去到了一个废弃的寺庙里,留下自己的信物,没多久便回到了耿府。   一路跟踪的墨玉也回到了王府向沈羲和禀报。   “可曾靠近?可曾察觉有人?”沈羲和问。   “婢子不曾靠近,只是推测她定然是去了此地,也未曾察觉有人在四周,亦未曾留人看守。”墨玉回答。   沈羲和满意地颔首:“下去歇息吧,不用当值。”   不靠近不留人,才能让警惕的人放松警惕,没有打草惊蛇,才能轻易将蛇给逮着。   等人都退下了,沈羲和还立在窗前望月沉思,萧华雍忽而从她身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良宵苦短,呦呦合该只想我一人才是。”   沈羲和所有的思虑都被萧华雍给打断,她看着他,黑眸深沉,正如他的背脊,似有什么要破笼而出,对于夫妻间的情事,萧华雍是沉溺其中,各种欢愉,沈羲和虽也有尝到,却仍旧觉着羞人,然而根本拒绝不了这个在床笫之间格外强势霸道的男人。   冰绡褪尽肌莹玉,峰峦傲起绛桃腻;   锦缎筠簟影相叠,拈花弄月云散去。   清晨梳妆,沈羲和看到自己眉梢含媚,眼角流情,被镜中的自己吓到,一把将镜子扣上。   萧华雍施施然走过来,又拿起她的胭脂水粉眉笔,要为她上妆。   沈羲和瞪着他,他却笑得越发得意,不过经他之手,总算把她眉宇间的春色给掩盖下去,这才没有继续承受沈羲和的刀眼。   耿夫人那边的人十分谨慎,一连几日都未曾联系,直到沈岳山等人商议之后,将耿良成的罪行全部盖棺定论,耿府也被查封,耿夫人因着不愿和离,居无定所漂泊了几日,那人才出现,饶是他如此小心谨慎,终究是还是落在了沈羲和的手里。   “招出你的同伙,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沈羲和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淡声道。   被绑住的人垂首不语,他被下了药,浑身乏力,便是想要自尽都不行,说话倒不妨碍,可他不会开口。   沈羲和等了他片刻,这才对墨玉点了点头,墨玉用钳子夹着一个被烧得通红的铜壶,悬在了这人的面前,珍珠抓起他的手臂,将他软绵绵的手掌甩在了铜壶之上。   “啊——”滚烫灼烧般的疼痛,令经受过训练的人也忍不住尖锐的叫起来。   不过他还没有叫完,珍珠握着他的手臂又是一扯,一层皮肉就留在了铜壶之上,旁边是一同盐水,迅速又将他的手臂浸下去。   “啊啊啊啊啊——”钻入骨髓的疼痛,令他头昏眼花,他恨不能昏死过去,奈何随阿喜站在一侧,一根银针就能让他昏不过去。   珍珠将他的手拽出来,立时给他上了伤药。   “我这里有最残忍的酷刑,最好的医师,能够让你受尽折磨而不死……”沈羲和轻声细语,她的声音平稳而又清泠,如冰玉相击,悦耳得令人忽略她言辞的阴森。   受了刑,人还是死咬着打颤的牙齿。   沈羲和见此,倒也佩服祐宁帝培养的人:“好生拷问,注意分寸,没开口前,得留活口。”   当天夜里,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好肉的人终究还是忍不住将知道的都招供出来,只求一个痛快,沈羲和当然没有立时让他解脱,而是顺着他的话将他供出来的人全部缉拿,这才将他给一刀了结,其他人也动了刑,最后确定招无可招,这才将这一批十来个人给杀了。   沈羲和让墨玉将人的首级取下来,还抹了她珍贵的香药,这些是葬香,涂抹了这些香料,可以保证尸骨不腐烂,不过似这等只剩下头颅,自然没有密封到棺材里的完整尸骨那么耐放。   不过送到京都却绰绰有余,以免尸身腐烂,陛下认不出人来。   “呦呦,无事寻我?”萧华雍一直在等,等沈羲和给他指派任务。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才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将人头送到陛下的面前。   沈羲和的目光移开书籍,看了一眼饱含期待的萧华雍,又把书给移回原位,阻隔了他们的视线:“这等小事,用不着殿下费神。”   “你有法子?”萧华雍扬眉,颇有些期待。   沈羲和莞尔不语,萧华雍等了会儿,有些抓心挠肝,他对别人之人丝毫兴趣也无,可对沈羲和相关之事,可是兴致勃勃,好奇心极其旺盛。   正待他要开口询问,门外珍珠的声音传来:“太子妃,巽王殿下来了。”   萧华雍不得不坐在旁边,半只手撑在案几上,垂下双肩,做出体弱的模样。   萧长风进来行了礼,才问:“太子妃寻小王,不知有何吩咐?”   “我有一份礼,要赠与陛下,只有殿下才能送到陛下面前,故而要劳烦殿下一番。”沈羲和放下书,目光落在前方的大箱子上。   萧长风顺着目光看过去:“不知是何物?”   “殿下可以看一看。”沈羲和唇角上扬。   萧长风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他掀开一个小盒子,顿时面色一变,忍不住后退一步。   萧华雍距离较远,根本看不到,在沈羲和的凝视下,不得不做出好奇的模样:“怎么了?”   萧长风霍然转身,紧盯着沈羲和:“太子妃这是何意?”   “我把陛下送来之人,送回给陛下。对了,这里还有一份供词,我是不信这些人胡乱攀咬,故而煞费苦心保全了这些人的模样,让陛下辨认一番,也好叫陛下看清楚是哪些宵小之徒,竟敢污蔑圣上,挑拨朝廷与西北不睦。”沈羲和示意珍珠将供词递给萧长风。 第572章 殿下或许还能挽救一下   供词自然是真的,沈羲和的酷刑下,除非是无知无觉的死士,否则很难经得起摧残,从他们的由来,与何人联络,寻常都如何隐藏,原本是何处的人等等,事无巨细。   当然他们也不知是为陛下效命,这种事陛下是不会把自己推到明面上,这些都是沈羲和添油加醋所书,没有证据无妨,死无对证,且这些人招供的种种线索,要推论出背后之人,也是呼之而出。   “太子妃,你可知这是挑衅君威!”萧长风没有料到沈羲和如此大胆,她怎么敢,怎么敢把人头交给他,让他送到陛下的面前?   “挑衅君威?”不等沈羲和开口,萧华雍就面带困惑之色看向沈羲和,“呦呦,你送了何物给陛下?”   说着似是不知的萧华雍伸出手,由着天圆搀扶起来,要走向箱子去一探究竟。   沈羲和却先他一步上前,将箱子盖上:“不过几颗人头,殿下莫看,没得吓到殿下。”   “人头?”萧华雍面色微白,他又惊又急,“你……你为何要将人头送于陛下,你……”   “殿下。”沈羲和低声唤了他一声,上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是受皇命蹿使西北将领与阿爹离心。阿爹素来终于朝廷,陛下也盛赞阿爹是肱骨之臣,定然是这些人不知被谁利用,妄图挑拨朝廷与西北的和睦。   妾在严刑拷打之下,他们招认了一些子虚乌有的谬论。妾便想要将这些人送回京都,由陛下圣裁,奈何西北距京都甚远,且这些人经过刑法,皮开肉绽,若是将完整的尸身送到京都,只怕早已腐烂不堪,面目全非,如何让陛下深查?   左思右想,唯有这些人项上人头完好无损,妾着人抹些香料,自然便能让陛下看到清清楚楚的人,也便宜陛下追查,妾当真是良苦用心。”   萧长风瞠目结舌看着沈羲和当着他的面,前后判若两人,对着萧华雍面上可真是温良谦恭,一派贤妻良母的作态。   萧华雍好似经历过最初的惊骇,也镇定下来,甚至仔细思虑后道:“人头送于陛下面前到底不妥,冲撞龙颜,是为不敬。不若送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彻查严办。”   萧长风眼皮一跳,送到大理寺这件事情不就闹大了?也不知沈羲和手上是否还有什么证据,不论有没有,一旦到了大理寺,如何都要给个交代,且这些供词,到了大理寺,就极有可能被六部三省预览,这一看就算没有落到实处,大伙儿心里也会有个定论,届时陛下面上只怕无光。   事情闹开,其他各地的藩镇难免心中不会疑神疑鬼,到时候再有人趁机挑拨,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会儿萧长风终于明白,沈羲和为何敢如此猖狂,甚至特意当着萧华雍的面,原来是想要借萧华雍之手,把这件事情闹大。   “殿下所言极是,是妾思虑不周。”沈羲和低眉顺眼道,“就依殿下所言……”   “太子妃殿下。”不等沈羲和说完,萧长风先一步开口道,“兹事体大,不若由小王先上报陛下,由陛下圣裁。”   沈羲和为难地蹙眉:“这不好,正如太子所言,如此是对陛下不敬,我方才一时心急,又因知晓有宵小之徒,妄图挑拨离间,故而思虑欠妥……”   “殿下。”萧长风不想和沈羲和掰扯,沈羲和做戏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他直接对萧华雍道,“事关西北与朝廷,若不经陛下上报大理寺,实有越君之嫌。”   萧华雍听了也认可颔首:“你所言极是,便依你之言。”   “殿下……”   “呦呦,此事我觉着巽王提议更为妥当。”萧华雍反握住沈羲和的手柔声劝道。   沈羲和目光凉凉扫过萧长风,扯出一抹笑:“既然殿下认为妥当,那必是妥当。”   萧华雍一脸无奈而又宠溺地拉着沈羲和往内:“此事儿,我与陛下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走到隔断的屏风前,萧华雍还不忘侧首给萧长风一个眼神,示意他离开。   萧长风迅速命人抬起箱子,就大步离去,萧华雍哄沈羲和的声音渐行渐远。   “满意了?”等萧长风离去之后,沈羲和支开了窗户,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萧华雍站在她的身后低声笑问。   “满意。”沈羲和唇角微扬。   她就是要把人头送到祐宁帝的面前,就是要将祐宁帝气到吐血,就是要让祐宁帝清清楚楚知晓她是在挑衅,却也奈何不了她!   拉着萧华雍在萧长风的面前做戏,是因为萧长风是祐宁帝的心腹,她要在萧长风的面前,给萧华雍树立一个宠爱太子妃,却又保留一丝清醒,貌似还能挽救一番的形象。   就看萧长风和陛下上不上当,会不会试图来拯救一下萧华雍,企图将萧华雍拉出她这个工于心计的妖女之蛊惑,若是来了……   沈羲和转头看一眼萧华雍,笑得意味深长,那可就有好戏看咯。   知她心中所想,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陛下哪有这般好糊弄,便当真要试图借我之手,对付你与岳父,也定然防着我。”   “防着你?陛下能防得了你?”沈羲和轻轻一笑,“论心机,何人是殿下的对手?”   尤其是这一次西北之行,更是深刻地让沈羲和体会到萧华雍布局之精妙与深远。   “原来我在呦呦心中,竟然是无敌之人。”萧华雍十分愉悦。   相较于夫妻两的愉悦,祐宁帝接到萧长风送过去的人头,哪怕他只看了萧长风的传信,并未真的看到人头送到御案,也当真是气得面色铁青。   原本还以为残留了几个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沈羲和给察觉,甚至连根拔除,一网打尽!   更加笃定了西北这番翻天覆地的变故,都是他们父子三人筹谋已久,一边是沈羲和送来的人头,一边是沈云安送来与突厥的盟书,两相夹击,祐宁帝颅内一阵钝痛。 第573章 帝王给出的选择   “沈家,绝不能再姑息下去。”祐宁帝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手掌重重撑在桌面上。   “陛下,可要传御医……”刘三指扶着祐宁帝的胳膊,小声询问。   正要罢手的祐宁帝,又觉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眼前又一瞬间的发黑,骇得刘三指顾不得许多,高声呼喊传御医。   明政殿传御医,太医署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哪敢有片刻的耽误,祐宁帝才喝了一杯水缓了口气的功夫,太医令与两位太医丞都火速赶来。   祐宁帝索性让他们诊了脉,三人都有些面色凝重,最后还是太医令斟酌着言词:“陛下勤勉,也许保重身子。陛下幼年经苦寒之地,本就比常人要伤根源;青年征战沙场,留下不少暗伤,还需多休养为宜。”   其实是祐宁帝幼时没有足够的养分,少年时又南征北战留下了顽疾,现在年岁渐高,自然是压制不住少时的亏损,但做御医哪里敢说陛下年纪大了,需要保养了的话?   祐宁帝不是逃避现实之人,太医令说得委婉,他也听出来,其实不用太医说,他近两年也感觉到了精力不如往年充沛:“给朕开些调理的汤药。”   太医令三人松了口气,连忙应声退下。   祐宁帝有些疲惫地垂眼:“论暗伤,朕哪里极得上身经百战的沈岳山?可沈岳山看着生龙活虎,朕怕是熬不过他……”   屋子里只剩下刘三指,刘三指忙道:“陛下肩负的是整个天下,西北王哪里极得上陛下为江山社稷殚精竭力?西北王看着精神头极好,可背地里谁又能说得准?”   知道心腹是在宽慰自己,祐宁帝心情仍旧好了些许,他仰头靠在龙椅上,望着金碧辉煌的屋顶,大殿内檀香缭绕,寂静一片,不知过了多久,祐宁帝道:“你说,朕把淮阳指婚给长风可好?”   这个想法其实在很早以前祐宁帝就有,那时还只是堂舅的一片纯粹的呵护之心,至于现在……   刘三指在嘴里无声地咂摸了一会儿,才躬身道:“陛下对县主拳拳之心,县主定会感恩于心。”   萧长风是陛下的人,沈璎婼是沈家的人。   以往双方还能维持表面的井水不犯河水,经过这一次沈羲和父子三人强势拔出西北陛下培植的势力,双方就差明面上撕破脸,暗地里基本是势如水火。   祐宁帝看了一眼说话滴水不漏的刘三指,没有继续这个话茬。   但是他还是把这个意思表达出去,很快沈璎婼就接到了这个消息,彼时她正好将兄长大婚的贺礼备好交给了小人送到镖局,由镖局护送过去。   她及笄的时候,沈云安也有给她送贺礼,纵使名贵有余用心不足,但沈璎婼也已经很满意,这次沈云安大婚,沈璎婼是非常用心准备了贺礼,不为讨好只为问心无愧,也不在乎沈云安是否会欢喜。   “县主,宫中的消息,陛下要为你和巽王指婚。”谭氏低声对沈璎婼道。   “这又是何故?”沈璎婼皱眉。   她在宫里并没有什么眼线,能够传到她的耳里,那就是陛下有心让她知晓,这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就和铁了心要下旨没有两样。   之前陛下就有意将她许给萧长风,但二人都推拒了陛下,陛下也就作罢,突然又起了这等心思,那必然是有什么缘由促使陛下突然变得强势起来。   “婢子也不知,不若往宫里淑妃娘娘递个话?”谭氏提议。   沈羲和临走前,有交代沈璎婼,若有变故,可寻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原是要嫁给太子,被太子妃狠狠折腾了一番,却没有落下证据,以至于淑妃娘娘嫁给陛下后,在宫里时不时就给太子妃使绊子,人人都觉着她们二人必会斗得你死我活,万万没有想到,淑妃竟然是太子妃的人!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谭氏吓得面无人色,就俩沈璎婼对沈羲和都是更加敬畏。   很早沈璎婼就认清了现实,她与沈羲和在谋略手段之上有着云泥之别。   但沈羲和走前,能够将这么大的秘密告知她,让沈璎婼心里雀跃了许久,尽管她知晓,沈羲和并不惧她把这个事情暴露出去。   “你吩咐长姐留下的人去问问吧。”沈璎婼也想知道,祐宁帝是为何突然一改态度,如此强硬地要她嫁给萧长风。   沈羲和嫁入东宫之后,也在无形之中扩大自己的人脉,兼之有萧华雍在,九章最先知晓沈璎婼要打探什么,也已经将消息传递到西北。   九章做主将西北发生的事情挑拣能够挑拣的话告知了沈璎婼,大致就是西北这次得了不少好处,陛下损兵折将,对西北又无可奈何。   沈璎婼看了之后,双手托着信,久久不语。   谭氏忍不住瞄了一眼,迅速阅览完之后,忍不住心疼,双手握住沈璎婼的肩膀:“县主,那是帝王……”   帝王永远是君在前,就连皇子都只能称作君父,先君后父,更何况沈璎婼只是陛下的外甥女,还隔了房。   这些年陛下对沈璎婼的确疼爱有加,沈璎婼也是玲珑心思,九章没有点名缘由,但沈璎婼却能够看懂,陛下没有办法对付沈氏了,也看清楚了长姐的强势也与缜密,不准备从长姐那里寻找突破口,而是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乍然明白陛下的用意,沈璎婼心情沉重,也有些难受,眼眶忍不住发酸,不过她很快就释然:“是我贪心了。”   怎能奢望帝王君主将她真心的当做晚辈来疼爱,往年之时用不上罢了,现在她的用途不就来了么?   “县主,你的婚事不是陛下可以拿捏。”谭氏道,“王爷尚在,陛下也无权随意将你婚配。”   “你当陛下为何让我知晓这个消息?”沈璎婼扯了扯唇角,“陛下这是要我识时务,让我自己乐意这门婚事。如今长姐不在宫里,阿爹也远在西北,消息一来一回需得时日,我若自己愿意,阿爹他们也不会反对。” 第574章 谁还不是一个美人呢   这才是沈璎婼失神落寞的缘由,陛下终究只是陛下。   陛下要她做出抉择,是强势如长姐日后只是沈家女,还是感恩陛下这些年的照拂,做陛下贴心懂事的外甥女。   “县主……”谭氏动了动嘴,终究不知如何宽慰,其实沈璎婼什么都明白,而且现在是个两难的抉择。   “乳娘,你可知那夜我去寻阿爹,长姐说我既是阿爹之女,亦是陛下外甥女,阿爹不会待我好,是因不愿我陷入两难,这是他身为父亲仅能为我所做之事。”沈璎婼抬起头看着窗外,双眸有些暗淡无神,“我那时也天真的以为,我真的可以两全……”   低声自嘲一笑,沈璎婼苦涩道:“果然,这世间哪有凭白无故的好呢?”   “县主你……”谭氏眉心一跳,“你是要……”   沈璎婼将信纸折了一下,而后扔到火盆里:“陛下的恩情,我应当报。”   “县主!”谭氏拔高声音,惊觉失态,才重新低声道,“你可知你若嫁了巽王,你就是……”   “就是从沈氏变成了萧沈氏?”沈璎婼垂眼看着火舌将信纸吞没,“长姐不也是萧沈氏?”   “这……”谭氏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说,太子妃嫁给太子是自个儿的选择,也是西北和陛下彼此绞着的必然结果,无论是沈家的私心,还是陛下的私心,太子妃嫁入皇家都不可避免,可沈璎婼是可以选择。   “我知,长姐是为沈家而嫁。”沈璎婼重新抬起头看着谭氏,“乳娘,我没有遇见长姐之前,我仍是不谙世事,会怀春想嫁的女郎呢。可后来,长姐入京,我以为她会不甘,她会愤恨,她会肆无忌惮发泄命运待她的不公。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是那样的沉着冷静,睿智果决。她才是把家族放在第一位的世家长女,而我却一心只想着华服金钗,馔玉炊金,诗词歌赋,少艾慕俏。   现在想一想,我真是十足的小女儿,男女情爱当真如此重要?值得我用一生去追逐,去筹谋,去钻营?我纵使不能成为长姐那样志高意远,我为何不能做些旁的?让我这一生,不论长久与否,在最后一刻,回望过去,能引以为豪,不曾虚度?”   “县主,你莫要冲动行事。”谭氏察觉到了沈璎婼某种想法,有些心惊肉跳。   “我此刻清醒得狠。”沈璎婼眸光逐渐坚定,“嫁何人不是嫁?巽王殿下少年英姿,允文允武,可是京都女郎心中的上佳之选,远的不说,就那位平遥侯府二娘子不也费尽心思?”   余桑宁的想法,沈璎婼岂能看不出?   不过是闲着无趣,又有人送上门逢迎她,为她解闷,顺带递些外面的趣事儿,她也对萧长风无意,乐得看余桑宁上蹿下跳。   “这嫁人就是一生,总是要寻个有情人……”   “乳娘,你说长姐待太子殿下有情么?”沈璎婼问。   这把谭氏问得哑口无言,旁人或许看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如胶似漆,恩爱无双,可他们是沈家的人,比任何人都了解沈羲和,沈羲和就是个不需要男女情爱的无情之人。两人之间又横隔着皇族与沈氏无法化解的结,日后会走到哪一步,谁也无法预料。   “陛下要我嫁,我便嫁吧。也省的那么多人算计我的姻缘。”沈璎婼说着忍不住轻声哼笑,“陛下若是打着让我夫唱妇随,借我牵制阿爹他们的主意,注定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若陛下还能保留一二分情分,巽王殿下也不过分,我乐意做个贤良淑德的巽王妃。   可若陛下是想要对我施美男计,巽王也默认如此,就莫要怪我……”   她水润的杏目闪过一丝锐光,人敬她一分,她也敬人一分。谁若想要利用她,那就要做好被她反利用的准备。   她转身坐在镜前,伸手抚摸着她及笄后越发俏丽惊艳的容颜:“谁还不是一个美人呢……”   巽王愿意做个好丈夫,不把她牵扯到这些恩怨之中,她也就做个好妻子。   巽王想要对她施展美男计,她也有美人计等着他。   此番她顺从陛下,以自己的姻缘来偿还陛下这些年对她的照拂和恩宠,自此她再不欠陛下丝毫情分,陛下日后于她便只是陛下,他们是君臣,不再是舅甥。   “县主,你不若与太子妃商议之后再做抉择。”谭氏提议。   沈璎婼轻轻摇头:“长姐不会干涉我的婚姻大事,我亦不需要告知她我允嫁是为何。我只需做好我自己便是。”   谭氏想了想,也没有再劝。   西北的事情随着沈羲和将蛊惑耿夫人的人连根拔除,基本落幕。   耿夫人也因为得知耿忠吉并非亲自,而彻底疯了。   萧长风每日来问安,总要问一问他们何时起程,他们只是来寻沈岳山,如今事情发展成这样,一切尘埃落地,他们也应该早日回京才是。   “下月便是世子大婚,我们既然来了西北,太子妃又只有世子这一个长兄,这场婚礼如何也不能错过,孤已经修书一封上京禀明陛下。”萧华雍拿到了祐宁帝的回信,递给了萧长风,“陛下已然应允,巽王若急于回京,可先行一步。”   事到如今,萧华雍和沈羲和想要参加沈云安的婚礼,他们人就在西北,祐宁帝若是强行召回,这不是明晃晃的不近人情?   京都也的确没有特别紧急之事非得太子妃和太子赶回去,所以萧华雍的请求,祐宁帝压根没有想过阻拦。   萧长风看过之后道:“长风奉命确保太子妃安危,只是要将太子妃与殿下平安送回京都。”   这就是表示要留下来,萧长风留下来,最开心的莫过于就是步疏林了,她可玩风了,整日见不着人,西北的草原、大漠都是她所爱,可以钟情奔腾,西北的马儿更是令她馋得流口水。   西北的女郎让她沉溺其中,没错,是女郎。   身为女郎的步疏林自然更喜欢与女郎为伍,只不过落到萧长风眼里,就是蜀南世子贪杯好色的佐证。 第575章 深远的母爱   很快,陛下要为萧长风和沈璎婼指婚的消息沈羲和与萧华雍就收到,故而这几日沈羲和看萧长风的目光总藏着一丝打量。   每次触及到沈羲和这样的目光,萧长风就忍不住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将他笼罩。   时刻提防着沈羲和会对他下手,跟了沈羲和这一路,萧长风也算是对这位太子妃有所了解,这世间只怕就没有她不敢为之事,太子殿下又事事以她为主,西北王和西北世子,只恨不能将这世间所有珍宝都碰到她的面前。   这样千娇万宠本就容易成为我行我素之人,沈羲和不但我行我素,但她做什么都能自己给兜回去,从不需要西北王和世子为她善后,就连太子殿下,除了偶尔利用一番,也不需要仗着太子之势来行事。   越是这般,不知从何时起,萧长风打心里开始对沈羲和有些发憷。   “我的呦呦,如此貌美,竟有人畏惧,好生不合理。”看着萧长风避开沈羲和的目光,迅速离开,萧华雍收敛孱弱之态,捧着沈羲和的脸,忍不住琢了一口。   沈羲和拉开他的手,眼风扫过萧华雍:“陛下要把淮阳许配给他。”   “好事。”萧华雍比沈羲和更早接到消息,只是没有告知沈羲和,因为这事不急,用不着他去卖弄,沈羲和也不会隔太久知晓。   他对沈璎婼不算了解,可但凡沈璎婼是个聪明人,都会等到父兄和姐姐的回信表态,才会做出抉择,若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无,也不知得他们费心思,视为陛下的人便是,只不过是日后她循规蹈矩,对陛下和陛下的人下手之事,他们会对沈璎婼酌情一些罢了。   沈羲和目光回落在萧华雍身上:“好事?”   “我这个堂兄和堂伯不同,他更拎得清。”萧华雍含笑点头。   “更拎得清是指?”沈羲和有些没有明白他的深意。   “是指他现在忠于陛下,却不会得罪任何一位皇子,自然日后他最不想得罪的便是你。”萧华雍眉梢眼角的笑意渐浓,“便是日后我们与陛下兵戎相见,他依然会为陛下冲锋陷阵,但不会用卑劣的手段对付你我。各为其主,成王败寇,陛下胜了,他依旧是忠君的勇士;你我胜了,就看你我的气度。”   沈羲和明白了,萧长风是个懂得留退路的人,他身为陛下的臣子时,为陛下鞠躬尽瘁,奉命而为,忠心不二;这样的人改朝换代,就看运道,若是能碰上大气的新主,他自然也会如同忠诚于旧主一般忠诚新主。   “你是觉着你那个妹妹会应下这门婚事?”否则为何要多看萧长风两眼。   “沈家对她不冷不热,她没有毅然反抗陛下的决心。”沈羲和笃定沈璎婼会应下这门婚事,“且她是个聪明之人,她欠着陛下这么多年的照拂之情。亦知我与阿爹阿兄都是重情之人,她更不会断然与陛下翻脸,便是要翻脸,也要尝尽了恩情。”   沈羲和看人很准,她之所以将淑妃都告知沈璎婼,是因为她发现,在沈璎婼眼里,对阿爹与她包括接触不多的沈云安,沈璎婼都有一种莫名的敬仰和钦佩。她把他们父子三人看得太圣洁,以至于她努力想要做个沈家人,一个匹配得上沈氏的人。   无论是德行还是才智,她都在努力。   萧华雍对沈璎婼从未关注过,不曾了解,听了沈羲和之言露出个难以名状的表情:“难道是岳父的血脉之故?”   萧华雍人固然有天生聪慧与愚笨之分,可人的性子应当是成长的环境和成长时期周边的人群来决定,沈璎婼生长在京都,有个疯狂尖锐的生母在侧,有个深不可测的舅舅在旁,她是如何没有成长为偏执阴郁,心思诡谲的女郎?   反而长成这样疏朗大气,玲珑剔透,光明磊落的模样。   对于将她舍弃不闻不问的沈岳山竟然半点恨意也无,满心的崇拜与敬仰。   对于从小能够独得父亲宠爱的长姐同样半点敌意也无,尊敬有加。   “这般问,我也不知如何作答。”沈羲和其实也好奇过,甚至一度猜疑过是否沈璎婼伪装得太深,因为按照萧华雍的推测才应该是沈璎婼正常的成长性格。   人是需要引导,尤其是心智不熟的时候,更容易变得偏激与堕落。   沈璎婼她观察过,确定并非深藏不露,而是当真良善,且莫名对他们一家三口崇敬。   两个聪明绝顶之人,头一回觉着有件事不合理,却又存在,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相视而笑。   “你们俩都成亲多久了,还如此腻歪。”沈云安恰好过来,忍不住揶揄妹妹与妹夫。同时心里头也有点不爽,认可萧华雍是一回事,看到自个儿宝贝妹妹对另一个男子笑得如此清甜,那种不是滋味的酸楚又是另一回事。   甭说萧华雍,便是自己的亲爹,他自小都要争风吃醋一番。   这是病,他知晓,但他不愿治,也治不好。   看着自家兄长那酸溜溜的模样,想到往年他与阿爹那些幼童打架的行为,沈羲和可不想沈云安也与萧华雍这般,便把方才他们俩的疑问说了出来。   原是想要转移沈云安的注意力,岂料沈云安突然笑容一敛,默了默才道:“她身边的乳娘,是我们阿娘的人。”   沈羲和一惊,直直看着沈云安,有些不可思议。   “我也是去年才知……”沈云安轻叹口气。   他始终对沈璎婼的存在心里有个疙瘩,从京都回来之后,对沈璎婼多有不满,沈岳山知晓之后,便与他说了这桩事。   “阿娘去世前,便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沈云安说着,心中对母亲的敬佩又深了一些。   陶氏是个聪睿之人,她的聪睿不亚于现在的沈羲和,只是陶氏到底是书香传家,读者圣贤书长大的女郎,故而她虽然聪睿,却与沈羲和这样被沈云安与沈岳山没有丝毫束缚养大,敢于儿郎争锋的睿智不同。 第576章 恕人则是恕己   陶氏仍旧受着世俗对女子的约束长大,但她在相夫教子,内宅谋算上,绝非寻常人能够比,正如当初她乍闻萧氏之事没有稳住情绪导致早产,明明可以救回来多活个三五年,她却毅然选择了赴死。   只因她知晓,只有她的命,才能让萧氏永远抬不起头,才能让陛下在这件事情从理直气壮转为理亏,才能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儿女往后余生的权益。   她当时什么都想到了,既然沈岳山与萧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尽管怀有身孕的几率很小,可却也不能忽视,故而她早早做了安排。   谭氏受过陶氏救命之恩,是陶氏将她从夫君的责打下救出,又是陶氏做主让她和离脱离了魔窟,仍是陶氏将她送到大户人家做活维持生计,学些本事。   她临终之前才去信给谭氏,萧氏没有身孕便罢,若萧氏当真有了身孕,谭氏务必要凭本事入沈府,成为这个孩子的乳娘,无论男女,无需加害无需养废,将这个孩子教导得明辨是非即可。   “阿娘……”沈羲和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一锤,她有一种震撼,不亚于当初知晓陶氏能活,却为了他们父子三人的长远而选择少活三五年。   三五年未必没有转机,可她从未想过什么转机。   “阿爹说,阿娘这般做,便是不恨这个孩子,我们既然是阿娘的子女,就应当有阿娘的宽容。”说着沈云安有些羞愧,“这一点,我不如呦呦。”   由始至终沈羲和都不恨沈璎婼,都不曾有丝毫迁怒,但沈云安在知道这件事情前,都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   “呦呦肖母。”萧华雍都不得不叹服岳母的睿智长远,与心胸宽广。   “恕人则是恕己。”沈羲和想到了母亲留下的一幅字,是陶氏亲笔写下的六个字。   若非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宽恕旁人实则是宽恕自己。   就好比沈云安,他在不知这事之前,无法接受沈璎婼的存在,却又碍于沈岳山这一层血脉,不能对她如何,只能自个儿心里不自在,除了折磨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但迈过这道坎,不再膈应沈璎婼的存在,自个儿心胸也开阔了,不再烦扰。   “何时呦呦带我去给岳母坟头上香?我这个女婿还未拜见过岳母呢。”既然话说到了陶氏,萧华雍也就趁机将憋在心头的话说出来。   他理应给陶氏上香,陶氏埋在西北,可这种事情他还是希望沈羲和主动提及,然而在这里这几日了,所有事情也都已经解决,沈羲和竟然没有提及,他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山不来就我,只得我去就山。   “原是打算等阿兄成婚后,也要带着乔乔去上香,我们便一道去。”沈羲和是真的这样打算。   之所以这样打算,是因为萧华雍身份特殊,到底是皇太子,皇太子去岳家由来只有岳父母向女婿行礼,哪里有岳父母受太子礼的份儿?   沈羲和看重礼数,就没有想过特意带着萧华雍去磕头上香,但不上香肯定不成,便有了个折中之法,那就是随哥嫂一道,到时候萧华雍和她都不是主角,上个香就行,也无人不满。   西北和朝廷解不开的结,沈岳山的大将接受了萧华雍,却仍旧接受不了他是皇太子,若沈羲和特意带着他去给母亲上香,萧华雍跪拜了倒还好,若是萧华雍不跪拜,让那些叔叔伯伯知晓了,定会上升到朝廷之人看不上西北之人的高度。   尽管沈羲和相信萧华雍一定会跪拜,却还是不愿冒着可能闹出事儿的风险行事。   “儿媳是儿媳,女婿是女婿。”萧华雍略一想也能明白沈羲和的为难,有为所有人考量,“我来了这儿就不是太子,只是你的夫君。”   既然他这样说了,沈羲和便道:“我让珍珠去准备准备,明儿就带你去见见阿娘。”   萧华雍这才满意。   与此同时,沈璎婼也收到了来自于沈羲和父女的回信,都只有一句话。   沈岳山:姻缘一事,关乎终身,望慎而重之。   作为父亲,不论是沈羲和还是沈璎婼,他都不干涉想嫁之人,如何抉择,全凭自主。   沈羲和:沈氏女,不受迫,不屈就,不违心。   沈璎婼看完沈岳山的信,就盯着沈羲和的信看了很久很久,看到眼眶泛起了泪花,她终究是没有让自己流了泪。   不接受胁迫,不让自己委屈将就,不做违背心意的抉择,这是沈家女郎的资本。   长姐在告诉她,只要她一日姓沈,沈家就会一日为她撑腰。   沈羲和与萧华雍在西北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朝堂却一片混乱,接连几个有望接任兵部尚书的人相继出事,总会被捅出一些隐私和污点,裴展尸骨未寒,朝廷就已经争红了眼。   祐宁帝有一日早朝险些被气晕了过去。   有人在搅风搅雨,却完全摸不透是何人,因为没有人表现出渔翁得利的趋势,也没有人冒头上蹿下跳,就好似纯粹有人借兵部尚书之位闹得众人面红耳赤,却并非为了谋利。   没有人相信有人搞出这么多的事端,竟然不是为了得到兵部尚书之位,这样就很好地将幕后黑手萧长卿给掩盖住。   萧华雍不急着回来,也是不想和这些乌烟瘴气的事情沾边,由着萧长卿闹得人仰马翻,陛下也无法将事情推给他去处理。   五月,沈云安大婚将近,整个西北王城都是一片飘红,满城喜庆,不知情的还以为家家户户都同时娶妇一般欢庆。   萧华雍与沈羲和站在墙头,看着这一幕,不由道:“与你的大婚,终究是比不过兄长。”   “你我大婚,你已经费了心思。”沈羲和对婚礼很满意,毕竟皇太子身份摆在那里,是要遵循规格。   萧华雍揽着沈羲和的肩膀:“大婚之上我虽略逊兄长一筹,可我的聘礼兄长定然及不上。”   “聘礼?”沈羲和想了想,确实如此,皇太子的聘礼,除了帝后谁都越不过。   知她误解,他抬眸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的西北:“扫清西北,就是我与你的聘礼,可欢喜?”   迎着城口上的风,沈羲和看着长身玉立,眉目沉敛的萧华雍,莞尔:“欢喜,甚是欢喜。” 第577章 脏私罪可判十年   刚硬辽阔的西北,在五月格外的美。   延绵起伏的雪山,碧盖如茵一望不见头的草原,在寂静的深夜,支起帐篷,满天繁星之下,仿佛能够听到冰雪消融的水流潺潺流向草原。   就连黄沙也变得温柔,消减了它的火热,骑着骆驼,徐徐而往,别有一番风味。   “西北的夏日,真美。”萧华雍被沈羲和带着四处游玩,忍不住赞叹。   “是啊,真美。”沈羲和也感叹一声。   这些美景,是她从未领略过的,她生于西北,长于西北,却也困于西北王城,从未有想过有一日大漠风沙,雪山寒风,她也能够受得住。从未想过,她能够如此快意地走遍西北每一个处。   不过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沈羲和与萧华雍要归家了,再过三日便是沈云安大婚,方才收到沈岳山的信,薛家以及新娘子,已经入了城。   夕阳下的山峦,层层叠叠间似泼洒了大片的浓墨,看着令人心醉不已。   “你若喜欢,我日后总能寻到法子,带你再来。”萧华雍侧首看着沈羲和,眸光温柔。   沈羲和也侧首看向他,橙红的夕阳之光,将他笼罩,背后是群山延绵起伏,衬得他越发伟岸如神祗,她莞尔一笑,转过头将风吹乱的碎发拢于耳后:“殿下,距离王城还有四五十里路,城门将会在一个时辰后关闭,我们可得快马加鞭了。”   嫣然一笑,沈羲和扬鞭甩在身后的马臀上,马儿箭一般飞射出去。   他们是太子和太子妃呢,这次为了参加兄长的婚礼,就已经大费周折出来,再来一次,莫说陛下,便是沈羲和自个儿也经不起折腾。   萧华雍看着她骑着马儿奔远的身姿,很快就化作了一个点,宛如随风移动,也迅速打马追上去。   这几日他们都在到处游玩,撇开了所有人,包括沈羲和的丫鬟,自然萧长风想跟着来,却没有来成,沈羲和与萧华雍也不说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半夜开溜,自然有沈云安他们拦着萧长风来寻。   萧华雍去过很多地方,原以为早已经体味尽了游山玩水的乐趣,这次与沈羲和出来,才明白,有一心悦之人在侧,哪怕是狂风暴雨,也觉得美不胜收。   夫妻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城内,入了城他们就下马,牵扯马匹缓步往内,一路上都有人与他们打招呼人,甚至有尚未收摊的小贩要拿了他们贩卖之物赠与沈羲和。   都被沈羲和婉拒,两人还没有走完一条街,突然一道尖锐的叫声响起:“太子妃——”   刺耳的呼唤是熟悉的语调,沈羲和停下步子,侧身就看到步疏林面白如纸,好似身后有鬼在追一般朝着她冲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急急刹住脚,步疏林慌慌张张行了个礼,然后苦着脸小声哀求沈羲和,“你可要救我!”   “你犯了何事?”沈羲和问。   步疏林也不知是纨绔扮久了,就成了真纨绔还是旁的缘由,总之她在西北就一直贪杯好色,流连花丛,之前西北闹出不少风风雨雨,沈羲和闲她碍事不准她参与,也没有盯着她,以至于她玩得只怕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我没有犯事儿,我是……”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步疏林话没有说完,稳重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身子一僵。   沈羲和看到紧追而来的崔晋百,忍不住乐了,好赖她自制力极佳,没有笑出声。   步疏林已经本能躲到了沈羲和的身后,偏出半个脑袋,用防备警惕的目光看着崔晋百。   “你们俩这又是闹哪一出?”萧华雍看了看黑着脸的崔晋百,又侧身看了看垂首的步疏林。   “微臣奉命护送薛家女郎至西北与西北世子完婚,今儿方入城,原是寻步世子叙叙旧。不巧,恰好撞见步世子与官妓嬉戏。”崔晋百声音凉凉地开口,说到此眼风阴阴沉沉地扫了步疏林一眼,“这可是脏私罪。”   沈羲和扬眉,她也是速度疏律之人,本朝官妓是乐艺,归属于官府。   可以官妓歌舞佐酒,不得私侍枕席,官员与官妓过度亲昵,那就是犯了脏私罪,若是被抓住,情节严重是有十年牢狱之灾。   沈羲和知晓步疏林是女郎,故而她喜欢去西北教坊司寻官妓听歌吃花酒,她从来不多加阻拦,都是一群女郎,能出何事?且步疏林自个儿喜欢,又能更好伪装身份,何乐不为?   哪里知晓千里迢迢也能被大理寺少卿给撞上。   “我……我就是觉着娜奴儿的小手嫩白,与她说笑几句,何来亲昵一说?”步疏林反驳。   “微臣所见,这娜奴儿衣衫半褪,半个身子都在步世子的怀里,唇衔酒杯,欲渡酒给步世子,步世子并未拒绝之意。”崔晋百冷硬地说道。   沈羲和转头惊诧地看着步疏林,唇衔酒杯。   这……   步疏林摇头如拨浪鼓,手都跟着摆慌乱地起来:“我我我……我没有,我……我正要推拒,崔少卿便掀帘而入,一通阴阳怪气,说要扭送我去衙门,脏私罪可判十年!”   她一听还得了,当下抓起外袍,一边跑一边穿衣,崔晋百紧跟不放,幸得她看到沈羲和,总算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沈羲和看着绷着一张俊脸,只怕牙槽都要咬陷的崔晋百,心里就是忍不住想发笑,极力克制道:“崔少卿一路奔波也累了,步世子虽有些放浪形骸,却也是知晓分寸,我是信她定会相拒,只是乍然见到崔少卿,有些慌了手脚,才会闹出这等误会。   我阿兄大婚在即,此事便作罢。若步世子再犯,绝不包容。”   步疏林泪眼汪汪,感动地看着沈羲和。   太子妃都开口了,崔晋百也不是真的要把步疏林送到官府,只是一想到自己千里追来,急忙忙去寻她,看到的竟然她美人在怀,霎那间怒火冲冠,恨不能拔剑就将那腻在她怀里的女郎给赐死! 第578章 来呀,互相伤害呀   “太子妃既信步世子,微臣信太子妃不会徇私包庇。”崔晋百退让一步,“不过未免日后再有此等之事发生,也未免步世子辜负太子妃信任,步世子须得保证,不再去教坊司与花楼。”   步疏林深吸一口气,她就喜欢看美人翩翩起舞,这人凭什么剥夺她享乐的权利!   不过这个档口,她总觉得崔晋百有些危险,她若刚硬地回绝,只怕崔晋百要做出什么令她毛骨悚然之事,故而只得冲沈羲和挤眉弄眼。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含笑点头:“即日起,你不得去教坊司与花楼,这是我的命令。”   步疏林顿时泄了气,眼神都暗了下去,落在崔晋百眼里,更是让他面色阴沉。   “回府吧,你也累了。”萧华雍开口对沈羲和说了句,就执起她的手,两人直接走了。   崔晋百已经在忍耐克制的边缘,步疏林却浑然不知,她已经把一只压抑许久的饿狼刺激得只绷着一根弦,一旦这根弦断了,指不定平日里端方有礼的崔少卿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沈羲和洞察人心,这是在极力保全步疏林,否则以她的性子,指定不会为步疏林周旋,但凡崔晋百还有些理智,她都会由着步疏林被崔晋百磋磨,好长些记性。   偏步疏林还没有察觉,萧华雍觉着自己妻子已经够义气,旁人的事儿还是由他们自个儿去解决。   没有了沈羲和与萧华雍隔着,步疏林对上崔晋百,哪怕距离还有个五六步远,她也感觉到了深深的危险,拔腿就朝着沈羲和追上去:“太子妃,等等属下,属下有护卫太子妃安全之责!”   关键时刻,直觉还是救了步疏林一条小命。   看着步疏林追着沈羲和与萧华雍而去,崔晋百到底还有事,他是负责此次送亲之人。   沈云安与薛瑾乔是御赐的婚姻,西北的事情的确让祐宁帝大为恼火,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无力挽回什么,表面上的功夫肯定还是要做,自然要派人代替朝廷风风光光将薛瑾乔送来,祐宁帝在朝堂上公然提出这件事。   或许正是因为陛下特意提了,兼之西北的事儿多多少少京都四品以上的大员都有所耳闻,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陛下的试探,无论他们心是不是向着陛下,这个要命的关头都是不愿意主动靠向西北,以免被陛下记上一笔。   正好给崔晋百捡了个漏,在祐宁帝面色越来越难看,正要指派人时,他主动请缨。   薛瑾乔与沈云安没有顺利大婚前,他还有许多要事在身。   感觉到崔晋百那沉沉的目光消失之后,步疏林才长吁一口气,委屈巴巴地对沈羲和道:“呦……”   小名还没有唤出口,就触及到太子殿下犀利的目光,硬生生逼得步疏林将话咽下去,转而道:“太子妃,你这是要我小命,你明知我最喜歌舞管弦……”   “你喜这些,也用不着非得去教坊司,可将人请到你落脚之地,想如何便如何。”沈羲和淡声道。   步疏林眼睛一亮,击掌笑道:“妙啊,我这就去租个大宅院……”   他们是随行的护卫,都住在沈云安安排的院子里,考虑到他们要滞留一月有余,便没有一直停留在驿站,否则会造成诸多不便。   可共住一个院子,哪怕沈云安以她是世子唯有单独给她一间屋子,可屋子里也不够跳舞唱歌啊,她可不想花银子便宜旁人,索性找个院子独自欣赏。   “你若不想逼疯崔少卿,只管去。”沈羲和凉凉飘来一句。   她想着阿兄安排的院子人多,步疏林请了这些官妓去助兴,这么多人总不会乱来,也有分寸,哪怕是崔晋百心中不愉,也不会发作,可步疏林还想玩火。   正好独自弄个院子,方便崔少卿寻上门,对她为所欲为?   崔晋百本就在怀疑她是不是女儿身,她倒好还不知收敛,崔晋百本也不在意她是不是女儿身,当真把他逼急了,沈羲和觉着崔晋百给步疏林下药的心都会有,无论男女,先占为己有。   步疏林顿时一哆嗦,垂下脑袋,乖得如鹌鹑。   萧华雍看了一出好戏,真愉悦着,下一瞬笑容就僵在了唇角,因为一个人影飞扑过来,直奔他的妻子,偏生萧长风也站在不远处,萧华雍克制住了本能没有动武,将沈羲和一把拉开,旋身躲过这一抹身影的冲击。   虽然这人飞奔过来的快,可萧华雍还是看清了,不是旁人,正是沈云安未过门的妻子。   “阿姐,阿姐,我好想你!”薛瑾乔扑了个满怀,紧紧抱着沈羲和。   步疏林心里不是滋味了,她想抱沈羲和这个如花似玉的绝色美人想太久了,可她女扮男装,沈羲和还嫌弃她,私底下不行,明面上更不能,却被这小丫头给轻而易举得到!   步疏林一把将薛瑾乔给拽出来:“这是太子妃,你可是薛家女郎,见到太子殿下不先见礼,目无尊卑!”   薛瑾乔沉沉盯了步疏林一眼,才不得不先给萧华雍请安:“薛氏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唔。”萧华雍淡淡应了一声,就握着沈羲和的手走了。   沈羲和知晓萧华雍又不开心了,他对她的占有欲有时候像极了幼童一般毫无理智毫无底线,只得回过头冲着瘪着嘴的薛瑾乔笑了笑。   他们回府,薛瑾乔婚前不能与沈云安见面,转个弯就是王府,薛瑾乔追到这里来已经是极限,只能眼巴巴看着沈羲和被萧华雍给带走了。   看着薛瑾乔吃瘪,步疏林乐了,哼着小曲儿,背着手跟上。   薛瑾乔目光不善地看了步疏林一眼,转头就朝着护送她过来的萧长风道:“巽王殿下,小女有些事需得请步世子相助,不知巽王殿下可否行个方便?”   萧长风和步疏林都是护送沈羲和,但萧长风是统领。   “没有什么不方便,步世子便随薛女郎去一趟吧。”萧长风没有多想。   薛瑾乔知晓步疏林怕崔晋百,可她要回去的地方,就是崔晋百守着的地方,她看不到阿姐,步疏林也甭想好过! 第579章 步世子不需要大夫   步疏林没有想到薛瑾乔这么恶毒,整个京都谁不知道,步世子一开始追着崔少卿跑,后来步世子开始逃,轮到崔少卿时时刻刻堵着步世子,就连这次崔少卿主动提出送薛家女郎去西北完婚,不少也调笑说崔少卿这是借公行私,是去一解相思之苦。   薛瑾乔就是知道她现在对崔晋百避之如蛇蝎,才会生出这样的恶毒心思,可萧长风又是她的顶头上司,萧长风派她送薛瑾乔,她还能违抗?   不行,不能去薛瑾乔待嫁的别院,眼珠子一转,步疏林很熟练地捂着肚子:“哎哟,我腹疼,不行不行,我需得去茅房!”   说着,步疏林就转身跑了,薛瑾乔气得跳脚,萧长风也不能压榨下属,哪怕明知步疏林干啥啥不行,装病第一名,也只能由着步疏林跑了。   薛瑾乔看着步疏林跑了,忽然莞尔一笑,微微露出了森白的牙齿,明明弯着月牙眼,却怎么看怎么令人毛骨悚然。   萧长风摸了摸鼻子,总觉这些女郎和他认知的女郎不大一样,还是少招惹为妙。   薛瑾乔是由萧长风送会待嫁的别院,这是沈岳山父子专门购置的别院,去年薛家就在这里落脚,薛衡也已经辞官,打算日后将这里当做长居之地。   一回到薛府,薛瑾乔就看到了崔晋百,上前就对崔晋百道:“崔少卿,此处有我祖父在,崔少卿不用事事过目,再则西北之地,当时不会有人加害于我。我方才归来时碰见步世子,步世子不知吃坏了何物,腹痛难忍,我一时任***请世子送我归来,便与步世子有了几句口角,此刻心中懊悔不已,可否烦劳崔少卿带着郎中代我去看望一番步世子?”   崔晋百听着步疏林不适,心口一紧,其他的话都没有听明白,只听到最后一句是让薛瑾乔待她去看望步疏林,忙颔首:“我这便去看看。”   才一个错眼,就吃坏了东西,定然是在教坊司胡乱吃喝。   崔晋百自己先往步疏林等人住的院子里跑,还派了自己的下属去请谢韫怀,谢韫怀仍在西北,是沈云安父子挽留,盛情相邀他参加沈云安的大婚。   这次谢韫怀出了不少力,且他们也也收了不少谢韫怀的药方,谢韫怀一再说是因当初沈羲和不吝赠白头翁前辈的手札,他理应感恩,可再多的恩情,谢韫怀给予的相助也够了。   故而沈云安父子打算将谢韫怀当做亲友来走动,这才请他留下参加沈云安的婚事。   谢韫怀盛情难却,也的确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也就留了下来,打算参加完沈云安的大婚,就亲自扬帆出海一趟,因为他在西域证实萧华雍体内的奇毒或许是来自于异国。   步疏林装病溜了,又不能去吃花酒,只能回去睡大觉,才刚哼着小曲回到屋子里,脱了外袍往榻上一躺,就有人的脚步声急忙奔来,步疏林连忙起身,抓了外袍披上。   急急忙忙一边穿衣一边往屏风外走来,房门碰的一声被推开,眉头微皱的步疏林看到是崔晋百,翻了好大个白眼,索性又把松松垮垮的外袍给拖了,扔在屏风上,转身入了内,瞬间又躺了下去,扯上被子盖上。   “你何处不适?”崔晋百追上来,关切地问。   “我?”步疏林懒散地躺着,“我好着呢。”   崔晋百仔细看了看步疏林的模样,确定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好着呢,顿时薛瑾乔的话就全部清晰浮现在脑海里,所以步疏林是为了不送薛瑾乔回去才故意装病?   为何不愿送薛瑾乔,她与薛瑾乔也不曾有什么恩怨,让她退避三舍的恐怕是留在薛府镇守的自己。   紧张担忧的脸霎时就沉下来:“你不愿见我?”   步疏林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男人这种生物真是阴晴不定,这人前一瞬还担忧关切得好似要丧命一般,下一瞬就能阴郁冷鸷得叫人退避三舍。   “你这一天天的,能不能不要这般喜怒无常?”步疏林觉着早晚要被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弄疯不可。   “我喜怒无常?”崔晋百怒极反笑,“我为何如此?皆是拜你所赐!”   “你讲点道理可好?我何时又招惹你了?”步疏林也很怄气,“我不就是喝个花酒?这世间哪个儿郎不喝花酒?”   “你就是不能吃花酒!”崔晋百强势道。   “凭什么?”步疏林也来了火气,她自幼为质子,在京都放浪形骸,从无人管束,早就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子,最是不能忍受别人束缚。   崔晋百被她怒目而视刺伤了眼,刺痛了心,他气急之下,一把抓住步疏林,将她拉向自己,偏头就堵上了她喋喋不休惹他恼怒的嘴。   步疏林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不得其法的崔晋百已经在她的唇上胡乱啃咬,她用力一把将崔晋百推开,崔晋百踉跄后退,下意识抓住步疏林的手臂。   步疏林猝不及防,朝着他扑过去,两人将屏风推到,步疏林压在了崔晋百的身上。被人带着来到步疏林卧房的谢韫怀,一脚踏入房门,就看到了这一幕。   谢韫怀:……   步疏林:……   崔晋百:……   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走错了屋子。”谢韫怀立时退后一步,倒退着迈出去。   带领谢韫怀来的人在屋外,听了谢韫怀的话纳闷:“齐大夫,步世子就是这间屋子。”   “哦,步世子不需要大夫。”谢韫怀将狐疑准备探脑袋的金吾卫转了头,“听闻你们金吾卫进来与西北军士比武,受了不少伤,不若带我去看看。”   “好嘞,齐大夫这边请……”   听着渐行渐远的声音,步疏林生吞了崔晋百的心都有了!迅速跳起来,擦了擦唇:“滚,你给我滚!”   崔晋百慢条斯理站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摆,又将屏风给扶起来,人是走了,却没有出屋子,绕过屏风端坐在明间。   各种屏风看着老神在在的崔晋百,步疏林气得叉腰。 第580章 这是与我订下婚约?   “你坐在这里作甚?”步疏林没有好气怒喝。   崔晋百目视前方,依然四平八稳地坐着:“等你消气。”   消气?   步疏林拔高声音道:“看到你,我就消不了气!”   “可不看。”崔晋百回。   步疏林:……   她想到了当初她为了摆脱尚公主,死缠着崔晋百,整日在大理寺晃荡,那时崔晋百也差不多说了类似的话,说看到她就无法静心办公,她当时把人一阵调戏,说人家是倾慕她,故而才受她影响,是在他的死亡凝视下,才改口让他可不看。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她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   恨不能时光朔回,她一定不会去招惹这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自作孽不可活,步疏林只能生无可恋地躺尸一般躺在床榻上,目光幽幽地盯着床顶。   静坐了一刻钟,崔晋百似乎觉着步疏林应该冷静下来,他才轻咳一声,算是打了声招呼,才开口道:“阿林,我们不闹了可好?”   “谁再同你闹?”步疏林又翻一个白眼。   “你我之间,是你先缠上我,我拒过、躲过、也劝过。你仍旧故我,你岂能将我一颗心从心如止水搅乱得波涛汹涌之后,还想半点水不沾,就全身而退?”崔晋百低声道,“我幼承禀训,不敢以君子自誉,却也动得三纲五常,便是女郎也不敢半分无礼,遑论对儿郎倾心?   我会对你有这般绮念,皆因你而起。若非你那些大胆露骨的撩拨,我怎会上了心,动了情?   你将我变成如此模样,便休想独善其身。”   他其实知道步疏林或许真的不喜欢儿郎,她只是为了躲避尚公主的命运,才借他做筏子,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若是步疏林想要抽身,他该如何是好?   步疏林沉沉闭上眼睛,崔晋百的话她一句也反驳不了,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且她把堂堂一个世家公子的典范,变成一个坦然接受自己断袖的卑微小可怜,心里其实很愧疚,可她给不了崔晋百回应呢。   平心而论,她对崔晋百当真无心无情么?   其实也不然,他是那样风姿卓越之人,京都多少女郎暗自倾心?偏他从无不良嗜好,洁身自好,翩翩有礼,对她还掏心掏肺。   “你我之事,待到我步家能善始善终之后,再行定论。”她也不说什么他们都是男儿身这些虚话,崔晋百根本不在乎她是男是女,“若在这之前,你有了心仪之人,或是看明白你我注定没有好结果,想要抽身离去,我亦不会怨怪你。”   崔晋百激动地站起身,冲到步疏林的榻前,双眸炯炯有神:“你……你此话可是,与我定下婚约之意?”   步疏林:……   步疏林耐着性子道:“我并非此意,我是说在步家没有安稳之前,我不会谈及嫁娶之事。我心中步家重于儿女私情,我绝不会为私情牵连自己与阿爹。   且你我……世俗不能容忍,陛下也不能容忍,只得太子殿下……或许还能成。那一日不知还有多久,我亦不知你是否等得到那日……”   “等得到!无论多久,我都愿意也会等着你。”崔晋百急声道。   步疏林看了看他:“那便如此说定了。”   “你既要我等你,总要待我不同,我只有一个条件。”崔晋百趁机道。   “你先说说。”步疏林没有一口应下。   “日后不得再贪杯好色。”崔晋百肃容道。   “我本就是纨绔,不贪杯好色,似你一般兢兢业业?陛下还能容得下我?”步疏林忙扯借口,这可是她的命,十数年如一日,她早就刻入骨子里,她就爱这些,让她戒掉?   抿了抿唇,崔晋百只能退一步:“这些地方你可以去,但不能让人近你身。”   去花楼,不搂个身娇玉贵的小娘子,还有什么乐趣?去那些地方纯粹喝酒?   不过对上崔晋百死气沉沉的眼神,步疏林只得敷衍道:“好好好,我尽量,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崔晋百这里可半分不让。   步疏林不说话了。   崔晋百觉得自己甚是委屈:“我遇你之前,从未与人亲近,身边服侍的婢女一个也无,小厮也不能近我之身,至于教坊司,花街楚楼更是从未踏足半步,而你……”   说着,崔晋百那双清明的眼瞳直溜溜看着步疏林,眼里就差凝聚出实质的两个字:浪荡!   步疏林被看得很是心虚,听崔晋百这么一说,自个儿就像个花花公子,且还是身经百战那种,而崔晋百则是冰清玉洁,纤尘不染。   “行行行,我日后不去了,不去了。”步疏林不耐烦地挥手。   崔晋百这才有了个笑模样,坐在床榻边,目光专注凝视着她:“你当真没有不适之处?”   “挖心掏肝,还能怎么不适?”步疏林闷声道。   “你若当真喜欢莺歌燕舞,我也可以为你请了大家来助兴,不过我需得陪着你。”崔晋百稍稍让了一些。   步疏林冲他假笑一下:“多谢你大度。”   似是听不懂她的讽刺,崔晋百笑颜以对:“你知晓我大度便成。”   这对话……   步疏林听着总觉得她和崔晋百的性别调换了,怎么听怎么像男人在夸正头娘子……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是好了起来。   隔日,沈羲和去看薛瑾乔,就看到步疏林竟然在这里,不由诧异,步疏林竟然会主动送上门。   对上沈羲和的目光,步疏林虚弱一笑,她都是被迫的。   “阿姐,你是来陪我试嫁衣么?”薛瑾乔看到沈羲和就眉眼弯弯。   步疏林撇撇嘴,这丫头对着别人就是张牙舞爪,没有看到她歹毒一面的人,指定以为她多纯善。   “嗯,来看看你的嫁衣是否合身。”沈羲和颔首。   她其实是过来陪薛瑾乔,顺带看一看薛瑾乔这边可还有疏漏之处,因为后日就是薛瑾乔与沈云安大婚之日。   薛瑾乔不会针黹女红,嫁衣是薛府绣娘赶制,自然是没有不妥。 第581章 成为对照组的太子真小心眼   “阿姐过几日就要离开了么?”薛瑾乔试完嫁衣,本来还开开心心的她,忽然想到今儿听到步疏林与崔晋百闲谈,谈到归程问题。   崔晋百与步疏林肯定是要一起回去,包括萧长风会同时护送萧华雍与沈羲和。   “是啊,等你和阿兄大婚以后,等我们改口,日后你不能再唤我阿姐,我要唤你阿嫂。”沈羲和轻声笑道,“你们大婚了,我与北辰,便没有理由滞留于外。   日后我阿兄与阿爹就要偏劳乔乔照顾,若是他们待你不好,你传信给我,我定是向着你。”   原本不太乐意与高兴的薛瑾乔听了沈羲和最后一句话,又开怀起来:“阿姐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他们,把他们养得白白壮壮。”   沈羲和忍不住抿唇一笑,拉着薛瑾乔的手,将沈家父子的喜好都详细告诉她,其实她整理了一个小册子,但还是想要亲自说一遍。   这一整天沈羲和都陪着薛瑾乔,薛瑾乔对沈羲和很依赖,沈羲和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她记得格外认真,甚至把她的两个贴心婢女花花草草叫来一起记。   大婚前一日,作为沈家唯一的女主子,沈羲和其实很忙,要操持沈府这边的事宜,幸得早前就有桑引几位叔伯的夫人来相助,否则沈羲和还未必能够忙得过来。   沈云安大婚这一日,西北王城十分热闹,载歌载舞,锣鼓震天,若是只看着西北王城,还真有一种举国欢庆的模样。   两人的婚礼,在西北被扫清的情况下,顺顺利利,没有出一点岔子,唯一的岔子大概是团扇遮面的薛瑾乔在寻找沈羲和的时候,没有跟上沈云安的步伐,险些摔了一跤,幸得沈云安反应极快,将人抱在怀中,引来了不少起哄声。   沈羲和以为就这么顺顺当当了,哪里知晓第二日天还没有亮,作为新妇的薛瑾乔就跑来寻她,她与萧华雍慌慌忙忙起身,以为是发生了何事,就急切地打开房门。   薛瑾乔一看到她,就扑到她的怀里,委屈地哭了。   “这是怎么了?”沈羲和关切地问。   “呜呜呜……阿姐,我要和你一起走呜呜呜……”薛瑾乔紧紧抱着沈羲和不撒手。   穿戴整齐的萧华雍看到这一幕,若非看到薛瑾乔哭得这么凄惨,而这又是薛瑾乔与沈云安大婚头日,萧华雍定不会容忍。   “可是阿兄让你受了委屈?”沈羲和实在是想象不出,什么缘由让薛瑾乔新婚次日,就要离开沈云安,薛瑾乔虽然心思难以捉摸,有时候还有些阴翳,却仍旧算是明理,哪里会轻易说出这等话。   “他太过分了,欺负我,我好疼,他还不放开我……”   “喀喀!”萧华雍适时地咳了两声,大步走出屋外。   沈羲和也是有些不自在,她大概明白薛瑾乔说的是什么,可她做妹妹的难道能够去管兄长的房中事。   她只能把薛瑾乔拉到屋子里说了一番悄悄话,而紧追薛瑾乔而来的沈云安则是被妹夫拦在外面,也隐晦地提了一些。   沈羲和把抽抽搭搭的薛瑾乔安抚好,然后在她这里洗漱,穿戴好之后,牵着她的手一道去给沈岳山敬茶,彼此改了口。   “那我该唤阿姐……你什么?”薛瑾乔有些茫然。   “唤我呦……”   “四焉,是陛下赐的字。”萧华雍先一步道。   沈羲和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反驳他,不过也没有欺负薛瑾乔:“我乳名是阿娘所取,唤呦呦;小字是陛下所赐,唤四焉。”   沈羲和原以为薛瑾乔会选择唤她呦呦,哪知她偏头想了想问:“他们是不是都唤你呦呦?”   沈羲和颔首。   “哪有人唤你四焉么?”薛瑾乔又问。   大概知晓薛瑾乔心中所想,沈羲和微微摇首:“暂无。”   “我日后唤你四焉,就我这般唤你。”薛瑾乔说着眼睛晶亮,还扬了扬下巴向沈云安与萧华雍示威,当然其实她很想带上公爹,不过作为小辈,她要知礼。   不是她不想,只是被礼教束缚罢了。   沈羲和有些好笑,不得不解释道:“日后只怕也会有人这般唤我。”   这是陛下所赐的小字,沈羲和没有因为陛下而排斥,但若日后有相交之人,沈羲和自然不会轻易将乳名说出去。   薛瑾乔却不在意这个:“那我也是第一个唤你,要是多些人在京都这般唤你更好。这样你听见,便会想到第一个这般唤你的我。是不是呢?四焉?”   沈羲和笑着点头:“是。”   薛瑾乔就这样被哄好了,不过当天夜里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抱着被子跑到沈羲和的屋子里,无视萧华雍的臭脸:“你明日便要离去,我今夜想要与你同寝。”   说完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   萧华雍当即就忍不住了,不过他还没有发作,沈羲和迈步挡住他,拉着薛瑾乔的手:“好,今夜我们同寝而眠。”   “呦呦!”   “我们明日启程,我有些话要对阿嫂说。”沈羲和对萧华雍道。   萧华雍深吸一口气,甩袖走了。   “真小心眼。”薛瑾乔忍不住嘟囔。   不仅沈羲和听到了,萧华雍也听到了,偏偏薛瑾乔说得也没错,人家姑嫂要长久分离,临别前想要同床共枕一宿,做丈夫的还闹脾气,一点也不够大度。   “若是你阿兄这般,我就不要他了。”薛瑾乔又补充一句。   她来时可是对沈云安说了的,沈云安就不像太子殿下这样离不得媳妇。   她哪里知晓沈云安是想到昨夜之事,他也洁身自好,从未要过晓事通房,故而不得其法,把小妻子吓得那么惨,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决定今夜好生学习揣摩,才大度把媳妇放过来,顺便报复一下早晨嘲笑他的妹夫。   美丽的误会,让薛瑾乔有了对比,竟然觉得沈云安好起来:“还是你阿兄比太子殿下好。”   沈羲和笑而不语,让珍珠整理了床榻,就与薛瑾乔一道歇下。   而沈云安也打错了如意算盘,黑着脸的妹夫寻上门,说要与舅哥切磋切磋。 第582章 景王萧长彦   次日,一夜好眠的沈羲和与薛瑾乔起身再见到丈夫的时候,都看到了他们俩眼下的青黑。   “安哥哥,你怎么了?”薛瑾乔立刻奔到沈云安的面前,歪着头仔细打量他的眼睛,甚至想要伸手去触碰。   她的手被沈云安握住,沈云安瞥了一眼萧华雍:“昨夜没有睡好。”   才不是,是被萧华雍打的,萧华雍别的地方不伤,就挑拣着他的眼睛下手,他一早已经用尽法子,却仍然没有掩盖住。   “你呢?”沈羲和似笑非笑看着萧华雍。   萧华雍明知沈羲和不好糊弄,甚至已经知晓缘由,仍然脸不红心不跳道:“没有夫人相伴,辗转难眠。”   萧华雍的伤不严重,远没有沈云安青黑得厉害,论武艺其实两人不相上下,只不过萧华雍较为腹黑,总是放假动作,把沈云安骗得好苦。   薛瑾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太子殿下又看了看沈云安,难道成了亲的男人离了夫人,都会这么惨么?   薛瑾乔在某些方面纯如白纸,幼年的经历致使她许多时候都处于封闭式状态,不接纳外物,不接纳外面的人,很多事情她不懂,只能靠自己的聪明劲儿去理解。   这样一想,又想到沈云安昨夜痛痛快快就让她去与沈羲和共眠,心里有些愧疚,挽着沈云安的胳膊就道:“我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孤枕难眠。”   沈云安怨念的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低头看着满眼真挚的小妻子,立时咧开嘴,笑得那叫一个得意忘形,甚至不忘冲着萧华雍扬眉炫耀。   萧华雍不承认自己酸了,但还是渴望地瞄向沈羲和。   沈羲和权当没看到,她绝不可能有薛瑾乔这样娇俏的模样,也做不出她这样的纯真无害。   “眼馋?”萧华雍一直盯着自己,沈羲和莞尔问。   萧华雍颔首,老实承认。   沈羲和美眸一转:“你可以自个儿想一想,我若是这般,你当真消受得起?”   萧华雍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沈羲和像薛瑾乔这般,他忍不住一个激灵,莫名觉着有些恶寒,是怎么回事?   薛瑾乔本就是这样的性子,这般反应自然而然,令人赏心悦目,可沈羲和大气理智,冷静从容,若也这般……   萧华雍只怕第一反应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得妻子变了个模样……   见萧华雍想通了,沈羲和也给他一颗甜枣,没有避讳沈云安等人,主动握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去用朝食,莫要耽误行程。”   萧华雍的眼睛落在她握着自己手掌的手上,嘴角也咧开,跟着沈羲和走的同时,也准过头向沈云安挑衅一番。   不过他的挑衅,惹毛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夫妻两个人,都不等沈云安先出手,薛瑾乔就甩开沈云安,冲过去握住沈羲和另一边手,还轻哼一声。   萧华雍:……   沈云安:……   沈羲和忍不住笑出了声,西北的天空格外的蓝,沈家的氛围也格外的暖。   只可惜再暖再甜,终究是要离别,沈云安夫妇从西北王城一直把沈羲和他们送到了快进入凉州,临别的这一天,薛瑾乔抱着沈羲和哭成了泪人儿,哭喊着要和沈羲和一起回京都。   几番相劝,才把她的念头打消,又允诺每旬一封书信,这才挥别了抽抽搭搭的薛瑾乔。   三月离京,六月归。   从柳枝抽嫩芽到云树遥隔,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或许是中间经历种种,让沈羲和觉得好似离开京都很久很久。   六月的京都已经十分炎热,酷暑之下,显得格外安静,这份安静正如暴风雨前来的平静,总有一丝压抑在盘旋。   好在东宫有人打理,一路上的闷热,一回到东宫,凉气扑面而来。   沈羲和与萧华雍回来,第一件事是整理仪容去给祐宁帝请安,京都的动向他们一直知晓,萧长卿借助兵部尚书的空缺,就差没有把整个朝廷搅乱成一锅粥,到现在兵部尚书都悬而未决,每当有人提议或者祐宁帝觉着要任命谁时,这人总会出些毛病,弄得现在不知道多少人觉着兵部尚书这个位置有些邪门,甚至说这位置被诅咒的流言都传了出来。   原以为焦头烂额的祐宁帝,少不得要训斥他们一通,没成想祐宁帝和颜悦色,只不过提到萧华雍偷溜出宫的时候故作严肃叮嘱了几句,就痛快放行。   两人出来明政殿,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陛下越是如此,越不会简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只是相视一笑,再去给太后请安。   隔天自然有命妇递牌子求见沈羲和,沈羲和挑了些见了,其中就有沈璎婼,等其他人都走了,沈羲和单独留了沈璎婼:“陛下何时赐婚?”   “近几日。”沈璎婼回。   陛下不会在萧长风不在的时候直接下旨,明面上是要先知会萧长风,其实沈璎婼知道,陛下铁了心,萧长风也不可能拒绝得了。   “日后过好你的日子,莫要掺合进来。”沈羲和嘱咐一声。   “是。”沈璎婼颔首。   多余的话沈羲和也没有,沈璎婼也不想和沈羲和这样相顾无言,便提出告辞,沈羲和应允。   沈璎婼前脚走,后脚景王萧长彦便来东宫求见,自然是求见萧华雍。   萧华雍让天圆将萧长彦请进来,沈羲和才见到萧长彦,萧长彦应该是所有皇子中肌肤最为黑的人,常年在军中的男儿都是如此,他双眸幽深似寒星,面容刚毅,行走间都是军人的体态,刀削的五官看起来格外英气逼人,一身藏青色的翻领袍,一顶嵌宝金冠,贵气十足。   像巍峨不倒的高山,令人仰望,裹挟着一股难以撼动的气势。   “见过太子皇兄,皇嫂。”萧长彦的身影浑厚低沉,没有加重力道,却听着格外有劲。   “八郎免礼。”萧华雍温和地笑着。   萧长彦站直身子,目视前方,没有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道:“今日前来,是有关舅父身亡于西北之事,向皇兄询问一二。” 第583章 景王殿下深藏不露   裴家当年安南之变近乎满门被灭,只留下了萧长彦的舅舅裴展,裴展也只有一个独子,叫做裴策,裴策这些年一直跟在萧长彦的身边做军师和副将,镇守安南城。   裴展在西北身亡,陛下不可能再把独苗裴策留在安南城,裴展下葬等事宜,作为亲外甥,萧长彦也不可能不归,到现在他还留在京都,看来是不会再回安南城。   “八郎要问什么?”萧华雍温声询问,好哥哥的姿态摆得十足。   萧长彦目光与萧华雍对视:“舅父是在何处身亡,因何身亡?”   “那日裴尚书前来寻孤,言陛下有命,令他外出办事。孤并未多问,便允了他。孤因奔波疲累,到了庭州便卧床不起,隔日才听闻裴尚书在丹霞遇伏,不幸丧命。”萧华雍语气缓慢,“孤命巽王去为裴尚书收敛遗容,裴尚书因何离去,何故身亡,孤亦不知。”   “太子殿下因何去庭州?”萧长彦又问。   “说来话长……”   萧华雍悠悠叹了口气,才将沈岳山偶然发现自己左膀右臂叛变,为了西北安定拿下这个叛徒不得不假死,沈云安是知情人,便在耿良成去了庭州之后尾随而去。   因着此事机密,沈云安父子不曾告知旁人,世子失踪,他们都很焦急,有人报见着世子踪影,那时时局紧迫,沈羲和不得不留在王城,故而他便追了过去。   原也是没有打算带上裴尚书,是裴尚书主动请缨。   萧长彦面无表情,经历过战场的儿郎,哪怕是站在那里,也像极了一柄笔直的宝剑,见过血开了刃,什么都不用做,也锋芒毕露,锐利且具有压迫感。   “耿将军臣弟也曾耳闻,他既然叛变,西北王与世子煞费苦心也实属应当。”这一点萧长彦能够理解,但他接下来话锋一转,“太子妃是出嫁女,此事又隐秘,哪怕是为了迷惑人心,不知会太子妃一声也合乎情理。   然,西北王与世子既然如此小心谨慎?世子又对西北了若指掌,去庭州之路想必应当慎之又慎,却被人发现了踪影?便不怕此事传到耿良成耳里,让耿良成早早洞悉这是个局?”   沈羲和在一旁听着,微微抬了抬双眉,心道萧长彦好敏锐的心思。   事情发生到现在,多少聪明人亲自参与,却没有人察觉这一处稍有些不合情理的漏洞,偏偏萧长彦能够一针见血点出来。   萧华雍听了似是也在认真思考:“孤便不知这是为何,或许这是世子刻意寻了信得过之人透露到王府,亦或许是有人贪一份赏银歪打正着?时间紧迫,孤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华雍给出的两个回答也算合情合理,沈云安不能明着将这么至关重要的记录透露,想点法子暗示一些也无可厚非,若当真是沈云安做的局,他既然敢这么做,想必是有法子隐瞒住耿良成。   仿佛接受了萧华雍给出的答案,萧长彦没有就此继续深问,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耿良成身经百战,又是西北猛将,曾驻守庭州,他若与突厥勾结,不会寻不到攻克庭州之法,而是将人由城门引入。   且他若与突厥勾结,就不应当甫一至庭州,不做任何部署,就假装落入突厥之手!”   “八郎所言甚是。”萧华雍依旧从容淡定,“关于这一点,耿夫人以死明志之后,西北王便与庭州都护连同几位大将追查过,耿良成与突厥勾结是被俘之后,其实暗中早已经投靠你我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堂伯。”   萧长彦目光沉了沉:“故而,太子皇兄之意,是嘉辰太子在背后谋划,耿良成被其策反,西北王顺势诈死引蛇出洞,再有嘉辰太子引发庭州之乱,耿将军主动请缨,是与其汇合?”   “孤是如此作想。”萧华雍颔首。   萧长彦看了萧华雍好一会儿,才抱手行礼:“多谢太子皇兄为臣弟解惑,臣弟便不打扰太子皇兄,请容臣弟告退。”   “八郎请便。”萧华雍也没有挽留。   等到萧长彦离去之后,沈羲和才说:“原以为信王殿下足智多谋,萧长泰心思诡诈,没有想到景王殿下才是深藏不露。”   萧长彦方才的话每一句都在试探,但他的语气与神态却没有一点试探之意,甚至没有一点对萧华雍的猜疑,可句句都在点子上。   “若没有我,他们三人倒是能凑出一出好戏。”萧华雍低声笑道。   萧长泰若非落在他的手上,是不会这么早就被逼入这个地步,整个朝中或许只有萧长卿对萧长泰的伪装有一丝察觉,但想要揭露出来,却不容易。   三足鼎立,萧长卿若也对皇位志在必得,那必然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   萧华雍言语里都是对付这些人轻而易举的满不在乎,若是往常,沈羲和少不得要提醒一句,莫要得意忘形,现在她懒得开这个口。无论是陛下,还是萧长泰,都没有一个人在他手上讨到好。   自问也是聪慧之人,沈羲和也会好奇这人的心是如何长的,竟然当真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山河为局天下人为子,想如何便如何。   “景王这是要留在京都了?”沈羲和问。   “嗯。”萧华雍颔首,“裴家只剩下他的表弟,他不留下,忧心裴策成为下一个裴展。”   “安南城便说放权就放权?”沈羲和觉着不是这么简单。   萧华雍莞尔:“岳父若是携兄长来了京都,西北难道就能落入旁人之手?”   “二三年不会。”时间长了也就未必。   “安南城他早已经培养够心腹,用不着他坐镇,他如今羽翼丰满,再不回京都,京都就很难有他施展拳脚之时,且裴展的死,对他而言也是个契机。”萧华雍神秘一笑。   沈羲和却不需要去追问,她略微一动脑子,就能够想明白:“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被萧长卿用来给陛下添堵,时至今日悬而未决,陛下对裴展之死心中有愧,萧长彦有军功在身。 第584章 闲着无聊打个赌   将兵部尚书给萧长彦安抚弥补了裴家,同时也让陛下看看,那在背后搅风搅雨的人,能不能把萧长彦也抹黑。   “信王只怕没有想到,他辛苦了这般久,便宜了景王。”沈羲和挑眉。   “老五给陛下添了这么久的堵,心里早已顺气儿,他无心这个位置,落在旁人身上,也无关痛痒。”萧华雍却不觉得萧长卿会怄气。   “你呢?”沈羲和幽亮的双瞳与萧华雍对视,“景王年纪轻轻就位列六部尚书之一,对你的地位最有威胁。”   “威胁?”萧华雍嘴里咂摸了这两个字,“这世间,我只允许你对我产生威胁。区区一个兵部尚书,我乐意他便有,我若不乐意,他也甭想。”   听听,多么猖狂?压根没有把萧长彦即将成为六部尚书之一放在眼里。   “我这些哥哥弟弟们,除了老二,应当无人会在意。”萧华雍又补充了一句。   有能耐之人都不会生出嫉妒之心,要么就自己爬上去,要么就把碍眼的人拉下来,只有那等自己也爬不上去,又无能将人拉下来的人,才会心里不是滋味,埋怨不公。   提到昭王,沈羲和倒是觉着昭王也是个人物,他明明是陛下存活的长子,又是唯一拥有子嗣的亲王,在皇太子不被人看好之际,他明显是最具优势之人,理应被人瞩目才是,但若不刻意去提及,甚至连沈羲和都会情不自禁忽略他。   萧华雍说他没本事,沈羲和倒不觉得萧华雍看错眼,这话只是萧华雍相交自己而言给出的定论,昭王在沈羲和看来是个极其擅长隐匿的人,无声无息,看似不争不抢,实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提到了昭王,沈羲和不免又想到了另一桩事儿:“昭王应当要成亲了才是。”   去年萧长旻就和余桑梓赐了婚,婚礼经过礼部,避开皇太子大婚,定于七月,眼看着也就一个月的时日。   余桑宁不可能让余桑梓成为皇子妃,否则她就没有可能嫁入天家,哪怕是嫁给萧长风也不行,余家可没有沈家这么重的地位,更没有任何给祐宁帝政治利用的价值。   萧长风因着沈羲和的缘故,被陛下临时调去了西北,余桑宁想要博得萧长风的好感,缺失了时机,现在陛下又要把沈璎婼赐婚给萧长风,余桑宁只能谋算余桑梓,代替余桑梓嫁给萧长旻。   夫妻间也会有些闲聊,遂沈羲和将此事当做闲话一般说与萧华雍。   “小小一个侯府庶女?还有这等野心?皇家的婚事哪里容得马虎,是她说替代就能替代?”萧华雍听后乐了,并不信余桑宁有这个本事。   说到底萧华雍也还是个男人,有着普通男人的特性,只不过他的包容性和眼界高于时间男子太多,才会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京都的女郎,他从未注意过,他只是按照皇室的婚姻规则来推断。   萧长旻是皇子是亲王,可不是话本子上临出嫁,换个新娘子,入了洞房就得认,不说本朝大婚,新娘子没有头盖,只是团扇挡面,根本无法换人,便是当真她有法子入了洞房才换人,那就是欺君之罪,御赐婚姻,如此儿戏,这庶女既然有野心,就应该有脑子,如此行事,足够余氏一族,包括她自己人头落地。   便是她阿姐婚前不幸遇难,也轮不到她这个庶女填补上,天家皇子想娶妻,何人不能娶?   “你可莫要小看女郎,有些女郎若想成事,再难也能成。”沈羲和却觉着,凭她的直觉,已经她对余桑宁无法拒绝权利富贵诱惑的断定,余桑宁一定能成事。   “呦呦如此又有信心,我们不妨一起看看这位侯府庶女如何翻天,成为你我二人的皇嫂?”闲来无事,不若看一出戏,虽然女人的戏,萧华雍心中甚是不屑,可妻子喜欢,他倒是乐意陪伴。   “不若我与殿下做个赌,我赌她能成,我若赢了,殿下欠我一事儿。”沈羲和眸光一转道。   她倒也没有多在意余桑宁能不能成,也不没什么求萧华雍,只是忽然心思一动,便说了出来。   萧华雍下意识想说“你让我做什么事儿都成,不用作赌”,好赖他话没有说出口,在妻子巧笑迷人的模样面前不甚灵的脑子突然灵了:“我若赢了,呦呦也应我一事?”   “你我只能做旁观者,不可查收。”她可不想萧华雍为了赢,横插一手。   “成,有趣。”萧华雍这下子真来了兴致。   余桑宁还不知自己的事情,已经成了东宫夫妇无聊时的闲趣。   她其实和沈羲和想得一样,有点失望没有在这段时日与萧长风多往来,又听闻宫中消息,陛下有意将淮阳县主赐婚给萧长风,可萧长风是她最好的选择,她不愿就这般放弃,她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打听到了萧长风下值的必经之路,寻了个日子等候他。   “余二娘子来此有事?”因着余桑宁狸奴一事,萧长风见到人也不好不打声招呼。   “我特来此地等候王爷。”余桑宁有些忐忑地开口。   “可是有事需小王相帮?”萧长风问。   余桑宁望着萧长风,仿佛鼓起勇气一般开口:“我倾慕王爷已久,不知可否有幸伴在王爷身侧。”   萧长风有些惊讶,他看着小脸憋红,明明不安得双腿都绷直,背脊发僵,却仍旧故作镇定的余桑宁。   时下民风开放,少男少女,不拘谁主动表明心迹,女郎尤为大胆洒脱,但世家女子却仍旧有礼教束缚,爱慕萧长风的女郎不少,第一个站到他面前如此直白的只有余桑宁。   萧长风彬彬有礼:“多谢余二娘子错爱,小王已有心仪之人。”   就在方才,陛下提到了他与沈璎婼的婚事,其实对沈璎婼若说心仪未免有些虚假,只是陛下提及,他没有排斥,觉着若是娶她倒也不差,便应了下来。   “是……是淮阳县主么?”余桑宁白着脸问。   “是。”   余桑宁闭眼,两颗晶莹的泪珠滑落,她努力扬起一抹笑:“那……那祝王爷得偿所愿,日后福运绵延……”   说完余桑宁就转身离去,随着和萧长风的距离拉开,余桑宁眼底中阴沉渐渐浮现。   为今之计,她只有一条路了。 第585章 一日不见呦呦闹得慌   “余二娘子倒是个不要脸面之人。”萧华雍第一时间就知晓余桑宁寻了萧长风表明心意。   这可是与妻子作赌之事,难免要多留心一点,近来朝堂上都是萧长卿在搅风搅雨,萧华雍谨遵妻子叮嘱,西北之事给陛下的刺激太大,他们现在需要蛰伏,万事莫要出头。   “你盯着她作甚?凭白浪费人。”沈羲和正在拨弄着算盘,独活楼这几个月的盈利,东宫的一些进出,基本都是珍珠和碧玉整理好之后,她最终核实一下金额。   她不过是恰好与萧华雍说到昭王,便联想到了余桑宁,夫妻间闲话一句,偶尔兴致来了,也就是随意做个赌,虽没有抵赖一说,却也没有重视到时刻盯着。   “这可是呦呦第一次同我说不想干之人的事儿,也是呦呦第一次与我作乐,我自然是要重视。”重视的不是余桑宁,重视的是与沈羲和作赌,“我旁的不多,人手可不少,不缺这一个。”   “等着结果便是。”沈羲和低着头指尖迅速拨动着,算盘珠子在她手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就是好奇,她要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又全身而退。”萧华雍其实就是闲得慌,妻子又不准他去搞事情,“有了结果,也要去打探缘由,不如从头看到尾。”   “闲得慌,闷得慌,一日不见呦呦闹得慌!”萧华雍话音一落,百岁就扯着嗓子叫出来。   萧华雍笑脸一僵,转头盯着这只自从被送给妻子后,就开始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傻鸟。   他觉得他有必要唤来海东青带着它去天上游一圈,让它知道知道天有多高。   沈羲和又从百岁嘴里听到一句新鲜话,忍不住看向萧华雍。   萧华雍思慕沈羲和又不是一两日,这只傻鸟刚开始如何教都不开口,他在它面前就随意了些,哪知这只傻鸟愣是全都记下来了,时不时就蹦出一句。   珍珠等人低下头,做奴婢的素养让她们艰难地压制住了唇角。   “喀!”萧华雍虚握拳头抵唇轻咳了一声,“这里有孤,你们都退下。”   “诺。”珍珠等人也不想留下来,指不定再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太子殿下恼羞成怒,怂恿太子妃把她们都给发嫁。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沈羲和与萧华雍,沈羲和似是想到什么,轻轻一笑,低头继续算账。   萧华雍看到沈羲和莞尔,心情也大好。   百岁仿佛见不得他开心,嗓子一转:“呦呦慕鹿鸣,呦呦悦鹿鸣,呦呦追鹿鸣。”   沈羲和缓缓抬起头:“?”   萧华雍:……   “原来殿下竟有说梦话之习。”沈羲和忍不住刁侃。   萧华雍索性破罐子破摔:“呦呦所言极是,我可不就是做梦也盼着呦呦倾慕我,心悦我,追逐我呢。”   总而言之,太子殿下的厚脸皮,和随机应变之力,沈羲和依旧心悦诚服。   “呦呦……嘎!”不等百岁再开口,萧华雍手中捏了一颗鱼目珍珠,指尖一弹,就打中了百岁,百岁扑腾了一下翅膀,乖乖缩在了远离萧华雍的一侧。   萧华雍轻哼一声:“傻鸟。”   沈羲和忍不住被他和一只鸟计较的画面逗乐,为了百岁着想,索性主动转移话题:“余二娘子是个面面俱到之人,她最擅长的手段,便是背面害人当面救人……”   沈羲和将余二娘子为了回平遥侯府,寻人推了余老夫人下水自己去施救,为了扬名京都,给嫡姐下药,使得余桑梓脸上出了疹子,自己也寻机会陪着余桑梓露个脸的事儿告知萧华雍。   她害了老夫人,老夫人感激她;她害了余桑梓,余桑梓仍然感激她。   这一次她要达到目的,第一,要让余桑梓嫁不成昭王萧长旻;第二,不能让侯府有半点损失,她需要娘家依靠;第三,救得让余桑梓没有的情况下,萧长旻还能娶她,且娶她连陛下都不会嫌弃她的出身低微。   “是,这三点要完全做到,可不容易。”萧华雍颔首。   “有一个办法,可以达成。”沈羲和莞尔一笑,将最后一颗珠子拨上去,“昭王殿下遇袭,余大娘子奋不顾身相救,临死之前将余二娘子托付给昭王殿下。”   萧华雍眉头一抬:“果然啊,真不能小看这些女郎。”   沈羲和将账册一本本合上:“这是她惯用之法,余大娘子是侯府嫡女,若是赐婚给烈王,她恐怕难成事。可赐婚给昭王,余大娘子不愿做后娘,对昭王难免会有排斥,她便可以按照余大娘子心中所想,为她寻一个心仪之人。   暗中推波助澜,使二人两情相悦,若是余大娘子是个以大局为重之人,她少不得要心狠一些,让二人有了首尾,逼迫余大娘子不得不离开,想要离开京都,隐姓埋名,自然是假死。   可要不连累余家,又保住余家的富贵,就只能让假死变得有价值。”   没有什么是雇凶行刺昭王,让余大娘子为昭王而死,死前将余二娘子托付更万全的法子。   “妙。”萧华雍都不得不赞一赞这番心思,只可惜眼界不够,只有后宅一亩三分地,一心只想依附儿郎,和他妻子相比,不,没法相提并论。   迅速摒弃他心中的想法,萧华雍道:“依你所言,只怕余大娘子这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她不会留这么大一个破绽。”沈羲和颔首。   余桑宁全部的计划都在沈羲和的预料之中,很早以前她就给余桑梓寻了个令她无法拒绝的男子,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才华是真的有才华,原本春闱是有把握,不过为了计划,被余桑宁弄得人家最后一场缺考,因此而落榜。   “二娘子,我们……”余桑宁的丫鬟寻来了余桑宁要的毒药,她知道全部计划,很害怕。   “我们没有别的路。”余桑宁眸光冷沉。   丫鬟接触余桑梓比较多,心头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不若对淮阳县主下手,淮阳县主若是成了巽王妃去世,巽王殿下也会续弦……”   “啪——”丫鬟没有说完,余桑宁反手一巴掌,“你以为就你聪明?她姓沈!”   余桑宁对沈羲和有一种刻入骨子的畏惧,她只是对太后动了心思,沈羲和就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若是杀了沈璎婼,沈羲和还不得活剐了她? 第586章 动用整个家族   余桑宁对沈羲和的畏惧,早在行宫那回,沈羲和把她挂在悬崖上就达到了顶点。   以前只觉得沈羲和敏锐聪睿,又我行我素,偏她身份高贵,行事又周密,她连陛下的淑妃都敢挂在京郊的树上,事后不论是陛下还是淑妃都不得不把这件事情揭过。   她又算什么呢?   为了不与沈羲和正面对上,她已经极力想要绕开,不再嫁入皇家,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没有拿下巽王,余桑梓与昭王的婚事又已经被提上日程,她现在只能走这条路。   幸而她从未想过让余桑梓嫁给昭王,而余桑梓也不想做后娘,现在更是有了心仪之人,二人在她的算计下,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余桑梓这几日正恍恍惚惚,今日宫里就会下聘……   有些事情,她一个人根本完成不了,需要整个余家来相助。   余桑梓好歹是侯府嫡女,嫁给亲王做继室,且亲王前头已经有了嫡子,祐宁帝念在平遥侯的情分上,给余桑梓的聘礼是按照前头昭王妃的规格,没有丝毫缩减。   余府上下都及时开心,唯有余桑梓脸色煞白。   余夫人察觉女儿的端倪,连翻逼问下,才逼问出女儿早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的事,当即气晕了过去,精明的老夫人也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她直接逼问余桑宁,二人几乎同进同出,没道理余桑宁不知余桑梓发生何事。   余桑宁却倔强地不肯说,哪怕被老夫人罚跪在院子里,也不愿开口吐露一个字。   她不愿说,余老夫人自然也有自己的能耐,查到余桑梓和一个落魄书生有密切往来,只当余桑梓是寻常的心有所属,气恼之于将余桑梓唤到跟前,是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知她不是与寻常人订了婚约,他们伏低做小赔礼就能退婚这么简单。   “祖母!”余桑梓扑通一声跪下,素白这脸颤声道,“我……我已非完璧之身……”   本朝对寡妇再嫁很开明,甚至若是婆家拘着寡妇不给另嫁还要挨板子,但那是名正言顺的寡妇,而非无媒苟合不自爱不贞洁的女郎。   余老夫人一听,也是脑子里嗡嗡嗡,有瞬间的大脑空白,她没有如余夫人一般晕过去,但她指着余桑梓的手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平复了很久才从齿缝之中挤出一句话:“去,把侯爷和大郎叫来!”   平遥侯带着嫡长子赶来的时候,余老夫人的院子里安静得可怕,余桑梓跪在那里垂首不语,就连余夫人也跪在旁边,平遥侯看到这一幕,有些揪心,忙上前道:“母亲,阿芸若是犯了错,只管告诉儿,儿定会好好教导,她好歹也是侯夫人,跪在这里,若是旁人知晓,只怕误以为儿不会教妻。”   “你何止不会教妻?你还不会教女,你女儿寡廉鲜耻,与人无媒苟合,我们侯府即将大祸临头,你还袒护她们!”厅堂里早就清干净了人,余老夫人冷笑道。   平遥侯和世子面色一变,两人倏地看向跪在中间的余夫人和余桑梓,平遥侯顿时怒上心头:“孽女!”   世子拦下了要上手的平遥侯,恭敬道:“阿爹息怒,我们先想法子度过危机,此事若处理不妥当,当真是欺君大罪啊!”   皇子未婚妻,婚前失贞,让陛下的儿子做了王八,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他们就算不被满门抄斩,也要居家流放!   “处理妥当?”平遥侯赤红着眼盯着儿子,被其母和妹妹牵连,平遥侯现在看他也少了慈爱,“你要如何处理?我便是现在给她一杯毒酒,让她暴毙身亡,宫里也会派人来验尸!”   亲王未婚妻的身份,非同小可,验尸定然是不会侵犯遗体,验不出是否处子之身,可人是毒死还是怎么死的却是一目了然,他们可做不到西北王那样,假死瞒过全城的郎中!   屋子里静寂一片,每个人的心都在焦灼着,余桑梓又愧又悔。   她的确不想嫁给昭王,但她也知晓皇命不可违,心中虽然倾慕文郎,却也一直发乎情止乎礼,那日不知为何竟然就一时冲动,做下了糊涂事。   若是她一头撞死,以死恕罪还好,她绝不犹豫,可她这会儿要是自戕,只会被余府的政敌抓住把柄,冠以她不满陛下赐婚的罪名,攻讦余府,她彻底成为了余府的罪人。   “要不……要不,我们在元帕上动动手脚?”余夫人提议,这等事她听说过不少。   平遥侯冷冷扫了她一眼:“你当昭王是是傻子么?”   昭王可是有过不少女人,这是不是处子,行房之时他自己心中就会有数,这个法子纯粹是无知妇孺才会想到的糊弄之法,掩耳盗铃!   现在余桑梓,嫁不得、跑不得、死不得,稍有不慎就是牵连满门。   “不若直接与昭王坦白,我看昭王也不似甘于平庸之辈,你……”老夫人看着平遥侯,“你与他谈论谈论,我们平遥侯府日后为他马首是瞻……”   平遥侯是陛下的人,深得陛下信任,他稍微吐露一些事情,就足够让昭王把这件事情掩盖下去,但有次以后平遥侯就再也不是纯臣,而是被昭王所驱使。   “告知昭王?”虽然陛下赐婚,可平遥侯从未打算投向任何一个皇子,陛下的心思难以捉摸,日后登位的未必是昭王,他必须留有退路,“哪个男人能够容得下?今日昭王为了利益忍下这份屈辱,他日他得势不也是我们灭门之时?若他不得势,我们早早依附,最终也只能落得个与他一道落败的下场!”   又是一片压抑的死寂之后,世子余桑柏忽而抬起头,看着父亲:“阿爹,儿前日得到一个消息,于府长房长子欲在昭王祭奠先昭王妃后行刺昭王。”   于造因为昭王和沈羲和的运作之后,成为了假于造,这样一来的确保全了于府,但是于造的妻儿却成了受苦者,尤其是不知内情的人,说他们是野种,自从于造死后,他们就过上了人人欺凌的日子。 第587章 阿姐,让我嫁给昭王吧   于造的妻子因为有娘家早就和离回去,现在已经改嫁,她和于造生下来的孩子自然留在于家,于家只有于家话事权的人知晓内情,但也不能说出去,为了不引起陛下的猜疑,就把人给送出去,偶尔打着念在养育了十几年的情分上,接济一点东西,这些落在曾经的于大郎眼里就是施舍与接济。   前不久,也不知于大郎从何处得到消息,他父亲就是真正的于造,是为了保全家族而自污,家里祖父母都知晓,这才会私底下接济他。   这一下子就把于大郎给刺激狠了,他这段时日活得猪狗不如,他正打算干一件大事,那就是对昭王下手,因为是昭王一手将他父亲变成了假冒者,把他变成了野种,让他受尽屈辱。   昭王的发妻忌日将至,昭王每年都会带着一双儿女去寺里做法事。   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件事情,扭转败局,于大郎想要杀昭王,他们推波助澜,然后再让余桑梓为了救昭王而死,余桑梓必须得死,这件事情才能再无后顾之忧。   “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是否可靠?”平遥侯似有些心动,这是最好的法子。   “可靠,原是想卖我一个好,都知我们与昭王结了亲。”余桑柏笃定。   一直缩在角落,垂首不言不语的余桑宁唇角缓缓上扬。   余桑梓垂头不语,其实发生那样的事情,她就知道自己没有活络,她并不觉得父兄凉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好,我们便搏一搏!”无论如何,都是最坏的结果,只有这条路才能拼出这个死局,平遥侯府应下了。   余夫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她拼命哀求,余老夫人疲乏地打发他们,平遥侯甩袖离去,余桑柏搀扶起母亲和妹妹离开。   余桑宁等了许久,确定余夫人与世子都离开余桑梓的屋子里,这才跑去寻余桑梓:“阿姐。”   余桑梓双眸平静,她把一些整理好的金银首饰放在匣子里递给了余桑宁:“这些都是我用过之物,望你莫要嫌弃,或是重造,或是当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余桑宁心口一紧,余桑梓自从宮宴之事后,对她是真的好,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是真心实意,她看着这些金银珠宝,竟然如鲠在喉。   她这一生,太少人对她好过,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竟然是余桑梓!   不知为何,眼底竟然泛酸。   “阿姐,你甘心么?”余桑宁哑着嗓子问。   余桑梓笑得反而有些轻松:“原是我自个儿的错,这是我应受的惩罚。”   “阿姐……”余桑宁从袖口之中拿出一封信,“这是文郎君让我交给你,父兄定不会放过他,我已经把他送出城,他在城外等你,你逃走吧。”   余桑梓接过信,打开笑着含泪看完,然后起身拿出来所有私信,一并烧毁:“我不能逃,我十多年受爹娘之恩,享侯府之福,我不能为一己之私,令他们为我受过。”   “阿姐,这是服下后一个时辰内会令人脉象全无之药,一个时辰后服下解药可活,我们也赌一赌。”余桑宁拿出一瓶药,递给余桑梓,“当年我机缘巧合得了这一瓶,我便是靠着它脱离了豺狼窝,余下都在此。吃药未必能令人醒来,醒来之后也会大伤元气,左不过也要死了,我赌一把可好?没见到你文郎君只怕不肯离去,他若是寻回来,一切也都会暴露。”   想到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好,余桑梓心口颤了颤,她情不自禁握住药瓶,心里十分的挣扎。   余桑宁等了她许久,后又道:“此事需得世子与夫人相助,才能瞒过祖母与阿爹,我已经告知他们,你也不想他们心中为此耿耿于怀不是么?”   “可我活着……”   “让世子与夫人将你们送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你们日后隐居于深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白首到老相伴不离。”余桑宁鼓励道,“阿姐,除非你要带着文郎君一道,否则你的死讯传出去,文郎君一定会折回来,届时只怕昭王也会察觉有异,我们所有辛苦都会白费……”   余桑梓想到自己心仪之人的性格,挣扎犹豫变成了坚定,她抱了抱余桑宁:“阿宁,谢你为我筹谋至此。”   余桑宁僵硬了许久,回抱她在她耳畔道:“阿姐,让我嫁给昭王吧。”   余桑梓送来余桑宁,微微一怔。   余桑宁道:“我不想由人拿捏婚事,嫁何人不是嫁呢?阿姐既然谢我,便成全我吧。”   “你不是心悦巽王……”   “我岂能配得上巽王?便是昭王殿下,若阿姐不成全,以我的身份,最多能够寻个寻常官家子弟,但凡有大好前程的官宦子弟,若非寒门,岂能娶庶女?”余桑宁自嘲一笑。   “你当真决定了?”余桑梓深深看着余桑宁。   余桑宁坚定颔首。   “好,我应你。”余桑梓答应下来。   余桑宁走后,余桑梓摩挲着药瓶,她心思百转,最后莞尔一笑。   昭王如同往年一般发妻忌日带着儿女去寺庙做法事,为了不让人误以为他故作深情念旧,从来都是微服出巡,所携带的侍卫也不会多。   京都之中本应当安全,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在下山之际遇上了伏击和追杀,人不多却在他必经之路上设伏,损失惨重,他让护卫保护儿女,自己则将贼人引开。   担忧是什么人在逼他出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暴露自己的暗卫,最后却碰上带着护卫上山的余桑梓,同时还有赶来的于家大郎,二者都相助昭王,这才救下昭王。   就在众人松懈之际,谁也没有想到帮忙的于大郎突然目露凶光,袖中匕首朝着昭王刺去,昭王对这个方才拼了命要护自己的妻族弟弟毫无防备,千钧一发之际,是余桑梓一把推开了昭王,匕首深深扎进了余桑梓的胸口,余桑梓倒在了昭王的怀中。   “可真是精彩。”萧华雍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全部过程。 第588章 十二殿下是最好用的工具人   “愿赌服输。”沈羲和唇角上扬,看向萧华雍。   “服服服,我对呦呦心悦诚服。”萧华雍笑得柔情蜜意,声音也温柔至极,“一切都不出呦呦所料。”   “倒也不是都在意料之中。”沈羲和想了想道,“没有想到余二娘子,会利用于家。”   其实大致与她所料相同,她很好奇余桑宁去哪儿寻找高手刺杀昭王,买凶杀人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后顾之忧太多,皇子遇刺,陛下必然严查,若是查出是平遥侯府做的局,平遥侯府就不是举家流放,而是满门抄斩。   必须彻查之后,发现刺杀与平遥侯府毫无关系,才能把平遥侯府彻底定义为苦主,余桑宁利用了当日于造一事,令饱受折磨的于大郎行此举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哪怕是余桑梓正好带着护卫去了昭王所在的同一个地方,也不会引起怀疑,觉着她出现得委实巧合。   至于于大郎哪里来的实力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余桑宁知晓凭她一人兜不圆,这才把整个平遥侯府都拉进来,有了平遥侯和平遥侯世子,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之事。   “还有一事。”萧华雍道,“余大娘子未死,且由平遥侯世子送走。”   沈羲和没有派人盯着平遥侯府,这事儿她并不知情,平遥侯府的人做得也干净利落,差一点连他的眼线都蒙骗过去。   “未死?”这就令沈羲和诧异了。   余桑宁行事素来狠辣,从不留隐患,这次竟然留了余桑梓的性命?   “或是她尚有一丝良知?”萧华雍带着逗乐的口吻说道。   沈羲和扫了他一眼:“只能是余大娘子活着,比死了对她更有利。”   萧华雍低低笑出声:“果然还是呦呦更懂女郎的心思。”   事情正如沈羲和所想,余桑梓未死,是余桑宁提供的假死药,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余桑梓去挡这一刀会不会殒命,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然而老天眷顾,余桑梓这一刀看似扎得深,却并没有伤及到要害。   拔出刀之后太医便说余桑梓若是能醒来就度过一劫,余桑梓是醒来了,醒来了就服用了余桑宁给她的假死药,她必须得死,不论真假,她不能嫁到王府。   她没有熬过去,“回光返照”之际将余桑宁托付给了昭王,欠下救命之恩,昭王自然是答应下来,甚至余家在送走余桑梓之后,就为了昭王的颜面,主动将余桑宁记在了余夫人的名下,现在余桑宁不再是庶女,而是嫡女。   且这个嫡女,因为有恩于余桑梓,有功于余家,日后势必要得到平遥侯府倾囊相助,哪怕是余夫人因着亲生女儿之故,日后不说对余桑宁多好,至少不会为难她。   这一举,她彻底征服了平遥侯府,让平遥侯府成了她的依仗和娘家,而昭王这边,欠着平遥侯府一条命,他绝不能怠慢余桑宁。   昭王在余桑梓出了头七之后,就请求陛下赐婚,他愿意娶余府二娘子,整个京都都知晓,这是余大娘子用命换来的姻缘,且余桑宁已经被记做嫡女,陛下自然应允昭王所求。   只不过因为余大娘子新丧,大婚延迟三个月。   倒是于大郎的行刺,少不得又让人请求陛下再查于造之事,沈羲和做的局,萧华雍扫的尾,他们翻了天也翻不了案,于造就是假的,于大郎就是因为乍然身份更变受不了而起了歹念。,   “昭王的嫡长子,怕是难了……”沈羲和见过那个孩子,清秀小童子,性子也很是讨喜。   余桑宁是个利己之人,余桑梓不愿嫁与昭王,就是因为她善良,她不忍对孩子下手,可又不想自己孩子生下来就低人一头,这才很抗拒成为昭王妃。   而余桑宁不同,所有挡她路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她下一个目标一定是昭王的嫡长子。   萧华雍听了她之言,摸了摸腕上的五色缕:“你说她惧你如虎,她嫁给老二,是否会劝老二安分守己?”   “她惧我,是因她是侯府庶女,无依无靠;我是亲王嫡女,权势滔天。目下她不再是侯府小庶女,我虽是太子妃,位尊于她,待到她成为昭王妃,于私也是我的长嫂,她未必还会惧我。”   沈羲和递了一块吃食给百岁,又递了一块给短命:“昭王若有野心,你又是那等传闻,昭王尚不知你真面目,夫荣妻贵,她只会野心助长。”   皇后之位呢,已经得到家族支持的余桑宁,怎会不怦然心动?   “既如此,不若早些将他们送走?”省的碍眼。   “随时都能送走之人,何须着急?”沈羲和不着急,把人留着,给陛下添乱,偶尔借来做障眼法,“倒是景王殿下……”   萧长彦已经成了兵部尚书,是所有皇子之中官职最大的人,萧华雍这时不时病一场,不少人揣测陛下对萧长彦的心思,萧长彦这段时日很是安静,就好似忘了裴展之死。   沈羲和却没有忘记他那日来东宫对萧华雍说的话,他怀疑萧华雍,也或许是怀疑她与阿爹,总觉得裴展的死不是意外,越是如此,越令人防不胜防。   “小八,的确要比他们好玩些。”萧华雍低声笑道,“不用担忧,我也给他派个好玩之人。”   十二皇子燕王萧长庚,以为他的太子皇兄成婚之后,就能正常点,已经一年没有差遣自己的太子皇兄又想起了她,让他投靠八皇兄,说得好听是投靠,说得难听就是做奸细。   对于这位八皇兄,萧长庚其实不算特别了解,萧长彦离京的时候他还很小,但他顾虑的太子皇兄都想到了,关于八皇兄的习性都给他送来了一份。   “你为何总是逮着十二皇子一个人用?”沈羲和听了萧华雍的安排,忍不住问道。   记忆力好几次萧华雍设局,萧长庚都在关键的时候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但萧长庚又很擅长隐藏,办差都是中规中矩,以至于很多人都不容易想起他。   “好用。”萧华雍露出灿白的牙齿。   对他的呦呦动过心思的人,不物尽其用,真是对不住这番心思。 第589章 预备回敬陛下   朝堂上因为萧长卿与萧长彦闹了一场,着实让沈羲和与萧华雍清闲了一段时日,否则也没有闲工夫看了平遥侯府一场戏。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的婚事延后,京都酷暑实在是难熬,陛下便灼人动身去行宫,去年麟游发生了萧觉嵩之事,陛下今年便换了一个行宫。   头两年陛下秋狝遇巨蛇,行宫遇行刺,今年出发前,听了钦天监的提议,陛下准备先去护国寺上香,打算带上太后与诸位皇子,对外宣称是为民祈福。   “上香?”沈羲和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给萧华雍新做的衣裳绣上精致的平仲叶。   以往萧华雍的衣裳都是由尚服局来动手,自从大婚之后,沈羲和身边的婢女,除了墨玉都有一手好的针线活,萧华雍的常服也就不用尚服局来操持,只需要操持礼服便是。   “嗯,求个心安罢了。”萧华雍立在一旁,单手负在身后,绣工精湛的杏色长袍修饰着他颀长的身子,面色平缓,逗弄着百岁。   前两日,萧华雍趁着沈羲和不在,让海东青带着百岁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后百岁就乖巧多了,让它说什么就说什么,绝不会再蹦出一两句连他自己都忘了的感叹之言。   “心安?我若让陛不心安,他还会去行宫避暑么?”沈羲和停下手中的动作,幽亮的双瞳浸着一些笑意,看着萧华雍。   萧华雍回首,兴致勃勃:“呦呦要如何让陛下不心安?”   “还记得我们大婚次日,陛下默许送与我的大礼么?”沈羲和不答反问。   为了试探萧华雍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祐宁帝让谦王的牌位着了火,这笔账沈羲和一直给陛下记着呢。   “我还记得当日你在香房滞留许久,之后几日也多时都在香房。”关于她的事情,他都有好好记着,何况是这么记忆深刻的事情。   沈羲和微微一笑,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会意退下,很快就取来了一盒香,香的模样和寻常的线香一般无二,无论是色泽还是气息。   萧华雍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也不知是以往他不曾好生看过其他线香的缘由,总之他看不出任何与旁的线香有何差异。   “殿下这般看,是看不出不同,便是制香高人也未必能看出,不过殿下可以点一支试试。”沈羲和提议。   天圆已经机灵地奉上了火折子,很快香就被点燃,萧华雍拿在手里,香的气息也很寻常,不刻意去分辨,是不会觉得有什么与众不同,便是可以去分辨,也只是觉着有点差异,但具体是什么差异,又有点说不上来。   就在此时向竟然呲呲呲蹦开了火星子,吓得天圆脸色一变,差点就要扑上去,就连萧华雍也是惊了一瞬,对沈羲和的信任,没有让他一把将香扔掉,火星子迸溅了片刻,香就不燃了,萧华雍左看看右看看,愣是看不出缘由。   “这……”他的心砰砰砰跳。   别看这不起眼的小把戏,倘若陛下祈福的时候,三拜下去,手中的香出了这样的状况,还蹦开了火星子,最后香竟然熄灭了,这可不是小事。   当日沈羲和祭祖,灵牌着火,可有不少人暗中传沈羲和不受萧氏祖宗认可。这种事儿看似不值一提,也无人追着不放。   然而那一日沈羲和与人争到最后,这就是极大的攻讦之处,一个曾不被萧氏列祖列宗认可的女子,那就不是名正言顺之人,群臣可以承认沈羲和的子嗣,却不会承认沈羲和。   陛下早早埋下隐患,以防沈羲和成为第二个武皇。   陛下对他身子状况了若指掌,也正是如此,哪怕怀疑他知晓身世,也不愿撕破脸。何必和一个命不久矣之人撕破脸,生生的熬死,死的无声无息,谁也挑不出错来。   故而,陛下其实早已怀疑沈羲和嫁与他的目的,也随手一挥,早日弄出个不起眼的口子,关键时刻足够撕裂铜墙铁壁。   “有了陛下祈福不被苍天接纳,我这个祭祖不被萧氏祖宗认可,似乎也就不足挂齿。”沈羲和当初就想到了这件事情日后的隐患。   别小看这么不打眼之事,真要是被陛下运作得好,为了阻拦沈羲和做大,萧氏皇族成为沈氏的傀儡,陛下临终前来个托孤,将沈氏危害晓以利害,不愁没有忠皇一派之人前仆后继以死明志,要求沈羲和殉葬或者教权。   沈羲和再强势,眼睛不眨看着这些人死了,她握住的皇权也会成为一摊散沙,朝廷必然会因此各怀心思,对沈羲和诸多不满,她自问还做不到整个朝廷所有人都忠于她。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够做到,便是真的做到了,皇朝距离衰亡也不愿,朝堂必须要存在不同的声音,必须要在一种互相制衡之中才能有利向前。   “呦呦把香给我,我来安排。”萧华雍一脸迫不及待去相国寺的模样。   他期待着看到必须祈福的时候,出了这样的变故,会是怎样的面色。   其实沈羲和自己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将香混合进去,也能做到确保陛下拿到这动了手脚的香,不过既然萧华雍想要参与其中,为了让他的乐趣更深刻,沈羲和将香交给了萧华雍。   看着萧华雍握着香,脚步轻快,衣袂翩飞的离去,沈羲和忍不住低头一些,继续捻起针,完成这一片叶子。   “太子妃,荣贵妃遣人来请您去一趟含章殿。”萧华雍才走没有多久,碧玉便走进来禀报。   沈羲和扬了扬眉,又迅速飞针走线,将尾收好,这才站起身:“走吧,去看看贵妃娘娘又有什么把戏。”   上次沈羲和去含章殿,算是和荣贵妃撕破脸,之后沈羲和忙着与萧华雍去西北,也就没有提及宫权一事,最近正在琢磨选个日子提醒提醒荣贵妃,没有想到荣贵妃先找上她。   沈羲和去了一趟含章殿,荣贵妃还准备了精致的糕点招待她,好似忘了上次的不愉快。 第590章 你的事再小也是我的大事   “贵妃娘娘有何吩咐?但说无妨,天儿热,我不爱吃甜腻之物。”沈羲和并不是不给荣贵妃面子,是她真的不喜欢炎热之际,天一热她就只喜欢吃清淡之物。   荣贵妃面上的笑容依然得体雍容:“再过五日,陛下要带我们去相国寺祈福,太后早早便叮嘱我将宫权交给太子妃,不若便由祈福之事开始,让太子妃操持,也好让大伙儿看看,太子妃有掌宫权之能。   我正好顺势将宫权交给太子妃,日后也好松快松开。”   祈福之事,陛下既然带了太后,自然也点了一些内眷,荣贵妃在列,身为太子妃沈羲和也随行,祈福之事基本都是礼部、钦天监联合相国寺来操持,可是女眷这方面,得由掌宫权之人来安排。   去的人不多,并不是繁琐之事,荣贵妃将这件事情交给沈羲和,正好体现了她对晚辈的爱护之意,既表达了她有心放权的识大体,又体现了她没有一下子甩开,故意为难沈羲和的大气。   “贵妃娘娘好意,我接下了。”沈羲和对珍珠点了点头。   珍珠从荣贵妃的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匣子,匣子里应该是一些印信,调配宫女等需要用。   “太子妃若有不明之处,只管来问我。”荣贵妃又温和地说一句。   “少不得要劳烦贵妃娘娘。”沈羲和也客气地回应,“还有五日便是祈福,我也要回去熟悉熟悉祈福的一些章程,若贵妃娘娘无事,我便告辞。”   “太子妃请。”荣贵妃站起身,亲自送沈羲和。   沈羲和没有推拒,一直送出含章殿的宫门,沈羲和才道:“贵妃娘娘留步。”   “太子妃慢走。”   两人之间和谐无比,客客气气,令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贵妃娘娘为何不早些告知,偏要等到这个时候。”只有五天的时间,哪里赶得及?紫玉忍不住抱怨。   “她是故意如此。”珍珠瞥了眼紫玉,“有意为难太子妃,但若太子妃不接,她日后就有了借口,太后再问及宫权之事,她定会拿此事来说嘴,让宫里人都知道不是她不给,是太子妃担不起事儿,日后便是强行将宫权给了太子妃,下面那些宫人也不敢轻易靠拢太子妃。”   “就知晓她不怀好意。”紫玉现在第一讨厌的就是荣贵妃。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荣贵妃真正的险恶用心,定然是在祈福之事上。”碧玉面色有些凝重。   荣贵妃这个时候让沈羲和操持祈福之事,必然是做了什么手脚,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沈羲和出个大纰漏,最好是丢尽颜面,如此一来,日后太后也不好为沈羲和索要宫权。   “这是怎么了?”萧华雍出门一趟回来,就发现沈羲和的丫鬟们似乎面色不愉。   “些许小事儿,她们都被我宠坏了。”沈羲和并不想把这些内宅的事儿拿去给萧华雍烦心。   “呦呦的事儿,再小于我而言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萧华雍知道自己妻子的能耐,她说是小事儿,那定然是轻易就能解决之事,不过他还是想要知晓,坐到沈羲和身侧,凑近低声道,“说与我听听。”   萧华雍若是不问,沈羲和便不说,可他说了沈羲和也不想隐瞒他,就把这事情说了一遍。   “这事儿简单,我去寻老五一趟。”自己的娘自己管,若非要劳烦旁人来管教,下手重了,可莫要怨怪。   “为何要去寻信王?”沈羲和抓住欲起身的萧华雍手腕。   “这是他的娘。”萧华雍理所当然。   “殿下不了解荣贵妃。”沈羲和浅淡一笑,“信王殿下与烈王殿下压根约束不了她。”   荣贵妃是生母,是长辈,萧长卿和萧长赢除了言语上劝着以为,还敢对荣贵妃动手么?   自然是不能,不说孝道。便只说陛下还在,陛下身为丈夫都没有约束,哪里轮得到儿子?   萧长卿手段了得,对付任何人只怕都有法子,唯独拿生母无法。   “既然呦呦如此说,我便懒得跑这一趟。”依沈羲和所言,只怕说了也是白说,指不定还让萧长卿提前引起荣贵妃警觉,由着他妻子给她一个教训也好,省得有些姨娘当家做主久了,都忘了自己只是姨娘,“日后呦呦有事,不可瞒我。”   看着佯装生气的萧华雍,沈羲和忍不住莞尔:“后宫之事,都是些女人之间的斗争,殿下不应当卷入其中。”   沈羲和自己也是女人,并非她看不起女人,而是觉着似萧华雍这类伟岸顶天立地的男儿,不应该为这些琐事困扰。   “我从不避讳呦呦朝堂之事,也不干预阻拦呦呦与儿郎们博弈。怎地呦呦就反过来不许我参与女人之间的争名夺利?”萧华雍振振有词,“与你过不去之人,不论男女,事无大小,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夫妻是一体。我从不觉着维护妻子,对付女人,有失风度和气节。”   他从来不是君子,也不屑那些繁文缛节,他在意的他都会维护,任何礼教都不能将他束缚。   他的态度极其认真,是真的很在意,沈羲和不想将他卷入后宫争斗之中,或许是不是后宫争斗没有干系,而是在意她隐瞒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尤其是有人对她不利之事。   “我记下了,再不会了。”沈羲和认错态度良好。   萧华雍那点郁气霎时就消散了,漆黑的眼眸蓄起了笑意:“佛门之地,要想闹大,为了淫秽与血腥二者最为忌讳。”   佛门之地忌讳之事颇多,可要牵连到太子妃的名声,甚至一举让沈羲和日后再无法掌宫权,这两点才是至关重要。   他凝眉思索的样子,让沈羲和情不自禁看得出神,甚至不由自主勾起唇角。   皇太子殿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面对的大局数之不尽,哪一次不是云淡风轻?只因这次之事是冲着她而来,他竟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认真之色。   “北辰,我猜想荣贵妃突然这般做,或许有陛下授意。”沈羲和忽而道。   西北之事让陛下如鲠在喉,她故意让陛下觉着全盘都是她和阿爹掌控,陛下对她下手是迟早之事。 第591章 天不佑陛下   去相国寺祈福之前,祐宁帝终于将萧长风与沈璎婼的婚事落实,西北王的两个女儿,一个成为东宫妃,一个嫁了世袭罔替的亲王,唯一的儿子承家业,日后也会是西北的王,一家满门贵胄,至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样显赫的门庭。   不由想到若是沈羲和再诞下嫡子,成为了皇太孙,沈氏……不可估量。   “烈火烹油。”这些日子,沈羲和也听到了随着二人的赐婚流传出来的话,甚至有些人话里话外,都在暗语沈家锋芒太过。   想来这也是陛下给沈璎婼与萧长风赐婚的缘由之二,越是如此风头正盛,越会让真正清醒的人避开沈家,只有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才会迎上来。   “陛下尤为重视名声,便以为旁人也如是。”萧华雍鼻翼里发出一声轻笑。   沈羲和也跟着笑了,他们夫妻其实都不是很在意名声这东西。   且这些流言很快就会消失无踪,就在今日。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祈福要开始,请二位殿下随下官前去。”一念至此,外面便有人来请沈羲和与萧华雍。   沈羲和与萧华雍对视一眼,他们随着礼部派来的人前去,陛下祈福是大事,为了使得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纰漏,诸多细节礼部与太史监配合相国寺的僧人演练了许久,陛下和萧华雍身侧都跟着一个太史监的人,小声提醒。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萧华雍与沈羲和等人簇拥着陛下站到了高台前,陛下双手握住香,三拜之后,站起身正要亲自上前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忽然向呲呲呲迸溅火星子,惊得陛下一脱手,祈福的香就落在了地上。   落在地上也溅了一些火星子,旋即全部熄灭。   这次到相国寺祈福,陛下下令不得扰民,百姓仍然可以正常来寺庙祈福,只不过要通过层层搜查,诸多百姓都不急于一时又畏惧官府,自然会选择改日。   有些百姓是当真急于求心安,有些则是胆大想要一睹圣颜,故而相国寺还是有百姓前来,宝殿前是空旷的路面,四周都被手持长矛的护卫围住,但也有百姓想方设法要偷看,只要没有越举都不会被驱赶,谁也没有想到陛下的香会出了这样的岔子。   不知随行而来的皇亲大臣亲眼看到,就连一些百姓也看到。   时人很是信奉这些,看到陛下祈福的香莫名其妙喷出火星,还掉落在地上,他们就觉着这是大大的不祥,定然会有不好之事会发生,一时间又是惊恐又是议论。   见势不妙,金吾卫上将军镇北候立刻遣人将百姓疏散,并且加以告诫,礼部尚书连忙上前颤颤巍巍道:“陛下,香有金星,这是大吉之召……”   如此违心之言,礼部尚书说得出口,旁人也只得附和。   只有祐宁帝面色很不好,他的心也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发慌,总觉着这是有什么不妥之事要发生,这次明面上是祈福,实际上是因前两年不顺,故而想求个心安。   到底是帝王,他顺着群臣的附和,重新接过虚清递过来的香,决心将仪式进行下去。   哪知新递上来的香也如同方才一般,这次祐宁帝没有丢掉,而是将香捏在手里,看着它火花四溅之后霎时熄灭。   礼部尚书咽了咽口水,他也不知该如何瞎掰。   其他人更是安静如鸡,虚清上前:“阿弥陀佛,陛下可否将香与贫僧一观。”   祐宁帝将香给虚清,虚清仔细查了查香,又让人把香盒里的香取出来,完整的没有动过和现在燃烧过的,虚清都一一作对比,却是没有发现不同。   虚清取出三只,自己点燃,静待香燃,然而香燃了过半,方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下子大臣们的头低得更低。   尤其是萧华雍等人是和陛下一起上香,他们手中的香都快燃尽了,没有一个人似祐宁帝这般,这不只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天不佑陛下!   沈羲和瞥向萧华雍,没有想到相国寺他也能把人插进来,若是她来,只怕做不到如此完美,香没有问题,问题出在递香的人身上,这人明明双手举着香盒,但是有问题的香和没有问题的香可以切换自如。   心有灵犀,萧华雍转头眸光深藏笑意和一丝求表扬的得意,视线与沈羲和一触即错开。   这会儿人人的目光都在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上,没有人注意到夫妻两短暂的交流。   “天有神,人有皇,陛下是人皇,理应与天齐平,这或许是漫天神佛不敢受陛下之礼。”气氛最凝滞的时候,二皇子昭王萧长旻忽而开口道。   “昭王殿下所言极是。”   “陛下理应与天齐平。”   “陛下不必拜神求佛。”   并非人人信佛信道,譬如沈羲和,似沈羲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不少人认可萧长旻的言论,也不怕这是佛门之地,如此之言有些不敬神佛,县官不如现管,在他们看来,他们的荣华富贵都系在陛下的身上,陛下自然才是他们应该维护和奉承的人。   “陛下尊贵,既天不敢受陛下三拜,不若由太子殿下代陛下祈福。”礼部尚书也立时见缝插针,这件事情陛下得揭过去。   好歹是有个台阶下了,祐宁帝暂且不去追究,他让开身对萧华雍道:“太子,你代朕祈福。”   萧华雍自然上前,祐宁帝抬手,递香的小沙弥就把香恭恭敬敬递给祐宁帝,祐宁帝亲自点燃交到萧华雍的手上,萧华雍双手接住,三拜之后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这场祈福才勉强顺利落下帷幕。   可不知怎地,当日陛下祈福之事便被传得沸沸扬扬,整个京都各种版本,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人人都亲眼所言,最多的还是质疑天不佑陛下。   “这事儿是你所为。”沈羲和笃定是萧华雍,因为只有事先知情的萧华雍才能安排得如此之快。   “也让陛下尝一尝被人议论的滋味儿。”萧华雍微微一笑。   “香是怎么回事?”沈羲和问。   萧华雍笑眯眯递给她一个香盒,沈羲和接过仔细打量,才发现竟然有个暗格,轻轻一拨就能翻一面,另一面捆着另一种一模一样的香。 第592章 坐等借力打力的太子妃   “北辰,好巧的心思。”沈羲和摆弄着手上的盒子。   这个盒子的衔接轴做得很巧妙。不松散,单单将盒子倒过来,它也不会翻动;也不紧密,用手轻轻一拨就会翻个面,香的尾端都有细绳将十来根香尾端捆好,取的时候从上面抽出。   “民间杂技,不足挂齿。”萧华雍眉眼含笑道。   “你会杂技么?”沈羲和从盒子上移开视线,好奇一问。   她会这么问,是因为她觉着萧华雍好似无所不会。   然则杂技萧华雍是当真不会,不过他可不会认输:“现下还不会……”   不会没关系,他可以学:“过段时日,待我琢磨琢磨,再为呦呦展示一番。”   手一伸,沈羲和将盒子递到萧华雍的面前,萧华雍伸手,她却没有把盒子放在他手上,而是挪开了盒子,另一手握住萧华雍的手:“你是储君,你的手可挥毫可杀敌可执掌天下,用不着去钻研这些,寻个日子请了大家到郡主府献技便是。”   沈羲和倒也不是看不起这些技艺,若是看不起也不会想看。只是觉着萧华雍没有必要为这些浪费时光,他们这些上位者若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样样都要涉猎,这一生活得也太累。   “我只为你费心思,下功夫。”萧华雍反握住她的手。   “正好,我不许,你便听着。”沈羲和强势地微抬下颚。   自萧华雍与沈羲和相识以来,她多数是识大体,懂进退,知轻重,一个理智到近乎凉血之人。后来她会笑,从生疏淡漠的笑,到真心实意的笑,萧华雍一步步引导。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地对他发号施令,她对他也终于有了一丝在她父兄面前的娇气,这让萧华雍看着她看得眸光止不住地柔情四溢。   触及到萧华雍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沈羲和忍不住心里叹了声:这呆子……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所言,你可有入耳?”   回过神,萧华雍唇角舒展,似云揉开,绵软而又干净,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仅入耳,还声声入心。”   似是已经习惯了他总是这样油腔滑调,甜言蜜语信手拈来,沈羲和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是唇角的一丝纵容的笑意,还是泄露了她心中的暖意。   这边柔情蜜意,另一边祐宁帝回到安排的禅房,却是大发雷霆,若非佛门之地,恐怕今日是真的有人要溅血。至于是谁,就得看谁撞上门来。   人人都知陛下此刻定然心中怒火压抑,都纷纷乖觉地退避三舍,心中最怕的就是被人陛下极其宣召。   刘三指低眉顺眼,他虽然伺候在祐宁帝的跟前,但他清楚陛下是不会迁怒自己,故而默默等着,看一看有没有不长眼地自己送上门,若是没有,就别怪他为了给陛下解气,揪了那些犯了错的人给陛下撒气。   只是刘三指万万没有曾想,撞上来的竟然是淑妃,一听外面报淑妃求见,刘三指就皱了眉,陛下对淑妃是真的恩宠,他想了想才走上前:“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冷青着脸,眉眼含威的祐宁帝看了刘三指一眼:“让她回去。”   刘三指猜到了,陛下待淑妃有那么一两分真心呵护,不愿这个时候淑妃来承担怒火。   可惜他还没有出门去打发淑妃,淑妃就自己冲了进来,祐宁帝一看她推门而入,立时一拍桌子,站起身呵斥:“你放肆!”   淑妃扑通一声跪下:“妾知晓陛下此刻心中不愉,陛下若有不快,寻妾发作便是,妾本就是陛下之人,换了旁人,少不得要心中诋毁陛下喜怒不定。”   “你——”   祐宁帝一怒,但淑妃倔强地抬起脸,眼中对他的心疼,令他胸口的怒气散了不少,他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扶起:“回去吧,朕御极二十多载,若这点气都受不住,早不知驾崩……”   “陛下,不可胡言,妾听不得这话。”淑妃饱满莹润的指腹轻轻按住了祐宁帝的双唇,眉头拢起愁绪,“妾虽伴君不久,却早从母后口中听闻陛下英武,妾心中陛下是天朝君主,定然是要万岁至尊。”   “你啊……像个孩子。”祐宁帝轻叹一声,面色稍缓。   “陛下,其实妾……适才想到一法子。”淑妃欲言又止道。   “法子?”祐宁帝扬眉,“你这是想到了为朕正名的法子?”   什么人皇,什么与天齐平,神佛不敢受拜,这不过是一个台阶罢了,往年祐宁帝可没少祭拜,这可是第一次出这等事,硬要扯这些,是无法堵住百姓之口,反倒是让百姓心中更难以信服。   祐宁帝其实不太担心百姓信不信服这些话,只要之后国泰民安,用不了多久便会散去,他担忧的是有人借此做文章,弄出什么大灾大难,来印证这祈福出岔子之事。   就是因为差不多蛛丝马迹,不知这些人下一步会如何,祐宁帝才恼怒。   “陛下恕妾无罪,妾才敢言。”淑妃小心翼翼道。   祐宁帝看着她胆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淑妃艳丽的脸庞笑容明艳如骄阳:“祈福之事,妾已听闻。那帮子老臣为何只会想着对陛下不利之言?香出异状,为何只能是天不佑陛下?上苍不受陛下之拜祭?”   魅惑的眼瞳一转,淑妃颇有些气愤道:“为何不能是上苍示警,有人欲对陛下不利?”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上香出了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人人都觉着是不吉之兆,甚至连祐宁帝自己都觉着这是往他的名声上做文章。   为何他们不能换个方向来看待这件事情?他是天子,他有大难,自然能得上天示警,这更能证明他是顺应天命,祐宁帝豁然开朗,一把握住淑妃的肩膀,将之揽入怀中:“你可真是朕的解语花。”   “妾心中便是这般做想,当不得陛下夸赞。”淑妃谦逊到。   这是沈羲和教她,她可想不到这些,沈羲和是想看一看,祐宁帝会不会把这个对陛下不利的人按在她头上,若是会,正好借力打力,对付荣贵妃。   届时,可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好戏。 第593章 谁在谁的局中?   祈福的行程安排早已拟订,原是今日祈福完毕,明日一早整顿之后,便从相国寺出发直接往行宫而去,哪里知晓陛下祈福不顺,外面流言蜚语更甚,陛下也不愿此刻就离开相国寺。   一则会令虚清大师颜面扫地,影响相国寺的香火和声誉,拂袖而去也有失帝王风度;二则陛下也不能就这样恼羞离去,着实了是天不佑陛下,早前才有陛下杀兄夺位的消息,陛下决不允许就有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做文章。   这些都在沈羲和的预料之中,因为在香上做手脚的就是他们夫妻,但却不在荣贵妃的预料里,荣贵妃只知道明日一早就会启程,她安排的事情必然是在今晚行动。   错过了今晚,就是错过在宫权上打击沈羲和的最佳时机,只因这一次护国寺之行,女眷都是由沈羲和过问,当然不包括这些,还包括诸位的落脚、吃食、安危等。   能够动手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沈羲和不想分出那么多人去盯着荣贵妃的人,这样一来就会暴露自己在宫中的眼线,别忘了荣贵妃背后还有一个陛下,陛下就是想要看她有多少底牌,好迅速将她的羽翼给剪裁掉。   沈羲和不喜欢处于被动,她喜欢掌握主动权,同时直接与她有利益冲突的人,她都喜欢一招制敌,不喜欢与人纠缠不清。   她低头顺着短命的毛发,她不是猫儿,不喜欢享受猫儿逗鼠的那种毫无意义的快感。   荣贵妃既然动手了,那就要接得住她的招才是。   月上柳梢头,被烛光和月华笼罩的相国寺,蝉声一片。   沈羲和的屋子里熄了灯,因为是在佛门之地,哪怕她与萧华雍的夫妻也是隔房而居,院子里还不止她和萧华雍,还有李燕燕夫妻,禅房缺少,大臣们都在外面寻了落脚之地。   隐藏在暗中的探子看到沈羲和屋子里的灯火熄灭,立时回去禀报,荣贵妃散了发髻,坐在昏暗的屋子里,半边脸在月光的照耀下倒影在铜镜之上,眸光阴沉:“按计划行事。”   这是沈羲和第一次掌控宫权,许多重要之地都要派自己的心腹看守,比如相国寺的厨房,从今日到明日朝食,中间的素斋和点心,都是入贵人之口,自然至关重要,沈羲和不能暴露安插在宫里的人,就派了紫玉看守厨房。   紫玉原就是在东宫负责膳食间,如果对沈羲和身边的人做过深入调查,不难发现沈羲和身边的丫头个个狡猾身手了得,轻易不好算计和拿下,唯有紫玉是最好对付之人。   紫玉尽职尽责把控着厨房,忽而听到了熟悉的叫声,转头就看到了“短命”的身影,她唤了一声短命,“短命”就朝着她奔来,厨房正好有小鱼酥,她端过来要喂食“短命”,刚刚递上去,忽而一声哨响,紫玉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也就是这一错眼的功夫,她面的“短命”忽然就亮出了利爪,在紫玉的手臂上狠狠一挠。   “嘶——”紫玉惊痛一声,“短命”迅速逃窜跑了。   她提步想追,却又想起沈羲和的叮嘱,退了回来守着厨房,抓住一个看火的内侍吩咐道:“你去寻太子妃身边的女史珍珠,便说短命不对劲。”   那只猫和短命长得一模一样,紫玉一时间没有觉着是假的,只当有人对短命做了手脚,希望太子妃能警惕,莫要让短命近身。   内侍听命离去,紫玉坐下来。   盛夏的夜晚在京都,风也是干热的,这份燥热灌入紫玉的身体里,她觉得浑身难受,身上不由冒出细密的汗渍,被抓伤的地方也开始发痒,低头看到一片红肿。   她起身要去唤守门的侍卫,却一站起身就一阵晕眩,旋即视物越来越模糊,最后栽倒了下去,她倒了却没有昏迷,像被扔上海滩的鱼儿,浑身无力干渴,蠕动着嘴却发出丝毫声音。   很快有一抹身影悄然而至,将她无声无息抱起身,去传话的内侍带来了珍珠,两人并未看到紫玉。   紫玉被人一路送到了柴房,这里有个吃得满嘴是油的瘦和尚,来人将紫玉放下:“娘娘送你,既然尝了肉味儿,不若也尝一尝女人的滋味儿。”   浑身乏力的紫玉眼里泛起了泪光,听到带她来的人离去,柴房的门被关上。   就在瘦和尚蹲到紫玉的身边,要触碰到她衣衫之时,有什么击中了他的后背,令他僵在了原地,旋即两抹身影轻盈从屋顶跳了下来,他们还扛着一个黑布袋。   布袋里是个昏迷了的女人,来人不是旁人,是萧华雍手下的九章,九章从黑布袋里拖出一个宫女,宫女是荣贵妃的女史。   这里不比在宫里,宫妃们带来的贴身婢女,不可能全部留在身边伺候,她们被统一安排在了一间屋子,沈羲和特意把墨玉安排与她们同屋,轻而易举让所有人昏睡,掳走荣贵妃的女史,换走了紫玉。   与此同时,陛下歇息的禅房闯入了一命刺客,刺客来得蹊跷至极,竟然躲过了重重护卫,无声无息闯入禅房,甚至朝着陛下刺去致命一击,哪怕祐宁帝警惕惊醒,迅速躲开,也被一剑划过了肩膀,血溅帷幔。   “来人——”祐宁帝一声高喝,迅速躲开刺客的第二剑。   外面的护卫轮值的宫人全部被惊动,迅速踹门奔进来,刘三指更是迅速奔向祐宁帝,才险险将已经刺到祐宁帝眉心,只差两寸距离的剑给拦下,拂尘一抬一卷,缠住了刺客的剑,将刺客逼得不得不退开,立时被涌上来的护卫围住。   “留活口!”祐宁帝沉声吩咐。   有了祐宁帝的吩咐,护卫们不敢下死手,这蒙面黑衣人身手了得,竟然一时间拿不下,并且故意拿致命点往一个护卫的刀上撞,谨遵皇命的护卫立时收手,被他一脚踢开,竟然打开了缺口突出重围,一个飞跃在黑夜之中消失。   这里不是皇宫,沈羲和与萧华雍距离祐宁帝不远,听闻陛下遇刺纷纷赶去。   他们离开院子,一抹黑影就潜入进来。 第594章 陛下中毒了   陛下遇刺,何等大事?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涌向了陛下的寝宫,唯恐去迟了引得陛下猜疑的同时又错失了表忠心的时机。   在这个关键时刻,除了早就知道陛下今日会安排遇刺的沈羲和与萧华雍,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人人心系陛下,哪怕聪明如萧长卿和萧长彦,都不认为陛下遇刺是作假。   倾巢而出的后果,就是他们所居之处没有人,这是一个极大的空子。   沈羲和他们因为离得近,故而先赶到,他们到的时候,太医令已经在给祐宁帝错伤口,宫女端着一盆染血的水走出来。   萧华雍连忙入内,沈羲和与他并肩,搀扶着面色苍白的他,进屋之后他就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夫妻两走到祐宁帝跟前,行了礼之后,萧华雍才关切地问太医令:“陛下的伤势如何?”   其实能够端出去血水,祐宁帝能够靠坐着见人,说明伤并不严重,真正严重的伤势,帝王必然要捂得严实,否则一些心思起伏的人就要趁机做点什么。   太医令看了眼祐宁帝,得到许可才道:“陛下的伤口不深,只不过拿刀抹了毒,此毒稀有罕见,虽不是见血封喉,却也发作极其迅猛,幸得微臣见过此毒,手中恰有解药。”   还抹了毒?   沈羲和抬眉,便不着痕迹道:“陛下,儿身侧的医女与下属对解毒一道颇有些心得,太医令之能,儿自不敢质疑,只是儿与殿下忧心陛下,若陛下不弃,可否允儿唤他们来再为陛下探一探脉?”   祐宁帝中没中毒,全凭太医令一张嘴,沈羲和不相信祐宁帝这么舍得下血本,真的让自己中毒。通天的刺客都不可能无声无息潜入陛下歇息的屋内,这分明就是祐宁帝自己顾来的“刺客”,若是祐宁帝再年轻二十年,沈羲和倒也相信陛下会下这样的血本,现在嘛……   “朕已无碍,你与七郎的心意,朕心领了。”祐宁帝在意料之中拒绝。   沈羲和也没有坚持,她想若非她身边有两个众所周知擅医理的左膀右臂,祐宁帝只怕要串通太医直接躺下来个生命垂危。   因为珍珠和随阿喜的存在,祐宁帝这个计划不能实施,一旦太医“无能”解毒,她自然要派身边的人来帮把手,陛下还能真服毒?   自然是不可能,且西北一事后,祐宁帝对他的忌惮在于她身边还有个隐藏在暗处,可以瞒得过全城郎中的“神医”。   皇帝装中毒要是被拆穿,那可就很丢人了。   沈羲和征询陛下意见的时候,五皇子信王萧长卿和八皇子景王萧长彦等几位皇子也相继到了,在屋外他们就听到了沈羲和的话,几个人心思各异。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三皇子代王萧长瑱,九皇子萧长赢都觉着这是陛下不信任太子妃。   萧长卿觉着这不是不信任,陛下绝非一个愚钝之人,心里必然清楚太子妃不可能在相国寺派人刺杀陛下,若沈羲和当真要动了,那不会就派一个人来,必然是连环杀招。   陛下既然中了毒,又明知不是太子妃所为,哪怕是为了谨慎起见,也应该用一用太子妃的人才是,陛下何等惜命?   除非……陛下根本没有中毒,故而压根不担忧,且不允许旁人为他诊脉。   陛下没有中毒却叮嘱太医谎称中毒,这是有人要倒霉,他的视线在陛下和沈羲和身上一扫而过,垂下眼帘不再多言。   “陛下,儿请命去搜查刺客。”景王上前请求。   “八郎,陛下遇刺,绝非等闲,你我身为人子,正应当陪在陛下身边,以表孝心。”昭王萧长旻开口道,“陛下身边自有镇北候等金吾卫,八郎大可安心。”   这个时候行刺陛下,每个皇子都有嫌疑,萧长旻自己没有做这种事情,可他也猜不出是何人所为,谁知道会不会是萧长彦所为?刺杀陛下,然后假借搜查之名,嫁祸旁人?   他们要避嫌。   “朕已命镇北候带领金吾卫与绣衣使连同搜查。”祐宁帝没有应允萧长彦。   萧长彦默默退到一边,恰好与萧华雍夫妻二人相对而立,他沉沉的目光望过来。   萧华雍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祐宁帝吩咐刘三指:“给七郎看座。”   刘三指亲自搬来了凳子,萧华雍谢过后落坐。   “太医令,不知陛下所中之毒是何毒?”沈羲和又关切地询问。   后宫没有皇后,作为太子妃,她仔细询问公爹的身体状况体现出儿媳的孝顺无可厚非,太医令早就知晓是何毒,自然如实作答:“牵机药。”   沈羲和了然颔首。   众人伴着祐宁帝,其他大臣宫妃都守在外面。   不多时虚清主持赶来,他其实是最先过来,只不过恰好看到刺客,就追了上去,令他意外的竟然是在相国寺,他把刺客给追丢了。   “贫僧来迟,令陛下受惊,请陛下降罪。”虚清行了个佛家的大礼。   今日他先是在彻查香一事,事情还没有着落,紧接着陛下又在相国寺遇刺,他虽然是空门之人,也知晓佛家之地,这一次成为了权利象征之所。   “大师免礼。”祐宁帝抬了抬没有受伤的胳膊,“大师不必自责,朕的敌人都是手眼通天之人,与相国寺无关。”   “陛下,贫僧方才追着刺客,与之交手,着实身手不俗。”虚清也道。   “大师追了刺客?刺客此刻在何处?”作为长子的萧长旻问。   不只是他,所有皇子都齐刷刷看向虚清。   虚清有些惭愧低声道:“贫僧未将人擒拿住。”   几个皇子都微微一诧,虚清功夫了得,丝毫不逊于陛下身边的绣衣使,竟然还是在虚清的地盘,被人给逃脱了,这个人果然不容小觑。   “陛下,微臣有事来禀。”屋外响起了平遥侯的声音。   平遥侯也和镇北候一起搜寻刺客,平遥侯抓到了两个在佛门之地淫秽之人,一个是相国寺的僧人,一个是荣贵妃的女史,撞破之时,这两人正拧在一起,很明显是你情我愿的私会。 第595章 梦无痕香   荣贵妃的女史,众人都纷纷把目光投向荣贵妃,荣贵妃适当地露出了些许诧异,旋即凝眉沉思,一脸坦荡,丝毫不见慌乱之色。   “阿弥陀佛。”虚清闭眼念了一声。   “贵妃,你宫里的女史!”祐宁帝没有想到刺客的事情还没有搜索出来,先把荣贵妃和沈羲和牵扯了进来,自己的女人自己清楚,自打知晓荣贵妃将此次祈福事宜交由沈羲和,祐宁帝就知道荣贵妃要做手脚。   后宫争斗他心里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是强者生存,他从未想过要他的后宫一片清宁,正如他不奢望朝廷之中诸位大臣人人向着他一个道理。   只要不影响到朝堂,他从不干预,兼之西北之事后,祐宁帝也不想让太子妃掌权后宫,但他没有想到荣贵妃会用淫秽手段侮辱佛门之地。   原本因为香和刺客的缘故,相国寺到底有疏漏之责,虚清必然是自责于心,这下子发生这等事,倒是反过来他不好面对虚清,这可是犯了佛家大忌。   “陛下,妾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等羞于启齿之事,妾宫中的女史,从未与相国寺僧人相识,若说私会这是断不可能。”荣贵妃不慌不忙解释。   她的话合情合理,这才到相国寺一日呢,荣贵妃的宫女怎会与一个不相识的僧人偷情私会呢?   可若不是荣贵妃所为,那么谁会陷害荣贵妃宫中之人?打量的目光忍不住就朝着沈羲和身上飘去。   “太子妃,宫中女眷由你安置,此事你如何说?”祐宁帝沉着脸问。   “陛下,宫中女眷确由儿安置,若儿没有记错,各宫女史皆宿一屋,含章殿女史若遭人掳劫,一屋同宿的他宫女史定不会毫无所觉,不若传召而来询问?”沈羲和也是面色平静。   二人的反应落在众人眼里,一时间竟然看不出丝毫门道,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宫权之争的开始。   今日谁胜谁负,极有可能代表着宫权落于何人之手,大部分自然还是希望荣贵妃获胜,因为他们安插在宫中的人早就已经在荣贵妃的统治下稳固,也了解了宫中规则。   谁知道太子妃上位,宫中又将会是怎样一番局面?且他们少不得又要重新巴结太子妃。   “去,传与含章殿女史同宿的女史前来。”涉及侮辱佛门之地,祐宁帝必须当着虚清的面,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派了内侍去传召,祐宁帝又问涉事二人,“你二人可有话说?”   已经满脸泪痕的含章殿女史:“陛下,奴婢与各宫女史同宿,一道歇下,却不知为何醒来,醒来……就在柴房之中,这淫僧对奴婢行不轨之事!”   僧人倒是不害怕也不慌乱,但是他的面色很灰败:“陛下,小僧……”   顿了顿僧人改了口:“草民因偷吃荤腥被一位公公抓住,公公威胁草民,若不听从,必然要将草民之事上报主持,草民家中清贫,身无一技之差,若离了寺庙,便无处可去,故而不得不受人胁迫,公公将人送到柴房,草民也不愿强迫良家女郎,是这位女郎不知为何扑上来,草民推拒了几次,可她缠着草民不放,草民才铸成大错!”   “你胡说——”含章殿女史羞愤地怒斥。   僧人挺直了背脊,转头与女史对视:“我当真胡说么?”   他的反问,让女史想到了方才,她顿时一噎,女史的反应和僧人的反应,让诸多人心中有了判断。   这个时候僧人跪在走向虚清,重重一磕头:“主持,弟子负您厚待,有愧于佛祖,有愧于师父,只得来生为牛马,已报大恩。”   僧人突然一声闷哼,蜷缩着身子倒了下去,就看到双手握着插入腹中的匕首。   “法照——”这时候一个年长的僧人冲出来,抱住了自尽的僧人,满脸哀戚。   “师……父……”法照只是低弱地唤了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虚清给法照把脉,确定人已经死了,低头念起了超度经。   这一变故,始料未及,没有人能够想到僧人会羞愤自尽,荣贵妃这时候面色才微微发紧。   事情开始脱离她的掌控,沈羲和哪里有那么好对付?   她可不是冲动的小女郎,她把祈福之事交托给沈羲和,自然就会明白沈羲和能够猜到自己要发难,她故作浅显陷害,为此费心寻了个与沈羲和一模一样的狸奴,让其婢女防不胜防。   沈羲和素来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若知晓自己动了她的婢女,必然会动自己的婢女,原本她是计划亲自去捉人,来个人赃并获,可惜她走到半路,就接到陛下遇刺的消息,她焉能不立刻撤回来?   “陛下,妾宫中女官都是内侍省精心调教,绝不会行如此不知羞耻之事,请陛下明察。”荣贵妃走到陛下的面前盈盈一拜。   “陛下,男女之事,是否你情我愿,请了宫里有经验的女官,自有定论。”淑妃明眸在荣贵妃和沈羲和身上来回打了个转,“也请太医给贵妃姐姐宫里的女史诊脉,妾听闻有不少秽乱之物,能令人失控。”   淑妃的话看似不偏不倚,实则就差没有明着站荣贵妃,怀疑是沈羲和给荣贵妃宫里的女史下了药,不过淑妃和沈羲和不对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当初沈羲和为了不让好似吐蕃公主的淑妃嫁入东宫,可是把淑妃挂在荒郊野岭一天一夜,险些就要了淑妃的命。   另一则若是沈羲和掌了后宫,淑妃还得在她手上讨生活。   “依淑妃之言。”祐宁帝吩咐。   当下刘三指安排了有经验的女官,带着女史下去验身,女史面色苍白,她的确没有挣扎,身上看不出伤痕,但她也确实中了药,可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能够成为荣贵妃的女史,看到的手段多如牛毛,并非所有春药都能够在身体里残留痕迹。   沈羲和压根没有给她下春药,沈羲和只是在柴房里点了些助兴的香。   此香,唤名:梦无痕。 第596章 陷入死局   春梦了无痕,这里的无痕便是指燃烧的时候,它会使人失去理智,如春药一般激发人的兴致,令男女忘情痴缠,但香燃过后,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身体里不会有中了春药的痕迹,燃烧的地方也不会留下痕迹,这种香极其细腻,燃后粉尘会飘然在空气之中,如灰飞一般随风飘散。   故而刘三指在派人去检查女史身体的时候,他亲自去了事发之处,也没有寻到任何痕迹。   和刘三指一道回来的是镇北候,镇北候和平遥侯同时搜查刺客,平遥侯抓了法照和女史,而镇北候则是拖回了一具尸体,押了两个人回来。   “这是……”祐宁帝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回禀陛下,微臣追拿刺客,沿着痕迹追到……”镇北候顿了顿才道,“荣贵妃娘娘院外,正好撞见这两个内侍拖着刺客,要毁尸灭迹!”   两个内侍吓得浑身哆嗦,荣贵妃看到拉下了遮面黑布的人,脸色的血色尽褪。   这个人是荣家的人!   这个人也确实是她派出去,但不是派去刺杀陛下,而是派去捉拿沈羲和的人。   其实她设下的是一个连环局,紫玉只是虚晃一招,紫玉被掳走,她发现狸奴有异,必然会在昏倒之前通知沈羲和的人,担忧沈羲和被算计。   但在相国寺内各个主子能够带来的人有限,留守之人更是只有一个,剩下的会和其他宫里的女史共同安置,不能有片刻轻举妄动,否则就会惊动其他人。   由此,沈羲和身边留守的人,接到紫玉的示警,必然要去厨房一探究竟,厨房那边荣贵妃早就已经打点妥当,她知道沈羲和身边的婢女个个都是西北精挑细选,身怀武艺。   不敢掉以轻心,就选了荣家的年轻一辈身手了得的后辈,荣贵妃的庶弟嫡长子,在金吾卫任职,行走方便,若有万一还能够轻易脱身。   只要再抓到沈羲和一个婢女,来个行刺于她,沈羲和为了宫权,谋害贵妃,绝非小罪。   荣贵妃万万没有想到,沈羲和比她更狠,她只是想让沈羲和成为一个为权不择手段的人,沈羲和却让她成为了为权谋逆刺君之人!   萧长卿闭了闭眼,萧长赢拳头捏死,牙关咬紧,他们兄弟二人早就说过让阿娘莫要轻易与东宫为敌,太子妃绝非寻常之人,宫权已经掌了这么多年,再掌下去,陛下也不会扶正她,何必再劳心劳力?   偏偏阿娘对陛下一腔痴情,总觉着她拿着宫权,等到太子死了,当年陛下为了不动摇太子地位不再立后的誓言就可以不攻自破,为天下计,陛下再立后便是顺势而为。   痴心妄想,全然不将他们兄弟二人的话放在耳里,才会陷入如今的死局!   脸色最好看的好不是荣贵妃,而是祐宁帝,旁人不知谋刺是怎么回事儿,祐宁帝岂能不知?   他的人不见了,本该主动投向镇北候,被镇北候抓回来,被他扣押下严刑拷打,最后寻个畏罪自尽的法子悄无声息把这件事情了结。   自然会留下一些模糊的似是而非的证物,指明是沈羲和所为,祐宁帝没有那么天真,轻易就把沈羲和拿下,毕竟布局匆忙,稍有不慎还会落下把柄。   可到现在镇北候也没有见着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派去行刺的人宛如人间蒸发,极有可能已经落入沈羲和手中,即便是没有落入沈羲和手中,这个时候也得藏着,在镇北候抓了荣家的人来,他就不能再出现。   “陛下,阿娘伴君三十余载,是否有异心,陛下明断。荣璆现下死无对证,未必不是欲行刺陛下之人,早已布好局,杀了荣璆,陷害阿娘。”萧长卿果断站出来,他背脊挺直。   “陛下。”萧长旻站出来躬身行礼后道,“儿今夜在荣璆换值之际尚且见过荣璆,距此时尚不足半个时辰,陛下是在轮值之后遇刺,陛下遇刺之后,我们皆赶制于此,儿不才,实在是想不明白何人能够如此之迅速,将荣璆杀死,有如此迅速伪装成为刺客。   恰好太医在此,不若由太医断一断,荣璆何时遇难?”   荣璆何时遇难?   祐宁帝在被刺杀的时候,正好是荣璆要对珍珠不利的时候,两人还交了手,沈羲和暗中派了人盯着,是在祐宁帝的禅房发出了有刺客的呼喊声,趁着所有人要去护驾的慌乱之际冲出来,将人给擒拿,那个时候众人心里都只有陛下,很多细节都会忽略,也是防卫最疏散的时候,将一个活人杀了再送到荣贵妃的院子里很简单。   至于这两个内侍,那也的确是在毁尸灭迹,好端端突然发现一具尸体,又听到陛下遇刺,他们不毁尸灭迹,难道等着陛下的人前来人赃并获?届时他们也要被连诛!   太医推断的死亡时间,完全符合刺客的轨迹,而且荣璆的死亡原因,竟然系自裁,身上也没有什么打斗时留下的痕迹。   故而信王说荣璆是被早早弄死之后陷害荣贵妃的说法不成立,时间仓促不说,荣璆为何在刚刚轮值之后又一身夜行衣跑回来?荣璆绝不可能是被外人收买,他自身就是金吾卫,很清楚轮值之后,他无权在内行走。   “陛下,荣璆是被贵妃娘娘召走,卑职与几位同僚恰好在场。”这时候步疏林也站出来道。   荣璆的确是下值之后被荣贵妃召走,为了不让人猜疑荣璆的踪迹,荣贵妃是堂而皇之将人召走。如果没有牵扯到陛下遇刺,就算荣贵妃光明正大召走荣璆,就算荣璆被沈羲和的人拿下,荣贵妃也有说辞可以救出他。   她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巧,偏偏就遇上了陛下遇刺。甚至此刻,荣贵妃觉着陛下遇刺都是沈羲和所为,沈羲和当真好大的胆子!   “陛下,阿娘绝无谋害陛下之心,儿与阿兄也绝无不敬陛下之心!”萧长赢上前跪在祐宁帝的面前。 第597章 一锤接一锤的证据   “呵。”萧长赢的话音一落,萧长旻轻轻一笑,笑声不轻不重,意味深长,引人遐想。   祐宁帝看着跪在面前的一对优秀的儿子,和陪伴自己许家的女人,荣家到底有没有行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个局,一个把他都算计在内的局。   祐宁帝看向沈羲和与萧华雍,目光落在萧华雍身上:“七郎如何看待此事?”   萧华雍便起身回道:“陛下,此事多有疑点,若刺客系贵妃娘娘所派,应不会派荣护卫,贵妃娘娘伴陛下已久,打理后宫数十载,定然知晓陛下身侧既有刘公公,又有绣衣使相护,荣护卫武艺不俗,却并非刘公公与绣衣使对手。   其二,贵妃若有心谋刺陛下,定是要看紧含章殿宫娥,如何会有苟合之事出现?   其三,荣璆当真是贵妃所派,谋刺陛下,也不会与贵妃院中自尽。   如此种种,儿以为贵妃娘娘应无谋害陛下之心,至于荣璆之事,尚待详查。”   荣贵妃和太子妃水火不容,想要争夺宫权。人人皆知,万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不偏袒沈羲和,这让所有人都有些看不懂。   “太子皇兄所言有理,贵妃娘娘当不会如此猖獗与自大,派娘家人来对陛下不利。”作为献计者的淑妃,自然也知道刺客是怎么回事儿,她眸光一转看向贵妃娘娘,“既然荣护卫不是来行刺陛下,贵妃娘娘为何要在荣护卫轮值之后将其召来?”   这个关键所在,已经是深夜,贵妃为何将荣璆这个时候唤来,很明显是做见不得人之事。   “贵妃,你深夜寻荣璆所为何事?”祐宁帝追问。   若非荣璆是本家侄儿,只怕都说不清。   荣贵妃也想寻旁人,一则旁人很难进入护卫重重的相国寺,更容易引起沈羲和的怀疑,二则她每一步都安安排的很仔细,沈羲和便是见招拆招,最不济的后果也是两败俱伤。   但她从未与沈羲和交手,她数十年与女人争斗,从不接触男人的战场,她以为这只是沈羲和与她的宫权后宫之争,从未想到沈羲和拆招的法子是牵扯到陛下身上。   怎么会有女人将女人之间的交锋,闹到如此大,竟然不能收场的地步。   “陛下,妾只是吩咐一些事情给荣璆,恰好今夜荣璆轮值过晚罢了。”荣贵妃虽然惊骇与沈羲和的手段,但她却并没有慌乱,她很镇定。   尽管她行为可疑,此事又牵扯荣家,但拿不到确凿证据,也定不了她的罪:“妾与荣璆说了几句话,便吩咐他离去,荣璆方退下,就惊闻陛下遇刺。”   “陛下。”荣贵妃话音一落,沈羲和便道,“既然贵妃娘娘是传荣护卫吩咐事宜,荣护卫何时入了贵妃娘娘院子,又是何时离去,想来守卫院子的侍卫定然知晓。”   荣贵妃身子一僵,这些是早就吩咐了荣璆,今日荣璆并没有去寻她。   侍卫一叫来,都是金吾卫的人,哪怕不属于同一队,荣璆不是普通侍卫,是有品级的侍卫,他们都认得,四人一致否定荣璆到了荣贵妃的院落。   “妾是秘密寻他而来,一些私下之事,不宜张扬……”顶着祐宁帝质疑的目光,荣贵妃有些底气不足地寻理由,但如此苍白的理由,根本立不住脚。   再不宜张扬,人也可以大大方方进出院子,然后再打发下人,单独吩咐就是,竟然要到进出都偷偷摸摸的地步,一时间人人看向荣贵妃身后的平陵公主眼神都不对了。   莫不是表哥表妹私会?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时,有人呈上一些东西递给刘三指,是一枚令牌,金吾卫的令牌,金吾卫近身护卫陛下的人令牌都有标志,这一枚属于荣璆。   “何处寻到?”祐宁帝握着令牌沉声问道。   “回禀陛下,是在厨房处寻到,绣衣使还道厨房外有打斗的痕迹。”刘三指回话,迟疑片刻后,刘三指又道,“厨房有护卫都被放倒,守卫的僧人不知去向,东宫的女官也手上昏迷……”   虚清不想卷入皇家阴私,可现在已经没办法不卷入,厨房也有僧人留守,他很快就让人寻来,两个僧人道:“陛下,主持,是法照来寻我二人,言师父寻我二人……”   一心向佛,不打诳语的二人以己度人,没有觉得法照会说谎。   “东宫女官因何昏迷?”沈羲和问刘三指。   刘三指已经让人把紫玉带进来,太医上前给紫玉诊脉,很轻易就发现了手上的伤口,仔细研究后才回禀:“陛下,东宫女官是被狸奴所抓伤,爪子应当被药物浸泡,划破了皮肉,药物融入血肉,先是麻痹手臂,很快便会浑身乏力。”   “喵——”就在这时,一道叫声传来,一只狸奴被另一只狸奴叼着脖子蹿了进来。   短命叼着和它差不多大小的灵猫进来,这只灵猫伤痕累累,毛发上不是泥就是血,被它扔下,它迅速跳到沈羲和这里,叫得很凶,似是在告状。   被它折磨的灵猫趴起身要逃窜,它抓着狠狠在对方脑袋一拍,就把它拍趴下。   尽管这只被压着的狸奴很凄惨,可它与短命长相相似度极高的事实都不能抹灭。   “太医,你看看这只狸奴的爪子。”沈羲和冷声吩咐。   太医才刚刚蹲下身要检查,就有两个侍卫匆匆而来,祐宁帝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禀陛下,方才卑职二人听到狸奴厮打叫嚷声,追寻而去,有两只狸奴在贵妃娘娘的院中互斗。”其实不是互斗,是单方面的碾压,明明两只狸奴长得一模一样,体型也大小相等,一只愣是被另一只打得很惨,后来狸奴叼着无力反抗的一只往这边蹿,他们担心惊了圣驾,才急追过来。   “陛下,陛下,妾身有事来报——”外面有人发出了凄厉的高喊。   声音实在是尖锐刺耳,他们纷纷让开,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跌跌撞撞跑来。   这正是荣璆的生母。 第598章 陛下也得憋着   荣璆是荣家四房,早年丧父,父亲是庶子,在荣家艰难度日,自幼他就懂得刻苦与上进,他能够进金吾卫与荣贵妃没有多大关系,全凭自己勤勉习武,也是儿子成了金吾卫,其母才终于不被长嫂克扣用度,再也不用为了一盏灯,一床避寒的被褥而愁苦。   荣四夫人膝下只有荣璆这一个依靠,荣璆若是死了,她的天也就塌了。   早在得知荣贵妃派了荣璆来,沈羲和就命人去荣府将荣四夫人接过来,并且让她知晓荣璆已经死了,荣璆是为了荣贵妃办事而死。   本朝虽对女子优容,不兴前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一套。寡妇可再嫁,寡妇可立女户可经商,甚至若有文采可入宫为女官,若有武勇可入衙门做捕快。   饶是如此,许多大世家的女子仍旧将一身依附在男子身上,对于荣四夫人而言,刚刚成亲尚未有子嗣的儿子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天,现在她的天塌了。   “陛下……臣妇手中,有贵妃娘娘罪证——”荣四夫人声嘶力竭地高喊。   这么多人看在眼里,哪怕荣家的家主也不好去阻拦,祐宁帝目光划过荣贵妃:“让她进来。”   这些年随着荣璆的崭露头角,又能借助金吾卫的身份便于宫中行走,渐渐得了荣贵妃的倚重,她诸多事都是由荣璆效力。   荣璆和荣贵妃又非嫡亲的姑侄,幼年时受到的冷遇与磋磨令他危机意识极强,他心里清楚,但凡出了纰漏,荣贵妃必然将他舍弃,故此想尽办法留了一些证据给母亲,为的是有朝一日,他若遇不测,母亲有能自保之物。   荣四夫人不需要自保,她已经身无可恋,但她一定要让害死儿子的人付出代价!   她上交了不少证据,但是能够令荣贵妃致死的证据并没有,荣璆也是近几年才初露锋芒,荣贵妃早就已经坐稳宫中,最重的一条竟然是荣贵妃要谋害太子妃。   荣贵妃是让荣璆去寻找与太子妃一模一样的狸奴,荣家现在还有不少相似,这只狸奴早就在几个月前寻好,爪子用了药物浸泡了许久,这才造成了紫玉的意外。   荣家有还未处理完,极像短命的狸奴,短命摁住的这只与它一模一样的狸奴,爪子上的药物也的确与紫玉伤口上吻合,这个时候随阿喜已经被沈羲和唤来,他施了针令紫玉暂时苏醒,紫玉当即指认:“婢子是碰上了太子妃的狸奴,恐太子妃寻找,这才欲将之带回,却不想竟被人掉包,心无防备之下,被其抓伤,随后之事,婢子一无所知。”   “贵妃娘娘为了对付我,倒也是煞费苦心。”沈羲和淡淡一笑,笑不达眼底,“我若没有猜错,这只狸奴是贵妃娘娘为我准备,却不知怎地跑了,恰好被紫玉撞见,贵妃娘娘得知之后,便派荣护卫来寻,岂料荣护卫在厨房遇上了逃跑的刺客,两厢动了手,荣护卫不敌死于刺客之手。”   听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萧华雍低咳了几声,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杀荣璆是为了引得荣四夫人揭露荣贵妃,要让荣贵妃欲对沈羲和不利坐实。但绝不能让旁人知晓荣璆是他们反杀,荣璆可是陛下的金吾卫,哪怕他犯下错事,也应该由陛下处理。   故而才有沈羲和以香为引,让陛下弄出一个刺客,企图为自己正名。同时利用刺客达到趁乱扫尾运作的目的,继而将荣璆之死推在刺客身上。   现在刺客不见踪影,陛下心里知晓不是这么回事儿,却又能如何?难道站出来说刺客是他自个儿派的?根本不可能杀荣璆?   自然不能,这一局哪怕是陛下都要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   萧华雍擅长远之局,波澜壮阔;沈羲和钻周密之局,滴水不漏!   真相似乎只能是沈羲和说所这般,人人都企图寻找一点破绽,偏生一点破绽也无。   “至于贵妃殿中的女史,只怕也是为了报答法照师父,才自愿献身吧。”沈羲和又添了一句,“否则法照师父如何能够自尽而亡?”   法照为何会自尽,不是悔过不是醒悟,而是沈羲和让莫远带了一句话给他,他会连累他师父也被逐出相国寺。   一个愿意与荣贵妃合谋,企图玷污她身边人六根不净的和尚,沈羲和岂容他活着。   法照对佛门没有敬畏之心,对师父却有感恩之情。   “不是,不是如此……”荣贵妃微微摇着头,事情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她想反驳,但在种种铁证面前,她便是说出只是想要先将紫玉送给法照,再借紫玉之事引来珍珠,命荣璆拿下珍珠,杀了一个她宫中的内侍,嫁祸珍珠。   先断沈羲和两臂,阻拦沈羲和伸手宫权,她原本只是想要这样。   以沈羲和的聪明,她的计划要么前面不成,要么后面不成,无论如何,只要沈羲和一动,她就能随机应变,总之想要牵扯到自己并不容易,哪里知晓今日天要亡她,刺客一时打乱了全盘计划。   “陛下,若如太子妃所言,刺客尚未缉拿,请陛下派人再搜相国寺,以保陛下安危。”萧长旻又道。   还用萧长旻说么?绣衣使现在都没有全部回来,平遥侯与镇北候可没有留下来看戏,把搜查的东西和人留下,就又继续搜了。   发现刺客第一时间,相国寺外便戒严,人绝不可能跑出了相国寺,然而相国寺每一处都搜遍了,却没有寻到刺客半点踪影,甚至有人怀疑刺客就在他们当中,只不过已经变了装,他们根本不知是何人。   只有祐宁帝知道,不是如此,人已经死了。   至于为何没有搜到,他也不知沈羲和是如何凭空变没了一具尸体。   祐宁帝面无表情开口:“贵妃荣氏,阴私作恶,为夺宫权,谋害东宫妃,证据确凿……”   荣贵妃被降为荣昭仪,这是看在萧长卿与萧长赢的颜面上,不能让两个亲王面上太难看,同时被幽禁含章殿,终身不得踏出一步。 第599章 要感谢太子妃的手下留情   沈羲和顺理成章,轻而易举就拿到了掌宫之权,得到消息的人都微微一愣。   荣贵妃掌宫权二十余载,根深蒂固,自从沈羲和与萧华雍赐婚之后,很多人都在猜测二则之间必然有一场恶战,然而事情往往出乎意料,荣贵妃竟然一个交锋就丢了宫权。   可想想也不无道理,荣贵妃为了陷害太子妃,收买僧人,竟然让自己的女史勾引寺庙僧人,且在佛门之地行淫乱之事,这是德行有亏。   她为一己私利,耽误了擒拿行刺陛下的刺客时机,令其逃脱,更是罪不可赦。陛下看在信王与烈王的情面上,没有将之一贬到底,也没有将之关入冷宫,已经是留了颜面,这个处罚似乎也不算重。   祐宁帝心里气恼之际,却不得不结束这场风波,刺客已经搜了一遍没有搜到,再搜下去,虚清这里也不好交代,荣贵妃身边那位“献身”的女史成了帝王泄愤的人,被判了死刑。   相国寺的僧人已经死了,祐宁帝也卖虚清一个人情,将相国寺的事情交由虚清来处理。   唯一让祐宁帝感到宽慰的是,至少上香的诡异事件,有了很好的解释,那就是上天示警,有人欲对陛下不利,若非祈福之香出了岔子,让陛下辗转难眠,指不定就被此刻得手。   这个理由至少比什么上天不敢受陛下拜服的传闻靠谱一些,也更能说服百姓。   只不过这个理由传出去,同时荣昭仪因为犯了错,而被连夜送回宫里的消息也捂不住,人人都说是荣昭仪派人谋刺陛下未果。   萧长赢连夜将荣昭仪送回宫里,亲眼看着她被幽禁在含章殿,对着哭诉的母亲,萧长赢心里滋味难辨,披星戴月赶回相国寺,晨光微熹,他也不知为何一股脑就冲到了沈羲和与萧华雍他们所居的院子外,立在院外,却迈不动步子。   还是来轮值的碧玉看到了他,禀报了沈羲和,沈羲和正在梳妆,穿戴整齐的萧华雍立在一旁为她点眉心的花钿,没等沈羲和说话,他先吩咐:“请烈王殿下进来,吩咐厨房多送些朝食,顺带去将信王也请来。”   面容平静,垂着眼帘的沈羲和闻言,掀开眼帘:“你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不应该去刺激萧长卿与萧长赢兄弟,景王因为裴展的死,一心怀疑她,已经虎视眈眈,昭王恨不得所有人一致对准东宫,他好作壁上观,渔翁得利。   “你既然手下留情,那便告知他们。”萧华雍双手伸出两指固定住沈羲和的头颅,仔细端详着,“莫要抬额头,仔细我画偏了去。”   沈羲和瞥了他一眼,却还是垂下眼:“随意点一点便是。”   花钿是时兴之举,沈羲和也不愿表现得特立独行,她日常都是用珍珠贴上去,或者随意点上两点,实在是礼服厚重,不可随意她会选择较为华贵的鬓唇来陪衬。   自打和萧华雍成婚之后,他总喜欢为她梳妆,每日都要为她画上精美的花钿,最喜欢的是画一片小小的精巧平仲叶,偶尔会点上一两颗珍珠。   “为夫之乐,不可随意。”萧华雍半蹲着身子,与沈羲和齐平,温柔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沈羲和的眉心,一笔一划十分用心。   沈羲和由着他折腾,等着他们出去,萧长卿与萧长赢都在,见了面萧长卿仿佛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面色自然与萧华雍夫妻见礼,萧长赢浑身僵硬,木然地跟着兄长的一举一动。   “五哥,九弟,请坐。”萧华雍落座后,伸手向旁边。   “多谢太子殿下。”萧长卿从善如流,萧长赢紧跟在他身侧。   几人不发一言用了朝食,萧长卿才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并无吩咐,只是听闻九弟一早徘徊于院外,以为九弟有话要与为兄言语。”萧华雍将目光投向萧长赢,一脸询问的模样。   几人目光投向萧长赢,萧长赢嗫嗫嚅嚅,愣是没有吐出声。   萧长卿也不开口。   沈羲和微微牵了牵唇:“烈王殿下若是因荣昭仪之事要寻我问清缘由,只管问。”   “我……”萧长赢开了口,却仍是不知从何处说起。   “太子妃,宫权之争,是阿娘技不如人。后宫之权,理应由太子妃掌,方合乎礼法。”萧长卿出言为弟弟解围,“阿娘卸下宫权,能颐养天年,是小王与阿弟心中所愿。太子与太子妃只管放心,小王绝非不明事理之人。”   萧长卿委婉将的表态,对于这次沈羲和与荣昭仪之间的博弈,他们不会怀恨在心。   这个时候荣贵妃能够失了宫权,且被禁足,对于萧长卿而言反而是好事,日后再不会为着陛下冲在前头,也让他们兄弟二人为难。   “五兄是聪明人,应当知晓,若孤当真寻个人去刺杀陛下,荣昭仪的下场。”既然摊开了说,萧华雍便不客气。   如果这个刺客是萧华雍派出去,那么就不是荣璆碰上了“刺客”,让刺客趁机逃脱,而是荣璆就是刺客的同谋!整个荣家都要遭受牵连,百口莫辩。   萧长卿温文尔雅一笑:“太子殿下又为何不真寻人去刺杀陛下呢?”   “你以为孤是害怕暴露过多?”萧华雍轻笑一声,“你觉着这是孤的行事之风么?”   萧长卿挑了挑眉,不得不承认萧华雍行事霸道而又狠辣,他不是不知如果刺客是他寻来会暴露多少,会折损多少,但他不会在意也不会迟疑。   可萧华雍没有这么做,手段温和了一些,萧长卿将目光投向沈羲和。   “是太子妃觉着她与荣昭仪的恩怨死一个荣璆便足以,孤用不着与你们撕破脸。”若是荣贵妃真的谋刺陛下成立,那就是死罪,萧长卿绝不会如现在这般明白事理,杀母之仇,必然要报。   萧长卿明白,这是萧华雍让他们兄弟心里清楚,沈羲和是有意饶了荣昭仪一命。   多么荒谬?阿娘落败成了昭仪被禁足,他们却还要承沈羲和的手下留情。 第600章 北辰,我们要个孩子吧   萧长卿与萧长赢当真有被萧华雍无耻到。   事情的确是他们阿娘先挑起,落败之后他们也服输,并没有因此而记恨在心,这已经是他们大度明事理,换做旁人,有几个能不记恨报复?   萧华雍竟然还理直气壮要他们记情。   沈羲和眸光扫过萧华雍,原以为方才说让萧长卿与萧长赢记恩情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这不似萧华雍的性子,没有想到他竟然当真说出口了。   别说萧长卿兄弟,就连她都有些一言难尽。   可当着外人的面,哪怕萧华雍再强盗逻辑,沈羲和自然是维护他:“我对荣昭仪确然留了手,信王与烈王都不是好糊弄之人。我不妨直言,没有鱼死网破,一则是信王殿下并非轻易能对付之人。若要取荣昭仪性命,得先取信王殿下性命。”   萧长赢面色一变。   倒是萧长卿依然含笑如常,权当这是沈羲和对自己的夸赞与认可。   “二则西北之事后,陛下忌惮东宫也忌惮我,此事又牵扯着我,最终获利之人亦然是我,故而我不想闹得太大,与陛下彻底撕破脸。   三则局做大了,牵连的人多了。也多了变数,少不得要损兵折将,我与北辰的人不应该折在这里。”   第三点才是沈羲和最大的顾虑,刺杀祐宁帝未必能成功,闹这么大个事儿成不了,折损精心培养的人,沈羲和会心疼,荣贵妃的命不值得她损兵折将。   “故而,对荣昭仪手下留情之事,不好向二位殿下讨人情。”沈羲和不疾不徐说完,又话锋一转,“然则我却为信王殿下与烈王殿下解决了最大的顾虑不是么?”   萧长卿一怔。   这句话他真没有办法反驳,若说谁是他最大的阻碍和顾虑,那一定是他的阿娘。   生养之恩,若说断就断,岂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阿娘做的那些事情,他又难以释怀,她一日在高位,又一心向着陛下。仍旧会做出许多令他进退两难之事,现如今她还活着,依然有着荣华富贵,却被幽禁在含章殿,对于萧长卿而言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如果萧华雍那句话是令人心里不舒服的强词夺理,那么沈羲和这番话无疑是说到他心坎里。手下留情也有好几种,留了性命不意味着有现在的尊荣和富贵。   萧长卿眼神闪了闪,犹记得自己阿娘被陛下处置时,淑妃在旁边说了好话,这才有了现在的全身而退,且沈羲和没有紧追不放,这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再松一点,阿娘指不定又要干涉他,再紧一点,阿娘必然就是丧家之犬。   “太子妃好心思,好手段。”萧长卿叹服,“承蒙太子妃手下留情,不知小王何处能为太子妃效力?”   “太子妃身边有孤,用不着五兄效力,五兄只要记着太子妃的恩情便是。”没有给沈羲和答话的机会,萧华雍先一步开口淡声道。   萧长卿隐含探究的目光落在萧华雍身上,萧华雍坦然回视,片刻之后萧长卿收回视线:“太子妃这番帮扶之情,小王铭记于心。时辰不早,将要启程,便先告辞。”   沈羲和与萧华雍没有阻拦,萧长赢也跟着萧长卿走,只不过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却也没有停留,大步随萧长卿离去。   “你为何要向信王与烈王说这些话?”沈羲和不解。   她其实压根没有想要让这二人念她什么好。实则她并没有对他们好,这些都是以自己利益为出发点去衡量,萧长卿兄弟二人如何想,她不在意。便是因此记恨了,也无所谓,不过是暗地里兵戎相见罢了。   萧华雍握着沈羲和的手,只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温柔凝视着她,却没有解释。   沈羲和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他回答,只能自己去想,萧华雍自然不是惧怕萧长卿兄弟二人记恨,这世间就没有他畏惧之事。   想到方才萧华雍说他在她身边,用不着萧长卿,那么用得着萧长卿,不就是……   “北辰。”沈羲和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我可有对你说过,我不喜想太长远之事。人生一世,变幻莫测,这一世也许还有数十载,也许就在明日。   我从不谋局太远,非我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只是我觉着千里之遥,也要一步步稳扎稳打,方能善终。”   萧华雍是担忧自己有个不测,所以在为自己铺路,甚至他故意强词夺理,也是为了衬托她后来的善解人意,他那么聪慧怎么会想不到用荣贵妃现下的处境对萧长卿的有利来打动萧长卿?   “我从未计较过人生长短,遇你之前活着于我而言,可有可无。”萧华雍抬起沈羲和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他缓缓闭上了眼,“我从未畏惧过生老病死,遇你之前病痛于我而言,早已麻木。   可我现在计较了也畏惧了,我心中不曾放弃过,也一直相信我能够度过这一劫;可我每每见到你,欢喜之余又忍不住因爱而生怖,情不自禁要居安思危。   我引以为傲的自制之力,因你而不堪一击。忍不住就要想若我当真不在了,我能为你做什么?我能为你留下什么?我能如何才能少些遗憾?”   沈羲和的心忽然有些难受,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暖暖的软软的却又被堵得厉害:“北辰……”   他是那么自信强大,无所顾虑的皇太子,沈羲和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的不安。   他对她说过无数动听的甜言蜜语,可这番话却最让她心湖翻腾。   才思敏捷的沈羲和,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莫要把我想得太好。”萧华雍睁开眼,幽黑的双瞳锁住她:“我啊,明知自己生死难料,仍旧舍不得放开你;明知自己前路未明;仍旧要去撩拨你……”   说着,他自嘲一笑:“说到底,我终究是个自私自利的凡夫俗子。”   他其实不应该招惹她,至少在自己身体里的奇毒解开之前,哪怕她等不到那日必然要出嫁,他也应该让她继续心如止水,如此她也不会因自己离去而悲伤。   可他做不到,心不由己。   “北辰,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601章 一招肃清后宫   子嗣传承,于沈羲和而言是头等大事,但现在和过去,心思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她是抱着去父留子的心思,虽说萧华雍若不与她为难,她也不会主动害萧华雍性命,却实实在在是盼着他不好。   目下她希望他们能够有血脉的延续,能够让他有更多的牵挂,能够让他有更多的放不下。   萧华雍愣住了,血气方刚的儿郎,经历过无数九死一生,他从未泪目过,却在这一瞬间眼眶微微发酸,他伸手按了按眼角,逼退这股突如其来令他茫然无措的脆弱。   “呦呦,时机未到。”萧华雍握着沈羲和的手,“我们一定会有孩子,却不是当下。”   “你是担心我有了身孕,陛下会不留余地?”沈羲和幽亮的眼瞳凝望着他,像黑曜石一般映照着他的身影,深深地将他锁住。   萧华雍颔首:“不仅如此,东宫有后,你我就被推到了风尖浪口。”   东宫之所以现在没有成为靶子,是因为人人都信了他会英年早逝的批语,一旦东宫有了后嗣,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古往今来,嫡系永远是优先继承人。   哪怕是他不在了,有嫡长子在,继承权也高于孩子庶出的叔伯,沈羲和又是西北沈氏之女,代表着军威与军权,只怕不少人要涌向东宫,于他们而言,这不是个好事儿。   另一则,沈羲和才刚刚拿到后宫大权,若不将后宫完全掌控,一旦有孕,便会危机四伏。   萧华雍这些年在道观,后宫为了不引起陛下猜疑,他只守好了东宫一亩三分地,其实后宫是个群魔乱舞之处。   平定了后宫,陛下那边,朝臣那边,诸王那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萧华雍不愿他的孩子,是在这样虎狼环视的环境下降生。   关于孩子,沈羲和是一定要有,哪怕是为了沈氏,她也必须拥有一个儿子,一个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儿子,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她对萧华雍同样有敬重,既然萧华雍这样决定,她也点头退让:“那便再等两年。”   两年之后,萧华雍就二十有三,距离他被断言英年早逝极近,无论萧华雍体内奇毒解不解得了,她定然是要怀孕的。   闻言,萧华雍低声笑了:“不怕是个女郎?”   “若是女郎……”沈羲和的眼神忽而好似蒙上了寒霜,“我少不得要辛苦些……”   只要有子嗣,她就能在萧氏立足,没有嫡长子无妨,本朝可是有女帝的先例。只要把挡在前面的障碍扫平,只要握着足够的生杀予夺的大权,她一样可以立在万人之上。   为了西北,为了家族,为了父兄,她会拼尽全力去抗争!   他对她的了解何其深,她只是眸光一定,寒芒刹那,他也能明了她心中所想,心口莫名一疼,握着她的手忍不住使上几分力道:“呦呦,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他的妻子,足智多谋,却不是个合格的政客,也不应该成为一个政客。   他没有想要把她变成笼中鸟,豢养在后宅,斩断她的羽翼,却也不想她孤身与虎狼奋斗,只要一想到没有了自己,她必将锋芒毕露,殚精竭力,保全她所想要保全的一切,就犹如钢刀刺入他的骨头,骨裂一般的剧痛遍布他的全身。   这样的结果,他决不允许!   “我不期有人可依,我不慕有人可护。”沈羲和缓缓启齿,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我盼有人互持。”   她不需要依靠和保护,但她需要与她相互扶持之人。   萧华雍心口微暖,掷地有声:“好。”   两人都不是感性之人,方才那点忧伤霎时就烟消云散,收拾好行李的珍珠过来道可以启程,他们随着祐宁帝一道去了甘泉行宫。   麟游行宫夏无酷暑,丘陵沟壑,青山绿水,甘泉行宫这是四山环抱,峰峦奇绝,甘泉飞瀑。黑水峪口,延绵近四十里,蔚为壮观。   这里还有个著名的仙游寺,行宫也较为麟游行宫更宽敞,沈羲和与萧华雍有个单独的雅致小院,院子里除了细密的幽竹,还有三颗平仲叶树。   六七月的酷暑,平仲叶却是绿幽幽的,清风袭来,淡香袭人。   沈羲和很是喜爱这里,兼之她掌了宫权,内侍省一应出入都要交给她过目,对她更是殷勤谨慎,就怕她新官上任三把火,个个兢兢业业,是忠是奸尚且不论,他们的表现,到令她甚是满意,一时间再无烦心之事。   “呦呦欲如何清理后宫?”夫妻二人坐在平仲叶树下闲聊。   他们不在宫里,沈羲和要立威也没有法子,更是无法现下就去查宫中账目,陛下把荣昭仪早早送回去,未必没有给荣昭仪去善后的意思。   “我听闻登州一代自五月起到今日都未有雨?”沈羲和没有回答萧华雍,而是说起一件旁的事情。   萧华雍以为沈羲和是不欲提及后宫之事,而是更关心百姓,肃然颔首:“登州、莱州、密州等地郡守上报,至今未雨,农事有耽,往朝廷早做准备。”   这已经是头等大事儿,祐宁帝十分关心这些,不知组织了多少次会议,国库虽则经历了胭脂案,有长公主献上的私财充盈,可若是大面积旱灾,只怕也要将国库掏空。   “我阿爹认识一位奇人,颇有些观星断日的本事,我已经让阿爹去寻人,请他算一算,登州等地何时能够降雨。”沈羲和是个不信佛道之人,但她信有真本事的人。   “我也曾听闻这等能人异士,可未曾寻到。”萧华雍眸光微亮。   其实太史监也有不少能掐会算之人,但他们也不是时时都能精准不漏。   “我阿爹认识的这位先生,至今断言从未有过偏差。”沈羲和很信任这人,“待到先生推算出旱情,一则我们可早做准备,正好将萧长泰那批财物用上,免去百姓一些苦难。二则……”   唇角微扬,神采从眼角掠过眉梢,沈羲和道:“我要借此,让陛下大赦天下,放出宫中适龄宫人。”   沈羲和从不磨磨唧唧,一次性解决,无论是谁的钉子,全部都清理出去! 第602章 又见绿茶(太子殿下的)   蔷薇满院,风拂竹响。   振翅的蜻蜓轻点荷塘,荡起圈圈涟漪,湿漉漉地落在含苞待放的粉荷之上,不谙世事地闪动着双翼。   如此美景落在朝着沈羲和望过来的萧华雍眼里,都变得模糊,他的眼瞳唯有她的身影清晰可见,她的话令他情不自禁伸出双手,缓慢而又清脆地击掌:“这一招釜底抽薪,用法甚妙。”   萧华雍自然知晓,要扫平后宫,迅速培养自己的实力和眼线,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莫过于大清洗,再没有任何大清洗是比遣散现有的宫女最为合适。   然则要遣散宫女,且数额庞大,必然是绕不开陛下,陛下如何会轻易同意?   哪怕是荣昭仪在掌权之时,陛下也不会同意,宫中无缘无故大裁剪,只会引得人心惶惶,一些心思浮动之人胡思乱想,这是扰乱朝纲之举。   碰上了天灾那便另当别论,裁剪宫女可以显现出帝王与百姓同甘共苦,消减宫中开支,若是再制造一个消减宫女能够化解天灾的流言,哪怕祐宁帝再不愿,也无法阻挠,只不过这中间得慎重运作,将利益最大化。   最好是及早知晓哪些人与他们立场相悖,宁杀错勿放过,哪怕不确定的也借这次裁剪出去。   “后宫一时撤掉如此之多的人,呦呦能应付得过来么?”萧华雍还是有些许担忧。   不是不信任沈羲和,旁的萧华雍倒也能够相助一把,可填补宫人的空缺,即便是他也无法,宫女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筛选和教养,教养规矩合格才能被派遣到各宫上任。   “裁剪虽是我提议,却得陛下首肯,新换上来的宫女,若有生疏怠慢之处,各宫也应当体谅陛下为民造福的一番良苦用心,多包容海涵才是。”沈羲和压根不在意换些生手,被各宫挑剔毛病。   萧华雍忽而想到一事,含笑的双眸上下打量沈羲和一番:“我依稀记着去年顾司衣偶然救了兰尚仪。”   沈羲和笑而不语。   民间采纳良家女入宫为婢,留下的都会送到尚仪局学礼仪,顾则香是尚服局的司衣,偶然救下了尚仪局的掌舵人兰尚仪,的确不是偶然,而是沈羲和让她去施恩。   当时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六品司衣救了一个五品尚仪,顶多是六局二十四司看在眼里,只是后来顾则香仿佛忘了这件事情,没有从尚服局跳到尚仪局,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将此淡忘。   自然便没有人知晓,从那时候起,沈羲和已经在对掌控后宫布局,要知晓那时候沈羲和可还没有和萧华雍订下婚约呢。   “北辰你定然不知,兰尚仪幼时家贫,自愿入宫,入宫之前便已经有心仪之人,留下断情之言,原以为情郎就此死心琵琶别抱,可前不久才知,她爹娘瘫倒,一直是他至今未娶的情郎在侍孝榻前,兰尚仪很想出宫呢。”   最后一句话,沈羲和微微上扬了语调,颇有些俏皮与意味深长。   现在宫权掌握在沈羲和的手上,能够让尚仪局这位兰尚仪顺利出宫的只有自己,兰尚仪入宫二十载,当了八年尚仪,多少宫女是她亲自调教出来?哪些人可疑,哪些人清白,哪些人聪明,哪些人可用,她能够稳坐尚仪这么多年,定然有一双利眼。   互惠互助,只要尚仪局掌握在了她的手里,再借助兰尚仪之手把可疑之人全部拔出,如此一来,她可以在不出半年之内稳住后宫,不出一年之内掌控后宫,不出两年之内令后宫固若金汤!   “呦呦又骗了我。”萧华雍忽而闷声道。   他的怏怏不乐来得莫名其妙,沈羲和狐疑地看着他。   “呦呦可是说过不喜布长远之局,这难道不是长远之局么?”萧华雍眸中掩饰不住的黯然。   他的模样好似沈羲和是负心汉,辜负了他一片芳心。   沈羲和:……   “这哪里是长远之局,这是我必经之路,从我要嫁与你那一刻起,我便知晓这条路必不可少,自然要细细规划。”沈羲和有这个心思也就在一年多前,原本是在等天赐良机,并未想到,今年碰上了旱灾,正好这个时候荣昭仪犯到她手里,一切就好似顺理成章一般对上了。   “呦呦是何时定下此计?”萧华雍又问。   沈羲和只当他问这个是为了追究她这是不是长远之计,如实作答:“去年年初。”   “哦,原来那时呦呦就非我不嫁了呢。”萧华雍笑得十分得意。   因为坚定了要嫁入东宫,才会去争夺宫权,才会想着要掌控后宫,这样一算,好似真的是那时候就决定非他不嫁。   瞧他得意洋洋的模样,沈羲和心里莫名也幼稚起来,竟是不愿看他猖狂:“是非太子不嫁。”   萧华雍唇角的笑容滞了滞,眼帘微垂,掩饰不住的失落,声音低弱:“我知,呦呦嫁的是东宫,而非萧华雍。”   原只是一句随口回怼之言,被萧华雍如此一说,冷心冷肺的沈羲和莫名心口一紧,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当真上了他的心?   这样一想,就越想越心口不是滋味,她明明知晓他是在意她对他的看法,将他放在心中的分量,还如此说话,着实有些伤他。   沈羲和正要开口,萧华雍仿佛已经被伤透了心,抿着唇沉默起身,目视前方从沈羲和面前走过,留给沈羲和的是无尽伤感的寥落背影。   大步追上去,沈羲和拽住了他的袖袍:“我并非此意。”   萧华雍转过头,幽幽看着沈羲和:“并非何意?其实呦呦不用安抚我,我原就知晓呦呦为何嫁与我,是我贪得无厌,得了呦呦一丝宽容,便想要更多,非你之过,是我贪欲作祟,且容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总能相通的。”   萧华雍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挣脱了沈羲和的手,大步离去。   在沈羲和看不到的地方,唇角缓缓上扬,湛亮的眸底哪有半点失落?   恰好目睹全部的天圆:……   太子殿下真是越来越……无耻! 第603章 夫妻感情升温   沈羲和愣愣望着萧华雍消失的方向,她失神了好一会儿,直到视线在苍白的阳光之中模糊,才缓缓垂下眼,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回去。   与萧华雍大婚不过三个月,这三个月他为自己所作所为,让沈羲和心里清楚,她没有办法再如嫁他之前那般冷漠与自我,再也说不出“我是怎样之人,婚前便与你说明,此刻再觉着委屈,不啻于自我掌掴”这样冷漠绝情而又清醒的话。   她想到了他方才那句话,容他静一静,他就能想清楚。   这里面饱含着多少委屈?让沈羲和想起了草原上的孤狼,单枪匹马,孤军奋战,为了活着而血溅三尺,遍体鳞伤之后只能寻个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它是狼王,哪怕体无完肤,他也不会弯下脊梁,无论何时它面对任何活物都是威风凛凛。但它也有脆弱之处,也有千疮百孔难以治愈之时,这些它都深深藏在自己的心里。   所谓的刀枪不入,是无边的孤寂汇聚成为强而有力的自我治愈之力。   没有人值得信任,没有人愿意救赎,只能自己强行吞下所有的痛与苦,日渐对这些麻木……   想到这里,沈羲和蓦然起身,朝着萧华雍追去,月白色的轻纱罗裙,风中飘扬,拂过花枝翠叶,似天边的一丝浅淡流云,转瞬即逝,寻不见踪影。   沈羲和追过来之时,得了吩咐的天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假模假样地拦一下:“太子妃,殿下吩咐想静一静,任何人不得打扰……”   天圆心里很鄙视太子殿下,也不怕戏做过了,太子妃当真转头甩脸就走了,看太子殿下如何收场,最后还不是要自己舔着脸回去哄太子妃?   天圆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在太子妃这里有骨气,又总觉转头就走更符合太子妃的性子。   然而他不知道萧华雍赌的就是自己在沈羲和心中的地位,她的性子太难以捉摸,让萧华雍不确定她现在对自己的好,是恩情,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处事之态,还是当真心里已经对他不同往日?   自信从容的萧华雍,在沈羲和这里永远是忐忑不安,因为缺乏心灵的栖息之感,他只能一点点小心试探,若是试探出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他翻过去哄沈羲和也无所谓,正如天圆所想,在沈羲和的面前,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要。   沈羲和淡漠的目光落在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上,她就那么面无表情看着这条胳膊。   天圆蓦然觉得手臂一凉,直觉告诉他再不收手,他这条胳膊要不保了,可太子殿下让他好生演戏,他又不能不听,他好难哦!   “天圆,我有些事与你相商。”碧玉连忙开口,一把将天圆拽过去。   被拽了一个踉跄的天圆心里好感动:呜呜呜呜,碧玉是这世间最善解人意的女郎!   没有了天圆的阻拦,沈羲和疾步往前,入了丛林深处,就看到尽头是细密茂盛的竹林围了一个圆弧,地上铺了一层细小的鹅卵石,鹅卵石拼出太极图案,萧华雍立在两仪之上,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一排竹林。   翠绿的竹子密集,宛如直插云霄,高高地弯转回来,就好似无形的一个牢笼,将形单影只的他困住。   沈羲和脚步无声上前,自身后伸出双手抱住他,侧脸轻轻靠在他的后背上,察觉萧华雍背脊瞬间僵硬,沈羲和也莫名心口发紧,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咽了下去。   清风绕竹,花香缠枝。   萧华雍由着沈羲和抱着、靠着,两人都久久不发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沈羲和才主动说了一句:“北辰,我方才之言,是无心并非本意,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方能令你释怀。你我最初的姻缘,你动了情,我有所图。   你与我之间,由始便注定是不对等的追逐。   我生来淡薄,极至年长,越发心如止水。   你若问我,此刻你与我而言到底重不重要,我能回答你:重要。   可你若问我有多重要,我却不知。   我从未想过,我自以为无人可破的心如磐石,不过短短三个月,便因你而有了裂痕……”   沈羲和是个诚实的人,无论是对自己的欲望,亦或者自己的缺陷,她都不遮掩。更不会因半年前还信誓旦旦对萧华雍无动于衷,而今只是半年光阴,便心有波澜而不愿面对。   她坦然直视她对萧华雍的在意、关切、与不由自主的情愫。   这番话足够让萧华雍雀跃,却不能让他满足,可他懂适可而止,握住他环绕在自己腰上的手,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用自己的体温将她紧实地包裹。   夫妻两这样一番小闹腾,感情又升温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登州一代的旱情越来越严重,今年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年月。   登州附近几州都受到波及,虽不似登州一般注定颗粒无收,却也有了不好的预估,故而朝廷一心盯紧登州的大旱,倒是没有人寻沈羲和与萧华雍的不痛快。   沈羲和让沈岳山寻得人已经寻到,这位动预测天象的高人欠着沈岳山一个人情,他预言了登州的情况,竟然要八月才会有雨。   距离给出的日子还有足足一个月,可登州已经田地干渴到水比米贵!   “北辰,我们需得想法子,解了登州的燃眉之急。”沈羲和拿到了日期,就急急寻萧华雍。   萧华雍也拿到了太史监的预测,预测也是八月有雨,却与沈羲和的日子不相同,要早沈羲和三五日。   无论哪个正确,都说明登州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有雨。   “今日,小八已经请命,亲自去登州赈灾。”萧华雍放下两张纸卷,“登州郡守府昨夜被灾民与匪徒联手点了一把火,消息今儿一早传来,陛下很是震怒,当下允了小八所求。”   “这才不过干旱两个月,就已经到了民乱的地步么?”沈羲和觉着有些蹊跷。   “我让小十二陪着小八一道,待他们入了登州,发生何事,我们自然便能知晓。”萧华雍唇角微扬,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第604章 景王,可不是好对付之人   “这事儿与景王殿下有关?”沈羲和凝眉,一缕若有似无的发丝飘落,随风撩动在她的眉尾与鬓发之间,为她增添了一缕柔光与灵动。   萧华雍目光专注而又温柔,声音也情不自禁轻下去:“裴家祖籍密州,与登州相隔不远,此次旱灾,密州也有所波及。”   沈羲和扬眉:“是裴氏族人闯了祸?”   登州灾情如今便是个烫手的山芋,陛下之前在相国寺祈福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尽管后来传出是上天示警,有人暗刺陛下消减了不少。   若没有紧接着发生登州一带的灾情,百姓或许不会多想,现在登州民怨不轻,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主动请命去登州赈灾,一个不慎就要成为陛下的替罪羊。   景王自然不是傻子,且他刚回京都,又一下子兼任了六部之一的兵部尚书,更应该韬光养晦,这也是为何他明明怀疑裴展的死于沈家有关,与沈羲和有关,却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   现下突然自动请命去登州赈灾,主动接了这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烫手活儿,定然是有他不得不亲自去的缘由。   沈羲和也一直觉着灾情才刚刚开始,又不是乱世,怎么会突然就爆发了民乱?很明显是有人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推动了这一场民乱。   “登州一带的消息凝滞,有人在刻意遮掩,我并未收到过多的消息。”萧华雍微微莞尔,“不过京都这边,倒是有人以我代陛下祈福为由,欲上奏以我是个福泽绵延之人为由,提议让我代陛下去登州赈灾,以期为百姓带去福泽。”   “裴家这是把裴展之死,彻底算在了你的头上,为你做好了局。”沈羲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萧华雍的势力可谓遍布天下,这个情报网是由华富海的商号为依托,再由天圆的胞弟地方和另一个心腹律令一起一明一暗掌控,到底是没有渗入官府,裴家是大族,裴展这一脉凋零得只剩下景王萧长彦的表兄裴策,可未出五服的族人还在,且盘踞密州一带,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他们的荣耀就是京都裴氏,裴展的死对于他们而言是极大的打击,至少因为裴展的离去,整个河南道的势力要重新洗牌,裴氏必然要憋屈地蛰伏。   因此而恨上沈羲和与萧华雍也不难理解,毕竟牵连了整个家族的兴衰与利益。   这样一想,沈羲和忍不住冷笑一声:“裴氏,胆子倒不小。”   竟然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给皇太子设局。   “勿恼。”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素荑,“若真说他们有多大的胆子倒也抬举了他们。只是裴展之死是他们心口的一根刺,偏他们疑你与我,却又寻不到证据,心头必然难受。   在京都小八不敢轻举妄动,可到了登州或者密州,他们有的是法子试探我的深浅。”   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河南道除了洛阳与河南府之外还有二十四州,又紧挨京都,是除了京都之外,最是繁华昌盛之地,各方势力云集,想要借刀杀人或是借力打力,实属轻而易举。   “可惜,小八太警惕。”末了,萧华雍不无遗憾地轻叹一声。   去登州赈灾他是很乐意,正好有机会去河南道做些手脚,把不听话的都拔掉,把不该留得都送走。   裴氏的族人想要为萧长彦分忧,把萧华雍送到登州,奈何萧长彦对萧华雍忌惮极深,或者是对沈羲和忌惮极深,一想到西北这一次的风波,便担忧萧华雍夫妻去了登州,裴氏这些人的小聪明根本不够看,届时反倒让萧华雍夫妇在河南道埋下了对裴氏不利的祸根。   这才不得不亲自接下这个差事。   不知道裴氏族人见到了萧长彦,会是怎样的脸色。   脸色当然不好,萧长彦前脚到了登州,裴氏族人立刻就秘密来了登州觐见,来的正是主张这次为萧长彦分忧的二人,裴氏宗嗣裴观相,是萧长彦的表舅,年近不惑,裴氏族长嫡长子以及捏着裴氏经济命脉的裴氏八房的裴观淹。   “殿下,您为何要亲自来登州?”裴观相很是焦急,登州的民乱是他们一手策划不错,可实际情况也不太好,否则哪里那么容易就嫌弃浪潮?   原是计划着把皇太子搅进来,试探出深浅之后,利用民乱折了皇太子,也能无声无息。   “我不亲自来,由着你们将裴氏都折了?”萧长彦面色冷肃,锐利的视线戳在二人身上,“你们真以为太子殿下与沈氏是好拿捏之人?这一次西北之事,处处透着蹊跷,看似与太子毫无关系,却又千丝万缕。太子绝非坊间传言势单力薄,此次你们自作主张,念在一番为我筹谋之心,便罢了。再有下次,可莫怪我不念血脉至亲之情。”   二人心头一惊,别看景王才刚刚弱冠之龄,可他上阵杀敌,平定裴氏内乱分歧,将分崩离析的裴氏拧成一股麻绳,早就成了裴氏一族背地当家做主之人,他既然如此说,二人也不敢质疑。   “殿下,十二殿下要如何安排?”裴观淹只得转移话题。   萧长彦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试一试他。”   萧长彦的试探很直接很粗暴,也十分出乎萧长庚的预料之外,当天夜里竟然就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将一份不利于萧长彦与裴氏的证据递到了他的面前。   “燕王殿下,请为我们做主!”   萧长庚捏着手里的证据,这份证据不似作假,这份证据若是呈到陛下的面前,裴氏一族足可夷三族,就连萧长彦都要被连累,轻则亲王爵位不保,重则再无夺嫡的资格。   “除此之外,你们可还有旁的证据与证人?”萧长庚面色温和闻讯。   二人犹犹豫豫,萧长庚便道:“此事牵扯小王兄长,若无铁证,小王岂能轻易为你们做主?”   最后这二人吐露了一些东西,萧长庚派人去把东西和人都带来,在他们殷切希冀的目光下,将所有证物付之一炬,人全部一刀毙命。   来前,太子皇兄就吩咐过,以取信为首要,这会儿他要真敢和八皇兄作对,只怕连他都走不出登州。   八皇兄,可真不是好对付之人。 第605章 太子妃,一个令儿郎折服的女郎   萧长彦将这样的证据赤果果地展示在萧长庚的面前,定力稍差之人都难以把持住,毕竟这是真的证据,尤其是萧长庚将剩下的人抓住,又拿到一部分证物之后可谓铁证如山。   这里是登州而非密州,不是裴氏的地盘,稍有些冒进之人,未必不会铤而走险。   萧长庚幼年丧母,从九皇子之后连折两位皇子,他作为十二皇子能够活下来,自有他的一番玲珑心思与警惕之心,这些人能够来到他的面前,本身就是裴氏和萧长彦的放水。   这些人都是裴氏真正的敌人,是与裴氏争斗落败的丧家犬,指不定早就落在裴氏手上,裴氏正好放出来试探他。   现在他把人杀了,证据也看了,勉强也算与他们同流合污了。   萧长庚也不是心无城府之人,亦不打算在萧长彦的面前扮演天真不谙世事的弟弟,否则永远不可能得到萧长彦的重用与信赖。   “帮”裴氏解决完这些人销毁了不利于裴氏的证物,萧长庚只当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对萧长彦只字不提。   他这般沉得住气令萧长彦刮目相看,萧长彦便主动寻上他,取了从安南城带回来的好酒,邀他共饮,酒过三巡,才道:“听闻十二弟建府之前,曾在东宫短居过?”   萧长庚苦笑一声:“是。”   “想来十二弟深得太子皇兄青睐,东宫除了太子皇兄,可从未有过旁的皇子入住。”萧长彦状似无意地轻叹了一声。   眼帘微垂,萧长庚沉默以对,并没有积极要解释这件事。   原以为萧长庚是故作高深的萧长彦,等了半晌也未曾等到回复,才察觉萧长庚似乎当真打算将此含糊过去,不惧被猜疑与太子关系匪浅,也要含糊过去。   “看十二弟的模样,似有难言之隐?”萧长彦又问。   一杯酒停在唇边,萧长庚顿了几息,才猛然一仰头一饮而尽,似下了决心又似借酒壮了胆,萧长庚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不怕被八兄轻瞧了去,当日弟弟处境艰难,陛下迟迟不让弟弟观政建府,弟弟迫切之下,便想借风头正盛的沈氏引得陛下关注……”   话点到为止,既然萧长彦什么都查过了,就应该知晓当时沈羲和是多么耀眼得令人无法忽视,满京都无人不避其锋芒,沈羲和又是必然要嫁皇家,有心思的绝非他一人。   这原就是事实,真真假假,才能把聪明人绕进去,正如萧长彦寻了真敌人真罪证来试探他一样。   萧长彦恍然,而后深邃的眼瞳不着痕迹扫过萧长庚,原来萧长庚也不甘于平凡,甘于平凡的皇子都不敢去打沈羲和的主意。   沈羲和就像一柄双刃刀,娶她的益处清晰可见,并且丰厚无比,但致命之处也是明明白白,迎娶沈羲和就是一场与陛下的博弈。   “太子皇兄对太子妃倒是宠爱有加。”就因为萧长庚对沈羲和动了心思,萧华雍就把人弄进东宫,也不知这期间萧华雍对萧长庚做了什么。   不过以己度人,若有人对自己看是的女人动了心思,萧长彦是不会对人留有余地,哪怕不将之灭口,也绝不可能与之为伍。   萧长彦自然不知萧长庚对沈羲和由一开始就是算计居多,正要说什么情愫,大抵会有那么一瞬间青春暮少艾的朦胧憧憬,毕竟沈羲和是那样令人倾慕的女郎,只不过这点朦胧的好感,才刚刚萌芽,就被萧华雍无情的掐灭。   萧华雍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根本没有把他列为情敌,又觉着他很是好用趁手,这才把他逼得不得不上了贼船。   “宠爱?”萧长庚轻轻一笑,“拖着病体眼巴巴追到西北,只是宠爱?”   萧长彦眸光一凝:“太子皇兄的身子骨当真……”   “太子皇兄有疾是真,极难活过两轮恐怕也非假。”萧长庚肃容道,“八兄日后与太子妃接触多了,便会明白太子妃绝非寻常女郎,她的手段、心智、谋断不逊于你我。她嫁与太子皇兄的目的……”   萧长庚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都是聪明人,如何能不懂其中暗示?这不就是说太子妃嫁东宫要的就是东宫嫡出的名头?   其实仔细想一想,沈氏这样的选择大胆却又令人肃然起敬。   她若不选择皇太子,选择任何一个皇子,哪怕前面再齐心协力,最后都免不了要防备丈夫,与丈夫拔刀相向,选择皇太子却能够省掉这一环。   因为太子注定英年早逝,她只需要在太子逝去前诞下嫡长子,陛下的嫡长孙,她带着儿子一样有争夺皇位之权,且优势并不比他们少,儿子如何都要比丈夫可靠。   流着沈氏血脉的孩子,才是对沈氏最大的保护,如此一举就能彻底化解沈氏的危机,若西北王和沈羲和于孩子在位期间能够逐渐放权,就是真正的全身而退。   这个法子,比任何法子都有效。   “以往只是听闻,此次相国寺倒是见识了一番。”仅凭沈羲和敢选择萧华雍,打着带着嫡长子与他们厮杀这条路,就足以说明沈羲和的眼界与野心非寻常女郎可及。   相国寺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但最大的获利者无疑是沈羲和,她一举就拿下了宫权。荣贵妃,不,现在是荣昭仪。荣昭仪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宫权,只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只是一次交锋,她就被沈羲和弄得再无翻身之地吧。   不止是荣昭仪没有想到,就连他们也没有想到,要知道他们的阿娘可都是荣昭仪的手下败将呢。   “日后八兄还能见识更多。”萧长庚唇角上扬。   萧长彦英气刚毅的剑眉上扬:“十二弟对太子妃……似乎颇为欣赏。”   似是没有听出萧长彦的别有深意,萧长庚黑白分明的双瞳坦然与之对视:“太子妃……一个很难不让儿郎折服的女郎。”   萧长庚的这句话只有对沈羲和纯粹的赞扬与欣赏,不掺杂着任何暧昧与倾慕。   正因为听出了真意,萧长彦对沈羲和的好奇之心达到了空前之高。 第606章 培养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登州的灾情聚焦了整个朝廷乃至天下百姓的目光,陛下根据太史监的预测,做了最坏的打算,一道道政令发布下去,兼之萧长彦与萧长庚两位皇子亲自去了登州,并且留在登州与百姓共进退,起到了极大的安抚作用,乱象倒是平息下来。   等到民怨平定之后,在陛下的授意下,登州也隐隐传开,要八月才可能天降甘霖,这让登州以及饱受旱灾侵蚀的百姓很绝望,可绝望也没有法子。   在朝廷的一系列接济赈灾的措施下,勉强还能度日的百姓也渐渐接受现实,反而心里也有了盼头,就盼着八月降雨早日来临。   虽则心系登州,却也不能因为登州就耽误旁的大事,譬如每四年一次的“小朝会”。   小朝会是戏称,实际上是召见各地藩镇入京都面圣。就近汇报各地的军部以及边境情况,本朝是少见的文武并重,每年年节都有大朝会,万邦来朝,由于边陲主帅不能轻易调动离守,小朝会是每四年一次,且不是各地一起来京,而是每一次轮着来。   基本都是几个道,唯独陇右道与河北道例外,陇右道就是整个西北,河北道囊括整个东北,所以这两地基本就是一道就有不少将领,今年恰好轮到了河北道各方主帅受诏入京。   西北与东北两个一左一右最广袤的土地上,有着一样复杂的民情,两地汉家子女一度没有旁的种族子女多,不同的是西北被沈家统御数十载后铁板一块,成为了陛下的心头刺。   而东北原本是萧长风的父亲,老巽王平定统一,老巽王却选择了急流勇退,将东北交给了陛下来管辖。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河北道单是都督府和都护府就有十来个,其中最有权势的莫过于室韦都督府、黑水都督府、单于都护府以及安东都护府。   势力可谓整个朝廷最为复杂之地,暗地里不知道多少尔虞我诈,只要没有闹到明面上来,陛下也从不插手制止,相比东北这个血流之地,陛下很显然不喜欢西北这个日渐富强安稳之所。   两位都督与两位都护都不是独自上京,带了各自最看重的年轻一辈,没有成婚又适婚的儿女,他们远居朝廷之外,自然也要想办法在京中结下姻亲。   沈羲和派人安排了他们的住宿,自然对他们的人员情况了若指掌。   “陛下有意将尤都督家的三娘子许配给小九。”这日萧华雍从朝会回来,看到沈羲和在翻阅一本记载着河北道风俗的游记,便顺口道。   尤领,室韦都督。   室韦都督府源自于平定的室韦族,与契丹比邻,据说先祖也是契丹血脉,室韦部一个异族繁杂之地,各部落林立,民风之彪悍,尤胜西北,能够在室韦都督这个位置坐稳的人都绝不是泛泛之辈。   这些人今日才抵达,沈羲和还没有见到人,她对这些人也不感兴趣。   听了萧华雍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回应,便继续翻阅自己的游记。   萧华雍净手净面又换了一身舒适的常服走过来,站在沈羲和的后面,瞟了一眼,竟然是黑水一带的记载,便又道:“呦呦想了解黑水,不若问问我。”   可比看书有趣多了。   沈羲和忍不住唇角动了动,依他合上了书本,萧华雍去过黑水,沈羲和知道,因为海东青就是他在黑水河熬回来,为了熬海东青,他在黑水留了几个月。   了解海东青的习性,与黑水附近的百姓学习如何驯鹰。足足学了三个月,才对盯上的海东青下手,饶是准备充分,也是追了二十多日,才把海东青给降服,中间听天圆说,还几次历经风险,死里逃生。   “闲来无事,便随手翻些书籍,恰好这两日安置河北道几位都护与都督,看到这本游记也就翻了起来。”她并没有特意要去关注或者了解东北人土风情。   没有目标寻书,恰好看到一本与近来接触的人和事相关的书,随手拿来打发时间罢了。   虽然她现在掌了宫权,可不在宫里,她的宫务就少了许多,她又是出了名不好招惹,且还不是长辈,各家女郎也不敢和不必要往她面前凑,沈羲和乐得清闲,就看起了自己的书。   “是我误解了呦呦。”萧华雍轻轻一笑,“我原以为呦呦是想早些知晓东北。”   “为何要去知晓东北?”沈羲和问出口就反应过来,“未雨绸缪,也未免想得太远……”   萧华雍的意思是她日后是要做天下之主,甭管是皇后还是太后,总有一个是她的目标,到时候她关心自己的山河也在情理之中,趁着现下有时间多看看,日后主政,也不会手忙脚乱。   “不远不远。”萧华雍从珍珠手里接过扇子,为沈羲和轻轻扇着风,“呦呦就该从此时就做好打算,日后也能得心应手。”   沈羲和上下打量了萧华雍一会儿:“你不是说要陪着我?日后你登基,这些事儿有你便是。”   她要操心朝廷之事,除非萧华雍不在,或者她与萧华雍离心,各自为政,否则她也是愿意清闲之人。   “我自是要陪着你。”萧华雍一手打着扇,一手握住沈羲和的手,垂下温柔的眉眼,看着她不反抗搭在自己掌心的柔软指尖,“可我想与你同坐龙椅,帝后临朝。偶尔我若身子不适,或是想要偷个懒,便请呦呦为我批阅奏折……”   其实不用等到以后,现在分配到萧华雍手里的奏折,他很多时候都会拿到沈羲和的面前与她讨论,有时候诸多批阅都是沈羲和的想法。   要不是沈羲和现在还只是太子妃,而非皇后,只怕萧华雍直接将笔递给她让她自己动手。   沈羲和幽亮的眼瞳平静地看着萧华雍,萧华雍始终含笑以对。   须臾,沈羲和才轻叹一声:“北辰,你真是个矛盾之人。”   一面坚定地说会陪着她,一定不会让她成为寡妇。   一面又不由余力为她日后没有他做安排,培养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第607章 我之于你,当真这般重要?   长几之上,素色白瓷,光洁如玉,蕙质秀雅。   花瓶里斜插这几朵白色山丹,微微低垂,凝着水露,清雅宜人。   正如沈羲和偏头看向他的目光,不含半点杂质,所有的情绪一目了然。   无论是以往对他心有防备之际,还是现在与他称得上坦诚相待之时,沈羲和都从来不伪装与遮掩自己的情绪。   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于是温柔浅淡一笑:“我确有刻意引你参与政事,却并非如你所想。我知晓你心中最大的顾忌,是人心易变,我一朝大权在握,对你或是西北沈氏不利。我想着若我手中的一切都与你共享,是否能让你心安。”   引着沈羲和多了解朝中之事,萧华雍的确有一点点未雨绸缪,若有一日没了他,她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更多的则是他说的这般,最好的安抚,莫过于让沈羲和掌权。   只要她大权在握,自然就不担忧和提防自己。   这番话似轻薄的鸿羽飘然落在了沈羲和的心湖上,浅浅地摇曳了几不可见的一圈涟漪。   “你到也不怕,我野心滋长,对你不利。”正如她不能笃定萧华雍日后会不会被权势利益熏染了心性而变得面目全非,谁又能信她不会如此?   本朝就曾有女帝,古往今来,爱权专权的女子比比皆是。   “我信你。”萧华雍黝黑的双瞳萦绕着淡烟薄雾一般轻柔的笑意,“你不是这等人。”   沈羲和听了忍不住笑出声,笑声中有一种对萧华雍天真的不明就里:“北辰,这世间许多大奸大恶之人,曾经也有美好良善的一面。他们走到面目全非,都是一步步改变。   目下,我虽不是个恶人,却也不是个善人。   日后,我亦不知我会遇到什么,会不会始终如初,亦或者……面目狰狞。”   “正如当日我所言,若有一日你变了,那必然是我的过错,为此付出代价,也是咎由自取。”萧华雍的眼底依然是神采飞扬。   沈羲和心里微微一叹,她看着萧华雍忍不住有片刻的晃神,不知过了多久,她忍不住把心底隐藏的疑问吐出来:“我之于你,当真这般重要么?”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引得萧华雍这般如痴如醉。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沈羲和也不是否定自己的魅力,实在是在她的认知里,似萧华雍这等心智与手段之人,理应是挥斥方遒,俯瞰万里山河;雄图霸业,登顶九五之尊的人。   不否认萧华雍也是凡夫俗子,也会有儿女情长,可应当不会如此儿女情长。   她终究是把这句话问出来了,萧华雍忍不住胸前里传出低低的笑声,他在沈羲和身旁坐下:“我知晓你如何看我,但你低看了我。”   “低看?”沈羲和不解。   “你说的那些,于我而言虽不至于唾手可得,却也算不得上难事。”萧华雍用平淡的语气说着令人窒息的猖狂之言,“我生来富贵,权势我想要,哪怕是陛下也会成为我手中刃。虽不是帝王,动动脑子也能享受帝王的生杀予夺。   比起帝王之位,长命恐怕更难求。我亦不是个悲春伤秋之人,对于解毒我以尽了全力。   人生一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大概这就是我这一生唯一不如意之处,这些年游遍万里河山,对于生死,在没有遇你之前,我看得很淡。”   权力富贵、生老病死都看淡了,他如何还能有什么执念呢。   不过是图个有生之年,痛快逍遥罢了。   “直到我与你相遇,说不上你有多好,我也不明白为何对你就是这般心心念念,想要与你一道,想要将你捧在心上。   你若真问我,你到底做了什么令我如此着迷,你到底何处有魅力使我泥足深陷,我却是答不上来。   一切不过……随心罢了。”   他这一生,自打看开了生死之后,就图个随心自在。   也许每个人都有属于每一个人的例外,正如妲己之于纣王,沈羲和也是他的例外。   如果他不是幼年身中奇毒,一直处于权利的漩涡,没有看透这么多悲欢离合,或许他会成为沈羲和所想的那样一个人,心中是儿郎的豪情万丈,壮志凌云。   如果他没有遇到沈羲和,他或许会与世俗儿郎一样,按部就班,娶妻纳妾,了无生趣,男女之情不过是锦绣添花,可有可无。   沈羲和还是不懂,她承认萧华雍在她心中已然不再是寻常人,分量可与父兄相当。但还不至于到了她可以为了萧华雍抛却一切的地步。   萧华雍对她的情意,就好似若她有个闪失,萧华雍就会为她殉情一般。   可她不会,没有了萧华雍她自然是会伤痛,日后会回想与他相伴的时日,却不会为萧华雍殉情,更不会为了没了他,就一蹶不振,忘了自己是谁。   她不懂,萧华雍也不紧逼,现在他们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令他很满意。   成婚以来的每日一日,他都觉着自己是活着,不是飘离与凡尘俗世,冷眼看着这些人你争我夺,兴致来了随手恶趣味掺一脚,而后又是无尽的如雪寂寞。   隔日以室韦都督府尤氏为首的东北四大家内眷前来拜见,沈羲和见到了这位据说陛下看好要指婚给烈王萧长赢的尤三娘子。   出乎意料的是尤三娘子骨架并不大,看起来不壮硕,只不过生在那样的地方,也少了江南女郎的娇小玲珑,更没有京都贵女的温柔贞静,她身形修长,眉宇间有一股英气,穿了男式的翻领袍,举手投足之间干净利落。   看到尤三娘子,沈羲和不由就想到了步疏林。   一番见礼过后,彼此寒暄了几句,尤三娘子的妹妹看似天真烂漫,皮肤白皙,与尤三娘子不一样,她满脸娇憨:“太子妃殿下与旁人说得不同,明明太子妃殿下知书达理,温柔似水,像春风一般,那些人竟说太子妃殿下城府极深,心狠手辣……”   “五娘!”尤三娘子忍不住低喝。   这样一说,岂不是告诉沈羲和,她们特意去打听过沈羲和的为人? 第608章 我……我……绝无二心   沈羲和面色浅淡,唇角依然衔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知人莫依闻;识人莫轻信。”   知道一个人不要依赖道听途说,辨识一个人也不要轻易相信。   她固然没有传闻那么不堪,却也没有尤五娘子所见得这般温良。   “太子妃殿下金玉良言,所言甚是。五娘生性坦率,无意冒犯,请殿下恕罪。”尤三娘子起身对沈羲和行了个十分蹩脚的万福礼。   沈羲和看得出尤三娘子是个铁娘子,大概没有学过什么女子的礼仪,顶多也是这次朝见来行宫前临时抱佛脚了一番。   “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既然要来觐见我,自是要打听我的为人,贸贸然然而来,若是犯了忌讳,难免不愉,原也是一番好意。”沈羲和没有这么小气,也并不觉着这样的行为对自己冒犯。   尤三娘子面色一松,拽着妹妹落座。   “太子妃殿下敦厚贤良,怨不得陛下令殿下掌后宫,实乃我等之幸。”忽而一道轻软的声音恭维道。   这是个丰腴的美娇娘,肌肤如凝脂白玉,珠圆玉润,着了一袭鹅黄襦裙,眉目温柔,眸光盈亮,像极了前不久沈羲和赏过的一株海黄,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富态美。   沈羲和知道她是安东都护之女安争依,安东都护妻妾不少,嫡庶共八个儿子,唯独这一个女儿,虽则是庶出,阖府上下,宠爱有加。   安争依对上沈羲和的目光,流露出讨好与恭敬。   沈羲和不动神色冲她浅笑。   不知为何,她总觉着安争依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殷勤,这种殷勤是其他几位女郎身上完全没有的,她与安氏好似没有任何交集。   又与她们闲话了几句,沈羲和便打发了她们,对于安争依一个劲奉承她,沈羲和也没有放在心上,有什么目的,迟早会表露出来。   夜里沈羲和按照陛下的吩咐,安排了接风宴,准备了一些歌舞。   “先有突厥来犯,后又相国寺遇刺,目下登州旱灾殃及百里。”祐宁帝忽而语气沉重开口,“不顺之事接二连三,朕觉着是该用一桩喜事冲一冲。”   酒过三巡,帝王看着兴致颇高,众人也不知是否临时起意,诸多人对陛下口中的喜事甚为好奇,却没有想到祐宁帝当众给萧长赢与尤汶珺赐婚。   尤汶珺似乎早已心中有数,并未扭捏,跟着父亲起身,对祐宁帝行礼谢恩。   唯独萧长赢好似全然蒙在鼓里,被祐宁帝突如其来的赐婚弄得僵在当场。   萧长卿也是眼底惊诧一闪而逝,不过他反应极快,笑着对浑身僵硬的邻桌弟弟道:“阿弟是否喜不自胜?还不快向陛下谢恩?”   萧长赢这才回过神,他下意识想要看向沈羲和,脖子才微微一动,理智却克制了他,这个时候他若看向沈羲和,他的心思还能瞒得过谁?旁人又该如何看待他与沈羲和?   除了给她增添污名有何意义?   陛下以“冲喜”为由,不容他拒绝,对方还是尤氏的嫡长女,好在他早就有了娶妻的打算,只不过眼下陛下不提前打声招呼就赐婚,令他措手不及,他站起身:“谢陛下恩典。”   原本他是想着日后与所娶之人先说个清楚明白,若对方仍愿嫁他,也怨不得他薄情。   现下却是不能,不过帝王的恩赐,非他自己强求,以尤氏如今的地位,若非自个儿想要这份荣耀,何必搅入这趟浑水?   陛下皇子众多,太子又有早逝之说,他与尤氏且素不相识,谈不上情分,这个时候嫁入皇家,尤氏要没点心思绝无可能。   他们已经做到了东北藩镇之首,远离皇室是非,富贵不愁。   尤三娘子已经年十七,这个年纪若是有心,早已经为人妇……   这样一想,萧长赢自个儿心里也没有多少愧对之心,路是别人选的,他也只是被人选择,没道理还要去对一个非他所选之人用心。   “陛下,臣等可都带了儿女上京,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就在这时安东都护安荆南站起身,这人幼年是祐宁帝的护卫,后随着祐宁帝建功,一路做到如今的安东都护,在帝王心绪上佳的时候,就免不了有些泼皮之相。   祐宁帝丝毫不气,指尖虚指着他,笑骂道:“朕何时短了你?你只管说,你看上哪家儿郎,朕定然为你赐婚。”   安荆南乐呵呵地笑着,对安争依道:“闺女,还不快趁机请陛下做主,等过了这劲儿,当心陛下不认。”   整个朝廷只怕也就安荆南敢这般对祐宁帝说话,偏陛下吃他这一套,从不觉着他以下犯上。   安争依站起身,有些不安,有些忐忑,低声询问:“陛下,小女心悦何人都可请陛下赐婚么?”   “你且先说说,若是两情相悦,朕自是成全。”祐宁帝温和道。   安争依默了片刻,似是鼓足了勇气,才走出案几之后,到了殿前给祐宁帝行了叩拜大礼:“陛下,小女幼时见过一人,惊为天人,至今因此而视旁的儿郎为凡夫俗子,如今再见,便是一眼倾心,再难忘怀。小女知晓君子心中无小女。然则陛下问及,小女不敢欺君,总也要借此表明心意,不论结果如何,不枉爱慕一场。”   她坚定而又视死如归的孤注一掷,竟然也令在场之人听了对她所倾慕之人分外好奇。   “将门之女,坦率赤诚。”祐宁帝夸赞了一句,“你只管说,朕替你说和。”   一直垂首的安争依忽而抬起头,她眉眼精致如画,眼波微动:“陛下,小女倾慕太子殿下龙章凤姿。”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深吸一口气。   太子已经娶了妃,安争依是庶女,虽得宠爱,也不够资格为太子妃,但做个太子侧妃绰绰有余。   安争依既然说出了口,自然也就是愿意嫁入东宫为侧妃。   一时间,人人都看向东宫夫妇。   沈羲和面色依然平和,眸光一片静默,波澜不惊。   而太子殿下猝然一阵剧烈咳嗽,面色焦急而又惊惶,似乎忘了此刻生在何处,拽着沈羲和的衣袖,断断续续近乎哀求道:“我……我……绝无……二心……”   众人:…… 第609章 陛下,忌惮她了   对于他们的皇太子,很多人其实知之甚少,毕竟一个在道观里吊着一口气十二年有名无实的皇太子,也没有人过多去关注,兼之萧华雍明面上的母族,先皇后一族基本凋零,就更没有人能够想得起皇太子。   萧华雍回来也有两年了,可这两年给他们最多的印象就是病弱,三五不时晕,迎风就能咳。若说他们觉着萧华雍有什么可取之处,那就是萧华雍“听话”。   萧华雍并没有多大的才智,也没有多高明的手段,但他能够听得进去大臣的谏言,故而陛下分派给他的事情也能办得妥妥当当。   这个特质无疑是朝臣最喜欢的帝王,野心勃勃之人觉着他好拿捏,忠君爱国之臣觉着他通情理,总而言之,萧华雍到现在为止给群臣百官的印象就是平庸,一个好储君,将来必定能够成为一个温和的任君。   关于萧华雍的感情之事,自萧华雍拖着病体追着沈羲和到了西北,群臣就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是一腔痴情,更多的也就没有多揣摩。   今儿乍然见到太子殿下一听有女郎心仪他,反应如此过激,拽着太子妃袖袍的手宛如随时可能被遗弃的狸奴,他们着实有些面色复杂。   整个大殿内,众人心思各异,大部分人是一言难尽,祐宁帝是面不改色,没有人能够猜透帝王此刻的心思,萧长卿垂首目光落在斟满酒的酒碗上,萧长赢唇角忍不住抽搐。   步疏林捏着酒碗,张嘴瞪眼,表情略有些滑稽。   天圆、赵正颢、崔晋百等人则是努力克制,让自己表现得看起来比较正常。   唯独沈羲和视线往下,盯着捏着自己袖口上绣着平仲叶的两指,目光缓缓上抬,对上萧华雍仍然咳嗽不止,又急切揣着小心的双眸,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演上了。   她取出自己的手绢,递给萧华雍,又伸手顺着他的后背:“我信你。”   夫妻二人,旁若无人的模样,祐宁帝若是再问萧华雍可愿意接受安争依一片痴情,就是不识趣了。   本朝儿郎纳妾合乎律法,但长辈插手儿孙房内事到底不是光鲜之事,除非婚后多年无子嗣,否则便是天家也不会过多干预皇子是否纳妾。   沈羲和与萧华雍这才成婚几个月,远没有到觉着沈羲和不能给太子传宗接代的地步,沈羲和也不曾又半点过错。   萧华雍自个儿也不愿意,兼之萧华雍本就“体弱”,一个慈父怎能给他多塞女人?   “七郎不适,早些回去歇息。”极少发话的太后见萧华雍咳嗽不止,虽则又减弱之势,却还是关切地开口。   萧华雍自然顺势站起身,半倚在沈羲和的身上,咳着对太后与祐宁帝告罪,带着沈羲和离席,徒留安氏父女在殿中甚是尴尬。   回了他们的殿内,沈羲和就一把推开了赖着她没少借着衣裳遮挡占便宜的萧华雍,然后一个劲儿盯着他的脸。   萧华雍被看得略有些不自在:“呦呦缘何这般盯着我看?”   “看殿下盛世芳华,绝色无双,不过是幼年一面,便勾了一颗芳心,自此对殿下念念不忘。”沈羲和扬眉道。   萧华雍摸了摸自己俊美的脸:“这话呦呦你也信?”   说着他又目光一转:“呦呦,你醋了。”   子夜般的双瞳漆黑善良,饱含喜悦与激动,沈羲和轻笑一声,微微摇头,懒与他掰扯。   成婚如此之久,沈羲和怎能不知,眼前这人有些时候,认定了某种令他愉悦的可能就会罔顾事实,颠倒黑白。   “你我夫妻,呦呦用不着害臊。”萧华雍说着高大修长的身体就往沈羲和这边靠,脸上挂着窃喜的笑容。   沈羲和迅速往后大退一步,萧华雍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   退后的沈羲和步履平缓往内走去,萧华雍连忙追上去:“呦呦,你如此聪慧,怎会信了她的胡言乱语?她分明就是陛下为了牵制你,走的一步棋。”   沈羲和寻了位置坐下,抬眼看着他:“我知,在他们眼里,你除了这副皮囊一无是处。”   萧华雍:……   不过沈羲和说得是事实,这也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效果,可话从心仪之人嘴里说出来,太子殿下怎么听都觉着有点不对味儿。   萧华雍是皇太子不假,可坏就坏在他是个做不长久,命不久矣的皇太子,除了沈羲和,就只能是类似于萧闻溪那等对他倾慕已经,知晓他真面目的女郎才会愿意嫁。   旁的人便是想嫁,家里也不同意。   不仅嫁入东宫没多久就要守寡,半点没办法帮扶家里人。日后新君继位,若是心眼小之人,会不会把这段姻缘看做是他们家族当时下注皇太子的举措,由此碍了新皇的眼?   这些都是要慎重考虑,故而哪怕萧华雍长得再出众,身份再高贵,都没有人打过萧华雍的主意。   安争依所谓的自幼一面,就要嫁给萧华雍做侧妃,因着她的身份只能做侧妃,在萧华雍没有大婚前不能表露,或许不少人信了这谬论,可沈羲和不会信。   嫁给萧华雍意味着用不了多久就很可能守活寡,她沈羲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也都打听过,除非安争依当真对萧华雍情根深种到难以自拔,否则怎会往东宫闯?   但情根深种,幼时一面之缘,多么可笑?   能够让安氏父女唱这么大一出戏,必然是陛下许诺了什么给安氏,目的是为了往东宫塞眼线,同时制衡沈羲和。   陛下,这是真正开始忌惮她了。   沈羲和没有把安争依放在眼里,隔日行宫却有了流言,气得紫玉险些与人动了手。   “他们竟然敢编排殿下您,说夕日淑妃也想嫁东宫,结果被您吊在荒郊野岭一宿,险些没了命,这回安大娘子当众对太子殿下表明心迹,指定没有好日子,说不定小命不保……”紫玉听到这些话,险些没有气到失智。   这都把她们太子妃传成什么洪水猛兽了?   “难怪敢当我面对你诉请。”沈羲和冲着萧华雍淡淡一笑。   昨日诉请,今日安排风言风语,让沈羲和不能针对她,否则她当真有个什么,都是沈羲和所为,如此心胸狭隘,不顾大局,滥用职权的太子妃,有什么资格掌宫权呢? 第610章 死亡倒计时   这样的小手段,沈羲和轻轻一笑,觉着与她过招都是浪费精力。   水袖轻挽,眉眼淡漠。   沈羲和立于长案之后,微垂着头轻轻搅动着手中的香墨,这是她新制出来的一种墨,研磨出来的墨汁儿有着清雅凝神的芬芳。   “殿下,您……您不打算与她计较?”紫玉看着神色宁和的沈羲和,太子妃明明看着气定神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紫玉却觉着沈羲和仿佛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不屑。   对安争依的不屑一顾。   研好了墨,沈羲和提笔,柔软的笔尖在浓稠馥郁的墨中滚了一圈,她轻轻将多余的刮掉,才在铺好的白纸上一气呵成写了个字。   宛如没有听到紫玉的话,沈羲和看了看自己的字,赞了句:“墨不错。”   香墨,沈羲和钻研已久,早有成品,只是每一次都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拿到独活楼卖的都是普通的香墨,她自己不愿使用,这次的香墨终于达到了她的要求。   便可以实施下一步的钻研。   谢韫怀在西域得了一种奇异的花,花香可提神,然则许多种植这花的人,都因常年接触之后死于中毒。   这些人虽然都死于中毒,却因不在同一地方,而花误食却也无毒,故而没有人往花香之上深想,是谢韫怀走了几个地方,都听闻类似之事,且家里都有此花,才惊觉可能是花香之故。   如此奇异杀人于无形之物,最是得沈羲和喜欢,她要想法子将花的芬芳融入到墨里,就必须要一款好墨,令人爱不释手才行。   不过是不是花香所致,尚在证实之中,沈羲和不着急,先把这种无害的上等香墨摆到独活楼出售。   她将方子递给红玉:“做出一批,放到独活楼。”   先把香墨打出名头,若当真有这样奇特花香,又能融入墨中,沈羲和有用得上之时,也好有个证明,证明与她的香墨无关,至于如何把有毒的和没毒的做得一般无二,等得了花再琢磨。   “殿下……”紫玉忍不住轻唤一声,她见不得有人欺负沈羲和。   知晓紫玉一心为自己的抱不平,沈羲和垂眼看着她书写的字:“可识得?”   紫玉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忍?”   “不是忍。”珍珠也随着看了一眼,少了一点,珍珠旋即反应过来,“是不忍。”   “刀往殿下心口上悬,还要殿下忍她?”碧玉立时会意沈羲和的意思。   安争依想要嫁入东宫,对太子殿下动心思,还不是纯粹的心思,可不就是往沈羲和心口上插刀。   紫玉听了两眼反光:“殿下,我们要如何出气?”   沈羲和已经端起了一旁的茶碗,浅饮一口后,放下茶碗,漫不经心开口:“用不着主动给她使绊子,她既然造了这个势,自然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不敢轻易对她下手。”   “嗯?”紫玉不解。   珍珠凝眉思忖片刻后道:“她的目的是为了嫁入东宫,太子殿下不松口,殿下与太子殿下尚且还算新婚,陛下和太后也绝不可能随意给东宫添人,她只有一个法子入东宫。”   “什么法子?”紫玉越听越迷糊。   碧玉豁然开朗:“让东宫……不,让殿下对她有愧!”   “让殿下对她有愧?”紫玉觉着这是痴心妄想,“她是傻了么?”   珍珠瞥了她一眼,对沈羲和道:“婢子这就去盯着她。”   沈羲和先前对淑妃做的事情,虽然证据全无,可人尽皆知,这是抹不掉的霸道。   安争依正是借了这个把自己放在弱势一方,接下来她只需要寻个机会,对自己狠一点,来个栽赃嫁祸,让人人都误以为是沈羲和对她下的手,正如当初沈羲和对淑妃一样,虽然寻不到证据,但谁都能知晓就是沈羲和所为。   如此一来,陛下一定要安抚安氏,又有前头淑妃之事,沈羲和的霸道足可触怒陛下,陛下强行将受害者安争依嫁入东宫也不是不可。   “盯紧些,必要时……”沈羲和缓缓掀开下垂的眼帘,黑曜石般深邃漆黑的眼瞳对上珍珠的目光,没有丝毫杀气,却像看不见底的深渊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婢子明白。”珍珠应声离去。   安争依若当真还有下一步,等到造势完毕,就策划自伤来陷害沈羲和,那么就让她作茧自缚,自伤变成自戕!   人死了,就没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也是对陛下的震慑与反击。   至于是不是沈羲和所杀,凡是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总不能草率给太子妃定个杀人之罪。   珍珠离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折返回来,面色不大好:“殿下,安大娘子从假山上摔下来,据闻是二娘子所推。”   沈羲和眸光一凝。   安争依好快的速度,她以为安争依散布这些留言,是为了对她下手,没有想到她倒是有些聪明,把沈璎婼引过去,让沈璎婼成了替罪羊。   其实沈羲和低估了安争依,早在西北之事发生后,陛下就开始忌惮她,给东宫添人是陛下觉着最好的法子,陛下把这个事儿都通知了心腹大臣,安争依是第一个站出来领命的人。   对于沈羲和到底有多少手段,安争依已经从陛下这里了解清楚,故而她根本不会直接与沈羲和正面冲突。   昨日在宴席上她是故意提出要倾慕太子殿下,也料定太子殿下与沈羲和不会让她入东宫,又借了淑妃之事做文章,把自己说得楚楚可怜。   她心里清楚这样流言蜚语传到沈羲和耳里,沈羲和必然会猜测她极有可能一步步逼迫东宫不得不接纳她,和沈羲和正面交锋,她胜算不大。   因此她一早就让人传了消息给沈璎婼,让沈璎婼知道是她故意散播谣言,没有想到沈璎婼听了也能沉住气,没有寻上她质问,弄得她只能借助刘三指的眼线,与沈璎婼来了个“偶遇”。   挑准了时机,故意刺激沈璎婼,沈璎婼的沉静再一次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并未对她下手,只是要夺路而走,安争依就是借沈璎婼与她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摔下了假山。 第611章 让她嫁入东宫   “阿姐……”沈羲和第一时间赶到了事发之地,沈璎婼看到沈羲和低声轻唤,旋即低下头,无地自容。   “珍珠你与阿喜一道进去看看。”沈羲和吩咐。   事发之后,安争依伤势不轻,不宜挪动,便被抬到这个最近的歇脚观景小楼,太医与沈羲和是前后脚赶来,也才刚进去。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安心。”   丢下两个字,沈羲和就去了假山上的亭子,安争依就是从这个亭子摔下去,沈羲和看着一路的痕迹,因为是夏日,青石板铺就的路,并没有留下一丁点有利于沈璎婼的蛛丝马迹。   随意看了几眼,沈羲和下去的时候,陛下带着几位皇子和大臣赶来,今日上朝,萧华雍也去了,这会儿一道赶来,见到沈羲和,提步走到她身侧。   一番见礼后,祐宁帝问:“怎么回事?”   “儿亦不知前因后果。”沈羲和不疾不徐道,“此事牵扯淮阳与安大娘子,如今只有淮阳在此,为表公正,不若待到安大娘子醒来,二人再一道面陈陛下。”   沈羲和的话,让原本要问沈璎婼的祐宁帝沉默了片刻后轻轻颔首。   沈璎婼低头不语,不过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安争依既然这般做了,那就必定不会善了,尚且不知安争依到底把自己伤到何等程度,她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会儿沈羲和站在她旁边,她莫名就感觉到了心安,思路也渐渐清晰。   祐宁帝带着人在外等了约莫一刻钟,太医令先出来,珍珠与阿喜紧随其后,珍珠看向沈羲和的目光有些凝重。   沈羲和微微扬眉,暗忖:看来安争依是下了血本。   “微臣叩见……”   “免礼,你且说说安大姑娘如何了?”祐宁帝打断太医令。   太医令躬身道:“陛下,安大姑娘应是不久前受过重伤,伤在小腹,今日从高处跌落,小腹撞在假山尖锐之处,旧伤添新伤,性命无忧,可……”   太医令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似不知该如何启齿。   “小女到底如何,还望太医令给句准话。”安荆南忙追问。   太医令值得那眼睛询问祐宁帝,祐宁帝道:“直言。”   “安大姑娘伤及内腑,日后恐不能为人母。”太医令只得语气怜悯道。   沈羲和看向珍珠,珍珠颔首。   安争依的确伤得很重,没有性命危险,可那孕育胎儿之处损伤极大,能怀孕却坐不稳胎,等同于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只不过珍珠怀疑,这并不是此次造成,安争依旧伤是箭伤,应是旧伤就导致了她不可能再孕,可他们没有证据,这话不能从她口里说出去,她是太子妃的女官,造成安争依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是太子妃姊妹,她说了无疑是推脱。   不用珍珠说,沈羲和也知晓安争依能够下这样的血本,必然是早就伤得不能做母亲,也难怪她明知道太子殿下可能命不长,也敢往东宫凑。   尽管本朝女郎的地位较之以往略有提高,可一个不能为人母的未婚女郎,尤其是生在这样的家族,基本就是家族的弃子,哪怕是拿去低嫁笼络寒门有才之士,也不可靠。   安争依自己也清楚,恰好这个时候陛下需要人入东宫,她需要给自己重新增添价值。   “陛下……”安荆南听后老泪纵横,他没有抱屈没有喊要祐宁帝做主,可他的悲恸与哀求,更能令人同情。   “安大娘子何时醒来?”祐宁帝沉声问。   “这……”太医令看向随阿喜,“安大娘子疼痛难忍,是随郎君施针止痛。”   随阿喜便躬身道:“陛下,安大娘子随时能醒。”   只需要他施针,就能让安争依苏醒,也能让她短时间疼痛被麻痹。   祐宁帝这边带着人入了内。   随阿喜给安争依施针,很快安争依就醒来,因着随阿喜的针还扎着,安争依面色苍白,却似乎并没有多少痛苦之色。   祐宁帝看了看沈璎婼与安争依便问:“你二人因何发生冲突?”   被特许半躺着的安争依垂首不语,似柔弱破碎的瓷娃娃,轻轻一碰就能支离破碎。   “陛下。”沈璎婼挺直背脊站出来,她眸光不闪不躲,“是安大娘子主动寻上淮阳,并且出言不逊,更甚对淮阳说了诸多阿姐的不是,欲挑拨离间。淮阳不知安大娘子何故如此,因而只得避让,亭子口狭窄,淮阳却也能笃定并未触碰安大娘子,安大娘子却在淮阳与她擦身而过之际,忽然就往后栽倒下去。   事发之时,只有淮阳带着乳娘,安大娘子带了她贴身的丫鬟。若从下方看,倒似是淮阳将安大娘子推了下去。   淮阳自幼在宫中长大,蒙陛下恩宠,不敢恃宠而骄。十数载从未轻易与人红过脸,淮阳是怎样的性子,陛下再清楚不过,此事请陛下明断。”   沈璎婼的确不是个张扬跋扈之人,但这件事情安争依伤害极大,也不能仅凭沈璎婼往日的为人,就将之揭过。   祐宁帝问了沈璎婼的乳娘谭氏,谭氏与沈璎婼口径一致,而安争依和她的丫鬟又是另一种口径,是安争依想嫁入东宫,请沈璎婼做说客,劝一劝沈羲和,沈璎婼恼了才将安争依推下去。   各执一词,再没有旁的人证,安争依又受了这般重的伤,安荆南在一侧一个劲追悔自己教女无方云云。   如果安争依只是受了皮外伤,或者真伤及肺腑,只要能保住命,倒也能够酌情补偿,可现在的情况就是安争依伤了根本都不能再做母亲,这于一个未出阁的女郎而言,是无法弥补的伤。   “太子妃,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决断?”祐宁帝索性直接问沈羲和。   一则牵扯沈璎婼,二则女眷之事,掌了宫权的沈羲和理应处理。   沈羲和微微一笑:“陛下,此事断不了孰是孰非,安大娘子伤得极重,日后也寻不到好郎君,为今之计,两全之策,不过是纳安大娘子入东宫。”   谁也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直接说接受安争依嫁入东宫,很多人都看清楚这也许就是安争依的最终目的,可他们都觉着只怕想到达到这个目的还需费一番口舌。   伤了安争依的人又不是沈羲和,沈璎婼与沈羲和又不亲近,沈羲和不理此事,大不了就是祐宁帝责罚沈璎婼一番就是。   “你当真如此作想?”祐宁帝也有些不确定和惊讶。   “是。”沈羲和颔首。   “阿姐……”沈璎婼才开了口,沈羲和就犀利的看了她一眼。   “荆南,你们父女如何作想?”祐宁帝又问安荆南父子。   安荆南看了眼安争依,安争依有些羞怯地低头:“全凭陛下做主。”   “七郎,你可同意?”祐宁帝最后问萧华雍。   萧华雍从沈羲和说了那句话之后,就一直盯着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沈羲和却坦然回视,夫妻二人目光相接,一个平静无波,一个怒意翻滚。   直到祐宁帝问过来,萧华雍才攥紧了拳头:“陛下,儿不愿!”   说完,萧华雍就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陛下,太子是一时恼怒儿未先征询他,便擅作主张。”沈羲和忙道,“儿这就去劝太子殿下。” 第612章 太子殿下需要哄   萧华雍人高腿长,又在气急之下,大步流星,压根不是沈羲和能够追得上。   从步履匆匆的颀长背影,到转角飘过的衣角,好似几个眨眼间,他就消失在她的视野内。   “殿下,太子殿下不似回了寝宫。”珍珠紧跟着沈羲和,看了眼萧华雍消失的方向。   沈羲和没有沿着萧华雍的轨迹追上去,而是侧身朝着另一个方向。   行宫固然不能和皇宫相比,却也不小,萧华雍能去之处数不胜数,但沈羲和心里莫名有一种笃定,笃定萧华雍会去一个地方。   在山脚的平谷,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小溪不出百米就有一片平仲树林,还是萧华雍偶然间发现,而后神神秘秘带着沈羲和去了那处。   山延如屏,水流似带,蓝空同镜。   有鸟语花香,有彩蝶翩跹;有玩猴掠过枝头敏捷的身姿,又大鹏展翅长空矫健的身影……   此刻,临水照影,多了一抹负手而立的孤寂身影。   清风从远处的山岚拂来,牵动他的衣袍,更衬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   他在气恼,非常气恼。   沈羲和侧首看了珍珠一眼,珍珠会意,停了下来,与天圆一左一右面对而立。   轻纱裙摆轻抚微草,沈羲和脚步无声走到萧华雍的面前,站在他的身侧,目光由远拉近,垂眸落在水面上两人的身影上,她看着水中的他。   萧华雍一直在等沈羲和开口,可等了不知多久,她好似并无话要对自己说,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   本来还端着的萧华雍撑直了脖颈,努力克制自己一遇上沈羲和就不大听使唤的脑袋转向她,可眼珠还是忍不住转向了她那一边。   这一幕,被盯着水面的沈羲和捕捉到,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听到她的笑声,萧华雍才瞥见自己的小动作完完全全在水中暴露出来,顿时脸颊下陷,气恼变成了恼羞成怒,转身要往另一边去,却感觉到了自己袖袍多了一股滞力。   心里告诫自己要用力挣开她,要决然离去,脚却瞬间停下来,这里是溪边,若他用力,她没有稳住自己,一头栽倒在水里,会不会受寒?会不会磕伤?会不会恰好遇到水里有毒的蛇……   止不住的担忧,哪怕是凭空想象,也足够让他担惊受怕,萧华雍其实很唾弃这样的自己,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   “是我不好。”沈羲和说着软话,“你别恼可好?”   萧华雍不是做戏,也不是闹脾气,而是真的被伤到,在沈羲和说出让安争依入东宫的那一瞬间,似有一柄利剑插入他的心口,紧缩的刺痛令他有一瞬间的晕眩。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他当做筹码,当做保全沈家人的物件?   他知道她嫁给他是权衡利弊,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强求,是在他一厢情愿,只盼着求着她能待他好一些。   在她心中,他自是无法与她的至亲相提并论,他深切清楚地知晓,若有一日他与沈家终须她做出一个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沈家。   那是生养她的地方,有着她十多年的依托和情根,他不痴心妄想能够轻易撼动,可她毫不犹豫为了沈璎婼要他纳妾,还是让他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痛入骨髓。   一路狂奔出来,冷风一过,他才有了些许理智,他隐隐猜到她如此做,或许是有旁的用意,可伤心是当真伤心,原以为自己能因此冷硬一些,然则她一开口,一句软话,连一句歉语都无,他竟然一肚子的委屈与怒意刹那间烟消云散。   萧华雍啊萧华雍,你可真是有出息。   心里酸楚而又无奈地叹息一声,萧华雍最后的傲气只能让他自己抿唇不语。   尽管他仍旧沉着脸,可沈羲和能够察觉到他的软化,一点点拽住他的袖袍,牵动他的手,顺着袖袍滑下去,握着他的手,他假意狰了一下,沈羲和连忙追上去,握得更紧。   只是这么简单,萧华雍的心口就一暖,绷着的两颊有些酸,极力克制自己唇角上扬。   沈羲和佯装没有看到他的克制,低头也掩饰自己双唇荡漾开的笑意:“北辰,你曾说过的潘杨之好,我虽不全信,却也对此有所憧憬。我知晓这样的千古佳话,绝非一人能铸就。我愿意与你一道尽力,无论你我能否走到这一步,日后回首皆能不悔。”   是的,沈羲和还是不信,却愿意去努力,曾经这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传言,传言其实都是宣扬美好的一部分,甚至沈羲和都在想,明面上潘杨二人的确是始终如一到人生尽头,可过程谁又能知晓,不曾有人动摇过呢?   男女之情,她素来不深信,也从无向往,然而她到底是个活人,又遇上了萧华雍这样的有心人,让她便是不信,也愿意去试一试。   浮云舒卷,熏风旖旎,都不及他抬眸刹那间温柔至极。   四目相对,她眸中含笑,深凝着他:“方才之事,我自有旁的法子化解,便是我没有,我还有你。可无论你我如何做,至多不过是给安氏一个教训。”   萧华雍脑子里满是那句“我还有你”,其他都没有认真听,唇角的弧度再也克制不住。   沈羲和也被他纯粹的欢喜感染,笑意略深:“哪怕整个安氏覆灭,于我而言也不够快意。此事背后是陛下,今日你我阻拦了一个安争依,明日还有赵争依,钱争依……   我不喜在一件事上与人纠纠缠缠,既然陛下已经动了手,就断没有可能因为他是陛下,就能让我优待的道理。”   心里甜滋滋的萧华雍,早就已经忘了沈羲和完全不经过他同意,就允诺要让安争依入东宫的恼怒,这会儿觉着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满心满眼都是明艳动人的妻子:“你要如何?”   无论你要如何,我都依你。   沈羲和不缺有人无限度的纵容她,自小沈岳山与沈云安便是如此待她。   可萧华雍这样,着实让她心里欢愉:“待陛下定下你与安氏的名分,我就把安氏送上龙床,前有淑妃后又安氏,我要让陛下颜面尽失!” 第613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萧华雍都愕然了一瞬。   他自是知晓沈羲和松口如了他们所愿,必然是有自己的用意,万没有想到沈羲和是等着把名分定下来之后,令陛下难堪。   这与淑妃之事便有不同,淑妃到底是没有过了明路,陛下纳了淑妃也就纳了,可安争依一旦被陛下亲自赐婚给东宫,在大婚之前又爬了龙床,这等事便是放在寻常人家都是惊世骇俗,更何况是天家?   眉眼微抬,她清艳绝俗的脸庞依然淡然无波,可深凝的双瞳流露出一股令人惧怕的狠厉:“我说了,我不喜一事你来我往断断续续,不若一次做个了断。”   经此一事,她相信陛下会学乖。灾情十万火急,还有心思来寻她的不自在,尽管这或许是在灾情之前就安排好,也足够让沈羲和厌恶。   她行事从来如此,她从不主动挑起事端,也绝非卫道之人,譬如她对余桑宁为人手段都看不上,可余桑宁不犯在她手上,她也不会伸着个手,因为她骨子里还是独行之人。   世道的不公,无关紧要之人的善恶,与她都没有半点关系。   这样的她却对于扑上来的敌人惯来是手起刀落,一刀致命。   溪边的凉风涤荡着两旁树木的清香,撩起她的发丝,她清艳的脸庞透着一种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傲人,让萧华雍迷恋不已。   青山碧水,她一袭月白襦裙,青黛色的披帛随风张扬,似要融入进山水一色之内,让萧华雍忍不住看迷了眼。   “你要如何行事?”要算计陛下绝非寻常之事,陛下自己警觉,身边又是暗卫又是刘三指。   早年宦官当权,什么样的毒没有投过,陛下能够活到今日,想要暗算他谈何容易?更遑论是算计了陛下之后,还让陛下抓不到丝毫把柄,便更难上加难。   “阴谋陛下会心生警惕,那就阳谋。”沈羲和幽亮黑曜石般的眼瞳深邃闪耀,透着点点笑意,更是能够令人霎时魂陷。   牵起明显已经晕乎乎的太子殿下,沈羲和拉着他往回去:“我们回去吧,陛下还等着我们回话。”   回到陛下的面前,萧华雍瞬间就清醒过来,他仍旧是那个孱弱脸上带着难堪与妥协的皇太子,祐宁帝盯了他半晌,问:“你确然愿意纳安氏为侧妃?”   静默了片刻,萧华雍才有些不情不愿躬身道:“单凭陛下做主。”   一个愿意他仍旧是说不出口,不过祐宁帝也不指望他说出口,闹成这样,总不能还要求他待安氏好,一切等安氏入了东宫,有了名分,才有由头。   当日,陛下似是为了给安荆南面子,果然亲自下旨,将安争依赐给萧华雍做侧妃,纳妃等到回了皇宫之后。   消息一出,最先忍不住的就是萧长赢,他面色铁青想要去寻萧华雍,却被萧长卿给拦下:“这事儿是太子妃逼得太子点头,委屈之人该是太子!”   自己一颗心落在沈羲和的身上,听了这消息,倒是把太子看成了薄情郎。   萧长赢呼吸一滞,他停下脚步,浑身僵硬,许久之后,他有些迷茫:“阿兄,她就当真不在意么?”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郎,为了她不亲近的庶妹,就迫使自己的夫君纳妾?这不该是沈羲和这样高傲孤冷之人的行事作风,她不应当允许自己吃亏,不应当会妥协才是!   “我不知太子妃在不在意,我只知安氏这次捅了马蜂窝。”萧长卿颇有些想要看戏的心情。   若是沈羲和当即就强势回击了,或许还只是伤筋动骨,这次她看似妥协了,反而不能善了,等着看吧,这件事情不闹得惊天动地是收不了场。   只是不知道沈羲和要如何行事,萧长卿倒是有些期待。   听兄长的语气,就知道兄长是笃定沈羲和这是一步棋,萧长赢才彻底冷静下来,也没有打算再出去。   不止萧长赢狐疑,就连安氏父女也狐疑,安争依可是把沈羲和绝不退让的高傲性子打听得清清楚楚,她原本这是想要借助沈璎婼一步步朝着自己的计划而去,却没有想到沈羲和轻而易举为了沈璎婼退让了,这和她预估的沈羲和不相符。   “阿爹,我们要盯着太子妃,我总觉着太子妃不会善罢甘休。”安争依可不认为沈羲和是等着她入了东宫再磋磨她。   “不用我们盯着,陛下自然会盯着。”安荆南安抚女儿,“你好生备嫁便是。”   安争依低下头:“是。”   若非她被嫡母算计,丧失了生育之能,彻底成为废人,她如何需要千里奔波到京都,沦为棋子嫁给短命太子?   她原本该有更辉煌光明的人生才是!   领教过沈羲和手段的人,没有人不觉得沈羲和轻描淡写就应下这桩婚事没有猫腻,人人都盯着她,偏偏她好似忘了这事儿,对安氏既不热络也不冷淡,数日过去了,依旧如往常一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许多人见看不到好戏,也就不再白费心思盯着沈羲和。   倒是淑妃好似寻到了盟友,在安争依伤势稳住之后,常来探望安争依。   这一日沈璎婼好似听到了什么传闻,怒气冲冲寻到了淑妃,两人都遣退了婢女,不知说了什么,只依稀听到了剧烈的争吵。   隐隐约约好似听到外边传言,是淑妃帮着安争依算计了沈璎婼,才导致沈羲和的退让。   “阿姐说了,相国寺之事,你向陛下献计,时候荣昭仪被陷害,陛下虽然明着没有试探你,以陛下的城府,心中未必没有怀疑你,这一次阿姐帮你将嫌疑彻底洗清。”在淑妃高声回怼的遮掩下,沈璎婼将沈羲和的话递给淑妃,同时递了一封书信。   淑妃接过来,便对外面高喊:“来人,送淮阳县主!”   房门被推开,沈璎婼面色铁青,阴沉沉盯了趾高气昂的淑妃一会儿:“此事没完!”   说完,不等内侍上前来请,沈璎婼拂袖而去。   听了这些传言的沈羲和,撒了一把鱼饵入池塘,看着欢快游来,争相夺食的鱼儿,抬头望着明媚的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萧华雍张口欲言,百岁又接到了暗号,先他一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呦呦插翅难逃我掌中!”   萧华雍:…… 第614章 皇帝的社死现场   对上沈羲和似笑非笑的目光,能言善辩的太子殿下也只能报以憨厚的傻笑,企图蒙混过关。   沈羲和捻着指尖的鱼饵,似无意识地轻轻揉搓着:“看来……你没少想着算计我。”   “咳。”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萧华雍好声好气哄着,“我这一生,年华不长,不过二十载。算人算心算事可谓算无遗策。独独遇见了你,费尽心机也谋算不到。不过是些挫败之后,自个儿勉励的狂言,呦呦切莫往心上去。”   指尖一顿,沈羲和抬眸看向挂着温和而又殷勤笑容的萧华雍,她觉着他这句看似在圆说法的话,其实是真话。   那句话或许当真是他又在自己这里吃了闭门羹,或是被自己挫了心,回去之后又恼又不甘心,收拾了心情忍不住给自己的鼓劲之言。   这样一想,沈羲和轻轻抿唇一笑,目光变得极度包容,她低声一笑:“好,不往心上去。”   饶是聪睿如萧华雍,也摸不清自己是那句话取悦了妻子,她并不灿烂的笑容却极具感染力,昭示着她的心情愉悦。   她笑颜逐开,萧华雍就觉着岁月静好,连炎夏的气息都少了浮躁只余芬芳。   恨不能整日都黏着她,哪怕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或是伏案看书,或是倚窗刺绣,或是小亭抚琴,或是静立看着短命撒欢……   目及之处,只需有她的身影,他的心便一片安宁。   时至八月,中秋将至,太后寿诞也在眼前,不是大寿并未隆重安排,登州的灾情却始终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所有人的心思都被登州灾情所牵扯,除了安争依,就连祐宁帝都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沈羲和的一举一动。   这一日,登州再次传来奏疏,祐宁帝看了面色凝重,登州严重缺水,百姓已经按耐不住要迁移,能够调动的水源都已经调动,消耗了极大的财力物力,却仍旧杯水车薪。   八皇子景王萧长彦奏请允许百姓迁移,由官府来组织与安顿。   这是个极大的问题,迁移到何处去?安排在什么地方?除了登州之外附近干旱也不轻,是否都迁移,若是全部迁移如何安置?大量迁移是否会引得人心惶惶?   若不全部迁移如何安抚登州以外的百姓,另则若是朝廷下令迁移,有些百姓固守不愿迁移又如何安排?等等一些列的问题,让萧长彦的奏请一时间难以得到落实。   祐宁帝紧急召见三省六部已经相关朝臣商议,各执一词,各有利弊,最后是一番争吵,没有吵出结论,气得祐宁帝拂袖而去。   行宫有个藏书楼,是供帝王和皇室阅览之所,祐宁帝时常来此,建在清幽的竹林之中,屋檐下挂着竹牌制作而成的风铃,风起铃响,清脆的声音不但不觉吵闹,反而似老僧手中的木鱼,有种令人宁心静气的魔力。   祐宁帝一迈入藏书楼,心里的沉郁之气就散了不少,刘三指取了帝王之前未看完的书籍捧过来,内侍都守在外面,刘三指安静地陪着,屋子里只有香炉里飘散的清香缭绕拂动。   不多时外面有了响声,祐宁帝仿若未闻,刘三指出去片刻后回来躬身道:“陛下,镇北候府、平遥侯府的郎君带着人猎了一只梅花鹿,有上好的鹿茸血,陛下可要饮用一些?”   鹿茸血是上等滋补品,尤其是刚放出来,更是难得。   祐宁帝自过了不惑之年后就特别注重养生之道,听了此言颔首:“呈上一碗。”   大补之物,巴掌大的精致小碗,是由太医亲自送来,不但检查了鹿茸血,还探了陛下的脉,确定祐宁帝能够承受得住,祐宁帝才饮下。   等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祐宁帝并未不适,太医这才退下。   太医退下之后,香炉仍旧香烟缭绕,时间一点点划过,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祐宁帝顿觉一股燥热之气,来得极其迅猛,直冲腹下,他豁然站起身,双拳砰地一声砸在案几上,咬牙道:“刘三指,封了书楼!”   说完祐宁帝大步离去,他隐隐觉着自己被算计,却想知道什么人敢算计他,本想名人去传淑妃,却觉着他停在这里等反而更难克制体内的躁动,反而是出了屋子,行走间让他能够克制住没有露出丑态。   出了书楼也没有发现有人凑上来,此处是行宫,兼之祐宁帝在女色上克制,周边也没有个宫娥,竟是内侍,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朝着距离书楼最近的淑妃宫里而去。   “陛下……”内侍见祐宁帝疾步而来,正要行礼通传,张个口陛下已经不见了踪影。   “淑妃在何处?”祐宁帝看到淑妃的大宫女,沉声问。   “娘娘在午歇……”宫女的话也为说完,祐宁帝疾步入了寝宫。   寝宫内充盈着怡人的香,风吹动着飘垂的重重帷幔,祐宁帝看着影影绰绰的一抹婀娜身影面朝内侧躺着,心头更加火热,扯了衣袍就贴了上去。   安争依是有意识的,只是她浑身乏力,口不能言,感觉到健硕的身躯贴过来,听到陛下的声音,她睁大了眼睛,原本以为只要陛下将她翻过来,就能看清是自己,一切还能来得及,却没有想到中了药的祐宁帝压根等不及从正面来……   刘三指守在淑妃寝宫外,瞪大眼睛看着太子妃与太后带着昏迷不醒的淑妃赶来,淑妃的大宫女也是脸色苍白和惊慌。   淑妃在这里,那寝宫里的是何人?   “刘三指,你缘何在此?”太后诧异地问。   今日太子妃陪她游园,恰好看到无缘无故昏迷在一处的淑妃,他们便带着淑妃回了寝宫,顺便宣了太医来看看,结果二人来了这里到了寝殿竟然看到刘三指守在外面,而寝殿的房门紧闭,男欢女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太后脸色一变。   不等刘三指解释,外面尚书令、中书令、侍中三人也疾步而来,尚书令崔征还没有听到暧昧的声音:“刘公公,登州急报,我们要见陛下。” 第615章 在龙床上   刘三指看到崔征等人就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这要是在宫里他们肯定是来不到这里,可这里是行宫,行宫的宫妃都是独门独院,却只有一个等待通传的二门,明间待客,梢间与次间相连,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恰逢此时,屋内传来了一声暧昧的如释重负的高昂的声音,这里除了宫娥内侍,都是成家经事之人,哪里不懂其中含义,崔征三位面色可谓五彩纷呈。   他们都是文化人,信奉孔孟之道,克己守礼,这等白日宣淫之事,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有违礼法,更何况现在还是登州灾情肆掠,他们都焦头烂额,为了应对登州之事殚精竭力,他们的陛下竟然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刘公公,还请通传陛下,登州急报!”崔征作为尚书令,当下沉着脸上前,态度有些强势。   太后捏紧拐杖,也隐忍着怒意。   刘三指哪敢推诿,硬着头皮敲了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在几方人虎视眈眈之下,只得壮着胆子推开房门,哪想一只脚踏入房门,迎头砸来一个瓷枕,刘三指本来能躲开,可眼下这个局势,这一砸他得接住,额头上传来闷痛,鲜血顺着流了下来,伴随着帝王一声暴怒的高喝:“滚——”   这一声爆喝,让崔征等人脸瞬间黑了下去,太后更是用力杵着拐杖:“混账,我亲自去请!”   “太后……”沈羲和连忙拽住太后。   祐宁帝此刻正到了毫无理智的地步,这会儿他就像是被欲火燃烧理智的猛兽,根本认不出人,她岂能让太后进去,也只会落得和刘三指一个下场。   香是她调制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有多烈。   其实单单是香并没有催情的效果,一定要搭配上鹿茸血,刺激着鹿茸血的沸腾,便是神仙都难以克制得住。   “太后,陛下绝非纵欲之人,此间想必有隐情,我们且等一等。”沈羲和拉着太后往明间去,转身对崔征等人道,“若是十万火急,崔公不若寻太子与六部先行商议,事急从权,陛下又素来心系百姓,凡于国于民有利之举,陛下定不会怪罪。”   刘三指顶着满头鲜血,低着头却掀开眼,看了眼沈羲和,没有多言。   “臣等已经议过,只待陛下下令。”崔征冷着脸道。   这些事情他们都会先行商议,以免到了陛下的面前,一问三不知,担上失职失察之罪。现在只能等陛下盖棺定论,他们好立即实行。   这事儿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越过陛下来下令,否则日后追责起来,谁也逃不掉。   “臣等也在这里候着陛下!”中书令陶专宪也沉声说着,然后如柱子一般笔直立在明间的门口。   侍中卫颂左右看了看崔征与陶专宪,选择了沉默。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唯独沈羲和依旧从容,她面色淡然,没有隐藏的得意与喜悦,也没有焦虑与迫切。刘三指忍不住打量沈羲和,只觉着这位太子妃深藏不露,自有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今日之事若与沈羲和没关系,刘三指指定不信。否则怎会如此之巧,沈羲和就带着太后游园碰到了遇袭昏迷的淑妃?将人送回淑妃的寝殿?   若是没有沈羲和与太后恰好赶来,崔征等人便是当着碰上急事,也能被他留在门外的内侍拦住,他留下的内侍都陪着沈羲和与太后一道入了内,才有崔征等人长驱直入,否则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想到这里,又想到方才被送进去的太医,既然淑妃在此,那与陛下颠鸾倒凤之人是何人?若是淑妃的宫女便罢,若是……   刘三指不敢深想。   被唤来给淑妃诊脉的太医这时走了出来:“回禀太后,回禀太子妃,淑妃奶奶是受人偷袭至昏厥,幸未重伤,片刻之后就能苏醒。”   太后听了也心下稍安:“你且退下。”   太医如蒙大赦,恨不能脚底抹油,他才走到房门口,又是一群人急匆匆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安北都护安荆南,安荆南面色冷沉,给太后与太子妃行了礼之后,就直奔主题:“太后娘娘,小女失踪,还请太后娘娘与太子妃寻一寻人。”   太后目光一沉:“安娘子失踪了?”   “是,小女身子才有些起色,寻常不出院子,今日莫名失踪,院子里外守卫都未曾见着。”安荆南说着有意无意扫了沈羲和两眼。   “安都护莫急,我这就遣人去寻。”沈羲和慢条斯理道。   现在行宫内命妇都归沈羲和管,安争依失踪了,沈羲和当然要积极寻人,立刻吩咐了珍珠,让她去给金吾卫轮值的统领传令,搜查安娘子的下落。   末了还道:“安都护若实在担忧,我便让太子殿下下令让大理寺一起寻人?”   安荆南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他知道沈羲和与太后在这里,没有想到来了这里崔征等人也在,意味着陛下应该在这里,可却没有看到陛下踪影。   他怀疑女儿是被沈羲和掳走,可沈羲和这门坦然令他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子不安:“太子妃见谅,微臣是忧心过重,行宫安危有金吾卫在当是无虑,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   沈羲和微微扬眉,有些可惜,安荆南还有点理智,若是当真闹得更大一点,就更好玩了……   没有用大理寺,金吾卫还是出动了,毕竟安争依也是在他们的护卫下失踪,追究起来他们也是逃脱不了失职之罪。   奈何金吾卫将能够搜查的地方都搜遍了,也没有寻到安争依,统领来回话,刘三指听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他现在十分笃定在淑妃卧房里与陛下翻云覆雨之人是谁。   “好好的一个活人怎会失了踪?”沈羲和听了回话,略有些诧异,旋即转头问淑妃的大宫女,“淑妃宫里的宫娥可具在?”   宫女战战兢兢,她能够陪在淑妃身边掌淑妃的宫务,自然不是傻的,这会儿也猜到了一些,却不得不如实回答:“具在。”   “哦……”沈羲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而后似笑非笑对安荆南道,“我知道安娘子在何处了。”   “在何处?”安荆南那种不祥的预感更重。   红唇一勾,沈羲和露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在龙床上。” 第616章 没有想过留下她性命!   沈羲和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是一惊。   言辞之中的尖锐与隐怒,几乎是不加以掩饰。   这么直截了当不留丝毫余地将陛下的脸面扯下来丢在地上踩踏,可谓胆大包天!   “太子妃!”安荆南脸上的皮肉一阵抖动,显得隐忍而又暴怒,“你对小女血口喷人便罢,你竟然敢污蔑圣上,此乃杀头大罪!”   陶专宪不依,当着他的面给外孙女扣罪名,当他是死人么?   “安都护,太子妃素来进退有度,绝非口出狂言之人,事关陛下,又当着太后的面。若无证据,岂会草率出言?”陶专宪上前一步,沉着睿智的双眸深沉地盯着安荆南,“另则太子妃所言是安娘子不安分爬了龙床,可没有半句污蔑圣上之意。   安都护护女心切,人之常情,可未知真相,未经彻查,也未曾询问太子妃殿下何以如此定论,便口口声声指责太子妃殿下污蔑圣上,往小了说安都护是企图扭曲事实,掩盖安娘子可能犯下之过,诋毁太子妃殿下殿下清誉,以下犯上,不敬之罪!   往大了说可就是意图挑起陛下与东宫不睦,动摇国本,祸乱朝纲!”   安荆南虽然狡猾,但到底是武官,又常年不在京都,在安北还是一方地头蛇,当地的文官可都是看着他脸色过日子,哪里敢与他争辩。   乍然就对上曾经是御史大夫的陶专宪,文官之中钢断铁齿之人,哪里找的架得住?   被噎得面色涨红,侍中卫颂见此,站出来做和事佬:“陶公勿恼,安都护莫急。太子妃行事稳妥,又是陛下以宫权相托之人,自不会无的放矢,不若问问太子妃何以定论安娘子此刻……”   “宫中已经搜遍,寻不到安娘子。方才我已命东宫女官去核实各宫宫娥女眷是否踪迹可寻。”沈羲和抬手,珍珠躬身递上册子,“宫中女眷具在,唯独安娘子不知去向。而陛下中了宵小之徒暗算,此刻正……总不能行宫之中凭空多了个女子?”   沈羲和捏了册子直接递给了尚书令崔征,崔征接过后翻阅,这是沈羲和在派金吾卫搜寻安争依的时候,同时清点了各宫女眷,包括大臣所带的内眷,一一核实有每宫的内侍官印鉴,证明人员齐全。   沈羲和这么做的理由是听闻安大娘子失踪,恐其他女郎受害,故而核实人员,自然五一不配合,哪怕心里有不满,也是冲着安争依丢失引起麻烦而不满,顺顺利利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登记在册的女眷都在,唯独少了安争依,行宫之中不可能无缘无故多了个女郎与陛下翻云覆雨,由此定论淑妃寝宫之内是安娘子,的确合情合理。   在崔征等人看名册的时候,就有人将淑妃宫里的事情小声告诉了安荆南,安荆南脸色青白交加,他瞪着炯炯有神的双眸盯着沈羲和,此刻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栽了。   只能寄希望于陛下能够留女儿一命,但沈羲和来势汹汹,他觉着很悬。   留安争依一命?   沈羲和心里冷笑,绝无可能,动心思到她沈氏头上,都要做好留下小命的准备。   她不但不会留安争依,还要让祐宁帝亲自下旨斩杀安争依,给陛下与安氏划上一道深深的裂痕!   “太子妃殿下适才说陛下遭人暗算是何意?”崔征忍不住问。   沈羲和说那句话,就是等着他们问,她面不改色道:“适才淑妃宫里发生此等事,我既有管理后宫之责,少不得要查明原因,因而派人去彻查了一番。”   眸光漫不经心扫了安荆南一眼,沈羲和问刘三指:“陛下是否今日服用了鹿茸血?”   刘三指心口一紧:“陛下服用了一碗鹿茸血,有太医在侧,往年陛下也曾服用鹿茸血,从未受不住。”   一碗鹿茸血又有太医盯着,当然不可能让祐宁帝兽性大发。   “鹿茸血有太医在自是无妨,方才我让女官去了书楼,发现书楼点了《玉簟香》。”沈羲和又道。   “玉簟香有何不妥?”刘三指问。   玉簟香是一种新采购入宫的香,这香还是从沈羲和的独活楼采购,香气清宁,有凝神提气之效,近来书楼都是点此香,一直无事,为何今日倒是出了事?   “玉簟香寻常时候确然无害,可它与烈性之物相冲,陛下先服下鹿茸血,再点玉簟香,便有了催情之效。”这也是为何刘三指他们都在却没有任何异样的原因,“此事宫中采购之时,想来是有被叮嘱。”   沈羲和唤来了内侍省负责采购的内侍,核对了采购单子,确定这次来行宫带了一批玉簟香,且内侍也说了采购之时,独活楼掌柜有特意叮嘱,因而每个人来取玉簟香,他也都会亲自嘱咐到位。   “玉簟香除了陛下让取了在书楼点,还有何人取过?”沈羲和问。   内侍毕恭毕敬回答:“各宫主子都有各自的喜好,这等新物极少得到主子们的青睐,近来除了陛下吩咐书楼要燃玉簟香,便只有安大娘子因着受了伤,夜里难以安眠,偶然因玉簟香好眠而取走不少。   太子妃殿下明鉴,无论是书楼的守楼太监,还是安娘子那处,奴婢都是叮嘱过。”   所以只有两方知道玉簟香的缺漏之处,书楼打理的内侍被传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看着很是痛苦,原来他今日守值的时候因吃坏了肚子离开了一会儿,哪里知晓这么一小会儿,陛下就喝了鹿茸血,等他回来已经晚了。   安争依那边取玉簟香的侍女也被叫来审问,确定内侍省有知会到位,其余一概不知。   安争依那里的玉簟香搜查出来,用量有些对不上,少了些不知去向。   已经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停着的祐宁帝知道这不知去向的用量就在淑妃的寝宫里。   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头次有了无法遮掩的暴怒之意。   “如此说来,一切都是安娘子所为,那鹿茸血也不是巧合?”卫颂皱眉道。   沈羲和瞥了他一眼:“问一问猎了梅花鹿的人便知。”   很快平遥侯府的世子与镇北候的纨绔子丁珏就被叫了进来,被问及此事,丁珏道:“今日本没有要猎鹿,是平遥候世子穷追鹿不放,险些还惊了马,自马儿上跌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平遥侯府世子身上,世子只得道:“我与安二郎是好友,安二郎知晓我们今日要去狩猎,派了丫鬟来与我说馋了鹿肉……”   一切水落石出,事情就是安家为了爬龙床筹谋已久。 第617章 太子又双叒叕吐血晕厥   “传安二郎觐见。”祐宁帝大步跨进屋子里。   帝王面色略显阴沉,浑身都有股子暴风雨前的平静气息,众人齐齐行礼,祐宁帝随意挥了手。   路过沈羲和面前时,帝王沉沉的目光停顿了几息,沈羲和低眉顺眼站到一侧。   安二郎立即就被请了过来,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安二郎面对询问,与平遥侯世子对质,自然是大大方方承认:“鹿是我请余世子狩猎,并许以一株人参为酬谢。”   东北的人参尤其是长白雪山的人参乃是贡品,安二郎许诺的自然不是寻常年份,也难怪平遥侯世子铆足了劲儿要猎到一只梅花鹿。   “缘何今日要猎鹿?”刘三指得了帝王的示意询问。   安二郎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又猜不到是何事,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父亲也不敢开口与他说什么,只是给他隐晦地打眼色,安二郎知晓这是让他说实话,他只能道:“家中幼妹馋了鹿肉,小臣来京都前剿匪受了些伤,尚不能骑射,与余世子有些故交,这才托了余世子相帮。”   猎到了梅花鹿这样的好东西,询问帝王是否要饮鹿茸血这是必然之事,否则就是不敬之罪,至于陛下会不会饮,就看天意,这是沈羲和设局留下的唯一不可预估之处。   实则沈羲和把握极大,一则鹿茸血是上好之物,皇家子弟都会饮鹿茸血滋补,祐宁帝更是对养身极为重视,梅花鹿并不是时常就能遇上,帝王也不会为了口腹就下令猎捕梅花鹿,否则地方官员豪富就会大肆猎杀,每次饮都是狩猎偶然猎到。   距离上次像个许久,二则近来登州之事让祐宁帝头疼不已,太医都传了几次。鹿茸血有强身健体,使人精神焕发之效,帝王不会错过。   关于玉簟香会刺激鹿茸血成为催情之药会不会提前被帝王所知,这一点沈羲和也早就规避。   包括玉簟香在内很多香都是从沈羲和的独活楼采购,但以前的荣贵妃现在的荣昭仪对沈羲和有敌意,采购来都压箱底或者分给一些宗室宫里不受宠的宫妃,就是不想沈羲和的东西出头,故而在沈羲和接掌宫权之前,这些东西都没有人知晓它们的存在。   是沈羲和接掌宫权之后才重新清点这次行宫所带之物才让这些东西渐渐见了天日,玉簟香也是在沈羲和的授意下出现在书楼与安争依那里。   沈羲和对自己的香很有信心,只要祐宁帝点了就会喜欢上它的凝神清新,会让时常在书楼点,因着多次点过所以不会有防备,守书楼的内侍是沈羲和的人,今日他也是受安氏的暗算才闹了肚子,祐宁帝素来有仁君之风,自然不会为难他。   安争依为何突然想吃鹿肉,其实传信给安二郎的丫鬟是沈羲和让人假扮,根本不是安争依自己的意思,而今日这些人去狩猎,也是沈羲和让步疏林煽动了丁珏组织,恰好定在这一日。   来了行宫,入秋之后狩猎是常有之事,更是一种不可免去的风气,若非今年登州之事,帝王只怕会亲自组织秋狝,似丁珏这些功勋子弟去打猎,也没有任何可怀疑之处。   一切的一切,都是安争依想要爬龙床,在明知鹿茸血与玉簟香不可共存的情况下,先是知晓有人要围猎,借用兄长的怜惜之情,央求丁珏他们猎到梅花鹿。   有了梅花鹿有了鹿茸血,势必要献给尊贵的陛下,而这等好物陛下听闻如何能够不饮用?安争依猜到陛下会饮用,又知晓书楼陛下常去,近来又点了玉簟香。   这就是合情合理的解释,可只有祐宁帝与安荆南知道,安争依绝对没有爬龙床的心!   他们知道又如何?证据确凿,他们要如何为安争依扭转乾坤?   “去,把安氏带过来。”祐宁帝按了按太阳穴。   他从得到皇位就如履薄冰,四面楚歌,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阴谋诡计,一直是胜利者,走到今日,积威日重,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无力和气恼过。   明知道真凶是谁,明知道被算计,甚至人家连如何算计的过程都原原本本摊开到了他面前,却愣是让他没有办法去惩戒,不但惩戒不了真凶,还要成为真凶手中的提线木偶,顺着她的心意一步步走下去!   祐宁帝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对手,沈羲和这么胆大,这么肆无忌惮的还是第一个,哪怕当年宦官专权的时候,哪几个欺主的奴也不敢如此放肆!   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以他的心性,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安争依虚弱无力,哪怕是被收拾了一番,衣着整齐,却仍旧是媚态横生,一看就是经过云雨尚未平复的模样,这副样子让崔征和陶专宪这样的老臣看了脸色很不好。   “你缘何在淑妃的宫里?”祐宁帝问。   “陛下……小女……小女不知……”安争依是真的不知道,她不过是午歇片刻,熟睡过去,怎么会一醒来就在淑妃的宫里,且浑身绵软乏力,后来就……   泪水一颗颗滚落,安争依也算是经历过不少明争暗斗,自以为自己心坚志强,但这一次的事情还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终于明白自己那点小聪明对于有些人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你可有遣人知会你阿兄想食鹿肉?”祐宁帝又问。   “陛下,小女没有,小女没有!”安争依哭泣着摇头否认。   祐宁帝最后问:“你可知鹿茸血与玉簟香相冲?”   安争依咬着唇,好一会儿才颔首。这个她知道,和在书楼的内侍不同,内侍省告知了安争依的丫鬟,丫鬟自然要告知安争依,而玉簟香会出现在安争依那里,本就是沈羲和刻意而为。   “去,把安氏的婢女叫来!”祐宁帝又吩咐。   退下的内侍很快就匆匆归来,战战兢兢说安氏的丫鬟自尽了。   沈羲和唇角上扬。   “陛下,事情明了,安氏女为攀富贵,暗算陛下,有损龙体。她乃陛下赐婚东宫,如此作为,更是挑拨陛下与太子父子之情,有损君威。还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陶专宪掷地有声道!   “陛下,小女一心爱慕太子殿下,岂敢对陛下生了妄想之念?还请陛下明察。”安荆南还想垂死挣扎一番。   “安都护,凡事讲究证据,眼前证据确凿,安娘子胆大妄为,安都护亦有管教不严之责。安娘子若是寻常娘子也罢,她是东宫妃妾名分已定,如今谋算陛下,这是陷陛下于不义,日后陛下如何面对太子殿下?此事必须严惩不贷。”崔征冷着脸道。   “陛下——”安荆南不理他们,吵不赢这些巧舌如簧的文臣,只能求助祐宁帝。   这已经不是安争依一个人的事情,若事情就此定论,身为太子准良娣的安争依算计陛下,为了安抚太子殿下也必然是要赐死。安争依赐死,正如崔征所言,他也是教导无方,整个安氏将会颜面无光,他作为父亲也要受到牵连。   祐宁帝自然是向着安氏父女:“事情尚有疑点,命宗正寺与京兆尹协同详查,三日之内,必须查出……”   “太子妃……”祐宁帝话未落,天圆就急匆匆跑来,给祐宁帝与太后行了礼之后,十万火急对沈羲和道,“太子殿下急怒攻心,吐血昏厥!”   祐宁帝:……   沈羲和:…… 第618章 越扯越深   太子殿下这血……吐得真是时候……   可一想到名义上的女人背地里勾引了自己的父亲,换了谁都得气血上涌,更何况太子殿下本就体弱。   事情闹得这么大,行宫又只有这么点地儿,想要瞒下去也不可能,更何况还有安荆南来找女儿,逼得太子妃下令金吾卫搜查了一番,更是人人都在等结果。   这会儿只怕不止萧华雍,整个行宫没有人不知道安争依干的好事儿。   心里知道萧华雍是装得,但沈羲和却不得不配合,匆匆朝着祐宁帝行了一礼,就疾步回了自己的寝宫,萧华雍面色苍白如纸安静躺在床榻上,唇瓣更是成了一种浅淡的紫色,一瀑青丝散乱在枕头上,看起来格外孱弱,甚至可怜……   祐宁帝和太后自然是紧跟着沈羲和而来,几人都入了萧华雍的情况,祐宁帝紧盯着萧华雍的面色,沉默不语。   几位太医轮番就诊,得出的结果都是一致,太医令道:“陛下,太子殿下这是气急攻心,伤了心脉才会晕厥,太子殿下本就体弱,近年来更是屡屡情绪起伏,实属伤身,祸及根本,只怕……”   “只怕什么?”太后阴着脸问。   太医令心口一颤,不得不实话实话,且东宫就有医者,精通医理,他们也瞒不住:“若无良药与机缘,只怕三五载也是奢望。”   说完几个太医都伏地不敢抬头,大气都不敢喘。   沈羲和转头倏地对太后与祐宁帝行了跪拜大礼:“儿请陛下将安氏赐死!”   她是太子妃,除非特殊场合,基本是不需要给太后与皇帝行这样正式而又庄重的大礼。   “安氏寡廉鲜耻,心如蛇蝎,这样的人陛下难道还要犹豫么?”太后冷声逼问。   一面是下软刀子的沈羲和,大有祐宁帝不公正处置就长跪不起闹得无法收场的趋势。   一边是态度强硬的太后,明摆着不满他再拖延和偏向安争依的态度。   “阿娘,安氏之事尚有疑点……”   “疑点在何处?”太后追问,“行宫虽不是皇宫,她的院子亦有金吾卫,若非她自个儿离去,如何能够悄无声息?行宫之中倘若当真有这般能耐之人,陛下岂能安生?”   “阿娘,疑点在淑妃,若安氏算计,如何也要将淑妃藏好,岂能将淑妃随意扔在院子里,岂非不打自招?”祐宁帝抓住这一点。   “淑妃娘娘早已醒来,不若请淑妃娘娘前来问一问因何会被随意扔在院子。”沈羲和垂着眼道。   淑妃早就醒了,只是一只没有出面。   沈羲和话一出口,祐宁帝就知道这不是可漏洞,而是个更加让安争依百口莫辩的证据。   这个丫头比他所想的还要城府深,故意露出这种看似令人怀疑的破绽,引着人一步步深追,追到最后反而把她想要构害之人弄得再无翻身之余地。   到了这个关口,他也不能不叫淑妃来,一众人挪出了萧华雍的寝房,到了外面的正院,这个时候来得不仅仅是在淑妃宫里的人,还有打着看望太子的一众皇子和宗亲。   当然,是萧长卿起的头,也是他带着这么多人浩浩荡荡来“关心”皇太子,实则早就猜到了原委的萧长卿,就是带着这么多人来看他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皇父如何憋屈,如何有苦不能言,如何打落牙齿合着血往肚子里吞,眉眼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陛下,妾本在卧房午歇,醒来就时从卧榻到了明间旁的贵妃榻。”淑妃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妾也不知发生何事。”   “淑妃娘娘,你掌心的印记缘何而来?”沈羲和目光落在淑妃的手掌上。   淑妃手腕一转,遮掩了痕迹:“我不知太子妃此话何意?”   沈羲和一把抓住淑妃的手腕,强势转过来,她的掌心有个类似小山的印痕,应当是什么东西攥紧了留下:“我与太后救淑妃的时候,我就看到淑妃娘娘手中握着什么,只是不曾多想罢了。”   “我什么都没有握,这是方才在梳妆时,想到有人掳走我,捏了华胜用力,华胜上的雕纹留下的痕迹。”淑妃一把挣脱,又从头上取了一个华胜下来,白玉华胜的确有远山的浮雕,看着大小倒是差不多。   “是么?”沈羲和勾唇一笑,转过头看向带着两个金吾卫押着一个内侍回来的碧玉。   碧玉上前行了礼后道:“太子妃殿下,婢子在淑妃娘娘寝宫内见到这小内侍鬼鬼祟祟,只是喊了他一声,他拔腿就跑,婢子与金吾卫抓住他,在他身上搜出一枚令牌。”   碧玉躬身双手递上玉牌,玉牌上面有个小山的凸起浮雕,沈羲和拿了过来,又一把从淑妃攥紧的手里夺过华胜,两相对比之后道:“淑妃娘娘,要我试一试,哪一个才是在你掌心留下痕迹之物么?”   淑妃面色一凛,手也不自觉抖了抖。   “这枚令牌……若是小王未看错,是安北都护府的令牌。”萧长卿凉凉地插了一句话。   沈羲和扫了他一眼,用不着他多言,这种东西见过的人都能认出来。   安荆南与安争依面皮发紧,沈羲和一直隐而不发,突然发难,准备齐全,这会儿他们父女连是伪造都不敢喊,因为一旦喊了是伪造,沈羲和就会顺势让人去查,他们父女可以肯定定然是他们带来的人丢了一枚信物,这一定是货真价实!   “淑妃娘娘得了此物,为何要隐藏?”沈羲和审视着淑妃,“莫非淑妃娘娘与安娘子情同姐妹,故而要成全安娘子攀龙附凤之心?”   这就是说淑妃与安争依是同谋,若当真是同谋,那很多事情解释起来就更容易了。   “你……”淑妃气急,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她曲解掌心的印痕在先,现在沈羲和拿到把柄在后,她说什么都缺了底气。   淑妃不说,祐宁帝却明白,淑妃同样是遭了沈羲和暗算,淑妃不傻,知道手里的东西对安氏不利,才会想要遮掩。 第619章 自断一臂   为何要遮掩,安氏在她的寝宫里与自己的夫君春宵一度,她应该恼怒才是。   她之所以遮掩是因为她聪明,她知道这是沈羲和的算计,她心是向着陛下,更知道安氏一族是陛下的人,不能让沈羲和计谋得逞,不能让陛下受损,这才意识到之后就把东西给藏起来或者毁掉,甚至在短时间就找到了一个差不多之物企图蒙混过关。   祐宁帝这般一想,将眼眶泛红的淑妃护在了身后:“刘三指,你亲自去查,查令牌!”   “陛下,臣请随刘公公同去。”陶专宪上前道。   明摆着就是怕祐宁帝包庇,祐宁帝气得胸口发疼,他根本没有不允的理由。   于是陶专宪和刘三指一道去查了,这是安北都护府的护卫才特有的令牌,质地和雕刻都是同一个师傅之手,极难假冒,且隐蔽之处还有标记。   安北都护府带来的护卫并不多,很快就召集起来,刘三指让他们所有人将令牌放到了带去的托盘上,有一个护卫拿不出。   就在刘三指上前逼问的时候,心里一着急的护卫突然口吐鲜血倒了下去,很快就死了,死于中毒。   祐宁帝和安荆南等人看着被抬上来的尸体,脸色一沉再沉。   “陛下,可还有疑点?”沈羲和抬眼问。   祐宁帝盯着这个儿媳,她黑曜石一般清幽的眼瞳没有得色也没有丝毫逼迫,平静无波却反而似沉寂无边看不到尽头,令人绝望难以冲破的深海。   不愧是沈岳山之女!   疑点肯定是有,但此刻祐宁帝也好,安荆南也罢,都已经心知肚明,沈羲和的局已经破无可破,再拎出一个疑点,只会把安氏一族越牵越深。   一个鹿茸血,牵出了安二郎,一个淑妃牵出了安北都护的护卫,再询问下去……   祐宁帝看向安荆南:“荆南,你可有话说?”   到了这个地步,是就此打住,还是要继续争辩,由安荆南自己去选择。   安荆南心里也有挣扎,他想要看一看到底沈羲和能够把他们安府陷害到何等地步,却又不敢冲动,怕到最后收不了场,当真把安氏一族葬送在这里。   他,不敢用安氏一族去赌。   闭了闭眼,安荆南垂首单膝跪地:“陛下,臣……教女无方,甘令责罚!”   安争依一下子跌倒在地,她知道她完了,父亲舍弃了她。   在信王说出安府令牌的时候,她其实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沈羲和她太狠,手眼通天,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拿走他们安氏的令牌!   “陛下,安北都护何止是教女无方。”陶专宪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把注意打到东宫,其心可诛,“安氏女心比天高,对陛下起了觊觎之心,陛下会如此轻易遭了暗算,不过是对安氏信任有加,安氏父女辜负陛下信任,幸得只是有了权欲之心,若起了歹念,陛下危矣!   安氏女谋算陛下,将行宫护卫玩弄于股掌之中,又能调动安北都护府军护为其效命,只怕安北都护府的军护已然不知轻重,明知谋算陛下也敢为虎作伥,可见平日里安北都护驭下不严,纵女无度,对陛下也无尽忠臣服之心,才滋长了随行军护目无法度,藐视君主!”   陶专宪的话掷地有声,赶来“探望”太子的大臣与皇子都默然,论起给人扣罪名,曾经屹立御史台十数载不倒的陶专宪敢说第二,绝无人敢认第一。   偏人家不是随意乱扣,一切有理有据,就好比方才之言,细细品味,还真无法反驳。   “陛下,陶公所言极是,这绝非妇人攀龙附凤之心,若无都护纵容,公权私用,安氏女一个内宅女郎,无官无职,如何能够调用军护?”崔征还想着方才他们为了登州之事十万火急的来,听到的那些不该听到的,心里还有些气。   尽管以崔征的老谋深算,深知其中有内情,可他不管,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由来只看结果,成王败寇,陛下自己技不如人,被算计了就应该承担后果!   侍中卫颂不好拆台陛下,但也不敢这个时候袒护陛下的人,只能保持沉默。   “陛下,陶公与崔公所言,而深以为然,见微知著,此事若不严惩,君威何在?”萧长卿躬身道。   被双臂遮挡的脸上勾勒出迷人的笑容,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快意,就连当初他火烧皇陵,也没有这般开心,固然是让陛下丢了人动了气,可哪里有沈羲和狠?   沈羲和这一招,让陛下明面上是受害者,不严惩安氏父女都不行,可安氏父女是陛下的人,安荆南更是陛下的心腹,陛下此刻被架在了火架子上,他不得不动了自己的人,否则根本收不了场,一旦陛下下了狠手,他就不信安荆南心里不会种下一根刺?   这些萧长卿都能想到,更何况是祐宁帝?   “安氏女……赐鸩酒。”祐宁帝连罪名都懒得叙述,他的目光落在安荆南身上,“安北都护随朕南征北战,战功赫赫……”   “陛下,安都护战功赫赫,儿不敢否认。”沈羲和打断了祐宁帝的话,“可安都护已然享有高官厚禄,这难道不是安都护战功而来?陛下既已赏过,此刻再赏……战功赫赫之人可不止安都护一人,若叫人误以为于社稷有功,就能目无法纪,只怕引来祸端。”   祐宁帝沉沉盯着沈羲和:“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儿不敢干涉朝堂,安都护是朝廷重臣,儿只是忧心日后谁对陛下生了二心,因着安都护壮了胆,对陛下不利。”沈羲和义正言辞,一副她很担忧陛下的模样。   萧长赢垂着头,他知道他不应该笑,毕竟他心中陛下仍旧是他的皇父,可他有些忍不住眼中掠过笑意。   除了他,其他人却是心惊胆战,太子妃胆子之大,也是令他们钦佩不已。   低眉顺眼的沈羲和,噤若寒蝉的群臣,祐宁帝忍了又忍才道:“安北大都护教女不严,治下不明,念其治理安北有功,降为副都护,以儆效尤!”   言罢,祐宁帝拂袖而去。   沈羲和却带头恭送:“陛下英明……” 第620章 太子妃,人人畏惧   帝王走了,其他人自然不会留下,陆陆续续离开,刻意落在后面的步疏林,忍不住转过身,对沈羲和抱了抱拳,以示钦佩。   钦佩沈羲和的何止步疏林,但凡有点城府的人,都知道安氏一族是陛下的亲信,哪敢爬床?否则必然整个家族都会陛下厌弃,既然不是安氏想要爬床,那就是陛下乃至安氏都是为人陷害。   目下有谁会去算计安氏还扯上了陛下,答案不言而喻,太子妃不仅胆大谋算深,还足够狠辣,瞧瞧两位向太子殿下示好的女郎是何等下场?   一个身份尊贵的吐蕃公主,被挂在了荒郊野岭吹了一夜的冷风;一个手握重兵的都护独女,失了清白背上染指圣上的罪名,牵连整个家族利益还难保性命。   不由让人打个寒颤,纷纷思量着回去告诫自家的女郎,莫要对东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也要谨防有人利用她们沦为帝王与东宫博弈的棋子。   不论是生杀予夺的天子,还是公然敢挑衅陛下的东宫妃,都不是他们能招惹。   这一次事情最心惊肉跳的莫过于平遥侯,梅花鹿是他受安二郎所托猎来,才有鹿茸血供给陛下,一回到他们的院子,关起房门平遥侯就厉声对儿子道:“今日之事,你险些就将整个侯府拖下水!”   “阿爹,此事孩儿如何能高瞻远睹预料到如此深远?”平遥侯世子有些憋屈,不就是寻常一件事儿,他看上安二郎的人参,顺手帮安二郎猎一只梅花鹿。   这等事儿多寻常,两家虽不是世家,可都是朝廷重臣,求上了门,又带了厚礼,哪怕是不贪图人参,也不好拒绝啊。   平遥侯想一想,也觉着不应该怪儿子,但想到安氏的下场,想到太子妃设局之精妙,令他这个浸淫官场数十载的老家伙都毛骨悚然。   每一步都看似寻常之事,令人生不起半点防备之心,每一步都精妙至极,环环相扣形成了一个无论是被害者还是被连累者都在事发之前难以察觉的死局。   等发现之后,早已经被死死束缚,难以挣脱。   深吸一口气,平遥侯转过头叮嘱跟在身后沉默不语的女儿:“二娘,你即将嫁入天家,余府素来只忠于陛下,昭王殿下看着也不是个没心思之人,若能多劝劝,你便多劝着点。”   太子妃,太子妃只差昭告天下,陛下她都不放在眼里,她如此张扬是要告诉所有人,她的野心,东宫妃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开始。   如此心思缜密,手段凌厉,背后又有西北,想到如今西北完完全全落在沈岳山父子手中,陛下苦心经营多年的暗桩被拔除的干干净净,平遥侯就隐隐觉着时局不妙。   陛下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南征北战身体里的暗伤不少,已然开始向着日落,而太子妃却宛如旭日,势不可挡,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谁胜谁败,经此一事,只怕无人敢断定。   “是,阿爹。”余桑宁乖巧应下。   不用平遥侯开口,她对沈羲和的畏惧,比平遥侯府任何一个人都深,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看到了沈羲和的强势,亲身体验到了沈羲和的狠辣。   那时候她其实只觉得沈羲和张扬霸道是因着有个好家世,今日之事,才让她深刻地看到了沈羲和不是因为背后有依仗,而是因为她强势到令人仰望。   她对帝王步步相逼之时,气势竟然丝毫不弱,仅凭这一点就令她难以望其项背。   第一次,余桑宁在沈羲和的面前,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东宫曾经是时常被人忽略的存在,很多人理所应当地认为东宫必然会随着萧华雍的逝世而轻描淡写地消失在他们的记忆里,可沈羲和飞来一笔,彻底擦亮了东宫儿子。   不少人心思复杂,他们不是没有猜过沈羲和嫁入东宫看重的是嫡出的身份,日后好拼一口气,只是那时候没有人觉着沈羲和有这个能耐,不过是没得选择的选择罢了。   现在,没有人再敢如此作想,只要太子妃能够诞下嫡长孙……不,哪怕太子妃不能诞下嫡长孙,以她的智谋,也足以搅弄得皇家不得安宁。   “开心了?”等人都走光了,沈羲和一入寝屋,就见穿着雪白里衣的萧华雍坐在床沿。   “说不上开不开心。”沈羲和上前,从木施上取下衣袍,亲自搭在萧华雍的身上。   身上一暖,萧华雍顺势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肩头:“这都不开心?”   一战成名,日后东宫会成为人人张望之处,只不过这些人眼里心里都是琢磨太子妃,他这个注定要早逝的皇太子,从此以后就成了被太子妃操控的傀儡,皇权路上的一块踏板。   “我生来尊贵,少时多智,不及你运筹帷幄,却从未算漏或是为人所算计,经历得多了,便也看淡了。”沈羲和淡声道。   很多人觉着她不像个活人,其实除了她幼时因为身子缘故不能情绪起伏过大的克制之外,还有她至今从未遇到过多少挫折,她想要算计的人,想要令其丧命之人,也从没有一个在她出手之后能够逃出生天。   或许在旁人看来连陛下都被她狠狠踩着脸面,必当会自得自乐,但沈羲和真觉着没有什么可眉飞色舞之处。   萧华雍侧首看着妻子清丽艳绝的脸庞,其实她生得很是明艳昳丽,她的眼更是深邃得惊心动魄,这样的容貌原本该是张扬极具攻击性,可她身上的气韵却海一般深不可测,波澜不兴,矛盾得融合,让她看着很是难以亲近。   看着看着,萧华雍忽而眼角流泻出浓浓的笑意,浓眉飞扬,极是愉悦。   “你很开心?因何?”沈羲和捉摸不透萧华雍为何忽然发笑。   “嗯。”萧华雍颔首,“我很开心,盖因我忽然觉着傀儡皇帝是个好主意。”   既然这是沈羲和一手铸成,她想要在明面上她作为强势一方,自己依旧是个小可怜,那就不如成全到底。 第621章 我愿成为你手中傀儡   沈羲和:……   “名声也不在意了?”沈羲和垂眼看着他。   萧华雍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他们之间“女强男弱”的名头,他想要维系一辈子。   “名声?”萧华雍低声笑了,“我何曾在意过这些摸不着看不见之物?倒是呦呦不在意便好。”   固然日后明面上由沈羲和掌权,他的名声好不了,沈羲和也未必不会落得一个牝鸡司晨的名声。   沈羲和忽而有些心口发闷:“缘何如此?”   “为了你我日后的安宁。”萧华雍捏了捏她的手,“你若当权,无人敢动西北,哪怕日后你让沈氏退下,再遣人接管西北,只要有你一日,无论何人都会对西北尽心尽力。   若我执政,他们的心思便大有不同,或许还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离间你我夫妻之情。”   他们不是寻常夫妻,帝后的背后牵扯太多东西,这些东西会令无数人为着自己的利益前仆后继,使尽浑身解数。   萧华雍能够确保的是,在这些阴谋诡计之中,他能够坚定不移信任沈羲和,却不能确保沈羲和是否如此待他,哪怕沈羲和当真如此待他,他也不想有些人因着他们夫妻二人旗鼓相当,而将沈羲和逼迫到在家族与丈夫之间不得不二选一的地步。   这些此刻尚且很是遥远,萧华雍却不得不重视起来,以他们夫妻二人的才智,自是不易上当,萧华雍却不想这些事情发生,便是不能离间他们,也消磨夫妻之情。   不若一开始就将这种可能扼杀,皇位是沈羲和从陛下手中抢来,他不过是被妻族扶持上帝位的傀儡,大权在皇后手中,人心自然也会偏向沈羲和。   明白他心中所想,沈羲和心口的闷气越发膨胀,胀得她有些不适:“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可有想过后果?”   “我清醒至极。”萧华雍双眸宛如春风拂过,温润柔和,“呦呦,我知横在你我之间最大的阻挠是将来。”   将来不可捉摸,人心容易改变,他们夫妻又矗立在权势的最中心,这一点萧华雍虽然难受,却也理解沈羲和的顾虑,与沈羲和易地而处,他也会如沈羲和这般。   “你不敢信,我想信一信。”萧华雍黑眸坚定而又深沉。   让他去做这个深信不疑的人,去相信无论如何尊荣加身,权势在手,沈羲和都不会被权势所吞噬与抹灭,成为那个因为权势而舍弃他的人。   眼眶在这一瞬间有酸涩之感一掠而过,沈羲和心神一震,她望着萧华雍有些回不过神:“你……”   “我愿成为你手中傀儡,由你拿捏。”萧华雍宽大的五指包裹住她的手,语气之中是一种郑重的信任。   一时之间,沈羲和竟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到了唇边也消弭无踪。   “这都是我对你我将来的期许与安排,呦呦无需深想,待到日后我所言皆履行之后,再想如何待我也不迟。”萧华雍对于谋沈羲和的心早就驾轻就熟,看她心乱如麻,游移不定,便以退为进,“要有践诺的机会,还得你我站到最后,否则一切皆为空谈。   眼下时局,呦呦为了护我,已造成这个局面,我们便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隐蔽萧华雍,沈羲和几乎是火力全开和陛下对上,也让群臣百官,宗亲诸王看清楚了沈羲和的目的与态度,这个局面在尘埃落定之前,应当不会改变。   萧华雍的话让理智清醒的沈羲和都脑子一片口白,若是成婚之前,萧华雍与她说这些,她定然听听便是,权当做过耳之风。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他的话开始信服,当年他说潘杨之好时,沈羲和尚且能一笑而过。现下他说这些话,她的直觉告知她,萧华雍句句肺腑,她对他的了解告知她,他日后当真会如此行事,可她的理智却仍旧拉扯着她,让她要保持清醒。   心如静湖的沈羲和,因为萧华雍的话而纷乱不止,她说不出信任之言,也不能如当年一般说出不信之话,这大概就是她对萧华雍情感最明显的变化。   只得顺着萧华雍的话按耐住放一边,他们的日子还长,也是许久之事,不应当现下令她费心思量。   陛下赐了安争依鸩酒,沈羲和派了珍珠随同刘三指一道去,亲自看着安争依服下,并且珍珠把了脉,安争依的尸身还给了安荆南,安荆南被贬,以无颜留在行宫为由离去。   安北都护的位置空出来,不少人开始上蹿下跳,很多人观望着东宫的反应,沈羲和压根没有放在眼里,由着他们争夺。   祐宁帝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没有即刻委任新的都护,一心扑在了登州的灾情上,中秋佳节都是草草而过。   八月二十,是太史监算出登州有雨的日子,这与沈岳山递给她的日子相差几日,沈羲和与萧华雍都在关注着登州的消息。   “今日登州若无雨,只怕会有民乱。”萧华雍轻声在沈羲和耳畔道。   登州有没有雨尚且不知,但今日行宫定然是有雨,黑沉沉的厚云覆盖在行宫的高空,沉闷的日头,令许多人心中不安,就连陛下的心情都十分压抑。   “为何会有民乱?”沈羲和不太关注朝政,更遑论是地方上。   “老六早就在登州散步今日有雨,不少百姓向官府求证,小八虽则没有亲口说,却也不曾反驳,朝廷太史监预测今日登州有雨之事也在登州散布得沸沸扬扬。”萧华雍盯着风雨欲来的黑沉日空,黑眸仿佛晕染了浓云,令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他这是做什么?难道他识得观天之人,推测出下雨之时不是今日?”否则何必做这个无用功。   萧华雍轻轻摇头:“天文之事,玄之又玄,至今也无人能够铁口直断。往年太史监也不是没有失手过,他不过是散布一些谣言,太史监推测准了于他无害,推测错了……”   陛下与景王萧长彦都要吃苦头。   百姓苦熬了半年,就绷着一根神经等着这一日,若是这一根筋断了……   “呦呦,放宫人之事,不若就搁置吧。”萧华雍担心的也是沈家识得的那位高人出了纰漏。   陛下此刻正愁没有机会对沈羲和下手。 第622章 我定能让你达成所愿   “且看今日登州是否有雨吧。”沈羲和知道萧华雍的担忧,既然太史监都可能出错,沈羲和寻找的那位,他完全不知根知底的人也未必不会出错。   沈羲和要借降雨之事大赦后宫,放走宫人,若对方预感也错误,人放了却没有雨,对沈羲和的威信会有极大的影响,陛下或许也会逮着此事做些文章。   沈羲和并不想放弃这么一个大好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洗清后宫。   错失这个时机,她又已经像陛下露出了爪牙,等登州的事情解决,陛下腾出手,势必不会轻易让她把后宫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萧华雍微微侧首,深黑的眼瞳看着她,默了半晌却没有多言。   淅沥沥的雨飘落下来,沈羲和面色柔和,忍不住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吹着夹着潮湿气息的凉风,听着细细的雨落之声,她的心情没来由地就好了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萧华雍其实以往不喜欢下雨天,很长一段时间下雨天都意味着毒发,身体会随着潮湿的空气而发冷,后来经历太多也就视作平常,不喜也不厌。   难得看到烟雨朦胧间,她迎风而立,眉目舒展,喜形于色的模样,不自觉也喜欢上了下雨天,陪着她烹茶手谈,抚琴画画,静听雨声,似乎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这一场雨落下来,不知沈羲和欢喜,很多人都欢喜,尽管登州距此数百里,此处有雨,未必登州也有雨,但总归是个期盼不是?   只不过这些人注定要失望,一直到子时过,登州都未曾落雨,而登州百姓失控的消息,也在半夜紧急传到了御案之上,除了体弱的皇太子萧华雍,陛下将几位皇子与大臣都急召到处理朝政的太云殿,连夜商讨应对之策。   萧华雍虽然没有被急召,但也被惊动,披衣下榻,看着雨后的夜空,宛如被清洗过一般,格外黑亮干净:“登州未雨。”   “阿爹求助之人,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方外之人,他若不知自然不会妄言。既给了准确的时日,必然是笃定会有雨。”沈羲和其实一直没有歇下,都在等结果。   她不想放过这个机会,试图说服萧华雍。   纱幕般细密的长睫微垂,半遮的黑亮眼瞳少了些许深沉,多了一丝含笑的宠溺:“我明白了。”   “嗯?”   明白了?明白什么了?无头无脑的一句话,让沈羲和一头雾水。   “剩下的事儿便交于我,此事你无需再理会,我定能让你达成所愿。”萧华雍用手握了握沈羲和的肩,便转身沿着长廊而去。   雨水顺着屋檐溅落,飞起的水色没入他步履间微掀的袍角。   沈羲和缓缓转动了脚,却没有追上去,停伫了片刻,收回了露出裙裾的鞋,将翘头的珍珠再次藏于轻纱裙摆之中,细长的脖颈微扬,在雾蒙蒙的烟雨之外莹白泛光,她平静的目光落在细碎的雨幕上,久久不眨眼,不知再想些什么。   行宫的一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隔日天明也依然淅沥沥未停,登州却依然暴晒,百姓们绷着的那一根线彻底断裂,干涩的眼底破碎了所有的光,覆上一层蜘蛛网般的血丝,个个急红了眼,由文登与清阳两个大县开始暴乱,暴乱顷刻间朝着牟平县、黄县、蓬莱县等波及而去。   快得令驻守登州的景王萧长彦措手不及,他治军严明果决,杀敌骁勇无比,可现在面对的是百姓,是一州的百姓。   萧长彦是打算严厉打压下文登县最开始也是规模最大的暴乱,却遭到了十一皇子燕王萧长庚的阻拦:“八兄,不可。”   “百姓求存,非贼寇穷凶极恶,文登为首,擒贼先擒王,拿下文登,必然能够威慑其余作乱之人!”萧长彦冷声道。   “八兄,此事必有蹊跷。”萧长庚急忙解释,“若当真是寻常百姓作乱,八兄此举必是可平定。然则此事背后必然有人操纵,前朝亦有过旱灾,最长者达两年之久,都不曾有如此暴乱,你我兄弟二人来登州也有月余,虽不说事事亲力亲为,却也尽心尽力,百姓都看在眼里,便是太史监推测之言流传出去。   昨日未曾降雨,百姓固然失望埋怨,正如八兄所言,百姓求存,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怎会作乱?此时八兄若武力镇压,只怕越发让百姓误以为,朝廷要舍弃他们,只会让他们更不由余力反抗,届时乱局将无法控制,你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萧长彦握着剑的手一紧,手背上青筋跳动,他焉能不知其中有诈?然则作乱之人过于狡猾,几乎是一夜之间煽动了整个登州,像四处点火的贼寇,弄得整个登州乱成一锅粥。   若不以雷霆之势平息暴乱,亦会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各地都有兵卒,百姓只是集结闹事,他们既然是求存,我们不若放粮,让他们有生存之本,自然能够暂时平息他们的怨气,同时我们要查出是何人在背后捣鬼。”萧长庚提议。   “粮食可够?”萧长彦问。   “八兄放心,我已统计各县人口,这段时日从户部要来的粮食,都已经陆陆续续送入各县的粮仓,养活一县之人几日不成问题。”萧长庚颔首。   萧长彦一掌打在萧长庚肩膀上,欣慰道:“幸得当日听了你的提议,早早将粮食送入各县,否则……余下之事交由你,我去看一看是何人给你我使绊子!”   言罢,萧长彦挎着长剑,大步流星离去。   萧长庚站在原地,唇角微微上扬,笑容却泛着一丝苦涩。   当日他提议大张旗鼓将粮食送往登州各县,原只是为了安抚各地百姓的心,何尝想过又成了太子皇兄的棋子。   他这位太子皇兄总是能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永远置身事外,闷声发财,做尽坏事,偏无人知晓他何时伸出了罪恶之手。   “你在登州引起了民乱?”消息很快,沈羲和就知晓。 第623章 太子殿下很好说话   陛下差点将御案给拍碎,他御极二十载,哪怕是当年为宦臣傀儡,后为世家压制,都不曾爆发过民乱,今时今日,他大权在握,反倒是留下这等奇耻大辱!   民乱,意味着君王的无能与无为!   “查,给朕一查到底!”祐宁帝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萧华雍只要回想一番,唇角便忍不住露出一丝愉悦的快意,有点明白老六为何乐于给陛下添堵。   听到沈羲和的问话,萧华雍才回过神,看着她紧迫的目光,他低声道:“呦呦放心,虽是民乱,却不会伤及百姓,有小十一在登州,我已经叮嘱过他,官府不会武力镇压,事情闹不大,煽动百姓的人也是我安排,他们混在其中会见机行事。   不仅不会令百姓受害,还能让百姓提前拿到粮食。”   这些粮食,朝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发放,否则后续不继,反而会酿成大祸。   如果沈羲和认知的那场雨真的下下来,这些粮食怎么运来就会怎么运回户部,国库的充盈是首要,这些百姓只要能够勒紧裤腰带活下去,朝廷就不会管。   经此大难,这些百姓要活下去不知道多少人须得卖儿卖女,这么闹一闹,倒也能让他们喘口气。   听了萧华雍的话,沈羲和的面色才缓和下来,她不是个良善之辈,可她不喜欢欺负弱小,罔顾无辜,践踏百姓。   她知道萧华雍定然在谋划什么,可若是为达目的,殃及无辜百姓,会让她不喜。   “你的目的?”沈羲和想了想,没有想到萧华雍插手登州之事的理由。   “我早前不是与你说过,老六将太史监推测的下雨日散步到登州么?”萧华雍一手挽袖,一手动作优雅端起茶碗,“民乱,虽是看着雷声大雨点小,可传出去不好听,陛下最不能容忍就是政绩上的污点,这可是一个大污点,陛下若是抓到了背后谋划之人,绝不会轻饶。”   沈羲和瞬间明白萧华雍的意思,他是把萧长卿所为放大,然后把掀起民乱之事嫁祸给萧长卿。萧长卿本就是泄露太史监推测降雨日的人,既然被萧华雍知道,那肯定有迹可循。   再加上登州有萧长庚这个内应,萧华雍让萧长庚做些手脚,里外一合计,要让萧长卿百口莫辩,并不是难事儿。   只是沈羲和不明白:“我们与信王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突然对他下手?”   “我可没有要对他动手,你还不了解你夫君?你夫君素来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哪会无事挑事呢?”萧华雍清亮的双眼透着无辜的笑看着沈羲和,颇有点人畜无害的模样。   沈羲和忍不住唇角抽了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面前这个男人恐怕是全天下最会使坏的男人,竟然好意思说自己安分守己?   他是不会无事挑事,他只是小事挑大事而已。   “你……”   “太子殿下,信王殿下与烈王殿下求见。”沈羲和尚未张口,门外响起珍珠的通传。   萧华雍浅饮一口平仲叶茶,闭眼轻哼着享受了片刻,才放下茶杯,站起身执了沈羲和的手,拉着他去了待客的明间。   萧长卿一袭月白长袍,负手而立,面色平静。   萧长赢一身烈火红衣,眉峰微皱,神情复杂。   “给太子,太子妃请安。”见到萧华雍与沈羲和,萧长卿带头按礼行礼。   萧长赢跟在身后紧绷着脸有些敷衍地跟上兄长行礼。   萧华雍伸手虚扶了一把:“五兄、九弟不必多礼。”   沈羲和也在他身后回了个礼,兄弟二人在萧华雍的招待落座。   待到下人斟了茶之后,萧长卿也就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不知有何指教?”   “五兄来得比我预料得快。”萧华雍先赞了一句。   “若不快些,我怕我就被定了罪。”萧长卿深凝着萧华雍,话里有话。   萧华雍陷害他,又让他知道是被萧华雍所陷害,而此刻无论是登州的萧长彦还是陛下都还没有查到是何人掀起了民乱,或者可能是没有掌握证据,而已经觉着是他所为。   这摆明了就是让他登门。   “五兄若光明磊落,何惧莫须有之罪?”萧华雍淡声道。   萧长卿承认这事儿他是掺合了一脚,却没有想要闹到萧华雍推波助澜这个地步,倒不是不想给陛下添堵,也不是畏惧被查出来,而是他在地方上的势力不及萧华雍,他掌控不了局势,若是闹得不能收场,遭殃的就是无辜百姓。   他的青青不是个会锄奸扶弱之人,却不喜恃强凌弱,更不喜牵连无辜。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直言便是。”萧长卿已经深知萧华雍的真面目,他不欲与萧华雍言语上试探锋芒。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痛快,萧华雍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登州干旱是源头,若五兄心系百姓,特意去求了高人指点,知晓哪日有雨,告知陛下,如此心系登州灾情的五兄,又怎能是霍乱的主谋呢?”   沈羲和听了萧华雍的话,豁然看向他,她终于明白了萧华雍的一番苦心安排。   太史监能够算错,他担忧旁人也会算错,无论沈羲和如何信任,这种错误一定会有可能存在,他舍不得她任何一步走得惊险。   她刚刚与陛下作对,若是她亲自去对陛下说哪日登州会降雨,又是以大赦后宫为幌子,陛下一定要质问她,碍于大旱紧迫,哪怕是陛下知晓她的私心,不敢不重视,也定要她立下军令状才会动容。   一旦真的立下军令状,若是没有降雨,沈羲和无法收场,还会被言官攻讦,陛下可以趁机收了她掌宫权的谕令,或许还能牵扯更深……   “你知晓哪日有雨?”萧长卿不可置信。   “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所预测,不过世事无绝对,到底是有风险,毕竟太史监也不是酒囊饭袋,也有算错之时,五兄要不要赌一赌,凭由五兄选择。”萧华雍摆出一副他很好商量,绝不强迫的态度。 第624章 被你捧在掌心的感觉   萧长卿与萧长赢都被萧华雍无耻到了。   萧长卿能拒绝么?   当然不能!   他不是没有法子化解危难,关键是把柄在萧华雍手上!他要想另寻法子化解,得先让萧华雍高抬贵手。   他只要现在起身离开,萧华雍就会把他泄露太史监预测下雨日的事情捅出去,有了这些真实的证据,哪怕后面引起民乱的证据是萧华雍捏造,只要他不能证明是旁人陷害,就算证据也不能证明是他所为,在查不出另一个人的情况下,陛下的怒火也只能是他来承受!   这个罪名,他不受也得受!   “你要我如何告知陛下?”萧长卿沉声问。   “宫中宫女,深锁宫中,阴气郁积,故旱灾肆掠。”萧华雍给了他十七个字。   不止萧长卿就连萧长赢都蓦地抬头。   原来……   原来,萧华雍谋算如此之多,不过是要为沈羲和清洗后宫!   三个人都受到了不小的震撼,沈羲和心中的波澜最轻,因为萧华雍不是第一次这样为她大费周章,既满足她的所需所求,又把她密不透风保护得严严实实。   萧长卿不由想到了自己,他和顾青栀成婚之时,他尚且年少,羽翼未丰,他也是穷尽了一切想要为她筹谋为她好,但她并不需要,也不看在眼里,不拒绝也不欢喜,把他所有的交付都当做可有可无。   好似身为丈夫,他好也罢不好也罢,根本影响不了她分毫。   然则,他也做不到萧华雍这样的地步,却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的深情。   萧华雍不会不知沈羲和是个怎样的女郎,她的才智和手腕,且沈羲和择他为夫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这样睿智的萧华雍,却这样孤注一掷,让沈羲和手揽大权,完全不在乎有一日,他或许会成为沈氏谋夺江山,改朝换代的踏脚板,成为萧氏皇族的千古罪人!   萧长赢也是脑子一片空白,他自认待沈羲和情深,默默护着她,这一刻他才明白,沈羲和选择萧华雍,或许并不仅仅是看着嫡出的名分,东宫的利益。   也只有萧华雍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对她倾心以待,不必被旁人牵制,不必为旁人让步。   他不行,他还有生母兄妹,他饶是能倾尽全力去护她,却也不能为了她抛下一切,可萧华雍能,并且这一刻萧长赢也信。   萧长卿回过神,察觉到弟弟的情绪,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站起身对萧华雍道:“太子殿下之意,我已知晓,便不打扰太子殿下。”   说完,就带着萧长赢离开。   萧长赢走出大门,还忍不住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才追上哥哥:“阿兄,我们不如他。”   他说的我们,他对沈羲和,萧长卿对顾青栀,都自认为情深义重,可相比萧华雍,他们却觉着自惭形秽。   这一点,萧长卿也承认,苦涩一笑:“或许……这便是我为何与她有缘无份吧……”   静默了许久之后,萧长卿又晦涩地添了一句:“可我已尽了全力。”   他真的是尽了全力,把能够给予的都给了她,做不到萧华雍这般,大概是他比不上萧华雍这般有能耐,终究是自己配不上她吧。   兄长痛苦惆怅的模样让萧长赢心疼,有些后悔提到这些,他转移话题道:“阿兄,太子会不会是给你设局,这个日子会不会有诈?”   毕竟萧华雍亲口说万事无绝对,太史监也算错在前,萧长赢还是担忧。   萧长卿微微摇头:“十有八九为真,太子若是早就知晓这等事,绝不会仅仅只用在这儿,可以大做文章的地方极多。应当是太子妃得到的消息,太子妃要掌宫权,要清洗后宫,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她不愿放过大好时机。   错过了这个时机,后宫盘根错杂,再想要一个个清理,不止清理困难,少不得还要落下个心胸狭义,残暴嗜血的名头。   若我所料不错,应是太子妃执意要如此,太子舍不得她去冒险,这才临时让我冒头。”   也正是因此,登州的事情才会这么仓促,让他和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这不像是早有预谋。   不是他自傲,哪怕是要寻个人冒头,萧华雍也不会轻易选择他,时间充裕,老二才是最好的选择,再不济也有老三。   他不认为萧华雍忌惮自己,可要选择,谁都会柿子挑软得捏。   “如此说来,仍旧是有风险,不如我去……”   萧长卿抬手打断萧长赢的话,心里微暖:“既然太子妃都敢铤而走险,只能说明这个日子落雨的可能性极大,我难道不如一个女郎?更何况……此事尚有好处可谋划……”   兄弟二人渐行渐远,沈羲和目光落在萧华雍的身上,一时间情绪复杂。   “呦呦这是为我动容了?”萧华雍牵过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就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哪怕是成了夫妻,白日里沈羲和也不喜欢这样的亲密,尤其是这样不顾礼仪的举动,她挣了挣,萧华雍却强势地没有松开,理直气壮道:“我可是在邀功讨赏呢。”   沈羲和挣不脱,好似真的满足他所为的邀功讨赏,僵直着身体由他揽着。   感觉到她的僵硬和不适,萧华雍有些遗憾地松开:“让你不自在了,我并非拿你与那些轻浮女郎类比,也绝不是要轻贱你,只是想和你多些无所顾忌。”   “我知晓,不是你的缘故,是我……”这么多年刻入骨子里的教养和礼仪,要她一朝一夕打破,实在是有些难,她只得主动握住他的手,真挚地望着他,“多谢你。”   “谢我什么?你我夫妻,何须言谢?护你无忧,为你解难,理应如此。”萧华雍反握住她。   “不,我不是谢你护我。”沈羲和幽亮的眼瞳渗透着一点点波光,浅浅盈盈,仿佛要流淌到人的心口,“我是谢你……让我感受到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   被你捧在掌心,我感受到了。   萧华雍心口一跳,喉头动了动,压抑着自己某种情愫:“难道岳父与兄长没有么?”   “阿爹与阿兄对我是小心翼翼,若我所为,或许会伤及自己,哪怕再细微或是再小的可能,阿爹和阿兄都会严防死守,不许我如此……”   可你不一样,你会支持我,成全我,同时又护住我。   这大概才是被捧在手掌心的感觉。 第625章 请命大赦后宫   “有你此言,便是剥皮割肉,粉身碎骨也值得。”萧华雍心里无比雀跃,难以自持的激动,让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着她。   他什么都不怕,不怕她冷情淡漠,不怕她理智决绝,不怕她权衡得失,唯独怕她无动于衷,或者动容也选择逃避。   幸好,幸好她是能感受到他的情意,且她也是果敢坦率之人,她感受到了便不否认意不逃避。如此于他已经是极大的回应,让他能够继续勇往直前,不惧艰险。   秋叶始落,灿莲耀目,花叶影影绰绰间是相拥的温柔缱绻。   次日早晨是朝会,就连萧华雍也不曾缺席,除了一些按部就班之事,首要是登州的旱情,索性登州的民乱因为百姓领到了粮食,故而民乱也轻易的平息了,不过这是暂时的。   任谁都能够看出,要是登州一直不雨,民乱迟早会再次爆发,下一次就不好平息,且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再来安抚百姓,这一次放粮,掏空了国库的大半的余粮。   祐宁帝与朝臣商议了许久,大多数人还是主张民间筹粮,这就得国库掏钱,自然也有其他朝臣提议由陛下领头,带着他们募捐,这样一来就能鼓动四方豪富乡绅,积少成多,哪怕今年登州一直不雨,也能够助百姓度过难关,来年各地税收上来,国库自然充盈。   这些提议自然得到了大部分臣子的附和与认同,也有不少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各地组织募捐,少不得有人从中公饱私囊,借灾情借陛下之名,压榨乡绅豪富,处理不慎,不知要引得多少大善之家家破人亡。   这样的先例前朝甚至更早之前不是没有,几方争执不休,祐宁帝全程面无表情看着,等他们争锋相对够了,才让刘三指宣布退朝,刘三指话音刚落,信王萧长卿便站出来:“启奏陛下,有关登州旱情,儿有事上禀。”   本要起身的祐宁帝闻言复又坐了回去:“你说。”   “太宗陛下在世之事,亦有天降大旱,后大赦后宫,便有天降甘霖。”萧长卿走到中间躬身道,“儿昨夜不知是否夜有所思,梦得高人指点,陛下若效仿太宗陛下,或能换来登州一场雨。”   萧长卿一句话不啻于一滴水溅落到油锅里,噼里啪啦瞬间炸开,整个大殿的朝臣都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萧长卿。   大赦后宫,信王他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这个节骨眼,一旦大赦后宫,不论是放什么人,还是放了之后录什么人都是绕不开沈羲和这个已经得了口谕要掌宫权的人,以沈羲和的手腕和强势,谁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埋入自己的人?这样一来,整个后宫岂不是就落在了沈羲和的手中?   沈羲和可是刚刚从萧长卿的生母手中夺了后宫大权,萧长卿竟然转头帮沈羲和!   不仅是帮,还是彻头彻尾的帮!   有些心思不正的不由用异样的目光扫向除了陛下唯一坐着的萧华雍,心里纳闷着好似往日也不曾听过信王与太子妃走得近,若非女色之惑,信王如此精明之人,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公然倒向沈羲和?   “大赦后宫,天降甘霖,你如何能笃定?”祐宁帝面色冷了冷。   在沈羲和手上,接连吃了西北暗桩被拔,安氏被赐死两个大亏,祐宁帝这会儿是最不想听到有关沈羲和,甚至有人与东宫走得近的话,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很忌惮沈羲和。   后宫各方势力形成了一个平衡,他执掌天下这么多年,荣氏一向深得他心,对他绝无半点欺瞒,这些年后宫也管理得井井有条,虽不能把每个人都摸清,可大部分人他也通过荣氏心里清楚是何人所埋,有些不确定也能大致有个猜测。   真让沈羲和去清理一遍,日后他都不敢进后宫!   这次行宫,沈羲和能够这么顺利害了安氏,便是因着行宫他几年才来一次,行宫的人也不在掌控之中,才让沈羲和钻了空子,他如何能够让后宫变成第二个行宫?   “陛下,后宫自陛下登基,已经二十载未曾放人,而每年采选却未曾断歇,掖庭宫内阴气郁积,正如百年前太宗陛下在位之时的大旱,儿虽不能笃定,却也觉着先人智慧不可辱没,放宫人出宫也是积攒福德,陛下何妨一试?”萧长卿说得有理有据。   却遭到了群臣的反驳,尤其是大世家,在宫中有他们的人,这一大赦后宫,直接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可不想日后对宫中之事耳聋眼瞎。   “你可有看见群臣之意?”祐宁帝审视着萧长卿。   “陛下,儿此举,无私心,只为陛下分忧,为受苦受难百姓谋利。”萧长卿掀袍跪下来,挺直背脊,“请陛下采纳。”   祐宁帝一时间猜不透萧长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毕竟登州民乱就现有的证据,似乎是自己这个好儿子暗中推波助澜,不过是未掌握十足的证据,他才没有发难。   没有想到萧长卿今日又给他唱了一出排忧解难,他泄露太史监预测有雨之日的消息,引起百姓愤怒,除了让老八玉毁椟中意外,就只是给他抹黑。   背地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转头就又殚精竭力急百姓所急,这是自知行迹败露才急忙弥补,还是登州民乱背后另有隐情?   “大赦后宫,兹事体大,不可随意而定。”祐宁帝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朝臣也恭送完陛下后,纷纷散去,谁也没有想到萧长卿走出大殿外,又跪了下来:“恳求陛下为登州百姓,大赦后宫。”   大门紧闭,无人回应,萧长卿却面不改色,青松一般笔直跪着。   “用不用,我们在登州添把火?”沈羲和等萧华雍回来之后问。   萧华雍莞尔一笑:“一事不烦二主,老五既然接下此事,自然能成。”   正如萧长卿在登州散布太史监消息一般,轻而易举就能散布自己今日朝堂上的话,只需要稍稍煽风点火,百姓听闻大赦后宫就能有雨,自然会联名请命。   后宫是帝王的,帝王若不大赦后宫,便是为了贪图享乐,罔顾百姓死活。 第626章 我会为你全心全意筹谋   百姓一定会请命,自开春到现在,大半年登州都没有下过一场雨,百姓心中本就焦虑,又经历了太史监错估,希望破灭,此刻就像坠入深海在巨浪之中颠簸的人,只需要看到一点生的希望,都会发狂地紧紧抓住。   大赦后宫于百姓而言,不过是放出去一些宫女,就很可能换来一场救万民于苦难中的甘霖,哪怕不是绝对之事,也值得一试。   这一点,人人都明白,祐宁帝自然也明白,这个大赦后宫,从萧长卿提出来那一刻起,他不赦也要赦。   “陛下这是想看一看是否真的是信王在登州煽风点火。”沈羲和瞬间明悟。   登州百姓不可能迅速知道萧长卿的提议,朝中大臣有能耐的都有分寸,不会这个时候插手进去,只会明哲保身。没能耐的更不敢出头,或许根本看不透陛下深意。   “老五不傻,陛下注定是要失望。”萧华雍从沈羲和手里接过剪子,弯身替她修建面前的平仲叶盆景。   这盆景是他们尚未成婚前,他赠与沈羲和,沈羲和尤为中意,哪怕是来了行宫也带着,自他们婚后,修建职业,日常浇灌,沈羲和都不假于人手,也只有萧华雍能碰一碰。   只是不知她是因爱平仲叶过甚,还是在意这是他所赠之物,这些萧华雍都不去深想,权当是后者,她宝贝此物,也就等同于宝贝他对她的心意。   沈羲和挪了位置,方便萧华雍施为,入秋之后,平仲叶开始褪下绿衣穿上了金装,偶尔金黄的边缘包裹着中心脉络透出的一点绿意,看着也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这就是你给信王自白的机会。”萧长卿定然已经安排好,有人会把他今日之言,在登州大肆传播,牵动起登州每一个百姓的心,只不过他要借人之手,故布疑阵。   如此一来,哪怕景王萧长彦与陛下已经查到前段时日泄露太史监预测下雨日子以及引起民乱的人极有可能是萧长卿,再有了第三方的势力出现,也会游移不定,到底是谁再捣鬼。   萧长卿没有对萧华雍设防,兼之也没有在登州干什么大事儿,故而掉以轻心,被萧华雍小题大做,弄得不得不亲自帮沈羲和提出大赦后宫,从而换得萧华雍的收手。   萧华雍收手了,但他之前在登州所为却有了痕迹,要彻底翻过去,让陛下也弄不清是不是他在登州干了好事儿,就只有趁机再嫁祸旁人。   若是这次萧长卿以大赦后宫祈雨的话是通过旁人的口散播出去,那就能够把水搅浑,反而把自己给洗干净,也总比陛下心里因着先前太史监的事情对他有所猜疑。   “我们作壁上观便是。”咔嚓一声,萧华雍将一片多余的枝叶剪掉,眉目幽深染了光,沉寂得令人望而生畏,放下剪子,捻起了掉落的枝叶,在指尖转动着,“呦呦,你要记住,你有我,也有我交给你的人,我与我养的人,皆可为你所用,旁人也能为你所用。”   沈羲和的聪颖,萧华雍从不质疑,早前他便发现,沈羲和行事与她的性格一般,独来独往,凡是从不去利用旁人,都是自己亲自出手。   就好比这次大赦后宫,大赦后宫获利者必然是她,沈羲和若亲自提出来,祐宁帝一定不会轻易松口,沈羲和要达成所愿,且在落雨之前达成所愿,只怕要和祐宁帝正面起冲突,或者将自己置于被动与险境。   这些沈羲和不是看不到,却仍旧选择亲自动手,从未想过如他一般借旁人之手。   绝非沈羲和没有这样的胆量和才智,亦或者没有这样的能耐促成,只是她素来行事之风。   她好似不喜与人为伍,也不喜与人为敌,更不喜与旁人过多纠葛,她只会凭一己之力,不是逞强亦不是孤勇,好似刻入骨子里的行为习惯。   令萧华雍不解,举凡会形成这等行事作风之人,都是独行于天地间,残酷与冷漠让他们学会凡事只信自己只依赖自己,不对任何人抱有一丝希望。   按理而言,沈羲和是沈岳山与沈云安娇宠长大,怎会养成这等令人心疼的孤冷?   沈羲和微微一怔,垂下蝶翼般的长睫:“阿爹与阿兄常年在外,我若有求,他们自是会满足于我,可我本就是他们的拖累,只得尽可能亲力亲为。”   她年少时,沈岳山与沈云安很少能见到,烽火狼烟,外敌不止,战乱难终,她总是看到他们一身铮亮铠甲出发,挂满鲜血而归。   诸多所需每每堵在喉头,不敢亦不忍开口,只得慢慢自己筹谋,渐渐习惯了大事上,不劳旁人。   “不过你提醒得是,我这般不好,日后会改。”沈羲和自然也有缺陷,只是没有人提出来之前,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罢了。   因为她积极认错并且说会改,萧华雍到了喉头的话也只得咽下去,他郑重地握住她的手:“呦呦,望你能记住,你是我的妻,我知你不是依附儿郎的女郎,但也盼着你依靠我,信任我,我与你父兄不同,你父兄肩上有国之门庭要守,我却能全心全意为你筹谋。   自然,我但凡对你有所求,亦会无所顾忌宣之于口。”   自这一刻起,开始习惯且记得自己身后还有个人么?   这种从未有过的想法,在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瞳时,莫名令沈羲和觉着似乎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她眸光温和:“好。”   萧华雍喜欢沈羲和这一点,她直白坦荡,也愿意顺从内心,不欺人亦不自欺。   大概是时间紧迫的缘故,当日下午登州百姓就大量蠢蠢欲动,各地村民果然联名请求陛下大赦后宫,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仿佛早有安排一般。   萧长彦看着城内跪着的一片百姓,将街道填满,一眼望不见尽头,只得将联名书送往行宫,与此同时,不动神色抓到了一些打头之人,经过一番严刑拷打,竟然查出来这些人是昭王萧长旻的人。   沈羲和也就知道了,萧长卿寻到的替罪羊是萧长旻。 第627章 原来是为了他这个人   祐宁帝的皇子没有一个酒囊饭袋,可精明也有高低之分,显然二殿下昭王萧长旻就是垫底的,故而萧长卿拿他做替罪羊,沈羲和一点也不意外。   “老二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好奇之心,这才自作自受。”萧华雍伸长了脖子,看着沈羲和压着香灰。   她坐姿端正首微垂,一袭轻纱与她青丝一泻而下,白瓷香炉如银似雪,胎质细腻,与她从袖袍之中伸出的素荑一般,是有莹光泛动。   竹节柄香灰押随着她的指尖轻轻移动,将白霜一般的香灰抹平。   萧华雍很喜欢看她点香的过程,优美如画,一举一动都令他目不转睛。   见她不语,他又道:“登州之事,原与老二无关,他不过是想知晓到底谁在兴风作浪,便派了人去登州查探,老五就等着他自投罗网,老五把先前散播太史监测雨之日的人舍了,这人连同老二的人都落到了老八的手上,老五的人一口咬定与老二的人是同谋,且弄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证据,这事儿就落在了老二的头上。”   沈羲和将香灰压平之后,选了一支毛笔沿着香炉的边缘转了一圈,将灰尘清理,这才轻轻将一旁的香沓放入平整的香灰之上:“后日便是降雨之日。”   到现在祐宁帝还没有松口要大赦后宫,再拖两日,后日若真是降了雨,赦后宫之事便会不了了之。   “明日之内,陛下必然要下旨大赦后宫。”萧华雍目光落在香沓上,沈羲和在与他说话间,也没有停下动作。   香沓有各种各样,用于撒香粉,通过香沓在香灰上形成一个图案或是一个字,沈羲和的香沓是自制,香粉撒过后,提起香沓,雪白的香灰上便由土黄色的香粉组成了一片状如蝴蝶展翅的平仲叶形状。   取了点燃的线香,轻轻在香粉组成的平仲叶叶柄处点燃,白烟缭绕而起,盖上香炉,一股清雅之香飘散开来。   萧华雍闻着情不自禁抬了抬双眉:“这是平仲叶的气息。”   若有似无,尚能辨别出有平仲叶的气息。   “平仲叶淡,不能为主料。”沈羲和最大程度保留了这股味道,伸手扇了扇飘出来的香烟,仔细的品味了片刻,算是满意地颔首,“只能如此了。”   之前她也调过,不过味道初时浓,却越燃越淡,到了最后全被其他调配的香料给压制住,完全寻不到任何踪迹,她这才重新研制配方。   “这香……”萧华雍也凑近闻了闻,而后迟疑小心地问,“没有妨害吧?”   实在是香到了自己妻子手中,那就不是雅趣怡人之物,是随时能将人置之死地的杀刀!   “世上可用之物千千万,我怎会玷污了我喜爱之物?”沈羲和侧首扫了萧华雍一眼。   平仲叶也不是无害之物,要用于害人也不难,可她喜欢它,自然也就不会染指它。   “是我失言。”萧华雍忙致歉。   沈羲和唇角弯了弯,并未放在心上。   她轻浅的笑,像吹皱湖面的风,吹进了萧华雍的心里,萧华雍心思一动:“原来呦呦是如此护短。”   “你才知?”沈羲和微讶,她表现得很不明显么?   她一向护短,凡与她情谊匪浅之人或物,她都会护在羽翼之下,不容旁人加害。   “那……呦呦何时护我?”萧华雍堆起谄媚的笑。   沈羲和偏过身,正对着萧华雍:“我还不够护你?”   为了护他,她可是直接和陛下争锋相对,整个天下,哪怕是她阿爹都没有直接对陛下下手过。   除了没有留下证据,她就差昭告天下,她已经与陛下为敌了。   领悟了沈羲和所指,萧华雍唇角一咧,眉梢眼角都染透了笑意:“我以为……以为你只是为大局着想。”   “是为大局着想。”沈羲和颔首,不否认这一点,“你我身在这个位置与时局,许多事情,我做不到如你一般,仅是为了儿女之情,为了一人。”   抬眼见萧华雍唇角笑意浅淡了些许,沈羲和接着道,“我不愿你暴露于陛下眼前,被陛下怀疑猜忌,本就是私心。”   萧华雍做了很多事情,尤其是西北之事开始,东宫已经成了陛下的心头刺,这种情况下,他们夫妻总有一个人要被陛下忌惮,或者夫妻二人一道被陛下忌惮。   若非萧华雍在她心中已经有了分量,以她的心性,自然是看着陛下与萧华雍鹬蚌相争,最后她渔翁得利,陛下知晓一切是萧华雍所为,必将萧华雍视为心腹大患。   萧华雍又是这样的心智手段,两人争斗起来,哪怕有个胜负之分,赢者也一定会大伤元气。她站在背后,见机行事,可以轻易而举成为最大的赢家。   可她没有这样选择,因为她也把萧华雍列为自己人。   萧华雍双瞳晶亮地看着沈羲和,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本就是私心”这五个字。   他的反应,傻傻的呆呆的,一点都没有那个手握乾坤,翻云覆雨的皇太子精明样子。   沈羲和忍不住轻笑出声,噙着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北辰,诚然你为西北谋划,是为了我之故,可我不是个感恩戴德之人。这些谋划,并非我求你,故而若你在我心中可有可无,你的任何举动,都感动不了我,我亦不会因此而愧疚感恩,才挺身而出,将你隐于身后。”   她是西北王的爱女,在西北自小就是被整个西北所有高门贵族争相巴结,若随意一个人为她筹谋,为她一厢情愿地付出,她都要感动要动容,她只怕感动不完。   身在高位,对于逢迎讨好她早就心如止水。   “原来,原来竟是为了我这个人……”萧华雍呆住了。   他一直以为沈羲和这样做,是出于利益的最大化,是为了整个大局着想。   到了此刻才清楚,他当局者迷,亦或者不敢这样去想,否则以他对她的了解,她那样的性子,怎会纯粹为了某些举措而感动呢。   她在告诉他,这样的事如果不是他来做。换个人做了同样的事情,她也不会领情,更不会为了替对方遮掩,而强势挡在前面!   这个认知,让萧华雍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第628章 青丝寄情思   沈羲和委婉表达了自己心里有萧华雍,可把太子殿下高兴得就差手舞足蹈。   眼珠子就差点黏在了沈羲和身上,生怕自己一眨眼,沈羲和就不见了,方才的种种也只是他镜花水月一场梦。   以前沈羲和对萧华雍这样追逐而又炙热的目光极是不自在,现在同样不自在,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极力让自己忽略。   夫妻两黏黏糊糊,几个院落相隔的祐宁帝却面色阴寒无比,手里捏着一份奏折,这份奏折是江南急报,登州灾情牵动的绝对不止是登州,而是整个天下,江南是苏饶人杰地灵之地,每三年一场科考,录取的大半学子都是来自于江南。   文人最会的就是伸张正义,泼墨挥毫,祐宁帝手里捏着的就是一封江南学子的文章,不少文章已经开始含沙射影,关于登州的灾情,联系到祈福的怪异,再是信王跪求大赦后宫,帝王迟迟不处理,虽未明言,但只要有点脑子都看得出来。   登州与江南和行宫何其远?萧长卿不过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登州百姓联名请命的舒涵都才递到他手上,江南就已经有动作,何时南北之间消息如此灵通宛如比邻?   明显这是有人故意操纵,也是在威胁他的意思,那么是何人在暗箱操作?   有嫌疑的大有人在,首当其冲必然是跪在外面的萧长卿,以及看似乖觉的东宫,自然也不排除旁的人。   这个时候却也没有时间来计较这些,再不大赦后宫,他便是荒淫无度的昏君!   “把人叫进来。”祐宁帝冷声吩咐。   刘三指连忙去外面,吩咐两个内侍把跪了一天一夜,腿都伸不直的萧长卿给请进来。   祐宁帝盯着面不改色,好似膝盖已经麻木,仍旧能够停止背脊,跪在面前的萧长卿:“朕若下旨,大赦后宫,登州未雨,你便是蛊惑人心,扰乱朝纲,朕对你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萧长卿面不改色,略有些憔悴的双眸布满血丝,依然闪烁着不屈的光:“百姓不能久等,请陛下即刻下旨,昭告天下,若三日内未雨,儿愿以死谢罪!”   生死博弈的这一步,就是萧华雍不愿意让沈羲和以身犯险的这一步。   萧长卿很清楚现在这个时局,萧华雍与沈羲和并不希望他死,故而绝不会坑害他,只是正如萧华雍所言,一切总有变故,太史监也能误判,这世间哪有真正能次次算对天机之人?   明知如此,他还愿意和陛下赌上这一局,是因为当真有个意外,他便学了当年的老四,来个死遁,脱离了皇子的身份,尚且还有小九在,他站在小九的身后,行事起来反而不会束手束脚。   有些事情身为信王他不能为,但若是无名无分之人,他就可以无所顾忌。   自然身为信王也有好处,各有利弊,无论如何对他的损失并不大。   祐宁帝眯了眯眼,方才他也召见了太史监的人,含糊其辞的模样,一看就是不认为近日登州会有雨,他倒是好奇,是什么给了自己这个儿子如此之大的信心和底气。   目光凌厉地看了萧长卿片刻,祐宁帝一声不吭抓起玉玺,诏书早就在萧长卿进来之情就已经拟订,砰地一声盖了上去。   “刘三指,去宣旨。”祐宁帝吩咐,“送信王回去,朕就看看,登州干旱,是否因为宫中阴气郁积!”   原以为要明日才能听到好消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听到了陛下的圣旨。除了昭告天下安抚登州百姓和江南那群愣头小子之外的圣旨,还有一份给沈羲和的谕令,毕竟大赦后宫,不可能不经过她这个掌宫权的太子妃。   只不过祐宁帝还留了一手,事关国师,让内侍省和宗正寺一起协助她,内侍省由刘三指掌控,宗正寺卿是陛下未出五服的兄弟,是萧氏祖宗的人,自然都是偏向陛下。   沈羲和对此已经很满意,这些人跟不跟着无所谓。   她得到谕令,就由刘三指与宗正寺卿的陪同下连夜赶回宫里。   事急从权,“体弱多病”的萧华雍自然不好跟着她一道奔波,大赦后宫的事情,沈羲和早就开始筹谋,六局二十四司,在沈羲和这个后宫的新主人一回来,自然第一时间来拜见。   而尚仪局尚仪兰氏看到果然顺利拿到后宫大权,且真的办到让陛下大赦后宫的沈羲和,连忙将自己整理好的名单册子,递到了沈羲和的手上。   她要出宫,就得沈羲和放行,即便不出宫,以沈羲和这样的心智手腕,她也应当投靠。   兰氏是个玲珑心肝的人,把一定要剔除的人单独整理出来,很多人条件都符合放出宫门,有些却不符合,但兰氏已经或是拿捏了把柄或是知晓了弱点,都给沈羲和整理好了。   沈羲和身边有珍珠和碧玉,两个人花了半日的时间,就把要放出宫门的宫女名单拟定好,沈羲和直接发给内侍省和宗正寺审核。   刘三指看到好几个自己的心腹眼皮就开始跳,他早该想到太子妃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却没有想到她早早就摸清了路数,只怕太子妃拿捏后宫之心早已有之。   每一个宫女为何放出宫,从适龄到品行不端等理由条理清晰,无人能反驳。   这些人他们想留都不敢留,沈羲和为何要借助大赦后宫来肃清后宫,就是因为这些人被放出去是为了造福百姓,哪怕她们本人都不敢也不能哭天抢地要留下,否则就是违抗圣旨。   名册送出去,沈羲和就在盼着登州下雨,隔日便是约定之日,萧长卿和祐宁帝约定三日内,那就是最迟后日,但沈羲和还是希望今日就能如期落雨。   从清晨到黄昏,仍旧没有消息,一直到子时过了,登州也没有消息传来,沈羲和心口一沉,她不愿歇下,苍茫的夜色中,海东青撕碎了浓墨般的夜空,飞掠而来,给沈羲和带来了好消息,在子时之前登州大雨倾盆而下。   大雨会影响传信,萧华雍了解沈羲和,就让海东青第一时间传过来,沈羲和应该明日就能接到登州的消息。   信纸内还有一个青丝,青丝寄情思,这是萧华雍给她来信的习惯。 第629章 贵妃复位   这场雨下得令不少人揪起了心,祐宁帝对于手中的奏报心情复杂,他更想知晓萧长卿背后是何人在指点,竟然比太史监预算得更精准。   萧长卿敢以命相赌,若没有人给他底气,祐宁帝是不信的。这样一个能够算透天机的人,容不得祐宁帝不忌惮,故而他一早便亲自去探望了萧长卿。   “登州降雨,借了百姓燃眉之急,五郎功不可没。”祐宁帝坐在床榻前,萧长卿膝盖受伤,卧床不起。   “是陛下福泽庇佑,儿不过是病急投医,翻阅了些典籍罢了,不敢居功。”萧长卿格外谦逊。   祐宁帝不会信所谓的后宫阴气积压,导致登州大旱,那么就必然会认为他有高人指点,这也是为何萧华雍不允许沈羲和冒头的重要原因,把他算计进来,就达到了一个平衡,他背后有个算尽天机的人,沈羲和背后有西北兵马。   现在陛下忌惮的就不再只是沈羲和一个人,若是两者出现在了沈羲和一个人身上,陛下只怕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哪怕是背上骂名也容不得沈羲和。   “太宗陛下在世时,虽有先例,古往今来也仅此一例,大旱却不在少数。”祐宁帝慢条斯理开口,“你倒是好胆色,毫无根据,也敢以命相赌。”   “陛下,既有先例,怎回事毫无根据?”萧长卿低头温顺回话,“儿也是想着登州灾情,操之过急,此事儿总要有人提及,大赦后宫非比寻常,若儿不以命担保,人人争先效仿,何以收场?”   祐宁帝倏地抬眼,眸光凌厉地盯着萧长卿:“可有想过,若未雨你又如何收场?”   长睫微垂,遮掩住眼底所有情绪,萧长卿露出了略有些苍白的唇:“儿只知若登州再无雨,百姓受苦,陛下难做,朝臣推诿,长此以往,必将是国之大乱。   儿身为皇子,领俸禄,享食邑,于上应为陛下分忧,于下当为百姓请命。   旱灾半载,举国上下,自陛下及百姓,穷尽其法也不能化解,儿不知此法是否可行,愿以绵薄之躯,全天下大义。”   萧长卿慷慨陈词,一片拳拳爱民忠君之心,仿若没有听懂祐宁帝的试探和来意。   自此,祐宁帝也知道眼前这个儿子是不会将他想知道的吐露一字半句。   祐宁帝也没有露出半分不悦之色,反而欣慰又赞叹地伸手拍了拍萧长卿的肩膀:“有子如此,父之幸;有臣如此,国之幸。   登州之事,你功不可没,你已是亲王,朕赏无可赏。昭仪跟着朕数十载,虽有大过,也已受了惩戒,念在其子有功,朕便复她贵妃之位,解了其禁足,依旧位主含章殿。”   萧长卿闻言牙槽要紧,面上却十分喜悦,挣扎着要起身谢恩:“儿代阿娘叩谢陛下。”   把荣贵妃放出来,牵制沈羲和同时又绊住萧长卿,还能让所有人都看到陛下对萧长卿的赏赐,只是这赏赐,让萧长卿不想要也得要!   沈羲和才刚拿到内侍省与宗正寺批复的放人册子,所有她要放出宫的人,内侍省与宗正寺都没有留下,满意地点了点头,沈羲和就把册子交给了珍珠:“你与内侍省的内侍一道,亲自去落实,确保每一个人安然出宫,切勿有夹带挟私之事发生。”   “诺。”珍珠双手接过册子就躬身退下,与入门的红玉擦身而过,红玉上前,“殿下,陛下下旨,以信王殿下有功为由,复荣氏贵妃之位。”   沈羲和微微抬眸,神色平淡,早在萧华雍把事情推到萧长卿头上,沈羲和就才道了这样一个结果,萧华雍的用意,祐宁帝对萧长卿与沈羲和左右忌惮,荣贵妃复位势在必行。   轻轻一笑,沈羲和缓缓起身,轻纱滑落,飘下的披帛迤逦于地,行走间银丝勾勒的平仲叶若隐若现,清雅飘然。   “把准备好的人都带上,我们去给贵妃娘娘道贺。”   音未落,人已远,迎风摇曳的平仲叶追逐而去。   宫里留下的人不少,祐宁帝并没有把所有宫妃都带走,但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寻荣贵妃,只因沈羲和就在宫里,荣贵妃复位但她的宫权已经落在沈羲和的手里。   沈羲和带着二十多个宫娥浩浩荡荡到了含章殿,一身素衣的荣贵妃竟然早早等在了宫门口,她面色虽有些憔悴,却不见丝毫风韵,见到了沈羲和也没有半点不悦与愤恨。   “有劳太子妃来看我。”荣贵妃笑着寒暄。   “陛下下旨,复位贵妃,含章殿的宫娥皆已被发放出宫,我打理六宫,岂好怠慢贵妃,故而。尚仪局了些宫娥,给贵妃送来。”沈羲和淡声解释来由,转过身对着跟在红玉身后的宫婢吩咐,“今日起,你们便在含章殿伺候。”   “诺。”   “这些人如何分配,全由贵妃做主。”沈羲和又对荣贵妃道。   “让太子妃费神了。”荣贵妃含笑将人全部接收,没有一句反驳与挑剔。   沈羲和淡淡一笑,荣贵妃能够屹立在祐宁帝的后宫这么多年,从来不是等闲角色,先前不过是没有和她交过锋,且站在后宫之巅久了,也就生了懈怠之心,这才轻而易举就被沈羲和弄得身败名裂。   这一次吃了教训,倒是把脑子都长了回来。   沈羲和从来不喜与人虚与委蛇:“贵妃娘娘,好自为之。”   “太子妃忠告,铭记于心。”荣贵妃不动神色。   沈羲和留下人,带着红玉等人回了东宫,虽已至九月,可京都酷暑,要十月才渐凉,沈羲和不耐热,却也并没有打算再回行宫,以大赦后宫后诸事繁忙为由,留在京都将该填补的人都填补上。   宫中各方势力的暗桩哪里只有宫娥,还有内侍,只是没有寻到法子将这些人一道给打发,不过独木难支,这些人绝不会单枪匹马潜伏在宫中,应当都会互助,沈羲和把宫娥都遣散出去,一定程度上让他们孤立无援,轻易不敢动作。 第630章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秋意渐浓,沈羲和估算着行宫避暑应当接近尾声,萧华雍很快就应该回来,却没有想到登州大雨一直未歇,自那夜起,连续五日都下着,大雨滂沱,不但不歇甚至减小都不曾。   原本狂喜的登州百姓,渐渐脸色开始苍白,就连登州官府都一个个浮现了忧色,景王萧长彦与燕王萧长庚也因为大雨而一直没有撤离登州。   祐宁帝还没松口气,登州再一次成了他的心病,为了防范于未然,他下令登州官府紧盯着靠近山林的百姓,萧长彦与萧长庚在没有接到谕令之前,就已经分头行动,却仍旧是晚了一步。   七日连绵大雨造成了不少山坡滑倒,附近村民伤亡惨重,唯有村里经验老到由管理得当的小山村损失较小。   大半个登州刚刚在最酷热的日子里经历干旱,连口气都没有喘,就又陷入了暴雨泥石流,干旱之时只是看不见希望心中焦灼,此刻不少人已经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登州沿海,这大雨再持续下去,受到牵连的绝对不止依山傍海的村民,一旦海岸决堤,大半个登州都要陷入洪涝之中,甚至相邻的州县也会被殃及。   山体滑坡还没有解决完,登州各地汛驿站发来的水报就递到了祐宁帝的御案上。   比起旱情,眼前的水灾更令祐宁帝面色凝重,朝廷上下更是抓耳挠腮,以期能够早日度过这一关。   旱情至少还能各方支援,如今登州水灾将起,各路都出现了山体滑坡事故,想要运送救灾之物,难于登天。   “殿下,陶公去了登州。”珍珠急急传信给沈羲和。   沈羲和豁然站起身,接过递来的消息,消息是萧华雍传来,陶专宪是自请与工部尚书一道前往登州视察灾情。   工部管着水利,工部尚书比陶专宪尚且年迈,往日里面对朝廷的纷争惯会装聋作哑,可到了危急关头却从不含糊,他虽然要不了多久便会致仕,但他的治水经验丰厚,放眼整个朝廷,唯有陶专宪能够与之相比。   陶专宪十年前为地方官的时候,甘州大涝,是他凭一己之力保全了数万人的性命。   看完萧华雍的信报,沈羲和虽然担忧,却也无可奈何,这是外祖父自己的意愿,她有法子把陶专宪弄回来,但她和萧华雍都没有这般做,他们都知道,这是陶专宪心中的信仰。   学以致用,为官者当为百姓请命,为弱者谋福。   “去行宫。”沈羲和当即做了决定。   宫里的事情她差不多已经处理完,现在登州又面临着洪涝,这个时候祐宁帝没有心思带着人浩浩荡荡折返宫中,路上一日,耽误多少急讯?   外祖父去了登州,尽管在这件事情上,哪怕是政敌,紧要关头也不敢轻易下黑手,否则就是灭族之祸,除非是造反之人,如若不然甭管多么不对付,都会盼着灾情能够遏制,百姓好过了,他们才有时间和精力各凭本事往上爬。   登州一州百姓放任不管,他们便是争到再多的好处,最后也只是站在最高处来收拾烂摊子的人,且祐宁帝积威已久,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存私心。   人祸是不大可能,天灾却随时袭来,沈羲和担忧陶专宪,萧华雍必然也会分心随时传递消息给她,又要想方设法安抚她,不若她去行宫,与萧华雍在一处,也能有商有量。有时,也能第一时间互相知晓,用不着这么麻烦。   “齐培那边可有消息?”沈羲和坐在马车上,忽而问道。   早在旱情初现的时候,沈羲和就已经让齐培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安南、安北等地秘密收粮,为了不引起米粮被哄抬,少不得要多跑几个地方。   国库的粮食大半都在先前投于登州,这一回只怕陛下也拿不出粮食来。   “齐培与华陶猗已经筹集三十万石粮食,这是五日前递来的消息。”碧玉回话。   三十万石是一个庞大的数量,但若是真的发了洪涝,水灾再持续久一些,这些粮食也杯水车薪。   “前几日江南等地粮食有上抬去世,陛下下旨,各地若有米粮暴涨之情,等同谋逆处决。”碧玉又补充了一句。   历来发国难财者不少,天灾便是统治者也无可奈何,完全不允许人从中获利绝无可能,却也不能越过界限,否则喂饱了商户,伤及的是国之根本。   沈羲和默了默:“传信给齐培,让他停了收粮之举。”   之前不显,现在陛下下了旨,这个时候若再大面积收粮,反而会引火上身,且三十万石已经不是小数目,哪怕华富海再富有,继续收集下去,也会造成钱财捉襟见肘。   “你让华富海停了收粮?”沈羲和前脚刚到行宫,萧华雍就接到了消息,将人接回屋子里,亲自递了一杯平仲叶泡的茶。   “嗯。”沈羲和润了润唇颔首,“在其位谋其政,你不是陛下,这事儿不应当你我出风头,若华富海一人就把粮食供应齐全了,陛下只怕也容不下他,且这么大批粮食,总不能由你我掏腰包。”   他们不是掏不起,却不能这么做。   “呦呦是打算……”萧华雍唇边溢着一丝笑。   “陛下虽然下旨命各地不得哄抬粮价,但想要完全控制只怕不易。”沈羲和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去,“且看登州是否当真不幸遇水灾,实在是不幸,便让华富海联络户部,以低价卖给朝廷,以供赈灾,由他打了头,又是三十万石之巨,旁人还敢藏着掖着,亦或者高价卖给朝廷?”   这是最好的法子,收粮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灾情。华富海二人辛苦一番,便当做是积攒福德。   “此法甚妙。”萧华雍摸了摸下巴,也防止了有人借商户之手,暗中捣鬼,“让华富海打个头,拿一部分钱,再接受朝廷欠条,便是国库不充盈,也能解决这才灾情。” 第631章 为夫甚至折服   凡。事都需要一个人带头,有了带头的后来者才会规矩老实。   “这是最坏的打算,我宁可用不上。”沈羲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下随风款摆的池塘金莲,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只希望登州大雨能够早日停歇。   萧华雍也认同颔首,一时间夫妻两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都在忧心登州的情形。   然而老天爷却似乎发了狠要折磨登州,大雨持续了七日,观测水位的水卒有去无回,朝廷派去与登州联络传递消息的人也渐渐失联,呈递上来的奏报越来越不及时,这意味着情势的严峻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小十二失踪了。”萧华雍眉头微皱。   相比朝廷靠着人传递消息,萧华雍有鹰有海东青,登州尚且逗留着萧华雍派去给萧长卿下套的人,他的消息风雨无阻传递到手中,哪怕是此刻水深火热的登州百姓,可能都没有他更了解登州的局面。   前面干旱太久,枯竭的厉害,故而哪怕连续下了十日的雨,也还没有到水患肆掠的地步,兼之工部尚书与陶专宪都已经安全到达登州,亲自坐镇,带着当地官员与劳壮力一起疏导预防,情况尚且没有达到无法控制的程度。   朝廷的消息之所以断了,还是因为之前很多山脉干涸得厉害,地表大面开裂,突然持续降雨,导致泥土松软滑断,几条传信的路都遇上了这样的事故,才导致信送不出来。   “遇险了?”沈羲和也关切一句。   一定程度上萧长庚算是萧华雍的人,尽管是被迫选择,对于萧长庚这个人,沈羲和的评价是识时务知进退,有能力能屈伸。   这样的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要能够出现一个彻底将他压制得住的人,必将是一柄所向披靡的剑。但若是不足以压制住他的人,哪怕是在他羽翼未丰之前令其臣服,日后也必将会被反噬。   对于压制萧长庚,萧华雍能她亦有这个自信,所以她也将萧长庚纳入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事有蹊跷。”萧华雍凝眉,目光虚虚实实看不真切地落在一处,似在沉思,“昨夜我才收到他传信,他已然自险地撤离出来,人在县衙之中,今早他便失了踪迹。   消息是我留下的人传来,说是他在回程之路上遇山土滑落,现下下落不明。”   “难道是深夜突有急事,他又离开了县衙?”沈羲和说完也觉得可能性不大。   现在登州情况如此恶劣,萧长庚既然撤离出来,也不可能以身犯险,地方官员也不敢让他以身犯险,皇子亲王出行许多不少人护着,占用人力不提,稍有个闪失,更是罪责难逃。   就譬如现在萧长庚下落不明,他失踪之地从县令到郡守再到刺史都要被惊动,大雨不绝已经够令这些地方官员分身无暇,哪里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长庚被撤回来,也是出于不给地方官府增添麻烦的考量,既然如此,断没有可能人已经安全了,还要劳动萧长庚。   “县衙一致口径,小十二并未入县衙,是在撤离的路上遇险。”萧华雍抬眸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眸光一沉,萧长庚不可能欺骗萧华雍,那就意味着他的确回到了县衙,县衙的人在说谎,他们想要不被追责对萧长庚不利,大概他们也一直盯着萧长庚,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萧长庚还能通过萧华雍驯的鹰将自己的平安信传出来。   若没有收到这封信,等到萧长庚遇难,等到登州道路疏通,再去调查萧长庚遇难的前因后果,就全部掩埋在了大雨之中。   “是地方官员动的手,还是受命于人动的手?”沈羲和问。   萧长庚排行十二,才刚刚参政不久,虽然也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但并不是风头无两,甚至可以说论资排辈他都是最不起眼那一个。   有萧华雍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立着,后面又有一个能力出众,呼声极高的信王萧长卿,一个功勋卓著,一呼百应的景王萧长彦,紧接着站着长子位置的昭王萧长旻。   无论哪一个都还好好活着,萧长庚又为人圆滑,从未和盘根错节的大家族结怨,不可能是这些人对他不利。   地方官员动手只能是有什么天大的把柄落在了萧长庚的手上,萧长庚不死他们必将死无全尸,又恰逢灾情肆掠,这种可能不小。   若是受命于人动手,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景王萧长彦。   萧长庚书主动亲近萧长彦,萧长彦这个人战场上杀出来的铁血儿郎,要么疑人不用,要么用人不疑。如果是他动手,那么这将是对萧长庚的一次深刻试探和考验,只有过了这一关,萧长庚才能成为他信任之人。   两相比较,沈羲和希望是后者,只要萧长庚稳得住,萧长彦绝不会伤及他性命,可若是前者,那就十分不妙。   “小十二在牟平县,我查一查,这一代历任官员都与小八扯不上关系。”萧华雍习惯性地抚上腕间的五色缕。   “你觉着不是景王动的手?”沈羲和颦眉,“可我反而觉着是他。”   “哦?”萧华雍饶有兴趣地笑看着沈羲和,“洗耳恭听呦呦高见。”   沈羲和瞥了他一眼,也不和他计较:“无论是赵正颢还是华富海,任谁去查,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可他们不也还是听命于你?”   萧华雍有这样的能耐,萧长彦为何没有?   唇角笑意略深,萧华雍颔首:“确实有理。”   “最有利的证据是燕王给你的平安信。”沈羲和又道。   闻言,萧华雍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夫人心细如发,为夫甚是折服。”   和聪明之人在一起,就是这样轻松自在。   萧长庚既然能被萧华雍选中,那就绝不是等闲之辈,若是连地方官员对他有恶意都察觉不到,他也不够资格入了萧华雍的眼。   小小一个县令,都能套住他,也对不住他孤零零在深宫长到今日的能耐。 第632章 一起去更热闹   所以必然是萧长彦动了手,且他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萧长彦的举动,才会如此巧合地把平安信在他失踪前一天传到萧华雍的手上,这是提前暗示萧华雍,他现在并无危险。   “景王是怀疑你与燕王有牵连?”沈羲和觉着萧长彦这样猜疑也是人之常情。   他数年不在京都,对京都的掌控定然不足,这两年萧长庚也过于顺逐,若说完全相信他没有人帮扶,也说不过去。   “未必是我。”萧华雍微微摇首。   萧长彦只是猜测萧长庚很可能早已经与旁人为伍,与他这个后来的哥哥相交,极有可能是抱着做细作的心,奈何裴家随着裴展离世开始式微,裴策是个俊才,到底年幼绠短汲深。   对于一个极有可能要依附他,又能力不俗,常年在京都,对京都了若指掌的弟弟,萧长彦又舍不得拒绝,就得下狠手试探一番,或许……   试探是其次,更狠一点,就是让萧长庚哪怕真的背后还有人,也不得不与之决裂,自从之后彻底为他所用。   “你去么?”沈羲和猜不透萧华雍此刻的心思。   按理说他们把萧长彦的心思都摸透了,萧长庚也亲自来了信暗示一切让他自己来,萧华雍应该不去才对,但萧华雍给她的感觉就不是要置之不理的样子。   果然,萧华雍开口道:“去,去会一会小八,看看他这么多年长了多少本事。”   登州各路都被山路滑坡封道,连陛下明面上的消息都来得不及时,偏偏萧长庚昨夜才失踪,今早消息就递到了萧华雍的手上,这说明什么?   说明萧长彦察觉有人在四周,故意把消息透露出来,只是他不确定这些人是何人所派罢了。   萧长彦若有帝王之心,那就是他与沈羲和的绊脚石,既然他下了战书,焉有不应战的道理?   另一则便是萧长庚,这人心都是肉长,尽管萧长庚已经来信暗示,他可以自己应对。但谁也料想不到萧长彦到底要如何行事。   萧长庚是萧华雍为沈羲和培养的左膀右臂,日后哪怕他不在了,有萧长庚震着,沈羲和垂帘听政也好,把持朝纲也罢,总有个人挡在前面,她不愿意做的,不适合挡下罪名的,都可以由萧长庚来。   故而,他不能让这么一名大将寒了心。   “我去吧。”沈羲和拦下萧华雍。   登州现在本就是个危险之地,意外之多,难以估量,沈羲和不想萧华雍去涉险,另一则便是陶专宪也在登州,她正好可以去看顾外祖父。   见萧华雍摇头,沈羲和又忙道:“你以什么缘由去登州?”   皇太子,体弱多病,这不是去登州添乱是什么?   便是祐宁帝也不可能放行,除非萧华雍又装病,寻个替身守在东宫,自己暗中前往登州。   “我和天圆是可以替你打掩护,可现在陛下时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你若如往常一般借病去登州,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今时不同往日,萧华雍偷偷离宫,从她掌宫权开始就不太现实。   祐宁帝现在焦心登州灾情,忌惮她和萧长卿,对萧华雍的怀疑已经搁浅,然则萧华雍与她到底是夫妻,祐宁帝未必不会离间他们夫妻,由此想方设法拉拢或借助萧华雍。   如此一来,萧华雍也会被祐宁帝多加关注。   “不能暗着去,那就光明正大去。”萧华雍神秘一笑,“我们一道去。”   “光明正大去?”沈羲和探究地盯着萧华雍,他定然又想了什么损招。   “嗯,不仅我们去,把老六也带去,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萧华雍眼底笑意更浓。   抬了抬眉,沈羲和没有追问他要如何达到目的,总之用不了多久答案自然揭晓。   萧华雍也买了个关子,没有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接下来两日,沈羲和指点着碧玉等人不着痕迹收拾行囊,萧华雍像个没事人,他报了病,留在自己的寝殿歇息,也不出门,尽缠着沈羲和下棋作画,调香烹茶,每日都过得无比雅趣。   直到第三日,祐宁帝派了刘三指将他们夫妻二人请到了朝会的大殿,不少大臣都在,看到他们时目光十分复杂。   等到一番见礼过后,祐宁帝才递了一个横幅,吩咐内侍将布条拉开,上面是从什么凹凸不平之物上拓印出来的字迹,一共十六个字:   日出东方,山河无恙;   北辰之星,镇国四方。   沈羲和眸光一滞,她豁然看向萧华雍。   字面上的意思过于浅显,只差没有直接说,让萧华雍去登州镇国,就能雨过天晴,山河无恙!   这就是萧华雍想出来的法子。   “这是登州今早送来,黄县有巨石自山顶滑落,石头之上刻着这句话。”祐宁帝不辨喜怒地开口。   萧华雍轻咳了几声,才十分虚弱,在沈羲和的搀扶下对着祐宁帝吃力地欠身:“山河无恙,是陛下福泽四方,儿不过孱弱之躯,何以镇国?以儿之见,是有人刻意而为,意图借灾诱儿入登州,对儿不利。”   这样的东西,信与不信就看帝王怎么想。   萧华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   祐宁帝自诩不是个暴君,断然不会仅仅因为这不知从何处飞出来的一个石头就对萧华雍下手,否则日后有些人有样学样,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朕亦如此作想。”祐宁帝颔首,“然则登州百姓此刻陷于焦灼之际,此事又闹出不小动静,百姓不知,寄希望于七郎能去登州,七郎以为如何?”   萧华雍默了默,才垂首道:“儿能为百姓尽绵薄之力,岂敢推辞?儿愿去登州,以破不实之谣传。”   祐宁帝点了点头,不等他开口,沈羲和先一步道:“陛下,登州险象环生,绵雨未歇,不知所长。太子体弱,本不能受颠簸,如今既是为了百姓不可推卸,儿请随同殿下一道,也好贴身伺候。”   祐宁帝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沉吟了片刻才同意:“也好,就由……信王护送太子夫妇前往登州。” 第633章 凤毛麟角说得就是他   青山绵绵,树影奔波着倒退而去;车轮辘辘,尘土飞扬悄无声息落下。   沈羲和掀开松了手,搭在指尖的车帘子落下,隔绝了视线,转过头看着靠坐在马车上,半躺着的萧华雍,双眸直勾勾盯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好看么?”对上她终于舍得转回来的视线,萧华雍语气幽幽。   诚恳颔首,沈羲和:“这一路走来,原以为会受登州影响,看到面容颓然的百姓。”   他们已经距离登州不远,登州之外的百姓或许是官府引导有方,倒也没有多少失了精气神,秋收将近,田地里的作为也是硕果累累,看得很是喜人。   只要除了登州以外的百姓仍是丰收,那么登州灾情无论持续多久,这一关就并不难过。   萧华雍扬了扬眉,原来她是在看田地……   继而忍不住失笑,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明知她的性子,却仍旧是会胡思乱想,果真是爱深则心乱。   “你……”察觉萧华雍怪异的反应,沈羲和也回味过来了,她又掀开车帘,这才发现萧长卿骑马随在马车外,恰好与她视线撞了个正着,彼此都微微颔首致意。   再次转过头,沈羲和都不知摆出什么表情,这人竟然以为她在看萧长卿!   被妻子看穿了心中所思,萧华雍也难得有那么一丝丝的赧然,不过太子爷是不能够让自己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我这是因爱故生忧!”   沈羲和懒得拆穿他,成婚这么久,她还能不了解萧华雍的脾气?   旁的事情上英明果决的皇太子,对她有一种超乎估量的占有欲,他十分在意她将目光投注到旁的人或事儿上,或者未曾投注到旁的人或事儿,只要与他不相关,他都会胡思乱想。   幸得他从不会把这些胡思乱想毫无理智可言冲口而出,否则沈羲和只怕早就退得远远的,她受不了被掌控被紧盯着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我原以为你会让信王殿下自请护送我们,陛下开口点名让信王护送,倒在我的意料之外。”提到萧长卿,沈羲和也难免多言语一句。   “意料之中。”萧华雍莞尔,只要沈羲和与他说话,聊的是旁人,他也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开始展示自己的运筹帷幄,“天降奇石,这事儿极其玄乎,且牵扯到我,陛下与小八都不会觉着此事是我所为,猜测是旁人设计于我,有这个能耐之人不多,老五就是第一嫌疑人。   心里认定是老无所为,他们都猜不到老五目的为何。小八只怕觉着老五这是把我送到登州,再借他之手对我不利,届时便是一箭双雕。他岂能让老五独善其身?”   不若就把萧长卿也一道弄到登州,便是陛下没有这个心,萧长彦也要促成此事。若萧长彦预料有错,此事不是萧长卿所为,那么这人藏得就够深,令他忌惮。   萧长彦就得寻个得力的合伙之人,除了萧长卿,萧长彦只怕任何人都看不进眼里。   无论是不是萧长卿搞的鬼,把萧长卿弄到登州,对于萧长彦都是最好的选择。   就是陛下多想了一些,觉着萧长卿可能性不大,萧长彦也会在背后促成这事儿。   沈羲和想到那石头上的话,若她不知是萧华雍所为,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萧华雍自个儿弄出个这么一出。   小小一块石头,短短十六个字,若是处理不慎,指不定哪一日就成了谋逆造反的证据,就是祐宁帝有了这块石头,哪日当真想要铲除萧华雍,也能有了由头。   在许多人看来萧华雍整出这么一出,半点好处都无,却留下了无数隐患。故而不大可能猜疑是萧华雍自己所为。   有了这个认知,便会往旁人身上想。   一念至此,沈羲和忍不住短促一笑,笑声轻盈,眨眼间随风散去。   “呦呦因何发笑?”萧华雍不解。   聪明与聪明人在一块儿,也有不好之处,那就是彼此都是心思深沉,九转玲珑一般的人物,偶尔就极难从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瞬间摸透对方的心思。   “我是觉着,太子殿下惯会以受害者之姿,行谋害者之事。”沈羲和也不避讳,直言道。   细细想来,他总喜欢这般给人使绊子,每一次都好似他受了最大的委屈和迫害,让深陷他陷阱之人还对他深表同情,却不知自己才是那个受害最深之人。   “世人趋利避害,往往行事不容自己有半点委屈与退让,却忘了刚过易折。从而不信有人会损己伤人,这才轻易而举被自己狭隘之思蒙蔽了双眼。”萧华雍轻轻一叹,“既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又能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之?”   “殿下的这番手段,非是常人能行。”   萧华雍每一次都是看似受害者,旁人都以为他受了多少迫害,陷入了多深的危难,实则局都是他自己所设,漫说他完全可以拿捏住自个儿承受的风险,实则他压根从未真正有一丝亏损,浮于表面的受害者表象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就好比这次天降奇石,换了萧长彦就绝不敢如此行事,盖因他对皇位有心思,这份隐晦的野心,令他在这一点上犹如惊弓之鸟,不敢让旁人有丝毫窥见。   遮掩都还来不及,如何敢以此为局来谋算什么?   正因为他有了这样的想法,才会将心比心,把萧华雍给排除在外,因为奇石是旁人所为。   “为人为事要以己推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德高质洁。”萧华雍缓缓道,“观人观局忌以己推人,否则一叶障目粉身碎骨,这是愚不可及。”   沈羲和先是颔首继而又摇头:“北辰所言极是,可这世间真正能做到之人不过凤毛麟角。”   太难,不论是处事做人以己推人,还是更深一步的识人布局,跳出自己,纵观全局,不受自己惯有的思维束缚,都难如登天。   许多人连前者都做不到,更遑论是后者?   “凤毛麟角……”萧华雍唇角上翘,“多谢呦呦赞誉。”   他可不就是这凤毛麟角么? 第634章 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沈羲和都不知对萧华雍摆出什么表情,自我吹捧的话,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来,偏生他气度雍华,眉眼从容,倒叫人也忍不住觉着他所言不容置疑。   明明看出了沈羲和的一言难尽,萧华雍装作没有看到,反而严肃地反问:“呦呦以为我所言不妥?”   轻轻深吸一口气,沈羲和还真没有法子反驳她,谁觉着他有些自得,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有自得的资本,沈羲和只得干巴巴道:“你所言极是。”   她的模样像是说了违心话一般有一丝丝木然,是萧华雍从未见过的模样,想到她平日里的沉静聪颖,浑然不似一个人,令萧华雍莫名手指有些发痒,他捏了捏手指,克制了一下,终究是忍不住伸出去,掐了掐她的脸。   指尖细腻的触感传来,萧华雍才惊觉自己顺心而为的举动,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有些留恋指尖的温软,也有些忐忑她的反应。   沈羲和第一次被人这样捏脸,至少是在她有记忆里第一次,一时间有些懵。   等她反应过来,萧华雍早就把作案的爪子缩回去,并且一本正经端起了茶碗,低头浅饮。   望着神色镇定饮茶的萧华雍,沈羲和甚至怀疑方才被捏了脸是错觉,情不自禁抚上自己的脸颊,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属于他指尖的温度。   温温热热,却让沈羲和觉得有些发烫。   说来也奇怪,萧华雍中的毒属于寒凉的毒,一入冬季便会逞凶发作得厉害,可他的身体却并不偏寒,只有深秋到冬日初春才会格外畏寒,过了初春很长一段时日,他仿佛没有中毒一般,为此沈羲和特意与随阿喜等人商议过,是否是萧华雍体内的毒畏热。   随阿喜与谢韫怀都认可这个推测,然则无论如何试验都无法再又进展,他们只能从萧华雍的体内取到毒血,谢韫怀以为非得拿到毒药才能分辨个清楚。   “要到深秋了。”想到此,沈羲和就忍不住轻叹一声,方才的事抛诸脑后,有些担忧地看向萧华雍。   萧华雍的生辰也快到了,过了这生辰,萧华雍便二十有二了,外面传他活不过两轮,这些话其实也不全然是假话,如果他体内的毒一直不解,那他……   她的情绪低落得猝不及防,玲珑心肝如萧华雍,又如何能够不明白她想到了什么?   倾身上前,握住她的手,眉眼温柔:“呦呦,今年给我备了什么生辰礼?”   “你想要什么?”沈羲和的视线落在他们相交的手上,长睫颤了颤,她反握住他,抬首轻问,黑曜石般的盈眸澄亮而又柔和。   “想要什么都成?”萧华雍目光一转,眼角溢出不怀好意的一抹笑。   沈羲和不语,而是毫不犹豫却又坚定无比地颔首。   她的认真让萧华雍收起了嬉笑之色,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呦呦,常言道祸害遗千年,我可从不觉着自己是好人,时日还长,我们何须悲风伤秋?”   “你既然觉着时日还长,又为何步步紧逼,急不可耐?”沈羲和反问。   萧华雍唇边衔着一抹笑,笑容复杂,又喜亦有苦:“我就知晓,我终究是瞒不过你。”   他已经开始布局,此次登州之行,处处留着隐患,将萧长彦一步步逼着按照他的估算走,而他顺着萧长彦的举动如愿到了登州。   登州这一次凶险无比,要下杀手并不难,他甚至能够借住天灾人祸,一下子将萧长彦乃至萧长卿都给除去,朝堂之中,没有了他们二人,再无人是沈羲和的对手。   还有些时间,只要他在最后一刻把陛下也送走,他为她铺的路也就平了。   “北辰,不要这样可好?”沈羲和说不出心口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有何而来。   幼年时她身体弱,时常会如此,不可疾行不可奔波不可受惊不可忧思,否则随时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昏厥过去,也许就再也醒不来。   服用了脱骨丹之后,她再也没有这种感觉,此次却突然又有了。   萧华雍沉默不言。   沈羲和望着他:“北辰,你有多少把握能够成事?不,或许我应当问你,你要牺牲多少才能成事?”   萧华雍能够做到,沈羲和不怀疑,可要做到这一步背后要牺牲多少?萧长卿和萧长彦都不是寻常之人,当真动起手来,哪怕是胜也是惨胜。   二人身后都有武艺高强之人护着,这二人亦是武艺不俗,萧华雍少不得要亲自动手,一旦殊死搏斗起来,萧华雍若是中途毒发,后果不堪设想。   “你一边叫我宽心,一边却又似准备后事一般安排着一切……”说着,沈羲和的眼角蔓延上轻微的酸涩,“你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男子。”   她的眼尾依稀有血红蔓延,看得萧华雍心口一滞,只觉得自己罪该万死,慌忙道:“是我不好,是我口是心非,是我做事不与你商量,你骂我恼我打我都成,如何惩罚,我都甘愿受着,你莫要难过。”   沈羲和是个刚强的女子,她虽然有些难受,但也只是一瞬间,更遑论落泪?   明明感觉到她伤心了,却又看不出什么痕迹,寻不到证据,萧华雍急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抚,只得一个劲认错。   “别在登州动手,登州的百姓已经够苦了,我们作为执权者,更应再让他们雪上加霜。”沈羲和低声道。   旱灾,山崩地裂,还有已经初见雏形的洪涝,这一年对于登州百姓而言是可以牢记一辈子的灾难,她不想权利的倾轧与争夺之战,在他们的脊梁上重重砸下一笔,也许会将他们压垮。   “好好好,我应。”萧华雍连声应下。   “北辰,我不是良善之人,亦不敢说时至今日,我未曾殃及一个无辜。”沈羲和想了想又道,“为了活着,为了护着至亲,我亦会有纵容私心之时。我只是想,能够少背上一些罪恶就少一些。”   似他们这些被权利束缚的人,是没资格拥有干干净净的魂。 第635章 小打小闹的见面礼   “登州的百姓……”萧华雍低低地呢喃一声,旋即意味不明地笑了。   萧华雍的确是想要借助登州这次灾情做遮掩,让人死在天灾之中,也便宜抹去痕迹,但他可从未想过要牵连登州的百姓,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   这一点他不信以沈羲和对他的了解会想不到,但她还是以登州百姓安宁为理由,愣是说不出一句只是她担忧他,或许这是遮掩,亦或许这是她自己心里都没有意识到的借口。   无论如何,他这样的举动惊到了她,萧华雍还是打算收一收手,暂缓行动。   萧华雍答应了要收手,沈羲和也就松了口气,一时间想到自己方才从未有过的莫名脆弱,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一时间夫妻两心思各异,都因为方才沉重的话题而沉默。   马车依然在稳步前行,等进入了登州地界没有多久,淅淅沥沥的小雨漫天挥洒,浓厚的云层紧密交织,不透一丝光亮,地下的泥泞越发严重,行路起来也十分困难。   “前方马车难以通行,太子殿下可否能骑马?”他们在驿站停歇,萧长卿带着护卫亲自去探路。   一路都是走的官道,可官道也有蜿蜒在群山之中,因为知晓萧华雍要去登州,这也是那方奇石出现后,饱受煎熬再也支撑不下去的登州百姓所期待的希望,故而官府冒险抢修道路,甚至有不少百姓自觉加入,已经面前清理出一条可以直达文登县的道路。   但是连日来绵雨不绝,谁也不知道这清理出来的路是否安全,萧长卿作为护送之人,自然以萧华雍的安危为首要。   “自此到下一个驿站,有多远?”萧华雍没有说话,沈羲和先问。   萧长卿早已经打探清楚一切:“下一个驿站有百里路,不过绕过山道,能入村歇息,只是山道路滑,需得谨慎小心。”   “有劳五兄准备马匹。”萧华雍温声道。   萧长卿干脆应了一声,就去准备。   “信王是什么意思?”等到萧长卿离去了,沈羲和才抬眼看向萧华雍。   因着是和萧华雍一道来,沈羲和就没有做费心思,比如一路上的暗探和打听情报等,她相信萧华雍不会有疏漏,就没有必要再浪费自己手中的人,而且不确定萧华雍的全盘计划,也担心自己贸然派人,露了痕迹反而打乱萧华雍的部署,故而对于周遭的一切她可谓全然不知。   萧长卿方才分明话里有话,他们虽然已经入了登州,这些地方也的确细雨绵绵,道路松软泥泞,但在萧长卿心里萧华雍是装病,他不会真把萧华雍当做病人对待。他方才的态度,说明他知道些什么,委婉向萧华雍提醒一句。   “老八给我们的见面礼。”萧华雍唇角微弯,“不过是小打小闹,不用放在心上。”   萧华雍果然知道,见他这么成竹在胸,沈羲和也不再追问什么。   等到萧长卿准备好一切,萧华雍与沈羲和都穿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萧华雍才翻身上马,就一串咳嗽,偏头看向准备翻身上自己马儿的沈羲和:“忽感身子疲乏,恐不能久驱马匹,呦呦可否捎带我一程?”   沈羲和:……   不止沈羲和无语,就连天圆等人也是被太子殿下张口就来的谎言给惊着。   萧长卿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   沈羲和想着一会儿还有“见面礼”等着,也就没有多言,果断放弃了自己的马儿,走到萧华雍的身边。   萧华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缓缓伸出来。   沈羲和看着不过片刻就被雨水临时的手掌,一手搭上去,掌心冰凉,借着他的力道翻身上马,坐在了萧华雍的身前,被他看起来单薄瘦长的身子圈在怀里。   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缰绳:“抓紧我。”   长臂一锁,就圈住了她的腰身,将她紧紧抱着。   沈羲和低头看了眼腰腹上十指相扣的细长手指,抿了抿唇,挥手扬鞭,就飞奔出去,天圆珍珠等人忙跟上,萧长卿也带着侍卫疾驰,越过二人,走在前方。   细雨落在枝叶上,沙沙声在达达的马蹄声中像黑夜里扰人清梦的蛇发出的嘶哑之声,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森寒。   迎着风雨前行,偶尔疾驰过伸展到道路两旁的树枝,风中甩来一脸的冰凉遇水,不少人很快便是满身狼狈,沈羲和将马儿控制得极好,速度不慢,却每每都能避开这些。   “呦呦的骑术,越发精进。”萧华雍都忍不住赞叹。   “他们在何处设了埋伏?”沈羲和关心的是这个。   萧华雍抬眼看了看前方较为狭窄的弯道,弯道一面是高山,一面是万丈悬崖,眼底掠过一丝幽光:“前方一里路。”   沈羲和捏着缰绳的手一紧,恰好此时有雄鹰的鸣叫声盘旋而来,抬眼就看到三五只雄鹰展开翅膀,一瞬间好似连他们头顶的雨水都遮挡了不少,她忍不住对着前方即将过弯道的护卫高声喊:“前方路窄,尔等警惕些……”   沈羲和话音未落,瞳孔便是一缩,她瞥见有山石从弯道上的斜坡滚落下来,当即手一扯,勒紧缰绳,马儿受力扬起了前蹄,整个身子都差点伸直,马背上的沈羲和与萧华雍差点被掀翻下去,好一会儿才稳住了马儿。   这时候一个个山石轰隆隆的滚下来,随着山石滚落的还有大量滑下来的泥土,甚至冲刷着一些树木,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山体滑坡。   紧接着就是大片大片的山滑落下来,像是有一把巨斧,无形之中将山坡的一角切断,轰然间这一面山坡从山体剥离,无情砸落,沈羲和正要往后撤。   哪里知晓身后的萧华雍先一步握住了她勒紧缰绳的手,伸手一拍马儿,就朝着前冲。   马儿在他的操控下仿佛与他心有灵犀,该跳跃的时候跳跃,该急转的时候急转,该疾冲的时候宛如一股风。   泥石滑落下来全部被他精准的避开,偶尔又泥土石子儿飞溅而来,他也是抬手就用斗篷为沈羲和挡下。   沈羲和侧首看着他清冷的眼瞳,宛如刀锋一般锐利,等到她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越过了弯道,躲过了一场惊险刺激的“天灾”。 第636章 以首级为回礼   断石、粗壮的树根和堆得高高的泥土,将来路完全阻隔,因为是在弯道之上,他们甚至看不到另一侧的天圆等人。   松动的泥土还在往下滑落,只不过不复方才的惊险,沈羲和的心仍然有些快速跳动着:“你故意为之。”   他是故意要她和他共骑,方便的就是在刚才遮掩他出手的一幕,本就下着小雨,缰绳又看似在沈羲和的手里,不知情者只会以为是她带着他一路疾驰过来。   萧华雍此刻距离沈羲和很近,若非有斗笠的相隔,他们只怕能够脸颊相贴,遇水在斗笠的边缘凝聚滴落,透亮的水滴划过他的眼角,宛如为他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水光。   “是呦呦要我躲在你身后。”萧华雍不无委屈道。   他可不就是妻训么?   沈羲和不与他掰扯这些,只是问:“为何如此?”   这是有意要甩掉萧长卿他们,现下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越过了这里,等到滑坡停止,萧长卿就会让人清理道路,沈羲和目光扫过渐渐趋于停歇的石土,再想一想方才一路滚落石土的距离,少说也得半个时辰。   萧华雍抬起头,看着乌云覆盖的日空盘旋的几只苍鹰,唇角一勾:“去给小八一点回礼。”   音落,他一夹马腹,拽着缰绳,就带着沈羲和飞奔出去,疾驰不过片刻,就有一条蜿蜒向上的路,路并不是很抖,也不是很宽,虽然被雨水浸湿有些泥泞,但马蹄做过特殊处理,并不打滑。   这条路萧华雍似乎早就了然于心,岔路口调转马头丝毫不犹豫。   沈羲和跟着萧华雍一路往上,并不知道他们刚离开一会儿,就有萧华雍安排的人出现在了道路被阻之处,穿着打扮与她和萧华雍一般无二,就连容貌也难以辨别真假。   很快,沈羲和就在雨声之中听到了咻咻的箭矢之音,还有人疾步穿梭在树林之中,擦过雨水厚重的树叶声。声音就在前方,越近就越能听到苍鹰的鸣啼。   等萧华雍把她带到一处树林里,透过枝叶繁茂的树林,和朦胧雨雾,就看到一群身着劲装,披着蓑衣,握着弓弩,背着箭囊的人不断撤退。   有人在前疾冲探路,随手挥刀砍断一些杂乱的灌木,有人警惕四周,有人转头对着身后放箭,盘旋的巨大鸟儿一声声鸣啼,是不是如一支巨箭飞射过来。   或是翅膀一扇,将人掀翻;或是爪子一划,皮开肉绽;或是利喙一划,鲜血飞溅……   离得进了,沈羲和才认出这是几只白头鹰,身子巨大,展翅可比成年男子还要长不少,且它们灵活敏锐,像是经过特殊的训练,能够轻易躲过这些人的攻击。   萧华雍喜欢鹰,他传信都是用鹰,此时此地,恰好出现一批白头鹰,且这些人从这个方向被追击过来,很明显是方才在山头埋伏的人,要说这几只白头鹰与萧华雍无关,沈羲和不信。   “我在黑水有个驯鹰场,我养了数百只鹰,它们各有用处,时机成熟,我带你去看一看。”萧华雍似乎是为了印证沈羲和的猜测,低声对她说着,语气里还有一点点炫耀。   沈羲和知道萧华雍有个驯鹰场,却没有想到他竟然饲养了这么多鹰,华富海每年得为他这个爱好砸多少银子?   “嘎——”忽而一声粗噶的叫声传来,沈羲和与萧华雍望过去,就看到这群人当中领头之人颇有些能耐,他挽弓射箭,一支箭竟然穿过了一头白头鹰的翅膀。   幸得是从羽翼间隙穿过去,并没有鲜血挥洒出来,白头鹰受到阻力偏了一下,此事与领头人配合的另一人也已经弯弓搭箭,对准被打偏的白头鹰。   萧华雍眸色一沉,手一抬,细小的飞刀从他的掌心飞出去,快如一刀白光,飞旋着穿过了几棵树木,在那人箭矢脱手的一瞬间,飞刀的刀尖划过了他的脖子。   人一僵,手中的弓弩箭矢刹那间砸落在地,他也碰的一声直挺挺倒地。   随着他倒地的还有那几棵被飞刀穿透的树木,树木倒下,发出不小的声响,惊动了这群人,纷纷拔刀搭箭对准这个方向,然而萧华雍早在飞刀出手的一瞬间,就轻拍马儿,离开了这个位置。   几个人应付着似乎被激怒的白头鹰,几个人小心翼翼,警惕地互相守护着带着兵刃朝着树木倒下的方向而来。   萧华雍与沈羲和无声停在了另一侧,看着这些人分成了两拨,他轻轻拍了拍沈羲和的肩膀,无声安抚了她一番,沈羲和就感觉到身后一轻,眼前一花。   一抹身影鬼魅一般飞掠过去,速度快得沈羲和肉眼看不清萧华雍是怎么动的,又是怎么逼近那群黑衣人,只看到有一抹身影绕着他们转了一圈,这群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就一个个像被折断的树木栽倒下去。   另一边白头鹰已经退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抹给为迅猛和矫健的身影,哪怕它快得看不清形状,沈羲和也能够笃定是萧华雍的海东青!   它没有发出一点身影,它就那样展开翅膀直冲下来,一排的人全部被它掀翻在地。   这一边萧华雍身形一定,烟雨朦胧间,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微微低着头,没有人看得见他的容颜,他身后是一个个倒下的……死人。   海东青将人掀翻在地并没有作罢,而是对准了一个个躺着的人,又是一番横冲直撞,将人一个个撞飞起来,或是抛向高空砸落在地,或是撞飞很远砸在地面或者巨树上,一个个都是吐血而亡。   人都被它全部弄死了,它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落在一个巨石上,甩了甩脑袋,溅出一串的水花,眼睛左右看了看,似乎找不到活物了,才翅膀一扇,飞掠向高空,很快消失不见,其他鹰也已经失去了踪影。   等沈羲和的目光从高空收回来时,萧华雍已经踱步到他近前,地方不知何时出现,躬身站在萧华雍身侧,萧华雍将手递给了沈羲和。   沈羲和伸手将他拉上来,拢着沈羲和,萧华雍坐稳之后道:“取首级,全数送去给小八。” 第637章 作壁上观   扔下这句话,萧华雍就扯了缰绳,拽着马头往一边打马而去,血腥的场面不能污了他妻子的眼,尽管他知道她并不惧怕。   一路上沈羲和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她发现萧华雍偏离了折返的路线,才出声问:“去何处?”   “你想去何处便能去何处。”萧华雍低声附耳道。   沈羲和坐在他身前,微微偏了偏头:“你早知景王在此设伏,利用他之手,带我与信王等人分开,我们离了山石滑落之处,你是否已经安排了人假扮你我二人?”   除了这样,沈羲和想不明白萧华雍因何如此明目张胆,绝无可能是故意玩失踪,除了拖延行程,还会引起前面的景王后面的祐宁帝警惕。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萧华雍缓缓驱着马儿,若非细雨绵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携着心爱之人踏青一般悠闲自在。   “为何这般做?”沈羲和问。   “打打杀杀,甚至无趣,让老五和小八折腾去,难得有机会,只有你我二人共游,岂能错过。”萧华雍唇畔噙着一抹自在闲适的浅笑。   “你安排的人,未必能够瞒得过信王。”   萧长卿也是个顶顶聪明之人,方才山石滑落,萧华雍借着她的遮掩,冲了过来,能够糊弄旁人却糊弄不了萧长卿,更何况萧华雍的真面目,萧长卿早已经熟知。   故而萧华雍冲过去,刻意与他们断开,这就已经在萧长卿的心里落了疑点。   等道路清理干净,二者接头,萧长卿一定会格外关注,轻易就能发现真假。   “他便是知晓是假的又如何?除了以假充作真,还能如何?”萧华雍浑然不在意。   萧长卿早就知道他真面目,有些事情就不用遮遮掩掩,萧华雍相当于光明正大让萧长卿知道,他与沈羲和已经离开。   萧长卿的责任就是护送他们,哪怕知晓他们不在了,也不能声张,否则全是他的罪责。且萧长卿一点也不会担忧他们的安危,因为经此一事,萧长卿知晓一切都在萧华雍的计划中。   “你是故意让他们二人先对上。”沈羲和瞬间明白了萧华雍的用意。   既然这里设了埋伏,那么前路也一定不够太平,萧华雍若在,心里知晓萧华雍能耐的萧长卿肯定要保留实力,只等着萧华雍与沈羲和出力。   可现在他们夫妻二人都不在了,再遇上萧长彦设下的埋伏,萧长卿就不得不拼尽全力,尤其是在萧长卿发现太子夫妇被掉包之后,没有第一时间伸张的情形下,这个时候他若不保护好萧华雍夫妇,被拆穿太子夫妇是假的,那么他就成为了谋害太子夫妇的重大嫌疑人。   没有了萧华雍与沈羲和,天圆和珍珠他们跟着萧长卿,也可以因为不知听命于谁,而事事不出头,可以说萧华雍这一招隐遁,直接把萧长卿推到了萧长彦的刀锋上。   “作壁上观不好么?”萧华雍轻柔的笑声中有着一种无法解读出来的恶趣味。   “你便不怕信王因此恼怒,反而与景王联手?”沈羲和淡声问。   “若是如此,也是老五自己的选择,他要选择与谁同谋,都是他的权利。”萧华雍依然从容不迫,这种透着点散漫的语气,仿佛压根不把这二人联手看在眼里。   沈羲和默然。   马儿从另一侧下来,走上了一条蜿蜒狭窄却平坦的路,沈羲和看着这条小径,尽管有雨水的冲刷看不出多少痕迹,可莫名就觉着这条道是新开辟不久。   “你派人探查过路。”她语气笃定。   “我既带上了你,自然要完全小心。”萧华雍婉转承认。   沈羲和再次沉默,既然他什么都已经安排好,她也就无需再多过问。   山路泥泞,马蹄溅土,潮湿的空气之中是泥土和山野间树木的气息,沙沙雨落,四周没有任何动物的叫声,显得格外安静。   已至深秋,百花凋谢,雨多水重,不能随手摘一把花,或是陪着沈羲和行走山野间,挥动药锄采她喜爱的稀有花草,萧华雍便出言打破了彼此之间的安静:“小八养了一批影卫。”   大户人家都会私下养孔武有力的家丁,豪门世族更是偷偷培养死士,萧长彦既然有帝王之野心,怎么可能不会给自己留一张底牌,萧华雍自个不也是有属于他的暗势力?   “这批影卫是按照军中作战培养,单打独斗能以一当十,群体作战据闻合作无间,其骁勇能够覆灭数万大军。”萧华雍又道,“不仅如此,这批影卫陆上快如风,水里敏如鱼。”   沈羲和听出了萧华雍对萧长彦的影卫分外有兴趣:“觉着,此次他会动用影卫?”   萧长彦的目的不过是试探是谁在登州给他使绊子,或者说试探一下萧华雍与萧长卿的深浅,远没有到起杀心的地步,这样的后手岂会轻易现于人前?   不过沈羲和将门出生,对于精兵也比旁人多了一些了解,要训练出一个以一当十的精兵绝非亦是,投注的精力暂且不提,只说消耗的钱财就令人瞠目结舌,否则祐宁帝的神勇军也不可能掏空了国库,萧长彦在安南也不过五年,就能给自己培养出一批影卫,还能瞒过祐宁帝,就足可知其本事。   这些影卫还水路通杀,就更让她佩服。   “老五也有培养的人。”萧华雍也不确定这二人会不会杀到最后一步,原本他是打算从中作梗,让他们二人杀红眼,以此来削弱他们,从而达到令他们同归于尽的目的。   可沈羲和不允许他把这个战场设立在登州,就只能把原本的计划搁置。   “老五以前是陛下的心腹,专为陛下秘密做些不能见人之事,他养出来的人个个心狠手辣,比那些穷凶极恶,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还要毒辣几分。”萧华雍说着就忍不住低声一笑。   他们二人若当真对上,胜负着实难料。   便是不闹到至死方休的地步,就凭他们二人的城府,这也是一出好戏。 第638章 还情深义重   一个铁血,一个阴毒。   便是沈羲和听了萧华雍之言,也升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要看一看这二人若是对上,胜负如何?   一念至此,沈羲和按住思绪,不让自己被萧华雍这个蔫坏的人将自己越带越偏:“你把那些人头嫁祸给了信王。”   萧华雍既然生了这样的心思,绝不会什么都不做。   “老五岂是那般好嫁祸?老八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萧华雍拥着沈羲和,在碎雨之中,骑在马背上悠悠前行,“略施小计,想要让他们都中计,却是不宜。”   无论是萧长卿还是萧长彦都是心思缜密,胸有谋算之人,非是三言两语就能动摇和左右思绪之人。   微不可见点了点头,沈羲和又问:“我们去何处?”   “天公不作美,不能与呦呦游山玩水。”萧华雍长叹一声,语气之中一片惋惜,“呦呦心系百姓,我们便沿途走着看着,尽你我所能,助百姓一臂之力。”   他们自然是要去文登县,大部队有萧长彦使绊子,行程必然受阻,他们也正好有了时日,多看一看民情,只需与萧长卿等人一道在文登县之外汇合便成。   大概行了半个时辰,他们路过一个道观,道观由外看来破破烂烂,入了内发现唯一一间没有倒塌的屋舍很明显清扫过,萧华雍从一个歪倒的石像后取出一个包裹,从包裹里取出几身衣裳,都是寻常料子的翻领袍,找出一件属于沈羲和的递给她。   两人在道观里换了一身衣裳,萧华雍还取了一些梳妆打扮之物,给他与沈羲和都重新装扮,两人模样大变,这才重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骑马进入了第一个城镇。   镇不小,街道上却很是冷清,几乎看不到人往来。雨水不大,可地面上又高处流淌向低处的水流却像奔涌的河水一样湍急。   不少破旧的院子都有倒塌的迹象,客栈食肆更是门户紧闭,绕了大半个城镇,才寻到了一个半开着门,跑堂打着盹儿的食肆。   虽是被热情迎了进去,可吃食却贵的离谱,在繁华的京都,一个包子也才一文钱,这会儿食肆一个馒头都已经两文钱,其他菜色都比照京都还翻了不止五六倍,投宿倒没有贵上多少。   “客人勿恼,实在是粮食金贵,整个镇上只余我一家食肆开着门,旁人家里可都是门户紧闭,有多少吃食都得捂住,谁知这雨要下到何年何月?”食肆的当家人赔着小心愁眉苦脸道,“小人原也不想开门做生意,若非官府下令……哎!”   未尽之言,都藏在一声沉沉叹息之中。   “官府强令经营?”沈羲和问。   “这位夫人有所不知,官府派了人每日里各个村子里奔波,探汛情,救百姓,总不能让这些官老爷饿着,否则耽误了传递消息,营救百姓岂不是大罪过?景王下令,各镇食肆抓阄,必得有一家开业,小人手气不好……”食肆当家苦笑,“景王允许我们高价做生意。”   沈羲和与萧华雍互看了一眼,这也算是合情合理,毕竟雨不知道下多久,后续会不会积成洪涝谁也不知,现在食材已经无法长远运输,一个食肆能够储存也不多,谁不是拖家带口?谁不想紧着自己家里存粮。   不得不说,景王这番举措,保障了救援的官府之人,让他们少了些后顾之忧,也一定程度上消减了抓到阄的食肆商户心中的不满。   “我们未入镇之前,便听闻此地积水日益泛滥,迟早会有洪水,可一路行来,虽则绵雨不绝,却不曾有传言境况。”萧华雍温声细语道,“我们夫妻二人欲前往文登县,寻找失散的幼弟,不知那边如何?”   “客人万不能去文登县。”那食肆当家面色大变,“我们此地只是小雨绵绵,文登县早已倾盆大雨不停,十数个村落都被崩塌的山峰活吞,文登县又临海……”   说着食肆当家,警惕往外瞅了瞅,才用手挡在唇边,小声道,“前日有官府之人路过小人的店中,听他们所言,文登县已经没有水卒敢入还看水位,若雨势不消减,最迟三日,必将大水没过海面,奔腾而至。”   “朝廷不知派人前来防范水患么?”沈羲和有些忧心,陶专宪一定在文登县水势最为泛滥之处。   “这天不给人活路,哪里是人可以违逆?”食肆当家颓然开口,“那可是汪洋大海,其实说止便能止?若非早几个月大旱,海里也被晒得消减了不少水,只怕这水患早已经起了。”   一旦渤海发了水,文登县遭了殃,他们这些比邻之地有哪里能够逃得过?   “景王既然在文登县坐镇,自然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沈羲和低声劝道。   这时候厨子和跑堂端来了他们要的吃食,食肆当家亲自为他们上菜:“听闻太子殿下也来了,陛下还派了信王前来,一下子来了三位皇子,这陛下是真龙,四海都归龙管,太子殿下是真龙之子,想来能带来好运。”   说着,食肆当家眉目舒展了一些。   沈羲和听着也不知他们对萧华雍是哪里来的信心,亦或者是精神上寻求的一点寄托。   忍不住打趣一句:“太子殿下可真是任道远重。”   萧华雍抿唇微微一笑,将一片炙肉放在了沈羲和的碗里:“太子殿下不但任道远重,还情深义重。” 第639章 总觉得事情不应如此   情深义重……   这人可真是很会见缝插针给自己脸上贴金呢!   “客人,菜上齐了,慢用!”显然机灵的人都知道上位者,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妄议,食肆当家立马借离开。   沈羲和暗暗警告地瞪了眉开眼笑的萧华雍一眼,不要以为改了妆容,就没有人识得他们。   如今的情形,街上无行人,虽没有封锁城门,大多数入城内的路都被阻断,极难有外人入内,他们俩堂而皇之在此地行走,只怕早就已经惹了官府人的注意,他还敢当着人面儿,随口就说起皇太子的性情如何。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他们可疑么?   如此浅显的道理,沈羲和不信萧华雍不明白,他还是大大咧咧浑然不在意,就不知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直觉告诉沈羲和,定然与给萧长卿与萧长彦设套有关。故此她也没有多言,由着萧华雍殷勤为她布菜,一顿饭吃得也算有滋有味,饭后她们没有投宿,而是选择继续前行。   食肆当家倒是一再挽留,告诉他们前路艰难,劝他们打消念头,留在此地,探听消息。   萧华雍买了些干粮,拒绝了好意,带着沈羲和继续上路,只是他们不再共骑,在道观换装的时候,就多了一匹马。   冒着小雨,两人才刚刚出了镇上,就感觉到有人跟上了他们。   萧华雍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支笛子,将缰绳扔给了沈羲和,就将笛子横于唇边,幽幽笛声随着细雨飘散在冷风之中。   知晓他成竹在胸,沈羲和难得配合做个闲情逸致的听众,沉下心听着笛声,雅音在耳,凉风在畔,伴随着小雨纷纷,竟是颇有些置身冰雪剔透的世界一般灵台清明起来。   以至于沈羲和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雨中踏马而行,没有控制马儿的方向,反而是马儿寻着空气之中一股气息,不急不缓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寻常的沈羲和敏锐警惕得犹如要上战场厮杀的猛兽,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她惊觉,稍有这样往我之时,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萧华雍这样的信任。   因为有他在身侧,才会这样的全身心放松。   等他们的声音没入了长久烟雨交织出来的白雾之后,一群跟着不近不远的人才追了过来,穿过迷障,再追上去时,却发现吹笛的男子倏地转过头,将他们抓个正着。   原想装作若无其事撤退,不曾想这对男女突然发难,纵身一跃,手握弯刀朝着他们飞身刺来。   几人当下全身戒备,然而他们还没有拔刀,直觉锋锐的寒芒在瞳孔之中一闪而过,他们全心防备发难的欺身而来的男子,直到倒下的那一刻,才惊觉要他们命的是那马背上的女子。   等到所有人都放倒,萧华雍才牵着马匹与沈羲和从一块大石后拐出来,而立在正前方与他们穿着打扮差不多的一对男女遥遥无声朝着他们行了一礼,就很快抽身离去。   沈羲和的目光从那对假扮他们下杀手的男女消失的方向收回来,视线飞掠掠过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之中的几个人:“你又在嫁祸信王。”   难怪萧华雍要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本就不应该出现的镇上,他是故意招摇过市,引起旁人注意,这些人迟迟不会去复命,自然会有人追寻过来,只需要把这些人的尸体……不,只需要把这些人的死状报到萧长彦的耳里,就足够萧长彦怀疑萧长卿。   萧华雍唇角上翘,从袖中抽出一根银丝,大概有筷子一半粗细:“这是老五手下的人独有的杀人武器。”   萧华雍那些年可是研究了不少死于萧长卿手下人的尸体,才将他秘密研制的武器给摸透,不止萧华雍在研究,就连萧长彦也在摸索,只是现在还没有摸透罢了。   萧长卿曾经是祐宁帝最倚重之人,萧华雍研究他手下的秘密武器,纯粹是打发时间,满足好奇之心,而萧长彦则是因为有帝王之心,一直将萧长卿视作劲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萧长彦琢磨萧长卿手下的秘密武器这么多年都没有琢磨透,等到他看到这些尸体,就不太会相信是嫁祸,因为聪明之人有聪明之人的致命点,那就是太过傲气,他都没有琢磨透,自然就不会信有旁人能够琢磨透,从而弄出来嫁祸萧长卿。   萧华雍的眼尾有颗黑芝麻大小的痣,这颗痣极为神奇,但他装作孱弱之时,眼角微微耷拉,这颗痣给他平添一丝弱不禁风的易碎感。   当他敛去那一身伪装的孱弱之气,变得狡猾奸诈之时,这颗痣随着他眼角的碎光又增添了一丝邪佞之气。   就好比现在,他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阴险模样,仿佛让眼尾那颗小痣都生动祸害了起来。   沈羲和收回目光,牵着自己的缰绳:“走吧。”   萧华雍想要引得萧长卿与萧长彦敌对,已经是势在必行,萧长彦本就是敌人,萧长卿也非友人,生在皇家,本就是这样,互相防备与试探,只要没有如同六皇子萧长瑜那般抽身,陷入局中是迟早之事。   沈羲和并没有觉得萧华雍做得不对,只要不殃及登州百姓,他想要如何沈羲和都不会出言阻止。   “遵命。”萧华雍还耍宝一声,故作逗趣,摇摇晃晃似殷勤的小厮一般跟上沈羲和。   夫妻两一路上顺顺利利,只要萧华雍不生事,就没有事儿能够寻上他们。   而萧长彦的脸色却极为不好,战场上八面围攻的敌军都没有扰乱过他的判断,可现在他渐渐收起来的消息却让他失去了判断力。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要寻找的那个人是他的五哥信王——萧长卿。   登州时散步太史监预测谣言,之后引起民乱,再弄出个奇石将太子也卷入进来,让事情变得越发复杂,及至此刻亲自护送太子夫妇前来……   “王爷,信王的人已经杀了我们几波探子。”萧长彦的幕僚很是愤怒。   “我总觉着事情不应如此……”萧长彦却又说不出为何不应如此。 第640章 萧华雍绝非长寿之人   “王爷是觉着何处不妥?”幕僚沉思了片刻,细细想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觉着是信王主谋无疑,不过萧长彦的谨慎让他折服,他便有此一问。   剑眉微拧,眼瞳微沉,萧长彦有些困惑道:“五兄所为,目的为何?令我困惑。”   如果这一切都是萧长卿所为,那么从泄露太史监预测的降雨日子再到后来种种,他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只是为了让他陷入混乱,完成不了陛下指派的任务,落下一个失职之责?   这未免过于牵强,要知道从散布谣言,可得安插不少人来此,如此费时费力,只是给他使点小绊子?且他自问自己不是无能之辈,萧长卿也不应该将他视作无能之辈,就应该明白这些小手段,他能够轻易化解。   既知他能够化解,还耗费如此之多的人力来达成,除非萧长卿是个傻的!   显然,萧长卿就不是个傻的,那他泄露太史监降雨的日子,极有可能是其他目的,并非针对他。   萧长彦的话,让幕僚也是一怔,先前没有留心这些细枝末节,如今仔细一想,便觉着萧长彦所言甚是有理,他心中也费解不已:“可泄露太史监预测之言确然是信王之人。”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他们秘密调查了许久,且分外谨慎地求证过。   “临清镇递来消息,跟上那对寻亲的夫妻之人都被灭口,杀人手法是信王暗卫独有。”幕僚又补充一句。   这种武器,他们在安南那些年一再探究,至今都没有探究出来是用何物研制而成,倒是弄出了不少像是之物,但他们也都在敌军和死囚上试验过,杀人后的痕迹与之总有差异。   正因为他们探究过,所以对伤口记忆深刻,尸首已经运到他们这里,他们看过也笃定这就是信王暗卫所为。   “那对夫妇若是五兄之人,为何要故意现身,引起我们的人注意?又为何毫不遮掩,用了隐秘之器?”萧长彦反问。   幕僚自有一套设想:“王爷,太子体弱,用不了两年便……这大宝王爷与信王才有一争之力,信王或许是故意而为,便是想要以暗卫引王爷影卫,痛痛快快一决雌雄!”   听着好似合情合理,萧长彦却断然否决:“不,五兄确有如此魄力与行事之风。然,时机不对。”   他的二哥不是无心之人,三哥看着倒是安分,却有个不安分的三嫂。   “王爷说的是昭王与代王?”幕僚语气轻视,“这二人不足为惧,信王与王爷只需要决一高下,便是乾坤大定。信王选择此次借由登州天灾发难,属下私以为是天赐良机。”   幕僚思忖片刻后,迎上萧长彦投来的目光,继续道:“陛下正值壮年,太子却时日无多,谁也不知大宝之位还有多久才能从陛下手中接过。等到陛下日薄西山再来一场龙争虎斗,不仅折损更大,且赢了名声亦有碍。”   不若这个时候在这里一决高下,死了也是死于“天灾”,没有背负上为了帝位,不惜受人手足的污名。   现在将萧长彦折了,朝中再也没有敌手,等到太子薨后,早早登上东宫只为,蓄势待发,哪怕陛下长寿,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做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亲王苦等遥遥无期之日?   幕僚的话也不无道理,但萧长彦始终有些顾忌:“舅父死于西北,东宫太子妃已然手握宫权,与陛下公然争锋相对,来势汹汹,绝不可等闲视之。”   萧长旻和萧长瑱,其实他都不放在眼里,萧长卿也一样,幕僚这一点没有说错,可对沈羲和,这个不曾多做了解的七嫂,萧长彦在东宫特意去拜访了一次。   她端庄高雅坐在萧华雍的身边,不曾抢过一句话头,表面上看起来与寻常内宅女郎一般无二,都是以夫为先,可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他却半点没有看出依附之姿。   若说她牝鸡司晨,把持东宫,压迫太子,感觉又不像,可要说东宫她不能全权做主,萧萧长彦也是不信,故而太子夫妇给他的感觉很复杂,从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   另一则,沈羲和的身份,无论是谁最后坐上帝位,都不可能再容许沈氏在西北昌盛下去,这一次沈氏大错突厥,却故意不把突厥覆灭,就是忧心飞鸟尽,良弓藏。   但突厥已经对沈氏没有任何威胁,也仅仅只是对沈氏,若把沈氏一族撤下来,换了旁人,哪怕是他亲自去,也未必能够压制得住看似强弩之末,苟延残喘的突厥,说不准还能让被沈氏压得喘不过气的突厥看到希望,奋力一发,流转局势。   这就是为何陛下到现在不敢轻易收沈氏兵权的缘由。   太子妃要保住西北,只有一个法子,把持朝政,指点江山。   他想,这也是太子妃为何选择嫁给病弱的太子之由。   也正是因为沈羲和如此的强势,行事如此有章法,就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她身处的位置,又容不得她半分退让,故而她义无反顾选择嫁给了萧华雍,萧华雍的命不久矣,才更让萧长彦乃至祐宁帝信服。   若非笃定萧华雍命短,沈羲和如何敢嫁?   萧长庚曾对萧长彦说萧华雍对沈羲和极为痴情,萧长彦对此嗤之以鼻,他身为儿郎,尤其是胸有豪情万丈的儿郎,更清楚儿郎之志在何方!   儿女情长如何能够抵得过万里山河?   哪怕是他再对一个女子倾心,也容不下自己的枕边人拥有随时能够让他一无所有的庞大势力,不啻于卧榻之侧酣睡孟虎,随时都是玩火自焚。   沈羲和既然谋略极深,甚至已经与陛下撕破脸,那就是对至尊之位势在必得,她不可能轻易下赌注,天真的以为靠男女之情,就能束缚住萧华雍。   由此来断,萧华雍绝非长寿之人。   “我能看出太子妃的野心,五兄也能,但他却对太子妃视而不见,反而选择此时与我争锋相对,实在有违常理。” 第641章 不会少了好戏与你看   他们可以不将萧长旻与萧长瑱放在眼里,却不能忽视连陛下都讨不到好的太子妃。   幕僚闻言,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心一横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视你如心腹,自是可以畅所欲言。”萧长彦面色温和。   “王爷,适才王爷说不知信王为何要泄露太史监预测的降雨日,此刻属下倒有了一个想法。”幕僚在萧长彦询问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道,“信王先是泄露太史监预测降雨日,引起民乱,又翻出太宗大赦后宫求雨的往事,借此跪求陛下大赦后宫,算是亲手将后宫大权送到了太子妃手中。   属下意为,一切都是信王有意而为,是为了助太子妃一臂之力。”   萧长彦有一瞬间的错愕,这设想倒是合情合理,可他却下意识摇头:“五兄待五嫂痴心一片,岂会与太子妃有染?”   萧长彦与萧长卿还有顾青栀是一道长大,可以说几位皇子,除了太子,他们都是一起成长,虽然五年前他去了安南,可在那之前五兄对顾氏的心思就已经昭然若揭。   另一则……   萧长彦想到萧长庚对沈羲和的夸赞,以及为数不多的对沈羲和的印象,这世间女郎为了荣华富贵,为了金银财宝,如勾栏妓子一般风骚卖弄,视礼义廉耻为无物者不在少数。   可沈羲和那样高洁一举一动都清雅自若的人,萧长彦自问有几分识人之能,她不会为达目的,就做出伤风败德之事,哪怕输赢关乎到整个沈氏的生死存亡,她败也会败得背脊挺直。   “王爷,顾氏已逝,人走茶凉,且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情比金坚?信王是成大事之人,又岂能为情所困?”幕僚不认可,“更遑论……属下也不是觉着太子妃与信王一定有私情,或许他们二人早就达成协议,先联手对付王爷,日后如何,再各凭本事。”   萧长彦的眸光一深,先联手再各凭本事,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极大。   或许这一次萧长卿把萧华雍绕进来只是个幌子,实则是他与太子妃一起要置他于死地!   “王爷,他们来势汹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幕僚有些急切。   “我来此,只带了一百影卫,如今五兄与太子妃之人定然已经遍布,再调遣人前来,只会瓮中捉鳖。”萧长彦此刻倒是偏向于沈羲和或许真的和萧长卿联手,预备要对付他,“只能以防为攻,不可轻举妄动。”   见招拆招,情势对他极为不利,他若轻举妄动,很可能一脚就踩入萧长卿设置的陷阱之中。   幕僚忧心忡忡,却也知道萧长彦的对策是最好的对策:“燕王……是否无辜?”   “尚不能定论。”萧长彦摇首,“你看,十二弟失踪的消息,连陛下都未知,我只泄露给暗中盯着之人,十二弟才失踪,文登县就出现奇石,要太子殿下前来镇守,绝非巧合。”   就是不知萧长卿是早就打算要来登州与他一较高低,还是为着萧长庚而来。   幕僚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可以用萧长庚,现在却还不能掉以轻心。   “王爷天降奇石,就发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可我们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属下担心信王早就对王爷有了杀心,文登县只怕不似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安全,王爷早做打算。”幕僚忍不住提醒。   萧长彦听出来幕僚还是主张先下手为强,最好是在沿途上,萧长卿尚未抵达之前,多动一些手脚。   “上次安排的人有去无回,他把首级送到我面前,就是示威之举,是要告知我,我的一举一动他都了若指掌。”萧长彦敛眉沉眸,“此刻一定要沉住气。”   萧长卿是在激怒他!   沈羲和与萧华雍一路上冒着雨,紧赶慢赶,距离文登县越来越近,越靠近这边雨势越大,路过的田地都被积水淹没,许多山村都被山石掩埋,城镇中倒是热热闹闹,那是因为安置着从受灾的村子里获救的百姓。   这些百姓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有些甚至痛失亲人,一个个愁容满面,精神萎靡,抬头望着大雨滂沱的天空,都是茫然、空洞与绝望。   或许是这边百姓受灾的情况严峻,镇上的食肆都被征用,也不知萧长彦是如何鼓动当地的富户,竟然有不少人主动赈灾。   沈羲和他们寻到一户人家落脚,站在二楼的窗户旁,沈羲和看着有人冒着雨推着大浴桶朝着接收灾民的地方而去,她知道里面是熬的驱寒之药。   萧华雍站在她的身侧,捕捉到她眼底的赞赏,便道:“呦呦是否好奇小八是如何让这些富户心甘情愿破财?”   沈羲和颔首,她的确很好奇萧长彦如何做到,要知道现在灾情如此严重,这些富户能够有一两家大公无私,愿意捐献出钱财、粮食、药材、衣物就不错,但沈羲和看来好似家家都慷慨解囊,实在是出乎意料。   鼻息里发出一声短促声,萧华雍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小八让自己的人扮作灾民,煽动灾民洗劫了两家富户,而后在这些富户人人自危之际站出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萧华雍说得隐晦,可沈羲和听懂了,普通大户人家都有护院,这些百姓再穷途末路,也不会轻易壮胆冲上去,且有皇子再次,他们还是相信朝廷,寄希望于朝廷补给,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萧长彦拿不出东西来安抚和安置这些人,就只能好人坏人一起做。   与其心惊胆战自家被洗劫一空,很可能还闹出人命,不如主动拿出来,还博了个好名声。   听出了萧华雍对萧长彦行为颇为不屑,沈羲和侧首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我们马上就要入文登县了,听闻这一路上景王可再没有动作,一心就顾着灾民,你这是计谋落空,恼羞成怒了?”   明知她是故意气自己,萧华雍还是忍不住气上了:“等着吧,不会少了好戏与你看。” 第642章 谁也别想抢你的功绩   清浅一笑,沈羲和不多言,萧华雍是个轻易不出手之人,一旦他出了手,自然是好戏不断。   她的视线被细密的大雨阻隔,看什么都仿佛蒙了一层薄雾,有些模糊:“这雨不知何时能停,用这样的法子是没法确保登州百姓裹腹,一旦这些富户捉襟见肘,他们便会想到这个强抢的开始,会为了温饱和活下去丧失人性,届时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沈羲和不赞同萧长彦的做法,不过当日她不在此地,不知具体情形是否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此下策之时,也不好评判萧长彦的对错。   这个法子的确是最快拿到粮食,赈济灾民的法子,否则和当地富户谈判,不知要谈拖到何年何月,亦不知这些满脑子钱财之人会如何狮子大开口。   “我们能想到,他自然也能想到,既然他用了这法子,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他自个儿承受。”萧华雍慢悠悠地开口。   “北辰,这的确是打压景王的最佳时机,可我们不能让登州陷入这样的乱局,蛮横之道,非久治之策,除了激发这些人心中的怨恨,释放他们藏在心底深处的恶念之外,就只能是牺牲无法自保的老幼妇孺。”   沈羲和侧首看着萧华雍:“我们在此地等信王,待到信王至此,我们便得随着信王一道入文登县,届时你是皇太子,萧长彦正好以敬你为由,将一切推与你,当真发生暴乱,造成死伤,也是你背过在前。”   “小八是在安南城顺风顺水久了,净想着美事儿。”萧华雍哼笑一声,“我可是体弱多病的皇太子,来此之责,也不过是做个吉祥物,想要我为他收拾残局,他也配?”   沈羲和也知晓,他若是想要推诿,法子成千上百:“你便当真不管了?”   “自是……”不管二字在舌尖绕了绕,萧华雍漆黑明亮的眼瞳一转,“呦呦心善,舍不得百姓受丁点苦,呦呦要我管也不难……”   说着,那双饱含情意的眼睛从上到下看了沈羲和一遍,暗示意味极其明显。   沈羲和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和萧华雍成婚大半年,对他热衷于折腾自己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就能体会,她可不惯着这人。   平日里索欢,她都难以抵抗,若当真再由着他,自己非得被他拆骨入腹不可。   长长呼出一口气,沈羲和瞥了满目期待,眸子晶亮吓人的萧华雍一眼,不发一言走了。   他不管,她来管!   看着沈羲和步伐轻盈稳步离开的背影,萧华雍露出失落的神情,又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翼,沉默跟上。   沈羲和其实并不是个擅于与人打交道的人,故而她并没有打算寻人攀谈了解情况。另一则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寻亲的普通商贾内眷,自然也不应该关心民情。   她举着伞,套上了油靴,踩在了积水流淌的青石板上,一路走着看着,不做长久停留,百姓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其实并不需要去打听,用眼睛看也能够看到。   萧华雍颇有些无奈地跟在沈羲和身后,也不出声打扰,就随着她沿着几条街走了一圈,回到他们落脚的地方,他临走前吩咐的姜茶已经端了过来,萧华雍倒了一碗递给她:“驱驱寒。”   见她接过了姜茶,萧华雍又去打了一盆热水,倒入了些许驱寒的药材,端到她的面前,放在她的脚边,弯身就要伸手向她的脚,沈羲和下意识往后一挪,察觉萧华雍的意图,有些口齿不清:“我……我自个儿来。”   她和萧华雍是夫妻,不知曾经多亲密,甚至有时候萧华雍死皮赖脸,他们都共浴过,但让萧华雍为她洗脚却从未有过,她也不曾伺候过萧华雍洗脚。   这种事情,不知为何,她总觉有些怪异,说不上来的怪异。   萧华雍可没有依从他,强势地抬起她的双脚,去了鞋袜,虽然他们的油靴都是上好的油靴,可路上积水实在深,雨水又不停歇,沈羲和的指头到底有些潮。   她的脚十分小巧,竟然不够他一掌,白皙细腻如玉雕,圆润的指头粉嫩,萧华雍竟然看入迷了,若非沈羲和挣扎了一下,他只怕都没有醒神。   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沈羲和双脚放入脚盆里,萧华雍道:“这事儿,用不着你烦心,我会处理好,保管不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受牵连。”   一股热流自脚底钻入,沈羲和才感觉到一股寒气顺着背脊被驱散,本不僵冷的双手也蓦然多了一点暖意,舒适之感令她忍不住盈眸微眯,享受间也忘了萧华雍双手捏着她的脚脖:“衣食住行,他们样样都缺,药材更是重中之重,现下湿冷,不知多少人受了寒,他们又聚众在一起,更是难以遏制,你要如何解决?”   风寒本就是容易人传人,但现下的情形是无法让他们单独被安置。   “将染了风寒之人安置到一处,未染风寒之人安置一处便是,费不了多少事儿。”萧华雍轻轻给沈羲和揉按着脚上的穴位,低着头道,“缺什么便运什么。”   “运?我们能至此,都是轻车从简,许多路连策马都危险。”更何况是运东西。   “路上不能运,便水上运。”萧华雍微微抬头,对沈羲和笑得从容,“水上不能运,便天上运。”   “天上运?”沈羲和一怔。   她想到了秋狝她在山上的时候,海东青给他们送东西,可这世间哪儿来那么多海东青,萧华雍的确驯养了不少鹰,却不是什么鹰都似海东青那样能够将人给掠起。   “我若是弄来一批鹰运送粮食药材,明日陛下就能极其三军,给我扣上一个怪力乱神之名,对我挥军杀无赦。”萧华雍忍不住笑了,“我已经选好线路,你只管放心,我定然是能把你让齐培他们收集的粮食送到登州,保管让呦呦一片拳拳爱民之心,不付诸东流。”   顿了顿,萧华雍眼眸一深:“只不过属于你的功劳和名利,谁也别想抢。” 第643章 三方齐聚   “我能有什么功劳?”沈羲和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她到现在就没有对登州百姓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让华富海与齐培囤积的粮食也尚未运来送到百姓手里。   “我说有,那便是有。”萧华雍将她的双足抬到早已铺了一快干布的双腿上,质地细腻柔软的布两头一合,将她的双足裹上,有力的双手覆上力道不轻不重为她擦拭水渍。   而后将她打横抱起来,抱上了床榻,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起身:“歇会儿,明日珍珠他们便能与我们汇合。”   为她掖好被角,萧华雍才转身收拾屋子。   隔着屏风,偏头就能看到他弯腰端水的身影,沈羲和忍不住发愣。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儿郎,寻常时候矜贵得宛如高坐云端,升斗小民见了只怕都觉着他应该不食五谷,犹如谪仙。   事实上他身份尊贵到的确可以不染世俗,偏偏他又浑身上下充满了烟火气息,鲜活得让人寻不出丝毫距离感,他和以往她认识的所有儿郎都不同。   沈羲和用极度挑剔的目光,企图从他身上寻到一丝不足和缺陷,却发现他除了有时候性子会如孩童般执拗以外,竟然寻不到半点至少她难以忍受之处。   这样堪称完美不真实的一个人,却又活生生让她感觉到他有血有肉,极其矛盾。   也不知是不是驱寒的药材之故,困意袭来,沈羲和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   萧华雍说他要管这事儿,沈羲和没有问他如何干预,但也没有停止自己去收集登州现有的情势消息。   珍珠他们没有跟在身侧,为了不被人察觉,沈羲和与萧华雍这一路来,都没有带护卫暗中跟随,但沈羲和还是有自己的渠道,只不过消息会缓慢些。   隔日信王护送的太子夫妇来入了城里,闭门不出的百姓都忍不住脸上多了一丝喜气,他们拿这样不给人活路的天气实在是没有法子,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那一方虚无缥缈的奇石上。   既然天降奇石说太子殿下能够镇住这大雨,那么他们自然是信的,故而太子殿下一入城,他们都恨不能夹道相迎,放鞭炮相庆。   萧长卿等人被安排在了驿站,与萧华雍他们落脚之处约莫有两刻钟的脚程。   “我们如何回去?”沈羲和问萧华雍,想来他肯定有安排。   萧长卿一定知道护送的人是假的,也许也猜到了萧华雍的坏心思,这一路来虽然因为萧长彦的谨慎没有让他吃苦头,可未必没有心里不舒服,严防死守,不让他们再换回去实在是情理之中。   “等。”萧华雍唇畔含笑吐出一个字。   午间的时候,沈羲和没有想到这么大的雨,“太子夫妇”竟然能够摆脱萧长卿,来了距离他们落脚处不远的食肆,这间食肆安顿着受灾的百姓。   而萧华雍带着沈羲和换了行头,从后门入了食肆,在食肆掌柜的掩护下,轻易就与替身调换过来,他们才刚刚调换过来,就听到外面的吵闹喧嚣声。   “臣听闻太子皇兄与皇嫂至此,特来相迎。”是萧长彦的声音。   萧华雍与沈羲和对视一眼,萧华雍轻咳了两声,微微抬手,沈羲和默契地靠近,挽住了他的手腕,搀扶着他走了出去。   其实替身来此,是做了微服打扮,虽然这里面见到他们的百姓心里有猜测,但却不敢妄言,萧长彦这么大张旗鼓来暴露他们夫妻的身份,让安置在这里的百姓十分惶恐。   沈羲和搀扶着萧华雍往外,百姓们都纷纷伏地不起,以示恭敬。   萧长彦这样做的目的,沈羲和与萧华雍多少能够猜出一点,无非是让他们夫妻的容颜暴露于人前,也免得他们夫妻私自出去,混入人群中,听说些什么或者背地里做些什么。   经萧长彦这么一番作态,日后除非他们夫妻易容,否则走到哪儿,都隐瞒不了身份。   “八弟免礼。”萧华雍声音微弱,“如此大雨,劳你冒雨而来,受累了。”   “太子皇兄严重,皇兄身负百姓安宁,不惜拖着病体,千里奔波而来,臣心折不已。便是为了登州百姓,亦要以皇兄安危为重。”萧长彦严肃道。   “八弟此言,倒像是说为兄不作为,护不住太子殿下。”萧华雍没有开口,外面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   身姿挺拔,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依然掩盖不了松柏之姿的萧长卿站在雨幕里,雨水密集,仿佛蒙了一层轻纱,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待到他穿过雨幕,面容清晰之后,脸上只有浅淡温雅之笑,仿佛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戏谑之言。   “是我失言,五兄勿恼。”萧长彦竟然退让。   “为兄方才亦是说笑之言,八弟莫要放在心上。”萧长卿也似有心解释。   兄弟二人看似友好相视一笑。   “咳咳咳……”萧华雍这时候一串剧烈的咳嗽。   “门口寒凉,太子殿下不可迎风而立。”天圆站到萧华雍的前方挡住风。   “臣疏忽,太子皇兄可要请医?”萧长彦忙道。   “我身侧便有医师。”沈羲和淡声说着就把萧华雍搀扶到一侧背风处,随阿喜与珍珠上前。   沈羲和退到外围,环视一圈便对萧长彦道:“一路行来,景王治理有方,安顿有法,令人钦佩,今日我与太子看了殿下安置的百姓,吃食药材防潮御寒之物一应俱全,太子殿下也盛赞景王殿下。”   萧长彦谦逊道:“职责所在,当不得太子皇兄与皇嫂夸赞,若有疏漏,还望皇嫂与皇兄指教。”   “景王殿下过谦。”沈羲和微微一笑,话锋一转,“方才看了百姓的安置,倒也有些想法。”   “皇嫂请讲。”   “阴雨不绝,寒风凝聚,不少百姓感染风寒,殿下送药请医,爱民之心,日月可昭。”沈羲和先夸了一句,而后才道,“只是风寒亦传人,病者与未病者若不隔绝,风寒肆掠,殿下的药便凭白浪费。”   萧长彦抬眼看了看沈羲和,旋即抱手:“皇嫂所言极是,小王这就去安排。” 第644章 先发制人   萧长彦立时吩咐自己的人,转头又对沈羲和道:“是小王疏忽,多谢皇嫂周全。”   沈羲和笑了笑,侧首看向萧华雍:“殿下,既然景王殿下担忧你我安危,特意前来相迎,我们不如早些启程,登州情势严峻,景王殿下必是忙里抽闲,我们不好耽误景王殿下办公。”   虚握着拳头抵唇的萧华雍抬首,看着娴雅敦和站在面前的沈羲和,没有了她平日里的淡漠,也没有了与他私下相处的随意,一举一动,端正守礼,颇有太子妃的贤良淑德风范。   敛下眼皮,遮挡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温吞地回道:“好。”   说着,就由天圆小心翼翼搀扶起来。   车架马匹都已经停在了门口,此地入文登县再没有山路,虽然积水不浅,却不影响马车过路,萧华雍先上了马车,紧接着是沈羲和搭着碧玉的手也上了马车,站在车辕上,停住脚步。   似是想到了什么,沈羲和侧首对着下方的萧长彦道:“景王殿下,我身边的医女与医官都略懂医理,如今城内郎中与药材短缺,我与太子殿下也想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便将他们二人留下,听从景王殿下差遣。”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宅心仁厚,小王代百姓谢过太子妃。”萧长彦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羲和轻轻对珍珠与随阿喜点了点头,二人便留了下来。   车子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城门口,一路上雨势越来越大,及至入城沈羲和掀开了车帘,雨幕织烟,竟是连飞檐屋角都看不清。   家家闭户,飞溅的雨水,湿濡了大门,许多低矮之处雨水已经没过门槛,半个屋子都浸泡在水里,沈羲和忍不住蹙了眉,眼底浮现一丝忧虑。   住所萧长彦早就安排妥当,县内的驿站情况堪忧,屋子里积水严重,根本无法落脚,他们自然是不能住在驿站,萧长彦早早住进了县衙,县衙也就那么大块地儿,沈羲和等人安置不下,萧长彦自掏腰包买了一套地势不错的宅院。   “景王殿下,怎不见燕王殿下?”沈羲和入了内等了片刻,没有看到萧长庚,主动询问。   萧长庚失踪的消息萧长彦就透露给了萧华雍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或许也没有瞒过萧长卿的耳目,至于陛下知不知晓,沈羲和也不能断定,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张扬出去。   “周边几个县亦受暴雨惊扰,情势不容乐观,十二弟在临清县主持大局。”萧长彦解释,一副萧长庚在临清县好好的模样。   沈羲和点了点头,她这样问就是透露出自己不知萧长庚失踪的消息而已,有了答案自然不再追问。   萧长彦将他们安排妥当之后,就急匆匆离开。   他们是来当吉祥物,萧长彦才是有赈灾皇命在身的人,甭看萧华雍身份尊贵,但调动人员,颁布灾情指令都是萧长彦说了算。   萧长卿似乎压根没有打算干预,他的职责是保护萧华雍,以连日奔波劳累为由,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沈羲和站在窗前,微微抬起下颚,望着远方并不乌黑却厚得仿佛随时能塌下来的天。   她一袭浅白色的广袖襦裙,袖袍随风鼓舞,金丝勾勒的平仲叶宛如蹁跹的蝶儿舞动。   肩膀上忽然一沉,一股暖意将她包裹,是萧华雍将一件白色同样绣着平仲叶的斗篷搭在了她的身上,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她身后,双手伸到前方,指尖灵巧娴熟地为她系上带子。   系好斗篷,又为她整理了一番,而后递上一本册子:“这是整个登州所有库存记录。”   沈羲和接过翻开,面色更是凝重了些许,她迅速翻完一整册,指尖不由自主捏紧:“照这样下去,用不了五日,登州就会绝粮绝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医也无法绝药治病救人。   沈羲和估算的五日,还是后续勉强度日的结果,若这大雨再下个五日,亦不知水患是否会席卷而来,届时内外夹击,整个登州都要陷入绝境。   “你是觉着这雨,五日内不会停歇?”沈羲和转过身,忧心忡忡问。   “我不懂观天之象,亦无能掐会算之能,却有一种直觉,这雨五日内停不下来。”萧华雍轻轻颔首,“你若要插手此间事,须得早做准备。”   “依你之见,我该从何处下手?”沈羲和没想过袖手旁观,只能尽力而为,盼能让十数万百姓度过这一劫。   “既要插手,那就大权在握,莫要让人掣肘你。”萧华雍极少这样正色对沈羲和说话。   他的话在沈羲和的脑子里转了一圈,沈羲和便懂了:“你要我先发制人。”   萧华雍眼底不可抑止浮现薄雾一般淡淡一丝笑意:“符合太子妃素来强势之风。”   从沈羲和如京,桩桩件件事情,她从来都是以极其强硬的手腕,不让任何人有半点喘息之机,干净利落达到自己的目的。   “既然你苦心为我搭了桥,我岂好拂了你的心意?”沈羲和轻轻一笑。   萧华雍一脸期待看戏地对沈羲和眨了眨眼。   太子夫妇入了文登县当日下午,据闻正在午歇,就有人冒雨跪在落脚的府宅外,高举伸冤二字雕刻的木牌。   被唤醒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立时将人叫了进来,太子殿下由于身子不适未能出面,而太子妃并非让信王来接见,而是亲自接见。   伸冤的并非一人,而是三人,一番盘问,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文登县的大户,只不过半月前,他们几户人家都被灾民洗劫,他们一告灾民趁乱打劫,二告景王殿下偏颇灾民,借机坑骗他们的米粮布匹药材,证据都拿捏了出来。   这段日子,他们供血一般拿出了全部存货救济灾民,实在是掏空家底,一家子人也都没有活路。   太子妃听闻之后异常震怒,当即着人请了景王前来,将证据直接甩在了景王的身上:“景王殿下,可有辩解之言?”   萧长彦没有想到,竟然落了证据,目光扫过红着眼状告哭诉的三人:“皇嫂为嫂,小王自是敬重,可朝廷之事,轮不到皇嫂质问小王。”   “你皇嫂不能,孤能不能?” 第645章 好人全由他做了   中气不足,后劲不够的虚弱之音,糅杂着怒意,却格外掷地有声。   沈羲和与萧长彦转身望去,就看到天圆搀扶的疾步而来,眉宇间藏着隐怒的萧华雍,似乎因为方才一句话,而岔了气,忍不住剧烈咳嗽着:“喀喀喀……”   他身后跟着似闲庭散步,一袭月白长衫的萧长卿。   “殿下……”沈羲和急切迎上前,动作自然娴熟地抚上他的后背,轻轻为他顺着气,眼底笼罩这一层忧虑。   咳了好一会儿,萧华雍才好似顺了口气,勉强对沈羲和扯了个笑容,轻轻拍了拍她搀扶胳膊的手:“无碍。”   安抚了沈羲和,这才过头,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对上萧长彦:“助长灾民抢掠之风,你可认?”   证据都摆在了面前,萧长彦便是想要不认也不成,幸得他行事谨慎,虽然有偏颇包庇灾民之嫌,却没有人抓到是他命人带动灾民去劫掠。   萧长彦垂下眼帘:“登州百姓历经数月干旱,方才迎来一场甘霖,喜悦之情尚未退去,甘霖变成了水患,本是辛苦劳作颗粒无收之痛,转眼流离失所,些许百姓更是家破人亡,可谓迎头痛击,难免有激愤之下行事不妥之况。   臣弟担忧此刻若再对他们施以严惩,会激起民愤,理智全无之下作乱,使得登州陷入水深火热,故此只得使以怀柔之策。”   “好一个怀柔之策。”沈羲和嗤笑一声,“景王殿下怜悯百姓,同情弱者,是殿下心胸宽广,可殿下却借此压榨大户,用他们的家底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声。难道他们便不是登州一同受难的百姓?难道他们因为祖辈的累积或是自身的聪明积攒了家底,就活该成为被压榨之人?   殿下可知,若此事传出,日后何人敢行商上进?岂不是人人都唯恐哪日便成了砧板鱼肉?争相畏惧的后果,便是令百姓惧富,如此一来,家国钱财收支锐减,时日一久,国富民强便是空谈之说。   殿下可知,你此举或能成为天下罪人!”   萧长彦豁然抬头盯着强势到咄咄逼人的沈羲和,眼底似有云涛翻涌,定睛一看,却又只能看到平静无波。   萧长卿双手交握自然伸直垂于身前,他也垂着视线,却把沈羲和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好大一个罪名呢。   他们都明白萧长彦所为不至于到此,但却也不能否认这个行为的确可能会造成沈羲和预测的那个结果,尽管微乎其微,却也不能排除。   萧长彦咬着牙槽道:“登州大雨自上月月底,时至今日,未曾一刻停歇,登州出入之道皆以断路,一城百姓生死,小王不能置之不理。虽是权宜之计,确有不妥,皇嫂责难,小王不敢推卸。一切等到登州百姓渡过此劫,小王自当向陛下请罪。”   沈羲和黛眉微微上扬,萧长彦会如此隐忍退让,着实让她高看了一眼,且他明着说自己错了,暗着却再提醒沈羲和,他便是错了也只有陛下能够降罪,沈羲和还没有这个权利。   沈羲和当然没有权利处置亲王,漫说她没有,便是萧华雍也没有,可她并未想过要给萧长彦降罪,她看向萧华雍。   萧华雍微微摇头,沈羲和却执拗地盯着他。   最后萧华雍犹豫了片刻,沉沉叹了口气:“八弟既然是戴罪之身,这登州灾情,便由为兄来操持,八弟之过,为兄会上奏陛下,请陛下定夺,也算是安抚百姓。”   不给萧长彦回话的机会,萧华雍侧首对着来告状的三人道:“你们被难民劫掠,是官府看管不利之责,后景王以此劝你们慷慨解囊,固有胁迫之意,却也为你们解了难。   须知若是景王严惩带头闹事的灾民,怨气难纾,穷途末路,必是血溅三尺。   你们富裕本不是错,亦不是该被欺压之人。然则,你们应当明白怀璧其罪。待到水患之事了却,孤会上奏陛下为你们此次相助百姓之举赐予积善之家牌匾。   你们以为如何?”   说得多么义正言辞,面色多么威严从容,沈羲和心里只有无耻二字。   萧华雍把一个心里偏颇妻子,明面上却又顾念兄弟之情,夹在兄弟与妻子之间左右为难,尽最大努力周全双方的好儿郎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撸了萧长彦赈灾主官的大权,又在状告萧长彦的面前效益利弊维护萧长彦,将所为仗势欺压变成为他们着想,为了平息这些被压榨了家底济民的人,又许诺给予荣誉。   真是好人都被他一个人当完了!   于沈羲和,在外人眼里他满足了妻子想要揽权的目的。   于萧长彦,他虽然偏向妻子,但却也算是将萧长彦这不当之举给彻底揭过,日后不会有人逮着这事儿揪着萧长彦不放。   于这些文登县内被迫掏空家底的人,他是为他们做主,为他们送来至高荣誉的皇太子,他们得对他感激涕零。   “小民叩谢太子殿下。”告状的三人很是激动地伏地叩拜。   萧华雍虚抬了抬手,似是精力不济,转头看向萧长彦:“八弟可有异议?”   对着一脸温和笑着的太子皇兄,萧长彦就差没有憋闷死,他看了眼沉着脸,似是有些不愉的沈羲和,张了张嘴,只得道:“是臣弟无能,偏劳太子皇兄受累。”   这算是默认了太子的举措。   萧华雍与沈羲和这一出戏,展现在萧长彦的眼里,兼之先前对萧华雍与沈羲和的推测,越发证实了萧华雍并不是不顾念兄弟情义,也并不是平庸无为,只是习惯性偏颇沈羲和罢了。   皇太子体弱,赈灾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一个不慎就是遗臭万年,萧华雍是傻了才会去揽权,明显是沈羲和想要干预进来,萧华雍虽然不远,却也只能依着她。   萧华雍点了点头,便疲惫道:“若无事,你们便退下,八弟随我来,登州之事,你仔细与我说说。”   说着就由天圆将他往另一处搀扶过去。 第646章 甘愿成为她手中之子   来告状的人被送出去,大堂之内,就剩下沈羲和,以及沈羲和的丫鬟,与萧长卿。   萧长卿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可真是……珠联璧合。”   意味深长说了句之后,萧长卿心里对萧长彦深表同情。   他能够看穿,是因为他早知道萧华雍的真面目,而他能够知道萧华雍的真面目,除了一开始游移不定的猜测,还要归功于萧华雍自己主动露出来给他看。   萧长彦比他惨,是在于他被迷惑了。   不,不仅仅是萧长彦被迷惑了,是所有人都被他们夫妻二人迷惑。   盖因沈羲和表现出来的野心、聪慧和智计,她足够强硬且令人胆寒的手腕,加上萧华雍刻意的收敛,完美地将萧华雍遮盖住。   没有人会觉得理智强盛,杀伐果决的沈羲和,会被儿女情长牵绊,就会下意识去想,如同她这样的女郎,会选择嫁给萧华雍的原因。   她如此聪慧缜密,既然选择了嫁,那就是笃定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萧华雍就是她想要的那个命不久矣,会给她留下一条更为顺畅之路的人。   尤其是西北沈岳山诈死一事之后,人人都知晓沈氏背后有个能够令人想“死”便“死”,想“活”便“活”的大医师,通天手段能够骗过一城的郎中。   既然有这样的人在手,萧华雍绝不可能是装病,否则逃不过沈羲和的眼睛。   或许有人会想,萧华雍与沈羲和是达成某种协议,互惠互利。   但沈氏一族的烈火烹油打消了这一点疑虑,除了切身体会过情爱滋味,甚至自己也愿意为妻子牺牲一切的萧长卿,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若萧华雍当真是伪装,是韬光养晦,沈羲和如此聪睿之人还敢与虎谋皮?   顺着沈羲和来想,萧华雍就的确是个命不久矣,却又痴恋于她,比她当做踏脚石的小可怜。   然而,有几个人能够想到,萧华雍是个并不比沈羲和更好对付之人呢?   “多谢信王赞誉,也愿信王殿下早日再结良缘。”沈羲和坦然接下萧长卿的赞誉,好似浑然不知他的弦外之音。   “小王告辞,太子妃与太子殿下若有吩咐,遣人来告知便是。”萧长卿抱手一礼。   沈羲和也没有挽留,目送着萧长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折身回了卧房,拿起了水壶为屋子里的盆景洒点水,她有点想她的平仲叶盆景了,只是这次来登州,路途曲折,多处马车不能通行,许多东西都没有带着,还有她的短命。   浇完水,沈羲和望着窗外的雨打芭蕉兀自出神。   几间屋子相隔,萧华雍听完萧长彦对登州大致事情的交代后,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八弟在登州数月,自是比为兄更知登州情形,你我兄弟合力,早日还百姓安居之所。”   言下之意,虽然不让萧长彦名义上主管赈灾之事,但实际上却仍旧让他干预。   萧长彦听了之后,忍不住眸光浮动,看着又低头饮茶的萧华雍:“十二弟偶然提到过太子皇兄,说到皇兄对皇嫂用情至深,今日倒是令弟弟开了眼。”   萧华雍唇角笑意渐浓,眼底也有温柔的碎光闪烁:“呦呦年幼,坦率了些,八弟多担待。”   他提起沈羲和,就似提起了一个珍宝,言语间是维护,甚至连语气都透着柔情和宠溺。   坦率?   萧长彦唇角抽了抽,这得是多瞎的眼,才会觉着沈羲和坦率?   “皇兄,容臣弟放肆一回,皇嫂之心,昭然若揭。”   面上的柔情一扫而空,唇畔的笑意刹那收敛,萧华雍沉眸看着萧长彦:“慎言。”   “皇兄……”   “大雨未歇,又有百姓鸣冤,想来你应是还有诸多事待办,莫要耽误正事,孤今日便不留你。”说翻脸就翻脸,直接下逐客令。   萧长彦也发现自己言语有些过了,他与萧华雍称不上亲近,不应该与萧华雍说这些:“臣弟告退。”   等到萧长彦离去,萧华雍这才起身,步伐稳健,大步走向卧房,正好看到沈羲和半倚着高椅,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滂沱大雨出神。   她眉目沉静,面如白瓷,连一侧的插着花的玉瓷都失了光泽,精致的香炉,香烟缭绕,拂过她姣好的脸庞,让她美得有些不真实,仿佛会随着一阵香雾消失不见。   萧华雍疾步走到她的身侧,握住了她的肩膀,温热的触感,才让他的心落到实处。   他总觉着自己没有抓住她,她虽是可能离他而去,在她这里他从来是紧张与忧虑,甚至不自信的人。   “骗完人了?”沈羲和偏头就道。   萧华雍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呦呦竟是这般看我,我竟然是个骗子。”   “看来太子殿下缺了一些自知之明。”沈羲和也不知何时起,她会很随意地与萧华雍反唇相讥。   关于沈羲和的方方面面,就没有萧华雍不喜的一面,他深叹了口气:“我要真能成为呦呦眼里的骗子,倒也还好,只可惜与呦呦朝夕相处如此之久,我竟是还未骗取呦呦芳心。”   又开始没有正行,沈羲和这会儿没空与他闹:“景王看似沉稳顾全大局,没有丝毫锋芒,实则心思活络,你我方才的戏,他未必全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他还能如何?”萧华雍脚步一转,坐到了沈羲和对侧隔着案几的椅子上,偏头向沈羲和这一方,“无论是他信不信,接下来都是让你肩负起百姓的衣食。”   其实都不用萧长彦怎么推波助澜,整个登州的情况,萧华雍都摸清了,差不多已经到了需要救济的时候,萧长彦能够这么爽快退让,其实也是有要将烫手山芋扔掉的心思。   自然,也有萧华雍安抚得当,否则哪怕他心里迫切不已,还是会装模作样据理力争。   沈羲和掏出一份折子,递给了萧华雍:“早已备好。”   这是一封请命折子,请朝廷支援,朝廷现在也填不了这个窟窿,不过沈羲和写好了如何呼吁各地义士救助登州之法。   用的是萧华雍的字迹,沈羲和的口吻,在陛下面前坐实萧华雍只是她手中的用具之名。   萧华雍含笑接过,眼中浓郁缱绻的柔情似是要溢出来。   他拿天下之人为棋,却甘愿成为她手中之子。 第647章 萧北辰,你真是个奇才   “殿下,如何?”萧长彦回到县衙,幕僚连忙迎了上来。   萧长彦转身坐在上位,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盏,剑眉星目,沉稳肃穆:“太子妃行事,一如在行宫与陛下争锋相对,毫不遮掩。”   沈羲和明目张胆要从他手里接过赈灾之责,萧长彦不明白她这般做的目的。能够进入文登县的路基本全断,就连沈羲和他们都是破费波折,绕了不少山路,全程徒步而行之处极多。   要运送大量的粮食、药材与布匹等物根本是天方夜谭,文登县整个县所盛之物,维持不了百姓度过五日,这雨哪怕是明日停了,后面的四日去开路,也来不及。   更遑论萧长彦觉着这一场雨短时间内是不会停歇,沈羲和怎会看不到这一点?偏生要这个时候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反而给他一个及时止损的大好时机。   要知道他来这里就没有病死饿死一个百姓,这会儿沈羲和把烂摊子接过去,一旦后续供应不足,所有罪责都是沈羲和一力承担!而他永远是那个有功之人!   “这……”听了萧长彦将方才发生之事细细道来,幕僚也傻了,他也完全不能相通沈羲和为何如此作为,“除非……太子妃能变出整个文登县的供应。”   “变?”萧长彦宛如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面色极其不屑。   他至此已经数月,不止文登县,整个登州基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除非这位太子妃有通天之能,否则绝对无法解决接下来要面临的危难之局。   幕僚也不信沈羲和能够变出来,否则岂不是妖物?   “信王殿下是何态度?”幕僚转而问道。   “五兄好似置身事外,始终不置一词。”萧长彦回想了片刻后道,“他未曾阻拦太子妃,就连太子竟然也帮着太子妃。”   这就更让萧长彦一头雾水,萧华雍他暂且不做评价,萧长卿肯定是明白现在揽了赈灾这个活计,是怎样的后果,可他竟然不发一言。   难道沈羲和当真有这通天之法?早已经告知萧华雍和萧长卿,才会促成如今的局面?   想到这里萧长彦坐不住了,搁下茶碗,站起身吩咐:“去将舆图取来。”   他要好生看一看,是否他真的有疏漏之处。   要是沈羲和真的运来了粮草,他的罪责便大发了,那些被他压榨赈灾的富户定要联名上书声讨他,这些被他征用了的公粮,少不得日后还要以朝廷的名义弥补回去,才能平息民怨。   他这是给陛下出了一道大难题!   萧长彦仔细研究了整个文登县乃至周边的路线,确定是不可能还有路能够大量运送东西,才松了口气。   “你去将县内粮食药材等物的储存数量散步出去,再把太子妃对我借富户周济百姓之事不满,借此令我不可再干预赈灾的事儿也让他们都知晓。”萧长彦吩咐,   幕僚眸光一亮:“诺。”   萧长彦在煽动百姓给沈羲和施压之际,萧华雍上奏的折子也誊写到了布卷上,绑在了宫里的信鸽上,现在文登县想要递消息,还真只能靠着信鸽。   信鸽的速度也极快,当日就递到了祐宁帝的手上,祐宁帝看了之后面不改色,沉吟了片刻就召集了几位大臣。   沈羲和要求陛下下旨,以仁义之名,昭告天下,为登州解难,筹集粮食、药材、布匹等物,这个法子祐宁帝倒是很满意,因为国库已经拿不出赈灾之物。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   世间不乏仁义之师,祐宁帝倒也没有觉着如此是令朝廷蒙羞,毕竟朝廷已经援助了登州一次,朝廷也不能挖干来供应登州。   祐宁帝可以带着文武百官先做出表率之举,如此一来筹集物资不难,难得是要如何运入文登县?   萧华雍的来信未曾言明,但既然他敢提出要东西,自然不敢让这些东西打水漂。   祐宁帝也研究了一番舆图,终究是想不出法子,抱着一份期待之心,想看看沈羲和的能耐。   是,沈羲和的能耐,这份奏疏虽然是萧华雍递来,但字里行间全然不是萧华雍的行事作风,不止祐宁帝,就连相继浏览了一遍的几位大臣,以崔征为首,都觉着这是那位东宫妃的手笔。   这才刚拿到后宫大权,就迫不及待要给东宫增添声望与民心。   人人心思各异,沈羲和与萧华雍一早便离开了府邸,谁也不知他们的去向,就连被萧长彦煽动聚集而来,想要求个说法的百姓,也只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外出为他们筹集粮食去了。   “这里……”沈羲和站在山脚下,四周平坦,这一路来他们是坐了马车,他们还在文登县内,灰蒙蒙的雨幕之后高山的轮廓若隐若现,两山相隔甚远,中间是一条宽大的河流,因着连日下雨,河流翻涌湍急,能够听到涛涛怒吼之音,声势浩大。   “对,就是这里。”萧华雍颔首,“筹备之物,由苏州码头航海而上,到了登州境内,不可再于海上航行,由此转入岔道,进入河流,是最为保险,船只停在对面山边,那里不是登州境内,未曾被大雨笼罩,河流平缓,可以行船靠岸……”   萧华雍指着自己带来的舆图。   沈羲和看完之后,又抬起头看向对岸,船只是不可能行到这里,因为这里的河流实在是迅猛,那么停到了对岸,像个如此之远,又如何将东西送过来?   似乎看到了沈羲和口中的疑惑,萧华雍对天圆使了个眼色,天圆打了个手势,立即就从树林中奔出一群人,这群人扛着木桩,选了几个地方,迅速深深扎下几个木桩,再将之牢牢固定。   等他们做完这一切,萧华雍吹响了骨哨,一声鸣啼,海东青庞大的声音穿透灰蒙蒙的日空,撕开雨幕,朝着萧华雍展翅而来,它的嘴里似乎衔着一根绳索,是十分粗硕且精巧的铁索,铁索扔给了打木桩的人,将之穿过了粗硕的木桩,紧紧扣住。   海东青折返回去,很快又牵了一根过来,一根根铁索便牵在半空之中,没入看不清的雾气中,与对岸相连。   “粮食等物会用油布裹实,再以特制的铁链网撒兜住,从对岸滑向此地,继而运送至县城。”   虽然折腾了一些,但速度不会慢,多弄几个滑道,再挑选精壮的百姓与官衙一道搬运,再多的粮食布匹,都不过一二日之功。   “萧北辰,你真是个奇才。”沈羲和钦佩不已,这样的法子他都能想出来。   “不,是我遇到了一只奇鸟。”萧华雍抬眸望着又衔来一根铁索的海东青。   海东青好似察觉萧华雍在赞扬它,竟然偏了偏庞大的身躯,绕了个弧度,像极了幼童被赞誉手舞足蹈的模样,令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 第648章 引流入海   把一根铁索扔到接手之人手中,海东青飞落在萧华雍的脚边,雨水将它的羽翼淋湿,泛着深色的光泽,头上的软毛湿哒哒贴着,看起来少了些许平日的威仪,多了些呆头呆脑的模样。   撑着伞的萧华雍后退半步,做出了避让的姿势,伸出手臂,掌心抵住海东青的额头:“虽能搏美人一笑,却没有懈怠之权,好生留在此间,把事儿做完。”   拍了拍海东青的翅膀,萧华雍朝着沈羲和扬了扬下颚,示意沈羲和与他一道离去。   海东青的圆润的脑袋偏了偏,似乎在理解萧华雍的意思,眨巴眨巴的眼睛,让沈羲和都不嫌弃它湿漉漉的模样,摸了摸它潮湿的羽翼。   眼瞅着萧华雍与沈羲和并建离去的背影,缓慢地明白过来自己又被抛弃了,不高兴的海东青顿时扑腾起翅膀,迅速甩动脑袋,抖出的雨水飞溅开来,溅了萧华雍衣袍一身。   萧华雍躲闪不及,看着湿了大片的袍角,转过头还没有发怒,海东青怪叫了一声,展翅飞走了,飞走的一瞬间,双爪离地,还蹬飞不少泥土,萧华雍差一点又被溅一身泥。   “噗嗤!”   笑不露齿,欢乐无声的沈羲和,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萧华雍紧绷着脸,面色极其难看,沈羲和才拉着他的袖袍:“快上马车换身衣裳,以免着凉。”   面向沈羲和的时候,萧华雍到底面色稍霁,顺从沈羲和的意思,几步上了马车,车子里有备用的衣裳,溅湿的也只是外袍,沈羲和从天圆手里接过,亲自给萧华雍套上。   展开双臂,看着跪坐在身侧,弯腰为自己整理腰带,抚平褶皱的沈羲和,马车的空间有限,他们靠得极近,堆云的青丝在湿冷的空气中隐隐透着一股子清幽的芬芳,萧华雍的心情霎时就好了起来。   沈羲和也不知这人为何又突然多云转晴,不过对他阴晴不定,沈羲和早已经习以为常。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有商有量,都是关于登州的事情,绕了大半个路,与守路的莫远汇合,马车未停,莫远勒马跟上,护在马车之外,声音透过车帘传入马车内:“有三方人追来。”   萧华雍不想现在就暴露他们将粮食运入文登县的法子,然而要掩盖行迹不大容易,故而直接让莫远早早拦在这里。   “三方?”沈羲和眉头微抬,看向萧华雍。   除了萧长卿和萧长彦还有一个人,也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登州郡守,是平遥侯胞弟。”萧华雍道。   平遥侯是陛下的心腹,但平遥侯又即将与昭王联姻。   “昭王殿下也是颇有心思。”沈羲和一听就知道是授意何人。   盖因若是陛下任命,不会派登州郡守,因为这事儿陛下想知晓很简单,他直接传信问,沈羲和与萧华雍难道还能隐瞒?   “只可惜他的能耐不能与他的野心相提并论。”萧华雍语气平淡。   没有一丝不屑于藐视,反而是一种不需要细品就能感受出来的忽视。   萧华雍好似从未将萧长旻放在眼里。   目前为止,萧长旻虽然什么事儿都要紧盯着,却也算安分守己,没有亮出一次爪牙,沈羲和从不是个生事之人,萧长旻对她也构不成威胁,沈羲和自然也就没有好斗到非要与之争锋相对,算得上相安无事。   对于萧长旻,沈羲和未做评价,夫妻两并没有回到落脚的宅院,而是绕路去了临海边缘,陶专宪等人驻扎在这里。   沈羲和一直担忧外祖父,不亲眼来看一看,实在是难以放心。   这里的百姓大部分已经被牵离,他们都借住在百姓的家中,海岸边的村子虽然简陋,但由于并不靠山,倒也没有被摧毁,只是大部分还是屋子里积水严重,这些积水有从屋顶漏入,也有从地上渗透。   沈羲和他们赶来时,恰好陶专宪带着人去巡视海岸,营地里煮好了吃食,正好他们也没有用,工部尚书仲平直留守并陪着他们。   仲平直吩咐官衙给他们也盛了一碗粥,粥极其清亮,菜也是些干菜,再无其他。   “仲公,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些裹腹?”沈羲和蹙眉。   他们从县里过来,虽然现在的确粮食紧缺,但远没有到这个地步。   仲平直已经年过六旬,但依然精神矍铄:“殿下切莫误会,这是我与陶公商议而为。现下登州光景堪忧,我们虽然守在此地,却未能出力,能够饱腹足以。”   谁知道大雨何时停?谁知水患何时起?登州的存粮他们不知,但他们也是做过地方官,也能推算个八九不离十,能省一口,说不准就能多活好几口人呢。   沈羲和张了张嘴,还未言语,萧华雍轻咳出声,而后轻声道:“仲公与陶公,国之脊梁,心系百姓,是我朝之福。”   “殿下言重,臣受之有愧。”仲平直诚惶诚恐道。   眼下粮食还未运来,虽然已经解决了进入文登县的问题,可能不能顺利运至萧华雍预计好之处还是未知,粮食的确要计划着吃,沈羲和将劝说的话咽下去。   不多时陶专宪回来,一起用了夕食,沈羲和与萧华雍也打算留宿一夜,同陶专宪与仲平直深入了解一番如今的水势。   夕食后,还随着他们一道去了海边走了一圈,陶专宪指着远处隐隐有个黑影:“降雨之前,渔民的渔船便是停在那处。”   沈羲和打量了一番,海水已经将停靠的渔船给全部淹没,甚至扩宽了约莫三四十步的距离。   萧华雍也眺目远望:“陶公觉着海水能否冲出?”   陶专宪与仲平直对视一眼:“殿下,臣与仲公商讨过,均以为海水轻易不会冲破泛滥,危及到百姓,蔓延之乡镇。   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海水肆掠,而是城中积水疏通,否则海水未成波涛,汹涌而至,城中已经被淹。”   沈羲和想到了城里的情形,忍不住颔首。   “陶公但说无妨。”萧华雍看着欲言又止的陶专宪道。   陶专宪犹豫了片刻,见四下只有他们四人,也就直言道:“城中积水,无处可释,唯有挖渠掘道,引流入海!”   沈羲和一怔,百姓现在其实根本不担心那没过脚腕的积水,他们恐惧的是海水,如果下令挖渠掘道,将这些他们不放在眼里的积水引入令他们惶恐不安的海里,只怕会引起民慌。 第649章 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引流入海?”沈羲和看着眼前在大雨之中依然很平静的海面。   除了密密麻麻砸落的雨水,飞溅起来的水花,哗啦啦的水声,再也没有什么波澜,听不到怒涌的波涛,看不见奔腾的急流。   可城中积水已经到了再不处理就会形成水患的地步,这么多水奔流入海,会不会致使海水肆掠,吞食一切?   别说百姓害怕,就连沈羲和也有些担忧。   “陶公,有几成把握?”萧华雍肃容问。   陶专宪对着萧华雍抱拳一礼:“殿下定是未曾临海而居,臣与仲公都曾临海之乡任命。   十四年前都里镇也曾如此时的登州,大雨肆掠近三月,恰逢微臣在此就任,微臣当时也担忧大雨滂沱,是否会引得海水蔓延,故此一直守在深海之边。   然则大雨三月,海水确有蔓延,却蔓延在往日之处再未上涨,臣原以为是臣记错了,然则微臣次年特意留心,发现海里涨水退水是四季循环,必经之国,并不受旱情与大雨影响。   眼下水蔓延至此,亦与大雨无关,往年到了此时,海水也会蔓延至此,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轻乎一城百姓性命,殿下可寻渔民核实。”   “殿下,臣亦敢以性命担保,陶公所言为真,此法可行。   引流入海,便是大雨绵延不绝,亦不会有水患之忧!”   陶专宪与仲平直言之凿凿,沈羲和与萧华雍四目相对,他们纵使算得上博览群书,可此类之事,古往今来,记载甚少,他们也未曾涉猎。   术业有专攻,他们却相信陶专宪与仲平直的判断,以二人的品行,若无绝对的把握,他们也不会下此定论。   然而他们信,百姓却未必会信,这挖渠道之事不能耽误,须得合全城之力,尽快疏通,才能早日将水患杜绝。   “陶公,仲公,烦劳你们二位将渠道之路划出,其余之事交由孤。”这一刻,萧华雍极其坚定地支持了二人。   陶专宪与仲平直大喜过望,其实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也清楚这个法子会遭受多少非议与驳斥,便是直达天听,也未必能够得到陛下的恩准。   实在是这个法子有些骇人听闻,且一旦判断失误,引流入海,致使海水倒灌,葬送一城百姓性命,又祸及数城百姓,其后果便是陛下也承担不起。   这比盗墓案更加罪不容恕,唯有陛下退位让贤方能堵住悠悠之口。故此,陛下绝不会应允,这才是二人迟迟没有上奏的缘由。   然则他们二人已经想尽了法子,一一草拟,一一推翻,最终也有这一个法子能解百姓之难。   眼看着此法施行迫在眉睫,他们都准备上书陛下,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了。   听闻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来文登县,陶专宪当即击掌道:“希望来了。”   当时仲平直尚且不明白陶专宪如此亢奋的缘由,此刻看到笔直立在他们面前的萧华雍,仲平直才明白。   此刻的太子殿下丝毫没有一丝孱弱之气,他眉目沉敛,身如松柏,大雨之中,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恰似晕染着苍白锋锐的光。   擎天一剑,顶天立地,刹那间破开云雾,窥见天光。   仲平直素来在朝堂寡言少语,从不与人往来,做个本本分分的孤臣,数十载安安稳稳,到如今外面风起云涌,也无人拉弄或者暗害他。   他自问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却发现他也有被蒙蔽之时,此刻的皇太子,威严,锋芒,强盛,是他从未见过,也未曾意料到的模样。   仲平直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沈羲和,却触及到了太子殿下投来的沉沉目光。   仲平直下意识背脊一凉,忙收回目光躬身道:“臣领命,定不负殿下之信!”   “外祖父,口粮不用克扣,五日之内,必有粮食入城。”既然萧华雍都露出真面目了,沈羲和也用不着藏着掖着。   沈羲和的话又让仲平直一惊,就连陶专宪都震撼不已。   他们虽然一心盯着水利,却也知道景王对粮食苦恼不已,因着要疏通渠道,他们也大致把县城路线了解过,更清楚现在根本无路可以承载大量粮食入城,没有想到沈羲和与萧华雍竟然有法子!   心中忍不住激动,正如萧华雍信任他们引流入海,他们也信任萧华雍能够言出必行,那么粮食一定有!   有了粮食供应,后面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他们一定能够度过这个难关,二人一扫脸上的愁云,仿佛透过了倾盆大雨,看到了阳光明媚的远方。   “你为何要让仲公看清你?”到了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沈羲和忍不住问。   萧华雍在屋子里生火,驱散屋内的潮湿气息,他坐在那里,垂首添加着炭火,火光将他略有些苍白的脸颊映照出红润的血色。   对于沈羲和的疑问,萧华雍沉默了片刻后道:“我不确定此事是否会顺利。”   萧华雍自然是信任陶专宪和仲平直,然而这件事情牵扯太大,连陛下都担不起失败之责,沈羲和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他自是不能如同往日,让沈羲和出面,这事儿非得由他出头不可。   沈羲和心口一颤,其实她猜到了,他就是要护着她。   “北辰。”沈羲和走到他身旁,在他身侧的长圆木充作的凳子挨着他坐下,“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若你判断有误,酿成不可逆转之祸,你以为我能置身事外?”   他偏过头,眸光深沉,语气笃定:“我能让你置身事外。”   一旦有意外,他以死谢罪,沈羲和有运来粮食之功,陛下也好,登州百姓也罢,无人能够追究她头上。   读懂了他的解决之策,沈羲和气急,恼怒之下口不择言:“你最好提前再为我选好二婚之夫!”   既然都想到了后果,也决定了孤注一掷,不牵连她,那就一步到位将她的未来也计划进去,早点给她准备好后路。 第650章 没人比太子更会装病   萧华雍面色黑沉,幽深的瞳孔像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似有什么能毁天灭地之物在翻涌。   沈羲和由来不是个会惧怕之人,她冷着脸与他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两人僵持了片刻,萧华雍终究是败下阵,低声解释:“我只是以防万一,眼下登州情形,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水患不除,登州数十万百姓不知要牺牲多少,便是侥幸能够躲过一劫,也是一无所有。”   “水患要除,外祖父与仲公的法子我亦赞同,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不赞同你出面行此事。”沈羲和盯着他,“一旦你出面,我们先前所作所为,都付诸东流。”   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让所有人都以为萧华雍是她手中的傀儡,一切与东宫有关的计谋,都是出自于她,将萧华雍掩藏在身后,令任何都不去过多过深的猜疑他。   这一次,他要是强势出头,就全盘暴露。   “非我要强出头,亦非存心扰乱你的计划,而是此事唯有我才能担得起责任。”萧华雍温声细语解释。   这不是寻常的事情,沈羲和太子妃的名头根本参与不进来,这件事情要传到陛下的耳里,陛下一定会驳回,他会按压住来个先斩后奏,可兹事体大,一旦他下令征人挖渠掘道,他的用意自然是瞒不住。   萧长彦与萧长卿都在登州,等州刺史又是萧长旻未来的姻亲,这消息便是他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隐瞒住朝廷和陛下,届时陛下会痛斥会极力阻止。   想要让百姓信服,想要在帝王的施压下,调动登州的官衙甚至派遣过来随时待命的军卫,只有他这个皇太子才有足够的分量,他若不抗住陛下的质疑,这些人便是信了此法,也不敢轻举妄动,挖掘渠道引流,不是一两人能够完成,需要成千上万人同心协力。   调动不了人,就只能等到水患袭来,不啻于坐以待毙。   “我都明白。”沈羲和按住他的手腕,幽亮的盈眸坚定地凝视着他,“你若信我,此事之后尽数交于我,我保证我能对上陛下的施压,亦能藏住你。或许……此事作罢,我才是东宫真正的主人这事儿,能更让景王与陛下信服。”   萧华雍张了张嘴,最终只余唇畔那一丝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此刻都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朝一日被一个人这样密不透风的护着,那种滋味,没有经历过之人是无法明白其中的心潮涌动,宛如涓涓细流温温热热包裹着一颗心,让它仿若飘在清涧上的花瓣,舒适而又自在。   可他感动又觉着温软的同时,又有些无奈,自己的妻子聪慧异于常人,他与她之间,再不曾有谁能够始终冲在前头,偶有他想要拼尽全力为她筹谋之时,也被她断然拒绝,甚至他根本说服不了她,他们之间,一旦她认定,那么必然是他退让。   真是又暖又无力,最终他只能将这些缠绕的百转思绪抛开,索性由着她便是。   早在沈羲和劝说萧华雍的时候,一条完整的计划,已经在她的脑海之中形成,他们第二日从临海处回去之后,沈羲和就让萧华雍装作受寒,卧床不起,她立即让莫远急匆匆把随阿喜给带过来。   带随阿喜过来自然不是为了给萧华雍看病,而是让他给萧华雍施针,或者再开些药,让萧华雍看起来真有风寒入体的征兆。   随阿喜才回来没有多久,萧华雍感染了极重的风寒这个消息立即传出去,萧长卿自然要尽职尽责来探望,萧长彦不仅来探望,还带来了他的幕僚。   “听闻太子皇兄病重,臣的幕僚略懂歧黄之术,比寻常郎中要多几分本事,请皇兄恩准其为皇兄探脉。”萧长彦言辞恳切。   其实他们不止是想要知道萧华雍是不是真的染了风寒,更想知道萧华雍是不是真的命不久矣罢了。   萧华雍做足了准备,他体内的毒造成他身体虚弱的虚假脉象,这种毒极其少见,若非有意提出是因为中毒所致,只是凭着脉象来断,那他就是早夭之象。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已经请了医师,虽则已经开了药,倒也想看看景王身边的医者是否有旁的所得。”回话的是沈羲和。   似乎除了刚刚回京之时,他去东宫拜见那日,试探舅父之死的时候,沈羲和是安安静静站在萧华雍身侧,一副贤内助的模样。   这之后沈羲和都没有半分客气,仿若无论何时何地,都在为萧华雍当家做主。   萧长彦拢了拢锋利的剑眉,他还没有开口,萧华雍更是习惯性地配合着沈羲和,将手伸了出来,他心口一堵,他从未见过哪个儿郎如此顺从妻室。   尽管萧华雍与他并无兄弟情义,可到底是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还是身份高于他们的皇太子,萧华雍这样顺从沈羲和,令他也觉着一种莫名的颜面丢失。   他对幕僚点了点头退后一步,眼不见为净。   萧长彦的幕僚给萧华雍探脉瞬间双眉一抬,眼睛一睁,他忍不住屏气仔细探查一番,越探结果越让他面色克制不住的惊骇。   “你这是什么作态?”沈羲和不愉,“难不成太子殿下病入膏肓了?”   虽然没有病入膏肓,可其实也差不离多少了。   这句话在幕僚的心头浮过,他定了定神战战兢兢道:“小人失态,太子殿下风寒极重,需得卧榻修养……”   萧长彦看了看语不成声的幕僚,出言掩护:“既然太子皇兄病重,这赈灾一事,臣不敢再让皇兄操劳,不若……”   “景王殿下戴罪之身,赈灾一事,便是太子殿下不可再费神,这不是还有信王在?”沈羲和打断他。   她其实很想直接说还有她在,不过她的心思可以明晃晃表露,却不能直接说出,表现得再明显也没有证据,可要是说出来了,那就是把柄。   左右推到萧长卿身上也一样,萧长卿早就对他们夫妻的真面目了然于心。 第651章 那是无解之毒   萧长卿深吸一口气,这对夫妻可真是……一丘之貉!   用人从未有个求人的态度,也从不给被用之人拒绝的机会。   偏生眼前这事儿他还真推脱不得,萧华雍十有八九就是假病,装病这世间就没有比萧华雍更驾轻就熟之人!   也不知这夫妻俩又在捣鼓什么阴谋诡计,无论如何,萧华雍病倒不能操劳,萧长彦又是戴罪之身,眼下就只有他身份最尊贵,他这个时候不挺身而出,都不配亲王之荣!   “喀喀喀……”萧华雍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勉勉强强吃力地开口,“五兄……”   眉心一跳,迟迟不表态的萧长卿不得不上前:“太子殿下,臣在。”   “赈灾之事,劳你……喀喀喀,费心!”   “臣领命。”天高皇帝远,这会儿太子储君就是君,他们都是臣,只能听命。   萧长彦的目光在沈羲和与萧长卿的身上扫了个来回,眉宇间有一丝阴郁一闪而逝。   “殿下不宜受扰,你们既然都探望过,城内尚有不少事需得安排,你们且退下吧。”沈羲和冷着脸下逐客令。   萧长彦与萧长卿只得一起告退,二人出了门,离开院子,迈入通往大门的风雨走廊,萧长彦忍不住道:“五兄,五嫂仙逝已有三载,五兄可有打算?”   萧长卿脚步一停,他转头目光平静看着萧长彦,不明白萧长彦忽然关心他的个人之事是什么原因,饶是他心思敏感,也没有第一时间猜到萧长彦是怀疑他与沈羲和有什么暧昧。   而是在想萧长彦是否想要与他联手,打算给他送个美人,亦或是牵一段姻缘。   眉目就冷冽下来:“八弟,九弟已被赐婚,来年便能大婚。你尚且没有着落,为兄如何能让你操心?”   只差没有直接说,你自己都没有娶妻,就多管闲事到兄长头上了。   萧长彦听了越发觉着萧长卿这是在逃避。   是的,他开始怀疑沈羲和与萧长卿关系匪浅,倒不一定是有染,或许是真的两人已经联手。   先前幕僚就曾这般推测,这一次沈羲和带着萧华雍出门一趟,萧华雍就感染了这么重的风寒,他都不在乎赈灾这个山芋烫手想要揽回来,沈羲和却顺势推给了萧长卿。   他不得不觉着,沈羲和怕是故意带着萧华雍出去,感染了风寒,正好让她与萧长卿拿到赈灾的大权,沈羲和肯定是有法子弄来粮食,这个功劳不愿意给萧华雍,就给了萧长卿。   若非二人关系匪浅,沈羲和何须这般费尽心思为萧长卿筹谋?   只能说这是个美好的误会,也不能怪萧长彦会想歪,因为他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沈羲和之所以推到萧长卿身上,是因为萧长卿知晓她与萧华雍的真面目,萧长卿没有要与他们夫妻翻脸的打算,就会顺着他们夫妻而为,这件事情让萧长卿插手,基本就是担个名头。   实际发号施令的就是自己,且萧长卿会很配合,要不是为了不落把柄,和萧长彦据理力争,沈羲和是不会让萧长卿出个名头。   毕竟她只是太子妃,若直接她来下令,萧长彦要是反对,地方官员肯定支持萧长彦。可若是萧长卿则不同,地方官员会轻视太子妃,却不会轻视信王。   “是弟弟僭越了。”萧长彦拱了拱手,就大步离去。   萧长卿抬眼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皱眉沉默了片刻,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太子殿下身子如何?你方才何至于如此失态?”萧长彦回到了县衙,只留下了自己的幕僚,对于幕僚的城府他极其了解,不应当露出那样的神色。   “殿下,太子殿下是真的命不久矣。”幕僚克制住颤声道。   萧长彦蓦然盯着他,抿唇不语。   “殿下,属下随着先生学艺之时,有次扬帆出海,不慎遇到风浪,到达西域之外一个神秘之地,那里有着许多我们未曾得见的奇花异草,多为有毒之物,其中有一种毒,极其刁钻,它像蛊虫,入了人体会蛰伏起来,日渐折磨,日益蚕食,直至令人油尽灯枯。”   沈羲和与萧华雍都想不到,萧长彦这个幕僚见过萧华雍所中的毒。   “你是说……太子殿下身中这种奇毒?”萧长彦明悟过来。   幕僚颔首:“这毒不仅刁钻更是霸道,中了这种毒旁的毒就再不能近身,但它却也是无解之毒。”   这种毒中了就会百毒不侵,却无药可解,一旦毒素浸透,就是死期。   他的先生对这种毒很是感兴趣,特意带了一些回来钻研,经过反复钻研,确认是无解之物。   “太子殿下中毒多久了?”萧长彦有一瞬间怀疑萧华雍中的毒可能是沈羲和所下,目的就是不着痕迹除掉萧华雍。   “属下无从判断,这毒虽然无药可解,但毒发的速度极其受影响,体健之人,亦或者有杏林圣手时常调理抑制毒发,也会有成效。”幕僚摇首,“属下只能断定太子殿下身体亏损极其严重,哪怕是再如何抑制,也至多不过两年,便治无可治。”   沉默了许久,萧长彦才问:“当真药石无医?”   这一刻,萧长彦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他有心帝王,是因为他早早就知道太子无缘帝位,他一直以为太子是体弱,现在却发现太子并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他心里有种同为帝王天家子的悲凉,倒也没有多少喜悦,因为太子在他的认知里,就是个早夭之人,这个结果并没有意外,只是方式有些不同罢了。   “先生钻研十数载,都未曾寻到解药。”幕僚如是回答。   “此事日后莫要再提,你也权当不知太子是中毒。”萧长彦收拾好情绪叮嘱,当下便道,“太子中毒应当与沈氏无关,但沈氏极有可能也知太子身中奇毒,她与五兄或许真如你所言,早已结为同盟。”   既然早就知道萧华雍命不久矣,那肯定要给自己寻找到最好的退路。   萧长彦从未想过沈羲和是打算没有了萧华雍,也要单枪匹马与他们一争高下。 第652章 先要立威   他虽然不轻视女郎,但也没有觉着女郎能够拥有这样的魄力和手腕,在他固有的潜意识里,女郎终究还是要依附儿郎。   “殿下,您说太子殿下是否知晓自己身中奇毒?”幕僚问。   萧长彦顿了顿,亦有些不确定:“应是知晓。”   他更偏向于萧华雍知晓,真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真心倾慕沈羲和,才会事事顺从她,对她有求必应。   “可有查出沈氏如何运粮?”萧长彦问。   幕僚垂首:“殿下,沈氏手下精锐不少,便是我们的影卫对上,也未必讨得了好。”   萧长彦微惊,影卫是他一手培养出来,这些人个个都是能征善战且独当一面的精兵,没有想到幕僚对沈羲和手下的人评价如此之高,看来是派人打探沈羲和行径时与之交手了。   抿了抿唇,萧长彦道:“把人都撤回来,不用再探。”   看沈羲和的架势,也是不会再给他机会接手赈灾之事,沈羲和的法子迟早会显露出来,他等一等便是,用不着真的动用影卫与之周旋。   “十二弟那边可有动静?”萧长彦又问。   幕僚也是疑惑不解地摇头,按理说应该有人去救燕王才是,可到了现在,东宫夫妇与信王都已经入了城,二人都好似深信燕王是在临县赈灾,没有丝毫举动。   皱了皱眉,萧长彦只得吩咐:“盯着便是。”   现在他们只能以静制动,不可轻举妄动,   一心静待的萧长彦被沈羲和接下来的举动再一次弄得一头雾水,她好似真的把事情都交给了萧长卿,萧长卿勤勤恳恳开始了解县内的一切与赈灾相关事宜。   沈羲和却好似成了贤惠妻子,只留在萧华雍身边,近身照顾,不理外间之事。   县内的存粮本就捉襟见肘,沈羲和又切断了他们从大户之中冠冕堂皇获取救济之路,故而百姓的伙食日益下降,才不过三日,百姓已经不能每顿吃饱,只能吃个半饱。   萧长彦之前特意散布出去的消息,也在每日饮食越发差的百姓之中萌芽,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之前有大户掏出家底,让他们每日都能吃饱,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许多从贫瘠之处牵出来的来农往日在家里也未必敢这样吃。   骤然间,他们开始吃不饱,心中自然开始积怨,压根想不到之前是旁人养着他们,只觉着是沈羲和多管闲事,拿了这些有钱人的钱财,替这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富户撑腰,才导致他们现在食不果腹。   最开始萧长彦会让这些富户掏家底,就是因为有人洗劫富户,他们恶向胆边生,也觉着应该这样让沈羲和妥协一次,故而这天夜里,不少人集结,挑选了城里一家乡绅,趁热偷袭。   然而事实却是他们连大门都没有闯进去,先前之人能够那么顺利,是萧长彦派了自己的人混入其中,真正的灾民不过是充数罢了,为的是让这件事看起来确实是灾民所为罢了。   大户人家都有家丁,这些家丁对付萧长彦的人不行,对付这些愚民却是手到擒拿。   一大早衙门就被敲响,有人束缚着一些灾民来报案,告这些灾民侵扰民宅,意图谋财害命。   灾民自然是大喊冤枉,这些灾民也不是单打独斗,他们也有亲眷,这些亲眷自然不能坐视自己的亲人被投入大牢,故而就煽动一些心里同样对日益下降的饮食不满的灾民,跑到县衙高喊要为他们做主。   “太子妃,信王殿下派人来请您去县衙。”碧玉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现在衙门被灾民堵得水泄不通,哭天抢地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大雨,而越来越多的灾民聚集过来,若不及时疏散,这些灾民都淋了大雨,感染了风寒,很可能会形成疫病,皆是就会闹出人命。   “走吧。”沈羲和穿了一身翻领袍,便于出行,每一步她都算着,她是故意等着这些人闹事,要他们乖乖配合后面的挖渠掘道,那就得先在这里立下威信,让他们不敢轻易质疑与反驳他们。   另一个原因则是救济粮还没有运过来,四日前,陛下昭告天下,为登州求粮。   华富海与齐培早就准备好,齐培早就是过了明路的沈羲和之人,当年齐家的冤案是沈羲和插手,才能翻过来,齐培第一个响应,捐出粮食三千石。   紧接着就是齐培做了功夫的人也跟着响应,或是捐赠粮食,或是捐赠药材,或是捐赠布匹,或是捐赠其余之物。   祐宁帝也深谙这些人的心思,当下就亲自写了嘉奖旨意八百里加急褒奖齐培,有了这个开头,华富海才站出来,大手笔一挥,捐了五万石粮食,药材若干。   这一举令天下侧目和赞叹,百姓都忍不住纷纷夸奖,甚至不少百姓因此对华家的商号格外青睐,无利不起早的大商户见此,也紧跟上步伐。   所以,这次极其的物资,甚至令祐宁帝都惊愕了。   三日前,第一批粮食布匹药材这些首需之物,已经沿着萧华雍的计划,运上了船,每日都有飞鹰传信,沈羲和能够精准掌握这些物资到来的进度。   最迟两日,就能抵达。   “老天爷不开眼,要绝我们的活路,王爷为何也看不见我们的疾苦,我们家破人亡,重病缠身,如今再不给一口饱饭,只怕要饿死!”凄厉的哭喊声穿破雨声响彻整个县衙前,“既然逃不过一个死,不若就一头撞死在此,只盼着县令与王爷能动一动恻隐之心——”   紧接着就是一阵高呼喧哗之声,有人要以死明志,有人死死拦着,有人撕心裂肺放声大哭……   沈羲和来这里时,便是一片混乱,她从后门入了县衙,从县衙内走到门口,碧玉重重敲了一声锣,震耳发聩的声音令混乱的场面一静。   沈羲和清冷的声音这个时候响起:“松开他。”   众人循声而望,就看到面色漠然,缓步而来的男装女郎,就连信王与景王都对她抱手行礼,她迈过门槛,淡淡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被人抱着腰要以死明志的人,冷漠道:“松开他,让他撞。” 第653章 目光短浅说得就是你   连绵的大雨,持续了许久,到底有多久,心里早已绝望之人,根本记不清。这样持久的大雨,带给了他们极深的阴影,以及厚重的寒意。   然而,此刻他们才发现,那种浮于表面的寒意让他们麻木,眼前容色清绝,淡然的眉宇间不怒自威的女郎,一句话带给他们的寒意却能够从脚底蹿入心口,让他们背脊发凉。   就连束缚着那要撞墙以死明志的人,都在沈羲和投来的目光下,下意识就松了手,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没有了束缚颓然栽倒在地,却好似忘了要以死明志。   沈羲和不急不缓迈出两步,停在了他的面前:“为何不撞?”   这人一滞,他呐呐不语,脸色突然灰败起来。   “墨玉!”沈羲和唤了一声。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而后就是一道凄绝的惨叫声,等他们定睛一看,就看到一个劲装女郎不知何时将要寻死之人提拎起来,一手摁着他的后脑勺,狠狠磕在了石柱上,顿时鲜血飞溅,骇得人人都退一步。   就连萧长卿与萧长彦都是一惊!   他们一个曾经暗杀过不少高官厚禄之人,一个更是战场上杀人如麻,鲜血于他们而言和水流一样不起眼,但他们也从未没有这样对百姓下过手,虽然这是个刺头。   这个女人狠起来,真是令人莫名就毛骨悚然。   人磕破了头,立时就有医者上前,墨玉松了手,将人扔在地上。   沈羲和抬眼对上又惧又怒的百姓,极其平淡地开口:“祐宁五年,扬子洲大水奔涌,一泻千里,百姓以血肉之躯筑墙守护家园,日食不过一碗清汤,更有重灾流散之民,以浊水充饥;祐宁七年,都里镇洪涝,朝廷赈灾之粮,因押运官疏漏,葬送海里,百姓以泥浆裹腹;祐宁十年,甘州水患……”   沈羲和将本朝几次水灾一一道出,当时的百姓是何等境地也说得清清楚楚。   说完之后,她顿了顿才目视着渐渐垂下头的聚众百姓:“你们,因着旱灾在前,朝廷救济粮来得极快,哪怕大旱时,朝廷也是想尽办法让你们吃饱喝足。   接着是大雨带来的灾情,尚未酿成水患,你们也未曾饥饿一顿,景王殿下为了能令你们饱腹,不惜牺牲名声,强压大户为你们供应吃食,更是为你们腾出上好的食肆栖身,这些是景王殿下身为皇族,不忍见你们受苦受难的恩赐。并非你们理所应当享有的权益。   可你们却将之视作你们理应所得,受灾以来,你们吃饱喝足,每日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之日,倒养成了你们大老爷的脾性。   你们受了多少恩惠,哪怕你们再愚昧再无知,也应当知晓无人的粮仓是取之不尽,这一月多来的供应,你们可有想过供应你们之人也已经弹尽粮绝?你们吃着他们的用着他们的,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感恩之心?   须知他们若不供着你们,他们乃至他们的至亲,也不至于与你们一样此刻半碗汤水充饥。他们尚且没有怨言,没有憎恨你们。你们哪来的颜面,先恨上了他们?”   大部分人的头一低再低,仍旧有人忍不住嘀咕:“我们……我们也不能坐着等死啊……”   “朝廷可曾放弃过你们?”沈羲和扬声问道,“你们食什么,我乃至病中的太子殿下亦是食什么。哪怕到此刻,我们都未撤离抽身,你们道这是为何?”   哗啦啦的大雨溅落在地面上,砰砰砰的声音,仿佛砸在了这些人的心口,令他们有些窒息发不出声响。   “县内是何情形,官府不曾夸大,亦不曾隐瞒,来路断绝,粮食难以入城,并非朝廷不愿再运粮食救济你们。”沈羲和过了片刻又道,“我与太子殿下以想到了法子运粮入内,尚且还需二三日,现下县内存粮吃紧,未免救济粮入城之前,令你们无粮可食,这才暂且缩短。   我自问虽不能令你们饱腹,却也不会令你们饿得难以入眠。你们多为农民,难道你们受灾之前,已经顿顿能吃饱喝足?”   这真是灵魂拷问,这些人有大半其实在受灾前,吃得并没有受灾后好,虽不至于食不果腹,但也不可能敞开了肚子吃,尤其是食量大之人或者家里人口多者半饱不饱是常态。   沈羲和轻呵一声:“在家中尚且能忍饥挨饿,危难之时,食旁人口粮,倒是忍不得饿了。”   但凡有些脸皮之人,都被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一时间都心生了退意,奈何沈羲和过于威严,沈羲和没有发话,他们又不敢走。   看出他们的心思,沈羲和淡声道:“去广安堂领一碗姜汤,都散去吧。”   这些人如蒙大赦,迅速离去,被墨玉磕了脑袋的人也被抬到广安堂,墨玉控制了力道,这人不会有事儿。   沈羲和折身入内,就开始数落萧长彦:“景王殿下,造成今日之事,你罪责难逃。”   萧长彦早知沈羲和看他不顺眼,不过此刻沈羲和得势,他也只能认:“皇嫂教训的是,是我疏忽。”   “你何止是疏忽?你是好大喜功,目光短浅!”沈羲和厉声道。   萧长彦拳头一捏,垂首躬身:“还请皇嫂训诫。”   “你以为我指的是你包庇灾民劫掠富户?”沈羲和眼底溢出浓浓的讥讽,“虽则此举有失妥当,可你到底一片为民之心,县内情形也确然逼得你不得不出此下策,算得上情有可原。   然则,你对民不熟,妄自慷慨救济,在全然不知大雨会延续多长之时,因着能从富户手中榨取粮食,便全然不心疼,对所有灾民管饱,从未去了解过他们日常食用多少。   你若早早就控制他们食量,以你获取的粮食,哪怕大雨再延续十日也不会为粮绝而愁,更不会养成这些无知百姓如此之大的胃,竟生出官府派送的粮食,是让他们撑着吃的贪念!”   如果一开始立下令灾民不饿的规矩,就不会有今日的闹剧。   本是心中有些不服的萧长彦,此刻肩膀一垮,面色青白。 第654章 太子妃的妙计   沈羲和的话似软刀子,一刀刀扎入萧长彦的心口,他却一句反驳之言都没有。   他能征善战,却对民生这一块疏忽至此,的的确确是一个大过,沈羲和说得没有错,若是他一早就定下每日每人供应多少口粮,以他获取得粮食,至少还能撑十天半月。   也不会造成现如今粮食短缺的窘迫局面,若是萧华雍与沈羲和没有来此,他仍旧是想不到法子补上粮食的缺口,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自己的过失,萧长彦收敛神色,深深对沈羲和一拜:“皇嫂教训的是,是我之过,罪责难逃,我会上请罪折与陛下悔过。”   萧长彦如此爽快认错,倒是让沈羲和扬了扬眉,不好逮着不放继续数落,不过没关系,这一茬过了还有下一茬。   “后日便会有粮入城,信王殿下安排一番,需得百名劳壮力去接粮。”沈羲和丢下一句话,都不多看两人一眼,便转身带着她的人走了。   萧长彦想问什么,却想到他现在罪上加罪,根本没有资格多问,沈羲和直接吩咐了萧长卿,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让他好生反省,不要再胡乱插手。   “五兄受累。”萧长彦不咸不淡说了句。   萧长卿唇畔笑意温和:“为民尽力,应尽之责。”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再虚情假意,各自朝着一个方向分开。   朝廷征粮为登州都昭告天下了,哪怕文登县消息堵塞也已经收到,只是因为往来消息不便,除了萧长彦和萧长卿以及刺史都不知粮食如何运来,便是萧长卿等人,也只知道是由水运而来,只是环绕在此地的水路都水流湍急,大雨之下,方向难辨,他们对此并不看好。   沈羲和却如此笃定后日粮食能够运来,着实让他们心里震惊,却也只能按照沈羲和所言张贴告示,且大张旗鼓挑选壮力去运粮。   告示一出,再经过锣鼓一阵宣扬,前来应征的人不少,这些人心里都满怀希望,这可是他们的命!   萧长卿看着萧长彦在沈羲和面前被数落得一无是处,对于挑选人手亲自监督,沈羲和说一百人,他也一个不多要。   在等粮食的过程中,最清闲的当属萧华雍,他装病困在屋内,寻了花草每日剪裁,装入各色花瓶内,为沈羲和装点素淡的屋舍。   “小十二的下落,我已经查到。”正在修剪枝叶的萧华雍,见沈羲和迈腿入屋内,便将刚得到的消息告知沈羲和。   沈羲和脚步一转,朝着萧华雍走来:“你要营救他?”   咔嚓一声,多余的枝干被萧华雍剪掉,他没有说不救,也没有说救,忙活了片刻,才抬首道:“我都听夫人的。”   说着,还一脸求夸赞的模样。   沈羲和让他不准插手,都由着她来安排,他就彻底不插手,全听她的话。   幽亮的眼瞳如黑曜石,泛动着动人心魄的光,她静静看着他,须臾之后竟然轻声一笑。   萧华雍抬了抬眉,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狐疑道:“不知我何处取悦了呦呦?”   “你方才的模样……”沈羲和绕过萧华雍,还不忘扭头又打量了他一眼,似在作对比,“像极了讨吃食的短命。”   萧华雍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眼神幽暗,似有什么在翻动,声音也变得暗沉了些许:“我也想讨‘吃食’,就不知呦呦给还是不给……”   吃食二字咬字极重,上下扫视沈羲和的目光暗示意味也格外明显:“呦呦可是素了我许久了呢……”   可怜兮兮的语气,委屈巴巴的双眸,沈羲和忍不住好气的同时又有些脸热。   这男人随时随地没有正行,逮着她的话就能往不知羞的话茬上绕,偏他又说得格外含蓄,她要是点出来那才是上了他的当,他定会无辜地眨着眼睛说他这几日跟着百姓吃着清汤寡水,就是纯粹讨要吃食而已。   没有想到她竟然想到这些,看来一定是她想了,然后就大言不惭为了满足她而这样那样,占了便宜还卖乖。   上过几次当的沈羲和,直接不搭他这怎么应对都是错的话茬:“燕王殿下,再委屈他些日子,等过段时日,我让景王如何抓得人如何毫发无损送回来。”   “哦?”萧华雍顿时来了兴致,“呦呦要如何让小八把人自个儿送回?”   “你当我真是故意与景王不对付,在他面前做个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泼妇么?”沈羲和端了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我先点他压榨富户,今日又添上一笔办事不利,看似小罪,可小罪累多了也是大罪,等时机成熟了,我再问他燕王在何处。   燕王是与他一道来赈灾,我们来此对灾情应接不暇,又有他言之凿凿燕王在临县赈灾,两县互通消息不便,我们不知燕王何时失踪情有可原,可他若不知,那就耐人寻味。   尤其是燕王失踪如此之久,我们来之后,他竟然仍旧说燕王在赈灾,这明显是在说谎。   我们来前,他还能以分身无暇,一心扑在灾情上疏忽不知为推脱。现下我卸了他的职权,他可谓闲在县衙,要是再不察燕王是何时失踪,他要如何向陛下交代?   但凡燕王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或是身受重伤,他都难辞其咎。   差事没有办好,兄弟也没有关怀,数罪并罚,我能让他亲王之位不保!”   萧华雍听了眸光一亮,忍不住抚掌赞道:“妙,甚妙。”   原来从夺萧长彦赈灾之权,就开始筹谋救萧长庚,明明两件毫不相干之事,却在没有浮出水面之前,看不到相连之处,还别说,就连萧华雍都以为沈羲和夺主理赈灾之权,只是为了不让萧长彦碍手碍脚,只怕萧长彦自个儿也没有想到还牵连着萧长庚呢。   萧华雍灼灼目光落在沈羲和身上,旋即定在她手中的茶碗上,唇角忍不住就咧开了:“呦呦,这是我的茶碗。”   他还喝了一口茶水。   尽管他们是夫妻,但沈羲和将士族礼教刻入骨子里,他们还从未共用过物什……   嗯,除了浴桶。 第655章 继续打压萧长彦   沈羲和自不知萧华雍想得有多远,她捏着杯子放也不是用也不是,不自在极了。   早已发现与萧华雍日益相处后,她越来越不拘束,也越来越随性。原以为成婚,身侧时时刻刻多了个人会令她多有不习惯,却恰恰相反,她真是与他越来越融入,甚至在他身侧,一点点展露自己的本性,自在到随时卸下防备之心。   萧华雍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羲和,她微微转动的眼眸,将她心中的挣扎显露无遗。   屋内静寂一片,往日在东宫随时能够打岔的百岁与短命都不在,自进屋就好似被她遗忘的雨声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急且乱,一如她此刻的心。   勉强定了定神,沈羲和好似没有听到萧华雍那句话,神色自以为自然地放下杯子:“景王殿下城府不浅,前头是因着身系赈灾之事,没有空闲多想,为了让计划顺利,只得让景王殿下忙起来,你可有建议?”   你可有建议?   听着这干巴巴的问话,萧华雍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他也是此时才发现,他利齿能牙的妻子转移话题竟然如此生硬。   明明她心中早做好了打算,却非得来问他一句,好岔过方才之事。   “粮食布匹药材等物运至,大雨亦是阻挠,需得有人时刻盯着,呦呦不若将此事交给他,他自然无暇他顾。”忍着笑,萧华雍一本正经回道。   沈羲和颔首,这与她不谋而合,按照萧华雍的计划,这些东西运送到县内不是最难,最难的是如何在大雨之中,不受潮的情况下运道城内。   这是一个精细的活儿,要在大雨之中时刻盯着,保管萧长彦没有功夫想旁的事儿。   全城百姓吃了两日半饱不饱的粮食,许多人都开始乏力,靠着蒙头大睡来挨过饥饿,因着大雨之故,导致水也异常浑浊,他们能够食用得也有限,故而连个水饱都混不上。   就在绝望之际,官府终于通知粮食到了,带领着先前选出来的劳壮力,一路奔到了城外差一点都离开县内的山崖,这里早就站得笔直的兵卫守着。   一个个深入地下不知多深,在大雨不断冲刷下,本就松软的地面牢牢扎根的木桩,跟着来的萧长彦与萧长卿看了眸光都微微闪烁,心中好奇这些木桩是如何扎牢。   顺着木桩是一条条微微晃动的铁索,铁索能够搭起来,说明与对岸相连,厚厚的雾气遮挡,看不到尽头,下方是奔涌的河流,咆哮得声音像困住的怒龙,令人都不敢靠近边缘。   “粮食呢?粮食在何处?”   “我们去何处搬运粮食?”   “会不会是骗我们,这水流如此急,把我们推下去指不定翻不起一个水花……”   百姓们惶恐不安,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些声音都被大雨和河流声遮盖,但是他们的躁动还是清晰映入沈羲和等人眼里。   沈羲和是坐着马车,随着押运粮食的板车一道而来,浩浩荡荡,蜿蜒成长龙。   “太子妃。”萧长卿与萧长彦同时见礼。   沈羲和回了一个礼,大步走到木桩的边缘,给紧跟着她的莫远使了个眼色,莫远上前,伸出遒劲有力的胳膊,挽住最边上的铁索,用力一阵晃动,巨大的波动传到了对岸。   华富海与律令早就等在了对面,他们看到信号,也同样挽住第二根铁索,用巨大的力道晃动,木桩扣住铁索的铁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沈羲和退后几步:“每个道十人,两人守在前接应,八人分两队,抬粮。”   尽管看到这些铁索和木桩,萧长卿就有了猜想,可沈羲和真的这么做,他还是有些惊愕。   两岸相隔极远,从对岸滑过来,且是极重的粮食,她便不担忧承担不住,中途断裂,掉入河流之中,这些东西若有个闪失,于朝廷于百姓都是交代不了,说是死罪都不为过。   沈羲和竟然真的敢!   心中这般想,萧长卿却没有犹豫,按照沈羲和的吩咐行事,两边再互递一道信号,很快就能够在嘈杂的雨声与河流声之中听到滑道的声音,甚至远远的就能看到摩擦间迸射的火光。   是四个铁环顺着两根铁索滑过来,铁环下连接着细密的铁网,铁网极大,兜住油布包裹的东西,滑到近前,撞在木桩上,沉闷的声响,木桩却纹丝未动,莫远分配的侍卫,一个道一人,铁环是活扣,能够弹开,协助两个百姓将东西取下,提拎起来递到身后。   四个等待已久的百姓,将铁环绕过肩膀,两人前行,两人倒退,默契地将东西搬上板车。   “粮食搬上板车,将铁网取下,运送之事便交给景王殿下。”沈羲和看向萧长彦。   萧长彦不是很想接,这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大雨之中又不能查验,要不是粮食,岂不是都是他的责任?   对于沈羲和,萧长彦不得不防备。   似是看出萧长彦的犹豫与怀疑,沈羲和冷笑一声,从莫远手中的佩刀之中,一把抽出长刀,当着萧长彦的面刺入一个油布之中,霎时间白花花的面流出来,她转头看向萧长彦:“景王殿下,是否怀疑只有这一袋是粮食?”   萧长彦的脸色红白交加,心思被沈羲和不留情面拆穿,百姓看到粮食只有兴奋,没有多想什么,但这里有萧长卿,也有县令甚至登州刺史,还有陛下派来随时待命的总兵。   这些人可不是好糊弄之人。   “如此大事,我岂能糊弄?这些粮食药材由殿下运入城,自是由殿下派人盯着,到了城内当着百姓的面打开,也好安百姓的心,殿下有何可担忧?”沈羲和沉声道,“还是殿下以为,我会以一城百姓的性命来构害殿下?殿下的防备之心,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原本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扛粮食的百姓,这会儿也明白了,原来景王殿下担心这是太子妃弄得假粮食,让他押运就是为了陷害他。   这会儿看萧长彦的目光都变了。 第656章 我有一个绝妙之法   沈羲和的是故意的,萧长彦自旱情之时就来了这里,数月来可谓劳心劳力,对登州一直不离不弃,大雨一月有余,他也没有让百姓饿着冻着,在百姓心中声誉极高,   不毁坏他一些名声,等到她追问萧长庚之事时,他倒是能利用这些威望和声誉自保。   萧长彦之前的功劳沈羲和不否认,但她也没有觉着自己卑劣,她可没有陷害萧长彦,一切都是萧长彦自己递上来的刀,不用岂不是浪费?   “皇嫂勿恼,我方才只是在想如何押运才能更快,不至令粮食堆积在此。”萧长彦稳如泰山,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疾不徐解释为自己找补。   “景王殿下大可放心,板车不够用,我便让对岸不递便是。”沈羲和面色淡淡。   “瞧我见着粮食,一时喜极,竟没有想到此处,皇嫂放心,我定会将交到我手中的粮物完好无损送入城内。”萧长彦笑着接受了沈羲和的指派,带着他的人往卸粮食的押运车而去。   倒是一旁沉默不语的萧长卿,看着粮物一摞摞卸下来,铁网一张张送回来,好奇一问:“太子妃这些铁网如何送回?”   这样精细的铁网,承载这么重的粮物,于高空之中滑下,竟然没有丝毫断裂之象,定然是稀有之物,便不会有太多,这次运过来的粮物不少,对岸的铁网只怕不够。   然则铁索是对面高此处低,铁网也无法扣上去逆向滑回。   此处与对岸相连的是难测宽度的河流,惊涛骇浪,船只难行,如此深远的距离,人不可到达,萧长卿生了好奇之心。   “信王殿下聪颖过人,不妨猜一猜。”沈羲和没有回答他,将腾出来的铁网递给了莫远。   莫远带着十张铁网,打马而去,这种事情当然是由海东青来完成,其实沈羲和也曾建议萧华雍要不要在高处弄个木桩,连接对方的下方,将铁网滑回去,被萧华雍给否决。   萧华雍说海东青更快,且铁索有限,而去这里把铁网弄回来,还得多个人在对岸收集铁网,送过去耽误功夫。   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能暴露海东青,正好萧华雍称病,就有了理由不来此,去另一处带着海东青守着,正好指令海东青干活。   海东青能够抓起一个活人,一头山猪,几张铁网于它而言没有半点负担。   粮食并不是一次性运来,且运到对岸临时搭建的码头,也要绕极远的路才能到达木桩扎下能够连通这里的铁索,他们从白日忙道天将黑,也就运了二十来车的粮物。   不过这二十来车的粮物足够解决县内好几日的燃眉之急,来接运的人个个都很振奋,丝毫感觉不到疲惫,粮物运入城,看到的百姓也都是欢呼出声,热泪盈眶。   沈羲和看到他们洋溢在脸上的笑容,眼底泛动的光泽,心口也为暖,之后分发到各乡镇的活儿就由萧长卿负责,沈羲和回了住所,先归来的萧华雍配好了驱寒的汤药与药浴,就等着沈羲和回来。   “雨水潮湿,地上寒凉,日后你便不去了吧。”萧华雍握着沈羲和微凉的双足,有些心疼道。   挣不开,沈羲和索性不挣扎,由着服侍自己泡脚:“嗯,今日去一回便是。”   粮物一日运送数量有限,后续不知还要运送多少次,今日是第一日,诸多事清需要沈羲和亲自出面,才能压得住萧长彦和萧长卿,之后派莫远去看着就成。   “信王与景王,我瞧着对铁网如何送回很是好奇。”沈羲和提醒一句。   萧华雍低声一笑,拇指微微施力,轻轻安揉着沈羲和的脚底:“他们不止对此好奇,更对我如何搭上铁索好奇。”   两岸相隔甚远,用抛得是不可能抛到对岸,下方河流湍急,泅渡或是行船都不成。   只不过这终究是他们解不了惑的难题,对岸算得上是个孤岛,要绕行极其远,才能顺着分叉的平静河流从另一端上岸,萧长卿与萧长彦纵使有心探查究竟,也无力实现。   “我见铁网滑下来时,有火花迸溅,铁网与铁索当真不会磨断?”沈羲和仍旧有心忧心。   “磨损自是有,磨断却非三五日,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何时,倘若当真还要延绵一两月,你也无需担忧,我会令人时刻查验损耗,已经命人再赶制一些,以备后患。”萧华雍眉目从容,“运粮之事,你无须担忧,粮物运至,分发之后,当务之急,是挖渠掘道,引流入海。”   “外祖父他们把挖掘之道规划好了?”沈羲和闻言问道。   萧华雍给她擦干净脚,将她抱起来放到软榻上,用兔皮小毯子细心裹好,这才去洗了手,熏了香,拿了几个画轴。   沈羲和半靠在软榻上,随手取出一卷展开,画卷上是这个县粗略的舆图,用不同颜色的颜料勾勒出各处积水情况,土质问题,是否适合挖掘,尽可能避开了民宅,但仍旧有少数避无可避要推倒征用。   沈羲和一卷卷展开,脑海里不由浮现这个河道挖出来之后的模样,越看双眸越亮:“若是成了,日后此地再无水患之虑!”   这是陶专宪与仲平直早一个月前就隐有计划的水利工程,是得到了沈羲和与萧华雍的支持,二人才不辞辛劳每一处落到实处,以最快的速度上呈过来。   “不止不用忧心水患,你看这些地方,有利于百姓浇灌,还有这几处,陶公与仲公的意思是,顺带修建水库,可以大量储存雨水,也解决了日后的旱灾之忧。”萧华雍指给沈羲和看。   两人有商有量,谈到激动之处,欢声笑语不绝。   “一切就绪,就差呦呦如何劝服百姓了。”   地方官员,虽然也会反对,但他们身在朝廷,也只能听命行事,陛下尽管也会驳斥,然则天高路远,现下消息互通不便,完全可以把陛下的命令视为无物。   只要百姓信服,愿意听从调遣,一切便水到渠成。   沈羲和唇角上扬,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我有个绝妙之法,一定能让百姓一呼百应,只需借一借你的名头便可。” 第657章 太子没有脉象了   沈羲和卖关子那微微一扬双眉的模样,让萧华雍连随风飘扬的一缕发丝都温柔了下来,他宛如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   没有灼热的目光,没有深情的凝视,没有缠绵的眼神。   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只是觉得他整个人都似笼罩着夕阳之光,天地间,温暖无限。   若非湿濡的风绕过小窗,使得他身旁长颈花瓶内翠绿的叶儿轻轻颤动,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幅静止的画。   “你……为何突然这般瞧着我?”沈羲和莫名不已。   萧华雍似被惊了一下,迅速回过神,又似想到什么,唇畔柔情蜜意的笑纹一闪而逝,抬眸对上沈羲和疑惑不解的目光,他声音格外的温和:“只是想到一些事罢了。”   沈羲和一定没有发现,她方才那一瞬间的小表情与自己如出一辙。   这样下意识不自觉间多了另一个的影子,这是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的开始。   这个认知,令萧华雍心情大好!   一连几日,目光都好似粘在了沈羲和的身上,他的目光温和不含任何杂念,让沈羲和想说他几句,也无从开口。   她努力反思自己又何处惹了他欢喜,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索性抛之脑后。   连续四日终于将第一批运至的粮物全部安全送入县内,再由萧长卿监督,通过驻扎的军卫互送到各镇。   这一批粮物解决了现下县内所有所需,而一直没有断歇的大雨,造成的积水越来越严重,成了现在最大的隐患。   许多百姓家中积水难排,纷纷冒着大雨到衙门请求县令做主。   县令很是庆幸这会儿信王与景王在,轮不到他做主,也用不着他抓耳挠腮!   办不好也不用他来担责,一股脑去请示萧长卿与萧长彦。   两人也不得不聚在一处商议对策,倒是提出一些法子,却都是治标不治本,萧长卿无法只得去寻陶专宪二人取经,陶专宪也没有隐瞒说了句:“根治之法,便是挖渠掘道,引流入海。”   萧长卿心神一震,他并不怀疑陶专宪既然提出来,必然是别无他法或者信心十足,但这个法子过于凶险,谁也不敢提出来。   “陶公可有禀明太子殿下?”萧长卿问。   “自不敢隐而不报。”陶专宪回。   萧长卿若有所思,而后对陶专宪抱手一礼,沉默无声离去。   这一日,陶专宪与仲平直赶来,交给了沈羲和与萧华雍最终落定的挖掘方案,沈羲和与萧华雍对此道并不如二人深通,仔细听了二人所言,提出了一些他们的顾虑,四个人仔细商议,务必将可能发生的意外降到最低,经过大半日的热烈探讨,最终定下了此法。   翌日一早,沈羲和就端了一碗汤药递到了萧华雍的面前。   面前的人笑眯眯的模样,不怀好意还揉杂着看好戏的戏谑,萧华雍索性颀长的身躯往后一靠:“这便是你想的法子?”   “物尽其用,我可是从你这儿现学现用。”沈羲和莞尔,微微偏头,她发髻间的步摇,摇曳的珠串光晕浅浅,越发衬得她容光焕发。   萧华雍轻叹口气,端了药仰头一饮而尽,颇有些认命的意味。   咽下汤药后,他眉头深锁:“苦。”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往日也没有见他如此怕苦,今日倒是拿乔起来,沈羲和自一旁捻起一颗蜜饯,递到他的唇边。   萧华雍眉开眼笑伸脖子含住,温热的唇还坏心眼地嘬一口她的指尖,换来她一个怒瞪,萧华雍愉悦的笑声自胸腔爆发出来:“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沈羲和一把将萧华雍推倒,扯出被萧华雍压在身下的水袖,挽着披帛,大步离去。   很快,忙碌奔波的萧长彦与萧长卿都接到了皇太子又不好的消息,不止太子妃带来的医师愁眉苦脸,还着人去外请郎中,大有病急乱投医的架势。   萧长卿和萧长彦便是再忙,也不得不腾出手去探望。   “太子妃。”两人一到屋舍门外,就看到风雨长廊下,望着飞雨的沈羲和,她似乎在出神,思绪不知飞往何处。   他们的一声呼唤,让沈羲和回神还了一礼:“郎中在屋内,景王殿下身侧的幕僚,不妨也唤来。”   “正在外门候着,我这便传他进来。”萧长彦说着便要折身。   “碧玉,你去将景王殿下的幕僚请进来。”沈羲和吩咐了跟在身侧的碧玉。   “诺。”碧玉领命,萧长彦便顿住了脚步。   “太子妃,不知太子因何而病发?”萧长卿关心地询问。   “我亦不知何故,太子殿下与我一道用了朝食,忽而昏厥,旋即浑身高热发烫,我令跟随的御医与医师轮番诊脉,他们都诊断不出缘由。”沈羲和远黛一般的眉凝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愁雾。   萧长彦与萧长卿听了,都是诧异地互看一眼,两人都沉默无言。   萧长彦的幕僚这时候被带来,恰好屋内传来噼里啪啦东西倒地声,沈羲和一惊,迅速从向屋内。   萧长卿二人顿了顿,也立即跟上。   屋子里有被打翻的木盆,是给萧华雍诊脉的郎中不慎打翻,这会儿正战战兢兢跪在一侧,沈羲和已经坐在了塌沿。   萧长卿与萧长彦对视一眼,绕过屏风入了内,就听到了萧华雍低低的呢喃:“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反反复复,都是李太白这首诗句,除了沈羲和,也就只有萧长卿大概明白真正的意思。   “你为何如此惊慌?”沈羲和质问跪在一侧的郎中。   郎中仿佛被吓失了魂儿,跪在一侧瑟瑟发抖,甚至听不到沈羲和的问话。   “皇嫂,可是太子皇兄有何不妥?不若让我的幕僚看看。”萧长彦见郎中面色金白,比太子还要看着不好。   沈羲和沉着脸默许地让一步,等到萧长彦的幕僚按上萧华雍的手腕,也是惊得倏地站起身。   这反应吓得所有人都面色一紧。   萧长彦的幕僚深吸几口气,极力克制着战栗:“太子,太子殿下……摸不到脉象……”   明明是活着的人,却摸不到脉象! 第658章 是神明附体   “胡说八道,太子殿下活生生一个人,怎会切不到脉?”沈羲和面色一冷,厉声呵斥。   无论是郎中还是萧长彦的幕僚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人心中都是翻江倒海,他们也算是于医道上小有所成,一个看过不知多少疑难杂症;一个更是师从名家。   活人竟然没有脉象,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令他们心惊肉跳。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昏迷不醒的萧华雍,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呢喃着这两句诗,宛如高热烧迷糊之人,然则萧华雍面色除了常日羸弱的苍白,没有丝毫潮红。   分明没有任何病症。   “莫远,去将珍珠带回来,再去请医,县内所有医者都唤来。”沈羲和高声吩咐,她的急切显而易见。   最后沈羲和请了所有能够请来的医者,就连珍珠被带回来,也没有探到萧华雍的脉象,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提前什么都不知的她,好在紧要关头想到随阿喜与她曾经提过一嘴,她的心才放回去。   屋内屋外跪了一片人,个个都是面色惊慌,眼底透着畏惧。   沈羲和大发雷霆,萧长彦与萧长卿也不好开口劝说,更不知如何劝说。   “都是一些庸医,留着有何用?”沈羲和面若冰霜,眼底的沉郁叫人胆寒。   跪在屋檐下的一些郎中顿觉雨中的寒风拂来,背脊莫名一凉,眼见着带刀侍卫按着腰间的佩刀大步流星走出来,二话不说押着边缘几个郎中就要拖下去。   这一幕让一些郎中吓晕过去,一些郎中吓得失了禁,唯有一个似乎急中生智,眼看着侍卫要拽他胳膊,他倏地跳起来:“太子殿下无病——”   他一声高喊,引得所有人目光投向他,就连要拖人的侍卫也住了手。   “把人带进来。”沈羲和的声音自屋内冷冷传来。   年轻的郎中咽了咽唾沫,既害怕却又视死如归,硬着脖子跟着侍卫入了内。   “你方才是何意?”沈羲和沉声问。   年轻的郎中匍匐在地,只能看到一片浅紫色的裙裾,裙裾用丝线勾勒着极其精美繁复的图案,弯月似的杏色披帛轻落于上,他忽而就结巴了:“回……回太子妃殿……殿下……小人,小人曾听闻、听闻……有人被神明附体,会活人无脉……”   “你可知信口开河,造谣生事,污蔑储君,该当何罪?”沈羲和睨着眼前的人。   她安排了人借机说出她事先安排好的话,可面前这个却不是她安排的人。   “殿……殿下,小人没有胡言乱语,小人……小人曾在一本书上见过如太子殿下这般……这般症状……”年轻的郎中战战兢兢道。   “何书?在何处?”沈羲和追问。   年轻的郎中吞吞吐吐,忽而一柄寒剑刺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身子一抖,一股脑儿道:“《异梦经》,小人家中便有!”   沈羲和扫了他一眼,《异梦经》这本书她竟然未曾听闻过:“莫远,你带他将书取回。”   “诺。”年轻的郎中被莫远拖走。   沈羲和面色沉凝,没有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萧华雍都忍不住动了动,差点装不下去,连肩膀都动了动,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莫远将用油纸包裹的书册带来,却面色有些古怪:“殿下,此书却有类似记载,属下送与信王殿下与景王殿下一观?”   沈羲和抬眸淡淡扫了一眼莫远,都没有给她看就直接要给萧长卿与萧长彦?莫远不仅行为怪异,语气怪异,就连他主动开口都反常不已:“可是这书有何不妥?”   莫远把头低得极低,却不回话。   “罢了,你送到两位殿下手中便是。”沈羲和也不非要看。   她虽然察觉到怪异,但完全没有往淫秽之物上去想,这就是一本详尽描写男女房事的书,取了个掩人耳目的名,实则看了内容也能明白书名的用意。   异梦二字取自于同床异梦,一本书有十几回,每一回一个单独的故事,大多是夫妻间各种房事不顺,或是男方或是女方遇到一些非人之物,与之不知羞耻的缠绵悱恻。   萧长卿和萧长彦看了几个露骨的词儿,就面色大变,萧长彦直接将头扭到一边,萧长卿也是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排除杂念,捏紧了手腕上的印信,才掠过那些香艳的描写,大致看完这个故事。   这样的书籍自然不能侮辱神明,讲述的是一个女郎被迫嫁给富家子,娘家为了贪图富贵,棒打鸳鸯不止,还将女郎的情郎害死,情郎死后怨气积攒,化为厉鬼附在了女郎丈夫身上,与女郎颠鸾倒凤,是偶然间富家子的好友,一个郎中与富家子偶遇,观好友面色不佳,又知好友素来病忌讳医,故而不着痕迹探了好友的脉,却发现并无脉象……   大概是吓狠了,年轻的郎中才会想到这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儿,他自然不敢说太子殿下是被厉鬼附身,故而急中生智,说了神明。   故事的最后,解决之法,就是斩断鬼魂对人间的妄念,那调换一下,要治好太子殿下,自然是要完成神明的指示。   萧长卿看完之后,挑拣了能够说的说与萧长彦与沈羲和。   沈羲和并未多想,原来是一本怪力乱神之书,这种书沈岳山与沈云安都不准她看,难怪莫远不远交于自己。   未曾深究,沈羲和只觉得瞌睡之际有人递上枕头,方才她已经暗示人去调查这个年轻的郎中,得到的消息是并无不妥,有这么一个人冒出来,反而比她刻意安排更为妥当。   事后便是萧长彦或是陛下派人来查,也基本查不到什么人为的痕迹。   “如此说来,是有神明要借殿下之躯做出指引?是何指引?”沈羲和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到了这个时候萧长彦也已经明悟了,现如今登州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神明指引?   不就是眼前十万火急的水患? 第659章 格杀勿论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会儿再听这句话,就没有任何疑问,并不是原诗的意境,而是字面上的意思。   水从天上来指的是雨,奔流到海不复回,意思就是要将水引入海中,就不会再流回来。   萧长彦一念至此,外间响起了仲平直的声音:“老臣求见太子殿下。”   “请仲公进来。”沈羲和语气微缓。   仲平直被请进来,向沈羲和与萧长卿二人见了礼。   沈羲和道:“仲公,殿下昏迷不醒,可有要事?信王与景王在此,仲公不妨直言。”   “太子殿下因何昏迷不醒?”仲平直先关心萧华雍。   沈羲和面露犹豫之色,不知如何启齿。   萧长卿道:“是一桩怪事……”   从头到尾,萧长卿讲述给仲平直听,略过了《异梦经》,改成坊间传言。   仲平直年过六旬,仲家虽不是簪缨世家,却也是几代耕读,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出身,若是让他知晓扯上这等不堪入目之物,萧长卿怕老人家气出个好歹。   仲平直也是为官数十载,哪里能够不明白,这就是沈羲和与萧华雍设计好的计,为的就是让百姓信服,干劲十足地听从安排挖渠掘道。   心中不要暗赞了一声,再没有比这个法子对百姓更有说服力。   换了旁的法子,哪怕百姓迫于无奈齐心协力挖掘渠道,心里也会有隐忧,这么多人出力,未必不会有人害怕从而敷衍了事。   要知道他们暂时不修水道,只是先挖,先将日益严重的积水引走,挖的水道一旦有半点不尽心,都可能导致引流失败。   原本仲平直就想着要怎么才能说服百姓,实在不行,大不了他和陶公两个老骨头,引水之前,仔仔细细每一处亲自检验一遍,只盼着老天爷能够多给他们些时间。   现下这个法子可谓一劳永逸,可以想见,今日这怪异之事传出去,不知是百姓,便是县内的差役也会怀着对神明的敬畏之心,倍加仔细与卖力。   如此一来,渠道挖成之日,他与陶公只需在关键之处检验一番,当日就能引流!   想到此,仲平直心里就一阵激动,忙开口道:“说来也巧,臣与陶公商议出如何解决水患之策,正与太子殿下此事吻合……”   仲平直将精简的舆图拿出来,展开在了萧长卿与萧长彦的面前,详尽为二人解释如何解决水患,还有这个法子后续的修补,长远带来的好处等等。   萧长卿是早有心理准备,再来看待这件事情,就越看目光越亮,他没有顾虑与担忧,看到的都是成了的好处与带给百姓的福祉。   至于能不能成,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在他的顾忌之中,因为萧华雍与沈羲和出手了,那么就是势在必行,容不得任何人去阻拦。   萧长彦心里没有准备,看了的第一念头就是若不成带来的严重后果,他的剑眉逐渐聚拢:“此事干系重大,非得禀明陛下,由陛下做主才可。”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要是不通知陛下就擅自决定,败了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便是成了也得到陛下的面前请罪。   “殿下,此事已然耽误不得。”仲平直效劳祐宁帝多少年了,对祐宁帝的脾气还不了解?   若是祐宁帝亲自在这里,看到这里的惨状,或许会孤注一掷。可祐宁帝不在这里,哪怕他们把这里的情形说得再刻不容缓,都还没有出现水患与人员伤亡,比起往年那些洪涝,可谓不值一提,祐宁帝不会轻易松口。   然则这里与往常不同,往常来势汹汹,他们抗击得也义无反顾,虽然有损伤,可到底不算惨烈。   现下这里却是看似温和无害,是还未到爆发之时,一旦爆发,那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他们将会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城被水吞没。   “如此大事,若不禀明陛下,你我眼里可还有君上?”萧长彦坚持。   “殿下,此法可行。然则挖掘渠道之时,需得将这些地方的积水暂时堵在一处,待到渠道成后放水。”仲平直还是极力劝说萧长彦,“大雨一直未曾断绝,臣与陶公按如今的雨势推测,最迟两日,必得动工挖掘渠道,否则渠道未曾完工,我们要先受堵住的积水反噬,此法就再难成事!”   “仲公,小王知晓仲公心系百姓,小王这就去传信与陛下。”萧长彦说着抱手一礼。   他才迈开步伐,就被莫远挡住了去路,萧长彦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莫远,转头看向沈羲和:“皇嫂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情势凶险,我既然知晓解救他之法,就不可不试一试。”沈羲和淡然回视,“百姓尚且还有一日等,可我却不知活人一直无脉象,能等多久。亦或是……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景王殿下以死谢罪?”   “皇嫂!”萧长彦面色一沉,“子不语怪力乱神,神明指引一说,子虚乌有,皇嫂何故借此生事?”   “神明指引,子虚乌有?”沈羲和似讥似讽道,“这话,景王殿下似乎说得有些晚。我与太子殿下尚未来登州之前,未曾听闻景王殿下如此义正言辞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萧长彦一噎。   都忘了萧华雍是因何而来登州,这不是出了个天降奇石?   陛下都默许了萧华雍按照天降奇石的意思来登州,那会儿没有觉得怪力乱神荒谬。现在又说不能信这些,岂不是自打嘴巴?   一时间,萧长彦也无法反驳沈羲和。   “天降奇石,是景王殿下传回京都,是陛下认可,才会命太子前来。有此在前,便是陛下授命,听从天意。此刻我亦是奉皇命而为。”沈羲和说得理直气壮。   瞥了萧长彦一眼,转而对萧长卿与仲平直道:“水患一事刻不容缓,信王协助仲公,调派人手,即刻行事。”   顿了顿,她眸子微转,斜向萧长彦:“若有人从中阻拦,一律按违抗皇命处置——格杀勿论!” 第660章 总得有人站出来   沈羲和一锤定音,且有理有据,形势比人强,萧长彦知晓他不但没有立场反驳,更甚者他若是执意反对,也只能是落得一个被沈羲和软禁的下场。   不出半日,萧华雍作为储君,被神明附体,是上苍不忍百姓受苦,特意借太子之体,告知治水之法,正好与先前天降奇石遥相呼应,百姓们信以为真。   故而陶专宪与仲平直提出引流入海的法子,竟然没有一个人担忧与畏惧,他们在沈羲和散布的一系列谣言下,对此深信不疑且期待不已。   由萧长卿调配人手,陶专宪与仲平直拟订动工之法,驻守的军卫也被沈羲和指挥得团团转,不仅要监督百姓动工,还要尽力从县内调运动工所需之物。   儿郎们被编制分批轮流开始挖掘渠道,女郎们熬药烧饭,确保大雨之中劳动的壮力不受风寒侵蚀。   沈羲和与萧华雍督促着朝廷运送的粮物,这一动工所需之物大幅度增加,先前运送的头一批粮食至多三日就能耗光。   萧华雍在集体动工的次日便醒来,萧长彦还有什么不清楚?所谓的神明附体,不过是这夫妻二人联合起来的唱的戏,目的就是顺利达成引流入海这个治水之法。   整个县城内,能够去挖渠道之人,包括年过五旬的陶专宪都亲自去了,萧长卿更是以身作则,披着蓑衣,与百姓为伍,宛如一个庄稼汉,挖得热火朝天。   不能加入的人都在尽力发挥自己的作用,上下一片,众志成城,萧长彦也不得不与萧长卿一道跟着干活儿,看着这样人人辛劳,却无怨无悔的画面,萧长彦心里也极其复杂。   若是这法子能成,萧长彦心里对沈羲和是深深钦佩的,这样的魄力和才智,也难怪她有胆色去肖想那样的位置。   “皇嫂,便不怕海水反噬么?”这一日,回到县衙,萧长彦终于看到来督促进度,关心粮物消耗的沈羲和,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自从与萧长卿一道亲力亲为带头挖掘渠道,萧长彦每日忙得比九伏天练兵还要累,也再未见到沈羲和。   原本目不斜视,只打算与萧长彦见面颔首致意就擦身而过的沈羲和顿住了脚步:“景王殿下,你可有旁的法子,破眼前之局?”   萧长彦微微一怔,眼前之局,指的是积水日益严重,大雨绵绵不绝,萧长彦诚实摇首:“并无。”   “治水迫在眉睫,仲公与陶公提出的法子,不论成与不成,都是唯一之法。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水患不除,这座城终究会成为水城,城中百姓一样没有活路可言,既然如此,为何不孤注一掷?”沈羲和反问。   萧长彦哑口无言,他想了想后道:“事情并不到这一步,百姓可以迁移。”   萧长彦是做过最坏的打算,若是陶专宪二人实在没有稳妥的法子,大雨仍旧无情侵袭,他打算上奏陛下,迁移城中百姓。   他们能够扫出一条让萧华雍等人入城的路,就能弄出一条迁移百姓的路。   “水火无情,蔓延可至千百里。文登县百姓可以迁移,然则文登县被吞没,殿下焉知大水不会殃及下一个县?当真如此,殿下是打算再弃一个县?”沈羲和微抬下颚,面色沉凝,眸色浅淡,看着萧长彦,“听闻殿下用兵如神,难道战场上,殿下也会弃城而逃?”   “这不能相提并论。”萧长彦反驳。   战场上,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犯我领土的敌人,他的责任是护住自己的家国和百姓,哪怕是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他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现在面对的是天灾,他心中百姓是首要。   “在我看来,并无不同。”沈羲和淡声道,“不过是殿下承担不起失败之责罢了。与敌军对垒,殿下不会投降不会低头不会认败,也是因殿下承担不起逃败的后果。”   萧长彦忍不住拳头一握,他发现沈羲和是个言辞从不尖酸刻薄,粗鄙狠绝的人,她的声音也清泠得像山涧的泉水涤荡过浅溪,甚是悦耳动听,偏她的话却是最让人难堪。   萧长彦不想承认沈羲和的话,却又无法反驳,后者他可以义正言辞告诉沈羲和,他身为军之统帅,他的血魂都不容他做逃兵。但前者,他却不得不认为沈羲和所言没有错。   是的,他承担不起这个法子若是失败,因他之故而造成满城百姓溺亡的代价,他无法想象他死后都要被千古唾弃,在史书上因为这样的愚蠢和冲动留下供后人引以为戒的一笔。   “总要有人站出来不是么?”既然你们不敢,那就由我来,“成了皆大欢喜,不成也不过是逃不过的结局,为何要为着些许浮云般的名声,而踟蹰不前?”   话音落下,沈羲和目送前方,在碧玉撑着的雨伞下离开。   萧长彦目送着她远去,阴雨朦胧,发丝轻摆,水气氤氲,灵韵远去。   他的心里还在回响着方才沈羲和的话,总要有人站出来。   这话谁都懂,可懂了还义无反顾站出来,极少人能够做到。   萧长彦神色有些复杂,他也算领教过了沈羲和的手腕,能够将一件极有可能引发众怒的事情,翻手间便落实到人人信服的地步,以她的聪睿,他相信她完全可以逼出一个站出来的人,未必需要她亲自来承担。   然则她却没有,沈羲和在他看来不见得是个多么光明磊落之人,却在大义面前,没有半点推诿,这样的女郎,萧长彦从未见过。   恍然间,他有些明白,为何他的太子皇兄,会对她如此痴迷。   “回来了?”萧华雍站在门口堪堪能够遮挡雨水的地方,对沈羲和翘首以盼。   让沈羲和不由想到他们尚未成亲前,每每她要去东宫之时,他也是这样等着他。   视线下落,他的衣摆一片湿濡,这是雨水溅落迸溅的小水珠打在衣摆上,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才浸湿了这么一大块。   “姜奶茶,你尝尝。”萧华雍将手里捧着的一盅温热的茶水递给沈羲和。 第661章 我有夫人,何所惧哉   他们成婚之后,萧华雍渐渐也发现了沈羲和一些偏好,尽管她并没有特意表现出来,但细心留意还是能察觉,沈羲和喜欢吃奶制品,只要加了羊乳或者牛乳之物,她总能多吃一些。   近来她总是天亮就冒雨而出,天渐暗才伴雨而归,他是个卧床不起的人,不能伴在他左右,要是天晴他还能假装拖着病体跟着,现下这样的天日,他便是想拖着病体也不大好。   看着就是去添乱,只得在府邸里等着她归来,闲来无事用姜与牛乳煮了热茶,他觉着味道极好,这才在这里等着,盼着她能第一时间尝一尝。   要说整个县内,唯一清闲的就是萧华雍,他这体弱多病让他不得不静养,可饶是如此,也没有人有半点微词,甚至太子殿下什么也不用做,都比整日陪着他们在泥地里挥汗如雨的萧长卿与萧长彦,更得百姓的心。   因为太子殿下是神明指引,拖着病体,来带着他们渡过难关之人。   “你若真受了寒,谁来候着我归家?”沈羲和双手捧着温热不烫手的瓷盅,暖意从指尖深入肌肤,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知晓她担忧自己,萧华雍转过身,取了斗篷为她披上,拉着她在一旁的小亭子坐下:“我省的,有你在我身侧,我哪敢不爱惜自己?快尝尝,我这新茶。”   沈羲和本就不是个逮着不妨,喜爱唠叨的性子,低头掀开瓷盅,浓郁的奶香伴随着暖气袭来,让她忍不住深嗅一口,拿起勺子就忍不住尝了一口,闻着虽然有姜的气味儿,但喝着没有丝毫姜的辛辣。   “我知晓你不喜姜。”萧华雍看到沈羲和舒展的黛眉,轻声道。   她不喜姜的辛辣,平日里的菜肴都是能少姜便少姜,先前为她熬得姜汤,可比让她喝药还为难,这才琢磨了一下,驱寒到底是姜更佳。   “香醇绵长,直暖入胃,好茶。”沈羲和忍不住夸赞,然后放下了勺子,捧起瓷盅小口小口连续喝着,很快将一盅都饮尽,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还有,我命人去取,我们回房。”萧华雍唇角就没有落下。   沈羲和微微颔首,两人相携往前,一高一矮,极为和谐,明明连手都没有牵着,却像发丝在风中纠缠一般,说不出的缱绻旖旎,好似潮湿的冷风都消减了些许寒意。   与东宫夫妇其乐融融不同,远在京都的祐宁帝,终于收到了迟来的传信,是萧长彦传来,倒不是告状,而是他的职责必须将发生的种种尽数上报。   祐宁帝看完之后,一巴掌拍在了案桌上,震得几个大臣都心口一紧,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先开口。   祐宁帝愤怒,是觉着沈羲和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自作主张。但萧长彦将事情不偏不倚,也没有添油加醋地缓缓道来,包括沈羲和反驳萧长彦的话在内,愣是让祐宁帝想要责难,都找不出出发点。   说他们目无君上,消息也递来了,之所以这么慢,实在是登州情况特殊,而登州的水患等不到陛下回信许可。说他们装神弄鬼,偏是他先认可了天降奇石,亲自下令派了萧长卿护送萧华雍去登州……   一口气憋在心口,祐宁帝气得发堵,暗自后悔将沈羲和弄到京都,思及此不由隐晦扫了刘三指一眼,去查沈羲和的性情之事,是由刘三指负责,查出来的人可比真正的人难缠多了。   做事滴水不漏,随机应变之能更是令他都不得不赞叹,强势却又不冲动,睿智却不自满,比沈岳山更难应付!   刘三指把头低得更低,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那位太子妃又出了幺蛾子,他这一辈子,事事妥帖,从未有一件事儿办得令陛下不满意,唯独在太子妃这儿出了纰漏。   压下心中的不愉,祐宁帝扫了眼垂首恭敬的大臣们:“登州之事……既已成定居,又得上苍指引,是我朝之福,传令下去,全力补给登州。”   大臣们听了也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不吉利的话他们也不敢说,若是此事尚未实施,自然可以争论一番,已成定局,就连陛下都只能盼着好,他们岂敢说不好?   倒是有人嘟囔了一句:“这神明附体,为何是太子殿下,而非……”   而非什么?   虽未说明,但没有人不知道未尽之言,是太子殿下,而不是陛下。这是不是说明太子殿下更受苍天眷顾?再一联想到今年祈福之时,陛下的香如何都上不了,偏太子殿下能。   聪明的人都装作没有听到,祐宁帝目光冷了冷,却没有发难,而是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他们无事便散去。   所谓神明附体,祐宁帝没有当一回事儿,不过就是故弄玄虚,活人无脉象算什么,沈氏背后的神医还能令死人复活呢!前不久,沈岳山不是亲自表演了一回?   倒是今年他上的香,若说之前有三分怀疑是沈羲和所为,此刻便有七分怀疑,然则他拿不到证据,也不知沈羲和是如何动的手脚,只是想沈羲和这是不由余力在为萧华雍造势。   难道还想谋反不成?若说不想谋反,沈羲和不知这样下去,只会是将萧华雍架在火架子上烤?   储君之名胜于帝王,不是招惹杀身之祸是什么?   亦或者沈氏这是故意做局,引他对太子痛下杀手?   一时间,聪明的帝王,都想不通背后之意。   若是沈羲和知晓,只能无奈笑一声,不过是巧合罢了,她压根没有想给萧华雍造势,还是这样的势。   但那句话还是传到了沈羲和的耳里。   “殿下,百姓都在讨论神明择君……”紫玉听到的第一时间转告沈羲和。   沈羲和微微一挑眉,看了眼坐在远处手执书卷,气定神闲翻看的萧华雍。   似乎察觉到了沈羲和的目光,他隔空对沈羲和暖暖一笑。   沈羲和才不信紫玉都听到了,他却不知情,还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结果萧华雍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洋洋得意道:“我有夫人,何所惧哉?” 第662章 太子殿下最会演戏   这句炫耀满满的话,令沈羲和太阳穴隐隐发疼,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   紫玉与碧玉死死抿着唇,生怕一个不慎笑出了声,太子殿下的话倒没什么可笑,只是他那故作柔弱的模样,以及自家果决的太子妃完全拿太子殿下无法的模样,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忍不住让她们唇角抑制不住上扬。   “太子殿下是太子妃手中的提线木偶,这可是呦呦一力促成,呦呦总不好让旁人窥破你的苦心经营吧?故此,呦呦你可要护着我呢。”萧华雍说得振振有词。   指尖贴在额头,沈羲和静了静,直接将萧华雍忽视,叫了莫远入内,吩咐道:“坊间传言,不必理会,登州如今之境,也没有几个人有心思去在意这些流言蜚语,你传信给齐培,让他在江南如是说道……”   说到这里,沈羲和故意停住了声音,从袖中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信递给了莫远。   萧华雍支起耳朵听,没有听到什么,这才看过来,恰好看到莫远接了信退下。   这下轮到他心痒痒,他故作矜持时不时弄出一些响动,企图吸引沈羲和的注意,沈羲和埋头查账,丝毫不受侵扰。   小动作无法达到目的,轻咳了两声,萧华雍背起手朝着沈羲和踱步而来。   盯着她好一会儿,终于在她翻完一本账册之后,忍不住开口道:“呦呦有和妙策,怎能不与我说道说道?”   沈羲和抬首看了他一眼,便又拿了一本账册翻阅起来:“晚些时候,殿下自然知晓。”   可他现在就想知晓!   他的沉着稳重,在沈羲和这里溃不成军,有关她的一切,萧华雍都想要第一时间清楚明白。   “呦呦若告知我,我便告知呦呦是何人将这些谣言传到此。”萧华雍企图交换。   沈羲和不为所动,纤纤玉指,犹如削葱,指尖粉润,拨弄算盘,上下滑动,宛如茶花绽放收敛,甚是好看:“左不过便是那些人,登州是趟浑水,谁也不敢轻易伸手。能伸手的便是早已将爪子伸入之人,信王殿下若是要告知,只会私下告知你我,还能让你我承情。   景王殿下倒有这个能耐,不过我虽对他多有不喜,却不能存有偏见,这样无关痛痒,只能膈应你我之事,他懒于行。   如此,便只剩下一个人……”   清润幽亮的明眸对上笑容逐渐消失的萧华雍,惯来仪态万千的沈羲和,难得露出了一点编贝般的白齿:“二殿下昭王。”   妻子太聪慧也愁人,都拿捏不到她,萧华雍微有些挫败,轻叹口气:“呦呦要如何才能告知我?”   “方才种种皆为我猜测,我并未着人去查。殿下智计皆在我之上,不妨猜一猜。”沈羲和复又埋头,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的速度更快了。   萧华雍是第一次见沈羲和用算盘,往年独活楼送来的账册,她都是交给了红玉,红玉此次留在京都,替沈羲和盯着皇宫,登州粮物的消耗又至关重要,沈羲和这才亲自动手。   原来,他的妻子打得一手好算盘。   也不知为何,看着她的指尖飞速在算盘上拨动,萧华雍只觉得比抚琴更令人赏心悦。   看了会儿,他忽而垂了眼帘,语气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惆怅:“我的心思,呦呦一猜即中;呦呦的心思,我却难以捉摸哎……”   最后那沉沉一叹,令沈羲和听了都觉着自己罪孽深重,伤了一颗赤诚之心。   太子殿下之能,从来不是会装病,而是会演戏,他说自己第二,天下何人敢认第一?   明理暗里都在说她没有对他敞开心扉,要换做刚成婚那会儿,沈羲和指不定还怼他,说他咎由自取,这会儿却有些不忍这样伤他。   刚欲张口,沈羲和便又想到,若是刚成婚那会儿,萧华雍敢这样含沙射影说她?她说让他猜,他指不定就乖乖猜,这会儿倒也是……恃宠而骄了。   还说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依她看来,她的心思被他琢磨得透透的!   “不论陛下信不信这些无稽之谈,都是一根刺儿,若不及时制止谣言,你我尚在登州赈灾,倒也无人敢兴风作浪。”沈羲和哪怕明白了萧华雍的得寸进尺,仍旧是心软开口道,“此次赈灾若成,又是利民之举,东宫势必要声势浩大,恐有人添柴加油,对东宫不利。   故此,最好的法子,是拔了陛下心头这根刺。   神明附体,既然我们利用这一点拧紧登州百姓的心,万众一心治水,自然不能将此推翻。那就说清楚,为何神明指引择你不择陛下……”   很简单,神明附体也不能冒犯帝王,帝王受命于天,且举凡志怪之谈,能被附体之人,都不是康健意志坚定之人,正好萧华雍体弱,这才落在了他的身上罢了。   沈羲和可是让齐培好好寻些人,写本话本子,拿到最好的食肆传唱。   无比要把陛下的神圣不可侵犯,威仪不可亵渎渲染得淋漓尽致,如此一来,谁还能以此做文章,对东宫不利。   “以传言治传言。”萧华雍轻轻抚掌。   百姓喜欢的就是一些新奇又传奇的传言,沈羲和这传言足够令他们津津有味,印象深刻。   “呦呦,早便想到有人会借此生事。”所以,早已有应对之策。   “先前相国寺上香与此次恰好碰在一起,一次可不重视,三次却不得不做好准备。”沈羲和颔首。   闻言,萧华雍一个翻身躺在了一侧的贵妃榻上,双腿交叠,双手枕头,洋洋得意道:“我真是好命,能得妻如此。”   有这样女诸葛的妻子,他就能躺着赢到最后。   沈羲和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最终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她的核账。   消息是飞鹰传书,很快就到了守在江南的齐培手上,这事情太好办,江南多俊才,尤以文人为多,更不缺奇思妙想,几乎是一个晚上,齐培就拿到话本,立时紧锣密鼓寻人开说。   一时间祐宁帝如何尊贵,引得天神都不忍陛下统治下的百姓受苦,故此有神明频频示警。陛下如何体态康健,魑魅魍魉都不能近身,连神明都不敢侵犯龙体的消息飞遍大江南北。   总而言之,就是太子殿下没有越过陛下,太子殿下只是因为连神明都要避让陛下,才退而求次的选择,这也是认可陛下挑选储君的眼光。   功劳都是陛下的,陛下才是百姓心中第一位,又列举一些陛下在位期间的功绩,大肆吹捧一番。   祐宁帝哪怕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但百姓争相传颂,这无疑是大大提升了帝王的威仪,祐宁帝心里还是高兴。   就在这个时候,沈羲和又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把昭王先前传的谣言递上了祐宁帝的御案,拿捏着证据,义正言辞说昭王动摇登州百姓,离间陛下与太子父子之情,其心可诛,请陛下严惩,以安民心。   顺便提了一句,太子殿下本就体弱,千里迢迢不辞辛劳,代陛下来登州赈灾,乍闻谣传,惶惶不安,病情加重,也请陛下给太子殿下一个公道。   萧华雍知道沈羲和的所作所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再一次自豪道:“呦呦类我。” 第663章 弃车保帅   “老二只是被削了亲王爵位?”萧华雍看到祐宁帝的处置结果,甚是不满意。   不但没有似当年对老四一般一撸到底,还给他留了个郡王的头衔。   萧长旻所为,的确没有对沈羲和与萧华雍有多大的妨碍,但正如沈羲和所言,一定程度上扰乱了民心,并不能因为沈羲和能够控制住,就代表着萧长旻所为不够恶劣。   天圆低着头,不用他搭话,传信上都会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萧华雍接着往下看,竟然看到萧长旻主动去请罪,在陛下面前指天发誓,涕泗横流,他没有制造谣言,不过是与一些心思不正之人,喝了些酒,将些许事情落了口,才引来旁人擅作主张,祐宁帝见他脑袋都磕破了,这才从轻发落。   “老二竟然会去请罪?”萧华雍略有些诧异,以他对萧长旻的了解,萧长旻不应该提前就能知晓沈羲和会发难,他摩挲着指尖的黑子,轻轻在棋盘上磕了两下,“派人去查一查。”   是什么让萧长旻难得聪明了一回。   事实并不是萧长旻聪明了一回,而是余桑宁偶然间得知萧长旻竟然利用自己的叔叔,在登州散布留言,她当即去寻了平遥侯:“阿爹,大事不好,昭王殿下将天祐太子,不瞒陛下之言,借三叔之手,传到了登州。”   平遥侯听了之后并未重视:“不过是些许谣言,传了便传了。”   很显然平遥侯与他的弟弟登州郡守都为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才会在得到萧长旻的指令,念着两家很快就要结为姻亲的份儿上,随手而为。   这天下每日多少谣传?陛下都未曾放在心上,这些话也不是他们乃至昭王所编造,昭王只不过是传递罢了。   “阿爹!”余桑宁拉住提步欲走的平遥侯,“这不是妇人口舌,陛下未曾表态,是因陛下自己先信天降奇石在前,亦要顾及帝王胸襟,心里如何作想,谁也不敢断论。   在阿爹看来此事无关痛痒,可此事落在太子殿下身上却如颅上悬刀,太子妃绝不会对如此后患视而不见。   阿爹,太子妃非等闲女郎,阿爹你想想她如何从贵妃手中拿到宫权?她如何轻易打发了一心想要嫁入东宫的安氏女?她又是如何与陛下争锋相对,却半点不落下风?她连陛下都敢算计啊。”   平遥侯面色开始凝重起来,旁的事情暂且不提,安氏的事情他们余府还掺合了一脚,平遥侯是记忆犹新。   “你的意思是,你三叔落了把柄在太子妃手上?”平遥侯面色一肃。   余桑宁笑了笑,笑得苦涩:“阿爹,似太子妃那样的人,她不需要把柄,她只要认定了是谁所为,她就能让谁罪证确凿!”   对于沈羲和,余桑宁艳羡而又钦佩,她自诩聪明,在遇到沈羲和之前,她以为自己是这世间绝顶聪明的女郎,可遇到沈羲和之后,她才知道有一种女郎,她从不屑于女子相争,与女子相提并论,她的眼里是天下苍澜,是傲视群雄。   从安氏之事就能看得出来,沈羲和一旦要谁倒霉,从来不需要去抓这个过去做了什么恶的把柄,她能够轻易将人网入她量身打造的死局,不容猎物挣脱。   且沈羲和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令猎物再无翻身之余地。   这件事情,除非萧长旻能够做得天衣无缝,无缝到不止没有落下把柄,更是令沈羲和完全怀疑不到他身上来,否则沈羲和就一定会让萧长旻付出惨痛代价。   “阿爹,近来江南对陛下的传颂赞誉,阿爹以为这是百姓真心感念陛下口口传唱?”这分明就是化解太子殿下得天独厚,胜过陛下的谣传最好之法。   若与沈羲和无关,余桑宁半点不信,沈羲和已经开始动手了,现在还没有半点风声要对萧长旻下手,并不是她忘了,或是她不敢,亦或是她分身无暇,而是狂风暴雨前的风平浪静。   沈羲和就像丛林最好的猎手,明明她早就开始挖陷阱,却丝毫不惊动猎物,甚至让猎物一步步走入她的陷阱,都无从察觉,等到发现是陷阱时,为时已晚。   这才是她最恐惧沈羲和的缘由。   “你对太子妃,颇有畏惧。”平遥侯发现,自己这个八面玲珑的女儿,提到沈羲和,都是一脸的紧张与讳莫如深。   “阿爹,太子妃这样的女郎,容不得人不畏惧。”余桑宁坦然承认,“女儿绝不敢,试问普天之下,有几人敢将野心暴露在陛下面前?”   没有人,除了沈羲和。   诸皇子都得在陛下面前小心翼翼,百般伪装。大臣们也得在陛下面前逢迎臣服,该傻的时候傻,该聪明的时候聪明。   唯独沈羲和,她敢对陛下动手且全身而退,她敢把自己意欲借助东宫妃的身份,有朝一日问鼎宫阙的心思袒露,偏陛下还不能轻易对她动手。   细细深想下去,平遥侯无法再等闲视之:“依你所言,太子妃已然对昭王下手了?”   “是。”余桑宁很肯定颔首,她没有任何消息来源,只是一种直觉,一种对沈羲和的了解,“阿爹,你看现在天下都在传唱陛下的功德,还有谁记得太子福泽盖过陛下之言?   天灾在前,有人在对陛下歌功颂德,为陛下稳住民心;而有人却在造谣生事,唯恐天下不乱,挑拨陛下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分,两相对比,若是摆在陛下的面前,这造谣之人……”   是什么下场,还需要猜么?   答案不言而喻,平遥侯背脊一凉,真是一柄杀人无形之刀,看似毫不相干,却能轻易置人于死地,且还不用自己动刀,不沾一滴血。   “若是如此,已然来不及力挽狂澜。”平遥侯皱眉。   余桑宁忍住心中的烦闷,还想力挽狂澜,能在沈羲和手中保命就不错了:“为今之计,只能请阿爹去劝说昭王殿下在陛下尚未发作之前,主动认罪,再推出一个主使者,弃车保帅。” 第664章 我喜欢借刀杀人   这才有了祐宁帝前脚刚收到沈羲和的折子,参奏萧长旻的罪状,还没有来得及派人去宣萧长旻,萧长旻就主动到了祐宁帝面前认罪悔过,并且将主谋推得干干净净。   他不过是喝多了些,说了些醉话,谁知晓这些人竟然胆大包天,面上是为了讨好他,指不定背地里是故意陷害他,挑拨他与太子之间的手足之情。   真真假假,祐宁帝懒得去分辨,告状的人是沈羲和,祐宁帝自然不想让沈羲和如愿,既然萧长旻都把尾巴洗干净了,他也就雷声大雨点小惩戒惩戒便是。   京都发生的事情,只要萧华雍想知晓,就瞒不过他,黄昏之际,他就知道是何人去劝说了萧长旻,让萧长旻及时止损。   恰好这个时候沈羲和归家,萧华雍迎了上去,殷切递上热茶,等到沈羲和换了身衣裳出来,他便开口道:“老二逃过一劫。”   将萧长旻主动认罪,又推了替死鬼的事情告知。   “他赢在陛下对我的不喜。”沈羲和听完,淡声道。   祐宁帝对露出了锋利爪牙的自己,恨不能处之而后快,奈何陛下对她抓不到把柄,又不敢轻易做局,还顾忌着西北她的父兄,才会既厌恶又无可奈何。   这一点萧华雍不否认,他只能说着旁的事儿:“是平遥侯去劝了老二,平遥侯府竟然藏着个精明人儿,是我看走了眼。”   一张脸划过沈羲和的脑海,她微微摇头:“不是你看走了眼,是你压根没有将人看在眼里。”   和萧华雍成婚了这般久,萧华雍不轻视女子,也不会刻意贬低,更没有世俗大多数儿郎那种将女子视为困在内宅,只能相夫教子的妇人。   但他极少去关注女子,或许说这么多年,让他花心思看在眼里的女子,只怕就她一个。   “你余家二娘子。”沈羲和一提醒,萧华雍就想起来了。   说起来,沈羲和还与他聊过一两次这位余家二娘子,只是她那些内宅手段,萧华雍看不上罢了,这一次倒是有点不同。   “她畏我,凡与我扯上关系之事,她都会格外警惕。”沈羲和对萧华雍解释,并不是余桑宁成长了,而是余桑宁太害怕她了。   “我的呦呦,倾城之色,竟有人畏惧至此,真是眼神儿不好使。”萧华雍单手撑着下颚,静静凝视着沈羲和,眼睛一眨不眨。   莫名的,沈羲和忍不住唇角微扬,笑容温柔地摇了摇头。   她竟然没有对他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让萧华雍宛如吞了一口蜜,甜到了心口里,咧着嘴笑得极傻。   沈羲和见了,轻叹口气,一脸拿他没有办法地摇头:“余家是时候给一点警告了。”   要从她手中救人,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萧华雍倏地坐直了身体,黑眸之中闪烁着星辉,满脸的期待:“我有何处能为呦呦效劳?”   折腾人,他最擅长。   而且做这等事,怎么都不能脏了他呦呦的手才是。   冲着萧华雍露齿一笑,沈羲和柔软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你扮好你的病弱太子便是,信王与景王都在,莫要露了马脚。”   反握住沈羲和的手,萧华雍眼巴巴:“呦呦,我每日躺得骨头都软了。”   闻言,沈羲和捏了捏他的肩膀:“还成,能再躺几日。”   “教训人之事,为夫岂能让呦呦动手……”萧华雍干巴巴为自己争取。   “谁说我要亲自动手?”沈羲和对着萧华雍神秘一笑,“我喜欢借刀杀人。”   隔日,沈羲和在县衙里等了萧长彦:“景王殿下,请留步。”   萧长彦有些惊讶:“皇嫂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沈羲和拿着一本账册,“现如今文登县内粮物充足,还有大量粮物有序运来,周边几个县虽则没有文登县内一样水患虎视眈眈,雨势也不如文登县凶猛,却也有受灾,既然此刻粮物充裕,我便想要拨一些出去。   燕王在何处?我竟是不知,也怪我与太子殿下自打来此之后,便诸事缠身,只在首日问过景王殿下,之后便一直无暇关怀。”   萧长彦眸光微闪:“十二弟在荣成县。”   沈羲和点了点头:“我这就派人送些物什去荣成县,燕王小小年纪独自一人撑着一县,实属难得,我与太子殿下身为哥嫂,应当勉励与慰问。”   言罢,沈羲和就转身离去了。   萧长彦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妥当,沈羲和这是默认他与萧长庚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也没有错,他与萧长庚是一道来,现如今萧长庚失踪之事,他一直没有宣扬出去。   若沈羲和派人送了东西到荣成县,却没有见着萧长庚,他再说他不知情,就实在是圆不过去,人许久与他不联系,他理应及早告知萧华雍,或者上报陛下才是。   “殿下,十二殿下一直想方设法逃跑,只当自己落入匪徒手中,至今无人来搭救。”幕僚听了萧长彦的话,把萧长庚的情况上报。   “你说,太子妃这是不是搭救?”萧长彦冷不防问道。   “这……”   幕僚也说不上来,沈羲和问及到萧长庚合情合理,没有丝毫刻意而为。   “殿下,属下觉着燕王殿下不会是太子妃之人。”幕僚大着胆子道,“燕王曾在殿下面前毫不避忌夸赞过太子妃,且也袒露过他对太子妃的心思。另一则,若太子妃与燕王结盟,便不可能再择信王。”   萧长庚明显是比萧长卿更好的选择,萧长卿不好拿捏,与沈羲和胜负难料,萧长庚却明显不会是沈羲和的对手。   萧长彦沉默了片刻后道:“现下倒是我骑虎难下,便是将十二弟送回来,如何能够让十二弟不将自己失踪多日之事透露出去?”   难道要他亲自现身,对萧长庚说这是对他的考验?   幕僚想了个法子:“殿下,文登县内诸事已有条不紊,殿下不若去寻太子妃接过送粮物去荣成县之事,再亲自去营救燕王,与燕王说一直暗中探查,并未将他失踪之事声张。”   这算是唯一的法子。   萧长彦隔日寻了沈羲和,沈羲和只是略一沉吟,就应允下来。   他却没有看到沈羲和目送他出城的目光有多么意味深长。 第665章 太子妃的一箭数雕   “借小八的刀,杀老二的姻亲。”萧华雍不知何时站到沈羲和身侧,从碧玉手中接过伞,撑在沈羲和的上方。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片油纸伞,沈羲和忍不住抬头,发现他手中的伞大半倾斜到了自己这边,唇角微动,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推正:“莫要以为景王殿下走了,你就不再是体弱太子爷。”   萧华雍应景地轻咳了两声,语气也弱了几分:“世人皆知太子爷体弱,去不知太子爷爱妻如命。故此,我应多表现表现。”   沈羲和鼻翼里发出一声轻叹,看了他一眼,提步往前:“我们久久不营救燕王殿下,景王殿下知晓再囚这燕王也于事无补。这段日子里,我让他忙得无暇分身去处理此事。   今儿突然提及,他势必要将燕王放出,如何放出来却是个难事儿。   燕王活生生一个人,被囚了多久,他自己知晓,他‘不知’囚他之人是谁,自是要将此事告知我们,如此一来,就戳穿了景王先前与我们说燕王在荣成县的谎言。   弟弟失踪,景王隐而不报,还说谎遮掩,无疑是表明他就是囚燕王之人,这可是大罪。”   “他只有一个法子,把小十二放出来,且让小十二为他圆谎。”萧华雍接下沈羲和的话。   黑曜石般的阴谋闪烁着星辉,眸子一转,似有水光一闪而逝,她的双眸含笑:“以示诚意,景王殿下非得亲自去与燕王言明,只是这戏要做得好一些,最好是景王殿下亲自将燕王营救而出。   如此一来,景王便可对燕王解释,他一直不愿打草惊蛇,在确认燕王暂无危险之际,便没有告知你我,灾情严峻,不愿给你我增添烦忧,燕王如何能够不善解人意,佯装自己从未被囚?”   萧华雍步伐极小,亦步亦趋跟着她,目光从未在她身上挪开一分,她像是有一种魔力,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舍不得少看她一眼。   风雨倾斜,难免沾湿鞋底,风雨长廊印下两串一大一小的脚印,渐行渐远。   萧长彦要去“营救”萧长庚,沈羲和派了人跟上去,制造混乱,再有萧长庚的配合,萧长彦想要瞒天过海,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沈羲和的笑意加深:“景王不是想知晓,燕王对他是否真心投诚么?我帮他一把。”   萧华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趁着油纸伞,冷风之中潮湿的气息钻入鼻间,顿觉神清气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萧长彦清晨出发,下午便至荣成县,这里的人都是他的人,他将押运来的粮物清点完毕,放入县衙仓库,先发了告示,分派发放粮物的事情,这才于深夜去“营救”萧长庚。   原本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行事,他孤身一人“浴血奋战”杀上了山,找到萧长庚,带着萧长庚被惊动的绑匪一路追杀。   逃到了山腰,两人都有些筋疲力尽,萧长庚这段时日都被喂了药,根本使不上劲儿,只能依靠萧长彦一个人。   “八兄,你先走,去寻人来救我。”萧长庚靠在潮湿的石头背后,粗喘着气道。   细雨纷纷洒落,没有星月的夜空格外暗沉,看不清萧长彦的表情:“已然打草惊蛇,你若再被擒住,必然性命不保。”   “此时天黑路滑,我小心隐蔽,一定撑到八兄带人回来。”萧长庚仍旧在劝说。   “要走一起走。”萧长彦一把拽起萧长庚,让他整个人几乎挂在自己身上,冒着细密的小雨,继续往山下而去。   然而,两人还没有走几步路,就被围堵住,萧长彦将萧长庚护在身后,招式灵巧、敏捷又迅猛,一旦抓住空隙,就是将追杀之人一剑致命。   潮湿的空气之中渐渐飘散出血的味道,就在萧长彦放倒最后一个人,两人都还没有松口气之时,一个黑衣蒙面人持刀刺来,萧长彦抬手横剑挡下,眸光一沉。   这样强劲的力道,这样迅猛的攻势,这样狠辣的刀法,不是他的人!   来人目标明确,就是他和萧长庚,逮着空隙无论是对谁,只管下杀手。   若是寻常时候,狭路相逢,萧长彦未必将人放在眼里,可这个时候多了一个四肢乏力的萧长庚,且对方明显也没有打算放过萧长庚,让萧长彦束手束脚起来,渐渐落了下风,手臂上,胸口上,甚至腿上都被浅浅划了几刀。   就在这个时候,暗处竟然有一支暗箭飞射过来,在雨声和黑暗的遮挡下,无论是萧长彦还是萧长庚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等到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闭散开。   萧长庚竟然用尽全力将萧长彦一撞,暗箭没入了他的肩胛骨,而他扑到了萧长彦,两人一起栽倒,顺着下坡一路滚下去。   黑衣人追了一半,察觉有人来了这才撤退。   萧长彦安排好的人久等不到萧长彦,担心有个闪失,只能来迎接,这才救了二人一命。   “王爷,大事不好,燕王殿下所中的暗箭藏着毒。”县衙的县令面色苍白地带着郎中过来,“这毒……郎中无法……”   萧长庚受了伤,还中了不轻的毒,要救萧长庚的性命,就不得不求医,眼前的郎中已经是县内最见多识广的郎中,他都不行,就只能……   随太子而来的宫中太医,太子妃身边的医师,无论寻哪一个,萧长庚的事儿就捂不住了。   萧长彦闭了闭眼,想到方才暗箭飞来,萧长庚那一撞,如若不然,这会儿躺在这里,生死未卜的便是自己:“派人快马加鞭去求太子殿下派医师前来!”   “殿下——”幕僚一听,面色大变。   “去!”萧长彦不容置疑轻呵一声。   “殿下,寻太子求医,势必要败露。”幕僚大急。   萧长彦格外冷峻:“谁说事情会败露?不是有人暗算我与十二弟?十二弟便是这人绑走,我不过是未免在灾情肆掠之际引起百姓恐慌,才隐而不报。有罪,只要十二弟能救回,便不是大罪,去把暗算我们之人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第666章 大家一起来演戏   “小八的人已经进城,用不了多久便能至此。”萧华雍紧盯着萧长彦的动静,几乎是萧长彦的人一出发他就收到了消息。   卯时过半,天将见明,沈羲和早起梳妆,萧华雍站到了她身后,自然从碧玉手中接过发梳,动作不轻不重为沈羲和梳着披散的青丝。   沈羲和端坐着,眸光清亮,指尖拨弄着一支步摇:“景王殿下与你不同,他一定会救燕王。”   萧华雍手顿了顿,只是一瞬又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手上的动作:“呦呦是觉着小八比我仁义?”   听着好似没有情绪,毫不气恼的语气,沈羲和却知道这人又不愉了,她抬眸向镜中:“我说得难道有误?此刻若是北辰,燕王就成了一具尸首。”   不论陷入这个局里的萧华雍是否察觉一切都是阴谋,他都会一不做二不休,让萧长庚成为死人,现成的替罪羊都寻好了,还有什么不敢下手?   只要萧长庚死了,他就永远不会陷入被动。   “呦呦果然知我。”萧华雍皮笑肉不笑。   可真是难为他扯出这么难看的笑容,沈羲和低头莞尔:“我并非觉着你无情狠辣。你与景王殿下不同,景王殿下幼时有生母陪伴,后有外祖家倾力呵护,去了安南城又上阵杀敌,他骨子里会有一种义气,在燕王舍身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时候,便会让他想起战场上与将领携手御敌的过往,从而触及他心中的情义。   你自小孤身一人,你习惯了孤军奋战,并不需要有人帮扶,亦不会去信任一个人。于你而言,这些牵绊不是左膀右臂,只是拖累而已。”   如果萧长卿是一只灵巧的猎豹,萧长彦是一匹勇猛的狼,那么萧华雍无疑是一头慵懒的虎,虎是不喜与任何物种为伍,它们习惯了孤独,也便享受孤独,对待靠近的活物,哪怕是示好也会毫不留情置之死地。   生长的环境不同,自然行事作风不同。   刹那间,萧华雍的俊脸多云转晴,指尖灵活为沈羲和挽了个发髻:“呦呦有一句话不对,我会去信任一个人,拿命去信任。”   说着从她手中抽走那支步摇,插入她的发间,将发髻固定住。   “承蒙北辰厚爱,愿我不负你所信。”沈羲和坦然一笑。   萧华雍手一抖,勾住了步摇,将刚插入发间的步摇拉了出来,步摇砸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幸而这是一支银柄步摇,并未损伤。   沈羲和俯身将之拾起,递向身后:“人快到了,北辰可要快些才是。”   “啊?哦!”萧华雍有些手抖地接过步摇,重新挽发髻,为她插上步摇,翻滚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从不信到不反驳,这是他无数次表明心迹之后,沈羲和第一次明确回复他,尽管措辞婉转,可意思是信他,萧华雍想清楚后,忍不住笑了,笑容甜得像春风中摇曳的花,明媚而又温暖。   及至萧长彦的人白着脸,一身湿透跪在他们面前,萧华雍还有些没有回过神。   “燕王因何而伤?”沈羲和派了随阿喜快马加鞭赶过去,留下了来求医的人,问明缘由。   来人垂下头趴伏在地:“回禀太子妃,小人亦不知,只知王爷与燕王殿下深夜冒雨而过,燕王殿下遭人暗算,人事不省,衙内请了县内最好的郎中,郎中不知燕王殿下身中何毒。情势危急,派小人前来,向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求助。”   是个口齿伶俐的人,沈羲和听了就知道萧长彦必然是特意叮嘱过,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挥手让其退下。   文登县离不开人,萧华雍也不宜奔波,沈羲和不能去探望。   这一点也在萧长彦的预料之中,故此才会毫无顾忌救萧长庚,随阿喜到来自然是药到病除,毒其实并不是在箭上,这样太危险,出了差池会真的要了萧长庚的命,既然是萧华雍的人,沈羲和就不会去冒这个险。   毒一直在萧长庚的手上,是在中箭之后他自己找了时间服下,这毒也不会致命,甚至不会伤及肺腑,至多只是让人腹泻呕吐,还有清理肠胃之效,是谢韫怀研制。   “十二弟,你可还有何处不适?”萧长彦一听萧长庚醒来,便第一时间上前关切,事实上他也是一夜未眠。   萧长庚吐了好几次,这会儿十分虚弱,面前喝了一碗不算浓稠的白粥,才有了一点精气神:“八兄莫要担心,我无事。”   萧长彦打量了他片刻才愧疚道:“是为兄不好,早在发现你失踪后就不应自负,应当及时上报陛下,也不至于连累你吃了这么多苦,还险些丧命。”   “八兄不必歉疚,时局危急,便是早早告知陛下,陛下也无法遣人来就我。”萧长庚甚是通情达理,“只会引得掳劫我之人穷图匕见,反而于我不利。”   “十二弟对掳劫你之人可有猜疑?”萧长彦问。   萧长庚低头思忖了片刻后,缓缓摇头:“他们囚着我,倒也没有动用私刑亦不曾问过话,吃食上也未曾克扣,他们的目的,我亦琢磨不透……”   似是想到了什么,萧长庚蓦然道:“这些日子我倒是琢磨着有一个人,极有可能。”   “谁?”萧长彦紧盯着他。   萧长庚看了看外间,确定无人才道:“八兄可有听过皇伯。”   萧觉嵩?   萧长庚会想到这个人,在萧长彦的意料之外。   “那日偷袭我之人身手了得,绝非寻常来路,掳走我之后并无旁的所求,料想是在等着八兄求助朝廷,届时引得民乱,诋毁陛下……”萧长庚合情合理推测。   “若是这位……太子殿下已然来此半月,何以还未动手?”萧长彦在想萧觉嵩在这里的可能性。   “太子皇兄到登州了?”萧长庚诧异,旋即道,“亦或许是皇伯人并不在此,只不过是有爪牙潜藏,不敢轻举妄动。”   萧长彦闻言若有所思,想到方才得来的消息,那支暗箭的线索指向了登州郡守余贡。 第667章 没点智慧,哪敢嫁给你   “你说……那日暗杀我与十二弟的人,当真是皇伯所派?余郡守当真与皇伯勾结?”萧长彦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屋檐下,望着倾斜的细雨断线一般划落。   “属下不敢冒然断言。”幕僚垂首,“但是殿下,燕王被抓以及中毒受伤都得给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一个来龙去脉,我们要如何善后?”   怎么善后?萧长彦也一直在考虑着这件事,虽然他没有明着提出要萧长庚为他遮掩,但既然他与萧长庚已经有了过命之交,这一点不用说明,萧长庚也必然会袒护他。   太子那边追问起来,萧长庚大抵会说他当晚在外遇险,是自己迟迟见他不归,才会去寻人,而后两人同时遇到了追杀,接下来便不需要再说谎。   可囚禁萧长庚的地方有半个月,想要彻底抹去痕迹,除非是炸山,让一切变得灰飞烟灭。   无缘无故炸山,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炸山绝非一人能办妥,人多了未必不会没有成事之前,就先露出了马脚。   且此地虽不及文登县大雨滂沱,也是阴雨绵绵近月余,炸山的后果难以预估,萧长彦不打算去毁灭那些证据。   证据既然不会灭,又阻止不了被查到,那就只有一个法子……把这些证据扣在另一个人身上。   登州郡守,倒是够资格成为掳劫皇子的罪首,在登州这一亩三分地,绑走皇子也算合情合理。   幕僚看着萧长彦眼底一闪而逝的厉色,大抵猜到了他的用意,他迟疑道:“殿下,未必是余郡守……”   如果弄错了,他们就没有办法继续将真正的幕后黑手查下去。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现下我们首要是摘干净自己。”萧长彦已经没有时间去把前因后果全部摸清楚,紧要之事,是先把萧长庚失踪之事,在萧华雍尤其是沈羲和面前揭过。   幕僚顿了顿,他也知晓这件事情刻不容缓,如果不救燕王殿下,一切尚有时间转圜,这一求救,惊动了太子与太子妃,就变得刻不容缓。   而且胆敢绑走皇子,软禁亲王,等闲之人难以令人信服。现下灾情之下,就连棘手的匪徒都寻不到一个出来顶罪,选来选去还真的只有余郡守最为合适。   “殿下,余府要与昭郡王联姻,这个时候殿下对余郡守下手,这是对昭郡王宣战……”幕僚心里还是有些顾虑。   “他?”萧长彦冷笑一声,“小王不惧他。”   要说兄弟这么多,萧长彦唯一讨厌的就是这个长兄,大殿下逝去后,这个二兄就处处端着兄长的架势,对他们指指点点,以管教为由时刻彰显自己兄长的地位。   那些年大皇兄去世,太子殿下道观养病,可把这位以皇子居长的哥哥神气坏了。   后来年纪大了些,这位哥哥倒也学会了收敛,只是这收敛更令人厌恶,就想一条藏在草地里的毒蛇,寻常不露脸,暗中伺机而动,明明心里对皇位渴望至极,偏偏摆出贤王的姿态,像个一心办事,不问功名利禄的纯臣。   萧长旻心眼不少,却少了些自知之明,总是看不清自己的本事。   他可不再是国子学中,要处处敬重兄长的幼弟,萧长旻当真要为余贡出头,他接招便是!   幕僚还欲劝说,最终到了唇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一则是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二则是他跟着萧长彦这么多年,对萧长彦也算了解,萧长彦主意已定,他再多说也是徒劳。   “小八动了。”萧长彦的人才刚刚对余贡布局,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萧华雍就知晓。   “人都是利己而为,景王殿下现下别无选择,只能把余郡守绑走萧长庚的罪名给坐实。”沈羲和难得偷得半日闲,坐在屋子里,摆弄着她的香,“至于余郡守为何要掳劫软禁皇子的理由,我都已经帮他想好了。”   这件事情扯到萧觉嵩头上再合理不过。   “能不能牵连到平遥侯府,就看景王殿下够不够狠。”沈羲和眸底水光轻浅。   她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去栽赃嫁祸,自然有萧长彦将事情落实,萧长旻和平遥侯府要恨,也恨不到她头上来。   “呦呦高智,令我折服。”萧华雍说着还装模作样给沈羲和作揖。   借刀杀人,做到沈羲和这个份儿上,萧华雍不是逢迎沈羲和,他是真的折服。   无论是挥刀之人萧长彦,还是挨刀之人余贡,都不知他们只是沈羲和手上的棋子。   不动神色,杀人于无形;达到目的,片叶不沾身,全身而退,退得干净利落。   “若无些许智谋,岂敢嫁与你为妻?”沈羲和头也不抬回道。   迄今为止,沈羲和从未在谁的手上落败过,而唯一让她没有胜算之人,就是她如今的枕边人,若非她对自己有几分信心,当日便是被萧华雍逼到那个份儿上,她也不见得会妥协。   “能被呦呦如此高看,荣幸之至。”萧华雍笑容从眼角溢出,在眉梢晕染开,让他看起来比常人白上些许的俊脸,顿时蒙上一层柔光。   沈羲和侧首与他相视一笑,复又低头继续捣鼓香料,萧华雍靠近了几步,在她的身侧为她递上她所需的用具。   他每一次都递得及时有精确,沈羲和也就不嫌他碍手碍脚,欣然接纳他在身侧,相互依靠的身影被烛光投在了屏风上,亲昵而又温情。   萧长彦动手很快,次日余贡之子企图破坏水道,被当场人赃并获。   挖掘水道的同时,他们弄了几个临时的蓄水库,就是将原有的积水和持续降落的雨水全部囤积在这里,等到水道挖成,再放水顺着蓄水库汇入海中。   这期间临时的蓄水库尤为重要,需得派人时刻把守,尤其是积压了这么久的蓄水库,若是这个时候放水,那么沿路在挖水道的百姓都会被冲走,且水势无可阻拦,会造成洪涝。   余贡的之子就是要去破坏水库,沈羲和不知萧长彦是如何做到,接下来顺着调查,还没有等在外的余贡回来,诸多余贡百口莫辩的证据已经摆在了沈羲和的面前。 第668章 可有听过摄魂术   “小八能够守住安南城,从不是愚笨之人。”萧华雍翻捡着递上来的证据,竟然还有一份余贡之子对其罪行供认不讳的认罪书,他侧首问天圆,“动刑了?”   天圆面色沉凝摇首:“并未动用私刑,这人自己认罪。”   “自己认罪?”沈羲和惊讶,眼底升起不解,“他不是个傻子吧?”   “太子妃,此人是秀才,若非今年登州大旱,他或许能中举。”天圆回道。   能够考举人,哪怕是个书呆子,也应该知晓,这样的罪认下来,他的父母兄弟一个都跑不了。   沈羲和想不明白他怎么可能会主动认下这样的罪?哪怕是被威逼利诱也不可能:“他神智是否清醒?”   “意识清醒。”天圆点头。   沈羲和看向萧华雍,萧华雍也在沉思,显然这都超出了萧华雍的预料。   夫妻二人沉默,天圆等了少顷才道:“殿下,太子妃,余五郎被当场拿下,百姓都在,个个义愤填膺,也不知是谁将太子妃当日说过的话‘挖渠掘道之事,重中之重,谁若阻拦,格杀勿论’给宣扬了出去,百姓都在等着太子妃严惩余五郎。”   “这是方将我一军呢。”沈羲和轻笑一声。   当日之言,只有沈羲和与萧长卿和萧长彦兄弟二人在,这话是谁宣传出去,答案不言而喻。沈羲和原本是打算让萧长彦和余府对上,萧长彦这样反手一计,倒是全部推到了自己身上。   她有言在先,绝不能食言,否则她的威信会大减这是其一;其二是最为重要一点,若是不践行当日之言,只怕之后事情不会顺当,再有人起幺蛾子,就没有理由严惩。   更遑论,余五郎被人赃并获,且自己认罪,若是不严惩,也不能平定民心。   她一旦出手了,平遥侯府就会把这件事情算到她身上,认为一切都是她处心积虑,虽然的确是她处心积虑,沈羲和也不惧怕平遥侯恨上她,可她可以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却不愿替萧长彦背负一半。   “去看看余五郎。”沈羲和吩咐。   她是要余府溅血,也是要给平遥侯一个警告,别把小聪明玩到她的面前,自然是不会和萧长彦反着来,为余府开脱,她只是想知道,这余五郎是何处着了魔,这样大的罪名也敢认。   且他们余府是否真的和萧觉嵩搅合在一起,沈羲和难道不清楚?   既然这是子虚乌有的罪名,那么余五郎为何脑子发昏,无缘无故去破坏蓄水库?   “我与你一道去。”萧华雍大步追上沈羲和。   沈羲和脚步一顿:“我所见所闻,皆会回来告知你,你不适合出面。”   这是她和萧长彦的交锋,萧长彦既然下了手,势必会派人盯着,萧华雍跟着她出入,只会让疑心极重的萧长彦怀疑萧华雍。   萧华雍无奈停下步子,眸子温和看着沈羲和冲着他安抚一笑,飘然远去。   去县衙看余五郎,沈羲和少不得要去县衙,县衙门口有五六个百姓,这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百姓的代表人,他们是在这里等候消息。   “你们且先回去,此事虽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了现形,可太子妃说了,余五郎为何要如此行事,行迹十分可疑。”莫远将沈羲和的话传达给等候消息的人,见他们开口欲言,先一步道,“太子妃需要审问,是否会有同谋。”   最后一句话,将他们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堵了回去,他们如何能够不担心还有同谋?   打发了这些人,也算是安抚了百姓愤恨的情绪,沈羲和在牢里看到了盘膝坐在木床上的余五郎,是个模样端正,看起来斯文干净的少年郎,约莫十七八岁。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见到沈羲和,不急不缓起身,端端正正作揖行礼:“见过太子妃殿下。”   沈羲和在他的面前站定,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意识清醒,神智清明:“你可知,你所犯何事?”   眼前的少年郎风度翩翩,仪态有据,他不慌不忙:“学生意图破坏蓄水库,论罪当杀。”   沈羲和面无表情,盯着余五郎,他看起来并不是有恃无恐的挑衅,他清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明白这样做的后果,甚至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你为何要破坏蓄水库?”沈羲和问。   余五郎低着头不回答,沉默地保持着谦恭的姿势。   “太子妃殿下,下官问过数遍,他就是不答。”陪同沈羲和来的县令道。   “从你书房搜来的证据,你与罪人萧觉嵩有往来,是受他指使,才会蓄意破坏蓄水库,致使百姓伤亡,引起山河动荡,你可知此罪若定,你乃至你父母兄弟,统统罪责难逃!”沈羲和沉声问。   余五郎仿佛听不到沈羲和的话,他对此充耳不闻,也不做回应。   “太子妃,余郡守赶来了。”就在此时,衙役禀报。   “让他进来。”沈羲和吩咐。   很快余贡风尘仆仆赶来,他面色很不好,穿着便服,下半身却尽是淤泥与水渍,就连发丝都极其凌乱,一路小跑而至,还有些跌跌撞撞。   “下官见过太子妃。”余贡略微整理仪容,对沈羲和行礼。   “余郡守来得正好,好好问一问,令郎为何作恶,可还有同谋。”沈羲和将县令搜查来的证据以及那份认罪书一把扔在余贡身上,自己拂袖离开了牢房。   县令没有跟着沈羲和离开,就是站在牢房外看着父子二人说话,然而余五郎不止面对县令与沈羲和是那副态度,就是面对自己的生父也是那样的反应。   问他是否犯罪,他言辞清晰,问他为何犯罪,他就仿佛锯了嘴,闭口不言,哪怕余贡怒极动了手,他也是任打不反抗。   “北辰,你说这余五郎,是否与生父有仇,故而才会想着玉石俱焚?”沈羲和从未遇到过如此奇异之事。   萧华雍听了沈羲和回来的转述,转动着手上的黑子,沉默片刻才道:“呦呦,你可听过摄魂术?” 第669章 我曾经被人施术过   沈羲和瞳孔微缩:“摄魂术?我听说过……”   她听过,在西北的时候,叔伯们常凑到一起小酌几杯,酒兴上头,便会忍不住聊起往昔,尤其是战场上的风云变幻与惊心动魄。   阿爹极少参与,多是倾听、安抚、或者插科打诨,只有一次阿爹面色凝重讲述了一场战役,在那场战役之中,阿爹差一点没有回来。   那是为了稳定后方,对抗西域一个神秘的部落,敌方很懂蛊惑人心一套,他们自山谷而过,就能听到山峰之巅有动人的歌曲传来,女子的歌声极其魅惑,心志不坚的人刹那间就会陷入幻境之中,甚至会对自己人刀剑相向。   深夜行军,总能听到诡异阴凉的哭声,如诉如泣,宛如遍地孤魂野鬼,有些士卒受不了这样森凉的魔音侵扰,索性一刀了结了自己。   诸如此类诡异难以言喻之事多如牛毛,那是沈岳山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战,这些他都撑过去了,而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遇到了埋伏,被冲散之后,大雾弥漫,等到迷雾散去,他们重新聚首,沈岳山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接下来怪异的事情不断发生,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沈岳山怀疑亲卫之中有人被掉了包,可他用了法子试探,试探出来的结果竟然是每一个都货真价实。   如此一来,沈岳山无法轻易去怀疑任何一个人,一旦猜疑错误,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后来呢……”萧华雍难得听到沈羲和主动讲起关于沈岳山的事儿,还恰好涉及到神秘的摄魂术,就更令萧华雍好奇。   “后来……”沈羲和垂下眼,“是我阿爹的亲卫队长被人施了术,成了叛徒……”   这个人像极了现在的余五郎,他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不惧败露,也丝毫不觉自己行为有错。   “呦呦可想知晓,我如何知道这世间有这等奇术?”萧华雍低声问。   沈羲和收敛情绪,抬头看着萧华雍,那眼神就是萧华雍知道这些理所应当,在她眼里萧华雍就是个博古通今,无所不知,神通广大之人:“有特殊的缘故?”   萧华雍轻轻颔首,双唇微动,声音很平淡:“我被人施术过。”   沈羲和豁然站起身,她紧张地看着萧华雍。   女子贞静,仪态若雅,世族贵女更是行为举止,堪为表率。   萧华雍还是第一次看到沈羲和发间的步摇摇晃得如此厉害,他忍不住掀唇凝笑:“是我十岁那一年,我总觉着有什么在我耳畔不断响着,有律有序,每当这些声音响起,便犹如有人在我耳畔蛊惑着我,我听不清它说什么,却觉着像一根无形的绳索要将我牢牢束缚……”   那时候他羽翼尚未丰满,天圆等人虽已跟在他身侧,却远没有今日之能,他告知了天圆,让天圆去调查,却查不出是谁在装神弄鬼。   “后来呢?”沈羲和也如萧华雍方才一般急切。   “后来……”萧华雍唇边笑意未变,只是眸底泛起丝丝缕缕寒气,就让他的笑容看得令人背脊发寒,“我一直摆脱不了这蛊惑之音,又寻不到他藏在何处,索性将计就计……”   他打算不再抵抗,看一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没有想到他当真有一段时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做了什么全然不知,后来他清醒过来,已经是十日之后。这十日他的所作所为,他丝毫记不起。   然则一直跟着他的天圆,却说这十日他还是他,每日都与往日无异,也未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举。   沈羲和听了大为忧心:“你之后便一直未曾想起那十日之事?可又有被蛊惑过?”   “都未曾。”萧华雍握住她的手,“我记不起那十日的点点滴滴,之后也再未曾有人蛊惑过,今日之我亦非十岁稚童。”   漫说他现在羽翼丰满,寻常人难以近他身,便是当真突破重重关卡,潜伏到了他身侧,他今日的心志……   想到这里,对上担忧的沈羲和,萧华雍低声一笑:“今时今日,唯有你能蛊惑我。”   如此严肃惊险的言谈,被萧华雍飞来一句调情之语,沈羲和不上不下,面上表情忽晴忽阴,似是不知该放松还是该生怒。   惹得萧华雍短促一笑,执起她的双手,便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   深吸一口气,沈羲和言归正传:“后来也没有查到当年是何人对你施术?为何对你施术?”   “未曾查到。”萧华雍面上笑意尽收。“我是后来在外历练,遇上了一位懂此道的奇人,机缘巧合之下,与他一道共患难,他才对我提点了一番。   我才知我当年竟然是被人施了摄魂术,这位奇人用了他的法子试探了我一番,确定我并未被人施术,便飘然远去。”   “你竟然没有将这等能人异士,收为己用。”沈羲和有些惊讶。   “我求才若渴,却也能看得出,有些人天上便是九天盘旋的鸟,若是被关在了笼中,要么丧失了活命之能,要么日渐消沉,直至抑郁而亡。”既然欣赏,又何必强折?   难怪他身边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沈羲和暗自点头,她赞同萧华雍这样的心胸和气度。   天潢贵胄,生来便享受着逢迎与顺遂,养成了大多数不受忤逆的气性。刚断独裁,遇上所求,得不到宁可毁去。   “呦呦终于又发现我一个可取之处。”萧华雍沾沾自喜。   沈羲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努力把话带偏,她努力将话扯回来:“故而,余五郎就是被人施了摄魂术,景王殿下身后有这样的能人!”   她抬眼凝视着萧华雍:“北辰,你可有化解之法?”   余五郎破坏蓄水库是事实,哪怕他是被人施术,依然追责难逃,沈羲和的目的达到了,但沈羲和却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萧长彦,尤其是萧长彦身后竟然隐藏着这样令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之人,那就更要把他给挖出来。 第670章 差一点就中计了   “要化解,只有深谙此道,亦或者施术之人。”萧华雍沉吟着,也不知道当年遇到的那位他能否寻到,不过小八身后搜罗着这样的能人异士,萧华雍觉着他有必要花些心思去寻人,他不惧自己遇上,却不能不忧心沈羲和是否会碰上,“那位先生略对我提及过,摄魂术并非一种术法……”   摄魂术其实不像未曾接触过之人想象的那般惊世骇俗,施展的方式也因着习得之人的偏好各有不同,不过都需要通过一种媒介才能对人施术,从而达到控制人所思所想的目的。   如果能够寻到这个媒介,就能破坏媒介,就能令被施术者清醒。   一念至此,萧华雍忽而抬首看着沈羲和:“呦呦,切莫轻举妄动。”   “嗯?”沈羲和不解他忽然的劝诫是何意。   “呦呦,你中计了。”萧华雍低声道。   “我中计了?”沈羲和更疑惑。   “只是对付一个余贡,你没有觉着小八就放出这样厉害之人,有些大材小用么?”萧华雍反问。   沈羲和微微一怔,抿唇不语。   萧华雍等了片刻才继续道:“整个荣成县都在小八的控制之中,他来了登州如此之久,要想把余贡弄成替罪羊,有的是法子,却非要动用如此能人,是因为他在怀疑,怀疑一切都有人在操纵,怀疑余贡这个替罪羊来得太及时,他想抛出鱼饵,看一看是否如他猜想一般,一切都是有人下好了套子,将他往内赶。   寻常手段如何能够引得你好奇或是忌惮?唯有这样的奇人异士,才能让你生出忧虑,更忍不住一探究竟,最好是借机将他这一员虎将斩于此。”   沈羲和心口一跳,这的确是她心中所想,且若是萧华雍不提醒,她便会如此行动。   “好一招抛砖引玉。”沈羲和赞一声。   差一点她真的就中了萧长彦的计,萧长彦倒也是舍得,将这样的底牌爆出来,就是为了引她露出马脚,只怕前方还有陷阱,顺着这位会摄魂术的能人因着她一步步深入。   “我终究是小瞧了他。”沈羲和暗自惊醒。   “不是你小瞧了他,而是他故意让你放松警惕。”萧华雍不是安慰沈羲和,是实事求是给沈羲和分析,“裴展死于西北,他对你便已经多有忌惮,你在行宫所为,他就更觉着你不易对付,故而从你入登州以来,他就处处示弱,每每被你压制,让你放松警惕,对他生出误判……”   他的兄弟之中,最难对付的有三人,一个是老四萧长泰,一个是老五萧长卿,一个就是小八萧长彦。   老四是个心思毒辣刁钻之人,老五是个心思缜密稳妥之人,小八是个心思深沉隐忍之人。   老四刁钻,只要他不肯放弃,再如何将他逼入绝境,他都能如壁虎断尾一般活下去,若非有叶晚棠这个软肋,他未必那么容易就丧命。   老五稳妥,不会轻易出手,亦不会轻易树敌,可一旦确定目标,就会制定万无一失之策,势要将敌人一击致命,不留任何余地。他的稳妥不仅在于攻,在防上也是圆滑难留把柄。   小八隐忍,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是他忍不下去,用隐忍伪装自己的深沉,让人看到他浮于表面的不足,从而出其不意,给对手迎头痛击。   沈羲和尽管调查过诸位皇子,却不曾真正每一个都接触过,萧长彦更是知之甚少。   “再过几年,燕王亦非池中之物。”沈羲和感叹一声。   祐宁帝育儿有方,长成的皇子没有一个是草包,聪明绝顶者亦不少。   “依你所言,我倒不好再顺着余五郎查下去,再查下去,燕王这伤也是白伤了。”   她如果再调查下去,就会暴露一切是她在背后主使,萧长庚恰巧道出萧觉嵩与余贡牵扯就不再是巧合,那么萧长庚就彻底暴露,之前费尽心思接近萧长彦就是白忙活一场。   “你不能查,不意味着我不能查。”萧华雍笑容神秘了几分,“正好,让他见一见‘皇伯’,打消他心中的猜疑。”   既然都把萧觉嵩给扯出来了,不用一用岂不是有些浪费?   “你何时动手,我替你掩护。”这件事情,还真的只能让萧华雍假扮成萧觉嵩去调查才行,对于这个会摄魂术的人,沈羲和极其好奇也有些忌惮,能够早日查清最好不过。   然而,她还是不得不叮嘱:“你切记小心行事,莫要强求。实在不行,我还有燕王。”   假借萧觉嵩摸不到这个人也无妨,只要萧觉嵩真的现身了,萧长彦对萧长庚最后的疑虑也就消失殆尽,以后有萧长庚在他身边,不用担心摸不清他背后的人。   “我会妥善行事,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若就明日……”萧华雍附耳对沈羲和说了几句话。   夜幕降临之前,沈羲和传见了余贡,直截了当问:“余郡守,令郎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你可还有话说?”   余贡颓然佝偻着身躯,他能有什么话说,喊冤么?   儿子都认罪了,且他亲自去劝了骂了打了都改不了他的心思,他甚至扒了儿子的衣衫,看清了胎记来确认这就是他的儿子。   “太子妃,犬子所为,下官一概不知,下官教子不严,有负皇命。”余贡无力地开口。   “余郡守是否知情,不由我来断,自有圣裁。然则令郎之罪有目共睹,当日我曾说过,挖渠掘道是解燃眉之急首要之事,任何人若有阻拦,以违抗皇命,敬陛下论处——杀无赦。”沈羲和沉声道,“百姓群起激愤,未免影响赈灾,消磨百姓团结一致的决心,明日午时,问斩。”   余贡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抬起头却看到了沈羲和身侧碧玉手捧的御赐金牌,那句太子妃无权顶罪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头。   一定程度上,现在的沈羲和是代表着体弱无法出面的皇太子,储君也是君,余五郎这样的罪名,证据确凿,萧华雍有绝对的处置权,他就算是反驳了沈羲和,也不过是惹得太子再出面罢了,儿子他保不住了。   现在只能想办法保住他自己和平遥侯府。 第671章 看一看是否有人劫法场   余贡虽然不知道好好的儿子突然着了什么魔,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但却隐隐察觉这件事情不简单,自己的儿子一心只读圣贤书,虽有些文人的清高,却从未树敌,无人会对他下套。   昨日至今日,他也花了大力气去彻查,也确实没有丝毫儿子得罪人的迹象,兼之灾情持续了大半年,这段时日儿子绝不可能与人结怨,可若是早就结下了仇,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他更相信这是一场神仙打架,而他们只是被殃及池鱼,儿子不过是个引子,真正剑指的是平遥侯府。   平遥侯府是他们余氏的根,根若被斩断,必然是大厦倾倒。   谁在主谋,余贡一时间也分辨不清,不过他最怀疑的莫过于眼前的太子妃,他没有忘记先前关于太子得天眷顾的传言,是他受了昭王殿下的命令,传到了登州。   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就错了,错在不该不听兄长的话,胡乱插手皇子之间的是非,才会给余家招来这样的横祸。   就在余贡沮丧认命之际,扫了一眼天人交战的余贡,沈羲和慢悠悠开口:“余郡守,也莫要灰心,此事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   沈羲和的嗓音清清泠泠,似山涧的清泉荡过浅溪,有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魔力,可余贡此刻听着心口一凛,下意识就绷直了背脊,聚精会神,深怕自己听错一个字,就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殿下此言,是何意?”   “我与太子殿下在此事发生之后,便查过余五郎,倒觉着余五郎不应有机会与逆臣接触,此事突然发生,委实有些突兀。”沈羲和淡声道,“若非是心里偏向余五郎为人所害,就凭与逆臣同谋之罪,余郡守此刻也不能在站在此处。”   这一点也是余贡心里的疑惑,他一直以为这是沈羲和为了报复他先前为昭王大开方便之门,将那些不利于太子的流言传入登州,按理说若是太子妃所为,她应该在拿到儿子的口供可搜出的那些证据之后,就立时下令将自己锁拿。   即便他与儿子不同,没有亲自去破坏救灾之事,也有官身在,必须有陛下定罪,也不应该就这样放过他,由着他自由出入,不免去他的职责。   要知道太子妃此刻想要他的小命,很是容易,只需要把他关押起来,来个畏罪自杀,便是陛下也没有法子从中挑出不妥。   而沈羲和并未如此做,此刻还似乎要对他推心置腹,到底是真的怀疑有人在捣鬼,还是太子妃欲擒故纵,她的目的远不止对他下手?   余贡内心天人交战,一边告诉他太子妃十分危险,不可听她蛊惑;一边又隐隐有些挣扎,或许这件事真不是太子妃所为,当真有别人趁机浑水摸鱼,对付了他还让他恨上太子妃?   眼瞅着游移不定的余贡,沈羲和只是慢条斯理道:“明日余五郎是否会被问斩,就要看他是否当真与逆臣为伍。”   余贡没有明白沈羲和的意思,他沉住气问:“请殿下明示。”   到底是是自己嫡亲的儿子,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他也想要护住他。不是不防备沈羲和,只是想要听清楚沈羲和的意图,再来判断。   沈羲和却轻声一笑:“看一看明日是否有人劫法场。”   言罢,沈羲和转身走了。   留下愣住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的余贡。   不明白为何有人回来劫法场,还是沈羲和以为他会派人去劫法场,特意警告他一番?   他回去之后,百思不得其解,少不得要寻心腹商议。   萧长彦有心要让余府背上绑走暗算萧长庚的罪,既然能够不着痕迹对余五郎下了黑手,自然是派了人潜伏在了余贡身边,他人虽然在邻县,人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可是飞鸽传书自然比人快,半夜他就收到了消息。   “太子妃说,会有人来劫法场?太子妃不信余五郎投靠了皇伯。”萧长彦披着斗篷,站在烛台前。   “太子妃敏锐,余五郎往日也容易查清,突然与逆臣扯上联系,太子妃不信也在情理之中。”递信的幕僚觉着沈羲和这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没有火急火燎把余五郎给杀了,也就说明不是她要借殿下之手对付余家。   萧长彦点了点头,疑惑的是另一点:“太子妃为何说会有人劫法场?”   余五郎凭什么?难道是太子妃要派人劫法场?就算她觉着有人做局,有人陷害余五郎,非亲非故,她也不像是个大公无私、伸张正义之人,会大费周章救下余五郎。   这一点幕僚也没有想明白,一时间主仆人陷入了沉默。   百思不得其解的萧长彦穿上了外袍,披上了斗篷去寻了萧长庚,萧长庚好似已经歇下,是听到了他在门外与守夜的内侍对话,才被吵醒掌了灯:“八兄深夜前来,必有要事,还请进来。”   萧长彦有些歉意:“你身子尚虚,我不应叨扰你。”   “八兄言重,我已无大碍,八兄不与我生分,才会有事便来寻我。”萧长庚眼神清澈,“八兄请直言。”   萧长彦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才道:“你可有见过皇伯?”   “远远见过一面。”萧长庚如实作答,“去年行宫避暑,皇伯绑走了太子皇兄,要陛下亲自去赎。”   萧长彦听了之后久久不语,烛台的幽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将他刚毅英俊的半边脸勾勒得更加丰神俊朗。   “八兄因何提及皇伯?”萧长庚等了半晌之后主动发问。   “十二弟有所不知,当日对你我不利之人便是皇伯所派,而他在登州的爪牙,是余贡嫡子……”萧长彦将自己设的局告知萧长庚,当然不会坦诚是自己设局,而是将这些当做真的事儿一般说出来。   萧长庚也佯装不知,信了他的话,面色微沉:“八兄是担忧皇伯会派人营救余五郎?”   “好不容易养的一枚棋子,亦不知皇伯在朝廷安插了多少棋子,若见死不救,会不会寒了旁人的心?” 第672章 一步步下套   萧长庚收起了不以为然,若只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余五郎,不至于让萧觉嵩去救人,可若是为了安抚人心,树立威信,让更多被他安插之人死心塌地追随,倒是值得:“八兄的顾虑,甚是有理。   可余五郎明日问斩,你我此刻也鞭长莫及,且你我既然能想到,想来五兄与太子妃也能想到,必然会有所准备……”   说着,萧长庚顿了顿,他沉思了片刻后道:“八兄,或许这是太子妃刻意泄露消息。”   “哦?何以见得?”萧长彦问。   “太子妃或许也如我们一样,料想到皇伯极有可能劫法场,刻意吐露出来,若此事为皇伯知晓,只怕皇伯便会歇了劫法场之心。如此,就能轻易将余五郎绳之于法,也免了百姓心中惶恐。”   萧长彦静静看了萧长庚片刻,在沉思的萧长庚抬起头的一瞬间,他收敛了神色,露出恍然之笑:“原来如此,为兄明白,既然太子妃成竹在胸,倒也是我多虑。我们好生歇息,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忙。”   拍了拍萧长庚的肩膀,萧长彦双手背在身后,大步离去。   萧长庚将人送到门口,立在屋檐下,目送萧长彦离开,冷风吹动着屋檐下的灯笼,摇晃间,灯火忽明忽暗,照得萧长庚那张娃娃脸也宛如蒙上一层银霜,看起来有股子凉意。   萧长彦对沈羲和知之不深,这才去萧长庚那里试探一番,原来沈羲和是这个用意,所以沈羲和是真信了余五郎与萧觉嵩同谋,看似在袒护,实则才是真正置余五郎于死地?   沈羲和为何要这样做?她若真的对余贡有不满,这个时候应该趁势动手才对。   他故意挑了余五郎,而非余贡,就是看沈羲和的反应,会不会急不可耐,结果沈羲和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是他低估了沈羲和,还是他猜疑得不对,这件事情与沈羲和无关?   萧长庚与沈羲和都觉得余五郎就是萧觉嵩之人,所以才会认为萧觉嵩真的会去劫法场。   难道他并没有冤枉余五郎,余五郎其实真的也是萧觉嵩之人,那么萧觉嵩当真会去劫法场。   “王爷,不若派人去法场外见机行事。”幕僚看萧长彦犹豫不决,便建议道,“不论人来不了,都去盯着,切莫轻举妄动,如何也不能入了圈套去。”   萧长彦想了想应允了,研磨修书一封传了回去。   几乎是前后脚,萧长彦与萧长庚的消息一起递出去,但萧长庚的飞鹰传信,明显要比萧长彦的飞鸽传书快,萧华雍早间一睁眼,就收到了消息,且还是已经到了一个时辰,只不过天圆不敢惊醒萧华雍才这个时候递上来。   “小八今日一定会在法场上埋伏人。”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步进行。   要的就是让萧长彦派人来,然后亲眼看到萧觉嵩的人劫法场,然后就是跟踪萧觉嵩,从而发现萧觉嵩的踪迹……   “敌人是你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皇伯’,他不会派等闲之人,极有可能是派他的影卫。”沈羲和起身穿衣,“便是抓到了,也证明不了是他的人。”   萧长彦是狡猾的,他对余府下手的目的,是把自己对萧长庚的所作所为顺水推舟推到余府上,但他却通过另一个无关紧要的法子先把余五郎置之死地,然后再来暴露出余五郎对萧长庚的所作所为,这样一来就是死无对证,也能够少许多露马脚的可能。   同时也让余贡完全想不到是他给余五郎下的套。   “无妨,他要玩心计,我便陪他玩一玩。”萧华雍伸手将沈羲和一缕发丝从被衣裳裹住的怀里勾出来,而后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等夫君为你出头。”   占完便宜,萧华雍心情大好去洗漱。   沈羲和拿了洗脸的巾子擦了擦额头,这人一早都未盥洗,就亲她!真是越来越不讲究。   偏她手上做着嫌弃的动作,心里却没有半点排斥和气恼。   萧华雍当着沈羲和的面换了装,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就变了个人,沈羲和不是第一次看到,却仍旧叹为观止,又寻了个替身替他在屋子里称病,便在沈羲和与萧长卿去了县衙后,不惊动任何人离开了府邸。   监斩余五郎,沈羲和没有残忍地派余贡来,而是交给了县令,但是余贡还是在法场之外的食肆寻了个位置,紧紧盯着法场的一举一动。   天空一直下着不大不小的雨,仍旧有不少百姓,不顾大雨阻拦也要观看行刑,他们的脸上都是愤恨的,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被余五郎得手,或许此刻他们都已经没命站在这里。   时辰一到,县令还没有扔下令牌,就有发狂的马儿疾奔而来,百姓惊惶地让开,等到疯狂的马儿奔到了法场内,众人才看到一个一直贴在马身下的黑衣人飞出来,持刀朝着行刑的刽子手坎去。   幸好这筷子是孔武有力,手中还有钢刀躲过了一劫,紧接着百姓之中,也有人不知何时蒙上了面巾,飞身而起,朝着法场飞掠而去。   余贡远远看到这一幕,直接吓得面无人色,这样的架势让他这个亲爹都忍不住怀疑难道儿子真的是逆臣的爪牙。   他脑子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这下子他们余府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顾不得什么,手一挥立刻将自己调来的人手指使上去,无比要拦住这些人劫走儿子!   只要儿子没有被劫走,一切还能有回旋的余地,一旦被劫走,那就是百口莫辩。   萧长彦派来的人始终冷眼旁观,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一个局,只要他们不插手,就不能扯到他们身上来。   萧华雍派来的人的的确确是萧觉嵩身前的人,这些人都是萧觉嵩临终前托付给他,萧华雍没有犹豫就接收,这些人对他大有用处。   尤其是这些人身上独属于萧觉嵩用秘法刺上去的人标志,当日在行宫,已经在祐宁帝面前过了目。 第673章 引萧长彦上钩   也不知这些印记是怎么刺上去,与黥面不同,黥面尚且能够通过挖肉毁去。   萧觉嵩这些人刺在胸口,与心脏的位置相连,祐宁帝派仵作勘验当日行宫留下的尸体时,就发现这东西挖再深都能有些痕迹,要想彻底抹去,除非连同心脏一同挖掉。   漫说祐宁帝没有弄明白是如何做到,萧华雍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只要人一抬到祐宁帝的面前,就让祐宁帝亲自向萧长彦证实他们‘皇伯’的存在。   平遥侯府之人与萧觉嵩有往来,足够让祐宁帝心里留下解不开的结,哪怕不能直接证实平遥侯府叛变,日后平遥侯想要得到祐宁帝的信任就不大可能。   君臣离心,再让祐宁帝失一个心腹,萧华雍觉着值得。   不过到底是是萧华雍接手了的人,他把人派出去,只要他们能够全身而退,萧华雍也不会刻意杀一个人留给祐宁帝做证据,一切看他们的本事。   沈羲和是派了莫远隐藏在暗处,有人劫法场,莫远就带着人冲出去,他们都知道彼此是自己人,故而看似缠斗得难分难舍,却都没有下死手。   萧长卿和县衙乃至余贡的人却不知情,对待敌人就没有留手,当然敌人也没有对他们留手,萧长卿派来的都是宫里带来的人,不是他自己的人,这些人的身手远及不上萧觉嵩的人。   眼看着情势一边倒,余五郎要被劫走,驻守在此的军卫赶到,流矢与大雨齐发,到底是折损了两个人,才带走了余五郎。   这些人带着余五郎走,萧长彦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立时跟了上去,却没有想到对方甚是敏锐,没有多久就发现有人跟踪,将他们给甩掉。   “余郡守,这个标志你可识得?”沈羲和问跪在一旁的余贡。   余贡识得,去年行宫他这个地方官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但是皇太子被掳劫,陛下亲自去接人,险些被萧觉嵩弄得双双丧命江中,这么大的事情,参与者平遥侯怎么可能不告知他?   这个标识现在也是举朝上下都知道,陛下还想知道这个标志如何印下,就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若是有人琢磨出来,也是大功一件,故而不仅满朝文武皆知,就连百姓都知道。   正因为识得,余贡才觉得完了。   “即日起,余郡守留在县衙,不可随意走动,不允人探视,我会将此间发生之事,尽数上奏陛下,由陛下圣裁。”沈羲和下令软禁了余贡。   没有投入大牢,是因为她还没有资格将一方郡守定罪。   公事公办软禁了余贡,沈羲和让萧长卿执笔,将此间之事尽数上呈京都。   另一边余五郎被救走,他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萧华雍则是在这里等着萧长彦来,余五郎中了术,只要萧长彦想找就一定能够找得到,且他也已经把大致范围透露给萧长彦。   萧华雍觉着萧长彦一定会来,因为杀了萧觉嵩,就是大功一件!   这里发生的事情,天尚未暗下去,萧长彦就接到了消息,因为有萧觉嵩留下的人做证据,萧长彦毫不怀疑,这标识他也研究过是如何做到,毕竟他也不想自己的人有朝一日混入假货。   到今时今日,一整年他也没有琢磨透。   “小王要去会一会这位皇伯。”萧长彦当即做了决定。   “殿下,属下不赞同殿下冒险。”幕僚忧心地阻挠。   他也没有想到他们只是想要找个替罪羊,给替罪羊弄个合情合理绑架皇子的理由,却真的误打误撞……也不能说误打误撞,只能说燕王或许早就隐隐察觉,这才不隐瞒殿下,将自己所知尽数相告,如此看来,燕王投诚之心倒不再可疑。   任凭他们想破头颅,也不可能想到萧觉嵩已经死了,而死之前将自己的人交给了萧华雍。萧长庚是萧华雍的人,现在的萧觉嵩也是萧华雍。   有了萧觉嵩的人出现,便是祐宁帝也会深信不疑。   “小王不去寻他,他也会寻上小王。”萧长彦知道这一面是非见不可,“想来小王绑了十二弟,又欲将此事嫁祸于他,且歪打正着害他废了一枚棋子,他定然已知晓。”萧长彦莫名有这种直觉。   “殿下……”   “殿下,有人送来一封书信。”幕僚还没有继续劝,外间响起一声通报。   幕僚转身出去将没有落款的书信接过来递给萧长彦,萧长彦拆开之后,就看到一句话:皇侄,别来无恙。   这句话让萧长彦一脸莫名,他何时见过萧觉嵩,陛下登基,萧觉嵩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尚未降生,萧觉嵩一直到二十一年后才现身,可萧觉嵩不会无缘无故这般来信,定然是萧觉嵩真的见过他,只是他没有识破萧觉嵩的身份。   这个认知更是令萧长彦心生不安。   萧华雍之所以接手萧觉嵩的人,另外一个缘由便是更了解萧觉嵩的曾经,如今萧觉嵩的心腹都在他的身侧,他们往日对萧觉嵩寸步不离,萧觉嵩去过何处,见过何人,他们都知晓。   萧觉嵩在几年前的确与萧长彦见过一面,那就是裴氏衰败那一年,萧觉嵩在安南城出现过,且当年裴氏之所以败得那么惨,萧觉嵩还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这些,在萧长彦见到萧华雍扮演的萧觉嵩第一眼,他就明悟过来。   当年安南城出现叛徒,他的外祖父和大舅还有几位表兄尽数战死在安南城,他火速赶往安南城,稳住局势,搜查细作,在城门口严谨排查。   就是在安南城的城门口,他亲手将被人挤到一边险些栽倒的萧觉嵩搀扶住,亲自验了他的路引,亲口下令将他放出了城门。   “皇伯!”诸多记忆翻涌而上,这两个字萧长彦唤得咬牙切齿,眼尾漫上了血色,“当年安南城之战,皇伯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萧华雍看着有些泛黄的双瞳,依然锐利,却很平和,静静看着萧长彦。   这样的平静,更像一种挑衅。 第674章 正面交锋   萧长彦的双拳捏紧,发出了骨头清脆的声响,他的克制令他如一柄随时会出窍的利剑:“安南战役,皇伯又在其中扮了什么角?”   “皇侄用兵如神,心有成算,不如猜一猜?”萧华雍不答反问,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心中某种猜测被印证,萧长彦更加怒意直冲胸前,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我舅父裴展,命丧西北,听闻皇伯也在西北。”   “是又如何?”萧华雍漫不经心问。   “我舅父之死,皇伯可有参与!”萧长彦直截了当问。   萧华雍勾了勾唇:“我与你父是死敌,一如安南之战,裴氏效忠的是你父,便是各为其主。”   这就是委婉承认了裴展之死与他脱不了关系。   萧长彦紧紧盯着萧华雍,眼底的狠厉化作了实质,跟随萧华雍的人都纷纷警惕,萧长彦看起来随时都会暴起持刀劈向萧华雍。   萧华雍抬手挥了挥,他们才往后退开,萧华雍甚至上前了两步,与萧长彦四目相对,一个怒意翻滚、隐忍克制;一个云淡风轻、浑然不在意。   这口气,萧长彦终究是压了下去,这里不是他的地盘,贸然动手,是莽夫所为,讨不到任何好处:“皇伯约我来此,有何赐教?”   “岂敢赐教?不过是想要好生见一见,胆敢算计到我头上的侄儿,是何模样。”萧华雍不疾不徐开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长彦,他的眼里没有半点轻视,却令萧长彦极其不适。   因为他觉着眼前的萧觉嵩,连一根头发丝都在散发着看不上他的气息。   然而萧长彦不是急躁的毛头小子,在安南几年,浴血奋战的战场上已经磨砺出他的城府,越过了最初的愤恨,他此刻极其冷静:“既然如此,请恕侄儿不奉陪。”   萧长彦转步欲走,萧华雍的人堵住了去路,萧长彦眸光冷锐,扫了他们一眼,背对着萧华雍问:“皇伯这是要对侄儿动手么?”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冷笑挂在唇边,一如萧华雍看不上他,他也不信萧觉嵩这个时候敢要了他的命。   “我既然‘绑走’一个燕王,再绑走一个景王,正好替皇侄圆了你的谎,皇侄岂不应当感激我?”萧华雍一手背在身后,缓步踱到萧长彦的身侧,“你我好歹一脉相承,嫡亲的伯父与侄儿,我岂能不顾血脉,妄下杀手呢?”   “皇伯囚着我又有何用?”萧长彦不解。   “皇侄手下能人不少,不若让皇伯见识见识。”萧华雍停在了萧长彦的面前,眼瞳一转,看着面色大变的萧长彦,“将景王殿下请下去,好生安顿。”   萧长彦的眉峰动了动,两个人上前将他押住,才刚刚按住他的胳膊,恰好此时外面咻咻咻飞弹进来几个弹丸,这弹丸落在地上就冒着白烟,只是眨眼间碰的一声爆开,巨大的烟雾霎时充斥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   弹丸飞弹进来,还没有爆开前,萧长彦就双臂一震,强劲挣脱了束缚他的两个人,他顺势展臂,五指成爪朝着身旁的萧华雍咽喉扣过去。   萧华雍身子有些笨拙地往后一扬,堪堪躲过了萧长彦的铁臂,腿弯却被萧长彦横扫过来的腿踢中,顺势往后一倒,萧长彦俯身追击,差一点抓住萧华雍胳膊的时候,一股劲力袭来,先一步架住了萧长彦攻向萧华雍的手。   是个带着面具,和其他人一样穿着打扮的黑衣人,只是一个照面,萧长彦就知道这个人伸手极其了得,萧华雍这个时候已经被这个黑衣人推到安全区域,由好几个黑衣人保护在身后。   萧长彦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错失了最佳机会,除非将这些人全部杀掉,否则休想擒住萧华雍,这一次他也算是有备而来。   烟雾还没有散去,不少人冲了进来。这些人身手了得,萧华雍站在远处,看着这些人的路数,唇角微微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萧长彦的影卫!   称之为影卫,这些人的速度极快,看着便像一串串抓不住的残影。   双方都是武艺不俗,万里挑一的好手,战况一时间难分高下,没有过多久,一股浅淡的酸涩气息拂过萧华雍的鼻息,与沈羲和在一起久了,萧华雍在沈羲和的熏陶下,对气息也比常人敏锐了不少。   他垂眸看着地上溢出白烟的弹丸,从袖中倒出一些香粉,撒在地面上,对一侧的黑衣人吩咐:“点燃。”   黑衣人立刻掏出火折子,将地下的香粉点燃,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   这股香气很是奇特,明明极其霸道,却丝毫不冲人。   这是沈羲和特意调制的香料,先前萧华雍就中过沈羲和的迷香暗算,婚后沈羲和就给了他这款香料,只要闻到异样的气息,将之点燃,它能够清心明目,能够抵抗大多数毒烟与迷雾,用料极其珍贵,调制之法也甚是复杂,对于调制的材料苛刻,调制炙干的日头温度都有挑剔,很难才制成一盒。   香烟弥漫开,原本有些头脑发沉的人黑衣人,也渐渐清明起来,对付萧长彦的人更加的兴奋和斗志昂扬。   萧长彦的人身手敏捷,灵巧,萧华雍的人出手狠辣,果决。   可谓天生的克星,一刻钟之后,各有伤亡,然则萧华雍这边明显渐渐占了上风,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刺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十分嘹亮,是铜嚓的撞击,这道声响宛如一根根尖锐的针,要刺入人的脑子里。   “噹——”   一声传来,就影响了萧华雍这边黑衣人的心神,莫说在御敌的,便是没有御敌,护在萧华雍身侧的黑衣人,也听着格外刺耳,忍不住甩了甩脑袋。   萧华雍听着这有节奏,有规律传来的刺耳声,也觉得仿佛脑子里塞入了什么,变得沉重起来,又是一阵刺耳声传来,很多黑衣人一阵烦躁,手上动作一顿,就被萧长彦快如疾风的影卫,一剑了结!   情势瞬间颠倒。 第675章 命不该绝   萧华雍眼见着自己这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刺耳的铜嚓撞击声,对萧长彦的人竟然丝毫不影响,这些人自然不是失聪之人,只能说明他们早就对这样能够乱人心魄的声音习以为常,甚至麻木不仁,足可见萧长彦是如何训练出这一批能够上天遁地的影卫。   萧华雍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人把准备好的耳塞塞入耳蜗,棉花用锦缎缝好的耳塞,是沈羲和特意赶制出来,防止萧长彦的摄魂术。   萧华雍曾经对沈羲和提及到,摄魂术只有修习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才能够一个眼神就令人失了魂,大多数的人还是需要通过一些会动会响的外物来控制人。   沈羲和让碧玉等人连夜赶制,这些耳塞所用的棉花,她都用香料浸泡再晒干,以前都是用来做鼻塞,散发出来的幽香能够醒脑,七窍相通,塞入耳蜗里一样有效。   虽不能完全杜绝铜嚓的干扰,但也再不会被轻易牵动心神,这些人手中飞出带着倒刺的铁链,细长的铁链甩起来虎虎生风,银光闪烁,灵巧可远攻又可近伤。   铁链因为有细长的倒刺,一旦缠在身上,只需要一拉,就能轻易刮掉一层皮肉,更不能用手去拽或者阻挡,哪怕是用兵刃,一旦缠住也是轻易能够夺走敌手的兵刃。   这种精细的武器,是萧觉嵩捣鼓出来,萧华雍都得赞一声心思灵巧。   有了这几个人的加入,激烈交战的盛况再一次天平倾斜,回到了不相伯仲,   一边快,一边狠,刀光剑影,火花四溅,鲜血飞射。   萧长彦的人有外音干涉,却没有发现几个手握铁链的黑衣人,在每一次铁链收回放出,或者抖动飞舞的时候,细微的白色粉末抖落开来,这些细小如粉尘之物被还未散尽的白烟完美遮挡,很快萧长彦的影卫好似被什么激怒的斗牛,清明的眼睛开始猩红。   萧华雍看火候差不多了,佯装不敌要保存实力,下令:“撤。”   近身的黑衣人掩护萧华雍迅速逃离,交战的黑衣人慢慢聚拢,给他们断后,随后跟上。   追出了山洞,看着一地蔓延的血迹,萧长彦抬手:“莫追。”   影卫虽然刹住了脚,可他们杀红了的眼睛看到了血迹,仿佛看到了什么刺激神经,令训练有素,军令如山的他们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脚,疾风一般刮过了萧长彦身边。   萧长彦这才惊觉大事不妙,他果断迅速将追击而上,将能够打晕之人全部打晕,却还是有一半的人沿着血迹追了上去。   从来没有这一刻,萧长彦后悔将他们训练得过于身手敏捷,令他完全来不及阻止太多。   血迹一直追击到山腰中的茅草屋,茅草屋在细雨之中看着欲言又止,浓烈的酒味儿溢满整个屋舍,烈酒,酒味儿直冲鼻息的烈酒。   从几个屋子里溢出来,而血迹也四散,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蜿蜒的蛇爬入了左右前方的屋子里,影卫自动分为三组冲进了屋子里,萧华雍远远站着,他手中三支带着火油的箭矢,拉弓之后咻咻咻朝着三间茅草屋飞射而去。   萧长彦赶来的时候,就恰巧看到了三支带火的箭矢,哪怕在细雨下也没有熄灭精准扎入了茅草屋的屋顶,射入了内里,浓烈的酒气,顺着冷风灌入他的鼻息,他瞳孔骤然紧缩:“不——”   “砰砰砰——”   萧长彦撕心裂肺的高喊声被突然响如惊雷的爆炸声掩盖,细雨之中,茅草屋被炸得粉身碎骨,与稻草高飞而起的还有断臂残肢,就连站在门口的萧长彦,也被强劲的炸裂劲气给弹飞出来,重重栽倒在泥地里,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他单手撑起被震得胸口发疼的身体,双眸充血,看着眼前轰然倒塌的一切,再没有一个活人站立着,眼底的狠厉犹如地狱之中爬起来的恶鬼。   “把人擒来。”萧华雍吩咐。   “诺……”   “慢着。”下属应声要去捉拿萧长彦,萧华雍忽而又喝住,他凝神静听。   天空之中海东青不知何时飞来,在高空之中也不鸣叫,只是盘旋了几圈。   萧华雍又挽弓搭箭,对准了萧长彦。   痛心疾首的萧长彦,也就在箭矢对准自己的一刹那,莫名心脏一阵紧缩,这种面对死亡的感觉,在战场上他经历过许多次,每次都是这种上苍恩赐的直觉让他保住了性命。   他几乎是下意识用尽全力一个翻转,下一瞬间萧华雍的箭就落在了他的身侧,那种死亡的窒息感并没有因为他躲过一箭,就消失无踪,反而更加强烈。   这一次萧华雍三只箭失飞射而来,萧长彦躲开了一支,另外两支,一支插入了他的腰腹,一支被飞来的箭矢给射偏。   隔着雨幕,萧华雍眯了眯眼,看着手持弓箭,策马前来的萧长风,轻哼了一声,转身带着他的人撤离了。   萧长风疾驰赶到萧长彦的身边,将受了重伤的萧长彦搀扶起来,回望了一眼萧华雍消失的方向,带着他的人将萧长彦护送离开。   等到他们回到荣成县的县衙,等待他们的是端坐在县衙内,不知等候了多久的沈羲和。   县令战战兢兢缩着脖子立在一侧,萧长庚面色微白,虚靠在靠背椅上。   萧长风搀扶着萧长彦进来,对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沈羲和,心口一紧。   他七尺儿郎,少有惧人,哪怕是对陛下都是敬畏居多,唯独对沈羲和,他莫名有些惧意,尤其是现在他与沈羲和的关系,还是大姨姐和未来妹夫的关系,自己又矮了一头。   “巽王殿下来了登州,竟不是先至文登县见过太子,倒是先来了荣成县,这难道是皇命?”沈羲和好似没有看到满身伤痕的萧长彦,不急不缓质问萧长风。   “八兄……”倒是萧长庚先一步上来搀扶萧长彦,对县令道,“请郎中。”   说着不理会沈羲和,就把萧长彦搀扶入内。 第676章 她等着兴师问罪   沈羲和也没有理会萧长庚与萧长彦,而是淡漠的目光落在萧长风身上。   “回禀太子妃,小王奉命前来传密令于景王殿下,恰好路过东山,听到震耳炸响,不似惊雷,故此去查看,没成想竟然是景王殿下遭人暗算,这才出手相救。”萧长风面不改色说谎。   他是奉皇命而来没有错,但他并没有密令要给萧长彦,他只是在半路上就接到了萧长彦的来信,说是发现了萧觉嵩的踪迹,盼他来相助。他昔年曾经欠下过萧长彦救命之恩,这个情无论如何都要还,沈羲和不会去寻陛下证实是否有密令。   退一步讲,即便沈羲和去求证,陛下也会维护他与萧长彦,大不了就是私底下被陛下斥责一顿,总比落了把柄在沈羲和手上要强。   至于他接到萧长彦求助之事,更不能告知沈羲和,否则一个因私废公的罪名就叩下来。   沈羲和眼帘微合,清亮幽深的大眼霎时间变得细长,她淡淡看着萧长风。   萧长风站得笔直,任由沈羲和打量,丝毫不见心虚之色,不过也有些不自在,为了缓解他不得不主动问道:“太子妃因何至此?”   沈羲和这个时候应该在文登县才是,可她来了荣成县,且无人得知,让萧长风觉着她是故意来抓萧长彦。   “逆臣劫了法场,我派人搜查,一路搜查到了此地。”沈羲和自然有合情合理的由头,“倒是不知景王殿下竟比我更为消息灵通,先一步就遇上了逆臣。”   话里有话,沈羲和是从劫法场开始就一路追击过来,可远在荣成县的萧长彦,却比追过来的沈羲和还先一步与萧觉嵩交锋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萧长彦早就知道萧觉嵩的行踪,可他一个来荣成县分发粮物的人,不一心想着办公,盯着文登县的事情也就算了,还要掺合一脚,往小了说就是办事不利,往大了说图谋不轨。   萧长风聪明地选择沉默,欠景王的恩情方才他已经还清了,这几个兄弟叔嫂之间的战争,他能够明哲保身最好,尤其是他日后可是要迎娶沈璎婼的人,哪怕沈羲和与沈璎婼再无情分,都是姐妹,他便是不能助沈羲和,也不能与沈羲和作对,以免沈璎婼难做。   瞧着萧长风又开始装聋作哑,沈羲和扫了他一眼,就起身入了内,她和萧华雍是一前一后赶来,萧华雍想要将萧长彦的命以萧觉嵩的身份留在这里,她担心出了岔子,这才赶过来,一明一暗,正好可以混淆视听,严实无缝地遮掩。   萧长风赶来得及时,救了萧长彦一命,也或许萧长彦早早就知晓萧长风要赶来,这才有恃无恐选择冒险与萧觉嵩一较高下,他有援军,再惨也不会丢了性命,如果拿下萧觉嵩,那就是大功一件。   敢上战场的人,果然都喜欢用命去博弈。   沈羲和走到后院的时候,就看到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萧长彦腰腹中了一箭,箭矢刚刚拔出来,沈羲和用帕子裹住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很普通的箭矢,就连工艺和选材都是大街上的铁匠铺随意能够买到,复又将之放了回去。   视线落在床榻上,等到郎中给萧长彦上了药止血之后,才问:“景王殿下如何?”   “回禀太子妃,箭入体极深,幸而没有伤及脾胃,不过殿下伤势颇重,今夜若无高热,或是高热之后明日能够退热,便无大碍。”郎中小心翼翼回复。   高热不退么?   沈羲和倒是有的是法子,只不过都没有办法做到不留痕迹,短时间也寻不到替罪羊,更何况还有萧长风在这里盯着,就更不好出手。   最初她是不赞同在这里取皇子亲王性命,会给百姓带来极大的恶劣影响,也会引得祐宁帝震怒,彻查到底,不过现在灾情马上就能等到抑制,萧觉嵩劫法场这样的事情都闹出来了,再栽赃一个杀皇子的罪名似乎也没什么。   且萧觉嵩对皇子出手可不是她捅出来,是萧长彦自己安排出来的结果,她顺势而为,祐宁帝怎么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只可惜萧长彦有些运道,她目光落在垂下的幔帐半晌才收回。   萧长风看着沈羲和,她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但他总觉着沈羲和方才有那么一瞬对萧长彦动了杀心,不止他这样想,就连萧长庚也这样想。   他们二人不知为何心都提到嗓子眼,直到沈羲和收回目光,不发一言转身离去,萧长庚与萧长风这才同时放松了神色,察觉对方的气息平缓,二人不由相视一笑,只是笑容里多少有些苦涩。   这世间只怕只有沈羲和敢这么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对皇子起杀心。偏他们除了防备,竟然不敢轻易主动出击,别说他们,就连陛下都不敢。   实在是沈羲和太难对付,一旦出手,不将之击毙,那么就会被反杀。   自从沈羲和公然与陛下争锋相对,将自己的心思大白于天下之后,现在人人见到她的神色都有些复杂,有畏惧、有钦佩、有期待、有不屑……   最多的都是盯着她的肚子,文武百官不知如何作想,总之陛下乃至几位皇子,都不希望她能够诞下皇孙便是。   萧长风比旁人知道的还要多一些,陛下想要插手东宫,动些手脚防止沈羲和有孕,只差没有给萧华雍下绝育之药,其他法子都试过,都以失败告终,沈羲和将东宫把持得很周密。   不是安插不进去人,而是来者不拒,只是这些人要么永远起不到作用,要么一动就会无声无息消失,沈羲和的几个婢女,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   尤其是她刚拿到宫权,就敢随着太子到登州,将偌大的后宫交给了自己一个女官,偏这个女官管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宫妃几次刁难,都滑不溜秋,没有抓到把柄。   沈羲和在荣成县的县衙里住下了,她要等萧长彦醒来,兴师问罪。 第677章 捉来钻研钻研   沈羲和也没有歇息,而是将萧长彦的公务接手过来,连夜清查,将余下的迅速安排妥当。   及至半夜灯火依然通明,她没有歇息,萧长风与萧长庚自然也没有歇息,二人守着萧长彦,萧长彦果然在半夜烧了起来,且来势汹汹,郎中想了许多法子都没有助其退热。   沈羲和是带着珍珠过来的,萧长风与萧长彦的幕僚亲自求到她的面前,沈羲和却直接拒绝:“我的婢女不过是粗懂医理,景王病情迅猛,她恐怕无力帮扶,我这就传信去文登县,请了宫廷医师过来。”   宫里的医师是来过一次,萧长彦为了救萧长庚,只是萧长庚病情稳定之后,他们又回去了,因为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好太子殿下。   萧长彦与萧长庚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医治不及时也不会被降罪,可要是萧华雍有个不测,他们就得陪葬,自然不敢逗留在此地。   “太子妃,无论成与不成,请珍珠姑娘试一试,此地去文登县请医师,一来一回需得好几个时辰……”幕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恳求。   幕僚也懂一些医术,他也实在是束手无策,才会求到沈羲和的面前。   “太子妃殿下,景王殿下无论如何也是太子之弟,敬称殿下一声皇嫂,如今景王殿下危在旦夕,太子妃殿下有懂医之人在侧,如此冷眼旁观,传出去只怕不好听。”萧长风也跟着道,“太子妃殿下不在意这些,难道太子殿下也不在意么?”   懂得拿萧华雍来威胁她,沈羲和从账册里抬起头,看了萧长风一眼,似笑非笑问:“我若让我的人去了,景王殿下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会信与我无关?”   萧长风和幕僚一噎,这个时候若说信,那沈羲和当真下毒手,他们还能如何?若说不信,沈羲和又怎会派人前去?   深吸一口气,萧长风道:“医者仁心,太子妃不辞辛劳,虽太子殿下千里奔波至此,只为解百姓之苦,太子妃心有仁义,绝非鼠雀之辈,怎会对小叔下毒手,若景王殿下有不测,当属天意难违,自是与太子妃殿下无关。”   听听,多会说话,沈羲和都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到了这个地步,沈羲和还真没有拒绝的余地:“珍珠,你随巽王殿下去一趟。”   “诺。”珍珠应声。   其实沈羲和这个时候让珍珠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萧长风不知为何就是能够猜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她很爱惜自己的人,诚然就算珍珠下手,抓不到把柄,陛下也不能拿沈羲和如何,但是皇子被治身亡,要让经受过的奴仆陪葬,这并不是大事儿,沈羲和有心求情也无力救人。   只要珍珠出手了,萧长彦就有救了,萧长风是如是认为。   “今日我到发现,你这位堂兄,也不是个心思浅的人。”屋子里只剩下沈羲和,她略微翻动了几页账簿,微启的小轩窗,吹来一丝淡淡的多伽罗之香,她眉眼微弯。   下一瞬,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她身后将她圈住:“萧氏皇族,无一蠢货。”   不说个个都是能人,但绝没有愚不可及者。   先前在西北,萧长风倒是藏了些许拙,亦或者并未表现出来什么。   “他与景王可是有不为人知的瓜葛?”沈羲和顺势往后靠,微微扬起下颚,看着上方的萧华雍。   萧长风说什么密令,沈羲和压根不信,萧长彦可是在赈灾,这个关键时候不可能轻易将他调走,关于赈灾之事,哪有什么需要密令给萧长彦?   很明显是萧长风有恃无恐的托辞,他深知自己不会去寻祐宁帝问,问了也至多是让祐宁帝私底下训斥他几句,他是特意前来营救萧长彦。   “幼时他们一道上学,小八救过他一命。”这事儿萧华雍知晓。   “你既然知晓此事,为何不派人去拖住巽王?”沈羲和好奇。   “陛下是秘密派他前来,我也是才知。”萧华雍低头在她脸上琢了一口,“陛下也有陛下的手腕,若我能够时刻洞悉,事事尽知,此时此刻便不会再与他虚与委蛇。”   早就撕破脸,正面对决了。   沈羲和颔首,想到上次祐宁帝对萧华雍下手,若非萧华雍恰好联系上了萧觉嵩,只怕不好脱身,祐宁帝能够从兄长手中夺走帝位,又坐稳这么多年,绝非好对付之人。   身为帝王,积威二十余载,仍旧能够忍得下气性,这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她已经好几次打了帝王的脸,可祐宁帝每一次都能够放过她,从未对她采取过反击,甚至连略施警告都没有,这不是他无能亦或者不敢,而是他能沉得住气。   这样的人寻常不会轻易动手,一旦动手,正如当日行宫对萧华雍一样,轻易让人翻不了盘。   “这次小八虽然逃过一命,可他的影卫我至少折了十之有三,可谓元气大伤。”萧华雍说点开心的事情给沈羲和,“我还活捉了一些,带回去仔细钻研钻研。”   那些被萧长彦打晕的人,被他捉走了两个,自然没有尽数捉走,否则会引起萧长彦的警惕,今日交锋场面混乱,具体死了多少个人萧长彦自己也不能一一数清,他更不可能再去清点,尤其是一些人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   沈羲和听了,忽而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你好似很喜欢捉人钻研……”   行宫的时候,萧华雍也偷梁换柱,抓了祐宁帝的神勇军,也是捉回去钻研。   瞧她一脸自己有怪癖被她发现的模样,让萧华雍忍不住乐了:“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就剩下老五的暗卫,若也能抓两个,待我将他们训练出来的底牌都琢磨透,再集各家之长,也训练一批人,好生与他们玩一玩,互相克制,岂不是有趣?”   “信王殿下……只怕无意与你为敌。”沈羲和想到现如今仿若佛了的萧长卿,萧华雍来时假扮他的人对萧长彦的人下手,沈羲和觉着他是知情的。 第678章 一力承担   他知情,却装作不知情,没有去寻萧长彦拆穿,也没有寻沈羲和与萧华雍反击,甚至他们与萧长彦之间的明争暗斗,萧长卿肯定也看在眼里,他却一心扑在救灾上,似乎有意避开他们之间的事情,想要独善其身。   “他不与我们为敌,我难道就不能抓了他的人钻研钻研?”萧华雍觉着这不矛盾,他纯粹好奇,想要琢磨琢磨萧长卿的底牌难道不成?   “你哪里是这样的人?”沈羲和瞥了他一眼。   萧华雍可从来不是个喜欢惹事儿之人,更不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不会为敌,又何必非要去招惹?他给出的理由,沈羲和一点都不信。   “我不喜这世间有不在我掌控之中的事儿。”黝黑灿亮的眼瞳似有银辉凝聚,他很认真。   现在不为敌,未必日后不为敌,只要存在,只要有威胁,是不是敌人不论,总要将人给看透了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沈羲和点了点头:“你顾虑得没错。”   “此间事差不多了结,我先回文登县等你,你早些归来,待到水患之危解除,我们便早些回京都。”萧华雍恋恋不舍顺了顺她的长发。   “嗯,你当心些。”沈羲和颔首。   深深看了沈羲和几眼,萧华雍才一个侧身消失在屏风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屋子,来无声去无影,沈羲和重新开始手上的事情。   待到天亮之后,沈羲和将所有账目核对完毕,就将批示的文书都给了县令,让他着手联合当地的军卫,一块将一项项分发粮物的事情迅速落实。   县令是萧长彦的人,萧长彦现在昏迷不醒,面对强势连巽王和燕王都不敢吱声的太子妃,他只能乖觉地手脚麻利依从吩咐,所以萧长彦来了好几日都没有完成的事情,沈羲和只来了一日,就全部办完,百姓们都拿到该拿到的东西,脸上多了一丝笑容。   荣成县三面环海,雨势也没有邻县大,山坡也较少,除了作物受灾,人员倒不多,有了朝廷分发之物,他们今年也不用愁日子熬不下去。   午间,萧长彦反反复复的高热终于彻底退了下去,沈羲和刚用了夕食,萧长彦就苏醒了,等到沈羲和去探望的时候,萧长彦已经尽了食,面色苍白地半靠在榻上,看起来已经度过了凶险,剩下的只需要慢慢调养。   沈羲和问了郎中,也得到了这样的答复,那她便不客气了:“景王殿下,你可否与我说说,你是为何与逆臣有了联系?”   该告诉萧长彦的事情,萧长庚都告诉他,萧长彦也是有所准备:“不瞒皇嫂,先前十二弟也是受了皇伯所伤,我这才去求了医师来救治十二弟,故而顺着一些蛛丝马迹追查,只不过不甚确定是皇伯,一直未曾禀明太子与陛下。”   沈羲和转头看向一侧的萧长庚:“燕王殿下,景王殿下所言是否属实?”   萧长庚抱手:“回皇嫂话,八兄所言,句句属实。”   “燕王是何时遭遇毒手?”沈羲和又问。   萧长庚毫不犹豫回话:“是五日前……”   “当真是五日前?”沈羲和冷声打断他。   萧长庚仍旧没有半点停顿:“正是五日前,八兄赶来之日。”   “景王殿下也是如此说?”沈羲和又问。   萧长彦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沈羲和的目光在低眉顺眼的萧长庚与半靠着看似疲惫忍痛的萧长彦身上转了一圈,收回目光,沈羲和冷声吩咐:“将人带进来。”   萧长彦、萧长庚乃至一旁的萧长风,都有一点不妙之感,果然莫远很快带了一个人进来,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萧长庚的内侍,这个内侍是萧长庚遇到萧长彦伏击的时候就摔下山坡死了,萧长彦还派人善了后,清理了尸体,没有想到又落在了沈羲和手里!   “燕王可识得此人?”沈羲和问。   萧长庚嗓子眼仿佛被堵住,竟然说不出话。   “殿下,殿下,奴婢可算能再见到您了……”倒是这个小太监激动万分扑上去,跪倒在萧长庚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得好不激动。   “我……没事。”萧长庚也有些欢喜,这个跟随他很久的太监,没有死掉。   “燕王殿下,根据富桂所言,你们是上月便遇伏,而燕王失踪已有月余,在我与太子殿下尚未入登州前,便已失踪。”沈羲和冷声道,“到底是燕王与景王言有不实,还是这内侍说谎污蔑主子?”   其实萧长风一个局外人都知道,肯定不是内侍在说谎,那就意味着萧长庚的确是真的失踪了一个多月,而萧长彦竟然隐瞒不报,这……   气氛一瞬间僵滞。   “此事是我……”   “皇嫂容禀,是我让八兄隐瞒。”萧长彦刚刚开口,萧长庚就出言打断他,“我与八兄早早便发现皇伯踪迹,因不敢确认,却又不能掉以轻心,故而想了个法子,以身做饵。由我来引皇伯现身,为了让皇伯无所顾忌,这才没有惊动陛下与太子殿下。”   萧长庚一力承担,将萧长彦的弥天大谎给圆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萧长庚的身上。   顿了顿萧长庚又道:“八兄将我救出,我不欲连累八兄,这才谎称是当日遇上了皇伯。”   沈羲和目光缓缓从萧长庚身上移开,她看着萧长彦:“景王殿下,事实如燕王所言么?”   萧长彦张了张嘴,挣扎了片刻后道:“事实是……”   “八兄不必袒护弟弟,是弟弟好大喜功,连累八兄以身犯险,待到归京,定会向陛下请罪。”萧长庚清澈诚恳的目光直直盯着萧长彦。   萧长彦心口有些涨着,他艰难收回目光:“是我没有照顾十二弟。”   这算是婉转认同了萧长庚之言。   沈羲和冷笑一声:“故此,你们早知逆臣踪迹,贪功冒险,拒不上报,以至法场被劫,太子自宫中带来的金吾卫损兵折将?”   萧长庚垂首:“是我之过,我必会会上折向陛下禀明领罚。” 第679章 陛下又失了个信任之人   “好一个兄弟情深。”沈羲和不知是否讥讽地赞了一声,便站起身离开了。   她直接没有在县衙逗留,转身让人整顿一番,也未通知萧长彦等人一声,就带着她的人折回文登县。   萧长彦听了之后,对萧长庚道:“你这是何苦,本非你之过。”   这件事情,由始至终萧长庚就是个受害者,现在将所有罪责揽过去,陛下一定不会轻饶。   寻常时候激进冒失倒也无妨,这可是赈灾之际,还想着独揽捉拿逆臣之功,将受灾的百姓抛之脑后,他们本就是来赈灾,这是本末倒置是渎职之罪,弄不好也要如老二一般削爵。   “若书削爵也无妨,总归还是能再挣回来,索性你我也没有酿成多大的祸事,陛下纵使恼怒,也不会重罚。”萧长庚倒是乐观,“可若陛下要责罚,我伤势已经痊愈,便是百八十板子也是扛得住,八兄你……”   萧长庚话未尽,但萧长彦懂,他不一样,事情放在他身上,他身为兄长,又不是自己去引诱萧觉嵩,哪怕是同样的说辞,说出去也只会令人齿寒,贪功用弟弟去诱敌,弟弟失踪一月有余,竟然也敢隐而不报,这就不是萧长庚的好大喜功之罪这么简单。   落在萧长彦身上那就也不止削爵那么简单。   这些萧长彦与萧长庚都明白,甚至萧长风与沈羲和也明白,所以沈羲和才讽刺了一句兄弟情深,萧长彦目光真挚看着萧长庚,伸出手掌:“阿弟这份情,哥哥受了。”   萧长庚也伸出手,两掌相击,双手紧握。   沈羲和回到文登县的府宅,碧玉递来一个蜡丸,沈羲和将之捏开,是萧长风离京的消息,沈羲和安插在萧长风身边的人递来,只可惜晚了一步,不然萧长彦就没命了,不过他能够这么快递到这里,沈羲和已经很欣慰了,这大概是萧长彦命不该绝。   “不着急,日后小十二在他身边,他也算不足为惧。”萧华雍立在沈羲和身后,他足足高出沈羲和一个头,将上面的消息也看得清清楚楚。   “天意如此,急也急不得。”沈羲和其实对萧长彦身边有懂诡异神魂术的人忌惮,这才彻底改了主意,不想留萧长彦,哪里知道人家就是命大。   不过经此一事,萧长彦应该会彻底信任萧长庚,就看能不能通过萧长庚摸到这个懂摄魂术的人。   “何时带我去看看你的饲鹰场。”沈羲和忽然问。   萧华雍的目光从被沈羲和扔到火盆里的信纸上挪开,似有所悟:“呦呦想要多少只?”   她终于觉着她的方式传信速度过慢了,想要用他的鹰。另外也是一种逐渐对他放下防备的表现,要知道用了他的鹰,只要他想,她往来的信件都会落在他的手里,等同于没有在他这里没有秘密。   这是卸下心防与绝对信任的开始,萧华雍眉眼都染上了笑意,眼瞳的光泽是星辉铺了一地,好看得吸人心魂。   “去挑挑,看上几只便要几只。”沈羲和颇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架势。   萧华雍展臂将她拢在怀里:“我所有皆为你所有,你想要你多少便拿多少。”   沈羲和唇角上扬:“何时去?”   “呦呦想何时去?”萧华雍一副她想什么时候去都能去的模样。   想到她成婚,萧华雍说要带她会一趟西北,就真的做到了,他好似从未欺骗或者失信过她,沈羲和便认真思虑了之后道:“入冬了,听闻那边格外寒冷,我们来年再去吧。”   冬日于萧华雍而言是最难熬的日子,京都已经够冷,在往北就更加寒冷,沈羲和也不急于一时,萧华雍的鹰又都是驯好之物,挑走了就能用,故而沈羲和不着急。   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萧华雍心口又暖又甜,拢着她就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呦呦待我真好。”   夫妻两浓情蜜意,也不耽误沈羲和迅速提笔,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上报给了祐宁帝,值得一提的就是,萧长彦与萧长庚为了圆谎,特意说明他们是因为盯着余贡一家才提前察觉到了萧觉嵩的痕迹。   这份折子递到了祐宁帝的案头,祐宁帝当下就传召了平遥侯,将折子劈头盖脸砸在了平遥侯的脸上,祐宁帝最痛恨的人,莫过于萧觉嵩。   幼年时,他身为嫡出皇子,却处处被萧觉嵩这个妖妃所生的庶出皇兄磋磨,后来萧觉嵩逃出生天,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现在自己的心腹竟然和萧觉嵩有牵扯,他如何不怒?   “陛下,微臣冤枉,微臣与逆臣绝无往来!”平遥侯指天誓日。   “你没有与逆臣往来,你的亲弟弟代了你!”祐宁帝喝道。   平遥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微臣管教不严,亦不知外放数年,他生了这样的够胆,陛下恕罪。”   这个时候他也保不住余贡了,如果只是太子妃一个人说余贡与萧觉嵩勾结,他还能喊冤,借着陛下与太子妃之间的不睦周旋,但现在真正说余贡与萧觉嵩勾结的是萧长彦与萧长庚。   好端端的他要怎么说两个亲王皇子去陷害自己的弟弟?   这件事情到现在平遥侯还是懵的,甚至他都开始怀疑这不是谁设的局,而是自己的弟弟真的被猪油蒙了心,投靠了逆臣,否则怎么才能解释得清楚?   总不能是争锋相对的景王和太子妃合谋了吧?两人合谋就为了对付他弟弟或者他,那也太看得起他们余家了。   余贡被以与逆臣勾结为由处斩,平遥侯也遭到了牵连,祐宁帝没有罢免他的官职,却削了他的侯爵,日后再也没有平遥侯府。   消息传到萧华雍与沈羲和这里,沈羲和很满意:“陛下又失了一个信任之人。”   “这才是一个开始而已。”萧华雍眼底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有了一个平遥侯和萧觉嵩勾结,陛下就会怀疑有第二个,而萧觉嵩这枚棋子,执棋者是萧华雍,他想要落在何处就能落在何处,不愁不能一寸寸瓦解陛下的势力。 第680章 一心为民   萧长彦养伤,萧华雍“养病”,萧长风顺着痕迹去追查过,却没有丝毫萧觉嵩的下落,之后也随着萧长卿一起忙于赈灾,大约五六日后,陶专宪与仲平直规划出来的渠道终于挖成。   二人从两头仔细检查,反复确认无误,可以放水之后,这才来通知萧华雍与沈羲和。   “明日便可以放水了。”沈羲和也很惊喜。   这件事情一直是他们心中的结,况且连日来百姓虽然是轮番去挖渠道,可一直泡在水里,汤药是抵了寒气,手脚却被泥水浸泡得脱了皮,不少百姓不慎被划上,也不肯休息,伤口哪怕清理得再及时,也有化脓的趋势,沈羲和只能确保他们的温饱和医药。   能够早日结束,对于谁而言都是一种如释重负。   “是的,明日就能放水,不过我与陶公商议,还是要先祭河神,再放水。”仲平直建议。   “理应如此,便交由县令去安排,陶公与仲公好生歇息一日。”萧华雍颔首。   “祭河神,太子殿下是否能亲临?我与陶公听着百姓们都想见一见太子殿下。”对于拖着病体千里迢迢而来,又得了天神指引,神秘莫测的萧华雍,百姓还是很好奇,并且也是打心里敬重与感激。   当然一直陪着他们奋战在第一线,没有一日落下的信王萧长卿,他们也十分动容,由此对祐宁帝的崇敬更深,因为萧华雍和萧长卿都是陛下的皇子,皇子能够亲力亲为,待百姓亲和,就是百姓心中最好的天家子。   从皇子身上就能看到陛下也是如此重视他们,且自打他们遇灾以来,陛下就没有断过他们的供应,甚至为了他们下诏同商贾要粮物,为他们纡尊降贵,他们如何能不动容?   沈羲和也看向萧华雍,萧华雍清浅一笑:“好,我会去。”   也不能让他们白崇敬自己一场,自然他们的感恩戴德,萧华雍也觉得自己受之无愧,他的确没有出劳力,但若没有他,就绝不会有供应的粮物能够运来,这些百姓也没有力气干活。   渠道虽然挖通,可雨水尚未停歇,故而祭河神的仪式也只能从简,举行在城门口,百姓们也在有限的条件下,舞了一段狮,鞭炮也是想尽了法子,才点燃炸响。   余贡这个郡守被问斩,登州新的郡守尚未到任,萧华雍传令河南道的刺史前来主持祭祀,河南道的刺史年约四旬,是个老学究一样的人,站在城楼上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萧华雍才披着厚重的斗篷,被沈羲和搀扶而来。   百姓们看到萧华雍顿时有些骚动,纷纷不顾地上的潮湿要跪拜。   沈羲和见此,看了旁边一眼,莫远重重敲响了铜锣,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得百姓忘了自己的举动,下意识就站直了身子,自然也有个别被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诸位乡亲,殿下来此,原是承乡亲们的赤诚之情,若是累得各位生了风寒,反而不美。”沈羲和提高声音道,“殿下还请诸位莫要多礼,身为皇室,受百姓爱戴,为黎民谋福祉,实为应尽之责。能与满城百姓,一道共同患难,亦是殿下与我之幸,惟愿日后登州能风调雨顺,乡亲们粮足谷丰,我朝国泰民安。”   “粮足谷丰,国泰民安!”沈羲和短短几句话,就能引得百姓们群起符合,中气十足的小伙儿高喊着美好的愿望,一时间大家有志一同高喊着。   沈羲和与萧华雍冲着他们微微一笑,就离开了城楼,他们直接去了放水的蓄水库,萧华雍在马车里,沈羲和今日着了一袭翻领袍,由珍珠趁着上护送过去,这里系了红绸,刺史把位置让给了沈羲和,由沈羲和来松开第一个闸门。   剩下的需要费力气的闸门都是安排好的军卫,高喝着用力推开。闸门完全推开,差不多已经盈满的蓄水库内的水奔涌而出,滚滚而去,气势迅猛。   他们站在远处,看着这些水流顺着水道一泻千里,朝着海里奔腾,不少人的心都提起来,他们还是有一些担忧,哗啦啦的水流流入海里,守在海边的百姓一错不错紧盯着海水的水位。   时间一瞬一瞬划过,等到排入海中的凶猛大水变得细小,他们担忧的事情仍旧没有发生,有沉不住的年轻小伙咧开嘴高喊起来:“成了成了——”   一个传一个,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县城,饱受积水和水患侵扰的百姓,先是乍然欢喜旋即又泪流满面最后都忍不住相拥高喊。   欢腾的声音盖过了雨声,笼罩在阴雨绵绵的县城上空,好似恼人的大雨在他们看来也温柔可爱了几分。   这一幕幕落在沈羲和等人的眼里,紫玉忍不住感叹:“他们好容易欢喜。”   “百姓所求本就不多,无灾无病,丰衣足食。”沈羲和眸光温软,放下了车帘子,回头看了靠在车子里的萧华雍一眼,“接下来便是修路,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一下。”   修路,是修离去的路,至于其他的路自然由此地的官府来解决,陶专宪与仲平直一时半会还不能归京,现在的水道只是简易而为,目的为了解决眼前困境,接下来还需要细化,需要把这一项水利完完整整给落到实处,他们才能归京。   “呦呦还有何事?”萧华雍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忽略之处。   “进来翻阅了以往关于水灾的典籍,水灾之后,易诱发鼠疫,先例不少,我亦不知此次是否会,无论会与不会,早做防备总归是没错。”沈羲和对萧华雍道。   萧华雍眸光一深:“呦呦,一心为民。”   这一点他没有想到,旁人也没有想到,并非他们无知,只不过他们的对百姓的心没有沈羲和那样纯粹罢了。   “不过是多翻了些典籍,哪里就值得你这般赞扬?”沈羲和自己并没有觉得自己做得多么大义。   其实预防鼠疫的法子,在沈羲和这里很简单。 第681章 荣耀而归   沈羲和手上有短命产的灵猫香,每年都收集了不少,独活楼也对外收集了一些灵猫香,将之作为主原料,混合成香,在城内鼠类聚集之处烧一烧,每个受灾眼中的村子里烧一烧,寻一寻,再叮嘱一番百姓们一些预防事宜,这鼠疫定然是闹不起来。   这些香料其实很是昂贵,沈羲和便无偿以东宫的名义捐了出来,亲手交给了刺史,等到郡守来了,再有刺史交代下去,一级一级分配。   无论如何都得等到雨停之后,才能实施。然而事情就是这样巧合,下了数月的大雨,在引流之后次日就弱了下来,之后小雨又连续了三五日,雨便彻底停歇了。   雨过天晴,好久未曾见到烈阳的百姓,都跑到大街上来晒太阳,家里有妇人的,都纷纷把潮湿之物摊出来晒着,沈羲和与萧华雍登州也是在这一日启程离开了登州。   一路上,百姓夹道欢送,从城内一直送到了城外,是沈羲和让护送的军卫拦了好几次,才把人都给拦下,出了文登县,这样的热情也未减,比邻的县里没有文登县受灾严重,但也有波及,沈羲和做主如荣成县一样,给予发送了粮物,才让百姓们一扫愁容。   断开和阻拦的路都已经清扫出来,来时他们冒雨,翻山越岭连马儿都不能痛快的骑,走时一路艳阳高照,道路平坦,马车晃晃悠悠,连一颗石子儿都没有碾到。   回到京都,便是直达皇宫,已经十一月中,京都飞起了大雪,如此寒凉之际,祐宁帝派宗亲族长以及二皇子萧长旻与三皇子萧长瑱在城门相迎,自己亲自到了宫门迎。   京都的百姓哪怕是早已见过太子妃与太子殿下,仍旧是凑了寒冬的热闹,纷纷探出脑袋看着,比春日状元游街都热闹了几分。   帝王给了最高的殊荣,看起来并不似做戏,因为这一次萧华雍与沈羲和虽然赢得了一片民心,却也处处让帝王脸上有光,祐宁帝并非一个不能容人之君,这大概是自萧长瑱弄出盗墓案之后,帝王最高兴的一件事情,比逼退了突厥,与突厥签订了上贡合约还要龙心大悦。   若非萧华雍的生辰在回程的途中就度过,只怕祐宁帝又要给他大办一场。   宫里巍峨高墙覆盖上了一层白雪,十二月沈羲和也度过了一个生辰,宫里迎来了一件喜事,三公主安陵公主出嫁,嫁的是一个功勋之家,安陵公主已经十九,翻了年就双十年华了,再不出嫁就成了老姑娘。   安陵公主出嫁,十七岁的平陵公主婚前也提上了日程,沈羲和主掌后宫,这些事情她少不得要上些心,公主的嫁妆单子都是由她来拟订。   安陵公主想到之前与沈羲和多有不睦,还忐忑地来赔了一个礼,就怕沈羲和在她的嫁妆上动了手脚,弄一些面上与祖制规矩差不多,实则中看不中用的糊弄她。   早知自己的命运也有落在她手中的一天,安陵公主就后悔当初与沈羲和之间的龃龉。   沈羲和没有为难她,也没有戳穿她,她与安陵公主不过一些人与人之间合不来的摩擦,安陵公主也未曾对她做过什么,身为后宫之主,犯不着在这一点上与她计较。   不论是安陵公主还是平陵公主,沈羲和都是按照规矩办事,   婚后的安陵公主倒像是变了个人,时常会来宫里给她请安,陪她说话,讲一些外面命妇之间的事儿与她听,大有讨好她的趋势,沈羲和不排斥也不接纳。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悄然划过,今年的年关,沈羲和忙得不可开交,宫里的朝宴绕不开她,忙得她都没有时间打理萧华雍,终于让太子爷忍无可忍,抓着她狠狠弥补了一回,然后拿起后宫的琐事,亲自下手安排。   年关后,沈羲和才算松了口气,不过今年有好几桩皇家的婚事,萧长旻与余桑宁大婚,萧长风与沈璎婼大婚,萧长赢娶皇子妃,平陵公主出嫁……这些沈羲和都得过目。   “你本不该为这些琐事分神。”萧华雍再一次表达自己的不满,一手摁住沈羲和的册子。   “在殿下眼里,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但于我而言去并非如此。”沈羲和将他的手拂开,“这里面藏着的是各家往来,有些人看似毫无相关,实则紧密相连;有些人看着争锋相对,实则狼狈为奸……”   只要懂得如此抽丝剥茧,自然能将这些看似徒劳的琐事剥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我不想你太累。”萧华雍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为她按着。   “岂能比批阅奏折?处理政事轻巧许多?”沈羲和并不觉得累。   若是这一点事情她都不能游刃有余,日后她如何……   想到这里,沈羲和顿住了,她好久没有生出那样的心思了,偏头抬眼看着萧华雍:“既是舍不得我劳累,不若殿下代劳?”   说着就把手上的册子合上,一股脑儿塞到萧华雍的手里,自个儿站起身,把萧华雍摁在椅子上,飘然一个转身,坐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接过珍珠递上来的热棉巾,擦干净手,捻起一块贵妃糕放入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扬眉笑看着萧华雍。   萧华雍无奈,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再看了看眉飞色舞的沈羲和,迅速袭了上去,将沈羲和刚刚捻起放入嘴里,还有一半露在外面的糕点咬走,顺势在她的唇瓣上琢了一口。   沈羲和都呆住了,倒不是因为萧华雍的举动,她早就习惯了他的亲密,而是萧华雍方才风一般刮过,她嘴里的糕点少了,唇上还有一抹温热。   “哈哈哈哈哈……”萧华雍看着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心情愉悦开始为她效力。   沈羲和回过神瞪了他一眼,又捻起一块糕点塞入嘴里,使劲儿的嚼,眼睛不放过萧华雍,好似在咀嚼他的肉一眼泄愤。   萧华雍时不时转头笑看她一眼,惹得她别过头,才含笑继续。 第682章 强了崔少卿   夫妻两的温情持续了几日,就被一件事情打破了。   这一日萧华雍去了朝会,步疏林急匆匆来求她,一见到她,就顾不得东宫是不是安全,抓着她的手就入了屋内,满脸焦急:“呦呦,我完了。”   沈羲和递给她一杯桃花饮子:“喝口水,慢些说。”   急得满头大汗的步疏林接过就仰头一口饮尽,袖子一抹,擦了擦唇边的水渍,让要递帕子的沈羲和手上一顿。   步疏林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把杯子放下,就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深一口气道:“呦呦,我……我……把崔石头给强了!”   沈羲和:……   步疏林说完就闭上眼睛,手掌重重地拍着自己的额头,一脸悔不当初:“都怪那日与丁值他们出去吃花酒,吃得的时候,他们还在我耳畔讨论男女之间的房中事儿,令我一时起了好奇之心……”   她又好奇,又喝醉了,加上崔晋百也喝醉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滚在了一处。   “何时之事?”沈羲和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半个月前……”步疏林声音极低,说完小心翼翼觑了觑沈羲和的反应,果然见她面色微冷,立刻慌乱解释,“我原以为能够瞒得过,那日我先醒来,便跑了。日次,大理寺接了一件奇案,陛下将崔石头给派出去,我以为这事儿就此揭过,哪里想到昨日崔石头一回来,就是跑到我府邸扒我衣裳,幸好我功夫比他高,否则……”   否则她就露馅儿了。   沈羲和收敛了神色,若事情是这样,步疏林现在才来寻她也说得过去,她到底是东宫妃,步疏林又是“外男”,要见她一面也不容易。   “你仍旧不愿与他坦白?”沈羲和觉着到了这个地步,不若就直接说了。   步疏林心里乱的很,她也知道逃得了昨日,逃不了今日或者明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也摸不准自己是想豁出去告诉崔晋百,还是逃得远远的,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阿林,崔少卿不是个藏不住事儿之人,你不若与他坦白。”沈羲和劝道。   步疏林一脸挣扎,沉默不语。   沈羲和也不催促,她明白步疏林为何死咬着不肯松口,无非是让自己多一点束缚和忌惮,只要她仍旧是崔晋百面前的步世子,那么她就能约束住自己,她害怕撕开这一层伪装,会让她自己对崔晋百的情愫无法克制,会不经意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从而露出了马脚。   不是不信任崔晋百,是不信任自己。   沉默之中,沈羲和想到另一件事情:“阿林,你事后……可有服药?”   “嗯?”步疏林没有听明白。   “避子汤。”沈羲和说得直白一点。   步疏林眼睛一瞪,面色煞白。   她忘了!   “不……不会这么……巧吧……”步疏林都结巴了,事情发生之后,她满心慌乱,不知如何面对崔晋百,次日崔晋百被派出城,步疏林松了口气,也忧心忡忡崔晋百到底知不知道。   一时间就忘了会有孕的事情,这会儿被沈羲和提醒,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完了。   “珍珠!”沈羲和唤来珍珠,“你给步世子把脉。”   珍珠向步疏林行了个礼,这才把手搭在步疏林的手腕上,她面色渐渐凝重,看得步疏林越来越心慌意乱,面上更无人色。   “回太子妃,日子尚浅,婢子不能确诊。”珍珠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步疏林的日子却是浅,还没有摸到走珠滑脉,却也与未有孕的女人有了细微的差别,当然这个差别,也会是旁的原因引起,珍珠这才没有把话说死。   然而步疏林已经身子一软,瘫在了椅子上,她眼珠慌乱地转了转,立时抓住珍珠:“无论是不是,你先给我开一剂堕胎药!”   沈羲和:……   “你想过,若是真的,你如何向崔少卿解释?”沈羲和提醒。   如果步疏林真的怀孕了,这个孩子被她这样打掉,她和崔晋百只怕就彻底没有将来。   “我顾不了这么多了,十月怀胎,我如何隐瞒得了?”步疏林脱口而出堕胎药之后,反而渐渐镇定下来,“一旦我身份暴露,我与阿爹,乃至蜀南诸多跟随阿爹的叔伯,都是欺君之罪,要灭族!呦呦,你应该是最能明白我之人。”   沈羲和明白,因为他们的身份何其相似?他们都只要一步行将踏错,换来的都是满盘皆输,连累的都是数十上百人的性命。   “现在还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孕,堕胎药素来猛烈,你若未有孕,也会伤及身子。”沈羲和放柔声音,握住步疏林的手,安抚她。   “呦呦,你让太子殿下想个法子,再把崔石头支走,等我确定是否有孕。”步疏林反握住沈羲和的手,满目哀求。   “确定之后呢?”沈羲和问。   “若我没有身孕,我便将身份告知他。”日后自己克制一些,崔晋百如何选择,端看他自己,若她有了身孕,她只能隐瞒崔晋百一辈子,这个孩子她不能要。   她没有办法做到将孩子生下来,与其让他伤心痛苦,不若什么都不知晓。   沈羲和不赞同步疏林的解决之法,可她又不是步疏林,不能替她做主,只能道:“阿林,你想清楚,想清楚你选择之后的后果。”   步疏林闭上眼睛,语气低落和恳求:“呦呦别劝我,别再劝我,不要再让我犹豫不决。”   任何选择,对她而言都是残忍的代价。   她一辈子不能做个真正的女郎,也许这一生她只能怀这么一个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这个孩子还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她却不能留他,要亲手扼杀他,她的心如何能不痛?   可她真的赌得起么?   “呦呦,我若当真有孕,不快刀斩乱麻,一旦暴露,连他也罪责难逃。”   孩子都有了,崔晋百怎能不知她女儿身,他竟然不禀报陛下,这就是共犯,一样的欺君之罪,陛下甚至可以借此对整个崔氏不利。 第683章 节外生枝   她会牵连他不止,还会连累他成为崔氏的罪人!   沈羲和动了动唇,最终将话咽下去,若真的怀孕,留下孩子实在是太冒险,一个孩子的孕育是很漫长的时日,每一日都会心惊胆战,就连沈羲和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助步疏林平安产子,既然她无能相帮,自然不能再劝。   “好,我让北辰将崔少卿支走,直至确认你是否有孕。这段时日,你要加倍小心。”沈羲和叮嘱。   “我知,多谢你,呦呦。”步疏林心里安定了些许。   在这样六神无主的时候,幸亏她身边还有沈羲和,让她不至于孤立无援陷入绝望。   步疏林在东宫没有待多久,仿佛就是寻常来看望沈羲和,略坐了片刻就离去。   沈羲和送她出东宫,看着她身影消失,才转身问随阿喜:“先前让吩咐之事,可完成了?”   “尚未。”随阿喜摇头。   其实随阿喜没有来禀报,沈羲和就知道还没有完成,还是忍不住问一句,听了预料中的回答,沈羲和只得道:“尽快吧,恐怕我们时间不多了。”   “诺。”随阿喜应了一声,就立刻退下。   自从随阿喜完成了卢炳,顺利送到了萧长风身边,沈羲和就没有让随阿喜停下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步疏林,若是能够推骨出一个步疏林,或许能够让步疏林在适当的时候解脱。   原本时间充裕,现在步疏林闹出这样的事情,就不得不加快进程。   犹豫尚未完成,沈羲和也不好开口对步疏林说,以免最后失败,让步疏林有了期望之后更加绝望。   她转身间忍不住叹了口气。   “呦呦,这是怎么了?”萧华雍恰好从一侧的转角走出来,就听到沈羲和的叹气声。   沈羲和转身,看了他一眼,待他走到近前,主动执起他的手,拉着他往寝宫而去,入了寝宫的院子,便道:“方才步世子来寻我……”   把步疏林的事儿全部告诉了萧华雍,萧华雍蓦然想到了今日频频走神,心不在焉的崔晋百,恐怕这会儿散了朝会,又往步疏林那里去,要证实自己心中已经八九分笃定之事。   “这事儿……若当真有了,我赞同步世子堕胎之举。”萧华雍沉吟了片刻后道,“不过我赞同她瞒着知鹤。”   崔晋百年纪轻轻能够成为大理寺少卿,绝非经不起生离死别之人,这件事情也不是步疏林心狠,实在是谁也承担不起事情暴露的代价。   萧华雍倒是有法子让步疏林消失个二三月,但怀孕十月,生产后调理一二月,足足一整年的时间,哪怕前期有孕不显,萧华雍也做不到让步疏林消失半年之久。   她可是陛下时刻盯着的人。   “我倒是希望阿林并未有孕。”沈羲和轻叹一声。   否则于步疏林和崔晋百都太过残忍。   “此事只能看天意。”萧华雍也不知如何劝慰沈羲和。   “北辰,其实我已经让阿喜推骨,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阿林的身份暴露,好有个交代,只是尚未完成……”沈羲和想到令一个法子,“你说能否让阿林先瞒着前几个月,等到她月份大了,阿喜那边也成了,我们再帮着遮掩一番,能否有瞒天过海之机?”   并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就能不引人怀疑,步疏林从小在京都长大,熟悉她的人太多,短时间要让另一个把她模仿得惟妙惟肖,且还要知晓她的一些过往,实在是太难。   若制造出个意外,来个假装失忆,要是旁人或许不难,可步疏林是陛下紧盯着的人,一旦步疏林真的闹出失忆,陛下定然会想尽法子助她恢复记忆。   远的不说,就说沈羲和就能用香迷惑人,令人放松警惕,在浑然不知情下吐露实情。另外萧长彦手里可还有懂摄魂术的人,焉知陛下手中没有这样的能人异士?   一旦步疏林对外宣称失忆,陛下就能正大光明打着治疗的法子对步疏林用手段,他们就算想要阻拦都没有立场和理由,反而是弄巧成拙。   萧华雍试想了一番沈羲和出的注意的可行性,最终道:“成倒是有几成把握能成事,但其中危险不小,一旦暴露,便是不波及你,或许也会暴露有人掌握推骨之术,你将首当其冲被怀疑。”   步疏林是女儿身暴露了,那么许多人再回头来看步疏林对沈羲和的好,就不难猜出沈羲和早就知情,能够帮助步疏林到这个地步的人,也只可能是沈羲和。   萧华雍不希望沈羲和为步疏林去冒这个险,但步疏林是沈羲和的手帕交,他亦不好去左右她的决定,只得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如何抉择他都尊重,且也都会鼎力支持。   “我只是暂时这般想一想。”沈羲和听出了萧华雍的不赞同,便也说了自己的意思,她尚且没有真的决定走这一步。   “一切等到过些时日再说吧。”现在都还不确定步疏林是否真的有孕。   萧华雍倒也是与沈羲和一样,希望步疏林并未有孕,也就少了些许烦心事。   按照沈羲和的要求,萧华雍将崔晋百又派出京都公干,约莫需要十日左右,再过十日就能断诊,步疏林是否有孕,人人都希望这只是虚惊一场。   步疏林为了不引起麻烦,她故意与人斗殴,将胳膊弄错位了,借此在家中修养,她三天两头称病,祐宁帝和镇北候都习以为常,没有人多想。   然而,崔晋百再次离京办公的第五日,萧华雍正在与沈羲和一起对弈,忽然天圆急匆匆走进来,对着萧华雍与沈羲和行了个礼后道:“殿下,您派人盯着步世子,派出去的人来报,也有人盯着步世子,律令查了对方的身份,是二殿下的人。”   沈羲和从棋盘上抬起头,看着天圆问:“可知二殿下是何人开始派人盯着步世子?”   以往可没有听说过萧长旻对步疏林感兴趣,沈羲和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这件事情或许更加麻烦了。 第684章 确定有孕   “无法查到二殿下是何时派人盯上步世子,但律令查过,半月前步世子与崔少卿所在的花楼,二殿下也在同一日去过。”天圆回答。   萧华雍的人一向做事会有自己的脑子,不会主子吩咐一就只完成一,这就意味着步疏林与崔晋百那日发生的事情,可能萧长旻也知道了。   不,应该说是起了疑心,还没有得到证实,这才派人盯着步疏林。   “去查一查这个花楼。”萧华雍吩咐。   “诺。”天圆应声退下。   经过萧华雍这么一提醒,沈羲和便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怀疑,这间花楼是二殿下所有?”   “呦呦可有遇到过便服的老二?”萧华雍问。   沈羲和想到之前遇到过两次,都是因为沈璎婼的关系,如实颔首:“遇到过。”   “呦呦可曾注意到他便服时的穿戴?”萧华雍继续问。   沈羲和仔细回想,没有发现又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对上沈羲和投来的狐疑目光,萧华雍莞尔落下一子:“呦呦也和世人一样,认为皇子亲王,佩戴富贵,不是奇事儿。”   实则本朝亲王俸禄有限,本朝亲王无封地,遥领官职,但府邸要养的人极多,就那些收入,若无一点营生,势必要入不敷出。   萧长旻和萧长彦不同,萧长旻还没有妻族和舅家的支持,他不但没有入不敷出,而且平常穿戴还都是价值连城,因着他喜好的都是看似朴质,实则千金难求之物,除了跟着华富海炼出一双利眼的萧华雍,还真没有几个人看清楚了。   包括沈羲和在内。   “我早就怀疑他有个钱篓子,只是他在这一块儿倒是做得滴水不漏,我一直没有摸清。”萧华雍轻笑一声,“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倒是老二自己给露出来。”   萧长旻不是个重女色之人,应当说他这些兄弟都把陛下这一点遗传的极好,对女色不看重,萧长旻去花楼一定不是为了女色。   步疏林和崔晋百便是再喝醉了,也不可能不关起门来行事,否则早就闹得人尽皆知,既然连与步疏林去吃酒的人都没有发现异常,那么萧长旻又是如何怀疑上了?   只能是花楼有人告诉了萧长旻,花楼有花楼的规矩,又涉及到了客人,还是达官显贵的客人隐私,若非花楼的主人,花楼的人是不会泄露客人的秘密。   “你……可真是生了一双利眼。”这样都能把萧长旻的钱袋子猜出来,偏生沈羲和无力反驳,觉着他的推测合情合理。   “过奖过奖。”萧华雍嘴上谦虚着,嘴角就差点咧到耳根。   沈羲和真是没眼看他:“若真如你所料,只怕他对阿林的猜疑更深。”   她也不是不知男女之事的人,这男女之间行了夫妻之事,只要经历过的人都懂,更遑论是花楼的人,更是一个眼风就能看明白,明明是两个男子,便是当着胡闹了一场,也不可能和男女留下一样的气息和痕迹。   “这倒也未必。”萧华雍紧跟着沈羲和又落下一子,垂眼看着棋盘,“若老二笃定,这会儿就是想尽办法拆穿,而非小心求证,花楼之事谁也说不准,便是当真有一男一女做乐寻欢,也不能就确定是步世子与知鹤。”   至少若花楼真的是萧长旻的地盘,无论是萧长旻还是花楼的妈妈,都没亲眼看到步疏林和崔晋百一道从同一个屋子里走出来。按照步疏林所言,极有可能是看到了崔晋百一个人,只是不确定崔晋百睡了哪家的女郎,花楼的妈妈一定是问遍了花楼的姑娘,这才有了猜测。   而事发之后,崔晋百乃至崔家都很平静,也没有人寻上门求做主,这才引得老二大胆猜测。   “便是如此,也是一个麻烦。”沈羲和微微蹙眉。   本来这件事情就因为步疏林的身份,而不好解决,现在又多了个萧长旻在一旁虎视眈眈,想要把事情给无声无息解决,就更加艰难了不少。   萧华雍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语气平淡:“有些人若是活着让你觉着烦心,就让他躺下。”   沈羲和也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她也不假思索落下一子:“就看这人识不识趣。”   她从不惧弹指间杀人,死在她手上的人不少,她自个儿都记不清。身份尊贵的有康王,有阳陵公主,也不在意多个皇子。   现在在登州不对萧长彦和萧长卿下手,只是因为登州时局敏感,百姓已经苦不堪言,再弄死两位皇子,陛下雷霆之怒下,受到牵连的还是登州百姓罢了。   现在京都,萧长旻若真的要撞上来,沈羲和也只能再开一次杀戒。   “下月便是二殿下与余二娘子大婚,但愿二殿下能够懂进退。”否则这才办喜事,又办丧事,实在是有些触霉头。   夫妻两相视一笑,方才之言,宛如寻常闲谈,接着又全心对弈。   崔晋百办完差事,第一个知道的自然是萧华雍,在崔晋百起身回来这一日,萧华雍带了郎中去了步疏林的府邸,不能再由步疏林往东宫跑。   诊脉的结果,令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步疏林的确怀孕了,不仅仅是萧华雍的郎中,就连步疏林自己府邸的郎中都确诊无误。   步疏林要打胎药,萧华雍没有给,而是道:“这个孩子不能留,但你无权一人做主,知鹤明日便归来,你与他说清楚。   老二已经盯上了你,你府中之人切莫出府配堕胎之药,否则你的身份片刻间就会被陛下知晓。”   萧长旻现在还没有告诉祐宁帝,是因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如果不能掌握证据,无赖朝廷重臣之后,他这个郡王的爵位也保不住。   步疏林面色一白,她不想告诉崔晋百,不知为何,一想到告诉了崔晋百,她可能会疯狂一次,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她怕自己面对崔晋百狠不下心。   萧华雍没有命令她,却没有由着她,带着人离开。 第685章 殿下能坐得稳东宫之位吗   “太子去了步府?”萧华雍前脚离开,后脚萧长旻就接到了消息,他问前来禀报的下属,“带了何人?”   “回禀殿下,只带了一个内侍一个侍卫。”下属恭敬回话。   萧长旻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后吩咐道:“你去请余将军来一趟。”   平遥侯没有了,余项还是京畿卫的大将军。   下属应声正要退下又被萧长旻喊住:“等等,让余将军带上余二娘子。”   上次弃车保帅,及时抽身,是余桑宁告知余项,余项去说服萧长旻,但余项并没有揽功,他也盼着女儿日后能够被萧长旻高看一眼,故而将事情始末告知了萧长旻。   事后躲过一场风波,大多数如余桑宁所料,萧长旻也的确对余桑宁大为欣赏,萧氏的儿郎没有瞧不起女郎的自命清高,不提过往的女中豪杰,只说东宫不久有一个?   故此,他也愿意将余桑宁当做谋士,二人过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余桑宁既然有如此之才,他为何不能给她更多的机会?   十六王宅的昭王府红绸飘飞,昭示着大喜将近,余桑宁与萧长旻是未婚夫妻,大婚之日不足一月,余项还是让余桑宁扮作了小厮,跟着他一道来了王府。   “殿下。”父女二人见礼。   萧长旻连忙虚扶一把:“将军不用多礼,我们很快便是一家人。”   说着就给心腹使了个眼色,让心腹将人都打发下去,房门关上,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三人。   余项面色慎重起来:“殿下有何要事,只管吩咐。”   萧长旻温和一笑:“将军多虑,小王无事需得劳烦将军,而是有一件事情欲寻人倾吐商议,将军与二娘子日后与我便是同气连枝,故此才请了将军与二娘子前来,将军与二娘子请坐。”   说着,萧长旻将人招呼在圆木桌前,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水干果糕点,萧长旻要亲自斟茶,余桑宁先一步:“论尊卑长幼,合该我来。”   萧长旻也不与她相争,而是对她微微浅笑,便礼貌地看向了余项:“将军,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步世子实则是女儿身。”   不知余项惊骇,就连余桑宁的手都抖了抖,幸好她自制力极佳,没有让茶水飞溅出来,很快就敛下心神,将第一杯茶水递给了萧长旻。   她能够迅速稳住,萧长旻赞赏了一眼,双手接过茶碗。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消息是否可信?”余项也快速回神,肃容问道。   “消息来源可信,这人绝不会欺瞒于小王,只是……他对步世子是女儿身的消息只有七八成把握,并不能笃定。”萧长旻当然不会将自己的花楼告诉余项,“这些日子,小王也暗中派人查探步世子,仍旧一无所获。”   “步世子若当真为女儿身,这么多年,她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长大,不可能瞒得如此之好。”余项还是有些不信。   这要是真的,陛下知道了,不得气晕过去?   更何况莫说陛下,就连他们也从未怀疑过步疏林的身份,步疏林整日与纨绔子弟为伍,不是斗鸡抓鸟,就是宿花楼吃花酒,说她是女郎,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将军,陛下原是要将三妹妹赐婚于步世子,岂料步世子缠上了崔少卿,外间之言,传得沸沸扬扬,三妹妹不愿,这才作罢。”萧长旻道,“步世子乃是蜀南王府独苗,她自个儿不急着婚事,蜀南王竟然也无动于衷,实在不合常理。”   哪怕步疏林留在京都,不想拖家带口,也不愿在婚事上也受制于陛下,但真正能屈能伸的好男儿,哪里怕顺着陛下的意结一门亲?又不是心有所属,对婚事推三阻四,实在是说不过去。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让陛下再给步世子赐一桩婚?”余桑宁忽而开口。   萧长旻与余项都看向她。   余桑宁丝毫不窘迫,落落大方道:“殿下何故如此在意步世子是否女儿身?”   萧长旻不妨她如此一问,仔细想想,揭露步疏林女儿身,好似功劳也不大,得到的益处并不多。   萧长旻默了默才道:“小王猜疑崔少卿早知步世子为女儿身,而步世子素来与太子妃来往密切,太子妃未必不知情,这事儿若是运作得好……”   后面的话都不用说了,崔家乃至东宫都要遭殃。   余桑宁一听与沈羲和扯上了关系,眉心一跳,压住那种莫名其妙的畏惧之意:“殿下,不论步世子是否真为女儿身,不论太子妃与崔少卿是否知情,都不应该由殿下来运作。”   在余桑宁看来,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捅破了天也不过是为陛下除了步家,当真要将太子妃甚至如今世家之首的崔家卷进去,并不容易。却要瞬间得罪了沈氏与崔氏。   “余二娘子忘了,诸皇子之中,小王居长。”萧长旻提醒。   余桑宁早就知道萧长旻不甘屈居人之下,但没有想到萧长旻这样直接对她说出来。   他是想要借此扳倒东宫,继而功绩加身,最好能够一步入主东宫。   余项也没有想到萧长旻这么大胆,他可是陛下的人,萧长旻就不怕他告知陛下?   室内一阵沉默,唯有茶香绵绵。   少顷,余桑宁垂下眼帘:“殿下请恕小女直言,此刻并非殿下出手的最佳之机。”   萧长旻眸光微深。   余项瞪着女儿,这样的话能够这么大大咧咧说出来?   余桑宁想了很久,还是没有退缩,她很清楚萧长旻心中既有前王妃,又有他心中深藏之人,她也从未想过要与萧长旻谈那虚无缥缈的风花雪月。   既然如此,就用另一种方式,成为萧长旻不可或缺之人。   “且不说殿下所想能否成功,亦不提太子妃运筹帷幄,只说一切如殿下所愿,殿下能够坐稳东宫之位么?”余桑宁深吸一口气大胆反问,试探一番萧长旻的底线。   “放肆!”余项高喝,“你……”   他训斥的话被萧长旻抬手打断:“你接着说。” 第686章 崔晋百重伤   “代王殿下娶亡国公主为妻,失了角逐之权。可信王殿下如日中天,近来藏锋不显,却更为神秘难测,便是信王殿下当真无心帝位,为了日后也应当力鼎烈王殿下。   景王殿下更是战功赫赫,手握兵权,殿下如何确定景王殿下甘居人下?   烈王殿下投身军中,虽无战功,却与功勋子弟往来,更有信王殿下为亲兄。   燕王殿下看似才初涉朝堂,却亦有雏鹰展翅之势。”   余桑宁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道来:“此刻谁成为东宫之主,谁便是众矢之的。”   萧华雍能够坐稳东宫,是因为人人都在盼着两年之后,太子殿下那个活不过二十四个春秋的批语是否为真,一旦两年后萧华雍仍旧活着,只怕也会暗潮涌动。   陛下尚且年富力强,太子可能命不长,他们何必这么早争得你死我活?不若趁着风云未起,积蓄力量,待到大风起,便可蓄势待发,力争上游。   这才是现下局面平衡的关键所在,萧长旻现在打破这个平衡,只是把自己变成活靶子。   除非萧长旻自问能够一己之力,不但不被陛下猜忌,还能够将所有弟弟死死压制。   但萧长旻能做得到么?   答案,自然是不能。   “依你之见,小王就应当将此事烂在心里,权当不知情?”萧长旻道。   余桑宁心里松了口气,萧长旻看着面无表情,但她能够感觉到萧长旻并没有恼怒,没有觉着她说出事情让他难堪,亦没有觉着她说这些是无稽之谈。   这算是认可了她所言,余桑宁琢磨着萧长旻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很明显萧长旻没有冲动,但他也不想把这件事情就当做不知情,他总想闹出一些动静,来印证一番这个猜测到底是否属实。   “小女方才说了,让陛下给步世子赐一门亲事。”余桑宁抿了抿唇笑道,“陛下应当比任何人都想知晓步世子是否真正的女儿身。”   萧长旻明白余桑宁的意思,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陛下,最好是不着痕迹,若只是个乌龙,陛下也责怪不到他头上,可若当真如此,陛下自然不会嘉奖他,他也不用因此站到风尖浪口,同时也能够看一出好戏。   可要如何才能让陛下猜疑步疏林是女儿身呢?   传些无稽之谈的流言,也不足以让陛下逼得步疏林验明身份,否则步疏林来个不堪受辱,再大做文章,继而借此要求回蜀地,陛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陛下不会被三言两语左右。   萧长旻接受了余桑宁的建议,开始想法子让陛下对步疏林的身世起疑。   另一边沈羲和等待着萧华雍归来,她站在东宫的门口,枫树已经凋零,细雪飞舞,萧华雍身披玄色大麾,不疾不徐朝着她走来,步履间有飞雪飘旋。   “这是呦呦第一次在此迎我,我心中欢喜。”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双手,放在唇边呼了一口热气,温柔地搓着她的手,“可日后切莫如此,气候寒凉,染了风寒,我可要心疼。”   沈羲和望着他,忍不住就牵动了唇角,他的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沈羲和看不出什么,只得问:“结果如何?”   “不妙。”   两个字就让沈羲和唇畔的笑意消失不见,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为步疏林那个意外而来,却不能留住的孩子。   “事已至此,伤感也无济于事,你若实在想要替她保住这个孩子,我亦可想个法子。”萧华雍看不得沈羲和失落。   握住他搭在肩膀上的手,沈羲和轻轻摇头:“不止是因着这个孩子,而是想到阿林的命运,她要何时才能解脱?”   “呦呦完全可以决定她何时能解脱。”萧华雍唇角舒展,“你我何时问鼎天下,何时就有人庇护她,让她恢复自由之身。”   沈羲和眉峰一挑:“你在劝我谋逆。”   “你会么?”萧华雍问。   “不会。”沈羲和很诚实。   步疏林是她的挚友没错,在她力所能及之时,她会拼尽全力相助,眼下并不是起势的时机,这个时候谋反,她并无多少胜算,还会牵连整个西北。   而且……   沈岳山虽然对祐宁帝颇多不满,却从未想过成为逆臣,只要祐宁帝一日不动手,沈岳山就不会主动出击,沈羲和虽然不喜这样的被动,却也知晓这是身为臣子注定的弱势。   沈氏前辈以精忠报国为己任,沈氏后代都要遵从祖训,不能成为家族的罪人。   萧华雍眼底笑意浓郁,他一直知道,沈羲和是永远不会为情谊失去理智,他揽着她入内:“他们的事儿,用不着我们费神,知鹤明日便归,如何行事,他们自知分寸。”   说完,萧华雍就主动说起旁的事儿,不让沈羲和执着于步疏林这档子事儿。   然而,萧华雍与沈羲和都不知,事情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崔晋百办完案子,连夜赶路,快马加鞭赶回来,却在入京之前遇伏,随行之人尽数被杀,他也身受重伤,若非传信给萧华雍及时,萧华雍派人援救迅速,就连他也很难幸免于难。   饶是如此,被救回来的崔晋百也是昏迷不醒。   “是何人敢伏击朝廷重臣?”沈羲和惊怒不已。   崔晋百带着的是朝廷的侍卫,是为朝廷办公,他们都带着京官的标志,寻常劫匪和亡命之徒都不敢轻易行动,若说不是有目标击杀,沈羲和绝不信。   “跑得极快,地方带着人赶至,他们都已经尽数撤退,不知是误认为知鹤已经无力回天,还是旁的缘故,没有留下来与我的人交锋。”萧华雍凝眉,漆黑灿亮的眼瞳蒙了一层寒霜。   “崔少卿情况如何?”沈羲和一听心里微惊。   “晚些时候,崔公会亲自来东宫求医,你顺势派珍珠与阿喜去看看。”萧华雍现在亦不清楚崔晋百的情形,救人回来的人只说情况危急。   偏他们不能表现得过于担忧和殷勤,只得等候崔府派人来求,才能再派人随同去救治。 第687章 不如一劳永逸   “阿林那边……”沈羲和更担忧了。   “她那边暂时无事,你不用担忧……”   萧华雍正安抚着沈羲和,外面响起红玉的声音:“殿下,崔公求见。”   “珍珠,你与阿喜,随我一道去。”沈羲和决定亲自去一趟崔府。   “你去也使得。”萧华雍颔首。   太子关怀朝臣是情理之中,他身子不好,由太子妃代劳,也合情合理。且两个医师都是她的人,她跟着去更利于应付临时变故,旁人也不好多猜疑。   沈羲和来到崔府,没有想到步疏林竟然也来了,一见到沈羲和,她立刻迎上来,碍于人多,不得不按耐住心思,先行了礼,也不敢随意往沈羲和身边凑。   所有人都在崔晋百寝屋外的院子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大门才打开,珍珠与随阿喜同几位御医走了出来,连忙到沈羲和面前禀报:“殿下,崔少卿身上多出刀伤,深可见骨,都不算致命,但肩膀中了一枚毒镖,幸得崔少卿随身带了一些可以解毒的药丸及时服下,这才没有送命。   然则,此毒奇特,解毒药丸虽能一时克制,却不能解毒,阿喜施针护住了崔少卿的心脉,也暂时遏制了毒素蔓延,却必须尽快寻到解药,否则……”   后面的话不用说了,找不到解药,就是回天乏术。   “能拖延多久?”沈羲和问。   珍珠看向随阿喜,随阿喜道:“殿下,属下施针,能够拖延五到七日。”   具体是几日,随阿喜也不能断定,所以只能给一个时间范围。   “是什么毒?需要什么解药?你们可知晓?”沈羲和又问。   这一下子不仅是御医们,就连随阿喜与珍珠都沉默了,沉默就意味着他们不知。   “可有把握推断出?”沈羲和看向珍珠。   珍珠不敢给出准确的答复,方才她与随阿喜乃至几位颇有经验的御医商议过,他们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辨别出是什么毒。   步疏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而那晕眩只是一瞬间,她就踉跄了一步很快站稳,转头有些牵强一笑,对众人道:“今日至今未进食,有些饿了。”   “是我们怠慢了。”崔征作为大家长忙吩咐,“备食。”   “不用不用……”步疏林连连摆手,“我只是关切崔石……崔少卿的伤势,如今也知晓了结果,不便久留……”   “用些吃食吧,我也用些。”沈羲和打断步疏林的话。   现在萧长旻盯着步疏林,步疏林离开了崔府,沈羲和也不好正大光明跟着去步府,她有些话要与步疏林说。   读懂沈羲和意思的步疏林,只得对崔征露出报赧的笑容。   沈羲和把珍珠与随阿喜留下,让他们再商议商议,接下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崔晋百毒发身亡,总还是要有个章程。   她与步疏林到了崔府待客的正堂,崔府上下各院的主子都出来陪同,沈羲和便对崔征道:“崔公,我有些话单独与步世子言语,烦请崔公行个方便。”   崔征自然应允,把所有人打发,自己也离开,腾出了屋子。   正堂宽敞,屋内没有一个仆人,房门大开,门外站着的是沈羲和的人,沈羲和忧心地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步疏林:“阿林,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北辰认识杏林圣手令狐拯令狐先生,我亦会为你求医。”   又得传信给谢韫怀,请他也赶回来一遭,看看崔晋百可还有生机。   步疏林知晓沈羲和关心自己,对她扯出一抹艰难的笑容:“我……我知晓……”   她的手情不自禁抚上她的小腹,原本她等着崔晋百归来,与他说清一切,也告知他自己无可奈何的决定,无论他是能谅解,还是不能释怀,她都心意已决。   哪知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她现在都不知如何处置腹中的孩子,若崔晋百真的有个万一,这是他唯一的骨血,她如何能够狠得下心将他拿掉?可不拿掉,她如何平安将他生下来,又如何掩人耳目?她不能拿阿爹和步府来冒险。   步疏林心里的痛苦,沈羲和能够想到:“左不过是多等几日,你要克制自己,莫要在这几日露出马脚。”   其实这个是个极其不理智的建议,但沈羲和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步疏林说着利弊,更不可能劝她在崔晋百这样的情形下,早日把腹中这块随时能够招来杀身之祸的肉拿掉。   步疏林定了定神,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提箸开始泄愤一般往嘴里塞吃食,大口大口有些麻木地咀嚼。   沈羲和也没有劝她,她需要发泄,只是在一旁看着她,噎着了就给她地上茶水。   陪着步疏林在崔府用了一顿吃食,将珍珠和随阿喜留在了崔府,沈羲和才与步疏林一道离去,只是在崔府门口就各自分开。   回了东宫,沈羲和立时修书一封传给谢韫怀,萧华雍也加急给令狐拯去信。   万万没有想到,在等待两人到来的时候,沈羲和先收到了淑妃的传信。   “昭王竟然请淑妃帮忙,引得陛下对阿林的身份起疑。”沈羲和看了淑妃的消息,扬了扬眉。   “淑妃的确是个好选择。”萧华雍不意外。   萧长旻自己不愿意出头,但陛下不是轻易能够动手之人,风言风语对陛下并无影响,需得一个能够令陛下信任之人。朝廷中自然不乏陛下信任的人,可朝臣牵扯太多,未必会提萧长旻保密。   淑妃在宫里宫外,都是孤立无援,最重要的一点,在沈羲和的设计下,淑妃与沈羲和是仇敌,淑妃就成了唯一一个不会向沈羲和泄露报信的人。   自然萧长旻不知,淑妃才是最有可能向沈羲和泄密的人。   “昭王许了淑妃好处,淑妃有些心动,便问我的意思。”沈羲和将信函递给萧华雍。   淑妃与她是合作关系,不是从属关系,淑妃的意思很明显,她也能够不帮忙,那沈羲和就得补偿她在萧长旻这里的损失。   “让她帮,与其推了,老二贼心不死,再寻旁人,不如一劳永逸。”萧华雍眸光微沉。 第688章 意外来客   萧华雍不喜沈羲和向任何人妥协,哪怕是协作也不行。   沈羲和所想倒是萧华雍道出的意思,萧长旻贼心不死,一定会谈个究竟,这次哪怕在淑妃这里吃了闭门羹,为了不暴露淑妃与她为伍,她也不能出手做些什么,让萧长旻知晓她已经得知此事。   那么萧长旻会继续寻找人,下一次就不知寻谁,让淑妃帮忙,淑妃既可得到萧长旻许的好处,又能掩盖住他们与淑妃之间的往来,再则还能把局势掌控在他们的手中。   “嗯,我这就传信给淑妃。”   她拿了掌宫之权,又放走了一大批宫女,后宫被她牢牢拽在手里,要和淑妃互通消息比往日便宜良多。   “你要如何破局?”将信条交给了珍珠,沈羲和转身问萧华雍。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步世子娶妻。”萧华雍垂眸,指尖抚动一旁盆景里的平仲叶。   沈羲和有些不确信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嗯?”   抬眼,萧华雍眸光一定:“娶妻,安排一个人嫁给步世子,遮掩步世子的身份,或许还能从中周旋,让步世子平安产子。”   保住步疏林腹中的骨肉,萧华雍一直不赞成,风险太大,但崔晋百为他效力,一直忠心耿耿,是他的心腹,现如今这般模样,萧华雍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或许这是崔晋百唯一的骨血,他已经开始在想一个能够降低风险的最稳妥的法子。   另一则,萧华雍看得出沈羲和对步疏林于心不忍,更对她腹中尚未降世的骨肉,保持一丝仁慈之心,既然如此,他少不得多费一些心神。   “阿林是蜀南王世子,这个人身份不可太低,陛下不会同意;身份不可太高,陛下也不会同意。如此一来,再挑选一个愿意替阿林遮掩,且绝无背叛的可能之人,何处去寻?”沈羲和脑子里过了一遍京中适嫁女郎,完全没有寻到合适人选。   既然要帮着遮掩,等到步疏林产子的时候,她也要跟着做戏,产后还要真的将孩子视若己出,就不可能瞒着对方。   哪个大家族之女,能够做到这一步?   “要寻到,并不难。”萧华雍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沈羲和问:“何人?”   “算得上是我堂妹。”萧华雍也不隐瞒沈羲和。   萧氏皇族很庞大,尤其是这么多年昏君有,但暴君却无,对手足没有大肆屠杀过,萧氏一代代传下来枝繁叶茂,萧华雍口中这个堂妹,是个出了五服的堂妹,是太祖陛下兄长那一支,也曾经有三任先祖做过萧氏族长,担任过宗正寺卿。   只是到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孤女和一个幼弟,虽有萧氏身份在,亦有宗亲抚养照顾,但也就过得比寻常百姓稍微好一些。   “我为何从未见过?”按理说,宗亲女眷,逢年过节都应该会出现才是。   “她三年前丧父,都在守孝之中,是个外柔内刚的女郎,眼看着孝期要结束,宗族已经开始为她安排婚事。”萧华雍简单解释了一句,“只要步世子愿将她的幼弟接过去一道抚养,她必然感激涕零。”   人选是不错,有软肋也好控制,沈羲和却蹙了蹙眉:“北辰,事关女郎一生,问清楚些。”   嫁给步疏林,这辈子就从出嫁起守寡,一辈子到老,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   “除了守寡,日后她就是蜀南王府的女主人,她的‘孩子’是将来的蜀南王,她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蜀南王府她一言九鼎,步世子与蜀南王都会对她敬重有加,就连她的幼弟也能够得到最好的教养,天下大儒何人不能聘?便是国子学,也是想去就能去。   步世子亦会为他铺平青云路,还有崔氏一族的感激。”萧华雍觉着这是天大的好事,只有傻女人才会拒绝。   “孩子生下来,是送回崔氏,还是留在蜀南王府?”沈羲和蓦然想到另外一个事情。   如果崔晋百真的有个好歹,这不仅仅是崔晋百唯一的骨血,大概也是步疏林唯一的孩子。   “留在步府,蜀南王府需要继承人,崔氏不会绝后。”萧华雍很显然已经想明白了,“便是知鹤来选,亦会如此抉择。”   送回崔氏,还要解释孩子的生母,又是一团乱麻。孩子只要活着,姓甚名谁,都是父母的骨血,是血脉的传承,萧华雍觉着不必拘泥于此。   沈羲和也觉着这样好:“无论你觉着这条路多好,都得问问人家女郎的心思,我不希望她是被迫或者急于摆脱眼前困境嫁给阿林,否则她眼下或许不会心生怨念,时日一长,谁又知她会不会做出点什么事。”   虽然沈羲和相信萧华雍的能耐,拿捏一个人很简单,但又要多费一份心神。   “呦呦不用为此担忧。”萧华雍唇角笑容意味深长。   也不过是眼前几年罢了,再过几年这天下就会易主,皆是她便是心有不甘,将之捅了出来又能如何?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沈羲和并不知道,这一刻萧华雍已经对祐宁帝在位起了厌烦之心,开始了真正的谋夺帝位之路。   既然萧华雍已经有了想法,沈羲和便不过多干涉,由着他去行事,她每日都会过问一番崔晋百的情况。   翌日,沈羲和这里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女郎梳了一个双环髻,飘逸的丝带随着一袭碧色襦裙飘扬,三层轻纱大袖既显贵气又不失飘逸,她步履无声,清雅动人。   “小女见过殿下。”美人盈盈施礼,姿态谦卑。   沈羲和伸手将之搀扶起来:“萧娘子多礼了。”   萧闻溪,汝阳长公主之女,因韦驸马涉险胭脂案,与驸马和离,陛下恩旨令一双儿女改姓萧。   萧华雍还曾经假扮过其兄萧甫行。   算算日子,胭脂案也过去了三年,萧闻溪也是刚刚守完孝。   “今日冒昧前来求见太子妃,实则有一桩婚事,想请太子妃成全。”萧闻溪丝毫不见外,与沈羲和寒暄了两句,就直奔主题。 第689章 不在意有人倾慕太子么   沈羲和微微扬眉,萧闻溪竟然是为了婚事来求自己。   她如何能够替萧闻溪做主?汝阳长公主尚且在世,她又是陛下的外甥女,如何都不应该求到自己这里才是。   沈羲和不动神色地问:“可是萧娘子心悦之人,需得我做说客?”   好在她兄长已经娶妻,否则沈羲和都怀疑萧闻溪是要嫁给她兄长,难道是她的表兄?   “是,只有太子妃相助,太子妃允了,小女才能得偿所愿。”萧闻溪明若晓溪的双瞳盈盈动人,望着沈羲和的目光却又似泛动着一点异样的波光。   “与我有亲?”沈羲和试探,“萧娘子,便是与我有亲,我亦不会出面。我不愿我的至亲是因不能拂了我的颜面,而迎娶萧娘子,这对你对他都不公。”   萧闻溪没有想到沈羲和误会了,她忍不住笑了,而后眸光变得晦暗,也探究地看着沈羲和:“太子妃殿下,就不曾想过小女是对太子殿下贼心不死么?”   她倾慕萧华雍,曾经直白地在沈羲和面前摊开,那时她看得出沈羲和全然不在意,可现在沈羲和已经是太子妃,且太子殿下对太子妃一往情深,京都人人皆知。时至今日,她难道还一点也不在意?   “萧娘子便是痴心不改又如何?”沈羲和云淡风轻地反问,“你与北辰同姓且不提,北辰是怎样一个人,萧娘子既然倾慕于他,就应当略有耳闻,他若愿纳你,用不着你求到我面前;他若不愿纳你,你求到我这里……”   “是自欺欺人对么?”后面的话沈羲和没有说,萧闻溪却自嘲一笑。   “不。”沈羲和明眸幽深,粉唇微启,“是自寻死路。”   她敢笃定,任何对萧华雍有心思的女人,只要以他之名闹到她的面前,萧华雍都会让她后悔来这世间一遭。   萧闻溪一震,她瞳孔缩了缩,又失了魂片刻,才苦笑道:“小女不及殿下……不及殿下对太子殿下了然。”   也许她看到的只是萧华雍冰山一角的一闪而逝的真面目,而沈羲和看到的是全部的萧华雍,且是萧华雍心甘情愿袒露到她的面前。   “萧娘子若无旁的事……”   “殿下不在意么?”萧闻溪从未如此失礼,打断旁人的话,可她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问一问,也许问清楚了,也就能放过自己了。   “在意?”沈羲和一时间没有明白萧闻溪所指。   “在意有人倾慕太子殿下。”萧闻溪补充。   怎么能有人面对一个女子对丈夫的倾慕这般无动于衷?难道沈羲和心里,竟真的半点也没有萧华雍么?   知晓萧华雍真面目的萧闻溪,从来不信外面那些传言,说什么沈羲和把萧华雍当做踏脚板和棋子,萧华雍岂是他们眼里那样无能之辈?这些鼠目寸光之人。   沈羲和低声笑了,含笑轻轻摇首:“我不在意。”   不止萧闻溪愣住了,就连刚刚到了门口,抬手阻拦碧玉出声的萧华雍也停下了脚步,负手立在门口。   “你为何不在意?”萧闻溪忍不住拔高声音,她有点气愤,她倾慕的男子,这世间最高不可攀之人,一心一意恋慕之人,竟然浑然不见他放在心上。   她视若珍宝求而不得,旁人唾手可得弃之如敝履!   面对萧闻溪的质问和眼底的谴责,沈羲和依旧面色平和:“萧娘子因何倾慕北辰?”   不知沈羲和为何反问她,萧闻溪没有遮掩,她对萧华雍的倾慕没有见不得人之处,亦没有因为倾慕萧华雍,而伤及旁人,她坦坦荡荡:“太子妃若问我因何倾慕,我却说不上来,倾慕便是倾慕。大抵是……君子行藏,神龙游湖;秀拔兰馥,丰姿肃肃。”   萧闻溪只用了十二个字来形容萧华雍,但其中的赞美去溢于言表,她对萧华雍的神往,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是啊,他正如你所言,是个如皓月般耀目之人。”沈羲和却不介意萧闻溪对萧华雍的赞美,以及眼底流露出来的迷恋,“皓月当空,万人瞻仰,有人愧于心生奢望,却不乏人妄想揽月入怀。然则皓月唯独属于一片夜空之下,旁人难以沾染。既已拥有,又何故在意遥不可及之人多看两眼?   若要计较,唯有一个法子才能安心。”   “什么法子?”萧闻溪问。   “遮其清辉,折其华光,令明珠蒙尘,皓月黯淡,便再无人窥觊。”   萧闻溪下意识站起身,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挽袖抬盏,喝了一口桃花饮子:“既慕他万丈光芒,又岂能怨他华光太甚,引人思慕?”   对啊,她倾慕萧华雍,是因为萧华雍如皓月生辉,吸引目光,可今日能吸引她的目光,也能吸引旁人的目光,若要为此计较,此生何以安生?   “萧娘子,我不在意这世间如你这般倾慕他之人,非我心中无他。”沈羲和素来是个敢言不扭捏,有一说一的性子,“而是我知,我足以与他匹配,这世间也无人能比我更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我更信他,浮华万千,爱慕者如过江之鲫,亦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   若他是个朝三暮四之人,便更不值得我为他同旁的女郎争风吃醋。”   萧闻溪与沈羲和隔案相对,她站着愣愣看着端坐在前方的女子,她今日一袭浅白色罗裙,挽着淡紫色的披帛,裙裾铺洒开来,金丝勾勒的平仲叶活灵活现。   她的人正如平仲叶一般坚韧与沉着,能够在肃杀之秋盛放,能在凛冽寒冬傲然,浑身上下充斥不动如山的稳健,古老而又幽远的神秘气息。   人人都说女子如娇花,她也见过万紫千红,但沈羲和与她说见过的女郎都不同,她不是一朵娇花,平仲叶是树,伟岸而又耸立云霄,与儿郎竞风流。   这一刻,萧闻溪终于明白,这或许就是萧华雍心折的缘由,他心悦之人,无论胸襟还是气魄,都是这世间女子绝无仅有,无以比拟的。 第690章 最佳人选   有什么狠狠撞进了萧闻溪的心里,破碎了,又重合了。   是茫然的,又是震撼的。   最后至于幽光之中一声叹气与释然。   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眸色变得更清亮:“今日前来,是请太子妃为小女说媒,小女愿嫁与步世子。”   沈羲和豁然抬头,紧盯着萧闻溪。   萧闻溪却又姿态优雅地重新落座:“小女早知步世子是女儿身。”   沈羲和眼底的光芒更加深沉。   “很早就知晓,那时小女才十岁,步世子救过小女,我们俩在山洞里,她以为小女昏迷,便没有防备,脱了衣裳散了发髻。”萧闻溪简略提及往事。   其实萧闻溪是半昏迷状态,萧闻溪十岁的时候,步疏林已经是豆蔻少女,身子已经开始与女童不太一样,萧闻溪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是因步疏林救过她。   “昨日太子殿下去寻了小女阿娘,让阿娘给表妹寻一门婚事,嫁与步世子。”萧闻溪听到了,萧华雍和长公主都没有避着她,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好特意去避讳,“小女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却知晓没什么能够瞒得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一定知晓步世子是女儿身。   既知步世子女儿身,又寻阿娘给步世子寻妻子,且还是一个无父无母,孤立无援的妻子,定然是发生了十万火急之事,需得借着婚事为步世子遮掩。   太子妃信我,这世间再无比我更适合之人。”   “你为何不与你阿娘说?不亲自去求北辰。”沈羲和问。   “小女阿娘到底还有一片爱女之心,她虽不知步世子为女儿身,却知晓步世子举步维艰,她不会舍得小女嫁给这样的郎君。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亦不会同意。小女阿娘和阿兄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殿下对自己人素来仁爱,绝不会欺骗小女阿娘与阿兄。”   “既然你知道北辰不会同意,就应当知晓,我绝不会与他意见相左,哪怕你告知我,你倾心于他,我亦不会如此狭隘,便打发了你。”沈羲和拆穿萧闻溪。   萧闻溪苦涩一笑:“是的,是小女小人之心,妄度殿下心怀,亦不敢不认,却有赌了一口气,盼着殿下知晓小女倾慕太子殿下,不假思索应下这门婚事,让太子殿下与殿下失和……”   倘若沈羲和是个不能容人之人,在听到她倾慕萧华雍,紧接着又自请嫁给步疏林,定会求之不得成全她,到时候萧华雍就会愧对她的母亲和兄长,也会看清楚沈羲和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她原本的小心思,但这一刻她为那样的心思感到羞愧,她还是提出要嫁给步疏林,是因为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殿下,小女为先前的谋算向殿下请罪。”萧闻溪双手相叠,手背抵额,深深叩下去,行了一个大礼。   自女皇过后,这样的大礼便在女子身上废黜。足见萧闻溪此刻的诚意。   直起身,萧闻溪目光澄澈,对上沈羲和的双眸:“小女欠了步世子一命,也该还她恩情。且我已出孝,阿娘亦开始为小女寻摸婚事,小女不再痴心妄想,却也难以再对旁的儿郎动心,正如太子殿下当日所言,将我嫁与旁的好儿郎,便是对其不公。   今日请婚,是经过深思熟虑。   小女不敢保证能一辈子守在蜀南王府,亦不敢担保他日不会再遇心动之人,但小女可向殿下担保,小女日后定然以大局为重,绝不会辜负步世子的救命之恩,殿下今日成全之情。   表妹虽然性子坚韧,却很有主意,且心思不少。   小女不敢质疑殿下与太子殿下驭下之能,却也要斗胆提醒一句,万事皆有防不胜防。”   沈羲和不得不承认,萧闻溪的话说服了她,但她却不心动:“夫妻一体,我所欲所为,北辰从不违逆,他所欲所为,我亦是倾力相助。”   萧华雍不同意,她也不会同意,更不会觉着这是极好的选择,就去说服萧华雍。   萧闻溪静静看了沈羲和片刻,才又对沈羲和深深一礼:“殿下所言极是,这世间唯有殿下能够与太子殿下并肩而立。”   从未有一个女子,能够折服她,但是今日一席谈话,沈羲和让她折服:“小女会亲自去求太子殿下。”   “你回去吧,你所求,孤允了。”萧华雍低醇的嗓音自门外响起。   二人转身,就看到萧华雍大步而来,两人一起站起身。   “北辰……”   沈羲和要劝说,萧华雍捏了捏她的手,侧身对萧闻溪道:“你阿娘与兄长,都由孤去说。”   “叩谢殿下。”萧闻溪端端正正行了拜谢礼,抬眸间深刻地凝视了萧华雍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后退,很快就离开了东宫。   “你为何要同意?”沈羲和不解。   “她是真的想嫁,一如她所言,她也是最好的选择。”有长公主与萧甫行在,萧闻溪都不会叛变,她方才也说了,她会以大局为重,也是相信他们哪怕论功行赏,也不会亏待她。   “你如何同长公主交代?”长公主为了投诚,将宫里的暗道地图交给了萧华雍,对于萧华雍而言是不可能再叛变的人,也是大功之人。   “如实交代。”萧华雍微微一笑,“她守孝三年,已经不能再耽误,姑母不给她寻亲,过不久陛下也会过问,她逃不过嫁人,嫁给步世子,也算给她几年逍遥日子,日后她若再遇到良人,一个死遁,便能天地任逍遥。”   沈羲和想了想,便道:“由你。”   她相信萧华雍的分寸,不会强迫长公主,既然萧华雍有把握说服长公主,那她也不多干涉。   萧华雍双手包裹住沈羲和的双手,把玩了一下她柔软的手指,才目光缱绻,满面春风道:“我才知,原来呦呦如此信我。”   方才她对萧闻溪的话,他一字不漏听到耳里。   能够娶到沈羲和,一直是他的幸,可这一份幸在今日宛如锅中之水,沸腾起来,令他的心都忍不住鼓起了泡。 第691章 除非他不是太子   之后,萧华雍又去了一趟汝阳长公主府邸,沈羲和不知他是如何说服,总之长公主与萧甫行都点了头,长公主还特意亲自来了一趟东宫,与她见了一面,亲自托付沈羲和帮她与步疏林说和,就好似不知步疏林女儿身,真正来求亲一样。   沈羲和正好有了由头去见一见步疏林,然则她还没有安排好日子,谢韫怀归来,并且求见沈羲和与萧华雍。   曾经的谦谦君子,此刻有些不修边幅,玉质一般的人,比西北风沙席卷的糙老爷们看起来还要黝黑一些,只是那双眼睛各位有神与清亮,略显消瘦的颀长身子藏在青衣之中,像翠竹一般坚韧,骨子里也透着虚怀若谷的豁达。   “太子,太子妃,我自关外带了一人回来,让他为太子诊断。”谢韫怀神采奕奕地开口。   沈羲和心头一喜,谢韫怀这样的反应,是意味着萧华雍体内的奇毒有眉目了,她抑制不住的喜上眉梢:“快快将人请进来。”   沈羲和夺得后宫大权的好处,此刻便体现出来,她有权放任何人入宫内,如若不然就得去请示陛下,请掌宫权之人拿令牌。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被谢韫怀带进来,对方的面部极其立体,皮肤也十分黝黑,沈羲和也算是去过蜀南之地,见过不少肌肤黑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黑的男子,他说着沈羲和听不懂的话,谢韫怀竟然能用一种奇怪的语言,与他对答如流。   这位医师没有给萧华雍诊脉,而是要求一碗水,放些粗盐,在让萧华雍放些血在碗里。   “我借用齐郎君的船,扬帆出海,不慎遇到了风浪,流入一个神秘之地,遇到了当地的族人,阿勒是他们部落的医师,我与他聊到殿下体内的奇毒,他给了我一种虫子,以此虫之卵烘烤制毒,便是殿下体内所中之毒。”谢韫怀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现下,阿勒是想要确认殿下体内之毒是否如此,中毒有多深。”   萧华雍站起身,用温热的素帕擦了擦手掌,从天圆手中接过浸过烈酒炙烤过的匕首,面不改色划过掌心,虚握的拳头对着碗,将血滴入碗内。   他的血和正常人看似没什么差异,但细看就会发现萧华雍的血更为粘稠,落在盛了水的碗里散开的速度极慢。   阿勒看着就不住摇了摇头,从穿得有些别扭的翻领袍里掏出一个皮质的锦囊,从里面倒了一滴不知名的水入碗内,抬手对萧华雍示意血已经足够。   萧华雍摊开手,谢韫怀迅速为萧华雍清理伤口、撒上止血散、迅速包扎妥当。   而此时阿勒紧紧盯着碗,碗内血渐渐变了颜色,黑红之中泛着金色的光,就好似有人将一把金子磨成的粉末撒在了最上方,在血色之中浮动着。   “怎会如此?”沈羲和看了面色凝重。   谢韫怀开始询问阿勒,阿勒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对谢韫怀说了些什么。   谢韫怀又略有些急切地反问了什么。   阿勒抬起双手对谢韫怀摇晃着,说的话沈羲和与萧华雍都听不懂。   谢韫怀眸光一滞,转头对萧华雍道:“阿勒说殿下中毒已久,他会尽力而为。”   沉稳如谢韫怀,一言一行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可在他面前的是沈羲和与萧华雍,二人都觉着不是这么简单。   沈羲和还没有张口询问,萧华雍先一步道:“若谷,呦呦传与你的信,你可收到?”   谢韫怀忙问:“太子妃有何事吩咐?”   很明显是没有收到,谢韫怀回归是赶巧了。   “崔少卿中了毒,珍珠与阿喜都束手无策,令狐拯前辈外出游历,未曾寻到人,正好若谷归来及时,少不得要让若谷晚些时候再歇息,先去一趟崔府。”萧华雍道,“珍珠与阿喜也在崔府,他二人曾说只能护住崔少卿五七日,眼下已过了四日。”   的确是刻不容缓,谢韫怀便道:“我这就去一趟崔府。”   “孤随你一道。”萧华雍说着,见沈羲和提步便转身对她道,“呦呦留在宫中,以防有事。”   沈羲和深深看了萧华雍一眼,如他所愿:“好。”   萧华雍带着谢韫怀,还有紧跟着谢韫怀的阿勒,一道去了崔府,出了宫门,谢韫怀与阿勒都随萧华雍乘马车,萧华雍便问:“孤的毒,到底能否解?”   谢韫怀对上萧华雍平静沉寂的双瞳,他的眼睛华光深藏,银辉凝聚,像深邃不可轻易去窥探的夜,默了默才如实道:“阿勒言,此毒入人体,不会即刻取人性命,而是一点点侵蚀,毒会随着毒素深入转变,此毒共有五次转变,也分为解毒五个阶段,不同之期解毒之法不同。   殿下体内的毒,已入膏肓,而他们部落数代人研究此毒破解之法,至今尚未有人寻出破解最后一个阶段之法。”   也就是来迟了,若是早些时候,对于阿勒而言,解毒并不难,但现在他也没有法子。   萧华雍闭上了眼,纱幕般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微微颤动,片刻之后再睁目,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与深不可测:“全然无法,无力回天?”   谢韫怀看向阿勒,与阿勒交流了几句,阿勒忍不住看了一眼萧华雍,萧华雍再听到即将面临死亡,那种从容不迫的淡然,令阿勒钦佩,他小声与谢韫怀说了些话。   谢韫怀面色依然沉重:“他们族中有人提出可试之法,诸多法子都以失败告终。还有两种法子未曾尝试过……”   “如何试?”萧华雍问。   谢韫怀犹豫了片刻才道:“法子有些骇人听闻,且一个不慎,就是死无全尸……”   听了这话萧华雍明白了,想来法子对躯体有损害,他是皇太子,代表的是我朝不容侵犯的威仪,便是为了治病解毒,也不容忍冒犯,陛下能够冠冕堂皇的拒绝。更何况这个法子还是未知之法,陛下不会同意,偷偷行事也行不通,他定然需要长时间修养治疗。   除非,他不是皇太子。 第692章 中的毒来自同一个地方   然而,这个储君之位,哪怕是为了沈羲和,他也不能丢失。   只要他是皇太子,他与沈羲和的骨肉就是嫡出,是正统,是能一呼百应的继承人。   一旦他不是皇太子,沈羲和若要赢得这场夺位之争,将变得异常艰难。   救治之法,萧华雍从谢韫怀与阿勒不乐观的态度就能看出,十有八九是凶险无比,他不能为了这一两分救治的可能性,断了沈羲和的后路。   她一生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父兄和沈氏背后一族的生死存亡,他在不知能否伴她一生一世之前就私心逼得她不得不嫁与自己,已经愧对于她,若再拿她毕生的守护去赌一个未知且微乎其微的可能,他想他哪怕当真侥幸活了下来,也再无颜面对她。   “莫要让太子妃知晓。”萧华雍不露声色,令人看不出丝毫情绪,淡声叮嘱了一声。   谢韫怀张口,阿勒却先说了一句。   萧华雍询问的目光投向谢韫怀。   谢韫怀听后忧心忡忡道:“殿下若要尝试救治之法,不可拖至明年。”   皇太子的马车平稳,皇城的路平坦,听不到丝毫车轱辘的声音,春暖花开的季节,京都的街道格外热闹,人来人往,叫卖有声,一片繁荣。   马车内却静得仿若能听到人轻浅的呼吸之声,萧华雍不知想了什么,视线落在一处,思绪又好似飘得很远。   直到马车停在了崔府门口,萧华雍率先下了马车,才对着身后的谢韫怀道:“孤知晓了。”   言罢,他微微佝偻,轻咳着入了崔府大门。   谢韫怀带着阿勒给崔晋百诊脉,手才搭上崔晋百腕上没多久,脸色瞬间大变,他用了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与阿勒说了话。   阿勒听了瞪大了眼睛,回了谢韫怀,虽然听不懂他的言辞,但能感受到他的惊讶于不可思议,之后阿勒也像验证萧华雍那样,取了崔晋百的血来辨别。   萧华雍隔着屏风看在眼里,眸光微沉。   阿勒好像确定了之后,从他随身挂着的皮质的囊包里取出一个贝壳,将贝壳打开,里面有些药粉,将药粉递给了谢韫怀,谢韫怀吩咐人去取了储存的雪水来,用雪水兑了药粉,给崔晋百服下。   之后谢韫怀坐在床沿静静等候,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重新为崔晋百诊脉一次,一个时辰后,才眉目舒展,走出来对萧华雍道:“殿下,崔少卿所中之毒已解。”   崔家人自然是大喜过望,崔征更是要对谢韫怀深深一拜,被谢韫怀连忙避开,伸手搀扶住:“崔公莫要折煞晚辈,为崔少卿解毒,晚辈是领殿下之命。”   “老臣叩谢殿下大恩。”崔征带着崔家的人要给萧华雍行大礼。   萧华雍给天圆一个眼色,天圆就搀扶住了崔征,天圆笑着说:“崔氏是朝廷栋梁,股肱之臣。崔少卿少年有为,太子殿下不忍能臣早夭,寻医问药,是情理之中,崔公莫要多礼。不若听听齐大夫可有旁的叮嘱,仔细将养崔少卿,盼崔少卿能早日再为朝廷效力,方不负殿下今日搭救之情。”   众人齐刷刷看向谢韫怀,谢韫怀的确有些话要说:“崔少卿体内之毒虽解,再无性命之忧。然则此毒霸道,对身子损害极大。崔少卿是手臂中毒镖,毒素清理,伤及的肌理却需缓慢调养,半月之内手臂使不上力是常事,这半月需得有人每日为崔少卿按捏手臂……”   说到此处,谢韫怀顿了顿,目光看向随阿喜:“若随医师能每日为崔少卿针灸活络筋脉,或许不用半月,崔少卿便能康复。晚辈会开一些药与崔少卿煎服内调,每三日再来诊脉一次。”   崔家人听了自是一番感激之言,等他们互相推谢一番,萧华雍才站起身。   “崔少卿既已无性命之忧,孤便回宫。阿喜留在崔府,直至崔少卿痊愈。”   谢韫怀开了药,也带着阿勒离开,等到了他在京郊的屋舍,果然看到萧华雍在等着他。   “殿下是想问崔少卿所中之毒。”谢韫怀知晓萧华雍的来意。   萧华雍转过身,银辉凝聚的双瞳静静看着谢韫怀,等待他回答。   谢韫怀先对阿勒说了句话,阿勒拎着东西入了屋内,他才对萧华雍道:“崔少卿所中之毒,与殿下不同,此毒是直取人性命之毒。”   若非崔晋百幸运,随身有萧华雍赐予的,来自于令狐拯的解毒药丸,短暂的压制了毒发。紧接着随阿喜接手得及时,随氏针法精妙独特,将毒封住,崔晋百根本等不到解药。   萧华雍所中的毒,是一种难解,但不会立刻要人命的毒。   “虽不同,却亦是出自同一处。”萧华雍淡声道。   谢韫怀颔首:“是,在阿勒所居之处,四处长满了毒物,千奇百怪,无论是殿下体内的毒,还是崔少卿所中之毒,皆生在于此地。”   “位置。”萧华雍简短说出两个字。   谢韫怀也能听明白,甚至早有准备,他从行囊里拿出了一张羊皮卷递给萧华雍:“殿下,这是我推断出的位置,或有偏差,但偏差不远。”   这是一份舆图,在本朝疆土之外,若非谢韫怀特意标注,只在舆图上根本看不到有那么一个神秘其他的部落,萧华雍的目光落在了与部落相邻的几个国家。   本朝开创先例,万邦来贺,收敛天下奇珍,异族人更是常来常往。   谢韫怀将舆图标注得很详细,阿勒生长的部落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它一面朝海,三面都有其他国家,却都有些距离,而这三个比邻的国家都有来过京都朝贺。   他们也带了一些本国的稀世奇珍,但类似于这种奇特的毒物,定然是不会敬献到宫里,只会是拿到京都私下交易,至于卖给了何人,就很难查到。   想要根据这个线索去查出幕后给萧华雍以及崔晋百下毒的人,可能性微乎其微。   萧华雍中毒年逾十四载,哪怕这种毒从阿勒生活的部落流出不多,要去追查也极其渺茫。 第693章 这世间没有倘若   这些仍然没有让萧华雍的眼底兴起丝毫波澜,他将羊皮卷合上,转头问:“我所中之毒,是否会落在子嗣身上?”   若是这样,他便不能给沈羲和一个亲身的孩子,否则这个孩子未必能够养大,于沈羲和不利,又要让沈羲和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否。”谢韫怀给了萧华雍一个令他心头微松的回答,然而却又话锋一转道,“殿下,此毒不会流传到子嗣身上,然而身中此毒之人,极难使人有孕。”   那由来半点起伏皆无的眼瞳倏地紧缩,捏着羊皮卷的指尖紧扣,骨节泛白。   察觉到萧华雍如同隐怒的猛虎,十分克制住自己摧毁一次的蓄势待发,谢韫怀只得道:“只是不易,并非一丝机缘也无。我会与阿勒商议,如何能为殿下调养身子。”   谢韫怀明白,沈羲和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皇孙,只有这样她未来的路才不至于太艰难。   “既不易有孕,对孩子的身子骨可有妨害?”萧华雍收敛了气势,再度恢复了平和。   哪怕没有中毒,只是不健壮的孩子,萧华雍也不想让沈羲和去遭罪。   谢韫怀垂首:“无人得知。”   在阿勒的部落,有不少人中过这样的毒,大多数是没有孕育后代,后来也有人有了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没有出声,母亲就遇险身亡。   后来大家都熟知了这种毒,也将制出此毒之人诛杀,部落里再也没有人中过这样的毒。只有胆大冒险对求知欲极深的医师,才会去服用这样的毒而后自救,但这些医师都没有成婚。   故而,中毒的人生下的孩子是否健全,无人得知。他们能知晓的就是,中毒的人妻子有孕后,据他们诊断,胎儿在母体里的那段时日是没有旁的不妥。   但也不能排除,是因隔着母体,为能诊断出来。   萧华雍的心略微沉重,眸色浅淡,目光也有些涣散,早春的枝头桃花娇艳,在暖阳的包裹下更是俏丽明媚,却更与桃花树下的一身黯然的萧华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彷如绚丽的日光照不入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萧华雍才动了动喉头,嗓音有些暗沉与沙哑:“解毒如何解?”   问的是那两种没有试验过的解毒之法。   “其中一种,是阿勒他们部落医师认为最有可能的法子,只不过法子略有些残酷,至今未曾以人相试。”谢韫怀没有丝毫隐瞒。   他原本就是为了萧华雍体内的毒扬帆出海,既然寻到了,哪怕还未证实萧华雍确实中的这种毒,但脉象相近,症状相同,谢韫怀都是抱着宁错勿纵的心,将之方方面面学透。   为了这毒,谢韫怀在部落里呆了很久,久到从无法交流,变成能够与民众口音一致,得到了接纳和钦佩,也为部落解决了不少麻烦,这才被他们尊敬,毫无保留告知。   “万物相生相克,殿下此毒来自于一种活物,此物在阿勒所在的部落也有一种相克的毒物,是一种如水蛭会吸血的长虫。”谢韫怀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画卷,展开在萧华雍的面前。   很小的一幅画卷,里面画了一些颜色鲜丽的蛇,蛇只有拇指粗,胳膊长。   “用此蛇吸尽殿下体内的毒血。”   “吸尽毒血?”萧华雍浓黑的眉峰聚拢。   “自不是一次将血吸尽。”谢韫怀详细道,“先吸走殿下体内的毒血,再以活血生血之药调养,此毒藏于血中,再生之血应是无毒亦或者弱毒,如此一来,殿下体内的毒素便会减弱,周而复始,制止殿下体内再无毒血,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治疗过程。”   吸走血,再养出新的血,再吸走,再养……   萧华雍都能想象出来,当真能够以此法治愈,他浑身都会是蛇咬的印子。   “放血不可么?”比起浑身都是被蛇咬的印子,萧华雍更愿意浑身都是刀痕。   “放血之法已然试过。”谢韫怀摇首,“以蛇相吸,是因这蛇牙齿之中的毒素对殿下所中之毒有相克之效。阿勒的先祖也尝试过捕蛇取牙内之毒,但此毒极为特殊,藏于蛇牙内是无色之水,挤出牙内不消几息便会浑浊无用。”   故而只能用蛇咬住萧华雍之后,将蛇牙内的毒直接混入萧华雍的体内,再吸走萧华雍体内的毒血,这才是最佳的治愈之法。   “二者之间当真是相克?”萧华雍可不想一种毒未解,又中一种毒,亦或者解了一种毒,又种一种毒。   谢韫怀挽起胳膊,露出了密密麻麻一排的蛇咬的齿印:“殿下信我,我亲身验证过。”   “你……”萧华雍一怔,稍有何人何事能够直击他的心房,令他动容与震撼。   但谢韫怀胳膊上少说也有十几排的蛇齿痕,令萧华雍不知如何开口。   “只因是……她所托?”萧华雍艰难晦涩地问。   谢韫怀笑容与拨云见月,皎皎清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是其一;其二则是,我这一生,求医心切,如海难填。医者求知,便不是为殿下,他日再与此类之毒,亦会舍身求答。”   说着他,他鼻息伴随着一声短笑:“我亦是凡夫俗子,对人世间尚有眷恋,与未完成之事,故此行事之前,定会确保不祸及小命,才会着手,殿下莫要多虑。”   萧华雍神色复杂地看着谢韫怀,看了好久,谢韫怀始终坦然。   最终,他收回了目光,不发一言转身离开,走到栅栏之前又停下,背对着谢韫怀问:“若呦呦不是沈氏女,不曾背负沈氏一族,你……还会将她视作知己么?”   谢韫怀面上的笑容渐渐落下,风中花香阵阵,暖意细碎,铺洒一地。   两人都静立着,好似画面静止了一般,良久之后,谢韫怀释然一笑:“殿下,这世间没有倘若,我亦不是庸人自扰之人,从不会坠入不切实际的妄念之中。不曾如殿下所倘若的这般想过,我的双眼,只看向前方。”   不往后看,亦不会往虚无之处看。 第694章 平生一次的欺瞒   早春的风吹过河堤的绿柳,纤细的柳枝轻柔地摆动,东宫有一条小河,河边绿柳格外翠绿,沈羲和今日着了一袭鹅黄色的罗裙,层层透明的轻纱相叠成白雾一般披在肩头,能绿色的披帛绕过双臂从肩头飘下,在清风中摆动的绿柳下,显得眉目格外温柔。   沈羲和常着清冷的雪色、月白色、天空蓝与丁香紫居多,这大概是与沈羲和相识三年来,萧华雍第一次见到她穿了这样温和如朝阳般的衣裳。   她立在河边,手里端着盛放鱼饵的双鱼图定窑瓷碟,指尖无意识地捻起几粒撒在河面,引得河边锦鲤争相摇摆,可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这些讨趣的鱼儿身上,而是目视前方,仿佛穿过了河岸密林,穿过了巍巍宫墙,穿过了丽日长空,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萧华雍立在桥头,就给碧玉竖了根手指轻轻摆动两下,示意她不要惊扰沈羲和。   随着萧华雍一道归来的珍珠,无声带走了碧玉,天圆也识趣地离开,萧华雍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沈羲和身侧,眉目温和,眸底柔光,静静看着她。   然而时间一寸寸划过,沈羲和始终保持着这份姿态,若非指尖时不时撒下几粒鱼饵,当真像是一个雕像立在河边。   最终还是萧华雍沉不住气,轻咳了两声,上前几步,与她同侧而立:“呦呦在想何事,如此出神?”   他都站了少则有一炷香的时间,她竟然愣是没有发现。萧华雍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   在沈羲和这里,大事他由来不会生出一些斤斤计较的小情绪,但在日常相处点点滴滴的小事儿上,他就小心眼得不行,他自个儿也控制不住。   沈羲和收回目光,却没有看他,而是垂下眼,又抓了一把鱼饵扔下去:“我在等你,等你开口。”   萧华雍还没有走到她身边,她就从风中嗅到独属于他身上那一缕复杂浓烈的药香,只要他是以真面目出行,这股气味儿就是寻常人靠近了也能闻到。   唯有偷偷摸摸出去,掩人耳目,行见不得人之事时,他才会用香方洗掉身上的药香,继而熏上他最爱的多伽罗,只是多伽罗浅淡,除非相拥,否则只能似沈羲和这样嗅觉敏锐之人,才能嗅到。   她的话云淡风轻,但他却知道,她一定问了谢韫怀关于解毒之事,她没有强行与他一道去,就是在等着他告诉她。   她是那样的信任与坦荡,他也深信,无论此时他说什么,她都会信,且不会再去寻谢韫怀核实,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信则不疑。   萧华雍看着面前这抹连随风款摆的发丝都温柔到骨子的身影,此刻他知道她或许是特意如此装扮,她是在告诉他,此刻她只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不谈其他,只谈夫妻间的不疑。   “呦呦……”萧华雍看了湖面片刻,才缓缓转身,面对着沈羲和,“我的毒已无力回天,我们需得早做准备。另……”   他的话尚未说完,沈羲和蓦然转身,也与他面对面,她黑曜石一般清冷的眼瞳,此刻少了素来见人时那种摸不透看不清的淡漠,反而多了一丝水光。   她的眼眶都没有泛红,但萧华雍却能够精准捕捉到方才那水光一闪而逝,像一颗流星,瞬间滑落,却湮没在他的心口,刺得他有些发疼,让他一瞬间忘了要接着说什么。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一个隐忍看似波澜不兴,且是心头波涛汹涌,她垂在水袖之中的手,捏紧了层叠的轻纱,指甲都都因为用力泛白。   一个喉头发堵,看似面色寻常,实则一颗心绷紧,仿佛有无数根神经从四面八方捆住了他的心,在不断的拉长,密密匝匝的疼,从心口顺着这些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算半欺骗了她,谢韫怀的法子,谢韫怀自己亦不知是否可行,她若是知晓,他一时间竟不知她是会为了这个未知的可能,让他先失了太子之位,蛰伏离开去救治,走另一条极其艰难的路,这条路走不好,就会令整个沈氏万劫不复。   还是会狠心当做什么都不知,无动于衷。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乐见,故此他隐瞒了她,这一生只有这一次。   若他侥幸能回来,认打认罚,可若他当真回不来,也免让她倾尽一切,得了希望又换来一场失望。   这是萧华雍深思熟虑的结果。   沈羲和的眼眶从深处酸涩向这眼瞳包裹而来,她忽而扬起了天鹅一般细长的脖颈,看了眼白云飘浮的苍穹,须臾之后,她若无其事垂眸:“还有……多长日子。”   萧华雍从未听到过她这样干涩低沉甚至透着点微弱的声音,哪怕她刚入京尚未服用脱骨丹之前,身子骨那样羸弱,也不曾这样,她的脊梁是有尺撑着,她的傲骨是一言一行,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心口的疼痛加剧,萧华雍也不敢去看沈羲和,他嗓音晦涩:“一年……不到。”   他是不会等死的,年底他会离开去接受谢韫怀这或许注定是失败的一次解毒之法,用尽一切去拼搏一次,至于他能否归来,一切都是未知。   “不是……还有明年么?”明明都言他活不过二十四,可明年他才二十四啊。   “太子殿下,活不过两轮。”萧华雍也想到这句批语,或许他应该顺着这句话的出处去查一查,除了下毒之人,谁能这么准确地捏准他毒发的时日呢。   这个两轮,端看人如何解毒,盼着他早逝之人,自然是希望他过不了二十四的生辰,舍不得他之人,便想着他或许是过不了二十五的生辰。   沈羲和明显是后者。   沉默,又是压抑的沉默。   春光正好,绿柳滴翠,花蕊娇艳,惠风和日。   这样的美景,此刻落在沈羲和的眼里却比狂风暴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还要令她压抑。   是深吸了一口气的萧华雍挂起一抹笑,对沈羲和道:“呦呦,过几日对外称有孕吧。” 第695章 从未这样生气的太子妃   沈羲和骤然盯着他,他竟然要她假装怀孕!   仿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之言,萧华雍浅笑着,眼底竟然有一丝柔和的崇敬:“算算日子,我还能见到孩子。”   “萧北辰!”沈羲和磨着牙挤出他的名字。   重新鼓足勇气,整理好情绪看向沈羲和,萧华雍道:“呦呦,若谷说中了此毒之人,不易使人有孕,我恐怕给不了你亲生人骨肉。   如此也好,我们现在对外宣称有孕,待到八个月后就抱来一个男婴,他非你亲生骨肉,若他乖巧懂事,你也不愿操劳,便好好栽培他,他若忤逆不孝,你无需心慈手软。   我想好了,民间不知多少人生下孩子无力抚养,我会把事情安排妥当,孩子绝不会有胎记,成长之中,让阿喜推推骨,务必不像血亲,与我眉目有一两分相似即可。”   在他可能不能伴她一生之后,萧华雍想了很多,沈羲和一定要有个孩子,且必须是儿郎。如此一来,他会在他离开之前,定下孩子太孙的名分,有了太孙就不会再立东宫,沈羲和可以陪着太孙一直留在宫里。   她依然是正统嫡出之母,处境不会变得艰难,只是少不得日后她要孤军奋战,会更劳累一些。萧华雍坚信这些都绊不住她想要护住西北与至亲的心,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她。   无论是陛下还是其他不长眼之人,他都会替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扫清。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沈羲和从未如此恼怒,恼怒到吸口气,都觉着气里藏着刀,划过她身体的每一处。   “混淆皇室血统么?”旁人敢都不敢想之事,在萧华雍嘴里说出来就是那样的漫不经心,浑然不在意,“皇室血统,由来不都是能者居之?”   萧氏不是第一个皇族,亦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太祖夺位之前,萧氏也只是臣子,不过是山河动乱,萧氏在逐鹿中原时力压群雄,才成了皇室罢了。   萧华雍也坚信,便是日后登基之人仍是萧氏血脉,谁又能推算萧氏皇族还能流传几代?   只要这天下交给能者,能为万民造福,能为苍生请命,能使皇朝兴盛,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又如何呢?   他相信沈羲和交代出来的人不会差,便是差了,也还有沈羲和在。   曾经无数次萧华雍苦也懊恼过,他的妻子过于聪慧与坚韧,让他总是难以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成就感,这一刻萧华雍无比庆幸,他的妻子是沈羲和,无论他在不在,她都能傲然于天地,活出她应有的万丈荣光。   这或许,就是她真正吸引他,令他沉迷难拔之由。   沈羲和的目光逐渐变得锐利与凉薄:“萧北辰,你凭什么剥夺我做母亲的资格?”   萧华雍身子一震,他双瞳慌乱而又沉痛,他闭上了眼,转过身不去面对沈羲和,负在身后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如此反复,好半晌他才用失魂一般的声音道:“我……没有剥夺你做母亲的资格……”   微风将这句话送到沈羲和的耳里,她一时间气血上涌,由来持重端雅的沈羲和,那一瞬间气恼得什么都顾不得,她双手一用力,就将萧华雍给推到河里:“你现在就死!”   说完,她气得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竟然让她寻别的男人再婚生子!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长这么大,沈羲和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气得胸口起伏不停,气得看什么都不顺眼,气得看谁都想呵斥,看什么都想要随手摧毁。   可她到底是太子妃,她不能这样,又不能憋着,她直奔宫里的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儿,也不管自己一身衣着不适宜骑马,翻身而上,就狂奔出去。   萧华雍栽倒水里,立时浮上来,他还有些懵,看着怒气冲冲离去的沈羲和,他忙爬上岸想要去追,想着自己这副模样去追也不妥当,吩咐天圆赶紧跟上,自己匆匆换了身衣裳,一边穿着外袍,一边系着腰带,脸色苍白,慌慌张张追过去。   被不少宫人看在眼里,一时间东宫有宫女爬了床,被太子妃捉奸在床的消息不胫而走。   萧华雍牵来了马儿要去追,被珍珠给拦下来,太子殿下骑个马可以,但是骑马奔腾,那就是大事儿了:“太子殿下,您若这般去追,只怕太子妃殿下更哄不好。”   虽然不知道萧华雍与沈羲和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珍珠相信,萧华雍要是不管不顾,惹来猜疑,情况只会更糟。   萧华雍急得哪里顾得上这些,左右他也就八个月就计划“薨”了,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再猜疑什么,谁若敢来试探,他不介意将人变成弑杀储君的罪人。   然而他才刚翻身上马,就听到了马蹄声,宫里的围场本就不大,沈羲和跑了一圈回来,看到萧华雍更气,直奔萧华雍而来,马儿与萧华雍擦身而过之际,她又用力一把将萧华雍退下去,下方珍珠等人连忙将人扶住。   沈羲和也不跑远了,就为着这一圈跑着。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引来了不少人,就连祐宁帝都带着淑妃来了,几位皇子也相继而来。   就见沈羲和策马奔腾,面色阴沉。   萧华雍被东宫的侍卫搀扶着,眼巴巴看着沈羲和,一脸的心虚与气短。   “朕听闻太子妃怒气冲冲从东宫到了马厩,你惊慌失措追了过来,你们俩这是唱哪出?”祐宁帝到了近前问。   “何人在陛下面前造谣?”沈羲和在见到祐宁帝的一瞬间,就勒住缰绳跳下马,迅速过来见礼,听了祐宁帝之言,当下反驳,“不过是儿一时兴起,想要骑马,太子殿下才刚回宫,儿让太子殿下歇息,估摸着是听闻儿来了马厩骑马,忧心儿不慎弄伤自个儿,这才急忙追来。”   “正是如此,陛下。”萧华雍自然附和沈羲和。   萧华雍带人出宫去崔府不是秘密,才回宫也的确没多久,收用宫娥的确说不通。   “是儿治宫不严,竟有人拿些子虚乌有之事惊扰陛下,儿定会彻查,严惩不贷。”沈羲和又接了一句,目光凉凉地掠过祐宁帝身侧的刘三指。   她正一腔怒火无处可发呢。   上次大赦后宫放了宫娥,漏过了内侍省,正好拿他们开个刀。 第696章 我想任性一次   沈羲和说要查,那就是真的查,且是雷霆之势,剑指内侍省,直接查到了一位少监的身上,这位少监是刘三指一手提拔的徒弟,沈羲和将人丢给了刘三指,由他亲自去处置。   内侍省有内侍监两人,从三品宫中行走,是为陛下心腹,一位是刘三指,另一位在长秋廷,长秋廷是先皇设立,宫内审问宫中人员之处,折磨人的都断可比刑狱都令人闻风丧胆。   少监六人,分别管着后宫,供皇后差遣。祐宁帝登基之后未曾设立后宫,二十余载由荣贵妃掌宫权,但整个内侍省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为何沈羲和拿到了宫权,祐宁帝也不急的缘由,内侍穿插着前朝后宫,内里极其复杂,沈羲和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今日她不想去权衡利弊,只想心口出口气。   虽然她还没有动过内侍省,但早就盯着人,证据一样不少,且动作迅速,容不得翻盘。   刘三指只得认栽,将人杖责了一百大板,沈羲和要提拔朱升为新的少监,刘三指也不敢有异议。   “奴婢叩谢殿下提携之恩,必当鞠躬尽瘁,一心事主,绝无二意!”朱升来给沈羲和磕头。   三年前他和另外一个小内侍随同被沈羲和杀掉的黄中寺去接她入京,当日那样的情形,他也算是机警,这三年来曾经那个胆小却机敏的小内侍成长了不少,沈羲和也暗中不断照拂他,穿上从四品的内侍服也颇有些当官的气势,眼底再无当年的谨小慎微。   沈羲和不是没有人提拔,沈氏也在宫中安插了人,但她还是选择了朱升:“你敢接,我很欣慰。”   她动了刘三指的人,就是挑明了要和内侍省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也是她和陛下的第二次交锋,这个时候朱升接了沈羲和给他的机会,会被整个内侍省敌对。   哪怕是那些被压迫想要改变之人,也不敢明面上偏向他。   “孤臣赤胆,奴婢之幸。”朱升一直不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富贵险中求,他知道只要陪着沈羲和扛过这一战,只要沈羲和成为最终胜利者,他就是下一个刘三指。   无论成与败,人生这一生,总要为所执着的全力以赴一次。   沈羲和原想再对他说几句话,余光瞥见了萧华雍,遂打发他:“去吧。”   朱升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才退下,他一走,萧华雍就撩开了珠帘,踱步到沈羲和的身边。   沈羲和不看他,对他视若无睹,径直翻开后宫六局递上来的书函。   萧华雍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绕了两圈,才在她身侧站定:“呦呦……我们不要闹别扭可好?”   他的语气低落而又透着哀求,皇太子在太子妃面前,由来没有架子,姿态极低。   捏着书函的指尖猝然收紧,沈羲和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却也不愿理会他。   “呦呦,有些事无可避免,便是不愿接受,也终将要面对。”萧华雍忽而正色道,“我今日之言,若惹恼了你,望你见谅,却皆是……发自肺腑。”   他允她再嫁,是真心的,谢韫怀的法子他会去试,却并没有抱希望。他不敢有希望,谢韫怀亦不敢担保能成,不过是垂死挣扎的不愿屈服罢了。   他重要为她想一想,她如此璀璨年华,难道要她余生都为他守着,他舍不得。   只要一想到,他长眠于地下,她却孤身一人,他的心就攥着疼。   沈羲和不是个逃避的性格,事已至此,她不想再与萧华雍置气,略过什么改嫁不改嫁的话,沈羲和转身,平静而又执着地盯着他:“我只要亲生骨肉。”   只是不易有孕,并非不能有孕,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愿放弃。   她既然留不住他,那就为他延续血脉,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她认为最有意义之事。   “呦呦……”萧华雍并不赞同,试图劝说,“我时日不多,我盼着我离去前,你已经‘产子’,否则我如何安心离去?”   宫里虎狼环视,一想到她要独自一个人产子,他就被没来由的恐惧笼罩。   女人生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她又生的是嫡皇孙,包括陛下在内,不知多少人不会给这个孩子降生的机会,更何况便是沈羲和真的有孕,一朝分娩,也未必就是男婴。   另一则,她的性子他太了解,若他们没有孩子,他日再有人能打动她,或许她还能敞开心扉一次,一旦他们有了骨肉,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出现,也不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北辰,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想有一个亲生骨肉。一个流着你我之血的孩子。”沈羲和眸光坚定,“我这一生于情爱淡薄,与你往来,亦是别有所图。嫁与你仍是有诸多无奈与利弊权衡。这一年你待我好,我非草木,实难无动于衷。   我心中有你,但我不是个为情而生为情而死之人,我会难过会悲痛,仍旧会好好活着。   然则,我可以笃定地告知你,无论你我是否有孩子,往后余生,再不会有人入我心。”   她明白他所作所为是为何,她明确地告诉他,她不要这些。   萧华雍从未有一刻如此心乱如麻,甜蜜的、苦涩的、喜悦的、痛苦的、希冀的、绝望的……   矛盾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胸前,似乎要将他的一颗心撕碎成无数片,令他身子都忍不住颤动。   沈羲和两步上前,双手穿过他的腋下,主动抱住他:“我这一生,由来冷静自持,严以律己。从未有冲动冒进之举。我知晓,你若不在,我若有孕,腹中孩子就是活靶子,盼着他夭折的人多如牛毛,个个都手眼通天,我自问有几分本事,也未必能护他周全。   我亦知,若有不慎,会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实属不智之举。   可我却也想任性一次。   北辰,你将我纵得如此恣意妄为,那便纵容我到最后吧。”   一滴泪,凝结于萧华雍的长睫,她的一字一句催动着晶莹的水珠,无可控制滑落。 第697章 让天意来决定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悔不当初。   恨自己不该招惹她,不该撩拨她,哪怕她仍旧会选择自己,也应该克己而为,让她永远是那个心无波澜,着眼天下,冷静自持的女郎。   “呦呦,对不住……”他尽管悔恨,却也知晓哪怕时光倒流,回到最初,他仍知晓今日的结局,还是会忍不住一步步靠近她,一寸寸占据她的心房。   沈羲和轻轻摇着头,她失神地看着远处开始复苏的平仲叶盆景:“北辰,在你心中我不应当是个娇弱,承受不起生离死别的怯懦女子。人生一世,有许多活法,各有各的精彩。   你无需懊悔或是愧疚,从我嫁与你那日起,我就对日后有了认知,我并非盼着你不好。但也从不天真幻想世间一切尽能顺我心意。   我早知可能会有生离死别的一天,仍旧顺从本心倾向你,不曾刻意扼制,不曾有意逃避。因我活着,不愿勉强自己。我若不愿,你穷尽心力,也未必能动我心神半分。   由此说来,你我大概是有一段缘。既是有缘,无论缘深缘浅,终究是逃不过。又何必去自寻烦恼?为不能逆转的过往懊悔,为不可预知的将来忧愁?   你是还有数十载寿命也好,是仅余八个月也罢,亦或者你的大限就是明日,是下一瞬又何妨?我们能相守一刻便欢乐一刻不好么?   对于你闯入我从未计划的人生,我只有满心欢喜。   喜怒哀乐,皆因有你,足可余生回味。”   沈羲和是个看透人世的人,她从不觉着一份拥有只应该带来富足与欢乐。无论是人还是物,亦或者是一条路。既然选择了接纳与开始,就应当对喜乐笑脸相迎,对悲痛坦然受之。   花开锦绣时眉开眼笑,欢欣鼓舞;遍地荆棘时面不改色,迎难而上。   这是沈羲和的为人处世之道。   原本郁结于心,忧伤萦绕的萧华雍,听了沈羲和的话忽然觉着自己的心境在沈羲和面前,过于狭隘,那股挥之不去的哀伤,就因她这样豁达与坦然的态度,就被吹散,霎时脑清目明起来。   明明要承受丧偶之痛的是她,却要她反过来安抚自己,萧华雍双手环住沈羲和,他抛去那些于事无补的杂乱情绪,变得平静柔和,轻轻拥着她:“我们听从天意安排可好?”   “天意安排?”沈羲和不解。   “一个月,我本不易使你受孕,这个月我们不再避忌,看天意是否能让我们有个孩子,若是没有,两个月后我们再对外宣称你已有三个月的身子。”萧华雍退了一步。   推迟一两月离开,对他影响其实并不大,他还是希望能够在她最艰难最需要他的时候,最后陪伴她一程。   沈羲和沉默了许久,久到萧华雍的心忐忑起来,她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她想要任性一次,却不是疯狂一次,到底她背负的不止萧华雍对她的情意。   就让天意来决定吧。   有缘就像步疏林与崔晋百,一夜风流就能珠胎暗结,无缘有些人成婚一生,也注定无子。   沈羲和派了珍珠去寻谢韫怀,有了白头翁的手札共享,二人还有半个师兄妹的情分,谢韫怀是最了解萧华雍体内奇毒的人,她想要有孕,可以调理或者是否有法子控制一下萧华雍体内的奇毒,增加可能性。   谢韫怀没有藏私,把自己想到的可行之法,认为有用之法,都告知了珍珠,珍珠回来转交给了沈羲和。   事无巨细,从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沈羲和都按照谢韫怀的叮嘱行事,且严苛要求萧华雍配合。   如此过了几日,随阿喜来报:“殿下,你要的人属下已经改好,只是……”   昨夜被突然发了狠的萧华雍折腾得有些懒散的沈羲和,半靠在美人靠上,有些慵懒地望着池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阿喜说了什么,脑子转了转才明白过来,她迅速直起身:“只是什么?”   “只是步世子的嗓音独特,属下也同太子殿下送来的口技师父探讨且训练过,无奈这人于此道实属没有天赋……”随阿喜很是苦恼。   和第一个推骨出来,送到萧长风身边的卢炳不一样,卢炳本就是个江湖游侠,到了萧长风身边,基本接触不到以往相识之人,所以嗓音可以忽略不计。   步疏林却是在京都长大,随阿喜虽然把人推骨出来了,但这声音实在是无法,一开口便会露馅儿。   “把人带来我先见见……”沈羲和吩咐着顿了顿后又转头对碧玉道,“将步世子一道请来。”   步疏林自从得知崔晋百毒解了,就再也没有去过崔府,不敢面对崔晋百,她有孕的事现在也还没有告知崔晋百,崔晋百因着还在调养中,半边胳膊不听使唤,也没有离开过崔府。   倒是吩咐贴身小厮去寻了步疏林几回,只是都被步疏林打发回来。   这几日步疏林颇有些犹豫不决,浑浑噩噩,碧玉来传见,她立时就入了宫。   而随阿喜的人先一步来到沈羲和的面前,所以步疏林一入屋子,就石化在了门口。   面前这个穿着打扮,身段面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令她震惊了许久,才一阵风一般刮过来,对着人又捏又摸,确定不是易容,她惊呆了:“呦呦,你这是从何处寻来?难道我阿爹还有个私生子?还是我阿娘当年所生的就是龙凤胎……不对啊,若是如此,应该将男婴留下……”   说到这里,浑然忘了自己是女儿身的步疏林,竟然伸手向人家的两腿之间,要验证对方是男是女,吓得人家迅速后退躬身:“世子……”   “阿林!”沈羲和也看不下去高声呵斥。   步疏林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地冲沈羲和笑了笑,她就是和丁值那帮人鬼混习惯了,一时间失了分寸。   不过这会儿她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因为听了他的声音,没有了方才的震惊,两种完全不同的嗓音。 第698章 令人绝望的巧合   “这几日诸多事耽误,你的事儿出了些纰漏……”沈羲和一直没有将萧长旻猜疑她身份的事情告诉步疏林,萧长旻与淑妃已经达成协议,预备在他与余桑宁大婚之日试探步疏林。   试探的法子淑妃没有说,这个由萧长旻来决定,决定当日再告知她,萧长旻谨慎一些,沈羲和觉着是情理之中。   “这事儿会惊动陛下?”步疏林面色立时凝重起来。   “嗯。”沈羲和颔首,“昭郡王是个认死理之人,这事儿他定是要寻人来试探,但你躲过了,也必然是要惊动陛下,你也到了适婚之龄,陛下只怕会借此强行为你赐婚。萧娘子愿意嫁你,长公主是太子殿下之人,萧娘子说曾欠你活命之恩,且她也想摆脱眼下困境……”   萧闻溪不愿随意寻个人嫁了,但女儿的花期摆在这里,她若一直不肯出嫁,陛下会干预与否另说,便是流言蜚语也能影响她阿娘与阿兄,所以她打算嫁给步疏林。   步疏林听了之后,稍有地肃容沉默不语。   沈羲和今日懒洋洋不愿多动,也难得去想步疏林的心思,便看向旁边的人:“这是我为你寻找的替身,只是你二人嗓音相差甚远,你带回去,留在身侧,小心用着。”   人必须交给步疏林,只有步疏林才能把人调教得与自己脾性相同。   步疏林看了看替身,又看了看倦怠的沈羲和,深深一礼:“呦呦,我承你情。”   她心里很是感动,沈羲和对她的好,就连她阿爹都及不上。   她没有在东宫久留,太子殿下本就不在东宫去了议政阁,她这个外男也不好面见太子妃太久,人是由莫远送出去,有沈羲和这个宫权在手之人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步疏林带着了回去,把金山银山都惊了好半晌,主仆三人很是围观了对方许久,才七嘴八舌开始商议如何培养人,最后一致决定双管齐下,不但要口头上说,还要让人跟在身侧耳濡目染。   但这样的替身除了金山银山,还不能被旁人察觉,最后这个人就直接留在了步疏林的屋子里,白日里就在寝屋守着,夜里就在寝屋外守着,总之不能离开步疏林的屋子。   这一日,步疏林接到阿爹传来的迷信,让她秘密去见一个人,她便索性让替身留在屋子里代替她,自己悄悄离开去约见的地方等候。   步疏林的替身这几日都在屋子里临摹她的笔迹,争取早日能够写出一笔相似的字。   临摹间,扯动下方一张纸,不慎将砚台给掀翻,墨泼了一身,脸上、脖颈、手上都是墨,收拾起来也难,索性就请银山给他备下沐浴的汤水。   恰好也是这一日,几次三番去请步疏林来的崔晋百,都没有看到人,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在随阿喜的针灸辅助之下,他比谢韫怀预想的康复速度还要快,胳膊上有了力道,他就立刻奔向步府。   崔晋百在步府是可以来去自如,已经到了管事都不会阻拦的地步,步疏林秘密出府,只有心腹金山银山知晓,金山跟着去了,银山留在府邸掩护。   银山也没有想到崔晋百这个时候会来步府,他去厨房帮替身要了水,就见厨房在开小灶,炖了烂软的牛肉,耕牛不可随意宰杀,想要吃到牛肉极其不易,馋虫犯了的他,留在了厨房大吃大喝。   替身在步疏林的屋子里沐浴,有人走近,习武的他自然知道,但他以为来人是吃饱喝足的银山回来了,故而银山推了门进来他也没有在意。   直到人绕过屏风走过来,他回身一看,就看到面色苍白,僵硬立在他面前的崔晋百!   他拉了衣衫迅速穿好,因为他与步疏林声音不同,不能发声,故而就隔着浴桶,僵硬着身子与崔晋百面对而立。   崔晋百已经整个人傻了,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一直以来的幻想在这一瞬轰然破碎。   他……他竟然是男儿身!   可是那晚明明他是与女子一夜缠绵,被褥上的落红也证明这一点,如果不是他,那么那一晚他与何人风流?   所以他是知晓他与旁人……才会避着他,不愿见他?   崔晋百大脑一片恐怕,他所推断的全然被推翻,他自以为的喜悦成了莫大的讽刺,   本就刚刚恢复了几分元气的崔晋百,压制不住翻涌的气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细纱的屏风绽开朵朵红梅,崔晋百受不住冲击,晕厥了过去。   替身连忙上前将昏厥的崔晋百扶到榻上,他急得不知所措,只能板着一张脸去了厨房抓住还在抢夺牛肉的银山,沉沉盯了银山一眼,转身就走了,银山倏地站起身跟上。   回到屋子里,就看到昏迷不醒的崔晋百,银山吓得腿软:“我去唤医师,再知会世子,你稳住,就寻个世子平日里的模样坐着……”   医师来诊断出崔晋百是急怒攻心,六腑具焚,伤了元气,加上旧伤未痊愈,来势凶猛,若不及时行针顺气,极有可能致使终身瘫痪。   “我们入不了宫,随医师现下定然在宫中。”银山急得只揪头发。   “我去。”步疏林的替身丢下两个字,就拿了步疏林的腰牌,直奔宫里。   也幸得现在沈羲和掌宫权,步疏林本身又有金吾卫的头衔,他做出十万火急的模样,遇到熟人也不寒暄,这才顺利到了东宫,沈羲和听到来龙去脉,都惊得说不出话,连忙派随阿喜跟着人出宫,回程的路上有随阿喜应付,一来一回便没有出岔子。   等到随阿喜给崔晋百施针完毕,步疏林才十万火急赶回来,崔晋百仍旧在昏迷之中。   她心口一紧:“他如何了?”   “其余倒也无大碍,只是……”随阿喜斟酌言辞,“崔少卿受激过甚,或许会有一些躲避之意,短时日内,恐不易醒来。”   崔晋百被刺激得很重,本就伤得不轻,六腑具焚,这些日子调养回来的元气都全部折损,在随阿喜施针之刺激他苏醒的时候,他竟有回护抗拒的反应。 第699章 终究是我负了你   “要如何才能将他唤醒?”步疏林担忧地问。   她没有想到事情就是这样巧合,原本以为崔晋百真的要像谢韫怀所说的那般,需得半个月才能行动自如,她还没有想到怎么面对他,他却提前避开所有人来寻她,又恰巧看到……   他一心恋慕自己,哪怕不知自己是女儿身之前,就表明了心思。   其实他骨子里还是受着礼教长大克己守礼的世家公子,他承认他倾慕一个男子是他不欺骗自己,内心未必没有一丝挣扎与自我唾弃。   可那又如何呢?他就是心悦这个人,心悦到对方是男子,他也愿意与他一起抗下世俗。饶是如此,他也希望他们的情能够正大光明,能够大白于天下,不用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故而,乍然只得她极有可能是女子,可想而知他的喜悦与激动,可这样的喜悦,不但被方才的一幕此地打得支离破碎,还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他已经对她不忠!   他与旁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甚至在这段时日定然还留恋回味过,这些足可以摧毁他的信念,令他无法接受,才会不愿醒来吧。   “世子,崔少卿人是昏迷,却非意识全无,或许与他说些他想听之言,唤醒他的苏醒意识,或能及早醒来。”随阿喜其实也从未经手这样的病人。   步疏林抿着唇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步疏林坐在床沿,看着面无血色,唇瓣发白,除了轻浅的呼吸,浑然不似一个活人的崔晋百,她沉痛地闭上了眼。   若是在今日之前,她还有与他坦白之心,那么现在却是不敢了。   她方才见到了偷偷来到京都人,是阿爹的心腹,阿爹身子很不好,已近油尽灯枯。听闻她有孕很是高兴,是派人来知会她,早些做准备,一旦接到他撒手的消息,立时返回蜀南。   她要回蜀南了,陛下势必不会让她安然回到蜀南,一路上必将是危机重重,也许她没有命活着回去,这一次凶险无比,坦白一切,除了牵连他,还有什么意义。   且她的身份很快就会引起陛下的猜疑,再与崔晋百牵扯不清,只会令陛下猜忌更深,会誓不罢休地试探,很可能还会把崔晋百乃至崔家都卷入之中。   他们应该断了,她的身份,蜀南的得失,都牵扯着太多人的生死存亡,容不得丝毫大意。   “崔石头……终究是我……负了你。”步疏林的声音极低,低得自己都听不清,因为她记得随阿喜的话,他不是意识全无。   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步疏林才道:“你醒来吧,我有许多话与你说,我们都需要好好谈一谈,你难道不想知晓我要对你说些什么话么?你不想知晓我心中对你是如何作想么?   我啊……从未想过会招惹你这么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难道你们文人都是这般刻板?认准了九头牛也拉不回?也不是……都说仗义多为屠狗,薄情总是读书人。   你怎么就不薄情些许?或许你我都能自在一些。   或是当年我不该先招惹你……”   当初她为了躲过赐婚,让公主主动不愿意嫁与她,听从了沈羲和之言,选择了崔晋百做挡箭牌,沈羲和选择崔晋百,是因为她知道崔晋百是太子的人,最初是为了试探。   步疏林听从沈羲和之言,一则是信任沈羲和,二则是觉着崔晋百这样的人不会有后顾之忧,最为稳妥。   “可惜世事难料,最为稳妥的人,终究成了陷得最深之人,而我也作茧自缚,将自己陷在了里头。我知晓这些年,你每每都会被人以此奚落与攻讦。原以为……早晚有一日,你会受不住而与我形如陌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坚定。”   身在朝廷之中,又官居要职,崔晋百自然也有不少人盯着,他又是崔氏下一代的希望,想要将他折了的人就更是数之不尽,   崔晋百万事稳妥,从不令人寻到短处,唯独被她缠上之后,尽管未曾实质抓到二人断袖之证,但难听的话没少往他心窝子里戳,他却置若罔闻,一心缠着她。   浑然忘了那些不堪言辞都是针对他,于混不吝的她反而无关痛痒,他却更担心她听了这些风言风语,更加疏远他。   “你可真是个傻子……”   步疏林在崔晋百身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崔晋百没有苏醒的迹象,她没有把人送回崔府,而是派人传了信,顺带交代了崔晋百为何晕厥,如实告知。   很快,崔少卿去步府寻步世子,不慎看到步世子沐浴,惊怒晕厥的消息就传遍了。   甚至不期然传到了沈羲和耳朵里,自然还是经由耳报神紫玉的口。   “阿林这是要做什么?”事情发生在步府,没有步疏林的授意,不可能传出来,没有步疏林这个混迹花楼的纨绔传播,沈羲和不信会短时日传得人尽皆知。   很多人好奇为何崔少卿撞见步世子沐浴竟然惊怒到吐血,自然就有人给了解答,原来崔少卿在花楼与女子春风一度,一度以为这女子是步世子,岂料步世子是男儿身,那崔少卿就是与不知名的女子一夜春宵,倾慕步世子的崔少卿这才受不住打击昏厥过去。   这些话必然是步疏林整出来。   “蜀南王不大好。”这是步拓海亲自传给萧华雍的消息,目前为止瞒得极紧。若非步拓海自己递来消息,萧华雍都没有察觉,想来陛下也蒙在骨子里。   “这……蜀南王不是一向身子硬朗?”沈羲和惊愕。   萧华雍揽住沈羲和的肩膀:“蜀南王之所以只有步世子一个孩子,是因为他被人下了绝育之药,表面上看似内宅争风吃醋,实则……我觉着应是陛下下的手。”   步疏林只是个漏网之鱼,蜀南王被下药之前与一个良家女子有了一夜露水情缘,否则蜀南王府早就不在陛下的忌惮之中,等到蜀南王百年之后,爵位无可传,自可收回。   为了解除药性,不信邪的步拓海没有少折腾,兼之年少时的战伤,年过五旬的步拓海,早已是强弩之末。 第700章 打算做个了结   “阿林是想要与崔少卿彻底断了。”沈羲和听了萧华雍的话,霎时明白了步疏林的意图。   她要会蜀南,那里有太多的人需要她,她必须成为蜀南的王,才能为曾经追随步家的人撑起一片天空,她不能抛弃步家,她自然也不愿崔晋百为她抛弃崔氏。   曾经强盛的世家在陛下手里彻底土崩瓦解,崔氏现在是世家之首,而崔晋百这一辈,无人能与他平分秋色,他要为了崔氏,为了世家的兴盛而留在崔氏。   这是他不可推拒的责任,一如步疏林无法逃避的责任。   与其相思成灾,长痛不如短痛,早日决绝,各生欢喜。   “呦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身不由己,亦有自主之权。”萧华雍将沈羲和散乱在肩膀上的头发轻柔地理顺,“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便由他们自个儿去抉择。是有缘无份,还是能再续前缘,端看他们的造化。”   正如沈羲和所言,每一个抉择都要欣然接受这个抉择带来的酸甜苦辣。   沈羲和微微一颔首,便道:“既然阿林用不了多久便要折返蜀南,她与萧娘子的婚事……”   “计划不变。”萧华雍也仔细思量过,“蜀南王之事现如今还没有丝毫风声走漏,但老二显然是在一侧虎视眈眈,淑妃一旦动手,陛下必然起疑,成婚是最好的法子。”   “这事儿还是得知会长公主一声。”沈羲和提醒。   萧华雍莞尔:“好。”   沈羲和是个极其在意下属或者追随者之人,对她自己的人如此,对萧华雍的人亦如此。她若成为上位者,必将是黎民百姓之福。   受到步疏林传出来的流言影响的还有萧长旻,他一度怀疑这是步疏林欲盖弥彰,越发觉着其中有鬼,心里更期待着大婚那日,将步疏林女儿身戳穿于众目睽睽之下。   步疏林对外面的种种猜想并未放在心上,她这样做不是为了澄清自己,只是为了与崔晋百决断做个铺垫。崔晋百一连三日都未曾醒来,步疏林每日都会陪他说上一个时辰的话。   今日是第四日。   “你在怕什么?我怕怨你不忠?怕我因此弃你而去,这才迟迟不肯醒来是么?”步疏林颇有些无力和沮丧,“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计较这些,亦不会因此怨怪你……”   又是一个时辰,步疏林起身离开,她要开始安排离开事宜,还要抽大量时间来训练沈羲和给她送来的替身,能够抽出一个时辰围着崔晋百已经实属不易。   她回到重新整理出来的卧房,抓紧时间给替身上课,务必将自己一言一行的小习惯,训练到位,上了一炷香时间,银山跑过来:“世子,崔少卿醒了!”   步疏林心头一松,她迅速冲到门口,一只脚迈出了门槛却停住,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挪回了脚,转头对自己替身道:“你去。”   “我?”替身一懵,难以置信。   “对,你去。”步疏林颔首,“他定然还要求证,你再折回换我。”   替身本就是从西北军中出来,奉命行事是他刻到骨子里的执行力,得到步疏林肯定的答复,他立时就跟着银山走了过去。   崔晋百醒来之后神色有些木然,他躺在床榻上,双眸无神,他的小厮喂他喝粥,他就张嘴,与他说话,他充耳不闻,直到门外传来了下人行礼的声音:“世子爷。”   崔晋百豁然转过头,紧紧盯着外间,他一错不错盯着,盯着人跟着银山迈过门槛,是她独有的行走姿势,隔着屏风缓缓而来的人,看不甚清楚,却和他刻到心坎里的那个人无一不重合。   他的身影一寸寸越过屏风,露出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仍旧没有半点差异,他不知是否自己自欺欺人,他总觉着他不应该是他心里那个人,却又寻不到反驳的余地。   替身站在了崔晋百的面前,他看向崔晋百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了往日的轻佻,也没有了那种令他怦然心动的光彩,他一语不发。   崔晋百也紧紧盯着他,目不转睛。   一个八风不动,一个似要穿透。   沉默了许久,崔晋百最终受不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扑了上来,果如步疏林所料,双手扯住步疏林的衣襟,向两边一扯,属于男儿的胸膛再次露出来。   替身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崔晋百推倒,已经无力的崔晋百倒回榻上,替身上前半步,似乎要关切,又似想到了什么,看了又呆愣住的崔晋百一样,转身大步离去。   崔晋百再次愣住了,他仿若被抽走了神魂,徒留一具空壳,失魂落魄跌坐在脚踏上,小厮心疼地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郎君……”   “你出去。”崔晋百避开他,有气无力似呢喃一般吩咐。   小厮跟着崔晋百许久了,他知道崔晋百这会儿是不容人忤逆,索性穿暖花开,艳阳高照,也不担忧崔晋百着凉,便听命沉默退下。   走到门口,就见到换了一身衣裳的步世子折回来,步疏林抬手示意银山也留在外面,她独自一人迈入房门。   “我不是说让你出……”崔晋百隐忍着怒意呵斥,转头看到换了身衣裳的步疏林。   她依然沉默无声,目无光泽,平静无波地看着自己。   站了一会儿,这一次是步疏林先上前,仍旧没有开口,却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关切地吩咐:“别着凉。”   坐稳的崔晋百察觉她要松手,反手一把抓住她,执拗地看着她,却不知说什么。   步疏林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我不走,我想与你说些话。”   心口莫名一阵发紧,崔晋百下意识想要逃避,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我有些不适,改日再说。”   步疏林看了他一眼,没有勉强:“好,等你好些了,我们再言。”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步疏林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扶着他躺下,又为他掖好被角:“我守着你,待你入梦。” 第701章 来日相逢,再不相离   言外之意,便是等他睡着了之后,她就会离去。   崔晋百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在她这样温和的目光注视下,他竟然克制不住自己眼皮沉重起来,他一再强撑,最终还是抵不过身体虚弱带来的困意。   其实是步疏林在屋子里点了沈羲和赠与的凝神香,有催眠之效,但能使人酣然入梦,睡一觉起来,精气神十足。   等崔晋百醒来,果然感觉舒爽了不少,中途步疏林还请了谢韫怀过来为崔晋百诊脉,又开了药,他醒来就有人端上了汤药,本不想喝的他,听到小厮道:“是步世子亲自端来。”   他便端起碗,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饮而尽。   等他喝完汤药,洗漱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要束发时,银山过来:“崔少卿,世子遣小人来请崔少卿移步一叙。”   崔晋百也不顾披散的头发,起身就走向银山,示意银山带路。   银山只是看了眼披头散发的崔晋百,什么也没有说就把崔晋百带向了步疏林。   暮色四合,夜幕繁星,微风浮动,灯火摇曳。   崔晋百走上九曲长廊,就看到两旁挂着不少灯,让他恍然回到了那年上元节,也是那日他在刀光剑影之中,看清了自己对她的心思。   烛火透过各色各样的灯笼,照射出细碎的光,将幽深的庭院点缀得如梦似幻。   临水湖心亭中,摆放着一方案几,步疏林跪坐在一方,正朝着来路,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看着他一步步走来,这是步疏林第一次看到崔晋百散发的样子。   世家公子,仪态端庄,衣着整洁是刻入骨子里的教养,尤其是见客决不允许散发,视为极度失礼,唯有面对至亲时才可随意些许,步疏林眸光在五光十色的烛火中闪了闪。   崔晋百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她扬起了素日来玩世不恭的笑,伸手指向对面:“坐。”   目光随着她几根指尖落在放好的垫子上,崔晋百姿态端雅落座。   银山带走了崔晋百的小厮,静夜幽幽,只余他二人。   步疏林为她斟了一杯茶:“你伤势未愈,不宜饮酒,我们烹茶畅谈,亦是一番乐趣。”   幽静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她,崔晋百:“你想与我说什么?”   一觉醒来,崔晋百想明白了,有些话她想说,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   步疏林唇角笑意未减,握着茶碗的手动作自然地转了转茶碗,含笑喝了一口,这才道:“我心悦你。”   崔晋百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他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她的冷嘲热讽,她的疏离漠然,她的厌恶怒斥,唯独没有想过,她竟然对他表明心意!   那颗跌入谷底的心一瞬间冲上了云霄,他浑身都发软,酥麻的感觉遍及全身。   “但我要娶妻了。”   什么叫做瞬间天堂瞬间地狱?   火热的心还在翻滚,刺骨的寒冰就铺天盖地洒下来,将他依旧滚烫的心在冰天雪地里无力挣扎。   大喜之后的大悲,崔晋百的表情难以形容。   步疏林垂眸:“知鹤,我阿爹快不行了,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回蜀南,我不能让步家绝后,阿爹最后的心愿是我后继有人。”   这个孩子她不会打掉,她决定把他生下来,男孩女孩都好,他会是蜀南王府的小主人。   有一股力量掐住崔晋百的喉头,让他张嘴发不出声,只得颤抖着苍白的双唇。   她不知道怎样的选择于崔晋百才是最好的选择,由始至终她都自私地为着她自己和步府做谋算,她承认她心悦崔晋百,但这份心悦,不足以她丧失理智,那步家和蜀南来作赌。   坦白告知崔晋百又有什么意义?她还是要假成婚,再坦白成婚只是掩人耳目,他们就能在一起相守么?   太天真了,等到陛下开始猜疑她的身份,有关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陛下紧盯,她只要安然退回蜀南,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可他呢?崔氏呢?   他们若不断了,再让他知晓他们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他如何能够克制住自己?一旦被陛下察觉,陛下未必不会拿他来威胁自己,届时她又当如何?是自爆身份去救他,还是视若无睹冷漠绝情放弃他?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只会是伤得更深,将他们推入更无法翻盘的绝境。   崔晋百的心口闷得抽着疼,他想过两个男子要在一起有多艰难,甚至曾经步疏林也说过绝不会让步家绝后,那时候他能够大方说不在意,可此刻才知他说不出口。   原来,这世间当真有两情相悦,也不能长相厮守。   明亮的烛火,将他的双眼照得眼眶通红,许久许久之后,崔晋百才哑着声音:“我等你……”   步疏林指尖颤动,眼底水光划过,却转身即逝,她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应当为儿女之情所困。再相见亦不知是何年,知鹤,我本可不松口告知你我的心意,亦可借此次之事,与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然,我不愿如此,不愿自欺欺人,亦不愿留有遗憾。我愿说出口,便是打算放下。   你也放下,我们都放过自己,也放过彼此。   我既然娶了妻,断不会为一己之私,辜负她伤害她。”   陛下正当壮年,想要变天实在是太难。她不愿崔晋百因她蹉跎一生,也只有他放下,她才能少了些记挂与牵绊。   “若我方才之言,令你心有负累,我收回方才之言。”崔晋百静静看着她。   收回,不意味着不执行。   粗神经的步疏林难得听懂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她愣了一会儿,视线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停伫许久才恍然一笑:“好,那你可要照顾好自个儿,如此才能多等我几年……”   “你若不归,我怎敢逝。”他灰暗的双瞳,宛若从灯笼里借来了一束光,变得明亮鲜活起来。   步疏林心头也一松,她双手端起茶碗:“这一碗敬我们,来日相逢,再不相离。”   崔晋百毫不迟疑,与她相视一笑:“来日相逢,再不相离。” 第702章 大婚·设计·试探   翌日,崔晋百离开了步府,很多人都盯着崔晋百,或是探究或是凑趣或是别有用心,都在等着崔晋百的反应。   令人诧异的是崔晋百回到崔府之后,安安心心开始养伤,甚至将大理寺积压的一些旧案宗卷带回府邸翻阅,一心投入办公之中。   另一边步疏林仍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世子爷,整日当差偷奸耍滑,三五个狐朋狗友勾肩搭背,没事就凑在花楼听听小曲儿,只是传闻中崔少卿误与女子春风一度的花楼,步疏林再也没有去过。   以往一听步疏林去了花楼,崔少卿便活像是捉奸,紧随其后的事儿也不再发生,有人刻意拿步疏林刺崔晋百,崔晋百不动如山,置若罔闻。   他又变回了那个冷血寡言的大理寺少卿。   “阿林难得周全了一回。”沈羲和听闻之后,都忍不住叹了一声。   虽不知步疏林如何与崔晋百说明了断,但崔晋百没有变了个人,也没有意志消沉,更好似没有受到过任何刺激一般稳稳当当,让沈羲和放了心。   她是真的担忧步疏林那样的性子,会彻底撕破脸,日后再没有往来的可能。这样做对崔晋百的伤害会极大,对她自个儿也是自残。   “他们都不是稚童,行事自会深思熟虑。”萧华雍不明白为何沈羲和总是放心不下步疏林,总拿步疏林当孩子看待,“呦呦,步世子是在京都长大,你会觉着她不甚聪明,并非她真的傻,而是你太聪慧。”   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够跟得上沈羲和的灵敏?又有几个人能够渗透她心思,提前洞悉她的谋算?沈羲和要以己量步疏林,那步疏林自然是不够聪慧,可绕开了沈羲和,便只有步疏林糊弄旁人的份儿。   沈羲和听了之后微微一怔,旋即恍然,接着哑然失笑:“是我着相了。”   萧华雍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执起他的手:“走吧,今儿还有一场大戏,等着我们呢。”   今日是萧长旻与余桑宁的大婚,萧长旻虽然被降为郡王,到底比萧华雍年长,亲兄长大婚,于情于理,都是要去一趟,哪怕是露个面。   宫里陛下派了淑妃与宋昭仪一道来,淑妃是代表陛下和太后,宋昭仪则是因着十四皇子萧长鸿闹着要来,她身为阿娘自然要陪同,其余王侯公卿都是尽数到场。   十六王宅,红绸飘扬,锣鼓不歇,喜乐起伏,马车排成了长龙。   萧华雍与沈羲和到的时候,淑妃等人都已经到了,他们身份尊贵,是萧长旻亲自来将他们引到了上座观礼。   皇子亲王大婚,自然是及不上东宫娶妃,况且萧长旻这是续弦,有礼制的束缚,却也是隆重浩大。   夫妻俩高坐在上,无人敢上前叨扰,唯有宗亲命妇奉命陪着,偶尔会挑了几句话,不至于让东宫夫妇干坐着,然而他们很快发现他们根本是多余,压根不需要他们陪同,太子妃忙着呢。   太子殿下一会儿口渴,一会儿要吃糕点,一会儿要吃炙肉,一会儿要吃点瓜果……   偏生太子殿下每样都是尝一尝味儿,且不允许下人靠近,太子妃忙得手都没停歇过,尤其是若有人凑上来,还未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就碰到太子殿下这儿不适,那儿不顺。   几次三番,聪明人都咂摸出来味儿,太子殿下就是不喜他们打扰到他与太子妃。   果然,等到渐渐识趣的人不再往前凑之后,太子殿下也不想吃这儿吃那儿,也没有何处不妥,与太子妃看着歌舞,时不时交头接耳,有说有笑,看起来异常亲昵,仿若无人能插足。   很快就到了时辰,萧长旻带着执扇遮面华服盛装的余桑宁开始行礼。   等到新人送到了洞房,观礼之人可纵情豪饮之后,一切都还风平浪静,此时萧华雍已经可以离开,观完礼也便是全了情分。   “走吧,你若不走,我倒觉着他们不打算行事儿。”略微坐了片刻之后,萧华雍看穿了萧长旻等人的心思,这是防备着沈羲和。   闹出什么事儿,沈羲和在这里,身份上除了萧华雍,无人能够压她一头,她说要彻查便无人能够阻拦,至于太子殿下,在宠妻这一点上,无人能够质疑萧华雍,敢他不助沈羲和就好,指望他阻止沈羲和?   沈羲和轻轻一笑,将手伸向萧华雍,夫妻二人执手起身,正欲离席,便有人急匆匆赶来奔向与人推杯换盏的萧长旻,附耳说了些什么,萧长旻面色一变,立时就跑了出去。   “你预料有误。”沈羲和见此莞尔。   萧华雍扬了扬眉,吩咐天圆:“天圆,你跟着去看一看发生何事。”   新郎急匆匆离席,自然是满场目光追随,人人都有好奇心,今日人多眼杂,想要瞒过不易,很快事情来龙去脉就人尽皆知。   原来是十四皇子萧长鸿不慎落水,幸得蜀南王世子路过,及时将人救了上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长鸿是皇子,其生母与跟着的宫娥内侍呢?   萧华雍与沈羲和对视了一眼,夫妻二人一道去了后院,萧长鸿呛了几口水,幸而为了以防万一,令婚事不顺,王府备下了御医,第一时间救治,才没有伤到。   萧长鸿醒来就哇哇大哭,宋昭仪也抱着他哭。   沈羲和被他们哭得头疼:“宋昭仪,十四弟缘何一个人落水?”   宋昭仪忙擦了擦眼泪,轻轻拍着仍旧嚎啕大哭的萧长鸿:“十四皇子喝多了饮子要如厕,妾陪着淑妃妹妹,便吩咐内侍陪着他,想着王府之中定不会有事儿,哪知……”   说着,宋昭仪又开始泣不成声。   沈羲和明白了,淑妃这是与萧长旻里应外合,借萧长鸿来试探步疏林。   萧长鸿绝不是意外落水,步疏林也是被刻意引过去,萧长鸿是皇子,步疏林见到了若是不救,一旦被人知晓,或者看到她的萧长鸿被别人就上来吐露出,她都是死罪难逃。   她必须下水,下了水就得更衣! 第703章 添把火,把事情闹大一些   沈羲和倏地看向淑妃,她眸色浅淡,明明不见犀利之光,却令人不敢与之对视,淑妃微微垂眼。   第一步是逼步疏林下水救萧长鸿,落水之后必然是要换衣,难道萧长旻早就派人去盯着步疏林换衣?   沈羲和迅速否决了这个可能,步疏林是习武之人,功夫不俗,耳目较常人灵敏,换衣之地若有人埋伏她大可将人揪出来,顺势拂袖而去,最后没脸的必然是萧长旻。   这一点萧长旻也必然想得到,若是换衣途中带人戳穿也不现实,仍旧是步疏林功夫不俗,只怕人还没有赶到,她就已经察觉,能够迅速遮掩,谁还能无凭无据去扒她衣裳?   他们必然还有后招,不过萧华雍今日点拨了沈羲和,步疏林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她也早告诉步疏林今日需得当心,想来步疏林应当能见招拆招。   沈羲和的视线从淑妃身上收回来,她觉着此事不简单,不仅仅在于萧长旻要揭穿步疏林身份,淑妃一直不愿告知她用什么法子试探,定然是别有所图。   目光扫过宋昭仪与萧长鸿,她若有所思。   “咦,怎不见步世子?”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疑问。   萧长鸿这边都已经换了衣裳,又请了御医诊脉,又等来了萧华雍与沈羲和,少说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按理说步疏林早该换好了衣裳,可迟迟不见人。   “是我疏忽,一心想着十四弟,将御医都召了过来,步世子可千万莫要伤了身子。”萧长旻装模作样道。   他的话让沈羲和恍然想明白了什么,萧长旻借助萧长鸿落水,把他们都给引到了这里来,步疏林那边就很轻易钻空子。   等到他觉得时候差不多,萧长鸿这边也安抚住,再由人提到步疏林,他就能顺势带人去寻步疏林。   果然,萧长旻对着两位御医道:“步世子被安排到挽翠园的厢房更衣,你们随小王去看看。”   挽翠园就是萧长鸿落水的地方,将步疏林安排在最近的地方换衣裳合乎情理,却把萧长鸿弄到了这边来,两地隔了一个院子,步行也得半盏茶的功夫。   沈羲和脑子过了一遍这些信息,淡淡一笑,执了萧华雍的手:“殿下,我们也去看看。”   既然萧长旻要闹大,那她为萧长旻添把火,但愿萧长旻能将火给浇灭。   “好。”萧华雍对沈羲和莞尔一笑。   步疏林与太子妃交好不是秘密,既然萧长旻说步世子可能是受了伤或者因为救人出了意外,沈羲和要去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大多数人没有觉着有什么猫腻,一些心思活跃深沉的人,就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似萧长卿与萧长彦,就能够感觉到萧长旻这是在给步疏林使绊子。   他们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不动声色的沈羲和身上,萧长彦挑眉觉着萧长旻要倒霉,萧长卿微垂的眼眸闪过一缕轻嘲,萧长旻胆子可真大。   由下人引路,沈羲和扶着萧华雍,不急不缓朝着挽翠园厢房而去,跟来的人不少,倒也不是为了看戏,而是太子和太子妃都去了,他们这些人都得簇拥着啊。   厢房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每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萧长旻神色如常,转过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今日小王大婚,府中忙碌了些,若有怠慢,诸位请见谅。”   众人嘴上立马客气起来,心中的疑惑也释然。   高门大户结亲都经历过,的确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萧长旻走上前,轻轻敲了敲紧闭的房门:“步世子,小王带御医前来,步世子可有受伤可有受凉?”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萧长旻见此推了推房门,房门是由内往外拴着,这证明屋内有人,萧长旻又提高了声音:“步世子,你可安好?”   一连喊了几声,都毫无回应,萧长旻急了:“步世子,小王失礼了。”   说完,萧长旻抬脚将房门踢开,踢开的房门飘出一股浓烈的香气,嗅觉敏锐的沈羲和忍不住后退一步,这股气息太浓烈,蹿入沈羲和鼻息里,就令她难以忍受。   这样下意识的反应落在了萧长赢与萧长彦的眼里,萧长彦是疑惑不解,萧长赢是若有所悟。   他们的距离其实差不多,他们所能闻到的是奇异的芬芳,远不到刺鼻的地步,与沈羲和站在一起的萧华雍乃至在沈羲和前方的萧长旻与御医都没有皱一下眉头,这意味着屋子里的气息,是寻常人能接受的,而沈羲和却不能接受。   沈羲和入京的路上,他跟踪过沈羲和,沈羲和身旁武艺不俗的婢女都没有发现他,但不懂武艺的沈羲和却能发现。   沈羲和入京后,他潜入沈府,也被沈羲和给发现,还佯装不知反给他下了迷药……   昔日种种浮现眼前,以往未解之谜,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这一刻于萧长赢而言,似乎有了答案。   令萧长赢下意识抬起胳膊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气息。   此时,沈羲和与萧华雍已经随着萧长旻入了屋内,屋内传来了萧长旻的怒喝声:“你们……你们竟然……”   沈羲和后一步入内,屏风已经被推到,卧榻四周散乱一地的衣裳,有男有女,上半身一丝不挂的步世子,以及拥着被子,发丝散乱的女子被步世子护在身后。   沈羲和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床榻上的不是步疏林,而是她给步疏林送去的替身,她当即沉声道:“都出去。”   吩咐完别人,有冷声对床榻上的二人道:“穿上衣裳。”   所有人都跟着沈羲和与萧华雍一起出了屋内,到了屋外。   房门关上不到半刻钟,就重新打开,走出来的却不再是替身,而是穿戴整齐的步疏林,跟在她身侧的是披散着头发的萧闻溪。   看到萧闻溪,萧长旻眸光掠过一丝讶异与困惑,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步疏林见礼。   萧闻溪跟在她身后垂首行礼。 第704章 烈王殿下专业抬杠   “你们二人,虽男未婚,女未嫁,却也过于出格,竟然在昭王府……”萧华雍明显有些怒气,只不过浊世佳公子一般的皇太子说不出粗俗的词儿,只得气着道,“荒唐,实属荒唐!”   步疏林却忽然跪在了萧华雍的面前,抱手恭声道:“臣请殿下做主,臣遭人暗算,若非萧娘子……臣恐有性命之忧!”   一句话,掷地有声,惊了所有议论纷纷的人。众人看向萧长旻的目光都有些隐晦。   “步世子何出此言?莫非世子遭人下药?”萧长旻立时出声。   他绝对没有给步疏林下药,只是点了些催情的香。   “臣救了十四殿下之后,被请到此处换衣,臣的下人久去不回,身上衣裳浸湿,仪容不整,不好出去以免冲撞了未出阁的女郎,故此一直在屋内等候,不知为何,渐渐浑身燥热,意识模糊,臣察觉过来之时,依然来不及……”步疏林咬着牙道。   “方才房门大开,有芳香散开,其中有三枝九叶草的气息。”沈羲和补上一句。   三枝九叶草是壮阳之药,它的气息使人淫乱,需要有一定医理常识之人才知晓,这些人大部分不知,少部分人知晓,但都能明白其含义。   “天圆,去将香炉取来。”萧华雍吩咐。   “萧娘子因何在此。”天圆去取证物,淑妃问。   萧闻溪是女眷,按理说应当与他们在一道,却独自来寻了步疏林。   “步世子曾救过小女,小女听闻步世子入水救人,便前来关切一番……”萧闻溪声音轻柔,令人听着好似有一丝女儿家的娇羞。   哪知萧闻溪忽然抬头,眼底有着愤恨:“却不想撞见有人鬼鬼祟祟,且四周竟然两个下人也无,小女跟着人入了屋子,见步世子浑身乏力,面色潮红倒在桌上,便拿起了花瓶将人砸晕了过去……”   跟着沈羲和等人了屋子的命妇恍然响起,好似屋子里的确碎了一个花瓶,但却没有见到人,不免有人问:“人呢?”   “人……藏在柜子里。”萧闻溪小声道。   “萧娘子既然发现有人对步世子图谋不轨,将人砸伤,为何不呼救?”萧长旻问。   “小女见到步世子时,步世子已经开始七窍流血,四周无下人,小女若丢人步世子去寻人,步世子因此而有个好歹,小女此生都会悔恨愧疚。”萧闻溪垂首回答。   究其原因,还不是院子里没有人,这时候觉得萧长旻方才解释过得去的人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尤其是天圆不仅拿了香炉出来,还带了一个昏迷的女子出来,这个女子被放在地上,披散的发丝撩开,竟然是余桑宁的堂妹!   这个表妹姓余,但其父与余项不是同父兄弟,而是同祖父的堂兄弟,这人与余桑宁是没有出五服的堂妹。   这下子,萧长旻的脸色都变了。   正如沈羲和所想,哪怕步疏林要换衣裳,无论是派人潜伏还是及时带人去戳穿都不大容易成事,所以萧长旻想了个法子,给步疏林使点绊子。   安排一场捉奸戏,在房子里点了一种不宜被察觉,一旦被察觉便为时已晚的香,香有催情之效,安排了一个丫鬟,说是服侍步疏林换衣也不会有纰漏。   步疏林若是女儿身,身份就会被拆穿,步疏林若是男儿身,在他的王府急色地睡了他府中的丫鬟,也是步疏林理亏。   哪里想到,这么隐秘的香料,他请了不少调香师品鉴都没有品鉴出来的东西,沈羲和只是闻了闻就察觉出来,且步疏林竟然有萧闻溪相助躲过一劫,顺带倒打一耙,把丫鬟换成了余府远房的女郎!   “二兄,此事你作何解释?”萧华雍质问。   人是在他府邸遭了道,而要爬床的竟然是他新婚妻子的堂妹。弄不好一个拉拢藩王的罪名就扣下来。   寻常皇子拉拢藩王做什么?   几乎是所有想到这一点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瞟向萧华雍。   人人都说太子活不过两轮,太子殿下已经二十有三了,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所以昭王这是迫不及待了么?   “哟,二兄这是做什么?步世子可是蜀南王府的独苗,日后要袭爵,这要是在二兄这里有个好歹,如何向蜀南王交代?”旁人不敢说,萧长赢却一点顾忌都没有。   他那句蜀南王府独苗,日后要袭爵说得格外暧昧不清,引得人一阵遐想。   可不就是绑住了步疏林,就相当于得到了蜀南王府的支持么?   萧长旻面色不大好,偏萧长赢也没有明说,他更不能不打自招接茬,只得对萧华雍道:“还请太子殿下允我些时日,我定会查明真相,给步世子一个交代。”   不等萧华雍回答,沈羲和先一步道:“此事儿涉及昭王殿下、余将军府、蜀南王府、长公主府,太子殿下岂能越过陛下做主?昭王殿下有话,寻陛下说吧。”   说完,沈羲和就有些强势地拉着萧华雍转身,萧华雍好似猝不及防,差点没有跟上,连忙调整步伐跟上沈羲和。   太子妃把太子殿下都拽走了,其他人自然不敢留下来看戏,然而事情都不需要他们再看了,显而易见就是昭王殿下欲用妻妹拉拢步世子,太子殿下还活着,这野心就藏不住了!   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婚宴,被这样一闹,新郎官都不得不跟着去宫里请一道罪。   刚处理完今日的朝政,还没有歇口气,祐宁帝就听到了这样的事儿,气得把端到手里的茶碗直接掷在地上,吓得勤政殿内侍宫娥跪了一地。   等到人来了,祐宁帝压迫性的目光落在萧长旻身上:“这事儿,你要如何解释?”   “陛下,儿绝没有不该有的心思,儿也不傻,便真是行这等事,也不应当在自个儿大婚时,自个儿府邸啊。”萧长旻自然喊冤。   也只能暂时喊冤,他现在还没有理解思路,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抓不到丝毫翻盘之处。   “旁人府邸哪有自个儿府邸好行事?”萧长赢凉凉地开口,“成了就是受害之人,不成还能喊冤。” 第705章 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萧长赢不知为何就是和萧长旻杠上了,引来了萧长瑱、萧长彦与萧长庚的好奇,萧长卿却长得笔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也不见阻拦。   只有萧华雍瞥了他一眼,他心里明镜似的。   萧长卿、萧长彦、萧长赢乃至萧长庚都知道,萧长旻这是要和太子妃过不去,萧长赢心里一直藏着沈羲和,自然此时就看萧长旻不顺眼。   “九弟,为兄自问没有得罪九弟,九弟何苦要为难为兄?”萧长旻忍无可忍道。   “弟弟性子直,素喜说几句实话,二兄若是听着刺耳,大可反驳弟弟。”萧长赢露出一抹痞笑。   “你……”   “行了!”祐宁帝打断兄弟二人的口舌之争,扫了两人一眼,“九郎话虽不中听,却也有几分道理,二郎你若要求清白,朕允你同宗正寺卿与大理寺卿一道去查,朕倒要看看,你如何自证清白!”   暂时解决完一边,祐宁帝的目光又落在了步疏林与萧闻溪身上:“你二人既已有夫妻之实,朕便为你二人赐婚,今日之事,朕会给蜀南王府与长公主府一个交代。”   陛下都如此说了,谁也不敢再揪着不放,故而陛下打发他们离去,他们也只能退下。   “北辰你说得对,是我看轻了阿林。”迈入东宫,沈羲和说话便随意起来。   步疏林之所以能够躲过萧长旻的香,是因为她身上戴了沈羲和送给她的香囊,一种特意防止中迷香或者催情香的香囊,沈羲和方才便见到了。   她是故意将计就计,如果她突然去和陛下求赐婚,或者等到陛下开始猜疑她身份再去想法子与萧闻溪成亲,陛下心中有了疑惑,不会因为萧闻溪嫁给步疏林没有对步疏林质疑而化解,反而会猜疑萧闻溪与步疏林同流合污,这样一来对长公主府也会生出防备之心。   故此,步疏林和萧闻溪的婚事,最好不是主动或者是等到祐宁帝心中起疑之后再被动,无论是那一种,都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此次顺水推舟就是绝妙之法,萧闻溪与步疏林的婚姻,是受了陷害而促成,不说萧长旻今日看到了步世子的上半身确定是男子,就算没有看到,日后也不敢轻易张扬。   萧闻溪与步疏林在昭王府成事儿,萧闻溪有素来是个聪颖的女郎,除非是长公主府有天大的把柄落在蜀南王府手中,萧闻溪才能忍下这样的委屈,从头到尾在步疏林不是男儿身的情况下,与步疏林做戏。   其中曲折自然无人能够领会,这会儿谁要是说步疏林不是男人,都会遭人白眼。   “虽则步世子并非蠢人,但我也不容旁人抢了我的功。”萧华雍站定,直勾勾看着沈羲和,“釜底抽薪,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这是我支的招。”   萧长旻在他的监视下,拿着香料去寻人品鉴,他如何也到琢磨琢磨,所以萧长旻想要做什么,萧华雍知道这香料的用途之后,就已经察觉,之后就是将计就计。   如何将替身带进去,如何善后把人带出来,这些倒是步疏林自个儿的本事。   “让我不用忧心,你倒是没少插手。”沈羲和瞪了他一眼。   “都是呦呦不好,你忧心,我就紧张。一紧张就忍不住插手……”   萧华雍可不会告诉沈羲和,他是劝了沈羲和少费神,虽然他也相信步疏林有能耐,就是担心有个万一,到时候沈羲和不得埋怨他?   “好,都是我不好,累你劳心了成吧?”沈羲和轻哼一声,转头就走了。   萧华雍忙追上去:“我、我并非此意……我、我不过一句说笑之语……”   “噗嗤!”沈羲和忍不住乐了,皇太子在她这里只要一紧张,就结结巴巴。   很难想象一个翻云覆雨,决胜千里,手握乾坤的男人,又这样呆傻的时候。   “好啊,呦呦又逗我!”察觉被戏耍的萧华雍佯装生气,沈羲和却已经提步往前跑了,萧华雍忙追了上去。   夫妻两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打闹了一个多时辰,远远站着的珍珠与天圆等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模样。   两个城府极深,素来稳重的人,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他们还需要适应适应。   若非碧玉捏着沈羲和交代去查之事的结果来报,两人指不定还要打闹许久。   沈羲和看了碧玉递上来的信,鼻息里发出短促一笑。   萧华雍扬了扬眉,偏过头看了看:“淑妃心思不小呢。”   萧长鸿落水,并非为宋昭仪所言,是吃多了饮子要如厕,而是宋昭仪放任萧长鸿与娘家同龄大小的子侄玩乐,为了让孩子们多亲近,宋昭仪只派了一个内侍跟着。   内侍后来弄丢了萧长鸿,萧长鸿才落了水。   这个消息若是传到陛下耳里,以陛下对萧长鸿的疼爱,淑妃再吹吹耳旁风,恐怕宋昭仪要失了养子之权。   萧长鸿才五岁,是离不开母亲,一个皇子的抚养权关系很多,后宫之中最适合的还真是淑妃。   淑妃没有娘家,不会因为她养了皇子,就助长外戚的野心。   “近来淑妃与宋昭仪来往密切。”后宫都在沈羲和的掌控之中。   若宋昭仪看不清淑妃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丧事养子之权成了定局,淑妃再煽动一下宋昭仪,或者多许一些让宋昭仪陪伴萧长鸿的好处,宋昭仪可能自己都会选择淑妃来抚养。   淑妃是吐蕃公主,陛下不会让她生下孩子,公主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皇子就大为不妙,恐吐蕃也想参与皇朝内政,这一点淑妃心里明白。   从她决定跟了陛下起,就放弃了生子的权利。   但现在她不甘心,想要有个皇子,为将来做打算,所以萧长鸿是最好的选择。   “你说,她只是为了防老,还是……”沈羲和目光幽幽地看着萧华雍。   太子不长寿,陛下却正当壮年,五岁的皇子或许还能熬死前面的兄长,这绝不是异想天开。   “想那么多做什么?让她算计落空便是。”萧华雍淡淡一笑。   有些事情不用去深究背后的用意,无论用意为何,让其无处可用意就成。 第706章 日后各走各的路   “祖母身子骨尚且硬朗,往日你常去伴她,日后也无暇分身,深宫寂冷,让小十四却伴着祖姆。”萧华雍想到了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不在了,也算是给太后心里多一份寄托。   沈羲和也想到了这一点,自从和萧华雍大婚之后,她时常去陪伴太后,也是接掌了宫务之后,反而没有那么多时日去陪伴。   宋昭仪这边,淑妃已经谋划好了,她也并没有陷害宋昭仪,一切都是宋昭仪私心作祟,丧失抚养权是无力挽回,既然十四殿下注定不能由生母抚养,太后若是主动开了口,陛下是不可能拂了太后的意,淑妃再得宠也注定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个法子,沈羲和极其赞同,她不想算计幼童,在宋昭仪不能亲自抚养的情况下,她想要阻拦淑妃得手轻而易举,可不能只是为了警告淑妃,就毁了一个孩子。   十四殿下交给太后,太后能够教养出聪睿如萧华雍,自然也不可能耽误十四皇子。且在太后这里,其他宫妃才不会又又借机生事,再度算计这么个小孩子。   夫妻两自然相携去了太后这里,太后整日侍弄花草,宫殿与东宫一样,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萧华雍但凡有的都不会忘了太后的一份。   “难得你们夫妻两一块儿来陪我。”太后见到萧华雍与沈羲和,眼里就藏着笑意,连忙吩咐贴身的女官去吩咐膳食间做几道萧华雍与沈羲和爱吃的吃食,“今儿就陪我一道用夕食。”   “祖母吩咐,哪敢不从?早惦记着祖母的小厨房。”萧华雍哄着太后。   太后笑得开心,虚着手指隔空点了点萧华雍:“尽拿话哄我,我还不知呦呦不仅自个儿巧手,身边还有个饕餮小丫头。你这嘴早便被养刁了。”   沈羲和平日里下厨做了些什么,都会往太后这里送一份,偶尔太后突然想吃些什么,也会遣人来让紫玉做。   “都是祖母眼神好,挑了这么好的孙媳妇。”萧华雍嘴特别甜。   太后哈哈大笑:“你是想说你自个儿眼神好呢!”   太后一手牵着一个:“走,屋子里去坐。”   只要沈羲和与萧华雍来了,太后准能乐一天,聊了好半晌,萧华雍似才想起正事儿:“今儿来,还有一桩事,需得劳烦祖母。”   “瞅瞅,瞅瞅,这不就露了陷?”太后指着萧华雍,对沈羲和道,“还说是来陪我,我看啊这就是有事求上门,才想到了我这个老婆子。”   “怎会?北辰每日都会同我念叨祖母你。”沈羲和自然向着萧华雍。   “我看出来了,你们俩啊,就是一个鼻孔出气。”太后打趣一句,才转头问萧华雍,“快说,何事让你竟求到我这里来。”   “是请祖母抚养小十四……”萧华雍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太后听了沉默了半晌:“七郎啊,我这一把老骨头……”   “祖母,七郎有些话想要与你说。”萧华雍打断太后的话。   沈羲和立时站起身:“我去院子里走走。”   太后看了看沈羲和,又看了看萧华雍,一头雾水。   沈羲和迈出门槛,望着湛蓝的天空,如絮如雾的云,浅薄地蒙上一层,明明依然晴空万里,看着仍旧觉着心头闷得慌。   大概一刻钟之后,沈羲和绕了一圈折回去,太后眼眶泛红,明显是哭过,不过见着了沈羲和,却强撑着,不再提萧长鸿,早早传膳,仿佛什么是都不曾发生,和和乐乐用膳。   隔日宋昭仪的事情就爆发,陛下大发雷霆,从宋昭仪的宫里将萧长鸿给抱走。   太后好似闻风而去,最后将萧长鸿从勤政殿领回自己的宫殿,从此以后,十四殿下由太后抚养。   淑妃听说之后,怒气冲冲奔向东宫。   “太子妃为何要与我过不去?”淑妃拂开阻拦她的宫娥,沉着脸立在沈羲和面前。   太后虽然身子健朗,但到底年迈,萧长鸿才五岁,一个闹腾的孩子,寻常召见来个含饴弄孙也就罢了,亲自抚养,衣食住行样样过问,可不是件轻省的活儿。   这么多年太后从来不曾抚养哪个皇子?怎会突然就生了这样的心思?这个宫里能够左右太后的就那么几个人,不是沈羲和横插一脚,谁能信?   “与你过不去?”沈羲和轻笑一声,理了理胳膊上飘落的披帛,“淑妃娘娘,陛下恩宠,宫中顺心,让你忘了这世间的一切不过都是各凭本事,正如你害得宋昭仪失了养子之权,是你的本事。我让你得不到十四殿下的教养权,是我的本事。   怎么?没有让你如意便是与你过不去?是陛下的纵容,让淑妃娘娘觉着这世间人人都合该顺着你的心行事么?”   “你……”淑妃一噎,“我以为我们是伙伴……”   “我也以为。”沈羲和微微偏头扬眉,“以前是,以后是不是,全由淑妃娘娘决定。”   “我只是想抚养一个皇子,何处冒犯了你?”淑妃质问。   “其实……你养不养皇子,都冒犯不到我。”沈羲和淡淡开口,“不论你是只想养个皇子,还是有旁的心思,我都不放在眼里,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皇家的事儿不该你插手,陛下对你的恩宠也不能成为你随心所欲的利刃。”   今天她敢算计到皇子身上,这样的心助长下去,哪日只怕就敢算计到东宫、太后身上。   “说来说去,你不过是一只在利用我,想要拿捏住我,不允许我有半点超出你的掌控罢了!”淑妃眸中愤恨。   “你要这般做想,我亦无法。”沈羲和漫不经心道。   “好。既然你不见我视作伙伴,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如你所愿,一切各凭本事!”淑妃紧紧盯着沈羲和。   沈羲和半点没有退让:“碧玉,送淑妃娘娘。”   淑妃气得面色一冷,哼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殿下,淑妃……”珍珠正要开口,沈羲和抬手制止她。   “她不会多嘴。” 第707章 一力承担   淑妃不敢将她们之间的谋算告诉祐宁帝,否则就是将自己先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至于她的事情,淑妃顶多知晓她待沈璎婼不错,但她从未苛责沈璎婼,陛下心中也明白她是如何看待沈璎婼,她也不会蠢得拿这事儿去讨好陛下。   当日淑妃能够选择陛下,她以为淑妃至少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亦有对吐蕃的深爱之情。   如今想来,当日好似也没有看错,只是人不能顺风顺水太久,尤其不能伴随着权势的顺风顺水,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滋味儿太容易令人迷眼。   淑妃若是还有几分脑子,就不会来与她作对。   沈羲和这边诸事顺利,萧长旻却焦头烂额,宗正寺卿与大理寺卿一起查这件事情,他只能跟着,最让他猝不及防的还是,崔晋百接着大理寺职务之便插手进来。   催情的香料,不是他亲自拿去寻找调香师品鉴,却也是他派的人,幸好他派的都是私养的人,崔晋百虽然寻到了品鉴的调香师,根据他们的描绘,画出了人像,还张贴了告示,但一时三刻却寻不到人。   然而崔晋百是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香料崔晋百拿到了独活楼,沈羲和亲自分析,香方很快就一目了然,崔晋百正顺着药房开始查。   香方内诸多香料都是药材,当日他未曾防到这一步,是在一个药房一次性购买,药房贩卖都会做账,只需要查一查这些药材是哪一日一次性被谁购买走,就能查到香料为何人调制。   幸而这东西是上月购买,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但按照崔晋百将各大药房账本搜罗回大理寺的拼劲儿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   “药材我是派了王府的下人去买来……”萧长旻急得团团转,俨然是火烧眉毛。   一旦被查到,交代不出这些药材的去向,那么这催情的香为他所有是落实,他就真的百口莫辩。他为了拉拢步疏林,给步疏林下药的铁证也有了,从而直接可以给他扣上有谋逆之心的大罪。   皇子拉拢藩王,这是陛下的大忌!   他原本只是想要试探步疏林女儿身,随意送了个丫鬟,哪怕步疏林真的是男子,睡了他的丫鬟也得把人领走,他也算安排一个眼线。   压根没有想到步疏林竟然反将他一军,弄了余桑宁的远房堂妹。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余桑宁坐在镜子前,昨夜本是洞房花烛夜,却因为这事,她到现在和萧长旻都没有圆房,她望着镜中面容姣好的自己,细细描摹的眉格外犀利:“殿下寻一趟妾的六叔与六婶。”   余桑宁口中的六叔与六婶,就是那位被步疏林弄来的堂妹生父生母。   这夫妻二人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还是个不争气的闲汉,只要萧长旻能够照拂,六叔六婶定然是愿意牺牲这个堂妹,毕竟她意图勾引蜀南王世子的事儿瞒不住,名声已经坏了。   只要堂妹认了罪,收买了昭王府的下人,一切都是她所为,旁人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度过眼前的难关,让人抓不到证据拖昭王府下水。   萧长旻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只是他自己不能说出口,到底是新娶的正妃,故而才刻意在余桑宁面前急表现得如此惊慌。   解语花一般的贤内助,可不就是要为丈夫排忧解难么?   只有这个主意是余桑宁提出来,才不会让余项对他有意见。   “王妃不若亲自去,大理寺与宗正寺都盯着我。”萧长旻说的是实话,他现在稍有轻举妄动,反而会让人顺藤摸瓜,或者提前扰乱他的计划。   余桑宁温顺地应下:“王爷放心,此事儿我定能办妥。”   昭王大婚就扯上了一通官司,据闻与昭王妃都没有圆房,昭王妃因此而闹了脾气,两人在昭王府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昭王妃负气回了娘家。   这消息传到沈羲和耳里,只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沈羲和听了嗤笑一声,不置一词。   余桑宁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崔晋百既然接手了,这事儿就不会如余桑宁的意。   果然余桑宁回了余府,就乔装打扮去拜访了六叔六婶,威逼利诱说服了二人,二人当日就去了大理寺探监,余五娘子虽然被关在大理寺,但她一问三不知,也并未作奸犯科,充其量不过是贪慕虚荣,给步疏林下药未遂,算不上大罪。   故而大理寺不但不能严刑拷打,还不能禁止人探望。   一家三口在牢里说了些话,余五娘子果然就哭着认了罪,是崔晋百亲自提审,崔晋百再三询问,是否认罪,余五娘子都没有改口,且画了押。   然而等到余五娘子回到牢房里,就看到了牢房里父母带来的食盒被老鼠弄翻,掉出来的一些吃食已经被老鼠偷吃,几只眼睛流血的老鼠直挺挺躺着,吓得余五娘子高声尖叫:“崔少卿,我要见崔少卿!”   余五娘子没有想到父母竟然这样狠心,要毒死她,明明说她一力承担,日后将她接回家中,让她嫁与自己心仪之人,转头竟然……   事实上毒药真的不是她爹娘所下,是崔晋百故意弄出来吓唬她,余五娘子心悦一个画师,甭看她在昭王府的事儿达官显贵都知晓,但贩夫走卒却不知道,爹娘松了口,能够和心仪之人长相厮守,余五娘子才愿意把一切都揽在身上。   因着步疏林没有事儿,她拦下来也不像萧长旻一样涉及到谋逆,自然也不会严惩。   这才答应了下来,只不过到底是个没有经历太多风浪的娇养小娘子,兼之其父母的确偏疼兄长,她无法不信,当下就把爹娘要她认罪的事情倒豆子一般说了。   接下来自然是她的爹娘被捉拿,崔晋百有的是手段将人逼得开了口,指认是昭王妃许以好处唆使,如此一来,萧长旻与余桑宁都被传到了宫里,陛下要亲自审问。   面对祐宁帝的责问,余桑宁痛快认罪:“回禀陛下,给步疏林下药,是妾所为。” 第708章 君王的风度   余桑宁这样爽快地承认,不仅是祐宁帝,就连跪在他一侧的萧长旻都惊讶不已。   至少应该辩驳几句,至少也应该露出一点惊慌失措的神色,或是一点求饶之态。   余桑宁却是安静得不可思议,她深深俯首,额头触地,令整个大殿静得仿若针落地都可闻。   “事出必有因,朕欲知你为何要对步世子下药!”祐宁帝肃容问道。   余桑宁跪伏着,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是祐宁帝等得不耐烦又问:“朕问话,你都敢不答?何人借你的胆?”   余桑宁瑟缩了一下,这才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面前的地板上:“陛下……妾家五妹早已恋慕步世子多时,苦于无果,求妾成全,妾一时不忍,便做下了这糊涂之事。”   崔晋百听了面色一变。   祐宁帝的视线落在余桑宁身上片刻,才转而问崔晋百:“余五娘子可有说过此事?”   崔晋百抱手躬身:“回陛下,臣询问余五娘子,余五娘子并未言及此事,余五娘子所有供词,臣已上书陛下。”   在崔晋百的奏折里,余五娘子说她什么都不知,爹娘来劝她说是自己爱慕步世子,给步世子下药,她才刚听从爹娘的吩咐,转头便看到了下毒的吃食,就将爹娘让她做假供之事说了出来。   “去,将余五娘子带来。”祐宁帝吩咐了人去提余五娘子。   这个功夫勤政殿的审问过程已经传到了东宫,萧华雍正在作画,沈羲和在处理宫务。   听了天圆转述呈报上来的话,萧华雍搁下了笔,转头看向仿若未闻的沈羲和:“我这位新二嫂倒真有几分本事。”   “虚晃一招,断尾保命。”沈羲和落笔没有半分停滞。   余桑宁一直都是个聪明的人,她这次急中生智在崔晋百面前虚晃一招,争取了更多善后的时间,也逃过了一劫。   “你……不出手么?”萧华雍略微迟疑一下。   “为何要出手?”沈羲和抬眼看着萧华雍,“因她有几分聪明?我就要对她不利,以防日后她与我为敌?”   萧华雍默然抬眉。   “她是有几分聪明,我亦非自大看不上她的聪明。而是这世间聪明之人不知凡几,我遇上一个,只因其与我非友便要下手?”   余桑宁是聪明,余桑宁还心思不正,沈羲和都心知肚明。可那又如何?余桑宁从没有真正把心思伸到她这里来。   她既不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士,亦非看不得旁人机警的狭隘之人。难道就只因她不喜余桑宁,看不上余桑宁的汲汲为营,就要对余桑宁下杀手么?   沈羲和不是暴君,亦不是独裁者,没有这么霸道的行事之风。   “老二野心不小,二嫂妇唱夫随,日后未必不会与你为敌。”萧华雍又道。   “那是日后之事。”沈羲和合上面前的文书,“北辰,日后之事谁也说不准。代王妃亦心思不纯,我难道也要现在就对她先下手?信王手段颇高,我难不成就得提前让他娶不到妻?景王殿下亦如此,烈王殿下未过门的妻子背后是东北军护,我是不是也得防一防?   总不能因着昭王府有几分脑子,就只对她心生忌惮,这不是防范于未然,这是心胸狭义,嫉妒强者。   若人人都放,我岂不是一个草木皆兵,终日惶惶不安的可怜虫?”   “倘若你今日不将她置于死地,来日她羽翼丰满,伤及于你,你亦不后悔今日之择?”萧华雍问。   “今日我无由将她置之死地,阿林的催情香,非她之手,亦非她之策。昭王殿下暗害阿林,亦被阿林反击,此事我身为阿林之友,心向阿林,却无权越过阿林为她讨公道,如何与昭王殿下过招,是阿林自己的本事。   若阿林生死攸关,身为友人,我自是帮扶一把。正如昭王妃身为昭王之妻,为昭王筹谋同理。”   沈羲和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并且她丝毫不觉自己原则有不妥之处:“来日她若要与我争高低,只管放马过来。我若不敌而吃亏,只怪我技不如人。”   萧华雍背着手走到沈羲和的面前,目光幽幽看着她,好似怎么看都看不够般目不转睛。   瞥了他一眼,沈羲和又拿起一份文书摊开,一边阅览一边道:“北辰,这世间人世百态,太多的人与我们所见所思所虑所求所为不同。你我纵使行事收敛,称不上良善之辈,亦非为恶之人,却亦不能党同伐异,这是君主大忌。”   他们是冲着至高之位而生的人,君临天下的帝王,最忌讳是按照个人喜好行事,按照个人喜好用人择人。   “君王之度,不疑于心;疑之有度,是为君德。”萧华雍转身铺了一张纸,执笔着墨,挥手间行云流水,将这十二个字书写下来。   满意欣赏了一番,转头吩咐天圆:“晚些时候送去裱好,挂在我与太子妃的书房。”   留给他与呦呦的后人。   君王的风度,是不生疑心病;可以怀疑却要掌握分寸,这样才能是君王的品德。   正如沈羲和对待余桑宁。   余桑宁诸多行为在沈羲和看来,是德行不够的,但沈羲和与余桑宁非亲非故,轮不到她指点。而余桑宁的所作所为,无论多么不堪,她并没有侵犯到沈羲和的利益,沈羲和自然也不会把手伸得那么长,打着正义的旗号,却拨乱反正。   她由来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夫妻两相视一笑,不再多言这个人,又开始忙起自己的事情来。   勤政殿,余五娘子从大理寺被带来,面对陛下的质问,余五娘子自然怯弱地摇头如拨浪鼓:“陛下,小女绝没有倾慕步世子,也不曾求昭王妃成全。是昭王妃污蔑小女!”   双发各执一词,余桑宁痛心疾首看着堂妹:“五妹,事已至此,你为何还不肯承认,你闺中尚有你偷藏的步世子画像,每日挂在床头,你还与我说,只有如此才能安然入眠。   若非你以死相迫,说我不助你,你便在我大婚之日一头撞死在我新房,我如何会……” 第709章 血溅勤政殿   余桑宁说到最后已经哽咽难言。   “你胡说,你污蔑我!”余五娘子面目狰狞,对着余桑宁扑过去,被眼疾手快的侍卫拦住。   余桑宁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对着陛下叩首:“妾所言句句属实,恳请陛下明察。妾受迫于人,又顾念姐妹之情,酿成大错,妾愿领责罚。”   跪在余桑宁一侧,在余五娘子要扑过来时,伸手护住余桑宁的萧长旻都忍不住心头为余桑宁赞一声好,他此刻对余桑宁是打心底里欣赏,这一劫他们是躲过了。   只要催情香不是他所下,就扯不上谋逆之心。步疏林安然无恙的情况下,至多不过被陛下训斥几句罢了。   这一场危机,余桑宁化解得让萧长旻都心生叹服。   从她故意传出与他不欢而散,满腹怨气跑回娘家起就是一场算计,她清楚地知晓崔晋百等人时刻盯着他们,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是不打自招,那她就让自己的不打自招顺利被崔晋百拆穿。   她的确去寻了叔婶,也的确是要叔婶牺牲余五娘子,叔婶在她许的好处下生不出拒绝的心思,旋即叔婶会到天牢说服余五娘子,余桑宁也料到崔晋百会怎么恐吓余五娘子说实话,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堂妹,根本是个靠不住之人,只需要随意吓唬就能吐出实话。   真正的计划,是从崔晋百以为拿到余五娘子的招供才开始。   这个时候崔晋百会第一时间上报陛下,涉及到皇子、蜀南王世子以及长公主府,陛下一定会亲省,也就是这个时候,大理寺与宗正寺自以为水落石出,就会彻底放松戒备。   而在她被带到皇宫的这段时间里,叔婶早就在堂妹的屋子里布置好了一切,堂妹恋慕步疏林的证据。   人证、物证都会干净利落。   等到余桑宁与余五娘子对质完,这些证据也就安排得妥妥当当,只等陛下吩咐人去取。   证据很简单,但是能够做到完美,还是少不得借助萧长旻的人脉。   萧长旻有个花楼,花楼里有画师,这个画师并非凭空冒出来,是常年都在花楼的画师,身份上经得起排查。   早在萧长旻交代他猜疑步疏林为女儿身的时候,余桑宁就猜到花楼是萧长旻的,她昨夜就已经吩咐人暗中去寻这个画师,连夜画了不少步疏林的画像,有些还要做旧,交到了叔婶的手中,等她被带进宫里,就布置在了堂妹的屋子里。   堂妹的丫鬟经不起审问,那就来个畏罪自尽,死前将主子所作所为写下来,看似很拙劣,也经不起推敲,可死无对证,只要是丫鬟亲手所书那就是铁证。   最后一步,就是王府去购买调香药材的下人,这个下人自然是余桑宁吩咐,余桑宁早就与萧长旻赐婚,王府下人听她一些使唤也不算不合理。   至于为何余桑宁那么早就想着吩咐王府的人,而非自己身边的人,余桑宁对着崔晋百的质问也有说法:“我虽不敏,却也能够从五妹痴迷步世子之行中猜到这些香料有异,否则五妹怎会自个儿不去寻,非得来胁迫于我?”   很快,大理寺和宗正寺派去的人,就在余五娘子的闺房里搜回来了余桑宁安排好的证据。   除了每一幅神态不同的步疏林画像,还有一张催情香的香方,以及一些香料。   到了这一步,余五娘子整个人的魂儿都被抽走了,她终于明白她被爹娘彻底放弃了。   为了兄长的前程,她成了棋子。   一切都是她心思不正,因爱成魔,痴迷步世子,苦于无法靠近,而做下的错事。   王府那日为何没人,是因为昭王妃受她胁迫,将人遣走,都是她一人所为。   而他们……他们这些主使者,都成了受迫人,她的至亲也不过是教女无方,他们都没有罪,多好啊!   牺牲她一人,保全了所有人。   “余五娘,你可有话说。”祐宁帝问。   事情到底如何,祐宁帝心中自有杆秤,不是他要包庇谁,而是证据说话。   老二夫妻把事情做得这么滴水不漏,他难道要无凭无据喊着他们构害旁人?只要他在眼前的情势下说一句不信,老二夫妻只怕都要来个以死明志,闹到最后反倒是他这个皇父容不下他们夫妻两。   “可有话说……”余五娘子失魂落魄重复了几遍,忽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泪如雨下,笑得疯癫不已。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亦或者是押着她的侍卫因为她忽然狂笑不止而失了神,竟然让她挣开,她拔出了发间的金钗扑向余桑宁。   余桑宁身边有萧长旻,萧长旻习武之人,迅速将余桑宁捞过,然而所有人都以为余五娘子是要杀余桑宁,其实不是,她是在余桑宁面前,用金钗刺进了自己的脖颈。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余五娘子刺了自己又猛然将金钗拔了出来,鲜血飞溅出去,喷了余桑宁一脸。   余五娘子死死瞪着她,软倒下去也死死盯着她,鲜血入注,她却笑得极其阴森:“为恶……恶之人……不得……善终!”   谁也没有想到余五娘子竟然会选择这样激进的法子自尽。   余桑宁闭上了眼睛,流动的鲜血在她的脸上滑动的黏腻感更明显,血液的温热仿佛能灼痛她的肌肤,腥气直冲她的鼻息,令她忍不住颤抖。   她不是好人,她手上也不止一条人命,可从未让她如同今日一般恐惧,她浑身都忍不住抖了来。   在场人看着余桑宁,目光都复杂,她的心狠手辣,也随之深入人心。   也不知是真的被吓到,还是察觉到了这些人的眼神,余桑宁受不住晕厥了过去。   最终祐宁帝吩咐大理寺的人将余五娘子送回府中,并且告诉其爹娘她是如何“畏罪自尽”!   余桑宁虽然被胁迫,但也是帮凶,幸而步世子无碍,祐宁帝以德不配位为由,不允她拜宗庙。   萧长旻倒是摘得干干净净,想要治他一个教妻不严之罪都无法,事发当日,才刚刚娶妻。   祐宁帝或许是被余五娘子血溅勤政殿气恼了,把余项给撤了大将军之职。 第710章 大喜事   “可惜了,一个刚烈之女。”结果传到沈羲和的耳里,沈羲和忍不住轻叹一声。   为余五娘子,大概机关算尽的余桑宁,也没有想到柔弱的余五娘子会在穷途末路之后,用自己的死来报复所有人。   她其实是不用死的,便是她给步疏林下药之事罪证确凿,步疏林没有受损,且步疏林也知道她是个无辜的牺牲者,以步疏林的性子不会紧咬着不放,至多也就是被打一顿板子。   或许是爹娘的放弃,令她太绝望,亦或者是余桑宁的算计让她心头太恨。所以她选择了血溅勤政殿。   这件事情余五娘子到底是不是主谋,其实陛下也好,诸位殿下也罢了,都心里有数,余五娘子用这样的法子自戕,会赢得陛下的同情与对死者的怜悯,这才有了余桑宁不配祭宗庙,余项大将军之职被撤的结局。   “弱势之人,欲求一个公道,都需以命相搏。”萧华雍站在沈羲和的身侧,也是有些感慨。   这是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无关律法是否严明,无关君主知否清明。   “故此,我由来庆幸,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沈羲和低头摸了摸蹭着她撒娇的短命。   沈羲和其实不懂那些生于权贵之家,向往平凡与自由的人。平凡与自由,是需要极大的福运,才能淡然顺遂一生,运道稍有些不济,一个坎就能至人绝望,一如余五娘子。   若非余家七房势弱,家中落魄撑不起场面,余桑宁又敢真的将人逼到这个份儿上?   “我的呦呦是最为知足之人。”萧华雍喜欢沈羲和,越相处越深深迷恋,她的处世之道,她的行事之风,她的面世之态,都令他由衷感觉到一股子大气。   这样的大气,哪怕是儿郎也极少有,至少他觉着在心胸与心境这方面,他都及不上沈羲和。   沈羲和笑了笑,这人总是喜欢夸奖她,仿佛在他眼里,她哪儿哪儿都好,如白璧无瑕。   “殿下,步世子与萧娘子求见太子妃。”沈羲和正要说话,屋外传来了天圆的声音。   萧华雍看了看沈羲和,吩咐:“请至小雅轩。”   小雅轩是个临湖的水榭,四周绿竹桃花掩映,春日待客,在这里风景格外别致清雅。   沈羲和与萧华雍到的时候,步疏林与萧闻溪已经到了,萧闻溪面上隐忧担忧之色,步疏林侧坐在美人靠上,望着被风吹出浅淡水波的湖面,兀自出神。   萧闻溪见礼的声音叫回了步疏林的神魂儿,她见礼虽然恭敬却神色恹恹。   “这是怎么了?”沈羲和不由关怀一句。   步疏林垂首不语,萧闻溪看了看她,才对沈羲和道:“小女与步世子在勤政殿,见了余五娘子自尽,步世子心中郁结,深以为是她害得余五娘子丢了一条命。”   当日是为了反击萧长旻,才选择了余府的姑娘,哪日余府的姑娘来的不少,步疏林随意选择一个好下手,恰好余五娘子落了单,没有料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沈羲和听了黛眉微动,她动作优雅在萧华雍身侧入座,挥退了珍珠,亲自抬起水壶,往茶碗里倒印子,水落入杯中的声音也因为她优美的动作而显得动听起来。   “阿林,你可有想过,你当日不寻余五娘子,你的下场是如何?”沈羲和问。   步疏林抬首愣愣望着沈羲和。   下场会如何?换了任何一个人,萧长旻都会抵赖过去,再牵扯一户人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且对萧长旻可能毫发无损。   只有余府的女郎,才能间接暴露萧长旻的野心,是对萧长旻还击最有效且是唯一有效之法。   若是不寻女郎,她提前逃走,萧长旻会穷追着证实她是否女儿身这一点不放。   她的每一步都是被迫无奈,不得不为之。   “阿林,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我们纵有向善之心,不忍之慈。却也不得不保全自己,方能谈德行。需知……你我的命,不是只有你我。”   沈羲和语调平淡,声音轻柔,却直击步疏林心口:“你从无害她之心,若非昭王妃狠毒,她不会被逼入绝境。牵扯她入局,实非无奈之举。她之死,是昭王妃所迫,何以为旁人之恶,苦己之心?”   是的,她没有选择,但余桑宁是有选择的,若是余桑宁与萧长旻没有那么恶毒的心思,没有为了摘干净自己,使出这样的手段。或者但凡余五娘子的爹娘有一丝爱女之心,都不会为了贪恋答应余桑宁,把余五娘子逼到不想活,只想用一死来报复他们。   “多谢呦……”   “嗯?”   豁然开朗的步疏林感谢之言还未出口,太子殿下投来淡淡一瞥,她慌忙改口:“多谢太子妃殿下,解我心头之结。”   “步世子与萧娘子大婚在即,想来事多,孤便不留客了。”萧华雍直接开口下逐客令。   步疏林和萧闻溪,在旁人眼里是有了夫妻之实,陛下也担心萧闻溪会不会因此珠胎暗结,最后闹出不好听的传闻,他们俩的婚事就定在两个月后,还插了萧长赢和萧长风的婚事。   两个人自然不敢不识趣,乖乖告辞,椅子都没有坐热,茶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就这样被太子殿下给赶走。   宫中又多了一些婚事,沈羲和又忙了起来,半个月后沈羲和接到了一封家书,沈云安传来,薛瑾乔有了身孕,她要做姑母了! 第711章 今夜,补偿你   阿林有孕在前,现在阿兄与乔乔也有了孩子,沈羲和心喜过后,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小腹。   “珍珠,给我号号脉。”沈羲和忽而出声吩咐。   宫里有定时御医来号平安脉,都得记录在太医署的脉案上,东宫自从沈羲和嫁进来之后,变得随意了些,因着沈羲和带了两个精通医理的下属,偶尔太医署遇到了疑难杂症,还会来请珍珠与随阿喜一道探讨。   东宫与太医署因此关系融洽,太医每回都直接询问珍珠做个案录便罢,珍珠也是每十日为她问一次平安脉,十日前她并未有孕,距离她与萧华雍的约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她略有些心急了。   珍珠应声上前,沈羲和心中所急,作为贴身心腹丫头,珍珠心知肚明,故而格外慎重和仔细,最后只得无声冲沈羲和摇了摇头。   沈羲和心头有些失落,情不自禁问:“殿下在何处?”   “太子殿下今儿一早便出了宫,说是有些事去办,要夜间才归,吩咐婢子转告殿下,不用等太子殿下一道用夕食。”珍珠忙道。   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抬头间,碧绿如翠的枝叶将苍穹湛蓝,明媚的日头温煦不灼人,本该令人心情疏朗的和风煦日,沈羲和去无端兴致缺缺。   她素来不是个悲风伤秋的性子,极少被什么牵动情绪,影响兴致。惊觉自己的低迷,她转头吩咐珍珠:“寻一套骑马装,我去骑会儿马。”   自从上次被萧华雍气到,她去跑了几圈马儿,突然发现纵马奔腾,当真能疏散心中郁气。   马场跑了几圈,心里那股子萎靡的郁结之气散了,沈羲和沐浴之时,突然想到了什么,沐浴完之后,就进了自己的香房。   她在一本香譜中见到过一个助孕的香方,当时置之一笑,从未研制过,突然来了兴致,想要试试是否能成,一股脑儿钻进香房,只有用夕食时出来,用膳之后消食片刻,沈羲和又钻入香房。   萧华雍踏着夜色而归,是从暗道入宫,旁人亦不知今日他出过宫门,回来之后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妻子,问了珍珠才知,沈羲和把红玉带到香房一整日,这会儿尚未出来。   他心中猜想,定然是有什么新的香方,否则他的妻子不会如此沉溺。   早已司空见惯的萧华雍并没有去一探究竟,而是不疾不徐沐浴完才去寻沈羲和,两人在香房的门口遇上,沈羲和与他说了句去沐浴,转身就走了。   此事,萧华雍也还没有发觉沈羲和有异样,等他回到屋子,照例关心沈羲和,询问天圆今日沈羲和的一整日做了些什么,听闻沈羲和去跑了几圈马儿,他咂摸出不对劲了。   沈羲和对于骑射并没有多喜欢,自然也不讨厌,初学时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现在也是有模有样,她始终是喜静,极少会独自去骑马,唯独一次就是上次。   “今日可有人传了信?可有人入了宫求见太子妃?”萧华雍重视起来。   天圆也提起心神,仔细想了想,十分肯定摇首:“属下一直跟着太子妃。”   萧华雍凝眉陷入沉思,一直到沈羲和带着些许水气回屋,他觑着她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愉之色。   “你这是……有何事要与我说?”他一整晚,双眼都随着她动,好似黏在了她身上。   萧华雍摇头:“你可有事与我说?”   沈羲和也摇头:“并无。”   萧华雍又仔细看了看她,猜不出什么,只得问:“听说今儿你去骑马了?”   “嗯。”沈羲和掀开被褥躺了进去。   萧华雍紧跟着,侧身凝望着她:“可是心头又什么不痛快?”   沈羲和忍不住扬唇,他对她就是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嗯,阿兄来信,乔乔有了身孕,想到乔乔与阿林都要做母亲了,我有些艳羡。”   其实更多的是她没有诊出喜脉,恰好那一瞬间萧华雍又不在,她才会忽而有些兴致不高。   这话她不能如实告知萧华雍,他好容易才抛开了命不久矣的郁结,她若告知他这话,会让他心结再次出现。   萧华雍听了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就把沈羲和揽入怀中,凑过头低声在她的耳畔道:“咱们再努力努力!”   只可惜他的手才刚开始不规矩,沈羲和就摁住他:“这几日我不想。”   说完就推开萧华雍,一个翻身脱离萧华雍的怀抱同时,还另外扯了一床被褥盖上,平躺着她微微一笑:“早些安歇。”   言罢,闭上了眼睛。   相方上说用此香前要停上几日房事,正好香她还没有调制出来。   怀抱空了的萧华雍呆呆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睡得安稳踏实,面色松缓的妻子,几次动了动嘴都把话咽了下去。   他也转身,双手枕头望着帐顶,心里纠结着他到妻子还是底是不知情下惹恼了妻子?还是他想太多了?   说她恼他,看着不像,她不是个会因生气冷着谁的人。   说她没有恼他,成婚以来,她从未与他分被而眠!   聪明如太子殿下,也琢磨不透,翌日盯着乌黑的眼圈,吓了沈羲和一跳,沈羲和对他嘘寒问暖,关切一如往常,他能感觉得到。   “你怎会熬成这般?”   “成婚以后,第一次与你分被而眠,我睡不着!”萧华雍也不管珍珠和天圆在,委屈巴巴控诉!   沈羲和:……   萧华雍眼巴巴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无奈:“是我不好,今夜不这般了,不过你安分些。”   沈羲和说到做到,虽然同一被窝,却愣是不准萧华雍碰她,若非白日里她对他依旧和颜悦色,萧华雍指不定多想。   几日后,萧华雍又不得不外出一趟,同样是踏着夜色而归,刚到寝院就被守门的珍珠拦下:“太子妃殿下已然歇下,为太子殿下备下了香汤,殿下请移步。”   萧华雍跟着去了,发现今日的香汤与往日不同,幽幽的淡香格外令人舒心,等他踏入卧房,一股子香气袭来,也不见让他燥热与难受,但莫名心头就会浮现几分旖旎绮思。   这时候一具温软的身体从背后贴上来,环住他的腰,清泠的声音在香雾缭绕,烛光融融的屋子里格外撩拨:“今夜,补偿你。” 第712章 太子妃有喜   血气方刚的男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尤其是这份诱惑来自于心爱的妻子。   屋子里独特的幽香,彷如与贴在身上的人融为一体,妖娆得像一株致命的食人花。   在萧华雍的记忆里,沈羲和是端庄清雅如琼花一般透着点秋夜冷寂的女子,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自然是一夜云雨至天明。   晨起梳妆,沈羲和难得哈欠连连,每月初一十五都得去向陛下问安,沈羲和也只得强撑,萧华雍心里又满足又歉疚,十分矛盾。   瞥见收拾屋子的碧玉捧着香炉从他身侧离开,他才问:“昨夜的香不是你素日所用之香。”   “唔,新调制的一种香。”沈羲和撑着头微微瞌目,声音轻软如摸得着的棉絮。   她自然不会告诉萧华雍这香的作用,且是否有效她也不知。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扬了扬唇角。在西北的时候,她见过不少女子婚后难以受孕,为了有个孩子舍了命的折腾,那时她疑惑甚至有些哀其不争,她身为女子,不愿女子眼里只有相夫教子,好似不能生子就不是个真正的女子。   女子的价值不应该由是否能生子决定。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为了有个孩子,也是费尽心力,连从未试验过的法子也冒险一试,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不是所有女子想要一个亲生骨肉是仅仅只是为了地位与证明。   或者还是因为……有情。   有情?   这个词不期然在她的脑子里一闪而逝,她蓦地就坐直了身子,困倦之意顿消,一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   她愣愣看着含笑朝着她走来的萧华雍,好像忽然间,他的眉眼在她眼里都变得比往日更令人赏心悦目了。明明是看了许久的脸,明明这样的笑容也不知见了多少次……   原来她不仅仅是对他有了意,还对他有了情。   这份情或许比她自己所想得还要深重,才会让冷静理智如她,丢了最为保险抱养孩子来顶替的路,义无反顾要自己去经历这一场分娩之痛。   那日萧华雍提到假称怀孕,她断然否决时,都没有深想这些。   原来这就是心里装下一个人的滋味,只是看着他,就觉着心头溢满;只是感觉他靠近,就会忍不住嘴角上扬,只是与他目光相触,就会情不自禁满目温情。   沈羲和不排斥这样陌生而又新奇的感觉,哪怕是在知道萧华雍时日无多的前提下。她是个不贪的人,能够感受到,能够拥有过,无论弹指刹那或是天长地久,她都分外珍惜。   “我为何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萧华雍将香炉碰到她面前,打开盖子嗅了嗅。   沈羲和也凑上前,闻了闻才发现这一瞬间属于仙人绦的气息格外明显:“我在香里加了些许仙人绦。”   她与萧华雍因仙人绦结缘相识,仙人绦一直由她保存,沈羲和仔细用了寒玉匣子放在冰厨,极少动用,现在仍是翠绿一片,甚至连粉色的花蕊也仍旧鲜亮。   极少动是很少从冰厨取出,但每一次取出,沈羲和取下的量都不少,自相国寺索要香料后,沈羲和就发现加入了仙人绦的香会更精粹,效果会更神奇,故此这次也加入了一些。   “是,是仙人绦的气息。”萧华雍只在假扮华富海去寻白头翁的时候见过仙人绦,闻到过它的气息,后来沈羲和派人将仙人绦送来,萧华雍直接又命人送回。   故此,记忆不深刻,不过沈羲和这样一提到,萧华雍就回想起来了。   沈羲和:“我总觉着仙人绦于你我是幸运之物。”   “呦呦说的极是,我亦有此感。”萧华雍执起沈羲和手,附和她的话。   夫妻两看向彼此,都忍不住甜蜜一笑,两人一路从东宫至勤政殿,并未乘辇,举凡是哪怕远远见到沈羲和与萧华雍的人,都会莫名觉着二人之间萦绕着蜜一般的甜意,路过宫内的大花园,竟然还有两只彩蝶尾随一路,直到出了大花园,才留在花园内。   接下来的日子,东宫夫妇的甜腻真是无处不在,见过的人只觉着本就鹣鲽情深的太子与太子妃之间好似更恩爱了。   直到一个月后,春日结束,夏日迎来,沈羲和在晨光微熹中,被一股压制不住的恶心给惊醒,转头就趴在床头干呕起来,惊醒的萧华雍面色大变,撩开床帐高喊:“珍珠!”   今日不是珍珠守夜,守夜的碧玉听到,立刻吩咐小宫娥去传唤珍珠,自己先奔进来。   就见披了一件外袍的太子殿下倒了一杯水递到沈羲和唇边:“喝口水缓缓。”   沈羲和就着他手上的力道喝了两口,才把那股子不适感给压下去,抬头对上萧华雍眉头紧锁的脸,她指尖轻抚他眉间:“我没事,做了个奇怪令我不适的梦。”   “梦?是何梦?”萧华雍忍不住问。   “梦见与你临湖赏景,忽而游来一群七彩锦鲤,锦鲤中藏着一条灵动耀目的金色锦鲤,这锦鲤好似识得我,径直朝着我游来,我忍不住蹲下身看个仔细,它竟然一跃而起,惊得我忍不住大呼,就在此时它竟蹿入我嘴里……”   想到梦中场景,刚压下的恶心之感顿时又有些反复,沈羲和忍不住又喝了两个温热的水。   这才顺了气,恰好此时珍珠推门而入。   看到了珍珠,沈羲和忍不住无奈一笑:“我无碍。”   “珍珠既然已经来了,便让珍珠探探脉,我与她们都能安心些。”   沈羲和无法,只得乖乖伸出手腕,珍珠半跪在脚踏前,指尖搭上了沈羲和的皓腕。   萧华雍将沈羲和拢在怀里,就扯了扯被褥,仔细将她果严实,以免着凉。   大概几息的功夫,珍珠先是一惊,旋即又仔细为沈羲和探了脉,她才忍不住激动道:“殿下,殿下您有喜了,小殿下已经有一个月。”   十日前她给沈羲和探脉,也没有探出一点端倪,没有想到现在这么明显。   一个月,沈羲和忍不住看向萧华雍。   萧华雍的一颗心也扑通扑通好似要跳出来,这会儿他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满心的喜悦让他忍不住用额头抵上沈羲和的额头:“呦呦,我们有孩子了。” 第713章 接二连三的喜讯   “嗯,我们有孩子了。”沈羲和唇畔含笑,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瞳却泛着水光。   她此刻的心如风浪之中的海水澎湃着,她固执地想要一个属于她和萧华雍的亲生骨肉,是因为她希望如此之好的萧华雍,能够在世间留下更多令人记住的点点滴滴。   得偿所愿的她希望腹中骨肉是个男孩,她一定要将他培养成为不世之君,千古称颂,只要提及他,就会想到他的父亲。他父亲没有时日去完成的,由他来。   虽则……对这个孩子有些不公,自出生起就不得不背负诸多,然而他选择了她与萧华雍,就注定不能平凡,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走得风风光光,满地锦绣。   “太子妃腹中胎儿可安好?日后太子妃要如何将养?孤需要留心些什么……”萧华雍一连串的问题砸向珍珠。   珍珠在跟着白头翁那段时日,也照顾过孕妇,自打沈羲和准备怀孕起,她又格外重视这些医理,故而将备好的注意事项,结合沈羲和当前身子情况,一一告知萧华雍。   萧华雍听得格外认真专注,末了还煞有介事准备了一本小册子,将之一一记录在案。   也就是从这一日开始,沈羲和每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他都详细记着,说是等孩子日后长大了留给他看,让他知晓他娘为了平安生下他,让他更健壮都付出了多少。   沈羲和听了忍不住心头又暖又甜。   她怀孕了,这消息却没有公布出去,和萧华雍商议三个月后,沈羲和坐稳了胎,再去惊动那些魑魅魍魉,也趁着这两个月他们把所有能够防备的都先尽可能预防起来。   素来乾坤在握的萧华雍竟然变得谨小慎微,让沈羲和哭笑不得:“北辰,我希望我们母子不是你的负累。”   那样处变不惊,深藏如水的人,突然变得如此举棋不定,每一步都要仔细反复思量,曾经令沈羲和刮目相看的沉着冷静,杀伐果决消失殆尽。   “不是负累,亦不是我失了从容信心。”萧北辰伸手扶住沈羲和,“而是太过珍惜,容不得半点差池。”   若是多思量几遍,费些功夫,就能查漏补缺,将事情安排的更加顺利和周全,萧北辰愿意为沈羲和母子去费这些值得的功夫。   “我心中的北辰,是谈笑间定乾坤;目及处风云变;抬掌时遮天日的伟岸儿郎。”沈羲和转头看着他,大抵是因为有孕的缘故,她的目光变得格外柔和,“你现在的模样,我知晓你是由爱故生忧,可你这般,我亦会跟着变得不由自主警惕起来。”   这是一种难以掌控的情绪,受萧华雍的举动所牵动。   萧华雍听了之后收敛神色,他从未想过沈羲和会受他影响,她太冷静与理智,圣人有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萧华雍只在沈羲和身上看到过。   不过心里柔软之处却彷如被羽毛轻轻刮过,有些痒有些忍不住唇角上扬的喜悦。   “原来……我在呦呦心中已经这般重要……”他小声地好似自己呢喃。   沈羲和却听明白了,她认真颔首:“嗯,至亲之人,至关重要。”   至亲之人,萧华雍还是有些不满意,她至亲可不少,他想成为她的挚爱,但想着沈羲和脸皮薄,都说过心悦他了,他也别非要揪着字眼不放,他自个儿换成挚爱便是。   这样一想,萧华雍心里就更美了。   笑得有些自我陶醉又有些在沈羲和看来傻傻的样子,沈羲和挑眉,不知这人又想到什么,定然是与她有关,才会露出这么不太正常的笑,沈羲和都习以为常了。   萧华雍自我填补的毛病从未向沈羲和展露,他不会告诉沈羲和,否则她指不定又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瞅他。   不过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够牵动沈羲和的心神后,萧华雍心里开心的同时也重视起来,他将紧张的一面收敛,又变成那个万事云淡风轻,寻到机会就撩拨对沈羲和说情话的皇太子。   曾经沈羲和是真的觉着萧华雍那见缝插针的情话是油腔滑调,但现下也不知是不是听习惯了,每每听到都情不自禁唇角上扬,心里的感知由排斥到平静到现如今的喜悦。   夫妻两在东宫养了一个月,也无人得知沈羲和有孕,四月里步疏林大婚,沈羲和无论如何都要去,一则新娘子是长公主之女,也算是皇室嫁女,沈羲和需要代表皇家去观礼。   二则人人皆知她与步疏林交好,朋友成婚,她若不去委实说不过去。   结合了前面两点,她便不能寻借口推脱,反而会引得一直盯着她一举一动的人猜疑。   萧华雍也知道这一点,想要陪着沈羲和去,却被沈羲和拦下:“到底不是皇子公主成婚,你身为储君去观礼,过于隆重。且你在我身侧,时刻担忧我,反而会露了马脚。我去去就回,带着莫远和珍珠他们,绝不会出事儿。”   萧华雍只得依依不舍将坚定不允许他去的沈羲和送到东宫门口。   步疏林大婚是皇家按照亲王世子的规格由礼部主持,主婚人也是礼部尚书,寻常大户人家也及不上的隆重,长公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十里红妆,场面声势浩大,比两个月前萧长旻成婚还要壮观。   余桑宁也随着萧长旻来参加婚宴,她是皇室长媳,与沈羲和同席,沈羲和居中,左右分别是李燕燕与余桑宁,这二人都与沈羲和有些不愉快,两人都不与沈羲和攀谈。   两人又不能越过沈羲和闲谈,一时间三位身份最尊贵的皇家媳保持着沉默,弄得近处的两位公主与几位宗亲长辈都有些噤若寒蝉。   直到一碗汤羹端上来,余桑宁掀开瓷盅,捂着嘴扭头就干呕起来,这才吸引了人的目光。   一位经验老到的命妇忍不住惊讶:“昭王妃莫不是有喜了?”   余桑宁干呕了几下,脸上浮上一缕红晕,有些矜持地颔首:“嗯,昨儿才确诊,月份尚浅,方才一月,不宜宣扬。”   一时间道贺的声音络绎不绝,也有人夸赞余桑宁有福气,成婚才两个月,就有孕一个月。   沈羲和默然抬眉,心里对余桑宁有孕有些意外,同时觉着挺好,多个人分散注意力。 第714章 步世子来辞行   皇家孙辈子嗣稀缺,唯二的两个都是昭王的孩子,现在余桑宁又怀上了,几乎是众星捧月,要知道皇嗣也是皇位竞争的砝码。   尽管现在陛下还年富力强,皇子们也相继大婚,皇嗣肯定不会缺少。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突然有个万一,历朝历代正值壮年忽然暴毙的帝王不在少数。   储君又是个短寿之人,届时有子嗣会成为宗亲偏袒的对象,兼之昭王还占了一个长。   有沈羲和在的时候,很多人还收敛一二,等到沈羲和观礼结束,提前离去之后,作为皇子长嫂的余桑宁就是万人簇拥。   “太子妃,昭王妃是个聪慧人,为何这么迫不及待就把有孕的消息放出来?”碧玉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问沈羲和。   作为沈羲和的心腹,知晓沈羲和未来的路,她们这些左膀右臂,能够多懂一些就能多为沈羲和分担一些。   “为了正名。”马车上的沈羲和隔着影影绰绰的纱窗,看着街道两旁璀璨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不假思索回答碧玉。   身边的丫鬟愿意讨教,愿意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她自然是细心教导。   “正名?”   “昭王妃还未祭拜过家庙,没有记上皇家的族谱,这若是放在民间,那就是未被承认的媳妇。”珍珠代替沈羲和解释,“死了也不能与丈夫同葬。”   若非是陛下赐婚,圣旨上写明是聘为嫡妻,连一声昭王妃都没有资格被称。   步疏林的事情,因为余五娘子的死而连累到了娘家,这是余桑宁始料未及的事情,现在她与娘家的关系十分紧张,整个余氏一族心里也明白她做的好事,自然也反对余项再宽待她。   唯一的依靠就是萧长旻,萧长旻这会儿对她很内疚,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落得这样一无所有,众叛亲离的地步。   但余桑宁聪明,聪明人就知道萧长旻的歉疚不能长久,所以她不能依靠萧长旻那点歉疚之心一辈子,她必须要快速寻找出路。   她这么快有了身孕,宗亲也会重视,不能让她的孩子以后低人一头,早些爆出来,就能早些正名。   也好趁着萧长旻对她愧疚未消的时候让萧长旻自觉补偿她。   明日萧长旻就会去游说运作,很快余桑宁就会获得祭拜宗庙上族谱的资格。   这就是余桑宁的目的,她有了子嗣,有人看到了昭王府的人丁兴旺,就会投诚,她稍加运作,让余氏的族长获些利,她又能重新被认可,而她有了娘家依仗,才能得到萧长旻更多的尊重。   沈羲和正要收回目光,却瞥见一个食肆的阁楼临窗屋子里,崔晋百仰头猛灌的模样,她当即吩咐:“停车。”   马车停到了一边,以免挡住过道,沈羲和隔着纱窗看了苦闷不已,借酒消愁的崔晋百好一会儿,才轻叹口气,转头对珍珠吩咐:“让莫远派个人看着,莫要出事。”   她观察了四周,崔晋百应当是没有带人,他只怕不想太多人此时看到他的伤痛与狼狈。   余桑宁的事情一如沈羲和所料,很快萧长旻就游说了宗亲族长去寻陛下说项,祐宁帝对此置若罔闻,宗正寺卿也不敢多言,但萧长旻没有放弃,他寻找了淑妃。   不知道给了淑妃什么好处,淑妃终究是让陛下松动了,陛下回复了一句:“胎稳后再折腾。”   尽管没有给出具体的日子,语气里也有诸多不满,但到底是传达了一个信息。陛下再不喜余桑宁,也要给自己的孙儿一个颜面。   “淑妃这是与昭王联手了?”步疏林成婚三日后,带着萧闻溪回门,顺便到宫里谢恩,自然少不得要来沈羲和这里一趟。   步疏林倒是不知道淑妃与沈羲和之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知道淑妃记恨沈羲和,现在淑妃处处帮着昭王,步疏林知道沈羲和聪睿,也要提醒一句:“你要当心些。”   “她不敢来招我。”沈羲和淡声道。   余桑宁本就有些惧她,绝无可能在怀着身孕的情况下来与她作对,余桑宁很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多金贵。   向往富贵的余桑宁,骨子里很清楚,她出嫁前的荣誉来自于父亲,出嫁后来自于丈夫。现在她想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她要做的是延长这份得之不易的尊贵,那就得依靠儿子。   既然沈羲和心里有数,步疏林也就不多言这些,她默了默才道:“呦呦,我是来寻你辞行。”   沈羲和蓦地看着她。   步疏林也回视她,有不舍也有无奈:“阿爹快撑不住了,用不了几日应该就要报丧,我身为独子,便是陛下也不能阻拦我回去为阿爹送葬守孝,且……”   顿了顿,步疏林的手抚上她的小腹:“我已有孕快四月,现在还能勉强遮掩,再留几日……”   想遮都遮不住,现在是初夏,步疏林总不能夏日穿厚重的衣裳,可她的小腹已经逐渐显怀,肚子会越来越大,早些离去是完全之策。   “陛下不会轻易让你回到蜀南。”沈羲和略有些担忧,“你可想好对策?”   “太子殿下已经为我想到对策。”步疏林道。   步拓海早早就将自己快不行的消息递给了萧华雍,就是希望萧华雍能够早做安排,将步疏林送回蜀南,步拓海主动告知了萧华雍步疏林是女儿身,就是让萧华雍知晓,他们步家是诚心投奔,只要步疏林回到了蜀南,蜀南就唯太子之命是从。   蜀南有五万大军,是无人能够拒绝得了的诱惑。   自然,萧华雍相帮,并不是看上这份投诚或者这些兵马,这些他想要有的是法子拿到手,他相帮是看重步疏林与沈羲和相交。   萧华雍亲自定下的对策,沈羲和的心就落定,夜里等萧华雍回来之后,她便问:“你要如何安然将阿林送回蜀南?”   步疏林还怀着身孕,就更加增添了难度。   “等蜀南王丧报递来,步世子必然要进宫辞行,将她留在东宫,派个替身回去。我这两个月寻了不少人,易容成他的模样,出了京都。我们先制造一场追杀,扰乱陛下的视线,亦让所有人失去步世子的行踪。”他们会发现很多人个步疏林往不同的方向奔向蜀南。   误导了陛下之人的判断,同时也分散了陛下的人力。 第715章 不要教坏我们的儿子   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   “你是安排阿林先行,还是随后?”沈羲和问。   步疏林进宫谢恩,至东宫辞行,就被留在了东宫,替身由东宫回到府邸也不可能当日启程。   中间就有了一个时间差,步疏林可以当夜启程,快于大部队。也可以随后而行,坠在后面。   两者各有利弊,先行很容易避开提前设下的埋伏,却也有一定的风险,不知埋伏在何处,会不会无意之间进入了陷阱。   后行则完全可以避开设伏,但人一旦发现不是真的步疏林,追杀的人很可能会更加谨慎,留下人守株待兔。   “让她先行。”萧华雍早有计较。侧首对沈羲和清浅一笑,“无人知晓她在东宫就掉了包,也就无人猜到她能先行一步,待到所有人都发现他们盯着的人是假的步世子,也会笃定步世子还在后面,或是选了旁的路,与他们行程差不多。”   另,便是猜到步疏林已经提前先行,也未必能够追赶得上。   至于沈羲和的顾虑也并不是能够完全规避,当真碰上了也只能道一声运道不好,见机行事便是。   沈羲和颔首,萧华雍安排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其详尽与周全,离开了京都,剩下的就看步疏林的本事。   哪怕对挚友忧心,沈羲和也没有打算插手参与此事,一则人多越发容易暴露,反而弄巧成拙。   二则此事事关重大,步疏林要是自己迈不过这道坎,暴露了女儿身,他们的人再被查出痕迹,同样会牵连到他们。   此时陛下强盛,诸王虎视眈眈,萧华雍哪怕不惧与祐宁帝一战,这一战也可能是惨胜或者两败俱伤,最后捡便宜的必然是萧长卿或者萧长彦。   故此,他们还不能给祐宁帝对他们光明正大下手的理由。   三则,步疏林日后要成为一方统帅,她必须要拿出能力来。   否则,她不够资格让萧华雍为她损耗静心培养的护卫。   萧华雍自然可以强行派人,但若是牺牲太大,步疏林让跟随萧华雍之人觉着她配不上这样的牺牲,会损伤萧华雍的威信,同时动摇萧华雍下属的忠诚度。   “呦呦不用担忧,我虽不能派自己培养之人,但你莫要忘了我还有皇伯这枚棋子在手。”   萧华雍低声一笑,安抚沈羲和:“该放任的自然还是要放任,皇伯毕竟是反臣,若一开始便护着步世子,于蜀南便是灾难。”   只有等到步疏林生死一线的时候,萧觉嵩的人才能出手,陛下便是察觉蛛丝马迹,也不能扣一顶反臣同党的帽子。   相反,陛下还要及时安抚,觉着萧觉嵩是见缝插针,会升起与萧觉嵩争夺较劲的心思。   群臣这边也要给个交代,陛下一个处理不妥当,群臣就会人人自危。萧觉嵩想整谁,就刻意护着谁,有了步疏林在前,难道陛下还能差别对待?   “北辰,你当日走了一步妙棋。”沈羲和不得不赞叹萧华雍当初拿下萧觉嵩的高招,便宜了他许多行事,更是将他完美地隐藏起来。   “不过是有些运道,恰好皇伯命不久矣。”萧华雍觉着这件事运气的成分偏大。   一切都是刚刚好,他不是陛下的亲子,萧觉嵩深恨陛下,自己又无力再与陛下一争高低,才给他捡了一个便宜。   “机遇是能者的囊中之物。”沈羲和觉着萧华雍自谦了。   萧觉嵩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与陛下一绝生死?哪怕明知道是以卵击石,在命不久矣之际,他估计也顾及不了那些。   人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萧华雍真的让陛下死不瞑目,他也是见不着的,就凭这份不甘,寻常人就说服不了他。   萧华雍能,这就是萧华雍之能!   现在细细想来,萧觉嵩会把人留给萧华雍,未必不是让这些人盯着萧华雍,一旦萧华雍违背了誓言,他们或许也会对萧华雍不利!   “你当日是否对萧觉嵩有所许诺?”沈羲和急切地问。   “我只是给了他一些能够证明我身份的证据罢了。”萧华雍安抚沈羲和,“这些证据,他拿着不会轻易放出去,他指着我为他达成遗愿。倘若我失信,他也可以另外不得不与陛下殊死一战。”   一旦他身份暴露,要么皇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要么他将陛下扳倒,自己上位。无论如何,他所想终能达成所愿。   银辉凝聚,华光深藏的眼瞳泛着幽光,萧华雍唇角微扬,笑容极其老谋深算:“可惜,他对我知之浅薄。他将人交给我,为了效力不假,却也是盯着我,我交与他的证据,他转叫给了谁,我早已试探出来……”   原本这个人他不打算动手,人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也避免这人没有了,影响萧觉嵩留下的人对他的忠诚。   可现下……   他垂眸凝视着沈羲和,指尖温柔地将一缕发丝理顺,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他不得不动手了,这些人等他走了,未必会信得过沈羲和,一旦他们选择了别人来完成萧觉嵩的遗愿,势必会反噬沈羲和。   恰好此次步疏林之事就是一个契机!对上陛下的精锐,便是有个意外也应当是情理之中,引不起其余人猜疑。   “你……”   沈羲和似有所觉,正要开口询问,被一根温热细长的手指摁住了双唇,萧华雍道:“不谈这些,莫要误导我们的儿子,生出个心思重的小老头。”   萧华雍希望腹中的孩子是个儿郎,若是他还在,自是希望有个如同沈羲和一般灵慧美丽的娇儿,他定然将她养得恣意张扬。   可他没有这个福气,故此希望是个儿郎,能够代替他,带给他的娘亲维护、陪伴、倚仗以及……她想要的一切。   “他才多大?哪儿懂你我所谈之意?”沈羲和没好气嗔了萧华雍一眼。   至于儿子,她没有反驳,她也希望是个男孩,这个世道,男子比女子活得更没有束缚。   “懂,你我的孩子,定然是这世间最聪慧之人!”萧华雍对此一直自信满满,每日搂着沈羲和入眠之前,都要与沈羲和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絮絮叨叨小半个时辰。 第716章 父母之爱无私   香樟林木成荫,丽阳暖光织纱。   天高地阔,镜湖无波。   近日来风平浪静,沈羲和在东宫深居简出,除了给定期的给祐宁帝与太后请安,沈羲和哪儿也没有去。   步疏林大婚后没有多久是平陵公主出嫁的日子,不过有生母荣贵妃操持,兼之沈羲和的后宫大权是从荣贵妃手中夺回,当日还闹出不小的动静,可谓撕破了脸。   平陵公主大婚,沈羲和就自动避嫌,全部放任给荣贵妃,荣贵妃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会闹幺蛾子,让女儿的大婚出纰漏,沈羲和只派人从旁监督就是。   养胎的日子格外悠闲,珍珠与碧玉揽走了大量的宫务,从去年到现在,大半年的教导,对于宫务她们也能得心应手,沈羲和更多的是与萧华雍在一起。   一起侍弄花草,一起烹茶作画,一起弹琴合曲,一起对弈畅聊,一起聊着他们的骨肉……   日子万分惬意,蜀南王病逝的消息迟迟没有传到京都,沈羲和难免有些忧心:“是否出了岔子?”   “陛下在蜀南亦有眼线。”萧华雍解释,“蜀南王应当不想陛下先一步知晓他大限将至,故此一直拖着。”   蜀南王远没有到真正缠绵病榻,药石无医的地步,否则哪里能够瞒得住,只不过他确实时日无多,至少也应该有个三五月,只是这三五月他不要了,也不能要。   他如果到了缠绵病榻的时候才通知步疏林,必然瞒不过陛下的耳目,陛下一定会拦截消息,扣住步疏林,只要蜀南王病逝的消息没有传到京都,步疏林就没有理由开口请求回蜀南。   他是在安排,安排妥当之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察觉他有异样之前,用一个契机将报丧的文书,于陛下措手不及之际呈上勤政殿,让陛下不得不放走步疏林。   “蜀南王,一片慈父之心。”沈羲和轻叹一声,忽而眸光微暗,“我想到了阿娘……”   陶氏当年也是可以抢救过来,但她深知如果她没有因为萧氏而殒命,萧氏一个平妻的位份跑不了,沈云安也很可能步上与步疏林一样的命运。   今日她的荣耀,当年阿爹的脱困,现下阿兄的自由,都是阿娘用命换来,而几乎同样的事情现在发生在了蜀南王与步疏林的身上。   情不自禁,她伸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父母之爱,当真如此无私么?”   沈羲和从未想过为谁豁出性命,大抵是她也未曾见到过沈云安与沈岳山面对生死一线,又是个不会胡思乱想的性子,便也没有想过要为阿爹与阿兄不顾性命。   故此,对这样的无私奉献,她有些难以理解与感同身受,或许等有一日她成为了母亲,也会明白这到底是一份怎样义无反顾,飞蛾扑火的深沉。   “这得看人。”萧华雍双手负在身后,侧头垂首看着沈羲和,“许多爹娘会为了骨肉将生死置之度外,亦有不少爹娘可以卖儿卖女获取荣华富贵。”   上慈下孝不少见,父子反目亦不在少数。   “但我总觉着,只要心存善念,胸有仁德之人都会对亲生骨肉爱而无私。”最后,萧华雍又道。   沈羲和笑了笑,未曾发生之事,谁又能定论呢?但她是赞同萧华雍的话。   “殿下,昭王妃与安陵公主在云移园争执起来了……”恰好此时,碧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沈羲和微微扬眉,余桑宁与安陵公主?   兄嫂与小姑子,哪怕不是亲的,也是千古难处的一对,但这应该是搁在普通内宅才容易发生的事儿。   安宁公主嫁人后也时常入宫,人倒是庄重与沉稳了不少,余桑宁又是个心思细腻,擅于隐忍,还怀有身孕的人,两个人在宫里公然争执,沈羲和觉着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发生在宫里,涉及到了两位皇室女眷,沈羲和这个后宫执权者,都不得不出门去解决。   沈羲和站起身对萧华雍道:“我去去便回。”   在路上,碧玉就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沈羲和。   却原来安陵公主所嫁的是灵武伯府,这灵武伯与曾经的平遥侯是几代就有龃龉,尤其是到了余项与现在的灵武伯更是弄得水火不容。   起因就是灵武伯当年受余项的牵连得罪了鸿胪寺卿,等到灵武伯要袭爵的时候,鸿胪寺给了一个审查结果,导致灵武侯变成了现在的灵武伯。   由此两家见面视如仇敌。   今日余桑宁与安陵公主之所以争执起来,是因为前日陛下心血来潮考校金吾卫,余桑宁的兄长与灵武伯世子,当场就一来二去打红了眼,听闻若非陛下制止,这二人要至死方休。   “太子妃殿下来得正好!”拦着不让余桑宁走的安陵公主一见到沈羲和,就立即上前,两人给沈羲和见了礼,安陵公主忙道,“皇嫂,二嫂欺人太甚,我与她素无恩怨,今日撞见,她非要拦我路,害得我跌倒,皇嫂你看,我的手都磨掉了皮!”   沈羲和听后看向余桑宁,余桑宁接触到沈羲和的目光,不疾不徐解释:“是公主误会,我与公主只是恰好装上,大抵是都想谦让对方,故而一再往同一边避让,公主殿下恼了,误以为是我故意堵路,这才推了我一把……”   沈羲和淡漠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看不出情绪地问:“既是公主推了你,缘何公主反而受了伤?”   “我怀了身子,殿下担忧我照顾不周,便派了个懂武的丫头,这丫头见公主推我,便挡了上来,公主撞在丫头的身上,这才跌倒。”余桑宁不疾不徐解释。   沈羲和瞥了眼跪在一侧的魁梧丫头,看向安陵公主:“事实如此?”   安陵公主咬唇不语,这的确是事实,但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冲撞:“皇嫂,二嫂是真的让路还是堵路,我还是能分得清,二嫂分明是故意堵我!”   寻常人狭路相逢,避让也最多两三次一道避让,余桑宁分明五六次故意堵她,否则她如何会伸手推人? 第717章 太子妃令人心惊的智慧   沈羲和信安陵的话,但安陵没有证据,她让碧玉问了两边的下人,都是各执一词,维护自个儿的主子,不足以做证词。   又让碧玉查了查,是否有其他人看到,答案是并无人作证。   最后沈羲和只得道:“此事是公主动手在前,公主应当向昭王妃道个歉。”   安陵公主听了之后咬了咬牙,一脸的忿忿不平,却也不敢不敬太子妃,只得行了个万福礼:“是安陵莽撞,惊了二嫂,还请二嫂见谅。”   余桑宁连忙罢手虚扶一把:“公主也是误会,我并无大碍,令公主受伤,是我应当请公主切莫往心里去。”   “公主动手确然有失分寸,昭王妃的丫鬟更无尊卑。”沈羲和话锋一转道,“跟在贵人身侧的人,可以护主心切,却不能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主子。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主子,今日她敢撞倒公主,来日就敢撞倒我,撞倒太子殿下,甚至是陛下。   护主与守规矩由来不冲突,碧玉你告诉她,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你当如何?”   碧玉行了礼,面对着丫鬟,落落大方道:“今日若是太子妃,无论公主是有心亦或是无意,婢子都应当将太子妃护在身后,拦住公主,绝不能致使公主跌倒!”   安陵公主不由想到了五妹,阳陵可是大冬天被她这位皇嫂弄到了冰湖里,她坚信今日若是太子妃,她只怕不是手掌擦掉一块皮……   当然,她也坚信,太子妃绝不会像余桑宁这样阴暗诡谲,莫名其妙与她过不去!   “太子妃饶命,婢子学艺不精,岂敢与太子妃身侧女官相提并论?婢子只来得及护住昭王妃与小皇孙。”眼见大事不妙,这个丫鬟倒是有几分胆色,头磕在地上砰砰响。   “既然学艺不精,昭王指派你护着王妃与小殿下之时,你缘何敢往身上揽,你这是不把王妃与小殿下放在心上,只想立功露脸,似你这等贪功冒进,心中不把主子放在第一位的奴仆,就该打杀了!”碧玉厉声斥责。   丫鬟惊惧不已,脸色刷白,转向求余桑宁:“王妃恕罪,是婢子好高骛远,想到主子跟前伺候,思虑不周,请王妃饶婢子一命。”   是个聪明的丫鬟,立刻把自己的生死大权转向余桑宁。   沈羲和有些懒散地收回目光,她想要一个人死,这人就没有活的机会:“你好高骛远,牵连的已经不是昭王妃的安危,而是昭王妃腹中皇孙的安危,皇室血脉,你也敢贪大揽功,便是昭王妃心善要饶你,我也不能饶了你!”   扫了欲言的余桑宁一眼,沈羲和唇角似有若无一抹笑:“碧玉,杖毙!”   “太子妃!”余桑宁惊呼一声,而后收敛心神,“这丫头的确罪不容恕,可我腹中孩子尚小,还请太子妃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莫要让他尚未降世,就背负了人命,饶了这丫头一回。”   “昭王妃多虑了,这人是我下令杖毙,罪孽也应当落在我身上,落不到你腹中胎儿身上。”沈羲和从来不信这些,只是这短暂的功夫,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余桑宁的心思与算计,只待去证实。   转身她对扬眉吐气,一扫阴郁的的安陵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公主府。”   安陵公主其实想要留下来亲眼看到这丫鬟被杖毙,方能一解心头之恨,她方才没有说的是她觉着这丫鬟是故意施了力才将她反撞倒,无凭无据,说出来只会更显得她胡搅蛮缠。   沈羲和站在她的面前,明明清雅雍容,面目淡然,不见施压,她却不敢有一丝反驳,乖觉地行了礼:“是,安陵告退。”   安陵公主冲着余桑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云移宫是个花园,但建造巍峨壮丽,云移雉尾。   两座湖心亭由一架卧波长桥相连,静静的湖水上飘荡的是沉闷的击打声,以及明显被堵住了嘴,呜呜咽咽的闷哼声。   交织着,一声一声地飘过长桥,落在另一座湖心亭内,坐立不安的余桑宁心里,她强自镇定地面对着临湖而立,风吹来,衣袂披帛飘然,似欲乘风归去的沈羲和。   沈羲和轻轻摸了摸不知何时蹿来的短命背脊,挠了挠它的脖子,将一脸享受,用脑袋蹭着自己的短命赶走。   觉着晾够了余桑宁她才幽幽开口:“今日我若不将你这丫头杖毙,灵武伯夫人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她会觉着你欺人太甚,伺机而动,报复于你。”   面前的人,永远是这样冷冷清清,她明明没有表现得高高在上,但总是令人到了她的面前不由自主谦卑。   沈羲和的话,让余桑宁忍不住心口砰砰砰跳动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多谢太子妃殿下。”   “谢我?”沈羲和玩味地勾了勾唇。   “太子妃殿下为我周全,不欲两府再起争端,太子妃高瞻远睹,是我不敢企及。”那种恐慌莫名更深,余桑宁极力克制。   “呵!”沈羲和轻呵一声,她转过身,目光淡然,却直直盯着余桑宁,“余府与灵武伯府素有旧怨,你今日刻意为难安陵,安陵回府此事告知灵武伯夫人,灵武伯夫人素来冲动,她定会急于报复你,聪明如你,岂能不知?”   “我不知太子妃殿下是何意?”余桑宁避开沈羲和的目光。   “不,你知!”沈羲和淡淡一笑,“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内,你有孕了,昭王殿下的嫡长子便是你最大的妨碍,你并非是心急,而是日子久了,反而不好动手。   现下你方有孕,一旦这个孩子有个万一,人人都会觉着是你动手,灵武伯夫人也会这般想,所以她报复你最好的法子,就是对这个孩子下手。   以灵武伯夫人的心思,自然不会对孩子下死手,而她却不知,无论她下不下死手,这个孩子从她下手的那一瞬,你便不会令其活,等到人人都误以为是你下手时,你再将灵武伯夫人下手的证据摆出来。   届时你将赢得众人同情,既除了心头大患,又留住了名声,还不用与昭王离心,同时给灵武伯府定下一个谋害皇嗣之罪,你算是为余府除了一个心头大患,想来令尊因你之故丢了大将军之职的心结也能消散。   你将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前路无阻,夫君怜爱,母族扶持!”   一顾寒气从余桑宁的脚底蔓延而上,充斥满了她的脊梁!   她一直知晓沈羲和强势霸道,一直明白沈羲和胆大包天,一直清楚沈羲和横行无忌,但她这是一次切身体会到沈羲和的目光如炬!   她如此隐晦的心思,沈羲和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戳穿! 第718章 我的呦呦,最是心善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耀目的光洒在湖面上,金色的波纹刺得人眼生疼。   余桑宁的后背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渍,但她不是热,而是冷,刺入骨髓的冷。   “不知我何处惹怒了太子妃,太子妃要如此揣度我?”余桑宁打死也不会承认,她控诉沈羲和。   “喵!”   被沈羲和打发走的短命,又折回来,不知从何处折了一朵牡丹花,咬着花枝,四只短腿从美人靠的栏杆上,扭着臀步态优雅地走过来。   仰着小脑袋,要把花儿给沈羲和,沈羲和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将牡丹花接下来。   细长的指尖捻着花梗,缓缓转动一下:“不认也罢,我本也不是要借此将你如何……”   说着,沈羲和转身,面向湖泊:“我只是要你知晓,你的这点自以为是的聪明手段,在我眼里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你若乖觉,就莫要给我惹是生非,似今日这般将你的小把戏耍到我的地盘上,就是在——自寻死路。”   这世间恶人千千万万,沈羲和没有一颗伸张正义之心,自然也不会去关旁人是为恶或是行善,她只管自个儿便罢,但却不允许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猖狂。   余桑宁自以为设局精妙,便是她亲自来了,也只能让安陵满腹委屈而归,借此来刺激灵武伯夫人。   这是把她也算计到了自己的棋盘上,沈羲和这一生从来只做执棋者,胆敢利用的人,都得付出惨痛的代价。   余桑宁这才知道为何沈羲和要敲打她,她在公里惹是生非,后宫是沈羲和的掌中之物,她不允许有人在她掌控的地方对她不敬。   一如既往的霸道,正如当年代王妃寿宴上,她押着官家女郎跪在碎瓷上一样无所顾忌。   做女郎的时候,她是贵女之首的昭宁郡主。   成婚之后,她依然是命妇之首的东宫正妃。   沈羲和这样的女人,好似生来就注定众星捧月,高人一等。   有些人就是这样好命得令人连嫉妒之心都不敢生出来。   “我是个愚钝之人,及不上太子妃聪颖,想不到深远之事。我若不慎给太子妃殿下添了堵,还请太子妃殿下饶恕一回。”余桑宁只能得低头服软。   沈羲和这样的人,她没有与之硬碰硬的实力与能力,她素来是个能屈能伸之人。   “你还没有懂我的意思。”沈羲和指尖一松,手上的花飘落在地上,她抬步视若无睹无情踩过。   没有刻意去碾踩,也不是要借此举来威慑余桑宁,仅仅只是恰好这朵花落在了她要走的路上,又恰好是她寻常迈开的步子大小,就那么随意踩上去。   这样漫不经心,没有半点彰显狠劲的举动,反而让余桑宁心都提到嗓子眼,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沈羲和,她的瞳孔忍不住微缩,拼命克制,才没有让自己下意识后腿。   沈羲和站定在余桑宁的面前:“你以为我只知你今日之事?   当年在相国寺,你用滴水观音杀了心仪你之人,踩着他的尸骨,救了你的祖母,得以回到余府,摇身一变成为管家小姐。   为了站稳脚跟,你刻意给你的嫡姐下了药,致使她出了疹子,成就了一段姐妹双姝的佳花。   行宫你算计太后,我便不做多言,毕竟我给过你刻骨铭心的警告。   你本事不小,诱得倾慕之人与你一道服毒自尽,做出他畏罪自尽的假象。   你胆子也不小,竟敢引得人去暗害昭王,让你的好姐姐为救昭王假死而替你铺路。   一步步,处心积虑,爬到了亲王正妃的位置。”   这请清凌凌的声音,像一把把钢刀插入余桑宁的心口,她自问每一步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连当事人都蒙在鼓里,却原来早就有人看穿一切!   此刻,余桑宁终于明白,她为何莫名畏惧沈羲和。   曾经她一叶障目,只当是看到了沈羲和的强势、尊贵、权势与霸道。   其实不然,她对沈羲和是天生一种畏强的直觉,就想森林的狐对上了森林的虎,本能的臣服与避让。   沈羲和一桩桩一件件点出来,余桑宁再不辩驳半句,她知道现在狡辩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她满目防备与畏惧地盯着沈羲和。   “殿下,人已经杖毙!”这时,碧玉走来禀报。   “给昭王殿下送回去,替我传话给昭王殿下,若是昭王府寻不到得用之人,我便亲自调教几个送到昭王妃身边服侍。”沈羲和云淡风轻地吩咐。   “诺。”碧玉应声退下。   沈羲和见余桑宁面色煞白,欲言又止,扫了一眼一直跟在身侧的珍珠:“去看看。”   珍珠立时上前,替余桑宁把脉,而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为情绪起伏过大的余桑宁施了针。   沈羲和只是看了眼,就从她们身旁越过:“记得亲自将昭王妃送回王宅。”   “殿下,昭王妃如此狠辣,今日殿下拆穿了她,她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拿腹中的孩子陷害殿下?”紫玉回头看了眼,远远被她们丢在身后的珍珠与余桑宁。   沈羲和唇畔浮起一丝笑意:“她不敢,亦舍不得。”   经此一事,余桑宁的性子会更畏惧她,她腹中的孩子对她而言,至关重要,她不会以此为代价陷害旁人。   想到这里,沈羲和道:“似她这样的人,这个孩子仅次于她自个儿。除非是为了她自个儿,否则于她而言,都是赔本的买卖。”   沈羲和回到东宫,萧华雍又立在东宫门口等她,茂盛的枫树下,他长身玉立,稀碎的阳光穿过枝叶洒落在他身上,恰似谪仙。   “今儿怎么就又教训她了?”萧华雍问。   往日沈羲和可从不插手这些事不关己之事。   “她把我也算计在内。”沈羲和如是回答。   “当真如此?只是如此?”萧华雍问得意味深长。   沈羲和笑着轻叹一声:“终是瞒不过你,稚子无辜。”   昭王那个嫡长子,沈羲和见过几回,是个懂礼文静的孩子,唤过她好几次婶婶,沈羲和不远他就这样丧了命,随手一帮,也算是让余桑宁收敛些,以后行事绕着她些。   “我的呦呦,最是心善。” 第719章 太子妃救了他们阖府上下   有了沈羲和今日的敲打,余桑宁纵使有再多的心思,她也不敢再对孩子下毒手。   盖因她知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沈羲和的掌控之中,谋害皇嗣的罪名,她承担不起,富贵得之不易,她不会这么草草葬送。   令沈羲和没有想到的是,安陵公主回了公主府,恰逢驸马下值,两人在府门口遇上,安陵公主一见到驸马,就想到自己在宫中的事儿,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三驸马连忙追过去,这个女人是他自己愿意求娶,她虽然有小心思,脾气也大,可胆子极小,竟然能被树梢上掉落的蜘蛛吓得花容失色,嚎啕大哭起来,每每想到那一幕,他都忍不住莞尔。   “何人惹了公主不痛快?”三驸马追上安陵公主,连忙问。   安陵公主急匆匆走到院子的小亭内,一甩袖坐下:“都是我那好二嫂……”   眼前的驸马不是她心仪之人,是在经历了种种之后,父皇指婚,而她已经双十年华,耽误不起,这才无奈点头。婚前,她甚至都不记得他是何模样。   然则婚后,他待她委实好,宫里为防止驸马是天阉,与公主大婚前,都会先赐下晓事宫娥,日后随公主出嫁,在公主不方便的日子里,服侍驸马,这人没有享用。   她嫁过来之后,才知他一个女人都没有,对她一心一意,公婆也不与她摆脸色,她的日子过得比在宫里舒坦多了。   安陵公主将事情前因后果,包括沈羲和如何处理此时都倒豆子一般告诉了自己的丈夫。   “公主是说,昭王妃被太子妃殿下单独留了下来?”三驸马敏锐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人,太子妃自然要她看清楚。”安陵公主也觉得余桑宁的下人太目无尊卑。   三驸马沉默了片刻,折身吩咐人去打探昭王妃何时出宫,出宫时神色如何。   “你打听这些作甚?”安陵公主不解。   “太子妃殿下自与太子殿下成婚以来,从不轻易干涉他人之事。阿爹说太子妃是心怀大志之人,不屑于小打小闹,寻常女人间的拈酸吃醋,争锋相对,攀比钗裙,与太子妃殿下而言,都是上不得台面之事……”   “嗯?”安陵公主顿时不乐意了,这不是在说她上不得台面?   世家贵女,大家闺秀,闲来无事,今日小聚,明日赴宴,不都是这些?   经由驸马这样一提醒,她仔细想想,沈羲和好似真的入京以来,就不喜参与这些女郎们的宴会,外人只当她自视甚高,不屑与她们为伍。   可沈羲和这个人真的相处起来,她从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是真的性格使然,不喜这些女儿家的欢聚一堂。   “公主金枝玉叶,岂是寻常女郎?”三驸马连忙哄一句,又言归正传,“今日公主与昭王妃虽有些小争执,依照太子妃殿下的性子,派个掌宫女官来吩咐一句,既不用得罪你二人,亦不用兴师动众,公主与昭王妃也不得不依从揭过,可太子妃殿下亲自来了……”   大抵是沈羲和由来极少亲自出面,但凡她亲自出面的事儿,那就绝不是小事,譬如康王府的覆灭,譬如荣贵妃失了宫权,譬如陛下与安氏女郎……   哪一件不是惊天动地?   故此,沈羲和已经给他们留下非大事不出面的深刻印象,此刻不只是他,稍有点脑子的人,知晓沈羲和亲自出面杖毙了昭王妃的丫鬟,都会深究其意。   三驸马只觉非同小可,却也没有领悟出其中之意,连忙拉着安陵公主的手:“我们去见阿爹。”   灵武伯自从没有袭爵到侯爵,就一直耿耿于怀,自此辞官在家,每年领着爵位的俸禄,打理着祖辈留下的祖产,在家逗鸟听曲儿,却是个老奸巨猾的小老头。   一听儿子的话,倏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来,打了个手势,让唱曲儿的人都退下。   “快,寻你阿娘,备一份厚礼送到东宫,太子妃殿下可是救了我们阖府上下!”灵武伯连忙吩咐管事。   “阿公?皇嫂如何救了我们阖府上下?”安陵公主懵了。   “你们啊……”灵武伯恨铁不成钢,“一个个笨的和阿呆一样!”   阿呆是灵武伯养的一只据说长不大的猪,灵武伯最喜欢的玩乐就是拱猪,双方各选一只猪,互相拱,通常都会有彩头,阿呆是一只常胜将军。   安陵公主也不恼,嫁过来这么久,她早就摸清公公的脾气,他只对一家人才会这般不避忌:“阿公睿智,我们都需要阿公教导。”   灵武伯也喜欢这个儿媳,有公主的骄纵,却也既有分寸,知好赖,便道:“今儿若太子妃不将人杖毙,公主会如何?”   会如何?会气死!   她咽不下这口气,肯定要报复回去,可余桑宁是王妃,不再是侯府的小庶女。她自问不聪明,这等女人家的事儿,她自然也不会拿去与丈夫说,忧心丈夫觉着她小肚鸡肠。   她身边就只有婆母这个可以拿主意的人,恰好她又知道余府与灵武伯府不对付,婆母一定会为她出头。   “你阿婆一定会为你出头。”这个结果显而易见,灵武伯轻叹口气,“依你阿婆的性子,最能让昭王妃吃苦头的无非是对皇长孙不利。”   三驸马倏地目光一滞:“阿娘一旦对皇长孙不利,昭王妃就会要了皇长孙的性命,阿娘动了手百口莫辩,她便是咬定自己绝无害皇长孙性命之心,皇长孙若死,查不出旁人的痕迹。阿娘就成了替罪羊,谋害皇嗣,陛下唯一的孙儿,我们阖府上下……”   怕是只有安陵公主能够保住一条命。   “真不愧是余项老匹夫的种,一样的心狠手辣,余五娘子血溅勤政殿,老夫就知道昭王妃并非善茬,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手段如此狠毒与老辣!”灵武伯冷笑一声。   “阿爹,这口气我们要咽下?”三驸马气急。   “昭王妃怀着龙裔,我们暂避锋芒,昭王殿下与余府,放手去做!” 第720章 蜀南王逝   隔日,灵武伯夫人递牌子求见,沈羲和没有想到,都快只剩下一个空伯爵名头的灵武伯府还有聪明的人,竟然想到了这一点。   其实现在很多人都在想为何沈羲和昨日要亲自出面杖毙余桑宁的丫鬟,很多人只觉得必然有深意,只因沈羲和就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与立威的人,但绝大多数人都是雾里看花。   但灵武伯夫人这样郑重又携带厚礼来叩谢,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其中关节。   余桑宁的险恶用心,也是昭然若揭。   沈羲和欣然召见了灵武伯夫人以及随同前来的安陵公主,倒也不是故意要抹黑余桑宁,沈羲和没有这么无聊,只是灵武伯夫人来求见,沈羲和不可能拒之门外。   “灵武伯虽则文不成武不就,却最是滑头,陛下不喜这样的人,我倒觉着陛下以个人好恶定论,失了个可用之人。”等到送走了安陵公主婆媳,萧华雍从一侧绕出来。   “殿下是要我借此,拉拢灵武伯府?”沈羲和试探地问。   两人虽然都不再提及萧华雍的寿数,但萧华雍整日都在为她铺路从不避忌她。   “岂用你纡尊降贵?”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待你御极天下,荣登九五,聪明人都会为你马首是瞻,低头臣服。”   萧华雍不需要沈羲和去拉拢任何人,她不需要为了任何事情去俯身,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她想要的一切,他都会捧到她的面前。   “北辰,我没有女帝之心。”沈羲和抬眸,幽亮的黑曜石眼瞳清晰倒映着萧华雍的身影,“身为沈家女我只想护住沈氏。如今,我不止是沈家女,亦是萧氏媳。我不会断了萧氏的皇权,不会让我的丈夫,在史书上留下一丝的污点。”   无论萧华雍是何等英雄了得,只要她推翻了萧氏,百年之后,萧华雍都会被人病诟,只因她沈羲和是他的妻子。   她从来没有野心,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守护所想要守护的人。   她的阿爹与阿兄亦然,勤政殿冰凉的龙椅,远不及西北颠簸的马背,让他们欢乐与热衷。   萧华雍执起她的手,轻轻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他微微低着头,深深凝视着她,他们靠得极近,鼻翼差点相触:“我知晓,我只是盼着你能够活得轻快些。呦呦,局势瞬息万变,有时我们心中无非分之想,可命运与局势,却逼得我们不得不走上这样的路。   我自是希望你永不会陷入这样的被动与无可奈何,但却望你记住,当真有这一天,不需顾虑太多。”   他一个连皇室血脉都不在乎是否亲生骨肉延续之人,哪里会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身后名?   他不希望沈羲和把这个看得太重,以至于关键时刻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影响她的果决。   沈羲和睁眸,静静回视他,他的眼底有殷殷期盼,有无限温柔,如絮中抽丝,软得不可思议,令她的心也跟着一起软了,她轻轻颔首:“你放心,我不是个迂腐之人。”   萧华雍展颜一笑,似冰雪消融,天地回暖。   被感染的沈羲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近来好似变得爱笑了,好似与他成婚之后,她的笑容渐渐变多了。   与沈羲和的惬意顺心截然相反,余桑宁就过得水深火热,她原本是想要除掉灵武伯府,重新得到娘家的扶持,哪里知道一向顺风顺水的她,只要遇上了沈羲和,就会诸事不顺。   这下子不但没有成功,反而让不少人知道了她的心思,现在人人对她避之如蛇蝎,好在她怀着孕,可以用养胎为由,留在府邸,静待众人忘掉此事。   只不过父兄对她的防备渐深,尤其是灵武伯府火力全开,处处对余府找茬,以前余府爵位高于灵武伯府,现在余府没有了爵位,余项又降了职,反倒是多有受制,故此余项父子对余桑宁更为不满。   唯一让余桑宁松了口气的是萧长旻的态度,大概是她从未在萧长旻面前伪装过,萧长旻一直知道她的真面目,故此并没有对她表现出多少不同,只是单独寻了宫中女官照料一双儿女。   五日后的一个清晨,一匹疾驰而来的烈马从城门口一路奔向宫门,烈马上的人胳膊上绑了白布,他往宫门口一跪,递上了一份丧报:“陛下,蜀南王……仙逝了!”   宫门口不乏百姓,只是不会靠近,但烈马疾驰,吸引了不少人目光,这些人都担心会不会是什么重要的军情,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要开战,所以围了很多人。   嗓门嘹亮,悲痛的将士一声大喊,人人都听到了,蜀南王去世了。   此时,御极宫正在大朝会,消息递上来,一片哗然。   消息太突然,猝不及防,除了萧华雍,似乎没有人有一丝准备,个个都错愕不已。   萧华雍清晰地看到了祐宁帝的脸部抽动了两下,显然是愤怒到了极致。   消息都大张旗鼓传到了宫门口,蜀南的暗哨竟然浑然不知,人从蜀南一路到了京都,也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样,这要帝王如何能够不怒?   只是等到群臣诧异过后,纷纷望向陛下时,陛下已经换上了悲戚的面容,当即挥了挥手罢朝。   步疏林一刻不耽误,换上了素衣,绑上了白布,当即进宫求陛下允她回蜀南奔丧。   祐宁帝没有一点拖延与扣留的借口,本朝以孝治国,为父奔丧大过天,只得应允。   按照计划,步疏林来了东宫辞行,离开的已经不再是步疏林本人,而是萧华雍让易容好的人。   “现在就走。”沈羲和亲自为步疏林绑上黑布蒙上眼睛。   萧华雍要从密道带着步疏林离开,不是不信任步疏林,而是少知道一些秘密,对步疏林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现在人人都在盯着步疏林,没有人知道步疏林在东宫掉了包,回府的步世子会连夜启程,而步疏林现在从密道离宫,足可提前几个小时,甩开很长一段距离。 第721章 各方反应   “这些香你仔细带好,用法与用效我都让人缝在了香囊里,以备不时之需!”沈羲和给了步疏林一兜香。   香大部分撞在香囊里,有用油纸包好的香粉,有用蜜蜡密封的香丸,有用拇指粗细竹筒装好的香块……   各式各样,功效繁多,却并不站地方,系好之后就是一个小包袱。   步疏林双眼被蒙上,只能用手细细去摩挲,感受着沈羲和对她的好从指尖传到了心口,她喉头滚烫:“呦呦,你是我的亲姐妹!”   她把“亲”字咬得极重。   这一生真心亲近疼爱她的人没有几个,她一直隐瞒着身份,在京都看似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实则除了丁值,没有一个带了一分真心。   沈羲和是第一个非亲非故,处处维护她替她周全的人,无论这份情谊从一开始是否权衡利弊,在步疏林心里,沈羲和对她就是一腔赤诚!   “快走吧,越早越好。”沈羲和不是个感性之人,她催促步疏林。   趁着所有人都在盯着回了步府的“步世子”,早走一步就能早一刻回到蜀南,只有回到了蜀南,才能真正摆脱危险。   步疏林深知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不能拖拖拉拉,她展开手臂要给沈羲和一个拥抱,然后决然离去,哪知她扑了个空。   珍珠眼睁睁看着步疏林感激涕零想要拥抱太子妃,太子殿下竟然先一步一把将太子妃揽走,幸而她眼疾手快将步疏林给扶稳,否则怀了四个月身孕的步世子指不定要载个跟头!   沈羲和见步疏林被扶住,想到她现在的身子,忍不住瞪了萧华雍一眼!他又不是不知步疏林是女儿身!   萧华雍请哼一声:“走!”   大头,先行一步。   若非知道步疏林是女儿身,就凭她对呦呦的粘糊劲儿,萧华雍就没有打算让她活着会蜀南!   大不了看在沈羲和的份儿上,他不掺和便是,还如此劳心劳力为步疏林回去出谋划策?   沈羲和亲眼看到萧华雍将步疏林带入了暗道的入口,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想了什么,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而京都此时半点不平静,萧华雍送步疏林离开皇宫的时候,刘三指已经揣着祐宁帝的令牌出了宫。   这是一个收拢蜀南军权的大好时机,步拓海已经死了,只要回去奔丧的步疏林有个万一,蜀南军权不攻自破回落陛下手中。   所以,这一次祐宁帝也是全力击杀。   与此同时,各方反应尽不相同。   昭王府,萧长旻回府之后也立时召集了心腹,一阵秘密商谈,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余桑宁,余桑宁一直等着萧长旻商议完送走所有心腹之后,才让人将萧长旻请来。   “若是为了步家之事,你便别开口了。”萧长旻入了屋子里,直截了当道。   萧长旻认可也赞赏余桑宁的聪慧和手段,但他骨子里还是认为女人该有女人的觉悟。   他可以询问自己的女人,却不允许自己的女人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   “殿下,步世子与太子妃交好。”余桑宁已经摸清了萧长旻的性子,只得委婉道,“妾只是觉着蜀南王之事不会是突发之事,步世子是否早已接到消息,提早做了准备?   若是如此,步世子必然会求助,放眼望去,整个京都,步世子能求助,也敢提前将这等秘而不宣之事告知之人,只怕唯有太子妃。   太子妃等人只怕早有准备。”   原本有些不耐的萧长旻,面色凝重起来,这种可能他没有想过,但却的确大有可能!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萧长旻问。   余桑宁顿了顿,才行了个万福礼:“殿下,此事人人都不乐见步世子顺利回京都,我们何必横插一脚?”   沈羲和太邪门了,她总觉得与沈羲和为敌绝不会有好下场,但萧长旻的野心,她心里猜到了几分。   别看她已经嫁给了萧长旻,对权势的渴望让她也想母仪天下,可她素来是个稳扎稳打的性子,就萧长旻的能耐,不是她轻视萧长旻,萧长旻根本没有可能!   且不说沈羲和站着东宫正统,就拿算太子殿下真的命不久矣,沈羲和也没有诞下嫡孙,文还有信王殿下,武还有景王殿下,暗中潜伏着的燕王殿下也不是泛泛之辈,这些人哪个不比眼前的人有能耐和倚仗?   偏偏也不知是谁以长幼有序给昭王洗了脑子,竟真的让他做起了春秋大梦!   在她看来萧长旻安安分分,日后一个亲王荫泽子嗣就好。这些话余桑宁现在自然不能对萧长旻说,只得循循善诱。   余桑宁要他作壁上观,萧长旻沉默了片刻后道:“你的话,我会慎重考虑。”   说完,萧长旻就转身走了,又把那些心腹招来商议,听到消息后余桑宁闭了闭眼。   她心里清楚,这些心腹里面就有一样坐着位极人臣大梦的人,就是这些人把萧长旻吹捧得看不清自己有多少能耐,这一次只怕萧长旻又要插一手,只盼着莫要因此招来横祸!   与昭王府比邻的信王府,在外练兵的萧长赢急匆匆赶回来:“阿兄,我们……”   萧长赢欲言又止,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渍,可见他的急切。   萧长卿自己曾经为一个人痴狂过,他能明白那种忘不掉,放不下,一心只向着她,任何与她相关的事,都会管不住自己的心情。   故而,他没有斥责和劝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京都我会为你掩护好。”   萧长赢目光晶亮,压抑着兴奋,感激道:“多谢阿兄!”   说完,他脸上挂着笑,倒退着大步跑了。   步疏林很明显是沈羲和的人,步疏林能否平安回到蜀南,关系着沈羲和是否能拥有一大助力。   萧长赢与萧长卿都无心帝位,萧长赢自然一心帮着沈羲和,他不是嫡子,给不了沈羲和想要的名正言顺,所以哪怕沈岳山选择了他,他也被沈羲和给否决了。   他只想尽他所能,给予沈羲和他能给的一切,不需要沈羲和知晓。 第722章 情之所至,心之所向   萧长赢几步回到了自己的王宅,他身为亲王,又是投身军营之中挂职的皇子,没有陛下的旨意根本不能擅自离京,一旦发现就是重罪,故而他需要偷偷溜走。   无论是装病还是编织旁的理由,都不是长久之事,故此需要一个人为他遮掩。这个人若是他的兄长,他才能毫无顾虑。   “殿下,三娘子来了。”萧长赢的长史前来禀报。   正在收拾行囊的萧长赢顿了顿,起身大步走出去。   三娘子是陛下赐婚给他的未过门妻子——尤汶珺,他们还有三个月就要大婚。   尤汶珺是将门之女,不喜钗裙,日常都是一袭翻领袍,长发高束,眉宇间英姿飒爽。   “请殿下屏退左右。”尤汶珺行礼之后看了看萧长赢身侧的人。   萧长赢挥了挥手,他身侧的人都退下,长廊亭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三娘子有话直言。”   “殿下不能离京。”尤汶珺就依言直说。   萧长赢狭长的眼角眯了眯。   尤汶珺怔了怔,她原本只是猜测,萧长赢的反应却告诉她,他是真的要去。   他们赐婚之后,萧长赢就来寻过她,对她言明他心中有一人,此生大抵再难放下。   她当时心中涩然,要说对萧长赢有多深的男女之情,那绝不可能,毕竟他们才方相识,可他们已经订下婚约,他之于她到底是不同,未婚夫婿说心中有人,此生不忘,如何能叫她心中无波。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日艳阳高照,满园花香,彩蝶翩飞的院子里,他是那样坦荡与磊落对她说出那般残忍与绝情的话。   “三娘子,小王心中已有恋慕之人,只是小王贤良不够,难入她眼。故而与之有缘无份,但小王却已然放不下。今日告知三娘子,是不欲欺瞒。三娘子若不愿嫁入烈王府,小王自会悔婚,三娘子且安心,小王定不会让三娘子担污名,受牵连。”   悔婚?   刚刚赐婚,他就说要悔婚,他是那样直截了当,站得笔直像一柄长枪,挺拔得令人无法质疑他的话,她信只要她摇首,他一定会让婚事作废,也必然会让她全身而退,自己承担一切。   忽然间,她好生艳羡那位他心仪之人,她甚至觉着荒谬与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郎,天家郎君,文武双全,俊美不俗,竟是看不上眼。   “殿下,你可知你我婚约因何而来?”尤汶珺忍不住问。   他们是陛下赐婚,是陛下对尤氏的恩宠与笼络,他要是悔婚,要承担的是什么后果,他清楚么?   “小王今日与三娘子坦诚相待,便是将选择权交于三娘子。婚约之意,三娘子大可不必深究。”他双眸明明有水一样的光泽,却毫无波澜。   不必深究?   尤汶珺是重武,却不轻文,她只是不耐那些繁文缛节,但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婚姻是没有办法自主,尤氏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在东北不受陛下忌惮,想要表忠诚,她必须嫁给皇家。   她已经和烈王赐了婚,断没有烈王悔婚之后,就嫁与景王或其他皇子,只能嫁给宗室,陛下对宗室由来是敬着客气着,却不放权,嫁给宗室她也会被家族放弃。   天家皇子,才能如此骄傲地说出不必深究,哪怕是他承担了所有悔婚的责任,他依旧是陛下的皇子,过几年他再立功,仍旧会是陛下宠信的亲王,他们不在对等的位置。   尤汶珺没有开口,萧长赢大抵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便道:“三娘子若仍旧要为了尤氏嫁与小王,小王与三娘子也能相敬如宾,烈王妃的荣耀,三娘子一分不少。”   烈王妃的荣耀一分不少,旁的就不要痴心妄想对么?   她忐忑的憧憬的婚姻,就这样还没有萌芽就被从泥泞里拔出来,狠狠摔在地上,被踩得支离破碎,她是尤三娘,是东骑军的铁娘子,她挺直了腰杆:“殿下放心,妾明白了。”   相敬如宾,就相敬如宾吧,情情爱爱也本不是她心中所求,若是可以,她倒宁可留在东北,留在那一片能够策马奔腾的平原上,奈何她是女儿身……   “小王以为,那日与三娘子说明白了。”萧长赢冷声道。   萧长赢这个人长得极其俊美,又武艺出众,在军营里摔摔打打,看着却一点不蛮横或者刚烈,他沉着脸反而有一分说不出的阴翳,令人畏惧。   “殿下,你我既然成婚在即,自然是一体。你此去,便是与陛下为敌,一旦暴露,绝非擅自离京之罪!”尤汶珺劝说道。   在京都这么久了,萧长赢心里装着谁,她也能猜出,能够让他觉着自己不够贤良,自行惭秽的女郎,还真寻不出第二个,只有东宫那位……   他从不会主动去寻那位,可只要有那位出现的地方,他就连脚尖都下意识朝向她,目光也是极力在克制不追随过去,她甚至觉着,若是那日出现谋刺,他第一个扑向的绝不是他们都应该效忠的陛下,而是那位。   那位……也的确世间罕有,又曾于他有救命之恩,念念不忘,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做什么,她都可以装瞎,可这次不行。   “三娘子,请回。”萧长赢说着便转身。   他走了两步,尤汶珺沉声道:“殿下,值得么?”   “三娘子,情之所至,心之所向。若要衡量,便也能放下。”   正是因为放不下,才会万事做不到衡量得失。当他听到消息时,他心中第一反应就是助她,无论是否她所需,他都想竭尽全力相助,这就足够了。   他只是想要顺心而为。   尤汶珺愣愣看着萧长赢远去的背影,绛红色的衣袍在步履间翻飞,烈烈如火。   她忍不住拧眉,她不懂是怎样的情深,能够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与旁人,能够明知心爱之人心中无他,明知心爱之人已为人妇,却仍旧要为她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太子妃她心中爱慕之人是太子啊。   那样淡漠内敛秀雅的女子,她只有看向太子的目光才会有片刻温软。 第723章 无比凶险的考验   尤汶珺不信萧长赢看不出太子妃的心思,可他还是视若无睹,还是对太子妃情根深种。   都在传太子殿下是早夭之命,难道他以为太子殿下早逝之后,太子妃能够接纳他么?   尤汶珺满腹不解与忧心忡忡离开了烈王府,与烈王府背面相连的景王府,也是沉寂。   不止有萧长彦在,燕王萧长庚也在。   “八兄,是否要……”萧长庚起了个头,他的未尽之言,萧长彦心领神会。   “平地惊雷,四面楚歌,八方围堵……”萧长彦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这是一出好戏,岂能少得了你我?”   要说祐宁帝是最不想步疏林平安回到蜀南,那么萧长彦就是第二不想,盖因蜀南与安南接壤,两地最大的兵马,就在他们二人手中,哪怕蜀南军权回到了陛下的手中,对他也是百利无一害,落在步疏林手里,那就是扼制了他的咽喉。   步疏林明显是沈羲和的人,步疏林与沈羲和同盟是最好的选择。他们都为异姓王,正如他与诸位兄弟一样,上了位如何也要留上一两个彰显仁义,安抚今时今日拥立旁人的朝臣,令他们都知晓,他不是残暴或是心胸狭隘之君,才能坐稳皇位。   沈羲和他日手握大权,也要优容蜀南王府,方能不使得西北跟随沈氏之人生出唇亡齿寒之心,他与步府,是天然对立。   “八兄要如何应对?”萧长庚又问。   “此事交予谁,为兄都不放心,十四弟可否亲自去一趟?”萧长彦目光落在萧长庚身上。   亲王私自出京是大罪,萧长彦自然会在京都替萧长庚遮掩,但若是出了纰漏,那就全是萧长庚的罪责,与萧长彦毫无干系。   他们二人到底不是一母同胞,与萧长赢和萧长卿兄弟完全不一样。   萧长庚没有片刻犹豫,反而从容一笑:“八兄如此信任我,我如何能让八兄失望?”   危险么?自然是危险的。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萧长彦要他去,这是一个渗透萧长彦影卫的绝佳机会,他也深信萧长彦这不是试探,毕竟他对萧长彦可是有救命之恩,这个时候他若是被萧长彦暗算丧命,萧长彦的帝王路也差不多绝了,跟随之人如何敢倾力效忠?   萧长庚琢磨着,他或许要与九兄正面交锋了。   萧长庚都能猜到萧长赢会去,萧华雍如何能够猜不到?更何况沈羲和西北之行,萧长赢可是千里护送,这事儿可是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故此,萧长赢人还没有出京,他就接到了消息,他沉默片刻对天圆吩咐道:“看着他些,要让他活着回来。”   萧长赢若是死了,他去做了什么,就遮掩不下去。   沈羲和是个极度理智与漠然的性子,萧长赢若是活着回来,她哪怕知晓了也不会有半分动容,正如她自己所言,旁人待她好与不好,非她所求,她绝不会因此心潮起伏。   然而,萧长赢若是死了,沈羲和未必不会因此记在心里,他怎么能容忍旁的人在她的心里落下印记?哪怕是极其浅淡都不行。   他活着的时候,她眼里心里只能有他!   “诺!”天圆应声,退出屋子,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沈羲和,面色微变,也只能低着头行了礼,悄然退下。   “为何要派人去保护烈王殿下?”沈羲和迈步入内,就质问道。   她的语气听着没有什么起落,可萧华雍知晓她已经动了气,因为她猜到了。   他连忙大步上前,握住沈羲和的手:“我并非有意隐瞒你,这是步世子必须经受的考验。”   为何要派人去护着萧长赢?萧长赢身手极佳,便是独自偷溜出京都,以萧长卿的势力,也一定会给他重重保护,这样的情况下,萧长赢如何能够会不安全?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这一去,惊险已经超出了沈羲和的预估。   聪慧如沈羲和,轻易就能想明白,萧华雍这是给步疏林设了一重致命的考验。   在京都外,会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截杀,截杀的人萧华雍或许会派萧觉嵩或许会旁的人去扮演,如此做是不希望步疏林被真的截杀之后,暴露出出京的是冒牌货,否则便是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她防备着帝王。   有些遮羞布,不仅仅是帝王不能扯下来,就连步疏林也不能扯下来,否则换来的就是帝王的破罐子破摔,既然你都开始防备不信君王了,君王也疑心你有二心岂不是合情合理?   除非步疏林能够证明截杀的人是陛下派去,否则就是做臣子的先有猜疑,上位者之间的较量,师出有名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所以由萧华雍先来一步截杀,打乱陛下的计划和旁人的浑水摸鱼,先一步让“步疏林”逃离,逃离开了在明知有追杀的情况下,无论分散多少个假人都只能说是步疏林有远见,不能说她是疑心君王。   然而,沈羲和没有料到,萧华雍从这里起,就要步疏林变成一个诱饵,一如当年穆努哈逃离京都,四处乱蹿,将萧华雍的暗棋一枚一枚暴露在四皇子萧长泰的眼里一样。   萧华雍要让步疏林一步步将陛下以及各方势力,全部在步疏林的引诱下给掀出来,让他站在最高处,将整个天下各方势力看得一清二楚,哪些是敌哪些是友?哪些是墙头草,哪些是保持中立。   “阿林有身孕。”沈羲和不是不能接受萧华雍考验步疏林,毕竟步疏林日后要被她托付性命,无论是能力还是忠诚,都要展现出来。不能因为情分,就盲目托付,否则现在已经投向萧华雍,并且通过重重考验之人心中不服。   她只是希望萧华雍能够换个时机。   “这是最佳的时机。”萧华雍深深凝视着沈羲和,“呦呦,我时日无多。”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否则他也愿意念在沈羲和与步疏林的情分上,徐徐图之。   步疏林够不够资格,在他离开后,替沈羲和掌握南方兵权,他必须在离去前确定下来。 第724章 君王的铁血   “呦呦,我们走的是皇权之路。”萧华雍稍有得对沈羲和肃容,昭示着他的认真与坚持,“这条路有去无回,也不容半路停歇或是转道。跟随在你我身侧的每一个人,都需要经过千锤百炼。   我知晓你怜惜步世子腹中骨肉。可呦呦你是否想过,待到你临盆,我若不在。他们会因着你腹中胎儿而对你仁慈,将战场拖延至你临盆之后么?”   不,不会。   现在她有孕之事尚未暴露,又有步疏林之事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故而没有人这个时候对她动手。一旦她怀孕之事公之于众,这些人只会绞尽脑汁在她产子之前,最好让他们母子一尸两命,便是她躲过明枪暗箭,最好的下手时机也是在她临盆之时,岂会心软?   “这不一样……”沈羲和反驳,“他们是敌人,阿林是我们的盟友。”   “不,呦呦,步世子不是盟友。”萧华雍纠正,“她是下属!”   从沈羲和嫁入东宫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步疏林与沈羲和再也不是单纯的闺中密友,而是君臣关系。为君者要爱惜臣子,却不能为臣子所羁绊,而使了英明。   他是想要拖到沈羲和平安产子,但能不能拖到那一刻,他自己也预估不了。倘若他不在,步疏林肩负的是镇守一方,必要时还要为她挥军北上,这是数万大军的兵权,干系到她与她腹中骨肉,她日后能否成事的至关重要的一步!   萧华雍不会在这个时候心软,前路如何,萧华雍都已经悉数告知,步疏林愿不愿接纳,萧华雍给予了选择权,步疏林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此一去,是生是死,只看天意。   沈羲和心口一紧,面前这个渊渟岳峙的年轻储君,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帝王的铁血与刚毅。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那种她不喜的抗拒。她知道他是对的,路也是步疏林自己选择的,摆在步疏林面前的只有这条路,他们的确可以用私情来给予步疏林更多的维护,可这样一来,萧华雍断然不会重用步疏林。   不会将她的安危交托给步疏林,因为步疏林不值得他信任。   萧华雍第一次见到在沈羲和脸上流露出那种类似于逃避的情绪,他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拢着她,有些自责:“呦呦,你的心……变软了。”   刚入京都的时候,她是何等冷硬与理智?凡事权衡利弊,不将情分。那才是合格的帝王之人,现在不知是因与步疏林出处了情分,还是她刚为人母的缘故,她的锋芒锐减。   若他能一直护在她身侧,站在她身后,这样的温软,令她多了烟火气和鲜活感,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可目下他却不喜这份温软,他宁可她还是那个冷硬果决的人。   “人非草木……便是养只狸奴也能生出情意,更遑论是往来交心的挚友?”沈羲和目光穿过窗棂,落在院子里纵身跳跃扑蝶的短命身上。   她也发现自己开始有人情味儿,有了就是有了,是利是弊她不知如何衡量,但她不排斥。   “小九追了去,小八也派了小十二前去,我亦遣人跟着,我们能做之事已然做完。”萧华雍执起沈羲和的手,缓慢而又坚定将之包裹,“静待结果吧。”   为今之计,也只能静待结果了。   沈羲和只盼着步疏林与腹中胎儿都能够安然回到蜀南。   “殿下,步世子安然出京。”就在这事儿,传来天圆的禀报声。   也算是稍稍安抚了沈羲和忧虑的心。   回到步府的步世子,整装上马,他将萧闻溪亲自送回长公主府,以萧闻溪刚刚查出有孕为由,便是陛下也没有办法命萧闻溪与步疏林一道启程。   萧闻溪若是随行,只怕凶多吉少,等到步疏林真的回了蜀南王府,再接安好胎的萧闻溪回去,也算名正言顺,毕竟还在孝期,儿媳去陪着守孝,哪怕陛下也不能阻拦。   至于日后萧闻溪铲下来的孩子,是否送到京都为质,也得先等生下来是男是女再言。   出京都之前,是安全的,谁也不敢在京都地界动手,这无疑是栽赃陛下,给陛下抹黑。   其实若萧华雍不考验步疏林,就在京都利用萧觉嵩的人安排一场刺杀,既能让陛下抓不到把柄,深怀忌惮,引导舆论,让陛下之后不但不敢截杀步疏林,甚至还要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加派人手护送步疏林,只要萧华雍愿意,再推波助澜一把,陛下定要派遣绣衣使护送。   如此一来,陛下若执意暗杀,就得牺牲掉绣衣使,要么战死要么落得一个护卫不利之罪,步疏林死了,这些护送的人也得陪葬才能安抚蜀南大军。   这就是萧华雍能够给予步疏林的康庄大道,萧华雍问过步疏林,路是步疏林自己选择。   选择了这一条,步疏林安稳回到蜀南,却再也得不到萧华雍的重用,情分今日用尽,他日无论是萧华雍上位还是沈羲和掌权,都将会对蜀南公事公办,蜀南被慢慢削权势在必行。   步疏林的担当促使她哪怕身怀有孕,也选择了第二条,成为萧华雍得用且重用之人。   出了京都,步世子的人马就遇上了埋伏,站在沙盘之前的萧华雍,面前的墙是一张巨大的舆图,这些年他走遍每一寸国土,收益最大的莫过于这一张一张舆图。   每一处,都是他亲手绘制,他哪怕站在东宫,也能将看尽天下每一寸,陛下的人可能在何处设伏,其余要插手的人极大可能在何处设伏,他都能料到一二。   出了京都便遇伏,是恰好埋伏在了陛下的人之前,距离也是有讲究,等到陛下的人接到消息,赶来想浑水摸鱼时,这一场看似激烈的厮杀,已经结束,步世子早已下落不明。   “殿下,八名替身悉数散开。”天圆将地方传来的消息递上,“陛下的人也分散狙击。”   灯光摇曳中,萧华雍唇瓣划过令人惊心动魄的光泽:“先暴梁州再露利州,将他们的人引入山南西道。”   那里,有陛下心心念念的前太子逆臣等候他们。 第725章 决战之地   自京都离开,入梁州转道利州接入山南西道就能顺着长江而下,直达益州,蜀南王府就在益州!   这是最快的路,是人人都会认为步疏林最有可能选择的路,只有这条路才能缩短行程。   步疏林遇袭,下落不明的消息,祐宁帝与萧华雍是几乎是同时收到,刘三指低头道:“陛下,步世子方出京都便遇袭,此刻人去无踪。”   “出京便遇袭?”祐宁帝伏案在批阅着奏折,头也未抬,“倒是个好法子。”   他要截杀步疏林,步疏林知晓,只怕整个朝堂无人不知,他的几个好儿子也不会错失这个良机,步疏林能否安然回到蜀南,关乎着蜀南王爵的袭承,关乎着蜀南数万大军的掌控权。   不仅仅是对他的威胁,因着步疏林明着倒向沈氏,举凡心中对他臀下这把椅子有点心思的好儿子都不愿乐见其成。   若非步疏林回蜀南关系重大,不能掉以轻心,他都想完全不插手,看一看他这些好儿子翅膀到底有多硬。   在京都之外就动手,只可能是两人所安排,一是步疏林自个儿,二是沈氏。除了这二者,无人会越到他的前方来吃力不讨好,此一举可让步疏林暂时大隐隐于市。   “岐州、凤州、梁州、金州、商州、邠州,神勇军分六路人马围剿,皆以守住入口。”刘三指又禀报。   这样的法子,祐宁帝早有所料,他养了一支骁勇善战的神勇军,不怕没人使唤,这留条路恰好包裹着京都,岐州与商州更是在京都两侧,压根不是步疏林出的京都大门。   邠州更是在京都之北,与蜀南是两个背道而驰的方向。   那又如何?祐宁帝从未自持过高,不认为他养出来的人舍不得绕点路,更何况还有个沈氏,他可是在沈氏这个小丫头手上吃了三个闷亏,宁可广撒网,也不容步疏林能够逃脱。   “名人明日早朝奏报。”祐宁帝不打算这么早公开来处理这件事情。   蜀南王世子在京都城门外被伏击,人此刻下落不明,会很快传到京兆尹,再由京兆尹递到侍中手中,卫颂在拿到急报的第一时间,就爬起来深夜敲响宫门求见。   宫中传来陛下偶感风寒,喝了汤药歇下,卫颂知道这是托辞,陛下这是要拖延时间,在暗地里先摸清步世子逃走的方向,这才不急着处理。   若这消息是递到崔征或者陶专宪的手上,哪怕陛下真的染了风寒不适,十万火急,二人也会执意求见,可他是陛下一手提拔,这个恶人只能他来做。   他体贴陛下,便拿着奏疏折回府邸,却再也无法安眠,坐在书房等天明,等早朝。   早朝的时候,卫颂才将消息递上去,御史台当下就站出来指责他不分轻重缓急,此等大事竟然搁置一宿,若步疏林有三长两短,他也难辞其咎。   卫颂无话可辩。   祐宁帝自然要护着自己的人,他咳了几声:“昨夜朕不慎染了风寒,卫卿连夜来奏,是忧君之心,此事是朕耽误了,传令下去,举国上下,各路官道,调派人手,寻步世子。由州至县,乃至乡镇,分发步世子画像,无论如何都要竭力寻人,寻到则奖。”   奖什么?帝王没有说,但宫廷画师着实忙活了起来,开始绘制步疏林的画像,分发下去。   “陛下这是明暗夹击。”沈羲和听到之后,面色仍旧淡然。   她昨日忧心步疏林,可步疏林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无可更改,她再忧心下去,也于事无补。陛下要令步疏林回不了蜀南之心,人人皆知,有这样的举措,他们半点也不惊讶。   暗地里陛下派的人沈羲和不用猜也知道不在少数,明面上现在又一道看似着急寻找步疏林的圣旨颁发下去,是让步疏林根本无路可走,但凡有人见到她,只需要告向官府,就能泄露她的行踪。   “步世子早一日出京,陛下的人察觉已晚,便是在京都之外的六州布下天罗地网,也拦截不到人。”萧华雍低声安抚沈羲和,“至于陛下的圣旨,宫中画师笔触精妙,定能将人画得惟妙惟肖。”   越像越好,只可惜步疏林身侧有萧华雍的人,步疏林不但换回了女儿身,还扮作商妇,穿上钗裙,露出初显的小腹,模样也易了容,便是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也无人能够认出。   沈羲和望了萧华雍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步疏林暂时是安全的,等到萧华雍开始用往四面八方逃窜的替身来为陛下乃至诸王反设陷阱之后,陛下与诸王都会反应过来,他们会重新审视一切,这时候步疏林绝无可能已经抵达蜀南,终究还是需要闯这一关。   “你欲先从何处动手?”沈羲和问。   “梁州。”萧华雍也不隐瞒沈羲和。   算着时间,在梁州先露个痕迹,接着就是利州,搅乱整个山南西道,看一看这一地有多少魑魅魍魉。   “阿林走的是哪一条路?”沈羲和又问。   “我不知。”萧华雍如实回答沈羲和,“她先走,在陛下等人尚未回过神来前,任意一条道都是安全,蜀南王府也有安排,她要学会如何脱困如何自保。”   派在步疏林身边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传信给萧华雍,这人不肩负监视窥探步疏林的使命,真正盯着步疏林的是海东青。   这也算是给步疏林一些后路,若萧华雍的人时刻盯着,步府的底牌只怕全部都落在了萧华雍的眼里。   海东青不会言语,便是把一切尽收眼底,也不能转述给萧华雍。   “这一路是否安稳尚且不做定论。”萧华雍又道,“我在京都城门口为她谋求了逃生隐遁之路,无论是她如何逃窜,不出两日,各方人马都会在蜀南城门口埋伏。”   这也是步疏林的必经之路,她绕不开这里进入蜀南,这就是决战之地。   自然萧华雍也在这里设下重重关卡,届时谁胜谁负,就放手一搏。 第726章 算计之外   “免不了的一战。”沈羲和也轻轻一叹。   她抬眸,无垠蓝空,云雾飘絮倒影在她黑曜石般幽亮的深瞳里,彷如一眼看透了万里,落在了梁州的土地上。   自从京都截杀之后,步疏林就失去了踪迹,各方人马几乎是撒下了天罗地网,沿着蛛丝马迹追查上去,竟然都在中途断了痕迹,好似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至此步疏林宛如水儿如海,茫茫大海,寻找起来,不啻于大海捞针。   三日后,终于有人发现了步疏林的踪迹,判断出她正在奔往梁州,梁州城外遇上了陛下的神勇军围剿,幸而人是选择深夜行动,好翻山越岭入梁州,两方人马在寂静暗沉的深山之中交锋,没有惊动官府,造成双面夹击。   高悬的月,照亮着飞溅的血,血腥之气弥漫开来,引得深夜活动的野兽发出咆哮,扰得山脚下的村民都忍不住提心吊胆,一直持续到天降大亮的时候才渐渐歇下。   村子里的里正,组织了壮汉一道上山看个情况,以免村民夜里不敢就寝,人也不能长时间熬着,当真是猛兽奔来,也好上报官府,做个准备。   哪知等待他们的是一地的断肢残骸,许多尸首都面目全非,现场有搏杀的痕迹,更多的是野兽的脚印,里正连忙带着村民离去,上报了官府。   梁州之下的县城,县令带着人来得很快,依稀能够从里面血肉堆里翻找出几枚令牌,属于蜀南王府,一刻不敢耽误送到了郡守府邸,又由郡守遣人快马加鞭送到京都。   “梁州城外,拼凑出三十几具尸身,根据着装可断少则有四方人马。”萧华雍下了朝,就将早朝议论的事情告诉沈羲和。   这里的步疏林自然是假的,是他安排好,蜀南王府的令牌,他想要多少就能取得多少。   沈羲和站在萧华雍的书房,她面对着挂在墙壁上的舆图,眸色渐深:“你要将他们引入嘉陵江。”   萧华雍双手背在身后,大步走到她的身侧,目光同样落在舆图上,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瞳锁定了嘉陵江:“若是在陆地上开战,陛下优势过大,嘉陵江才是各凭本事之地。”   说是各凭本事,但萧华雍准备的战场,主场有利于他布置设套。   “嘉陵江也好,不会惊扰百姓。”沈羲和淡声道。   萧华雍忍不住莞尔:“呦呦真是心系黎民。”   无论何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百姓。   沈羲和侧首看了他一眼,随后问道:“梁州厮杀有四路人马,另外三路除了陛下以外,是昭王殿下与景王殿下?”   “不。”萧华雍否决,眼底生起兴味,“老二没动,小八的人以及一路来历不明之人。”   “来历不明?”沈羲和微讶,就连萧华雍都没有查出底细。   “暂时摸不清来历。”萧华雍颔首。   这就极其有意思,最为心急的萧长旻竟然按兵不动,宛若没有被萧华雍所迷惑,他明明派了人赶到,却选择了作壁上观,有些不似他的作风。   更出乎萧华雍意料之外的则是,这一次竟然突然出现一伙看不清路数的人。这伙人倒不是如陛下与萧长彦一般要置步疏林于死地,而是想要将人活着掳走。   “活着掳走?”沈羲和黛眉微蹙,“抓了阿林,有何好处?”   蜀南王已死,抓了步疏林也不可能威胁步拓海,总不能还以为抓了步疏林,还能令步疏林倒戈投诚?否则一点好处都没有,抓步疏林的意义何在?   “步世子若与我为敌,我也会抓人。”萧华雍给沈羲和说出了另外一种可能,“只有真的在我手上,我才能弄个假的接手蜀南王位以及蜀南兵权。”   “除了陛下和景王,还有谁想要蜀南兵权?”沈羲和垂眸深思。   敢染指兵权的只能是有野心的皇子,目下除了景王就只剩下萧长旻、萧长瑱、萧长卿……   萧长旻派了人,就不可能再弄出一伙人,且萧长旻的人不大可能瞒得过萧华雍。   萧长瑱与萧长卿都有可能,萧长瑱看似不争不抢,暗地里是什么心思,无人得知。要知道他还有个心比天高,野心勃勃的王妃。   自打两年前李燕燕来拉拢她,被她拒绝了之后,李燕燕一直循规蹈矩,再没有生事,也不曾与谁密切来往,沈羲和可不认为她是放下了或者认命了,只是在伺机而动罢了。   萧长卿就更让沈羲和不好判断,顾氏离世之后,他好似一下子被人抽走了一股冲劲,对于帝位似乎也从志在必得变成了可有可无,再没有如何谋划过……   “且行且看,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萧华雍不着急知道这个人的目的,他细长手指的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与之相比,我更想知晓老二是为何变了性子。”   沈羲和眉目轻轻上扬,她没有说话,这绝不是受余桑宁的影响,余桑宁之于萧长旻还没有这么大的影响,除非是在萧长旻陷入困局之时,否则他绝不会听从余桑宁一个女流之辈。   此时的昭王府,萧长旻也刚刚接了消息,看了之后眉头紧锁。   “殿下,还未寻到步世子下落?”心腹忍不住问。   “蛊,是下在步世子跟前的侍卫身上,小王派去的人顺着岐州方向追去,现下更是一路往岷州,难不成步世子竟要借到吐蕃?”萧长旻纳闷不已,“如今尚且没有追到人。”   步疏林不知道,甚至连萧华雍与沈羲和都没有意料到,萧长旻给步疏林心腹银山下了蛊。   步疏林是花楼常客,花楼是萧长旻所有,在步疏林与崔晋百一夜风流之前,都没有暴露出来,银山时常跟着步疏林去花楼,早就被暗算,若非步疏林身为蜀南王世子,会定期请郎中诊脉,萧长旻其实想算计步疏林。   退而求其次选了步疏林身侧的银山,这蛊不伤人,只是活在人的体内,人吃五谷杂粮,就会排泄,排泄物将会沾染一种气息,引得另一种小飞虫一路最终。   他派着跟去梁州的人,不过是掩人耳目,以免叫人起疑罢了。 第727章 我要你以身相许   萧长旻却不知,他心知梁州的痕迹是刻意而为,梁州的人或许不是步疏林本人,但又担忧步疏林与心腹分开行动,梁州是步疏林本人。故而派了人去,却没有真正动手,已经引起对他行事作风了若指掌的萧华雍一腔疑惑。   然而他的人带着蛊虫一路追踪,却怎么也没有追到银山,令他十分讶然,他捏着最新传来消息的纸卷,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想到那日妻子的话,豁然开朗:“步世子一定提前而行,京都城外的截杀,不过是掩人耳目,太子妃倒是好手段,竟不知她是如何让步疏林先行如此之久!”   余桑宁坐在树下,斑驳的枝叶露出暖意融融的阳光,她享受着这份温暖的包裹,没有接萧长旻的话,聪慧如她,是知晓萧长旻说这些与她,不过是盼着她能为他解惑。   步疏林先行一步,他才迟迟没有追到人,东宫是如何让步疏林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早早先行,以至于萧长旻的人到现在都没有赶上。   萧长旻想知道缘由,她也想知道,可不论她猜不猜得到,她都不愿开这个口。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音,萧长旻转头看向余桑宁,她眯着眼睛享受着被暖阳包围的模样,像只慵懒的狸奴,有种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的韵味儿:“你不愿我掺合此事,可有缘由?”   余桑宁缓缓睁开眼,她静视前方片刻,才侧首看向萧长旻:“殿下不欲收手,我便是说出千百个由头,亦不过是徒劳。”   萧长旻的剑眉微扬,他不得不承认,论起揣摩人心,眼前的女子可谓上乘之功:“你是畏惧了太子妃,觉着我在自掘坟墓。”   话音随着他略显阴翳的目光一道落下。   余桑宁觉着他掺合进去,会惹怒了沈羲和,哪怕得手也会遭到沈羲和疯狂的报复,这个认知让他很不悦,这是在说他及不上沈羲和,要退让沈羲和。   明明知晓萧长旻怒了,余桑宁仍旧没有安抚,反而火上添油:“殿下,人贵有自知之明。”   “你放肆!”萧长旻大怒,手掌已经抬起,对上余桑宁倔强不躲不闪的脸,却没有挥下去,而是冷哼一声,甩袖扬长而去,出了院子,就下令将余桑宁软禁。   余桑宁的心腹丫鬟焦急:“王妃,你玲珑心肝,为何要故意惹怒王爷?”   垂眸,细长素白的手搭在小腹上,余桑宁的眼眸变得深沉,并未回答心腹的话。   她的确敬畏太子妃,但也没有敬畏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地步。她觉得萧长旻在找死,不仅仅是这一次非要掺合步疏林的事情,而是他看不清自己的能耐,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自视甚高,又无能相匹,还不听劝告。   但凡萧长旻能够多重视她的话,分一点权给她,她都穷尽全力为萧长旻周旋,可萧长旻压根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她何必再徒劳,与其耗费这些无用的精力,不若早做打算,以谋后路。   萧长旻软禁她,大可不必如此小人之心,她不会因着不看好他,就投诚旁人,拿他能够追踪到步疏林的消息去谋求利益,如此做为,无论是与谁都交换,都会换来对方的轻视。   “老二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知晓嘉陵江是个幌子。”动手在即,萧华雍时刻关注朝着嘉陵江聚拢,被他安排的替身吸引过去的各方势力。   萧长旻的人也在假意中圈套,可与旁人相比,萧长旻明显是在敷衍。   闻言,沈羲和停下执笔的手,抬眸道:“其余人皆未起疑,此情之下,独他一人特例,只有一个缘由促使他这般笃定,他已知阿林真正的下落。”   那么多人,陛下的人、景王的人还是来路不清的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他们难道就不怀疑么?自然也是怀疑的,只是在没有旁的线索下,只能宁杀出勿放过。   否则万中有一的真实,逃往嘉陵江的人是真正的步疏林,他们畏首畏尾而迟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步疏林逃过嘉陵江,直达蜀中。   尽管在入城之前还能截杀一次,可那已经是步家的地盘,胜算并不大,能够早一点将步疏林解决,谁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哪怕是付出极大代价的机会,也在所不惜。   萧长旻既然掺合了此事,就应该也是这个想法,可现在他这么假意对待嘉陵江的消息,只能是他有更准确的步疏林的去向。   “我已经传信过去,能不能接到就看步世子的运道。”萧华雍颔首,沈羲和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只不过他没有刻意追踪步疏林的路线,消息传递肯定会很慢,兼之也不知萧长旻追到了哪一步,一切听天由命。   嘉陵江上江风徐徐,丽日映照万里,灰蓝色的江水随风浮动,像母亲手中的摇篮,温柔至极。   一艘可能容纳数百人的大船停放在码头,陆陆续续上了几批人,走南闯北的水手看出了点门道,总觉得这些人看似伪装得极好,却个个来路不简单,忍不住去寻大当家禀报。   屈氏商船的头领是屈红缨,一个二十五六的女郎,她听了禀报只说了声:“小心些,盯着些。”   便将人打发,人走之后,船舱的阴影里,一个轮椅被推出来,轮椅上坐着五官清隽的青年郎君,正是齐培:“大当家不应亲自跟来。”   “屈家大船出行,我无一一次落下,今日若不来,只怕惊得你引诱之人起疑。”屈红缨目光落在清瘦俊逸的齐培身上,“照今日之局面,只怕我这艘船要沉,我屈氏水路的招牌也要受损,齐郎君先前许我的好处,如今怎么看,都是我吃了亏。”   “大当家要狮子大开口?”齐培面不改色问。   “你说对了。”屈红缨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爽朗却又多了些匪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敲个警锣,人人都得下船。”   “大当家要如何?”   屈红缨上前,双手握住轮椅的扶手,脸倏地凑近:“我要你以身相许。” 第728章 全军覆没   屈氏水行,在闽南一带鼎鼎大名,自太祖开海域之后发家,数代人都在水上称王,屈氏的造船之术,一直甩同行极远,就连宫中造船也要从屈氏请工匠去。   屈红缨的父亲生下三子一女,在其父去世之后,谁也没有想到一直默默无闻的屈家大娘子竟然参与了夺权,并且取得了胜利,自她上位之后,无论是官道上的人,还是黑路里的匪都没有在屈氏讨到好,至今无一次意外发生。   她手里有最会行船之人,最会造船之人,最会预测风浪之人,这些人都对她心悦诚服。   齐培与她的交集,是在去年给登州送粮,太子殿下选择的路线的确是最有可能将粮物送达的路线,但在连绵大雨之中,也是既有风险,只有屈红缨敢接。   其实屈红缨原也是拒绝了华陶猗,是后来他出面说服了而已。   屈红缨时年二十五,大了他好几岁,看他的目光一直如火灼灼,他早知她的心思。   齐培:“大当家不嫌弃我残缺之体么?”   “我若嫌弃你,今日便不会与你表明心意。”屈红缨忍不住凑近一点。   红唇近在咫尺,她身上没有大多数女郎的芬芳,反而有一股潮湿的属于海风的气息,并不刺鼻,齐培没有闪躲,与她呼吸衔接,凝视了她不知多久,才牵唇:“如你所愿。”   他答应了,他答应了!   屈红缨的心砰砰砰跳起来,却又迅速往后撤,立直身子,侧对着齐培:“为了你的主子,你可以卖身么?”   屈红缨知道齐培效忠的是谁,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登州放水的时候,她混入登州远远见到过一面,才知原来这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她记事起就跟在爹娘身后跑船,商船迎来送往,屈氏又是达官贵人的首选,见过富家女郎,名门淑媛不知凡几,容色与太子妃不相上下,甚至略胜一筹的不是没有。   可那些人在见过千面风华的屈红缨眼里,都是空有皮囊,容色不过短短十数载,转眼就凋零罢了。   太子妃却是不同的,她身上有一种令她都想要顶礼膜拜的气韵,这股气韵不是因为她是太子妃,而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没有读过几本书的屈红缨不知如何形容。   细软密实的长睫微垂,齐培:“我的主子,只要她所欲,世间便无不可,无需我来卖身。”   一时间,屈红缨的心里又喜又涩,喜的是他并非旁的缘由应下她的心意,涩的是有那样一个女子在他的心里,无关情爱,却划下重重一笔,永不可抹去。   心胸豁达的她,亦不知为何,就是该死的在意,她很想问他,若有一日她与太子妃同时陷入性命攸关之地,他会选择救谁,心里这样想,她竟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说完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屈红缨很是懊恼。   齐培勾了勾手指,屈红缨倾身上前,不了齐培忽然摁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猛然拉近,唇几乎是贴着她的唇,他浅淡的瞳孔仿佛充斥着某种致命的诱惑与危险:“若有那一日,我定会救主子。”   屈红缨大怒,她想要挣开,却被齐培牢牢摁住,不容她离开他分毫:“我会救主子,再与你共赴黄泉。”   他的命,他一家的清白都是沈羲和赐予,这份恩情中如泰山,他唯有以命来偿。若生死抉择之时,他因私心而选择了心仪之人,哪怕能够苟活,此生亦无颜立于天地间。   他也深信,这样的他,屈红缨也看不上。   可这世间若是没有她,他也不愿独活。   心惊、震撼、心潮澎湃,让屈红缨忍不住猛然一啄,狠狠亲了齐培一口,又如杨枝绿柳一般腰肢一拧,迅速滑出齐培的胸怀,转头笑意盈盈睇了他一眼:“记住你的话!”   言罢,飘然离去,满脸愉悦地核实上船人员,清点一切,核对好所有工序,一声令下,大船渐渐偏离码头。   午后启程,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已经行事在江河的中心地带,四周一眼望去看不到旁物,全是满眼河流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船舱的客房一盏盏灯熄灭,唯有船外的灯在摇晃,万籁俱寂的时候,有细微的脚步声猝然响起,旋即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震得甲板上一串灯笼都剧烈摇晃了片刻。   厮杀不知道如何开始,扑通扑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巨大的船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在江心纹丝不动,有人跌入江水中,也有人从江水里爬上来,很快干净的船就被江水与血水混合着染红。   齐培与屈红缨都在自己的房间内,他们在等,等另外一批人驰援。   果然没有过多久,一朵绚丽的信号烟火在夜空点亮,外面的拼杀越发激烈,原本纹丝不动的大船也开始了浅浅的摇动,这艘船没有旁的闲客,几乎被这些心怀鬼胎之人瓜分光。   几息之后,又是一道清脆的讯号声在外响起,约莫一刻钟后,一艘艘小船从四面八方朝着大船驶来,船上一列列劲装深色衣裳的人,他们面容刚毅凶悍,手中的刀剑,在夜光之中,寒光闪闪。   看架势是两方人马,他们的船刚刚靠近大船,还没有来得及跃上大船,齐培掐着时间,吹响了手中的竹哨。   一个个水泡鼓起,小船四周突然冒出不少人,锋刃的刀从船底刺穿,有的刺空,有的刺入人脚底。   身手敏捷的埋伏者,如河中爬出来的鬼魅,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一前一后扣住小船,合力一推,整个船的人都跌入下去,等待他们的不是一剑开膛破肚,便是一刀尸首分离。   浅浅的粉从河底深处翻上来,越来越浓,渐渐血红,最终红如浓墨化不开。   全军覆没。   祐宁帝神勇军好手一百人,萧长彦影卫精兵一百人,还有一路人也有约莫一百人,数百人丧生江中,不但染红了江水,还引来了不少江中巨物分食尸身,令天光未明出海捕捞的渔夫吓得面无人色,立时上报官府。   消息递到朝堂上,祐宁帝一巴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面色前所未有的铁青。 第72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殿上人人垂首,毕恭毕敬,噤若寒蝉,心思各异。   内敛深沉的陛下,何时如此怒形于色?有那不甚聪明之人,一头雾水,完全想不明白,步世子遇难,陛下如此震怒是为哪般?   难道不是步世子越倒霉,陛下越高兴?还是太平盛世,有人胆敢公然追杀亲王世子,血染嘉陵江,这是打了朝廷的脸?亦或是陛下做戏太过?   心里转了十八道弯,却无人敢露出声色。   祐宁帝收敛了胸中积郁之气,沉沉扫视所有人,目光掠过了萧长卿和萧长彦,最后落在面色苍白,拢着眉明显在忍受着不适的萧华雍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祐宁帝生出了冲动,让萧华雍亲自去寻人,倒要看看沈羲和舍不舍手中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嘉陵江之事,太子如何看?”祐宁帝问。   好似乍然被点名,萧华雍微微一怔,旋即恭恭敬敬道:“陛下,步世子虽未袭爵,亦是朝廷重臣,惹来如此穷凶极恶的追杀,从京都城外一路到嘉陵江喀喀喀……引得百姓人心惶惶,更又不少不利陛下之言凭空而来。   儿以为当调令山南西道及剑南道官府与军卫,沿路开道护行,严查路引,凡可疑之人一律扣押详查,以表陛下善待功臣遗孤之心喀喀喀……”   步疏林三次被截杀,虽未伤及百姓,却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说敢这么大张旗鼓的只能是陛下,流言蜚语并非强势镇压就能压制得住,萧华雍完全是站在帝王清誉的立场发言。   中规中矩,一片孝子之心,噎得祐宁帝刚散的郁气又有凝聚的架势。   “嘉陵江屈氏大船沉没,朕依稀记得太子妃与屈氏素有交情,去年文登县粮物,便是太子妃遣人说服屈氏驶出大船承接。”祐宁帝没有接萧华雍的话,而是忽然道,“屈氏百年招牌,首遇此等凶险,亦是受朝廷连累,便由太子妃代朕前往慰问,以安民心。”   此言一出,大殿上大部分人都如坠云雾,完全弄不明白陛下是何意?虽然屈氏商行因为步世子被追杀之事殃及池鱼,沉了一艘大船,但区区商贾,于国于民,并无奇特建树,值得东宫妃亲自去慰问?   只有少数明白追杀步疏林的凶徒少不了陛下所派的人,才明白陛下的言外之意,这是点名了他们心中忽略之处,是在告诉他们,这一场惨烈的击杀,由始至终是太子妃布的局。   利用步疏林请君入瓮,杀得陛下的人都有去无回,这样一想,倒是令不少人心口一凛。   “陛下,不过是区区商贾,朝廷发一道文书,由地方县令宣读,已是莫大荣宠。陛下令太子妃亲自前往,此例一开,空惹其余商贾纷纷效仿。不患寡而患不均,陛下英明,当不会行如此草率、偏颇,亦引百姓不满之举。”陶专宪第一个不满意祐宁帝的决定。   “陛下,我朝上有宗亲皇子,下有能臣武将。非国难无人之时,便是陛下看重屈氏,有意恩宠加身,派钦差前往,如何能是东宫太子妃?”萧长卿也站出来,“陛下若不弃儿愚笨,儿愿请命,行安抚之举。”   萧华雍不着痕迹扫了萧长卿一眼。   祐宁帝的目光也落在萧长卿的身上,放他去山南西道?是嫌事情不够乱?   祐宁帝压根没有打算真的派沈羲和去,说出这句话,也知道会被怎样反驳,不过是点一点有些人,看清楚局势,不要乱站队罢了:“陶卿与信王所言极是,是朕疏忽,便如陶卿所言,由三省草拟,下发至闽南,抚慰屈氏。”   顿了顿,祐宁帝又道:“步世子一路曲折,着……骁骑卫将军余项领兵前往山南西道寻人并加以护送,必要时……可调遣剑南节度使驻军。”   余项因为余桑宁丢了大将军之职,贬为骁骑卫左卫将军,已经做了很久的冷板凳,冷不丁又被陛下想起,却是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他面不改色领命。   祐宁帝宣布退朝,群臣一片议论,剑南节度使与蜀南王府可谓王不见王,两者都有兵权,设防于吐蕃边境,且剑南节度使都督府与蜀南王府不到一日的行程。   吐蕃一直乖觉,不似西北群狼环伺,突厥与契丹族还有各类外族总是不安分,哪怕西北地域辽阔,都护府与节度使不少,却都被沈岳山压制得死死的,陛下但凡有点意见,沈岳山就撒手不管,这些人压根镇不住外面的人,这才有了西北王统御西北的局面。   蜀南王府就没有西北王府那么占据天时地利与人和,吐蕃因为那一段联姻,陛下在位期间从不生事,导致步拓海没有可以蛮横的依仗,他更不能直接压制剑南节度使,稍有不慎,一个谋逆的罪名就扣下来,这些年和剑南节度使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却也相处得不愉快。   祐宁帝让余项去寻人,又言及必要时可调动剑南节度使都督府兵马,这不由令人心头一紧,到底是护送步疏林,还是视情况而定,随时对蜀南王府辖制,就极其耐人寻味。   “陛下这是暗的行不通,打算来明的?”沈羲和听了之后转眸问带回消息的萧华雍。   “明的暗的,都是无用的。”萧华雍转身挨着沈羲和在水榭的美人靠坐下,背对着沈羲和肩膀,长腿一抬,直直落在了美人靠上,脑袋后仰,倚在妻子的身上,随意而又自在。   垂眼看了看萧华雍,沈羲和才道:“倒是给屈氏惹来一些麻烦。”   陛下那话说出来,明白的人都知屈氏是投向了她,想要讨好陛下,自然就是去挤兑屈氏。屈氏船行享誉天下,虽是商贾,陛下也不愿她拥有,更担忧她会继而拥有一支水军。   “下属若不能为你分忧,养着有何用?”萧华雍漫不经心道。   “屈氏并非我的下属。”正是因此,沈羲和才觉着连累。   “以前不是,以后便是了。”萧华雍神秘一笑,“呦呦不妨早早备下一份贺礼。”   “贺礼?”   “你的爱将与屈大当家。”   沈羲和闻言惊讶不已:“他们俩……”   屈红缨这个人,沈羲和听闻过,毕竟去年多亏有她相助,才能解登州燃眉之急。可屈红缨与齐培相差七八岁呢,沈羲和压根没有这样想过。   “缘分自是妙不可言。”   沈羲和听着萧华雍这语气,总觉着有些阴阳怪气,扭头审视着他:“你这是何意?以为齐培是为了为我蓄力,才接纳屈红缨?”   不得不说屈氏是一个极大的助力,有屈氏的效忠,她真的可以组建一支无往不利的水军,哪怕与陛下争锋落败了,也能带着人扬帆出海,逃离这片国土。   “我可未出此言。”萧华雍不承认。   沈羲和睇了他一眼:“我身边不会有这等品行低劣之人,齐培亦不是此类谄媚之徒。”   萧华雍望着前方,笑了笑未语。   不欲与萧华雍在这事上理论争执,沈羲和轻声呢喃:“不知阿林如何了。”   步疏林如何了?步疏林在岷州就察觉到了不对,她感觉有人盯上了她,当机立断:“银山,你带一半人先行,金山留下暗中护我。”   步疏林扮作刚刚丧父,不得不挺着孕肚回乡奔丧的商妇,金山与银山都与她一道,只不过他们都是跟在暗处,旁人很难察觉他们是一路人。   她不过是察觉不妥,想要化整为零,却误打误撞将银山支走,恰好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银山带人一走,她就发现跟踪的人也跟着走了,心里极其疑惑,寻了个时机与金山接了头:“这些人是何来路?为何认出了银山,未认出你我?”   按理说,他们三人都是各自乔装,能够认出一个,就应该也能够认出另外两个才是。   “世子,会不会是银山跟着的人叛变了?”金山也是极其纳闷。   “不是。”步疏林摇头,若是有人叛变,或许不知她的行踪,但也一定不会放过金山,且知道了金山银山一路都在跟着她,哪怕她改头换面再彻底,都不可能丝毫不起疑心。   其中缘由,步疏林也想不透,既然想不透,便不纠结于此:“你反跟上去,要小心,若你与银山通个气,便前后夹击,将这些人……”   比了个抹脖子的动手,步疏林余下的话没有说,她现在怀着身孕,不想节外生枝,最好是能够不动神色地将人制服。   “世子与属下也分头前行。”金山为了稳妥起见提议。   步疏林颔首。   她要查清是什么人能够追上来,又是如何追上来,否则后患无穷。   当夜,步疏林便在岷州之下的一个县内停留,对外说是劳途奔波,需要修养。   银山带着人沿着他们定下的路线继续前行,金山落在后面跟上。   很快步疏林就发现,金山之后还有人跟着,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这两批分别跟着银山与金山的人是同一伙,那么他们一定知晓金山已经察觉他们跟踪,需要尽快下手,最好不让他们传出消息去! 第730章 全部宣战了   接到了消息,银山带着人领先一步出了城,夜里在野外露宿。无论是沈羲和还是步疏林,都不希望将这些血腥的厮杀昭然于市,引起百姓的恐慌。   以免交锋之中,殃及无辜之人,同时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否则极其容易泄露步疏林的行踪,因着一层接一层的跟踪,步疏林担忧自己身后还有她尚未察觉的人跟着,谨慎起见,银山与金山的合谋,她只是派了暗卫跟上,自己却留在了城内的食肆落脚,静待消息。   月黑风高杀人夜,他们为了隐匿行踪,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甚至杀了人之后还要善后,最好在他们安然回到蜀南之前,不能引起官府的注意,进而暴露了他们的路线。   不动神色制敌并不容易,尤其是敌人人多势众,幸好步疏林临行前有沈羲和交给她的宝贝,这一路上她没事都一一摆弄出来。   银山升起了火堆,火堆底下埋了几颗蜡丸,随着火势升高,蜡丸融化,一股浅淡的芬芳飘散出来,他们的人早就用了经过药材浸泡又晒干的鼻塞。   一群人围着火堆,谁也没有说话,潜伏在不远处隐蔽密林内的人因为没有看到步疏林而不敢贸然行动,忧心打草惊蛇,却渐渐觉着四肢麻木,使不上力,等他们惊觉有异的时候,一催动体内的气力,反而加速了吸入的烟雾扩散,好几个眼前一黑,砰地一声倒下。   这样的声响如何能够不惊动银山等人,他们察觉时机成熟,提起明晃晃的刀剑追上去,对上的几乎是毫无招架之力的跟踪者。   银山这边行动,跟在后面的金山也行动了,然而他们一动,他们的尾随着也察觉有异,先一步疾冲而来,拦住了金山与银山汇合的去路。   这群人身手了得,且出手快狠凶猛,身边的人渐渐倒下,金山面色紧绷,他也是蜀南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士,太熟悉这些人铁一般有力身躯是如何铸造而出。   是军队,这些人出自于军队!   一时间金山心惊肉跳,这个时候能够追击他们,又乔装打扮的军士,在他看来只能是陛下的人,他们已经被陛下发现。   这个认知让他对停留在城内的步疏林忧心不已,顾不得其他,想要摆脱这些人迅速往回敢,然而他带的人身手和对战经验都远不及赶来阻止他们的人。   很快败局初显,他本人被三个武艺完全不逊于他的人围攻,就在他避无可避的时候,一抹红影飞跃而来。   矫健的身姿,快如闪电的剑法,轻灵如燕的速度,仅凭一人迅速为他们扭转了败局。   跟在金山之后的人并非祐宁帝的人,而是景王萧长彦的人,萧长彦也如同萧华雍一样,觉着萧长旻行为怪异,便索性派了人盯上了萧长旻,这才有一小队人被派着一路跟踪而来。   而相助金山的人不是旁人,则是在京都外失了步疏林方向的萧长赢,他由始至终就知晓嘉陵江是个陷阱,故而他并没有追过去,他也曾找错了方向,京中却有个兄长在帮他。   萧华雍与萧长彦能够猜疑萧长旻,祐宁帝和萧长卿自然也能够猜疑,只不过祐宁帝的人被萧长卿给引到了另一个方向,而萧长卿及时通知了萧长赢,这才有了惊险的营救。   萧长彦的人见势不对,立即想要撤退,萧长赢却没有要放他们走的善意。这些人一走,必然是要彻底暴露步疏林的路线,他也不是孤身一人前来。   萧长赢没有蓄养私兵,萧长卿却养了不少,真刀真枪打起来,并不输给萧长彦。   兼之萧长彦的人被金山等人消耗了体力,萧长赢亲自领头,又出其不意,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等杀光所有人,处理完前方萧长旻的人尸身后,银山才赶来汇合,兄弟二人看着明面的萧长赢,并未因为他相助而放下戒备之心。   萧长赢吩咐自己的人将萧长彦的人清理干净,转过身对着金山兄弟二人拉下了面巾:“带我去见你们主子。”   兄弟二人恭恭敬敬行了礼,金山道:“小人拜谢烈王殿下搭救之恩,世子与小人等并非通路而行,殿下之恩,待小人寻到世子之后,定会如实相告,世子也定会重谢。”   此时,对于金山和银山而言,除了太子殿下,所有皇族都不可信。   萧长赢抱臂打量着二人:“你可知方才之人是景王所派,而与你弟弟交手的则是昭王所遣,尚有陛下派来之人被我阿兄引开,否则你们主子此刻早就陷入四面楚歌之地。   小王若对你们主子不利,此刻一个讯号,就能将各方势力引来,小王坚信步世子在你们十里之内,还是你们真要等到小王这些哥哥们都确定了步世子由此而逃之后才肯让我见人。”   金山是步疏林的左膀右臂,他并不愚钝,已经判断出萧长赢真的对世子没有恶意,或者是想施恩,令世子与之联手……   似乎看出了金山所想,萧长赢沉声道:“你家世子能得小王相助,全因她跟对了人。”   但凡步疏林不是与沈羲和一道,就算投靠的是东宫,是萧华雍,他也不会如此维护。   这些年他从不与任何一个兄长为敌,也从不公然与皇父作对。   这一次,可全都宣战了。   金山犹豫:“烈王殿下所言,小人不敢存疑,只是世子现下不便……”   步疏林此刻可是女儿身,甚至还怀着孕。   萧长赢不明白为何不便,只道:“你们去问过步世子,她若愿意见我,明日前方镇上,九爷府。”   丢下话,萧长赢翻身跃上马,策马狂奔而去。   金山银山谨慎小心地折回寻步疏林,这一路都在警惕有没有人跟踪。   直到他们回到步疏林身边,也没有察觉任何异样,自然要将所发之事尽数告知步疏林。   步疏林听后竟然玩世不恭地笑了:“天家风流,不曾想我们的陛下倒是生出了不少情种,倒想看看陛下知晓后是何脸色?” 第731章 太子殿下的三道死局   步疏林披星戴月赶去见了萧长赢,她就这副模样站在萧长赢的面前,惊得萧长赢一瞬不瞬盯着她。   夏裳轻薄,尤以女子罗裙更飘逸,步疏林穿了一袭素白色的襦裙,青丝以一朵白色绢花挽起,不论是她本人,还是她现在假借的身份,都是一个奔父伤的妇人,这副模样才合情合理。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若非步疏林自报家门,又跟着金山,哪怕路上与自己擦身而过,萧长赢都无法认出这是步疏林。   “你好大的胆子。”萧长赢这句话似叹服也似钦佩。   步疏林虽然易了容改了身份,但人行走的身段不是那么容易假扮,步疏林是真的女儿身,且怀了身孕,真是因为如此,哪怕金山他们明明暴露了行踪,因着他们跟着商队,人数众多,这才让人无法猜测到谁才是步疏林。   只怕他那二兄与八兄下手的人只盯着一路上的儿郎,哪怕是想到步疏林可能扮作女子蒙混过关,也不会盯上一个真的有了身孕的妇人。   “彼此彼此,我不过是为活命而逼不得已,烈王殿下却擅离京都,维护与我,这可是与陛下为敌,论起大胆,我哪里记得上殿下半分?”步疏林对萧长赢抱了抱手,以示恭敬。   萧长赢狭长的眼眯了眯,忽而语气沉冷:“你倒是真敢信,便不怕小王是故意将你哄骗现身?”   “是与不是,我若连见殿下的胆量都无,又有何资格得太子妃信赖?”步疏林面上云淡风轻,好似并不惧怕萧长赢只是将她骗得现身,“如今我已四面楚歌,还能有更凶险之境?”   萧长赢说他是因着沈羲和,才不惜冒险擅离京都,甚至不惧暗中和陛下争锋相对,这话步疏林信,却也没有因着信了此言,就一股脑儿跑到萧长赢的面前。   实在是局势对她过于不利,太子有意给她自证能耐的机会,便不会从京都传消息给她。她在京都这么多年,自然也有自己的经营,但不敢冒然轻举妄动,唯恐暴露了行踪。   此时她对京都一无所知,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为她开了如此好的局,甚至还为她引走了诸方目光,她还是行程未过半,就被各路人拦截,哪怕她还未完全暴露,却也已经危险重重。   即便萧长赢只是将她引出来,她的境遇也不会更坏,盖因萧长赢亲自来了,就不似陛下、昭王与景王所派之人那么容易糊弄,她今日不现身,萧长赢只需要查一查商队,很快就能把她给揪出来,哪怕是一时受她现在的模样蒙蔽,等他筛选一遍,也不过是多费一日半日的功夫。   到了这个地步,与其小心翼翼去谨慎试探,最终也逃不开暴露的结果,更甚者在躲避萧长赢的时候,还把自个儿暴露在其他人眼里,就更得不偿失。   “如此对比,倒也的确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萧长赢颔首,开始审视步疏林。   眼前这个女子模样的步世子,不但模样与往日大相径庭,就连脑子也较往日好使了不知多少。   “殿下既然提到了太子妃,便是真有所图,引我现身,落在殿下手里,哪怕是碍于太子妃,殿下也会保全我性命。”步疏林颇有些有恃无恐。   要说真的信萧长赢对沈羲和有多深情,步疏林没有那么天真,只是左思右想,与其落在陛下或者昭王与景王手上,不如落在萧长赢手上,萧长赢至少还得保全她,也算变相拉了一张护身符。   “在京都,倒是小王小瞧了步世子。”萧长赢冷笑一声,“收起你心中的小盘算,我这一遭来,与你无关。你若想多条活命的路,最好别在小王背后动小心思。”   步疏林一怔,她人已经来了,萧长赢用不着再让她放下防备而做戏,正如她自己心中笃定的那样,哪怕萧长赢对她再有多所图谋,都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故而,此刻萧长赢的话都是半点不掺假,他竟然真的是为了太子妃做到这一步。   莫名的,步疏林忍不住脱口而出问:“殿下,你不会后悔么?”   这份代价太大了,他冒险出京,虽是大罪,但也还能敷衍过去,可若让陛下知晓他是为了助自己才私自出京,陛下第一个容不下他。   他这是在以命相搏。   “小王之事,用不着步世子费神。”萧长赢不欲与步疏林多言这些,转而道,“二兄不知为何,竟然能够一路追踪你的行迹,我们都是随着二兄前来,当务之急,你需得将此事弄清楚。   另,二兄与八兄的人都折损于此,便是及时拦住他们传递消息回京,也算是此地无银,如此之多的人折损,他们必将穷追不舍。陛下的人也会很快收到消息,你要如何躲过此劫,心中可有成算?”   “缘由我已经知晓。”步疏林从腰间取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琉璃瓶,琉璃瓶内有两只振翅的小飞蛾,模样甚是怪异,“这飞虫只要一离了琉璃瓶,便会围着银山不离,他们应是以此来追踪。”   这也是为何银山动了,萧长彦的人就跟着追上去,也不管她是否在后面。   “他们的人都已被灭口,显然会断了联络,也定会心中起疑,我打算令银山暂时引开他们,哪怕是将信将疑,他们也不会真不追上去。”步疏林接着道,“至于我,我必须要在七日内赶到岷江。”   “赶至岷江?”萧长赢不解。   “顺着岷江回到蜀南城。”步疏林没有多做解释。   这是和萧华雍的约定,萧华雍给陛下等人设了三道死局,第一局在嘉陵江,因着她的消息还未完全暴露,哪怕心有所疑,这些人都会上当,嘉陵江上,血透江底,这就是结果。   第二局是在岷江,为了让他们哪怕吃了嘉陵江的亏,也不得不入局,她必须亲自到场,引得他们非入局不可,若他们不敢来,岷江直达蜀南城,她则可以顺利回到蜀南,便也就没有第三局。 第732章 太子狷狂到极致的自信   步疏林却笃定,无论她是否能够及时赶到岷江,这第二局都不会落空,太子殿下的第三局也势在必行。   当日太子妃送了一个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替身,跟在她身侧这么久,经过她的悉心指教,早就能够以假乱真,便是她赶不到,有这人在,一样能够引得陛下等人,哪怕明知岷江会有去无回,也不得不奋力一搏。   太子殿下在点火,点燃陛下的怒火,从嘉陵江到岷江,若是岷江陛下再折损惨重,一怒之下或许会失了往日的沉稳与精明,那么到了蜀南城外的第三局,陛下将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迎头痛击。   “此去岷江,最近的码头也在茂州,岷州至茂州,路途遥远,无论是水路亦或者陆路,皆绕不开嘉陵江,你可知嘉陵江血洒百里,陛下震怒,严加把守,势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一旦出现在嘉陵江附近,哪怕是如今这副模样,也难以走出去。”萧长赢沉声道。   步疏林明艳的唇微微一牵:“殿下错了,距离岷江最近的不是茂州,而是……”   从袖中掏出羊皮卷,展开在萧长赢的面前,步疏林细长的食指点在了一处:“这里!”   瞳孔一缩,萧长赢面色凝重:“你竟当真要借吐蕃之道!”   岷江使得吐蕃的金川与本朝的汉州遥遥相对,岷江也是两国的边境。   “你可知此处是何地?”萧长赢手中的剑落在步疏林手指的下方,比她更贴近吐蕃。   “剑南节度使都督府。”步疏林怎么能够不知呢。   岷江可真是个好地方,有吐蕃、有陛下的节度使都督府,还有蜀南王府,形成了一个三角,互相制衡。   “陛下已经下令骁骑卫将军余项领兵彻查嘉陵江一事,且下旨令剑南节度使辅佐。”萧长赢将朝廷的事情告知步疏林,“这道指令,便是允余项调动剑南节度使都督府的兵马。你敢从吐蕃借道入岷江,不啻于自投罗网。   陛下或许已经猜到了你们下一步棋落在何处,你不若传信去东宫……”   他说的是传信去东宫,是因为他也不确信这一切到底是沈羲和在背后操控,还是萧华雍下的一盘棋。   “多谢烈王殿下好意。”步疏林却不以为意,“依殿下所言,陛下的确极有可能已经知晓我们下一步在何处谋划。可我确信陛下能够预料到的,都是我主公愿意让陛下预料到的。”   太子殿下素来运筹帷幄,若不是故意引得陛下想到岷江,应当不会在嘉陵江就暴露了闽南屈家。要找一艘船,在嘉陵江行事并不难。   明明去年登州运送粮物之事那般打眼,也让本只在民间声誉极高的屈氏船行一时间名响天下,游说屈氏出船的不是旁人,正是整个京都都知晓的齐培。   太子妃对齐培有救命之恩,甚至为了齐培拉下一个正三品尚书,这样的关系谁能质疑屈氏船行是效忠于太子妃呢?   嘉陵江如此惨烈的教训,有了屈氏的助力,东宫把下一个陷阱挖在岷江似乎理所当然。   哪怕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还是没有让这些失望,他是要让陛下以及那些对皇位都有心思的人看清楚明白,他便是什么都告诉他们,甚至给了他们充足的时日来准备,最终的结果也只是以他们惨败而收尾。   “你的主公……是她还是……七兄。”萧长赢问。   其实他对沈羲和并不是特别了解,沈羲和行事也一样对陛下与他们这些皇族毫不留情。以沈羲和的聪睿,布下这样的局并不难。   一种直觉却让萧长赢认为这不是沈羲和的作风,沈羲和是内敛之人,她有足够狂傲的资本,但她骨子里没有狂傲的根,她更像世家大族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稳重、深沉、睿智、不动声色。   现在这样刻意把自己的下一步棋落于何处露于人前,不是故布疑阵诱敌入神,而是一种狷狂到极致的自信,让萧长赢脑海里浮现的赫然是萧华雍的身影。   他这位骗了世人的太子皇兄,正如他每一次见他与阿兄那样毫不掩饰的睥睨。   步疏林扬眉,人人都说烈王殿下性烈如火,却没有想到竟也有如此心细如发之时。现如今的局势,就连陛下也深信不疑,与他较量的是太子妃,而她投向的也是太子妃。   萧长赢却在三言两语之中,就猜出真正再做局的人是萧华雍……   委实令步疏林有些刮目相看。   步疏林的眼神令萧长赢略有些不悦,但也于无声之中默认了他的推测。   一时间他心口一片涩然,真正的执棋人是萧华雍,萧华雍却让沈羲和挡在了前面。以沈羲和的聪颖,她若不允,萧华雍必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羲和是容不下被人利用,除非是她心甘情愿。   目下东宫一片安然,就说明这一切都是他们夫妻共计,沈羲和愿意为了萧华雍担下一切。   无论是为利也好,还是为情也罢,都说明在沈羲和眼里,萧华雍终究是与旁人不同。   锐利如刀一般的烈王殿下,突然就被一股沉郁忧伤之气笼罩,步疏林大概也猜到他的心思,忍不住道:“烈王殿下,我的主公是东宫,东宫夫妻一体,两心不疑。”   或许是因为太子对外体弱多病,沈羲和又傲然难以亲近,没有多少人与他们夫妻私下接触过,步疏林有幸算是最多的其中一人,故此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那真是可以以命相护的深情。   太子妃也许最初不为所动,但近来步疏林已经感受到了沈羲和的变化,她看太子的眼神,会有温柔浅碎的光,这样的情绪对于一个持重端雅的人而言足以证明是情动。   “夫妻一体,两心不疑……呵……”萧长赢笑了,说不出的自嘲与苍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你即刻启程,我带着你那下属绕另一道,为你引开他们,吐蕃借道凶险异常,保重!” 第733章 彼此奔赴   “殿下!”步疏林大惊失色,顾不得身孕,箭步上前挡住萧长赢,“殿下,我自会寻人与银山一道,将他们引开,殿下不必以身犯险。”   尽管这批跟踪银山而来的人尽数被杀,长久失联必然会引得昭王乃至景王起疑。可他们这一次断得太干净,这些人便是怀疑她可能已经获悉被跟踪的缘由,继而挖下陷阱等他们自投罗网,也不得不往下跳。   这一招是刚刚从太子殿下手里学来,倚仗便是谁也不舍得放开那个万一,万一真的是她,因为他们都踟蹰而逃之夭夭,他们会悔恨扼腕一生!   至于当真中了她的计,也不过是折损一些人,对于羽翼丰满的天家皇族,尽管肉疼却也折损得起。   “你的人?”萧长赢嗤笑一声,眼底毫不掩饰的嘲弄,“你的人能够拦住他们几时?”   步疏林在京都,能够掩藏下女儿身已经实属不易,再想培植人手无疑是痴人说梦。   蜀南王府到有不少好手,但蜀南王敢往京都往步疏林身边送?目下蜀南王府的人都被陛下拦截,完全无法与步疏林接洽,否则步疏林怎会如此进退维谷?   步疏林微惊,原来萧长赢竟然为了替她拖延时间,让她去吐蕃的路上能够安稳一些。   “殿下……”   “小王没有空闲与你磨磨唧唧,此事便如此定下。”萧长赢抬手打断步疏林,“小王只为你拖延三日,三日后无论你是否抵达吐蕃,小王都会抽身。   步世子,好自为之。”   不容拒绝的话音一落,萧长赢大步而去,绕开了步疏林。   步疏林回身只能看到萧长赢远去的衣袂飞扬出一抹血色的红。   对于萧长赢的好意,步疏林到底是没有拒绝,她没有任何立场,萧长赢不是为她,她也无能影响到萧长赢,与其拧着僵持不下,不如接受这份好意,干脆一下,彼此都能少一些危险。   为了表示对萧长赢的信任,也让萧长赢装得更令萧长彦等人相信,步疏林将金山银山乃至所有明面上带走的下属都交给了萧长赢。   僻静的小路分叉口,萧长赢见此倒也高看了步疏林一眼:“你有这份胆色,我便也送你些人。”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长赢,一袭红袍烈烈如火,在夏日的朝阳中宛如冉冉升起的旭日,夺目得令人无法忽视。   他抬起手打了个手势,一批人从林地里无声无息飞奔过来,这些人恰似鬼魅,行无声,动无影,速度极快,好似一个眨眼间他们就立在了步疏林面前。   步疏林暗自心惊,刚才这些人凭空冒出来,与她相隔数十步,明明她应该是看着他们由远及近而来,可现下来回想,却如何也想不起他们是以何种姿势掠来。   速度实在是太快,快得像天边府乌云,只是一个眨眼间就飘然而至。   “殿下身边比我更需人……”   “小王可不似你一般落魄!”不屑地扔下一句话,萧长赢调转马头,沉敛的余光瞥见被他召唤出来的下属,“护好步世子”   而后抬手扬鞭,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且,将那一抹艳丽的红掩藏雨重峦叠嶂的群峰之中。   徒留步疏林站在原地,对着这些目无焦距,好似傀儡一般身形精壮的青年男子,几不可闻叹口气,步疏林对着这些木偶般的人拱了拱手:“劳诸位相送一程。”   她说完,这些人就有又无声无息隐匿起来。   步疏林使劲儿眨了眨眼,然后努力去感受四周,她竟然无法感应到这些人的气息,但她敢笃定这些人距离她很近!   若非时机不对,步疏林真的好想知道信王殿下是如何养出这样擅于隐藏的好手!   是的,步疏林也知道这些人绝非性子疏朗,无心帝位的萧长赢所养出来。压下内心的震撼,步疏林立时驱马与继续赶路的商队汇合。   然而她才前行不到一个时辰,就在歇脚的食肆遇到了自己人。   这个人是她特意留给沈羲和,是她的暗卫之一,无论她去了何处,只要她还活着,或者还能寻到尸骨,这个人就一定能寻到她。   “世子,太子妃殿下命我带来了二十七。”暗卫和步疏林说上话后带来了另一个人。   二十七就是沈羲和让随阿喜推骨出来与她一模一样的人,这人是沈羲和私卫之一,沈羲和的私卫是陛下特许,全是在西北战乱中收养的孤儿,有些是弃婴,按照数字排序且命名,都姓沈。   在她离京前,二十七被太子殿下要了回去,其它散乱的替身都是太子殿下命人易容而出。   步疏林在知道太子殿下计划之后,就明白太子殿下是要把二十七留在岷江这个局来用,只要二十七在,便是她没有赶到或是出了岔子,岷江的局仍旧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现在沈羲和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不惜破坏萧华雍的计划,将人送了过来,步疏林眼眶微涩。   萧华雍时日无多,她已经知道了,所以她才愿意和太子殿下合力,借这次机会重挫陛下乃至景王等人,便是太子殿下真的……   经此一役,也算是为沈羲和谋了最长的喘息之机,这些聪慧如沈羲和绝不会不知,她就应该明白岷江之战有多么重要。   所以二十七又是多么重要的纽带,可她还是毫不犹豫放弃了这个打击削弱陛下以及强敌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有一难有二的机会。   只是因为她真心将自己视作朋友不忍自己遇难,这才把二十七送来这里,让自己借助二十七破解眼下的困局。   想到这里,步疏林眸光一定:“你们即刻启程,赶往岷江。”   既然呦呦这么信任她,在意她,那她也要拼尽全力,为呦呦而谋! 第734章 我的命都由你掌控   “我把二十七送到了阿林身边。”对镜梳妆的沈羲和感觉到身侧的气息变了,睁开眼就见萧华雍从红玉手中接过画笔,弯身准备为她绘花钿。   他总喜欢为她画花钿,自从成婚后,多数都是他动手,她也从最初的排斥到无可奈何到现如今的欣然接受与习以为常。   “我知。”萧华雍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迈开双腿弯身,双目专注落在她的眉心。   清清凉凉的笔触落在眉心,沈羲和保持着额头不动:“北辰,我……”   一时间,沈羲和竟不知对萧华雍说什么,她似乎有些妇人之仁了。   想到步疏林现下的处境,以及她身怀有孕,沈羲和感觉到自己腹中同样有个小生命在一日一日的成长,就不想步疏林的孩子折损在这一场较量中。   “我的呦呦有情有义,何须懊恼?”萧华雍笔下未停,线条细腻平稳的平仲叶被他几笔勾出神韵。   “我不应是这般模样……”沈羲和闭上眼,她真切地察觉到自己变了。   她应该是以利为重,应该与萧华雍一样该狠心的时候绝不犹豫。   更不应该在博弈之际心慈手软。   “是我之过。”萧华雍眸光微垂,落在她的双眼上,“我不该把你拖入这万丈红尘。”   是他强行要让清泠的人染上世俗的烟火。   若非遇上他,她或许永远是那个淡漠孤冷的沈羲和,她不会被太多的情羁绊,她的心永远孤寂与安静。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   他把她带入这个七情六欲的浮华人世,却又无能护她一世无忧,要她再做回那个遗世独立冷眼看人世的人,他可真是彻头彻尾的混账。   沈羲和倏地睁开眼,黑曜石般幽亮的眼瞳,对上萧华雍的子夜般的眸:“不,与你无关,我或许从未真正认清自己,这其实才是我的本性,你只不过令我早日看明白罢了。”   说着,她缓缓握住他的手腕,眸光始终坚定:“北辰,无论将来我将面对怎样的局面,我信我自己都能游刃有余。   关于你我的相遇,相知,相守。点点滴滴皆留在我心底,令我山河日暮之际回首,不留遗憾。”   我也曾体验到何为男女之情,因为你的出现。   唇角溢出点点笑意,萧华雍收了笔,仔细端详后确认无误,才起身将她揽入怀中,令她侧脸贴在自己的胸膛:“我引你入爱河,却不能伴你长久,你都不怨怪于我。今日不过是打乱我一步棋,又何必耿耿于怀?   呦呦,我不愿你成为一个苛己宽人之人,做个宽己宽人之人吧。”   沈羲和微微一愣,这才领悟过来,他这是明白她因为擅自打乱他的计划而心怀歉疚,故意宽慰开解她。   一时间,一股热流流淌过心间,暖入肺腑,充斥四肢百骸。   见她展颜,再不纠结于此,萧华雍才心口一松,他的心里也一样暖洋洋胀满,沈羲和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会为这样一个举动扭扭捏捏,盖因她太在意他。   “明明是我坏了你的事,却要你反过来安抚我……”沈羲和忽然发现自己略有些矫揉造作。   “你真的坏了我的事儿么?”萧华雍反问。   沈羲和低头一笑,却又迅速抬眼,摆出了骄横的模样:“若真坏事了呢?”   萧华雍从未见过这样喜笑娇嗔的沈羲和,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的额头上深深亲了一口,而后紧紧抱住她,克制着自己的激动:“由你,由你,都由你。我的命都由你掌控!”   被萧华雍紧紧箍在怀里,充斥着他的气息,沈羲和忍不住抿唇,无声发笑。   知她还是萧华雍,她的确是不忍步疏林陷于危难之中,而更改了萧华雍的计划,岷江之战势在必行,如果没有步疏林,又该用什么法子把这个战火点燃?   其实并不难,只要有一个人的出现,比步疏林更让陛下想要除之而后快,且同样不能明着来就行。   “你让阿兄去了岷江。”萧华雍没有去调查,也未曾接到沈云安丝毫消息,但他却知道沈羲和的打算。   把鱼饵换成了沈云安,陛下只怕更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蜀南王府比起来,西北王府才是真正的心头大患。   而沈云安自然不是单单去岷江做鱼饵,而是做统帅。   既然陛下已经动了真格,要调动剑南节度使都督府,步疏林和他们都不在,哪怕萧华雍安排得再妥帖,都少了一个主帅,应对难以预估的突发变故。   “阿兄早就对水战跃跃欲试,这次可算是让她得偿所愿了一回。”沈羲和颔首。   这真的是沈云安求之不得的机会,西北是草原与沙漠,沈云安其实是个痴迷于行军作战之人,对于水战早就心生向往,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当沈羲和传信过去之后,沈云安迫不及待,先出发再消息给她,她接到消息的时候,沈云安都已经出发了两日。   “如此,我们便静待阿兄捷报!”其实沈云安能够亲自去,萧华雍也能心安一些。   只是沈羲和可以让沈云安参与,他却不能,毕竟刀剑无眼,纵使沈云安出意外的可能极低,却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萧华雍承担不起连累沈云安的责任。   沈羲和并非没有想过,一则她相信兄长的能耐,二则他们沈家的人,只要一日守着西北,就不可能远离战场,作为一个将军,对任何战役都不应该心存畏惧。   经历越多,经验越足,反而越能成为日后某一天不可避开的战场上的救命符。   沈羲和抬眼望向湛寂的晴空,她对兄长的信心令她没有半分担忧。   从西北借道吐蕃,转入岷江,沈云安只用了五日,此时萧长赢带着步疏林的下属正在面临着一波又一波的追杀,步疏林拖着近五个月的身孕也接近了吐蕃,先行一步的二十七也同时抵达岷江。   故此,祐宁帝很快接到了消息。   “沈云安在岷江?”   “回禀陛下,消息千真万确,只不过西北有西北王把持,人人都以为西北王世子带着世子妃在寺里礼佛……”   现在西北没有了他们的人,根本无法掀开沈云安私自离开西北,擅离职守的证据除非抓住沈云安。   “好,好,真是极好!”祐宁帝眸光冰冷,沈氏是当真不把他放在眼里,“调令神勇军三卫火速前往岷江,步疏林、沈云安,一个不放过!” 第735章 帝王再疑   沈云安到岷江相助步疏林,对于祐宁帝而言是个拒绝不了的诱惑。   西北一直是祐宁帝的心头大患,西北一日有沈家,他的江山就从来不完整,南征北战数十年,他将七零八落的山河拼凑,复建,统一。令其修身养性,再重现王朝中兴,   只差一个西北,沈氏父子多狡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寻到把柄,他不信沈岳山与沈云安是规规矩矩的人,正如这一次沈云安擅离职守,无召离西北,潜伏到了岷江。   不过是沈岳山掩盖得好,没有被他抓到把柄罢了。   等他在岷江擒住了沈云安,再带着沈云安的尸体向沈岳山问罪!   “诺。”刘三指应声,知道陛下这次是真的动手了,这大概是陛下渴望已久的对决,他却不得不多嘴提醒一句,“陛下,消息来得蹊跷。”   刘三指不是怀疑自己的情报准确性,他敢肯定沈云安是真的去了岷江,但他接管情报这么多年,只需要问一问经过,就能够确定这消息来得太顺利,顺利得仿佛有人递到他手里。   递到他的手里也就意味着故意要让陛下知晓。   刘三指不确定这消息是谁刻意让陛下知晓,是诸王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又不确定是否真的是沈云安,故而宁可不要这份功劳,也不敢亲自上报陛下,以免事后成为西北王反过来诘问的挡箭牌。   还是沈氏故意。   前者不足为惧,若是后者,那就是赤果果对陛下的挑衅,是沈氏的张狂气焰,却也不得不防备,这么明目张胆的背后,一定是给陛下做的局。   刘三指不涉政,但跟在祐宁帝的身后,祐宁帝处理大小国事都不避讳他,偶尔也不计较他懂不懂,总会与他说上几句,养出了一些嗅觉,隐隐约约他觉着这就是沈云安故意暴露。   否则沈云安自西北出发,一路无声无息越过吐蕃抵达了岷江,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偏生安全抵达了岷江,才把消息给暴露出来,未免过于恰到好处。   目下沈云安如鱼入江,他们想要搜到其痕迹,不啻于大海捞针。   “呵。”帝王一声冷笑,“算准了朕无论如何都会应战,就让朕看一看他们的本事!”   他们?   刘三指敏锐捕捉到了两个特别的字眼,祐宁帝只是扫了他一眼,并没有为他解惑,而是问道:“蜀南王世子行踪可有查到?”   刘三指垂首:“奴婢无能。”   祐宁帝倒也没有发怒,反而道:“藏得可真严实,二郎与八郎连同朕的人都没有将之挖出来。”   忽而,刘三指心思一动:“陛下,奴婢派出跟着二殿下之人,在岷州失踪。”   其实暂时说是失踪有些牵强,只不过是两三日没有递回消息,追踪的人有时候会潜入深山老林,几日递不出消息并不出奇,可刘三指心中隐隐有个直觉,这批人怕是已经遇难。   他们是追踪步疏林,寻常绝不会与其他势力起了冲突,能够避让的必然要避让,会对他们下杀手的只能是步疏林或者暗中保护步疏林的人。   为何突然下杀手,那就意味着步疏林本人的的确确在岷州。   “二郎着实让朕有些惊喜。”祐宁帝从没有想到,广撒鱼饵,派人跟着萧长旻的人,竟然真的能够把步疏林的行踪追查到,“多派些人跟上去。”   能够在岷江之前就将步疏林给解决,必然会重创沈氏的锐气。   “诺。”   “把沈云安入了岷江的消息散出去。”祐宁帝接着又吩咐,“让朕好生看看,他们的本事。”   陛下再一次提到“他们”,刘三指没有想明白指的到底是谁,静默了片刻,陛下再无吩咐,他才躬身无声退下。   祐宁帝口里的他们,其实指的是沈氏父子三人与另一个人,萧长赢能够看得出的疑惑,祐宁帝如何能够看不出?这次行事之风,不论是与沈氏父子二人还是与沈羲和都大相径庭。   只是这个人他并没有确定到底是萧觉嵩,还是萧华雍。   以往种种痕迹看来,是萧觉嵩的可能性更大,可以祐宁帝对沈岳山的了解,沈岳山是绝不可能与萧觉嵩这等人联手。   但是沈岳山一定与另一个人联手,思来想去,这世间能够乍然就得到沈岳山信任,甚至在这一次掌控全局的人,也就只可能是一个萧华雍。   萧华雍若要与他这个皇父作对,绝不会是为了皇位,祐宁帝扪心自问,这些年他从未有亏待过萧华雍,怀疑试探有之,猜忌与除掉之心却从未有过。   两年前行宫试探,也未曾想过要他性命,只不过被突然插一脚的萧觉嵩给搅乱了局,引走了他的注意力,现在细细回想,总觉着有些他忽略之处。   若当真是萧华雍,那这个孩子必然是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   沉默的帝王陷入了深思,偌大的宫殿肃穆而又寂静,他背着手望着香烟袅袅的炉鼎,深沉的眼瞳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却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很快沈云安潜入到了岷江之事就小范围传开,几位皇子都接到了消息,萧长旻只是赞了一声沈云安好胆色,他知道消息是陛下的人散播出来,确然无疑,但他不打算掺合这一脚,他只要把步疏林给抓出来就是大功一件。   和萧长旻差不多想法的是萧长彦,萧长彦的势力都在安南,只有蜀南才能遏制他,至于西北王现下还不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也不想暴露太多实力,坐收渔利岂不是更好。   两人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岷州自己的人失踪的消息,哪怕是失联,他们也隐约嗅出了与众不同的气息,当下加大了人手前往岷州。   萧长旻对自己的东西很有自信,他重新命人带着一直飞蛾追上去,萧长彦与祐宁帝的人都是紧随其后。   在岷州往南的地方,萧长赢带着银山等人遭到了猛烈的伏击与追杀,此时步疏林才刚刚从岷州往西,一脚踏入了吐蕃的领地。 第736章 躺着哪儿也去不了   三方合力,不惜代价,萧长赢带的人不少,却全部折损在了羌水一带,甚至他也被不得不带着伪装成步疏林的人逃往,只为给步疏林进入吐蕃多争取一些时间。   上一次遭受这样不眠不休追杀的时候,还是四年前与沈羲和初相识的时候,那时候他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强撑着一口气,若那日沈羲和不出现,他大抵等不到阿兄派来的人。   伏在杂乱的草堆里,借着夜色与青山茂林的掩饰,萧长赢取出了一个香囊,这个香囊是与步疏林分别前,步疏林塞给他的一些其中之一。   虽然是步疏林给他,但萧长赢知晓这些大概是沈羲和给步疏林预备的保命之物。捏着香囊,萧长赢眼底忍不住浮现出些许笑意,脸上的血污也仿佛干净了几分。   他是佩服沈羲和的,这香囊也不知是如何调制,不但能够令蛇虫鼠蚁,大型猛兽绕开,还能遮掩身上的血腥之气,更妙的是香气十分清晰自然,宛如与山林野花融为一体。   “王爷,追来了。”假扮步疏林的人,其实就是步疏林让银山带来的人,现在只有他与萧长赢活着,就连银山都已经……   若非他是假扮步疏林的人,为了欺骗这些追杀者,萧长赢一路护着他,只怕他也凶多吉少。   好似没有听到他的提醒,萧长赢翻个身,仰面而躺,提着香囊,悬在鼻前,猛然深吸一口气,倏地眼神一变,手一偏,一支利箭呼啸而过,笃的一声射在了正对面的树根上。   紧接着就是一排排细密的箭雨飞驰而来,萧长赢一个翻滚,顺着草丛的坡度滚了下去,这是他寻找到的最佳位置,顺着这个位置就能滑入一个山涧,山涧水流尚且算得上汹涌,上方是瀑布高悬,他落入水中,就能顺水而下。   至于步疏林的人,他自然不会再护着,能为步疏林拖延到这个时候,已经仁至义尽。   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顺利进行,只是萧长赢万万没有想到,等他顺水而下,落入河流之中的时候,早已有人在这里提着明晃晃的刀等候着。   “九爷,可真是让我们好等。”领头的人脸上有刀疤,却没有蒙面。   “原来是钱小将军,八兄可真是好手段。”萧长赢认识来人,这个人曾经很是骁勇,父兄都是从军,只是父亲因为误判军情战死沙场,一道殒命的还有他的兄长。   钱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军营里被排挤,被人诋毁父兄而与人发生冲突,失手将人打死,被判了流放,却在流放途中逃逸,至今没有贵安。   类似这样的从军中愤而离去,却身手了得之人不在少数,萧长赢现在管着京畿卫队的操练,对这些人也算有些了解,粗略扫了一眼他身后的人,看着都是经过精心训练之流,可比他二哥手下那一顿三教九流要拿得出手多了。   看来他的八哥就是招募了这些人,这些身手不俗,入过伍又因为种种原因成了见不得光之人,收拢在麾下,加以操练,迅速组建了一支凶狠的地下军。   “九爷参与到此事之中,五爷可知?”姓钱的人问,“九爷是与我们一道走,还是要赐教我们几招?”   杀萧长赢不至于,萧长彦不想和萧长卿撕破脸,至少现下不愿意,他们俩太早斗起来,只会便宜旁人。   抓住萧长赢,从萧长卿手中置换利益,才是最好的法子。   “爷今儿教教你们如何为人!”萧长赢刷的一下亮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剑,一个翻身飞跃而起,持剑直击姓钱的人面门。   对方一个闪躲,拔剑迎了上来,迅速将萧长赢逼入了他们的包围圈,他们可没有想要讲道义,围攻的方式配合的十分默契,哪怕萧长赢身手了得,功夫远在他们之上,一时间也打得难分难舍。   双拳难敌四手,对方虽然有意不取萧长赢性命,可在萧长赢顽固抵抗,且抓住这一点斩杀了他们四人之后,他们也丢下了顾虑,对萧长赢下手更狠,几个回合,萧长赢的身上就多了不少口子,鲜血将他如火的红衣染透发黑,像极了当年的模样。   直到一刀划过他的腰间,在他闪躲时挑飞了他腰间的香囊,萧长赢目光一寒,不顾身后的攻击,手中软剑在半空之中划出了残影,宛如无数的残剑在他正前方围攻之人眼底炸开。   这些人都没有弄明白,也没有来得及闪躲,一个个双瞳爆破,鲜血顺流而下,被纵身回落下来的萧长赢长剑一扫,挑起一股细长的鲜血飞溅,划破了咽喉。   随着这些人倒下的同时,一把剑刺穿了萧长赢右边的胸膛。   其实刺来的两把剑,只不过关键时刻一抹黑影飞掠出来,挑开了另一把刺向萧长赢心口的铁剑,这人形如鬼魅,几个闪身就将被他拦下的人撂倒。   萧长赢低头看着穿胸而过的剑,一把握住剑刃,手中的剑一个剑花后挽,就回刺到身后之人的体内。同时掰断胸口的剑,一个旋身,手中刺入的剑一划,身后的人轰然倒下。   而他自己也只能用剑尖抵住地面,才能勉强支撑身体,保持住单膝下跪,没有倒下去。   萧长赢抬起头看着面前站定的人,十分陌生的面孔,其实他早发现这个人,在这批人出现之后,这个人故意让他发现了行踪,先前还无法断定是敌是友,现在他大概猜到了:“我还以为……你要喀喀喀……替我收尸。”   “太子殿下吩咐,要让殿下活着回京都。最好是躺着,哪儿也去不了。”来人一板一眼将萧华雍的话复述。   他是负责保护萧长赢,不让萧长赢丢了性命,但为了萧长赢好,最好能让萧长赢再也没有力气胡乱跑出京都,参与他不敢参与之事。   萧长赢闭着眼睛,他不想说话。   萧华雍派来的人也不再多言,上前给萧长赢抹了点药,止住血,就扛起萧长赢离开,连夜用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回京都。 第737章 让他们臣服   萧长赢只用了两日的时间就被送回了京都,一路上不断换马车,日夜兼程,人交到萧长卿的之后,萧华雍就像沈羲和坦白:“小九回来了,我的人送回来。”   沈羲和在给萧华雍做衣裳,太子爷有一整个尚服局可以使唤,沈羲和又不是那种拘泥于后宅,一心相夫教子的贤妻,这等事萧华雍从不开口奢求,不过沈羲和有给父兄一年做四季衣裳的习惯,嫁与萧华雍之后,就从未厚此薄彼。   闻言,她捏着针的素白指尖一顿:“受伤了?”   虽是在问,但语气却是平淡的直言。萧长赢既然插手这件事情了,就不会半路抽身,哪怕是她亲自出面去阻拦都未必能够拦得下,以萧长赢的身手,除非是萧华雍亲自去,否则不易将其制服强行带回。   能够被萧华雍的人送回,且需要萧华雍的人护送,只能是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和灵慧的人说话,就是格外轻松,一点就通。   萧华雍的目光若有似无从沈羲和身上扫过,见她继续飞针走线,唇角微微上扬:“被小八的人重伤,性命无虞,却要将养个把月。”   沈羲和轻轻颔首以示回应,未再多言,显然是不关心这件事情。   萧华雍却没有就此将话题结束,而是逗弄着百岁又道:“是我引了小八之人去截杀。”   “坏透了,坏透了!”   沈羲和尚未做出反应,耳畔就传来了八岁的声音,抬眼就看到萧华雍手里握着一根细长打磨光滑的小木棍,刮着百岁腹下最柔软的羽毛,令百岁在笼架上跳来跳去,奈何它的一只脚拴着铁链子,怎么也逃不开萧华雍的魔爪。   静默地看了会儿,沈羲和问:“为何?”   她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萧华雍引萧长彦的人去截杀萧长赢的缘由,仅仅只是为了萧长赢这番以身犯险是为着她而去?   若萧华雍只是介意这一点,萧长赢根本出不了京都,也不可能插手寻得到步疏林。萧华雍压根不需要萧长赢帮忙,他能确保萧长赢无性命之忧,一样能够保住步疏林的性命。   也就不存在卸磨杀驴,等萧长赢帮了步疏林,再过河拆桥。   又戳了百岁几下,看着百岁扑腾着翅膀嗷嗷叫:“呦呦鹿鸣,呦呦我心……”   叫得萧华雍满意了,他才噙着一抹神秘而又愉悦的笑放下手中的木棍,没有回答沈羲和的问题,而是忽然道:“此次岷江一战,陛下定会疑心你们沈家要么与皇伯狼狈为奸,要么我在韬光养晦。   无论是哪一种,都叫他寝食难安,可不同的结果需得有不同的应对之策。   若是前者,自是寻法子让你们沈氏自寻死路沦为谋逆之臣。若是后者……”   “太子谋反,作为东宫妃,我与父兄都是助你谋反的帮凶。”沈羲和接了萧华雍的话,“陛下想知晓是你在蛰伏还是我们沈氏已经叛变,岷江注定是腥风血雨。   然则你已经摆明岷江是龙潭虎穴,我阿兄又去了岷江,陛下神勇军矜贵,被你折损了不少,舍不得白白送死,需要有人来探路。”   这个探路之人要想探出他们的底,就不能是酒囊饭袋,二殿下不具备这个能力,送过来纯粹是送死,连一点水花都兴不起,这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   剩下的只能是萧长卿和萧长彦,萧长卿与萧长赢是兄弟,萧长卿文武双全,但论带兵打仗,自然是萧长赢更加英勇无双,双剑合璧,才是最佳人选。   萧华雍不想让萧长卿去,就让萧长彦的人重伤了萧长赢,一则萧长赢重伤,这是要上战场,祐宁帝就会偏向于萧长彦,二则萧长赢是被萧长彦的人所伤,萧长卿一定会卯足劲把萧长彦逼到岷江去,这样他才能痛下狠手,为弟弟报仇。   “信王殿下不是那等好糊弄之人。”萧长卿就那么轻易相信萧长彦堵住萧长赢与萧华雍无关。   “他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萧华雍浑然不在意,“他既然能够想透是我从中作梗,就能想到我为何作梗。比起沦为陛下的棋子,背负着皇命去岷江平乱,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不知折损多少羽翼,才能在岷江自保,小九倒下,才是最好的选择,他应当感恩于我。”   沈羲和忍不住盯着萧华雍瞧,她自问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但似萧华雍这般无耻,她真是甘拜下风。   “北辰,没有人喜欢被逼迫威胁,信王哪怕知晓如此得益更多,也会痛恨你这般逼迫他不得不走你安排好的路,你还动了他的至亲。”   若换做是她,萧华雍敢这样动沈云安,她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迫于行事这一次不得不忍了,可她总会找个机会让萧华雍付出代价。   “哈哈哈哈哈……”萧华雍朗声一笑,一个利落转身,展臂搭在美人靠上落座,姿态娴雅又潇洒,“无妨,他若想要出这口气,尽管放马过来,只要他能在我手上讨到好。”   最初相识到成婚前,沈羲和只觉得萧华雍的人正如他那双眼睛一样银辉凝聚,华光深藏。熠熠生辉的背后是看不尽的幽暗,成婚之后,她才见识到萧华雍有骨子里彰显出来的张狂。   不是无的放矢的狂妄自大,是真正的属于望着的睥睨天下。   他好似把她和这个人世间所有人划分了两个圈子,除了对她,他对谁都未曾看在眼里,手段霸道又强势,全然不在乎这些人心中是否会生出怨恨。   非是想不到这些人会怨恨,而是不看在眼里。   “北辰,你明明有旁的法子……”她不明白,明明可以以此施恩萧长卿,他非要用压制的法子。   “呦呦,强者与弱者,才叫施恩。强者与强者,在对方看来是帮扶,他总有法子在旁处还了这份恩情。你要想真正绝了他们的念想,不是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而是让他们……”   萧华雍收敛了笑意,掷地有声吐出两个字:“臣服!” 第738章 看透太子的心思   晨光微熹,风拂花香。   萧华雍侧首对上沈羲和为怔的目光,他的妻子无一不好,唯独过于与世无争。   他信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够有脱困自保之力,这是智慧。可她内心少了一股冲劲,对人对事都游离于纷争之外,若非有她想护的人与物,她只怕会活得心如止水。   正是这份难得的心性,也出现了弊端。   她不惧萧长卿兄弟,也知道一旦萧长卿有了夺位之心,他们必然是要殊死一搏。   然则,在这兄弟二人没有为她制造麻烦,没有成为她真正敌对立场的人,她从不想主动出击,倒也不是随遇而安,而是她骨子里没有强势与杀念,能够和平共处,她并不想大动干戈。   萧华雍的意思,沈羲和明白,她却是微微一笑:“北辰,或许生在天家,你是对的。然而我性子如此,行事之风已然深入骨髓,欲绝非一朝一夕。”   “不急,你知晓便好。”萧华雍温柔一笑,眸光微澜。   她是一个极快能够适应环境之人,有些时候她只是没有看到自己身份转变,应对皇家一切的性格上不足。   萧华雍很早就发现这些,但他从未想过要提醒,要强迫她去适应什么,去改变什么。盖因一切都有他担着,她只需要岁月变迁,仍旧初心如故便是。   只是现在他陪伴她的日子不长,亦不知是否还能得苍天垂怜重回她身侧。他不得不让她看清一切,唯恐这些她忽视之处,在他不能陪伴她之时,成了她的致命伤。   黑曜石般的眼瞳润泽柔和,沈羲和浑身都萦萦绕着如水般轻缓的柔光,她牵唇一笑:“嗯。”   相视一笑中是天清气净,岁月静好。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信王府内,萧长卿面无表情坐在榻沿,指尖摩挲着手腕上的印章,视线似落在静躺在榻上的萧长赢身上,又似没有聚焦,不知思绪飘向何方。   日落月升,屋内的日光悄然变成了摇曳的烛火,床上昏睡的萧长赢才吃痛着缓缓转醒,一声轻微的闷哼,引得萧长卿目光凝神,慢慢抬眼看过去:“醒了?”   打量一番,熟悉的布置让萧长赢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他抿唇低头道:“阿兄派与我的人,尽数……折损。”   他心里很过意不去,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可见萧长卿培养起来是费了心血。   “他们本就是为了护你周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无需在意。”萧长卿神色平淡,“是太子殿下的人将你送回。”   “嗯。”萧长赢颔首后苦笑,“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他只怕早就派人一路尾随我,此人功夫奇高,我竟半点未察觉,太子的人送我回京都,不过花了两日。”   这个速度令萧长赢瞠目结舌,他还是一个重伤之人,一路上每到一个点都已经有人带着马车候着,日夜兼程,仅凭这一点,就能彰显出太子手下到底有多少能人。   “你可想过,你为何而伤?”萧长卿问。   “是八兄的人。”提到这个他就来了精神,“阿兄,我遇上了钱鬃!”   钱鬃在这之前就已经是死人,萧长彦手下不知道多少这些本该已经‘死’了的人。这些人不但好用,无论犯了何事,都能和他撇去关系。   且这些人本就是经历过诸多变故之人,心中多怀有愤懑,出手就会狠厉利落。对萧长旻这个于灰暗之中将他们拉出来的人更为感激和忠诚,哪怕捉到了活口,也不会背叛他。   对于萧长彦招募了什么人,萧长卿并不感兴趣,见弟弟还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只得直言:“是太子殿下引得钱鬃寻到你的踪迹。”   萧长赢一愣:“为……为何?”   萧长赢不怀疑自己兄长的话,只是不解萧华雍为何要如此。   萧华雍可以见死不救,他们无从指摘,可萧华雍引人来截杀他,这就是结仇。   “太子的心思深不可测,我亦是方才摸透几分。”萧长卿刚刚守着萧长赢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西北王世子去了岷江相助蜀南王,陛下不会错失良机。   而此事由始至终就是太子殿下毫不遮掩的一个局,任谁也能看得出这是一场生死对决。陛下对我们各方羽翼心中自然有些底,绝不会坐视自己与沈氏两虎相斗,我等坐收渔利。   无论是为了杜绝后患,还是为了保存实力,陛下都会将我们卷进去。   两相衡量,只怕陛下对我的忌惮更甚八弟,故此陛下最迟明日就会在岷江一带弄出动静和事端,名正言顺派遣你领兵赴岷江。”   等到萧长赢到了岷江,就必然要与沈云安动手,而他一定要保护萧长赢。   这一战,萧长赢不能输,否则就是重罪,更不能故意输,否则就是勾结谋逆。   “太子,不愿与我和阿兄起冲突。”萧长赢心里松了口气。   萧长卿瞥了他一眼:“太子是要与我们定下君臣名分。”   不将他们卷入这场纷争,是告诉他们,他愿意把他们当做自己人。刻意引了萧长彦对萧长赢下手,也是告诉他们,谁是君谁是臣。   “阿兄,你是何意?”萧长赢小心翼翼问着。   其实兄长本就无心帝位,日后无论谁得了皇位,他们自然都是臣子,对于萧长赢而言心里并不难接受。   萧长赢担心的是兄长,曾经兄长是有野心的,只是这份野心让他承受了撕心裂肺的痛,他不止一次没有懊恼,不早早带着五嫂畅意山河,不问世事。   若是如此,哪怕顾氏倾倒,他们也能够避开,也许五嫂不会那般绝然。   “太子与我们,从降生起便已经是君与臣。”东宫是储君,萧长卿看得很淡,“我只是隐隐觉着太子殿下此次过于心急。”739章   将小八卷进去,是雄心勃勃想要一举歼灭或者重创陛下与萧长彦的两股庞大势力,同时又拉拢他们兄弟,这不像是等不及要登基,更像是……一种迫切的铺路和托孤。 第739章 她不会再嫁   “操之过急?”萧长赢仔细想想也觉着是有点急,太子好似恨不能制造一个时机,将有威胁之人尽数拔除,“阿兄,太子殿下今年已经二十有三……”   外间传言,太子活不过二十四载,他们一直以为是太子为了韬光养晦自己散步的谣言,以起到保护之用。可他们的陛下何等精明?若是这个传言毫无根据,陛下岂会半点举措也无?   所以……太子是真的活不过二十四载,这才能将太子现下的行为合情合理的串连。   弟弟的神色极其复杂,可谓半喜半忧。   萧长卿能够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喜的是太子有个好歹,他或许还能有得偿所愿的机会,哪怕机会十分渺小。忧的是,沈羲和也许对太子并非无情,毕竟太子为她铺路到这一步,哪怕是块石头也会有捂热的时候,如此一来,太子逝世会给她造成伤痛。   “太子妃对太子定然是有情。”萧长卿不得不给弟弟泼冷水,让他清醒地面对现实。   扫过萧长赢微僵的身躯,萧长卿慢条斯理道:“太子素来高瞻远睹,他若是早知自己寿数不长,我们皇家绝非现下的风平浪静,这一战来得如此匆忙,只能说明太子是不久前才认命,接受自己寿数不长之事。   此时此刻,太子抛弃了萧氏,一心为太子妃筹谋铺路,他们成婚近三载,若太子妃丝毫不动容,太子也做不到这一步。”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种深爱一个人,渴望得到她一丝一毫,哪怕一个眼神,一个一闪而逝的笑容的痛苦有多蚀骨钻心。   萧长赢要紧牙槽,沉默不语。   萧长卿似乎没有看到他的抗拒,继续道:“太子妃应是早知太子非长寿之人,她毅然嫁入东宫,是为着嫡出正统,是为着日后不经历夫妻反目之殇。太子妃是个轻儿女情长重家国天下之人。   且不说她已然对太子有情,便是无情,太子逝后,她亦不会再嫁。”   故而,你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萧长卿不希望弟弟抱有莫名的幻想,一如当初的他,正是因着幻想过于美好,穷尽其力去强拽,像放飞的纸鸢,越用力越拽不住,最后满心欢喜落空,难以接受而悔恨终身。   “她要夺那个位置,太子若逝,她如何争夺?”萧长赢不愿意放弃。   萧长卿轻笑一声:“太子还活着,他们迟早会有子嗣,亦或许……东宫已经有了喜事。”   萧长赢面色一白,紧抿唇角,情绪抵抗:“便是有了孕,又如何笃定是皇孙!”   “一定会是皇孙。”萧长卿一字一句,说得分外肯定。   旁人是五五之数,但到了沈羲和这里,只要她有了孕,无论如何都是皇孙。哪怕是假的,太子也会偷龙转凤。   “太子他……”萧长赢读懂萧长卿的言外之意,心神一震,他无法消化和认可这个事实。   血脉传承,皇室正统,何等至关重要,萧华雍就为了沈羲和,不惜冒险要混淆皇室血统!   “这便是为何他能打动太子妃的心。”萧长卿给萧长赢一记重锤。   萧长赢整个人顿时垮了,他眼珠无措地转动着,心乱如麻。   平心而论,因为没有机会面对这样的抉择,他也不确定事到临头,换做是他能否做到萧华雍这一步,这样的事情太颠覆他的理念与体统,挑战了他的三纲五常……   看着六神无主的萧长赢,萧长卿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轻叹一声,负手转身离去。   这一次的事情,是萧长赢自己要上赶着给萧华雍利用,看在太子如此坦诚的份儿上,他也不愿意别扭去追究太子动了萧长赢,太子若真想动萧长赢,萧长赢也无法活着回来。   他没有了夺位之心,若是沈羲和的幼子登基,他倒也能够安然退出这个是非圈,也算是互惠互利。   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不与沈羲和争锋,才不会令萧长赢左右为难。   既然如此,何不早些筹谋,令时局安定下来,他也能早日得了自在。   回了书房,萧长卿奋笔疾书,一封封密封的书函传出去,隔日天未亮,早朝未至,岷江发生水寇屠杀捕捞渔民的消息在京都炸响。   一盏盏灯在官邸点亮,文武百官纷纷急匆匆正衣冠,入朝觐见。   一整个村被屠,血淋淋的奏疏呈到祐宁帝的面前,祐宁帝大怒,下令剑南节度使、汉州与雅州守卫彻查此事。以蜀南王府丧事待办为由绕过了蜀南王府。   朝中当即有人提议水匪猖獗,请陛下派人前往镇压。   祐宁帝采纳建议,当即点了萧长赢的名,回话的是萧长卿:“回禀陛下,九郎昨夜回府遇袭,伤势颇重,儿尚不及上奏。”   “京畿重地,亲王遇袭?”祐宁帝更恼火,“大理寺给朕严查!”   大理寺卿领命,萧长卿垂眸退回自己的位置。   既然点都点了萧长赢,这个时候再点其他将领反而不美,立时有人站出来提议由萧长彦领兵前去,萧长彦不想做这个问路石,他的人据理力争,想要为他推掉,最后都没有赢得过几方势力博弈,被陛下任命为统帅,带领五千水军,千万岷州。   散朝之后,萧长彦特意堵了萧长卿:“五兄睿智过人,可莫要成了旁人手中的枪。”   萧长卿微微抬眼,笑不达眼底,虚虚一拱手:“八弟骁勇善战,手下具是精兵良将,为兄在此遥祝八弟旗开得胜,再添功绩。”   “五兄,三足方能鼎力,唇亡则齿寒!”萧长彦沉声提醒。   “为兄不如八弟腹内藏墨。不知三足鼎立,只知一个和尚端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无水喝。”萧长卿虚假一笑,“既然多了人,令大伙儿都喝不到水,总有一个不应该存在不是么?八弟。”   “看来五兄是选好了抬水人,弟弟就祝五兄心想事成。”萧长彦冷笑一声。   “八弟可要早些凯旋,否则为兄忧心八弟错过时机,见不着……”   萧长卿不软不重的话,令萧长彦拂袖而去。 第740章 呦呦有一颗公正之心   萧长彦再多的不满,也不敢违抗皇命,更不能在这个关头把自己弄伤弄残躲开。   这样一来的确躲开了这一场凶多吉少的无妄之灾,但陛下又不是好糊弄之人,无论他做得多么干净不留把柄,陛下也明白这是他刻意为之,会惹恼陛下。   他不是萧华雍,注定和陛下是敌对立场,无需在意陛下如何看待他。此时惹恼了陛下,就是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敌。   他也不是萧长卿,对帝王之位没了野心,也就不在乎陛下如何看待。   萧长彦做足了准备,浩浩荡荡离京,沈羲和所思所虑却是另一件事。   “屠村之事,是否当真?”   萧华雍在伏案批阅陛下分给他的一部分奏疏,沈羲和难得闲着抱着短命在一旁坐了许久,冷不防还是开口问。   握笔的手指顿了顿,萧华雍不答反问:“呦呦觉着呢?”   陛下御极二十余年,本朝出现了中兴,不说夜不闭户,也能说得上一句四海升平。盗匪不是没有,而是极难有成气候的,屠村这样凶残的穷凶极恶之徒实在是寻不到。   哪怕真有这样的人,也不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除非这个村子里有什么了不得的财富,令他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故而,沈羲和不信是真的水匪。但若不是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儿,陛下也不能大张旗鼓,调足了兵马,有个大将军还不够,还要派个亲王去镇场。   因此,屠村绝不是空穴来风。   一念至此,沈羲和却没有给陛下扣上罪名:“陛下不是如此不堪之人。”   陛下重权么?   自然是重的,否则也就不会有谦王的枉死,也就坐不上皇位。   陛下薄幸么?   关于这一点,沈羲和其实不好判断,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非黑即白。顾家的灭亡,是政治角逐的必然性,哪怕没有现在的顾家,撑过这一场,这样的事情仍旧会发生。   这和帝王的私心与否无关,对于沈家,沈羲和身为沈氏女,心自然是偏着沈家,同时也是维护沈家,但真要站在沈氏女的立场上指摘陛下不对,也委实有点过。   陛下的忌惮是没有错,沈羲和只敢保证她父兄没有谋逆之心,可任由沈氏这样做大下去,后人会如何想,沈羲和不能担保,从这一点出发,陛下是没有过错可言。   只是陛下终究是不愿意退一步,亦不愿信任她父兄,若是陛下心胸能够宽容一些,允许父兄从此远走,逍遥自在,做个富家翁,就能够双赢。   但他们都明白,这权利不能放,一旦放了,等待他们的就是帝王的屠刀,只有人死了,陛下才能真正的安心。   这也是最快掌控西北的方法,西北沈氏根深蒂固,哪怕帝王真能一时心宽,放走了沈岳山一家,同时善待西北跟随沈氏一族的大族,只要沈岳山活着一日,余威犹在。   这些人不会信沈岳山是心甘情愿退让,无论沈岳山如何解释都无用。他们看到的都只有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哀。   他们更信服沈岳山,会自发抵抗陛下派来整顿西北接掌西北的人,会使西北陷入新的乱局,这一点陛下和沈岳山都心知肚明,故而谁也不可能退让。   这是一个死局,是无法指责谁对谁错的死局。   抛开顾沈两家,其实陛下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朝臣之事,他勤勉忧国,勤政爱民。   沈羲和是不信陛下会做出屠村,只为顺理成章屯兵岷江,杀掉沈岳山与步疏林。   萧华雍搁下笔,他抬眼透着郑重看向沈羲和:“呦呦,我们都不如你。”   乍闻岷江屠村,知道内情如萧华雍与萧长卿等人,都是第一反应陛下真够心狠手辣。   只有沈羲和没有去彻查,相信陛下为君之风。   萧华雍派人去查了:“陛下的确没有屠村,他是陛下,要伪造屠村之象并不难。”   山河何其大?多少村庄又有多少人能够数得清?户部记载尚且不全,这里面可以做文章的空间就极大。   顺便寻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偏远之地,靠近岷江,就能制造出屠村的惨状,抬的尸体都盖了白布,是否真的人谁能知晓?鲜血淋漓,血染千里,谁能知是否人血?   只要故布疑阵的是官府的人,平民百姓如何能够怀疑?   他们至多是恍然大悟:原来距离他们不过百里还有个他们一直没有发现的小村庄。   也会暗自庆幸,幸而不是他们惨遭屠村……   果然与她所想一般无二,沈羲和虽然觉着陛下不是这样残暴之人,真正得到证实,她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因她和萧华雍合谋布局而起,是萧华雍引了陛下去岷江,是她让沈云安去了岷江,才导致陛下不得不布局,哪怕非她杀伯人,陛下因此而真正屠了村,她亦会良心不安。   “呦呦有一颗公正之心。”萧华雍轻赞。   无论是敌人还是恶人,她永远不会凭着自己的好恶轻易对一个人做出判断,但对于自己的亲人她又自然是偏颇,她护短却又不盲目,这样的她才最适合做上位之人。   “不过是看事看人的习惯罢了。”或许是因为自己有,沈羲和从未觉着多么难能可贵,她只是习惯摒弃个人情绪去看待一切,这也是她永远不会大意轻敌,或者轻易冤枉某一个人的缘由。   “陛下,是要与景王坦白。”沈羲和突然明白为何佑宁帝要将沈云安潜入岷江的消息散步出去。   屠村到了这一步,自然是滴水不漏。下一步自然是给萧长彦下密旨,让萧长彦知道屠村的假象,是借此暗中潜伏,擒拿沈云安。   这就彻底把萧长彦给推到了风尖浪口,萧长彦没有任何退路。   哪怕是明知道是一场恶战,萧长彦也不敢和稀泥,想要借着沈云安在岷江消息没有实质证据而消极应战,保存实力都不行。   帝王之命在呢。   陛下也不担心事情暴露,他就是因为不确定沈云安在才下密旨,这可是一片良苦用心。 第741章 烈王心悦太子妃   他不是怀疑猜忌,或者对沈云安不利,才这么做,他是为了力证沈云安清白,才暗中行事。   当然,一旦沈云安擅离职守,偷偷潜入岷江的事情被掀开,被证实。他就是英明睿智,捉拿逆臣的君主。   进可攻,退可守。   事态怎么发展,帝王永远是无可挑剔,滴水不漏的帝王。   手段之高,只能教人拍手叫好。   “陛下这边,小八抵达岷江之前,暂不会有顾虑。”萧华雍的视线,落在书案上的平仲叶盆景上,眸光有些悠长,“倒是步世子,有麻烦了。”   步疏林有麻烦?有什么麻烦?   萧长赢为了她,带着银山引得萧长旻的人,萧长旻的人又引得萧长彦与陛下的人,齐齐追偏了,这个时候沈云安到了岷江的消息爆出来,陛下没有心思再关心步疏林。   在陛下眼里,十个步疏林都比不上一个沈云安重要,步疏林全须全尾回到蜀南,陛下虽然惋惜没有趁机收回蜀南兵权,却也不在乎让步疏林多蹦跶几年。   可若是沈云安来了岷江又大摇大摆回了西北,那才是陛下的奇耻大辱,才会令陛下扼腕捶胸!   陛下不追着步疏林了,之所以还想把萧长赢弄去岷江,除了沈羲和与萧华雍之前分析的利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知道萧长彦忌惮步疏林,一定会继续追着步疏林。   然而,萧长赢这步棋,被萧华雍给扰乱,岷江刻不容缓,陛下不得不让萧长彦去。   那么步疏林就这么轻易放过?   自然不是,不是还有个一直追着不放的萧长旻么?   对付沈云安不够分量,对付步疏林还不行?且这一路来,真正能够寻上步疏林的还真是萧长旻。   萧长彦带兵离京的当日,陛下就召见了萧长旻,所为何事,萧华雍都不用去打听,便能猜到,是暗示萧长旻继续对步疏林下手,事成之后,陛下少不了他好处。   陛下丰功伟绩,又是皇父,在诸位皇子心中,都是崇敬之人,除了萧华雍,哪怕是萧长卿对陛下也是深深孺慕过,能够得陛下一点认可与委重,萧长旻可谓摩拳擦掌。   踌躇满志的萧长旻正和属下商议起兴的时候,由来有分寸的余桑宁不顾阻拦冲了进来。   屋子里数到目光齐刷刷看着余桑宁,萧长旻满脸不悦。   余桑宁眼风都没有扫过在场之人,直直看向怒火中烧的萧长旻,再他要高声呵斥之前,抢先一步:“妾有言告知殿下,还望殿下屏退左右。”   “啪”的一声,萧长旻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之上,他额角青筋起伏,余桑宁却毫不退让。   下属见状,有为首的连忙打圆场:“王爷与王妃定有要是相商,我等晚些时候再来向王爷禀报。”   皇族家事,不是他们能掺合,他们都退去得很快。   “你最好真有要紧事!”等到房门关上,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萧长旻咬牙警告。   “殿下,可知烈王殿下如何受伤?”余桑宁问。   萧长旻更是怒不可遏:“不要与我绕弯子,你若再故弄玄虚,莫怪我不顾念你腹中那块肉!”   他能够容忍余桑宁在他商议要事是闯进来,不过是顾及到余桑宁坏了身孕,余桑宁的孩子因他要有个闪失,他失德的名声就着实,不利于他更上一层楼。   “烈王殿下早不在军营,自步世子离京就暗自跟随,一路相送,烈王殿下是被殿下与其他人联手所伤,又被秘密送回!”余桑宁没有恼,也不再拐弯抹角,将她知道的一切简明告知。   余桑宁为何知道这些,因为她与顾青姝一直交好,信王对顾青姝无意,但她到底是姓孤,亦不曾做出什么损害信王府之事,信王不可能直接下令让王府不准接见顾青姝。   萧长卿有多看重亡妻,府里上下都知道,顶着先王妃胞妹的身份,顾青姝想要在信王府探听一些消息并不难,根据一些知道的,再一番推测,小心求证,不难拼凑出真相。   萧长旻一滞,旋即断然否认:“绝无可能!”   “为何不能?”   乜了余桑宁一眼,萧长旻道:“我们三方是三日前在数千里之外伏击,若那人是小九,身受重伤,两日如何能够回到京都?”   萧长赢是一日前就在京都“遇袭”。   “这便是太子妃之能。”余桑宁并没有觉着不可能,旁人不能,不意味着沈羲和不能,“殿下,倘若这一切为真,烈王此事受伤绝非太子妃救人鞭长莫及,而是故意令其受伤,其目的……是令烈王殿下避过领兵去岷江!”   见萧长旻不以为意,不信她之言,余桑宁给了一记重锤:“只有太子妃能让西北王世子去岷江!”   陛下连步世子都顾不上了,甚至不惜将景王都派去了岷江,可见陛下是证实了沈云安在岷江,否则绝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由此推算,沈云安是故意去岷江,更是故意放出消息,是故意引陛下去决一死战,所以太子妃早早料到陛下一定会应战,陛下也极有可能更中意烈王殿下,毕竟景王殿下还追杀着陛下另一个心腹大患!   萧长旻不愿信,却又不得不信,按照余桑宁所言,倒也真的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的前提是萧长赢真的一路护送步疏林,太子妃也是真的能够两日将身受重伤的萧长赢送到京都!   但这真的可能么?   自己这个九弟何时与步疏林扯上?明知陛下要除掉步疏林,还为了步疏林和陛下为敌?   难道是为了暗中笼络步疏林?意在蜀南军?   可步疏林与东宫交好,萧长赢如此做是虎口夺食,正要如此做了,太子妃还能容忍他活着回来?杀人的又不是她,萧长赢死在了他们几方手里,萧长卿也恨不上东宫。   “太子妃怎会救他?”这里说不通。   “烈王心悦太子妃。”余桑宁回答。   萧长赢平日里与沈羲和是真的保持着距离,若无人提醒,哪怕仔细留心,也未必能够看出点门道。 第742章 人不能作死   但顾青姝提醒了余桑宁,余桑宁纵然也不信萧长赢能够为了已经成为东宫妃的沈羲和做到这一步,却又不得不相信,人世间自有情痴如萧长赢。   “小九心悦太子妃?”萧长旻说完就忍不住笑了,那种觉得极其荒诞的笑容。   不是他不信萧长赢倾慕沈羲和,而是以己度人,他不可能为一个倾慕,就做到这一步。   和陛下为敌,哪怕是背地里,也是胆大包天!   一个女人,一个嫁了别人的女人,值得么?   在萧长旻看来,绝对是不值的。   只是一眼,余桑宁就知道萧长旻在想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萧长赢这样儿女情长,余桑宁是看不上,她不嫉妒沈羲和,却纯粹为这份义无反顾的痴情赞叹。   萧长旻这样看不上,是因为他看不上女子。女子于他而言,是待价而沽的附属品!   面上不显,余桑宁沉声道:“无论殿下信与不信,这便是事实。   太子妃与沈氏,在岷江布下天罗地网。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既然沈家下的战书,必然来势汹汹,准备完全。   太子妃能够将烈王送回,这意味着她派了人一路跟随步世子,殿下先前派去的人尽数折于太子妃的人手中。再派人也不过是徒劳送死,殿下何必要参与?”   见萧长旻面色一变,很是难看,余桑宁并没有住口,只不过语气软和了一些:“殿下若有心,不若此次作壁上观?   沈氏与陛下争锋相对,牵扯进了景王,想来信王也不会置身事外,这是一个鹬蚌相争的天赐良机,殿下大可渔翁得利。”   余桑宁实在是没有法子,与萧长旻说他没有可能夺得帝王,只会与他翻脸,能够安安稳稳做亲王妃,她自然想要穷尽全力保住荣华富贵。   这番话于萧长旻而言还算中听,若没有陛下撒下的糖饼在前,萧长旻听了这番话说不定就会真的顺从余桑宁顺势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然则现下一切由不得他做主了,陛下已经给他下了暗旨,他才刚刚领了命,转头就推诿,这辈子他都别想被陛下看重。   萧长彦难道不想抽身?不卷入岷江这一趟浑水?   自然是想的,可有了萧长赢“遇刺”在前,他不能如法炮制,就没有其他法子推到这个重担,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硬着头皮上战场。   这大概就是太子妃让萧长赢重伤的缘由之一。   “我会先打探清楚。”这一次,萧长旻没有直接拒绝余桑宁的提议,只是含糊敷衍。   余桑宁还想再说,萧长旻却没有耐心再听,陛下对他的指令他如何会告知余桑宁?   看着萧长旻远去的背影,余桑宁有些颓然,事情发生的太快了。   若是这一切发生在她嫁给萧长旻两三年之后,她有信心能够笼络住萧长旻,让他重视自己的每一句话,然则她和萧长旻成婚并不久,萧长旻又是个骨子里认为男主外女主内的人!   对于这些家国大事,他从来不认为是女人该掺合的事情,故而哪怕明知她聪慧,却也不会很重视她的意见。   有了余桑宁的提醒,萧长旻没有立刻就采取行动,他传信给了萧长庚,这一次是萧长庚带着他的人去阻击步疏林,应该是与维护步疏林的人交过手,萧长庚不会认不出萧长赢。   萧长旻问了萧长庚,这事儿自然也就瞒不住萧华雍。   萧华雍看后若有所思,将萧长庚递来的消息送到沈羲和的面前。   萧长赢护送步疏林这件事情,因为萧长卿和萧华雍两方打掩护,知道的人真的不多。   就连陛下都不知道,萧长彦都是萧华雍故意让他知道才能知道,萧长旻不可能比陛下和萧长彦还耳聪目明。   “是昭王妃。”沈羲和只是略一想,就知道症结在何处,“昭王妃与溧阳县主是相交。”   余桑宁极其会钻营,她想要讨好一个人,哪怕是仇人都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最典型的就是她的嫡姐余桑梓。   大概余桑宁这一生,只有一个人她没有讨好成功,那就是自己。   顾青姝自大被封了县主,就一直低调,除了围着萧长卿身边转,极少与人往来。因为这些人曾经都在顾氏蒙难之时对她翻脸不认人,余桑宁和她是唯一没有目睹顾氏辉煌到落败的的同龄之人。   顾青姝自是不敢来与她往来,只剩下一个余桑宁,余桑宁又刻意交好,很难不推心置腹。   “天圆,把这份消息送去给五兄。”萧华雍转头就将纸卷递给了天圆。   是原封不动之物,上面是萧长庚的笔迹,他不惧萧长卿知道萧长庚是他的人。   他动了萧长赢,萧长卿的反应已经表明了他们兄弟是愿意以东宫马首是瞻的态度。   正因为如此,萧华雍才不希望萧长卿当断不断,日后因为这个一直心软的祸害栽了大跟头。   让他知道萧长庚是自己的人,一则是让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实力,二则是让他看到自己给予他的信任。   萧长卿正在与萧长赢分析岷江一事,东宫的消息递到手上,他霎时面色铁青。   刚刚换了药,半倚在床榻之上的萧长赢忍不住伸长脖子一看,顿时也脸色难看:“我早说她就是个祸害,对阿兄贼心不死,还吃里扒外!”   信上只是萧长庚问了一句是否要告知萧长旻,萧长赢是护送步疏林之人,没有提到顾青姝。   可即便是城府不深的萧长赢也能够绕过这道弯,阿兄说他是京都遇袭,陛下震怒彻查不似作假,也就证明陛下没有察觉是他跟着去护送步疏林。   也许陛下怀疑过,可恰好在大截杀两日之后,他就出现在京都让陛下打消了疑虑,毕竟若非他亲自经历过,他也难以相信萧华雍的势力如此之庞大。   既然连陛下都没有起疑,就凭他那整日痴心妄想没有几分脑子的二兄能怀疑?   那萧长旻又是如何知晓?只能是他们家里出了内贼,这个内贼会递消息给昭王府!   答案不言而喻。   “我不会留她了。”萧长卿起身。   东宫消息递来,他就得表态。 第743章 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他若不动手,东宫会亲自动手。   看在亡妻的情分上,萧长卿是希望为顾氏保留最后一丝血脉,对顾青姝也多有宽容,不意味着他能够包容顾青姝将信王府的事情泄露出去。   萧长卿并没有立刻去寻顾青姝,亦不曾遣人去唤来顾青姝,他回到了书房,幽深冷寂的目光落在了书房上悬挂的一幅画,寒风崖壁,红梅独放,雪若鹅毛,沁凉入骨。   落款处是顾青栀的小名,这是顾青栀为数不多存世的画作,她性格傲冷,满身才华,却极少展示,这幅画还是岳父开了口才替他讨要而来。   萧长卿凝视许久,才收回目光,研磨提笔。   要惩处顾青姝,要令东宫满意,且不能打草惊蛇,让昭王府察觉,萧长庚必然暴露。   思绪理清,萧长卿慢条斯理写了两封信送出了信王府。   其中一封送到了萧华雍的手里,只有两个字:已知。   萧华雍骨节分明的指尖展开一阅,便将之扔给了天圆:“盯紧一些。”   天圆躬身接过后问:“殿下,可要留意四方动静?”   陛下这次真的动了神勇军,他们已经发现了异样,一直好奇一只庞大的军队到底是如何做到隐藏得毫无痕迹,经此一事,才发现陛下的神勇军是化整为零,分化到各地。   手握神勇军指挥大权的巽王萧长风已经秘密出京,他一声令下,竟然能够调动四方。   他们是否要去探查这些人到底藏匿在哪一个位置?   “这未必不是陛下撒下的饵。”萧华雍轻轻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以此引我们入局是小,以此分化我们之力才是大。”   经历了康王私造兵器,前户部尚书贪墨国库两件事情,陛下一定怀疑有人知晓他私养精兵,行宫之中神勇军遇挫,陛下更是深信不疑,故而之后极其谨慎。   偏无论是康王还是前户部尚书,都绕不开沈羲和,康王是沈羲和一手送上断头台,前户部尚书虽是他背后推波助澜,明面上也没有绕开沈羲和。   因而,陛下才会对沈氏怀疑最深。   他认为知晓并且一直想要探出神勇军的人是沈岳山。   这一次的局,无论陛下是否怀疑背后还有旁人,沈氏就是摆在明面上最大的隐患。既然沈岳山想知道神勇军,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拿出来让沈岳山见识见识。   只要陛下生了这样的心,就一定会闹出动静,用这些动静来达到一些目的,或是瓮中捉鳖,或是故布疑阵。   天圆心口一凛,终究是他想不到殿下那样深:“殿下,步世子那边……”   萧华雍子夜一般的深瞳被轻垂的长睫遮盖,只有清冷的声音透出了他的狠绝:“是生是死,由她自己选。”   天圆恭敬应声退下。   其实事情到这一步,一直没有脱离殿下的掌控,包括烈王殿下极可能会为了太子妃殿下铤而走险去相助步世子。若这事情当真发生,何事让烈王殿下乖乖回来,太子殿下早已划下了界限。   此时,才是步世子真正孤立无援的时候。太子殿下的考验,不需任何人蒙混过关,要想成为太子妃倚重之人,就必须展现出能力与价值。   天圆走出大殿,抬眼望了望碧空如洗的蓝天,只得心里祈祷:世子,聪明些。   他不希望步疏林选错,也不希望步疏林有个闪失,否则太子殿下将会失去崔少卿这一个能臣。   而此时的步疏林确实处境艰难,她人一入吐蕃,行踪就好似被泄露,吐蕃与本朝接壤之地往日兵防并不森严,因为设立了坊市,便于两国百姓商贸,两国交好,互通往来。   但她的商队却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扣在了边境,一直没有予以通行。   “今日若再不放行,我们便只能强行脱身。”步疏林吩咐金山。   她已经让商队的主事拿了大笔钱财去疏通,这些人由来认钱不认人,倘若连钱财都不认了,必然是要命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金山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妇人装扮的步疏林,她的容貌也做了细微的修饰,与往日相差甚远。   她在想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   有烈王相助,那些人应该全部被引走,便是察觉了中计,也来不及提前在这个十拿九稳的关卡给她设困。   更诡异的是这些人只是不放行,并没有对她们不礼遇,难道是在核实什么?   很快被步疏林打发下去疏通关系的人便回来了:“世子,是因西北王世子之故……”   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前几日沈云安借道吐蕃大摇大摆去了岷江,赤果果给祐宁帝下战书。   祐宁帝当然恼怒,他没有想过步疏林也会随后借道吐蕃,只是不希望沈云安有一条退路,从吐蕃再悄无声息的潜回西北。   亲自修书一封给吐蕃王,让吐蕃王加强此地防守与管控,尤其是对本朝大量商队或成团之伍进行阻拦。   只要沈云安走不了这条路,哪怕是岷江之战,沈云安跑了,他也会阻拦沈云安回西北之路。   沈云安之所以能够大摇大摆跑到岷江挑衅君威,是因为沈岳山遮掩。   若是沈云安迟迟不归,他倒是要看看沈岳山要如何一直遮掩下去。   听完缘由,步疏林只得叹一声机不逢时,若没有昭王等人围追堵截,她一定会早沈云安一步借道吐蕃,就不会被扣在这里。   对沈云安她倒是没有一点埋怨,也没有资格埋怨,沈云安这明显是为了助她才去了岷江,否则此刻陛下怎会一心只在岷江?   她心里只有感激。   “世子,我们今夜还要强行脱身么?”金山问。   步疏林摇首:“既不是行踪暴露,就不能不打自招。我们再等一日,想来不是我们被拦,旁人若有要退回的,我们也顺势跟着退回,再选一条路去岷江。”   这样不会引人猜疑。   步疏林计划非常周详,却不知萧长旻在收到萧长庚肯定答复,确实是萧长赢阻拦误导他们之后,当机派了人追杀过来。 第744章 我与殿下,都是政客   萧长旻不但派了人去追杀,还带了祐宁帝派给他的两名绣衣使。   其中并没有赵正灏,依然瞒不过萧华雍的耳目。   皇长子早逝,萧长旻顺理成章成为成年皇子之中的长,可他哪怕文武兼顾,在众多出类拔萃的弟弟中也没有脱颖而出。   母族并不显赫,亦没有太多出挑的人物,成年后又被匆忙许了一个不上不下,家世中规中矩的妻子。   无论是自身条件,还是从母族到妻族,他都没有助力,自然得不到陛下的倚重。   好不容易得到陛下一次委以重任,哪怕他得到萧长庚肯定的答复,萧长赢插足此事,沈氏全程掌控全局,此时插手,成则扬眉吐气,风光无限,败则……   失败的代价,萧长旻没有去思考,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他紧接着亲自带了人,沿着他搜查的痕迹杀向步疏林。   银山死了,他失去了便利,但事发之地,以及已经明朗的局势,都在指引着他,步疏林逃亡的方向,他会很快找准目标。   萧长旻一离开京都,萧华雍就得知了消息,他已经把自己培植多年的势力,逐一交给沈羲和,这些人也在一点点被他推着向沈羲和靠拢,他所以的命令,都没有瞒得住沈羲和。   萧华雍难得强撑着“病体”,去与三省六部小朝会,沈羲和听了天圆递上来的消息,久久不语。   若榴枝头艳,夏时荷莲连。   倒影在碧波之中火焰般红热的石榴花,与荷塘里探水而出的莲叶交映成辉,偶尔蜻蜓展翅,一掠而过,引得池波阵阵。   也就是看到这浅浅的水波,天圆才觉得这无风的盛夏,不曾随着太子妃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深沉而静止,让他心头不太压抑。   他说不出此刻心中偏向说一些,太子殿下所谓固然少了些人情味儿,但这素来是太子殿下的行事之风。   太子殿下幼承帝王之学,君臣排在首位,要做一个合格的君主,就不能太过于有偏重,不被私情所束缚,更何况步世子于太子殿下并没有太多的私交。   步世子是与太子妃私交甚笃,太子殿下将步世子推入这样的险境,太子妃因此而气恼,似乎也合情合理,这意味着太子妃是个追随之人。   自然太子殿下也不是不值得追随,只是天圆觉着应该用另一句话来形容:太子殿下是一个值得臣服的人。   “我知晓了。”天圆心思百转,忐忑不安,不知何时沈羲和清泠的声音钻入耳里。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觑了觑沈羲和的深色,竟也看不出半分喜怒,甚至他在这里等了这般久,虽不知太子妃因何迟迟不语,却也没有感受到太子妃周身有半点心绪起伏……   这大概便是太子殿下痴迷于太子妃的缘由吧,他们是一样深不可测的人,纵有不同的脾性与手段。骨子里,却是同一类。   “太子妃殿下可有吩咐?”天圆恭谨地询问。   黑曜石般耀华而又淡漠的眼瞳,随着抬首间落在石榴花树上,她忽而道:“我入东宫多年,从未办过赏花宴,你传令下去,明日在芙蓉园办花宴。”   “啊?哦!属下这就去吩咐。”天圆惊了片刻,立刻收敛心神。   沈羲和是个清冷的性子,嫁入东宫之前,她极少出席盛宴,除非是宫中邀请。   入主东宫之后,也由来不做这些事,从不借此与命妇往来。   这个不大合时宜的关口,沈羲和竟然要举办花宴,天圆满脑子疑惑,不敢问出口,只能等到太子殿下回来,提了一嘴。   萧华雍听了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你办好差事便是。”   沈羲和这个时候要办赏花宴,消息一出,人人一头雾水。   次日并非大朝会,也拦不住御史上奏,痛斥沈羲和好无怜悯百姓之心,岷江数百黎民枉死,她却一心只在靡靡之音。   然则这些申饬的奏折根本递不到陛下手里,萧华雍正大光明的拦,都不带隐瞒祐宁帝。   只是他也不知沈羲和此举何意:“呦呦,何以突然来了兴致,要办赏花宴?”   沈羲和换一袭素雅的杏色宫装,发髻高挽,两边簪了金钗,细长的金链坠着一片片轻薄的平仲叶,从高处垂到她的耳垂处。   平仲叶脉络清晰可见,一如她的妆容一般精致华美:“我与殿下,都是政客。”   萧华雍挑了挑眉,往后退了一步,给梳妆完毕,站起身的沈羲和让路。   沈羲和挽着淡金色撒花的透明披帛,莲步往前:“夫妻一体,殿下谋局至此,我总要助殿下一臂之力。”   萧华雍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黑眸笑意氤氲,满目期待。甚至有点想厚着脸皮跟着沈羲和去赏花宴。   只是沈羲和召见的是命妇,他担忧自己跟去,反惹了陛下不必要的猜疑,坏了沈羲和的事,便按耐住心思。   沈羲和今日的赏花宴,其实是奔着余桑宁而来,只不过是单独召见余桑宁,陛下必然会起疑。   借着赏花宴,沈羲和故布疑阵,只要身份够,她都召上前来问一问,理由便是她掌管后宫之后,从未关切过这些命妇,故而借此与诸位说说话。   她的行为也确实如此,更是弄得人人满腹疑惑,直到离开也未曾弄明白沈羲和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只有余桑宁回到府邸,脸色刷白,她得了一封信函,握着信函的手都在颤抖。   信内是沈羲和将康王府如何被她清除的步骤详尽列举。   萧长旻刚刚离开,沈羲和就给她看这个,这是在告诉她,昭王府就是下一个康王府!   她极力克制,令自己冷静,她知道沈羲和突然与她说这些,定然有目的,只要她顺着被恐吓之后行事。   昭王府要灭,她若提前知晓该如何?自然是选择脱身?不仅自己要脱身,还得要余府也脱身,否则自己再无倚仗。   余府……   霎那间,余桑宁明白了沈羲和的用意,她的父亲在岷江!   这是沈羲和给她一个选择,选择与昭王府共存亡,那就无视这一封警告之信。   选择让沈羲和秋后算账,放她一条生路,就得帮沈羲和在岷江这个即将点燃的战场上,劝住她的父亲。   剑南节度使,她的父亲,景王这是三方围剿,全是陛下的亲信,就连景王有再多的心思,此一役也得为陛下全力应战。   故此他们会是一心应敌,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方心思摇摆,便是一个突破口。   沈羲和她好大的胆子,她就不怕自己阳奉阴违,顺势奏明陛下,与她虚与委蛇,反诱沈云安入局吗?   心思电转也不过瞬间,余桑宁便秃然跌坐下去。   东宫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是因为这一局,他们便是输,也不到伤筋动骨。   人人都说沈云安到了岷江,陛下也为此大动干戈,可沈云安便是真的在岷江又如何?   陛下赢了抓住了沈云安又能怎样?沈岳山说这不是沈云安,只要他还能再弄出个沈云安,朝廷想要借此定西北王的罪,借此动摇沈氏根本是痴心妄想!   就像她此刻手中这封信,就算呈到陛下面前,也伤不了沈羲和分毫。   绝对的权势面前,帝王也要忍让一二。   只要沈氏尚在,她若当真选择向陛下表忠心,沈羲和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所以,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劝说父亲,不能被陛下抓住把柄的同时,为沈云安与蜀南王府大开方便之门!   经此一役,陛下败落,只怕要被东宫扼住咽喉。   他们余府不能说有功,只要日后行事谨慎,或能从帝王与东宫的博弈之中,夹缝求生。   “呦呦,要利用余氏。”萧华雍有些差异,“她能松动余项?”   “她能!”沈羲和相信余桑宁有这个本事!   余桑宁是个极度自私惜命之人,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沈羲和不是恐吓她,萧长旻从接下陛下命令,亲自带着绣衣使去劫杀步疏林那一刻起,萧华雍就不会让他多活了!   萧长旻去势汹汹,以步疏林现在的人手,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步疏林若是通不过考验,死于吐蕃,萧华雍会为她报仇,手刃萧长旻,以此来收拢蜀南人心。   步疏林若是活着逃脱萧长旻追杀,萧华雍仍旧要杀了萧长旻,给刚刚归入麾下的大将安抚。   故此,沈羲和说:他们都是政客! 第745章 两面夹击   “呦呦,余项做了陛下三十年的心腹。”萧华雍自己没有想过去策反余项,倒不是觉着不行,而是觉着风险过大,余项也不值他费心思。   便是经历了几次波及,尤其是去年余贡之事后,余府连平遥侯的爵位都被削除,余项更是丢了大将军之位,俨然从祐宁帝的心腹行列被边缘化。   但君臣数十载,早已经不是寻常的忠诚这一根纽带,更是利益纠葛极深,或许陛下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之事都是经了余项之手。   一旦余项背叛,必然不容于帝王。涉及到灭门之祸,余氏便有几分聪明,也难以撼动余项的心。   萧华雍的提醒,沈羲和未曾反驳,而是明眸一转,藏着笑意凝视着他:“北辰,我们不妨作赌,赌这一局,赢面只会属于我。”   佳人回眸,星光碎眼。骨子里透出的自信,容不得人质疑。   今日她戴了坠珍珠的步摇与鬓唇,华光萦绕,风彩逼人。   “既是作赌,必有彩头。”萧华雍故作苦恼地冥思片刻,“我之所有,皆已归你,囊中万物能与呦呦作赌。”   沈羲和深深地看着他,深沉的、静谧的,甚至带着一点锋芒的锐光,沉默无声。   萧华雍的心没来由咯噔一下,他们自相识到如今,她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哪怕是相遇之初,她透着衡量与探究的目光,也不似现在这般,仿佛要用眼神将他剖开,将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呦呦……”   萧华雍张口欲言,沈羲和却收回了目光,与他同时出声道:“北辰,我若赢了,你应我一事,不可反悔。”   外头仔细打量了沈羲和一会儿,萧华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追根究底,他不明白沈羲和方才的目光是因何而起,但他对沈羲和问心无愧,也用不着忐忑不安。   “呦呦但有所需,大可直言,不必作赌,我亦会穷尽全力,为你达成所愿。”   沈羲和轻轻摇头:“一事归一事,我要与你以此作赌,以你一诺为彩头。”   萧华雍眉峰微微一挑,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岂敢扫了你的性质,我应下便是。呦呦若是输了,也应我一事即可。”   “好。”沈羲和爽快地答应。   蓦然间,相视一笑,明明什么都没有凝聚,二人之间却又好似浓云散去,日头不禁明媚了几分。   事情到这一步,沈羲和与萧华雍能够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妥当,剩余的就只能看被他们落入棋盘的棋子,孰强孰弱。   萧长彦自京都出发三日后,步疏林为了不做出头鸟,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愣是等到越来越多的人被阻拦入关,升起不满后纷纷索要文蝶撤回的时候,顺势遂大流一起撤退。   然则,她撤出关口,顺着边境线,一路越过岷州直奔茂州,在进入茂州的前一日,被萧长庚带来的人堵截。   “步世子,别来无恙。”萧长庚盯着的不是大腹便便的步疏林,而是推骨成步疏林的沈二十七。   “燕王殿下这是要拦我奉旨回蜀南奔丧么?”沈二十七跟在步疏林身边久了,又有步疏林言传身教,语态神情,就连小习惯都学得惟妙惟肖。   步疏林戴着幕篱站在人群之后,仿若无关痛痒的人,他们已经商议过许多次,一点遇到变故,以金山带头,都要纷纷拔刀向沈二十七靠拢。   只有这样本能的保护,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沈二十七就是步世子!   “步世子,茂州一过便是岷江,沿途不太平,小王亲自护送步世子可好?”萧长庚笑意吟吟,他年岁小,又是一张娃娃脸,看着像朝阳一般的少年。   步疏林并不知萧长庚是萧华雍之人,只当萧长庚要么与景王萧长彦为伍,要么是陛下所派。   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殿下出京,可有圣旨?”沈二十七扬声质问。   萧长庚只是噙着笑,阴阴沉沉看着沈二十七。   “殿下私自出京,看来是为我而来。”沈二十七退后两步,“其如此,便不必白费唇舌。”   步疏林暗中打了一个手势,暗卫从远处奔来,随行的护卫纷纷拔刀,毫不迟疑朝着萧长庚所带之人冲去。   萧长庚一挥手,他的人也纷纷亮出武器,目光寒烈地迎上去。   刀枪相击,寒芒乍现。   厮杀之声,响彻空谷。   萧长庚与沈二十七隔着无数纠缠搏斗的身影,目光交汇,互相盯死对方。   沈二十七不着痕迹撇了一眼假装无辜百姓躲在竹林后,扒着竹林的步疏林,他当下向着另一个方向冲去,萧长庚迅速追上!   这个队伍,除了步疏林以外,还有另外几个身份可以查实,实则是护卫假扮的百姓跟在步疏林,他们的存在,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为了掩饰沈二十七。   萧长庚带来的人并非嗜杀之人,没有打算为难这些手无寸铁之人。   沈二十七主动将萧长庚引开,就是给了步疏林带着这些赶紧逃离的机会。   步疏林如何能不懂?她当下就慌慌张张往另一边跑去。   金山心急,也不敢往步疏林逃离的方向撤退,还必须带着人往沈二十七跑的方向追去。只得在心里期步疏林能顺顺当当。   可惜,步疏林运道并不好,萧长庚之所以大张旗鼓赶来,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萧长旻已经带着绣衣使来了,虽然萧长彦吩咐他与萧长旻互通消息,可萧长旻一样防着他。   一路追来,没有透露半点风声,若非他早一步察觉,提前弄出动静,步疏林这一行人要被萧长旻杀个措手不及。   饶是如此,也只能是隐晦提个醒,萧长旻与绣衣使来得太快。   步疏林带着几个人恰好就撞上了萧长旻。   萧长旻早就把步疏林一行人摸清楚,真在暗中撒网,哪知道萧长庚打草惊蛇,害得他不得不匆忙间来迎合萧长庚,以免步疏林逃了。   萧长旻倒是没有认出步疏林,只是想到这些人一路随行,不想放过,当下吩咐:“抓起来!” 第746章 人人都深藏不露   “哎哟!”几乎是下意识,腹部已经显怀的步疏林仿佛被萧长旻这一行人吓到一般,捧腹弯腰退了两步。   身侧随从打扮的人忙上前扶住,步疏林借着裙摆的遮挡,给后面的几人打了手势,让他们稍安勿躁。   这个时候和萧长旻硬碰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反而会引起萧长旻的猜疑。   萧长旻不是个嗜杀之人,在没有识破她的身份前,不会对他们下手,尤其是她还是个确确实实的孕妇。   抓他们的缘由也很简单,一则是不希望他们逃窜出去通风报信,上报当地官府,把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   二则是必要时,可以用他们来威胁他们眼中的步世子——沈二十七。   不若将计就计,先落入萧长旻手中,趁着萧长旻对他们不设防,或许能够反制萧长旻。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步疏林做出惊慌恐惧的模样,声音不住地发颤。   萧长旻只是撇了步疏林一眼,看到手下将他们驱赶着过来,就不发一言,打马往前。   此时金山与萧长庚的手下都已经聚拢到了沈二十七与萧长庚交锋的地方,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舍,似乎在伯仲之间。   然而萧长庚已经面色开始凝重,这份凝重不是因为他不敌沈二十七,事实上沈二十七不是他的对手,若非他手下留情,沈二十七现在已经被他重伤。   他的凝重,是因为通过交手,他察觉面前的人不是步疏林!   天下武艺各有章法,步疏林的路数应该是偏于蜀南军才是,哪怕这些年在京都长大,假装不学无术的纨绔,步疏林私下一定有蜀南王安排来的心腹传授步疏林文武艺。   即便蜀南王可能安排的不是蜀南军中的武艺师傅,是隐匿的游侠大家,也绝不可能路数来自于西北军沈氏!   是的,萧长庚察觉出沈二十七不少应急的招式与西北军中的武师出自一脉!   他之所以知晓西北军武师的武艺,是因为他投靠了萧长彦,萧长彦手下招揽各地曾经从军,但因各种缘由离开军旅之士,其中就有那么一个曾经从军西北军。   这人已经成了废人,萧长彦还是将人奉若上宾,就是因为这个废人学了一些西北军武艺和军法。   萧长庚手中剑花一挽,手中剑快得如折扇刷的一下展开,晃得沈二十七眸光一花,他偏身闪躲,却没有捕捉到剑影落下的方位,待到萧长庚手中的剑脱手飞出去,另一手迅速握住剑柄刺来,他再要闪躲已经来不及。   剑架在了沈二十七的脖子上,沈二十七暗自心惊,没有想到小小年纪的燕王,竟有这样奇高的剑术。   “你是七嫂之人!”萧长庚眸光沉凝,压低声音在沈二十七面前道。   沈二十七眸光一变,还没有来得及张口,萧长庚突然手腕一松,握着的剑落下去:“挟持我!”   沈二十七抬腿踢起铁剑,抓住剑柄,一个旋身将毫不反抗的萧长庚反过来挟持住。   变故就在一瞬间,萧长庚带来的人都被金山等人缠着,压根没有看清楚萧长庚是怎么落在沈二十七手中。   “都住手!”沈二十七一声冷喝,缠斗的双方才停了下来。   此时,马蹄声纷踏而来,几乎是转瞬间,萧长旻就带着大批人马,席卷着尘土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二兄,救我!”一见到萧长旻,萧长庚先一步求救。   萧长旻剑眉一皱,沉着脸没有说话,暗沉的目光落在沈二十七身上。   沈二十七与金山等人也看到被困在萧长旻队伍的步疏林等人。   双方心里都担忧焦急着。   “步世子,陛下得知步世子遇袭,特命小王前来护送步世子回蜀南。”萧长旻冠冕堂皇地开口。   “圣喻在何处?”沈二十七问。   萧长旻答:“陛下口谕。”   沈二十七挟持着萧长庚往后退了一步:“适才燕王殿下也是如此与我道来,现下昭王殿下亦说奉陛下之命,请恕我不敢轻信于人,他日陛下若要定我抗旨不遵之罪,我再领陛下责罚!”   萧长旻闻言飞快而又犀利扫了萧长庚一眼:“小王奉命前来,断不敢假传圣意。皇命在身,小王不可能放任步世子独自上路,步世子若不愿配合小王,莫怪小王冒犯。”   萧长旻继续与沈二十七说着,然而坠在末尾的步疏林清楚地看到跟在萧长旻身侧的两个气韵格外不同的人,已经蓄势待发,像锁定猎物的猛虎。   一人披着斗篷,哪怕被斗篷遮挡,步疏林也从细微处看出他手中准备好了暗器,随时都能飞射出去。   步疏林没有和绣衣使交锋过,陛下的绣衣使人人都知道存在,正真见过每一个绣衣使真面目的,只有陛下本人,步疏林不知道这俩人是绣衣使,却敏锐察觉出了危险。   “啊——”她忽然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肚子,倒在身侧护卫身上,痛吟着,“我的肚子,好疼!”   大概是萧长旻并没有觉得他们有什么威胁,只是让人看着,并未束缚,不过他们的行李都被没收。   “我家夫人动了胎气,行李给我们,里面有保胎药!”接住步疏林的护卫粗哑着嗓子急切地喊着。   这一个插曲打断了萧长旻与沈二十七的僵持气氛,双方都看过来。   步疏林仿佛很疼很疼,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渍,手在虚空中好似胡乱抓着,只有金山才能看明白,那是暗语手势,金山读懂之后,面色大变。   不着痕迹靠近沈二十七,让沈二十七小心那两人。   “绣衣使。”感觉到身后沈二十七细微的变化,萧长庚趁着这个机会,用只有沈二十七的声音提醒。   太子没有传信给步疏林,却传信给了他,告诉了他,萧长旻带了两名绣衣使,若非如此,今日他也不能先一步,打乱萧长旻的部署,给步疏林他们挣得喘息之机。   “行囊给他们。”萧长旻吩咐。   行囊已经检查过,没有任何兵人。   但萧长旻却不知,行囊里没有武器,却有比武器更可怕之物。 第747章 短暂逃脱   沈羲和送的香各式各样,一路上闲来无事,步疏林早就摸透了每一份的用处。   最初用来甩掉祐宁帝、萧长旻、萧长彦等人派来的追踪者用了不少,后来又分了一些给萧长赢,留下的不多,却有一种最有杀伤力的一直没有用。   步疏林的护卫接过行囊,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纸包,纸包里面是一颗颗板栗大小圆润泛白的丸子。   神似蜡丸,又散发着丝丝药香,看起来倒像是保胎药。   其实并不是保胎药,而是一种香丸,里面密封着药性极强的香料。   步疏林不忘呻吟着,与扶着她的护卫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似乎因为疼痛在虚空中胡乱挥舞,实则接住手势传递消息的手也将消息递给了沈二十七与金山。   变故其实就在一瞬间,萧长旻只来得及看着步疏林主仆二人摊开了纸包露出药丸,转头就要继续与沈二十七对峙。   两名绣衣使压根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紧盯着沈二十七与萧长庚,二人已经寻到了突破口,两个人刚刚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正要行动,身后突然一声高喝:“当心!”   却是步疏林一把抓起药丸,趁着身侧萧长旻的随从对她不设防,在自己护卫一推之下借力,一个灵巧挺身,身影极快,抽出了萧长旻随从的佩刀,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刀随着她的身影闪过,将人击毙!   她脚下一踏,一跃而起的瞬间,手中香丸朝着两个绣衣使的方向扔过去,这声当心,也是她自己发出来。   声音提醒的是沈二十七,准备出手袭击的绣衣使则是感觉到裹挟着气力的药丸猝然逼近,本能抽出长剑反身将偷袭过来的药丸劈开。   白色的香粉随着香丸被劈开,于半空之中飞散开来,一股及其诱人,若有似无,令人忍不住探究的芬芳蔓延。   天公作美,恰好一股风袭来,以萧长旻与两位绣衣使为中心的一行人都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一口气吸入,绣衣使最先反应过来,抬手挡住挡住口鼻。   几乎是同时,跟在步疏林身边的三人也动手了,递给步疏林香丸的人抓了另外两枚香丸也和步疏林一前一后扔出香丸,一手朝着萧长旻,一手朝着萧长旻随行的高手。   两人几乎是和绣衣使做了同样的反应,四颗香丸裂开,相隔又极近,初闻仿佛能令人头脑一清的香,让大多数人猛然深吸了一口,有那么一两人当场都栽倒下去。   其他人见势不对,纷纷亮出兵器围攻步疏林,步疏林虽然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却因为胎已经坐稳,手起刀落,身手灵活,这些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萧长旻见状纵身一跃,朝着步疏林后背偷袭一掌。步疏林好似后背长了眼,手中长剑一划,避开缠上来的几个随从,反身一掌迎了上去,同时握着剑的手一拂,细腻的白色香粉从袖中飞散而出,直冲向靠近的萧长旻。   萧长旻面色大变,旋身退开也慢了半步,一些香粉撒在了他的脸上。   两个绣衣使几乎是在萧长旻袭击步疏林的一瞬间,就同时纵身一跃,向沈二十七发动了攻击。   沈二十七手里挟持着萧长庚,一落下风,或者一有顾不上的缺口,就把萧长庚推过去,绣衣使可以不受威胁,可以不顾萧长庚的性命,却不敢亲手杀了萧长庚,因此束手束脚。   很是让沈二十七周旋了好几招,有时候沈二十七接不住或者反应不过来,萧长庚还会假装要逃来提醒沈二十七,或者阻拦绣衣使,才保住了沈二十七的性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萧长旻带来的人一个个倒下,并不是被击倒,而是方才忍不住吸了一口的香气开始发作,只不过是每个人发作的时间快慢不一,就连萧长旻与他最倚重的武师都在和步疏林主仆交锋的过程中,察觉到了力量的凝滞。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绣衣使的身上,只是他们到底千锤百炼,影响甚微,感觉到他们已经中招,绣衣使也不再手下留情,萧长庚再百般相帮,也不能暴露自己。   巨大的实力悬殊,沈二十七还是受了伤,其中一剑横扫腰腹,若非不知何方突然飞来一颗石子相助,沈二十七只怕要被一剑两段。   饶是如此,沈二十七的腰腹也被拉出长长的血口子。他迅速退后,绣衣使盯着那枚石子。   石子挡住了他的剑,卸了他大半的力,救了沈二十七的同时,还只是多了一个剑痕,竟然没有粉碎,足见扔石子的人功力有多深厚,这人武艺绝对高处他们二人许多,还藏在暗处!   他们二人这一迟疑,沈二十七立刻拔腿超另外一个方向逃离。   绣衣使犹豫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与步疏林几人缠斗得难分难舍的萧长旻,两人还是决定追击上去。   在他们看来沈二十七就是步世子,是他们这一次必须完成的任务,方才隐匿在暗处的或许就是步世子的暗卫。   实则与步疏林一起共抗萧长旻等人的才是她的暗卫,她的人已经全部摆在明面上。   看到沈二十七撤了,步疏林也立刻强势杀出一条路:“撤!”   她到底是有孕了,而且刚刚的香丸,大部分是被萧长旻等人吸了,他们当时闭了气,可后来动起手来,残余的小部分对他们还是有一些影响,沈羲和的香丸过于霸道,可若没有这么霸道,他们今日连一个逃离的机会都没有。   萧长旻推开步疏林扔过来挡路的一具尸体,要追击却眼前一黑,栽倒下去,幸而心腹及时搀扶住。   看着步疏林等人逃离的方向,萧长旻从袖中放出了一个信号,炫目的火光朝着步疏林离去的哪方绽开。   萧长庚踉跄过来扶萧长旻,隐去眼底的担忧,萧长旻一定设下了埋伏,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分批在堵截,接下来他不好再出手。   萧长旻看了萧长庚一眼,意味深长道:“十二弟倒是没有中迷香!”   萧长庚十分诚恳:“弟弟离得远。” 第748章 帝王也有心亦深情   金山顾不得是否被猜疑,迅速脱离了拼杀,朝着步疏林的方向追去。   萧长旻带来的人实属不少,步疏林一路被拦截,好在她身边跟着一个对此地地形了如指掌的人,借助地形优势,以及金山等人不要命的阻拦,才让她没有落入萧长旻的人手中。   与步疏林相比,沈二十七去极其轻松,他率先逃离,两个绣衣使追了上来,因着他是沈羲和的人,萧华雍派来暗中相助的人立时挺身而出,以一敌二,将两个绣衣使拦下。   得了喘息之机,沈二十七简单处理了伤势,就绕着路朝着步疏林而去,恰好萧长旻也恢复了过来,香丸的作用凶猛,退散得也极快。   萧长旻立刻翻身上马,往步疏林逃逸的方向追,萧长庚也跟着纵马追着萧长旻:“二兄,步世子往另一方逃窜,你缘何追着一妇人?”   萧长庚是真的没有弄明白,萧长旻手上更用力的扬鞭,他面沉如水。   或许旁人不敢这样猜疑,方才那妇人有孕是他随从亲自搜身证实,他才一时大意,没有多想!   现在他有八成把握,那有孕的妇人才是真正的步疏林!   几个月前,他就猜疑过步疏林是女儿身,为此还设计过步疏林,只是后来被反摆一道,兼之长公主之女嫁给步疏林,而当日昭王府的一场闹剧,步疏林当着许多人的面袒胸露背,真真切切的男儿身,才让萧长旻打消了疑虑。   然而,方才步疏林出手,她的模样大变,可眼神与身手,却和萧长旻记忆里的步疏林重合,再一看到沈二十七那张与步疏林一模一样的脸,萧长旻还有什么不明白?   步疏林一直有个替身,与她容貌肖似,关键时刻替她遮掩女儿身的事实!   这一路跟着妇人根本不是什么为了遮掩而随行的普通妇人,压根就是步疏林本尊!   这个猜测让萧长旻血液沸腾,他只要抓住步疏林,不但能够完成陛下的吩咐,还能够一举扼制东宫!   沈羲和乃至汝阳长公主,定然是早知步疏林女儿身!   只要想一想擒住步疏林,揭穿她的身份,能够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萧长旻就忍不住振奋难抑,抽动马儿的力道更加中,人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   萧长庚眸光闪了闪,也加紧追上去。   沈二十七先一步寻到步疏林,是在夜幕降临之后,若非他已经知晓许多蜀南军的暗号,他也很难找到步疏林。   在一个低矮灌木丛遮挡,只能匍匐爬进去的狭窄山洞,灌木外所有痕迹都已经被清理,显然是有人处理好这些,又将追兵引开。   沈二十七跪着入到洞内,洞内宽阔空旷起来,步疏林靠在石岩上,身上都是血迹,听到响动浑身都紧绷起来,手里握着淬毒的暗器,蓄势待发。   看清是沈二十七,才瘫软下去。   “世子!”沈二十七飞奔过去。   步疏林将身上挂着的一个香囊递给他,声音极其虚弱:“把这些香粉撒在洞外,莫要引来猛兽!”   深山猛兽对血腥味极其敏感,她方才实在是一分力气都没有。   沈二十七连忙照做,折射回来,见步疏林面色苍白,虚搭在一旁岩石上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世子,你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步疏林艰难扯了扯唇角:“昭王定然是知晓我身份,这山中他已经设下天罗地网,一旦我现身,必死无疑!”   从她遭受的穷追猛打看来,萧长旻是全部火力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这说明萧长旻已经确定她才是真正的世子,否则不会如此耗费人力。   步疏林哆嗦着手,取出一枚黑色质地似石非石的令牌,将染着血的令牌都给沈二十七:“这是我步氏少主令,你拿着它离开此地,入茂州石密溪,我步家的暗卫皆养于此。首领名乍浦,你对他说……”   步疏林将接头的暗语告诉沈二十七,这是步家最后的底牌,这枚令牌是调动人的关键,却也不是全部,非得要令牌与暗语都对得上,才能得到乍浦等人誓死效忠,缺一点哪怕是顶着她的脸都只能是有去无回!   握紧令牌,看着已经虚脱无力的步疏林,沈二十七行了一个军礼:“世子且等我!”   既然萧长旻全心要追击步疏林,对他反而没有那么多的余力阻击,他想逃出去并不难。   沈二十七忧心步疏林,却也知道太子殿下一直派人跟着他,他能寻到步疏林,跟着他的人也能,不会真的坐视步疏林丢了性命。   眼下迫在眉睫的是救步疏林脱困。   正如沈二十七所料,他前脚离开,后脚一抹黑影就掠入山洞。   给步疏林迅速施针止血,然后守着昏迷不醒的步疏林,约莫半个时辰,步疏林醒来,见着背对她的黑衣人,步疏林挪动着疼痛的身体,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我以为,我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   背对她的人纹丝不动:“殿下,从未想过要你性命。殿下,只是不喜投诚之人,仍有所隐瞒。”   步家的底牌,就是步疏林真正的考验之一,步疏林得沈羲和信任,日后会被沈羲和委以重任,萧华雍绝对不允许,她有任何暗藏的势力,不被沈羲和知晓,哪怕步疏林从未对沈羲和有过背叛之心。   步家的底牌交到沈二十七手上,知晓步疏林是女儿身的人基本已经死得差不少,乍浦等人都不知步疏林是女儿身,沈二十七拿着令牌,顶着步疏林的脸,有了对接的暗语,在乍浦等人的护拥下可以成为真正的蜀南王,一个绝对忠臣于沈羲和的人。   的确,现在步疏林死了,东宫才是最得力。   步疏林轻轻笑了,她知道若只是皇太子,是没有必要留着她,她总归是女儿身,留着反而会有其它麻烦,太子殿下是为了太子妃留她活着。   太子殿下不遗余力将她推向太子妃,臣服,感恩,情谊……   一重重羁绊,由不得她挣脱,偏还让她心甘情愿,生不出半点埋怨。   只因她深信,沈羲和没有参与其中,也不屑玩弄这样的手段。   恶人都被太子殿下做了,好人一直是太子妃。   原来,帝王之人,也有心,亦深情! 第749章 我这是恩威并施   “殿下,还有何吩咐?”按下翻涌的心思,步疏林抬眼望着始终背对着她的人。   黑衣人转过身,肃穆地看着步疏林:“殿下问世子,是要另寻他处顺利产子,或是回到蜀南王府产子?”   微微一愣,步疏林旋即就明白了,她把什么都交给了沈二十七,她自然是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顺顺利利待产,等到孩子生下来,蜀南王她还能不能回归,就是萧华雍说了算。   现在她拼着一股劲回蜀南王,萧华雍自然也是不会阻拦,却也不会相助。便是平安回蜀南王府,她产子也是个极大的隐患,未必能够顺利。   更遑论她现在动了胎气,已经经不起折腾,执意要回蜀南王府,也许这个孩子便保不住。   步疏林的手按在隆起的小腹上,五个月的胎儿,她已经能够清晰感觉到腹中骨肉的鲜活,她怎么忍心……   “还请殿下庇佑,为我则一安宁之地,免我产子之忧。”一瞬间将个中好坏想明白,步疏林并未犹豫就做了决断。   黑衣人抱拳:“世子且安心等待半日,自能如愿。”   说完,黑衣人就离去。   步疏林没有阻拦,也不再多言,她昏迷前只觉醒来必是一场恶战,现下的处境倒比预料之中好上千百倍。   且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腹中绞痛之感渐消,显然是昏迷之中要么得到了急救,要么得到了良药。   既然此处安全,步疏林也就放松了下来,决定再小憩片刻,无论半日后面对什么,都能精力充沛。   睡下的步疏林并不知晓,萧长旻带着人几乎将整座山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正在恼怒之际,遭到了一股来势汹汹的势力围杀。   这些人个个身手了得,将他的人几乎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萧长旻原本为步疏林设下的一重重埋伏,好似全部暴露在了这群人眼里,无所遁形。被这群人个个击破,杀得片甲不留。   最后只剩下几个人护着萧长旻与萧长庚狼狈撤退到了山谷,山谷的上方苍鹰盘旋,一阵阵长鸣声,像是催命的哀啼,又似送葬的号角,听得萧长旻烦躁而又紧绷。   他却不知,斜对面树荫遮掩的地方,第一支在日光下寒光闪烁的箭矢对准了他。   就在箭要离弦的前一瞬,被一只手给拦下:“殿下说了,昭王的命不应留在此地。”   萧长旻与萧长庚在一起,萧长旻若死了,萧长庚活下来,会坏了殿下后面的安排。   崔晋白充血的眼沉郁地盯着按住他弓箭的人,牙槽禁咬。   “没有殿下,便没有今日的你我。”赵正灏面不改色,“殿下能告知你真相,替你遮掩,让你亲自来营救心上人,已然是恩德。知鹤,上命不可违。”   崔晋白缓缓松了力道,垂下手:“她在何处?”   赵正灏吹了一个短促的口哨,一只苍鹰掠来,又朝着另一边展翅高飞。   不用赵正灏再多言,崔晋白拔腿就追了上去。   赵正灏透过枝叶的掩护遥遥与萧长庚对上眼,唇角微扬,打了个手势,带着剩下的人后退。   萧长庚是没有看到赵正灏与崔晋白,但萧华雍能够训鹰他知道,看到苍鹰盘旋他就猜到了这是萧华雍的人围攻他们。   苍鹰忽然展翅离去,这意味着对他们的劫杀到此为止。   沉默片刻之后,萧长庚忽然开口道:“二兄,我们是否分开撤离?”   蓬头垢面还沾着血污的萧长旻审视着萧长庚,在想到底是萧长庚另有打算,还是萧长庚纯粹觉得分头行动,他们只是能活下去一个。   “十二弟,你我此刻,再无余力,若分两路,只怕皆无活路,不若共同进退,或能逃过此劫。”萧长旻不想这个时候和萧长庚分开。   “二兄,弟弟往回,二兄往前。”萧长庚语气真挚。   这意思是要为自己去拖住追兵?   萧长旻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心动,他与萧长庚素无兄弟情谊,此次若非萧长彦被算计去了岷江,萧长彦也不会吩咐萧长庚助他追击步疏林。   “无论进退,兄弟齐心。”萧长旻说得大义凛然。   “好,二兄,我们生死与共!”萧长庚十分动容。   接着两人商量了一番逃走的路线,萧长庚说他根据山涧的细流猜测可能有小路,能够绕回原路,吩咐两个人继续往前,制造他们仍旧在逃的假象,他们赌一赌是否真的有小路!   萧长旻想了想,采纳了萧长庚的提议。兄弟二人,只带了两个人绕路。   小路是否真的有,萧长庚并不知,不过他运气好,还真的找到了一条,绕回了他们被追杀的路,似乎远远将追杀的人给摆脱。   “二兄,你看这些人身上的印记!”萧长庚指着一具尸体。   这场拼杀,落败的是他们,但对方却也损失不小,死伤极大。   萧长庚指的就是一具敌方的尸体,萧长旻瞳孔微缩,这个印记他们都熟悉,当日萧觉嵩带着人杀到了行宫,萧觉嵩手下的人都有这个印记!   萧长旻立时又去撕开其它敌方人的胸口,都有这样的印记。   “原以为……竟然是……”萧长旻断断续续呢喃,语气之中满满的不可置信!   萧长庚见此垂眸,遮掩掉眼底的异光。   与此同时,崔晋白也在山洞里发现找到了步疏林。   步疏林想过千百种一觉醒来要面对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竟然是双目赤红的崔晋白。   一时间呆傻在原地,直到崔晋白一步步挪到她的勉强,单膝触地蹲下,紧紧盯着她好一会儿,才一把将她锁入怀中!   死死地箍住她,好似要将双臂化作铁链将她永远束缚,一刻也不松懈!   此处的消息第一时间递到了萧华雍的手里,萧华雍转头忽然对沈羲和道:“黑水部山崩露出矿藏,以及数百具尸骨,陛下派了人去彻查,知鹤也在其中。”   沈羲和拿着小剪子正给短命修剪绒毛,轻轻应了一声。   “知鹤先去了岷州,会带着步世子一道去黑水部待产。”萧华雍又补充一句。   沈羲和手一顿,抬眼看着萧华雍:“殿下这是打一巴掌,又给一个枣?”   低低的笑声从萧华雍胸腔爆发出来:“不,我这是恩威并施。” 第750章 他对她十分信任   崔晋白能够在这个时候进入调查黑水部私采矿藏一事,定然是萧华雍给了机会。   没有萧华雍的遮掩,他也不可能离开京都追到茂州去救人。   且步疏林现下不过五个月的身孕,距离产子尚有五个月,产后月子加起来就是半年的时间。   不论私采矿藏之事需要查多久才能水落石出,之后总得还有朝廷的人监督采矿一事,这就不是一两日甚至一两月之事,沈羲和相信萧华雍一定能够让崔晋白成为监督之人。   长久留在黑水部,天高皇帝远,让步疏林安心产子的事情不难办到。   于崔晋白也好,于步疏林也罢,都是恩赐。   用一句恩威并施也未尝不可。   沈羲和扬了扬眉:“黑水部之事……如此巧合?”   知晓沈羲和心中所想,萧华雍也不隐瞒:“这事儿,我早几年便有所猜疑,也是不久前才有定论,不过其中缘由,却仍旧不知。”   “是何矿?”沈羲和追问。   无论什么矿,本朝例律都归朝廷所有,只有朝廷有开采权。私采者,等同窃国之罪,诛九族。   萧华雍不薄不厚的唇微启:“金!”   金矿,那就金银,大量囤积金银,可不是一般人有这个胆量,就是不知道是当地官员贪婪,还是牵扯到了皇族,更甚者黑水部形式复杂,几大都督府相互制衡,又有不少外族部落,这里面的水不可谓不深。   “北辰所愿,应当不止于此。”沈羲和黑曜石般灵透的眼清凌凌地看着萧华雍,有一种不露锋芒的穿透力。   “呦呦想到了什么?”萧华雍宛如明知故问,笑容有些挑逗,凑近沈羲和。   沈羲和移开目光,望向湛蓝的苍穹:“海东青便是你在黑水一带苦追而熬回,北辰对黑水部……不,应当说整个东北早有部署。”   这个时候把崔晋白弄过去,明着追查私采矿藏一事,暗地里其实是对东北下手布局了。   东北原本是在萧长风父亲手里,后来老巽王为了替陛下训练神勇军,就假死离开,东北兵权一分为三,落入三个都护府中。   这三人都是陛下的亲信,这么多年也就先前安氏想要将女儿嫁入东宫,被沈羲和挫了挫锐气,贬了官职,看似打破了平衡。   “知我者,呦呦也。”萧华雍笑意吟吟地承认,“不过我能今日放开手脚对东北下手的底气,还是因着呦呦当日打破了缺口,撬动了安氏,沾了呦呦的光。”   “我当日对付安氏,你可没少怄气!”沈羲和难得翻旧账。   指的是她答应让安争依入东宫,请陛下赐婚,萧华雍气得拂袖而去。   萧华雍丝毫不脸热,反而振振有词:“我哪知呦呦后手?终归是呦呦常日未曾把我放在心上,才让我不敢奢望呦呦为我会煞费苦心。也怪我心思敏感,听不得哪些话,故而失了自持。”   听听这话,先抱怨她对他不够上心,没能令他安心。再说他就是因为太在乎她,才会令冷静睿智的他霎时没有了从容与理智。   沈羲和懒与他争辩这些,步疏林转危为安,她也算心里松快了些。   瞧着她眉目舒展,心绪颇佳,萧华雍便道:“我可是为了呦呦费尽心思,呦呦便不予我些许嘉奖?”   费尽心思?   沈羲和满目困惑。   萧华雍在为她铺路,沈羲和知道,哪怕是这次对步疏林考验,也是让她落了全部的好。若是以往,沈羲和定会以为萧华雍是为此邀功,可现在沈羲和不这般做想,萧华雍不会以此邀功。   那就是指的另一件事,犹豫她总觉得她在儿女情长上永远追不上萧华雍的所思所想,索性不贸然开口。   “依我往日行事之风,步世子休想这般轻易过关,更不会推波助澜,给她与爱将卿卿我我之机。这可都是看在呦呦的情面上呢。”萧华雍幽幽开口。   沈羲和一噎,张口欲反驳,却又反驳不了。不反驳,这厮眼亮如贼,轻易应下来,还不知要答应他什么事儿!   谈起正事见地不凡,一丝不苟的皇太子,在不谈及正事儿,尤其是求褒奖的时候,无耻之极,大半都把坏心眼落在床笫之间那点事儿。   沈羲和只要一想想他往日的劣迹,就不能松口。   “呦呦不愿认下也无妨,终归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瞬间读懂沈羲和心思的萧华雍以退为进,开始烹茶,“呦呦无需心有负疚,我都是心甘情愿。纵使心中落寞,却也不会生怨……”   沈羲和紧紧盯着眼前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嘴上说着不生怨,语气和眼神里的幽怨都快化成实质。   若非身为当事人,沈羲和要是看了萧华雍这模样,真觉得坐在他对面,惹他露出这种神色的女人就是个始乱终弃的恶妇!   沈羲和:……   这是又演上了!   深吸一口气,沈羲和平复心绪,露出一抹轻柔婉约的浅笑:“北辰辛苦了,北辰替我袒护阿林,为表感激,我便替北辰遥控岷江,这一战由我动手,免了北辰伤及至亲,心有负累。”   萧华雍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这样反驳他。   伤及至亲?他和陛下与萧长彦就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沈羲和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他也不能反驳。   正如他对步疏林与崔晋白明明是为了笼络人心,却非要扯上沈羲和一样。   他瞬间收敛了笑意:“呦呦是当真要亲自动手?”   “当真。”沈羲和颔首,面色镇静,没有丝毫玩笑之色。   萧华雍沉吟片刻:“好,我便拭目以待,看呦呦施展拳脚,做个安分守己的皇太子。”   岷江一役,关乎极大,稍有差池,后患无穷。   萧华雍虽筹谋不少,但促成这样声势浩大,令陛下与萧长彦倾巢而出的局面,是沈羲和令沈云安飞来一脚做诱饵的缘故。   仅凭步疏林一人,达不到这样的效果,萧华雍十分信任沈羲和的能力与手段,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而不放心。   当下撒手,全权交给了沈羲和运筹。 第751章 太子妃之策是上上策   萧华雍干脆果断地交付所有岷江的布局人手都交给了沈羲和,沈羲和也没有客气,全盘接手。   理清了萧华雍的筹谋之后,沈羲和沉默了片刻之后,给沈云安去了一封书信。   沈云安接到信之后,苦笑不得,对着齐培道:“太子妃,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面对非近亲之人,沈云安由来不会直呼沈羲和的小名,当日在萧华雍面前不是不设防,而是知晓妹妹的选择后,故意炫耀,显示兄妹亲密。   反倒被萧华雍知晓了沈羲和的小字,还自己瞎掰了一个凑上来。   “太子妃有何吩咐?”齐培问。   无论是剑南节度使,还是余项,以及最后赶来的萧长彦都已经陈兵岷江,分左右以及靠近蜀南王府的下游围得水泄不通。   只是他们一直藏匿得极好,至今还没有正面交锋,萧长彦等人打着寻匪的名义,不断扩张搜索,迟早能够把他们搜出来,他们隐匿不了多久。   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太子妃都未曾给他们下达指令,他们也有些按耐不住。   “太子妃,要我策反余项。”沈云安说出连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余项是谁?曾经的平遥侯,他不似西北王在陛下微末之时多翻维护,不同刘三指曾经为陛下几度赴死,不像老巽王为陛下平定东北,劳苦功高!   但他却是在谦王如日中天,强势席卷而来的时候,慧眼识珠投向了陛下,后随为陛下南征北战,奠定了陛下的军卫,可以说没有余项,就没有陛下当年攻入皇城前暗杀谦王的底气!   虽然因为沈羲和与萧华雍三番四次的出手,让余项一次次被陛下申饬,最后还丢了侯爵,导致了君臣之间的嫌隙。   然则这对君臣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忠诚与否这一根纽带,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导致余项根本不可能反叛陛下!   正是因此,无论是萧华雍还是沈云安都没有想过走这一条路,这是一条走不通的路,可沈羲和却非要无路造路,令沈云安心惊不已。   齐培也是一惊,这些日子沈云安都与他在一处,没少与他讲他们即将面对的四个敌人:摆在明面上的剑南节度使,余项,景王萧长彦,以及隐在最后的陛下!   他几乎和沈云安一个想法,要策反余项,不啻于痴心妄想!   然则,这又是太子妃下得令,对太子妃敬佩恭敬的齐培不敢质疑,只能问:“太子殿下如何说?”   “太子殿下的信,来得比太子妃早,只有一句话,遵太子妃之命行事。”沈云安昨日接到萧华雍的传信,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会儿算是明白了。   他那妹夫丧失了夫纲,这一战的主帅变成了他的妹妹,幸而主帅是谁,一直只有他知晓,他来了这里就是主心骨,影响不了下面的人,否则这般儿戏式的临阵换帅,沈云安可真要磨刀霍霍抗命不可!   “既是连太子殿下都信服太子妃,太子妃之策定然能成。”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齐培再不管是不是痴心妄想,这会儿只觉得策反余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沈云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拿着随信而来的锦囊走到一边儿,将里面沈羲和给他的策反余项之法,仔细研读。   微皱的眉渐渐舒展,眸光也越来越铮亮,阅完信件之后激动得霍然站起身,一拳头砸在自己手掌上:“可谋!”   “太子妃之策,必是上上策!”齐培没有看沈羲和的策略,却发自肺腑信任沈羲和与萧华雍!   “的确是上上策。”沈云安眉目染上与有荣焉的自豪之色,“今夜我们便往下游,露出痕迹,等着余项主动寻上门。”   “世子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齐培不问为何余项会主动寻上门,应允下来之后,就推着轮椅出了暗门。   余桑宁早就已经将沈羲和的威胁,甚至连同那封信通过兄长的手寄到了余项手里,信中自然是言辞恳切,陈述厉害,盼着父亲能够明哲保身。   这封信在余项的心里的确泛起了涟漪,但却不是被余桑宁说动。余桑宁聪明是聪明,也拿捏到了利弊,却不知自己生父与陛下已经拧死在一条船上,余项也不可能信得过沈羲和与萧华雍。   反倒是若这一次,能够除了沈氏兄妹,他必然是大功一件,平遥侯的爵位未尝不能重拾!   他一直等着沈云安寻上门,但沈云安似乎十分谨慎,迟迟不来与他接触,等了几日,余项都快失去耐心了,沈云安总算是给了他暗示!   余项丢开所有人,孤身前去寻人,先见到的自然不是沈云安,是沈云安的心腹莫遥。   莫遥一身劲装,显然是等了余项许久,取出一条黑布:“余将军,冒犯了。”   余项没有异议,仍有莫遥蒙上他的眼睛,带着他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到了一个深山野林,四周合围聚拢于顶的树木,分不清东西南北,前方站着沈云安。   “余将军好胆色,敢只身前来见我。”沈云安赞了一句。   “比不上世子,单枪匹马闯岷江。”余项沉着脸道。   “余将军过奖。”沈云安全把讽刺之言当做夸赞,“将军既然来了,想来是我们之间还能握手言和。”   “岂敢与世子言和?”余项不冷不热道,“世子年少不知事,未免谬妄。若是西北王,绝不会存了欲令我叛变于陛下之想。”   夜色之中,沈云安麦色的肌肤泛着光泽,他漫不经心地牵起唇角:“将军若无诚心,便自行离去,我绝不会阻拦。”   余项冷冷盯着沈云安,许久之后果断转身,只是他才迈出两步,脚还未落地,身后就传来沈云安懒洋洋的声音。   “只是我那妹子,素来不留把柄于人手,将军既然已然知晓康王府如何灰飞烟灭,可要做好准备。   也好叫我看看,当初陛下护不住忠心耿耿的康王,如今是否能够护住披肝沥胆的余将军。” 第752章 沈云安的狂傲   康王的死,当时就透着蹊跷,但是涉及到了陛下私铸兵人,偏偏揭露的是沈羲和,刚刚上京不久,哪怕是沈岳山,陛下也有自信,其不可能洞悉陛下背地里蓄养军队。因而,陛下从未怀疑过沈羲和猜到了什么。   一切只能是康王行事不密,被沈羲和察觉到了行踪,才借此设局将康王置之死地。   在这件事情上,陛下保不住康王,此事经不起深查,康王这个私造兵器,意欲谋反的罪名,谁都洗不掉!   他们都知道亲自撕开这道口子的沈羲和做了局,但是怎么做局,他们并不能猜得祥透。   然而现下,余项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每一步算计,甚至事情发生,沈羲和就已经预料到陛下会派绣衣使去试图挽救康王,因而早早弄下了火石,引得村民乃至四方官府奔赴,令绣衣使根本没有办法杀人灭口,扭转乾坤。   这些都是沈羲和写给余桑宁,余桑宁交到余项手中的信,写得仔仔细细,而此刻沈云安以此警告他。   是让他心里明白,沈羲和不会放过余府,今日余府不与沈家合作,就是选择了与沈氏为敌,沈氏的敌人,其下场可以康王为鉴。   寒夜冷寂,月华藏锋。   余项死死盯着面上有恃无恐的沈云安,紧攥的拳头咯咯作响,赤红的眼瞳似乎都在轻轻颤动,最后忍无可忍爆喝一声:“欺人太甚!”   音未落,虎虎生风的拳头穿破夜风砸向沈云安。   笑容一敛,脚下一定,沈云安宛如双腿扎根的苍松,偏身躲过,余项顺势长臂横扫,沈云安似是早已预料,仰身旋腰,以一个几不可思议的弧度快如疾风般从余项横扫而来的手臂下躲过。   同时出手如电,抓住了余项的手腕,用力一拉,巨大的力气,令余项整个人都离了地,顺着力的方向,沈云安将余项甩了出去。   余项飞扑出去,险险在坠地之前拧身一个翻越,勉强没有摔在地上,踉跄了几部稳住身体。   沈云安双手负在身后,气定神闲地侧身看着余项:“余将军,你非我对手,我亦不愿我们彻底撕破脸。”   余项的手腕还有些轻微的痛感,是方才沈云安捏住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沈云安的双脚上,由始至终沈云安的脚没有移动半分,其武艺之精湛,可见一斑。   紧咬牙槽,似乎在与自己较劲,沉默了半晌,余项才粗声粗气地问:“世子,要我如何相助?此事之后,太子妃如何对待我余府?”   沈云安微微扬眉,黑眸轻微的闪烁着细光:“余将军恐怕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太子妃殿下并无招揽余氏之意。此次不过是给余将军一个选择,是冒着被陛下满门抄斩,步上康王府的后尘之险,死忠于陛下。   还是晓进退,知变通与我以方便,求得活命之机。”   见余项脸色铁青,沈云安慢悠悠补充一句:“自然,此事之后,只要余府不与太子妃为敌,太子妃自是不会随意殃及无辜。”   意思很明显,沈家和东宫不需要余氏的投诚!只是给余项一个选择,要么得罪沈羲和,要么阳奉阴违,沈羲看在这一次余项装聋作哑,配合她坑了陛下的情分上,以后不会再为难余府。   沈云安没有半点傲慢的语气,但字字句句都在透露着他们沈氏对余府的蔑视,余项气得胸口疼,却将这口气咽下去:“世子好大的口气,当真笃定能活着从此回去?既然如此胜券在握,又何必拉拢于我?”   “呵。”沈云安轻笑一声,缓缓举步,转身面对余项,面上带着一丝浅笑,“其实我能否活着离开此地,与余府的安危并无干系。   我在此地,你们谁能擒得住我?擒不住我,谁敢说在此见过我?蓄意挑起西北与陛下不睦之罪,又有谁轻易承担得起?”   他说得放肆之极,眉目都是不屑一顾:“便是余将军与八殿下合力将我逼死于此,只要西北还能交出一个世子,我便是落于你们之手,西北军一日强盛,假的便能是真的,真的亦能成为假的,我便是余将军与景王殿下刻意构害西北王的证据!”   沈云安的话,令余项心口一沉。这些年为何陛下绞尽脑汁都对付不了沈岳山?身为帝王要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实在是太容易,可沈岳山在西北根深蒂固,便是将沈氏父子全部引到京都绞杀成功,也会引得西北瞬间兵荒马乱。   不单是百姓的民愤,还有西北将领的自危与报复,以及闻风而动的西北边境以突厥与契丹为主的敌军!   一个不慎,杀沈岳山一人,就是毁西北半壁江山,导致陛下成为千古罪人!   只要西北一日强盛,一日视西北王为神,陛下就不能毫无证据之下对付沈岳山,就像当年陛下只是想让萧氏嫁与沈岳山,前脚才将沈岳山关押,后脚突厥与契丹便联手来犯,西北军以没有主将为由消极应战,逼得陛下不得不自打脸面,将所有罪名扣在萧氏头上,亲自将沈岳山放出来。   折了多少颜面,许了多少利益,才能让沈岳山重新回西北坐镇?   当年不行,现在更不可能。正如沈云安所说,哪怕他落在了他们手里,只要西北还能交出一个世子,一个西北上下认可的世子,就治不了沈氏的罪,就连累不了东宫,就撼动不了太子妃分毫。   届时余府就不得不承担太子妃的怒火!   似乎是衡量了利弊,余项最终妥协:“世子要我如何予以方便?”   沈云安满意地笑了:“余将军莫急,日后如何行事,我自会通知余将军,不会叫余将军为难,露了马脚。”   余项紧绷着脸:“世子与太子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怎知自己会不会沦为替罪羊?”   等到沈云安赢了,追查起来,是他的过错,沈羲和不为难余府,陛下又能放过余府?   左右都是一个死,他又为何要做个叛徒? 第753章 大鱼是萧长彦   “我与太子妃虽非善类,却也不做过河拆桥之事。凡与我们兄妹有恩者,当结草衔环。反之……”   黑夜中,沈云安的眼眸似浸染了冷月的寒凉与光芒:“若与我们结仇者,必枕戈泣血!”   那话,似化作了三尺青锋,令触及沈云安幽深冷锐目光的余项背脊下意识一紧,有种被极其危险之物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这是承诺,亦是警告!   承诺余项,沈云安兄妹不会做局令他成为最后的替罪羊。   警告余项,他没有选择,相信沈云安,或许还能有一丝生机,不信沈云安,就看余府能不能逃得过沈羲和的狙击!   深吸了一口气,余项沉声道:“还望世子记得今日之诺!”   沈云安气势一收,又变得随意起来:“余将军大可放心。为了便于传递消息给将军,我派个人给将军。”   话落,沈云安伸出双手击了击掌,一道黑影蹿出来,对着沈云安抱拳行礼,不发一言立在一侧。   “余将军放心,我这手下既聋且哑,还不会断文识字,将军带在身侧,断不会刺探军情,只做传递消息之用。”沈云安解释一句,句句属实,至于余项信不信,沈云安不在意。   余项看着相貌平平的人,心里半信半疑,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对着沈云安虚虚一抱手,就不发一言离开。   沈云安的人接到沈云安的眼神,也鬼魅般没有任何响动跟上了余项。   目送着他们消失,沈云安才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回去。   幽静的小木屋内,齐培备好了吃食,看到步伐轻快的沈云安,浅浅一笑:“正好还温着,世子请用。”   沈云安也不客气,净了手大步过去坐下,提起双箸,一边吃一边道:“你这是刻意候着我,欲知我此行是否顺利?”   “刻意候着世子不假,但小人以为,世子必然顺利。”齐培含笑道。   沈云安看了齐培一眼,就开始迅速刨饭,军营里混迹长大的粗糙爷们儿,沈云安用餐可没有半点仪态可言,等他用过一半,屈红缨端着汤羹而来。   沈云安的行踪不易太多人知晓,除了齐培与屈红缨以外,没有人见过他,现在又多了一个余项。   “世子真的说服了人?”齐培不好奇,屈红缨很好奇,等沈云安吃饱喝足,她迫不及待问。   喝了杯温水,沈云安寻了个舒适的坐姿:“陛下的心腹,哪有这般容易倒戈?今日我与他……”   和余项见面后的种种,沈云安都没有隐瞒,仔细告知了他们。   齐培听后若有所思,屈红缨拢眉:“世子是说这姓余的只是假意受迫答应与世子共谋,实则心怀鬼胎,时刻准备阳奉阴违?”   唇边衔着一抹笑,沈云安微微点头:“太子妃说,若余项寻来,直截了当应允相帮则是他当真被其女说服,真心要与我共谋。   他若先表现得极其愤怒,后又一番挣扎才应允,必然是存骗而来,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的做作。   他若是如何也不低头,并且带了埋伏之人随后赶来,则意味着他坚定不动摇。”   “此话怎讲?”屈红缨没有太明白。   齐培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若直言应允,说明他把一切想明白,做出了决断。他是个聪明之人,心中有鬼,便会多思多虑,会想着他若一口应下,世子定不会信他。   为取信世子,他则要抵抗、挣扎、最后不甘不愿妥协。”   “真是如此。”沈云安点头。   真心要倒戈,面对沈云安会极其坦荡,不会想一口应下沈云安会怀疑。   “既如此,世子还要策反他?”屈红缨听罢,忍不住又问。   “他会。”沈云安说得极其笃定。   屈红缨还要张口追问,齐培握住了她的手,两人不再多言。   沈云安起身回去写了一封书信回给沈羲和。   几年前萧华雍就把训鹰的法子给了沈岳山,飞鹰传书快捷而又安全。   次日一早,沈羲和刚刚用了朝食就收到了沈云安的信,阅完后轻轻莞尔,恰好被下了早朝归来的萧华雍看到:“呦呦今日,兴致极佳,不知有何喜事?”   “鱼儿上钩。”沈羲和将沈云安的信递给了萧华雍。   萧华雍粗略看了一眼:“呦呦这是要让余项聪明反被聪明误?”   撇了萧华雍一眼,沈羲和抽回信,起身一边将之叠好放回信封,一边取出一个匣子,打开精致小巧的锁,将信封放进去:“余项只是一条小鱼。”   “大鱼是?”萧华雍挑眉。   锁好匣子,仔细放回原处,沈羲和冲他微微一笑,笑意透着了然:“你还需问?”   自然是被他迫得不得不去岷江的景王萧长彦!   “呦呦心思深不可测,我怎会不需问?”萧华雍说着就忍不住问,“这匣子里信封真不少。”   他方才看了一眼,粗略估计得有几十封。   “都是阿兄与我往来的信件。”沈羲和提到这个,眉目都柔和了些许。   她有一个习惯,凡是与重要之人往来的信件,都会一封封收藏起来,自然这些信的文字都是用隐晦的话,尤其是她和沈云安,更是有些旁人读不懂的暗语,也不担心落到旁人手中,成为把柄。   自然,她自信没有人能够偷走她的东西,这些匣子都暗藏杀机,开的手法不对,暗格会弹开,里面的毒粉只需半点吸入口鼻,必死无疑!   “呦呦把与阿兄的信件珍而重之收起来,可见极是看重阿兄。”萧华雍幽幽地问,“就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让呦呦为我备下一个匣子?”   早在萧华雍用酸溜溜的语气提到匣子,沈羲和就猜到他要说这个,真的如意料之中听到,她仍旧是忍不住唇角上扬,从旁边捧了一个大小一致,只是雕花的纹不同的匣子,当着萧华雍的面打开:“在这儿。”   其实信不全,有一些烧掉了,大部分留了下来,萧华雍没有在意信的厚度,而是被一旁由红线缠起来的发丝吸引,忍不住取出来:“原来,我竟给呦呦邮了这么多青丝。” 第754章 我能撑起一片天地   尚未大婚前,沈羲和去为他寻琼花,萧华雍开始千里传信,每一封书信都有一根他的青丝。   是那一日清晨写信之后,束发时恰好有一根青丝落在了放在一侧尚未来得及装入信封的信笺之上,萧华雍便突发奇想,之后习惯一直保留。   多数是辰时梳发自然脱落的发丝,也有特意拔下的,不知不觉竟然有了一缕,更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全部都收集起来。   捏着自己的发丝,萧华雍抑制不住的咧开嘴,笑容说不出的满足与甜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沈羲和从萧华雍手中拿回,将之重新放回原处,“北辰身为皇储,发丝岂能随意处理?”   沈羲和不信道教,佛法。也不信鬼神巫蛊,不觉得将这些随意处置回引来不必要恶果,此刻这般说颇有些遮掩扭捏之态。   萧华雍抿唇笑意飞上了眉梢,也没有拆穿沈羲和:“嗯,呦呦所言甚是。多谢呦呦,如此为我周全。”   他没有拆穿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都是顺着沈羲和回话。可他晶亮的目光,餍足的笑容,都在透露着他一种笃定的认知——呦呦心甚悦我!   沈羲和深深看了一眼陷入无限雀跃,沉迷某种欢愉,不愿醒来的萧华雍,沉默无声去了书房,给沈云安回信。   萧华雍独自陶醉了许久,才巴巴凑到沈羲和跟前,见沈羲和给沈云安回信,竟然没有半点其余言语,全都是对沈云安只身在外的方方面面报以关切,顿时甜腻腻的心间就泛起了一丝丝酸,像极了糖葫芦的滋味。   他与呦呦奋力,呦呦可从未这般事无巨细叮嘱过他!   “又非三岁稚童,还需这般叮嘱……”忍不住小声嘟囔。   含糊不清,沈羲和没有听真切,却也能猜出来,从一旁取了一柄把手铜镜递给萧华雍。   萧华雍顺手接住,而后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瞧着镜中人倒似三岁稚童。”沈羲和揶揄道。   萧华雍垂眸,镜中不就是他的脸么?   被沈羲和这样取笑,萧华雍也不恼,兀自照了照:“果然呦呦的镜子更能将我的丰姿照现。”   沈羲和:……   总是能被萧华雍噎住,沈羲和面无表情越过他走出去,将信递给珍珠。   萧华雍追了出来:“呦呦可想去黑水部?”   他曾经答应过要带沈羲和去黑水部,答应她的事情就必须做到,他的时间不多了,得快些安排起来。   “此时岷江焦灼,陛下绝不会允我离京。”牵扯到了沈云安,这个时候她留在京都,留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陛下才会安心。   “自不是现下,等入夏之后,我们去黑水部避暑。”萧华雍莞尔。   那时候沈羲和的胎也坐稳了,距离步疏林分娩也不远,或许还能赶上步疏林产子。   “可我怀着身孕……”沈羲和有些犹豫,她倒不是过份紧张腹中骨肉,而是这个孩子关系到沈家的生死存亡,更或许是她与萧华雍唯一的骨肉,难免会思量多一些。   “一切有我。”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   “好。”沈羲和不再多言,予以信任。   哪怕他们都闭口不谈,但却心里都清楚,他们再不远面对,萧华雍能陪伴她的时间不多。   她深知萧华雍要带她去黑水部,不仅仅是为了实现当初的诺言,更是要将他在黑水部的根基全部交托给自己。   沈羲和回握萧华雍的手,他的指尖现在哪怕是五月天也十分冰凉,往年他虽然畏寒,却不曾这样手脚冰凉。   这段时日,他与自己分杯而眠,理由是她怀了身孕,他怕伤到她。   但沈羲和知道,他是怕她感觉到深夜里,他的双足异常的冰。   他避着不让她知晓,她就如他所愿,装作不知。   正如此刻,沈羲和一回握,萧华雍就极其自然地抽回手,展臂将她揽入怀中,看似更亲昵,实则是怕她发现他的异常。   没有丝毫挣扎,沈羲和顺势靠在萧华雍的怀里。   “余项不会轻易信我与阿兄,相比从我与阿兄手中讨活路,将我与阿兄置之死地,他的赢面更大,还能立功获封,恢复平遥侯爵位指日可待……”   这一刻,沈羲和忍不住将自己全盘计划都告知萧华雍。   “他一定会假意投诚,阿兄会引得景王察觉他们密切往来。景王定然会与余项对质,余项在阿兄这里发现仅凭他一人难以制服阿兄,也担忧日后被陛下猜疑他是否有一刻真的投诚阿兄,对景王如实相告更有利。   景王与你一样,不会天真觉着我与阿兄真的会信余项能被策反。但我们仍旧这般做,必然是有目的,也许我们只是假意信余项,实则是利用余项。   景王定会想尽办法安排人手到阿兄身边,眼见为实。   可阿兄身边他派不了人,你曾说过景王手下有极擅摄魂术的人。我让阿兄给了他一个缺口,从派到余项身边的聋哑人顺藤摸瓜,抓到与之联络的阿兄信得过之人,他定会对其使用摄魂术,对摄魂术景王必然十分信任。   我并无破解摄魂术之法,但我已经让阿兄提前部署,这个人看到的听到的都是阿兄想让景王所见所闻。   等到大战之时,阿兄会将真正的部署告知余项,而通过这个被景王殿下摄魂之人又让景王知晓这份计划不过是引得余项和景王入套,景王会更信自己,做出失误的应对之局。   余项身边有阿兄派的人,景王会防备,不会告知余项真相。   等到败局初现,余项就会知晓,景王不信他。此时,就需要有一个人为败局承担责任。   余项看到了阿兄的诚意,看到了景王的自作聪明,看到了无可逆转的败局,只得与阿兄合作,将所有后果都推到景王身上。”   沈羲和很少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之后她仰头看着萧华雍:“北辰,我敢只身前来京都,一脚踏入天家的漩涡,我便有杀到最后的信心和手腕。   你……你不用担忧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撑得起一片天,你安心的治好自己,与我团聚便好。 第755章 北辰多谢你   “呦呦……”   一声叹息,百转千肠。   萧华雍神情落寞怅然,巧舌如簧如他一时间也失了言语,不知如何启齿。   任他们能翻云覆雨,能只手遮天,面对生离死别,一样只能束手无策。   有些话正如伤疤,他们都知在何处,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却不意味着不存在,不恶化。   这一刻,萧华雍真盼着沈羲和不是这般灵透聪慧,也许他能够瞒着她久一些。心思一起,又忍不住自嘲,他能为她如此着迷,可不就是她的冷静自持与睿智沉着深深吸引他一点点沉沦么?   愁绪只是转瞬间,就被自制力强大的萧华雍给收敛,他面色复又从容,抬起手腕,露出五色长命缕缠着了一枚黑色棋子:“我从未小觑你之能,亦非觉着我身为男子,作为夫婿,就必须将你束之高阁,困于内宅,万事挡在前。   我不过是想要待你好一些。   倾我所有,愿你顺遂。”   情不自禁就想要为她排忧解难,想她所想与未曾想之事。   不由自主便付诸行动,只因知晓这些都是她所欲。   他知道,哪怕没有他,但凡她所求,必能如愿。   可他就是忍不住捧上他的一切,献于她眼前,想要她能够多些自在与松快。   细密如扇的长睫因着垂眼投下了一片暗影,没有人知道沈羲和在想什么,哪怕是拥着她的萧华雍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的沉默,她的情绪内敛,令他有些心如擂鼓,隐隐开始忐忑起来,明明他不觉自己有错,也深知她不是个胡乱动气的刁蛮性子,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忧。   这便是由爱故生忧。   不知过了多久,在萧华雍忍不住张口欲言的时候,沈羲和抬起头,她黑曜石般幽黑的眼瞳干净澄明而又坚定:“北辰,我们相识至今近五载,我受你之益良多,却从未与你真切说一声多谢……”   “呦呦……”   “听我把话说完。”萧华雍急切想要说话,沈羲和的指尖贴上他的唇,“我想要对你说一声多谢。   多谢你从天而降,落入我的人间。   多谢你持之以恒,敲开我的心防。   多谢你坦诚相待,原来潘杨之好是这般令人不能自拔。   多谢你倾心以对,我这一生,因你而无憾亦无悔。”   她的浅笑干净而又淡薄,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萧华雍曾以为自己是个没有软弱的人,这一刻却忍不住红了眼,他一把搂紧沈羲和,心口的震荡伴随着轻颤的身躯,昭示着他的情绪失控。   千言万语,此刻他吐不出一个字。   她承认了,她终于承认了他,承认了他的情。   这是他的梦寐以求,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喜忧参半,甜蜜与钝痛一起涌入心口,堵住他的喉咙,让他一度失声。   沈羲和却缓缓牵起唇角,伸出双手反扣住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   悄然爬进来的日光,将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射在屏风之上,宛如镌刻了永恒朦胧的画,缠绵而又美好。   种种悲喜,无需赘语。   京都的一切,影响不了岷江的战场。   萧长彦身份最高,陛下也是下令他为此次“水匪屠村”彻查的主官,剑南节度使与余项从旁辅佐。   掌握着调令的萧长彦,制定了包围圈不断缩小围剿的方法搜索沈云安的踪迹,同时他已经收到了萧长庚的传信,步疏林逃脱他们的追击。   那么沈云安一定是在这里接应步疏林,他将由岷州而来,接近岷江的路全部埋下人手,务必阻断步疏林与沈云安接头。   至于萧长旻笃定步疏林是女儿身的事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未告知萧长彦。   也导致了萧长彦许多事情的误判,这些萧长旻并不知晓,即便是知晓了也不会在意,他与萧长彦本就只是短暂的利益不冲突,而敌人共同罢了!   在岷江搜索了好几日,眼见着每一寸都已经搜寻过,仍旧没有沈云安的踪迹,萧长彦都开始质疑沈云安是否真的来了此地之时,总于发现了沈云安的痕迹。   然而顺藤摸瓜并不顺利,几次都被沈云安给甩掉,不过只要人在,萧长彦就能沉下心来将人捉到!   这一日,萧长彦得知查到沈云安的踪迹之后,亲自来追,结果仍旧追丢了沈云安,却在冲过一片芦苇之后看到了余项!   刚刚和沈云安分开的余项转头就看到站在船头,迎风负手而立,黑瞳紧锁住自己的萧长彦。   船缓缓靠近,萧长彦:“余将军是否要同小王解释一番,为何小王追着形迹可疑之人到此,却追到了余将军?”   信念百转,本能想要编制谎言的余项,在萧长彦沉沉如乌云翻滚,酝酿着风暴的目光注视下,还是决定坦白:“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长彦收敛了压迫气势,打了个手势,他就上了余项的船,余项亲自摆桨,将小船划远,停下之后才低声道:“殿下,末将早两日便见到了西北王世子。事情还要从东宫妃递信与小女说起……”   余项没有任何隐瞒,将收到余桑宁来信,甚至随身携带的信都取出来交给萧长彦过目,自己的打算,还有这几日沈云安在自己这里打探部署情况,沈云安派了个人跟在他身侧,等等都悉数告知。   末了也不忘表忠心:“殿下明鉴,末将不过是以身做饵,引西北王世子上钩,若能一举将东宫妃拿下,方能一劳永逸。”   萧长彦看完信,陷入了沉思,原来康王竟然是这样被沈羲和借刀杀人,用了陛下的刀砍了陛下的左膀右臂,还骗了陛下的安抚!   这女人的心计,令儿郎都胆寒!不怪她敢嫁入东宫,企图以嫡皇孙之母的身份与他们一争高低!   将信件递给余项,留着也无用,做不了制裁沈羲和的证据。   萧长彦道:“小王信余将军忠诚,余将军受累与西北王世子虚以委蛇,待到擒获乱臣贼子,小王必定为将军作证,以保将军清白。”   萧长彦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觉得余项不是他自以为是的鱼饵,反而像是鱼! 第756章 送给他的缺口   沈羲和威胁余项不假,以康王为例震慑余项也没有错。但沈羲和就这样轻而易举相信余项因此而倒戈?   沈羲和恐怕没有这般天真!   余项追随陛下二十余年,曾官至十六卫之一的翎羽卫上将军,非陛下心腹不可授予的亲卫统领。   易地而处,萧长彦自己也不会信余项能真正偏向自己,哪怕是受迫!   若知晓余项只是假意顺从,沈云安为何还与余项周旋?   “此事,你如何看?”离了余项,萧长彦问心腹幕僚。   幕僚斟酌一番:“殿下,观康王府之落败,东宫妃心思深不可测。属下不敢妄断,此事稍有差池,后患无穷!”   萧长彦的猜测不能说不对,可即便萧长彦预料得分毫不差,余项只是一直在被利用,他们也只能知道余项所带回来的情报为假,何又为真?   战场上瞬息万变,一子错则满盘皆输,他怎敢在这等大事上,笃定出主意?代价不是他能承担的起。   萧长彦立在船头,投眼于无边浩淼的江河,目光如深不见底的江河一般沉寂,食指摩挲着扳指:“吩咐下去,延缓搜查,你派人盯紧与余项身边聋哑人传递消息的是谁。”   “诺。”幕僚应声退下。   很快,沈云安就发现了搜寻他们的三方兵力开始有所松动,他忍不住唇角微扬,星眸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鱼儿咬钩了。”   只可惜还不能拉杆,这可是一条大鱼,没有咬稳不但不能拉杆,还要沉住气,决不能让其发现这是个险境,为了让鱼儿舍不得松口,他还得继续撒鱼饵。   他唤来自己的心腹莫遥,郑重其事对莫遥道:“这一去,危险万分,太子妃所提及的摄魂术,我曾在西域有所耳闻,不但能迷人心智,更甚者能将活人逼疯。有些道行高深者,还能令被摄魂者自戕……”   莫遥与他从小到大一块摸爬滚打,从有记忆起就跟在自己身侧,他们出生入死无数次,其情分早已超越了主仆,是真正能为对方豁出性命的生死之交!   然而为了取信萧长彦,沈云安只能让莫遥去,换了旁人,多疑狡诈的萧长彦都未必不会猜忌。   “世子不用为属下忧心,自打我们兄弟懂事起,便立誓为沈氏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莫遥单膝跪在沈云安的面前,抱拳铿锵有力道。   沈云安亲自扶起他,握住他的手,用了用力:“阿遥,此间事了,你便寻个女郎,早日成婚,我的儿子可要降生了。我们之间的情谊,需要血脉代代相传。”   莫遥麦色的脸泛起红潮,有些磕巴道:“属……属下……领命。”   “哈哈哈哈哈……”沈云安捉弄完心腹爱将,欣赏着他的窘迫,肆意地笑出声。   两人间的凝重气氛也瞬间消弭,沈云安收敛笑容,宽厚的手掌沉沉拍了拍莫遥的肩膀:“去吧。”   有一开始派到余项身边的人就是一个故意放给萧长彦的缺口,因而其私下一直是与沈云安的心腹莫遥互递消息。   萧长彦的人想要顺藤摸瓜查到莫遥并不难,沈云安倒也没有让莫遥故意露出踪迹,一切顺其自然,是早是晚,就看萧长彦的本事。   事实证明,萧长彦没有让沈云安失望,几次刻意搞出些小动作,引得余项频繁传递消息,终于确定了莫遥。   “殿下,莫遥武艺不俗,轻易难以制服。”幕僚很是头疼。   一如沈羲和所预料,萧长彦想要对莫遥施展摄魂术,将莫遥变成他手中一枚棋子。   要想不引起沈云安的怀疑,就不能伤到莫遥,然而莫遥防备心极重,根本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对其施术。   “从与他接头之人下手。”萧长彦吩咐。   幕僚为难:“殿下,西北王世子派到余项身边的人,确然是个聋哑之人!”   摄魂术再厉害,也有弊端,那边是对聋哑之人束手无策,要迷惑一个人不难,可要下达指令往往需要一个特定的声音或者一句话来牵动被摄魂之人的神经,令其在毫无反抗之下,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聋哑人,可以通过眼睛所见被摄魂,却无法下达指令!   萧长彦都有些诧异,没有想到沈云安还真对余项如此坦诚,说是聋哑人就真的是聋哑人。   再能装的人,经过摄魂术的检验都能确定真伪。   不能对聋哑人下达指令,旁人一靠近莫遥,莫遥势必反抗,以莫遥的身手,他们也没有一招能将其制服之人。   不但不能让莫遥受伤引起沈云安的猜疑,也没有擒住莫遥,还让莫遥逃脱,否则就打草惊蛇了。   “只能出其不意。”萧长彦眸光一深,孤注一掷道,“你妥善安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知道萧长彦的意思,幕僚有些迟疑,觉得过于毛线,成功的机会不大,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应下声。   恰好这个时候萧长彦收到了萧长庚的来信,说他推测出步疏林的行动轨迹,会从何处与沈云安汇合。   萧长彦当即开始部署安排,他把自己的部署递给了余项,由余项告知沈云安。   这一次,莫遥去接消息,远远看到聋哑人,正要上前,却突然凭空飞跃一抹黑影,与莫遥一个对掌之后,迅速掠向聋哑人。   等莫遥稳住身子看过去时,聋哑人已经被带着面具的人扼住了咽喉。   “你是何人!”莫遥质问。   对方发出一道诡异的短笑,手上一用力就听咔嚓一声,聋哑人脖子一歪倒了下去,面具人顺势一捞,将聋哑人的身体往冲过来的莫遥一掷。   莫遥接住了同伴的身体,面具人趁机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他看向面具人离去方向的时候,软倒他怀里的人突然一抬头,手中一把粉末朝着莫遥撒过去。   莫遥十分警觉,已经一掌将人挥开,迅速退后,手臂横在口鼻间。   仍旧吸入了一些,心道不好,转身就离去,这时候四面八方纵身而来好几个面具人,堵住莫遥去路! 第757章 正面交锋   他们围着莫遥,莫遥全力应战,企图强攻,趁着药效还没有发作逃离,这些人轻生功夫十分了得,不恋战不迎敌,只是配合默契地困住莫遥。   时间一寸寸划过,最终莫遥哪怕吸入的粉末不多,也渐渐开始头重脚轻,莫遥想要在身上划下口子,用疼痛保持清醒,这些人却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给他半点自伤的机会!   僵持了许久,莫遥渐渐发现他越是动武,越无法保持清醒,而他行动缓慢的时候,围堵他的面具人,趁机又向他撒了迷药,再次中了迷药之后,莫遥不过两个呼吸间就栽倒下去。   与此同时,萧长彦与沈云安正面交锋,萧长彦故意让余项今日去递消息,而萧长庚给他的消息其实步疏林今日会抵达这个渡口。   步疏林一定会通知沈云安,这个时候他就能拖延沈云安,不让沈云安察觉莫遥回去太迟。   沈云安秘密来次,莫遥又是仅听从沈云安之命的人,想来是不会惊动旁人,待到莫遥落网,被摄魂之后,自然会自圆其说。   萧长彦带的人不多,因为这是个码头,有百姓往来,有商船停靠,他们是打着调查水匪的名义前来,自然不能在这里开战,尤其是下手的对象是蜀南王世子。   这里已经与蜀南相接,步疏林不是嫌犯,甚至在这一带颇具影响力,光明正大自然不能为难步疏林。   沈二十七此刻就是萧长彦眼中的步疏林,他大摇大摆出现在码头,甚至堂而皇之将自己身份告知船行的负责人,披麻戴孝,带着一行素衣大汉,声势浩大。   “步世子。”萧长彦见到了沈二十七,也见到了沈二十七身侧贴了络腮胡子,随意敷衍一番的沈云安。   他一眼就能认出人,但却没有办法就此揭穿,而后喊打喊杀,因为步疏林是经历了一番追杀才至此,此刻他若发难,人人都会误以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喊着西北王世子的名头,实则是要对蜀南王世子不利。   沈云安这样大摇大摆,不过是仗着他长居西北无人识得,以及眼下的有利情势罢了。   “见过景王殿下。”沈二十七行了礼,接受过步疏林亲自教导,沈二十七已经能有步疏林五分气韵,不是沈羲和这等与步疏林交往密切的人,是察觉不到差异。   “殿下原何再次?”沈二十七问。   “接到消息称今日码头有水匪踪迹,故来查探,不曾想竟遇见步世子。”萧长彦说着目光扫了一圈包括沈云安在内,步疏林带着的人,“步世子出京,似乎并未带着这些人,小王瞧着眼生得紧。”   “殿下有所不知,我一出京都便遭遇伏击,所带之人,多数遇难。索性有他们拼死相护,才能逃至茂州。”沈二十七悲怆而又隐忿地说道,“这些都是我的叔伯,往年随阿爹保家卫国,后闲赋卸甲,隐居于此。知我一路不太平,说什么也要送我回蜀都。”   沈二十七给所有人的来历一个解释,而后道:“殿下职责所在,我不敢耽误,只是我奔丧心急,阿爹已故去半月有余,我仍旧未归,令阿爹迟迟不能入土为安,实乃大不孝。   眼见家门在近前,归心似箭,还望殿下体谅,速速放行。”   说完便使了眼色,令金山将一叠路引呈给萧长彦。   萧长彦没有假意推拒,亲自一份一份阅览,挑不出错处,只得道:“步世子稍等,小王这就派人清查行船。”   萧长彦的人看似进进出出,查得非常仔细和迅速,但还是拖延了大半个时辰,才让开了路。   船行驶没有多久,几个看似乘客打扮的青年忽然拔刀直冲向沈云安与沈二十七。   这些人身手都不俗,手法极快,干净利落之中又透着一股嗜血的狠劲儿,久居军营的沈云安等人立刻就察觉出了,这些就是萧长彦私下养出来的影卫!   几个来回之后,沈云安竟然发现这些人仿佛研究过他们沈家的武艺,对他们的招式很熟悉!   当下给沈二十七使了个眼色,沈二十七迅速退到后面,不再出手,否则势必会因为招数而暴露!   就在此时,时刻护在沈二十七身边的乍浦道:“有官船追来。”   沈云安挑开一柄长剑看过去,既是隔得远,也能看到船头立着的萧长彦。   沈云安明白萧长彦故意安排人,与他们正面冲突的原因,这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对方又来路不明,作为巡查的萧长彦,是有权利将他们双方都压制,明面上可能是审问对方,可对方才是他的人,他实际上是要借此将他与沈二十七都带走!   “世子,你先走!”等到乍浦等人将影卫都拦下,沈二十七蹿到沈云安身边催促,“我有蜀南王世子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景王不敢真对我如何!”   这是商船,还有百姓和商户看着! 第758章 幸而早有准备   沈二十七说得对,萧长彦首要对付的是自己,此地不宜再留。该与沈二十七交代的,他基本都已经交代。   冲着沈二十七点了点头,沈云安回头看向轮廓渐渐清晰的官船。   他不能就这样一头扎入水里,会给萧长彦留下把柄,毕竟方才他的路引是沈二十七以蜀南王世子的身份呈上去,突然就潜逃,萧长彦正好借此扣留沈二十七一行人。   眸光一闪,沈云安锁定前方与乍浦带来的青壮年交锋的影卫。   萧长彦花了心血与金钱培养出来的影卫,绝非等闲,哪怕是四五人对上乍浦带来的十几人,也丝毫不落下风。   沈云安唇角上扬,冷光在殷红的唇上一闪而逝,犀利的星眸迅速烧过双方缠斗的每一处,一条可行的线路在脑海之中一闪而逝,他的脚与身体早已跟着脑海中的轨迹移动。   烈日当空,粼粼金光,铺撒河面。   本该是燥气四伏的炎夏,却有无数道寒光在所有人的眼里一掠过。   他们只觉得沈云安的身法快出了残影,有他快如闪电的从一端眨眼穿过无数交锋的两方人马直奔到另一端的映衬,好似那些在刀剑相拼,火花四溅的人都慢了下来。   等到沈云安落定,不少影卫的脖子或是后颈绽开了一道血痕,鲜血顷刻间滑落下来,他们只觉得刺痛来得突如其然,抬起的手还没有来得及落在伤口上,身体一僵,砰然倒下!   沈云安这一招震惊了所有人,尤其是乍浦这边和影卫交过手,知晓对方身手有多利落的人,更是下意识脖子一凉。   一招杀敌六人,剩余的影卫只是一瞬间的胆寒,领头的影卫立时一跃而起,剑锋直逼沈云安。其余影卫也回过神再一次与乍浦的人拼杀起来。   而沈云安看着宛如破空而来的一剑,他迅速往后一跃而起,脚在剑锋上一点,半空中灵巧一个翻越,一头扎入江中。   就在他扎入江中的一瞬间,一支长箭飞射而来,穿过他翻飞的半空,与他身体错身而过,扎在了船上。   沈二十七迅速走到船边,盯紧沈云安溅出水花的河面,他方才没有看到沈云安是否中箭,好一会儿涟漪渐渐平静,也没有血色漂浮上来,他的脸色才略微好了些许。   这时候影卫也见势一个个扎入江中,萧长彦的官船靠近,沈二十七沉着脸望着只有几步之遥的萧长彦:“殿下何以对我蜀南的人放箭?”   萧长彦扬眉:“方才竟是蜀南之人?”装模作样诧异一番,而后对沈二十七抱拳,“世子见谅,相距太远,小王未曾看清,以为是行刺世子之人。”   顿了顿后,萧长彦抬手一挥:“你们速速去寻找世子的随从,定要安然将人带回。”   他一声令下,仿佛早已经备好的人一个个干净利落跃入水中,河面上一圈圈的波澜掀起,沈二十七只能冷着脸。   萧长彦解释再敷衍,也算合情合理,不过一个随从,他还能因此与亲王翻脸,萧长彦明显是故意而为,好有理由派更多人去追杀沈云安。   沈二十七只盼着沈云安能够早有安排。   沈云安自然是早有安排,萧长彦要怎么对付他,他自然是猜不中,但萧长彦一定会对付他是毋庸置疑。   他落入水中之前,手臂还真的被萧长彦的箭矢擦过破了皮,不过他压根不用逃窜,屈氏的商船,在下方有个暗门,滑开门板就藏身进去。   萧长彦只怕做梦都想不到,他就在他脚下的船内。   昏暗狭小的暗格里,隔着木板,沈云安听到了不少落水的声音。他安心地处理起不重的伤。   点亮火折子,接着微弱的光,沈云安看到受伤之处青黑发肿,就知道箭上一定有毒,他迅速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个密封的蜡丸,捏开蜡丸,将里面的药丸嚼碎下咽。   而后靠在木板上,指尖搭着自己的脉搏,感觉到脉搏的不正常剧烈跳动,沈云安面色越发紧绷。   许久之后他承受不住心口的绞痛,张嘴呕出一口黑血,才松了口气:“幸而早有准备,呦呦说这厮阴狠手辣,心思狡诈,果然不假!”   沈羲和让沈云安亲自来对付萧长彦,是因为她和萧华雍这一次都不可能离开宫里,陛下会盯紧他们。   其他人只怕都不是萧长彦的对手,哪怕是沈云安亲自来,沈羲和也是做好了完全准备,这一枚清毒丹药,就是寻谢韫怀亲自配,只要不是萧华雍所中的那等奇毒,寻常毒药都能解,她还在里面加入了仙人绦。   她发现仙人绦似乎有增加药效之能,无论是药还是香,融入些许,效果增倍。   自然就用仙人绦制作了不少东西,赠予父兄亲友。   感觉自己的脉搏逐渐恢复正常,沈云安也靠着闭目养神。   而随后跳下来的影卫乃至萧长彦派的士卒,都迅速分散到四周,如同一网张开。   他们从河中间一直追到了河边缘都没有追到沈云安,有个别影卫还在岸边遭到了埋伏,有去无回。   沈二十七乘坐的船,被萧长彦以担忧步世子安危为由,需要详查,强行驶向最近的码头。   在行驶的过程中,沈云安算好了时间从暗格里悄无声息出来,深潜河里,不兴半点涟漪飘然离去。   等他回到暂时落脚的地方,莫遥与齐培都焦急等候着。   “世子,你有受伤?”莫遥大步前来,面上都是一片不做假的担忧。   沈云安的目光隐晦扫过莫遥的脸上,而后眼睛一闭,倒在了莫遥怀里。   他,是装的。   由着莫遥与齐培惊吓之后人仰马翻,静静躺在床榻上,请来的医师是沈羲和早已经通过屈红缨安排好的人。   他中的毒已经解了,医师也说未解。感受着莫遥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照料,沈云安暗自心惊。   他常年在西北,也曾远征西域,对于摄魂术早有耳闻,但亲身经历,才知有多么可怕。   莫遥此刻或许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异样。 第759章 全在太子妃掌控之中   沈云安深信,此刻若有人对他不利,莫遥还是奋不顾身护他周全。   但不妨碍萧长彦动用摄魂术,莫遥会无知无觉之中背叛他。甚至背叛了他,等莫遥醒来也忆不起半分。   摄魂术果然防不胜防,幸好沈羲和一早就知道萧长彦不会放着不用,与其等萧长彦不知何时何处用,令他们无所防备,不如让萧长彦按照他们的心意用上。   摄魂术有多厉害,萧长彦就会有多自信,从而多依赖!   掩下心思,沈云安算着时间幽幽醒来,略带虚弱地交代莫遥:“你再去与余将军联络,问一问为何景王殿下会知晓步世子行踪,他又为何没有及早知会于我。”   “世子,今日世子离去,属下接到余将军的消息,正是步世子之事,想来景王殿下对余将军尚有防备,或心存疑虑,故此余将军递来的消息是步世子于三日后抵达渡口……”莫遥将余项给的消息告知沈云安。   他的记忆没有断片,好似就是拿了消息就转身回来,只是在他抵达接洽之处的时间上,萧长彦的幕僚已经通过摄魂术影响了他的记忆。   “是么?”沈云安淡淡应了一声,“既然景王殿下对余将军心有防备,自然也要让余将军知晓。”   “诺,属下这就去安排。”莫遥明白沈云安的意思。   于是隔日,通过莫遥与聋哑人接洽,已经中了摄魂术的莫遥很容易就被控制,小船内传来竹板的声音,不过敲击了两声,莫遥清明的眼瞳就变得呆滞。   很快一艘藏在芦苇荡里的小船使出来,萧长彦出现在了莫遥的面前:“西北王世子可有中毒?”   沈云安受了伤,萧长彦很笃定,因为他射出去的箭矢扎在了船上,箭头留下的痕迹,说明他得手了。   “有。”莫遥机械似地应下。   “你们可有解毒之法?”萧长彦又问。   “无。”莫遥如实回答。   萧长彦满意了,打了个手势,船迅速划走,旋即又是两道竹板的声音,莫遥清醒过来,看到的是聋哑人的船越走越远。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河面浅荡的波纹出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能转身回去。   难道景王已经对他施了摄魂术,可他为何丝毫也察觉不了?   心里有了猜疑,但回到沈云安身边,莫遥只字不提。这是他与沈云安的约定,在事前沈云安就告诉他,是不想利用他,让他被蒙在鼓里,这是一种看重,也是一重风险。   但凡对他施术的人,施术后多问一下他是否知晓摄魂术,他都会不由自主合盘托出,可沈云安笃定萧长彦引以为傲的摄魂术,不会猜疑旁人知晓,兼之时间紧迫,他们不敢拘留他太久,自然不会问及这些预料之外的事。   可一旦他怀疑自己中术了,他们就不能再提及,否则接下来他与萧长彦的人接触当中,会有所暴露。   “世子,消息已经递给余将军,余将军说他会谨慎。另,余将军又递来消息,景王殿下以路上不太平,水匪猖獗为由,将世子扣留,请世子等他一日,他部署完此地,明日亲自送世子回蜀中。”说着,莫遥还递上一卷纸。   纸卷是沈云安接过展开,行军打仗的人都看得懂,这是一份简易的行军图,上面隐晦地标明了萧长彦的部署。   沈云安露出满意喜悦的笑:“余将军可算是帮了大忙!”   喜悦之后,沈云安又陷入沉思:“不过既然步世子的消息有误,这次也未必做准。”   “世子是担忧,这是景王有意通过余将军之手泄露给我们?”莫遥问。   “未必不是。”沈云安颔首,“我们可以试探一番是否属实。”   “如何试探?”莫遥想了想道,“属下也觉着可疑,但若为真,世子一经试探,反而会引得景王殿下疑心。”   沈云安听了半晌不语,目光落在纸卷上,按照余项的意思,萧长彦要准备三艘兵船护送步世子。   实则沈二十七压根不在任何一艘船上,为了掩人耳目,萧长彦强势要沈二十七配合,将乍浦大部分人分散在三艘船上,他则是带着沈二十七与乍浦随后而行。   这是打散了沈二十七那边所有人,形势比人强,沈二十七根本反抗不了,除非沈二十七趁人不备逃走,否则必然要受制于萧长彦,萧长彦的理由也冠冕堂皇,挑不出错。   若沈二十七真的逃了,萧长彦完全可以派人明着找人实则暗杀,将人置之死地,也能推到所谓的水匪上。并且是沈二十七自己不信任他,要逃跑被害,就连蜀南也无法追责。   最为致命的则是沈二十七落在了萧长彦的手里,他不派人去营救,萧长彦也会自己弄出一场刺杀戏码,趁乱将沈二十七置之死地。   他若派人去营救沈二十七,那就顺理成章成为要对沈二十七不利的人,萧长彦也可以极力出兵,再寻机会将他和沈二十七这个“步世子”一起葬送!   “声东击西,今夜便行动!”沈云安眸光一定,失血的唇有些干白,越发衬得他面色沉冷,“先将步世子救出。只有步世子不在他手里,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权,余将军是否出卖我们投向景王,或者景王是否怀疑且利用余将军蒙骗我们,试上一试,自然见分晓!”   沈云安拖着病体,强撑着起身走到了书房,书信一封递给莫遥:“传给余将军。”   莫遥转身去照办。   齐培看着走远的莫遥,坐在轮椅上的他忍不住对沈云安抱拳:“世子,好算计。”   “这一切,都在太子妃掌控之中。”沈云安可不敢居功。   沈二十七的行迹是故意借萧长庚之手透露给萧长彦,萧长彦信任萧长庚,果然萧长庚的消息没有让他失望。   他扣住了步世子,但他的最终目标是沈云安,要想沈云安中计,擒获沈云安,就得让沈云安相信余项递来的消息准确无误。   为了取信沈云安,萧长彦这次一定会让余项配合沈云安将步世子救出,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然而局中还有局,萧长彦以为算中了一切,却不知他的一切在沈羲和算计之中! 第760章 谁是控局人   月华似练水潺潺,薄云如雾山朦朦。   晚风中摇曳的烛火笼罩着沈云安,他双手撑在卓沿,俯身紧紧盯着桌上的图纸,上面标注着整个岷江,乃至岷江周边的一切。   这份舆图是屈氏绘制而出,其详细只怕连临江而居的剑南节度使都要汗颜。   山川河流其实在岁月之手中会发生改变,只是短暂之际变化不宜察觉,但积少成多,除了似屈氏这样数代航海行船的大船商,没有人能时刻关注掌控着江域之上的变化。   房内寂静无声,齐培与屈红缨都在,二人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匆匆脚步声传来,沈云安抬眼时,莫遥已经从门口迈步进来,大步前来,将手中的信函递给沈云安:“世子,余将军的信。”   沈云安将之拆开,看了之后面不改色,抬眼对三人道:“余将军递来消息,步世子被困在停靠码头的官船之上。景王殿下似担忧有人趁夜劫持步世子,派了重兵把守。   至于人有多少,唯恐暴露行踪,,兼之时间紧迫,不敢详查!”   萧长彦以明日一早行船,护送沈二十七等人去蜀地为由,亲自作陪,一行人都在船上,正好有了由头加派人手,护卫安全。   “这位余将军消息是否可靠?”屈红缨目光落在被沈云安放在案几上的信函上,又看了看停靠的码头,这里是官府的码头,只有官船或者承接运输官府之物的私船才能停靠。   为了不扰民,不给百姓带来不便,建立在十分偏僻之地。四周都没有居住的百姓,一眼望不尽头的烟波浩渺和一眼能看清的江岸平地。   越是这样,他们越不好潜伏过去。唯一的法子是行船,恰好到了码头瞭望塔的死角再从水中潜入,游向这艘困住沈二十七的官船。   但这风险太大,景王的人似乎颇动水性,他们也不知景王是否在水底也设有埋伏。   便是没有埋伏,相距也有近千米,泅渡过去的人体力损耗极大,能够靠近也未必能够再应付巡逻守卫的人!   如果余项的消息再有误,他们克服重重困难抵达船上,步世子人不在,这些人不啻于有去无回。   沈云安沉默不语,他的指尖轻轻点着长案,片刻之后,他抿唇:“我体内余毒未清,不宜去营救步世子。疑人不用,疑人不用。莫遥,此次你领人去营救步世子,从这里着手……”   最终,沈云安决定孤注一掷,其余人也不好违背,沈云安将详细的计划告诉了莫遥,莫遥领命离去。   等到莫遥退下,屈红缨也去安排沈云安他们的需要之物后,齐培才似有深意地问:“世子当真不亲去?”   沈云安星眸微转,对上齐培的眼睛,十分笃定:“当真。”   齐培微微有些诧异。   他以为方才的一番表现只是故意做给莫遥看,毕竟莫遥现在算是萧长彦的傀儡。无论他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莫遥都能不受控制,甚至毫不知情地转报给萧长彦。   “我不去,他们才能归来。”沈云安神秘一笑,低头又看像舆图。   他得仔仔细细研究,如何给萧长彦挖一条坑,令他全军覆没,葬身江河!   齐培也瞬间明白了,萧长彦的最终目标是沈云安。比起不被他看在眼里的步世子,西北王世子才是心腹大患。   无论是现在沈云安身牵东宫阻挠了他的帝王路,还是日后他得了皇位,西北永远扼住帝位的咽喉。   他不想成为第二个陛下,对西北束手无策又如鲠在喉!   只要能够杀了沈云安,西北王后继无人,爵位就再也传不下去!   至于步世子,能一块儿杀了自然是一劳永逸,便是这次被步世子逃了,也还有下一次机会。沈云安要是逃了,哪怕是给沈羲和弄出一个谋逆的罪名,只要沈家牵扯不上,作为外嫁女,有西北的人心做后盾,帝王也不敢轻易对沈家下手。   故此,要杀沈云安的机会实在是太少!   月向西移,高悬遥望,一江冷光。   “殿下,子时过了。”船头的甲板上,萧长彦的幕僚望了望夜空,低声道。   过了子时,意味着还有半个时辰,便是明日。   他们一直在等,但到了现在,也没有半点动静。幕僚心里有些沉不住气,想着是沈云安不信余项之言,还是觉着殿下所设伏之地过于危险,故而不肯前来?   “他回派人来。”萧长彦的双手笼在玄色的斗篷之内,斗篷的领滚了一圈灰色的貂毛,光泽而又华贵,“这是步世子唯一的活命之机。”   他让余项递去明日“护送”步世子的信息,就是让沈云安看清楚,蜀南王世子已经是他砧板上的肉。明日一旦行船,他就能将步世子置之死地。   烟波浩渺,没有刺客水匪,他也能制造刺客水匪,步世子只有死路一条,除非沈云安彻底放弃步世子。   但沈云安既然千里奔波而来,甚至为了步世子不惜以身犯险,绝不会这么轻易罢手。   那么今夜是营救的最佳时机,亦是唯一时机。   一念至此,萧长彦眯了眯眼:“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不会亲自来。”   不用莫遥递消息,萧长彦也能猜到沈云安不会前来,沈云安清楚自己多重要,只要他不现身,步世子就不会轻易成为废棋。   毕竟他要用步世子引沈云安。   “不亲自来?”幕僚愣了愣,旋即了悟,又皱眉道,“不亲自来,咱们还要放行吗?”   萧长彦撇了他一眼:“无论沈云安来与不来,能不能救走人,救了人是否能全身而退,就看他的人有几分本事!”   虽是做局,可萧长彦也没有和沈云安玩闹的心,这一局沈云安有本事,人救走了,就看沈云安怎么带着步世子回到蜀中。   沈云安没有本事,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上赶着把步世子交给他,那就看沈云安如何在他“护送”步世子回程的路上,救下步世子!   无论如何,他都是控局人! 第761章 黑鹰来袭   除非沈云安彻底放弃步世子,那么沈云安现在就能抽身。但萧长彦深信,沈云安不会放弃步世子!   今日先探一探沈云安的实力。   隐隐的,萧长彦有点期待这一次与沈云安的交锋!   恰好此时,垂眸的幕僚看到船边临江的一面有一串水泡鼓动,他正要定睛细看,一声尖锐刺耳,不知是何物发出的声音破空而来,瞬间刺得听见的人背脊一紧。   不等他们东张西望寻找声源,黑漆漆的夜空好似突然塌下来了一块儿,一种不详的预感霎时将他们笼罩,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一片塌下来的黑夜迅速分散,掠过顺光的地方,他们才看出来是一只只展翅飞翔的巨鸟。   “巨、巨鸟——”   不知是谁,发出一道短促的尖叫声,旋即就是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巨大的黑鹰,不在光下,完全能够与夜色融为一体。它们展开双翼,体型庞大,速度快得令人完全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   一掠而过,翅膀横扫,宛如铁棍敲在了骨头上一般疼痛不止。   这样始料未及的变故,令萧长彦措手不及,他自己都来不及闪躲,哪怕有侍卫立即围上来保护他,但是一只只接踵而来的黑鹰掠过,放在他面前的护卫都来不及挥刀砍过去,就统统被掀飞砸落到了江里。   这里靠近码头,水位并不深,然而好几个掉进去的护卫瞬间被潜伏在下方的人抓住,拧了脖子。   沈云安的人扒了这些人的衣裳,迅速套上,杀了的人用力望江中心推去。   船上的黑鹰仿佛是被船中的某种东西给吸引,围绕着船打着旋,从一遍扫过船上的人,又飞掠到另一边,再从另一边又朝着人飞扑过去,如此周而复始。   逼得萧长彦都不得不退到了船舱内去,能够让萧长彦顺利退回去,折损了不少人。   掩藏在船内的人不得不一个个冒出来,迅速搭弓射箭,奈何这些黑鹰的速度太快,飞得又极高,箭矢飞射出去,连一片羽毛都没有射下来。   而沉入水中的护卫才刚刚冒了个头,又有黑鹰袭来,迫使他们不得不又躲下去。好不容易有人爬上了船,刚刚站起来,就又被掀飞了下去。   狼狈的萧长彦撤退回船舱,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情形,面色紧绷而又阴沉,这并不是一艘战船,许多建造都及不上战船便利。   那些弓箭全部抛到空中扎入江内,萧长彦抬手冷声吩咐:“取我弓箭来!”   立时有萧长彦贴身伺候的人跑回他的房间,两个人吃力地将萧长彦极沉的弓递上去,又有人将配套的箭也递上去,萧长彦审视了片刻。   才寻了个窗户搭上了长箭,等待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瞄准了一只黑鹰,预判着它飞翔的轨迹和速度,拉满的弓松开,一支利箭咻的一声,破空而去,不偏不倚射中一支黑鹰。   也许是有萧长彦这一箭的威慑,震得黑鹰纷纷退离,只是在高空煽动翅膀,再没有似方才那般张狂不断攻击船上的人。   离得太远,萧长彦也不能再射,鹰与人就这样在暗沉沉的夜里遥遥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道刺耳尖锐的声音想起,如同黑鹰毫无预兆地出现之前一样,声音一落,黑鹰又迅速朝着黑夜飞去,只是一个眨眼,就好似融入在了夜色中。   若非满地的狼藉,一个个湿漉漉的护卫从江里爬出来,这来得突然,去得迅速的黑鹰,都令人觉得是一场梦,一场令人心有余悸的梦!   萧长彦沉着脸,将弓扔给近侍,大步朝着一个船舱去,方才在外面,第一道声音传来,萧长彦也和所有人一眼,没有来得及判断出声源。   而后黑鹰来袭,他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可是刚刚在船舱内,第二道令黑鹰撤离的声音,他却真真切切判断出发自于什么地方。   他阴着脸大步走到沈二十七被囚的屋子前,看着来者不善的萧长彦,乍浦连忙挺身上前阻拦:“景王殿下……”   然而乍浦只是开了个口,就被萧长彦一把给推开,乍浦不敢以下犯上,且萧长彦并没有伤他之意,没有丝毫反抗,被萧长彦给推得倒退几步,只能眼睁睁见着萧长彦一掌劈开门,大步迈进去!   屋子里,沈二十七就坐在窗台上,他的指尖一个金光闪闪,一根手指粗细长度的哨子转动着,见到萧长彦,他懒洋洋道:“王爷来势汹汹,所为何事?”   萧长彦目光定在他指尖的哨子上,好一会儿才冷声道:“步世子,倒是手段不少,只可惜这些畜牲救不了步世子!”   这是撕破脸,承认他现在是落难被困了,可见萧长彦有多气恼。   越气恼越好,其实这些早在他与世子见面的时候,就商量了对策,金哨子是世子给他,让他在接到暗号之后,见机行事。   其实第一声哨音不是他吹的,第二声才是,黑鹰只能听一种指令,它们之所以会围攻船,是因为沈云安在训练的时候,引入了沈羲和的香。   沈二十七只是点了这种香,黑鹰又得到了指令就会不断朝着这边围攻,除非它们得到撤退的指令,否则它们会一直围着,直到拿到这种香气的东西。   眼见着萧长彦射落了一只黑鹰,而他在窗口也恰好接到了潜伏而来的沈家人信号,这才下达了撤离的指令,这一道指令,自然是为了迷惑萧长彦。   萧长彦误以为由始至终是他搞得鬼,就不会立刻去猜疑其它,来不及清查从水里爬出来的护卫,第一反应一定是跑过来兴师问罪。   一切果如世子所料,想到他们的人已经潜伏上来,这会儿估计被组织着去换衣裳,只要一离开领队人的视线,就能迅速分散,沈二十七忍不住唇角上扬:“闲来无事,便喜这些旁门左道,不过是船上无趣,唤些黑鹰来凑趣。   它们原是为我而来,只怪殿下之人过于大惊小怪,先起了伤它们之意,它们才失了控……” 第762章 暗杀时刻   不得不说当初沈羲和把沈二十七送到步疏林身边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别说与步疏林接触不多,对步疏林所知不过从调查的字里行间了解的萧长彦,便是自小和步疏林一起长大的金山,看着眼前吊儿郎当,倒打一耙的沈二十七都一时间有些恍惚。   要不是他知道真相,面前这位他都怀疑是真的世子赶来了!   萧长彦气得眼神越发阴寒,然而此刻他还真不能拿面前的步世子怎么办,毕竟沈云安这条大鱼还没有上钩!   冷笑一声,萧长彦道:“来人,仔细搜查步世子卧房。”   萧长彦身后的人立时要动,却被乍浦等人拦住,沈二十七看了一眼双方剑拔弩张的人:“殿下凭何搜查?”   “沈世子敢如此明目张胆,不就是仗着小王拿不出证据,奈何不了他么?”萧长彦连借口都不寻,“小王此刻想搜查步世子屋子,亦不需要缘由!”   船上都是萧长彦的人,他如何对待这些人,没有证据,哪怕这些人逃出去,上告陛下也奈何不了萧长彦。   说完,萧长彦冷冷扫了乍浦等人:“若有阻拦,格杀勿论!”   双方下属倏地纷纷亮出兵刃,沈二十七抬手:“大丈夫能屈能伸,时不待我,只得认命,让殿下搜。”   乍浦等人面色很难看,却还是退让开,萧长彦的人除了被搜了一遍的被褥,基本搬空了这个屋子。   就在萧长彦带着人给沈二十七警告的时候,莫遥带着人潜入了船内,他和沈六分开行动,莫遥带着人一路潜入船上的厨房,将守卫的人全部放到之后,就把厨房内的油都倒出来。   一个人用木盆借了一桶,一个人则是洒在除非,接了一桶油的人用换下来的湿衣服遮挡,哪怕是与巡逻的侍卫错身而过,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也没有在意,这些油基本都被刷在了不易察觉的各处。   做好这一切,沈六潜伏到了一个风往沈二十七屋子的地方,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小块香,不多时一股浅淡丝毫不引人怀疑的气息飘到了沈二十七的鼻息。   他吸了吸鼻子后对萧长彦道:“殿下,方才不少人落了水呢。”   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所有人一头雾水,只有萧长彦把这句话在脑子里一过,面色一变,转身大步离去,走到放门口又吩咐自己的心腹:“守好步世子!”   留下了不少人,盯着沈二十七与两个下属,萧长彦迅速消失在转角。   他走出船舱,吩咐护卫统领,召集所有落水的护卫,命令才刚刚下达,浓烟滚滚而来,一道尖锐的嗓音:“着火了,厨房着火了!”   一时间不少距离厨房较近的护卫都下意识冲向厨房。沈六等人趁机混迹其中,暗中下黑手,能够撞下江的就撞下江,落单没有其它人看着的时候,直接手起刀落。   与此同时,船舱四处开始起火,莫遥带着人拦截萧长彦,萧长彦幕僚见到莫遥,当心要动袖中的竹板,却被萧长彦一把拦住。   萧长彦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这么多人,如果不能全部击毙,但凡有一个人逃离,看到了莫遥的一样,莫遥这颗棋就起不来大作用!   萧长彦抽出佩剑亲自迎击莫遥。   而沈二十七的屋子里,他一直坐在窗上,窗户下是船,想要从窗内跳入江中,完全施展不开,这可是萧长彦为他精挑细选的房间。   但厨房喊了着火之后,沈二十七就从窗子翻出去,落在了船边,守在下方得了命令,无论何种时候都不能擅离职守的护卫立刻抽刀,这个时候两侧杀出两个人,四个人霎时交了手。   被萧长彦留下的人,追击上来时已经被乍浦等人给拦下,又是一处拳脚相向。   沈二十七避开这些人,萧长彦也不知给他做了什么手脚,他四肢也不算绵软,可就是没有多大的力,随便一个护卫都应付不了。   幸好萧长彦虽然把她带来的大部分人分开,但沈云安派来的人不少,一些来不及和落水人互换身份的人,潜伏在江中,听到着火了的暗号,也纷纷冒了头,杀了上来!   这便导致不少人跳入江中与之厮杀,弄得不能动武的沈二十七愣是找不到一个适合的位置往下跳。   就跑遇上敌人,他毫无招架之力。   这边的刀枪相拼,船上的烟雾滚滚,都惊动了原处平地之外埋伏的萧长彦的影卫,这些影卫见势不对,当下冲过来要援救。   因着距离较远,他们才冲到一半,就有一批黑衣人也冲出来阻拦,双方就地激烈交锋,一时间拳啸腿飞,双方都是经过特殊训练之人。   武艺相当,对方并非有意要厮杀个你死我活,一味的歪缠,致使萧长彦的人根本越不过防线去援救。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望,木制的船很快出现了倒塌的迹象,然而双方人手旗鼓相当,沈二十七寻不到逃窜的机会,萧长彦的人也抽不出去抓他的空隙。   眼看着再拖延下去,船便会就地倒塌,沈二十七也知道,很快会有援军到来增援萧长彦,他不得不迅速挑了个风险较小的位置往下一跳。   无论是萧长彦的人还是沈云安的人都紧盯着沈二十七的一举一动。   他这一跳,无论是营救的还是击杀的都涌向他。   眨眼睛,四周的人都朝着他聚拢,以他为中心开始层层包围。   有奋力想要杀到他面前的,有拼命要保护他的,弄得他根本无法逃离,只得一口气闷到江里。   他们虽然是沈家的人,西北又是大漠居多,实则他们有一小部分是远离西北,以水底作战训练为主,到了水里,有了水的阻拦,萧长彦的护卫被掣肘了不少,哪怕有两个逼近沈二十七,也被沈二十七给巧妙躲过。   而这个时候,行驶往这个方向的官船,也受到了一艘来历不明的大船攻击,这艘大船掌舵手直接往他们这边撞,他们本是萧长彦布下的后手。 第763章 萧长彦怀疑上太子   行船最怕的就是碰撞,官船上的领头之人和掌舵手,都瞠目结舌,从未见过这样行船的人!   对方不要命,可他们要啊!   一旦船撞翻了,他们都得葬身鱼腹!怕死的心理作用下,他们迅速开始躲避,因而萧长彦这里久久等不来援军!   他其实心里有了猜测,毕竟是他让余项将他的大部分部署告诉了沈云安,目的就是让沈云安彻底信任余项,以备最后一战!   “殿下,不若放出讯号,让余将军等人驰援!”幕僚和萧长彦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幕僚提议!   萧长彦摇了摇头,只说了句:“沈云安没有来。”   沈云安没有来,一则是为了让他不孤注一掷,二则是隐在背地里伺机而动,他现在放出讯号,剑南节度使是来不及,余项一旦动了,沈云安或许就会亲自带人抄余项的底。   “这……沈世子不是与余将军结盟?”幕僚觉着,沈云安不应该会对余项动手,这不是毁了盟约?除非沈世子由始至终没有把余将军当做自己人!   “杀的是朝廷的人,余将军损兵折将,是我指挥部当,是为救援我,责任也在我。”便是沈云安抄了余项的底,余项也没有半点责,盖因余项是奉他的命行事。   “殿下,船快塌了!”幕僚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开始下沉的船提醒。   萧长彦看了眼四周,护着幕僚到了码头处:“你先下船!”   说完折身朝着沈二十七的位置一跃二下,扎入水中。   沈二十七在水里周旋了许久,此刻已经不在船边,划出了不短的距离,因着重重围堵,他也极是吃力,尽管他受过特殊训练,体力也不差,可耐不住这样的消耗。   尤其是他浮出水面换气,恰好看到火光中萧长彦跳下来,朝着他这边游来的身影,心里暗暗有些焦急。   此时一艘小篷船好似看不到这边的拼杀与危险,晃悠悠划着浆,将船摇向这边。   隐隐约约仿佛还能听到摇船的人唱着扑鱼的山歌,与厮杀灿烈的江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沉静的也多了一丝不和谐的诡异。   萧长彦见到这条小篷船,心里就清楚这绝对是沈云安派来的人,他加快速度想要将沈二十七拦截下来,却没有想到沈家那边的人,已经开始开路,将人往两边杀,给沈二十七硬生生杀开了一条路。   这些人到底不是萧长彦特训出来的人,在水里与沈氏的人交锋有着经验上的吃亏,哪怕数量更多,却是一团散沙,压根无法阻拦训练有素,能够团队协作,互相信任与补助的沈家军。   萧长彦才追过来,沈二十七已经被拉上了小篷船,摇船的人是沈十五,沈二十七认出人,忙叫:“十五兄!”   “别愣着,船里还有世子给景王殿下备下的大礼。”沈十五看了眼力竭的沈二十七,将船桨扔给他,“撑好船!”   说着他就跑到了船舱内,很快双手抬着一条猪婆龙(一种鳄鱼),猪婆龙的嘴被绳子绕了几圈,然而沈十五将猪婆龙扔下去,专挑萧长彦的人砸,而后绳子一拉,就把绳索拉了回来,得了自由又愤怒不已的猪婆龙逮着人就张口咬上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听得沈二十七都有些不忍。   猪婆龙并不只有一条,足足五条,都被沈十五往这靠近的敌人身上扔,不仅吓退了敌人,还帮助了自己人迅速撤离,就连萧长彦见势,也只得迅速转身往回赶。   凡胎肉体,在水里和这等凶残之物对上,他他们绝没有活路。   有了五条猪婆龙帮助,沈十五晃晃悠悠划着船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这一战,沈云安伤亡不大,萧长彦却损失惨重,不过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他们安全退回到了沈云安落脚之地,这个地方其实在深山里,易守难攻,哪怕萧长彦从莫遥的嘴里知道他们的藏身之地,在摸不清山里到底有多少路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带着大量人来围剿。   如果只是步疏林,他倒是可能冒险一试,但沈云安是驰骋疆场的常胜将军,深谙行军作战之道,萧长彦自然要慎重对待,这也是沈云安为何明知莫遥被施了术会暴露他的行踪,他却没有挪窝,有恃无恐的缘由。   “沈世子。”沈二十七见到了沈云安,碍于莫遥在,已经知道莫遥情况的沈二十七做戏做全套。   “步世子受惊了,快去沐浴更衣,好生歇息一宿,我们明日再商议大事。”沈云安也配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屈红缨去安置他们,自己也回房,安生睡个好觉。   萧长彦那边自然是收拾一地狼藉,幸得江中人不少,以至于哪怕五条猪婆龙也没有追上他。   不过这一次他损失还是超过了预期,幕僚接到下面的统计报给萧长彦,都能看到萧长彦眉眼间压抑着冷厉。   这些人不是萧长彦的人,影卫那边不好对付,沈云安派来的人以拖延为主,双方都有受伤,死亡却无。   可这些是朝廷的人,一下子折损如此之多,他必须记录在案,上呈陛下,说明缘由,也是他的过失!   幕僚见萧长彦迟迟不语,硬着头皮道:“殿下,这本就是为沈世子撒的饵,等到沈世子上钩,陛下自然会龙心大悦,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   盯着一处出神的萧长彦闻言才回过神,摆了摆手:“我并非为伤亡而虑,我是在想沈云安如何知晓我蓄养影卫一事。”   无论是官船驰援,还是码头内他调遣了多少人,沈云安都没有隐瞒余项,为的就是取信沈云安。   影卫却只字未露,余项也绝不会知晓他蓄养影卫。沈云安养在西北,哪怕是查,不是萧长彦看轻沈云安的能耐,是他敢笃定沈云安查不到。   否则他如何明目张胆丰满羽翼之今日?   幕僚一惊,才想起此事:“殿下,恐是东宫之音。”   沈羲和在京都才几年?绝不是她,那么就只剩…… 第764章 定计   脑海之中灵光一闪,萧长彦眯了眯眼:“此事之后,回京都得好生会一会太子殿下。”   对于这位不与他们一道成长的兄长,萧长彦其实一直保持着清醒,不过度猜疑,也不会轻易相信。   只是他回了京都之后,沈羲和声势太大,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她身上,以至于无论是他还是陛下,都对太子有一种无法怀疑的忽略。   这会儿萧长彦对萧华雍起了疑心,再来看许多事情,就觉得是拨开云雾,仿佛处处都能看到萧华雍的身影,他不确定是他疑心太重,还是事实就是如此。   只得按耐住心绪,一切等回到京都再做定论。   “与影卫交手的人,可有看出来路?”萧长彦眼下更关心这个。   他的影卫千锤百炼,在战场上可以以一敌十,又训练有素,默契十足,寻常军队遇上都讨不了好,现在却屡屡受挫。   之前派去追杀步疏林的人,遭到了萧长赢以及神秘人的狙击,折损了好几个。这一次虽然没有折损,却数十人被困得突围不了!   “殿下,属下方才去询问过,他们从未遇到过这类人,有着死士的凶猛和不要命。又有暗卫的团结与利落。”幕僚也有些忧心,这是遇上对手了!   “你说沈云安手中有多少这样的人?”萧长彦问,“此次是料到我派来的影卫不多,还是他派来的远不止这些,只是见影卫的数量,只令足够应付的一小部分先了身?”   问完,萧长彦也不用幕僚答复,便自言道:“定是后者。”   若是前者,除非沈云安安插了耳目在他身边,而调遣这些影卫以及人数,只有他和幕僚知道。   “你去寻余项,密切与沈云安联系,我们好好送他与步世子一程。”不等幕僚再说什么,萧长彦吩咐完后,就入了卧房,准备养精蓄锐。   而一觉好眠的沈云安睡到日中天才起身,去看望了一番受伤的下属,才与沈二十七一道用了吃食。   对此沈二十七仍旧是有些拘谨,他在旁人面前可以将步世子扮得惟妙惟肖,可在旧主面前,却有些不自在,幸而沈云安察觉出来,也没有与他多言。   饭后,沈云安才让他,沈六,沈十五,莫遥,乍浦与齐培六人,一道来到自己卧房外的小茶房内,煮了一壶西北特有的羊奶茶,给沈二十七与齐培先送上一碗:“尝尝我们西北的茶。”   沈二十七的身份,在这里只有沈云安与他本人知晓。   二人接了过去,自然是像模像样的赞美,而后话题就引到了他们如何回蜀中上。   “照如今的局势,这一条水里看似艰难险阻,却是只有一道坎,也是最有利之路。”齐培先道。   改绕行走陆路不是不行,但要经过多少郡县?一路上关卡可不止这些,过岷江直接能够行驶到蜀地的码头,蜀地就是步家的底盘,只要顺利到了蜀地码头,自然化险为夷。   沈云安点头:“水路,势在必行。景王殿下三路人马,加起来数万大军,其中更有剑南节度使调遣而来的一只水师。   昨夜我们将步世子营救出来,今日景王殿下势必要以步世子被歹人掳走为由,正大光明调兵遣将,声势浩大地带着大军对我们严阵以待。”   沈云安的话令所有人面色都些凝重,但都无人插话。   沈二十七与乍浦对视一眼,打破了沉寂:“行军打仗,素来为沈世子所长,世子若有良策,还请不吝赐教。我与下属,全力配合,任由世子差遣。”   沈云安对着沈二十七笑了笑,没有卖关子:“我此次前来,便是受太子妃所托,助步世子回蜀南王府。这些日子也多方探查了朝廷兵力,心中略有些成算。   另一则,此次能够顺利救出步世子,余将军居功至伟,但我对他仍有几分顾忌……”   说着,沈云安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余将军?”乍浦微讶,“是朝廷派来的余将军?”   沈云安颔首:“我与太子妃胁迫此人与我们互通消息。”   “既如此,世子原何还有顾忌?”乍浦问。   “非是不信,而是不得不防。一步棋差,满盘皆输。”沈云安轻叹一声。   “可若余将军当真一心投诚,世子又猜疑余将军,会不会弄巧成拙?”乍浦没有做戏,完全是顺着正常的思维往下接着沈云安的话。   沈云安唇边掠过一丝笑问:“故此,我想了一个完全之策。剑南节度使只能帮着景王殿下堵了我们借道吐蕃的路,他不能轻离守地,否则吐蕃因此而起异心,祸及百姓,无论是他还是陛下,都无从交代。由此,我们可以不用过多防范于他。   至于余将军与景王殿下,是以景王殿下为统帅。我们将兵分两路,一路由此地绕道向东行驶。一路则反道而行……”   沈云安指着舆图,两路人都是沿着江边,一个靠左,一个靠右,目的是分散他们都兵力。   简单分析了图之后,沈云安道:“我跟着向东之路,步世子跟着向西,我会告知余将军,步世子随我一道向东,向西是故布疑阵。   余将军对我不疑有他,自然会请命向东阻拦我,实则是为我们放行。我会先行一步,绕路去接步世子。向西之路,这里其实已经有礁石,屈氏的船手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景王殿下若向西追来,我们前后夹击,不愁步世子不能脱险。   余将军若对我阳奉阴违,他将会和景王一道向东阻击我,派遣追往向西之人便不足为虑,步世子便能顺利脱险!”   “这条路有礁石,是否鲜为人知?”乍浦一下子抓住了关键。   “是,也是近来才显现。”回答的是齐培,“只有屈氏的人才能在夜里摸清有几处,每处在何处。”   这个肯定的回答让乍浦大喜过望!   沈云安扫了一眼众人:“诸位若无异议,便如此定策。”   自然没有人有意见,沈云安便吩咐莫遥去着手安排。 第765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沈云安拉着沈二十七一道商议日后。   短时间步疏林肯定是回不来,而萧闻溪那边在京都养胎,她是汝阳长公主的女儿,只要沈二十七安全回到蜀南王府,萧闻溪这边就由沈羲和与萧华雍安排,确保能安稳抵达蜀南。   沈羲和的意思是等到沈二十七回到蜀南,就以守孝为名深居简出,无论蜀地或是周边发生什么大事,都不要掺合进去,一切自有她与太子谋算。   “三日后出发,你想个法子偷偷随我一道向东而行,切记要掩人耳目,令他们都误以为你的确上了向西之船。”说完以后,沈云安叮嘱。   “世子方才不是……”沈二十七有些诧异,这个不是说给余项听的原计划?他还真的跟着世子,这样堂而皇之告诉余项,真的就一点妨碍也无?   “方才之言,真真假假,都是说给该听之人听。”沈云安笑容有些神秘莫测,“我身边莫遥,已经落为景王之耳目,你的人昨日昨夜都在景王手中,保不准他会为了保险起见,而故技重施。”   所以沈二十七身边的人,现在也一个都不能再信任。。。沈云安不会将他交给他身边的人保护,这些人哪怕不能再与萧长彦互通消息,也未必不会再关键时刻,失了神智,反手给沈二十七一刀!   沈二十七只有跟着自己,才能万无一失!   当然,也不排除沈二十七也被施了术,但从现在起,沈二十七就不会离开他的眼皮子,没有机会再被萧长彦的人弄得失了神智!   “可我与世子同行,景王殿下若是信了余项投递的消息,我与世子岂不是自投罗网?”沈二十七隐隐有些担忧。   向东而行本就是畅通无阻,若是向西,他们还能借助地利之便搏一搏,也许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向东而行,一旦景王带着大队人马当真堵在这里,他们这些人就连背水一战杀出重围的机会都没有。   “正因如此,景王绝不会向东而行。”沈云安万分笃定,“且不提景王身边有个他自以为我未曾察觉,深信不疑的莫遥,便是他不全信莫遥,也不会信我大摇大摆往死路走。   这就是太子妃所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对付萧长彦这样多疑又聪明的人,就不能走寻常的路,一定要走他不会相信的路!   沈云安早就在他们没有救回来之前,就与莫遥私下里说过,他会把计划说与所有人听,其实真正的计划,既不是给余项的,也不是为了麻痹余项的,而是第三种,他会尾随步世子向西而行。   这样他们能麻痹敌人最好,不能就还能借助地利之便逃出生天。   然而这些是说给莫遥,借莫遥之口传给萧长彦,这才符合他在萧长彦心中狡诈的形象,他故意借口要安排,拖了两日才趁夜行动,其实是给萧长彦去探查那片礁石的时间。   更深一步取信萧长彦,让他相信他会尾随步世子一路向西。事实上,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对余项那样“深信不疑”,真正的计划就是沈二十七随他一道向东!   向西,是沈云安送给萧长彦全军覆没的葬命之路,可不仅仅是礁石那么简单!   一切如沈云安所料,他的计划第一时间递给了余项,余项拿着这份计划当即寻找了萧长彦,萧长彦神色莫辨地阅览一遍:“余将军以为如何?”   事关重大,余项也不敢过份托大,只得斟酌言辞:“殿下,沈世子将步世子救走了。”   顺利救走,是因为他提前递了可靠的消息,余项委婉地表达,沈云安对他是极其信任,所以传来的书信可信。   萧长彦不置可否,将书信沿着原有的折痕慢条斯理折好放入信封,收了起来:“余将军可否想过,若沈世子是借你故布疑阵,实则反其道而行之,该如何收场?”   沈云安对余项说,他会带着步疏林一道向东而行,让余项请命向东阻击,为他打开方便之门。   可萧长彦从莫遥这里得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这只是沈云安对余项的利用,目的就是骗他向东来阻击。   是的,向东!   无论是沈云安还是萧长彦都清楚,他的首要目标从来不是步疏林,而是沈云安!   所以沈云安这么大大咧咧说自己掩饰步疏林往东行。   他们真正的计划是步疏林跟着向西,而沈云安尾随其后,哪怕他不上当,仍旧追到了西边,他们也能借助地理优势摆脱他,只要进入了蜀中境内,步疏林亮出了身份,他无论多少手段,都只能作罢。   “这……”余项有些忐忑,沈云安之狡诈,他略有领教,到底沈云安是信他还是不信他,余项也不能笃定,“殿下,是与否,只能请殿下明断,末将听命行事。”   萧长彦本就是统帅,他也不是推卸责任,而是他担不起也没有资格承担责任。   余项不敢冒头的态度并未激怒萧长彦,他挥了挥手:“你且退下,待小王仔细思虑一番。”   余项听命离去,萧长彦站在船头,望着江水泛泛,兀自出神了片刻,不知过了多久,一艘小船驶来,他的幕僚提摆跳到大船上,大步朝着萧长彦走了,行了礼之后道:“殿下,不若属下带人先去探一探向西而行的路?”   方才他已经去召集行驶过这条路的一些渔家与商户询问,并没有人说在那一块有触礁的经历,大多数人说并没有,只有少数人含糊不清。   沈云安要趁夜行动,为了准备也要耗时一两日,他们有时间去探测。   萧长彦摩挲着扳指,片刻后道:“当心。”   幕僚又是一礼,立刻亲自点人,随同他一道去探查。   萧长彦盯着沈云安的一举一动,的确在为了趁夜行动而忙碌。   一日后,幕僚折回:“殿下,果然有礁石,十分隐秘,若非提前知晓去探查,属下未必能查到!”   萧长彦眸光一定:“命余项带两百人向东拦截,其余人随我向西!” 第766章 你的殿下回不来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沈二十七在沈云安的安排下,自那日从船上救回就开始风寒,足不出户,到了行动这一日,沈云安特意挑了个身形与沈二十七差不多之人披上披风,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上了船。   船是屈氏私下特地造出的大船,不为外人所知。不仅乍浦等人一道跟随相护,沈云安更是派了大批护卫上行去保护。   目送船驶出远去,消失在夜色之中,沈云安抬眼看了看月明星稀的夜空,唇畔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沈云安上了一艘小船,尾随向西的大船而行。跟着的只有撑船的沈六,无人得知他半路就悄无声息从船上潜入了水中。   船上只有撑船的沈六以及一个稻草人穿着沈云安的衣裳,他们一路走的都是遮遮掩掩,好似生怕被人察觉,甚至到了视野开阔之地,宁可绕道,也不暴露在浩淼江波上。。。   这些消息,都一字不露通过萧长彦派来潜伏的影卫迅速递到萧长彦手上!   萧长彦调了大军很快启航,朝着向西而行的大船追击过去。   此时大船上沈云安派遣的人都到了船舱,又由船舱潜入江水之中,一个个脱离了大船。   萧长彦先一步回到了向东而行的大船上,他们算好了路程和行驶的时间,整个江面只有这一处狭窄,可以迅速游到江河的另一边,错过了这里,两方就会渐行渐远。   早就在船上的沈二十七将备好的姜汤递给沈云安,沈云安仰头喝下,迅速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他们的船缓缓前行,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遇到了巡逻的官船,官船不多,也就三四艘,坐在船舱内的沈云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例行搜查,停船靠岸!”   这是余项身边得力副将的声音,沈云安给屈红缨使了个眼色。   和向西的不同,这是一艘正正经经挂了屈氏商号的船,屈红缨早得了沈云安的吩咐,出去主持大局,乖乖跟着官船后面,到了最近的可以靠岸的地方停下,等待搜查。   余项带着人亲自搜查,屈红缨将余项引到了一个房间,房间内沈二十七与沈云安赫然在坐,悠闲品茗。   余项心一咯噔。   沈云安好似没有看到余项面色大变,悠哉悠哉道:“余将军果然守信,亲自来接我。”   “你……”余项在这一瞬间宛如被死死掐住了喉头,吐不出一个字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中计了!   好似看不出余项的惊魂不定,沈云安故作不解:“余将军这是欢喜过甚,失了神么?”   轻笑一声,沈云安道:“现在欢喜,为时过早,将军得为我与步世子放行,待到步世子过了岸,入了蜀中,才是皆大欢喜。”   “痴人说梦!”余项高声反驳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沈云安嗤笑出声,随后啧啧道:“余将军果然是缺了点成算,我若是余将军,到了今时今日,何不顺着我的话,还能讨到一边好。   现下可好,余将军非要与我撕破脸皮,惹得我不得不翻脸,哎——”   末了,一声沉长的叹气,好似他多么的不情愿与被逼无奈。   “你们以为,你们能逃出生天?”既然撕破脸,余项索性不再装,“来人——”   他一声高喊,预期的大量兵马冲出来的场面并未发生,他迅速转身,却被沈十五拦住。余项防备地后退几步,一手按住腰间的佩剑。   “将军莫要冲动,不若看看外面。”沈云安依然心平气和,目光望着船窗。   余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瞳孔一缩,这是船最为隐蔽的一个屋子,但是它的方向正对着码头的栈道,只见一个与他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人带着他的下属走上了岸。   那人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向他们,余项骇得到退一步,面无人色,那人竟然与他一模一样!   太子殿下精通易容,手下自然也是人才济济,沈云安特意要了几个求教,这一回也算有了用处。   方才余项上船,屈红缨特意压低声音对余项一个人说:世子有请。   这个世子虽没有指名道姓,可余项知道必然是沈云安,余项自然就独自跟来,他的人其实就留在外面。   只是这个房间在深处,过道有个转弯,他的人被要求停在转弯之外,余项也没有多想,给了沈云安空子可钻。   早早易容成他样子的人在他进屋子没有多久,就走了出去,不发一言带走了他的人。   “世子以为,如此便能胁迫我?”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余项仍旧不屈服。   易容又如何?兵马部署,兵符令牌都在他身上。   沈云安又倒了一杯茶,茶杯托在指尖轻轻转动:“余将军,你可知为何景王殿下孤注一掷,向西追击?”   虽然不知为何,但余项明白,定然是沈云安的奸计,他沉默不语。   “余将军又可知,我为何将景王殿下引向西?”沈云安对着不配合的余项颇有耐心,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余项得了一点风声,向西有暗礁,景王特意派人去探查,没有瞒着余项。   “仅凭暗礁,自然不至于令景王殿下大伤元气,待到殿下追上去,发现我与步世子都未在,自然会调转折回追击,余将军在此不放行,等到景王殿下折返,一样可以将我们拿下?”   沈云安将余项的心思抖出来:“船外两百人,这又是屈氏商号,我们若敢轻举妄动,将军正好释放讯号,调来驻军,屈氏商号也会遭受连累,将军觉着我不敢与你鱼死网破。”   被沈云安说出来,余项反而更心沉谷底,这是一种有恃无恐的狂傲!   果然,沈云安忽而笑得深不可测:“余将军,你的殿下回不来了,你还是找些想好退路,是否当真要与我针锋相对。”   “回不来?”余项不信。   沈云安扬眉:“起风了。”   船外狂风大作,远远还能看到江水翻腾,真正只能用兴风作浪四个字来形容。 第767章 不得不倒戈相向   起伏的江水在黑夜中像沉睡的巨兽咆哮着,宛如无边的大口能够将天地吞噬。   他们的船明明停在岸口,被栓得牢固,却也随着波浪摇晃。   余项的脸色在烛火的照耀下瞬间煞白。   他们这里都如此明显的风浪,那么另一边岂不是更加狂风大作?   所以,沈云安是早就知道今夜会有风浪,故而才把萧长彦往西边引,这是要让萧长彦全军覆没!   “今夜不仅有狂风,还有暴雨。不过天潢贵胄,或许上苍庇佑,景王殿下能死里逃生。”沈云安幽幽开口,似笑非笑地睨着余项,“余将军要与我一道等一等,等苍天垂怜么?”   等?等什么?   等萧长彦的死讯传来?便是萧长彦真的能侥幸不死,其它人呢?都能全身而退?   萧长彦带走了大批人马,尽数葬送江河,他这里的人还能是沈云安的对手?   “哦,我忘了问一句:我传给余将军的书信,余将军可有收着?”沈云安忽然开口。   神色张皇的余项蓦然听此一问,先是一愣,旋即就是背脊一紧。   那些书信全都在萧长彦手中!   “我听闻景王殿下有一幕僚,十分信任,此次他可没有随景王殿下一道去追步世子呢。。。”沈云安慢悠悠补充一句。   书信不是沈云安的字迹,余项留着也没有用,他既然选择与陛下站在一边,这些落在萧长彦的手中也无妨!   可前提是他们得胜无妨,现在清醒变成这样,萧长彦与大军葬身江河,这么大的罪责总有人来背。   这些书信若是有人递给陛下,便是不能给他按上一个勾结沈云安的罪名,也能给他按上一个勾结“水匪”的罪名。   这些死在江中的士卒,必须要有人给一个交代!   “余将军,这个幕僚能不能活着回到京都,全在将军一念之间。”沈云安提醒道。   这话的意思是萧长彦的幕僚已经落在了沈云安的手上!   萧长彦做事会留后手,沈云安自然要把他所有的后路都给斩断!   余项死死盯着沈云安,眼前这个年轻的西北王世子,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经深谙掌控人心之道。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轻易被他胁迫,所有种种不过都是等着他自作聪明,一步步往他安排好的路走!   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与沈云安鱼死网破,然后一起死在这里,朝廷会给他一个忠烈的追封,另一个……   余项抬眸看着沈云安:“世子凭什么让我倒戈相向?”   其实若是可以,沈云安是真的不想保全眼前这个人,宁可让他被追封英烈,也不想让这么个贪生怕死,反复无常的小人回去。   不过……   沈云安垂下眼,盯着手中的茶杯,轻笑一声,仰头将已经冷的茶水饮下:“余将军敢去营救景王殿下么?”   余项一怔,似是不明白沈云安的意思,他缓缓转头,看向已经逐渐恢复平静的江面,风似乎小了些。   “余将军,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就是领兵去驰援景王殿下。”沈云安淡淡噙着一抹笑,“不过将军想要亲自去,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过了沈云安这一关,不就是和沈云安先决一高低,此时此刻,他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是单打独斗,他也不是沈云安的对手。   无疑,沈云安是告诉他,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按着剑柄的手几次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中翻江倒海,无数次撕扯挣扎后,余项垂下了手:“世子到底要如何?”   “我能如何?”沈云安满眼无辜,“余将军与我结盟,我这人自来对自己人护短,岂能见死不救?   我自然是命人代替将军去驰援景王殿下咯?”   驰援?是去追杀吧!   不过只要萧长彦死在江中,萧长彦的幕僚也死了,又有“他”真的冒险去救萧长彦在明面,朝廷也不能追责他,这还真的是他唯一的生路。   “兵符令牌,将军。”沈云安明晃晃说出目的。   余项犹豫了片刻还是取了出来,调兵不是那么简单,除了兵符,还有调令,调令其实就是暗号,只有主帅与主将知晓,有了兵符,还得对得上暗号,才能调动兵马。   萧长彦明面上只给余项留了两百人,但有几千人以备后用,这些人本就是余项带来,大多也是余项以前提拔的人。   这些,余项都交出来了。   拿到东西,商船并没有离开,一直被扣留着,今夜已经不适合启航。   沈二十七陪着余项,沈云安去见了扮成余项的沈十五,将东西都交给他。   “世子,属下去便好。”沈十五见沈云安并没有下船,忙道。   沈云安微微摇头,目光投向随风摇曳的船帆:“我必须去。”   沈云安要余项手中的人,并不是去明着援救实则绞杀萧长彦,而是去拦截陛下神勇军。   陛下派了神勇军,这事儿沈羲和已经告知他,神勇军一定会随在萧长彦的后面,因为萧长彦断定他和步疏林都在那条船上。   今夜有风浪暴雨,这是屈氏船行的老人家根据几十年行船的经验断出来,有刚刚一阵狂风来看,这位老人家判断无误。   黑夜,礁石,狂风,暴雨,这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拼杀。   沈十五不想沈云安冒险,但沈云安不能让这些亲卫独自前去,一则他要给他们信念和士气,二则他需要亲自去会一会神勇军以及萧长彦的影卫!   军令不可违,沈十五劝说不动,只得听令,沈云安调了余项所有的官船,将沈家带来的人,沈羲和派来的人,全部换上了官府巡卫的衣裳,一道混入其中,一声令下,扬帆起航!   一路上还算平顺,但他们越往江中,颠簸越发厉害,风也是一阵阵的刮来,天上的玄月早就不知被藏在何处,稀碎的星光也再无踪影。   远传一道电光扯下来,照亮了黑夜,露出了厚厚黑云张牙舞爪的面孔。   沈云安最先派出引萧长彦的大船突然停下来,最后留下的几个船手也弃船跳江离开。 第768章 破船   扑通扑通的声音被风浪掩盖,有余距离的原因,萧长彦尾随的船并没有发现。   “殿下,我们已经入了礁石区,风浪极大,影响船手判断。”下属来报。   萧长彦带来了去探查过这片江域的人,这人本就是水性极好的水手,靠的就是这门手艺传讯。   然而风浪越来越大,船行驶的路线,加上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了月光的照耀,茫茫江上寻不到标记,十分难判断。   “前面的船呢?”萧长彦问。   “前面的船也放慢了速度。”下属回答。。。   因为风浪的缘故,萧长彦从甲板转移到了船舱内,只要窗户一打开,风就能将屋子内的东西吹得摇摇晃晃,甚至眼睛都难以睁开。   这会儿萧长彦也完全失去了判断的方向,他斟酌片刻:“可否命两艘船加速行驶,越过他们拦截?”   “殿下,此时风浪时有时无,却不小,又有礁石,包抄而上,实属不可取。”经验老道的船手低声劝说。   萧长彦听取了意见,正在思虑,忽然一个哨兵前来禀报:“殿下,前方的船似乎停了。”   “停了?”船内所有人俱是一惊。   萧长彦顾不得外面是否有风浪,他迅速冲出去,走到望哨的位置,沿着高挂的灯笼往前看。   偶尔一道闪电能看到船,寻常时候根本看不清,是否真的停了,萧长彦也不能确定。   当下他下令:“追上去。”   话音一落,一阵大风袭来,有那么一瞬间,好似船都偏了偏,不过只是转眼间,一切恢复了正常。   “殿下,前方礁石迫多,一旦追上去,恐不好撤退。”船手必须提醒。   “殿下,不若派两艘船前去查探?”属下建议。   萧长彦默了默,接受了这个提议,他们的船缓缓停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另外派了两艘船围上去。   另一边,沈云安带着几艘官船,由着易容成余项的沈十五迅速追来,他们自然不是追着萧长彦而且,而是追着坠在萧长彦身后,由萧长风带领的另外几艘官船。   萧长风是领着神勇军,但此次陛下担忧分权而导致争端,索性都交给了萧长彦来做主,他从旁协助。   他带的人没有太多行船经验,但也觉得妖风阵阵,天气诡异,便有些担忧:“王爷,我们还要继续跟么?”   再跟下去就进入了江域中心,若是起了大风,想退都难。   “听令行事。”萧长风皱着眉头看着被风吹得翻卷的旗帜。   萧长彦没有传令,他们接受到的圣喻是以萧长彦为主帅,这个时候哪怕萧长风察觉不妥,也不能擅自撤离。   即便是真有不好,他们也断不可能对萧长彦置之不理。   又行驶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前断断续续的风,现在竟然持续不停歇,萧长风抬手:“你吩咐后面的船减缓前行……”   “禀报王爷,后面有官船追来!”萧长风话音未落,便有人上前来报。   “官船?”萧长风疑惑。   “是,官船。”禀报的人回答,“共有五艘,旗帜属余将军。”   若是一两艘,萧长风或许会担忧是做假,可五艘仿制不易,若是被盗,余项除非死了,否则都会放信号。   故此,官船轻易就与萧长风的船靠拢,沈十五顶着余项的脸与萧长风寒暄,沈云安带着他的人,自船中潜入江中,顺着翻腾的波浪接近了萧长风一行人的船,自底部对船进行破坏。   “王爷?”看到萧长风,沈十五大感惊愕,实际上余项自然不知道萧长风来了。   船头的萧长风微微颔首:“余将军不是留守后方,因何追来?”   萧长彦没有告诉余项萧长风来了,也没有告诉萧长风为什么余项被留守在另一方。萧长风自动理解为余项是被留守后方。   “王爷,末将偶遇一渔夫,渔夫告知今夜会有狂风暴雨,末将担忧景王殿下,故而追来阻拦。”沈十五模仿着余项的身影回答。   萧长风看着后面若隐若现的几艘官船,既然是来报信,用得着带这么多人?   只是这一个反常,就引起了萧长风的猜疑:“余将军何故携众而来?”   “不瞒王爷,景王殿下原本接到线报,步世子与沈世子皆会接着今夜,由此逃离入蜀中。”沈十五也不拐弯抹角,谁都知道陛下要对付的是谁,什么水匪都是借口,“不过沈世子故布疑阵,派了商号船向东而行,殿下便命末将守着商船,末将截获了商船。   船上并无二位世子,果然故布疑阵,恰好听了渔翁之言,故而末将审了商船上的人,七拼八凑得知二位世子早知今夜风浪不止,大雨将袭,欲冒险一闯。   他们会在礁石区弃船入水,游过礁石区,便能进入蜀中境内,而步世子早已知晓蜀南王府,会有人在蜀中码头接应,一旦二位世子越过礁石区,便能逃出生天。   末将放心不下,故此快船而来,为的是协助殿下拦截二位世子。”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萧长风一时间也挑不出错。   恰好这个时候沈十五听到了两声扣船声,便急忙道:“不知王爷因何在此?末将尚有要事,刻不容缓,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萧长风看了眼沈十五,两艘船距离不远,船头灯火在风中摇曳,将那张属于余项的脸照亮。   萧长风打了个手势,他们的船缓缓让开,官船一艘艘越过,朝着萧长彦追去。   萧长风沉默着看着官船消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而沈云安在官船脱离了萧长风的视线,立刻放下小舟,安排他的人用小舟散开,必要时候不必围剿萧长风,风浪实在是越来越大。   “世子,也请乘小舟离去!”沈十五再劝。   沈云安依然没有答应:“前行吧。”   官船继续前行,而萧长风的船没有多久就开始进水,在与先前差不多的风浪中摇摇欲坠。   “船底破了!”去检查的人高喊!   几艘船都破了船底,萧长风面色大变:“不好!” 第769章 是生是死,各凭本事   他们的船尚未进入礁石区,一路上没有磕磕碰碰,行驶前也是再三检查,怎么可能突然船底破了?   且不是一艘,而是所有的船底都破了,很明显是人为!   这些船虽不是官船,却也是花大价钱购买,日常也有人看守,寻常时候绝无人可以靠近破坏。   只有刚才,他与余项几句言语,兼之风浪不小,还有浪拍岸石的声音,定然是掩盖了有人潜入水中,破坏他们大船的声音。   一念之此,萧长风对萧长彦担忧不已:“放小船!”   萧长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立刻放小船想要去营救萧长彦,恰好这个是个天空豆大的雨洒落下来。   惊涛拍岸的声音在大风之中哗哗作响,似乎下一刻整个江河都要翻滚过来。   远处天空电闪雷鸣,五颜六色的电光像高空伸出来的骨爪,十分骇人,小船在风浪之中根本不敢脱离大船,而大船越来越多的积水从底部喷上来,整个船都开始下沉……   这个时候沈云安已经追到了萧长彦,萧长彦也追到了弃船,他不顾风浪亲自上了弃船,看着空空如也的船,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恰好这个时候官船追了上来,下属来报:“殿下,余将军追来了。”   “余项?”萧长彦面色一变,走到船头,礁石的缘故,余项的船无法行驶过来,他站在船上对着萧长彦大喊,“殿下,末将有要是禀报!”   萧长彦站在船头,恰好风浪袭来,险些没有站稳,还是眼疾手快抓住了桅杆才没有摔倒。   “殿下这船渗水!”从船舱内部搜查的人连忙跑上来扯着嗓子喊。。。   萧长彦是乘小船上来,此时风雨交加,小船根本无法靠近,大船与大船之间距离挺远。   风雨之中,平静的江面似乎被扰了清梦的巨兽,开始愤怒的咆哮,这时候即便是跳水江水之中只怕也只能被吞噬。   萧长彦看着官船上的“余项”,他的追一张一合,他能听到声音,却听不明他说的是什么。   风浪越来越大,船上的积水也越来越严重,从底部冲上来,朝着船头涌来,船头开始极速下沉。   “殿下,快走!”护着萧长彦的是他的影卫统领,此人身手了得。   统领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一扫,他迅速顺着船倾倒的方向划过去,一手抓住绑在船边的绳索。   将绳索捆在了船上,另一头系在身上,一把揽住萧长彦,一个纵身飞跃下去,落在了两船之间,并没有经历多大风浪的小船上。   小船摇摆不定,幸好统领的身上有系在大船上的绳索,才稳住了他和萧长彦,没有轻易被颠簸抛到江里。   “快,快把船调过去!”另一艘船上,萧长彦的下属连忙高喊。   这艘船在大风大浪中并没有多少颠簸,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根本没有办法掌舵。   沈云安见此入了船舱,问舵手:“我们的船能不能靠过去?”   舵手顺着沈云安的目光看到的赫然就是萧长彦所在的小船上。   舵手是屈氏最有经验的行船人,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风浪,这艘官船原本就是屈氏锻造,他行驶起来也格外得心应手,他看的双眼搜寻着四周,又看着江上翻动的波浪方向。   许久之后,他点头!   沈云安大喜过望,因此萧长彦二人没有等来自己的船,等到了“余项”的船,这个时候捆绑着绳子的船已经开始断裂,船沉的速度太快,随着萧长彦上船的其他人都不得不跳下船落入江水中。   有的在江水中扑腾,十分艰辛却渐行渐远,有的直接被一个浪给打沉下去。   “殿下,上船!”沈十五高喊。   危急的环境,左右人的思绪,在萧长彦二人看来,他们逃离险境才是首要,感觉到绳子在松动,统领顾不得是不是最佳时机,一个纵身而起,带着萧长彦就朝着大船飞掠而去。   而就在他飞跃而起的一瞬间,隐在暗处的沈云安甩出一枚暗器,破开风浪和雨水,是冲着萧长彦去,然而影卫统领敏锐察觉,于半空中一旋身,暗器不偏不倚没入跃到高处的统领腰腹间,使得他凝聚的气力一散,眼看着他与萧长彦都要掉下去。   统领只来得及对萧长彦说一句:“殿下,当心!”   说话间就把萧长彦一把推向船内,这个时候绳子另一端也彻底断裂,统领扑通一声扎入水中,溅起了一朵极大的浪花。   萧长彦落入船上,沈十五冲过来接,手中匕首在接到萧长彦的一瞬间,刺入萧长彦身体里,而沈十五与萧长彦身体同时一僵,萧长彦暗藏在袖中的匕首也插入了沈十五的身体里。   沈云安迅速冲出来,一掌朝着萧长彦劈过去,一支利箭却在这个时候飞射而来,使得沈云安不得不撤手,顺势将沈十五带走。   沈云安扶着沈十五站定,萧长风已经挡在了萧长彦的面前。   “世子,适可而止!”萧长风如轻松一般,手握长剑立在萧长彦身前,以保护的姿态。   沈云安看着沈十五腰腹间绽开的血花,面色阴寒:“各为其主,何来适可而止?是生是死,各凭本事!”   将沈十五交给其他人,沈云安快如疾风朝着萧长风而去。   一个是西北王之子,一个是东北王之子。   两个人从父辈开始就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父辈未曾一战,他们俩却对对方神交已久。   剑锋相接,火花迸溅。   寒芒四射,招招致命!   浪潮此时稍微平息了一些,远远看到不对的萧长彦影卫,立时从萧长彦的船上一个个想办法飞跃过来,与沈云安的人短兵相接。   萧长彦虽然受了伤,仍旧握着铁剑不允任何人靠近他半步。   船只之外,其它地方也俨然无视了风雨,变成了战场!   黑夜茫茫,浪潮、狂风、暴雨,只是短暂的歇了口气,仿佛蓄积了更多的力量,铺天盖地的袭来!   小船被掀翻,大船也在风浪中撞击上礁石,船底破裂。 第770章 是时候与老二算账了   深夜里,沈羲和从梦中惊醒,萧华雍倏地睁开眼,忙坐起身握住她的双肩:“梦魇了?”   说着掏出一块帕子给沈羲和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又细心地拢了拢被子。   沈羲和的手按住莫名跳得极快心:“我突然觉着心口堵得慌。”   并没有恶梦,却莫名惊醒,心慌意乱,来得莫名其妙。   “珍珠!”萧华雍立刻传唤。   沈羲和来不及阻拦,东宫自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珍珠很快给沈羲和诊脉,却并没有诊出不妥。   只得道:“太子妃殿下或是因有孕之故。”   沈羲和有孕已经三个月了,尚且还未出现孕吐,不过有孕之人情绪起伏不定也是常事。   “我没事,你别担忧。。。”沈羲和握住萧华雍的手。   萧华雍只能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辛苦你了。”   沈羲和没有说什么,只是莞尔依偎在他怀里,很快困意再度袭来。   再醒来时已经是阳光明媚的艳阳天,没有看到萧华雍,便知道他去朝会,等到她用完朝食,萧华雍才回来,面色有些凝重。   “有何事?”沈羲和也肃容问。   萧华雍上前揽住她,他不想告知她,但却知隐瞒会致使她对他的信任动摇,捏了捏她的素荑,萧华雍道:“昨夜岷江风浪暴雨,阿兄选择昨夜对小八动手,今早渔民发现不少尸体冲上江边报了案……”   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还没有到京都,萧华雍得到的是飞鹰传书。   “阿兄呢?”沈羲和反抓住萧华雍的手。   “阿兄受了伤,已经被寻到。小八与巽王失踪了。”萧华雍道。   沈羲和松了口气:“没事便好。”   “陛下的神勇军,朝廷派去的人都损失惨重。”萧华雍都没有想到沈云安会利用天时地利,一举将陛下的人全部折在岷江。   “我特意让他选个日子。”沈羲和轻声道。   当初她衡量过,要怎么才能以卵击石,重创陛下与萧长彦。   他们的人手其实有限,以少胜多的办法太少,唯一能够利用的就是天时地利,恰好屈氏有这样经验老道的人可用,而老天相帮,恰好有这样的时机,否则时间太长,沈云安拖得起,萧长彦也不会等。   “呦呦,我真庆幸,你我不曾为敌。”萧华雍由衷感叹。   他其实现在都说不准,他和沈羲和若狭路相逢,彼此间又无情谊可言,他们之间谁胜谁负?   “不过是现在这般庆幸罢了。”沈羲和淡淡一笑,“若你不曾倾心于我,只怕也会觉着有我这样一个敌人,人生一大乐事。”   独孤求败是一种难言的惆怅与寂寞,棋逢对手未必不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生死较量,生而幸,死亦欢。   “呵呵呵……”萧华雍低低笑出声,他很难不赞同沈羲和之言。   看着他心情畅快,沈羲和道:“北辰,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赌约?”   “自然记得,呦呦你赢了。”萧华雍痛快点头,“呦呦要我做什么,直言便可。”   沈羲和绽唇,牵了萧华雍的手去了她的香房,珍珠立刻抬了托盘,有画笔,有长短不一的细针,有金色的颜料……   “呦呦这是……”   “为我画一个永不褪色的花钿吧。”   像黥面一样,深深刺入肌肤,洗之不去,刻在眉心,正如他长在她的心口,再也抹不去,也再也不会有任何可代替。   几乎是一瞬间,萧华雍就领悟到了沈羲和的用意,他喉头发紧,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呦呦,你不应该被束缚。”   若有一天他不再能够伴她左右,他情愿她渐渐将他忘记,将他放下,破茧成蝶,再寻新生。   “愿赌服输。”沈羲和眸光平静而又坚定,“北辰,你要知晓,若心如磐石,有无约束都难再移;若心如柳絮,便是无风也能飘荡。”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束缚,也不是什么承诺,只是她想要表达她的心,以及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低头盯着沈羲和被他握住的手好一会儿,萧华雍才抬起头,冲着她展颜一笑:“好。”   将颜料用针刺入肌肤疼吗?   自然是疼的,但沈羲和由始至终没有皱眉一下,那是两片相依偎的平仲叶,是沈羲和在纸上绘出的图案。   鲜亮的金色,远看似金蝶,展翅于眉心,给她清丽绝俗的容颜增添了一分难以名状的华贵与雍容。   夫妻俩在东宫情意绵绵,而岷江的消息正午递到宫中,祐宁帝气得眼前一黑当真晕了过去!   “陛下晕了?”接到消息,沈羲和诧异。   这次的确让陛下伤筋动骨,但陛下怎会如此经不起刺激?   “给陛下用了你的香墨。”萧华雍为沈羲和理了理衣襟,低声在她耳畔道。   陛下昏厥,他们无论如果都要去探望。   沈羲和研制的香墨,长时使用,会慢慢随着弥散的香侵蚀身体。   既然他时日无多,就要尽最大的力为沈羲和扫平障碍。   陛下倒下之前,得先把野心勃勃的人放倒,萧长彦这一次必然要被陛下厌弃,但萧长彦背后的势力不容小觑,萧华雍不让萧长旻死在崔晋白手上,活着回来,就是让陛下不怀疑同去的萧长庚。   萧长彦也会把萧长庚推出来,陛下要平衡皇子之间,萧长庚此时上位最为妥帖,萧长彦背后的势力就由着萧长庚来接盘好了。   至于让萧长旻活着回来,还有一个用处。   “步世子已经顺利到了蜀中,当务之急是送世子妃去与之团员。”萧华雍忽而道。   “陛下不会轻易罢手。”沈羲和担忧萧闻溪。   萧闻溪虽然是假孕,但她娇弱与步疏林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们要为她制造机会,让陛下无暇顾及她。”萧华雍唇角缓缓上扬,“不止是陛下,要让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要做什么?”听起来,萧华雍就是要闹大事。   “是时候与老二算一算账,给步世子与知鹤一个交代了。”   夏日骄阳,这个如骄阳一般不容直视的伟岸男子,一字一句却令人如坠寒冬,冷入骨髓! 第771章 死得肯真是……冤   萧长旻已经回来了好几日,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萧华雍与沈羲和也好似忘了他这个人,一切都是那样的风平浪静。   实则只不过是钱要花在刀刃上,萧长旻的命一样要物尽其用。   至于萧长彦那边,是否大难不死,就看他的命。这个时候他们是不可能再兴师动众赶尽杀绝,陛下受到的刺激不小,他们是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更何况萧长彦身边应该有萧长风,要将二人一举诛杀不难,难得是杀了他们还得不留痕迹。   左不过萧长彦归来,也会被陛下降罪,何必再横生枝节?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他们到了勤政殿,太医令几位医馆刚好给陛下诊完脉。   整个大殿除了伺候的人,就只有太后带着小皇子萧长鸿守着,其余譬如淑妃等人都被拦在外面。   沈羲和与萧华雍得以入了内殿,萧华雍问太医令:“陛下龙体如何?”   太医令愁眉苦脸:“回禀殿下,陛下是一时急怒攻心,才会气血上涌,以至于昏厥,略做调养,几日便能痊愈。。。”   事实上,祐宁帝是中了毒,只是这种毒仅仅让五脏六腑缓慢衰竭,十分均衡,一如人到暮年的正常变化。   太医根本查不出来,等到毒素日益累积,厚积薄发之时,便是无力回天之日。   沈羲和对她的香墨十分自信,这可是经过了谢韫怀、珍珠、随阿喜三人反复钻研过,确定毒发之前很难察觉,尤其是对于年事渐高的人更容易混淆遮掩。   “陛下无碍便好。”萧华雍苍白的脸神情缓和下来。   祐宁帝还未醒来,他们略坐了片刻,便被太后打发出去。   陛下昏迷不醒,朝中大事自然还是需要人做主,太子也忙。   接手第一件事就是岷江之事。萧华雍的消息来得快,但却不够精确,八百里官报有了具体的数字,根据几处官府统计,现在收殓的尸体都已经有两千五百余人。   还又江中没有统计,官府已经派出官船去打捞,这些人虽然许多面目经过江水洗礼有些模糊,但他们的衣着各不详尽。出了官府的巡卫,朝廷的兵卒,还有一些身份难明。   岷江中下游的百姓人心惶惶,这么多水浪冲过来的尸体,实在是让他们惊慌失措,都忐忑地等着朝廷的公告,好叫他们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   故此,此事刻不容缓,太子殿下一向只有兼听则明一个优点,凡朝中大事从无多少自主之能,这样的大事自然也是要听从朝臣的意思。   “岷江之事,百姓惶惶,不可久悬不决,诸公有何高见?”   这不是朝会,能被召来商议的都是重臣,这些人心里多数都明白,岷江之事追根究底根本没有什么水匪,一切都是冲着西北王世子去。   西北王要保蜀南王世子,很明显是东宫授意,他们此刻对着温和的皇太子心里都在打鼓。   大部分人想太子殿下是真一无所知,全然被蒙在鼓里,还是太子殿下其实一直扮猪吃老虎,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只要一想到后者的可能性,他们个个都脊椎冒着寒气。   想想这一次陛下可谓兴师动众,西北王世子隐于暗处,能带多少人?可就是这样的天罗地网,陛下都被弄得全军覆没,他们哪敢吱声?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陛下与东宫之争,甭管太子殿下是真的平庸也好,是心黑手辣也罢,终究胜负难料,他们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最后还是陶专宪道:“太子殿下,此事干系重大,据急报所述,死者身份多数未明,昨夜官船因何入江,亦不能断定,此时定论,为时尚早,不若先命人调查,以免误判,有损朝廷威信。”   萧华雍看向众人,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再提议,他似乎也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棘手之事,故而采纳了陶专宪的建议,当下中规中矩派了人去查。   这样打发了朝臣,汝阳长公主就是这个时候带着萧闻溪求见,萧闻溪已经接到丈夫平安入蜀中的消息,说是已经派人来接她,她恳请太子殿下允许她离京。   萧华雍自然没有阻拦,应允了下来,等到祐宁帝醒来得知,就再也没有理由阻拦萧闻溪。   “余项自戕了。”萧华雍回到东宫,沈羲和就把接到的消息告诉他。   扬了扬眉,萧华雍语气淡淡:“总算聪明了一回。”   余项这一次在岷江扮演的角色,回到京都足够陛下将他碎尸万段!   若非有他,陛下和萧长彦哪里那般容易全军覆没?   现在萧长彦下落不明,一旦萧长彦被寻到,揭露沈云安是假扮余项接近他,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沈云安身上!   余项做着沈云安将萧长彦诛杀,自己空口白牙指鹿为马,一切罪过由萧长彦承担,却不知道他贪生怕死,早就没有了活路,哪怕萧长彦真的死在沈云安手中,还有萧长风在后头呢。   许多事情早就经不起推敲,他现在自戕,弄出自己是被沈云安擒获后遭到灭口的架势,哪怕萧长彦回来了,也无法指责他反叛陛下。   死无对证,最妙的就是余项手上有一封沈云安给的书信,信上明明白白写着沈云安等人的计划,事实上沈云安也确实按照这份计划而行,但余项告知萧长彦后,萧长彦没有信任他辛辛苦苦,卧薪尝胆得来的情报。   一切都是萧长彦的刚愎自负,导致了这一场交锋的惨败!   “我还着人模仿了余项的笔迹,给剑南节度使去了一封信。”沈羲和冲着萧华雍浅浅一笑。   这封信就是告知剑南节度使他们的计划,上面写着余项如何与沈云安虚以委蛇,探听到沈云安的行动轨迹。   叮嘱剑南节度使要时刻小心防范云云……   这就是萧长彦自作聪明,导致全军覆没的铁证,等到萧长彦回京,为了不担责任,剑南节度使也会呈上这封信。   萧华雍听了忍不住笑了:“余项死得可真是……冤!” 第772章 壮士断腕   若是早知道沈羲和还有这样神来一笔,只怕余项也舍不得自己那条老命,一切都可以推到萧长彦身上。   他被沈云安所俘虏,不都是萧长彦不信他的情报?给他派遣的人手不够,正因为有他被俘,才根本上说明,他没有和沈云安同流合污。   至于沈云安如何拿到兵符和暗号,调动官船迷惑萧长风,这些就不是他一个被俘之人该明白的,有本事找沈云安去问啊,他最多就是一个失职之罪,这个失职还有大半的责任在萧长彦。   “余项固然可恨,可我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我说过只要他倒戈,就给他一条生路,便不会过河拆桥。”沈羲和认真地说道。   余项不是个好人,更可以说是死有余辜。可那又如何?答应了的事就是答应的事,不会因为对方是个死不足惜的人,她就能心安理得违背自己的诺言。   “呦呦这是强者之言。。。”萧华雍满目笑意。   盖因余项这样的人,她若真想取其性命易如反掌,才会不在意那些顺手就能捏死余项的机会。   应该说哪怕不是余项,是深不可测的其他人,她应该也会如此,不会过河拆桥,朝令夕改。   “不过他死了,也换了不少好处。”沈羲和看了萧华雍一眼。   现在一切的过则都在萧长彦身上,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他百口莫辩。   陛下接到剑南节度使手中来自事发前“余项”的书信,就会诘问萧长彦为何没有相信余项?   萧长彦能说他是因为身边有懂摄魂术之人,一直窃听着沈云安的一举一动么?   自然是不能!   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只会显露自己更无能。他引以为傲,无往不利的摄魂术,这一次恰恰成了反刺入他身体里的刀刃!   萧长彦这一次是彻底废了。   陛下的怒火,朝廷的交大,葬身江河之中数千精兵的生死,都得他来担责!   “人有利器,不可过赖。”萧华雍轻轻一叹。   萧长彦输就输在太过于依赖和深信他的摄魂术,认为这是攻无不克的制胜之本。若非如此,以他的敏锐与机智,绝不可能那般轻易孤注一掷信了沈云安让莫遥传递的话。   “这摄魂术的破解之法唯有施术之人可以,因着施术的依托之物千奇百怪,哪怕是懂术之人也难以摸透。”   沈羲和这一次大费周章,还是想要了解神秘莫测的摄魂术,萧长彦的幕僚落在沈云安手上,当时就受到了酷刑,将莫遥的术给解了。   对于克制摄魂术,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得到的结果却并没有令沈羲和满意。   “你是在担忧……”萧华雍低头看着沈羲和,“我么?”   “嗯。”沈羲和颔首,“你曾与我说过,你幼时中过术。那时景王尚且比你年幼,绝无可能是他从中作梗。   有些危险,既已露了痕迹,就不得不防。”   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目光落在窗外风中摇曳的石榴花上,眼里的红点缀着他幽深漆黑的瞳,宛如黑夜之中的火苗,透着点妖异的光。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余项牺牲的消息也在当晚传到京都,陛下刚刚醒来,面色十分不好,但岷江到底发生什么,为什么这一次会损失如此惨重,陛下到底不清楚。   一时间只是派人去余府知会了一声。   令沈羲和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昭郡王府就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据说是昭王妃得知父亲身亡,悲愤之际去寻昭王殿下,昭王殿下正好再与侍妾嬉闹,虽则君臣有别,萧长旻是皇子,但也是女婿,岳父丧生,昭王寻欢作乐,昭王妃一时大怒,当即要发作侍妾,昭王在保护侍妾的时候,推搡之下将昭王妃推倒。   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的余桑宁流产,惊动了太医署,自然就必须报备掌六宫的沈羲和。   沈羲和听后若有所思。   “余氏父女倒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气魄。”萧华雍嘴上夸赞,语气与目光却是讽刺满满。   他们都清楚,余桑宁是因为蜀南王世子平安回蜀而感觉不妙,无论萧长旻会不会被东宫清算,总而言之,萧长旻以后没有指望,她必须及早抽身。   现在好了,萧长旻身为人婿,岳父尸骨未寒,便纵情享乐,荒淫无度,是为不孝。   为了侍妾重伤嫡妻,以致骨肉滑胎,宠妾灭妻,是为不仁不义。   这还没有完,余桑宁流产后醒来,不哭不闹,径直跑到朱雀门前跪地不起,直言她不够贤良恭顺,善妒秽嫉,不配为皇家妇,拿着萧长旻的休书,来向陛下请罪。   沈羲和才刚听完外面的禀报,勤政殿就来了人,这等事情,陛下派人交由沈羲和主理。   事关皇家颜面,又扯得如此难堪,沈羲和是太子妃,又掌着六宫,这事儿推给沈羲和也合情合理。   沈羲和正要起身,萧华雍按住她的肩膀:“这事儿有祖母在,你且看着便是。”   不是沈羲和推给太后,而是沈羲和才刚刚接到陛下口谕,太后已经派人将余桑宁给抬进宫里,并且宣了萧长旻。   沈羲和到底不能不露面,就和萧华雍一道了去了太后的宫里,到的时候,萧长旻已经跪在宫门口。   沈羲和瞥了眼萧长旻,他蓬头垢面,眉头紧锁,衣衫似乎也是匆忙间整理,看着有些狼狈。   沈羲和入了太后宫里,余桑宁已经哭晕了过去,太后也是面沉如水:“将那混账东西叫进来!”   很快萧长旻便跟着内侍进来,在太后一声高喝的跪下声中,扑通一声跪地。   “你说说,你做的都是些人事儿么?与畜牲何异?”太后怒斥。   萧长旻欲言又止,面色微白,眼中还透着些许困惑:“祖母……孙儿也不知……不知怎会如此……”   萧长旻是真的不知道,在步疏林的事情上他与余桑宁有了分歧,后来惨败归来,余桑宁竟然还对他冷嘲热讽,他就不爱搭理余桑宁,他有侍妾,平日里宠着一两人,回来之后也多是宿在侍妾房内。 第773章 他们夫妻是一样的人   今日好似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就是这侍妾弄了点助兴之物,归来之后他躲在王府,说好听是深居简出,说难听一些不过是丧家之犬。   心里郁结也就没有克制,哪里知道余项死了?等到消息传来,余桑宁寻上门,他那时都怎么了?现在仔细想想,竟然是想不清楚明白,等他清醒过来,就听到余桑宁因为他小产。   余项死在了岷江,萧长旻当即就觉得不妙,追过来时余桑宁已经跑出府跪在了宫门口,余桑宁那封休书,的确是他的笔迹也是他的口吻,但他何时写下,他竟然记不清楚。   迷迷糊糊只知道在侍妾那里与余桑宁争执得厉害,那些推推搡搡也有些浅显的印象,可他却觉得这不应该是他该干得出来的事儿。   因为余桑宁小产,萧长旻倒没有怀疑是余桑宁搞得鬼,心中对侍妾助兴的药物有了猜疑,只是这些话不能对太后说,更不能当着萧华雍夫妇的面对太后说。   萧长旻不说,但沈羲和大致能够猜到,她在萧长旻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气息是复杂的药房混合,依稀能够辨别出来的都是能够使人致幻的,譬如曼陀罗。   所以此刻萧长旻迷迷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沈羲和能够明白,他大概真不知道前因后果。。。   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吐字不清,太后便是想要断个清楚明白,也是不能。   沈羲和来露了面,也就和萧华雍离开了,既然太后接手了这件事,就轮不到她插足的余地。   “老二这是栽在了自己女人的手里,还浑然不知,指不定这会儿心里对她还心怀愧疚。”萧华雍说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昭王妃如此舍得,几人能猜得到?”沈羲和到不觉得萧长旻没有看明白是不够聪明。   余桑宁舍了肚子里那块肉,虎毒不食子,尽管大宅门内不少阴私,可寻常人哪里能够想得到,萧长旻好好的郡王,余桑宁会自己弄得自己小产?   余桑宁是聪明的,她明白东宫一定会对萧长旻清算,大概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顺利脱离萧长旻,还不得罪皇家,不影响日后立足的机会。   就钻营这一点,沈羲和是敬佩余桑宁的,她的手段连沈羲和都叹为观止。   现在这样的情形,余桑宁想要和离,哪怕是太后和陛下都说不出阻拦的话,父亲身死,夫君寻欢,为护侍妾,害她流产,手上还有萧长旻的和离书,真真是全身而退。   萧华雍赞同地点了点头,若非他和沈羲和早知余桑宁的真面目,就以局外人来看这件事,只怕没有人能想得到做局人是余桑宁自己。   “看来余项死前传了书信回府。”萧华雍道。   这一切的先决条件,必然是萧长旻不知余项已经身亡,而余桑宁比朝廷的消息早一步知道余项已经死了,才能这样做局,让侍妾给萧长旻下药,等朝廷消息传来,去寻寻欢作乐的萧长旻,之后的事情就水到渠成。   “余氏这一辈,只有昭王妃有些谋算……”却困于后宅,终究是眼浅了些,后面一句话沈羲和没有说出来,因为大多数女子都依附男子而存,似余桑宁这般的数不胜数。   只是有她这样的聪明和狠辣的不多见,但凡她生存之境与自己相差无几,沈羲和并不觉得余桑宁会逊色。   “余项赴死定然是需要交代一些,早早传信回府,实属应当。”   看来余项交代了不少东西,不过沈羲和与萧华雍都不惧,无论余项聪不聪明,会不会引着儿女怨恨他们夫妻,余氏的人,都不够格令他们夫妻堤防。   “原本还想着贸然给老二做局,总会有些引人怀疑之处难以周全,昭王妃倒是给我递了一把梯子。”萧华雍眼底笑意更浓。   他把沈羲和送回东宫就去忙起来,沈羲和知道他这是要改了原本给萧长旻设的套,这会儿利用余桑宁来让事情更滴水不漏。   余桑宁敢这样做局,那一定是把一切打点得妥妥当当,但沈羲和相信,只要是萧华雍想要的证据,哪怕是没有,他也能无中生有。   他们夫妻是一样的人!   到了夜里,萧华雍便一脸闲适,双手负在身后回来了。   “解决了?”沈羲和刚沐浴完,正坐在梳妆镜前擦拭着头发。   “只差关键一步,需得呦呦相助。”萧华雍从怀里取出一张单子,递给沈羲和。   单子是全是一些药材,好几味是香料。   “这是……”沈羲和接过,“使得昭王殿下心神大乱的药方?”   上面几味药材都是白日里在萧长旻身上闻到,沈羲和才做此猜测。   “是。”萧华雍点头,“我寻了阿喜他们辩证,并非药方,想到呦呦素日里调香时的香谱,故此拿来一问。”   余桑宁绝不敢去买现成之物,因为太留痕迹,经不起查。   只可能是稀罕之药,最好是只有她自己有方子,亲自调配出来,如此一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老二那小妾已经畏罪自尽,妾室的亲眷也已经人去楼空,余氏动作干净利落,筹谋已久。”萧华雍又道,以余氏的心黑手辣,这些人是死是活未为可知,萧华雍也懒得寻白费这个力气。   此刻余氏与萧长旻的事情还未有决断,余氏只怕还没有安心,更不敢掉以轻心,未必没有人守着,他派人去打听,也许还会打草惊蛇。   “我仔细看看。”沈羲和看了看方子,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不可能配成香方,有些药材明显不能共用。   但是大量的香料,又实实在在说明这不可能是一道药方。   想了片刻,沈羲和有个猜测:“或许,她为人谨慎,这里面多了用不着之药。”   萧华雍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沈羲和也起了心思,不过却没有立刻要去钻研:“给我三日,三日内我一定配出这份香方。”   “不急,余氏与老二之间还没有决断,两三日还是等得。” 第774章 纨绔有纨绔的用处   余桑宁当日就醒了,只是虚弱得很,就连太医令都说余桑宁亏损厉害,日后恐怕难有骨肉,这个消息对余桑宁刺激极大,太后不忍,没有让萧长旻见到她。   太后把余桑宁留在宫里歇息一宿,萧长旻则是一直跪在太后宫内,以示惩戒。   这件事是第二日,太后才把二人叫到一处,至于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总之萧长旻与余桑宁和平和离了。   余桑宁当即被兄长接回了余府。   而萧长旻则被陛下一顿申饬,就连郡王爵位也被撸掉,现在只是二皇子,身上的职位也一并丢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光杆皇子。   陛下本就恼怒萧长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日去追击步疏林没有成事,才导致步疏林顺利回了蜀中,蜀南王府请求袭爵的文书只怕已经随着来接萧闻溪的人一道在路上。   兼之萧长彦下落不明,却弄出一个收拾起来焦头烂额的大摊子,这会儿憋着一口气,萧长旻偏生撞上去,陛下能轻饶才是奇迹。   三日后,沈羲和根据无数次反复与红玉探讨,终于弄出了一味香丸,将成品放到了萧华雍的面前。。。   小拇指头大小一颗圆圆的药丸,闻着一股子药香,萧华雍取出一粒端详:“这是……香丸?”   沈羲和颔首:“这香丸不用于携带或是用火,而是服用之物。”   这也是那日沈羲和为何还能闻到气息的原因,因为东西被萧长旻吃到身体里,才能残留那么久。   “服用之后会如何?”萧华雍问。   “这香丸……”想了想,沈羲和道,“类比五石散,比之更为霸道。小小一粒,不但能……助兴,还能致幻。”   所谓的助兴其实有壮阳之效,能令男子在房事时不知疲倦,男女欢爱之后次日,还能精神抖擞。   其损害极其微小,只需多食用一些养肾护肝之物,便能抵消其不足。此物若是做成,用于买卖,只怕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沈羲和是不会让独活楼出现这样的东西,恐人似余桑宁一般拿去祸害他人。   萧华雍唇角一扬,将手中的香丸放到盒子里,盖上了盖子,扬声唤了天圆进来,将盒子推给天圆:“交给镇北候世子。”   步疏林走了,崔晋百也暂时去了黑水部,丁珏仍旧在大理寺整理文书,大概是没有了狐朋狗友,镇北候终于为这个嫡子请封了世子。   有些事还真的只能是这些纨绔才能做好。   丁珏拿到这些东西,自然要和狐朋狗友余烬一道分享,余烬还是平遥侯世子的时候,他们就是一起玩。   不过余烬到底还有孝心,热孝在身不寻欢作乐也不饮酒,丁珏带了东西去余府,是这样说的:“这是好东西,不过余兄现下不易用,然则好东西可遇不可求,愚弟也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余兄可留下一些,日后留着自用也可,留着赠人也拿得出手,可都是好药材配成。”   丁珏现在是镇北候世子,余烬原本是不打算收下,不过想到日后要仰仗对方,且他也没有想过要用此物,不好拂了丁珏一番心意,故此收下。   丁珏拿了这东西,自然不止分享给余烬,他一道的都分享一遭,霎时间就得到了狐朋狗友们全部的追捧,更是私下打听何处得到。   丁珏自然是神秘一笑:“不可说,不可说。”   这厢丁珏散出去的东西小范围得到了追捧,另一厢时刻关注着余烬的余桑宁也霎时知道了丁珏送来的东西是什么,她关心兄长,是因为她日后的富贵系在兄长身上,丁珏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自然不能让其带坏兄长。   可丁珏前脚松了东西,余桑宁后脚就去询问兄长,不是告诉兄长她在监视他么?所以只能私下打听,丁珏这么高调,哪里瞒得过有心打听之人?   余桑宁很快就拿到了香丸,一瞬间她苍白的脸血色尽失。   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失传的香方,方子被她记下之后立时就烧掉,这个方子明明是母亲那边的一个孤本里偶然所得,这孤本在她外祖家里传了几代。   不可能为外人所有,另一则这个东西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恰好是她自己配过之后问世,她想不怀疑这些东西是从她手里泄露都不行!   那么是如果从她这里泄露的?余桑宁百思不得其解!   一切的根源都在丁珏,现在只有丁珏才有此物!   余桑宁不得不偷偷约见丁珏,其实通过余烬会更便宜,但就得冒着被丁珏知晓她为了和萧长旻和离做下的种种之事的风险。   她不能让余烬防备畏惧她。   她私下约见丁珏,丁珏也很是给面子,却不知道恰巧就有萧长旻的心腹看到了。   “世子可否告知,此物世子是如何得到?”余桑宁开门见山问。   丁珏摇着折扇,自以为风流倜傥:“余二娘子一个女眷,却寻根究底这等物什,倒叫我大为意外。”   “世子,还请告知,这香方是我外祖家祖传。”余桑宁身子虚弱,没有精力与丁珏虚与委蛇。   “余二娘子外祖祖上是……”丁珏上上下下打量余桑宁,眼中的兴味毫不掩饰,露骨的眼神只差直言他们祖上不是什么清白之家。   余桑宁心中怒火翻腾,却不得不按捺:“世子不愿告知……”   余桑宁起身,丁珏忙伸手去拦,隔着一个天井的对面屋子,看到的就是拉拉扯扯。   这自然是丁珏有意而为,他故意选了位置,笑容还格外的暧昧勾缠:“余二娘子,勿恼。   这方子是从凌氏药行传出来,我花了大价钱才得知,不知是谁买了药,被懂香的郎中给洞悉。这抓药的人机灵,香药都掺合了不少以假乱真之物,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能想到又遇到了一个有本事深谙调香的郎中呢?”   余桑宁听后差点没有站稳,丁珏忙扶了一把,这姿势就更加亲昵。   余桑宁现在哪里还记得这些,她犹如抓住浮木一般抓住丁珏:“世子,可否查出是何人抓药?” 第775章 儿不信他大逆不道(简介名场面之二)   这个人自然是她派去的人,但她不能让别人查到这个人,她这样说自然是试探,希望丁珏去查一查,若是丁珏查不到,那么事情就到此为止,若是丁珏查到了,只能说她痕迹没有抹干净。   丁珏的目光落在余桑宁抓住自己手臂的素荑上。   余桑宁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松了手,解释道:“祖上遗留之物,不容为人窃取,一时情急,有冒犯世子之处,还请世子海涵。”   丁珏笑得吊儿郎当:“二娘子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既然是二娘子祖上之物被人窃取,我便帮二娘子一个忙,不过……”   “世子有何吩咐,只管直言。”余桑宁稳了稳心神。   “此物是难得的好物,我替二娘子查明真相,二娘子可否与我一道将此物换作一条财路?”不讨要好处,会引起余桑宁的怀疑。   听闻此言,余桑宁心里松了口气,对丁珏的防备也减轻了不少:“等世子查明,再与世子相商,如何合作。。。”   “二娘子爽快,我定当竭力彻查,以期早日与二娘子共谋大富。”丁珏合上扇子,眸光晶亮。   两人到底是孤男寡女,没有久留,很快就约定好如何传递消息,各自离去,他们才离开茶楼,萧长旻的心腹就面色阴沉离开。   一出茶楼,恰好就看到几个春光满面的少年郎进入了对面的花楼,花楼自然是萧长旻的花楼,花楼里发生的事情都瞒不过萧长旻。   萧长旻的心腹也在花楼得知了一种香丸,还有机灵的姑娘偷留了一粒,拿了东西,又听了一些这些不该听的话,萧长旻的心腹当下赶往二皇子府。   “殿下,属下在楼子里得了此物!”萧长旻的心腹递上香丸,这香丸的样子和气味儿萧长旻再熟悉不过。   正是那日妾室给他之物,他可不是什么都往嘴里吃,这东西妾室早就拿出来,他还拿去给郎中检查过,确定之事不损体的助兴之物,才在那日妾室又提到,鬼使神差服用了。   谁能知道,竟然酿成大祸!   “殿下,属下今日看到余氏与镇北候世子……私会!”心腹很是气愤,“他们举止亲密,绝非偶然相遇,这药私下不少人说是从镇北候世子手中穿出来……”   “你说什么!”萧长旻倏地站起身。   不用心腹说得直白明了,只是几句话,就能让原就阴谋论的萧长旻不得不多想。   这次这个香丸可是让他栽了大根头!   香丸是从丁珏手中流出来,余桑宁又和丁珏牵扯不清,还小月之中就迫不及待私会!   这是不是意味着余桑宁早就和丁珏私通,她根本是觉着自己失势了,早就寻好了下家。   天家之子哪里容得她不敬,所以为了脱离自己,投奔情郎,余桑宁竟然下这样的狠手?   不得不说萧长旻在一瞬间,除了关于丁珏这部分,几乎猜中了全部!   一想到他因为这件事被陛下一撸到底,承受得流言蜚语,萧长旻想要撕了这对狗男女的心都有了!   他们让自己身败名裂,他就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去,派人盯紧这对奸夫**!”萧长旻咬牙切齿吩咐。   捉奸拿双,他要亲自把这二人的脸皮扯下来,一雪前耻!   萧长旻的人盯上了丁珏和余桑宁,萧华雍将一切消息尽数掌握手中。   期间丁珏又以调查的进展与余桑宁几次会面,在萧长旻眼中证实了余桑宁与丁珏有染的事实。   这一日,蜀南王府的人总于顺利抵京,除了上呈步疏林袭爵的奏疏之外,还有一个任务,带着有孕五个月的萧闻溪回蜀南王府团聚。   萧华雍给萧闻溪选择了离京的日子,就在这一日的前一夜,丁珏与余桑宁再一次“幽会”。   “幽会”的地方是余桑宁从萧长旻这里和离分割的一处庄子!   余桑宁与丁珏前一瞬才偷偷摸摸到了相约之处,萧长旻带着人气势汹汹下一瞬就把庄子前门后门都给堵住。   黑着脸在外面等了片刻,萧长旻才大手一挥破门而入,萧长旻携众前来,五城兵马署和金吾卫都担心闹出大事,也跟着前来。   然后一行人冲进去没有搜到余桑宁与丁珏,却在屋子里搜到了一个人,兵马司的统领和金吾卫的将军看清这个人的模样,霎时面无人色!   这个人,竟然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   几年前,萧华雍见到推骨术之后,就以玩笑的口吻对沈羲和说他们推一个陛下来玩玩。   沈羲和原本是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陛下是陛下,哪怕模样一样,但是神态,语气和阅历都不可能模仿!   想以此来调包陛下,实在是痴人说梦,但萧华雍却兴致勃勃,并且在萧觉嵩的人里找出一个心甘情愿推骨成陛下的人。   这个人与陛下有着灭门之仇,萧觉嵩才收留他,现在有个机会能够接近陛下,能否谋刺成功,就看他的造化,他自然不会放过。   恰好随阿喜也觉得他能被推骨成陛下的模样,虽然两者身高有些差异,但没关系,萧华雍又不要掉包陛下,不过是要这样一张脸!   勤政殿里,祐宁帝死死盯着被押上来,因为这张脸连护卫都不敢捆绑推搡的人,他得怒火再也隐忍不了,抄起桌子上的砚台砸在了萧长旻的额头上!   萧长旻不敢躲,砸得头昏眼花,鲜血瞬间流满半边脸!   “你!竟敢圈养着这样一个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眼里还有君父么!”祐宁帝气得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之中磨出来!   “陛下,儿不敢,这人绝不是儿圈养!儿若养着这么一个人,怎敢大张旗鼓带着人去搜查!”萧长旻顾不得疼痛,大喊冤枉,这是要命的罪啊,“儿是去捉奸,对,是余氏勾结奸夫暗害儿!”   “捉奸?”祐宁帝冷笑一声,“传余氏!”   祐宁帝的反应,令心慌意乱的萧长旻觉得大事不妙,却说不上何处不妙。   就在这时,一旁的萧华雍站出来:“陛下,二哥孝悌,儿不信他大逆不道,还请陛下彻查。”   本就觉得心慌的萧长旻听了萧华雍之言,不但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更觉绝望…… 第776章 做一枚听话有用的棋子   余桑宁被带上来是绝望的,从丁珏带着她在庄子上走了个过场,迅速离开,一路上告诉她一切后她就如坠冰窖。   丁珏说她是太子妃的人,奉命行事,不过是刻意误导萧长旻来捉奸。从而搜查出这么一个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太子妃真敢,连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能找来,还这么堂而皇之养着,在这一刻,她就知道萧长旻完了,对于这个结果,她既庆幸自己行动的快,也对太子妃的手段心惊肉跳,同时也是满嘴的苦涩。   她费尽心机想要全身而退,明明计划万无一失,虽然她与萧长旻和离了,但是借着孝道,不但不会有人因此厌恶她,反而会赞她有气节与风骨。   等她养好身子,再筹谋一番,太子妃再将萧长旻给处理掉,她想要再嫁高门不是没有可能。   哪怕是陛下和太后,在萧长旻这样愧对她的前提下,也会厚待她。   一切的一切,前面顺顺利利,可现在却功亏一篑。   太子妃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指认萧长旻,要么和萧长旻一起担上谋逆的罪名!   这是选择么?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余氏,朕问你,你因何深夜外出,且与镇北候世子相约?”祐宁帝锐利的目光钉在余桑宁的身上。。。   帝王的威压,令从未感受过的余桑宁呼吸一滞,她有那么一瞬间好似落入了无边的黑暗,四周铺天盖地的压迫朝着她奔涌而来,余桑宁有一刹那脑子一片空白。   一些话滚到了喉头,正要下意识吐出来,丁珏在一旁仿佛被吓得不轻瘫软下去,犹如重物砸落,沉闷的声音使得余桑宁背脊一紧,找回了些许理智。   这个时候她就算把实话说出来,把方才丁珏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陛下,直指一切都是太子妃为了多付萧长旻所设的局,她也没有一点证据。   不过是引得陛下猜疑沈羲和,而且丁珏已经暗示她,太子妃有孕了,这种情况下,陛下就算想以事关重大为由,审问关押太子妃都不行。   因为一旦查出和太子妃无关,因此损伤太子骨血,陛下都付不起代价,故此陛下不会冲动缉拿太子妃。   可连最简单的缉拿都没有,哪怕她指认太子妃,最后也不过是她来承担所有的代价。另一则,丁珏敢告诉她,自然是太子妃授意,太子妃既然什么都和她说了,也不会不想到她可能经不住陛下的审问而吐露实情,只怕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   事到如今,她只能明知道成了太子妃的棋子,也得乖乖做一个听话有用的棋子,否则第一个被折掉的就是她!   心思电转,余桑宁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呆呆不语,刘三指不得不提醒:“余氏,陛下问话,你怎敢不答?”   身子一抖,余桑宁好似才回过神,她战战兢兢道:“回……回禀陛下,妾实则……实则早在王府便见过此人……”   “余氏!”萧长旻眦目欲裂,他额头上的鲜血都渗入了眼睛,双眼赤红染血,看起来比丛林激怒的野兽更狰狞。   若非有侍卫当着,余桑宁相信萧长旻会扑上来将她生生撕咬致死。   不敢再看萧长旻,余桑宁匍匐在地,声音哽咽又颤抖:“陛下,妾句句属实。妾早在王府便见过此人,初时误以为是陛下入府,后见王……二殿下对此人毫无敬意,才有了猜想。   自此妾夜不能寐,曾辗转反侧,心中忐忑,暗中试探二殿下,却无果,后来见过一次,便再没有见过。   直到妾与二殿下和离,有一日镇北候世子上门见阿兄,不经意间提及他见过陛下在……在花楼。”   “我……我没有……”丁珏哆哆嗦嗦小声反驳一句。   他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祐宁帝并未发怒,沉声道:“接着说!”   “陛下,陛下余氏胡编乱造,她血口喷人,她定是被人收买,要害儿性命啊,陛下!她为了陷害儿,连亲骨肉都舍得,那日儿在妾室房中服了药,这药是出自丁珏之手,陛下明察,儿冤枉!”   说着,萧长旻重重一磕头,原本就受了伤的额头瞬间将地毯印出一滩血渍。   “太医令,别让他死了!”祐宁帝高喊,然后盯着萧长旻,“朕定会查个清楚明白,你且先别急着喊冤!”   转而对余桑宁吩咐:“说下去!”   余桑宁还是那副吓得要死的面孔,她颤抖着身体:“妾……妾一听就吓破了胆……陛下怎会在花楼?那花楼……那花楼是二殿下的营生……”   这个重磅砸得萧长旻头昏眼花,余氏竟然知道,竟然知道花楼是他的产业!   这事儿他做得何其隐秘?他自问京中无人能知,竟然被余氏知道了!   事实上若非当初步疏林之事,就连萧华雍都不知道花楼真正的背后之人是萧长旻!   余桑宁当然不知道,是丁珏在被五城兵马司堵住之前,告诉她的!   “刘三指,你亲自去查,花楼给朕查得清清楚楚!”祐宁帝下令。   花楼在不知道是谁的情况下,要盘查就错综复杂,可在知道是萧长旻的营生后,从萧长旻这边查,就不难!   萧长旻连忙跪伏在地:“陛下,花楼的确是儿的营生,儿也的确利用花楼搂了不少钱财,但儿绝无行谋逆之事!”   祐宁帝瞥了他一眼,对等待吩咐的刘三指道:“去查!”   等到刘三指退下,祐宁帝沉沉的目光又落在余桑宁身上:“知道的,都说出来!”   余桑宁一哆嗦:“陛……陛下,妾与镇北候世子是妾小产后才有了往来,缘由则是二殿下所说的药丸,妾知晓药丸就是那日二殿下服用之物,便询问镇北候世子药丸何处得来,镇北候世子告知之后,便答应帮着妾调查……”   隐去了方子是自己祖上传来,要丁珏帮忙查的真正原因,其余的余桑宁说的都是真话!   七分真三分假,陛下去核实,才不会有任何纰漏! 第777章 再完成一杀   能够交代的余桑宁都看似老老实实交代了,她和丁珏的往来止于此,至于他们为何到了屋子里就立刻离开,是因为两人都听到了动静,担心牵扯不清,这才迅速离开。   这个和陛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个庄子里,余桑宁不得而知,她的的确确不知道,所以不需要做戏,眼神没有任何闪躲。   余桑宁的话,祐宁帝派人去查证,基本没有大致的出入。   祐宁帝想听萧长旻的辩驳:“朕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自证清白!   谈何容易?   萧长旻已经知道他现在掉入一张天罗地网中,根本容不得他挣扎,越挣扎只怕会被束缚得越紧。   哪怕有这个认知,萧长旻不可能坐以待毙,他有些慌乱,花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自己的猜测和疑惑全都一股脑儿抛出来。   “陛下,儿今日才见过这人,儿那日的确是服了药丸才失了神智,不慎致使余氏小产,那药能古惑人心!   儿醒来之后尚且迷迷糊糊,故而得知此药是丁珏流出,且余氏与丁珏私有往来,儿以为余氏与丁珏有染,故而用丁珏之药暗害儿,想要全须全尾与儿和离,再与丁珏厮守!   儿得知他们二人今日有约,便特意去捉奸,儿若是知晓有这人,如何敢大张旗鼓带着这么多人去捉奸!   陛下,余氏满嘴胡说八道,她故意暗害儿!”   祐宁帝深深看了萧长旻一眼,这一眼如同黑暗中的漩涡,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吞噬进去。   余桑宁与丁珏有没有私相授受,很好查出来,而且一切都是丁珏奉命做的局,该留的痕迹都留了出来。   丁珏在余桑宁小产之前,二人素无往来,这药的确是丁珏所得,如何得到,丁珏交代与告知余桑宁一样,药也的确是萧长旻和离之后好几日才问世。。。   “陛下,这……这药不过是助兴之物,并……并不能使人致幻……”丁珏自辩后结结巴巴道。   流出来的药,是沈羲和改了药方,用其他药代替了曼陀罗的用量,便不能致幻,只是纯粹的助兴之物。   不是如她一样嗅觉敏锐的人,哪怕是两种药放在余桑宁这个制作过的人面前,余桑宁若不仔细去对比,都未必能从外观与气息察觉不同。   祐宁帝也不需要寻人来验证,只需派人去问一问得了丁珏药的人就知道。   这些五陵少年都是一个圈,勋贵的子弟,就连清贵家也难免少不了几个贪花好色之人,丁珏这香丸得了不少人青睐,用过之人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这么多人一口咬定不致幻,萧长旻的话不就经不起推敲?   所以那日他根本没有丧失神智,就是宠妾灭妻,对余桑宁动了手!   这个时候余桑宁哭哭啼啼也喊冤:“陛下,陛下为妾做主,殿下怎可如此污蔑妾?殿下寻欢作乐在先,妾收到家父身亡在后?妾如何能料事如神知晓那日会收到噩耗?寻常殿下宠幸侍妾,妾何曾闹过?   妾既不能未卜先知,如何做局暗害殿下?殿下推诿过失,污蔑于妾。妾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说着余桑宁就站起身朝着大殿的柱子撞过去,殿内侍卫却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个个都没有阻拦。   和预想的不同,余桑宁也顾不得,脚下没有任何停滞,只能赌上一命!   然而就在她要眼瞅着要撞上柱子的时候,暗处有什么东西飞出,打在她的脚踝上,致使余桑宁身子一偏,结结实实磕在了地上,偏离了殿柱。   “成何体统!”祐宁帝怒斥,“你这是在威胁朕么?”   余桑宁如释重负爬在地上,嘴都磕破,顾不得整理仪态,她连忙跪好:“陛下……陛下,妾无能自辨,只得以轻薄之躯证清白,陛下恕罪!”   说着就低声抽泣哽咽。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余项虽然是自戕,但他弄出来的是自己死于沈云安之手的假象,只有这样才不用去解释为何沈云安能拿到兵符与调令。   祐宁帝等人鞭长莫及,岷江之事又牵扯极广,当地官员但凡朝廷有点人脉,能得到消息的都讳莫如深,捞尸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能去调查余项真正的死因?   更遑论那日大风大浪,能询查的证据早就被淹没。   所以在众人眼里,余项死于非命,死于那日暴风雨,暴风雨来临前,余项与萧长彦都不可能料到接下来之事,否则怎会一败涂地?   故而余项是绝无暗通消息给余府的可能,余桑宁要早早知晓父亲亡故,再做这样的局也是不成立。   余项自然也有属于自己隐秘的法子,就连沈羲和与萧华雍都是余桑宁小产后猜测到余项死前可能秘密传信回来。   萧长旻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是非对错,朕自有公断!”祐宁帝冷冷扫了余桑宁一眼。   恰好这个时候刘三指回来了,将调查的结果也呈上来。   祐宁帝看了之后,直接砸在萧长旻脑门上!   萧长旻口口声声说他没有见过这个人,但花楼是他的,花楼里有人却接过这个客!   花楼的地下还有暗室,里面有关人的痕迹!   京都见过陛下的人不少,毕竟陛下时常打马自宫里去芙蓉园,百姓看到并不为奇,可是常年养在花楼的女子,足不出户,昼伏夜出,根本没有见过陛下。   萧华雍只不过让这个人避开见过陛下的人去花楼春风一度过,这是为了证实丁珏所言,佐证丁珏与余桑宁接下来的接触为真。   铁一般的证据摆在萧长旻的面前,容不得萧长旻狡辩,很多人都看明了,这件事背后还有人,这个人把萧长旻,余桑宁和丁珏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但哪又如何?   这个人只是知道了萧长旻养了这么一个人,企图谋逆,揭穿罢了,只要证明这个人是萧长旻所养出来,萧长旻的路就走到了尽头。   祐宁帝把萧长旻关押到了宗正寺,没有当即说如何处置,至于余桑宁与丁珏,自然是无辜之人。 第778章 其余有我在   原本这件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算是定了性,可以告一段落。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陛下将那人一道关入了宗正寺,夜里陛下亲自去了一趟宗正寺,回到宫中就隐秘地召见了太医。   “北辰,你在逼陛下。”沈羲和听了消息之后,转头双瞳紧锁着萧华雍。   盛夏灼热,他却披着轻裘,坐在火炉旁,香炭透着红色的光,映照在他白得有些透明的脸上,看着他整个人更加的不真实,沈羲和莫名心口一涩,别开了眼。   “我应了长公主,要将蜀南王妃安然送回府邸。”萧华雍捕捉到沈羲和的目光,曲了曲指尖,似乎想要里火远一些,下意识做出了欲盖弥彰的动作。   沈羲和凝眸,视线胶着在他脸上,这个时候陛下被刺,绝不是为了制造混乱,让陛下无暇去管萧闻溪离京赶往蜀南这么简单,他在做更深远的筹谋,却没有向她坦诚。。。   好似没有看到沈羲和眼中要刨根问底的坚持,萧华雍含笑道:“老二之事,陛下少不得要疑心于你,明日我们召太医请脉。”   这是要将沈羲和有孕的消息公布于众,她已经有孕三月,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是该公布了,再隐瞒下去反而容易被人察觉后做文章。   对萧长旻设局,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做到不留痕迹,萧华雍索性就明明白白让所有人都知道的的确确有这么一个人隐于背后掌控全局,这并不妨碍萧长旻罪不容恕。   只是不论遮遮掩掩,还是这样光明正大让他们知晓背后有人,陛下怀疑的对象都只会是东宫,也许是沈羲和,也许是沈羲和与萧华雍,猜忌沈羲和是必不可免。   盖因能够做得到,且非得对萧长旻下手的已经没几个了,东宫算一个,萧长卿算一个,萧长彦还在岷江生死未卜,萧长瑱万事不出头,他那有点异心的王妃也不似沈羲和这般手眼通天。   余下勉强还有萧长庚,但若是萧长庚要对萧长旻不利,萧长旻是无法活着回来。用不着非得回来折腾一回,除非是想要一箭数雕,害了萧长旻嫁祸给东宫。   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祐宁帝却不会太信。   沈羲和:“我有了身孕,陛下固然不好轻举妄动,却不会就此罢休。”   她有孕,小打小闹陛下不会出手,什么试探略施小惩都不会再有。这是在逼迫陛下,与他们决一死战。   “岷江葬送陛下神勇军数千人,不说全部,至少也过半,现下陛下又被行刺,且中了毒。陛下不会再与我们虚与委蛇。”帝王的怒火已经被燃烧到最旺盛的地步,沉睡的猛虎被三番四次扰了清梦,绝不会轻轻就揭过。   “中毒!”沈羲和知道那个被推骨成为陛下的人是对陛下心怀仇恨之人,也知道萧华雍给了对方一个近距离接触陛下的机会,成与不成看他本是,却没有想到,他还能够携带毒器接近陛下!   萧华雍笑意略深。   这样一个人,陛下一时间只怕不知道如何处置,又明显背后还有人做局,萧长旻和余桑宁这里都查不出线索,只能从这个人身上下手,他或许知道是谁把他从花楼里转移到庄子上。   当然这些自然不必是祐宁帝亲自去审问,只是这个人不但长得与陛下一模一样,还知晓一些陛下辛秘的往事,只要他疯疯癫癫吐露出来,传到陛下耳里,陛下定然是要去见他。   陛下终究是没有逃过情关,不过是一些关于远嫁吐蕃的心上人一点消息,就让陛下降低了防备之心,给了对方得手的机会。   “陛下伤得不重。”萧华雍又道。   祐宁帝再怎么疏忽,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有绣衣使统领如影随形在侧,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只是这皮外伤就够了。   萧华雍没有用见血封喉的剧毒,这淬毒的细小针藏在人的嘴里,如果是剧毒这人等不到陛下来就毙命,不过这毒立时要不了人命,却也极难解,陛下本就被香墨侵蚀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人,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   萧华雍也从未深想过,不过进来随着身子越发寒凉惧冷,萧华雍做了最坏的打算之后,想得就会多一些。   陛下心中有一根刺,是西北王沈岳山,这根刺迟早要拔,他不希望是在他不在的时候陛下才发作,无论沈羲和是否应付得了,他都不希望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既然如鲠在喉,不若他早些替陛下做主,要么吐出来,要么咽下去!   “北辰……”   “你好生养胎,其余有我在。”萧华雍噙着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打断了沈羲和的话。   她知道,他都是在为她好,可沈羲和心疼他,她多想他们什么都不再管,在他最后的时光,没有纷纷扰扰,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温馨惬意。   然则身在这个旋涡,这无疑是奢望,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想喊停,旁人就会停下给他们时日。   沈羲和不欲再与他争辩,有些事争辩只会影响他们相处的氛围与时光,倒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祐宁帝回了勤政殿,太医令诊断出他中了毒,而且毒侵蚀了他的身体,不但毒不好解,对他身体造成的损害还难以弥补。   当下就下了令,要将那个人处死,结果谕令还没有送出去,宗正寺来报那人已经死了。   同时还有一杯鸩酒端到了宗正寺,送走了萧长旻。   萧长旻养了个“皇帝”,闹得人尽皆知,陛下想要包庇都包庇不了。尤其是证据确凿,再无疑点之处的情况下,祐宁帝今夜不处置萧长旻,明日御史台就会联名上书。   以及那些等着萧长旻再也无法回来,瓜分原本归属于他的一切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花楼的经营又涉及多少阴私?多少人猜疑萧长旻通过花楼拿了他们的把柄?这些人都会群起而攻之,这个时候不处置,等到明日就不止是萧长旻一死就能了结。 第779章 再不能接触权力中心   “二兄死了。”城门口,乔装打扮的萧长彦死死盯着告示。   皇子谋逆,这样的大罪肯定是要昭告天下,赐死亲子,必须说得明明白白,否则天下人如何议论看待陛下。   告示上的罪名写得清清楚楚,萧长彦却知道这只是萧长旻博弈落败的下场,一如现在犹如丧家之犬的自己。   他活了下来,却又知道他彻底失去了争夺那个位置的机会,他的影卫折损大半,这次岷江大败,葬送那么多朝廷精兵,都是他这个做主帅的责任,陛下也需要惩戒他给朝廷一个交代。   “殿下,我们进城吧。”跟在他身侧的萧长风道。   关于二殿下的事情,不是他够资格置喙的。。。   萧长彦转头看着萧长风,硬朗英俊的脸上有淤青与擦伤,下巴的青茬也显得格外狼狈。这一次他能够侥幸逃生,多亏有萧长风相护,他们俩都受了不轻的伤,一路上还以为会被追杀,没有想到东躲西藏倒是顺利平安来到了京都城门口。   “堂兄,你与淮阳县主婚期将至,日后与东宫便是连襟。”萧长彦的话点到即止。   东宫之强势,几乎是将他们这些兄弟追着打压,每一个人能够赶上东宫的势头,莫要说他们,就连陛下与东宫之争,都未必能够占上风,谁让东宫背后是整个西北。   “殿下,长风忠于君主。”萧长风道。   他不站任何人,只遵从帝王的命令,今日是陛下为正统,他就忠于陛下。日后谁能夺位,若还用他,他也一样忠诚,若是因今日他忠于陛下而不用,也是他的命。   萧长彦看着低眉顺眼的萧长风,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为了救他,在船上与沈云安缠斗至船沉,两人都没有因为即将成为亲戚而留手,各为其主,拼尽全力。   萧长风是无愧陛下的信任的,这一次落败,责任也全在自己身上。   长舒一口气,萧长彦走向守城将,亮出了自己的玉牌,   景王回宫了,消息很快就如插了翅膀一般飞遍全城,萧闻溪就是在这样两个惊雷般大事夹击下,轻装从简,悄无声息随着蜀南前来迎接的人离了京都。   前有陛下被刺,二皇子谋逆,后有岷江致使上万人葬身江河,一直下落不明的景王回归。两件事情都是朝廷大事,除了陛下没有人在意萧闻溪离京。   可陛下自己中了毒,又有步疏林离京之事在前的血淋淋教训,神勇军重创,萧觉嵩竟然也搅合在里面,若非如此,萧长旻也不会拦截不了步疏林。   多方思量,陛下只是派了几个人暗中跟着,能找到机会下手便下手,寻不着便作罢。   陛下已经没有精力盯着萧闻溪,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岷江一事到底因何成为现在这个模样。   勤政殿内,萧长彦与萧长风笔直跪在御案前,祐宁帝双手负在身后,站在御案之后,就那么目光沉沉地看着垂首不语的两个人。   大殿里只有四个人,刘三指侍奉在侧。   不知过了多久,帝王才出声:“说说看,朕想知晓,是什么让你似被施了蛊,一股劲冲向江中,将余项得来的情报视若无睹?”   剑南节度使已经将“余项”的书信呈给了祐宁帝。   萧长彦也是此时才知道,还有这样一封书信,这封信是“余项”在事发前两日,也就是刚刚得到沈云安传来情报的次日送出,恰好在事发当日送到剑南节度使手上。   从这封书信不难看出,当时余项深以为萧长彦会信了他的情报,依计行事,于向东拦截沈云安与步疏林。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萧长彦率领大军去了追击向西,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   萧长彦闭了闭眼,与喜欢垂死挣扎的萧长旻不同,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个无解的局,任他如何辩解,都改变不了就是他决策失误的事实。   他深深叩首,额头触地:“是儿无能,自作聪明,致使误判,大错铸成,无可更改,儿愿领罚。”   就在昨日,萧长旻才在这里如困兽一般百般狡辩,却多说多错,越是深查越能将他谋逆之罪钉死。   今日萧长彦跪在这里,无一赘词,干干脆脆认了罪,截然不同的反应,让失望透顶的祐宁帝胸口积压的怒气减轻了些许。   “朕给你五千人,只活下来不足百余人。”这还是明面上给的,不算上神勇军。   祐宁帝说不出的疲惫:“人死了,你连敌人都没有捅出来,什么身份,由何而来?什么都没有,你就是打了一场自取灭亡的仗!”   沈云安的人没有葬送么?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他们有备而来,死伤不大,且这些人在江河之中,与神勇军和萧长彦的护卫混作一团,这两方人不能深查来历,自然就不能独下令去查另外一方人,所以这件事情就不得不这样不了了之。   戎马一生,机关算尽,登顶至尊的祐宁帝,哪怕当年困顿与西北都不曾这样憋屈过。   “儿羞愧,恳请陛下重罚。”萧长彦重重磕了一个头。   “你便没有话要说与朕?”祐宁帝问。   萧长彦顿了顿:“儿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难道要将自己身边有擅摄魂术的事情一并告知陛下?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改变不了他失职的事实,追击沈云安本就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出来,因为没有证据。   他应受的惩罚,不会因为说了这些而减轻,只会将自己仅剩的筹码摊开。   祐宁帝一手撑住御案,抬手捏了捏鼻梁,兴意阑珊地罢了罢手:“你退下吧……”   “儿告退。”萧长彦听话地行礼退下。   他的过失,陛下没有决断,这是要等到明日朝会,由大臣商议谏言之后定论。   萧长彦虽然失误,导致朝廷损失惨重,闹得岷江周边百姓人心惶惶,却到底罪不至死。   几方势力撕扯了一个上午,最终的结果就是萧长彦成了一个闲散王爷,不但失了安南的兵权,也彻底触碰不到权利的中心。 第780章 死也要葬入楚氏的陵   “阿兄,幸而我们早早抽身。”刚刚养好伤能下床活动筋骨的萧长赢,看到兄长,忍不住感慨一声。   连着两日,二兄和八兄一死一废,皇储之争日渐明了。   萧长赢的话让萧长卿一怔,他的脑海里不期而然划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王爷,皇权是鲜血铺地;帝位是良知开路。”   她清冷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他们夫妻间,他从不对她设防,自己的野心瞒着所有人,却不曾在她面前遮掩半分。   “青青是想我放弃这条路?”   那一瞬,他下意识问出这句话,心中竟然有着未知的期待,不知是期待她与自己交心,多说些话。   还是期待她对自己有所要求,他不知道那一日若是她说了一个是,他是否真的会为了她而放下多年的苦心经营,真的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与她富贵绵长。。。   然而,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说:“我不过是提醒王爷,耽于儿女情长,帝王之路,或许变差了临门一脚。”   一盆冷水浇灭了他蠢蠢欲动,殷殷期盼的心。   她总是这样,举凡他对她稍微好些,为她延误正事,她就会这般冷言冷语,让他一颗心支离破碎。   年少气盛的他,也有自己的脾气,掏心掏肺换来的是拒之千里,总会抑制不住的怒气,记不得他们是多少次不欢而散,他再次拂袖而去。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   萧长卿的心口又似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一次,阵阵刺痛令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将之压下。   低头看着担忧又懊恼的弟弟,他总算心里有了点暖意,他知道弟弟是关心他才担忧,是想起他之所以抽身是因为永失挚爱才幡然醒悟。   无意之间揭了他的伤疤,才懊恼自责不已。   轻轻拍了拍萧长赢的肩膀,萧长卿又捏了捏他的肩膀,沉吟片刻才道:“阿弟,我是来告诉你,东宫有喜。”   今日下了朝会,东宫内侍就守在大殿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萧华雍说太子妃晕厥,太子殿下苍白着脸,跌跌撞撞冲向东宫,人人翘首以盼,等来的是不出所料的结果。   太子妃有孕,且已有三月,坐稳了胎。   萧长卿第一时间转过头看了帝王的脸色,即便十分克制,但狰狞与隐怒却没有逃过他的眼。   只要一想到方才帝王的脸色,萧长卿心中就多了一丝快感。   他盼望着沈羲和能一举得男,他必将全力以赴将这个孩子扶上帝位。   不为太子的威胁,不为时局的限制,亦不是惧与东宫为敌。   只为让陛下死不瞑目!   他有多么痛恨沈氏一族?有多忌惮流着沈氏血脉的皇嗣坐上萧氏的龙椅?萧长卿就有多希望这个孩子称帝。   最好是在陛下咽气的前一瞬,告诉他这么一个“好消息”,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萧长卿就热血澎拜,激动万分!   萧长卿知道自己“病了”,但他不愿意治。人活着,总要有一丝期盼与憧憬,自从她离开后,他觉着什么都没有了,但他不会成为一个自我了结的懦夫,也不会因此消沉丧志。   因为这样的他,去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她,她会更看不起他。   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想要看一看,那个主掌生杀大权,从不将他们这些人当做有血有肉,会疼会痛的活人之人,也陷入无尽绝望与痛苦的模样!   太子与太子妃是正经的夫妻,无论他们是真的两情相悦也好,还是太子殿下一厢情愿也罢,沈羲和要走的路,都需要一个孩子,这些萧长赢心里早就清楚。   然而知晓是一回事,真的听到也难免恍惚与心口郁结。   低头不语的萧长赢才没有看到哥哥眼底的偏执与癫狂。   两兄弟之间,异常的沉默,打破沉默的却是一道高喝声:“你们谁敢拦我,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萧长卿兄弟俩同时回过神,目光投向垂花门,顾青姝匕首抵着脖子,逼得阻拦她的护卫不敢靠近,一路闯了进来。   看到白衣如雪的萧长卿,顾青姝眼泪一下子就奔涌而出,充血的眼瞳无比幽怨盯着萧长卿:“殿下,我不要嫁到楚家去!”   江南楚氏,是名门望族,不过多数醉心学文,入仕者众多,却不爱钻营权势,多是清贵。   萧长卿冷冷看着顾青姝:“你便是死了,也要葬入楚氏的陵!”   顾青姝没有犯大错,但她触及到了萧长卿的底线,把她留在京都,早晚将自己给作死。   况且她对自己的心思,令萧长卿有些膈应,这让他想起了那个被顾青栀推给他的表妹。   若非顾念她是顾氏最后一滴血脉,岳父对他亦师亦父,他早就将顾青姝随意处置了!   当年他只能救下顾青姝,顾氏的男丁被看得极严,唯一能够抓住时机的竟然是岳父,如今想来这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知道岳父不会让他救。   不知是在试探他还是在试探岳父,每每深想至此,他就齿寒。   顾青姝挂着泪,愣在当场,她没有想到萧长卿竟然真的这样狠绝!   她不信!   明明顾氏满门被斩,他独独冒着天大的风险救了自己!   明明顾氏背负上谋逆之罪,他还苦心奔着为顾氏平反,令她能够重见天日,再享荣华富贵!   他只是在试探自己!是的,就是这样!   怀着这样的痴心妄想,顾青姝毫不犹豫用匕首抹了脖子。   鲜血飞溅而出,巨大的疼痛令顾青姝倒地不起,萧长卿站在台阶上,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   他没有阻拦她,也没有惊慌失措喊医师,触及他冰冷无波的眼,无边的黑与寒,让顾青姝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   眼泪决堤般冲出眼角,顾青姝心口的疼让她竟然觉着脖子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顾青姝眼前发黑,才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传医师,去宫里请御医。”   昏迷前的顾青姝并没有觉得欣喜,她想到的只有那句话:死也要葬入楚氏的陵! 第781章 遭暗算   萧长卿有一瞬间是真的想顾青姝就这样一走了之,对顾青姝他自己是下不了杀手。   她自个儿不想活,他轻轻巧巧阻拦不了。   原以为拖了些时间,顾青姝就就不回来,不曾想顾青姝压根没有用多少力,还避开了动脉。   听了御医的禀报,萧长卿只回了一声:“知道了。”   都没有等顾青姝养好伤,就命人收拾行囊悄悄的去去去,将人送回到江南待嫁。   这件事情,萧长卿只是禀报了一声陛下,对于这个遗留的孤女,陛下并没有多放在心上,得到的恩宠还不及沈樱婼半分。   祐宁帝只是听了听,随手赐予了一些珠宝做陪嫁,这件事在几起大事的衬托下,雁过无痕,没有兴趣半点涟漪。   沈羲和开始养胎,陛下没有开口让她将宫务交与旁人接手,她便放权给六尚局,有六尚局协助,倒也没有什么大事。。。   六月的时候,可谓愁云惨淡的皇宫迎来了一桩喜事,也让压抑的宫廷多了一丝鲜活之气——烈王大婚。   萧长赢大婚,沈羲和没有去,以养胎为由留在了东宫,萧华雍却带着厚礼亲自去祝贺。   回了之后,他好似心情极好,搂着沈羲和迟迟不入睡:“过两日,我便找个机会,落实我们去黑水部之日。”   “朝廷接连发生祸事,陛下正愁寻不到机会对我们下手,这时候去黑水部,无疑递了梯子与陛下!”沈羲和的手搭在微微有点弧度的小腹上,她不想冒险。   虽然信任萧华雍,但也不想萧华雍太折腾。   “正是因着陛下寻不到机会,才会应允。”萧华雍的手也覆盖在沈羲和的手下,两个人一起感受掌心下小生命的存在。   沈羲和听了这话就知道他又要起幺蛾子,忍不住想,他是想把陛下活活给气死吧?   正如沈羲和所料,他不能活过今年,那就把陛下一并带走。   只是这些话,萧华雍不欲对沈羲和言,说出来只会徒增伤感。   “睡吧,明日我再去见见若谷。”萧华雍的手覆盖在沈羲和的眼睛上,调了个能让她舒适的姿势,拥着沈羲和入眠。   沈羲和闭着眼睛,许久才迷迷糊糊入睡,次日醒来,萧华雍已经不在身侧,也不在东宫。   这段日子,萧华雍一直去寻谢韫怀调理身体,谢韫怀非官身,时长召他入宫不妥当,总会让人起疑。故此,都是萧华雍偷偷出宫去寻他。   萧华雍既然打定主意要与他一道去黑水部,那就必然要把身体调理到最妥当,至少不易再毒发。   谢韫怀京郊外的草庐里,谢韫怀在准备着萧华雍的药浴,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忙碌着。   两个都是博览群书,又游历丰富的人,无论是天南地北还是四书五经,甚至时政民生,都能聊到一处。   等到药浴准备好之后,萧华雍躺进去,谢韫怀开始为萧华雍施针。   用药浴排毒之法,拔除萧华雍体内因毒素内积而堵塞的寒气,并不难控制毒素,只是延缓毒发,减少萧华雍的痛感。   药浴针灸一个时辰,恰好伴随服用的药就煎好,由阿勒端了进来。   草庐这里只有谢韫怀与阿勒,一直以来也都是阿勒和谢韫怀在照顾萧华雍,阿勒是本就是被谢韫怀请来确诊萧华雍的毒,机缘巧合还救了崔晋百一命。   他们一直在等萧华雍安排好一切,随他们一道去阿勒的部族治疗。   萧华雍接过药,如往常一般仰头一饮而尽,搁下药碗,起身着衣。   穿到一半,萧华雍突然心口一阵绞痛,撑着桌沿,面色大变。   听到响动的谢韫怀与阿勒连忙冲上来,他们还没到萧华雍近前,萧华雍张嘴喷出一口污血,而后栽倒下去。   守在外面的地方听到谢韫怀的惊呼声冲进来,就看到谢韫怀扶着已经昏迷的萧华雍,一手扣着他的脉门。   接着面色苍白,对着地方道:“派人去把阿喜叫来!要快!”   说完目藏寒光,盯着阿勒,对地方道:“把他看住!”   萧华雍这是又中毒了,明明药浴施针后,谢韫怀才给萧华雍诊了脉,这功夫萧华雍只服用了阿勒端来的药。   他没功夫多想这些,救人要紧,将萧华雍扶到塌上,迅速施针,寻药兑成药水,给萧华雍灌下。   随阿喜虽然是东宫的医师,但住在宫外,寻来得也极快,谢韫怀立时让随阿喜给萧华雍施针逼毒,万不能令两种毒融合。   一番急救,总数是有惊无险,可萧华雍虽然保住了性命,毒到底入了体,哪怕他们应对再及时,少不得还是刺激到了萧华雍原本体内潜藏的毒。   故而,萧华雍是在一片寒冰之中醒来,明明屋子里烧着不少火炉,明明他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以及轻裘,外面也是烈日高悬,可他冷得身体止不住的颤栗。   “殿下,是我疏忽。”谢韫怀见萧华雍醒来,一掀袍跪了下去。   萧华雍克制住身体里的寒凉:“发生何事?”   这一刻,萧华雍仍旧不知自己是遭了暗算,只当治疗出了差错,亦或者是自己体内的毒有了变故。   萧华雍昏迷的时间,足够谢韫怀查清一切,阿勒的指甲里藏了药粉,与萧华雍服用药的碗里残留的毒素相同。   阿勒已经被捆绑住,但他一脸茫然,好似不知自己在萧华雍的碗里做了手脚。   “殿下,非我替阿勒狡辩,阿勒于中土无牵无挂,甚至言语不通,想要收买他几乎是不可能之事,此事极为蹊跷。”谢韫怀如实以告后,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萧华雍闭上眼:“我深感寒凉,症状可否缓解?”   “殿下再忍半个时辰,等阿喜再为殿下施针一次,便能缓解。”谢韫怀大概已经猜到萧华雍醒后的症状,已经做了应对之策。   “唔。”萧华雍轻轻应了一声,“若谷你起来吧,这事不怨你。”   多余的话萧华雍没有说,谢韫怀心里忐忑而又焦虑,实在是萧华雍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第782章 意料之外的主使者   最好是能够立刻跟着他去阿勒的部落,接受治疗。   只是阿勒不知为何被人利用,谢韫怀担心萧华雍因此而放弃去阿勒部落救治。   不过看着冷得浑身轻颤的萧华雍,谢韫怀也没有再多言。   一直到半个时辰后,可以再度施针的萧华雍被随阿喜控制住那股寒意,才在地方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   “我的身子,可还好?”萧华雍问。   “殿下,计划有变,殿下最好早些与我一道去阿勒的部族,接受解毒之法,等不到年底了。”谢韫怀急切道。   其实萧华雍这半个时辰一直在想这些,他心里早有了猜测,不过是印证了他的猜测罢了:“再等一月可否?”   谢韫怀作为医者,恨不得现在就启程,但萧华雍明显还需要安排许多事情,他只能委婉道:“殿下,尽可能早些。。。”   再等一个月不是不行,而是多等一日,就多一分凶险。   萧华雍明白了谢韫怀的意思,他默了默又问:“似方才这般寒气流窜,不可自控,可会长有?”   谢韫怀想了想后道:“殿下着阿喜每三日施针一次,便可抑制。”   点了点头,萧华雍:“我日后可还需再抑毒?”   “殿下体内的毒似蛇由冬转夏,由眠至醒,先前的法子已无用处。”谢韫怀提起来就很惋惜,这几个月的辛劳算是付之东流了。   “我明白了。”萧华雍说着抬眼看着谢韫怀,“劳你备出行之需,船择屈氏。”   谢韫怀松了一口气,萧华雍还信任他,也愿意去解毒:“殿下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绝不会再有疏忽。”   “若谷无需介怀,此次之事,非你疏忽。”萧华雍反而宽慰谢韫怀。   他每每至此,周边都有暗卫随行,但凡有人接近,必然瞒不过他们。谢韫怀这里,他也是派了人守着,确定无论是谢韫怀还是阿勒都没有人来接近过。   这次的事情……   萧华雍等着地方的审问结果。   不多时,地方的声音就在门外想起:“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   地方进来,行了礼之后道:“殿下,属下推测……阿勒是中了摄魂术。”   萧华雍眸光一凝,他看着地方:“确定?”   地方垂首:“还需等律令带来人确认。”   带人,自然是带萧长彦那落入沈云安手中的幕僚,这人现在还活着,因为沈云安还没有得到破解摄魂术的方法,这人就还有利用价值。   “便等确认之后再定论吧。”萧华雍拢了拢轻裘,“若是……”   若是什么,萧华雍没有说,他双眸深沉,阿勒不通汉文,想要对阿勒施展摄魂术,这人得令阿勒听懂他的话,这说明给阿勒施术的人懂阿勒部落的语言。   这让萧华雍想到了自己中的毒,还有崔晋百上次中的毒。   一想到还有这样一个人藏在暗处,萧华雍就止不住为沈羲和担忧。   偏生这个人藏得极深,想要将之引出来实在是无从下手。   对方看似对他深藏敌意,却从不与他正面交锋,蛰伏在暗处,逮着机会便冲出来咬上一口,寻常时候从不冒头。   便是伺机而动,也不在乎是不是咬到口里,就立刻缩回去,快得让人看不清是人是鬼。   萧华雍比往常早回来,沈羲和就觉得异常,看着他似乎和去时一样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她当下迎上来握住他的手:“今日发生何事?”   他回来早了,往日明明去了归来那两日脸色会变得更好,今日却好似没有起色。   “是出了些事儿,不过暂未定论,待明了之后,我再告知你。”萧华雍柔声细语道。   这件事,萧华雍没有打算隐瞒沈羲和,他的计划要提前,就不能事到临头,再让沈羲和毫无心理准备。   “好。”沈羲和不急,他既然要明明白白再告诉她,那她等便是。   人就在他们手上,调查起来就很快,只是结果却令萧华雍万万没有想到。   他辨不出喜怒的目光落在地方身上:“你是说在重刑之下,他供出来的是景王?”   “回殿下,的确是景王。”地方恭恭敬敬道,“他少时有奇人异士为师,与师傅一道去过阿勒生长的部落,他懂阿勒部落之言,也早在登州之时,就替殿下诊脉过,便知道殿下体内有此奇毒。   他跟着景王殿下十年有余,一身本领有半数教会了景王殿下。”   “如此说来,景王亦会摄魂术?”萧华雍若有所思。   “据此人招供,的确是。”地方回。   萧华雍负手临窗而立,目光投向窗外,神思却飘得极远。   在猜疑阿勒可能被施了摄魂术时,萧华雍就没有想过是萧长彦所为,让萧长彦的幕僚过来,不过是为了确定阿勒是不是中了摄魂术,没有想到竟然得出这样的结果。   “下去吧。”萧华雍挥了挥手。   “殿下,阿勒如何处置?”地方请示。   萧华雍转过身,目光平淡:“派人时刻跟着。”   他是不可能取阿勒性命,且不说阿勒亦是受害者,只说他还要随谢韫怀回阿勒的部族解毒,就不可能不把活着的阿勒带回去,否则很可能遭到部族的人排斥与防备。   “诺。”地方退出房门,就看到沈羲和带着端着汤羹的紫玉似乎早早等在门口,连忙行礼。   沈羲和点了点头,就带着紫玉入了内。   她与紫玉一道将汤羹放在桌子上,才挥退了紫玉:“查出来了?”   萧华雍披着轻裘大步走过来,垂眼看着沈羲和,从她手里接过一碗汤羹,握着汤勺搅动了片刻才道:“呦呦,黑水部我恐怕不能随你去了……”   沈羲和要给自己盛汤羹的手一顿,她抬眸向他望来:“为何?”   略有些失神地看了沈羲和一会儿,萧华雍眨了眨眼,垂首盯着手里的汤羹:“那日我去寻若谷……”   发生的事情,萧华雍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他原本还有近半年的光阴,猝然就缩短到只剩一个月。   “哐当!”   沈羲和手中的汤勺砸落,溅起了不少汤羹。 第783章 承认是他暗害   “呦呦!”汤羹溅到沈羲和手背上,萧华雍慌忙丢了手中的汤碗,握住她的手,直接用衣袖替她擦拭干净。   所幸汤羹不烫,并未伤着,只是因着她肌肤娇嫩,到底有些泛红,萧华雍看着仍旧心疼,拉着她到了梢间,取了烫伤药给她上药。   沈羲和任由他摆弄,一直不发一言,她就那么目光愣愣,宛如失了神般看着他,目不转睛。   等到给沈羲和上完药,萧华雍才抬头,猝不及然与她丢了魂一般空洞的双眸对上,心口蓦然一滞,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脸颊贴着她的秀发,他低低呢喃:“对不住,呦呦。我对不住你。”   沈羲和仍旧如木偶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是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更贴近他,感受着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   沉默无声的寂静,每一个呼吸都令萧华雍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这一刻他该对她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沈羲和才开口,声音低哑而又艰涩:“是谁?”   是谁暗算了他?   生生将他早半年从她身边剥夺走!   她没有咬牙切齿,没有一腔怨恨,仿佛就是平平淡淡问了句是谁,但拥着她的萧华雍却能够感受到她浑身紧绷,就好似蓄势待发的野兽,在做伏击撕碎天敌的准备。   “线索指向小八,可我心有疑云……”萧华雍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   哪怕是这样怒积于心口,沈羲和也能保持着理智,她觉得萧华雍的怀疑才是正确的:“他为何要陷害旧主?除非他真正的主子从来就不是萧长彦!”   “这一点,地方与律令都严审过。律令自有一套审人的手段,哪怕是陛下的神勇军落在他手上都能撬开嘴。”萧华雍对自己的下属有多少能耐很认可,“在律令手上,几乎无人能说谎。”   律令能够呈上来的,自然就是确认都是真的,那么萧长彦的幕僚绝对没有说谎,所以是他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或许借阿勒之手暗害我之人真的是小八,他现在恨你我入骨,依他的幕僚供词,他只需要见到阿勒,就应该能认出来,毕竟他早知我已经中了奇毒。”萧华雍这一刻也不确定事情到底是如何。   “我们与萧长彦是敌人,但我也不会冤枉了他,我绝不会让害你之人逍遥在外,也绝不会胡乱迁怒无辜之人!”沈羲和素来平静无波淡然沉着的眼里,布满了狠唳,“既然不确定是否他所为,不若亲自去问他!”   不用试探,不用猜测,沈羲和直接约见了萧长彦。   恰好沈樱婼与萧长风大婚在即,萧长彦欠了萧长风两次救命之恩,如今又无官一身轻,便时常往来萧长风的府邸,沈羲和在沈府约见萧长彦。   萧长彦也应约前来,见到抱厦中独自等到的沈羲和还有些诧异:“太子妃请小王来,又屏退左右,不知小王与太子妃还能有何话私下谈论?”   他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可都是拜沈云安所赐,而沈云安是奉沈羲和之命,他们之间已经是死敌。   淡漠的眼望向萧长彦,沈羲和没有招呼他落坐,也没有命人早被茶点,没有剑拔弩张,见面眼红,是他们的涵养与沉着之故,并不意味着他们还需要寒暄。   “景王殿下,冤有头债有主,殿下若要报复,只管冲着我来,岷江之事,与太子无关。”沈羲和开门见山。   萧长彦摩挲了一下扳指,轻笑一声:“人人都说太子妃胸有丘壑,嫁入东宫,图谋颇深。男女之情,如何能够束缚得了只有权利与野心的女人?   原来,太子妃也是心疼太子殿下?”   似乎嘲弄了沈羲和一句,萧长彦面色轻快了不少:“太子妃与太子殿下,夫妻一体。没有太子殿下,太子妃又何来筹谋的底气?又凭什么与我们这些龙子凤孙一争高低?   自太子妃成为太子妃那一刻起,太子殿下就已然随太子妃入局。生死由命,成王败寇,都是怨不得旁人!   我以为似太子妃这般心胸的女子,是不会天真说出谁能独善其身的谬言!”   萧长彦的话没有错,萧华雍本就参与其中,哪怕当真由始至终不过是沈羲和的垫脚石,也不可能说他无辜,沈羲和只是想要确定对萧华雍下手的人是不是他罢了!   “这么说来,岷江一役,景王殿下损兵折将,背负骂名!心中恨极了我,却无从下手报复,故而将一腔恨意泄在太子殿下身上。   你知晓太子身中奇毒,故而对救治太子殿下的人下手,令其暗害太子殿下!”沈羲和冷厉的目光隐含着杀意!   萧长彦却丝毫不惧,反而跨腿落坐,好整以暇欣赏着沈羲和的怒意,心里反而有了些许快意:“太子妃何故如此恼怒,我犹如丧家之犬自岷江回京,不也未曾对太子妃咬牙切齿?   胜负乃兵家常事,总不能只允许太子妃对旁人机关算尽,轻则一无所有,重则家破人亡。而不允许旁人对太子妃打击报复?   待到太子妃心想事成,执掌天下,再如此独裁与霸道不迟。”   沈羲和不欲与萧长彦口舌之争,她沉沉盯着萧长彦:“我再问一遍,是你用摄魂术,对救治太子殿下的人下令,在太子殿下药中下毒?”   萧长彦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回视沈羲和:“看来,是成功了,本就命不久矣的太子殿下,似乎更活不了几日。”   沈羲和骤然起身,居高临下冷冽地看了萧长彦一眼:“景王殿下承认便好!”   留下这句话,沈羲和转身离去。她不想再看到萧长彦,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做出不智之举。   她怀着孩子,不能冲动,不能动气!   “呦呦,不值当与他动怒!”萧华雍大步迎向归来的沈羲和。   看着她沉着脸,极力压抑着怒意,担忧地宽慰:“生死交锋,所有的中计都是技不如人,理应愿赌服输。” 第784章 皇孙取名钧枢   这些道理,沈羲和何尝不懂?   她一直以为生死博弈,输赢都能处之泰然。非生即死,胜负都能欣然接受。   此时此刻,她不是不能接受,也不是输不起,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要一想到他们连最后的时光都被猝然缩短,沈羲和就恨不能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原来她也不过是个凡胎肉体,有着人人都有的七情六欲。   “我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好,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萧华雍附和沈羲和,执起她的手,在双掌间轻轻摩挲,“不过呦呦,我自己的仇,我自个儿来报。”   沈羲和看向他,他没有插科打诨,他轻柔的语气里只有认真。   她很想亲手将萧长彦碎尸万段,但她却知道,这只是她的宣泄,相对而言,萧华雍更希望自己的仇自己报,才能快意。   一如她的仇她也更想自己来。。。   “好。”沈羲和退让。   “呦呦只管放心,我会让呦呦达成所愿。”萧华雍柔情似水的眼眸里荡漾着清浅的笑意,笑意未达眼底。   沈羲和抿了抿唇:“报仇即可。”   萧长彦是皇子,哪怕是在外面被人挫骨扬灰,陛下也是会为他立衣冠冢,哪怕是被除族的萧长泰,陛下也没有阻拦叶氏为他与叶晚棠合葬。   定下谋逆之罪的萧长旻,被赐了鸩酒,陛下没有将他葬入皇陵,也是命人寻了地方入了土。   想要让一个皇亲贵胄死无葬身之地,何其艰难,不过是一句发泄之言,沈羲和不想为难萧华雍。   萧华雍只是笑了笑,他的手又抚在沈羲和的小腹上,这里面有他和呦呦的骨血在孕育。   原本他以为自己至少能够看到他降生,可现在他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也不能在她生产之时陪在她身侧,为她挡下最危险的风浪。   也许这一辈子,他都没有缘分再见到这个孩子一面。   想到这里,萧华雍就觉着让萧长彦死无葬身之地都便宜了他!   方才他带着阿勒远远看了萧长彦一眼,阿勒确定他是见过萧长彦,萧长彦自己也承认,这是他所为。   虽然他是何时何地,如何对阿勒施了术尚且查不清,萧华雍却已经没有功夫去深究这些。   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回了东宫,萧长彦知道沈羲和不会善罢甘休,时时刻刻严阵以待,可沈羲和好似忘了他一般,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东宫里,太子殿下日渐不好,连对太子已经有了很深猜忌的祐宁帝都开始动摇对太子的疑惑。   但不知何时,宫里宫外都有了传言,说太医诊断沈羲和腹中是男婴,是正统嫡出的皇孙。   与此同时西北战事再起,蒙古、突厥、契丹等异族组成了大军,集结百万挥兵而来,沈岳山亲自领兵,沈云安戍守后方。   这一场战事来得莫名其妙,谁也不知道原因,但西北可谓自主为政,上报朝廷一声,兵马粮草根本不需要朝廷供给,西北王大手一挥,就能迎敌作战。   人人都以为这会是一场少则一年半载的持久战,但前方捷报频来。   每日都有捷报,朝廷之人心思各异,陛下脸上的喜色越来越勉强,直至半个月后,传来西北王战场上受伤,气氛就变得更加微妙。   “别担忧,这是我与岳父商量好的,接下来换阿兄上场。”萧华雍连忙安抚沈羲和,有些无奈。   岳父大人宝刀未老,杀得比他们预计得还快,他都没有来得及告知呦呦。   “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沈羲和探究地盯着萧华雍。   这半个月,他们基本形影不离,萧华雍已经抱病不朝,每日都对着她满脑子风花雪月,好似霎时就丧失了上进心,丝毫不将大业放在心上。   “容我卖个关子,再过半月,呦呦自然知晓。”萧华雍笑意吟吟,一副他就是要吊着沈羲和胃口的样子。   那痞痞的模样,弯着双眼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转身不理他。   萧华雍忙握住她的双肩:“今日他可有闹你?”   前两日,萧华雍贴着沈羲和的小腹喋喋不休,大抵是腹中胎儿也嫌自己阿爹唠叨,竟然动了一下。   当时英明神武的皇太子惊得双唇微启,本就大的眼睁得更大,一脸震惊不已的模样,沈羲和现在想起来,都抑制不住唇角上扬。   自那以后,萧华雍便以此为乐,整日要缠着沈羲和,要与腹中胎儿说话,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不过腹中估摸着是个骄矜的,就那日动了一下,之后就安安静静,令萧华雍大失所望。   沈羲和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唠唠叨叨,她很配合地寻了个位置落坐,摆出一副准备和孩子一起听课的架势。   “我与呦呦的小钧(jun)枢,日后可要多心疼你阿娘……”   “钧枢?”萧华雍还未开始念叨,沈羲和就截断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是她想的那两个字么?   萧华雍重重一颔首:“我给孩子取的名。”   “陛下会应允么?”沈羲和觉着陛下不会同意。   钧有国政之意,钧枢二字可暗喻执掌国政之人。   除非她产子之时,陛下已经……否则陛下有权越过他们给孩子赐名。   “我们的骨肉,只有你我才有资格为他取名。”萧华雍淡淡一笑。   陛下是没有资格的!   “你信我,陛下会同意我给孩子取的名字。”   沈羲和总觉得萧华雍在筹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覆盖住萧华雍贴在小腹上的手:“北辰,不可操之过急,我信你,你能为他人所不能为。也请你信我,我能成他人所不能成。”   “我自是信呦呦,只是随手所为,并未逞强。”萧华雍冲着沈羲和展颜一笑,蹲在她的身前,“呦呦,我只是在给小八还以颜色,顺带用一用陛下罢了。”   沈羲和将信将疑,也知道他不愿说,自己再追问只会叫他为难,索性也就不再追问。   他们能相聚的日子越来越短,她不愿与他争执与虚度,且由着他的心意来吧。 第785章 有香名思梦   西北王在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候重伤,朝廷的人都心思各异,多数人觉着惋惜,没有一鼓作气,照着西北王那势如破竹的劲头,也许能够造就不是之功。   就在人人都以为这场战事要逆转的时候,西北王退守后方,由一直稳居后方的西北王世子顶上。   如果说西北王是宝刀未老的猛虎下山,那么西北王世子就是高歌猛进,一往无前的孤狼。谁也没有想到西北王的战伤不但丝毫不影响士气,还被沈云安用以激励西北将士的斗志。   祐宁二十三年,六月十七日,沈云安率领三十万大军,横穿漠北,彻底粉碎异族联盟大军,生擒蒙古王,一把火烧了突厥王帐。   这一战,沈云安的铁骑抵达了姑衍山,这是出了汉时冠军侯以外,无人能够再创的辉煌!   西北上下一片欢腾和与有荣焉,捷报传到朝廷来,朝廷之中文武百官多数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自豪,一时间不少文人为沈云安挥墨提笔,赞美之词溢于言表。   大街小巷都在传颂关于西北王和西北王世子的传说,已经不止是西北,便是京都之人提到西北王父子,乃至沈氏都是肃然起敬。   哪怕沈羲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闷在东宫养胎,这些消息也如雪花一般飘来。。。   针对漠北那些蠢蠢欲动的异族,沈岳山其实早就做过无数次演练,早有一举歼灭之心。奈何陛下对西北猜忌极深,沈岳山不敢轻举妄动,一则忧心功高震主,逼得陛下连最后一点脸面也不顾,也要置沈氏于死地,   二则,是担忧陛下在后方使坏,弄得他功不成反而落得一世英名尽毁,祸及子孙后代。   沈羲和上京之前,就听到过好几次沈岳山与诸位将军畅聊时的遗憾与惋惜,他一直以为这一生这一战是大不了,就不知沈云安有没有这个机会。   然而沈岳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便宜女婿为他完成了这个心愿,这酣畅淋漓的一仗,打得如此顺利,可见他们父子私底下演练排兵刺探地方过多少次。   这一仗之所以如此顺利,一则是陛下遭受了重创,私底下派不出捣乱的人。二则是这些年萧华雍的筹谋,令西北之外都是不会牵制沈氏的人,就连吐蕃也因为蜀南王的缘故,不敢轻举妄动。遏制西北要塞第一边陲将领,是信王萧长卿的舅舅。   荣贵妃的话已经不好使,萧长卿一封书信,就能让荣都护倾向萧长卿。   他已经向荣氏族长表明,他不会再争帝位,萧长赢亦不是为帝之才,更无为帝之心。东宫成皇,指日可待,何不早早卖与东宫为好,日后东宫自然倚重。   就这样,数方势力的角逐,西北王大军没有细作,明面上是抵御外敌,非是主动挑起战争的沈氏父子,才能这样毫无后顾之忧地奋勇厮杀一场。   “北辰,谢谢你。”沈羲和心口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自与萧华雍成婚以来,他给了她无数的感动,每一次都能令她无比动容,可这一次是真的让她感激之情难以表述。   这原本该是由她来完成,她想过,待到日后她能主生杀大权,一定要让父兄战这一场,无论生死,无论胜负,绝不能让父兄留有遗憾。   只是阿爹年事已高,沈羲和一直担忧等到自己大权在握时,他还能不能上得了战场,亲自杀敌,而不是站在后方望洋兴叹。   “恰逢其时,我也很欢喜,能完成阿爹心愿。”有生之年,能完成阿爹的心愿。   原本,若非萧长彦算计了他,萧华雍也是不会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他还想有更多的时间与沈羲和多留下一些足迹与回忆。   不过现在却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处处被掣肘,得用的几个皇子都被他们给废了,连打着代表帝王去西北褒奖旗号的差事,也只有萧长庚与萧长赢抢着来办。   陛下自然是倾向于萧长庚,奈何萧长庚势单力薄,哪里撕扯得过萧长卿?只得无奈退场,萧长赢去了西北,可是有好好遵从陛下的吩咐,要多多关心西北战事。   这不,一入西北,就和沈云安称兄道弟,两人合作无间,令西北军如虎添翼,代表朝廷的萧长赢,使得西北将士的心更安稳也更凝聚,计划比沈岳山父子预料得还要顺利。   今日早朝,素来沉默寡言的萧长卿,大抵是为弟而喜,洋洋洒洒在大殿上陈述了西北王父子的攻击斐然,弟弟的勇猛善战。   萧华雍没有去早朝,但也能想象得到萧长卿一字一句,不啻于一刀刀狠狠刺到陛下的心口,陛下却又不得不在文武百官面前赞他说得好!   早朝的趣事儿,萧华雍也分享给沈羲和。   沈羲和其实并不关心陛下是否郁结于心,她并不以此为乐,不过萧华雍明显说起来容光焕发,她也情不自禁跟着勾起了唇角:“你在逼陛下。”   从岷江之事开始,陛下诸事不顺,还中了毒,至今余毒未清,心中烦躁可想而知,这个时候西北风光无限,这是彻底刺痛了陛下的眼。   “还不够,还需要再添一把火。”才能让做了二十多年君主的陛下彻底扯断那一根明智的神经。   眸光一转,萧华雍眼底锋芒尽褪,情意绵绵看着沈羲和:“余下之事,还得请呦呦相助。”   与萧华雍相视一笑,沈羲和轻轻颔首:“我知晓了。”   尽管萧华雍最终要做到哪一步,没有告诉沈羲和,但沈羲和从局势看得出来,萧华雍是在逼迫陛下丢了脸皮,也要将沈氏父子置之死地,否则后患无穷。   既然萧华雍要逼得陛下动手,她自然要在这样的情势下,助他一臂之力。   “思梦”这款香,是沈羲和独创,取之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香本身无害,但由于加入了两味能够致人心思浮躁的药材,其香闻着幽宁清淡,却能够勾起人陷入噩梦。   这噩梦,就是白日里思虑过重之事。 第786章 陛下还不能死   当然也不是一梦一个准,但只要白日里想得太多,便会大概率夜间做了这样的梦。   祐宁帝自从发生了安氏之事后,对用香便十分谨慎,就连他现在用的香墨,也都是许久以前就开始铺垫,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在这两月得到了帝王的使用。   寝殿的熏香,自然也是严之又严,每日都是刘三指问过宫中的香师,才会换在陛下的寝殿里,想要掉包实属不易。   陛下惯用的是混合香,以龙涎香为主,沈羲和去过不少次,只能从空气之中残留的气息,拼凑出陛下所用之香的香方,大抵是为了标识,陛下的香方与真正的混合香香方还有些差异,里面有一味不影响配方的香料。   沈羲和制作出陛下用的香,将思梦包裹在其中。线香本就是极其细长的一根,想要再做手脚,本就艰难,还要隐藏内里不同,外表气息难辨,就更加不易。   与红玉琢磨了好几日,才勉强配出一份,递给萧华雍时,沈羲和还是道:“若是遇到如我一般嗅觉敏锐之人,恐难以蒙混过关。”   陛下那位香师据闻的确有些嗅觉敏锐,萧华雍却不在意:“我自有应对之法。。。”   陛下就寝都是有绣衣使轮值,这也是刺杀陛下的不易之处。就连萧华雍也只能利用赵正颢轮值之时,调换了香,当天夜里,让那位被迷晕的香师睡了一宿的地板,天亮前才将人挪回榻上,悄无声息离开。   次日一早,莫名感染风寒的香师眼晕鼻塞,只能闻到大体相同就点了头。   当日夜里陛下倒是未曾做噩梦,只是隔日也不知京都茶楼内,一说书人将西北王父子的功绩编成话本,在茶楼慷慨激昂讲述,引得百姓追捧,恰好此时萧长赢又将西北之事整理的奏疏递到了陛下的案头,奏疏上将西北王父子的丰功伟绩说得淋漓尽致。   祐宁帝看得面色阴沉,手一挥就将所有奏疏扫在了地上,大殿霎时噤若寒蝉。   当天夜里祐宁帝就做了梦,梦见了沈氏父子携大军挥兵京都,沈岳山一刀将坐在龙椅上的自己砍杀,祐宁帝是从噩梦之中惊醒,醒后满目阴郁。   可时辰尚早,祐宁帝只得继续歇息,哪知道再一次陷入噩梦,梦里沈氏父子万民称颂,有人说无沈氏,无家国,更有人说他今日皇位全赖沈氏,零零碎碎的声音仿佛都在奚落他这个帝王,最后不知是谁将他推下台阶,把沈岳山推上高台,高呼万岁。   祐宁帝再一次惊醒,天方及白,他无心睡眠,起身批阅奏折,却神不守舍。   “陛下。”刘三指的声音响起,才唤回了祐宁帝的神,“陛下,奴婢有一事禀报。”   祐宁帝捏了捏鼻梁:“说。”   “东宫有传言,太子妃与太子戏言,要给皇孙取名钧枢。”刘三指说完就垂下头缩着脖子。   他也不是出生就为内侍,曾经是陛下的书童,在西北出生贫困之家,若非陛下蒙难,他也没有资格触碰到陛下这样顶顶尊贵之人。   跟了陛下之后,也有努力读书识字,虽无多少学识,却也知晓钧枢二字是为何意。   祐宁帝听了之后豁然抬起头,宛如看死人的目光,暮气沉沉盯着缩头缩脑的刘三指。   咔嚓一声,他手中捏着的笔断成两截。   胸膛起伏了两下,祐宁帝好似岔了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刘三指连忙取出手帕上前,却没有想到陛下咳出了血!   “陛下!”刘三指惊骇莫名。   “传御医。”祐宁帝压低声音。   半个时辰后,卓太医丞面色一片愁云,陛下没有看着他,但陛下周身的气息很是低沉,他反复打了腹稿才道:“陛下忧思过重,致使体内余毒反复,有损肺腑,这才有了咳血之兆。”   说完,卓太医丞战战兢兢,等着祐宁帝的怒火。   然则祐宁帝迟迟不语,就在卓太医丞满头大汗之际时,祐宁帝不辨喜怒地问了句:“朕是否时日无多?”   卓太医丞扑通一声跪地:“陛下体内余毒并不霸道,只需好生将养,徐徐清毒,尚有痊愈之机。”   祐宁帝这才转头,视线落在太医丞身上,这些太医的话腔他如何能不懂?   治或许真的有治愈的机会,只是他的身子也不容乐观。   他幼时窘困潦倒落下病根,少时南征北战留下暗伤,壮年整顿朝纲无暇修养。人至中年才得了喘息之机,开始修身养性,显然也只是杯水车薪,不堪一击。   这一次中了毒,就所有亏损一并迸发,来势汹汹,无可阻挡。   “退下吧。”他自问不是个暴君,人的生老病死不可逆转,便是杏林神医也有救治不了的时候,怎会因此而降罪?   太医丞退下之后长舒一口气,他效忠陛下这么多年,也算了解陛下的脾性,才敢透露些实话。   寝殿内安静了许久,谁也不知帝王在想些什么。   从日中到日落,祐宁帝才出声:“刘三指,备笔墨。”   一道嘉奖沈岳山的圣旨由着铁骑带着,一路奔向西北。   隔日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因西北王之功龙心大悦,除了有厚赏,陛下还召西北王父子入京,特许他们与太子妃相聚,并且出席淮阳县主与巽王的大婚。   “陛下终究是按耐不住了。”萧华雍语气悠长,似不出所料的波澜不惊,又似尘埃落定的释然。   “北辰,你到底要做什么?”沈羲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一切很明显,萧华雍将陛下逼得容不下父兄,这次召父兄入京,名为恩赏,实则是鸿门宴,她若料不错,陛下是准备在沈璎婼与萧长风大婚的时候动手。   那么萧华雍想要的又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陛下还不能死。”萧华雍转身对沈羲和莞尔一笑。   陛下现在驾崩,于沈羲和不利,他没有时间为沈羲和善后,陛下要驾崩也得在他的孩子降生之后才能驾崩。   否则尚有皇子存活,岂能容忍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登基? 第787章 这就是天家的父子   这些沈羲和都想得到,所以她清楚萧华雍不会在这个时候要陛下的命。   聪慧如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宣之于口。   “北辰……”张了张嘴,她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终究之化作一声对他的低语轻唤。   “呦呦。”萧华雍也唤了她一声,目光柔和如春日融融暖阳,也似有千言万说,最后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声将她揽入怀中。   都是聪颖过人的人,有些事无需言明,各自心知。   自陛下的旨意送去西北后,萧华雍便病倒了,沈羲和以此留在东宫,足不出户,所有来东宫探望的人,除了太后与陛下,几乎没有人能够进得了东宫的大门。   夫妻两闭门不见客,一心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日子温馨平静却又短暂。。。   祐宁二十三年,二十五日,沈岳山携子连同烈王萧长赢凯旋,陛下命信王萧长卿代为至城门口相迎,从城门口到宫门口的这一段路,百姓夹道相迎,花瓣、香囊、丝绢纷飞,比之状元游街更为热闹。   毕竟状元三年一个,英雄却百年一出。   祐宁帝也亲自等在宫门口,将人迎接入宫,君臣之间面上是一派合乐,祐宁帝不吝溢美之词和金银珠宝等厚赏,毕竟高官厚禄于沈岳山父子已经是赏无可赏。   拜别帝王之后,沈岳山父子获得恩准,直往东宫看完沈羲和。   已经四个月身子的沈羲和,夏日轻薄的裙裾也无法掩饰她略微丰盈的身子,青丝只有一支平仲叶白玉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额前点缀着两支鬓唇,坠着齐眉圆润的白玉珠子,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与温润了不少。   “阿爹,阿兄!”沈羲和疾走了两步,才在萧华雍的轻咳声中忆起自己有孕在身,差点又本能地扑向父兄。   倒是沈岳山与沈云安箭步上前,一人握住沈羲和一只手,战场上杀敌不眨眼的沈岳山,这会儿却心有余悸:“都要做母亲了,还这般冒失。”   “呦呦可还好?有没有不适之处?”沈云安紧接着问。   沈羲和无奈又好笑,她不过快走了两步,都来不及奔跑,竟然吓得父兄面色紧绷,一个劲儿盯着她的小腹,就好似下一瞬她就能动了胎气。   “阿爹,我好着呢,你的外孙也很好。”沈羲和侧首看了萧华雍一眼,“北辰将我照顾得很好。”   珠圆玉润,神采飞扬,顾盼间都是轻快与浅笑,这样的沈羲和,哪怕是在西北也少有。   看得出来萧华雍对她的影响和改变,本该欣喜的沈岳山,却想到萧华雍现下的身子骨……   那一股喜悦之情还没有涌上来,就被翻腾上来的愁绪给压下去。   “阿爹,阿兄。”霎时捕捉到父子二人的变化,萧华雍忙见了礼。   沈岳山父子哪敢受礼,忙避开。萧华雍待他们尊敬是一回事,君臣有别是另一回事,沈岳山一掌握住萧华雍的胳膊:“呦呦能嫁你是她之幸,我沈氏能得婿如你,是我沈氏之幸。”   这大概是沈岳山身为岳父,对萧华雍这个女婿给予的最高评价与肯定。   早在沈岳山出兵以前,萧华雍就把自己的计划和身体情况都悉数告知,沈岳山明明知晓他马上就要离开京都,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或许要令他的爱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他仍旧这样认可他,这令萧华雍很是欢喜。   东宫备下了家宴,所有菜色都是沈羲和亲自定下,若非萧华雍不许她亲自动手,只怕她要自己做些供父兄品尝。   三个想要畅饮的男人,在沈羲和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愣是只敢浅尝辄止,萧华雍更是被勒令只得以茶代酒,三个男人对视一眼,都对彼此投去鄙夷而又感同身受的目光。   爹怕女儿,哥哥怕妹妹,丈夫怕夫人。   就在那一眼中,三人的感情又莫名惺惺相惜增了不少。   一顿饭吃得畅快至极,饭饱酒足之后,萧华雍亲自沏了一杯茶,沈羲和备了些好克化的点心,四人遣退了下人,留在在香气融融的暖阁。   “三日后,就是巽王与淮阳县主大婚,这几日翎卫军私下调动异常,据我所测,陛下只怕要将翎卫军交给八弟来指控。”萧华雍坐在靠近炭炉的位置,眼脸微垂,“这里会有一个空子可钻。”   萧华雍转眸看向沈岳山父子。   什么空子大家都懂,萧长彦才刚刚受了责罚,明年上是不可能对萧长彦委以重任,除非是临危受命,这种临危受命就没有过硬的调兵手续。   陛下必然会提前给翎卫军大将军打好招呼,令其听命行事。   “陛下倒是对景王殿下信任非常。”沈云安似讥似讽道。   萧长彦可是在岷江刚刚出了天大的纰漏,这下还敢将大军交托。   “景王殿下骁勇善战不是浪得虚名,岷江一事是他疏忽大意,过意依赖摄魂术,而我们又提前洞悉,有心算无心。这些是会令陛下对他大失所望,却足以令陛下彻底摒弃。”沈羲和看了萧华雍一眼,夫妻两四目相接,笑意流转,“自然,陛下也别无选择。”   陛下能够委以重任的人,这些年都被萧华雍一个个剪裁,剩下的要么是能力不足,要么是不够资格。而萧长彦不仅有能力,最重要的是萧长彦足够恨他们,至少在对付他们这件事情上,萧长彦是绝不会留有余地。   “还有一个缘由。”萧华雍轻笑一声,补充道,“陛下准备万全,却也不能笃定可以成事。当年阿爹上京,萧氏一事不也最后以失败收场?   这一次,也未必不会有变故,一旦有变故……”   后面的话萧华雍没有说出来,只留下一抹别有深意的淡笑。   在座的哪里不能明白未尽之言?   但凡有个意外,事败之后,也得有一个人能替罪,总不能真的让陛下以死谢罪吧?   “这就是天家的父子。”沈云安冷笑道。   沈羲和看了眼萧华雍:“你情我愿罢了。” 第788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萧长彦能不知道帝王的心思?能不知道一旦接下这个差事,胜他或许能一并拉垮东宫,以救驾平叛有功成为第二个东宫,败他就成为坑害有功之臣,企图祸乱朝纲的罪人么?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但他还是会选择赌上一次。   “皇权与黄泉,果然是殊途同归。”沈云安没有野心,比起阴谋诡计,他更喜欢手起刀落的战场,故而他明白不了这些为了皇权之路,不惜奔赴黄泉的人。   萧华雍听了笑了笑,转而道:“翎卫军由我来应对,金吾卫那一日应当会交由谢戟,谢戟自有人去对付,阿爹与阿兄要防备的是禁军……”   这个是局是萧华雍一手促成,陛下要如何动,大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将一切细细说来,直至夕阳余晖被群山吸走,沈岳山父子才辞行。   “阿兄,乔乔可还好?”将父兄送到东宫门口,沈羲和忍不住提醒一句。   陛下当年对付阿爹,败就败在了他从未看在眼里生产在即的陶氏身上。这一次与上一次,何其相似?薛瑾乔也有孕在身,且已经七八个月,若有个万一,只怕也会早产。。。   “伯祖父在她身侧,她如今不在王府,在一个足够安全之处待产。”沈云安对妹妹眨了眨眼。   他们母亲的悲剧,他怎么可能让它再发生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呢?   沈羲和展颜一笑,目送着父兄随着渐浓的夜色远去,最后消失在巍峨耸立的宫墙之后。   该做的准备,大家都已经做足,一切都等着二十八日的大婚。   在大婚的前一日,作为准新娘的沈璎婼来东宫拜见沈羲和,让沈羲和极其诧异,却还是见了她。   沈璎婼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少女的玲珑有致,一袭鹅黄色的罗裙,挽着浅碧色的披帛,立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在花团锦簇之中看着格外清雅脱俗。   “明日就要出嫁,何故今日来寻我?”沈羲和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多礼。   沈璎婼还是行了礼后才站起身,她面色没有一丝新嫁娘的喜悦,欲言又止看了沈羲和好半晌,才道:“萧长风在岷江救了景王,景王回了京都报复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现下……很不好,是与不是?”   沈羲和眉头一扬:“你是如何得知?”   “景王时常至巽王府寻萧长风,两人把酒对月豪饮是常事,我偶然偷听到。”沈璎婼道。   沈羲和垂眸,看着迎风而立的秀荷:“连尊称都忘了,可见你对巽王怨气极大。怎么?是觉着若非他救了景王殿下,太子殿下就不会似现下这般缠绵病榻么?”   自遭了萧长彦暗算开始,萧华雍就称病,对外营造了一副病入膏肓的假象,虽然也不算全是假象。   “难道不是么?”沈璎婼反问。   沈羲和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转身对上目露不可思议的沈璎婼,沈羲和道:“岷江之事,是我与陛下的较量,无论是景王还是巽王都是臣子,都是奉命行事,这是公。   景王落败,报复我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防遭暗算,这是我与太子殿下疏忽,怨不得旁人。与你和巽王的婚事无关。”   “怎么无关?”沈璎婼气急,他们是一家人,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只能口不择言,“阿姐可真是克己明智,太子殿下都这般危急,阿姐还能丝毫不迁怒。阿姐心胸,我不过一粗鄙凡人,望尘莫及。”   沈羲和不在乎她的气恼,也知道她是无心之言,她只是努力想要做沈家女,一致对外,同仇敌忾罢了。   “圣旨赐婚,不容更改。至于太子殿下的仇,我们自不会善罢甘休。”沈羲和只能对沈璎婼言尽于此,“你回去吧,巽王忠君,你若不想成婚之后仍旧左右为难,便好好做巽王妃,只管享尽荣华富贵便是。”   “我……”沈璎婼哑然。   她知道沈羲和说的都是为她好,人人都觉着她这样一个身份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不过一条可怜虫。可不论是父兄姐姐,还是舅舅,都不愿将她卷入其中。   嫁给巽王,无论哪一方胜了,她都是荣华富贵不愁的巽王妃。   她也清楚,父兄阿姐不需要她相帮,她安分守己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就算是对他们的报答。她不是想要靠近他们,只是有时候一些事情让她克制不住视若无睹。   果然,无论何时她都是被拒之门外。   “是我打扰长姐了。”沈璎婼低落地行礼告退。   等她走到垂花门,沈羲和忽而道:“明日,多带些擅武的婢子。”   沈璎婼脚步一滞,她惊喜地转身,却看到已经走远的沈羲和的背影。笑容顿了顿,复又明媚起来,拎着裙摆,蹁跹而去。   “殿下,二娘子她……”珍珠都不知该如何说沈璎婼。   她们恨萧氏,却对沈璎婼厌恶不起来。   沈羲和摇了摇头,不欲多言。   她和沈璎婼隔着萧氏,倒不是沈羲和放不下芥蒂,恨屋及乌,而是萧氏的命断在她手上。   “淮阳县主来东宫所为何事?”沈羲和回到屋子里,萧华雍便问。   “倒是一桩奇事。”沈羲和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萧华雍,“就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就恰好被沈璎婼听到了,这样的事情,就凭萧长彦的性子,怎会大大咧咧说给萧长风听?   “看来明日之事,让小八心有忌惮。”萧华雍微微一笑。   这是变着法来试探,想通过他们的反应,来判断明日之事,他们到底是否察觉,亦或者是否一早就知晓。   然则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痛痛快快告诉了萧长彦又如何?他除了多一点防备,难道还能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当真如此,不用他们动手,陛下第一个饶不了他!   “明日……”沈羲和其实不希望明日到来,她目光微动,落在萧华雍身上有些迫切与忧虑,“明日,你会好好的对么?”   萧华雍笑而不语。   沈羲和心沉入谷底。 第789章 北辰,我与孩子等你   “北辰,我后悔了,我们……”   “呦呦。”萧华雍的食指轻轻按住她柔软粉嫩的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到她眼眶微微泛红,萧华雍长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无什区别。呦呦,你知道的,无什区别。就让我不留遗憾地离开可好?”   丝丝密密的疼紧紧缠住沈羲和的心,原来人可以痛到这样的地步,超越皮肉所承受的极限,哪怕抽筋剔骨也不过如是。沈羲和觉着每个呼吸间,进出体内的都不再是气息,而是携裹着刀的飓风,刮得她五脏六腑都痛。   “唔……”腹中一股抽痛,令沈羲和忍不住闷哼一声。   “呦呦!”萧华雍一把将沈羲和横抱起来,对着外面嘶吼,“珍珠!”   等到萧华雍将沈羲和放到贵妃榻上时,惊慌的珍珠已经冲进来,她看到面色苍白的沈羲和,顾不得行礼,奔到近前就为什么诊脉,凶险的脉象让珍珠面色大变,她一边取出银针,一边吩咐一道奔进来的墨玉:“快去唤阿喜。。。”   珍珠迅速给沈羲和施针,幸而随阿喜对她倾囊相授,她虽然还没有学到随阿喜的精髓,可好歹能应付突如其来的棘手病症。   她的针施了一半,本就要来给萧华雍施针的随阿喜就在宫门口,被墨玉给拽了进来。   随阿喜摸了沈羲和另一手的脉,才神色肃穆对珍珠道:“我来。”   紧接着捻起一枚银针,接替珍珠继续。   沈羲和面上的痛苦之色,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减轻,额头上的汗渍也渐渐消失。   萧华雍不自觉捏紧的拳头才松开,紧绷太久的神经猝然松懈下来,萧华雍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下去,幸而天圆眼疾手快将萧华雍扶住。   阻拦天圆出声,萧华雍稳了稳心神,这才缓步走向沈羲和。   随阿喜施针完还未取,推开对萧华雍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心绪起伏过大。”   沈羲和自小就有心疾体弱的病根,虽然经过脱骨丹的救治,恢复到了常人的模样。然而病过的身子恢复得再好,也不可能超过健强的人。   若非沈羲和养尊处优,又注重养生,似今日这般来势凶猛的刺激,滑胎的可能性极大。   萧华雍深吸一口气,脚步虚浮地走到贵妃榻边,碰的一声跌坐下去,这就是这一刻萧华雍才惊觉他也有被吓得腿软的时刻。   有些虚弱的沈羲和转眼看着他,有些勉强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对不住,方才吓到你了。”   她自己也心有余悸,方才她的情绪根本不受她控制,在不得不面对今日也许就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日时,一股绝望与悲伤瞬间将她笼罩,令她窒息与恐惧。   “是我不好……”萧华雍的声音糅杂着一股涩然,握了握她的手,眼尾也逐渐凝聚猩红的萧华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呦呦,我不想你明日再知晓,我怕你承受不起。这才早早告知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答应我,过了明日,再不为人伤神可好?”   沈羲和仰头,望着屋顶,泪水还是从眼角滑落下来,她哭得无声。   一颗颗泪水却如滚烫的沸水滑过她的脸庞,砸落在萧华雍的心口,将他的心灼伤。   “呦呦,我其实是随若谷一道离去疗毒。”冲动之下,萧华雍终究还是将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她身上的绝望之气,想日落西山一般暮气沉沉,让他为之担忧与恐惧。   “当真?”泪水模糊了沈羲和的视线,她看不真切现在的萧华雍,抓着他的手不自觉收紧。   那双眼噙着一水的泪花,却也能够看得出眼底的质疑,她定是以为自己是在骗她。   “对不住,呦呦。我原是要瞒着你,因疗毒之法极其漫长,我亦不知能否成事。担忧令你空欢喜一场,凭白等待,蹉跎一生……”在沈羲和逐渐冷却的目光下,萧华雍的声音弱了下去,最后消失无踪。   “你便不怕,你伤在疗毒之期,我便改嫁他人么?”沈羲和故意说话刺他。   萧华雍只得态度良好认错:“是我思虑不周。”   是他思虑不周么?   他以为她不知他在想什么?   不过是疗毒之法成功之机微乎其微,令他毫无信心。他不想自己一直空等,倘若他去了治疗之地,确有痊愈的可能,他有海东青啊,想要传给信给她多么容易?   若他去了确定无痊愈的可能,那就少了她再为他伤心一场。   思来想去,他其实都在为她考量,沈羲和心口郁积的那一口气也散了。   相守的时光已然不多,何必再浪费在置气上:“北辰,我和孩子等你。”   她一笑,便是雨过天晴。   沈羲和动了胎气,明日又凶险,萧华雍原本是打算大张旗鼓请一回太医,却被沈羲和阻拦,她异常坚定:“我必须在!”   萧华雍拗不过她,只得应允下来。   原本不知道萧华雍要走,沈羲和什么都没有准备,至于身后事,没有到那一步,沈羲和根本不想去深想更不可能早做准备。   这下子萧华雍准备走,沈羲和便闲不住,将他当做要远行,贴心为他准备起行囊。   萧华雍没有阻拦,看着她又鲜活起来,他的心也放松下来,跟着她后面一起忙前忙后,兴致来了还捣个乱,惹得她对自己怒目而视,气急了还那手上的衣裳香包砸自己。   东宫的气氛就这样和乐起来,与东宫相比,沉凝的便是景王府。   景王已经从沈璎婼那里证实了猜测,东宫果然也在明日早有预谋。   他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缓缓将玉佩缀着的穗子绕上来,将之放到匣子里,压着一叠书信,合上匣子双手捧起递给萧长庚:“十二弟,明日生死难料,这些东西便交付给你,日后……”   想了想,萧长彦自嘲一笑:“罢了,日后还望十二弟珍重。”   萧长庚低头看着没有接,而是问:“八兄,为何要趟这一趟浑水?” 第790章 故人归来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若是抓不住,就再无翻身的余地。   “就此收手,一生富贵,难道不好么?”萧长庚问。   其实萧长彦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放弃帝位,他与东宫虽有冲突,只要不再触及东宫利益,东宫亦不会秋后算账,他永远都是景王。   “来不及了。”萧长彦长叹一声,“我亦不会甘心。”   “八兄……”萧长庚抬眼看着萧长彦,“八兄当真暗算了太子?”   跟在萧长彦身边的萧长庚,对萧长彦还有多少势力大概有个估算,这些人不算少,但能接近萧华雍几乎不可能。   他和太子一样,对萧长彦暗算太子持疑。。。   萧长彦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萧长庚:“这是我与东宫的恩怨,十二弟不必在意,回吧。”   萧长庚眉头微微一蹙,见萧长彦自顾自酌起来,就知道他不会多言。   萧长庚默默结果萧长彦给与的东西离开了王府,然而萧长庚才刚刚一脚踏出景王府,一道不知道蛰伏了多久的身影就似疾风迅猛从萧长庚身边刮过,萧长庚还来不及反应,手上的东西就被夺走!   景王府府侍卫被惊动一涌而出,那人却身形极快落在了对面的屋顶。   景王府的侍卫弯弓搭箭,那人黑夜蒙面,双眼深邃,手中一个飞镖射出。   萧长庚闪身躲过,飞镖扎在了王府大门上,还钉着一封书信。   这个时候萧长彦也闻声而至,亲手取下了这封书信。   信封上的写着景王亲启,这四个字熟悉的笔迹让萧长彦眸光一凛。   “都退下。”萧长彦挥了挥手,遣退了王府的护卫,却没有拆开信的意思,或许是没有在萧长庚的面前拆开的意思。   “八兄,是弟弟无能……”   “若当真是他,便是我亦难守住他想取之物。”萧长彦并没有责怪萧长庚,“十二弟不必介怀,且先归府。东西落在他手上,应是无碍。”   萧长彦的话里话外,明显是知道那是谁,萧长庚心下疑惑,他不由怀疑起来,这人到底是不是太子殿下安排而来?还是有人早了太子殿下一步?   不过在萧长彦面前他不动声色,若是有了意外,他早些离开,还能早些商议对策。   萧长庚的王府距离萧长彦不远,他回到王府等了片刻,都没有等到人寻上门,也就意味着那个人的确是萧华雍所安排。   萧长彦认识这个人,到底是被骗,还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令萧长彦不设防的人存在,萧长庚无从得知。   萧长彦转身回到府邸,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拆开了信函,刚劲有力的字与信封上一直,只有一句话:故人归来,亥时相约。   这封信连地点都没有留下,但正是因为这样才取信了萧长彦,如果真的是那个人,他就知道那人会在何处等自己。   芙蓉园张灯结彩,陛下恩赐,沈樱婼与萧长风在这里大婚,明日便是婚期,整个芙蓉园被妆点得花团锦簇。四处红绸飘动,夜里更是一盏盏供灯在风中摇曳,晃动出琉璃之光。   这样举目华光笼罩宛如天宫的地方,其实也有荒凉之地。   萧长彦沿着荒芜的杂草,一步步往前,这里其实在十几年前并不是这样,只是当年发生了一件诡异的事情,差点让他与萧长赢葬身于此。   只是当时萧长赢有萧长卿奋不顾身救下,那时深陷绝望之境的自己以为就要命丧于此,后来是另一个人救了他。   事后陛下追查,却发现这里无故起火,并非人为,后听从高人指点,此地需得任其荒芜,才能兴盛皇族。   否则不利于皇家血脉传承,次年大哥便离奇死在这里,后来陛下就不得不任由这里荒废。   “八弟。”萧长彦陷入沉思,冷不防一声低呼在耳畔响起。   他侧首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映入眼帘。   说熟悉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与他是亲手足,十多年一起长大,甚至于他有过救命之恩。   说陌生是因为眼前人没有了生在皇家的矜贵与沉稳,他穿着一袭黑色劲装,却又没有江湖游侠的随性。   他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满面春风,可以想到他的日子一定舒心惬意。   “六兄。”萧长彦有些恍惚地看着来人。   来的是萧长瑜,他那一位据说已经死了四年,葬身在天山的六哥。   他还活着!   他逆着光站在自己的面前,半张脸被阴影笼罩,萧长彦看不清萧长瑜的神情,便迈出一步:“六兄因何而来?”   萧长瑜为什么诈死?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又为什么夺走了他的东西,刻意引他来这里?   其实萧长瑜哪怕不夺走那些东西,只要他送上一封书信,自己还是会应约前来。   萧长瑜:“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受谁所托?”萧长彦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不愿承认。   萧长瑜之所以去天山寻雪莲,可是因为太子的缘故!   他们之间哪怕不是敌,也不可能为友才是!   似乎是读懂了萧长彦的心声,萧长瑜莞尔:“八弟,世事无常,万事不会一成不变。正如当年我能纵身火海救你,今日我们也不得不刀剑相向。”   萧长瑜的话令萧长彦浑身都戒备起来,原来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并不是杞人忧天,这个曾经对他舍命相救的异母兄长,到了今日也是来取他性命的。   萧长瑜伸出负在身后的手,掌心托着一个匣子:“皇家薄情,我们兄弟之间,除了五兄与九弟,都不过是面子情,背地里明争暗斗,不死不休。你我也算有些渊源。   当年突生大火,我恰好在此,我若不救,必受谴责,你与九弟若有闪失,我也将承受荣贵妃与裴德妃的记恨,救你亦非顾念兄弟之情。   故此,今日前来,我亦无颜索恩。到底我们与旁的兄弟也不同,实非必要杀个你死我活。   不若我们点到即止。十招之内,八弟若能抢回我手中之物,便是你胜,反之我胜。   八弟胜,八弟带着此物离去。我若胜了,八弟随我离去。” 第791章 太子妃果不愧是太子妃   夜风无声,撩动着萧长彦的墨发,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六兄,为何?为何连你也甘愿投向东宫?”   萧长彦不懂,东宫到底凭什么服人?   旁人或许不明白萧长瑜文武双全,样样都能在皇子中拔尖,他却清楚!   萧长瑜出身太低,幼时丧母,在这个能够将弱小之人拆骨吞噬的皇宫里,萧长瑜不能优秀,不能出头,才能平安长大。   正如他方才所说,他只是恰好在,明知道火海凶险,闯进去就很可能性命不保,但他不得不进去,因为他只是个无依无靠,任谁都能踩一脚的皇子,他致死都没有封王……   这并不意味着萧长瑜不够出类拔萃,所以他早早看透了皇族,他才会那么毫不留恋转身离了宫廷。   就是这样清醒,明智,果决的萧长瑜也投向了东宫,今日毫不犹豫斩断他们那一丝有别旁的兄弟间的情分,与他拔刀相向。   更别说连他都视为劲敌的萧长卿竟然也明晃晃站在了太子一边,否则沈岳山父子哪里能够如此顺利结束漠北之争?   “是……太子给你了自由之身?”萧长彦不由猜测,他们曾经虽然比不上萧长卿兄弟,但也算谈得上话,萧长瑜的心思,他多少能知道些。   “不。”萧长瑜摇头,“是我欠了太子妃一条命。”   他和卞先怡欠了沈羲和一条命,当日卞先怡造人胁迫,差点害了沈羲和的性命,沈羲和事后其实可以要了卞先怡的命,但沈羲和没有。   她只是让他服毒抵消,其实是抬手留情,因为随阿喜跟着他们,解毒并不是难事,这份恩情他一直记着。。。   故而,萧华雍传信给他,他便来了。不为萧华雍心中隐晦的威胁之言,只是弥补当年的愧疚,也感谢沈羲和的高抬贵手,让他与妻子能够和和美美一起相守。   萧长彦一怔,旋即自嘲一笑:“原来如此,太子妃果不愧是太子妃……”   一个从入京就从未掩饰过野心的女郎,一个能让陛下步步受制的女郎,一个让他从兵权在握变成一无所有的女郎!   很多人都对他说过,太子妃工于心计,足智多谋,陛下都不曾在她手上讨到过半点好。   萧长彦并没有不信,却也没有全信,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故而将信将疑,万万没有想到,一次亲身经历,便是满盘皆输,再无翻盘的余地!   “六兄,我随你走,便是束手就擒。”萧长彦忽而笑了,笑得如释重负又孤注一掷,“太子妃说过,太子之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一直等着接招。近一月过去,皆无动静,原以为是太子妃想不到好法子。   此时此刻,我才知终究是我低估了她,她是要我的命,又不远我的血沾了她的手,亦或者我的这条命还能多为她谋划些什么。   今日我随你走,便是死路一条。六兄,我一直知晓,你武艺卓群,以往你总是藏着不愿赐教,今日便请全力以赴,让弟弟得偿所愿,领教一番,少许遗憾。”   萧长瑜听他言辞间有了赴死的决然,心头也是一阵叹息:“八弟,你不该对太子下手……”   不是萧长瑜对沈羲和有多高的评价,而是沈羲和这个人的的确确公私分明,与萧长彦哪怕利益相冲,只要是光明正大的交锋,双方都没有致至亲之人伤亡,日后沈羲和都不会赶尽杀绝!   “六兄不必多言。”他与萧长瑜所求不同,哪怕沈羲和再心胸宽广,他也不会甘心臣服。   不成功便成仁!   哪怕现在大势已去,他也不后悔!   他输了,他认输!   决定争夺帝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落败是要以生命为代价,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便酣畅淋漓打一场!”萧长瑜将手中的匣子往后一抛。   夏夜绵长,晚风温煦,却也掩盖不了剑拔弩张的凌冽。   两人几乎是同时拔剑,用的兵刃极其相似,双目沉着,风驰电掣般冲向对方。   剑与剑相接,花火迸射,横扫的剑锋在墨夜之中划出一刀刀森白的光,似乎要将夜幕破开。   从皇子之中,单论武艺,去除萧华雍,必然是萧长彦与萧长赢更高。   这是因为萧长瑜由来不争不抢,不显山露水,但萧长彦一直知晓,萧长瑜的武艺造诣极深。   很早以前他就想与萧长瑜一较高低,但萧长瑜总是推拒,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一战,竟然是这样的情形下,他再也没有点到为止的资格!   “这二人还要打到何时?若是引了人来,岂不是坏了殿下的大计?”远远守着的九章,有些焦虑。   “快了!”地方抱剑如白杨笔直立在九章一侧,他双眸紧盯着交锋的两人。   两人的剑再一次交缠,如两条灵活的蛇一般,不断相争,企图将对方压制,二人都没有退,随着手中招式的变化,不断往一侧移动。   忽然萧长瑜剑一收,身子一旋,长腿横扫,逼得萧长彦凌空跃起,长剑横空劈下。   萧长瑜横剑拦截,萧长彦的剑劈在了萧长瑜的剑刃上,萧长彦眸光一沉,正与反手挑开萧长瑜的剑,却不防萧长瑜更快了一步。   他的另一只手几乎是在横剑拦截萧长彦的同时,握住他的剑尖一弹。   柔韧的剑尖闪过反射的光刺得萧长彦下意识避让,就是在这一避让间,萧长瑜握住剑柄的手一松,身子一让的同时胳膊一抬,手肘直击萧长彦的胸口。   再萧长彦被撞退的同时,另一手快如闪电拽住了萧长彦的胳膊,握着萧长彦的手,一个错身,绕道萧长彦身后,一掌劈在萧长彦的后背。   萧长彦飞扑出去,于半空中飞旋拧身,剑尖触地才稳住身子,他接着剑尖的力道,迅速反弹起身,一个极地的后空翻,手中的剑再一次刺向一脚将落地长剑踢起来抓住的萧长瑜。   萧长瑜身子一侧,手中的剑顺着萧长彦刺来的剑,从剑尖绕着剑刃随着他仰身前移,滑到了萧长彦的剑柄。 第792章 谋刺帝王   就在这时,萧长瑜握剑柄,剑刮过萧长彦的剑根,划出了刺目的火花,削断了剑柄,直划向萧长彦握剑的手,萧长彦想要转手,却发现他的气力完全被萧长瑜压制。   眼见着手要被削断,不得不弃剑翻身避开。   然而就在萧长彦弃剑的一瞬间,萧长瑜的手腕一转,剑挑飞了萧长彦的剑,自己的剑也松了手,转身面向萧长彦间,剑已经从惯用的右手落在了左手上。   左手使剑也似乎不影响他的灵活,一剑刺在萧长彦的心口。   萧长彦僵住了,看着抵在胸口的剑柄,萧长瑜反手拿剑,速度快得令萧长彦反应不过来。   他现在不想取自己性命!   这是萧长彦第一反应。   萧长瑜在萧长彦僵住的一瞬间封了萧长彦的穴道:“你输了。”   “六兄好身手。。。”萧长彦赞着,只是眼底一片颓然。   萧长瑜收了自己的剑,他与萧长彦交锋了许久,他尽可能没有萧长彦身上留伤痕,正是因此,他身上多了不少剑伤,甚至肩胛还被刺穿了一剑。   大局已定,萧长瑜道:“我的武艺不如太子殿下。”   留下这句话,萧长瑜大步离去。   其实萧华雍并没有要让萧长瑜亲自捉拿萧长彦,只是让萧长瑜将萧长彦约出来,明日就是陛下实施大计的时候,这个时候萧长彦格外谨慎。   除了萧长瑜,只怕没有人能使得萧长彦不惊动他人单独赴约。   但萧长瑜要自己动手,萧华雍也下令给地方二人不得阻拦。   这一对异母兄弟,是有一些东西需要了结。   萧长瑜来去无踪,萧长彦被地方带走。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景王出了一趟王府,又回到王府,没有人知晓,亦没有人察觉景王换了个人。   一切还得归功于岷江大胜,萧长彦影卫几乎全部葬身江中,心腹幕僚也一并被拔除,否则无论是单独赴约,还是再回到府中,都不能成事。   沈樱婼与萧长风的大婚之隆重大约仅次于东宫,哪怕是前不久才大婚的烈王都要逊色一筹。   陛下对外宣称是因沈岳山父子大功之故,也无人敢置喙。   毕竟沈岳山只剩下这一个孩子成婚,嫁的又是宗亲第一人,世袭罔替的巽王。   婚礼十分热闹,已经许久未露面,自从公布有孕就从未召见内命妇的太子妃可谓万众瞩目。   男人们都因为岷江之事,西北之盛,隐晦地打量,女人们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原本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太子妃,可能是因为要为人母的缘故,竟然看起来温润亲和了不少。   自然,原本就风华绝代的人,现在更添了一份雍容华贵。   沈羲和却不在意旁人,她几乎是一刻不离盯着萧华雍,索性皇太子是不需要去迎合旁人。   有想要上前恭维的人也被天圆拦住,一句太子殿下不适就打发了。   沈云安已经提前到场,不少人围着他,沈云安也不拿乔,好不容易能够光明正大喝个痛快,他自然是不会放过机会,来者不拒。   沈岳山是与祐宁帝一道来,是祐宁帝宣了沈岳山,这是特意给沈岳山做脸。   繁琐的大婚礼成之后,沈樱婼被送回了巽王府。   沈羲和听了之后,倒觉得祐宁帝对沈樱婼估摸着真有几分真心疼爱。   芙蓉园喜宴,是鸿门宴,他却让沈樱婼远离了这一场硝烟,只有萧长风这个新郎官留在这里,招待宾客,与众人敬酒。   酒过三巡,就在陛下给足面子,准备起身离去时,暗处一枚毒针对准陛下射来,幸而绣衣使现身及时,扑倒了陛下,这枚毒针射在了这位绣衣使身上,绣衣使当场昏厥不醒。   “来人,有刺客,护驾!”刘三指第一时间扯着嗓子尖锐地高喊。   这一声让文官纷纷仓皇逃窜,武官个个翻身朝着陛下聚拢。   几乎是同时,一些手持佩刀的侍卫冲了进来,他们第一时间是朝着陛下而去,谁也没有想到这些面生的护卫竟然在靠近陛下之时,拔刀刺向陛下。   却原来这些侍卫已经是刺客假扮,陛下的胳膊被划了一刀,幸而身手敏捷,才迅速躲开,再一次被保护到了厮杀圈之外。 第793章 太子殿下的见缝插针   殿内刀剑相拼,涌入进来的刺客不仅人数颇众,就连身手也俱是不俗,至少皇宫内的侍卫多少不敌。   武官似沈岳山与沈云安这类才能占据上风,过半也就是持平,余下的不少伤于刺客兵刃之下。   这些刺客目标明确,就是祐宁帝,对于旁的阻力能放倒就迅速放倒,实在是放不倒的就痛下杀手!   刺鼻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沈羲和面不改色,冷眼看着,两个年轻的武将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穿着禁军的衣裳,这个年纪能够进入禁军,护卫陛下左右,必然是朝廷重臣中出类拔萃的下一代。   他们一腔热血,尚且还没有多少钻营权欲的心思,是最为单纯的忠君之时,他们只怕不知道,他们拼死相护的陛下,正是这一场谋刺的主导者!   这些刺客能够这么顺利埋伏在芙蓉园,这么轻易混入禁卫军中,自然是有内应的,只是没有几个人能够猜到主导者是陛下。   因为陛下舍得下血本,牺牲这么大,甚至连自己都负伤在身,如此凶险,君子不立于危墙,更何况陛下,怎会做出这样不智之举?   当然,如果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为了陷害沈氏父子,许多人只怕就能够理解。   现在正是沈氏父子烈火烹油的时候,越是这个时候弄出沈氏父子生出谋逆之心越能让人信服。   这叫得意忘形,得陇望蜀。   正好此时漠北一战,沈氏父子将西北边境平定,几个大部族都元气大伤,哪怕知道西北没有沈岳山父子,有心也无力再次集结来犯。。。   陛下也就不惧沈岳山父子死了,西北陷入战乱。   这时百姓对沈岳山父子多有推崇,声望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越是这个时候,百姓对沈氏父子越看中,一旦沈氏父子众目睽睽之下成为谋刺君王的主谋,百姓先前有多赞誉,之后就会有多唾弃。   这是一种信仰的崩塌!   有了众怒,哪怕西北那些死忠于沈岳山父子的人也不敢冒着被万民唾弃风险,真的赔上全家甚至全族人性命替已经成为阶下囚的沈氏父子起乱。   沈岳山父子在,他们获益更多,自然站在沈岳山父子这边。沈岳山父子倒下,谁还不能明哲保身?   当年,顾氏不也是如此?   这些陛下都想得很清楚,也很美好。在他看来,沈氏突然大获全胜,平定漠北不啻于是个天赐良机。   是一个让沈岳山父子从天堂跌落地狱的天赐良机!   殊不知这个让陛下舍不得错过的天赐良机,由一开始就是萧华雍摸透了陛下心思设的局。   为了防止陛下隐忍西北已久,岷江又受了重创,而不愿贸然行事,萧华雍还给陛下添了一把火,让陛下受了伤中了毒,身子越发不好,精力开始不济,就不得不疯狂地孤注一掷!   “北辰!”一直跟着沈羲和的萧华雍开始往陛下靠拢,她下意识一把抓住他。   他转过眼,那一眼穿过刀光剑影,柔情似水。似早春的第一缕暖阳普照大地,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这一眼深沉得令沈羲和承受不住,他的眸光明明那么温柔,笑波流转,却又带着一丝决然的决绝。   “呦呦。”萧华雍握住她的手,动作轻柔却又坚定地将她指尖一个个拨开,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鬓边,沿着她的轮廓,轻轻描摹了一遍她的脸,似乎要通过指尖将她的容颜印刻在心底。   “好生照顾自己,一切以己为先。”萧华雍笑了笑,就松开了她,顺势将她轻轻一推,天圆带来的东宫护卫将她与萧华雍分开为两个保护圈。   沈羲和被护着撤离,而萧华雍大步朝着陛下走去,他清哑的嗓音格外低沉:“护驾!”   东宫的护卫几乎是第一时间涌上去与来路不明,数量颇多的刺客交上了手。   这时候异变再一次发生,陷入内乱的大殿被拥堵得水泄不通,高坐在上方的祐宁帝压根没有准备离开,他要坐镇在这里。   这导致整个芙蓉园的护卫都朝着陛下涌来,他们的职责都是护驾,便没有人开路送这些文武大臣离去。   大臣们苦等着驰援,可芙蓉园距离皇宫不近,这些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冲出去禀报?   不过想到护卫间有讯号,哪怕是出不去,放个讯号也行,五城兵马和金吾卫在城内,大举奔来最多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们只盼这些人再快一点。   却没有想要金吾卫与五城兵马司的人没有等到,反而是等到了另一批穿着打扮与现在刺客截然相反的灰衣人,这群人明目张胆连面都没有蒙。   一个个阴气沉沉,提着刀就直奔祐宁帝,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们的目标更明确,就是陛下!   只要没有人拦上来,这些人也不会白费力气去杀人。   这一批人身手了得,不逊方才的一批。   这群人出现就连陛下都沉了沉眼,这些人不是他安排。   这些人当然不是他安排,是萧华雍把萧觉嵩的人都安排进来了,萧觉嵩的人其实所剩不多,也就是几十人,只是这剩下的身手都是上乘,陛下要自导自演一出谋刺大戏,他就钻了陛下的空子,接着遮掩,把萧觉嵩的人给安插进来。   故而就出现现在这滑稽的一幕,头一批刺客是陛下的人,哪怕他们得到了陛下的允许,伤了陛下,但也是拿捏这分寸,第二批明显是真正的刺君。   可苦了这头一批刺客,既不能表现出他们不是刺客,又要转过来阻拦萧觉嵩的人谋刺陛下。   故而落在许多大臣眼里,这是这两批刺客,仿佛抢功一般要杀陛下!   一方攻,一方拦,谁也不能抢了他们杀陛下的首功?   这是多么猖狂的刺客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真的当做京都的守卫是摆设吗?   然而他们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军中守卫此刻被八方限制!   五城兵马司的统领寻不到人,延迟了兵马集结,金吾卫第一批被惊动的是巡卫,赶到门口就被斩于马下! 第794章 夫妻合谋   “殿下,这好似真是金吾卫的巡卫!”杀了人翎卫军才看清,有些惊慌失措地禀报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景王。   “萧长彦”面不改色:“小王已经接到消息,混入芙蓉园的刺客,便是假扮成禁卫军与金吾卫,这些人来得如此之快,且小王方才观他们神色仓皇,目有闪躲,定是做贼心虚。”   禀报的将军仔细回想了方才金吾卫的反应,确如萧长彦形容,一时间不安之色去了大半。   身为武将的他心粗,哪里知道金吾卫这一小队不过是看到景王携带大量翎卫军前来,心中惊骇,误以为景王是要造反之人。   军队与军队之间虽然暗中较量,平时没有少龃龉,甚至一言不合就要比划拳脚,可一个体系里,小事瞒得住,大事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翎卫军什么时候由景王掌管了?而且翎卫军驻扎在京城之外,算算时间,就算信号发出之时,景王会遁地也不可能早早就去了军营调兵遣将不需要时间?   更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了这里!   一切的一切只能表明景王早知今夜有人刺君,且在婚宴中途就溜走集结大军,这才能带着这么多人这个时候出现?   什么人能够在谋刺之前就知晓谋刺?除了谋刺主谋还能有谁!   祐宁帝是给了萧长彦便利,所以他才能畅通无阻从城门带兵入城,也确实婚宴尚未结束就离了芙蓉园,快马加鞭,打马出城集结翎羽卫。   翎羽卫的统领早接到了暗喻,自然是十分配合,甚至早有准备。   故而,领兵而来格外的顺利,然而他们才刚刚到了芙蓉园附近,就遇上了巡逻的金吾卫,金吾卫盘查,“萧长彦”以救驾刻不容缓为由,令其让道,金吾卫越发怀疑,不肯退让。。。   金吾卫只差没有直言“萧长彦”是图谋不轨之人,而“萧长彦”则说他们是假扮的刺客,双方就发生了冲突。   “萧长彦”的人杀了这一队的巡逻金吾卫。   大手一挥,“萧长彦”带着人迅速往前,就在逼近芙蓉园大门口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会有另一批人带着一队人来阻拦。   “八弟,你想做什么?”三殿下萧长瑱与“萧长彦”狭路相逢。   “萧长彦”眯了眯眼看了看萧长瑱身后:“自然是救驾。”   “我看你是谋刺!”萧长瑱愤怒。   萧长瑱会带着大量兵马出现在这里,一切还有从两天前沈羲和与萧华雍复盘了整个计划之后说起。   “芙蓉园近城门,以陛下的谨慎,景王带兵至芙蓉园,或许远比金吾卫与五城兵马司更快。”沈羲和道。   他们是要闹得金吾卫与翎卫军自相残杀,要真的以兵力与陛下对抗,在京都没有任何人现在有这个实力。   陛下并非暴君,相反称得上明君,想要策反几支军队绝无可能!   这也是陛下敢在京都对沈岳山父子下手的底气。   如果不能阻止翎羽卫与金吾卫联手来平定这场“叛乱”,他们的人只怕不敌,等到陛下早早收拾好残局,想要令陛下吃下这个哑巴亏就不容易!   萧华雍也陷入了沉思。   军队,尤其是京都的军队,只有陛下才有绝对的掌控权。   他们不能在舆论上输,不能让沈氏满门忠烈遗臭万年,就不可能和陛下真刀真枪对上。   “倒是有一个人……”   “不合适。”夫妻间的心有灵犀,让萧华雍很清楚他想到的是谁。   烈王萧长赢,在京都能够掌握兵权的皇子很少,每个皇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卫队,但这都是限量的人数。和看家护院的人差不多,只不过皇子亲王的规格更高罢了。   真正能够在京都集结大量兵马,除了陛下授意,就只有涉及军队方面的要职,皇子以前有萧长彦与萧长赢,现在只有萧长赢。   萧长赢与萧长卿虽然心照不宣与他们结盟,但这件事让萧长赢出面,很可能把萧长赢卷入是非中,既然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沈羲和没有道理在有更好的选择情况下,用自己的人。   “呦呦想用谁?”萧华雍问。   “三殿下不好么?”沈羲和反问。   萧华雍对自己这个一板一眼,万事不沾手,每日像个提线木偶般规规矩矩轮值点卯,不出差错,不出风头的哥哥印象不深。   不过萧长瑱却曾在禁卫中任职,虽然职务不高,但他身份尊贵,又不钻营,倒是很合武将的胃口,寻常不忘来,这些禁卫却对他很是认可。   “三兄万事不上心,不结党不营私,他一心向着陛下,要把他拉入局,又不叫陛下知晓并不容易。”萧华雍道。   “三嫂会助我们一臂之力。”沈羲和神秘莫测一笑。   那年李燕燕来寻她结盟,沈羲和就知道李燕燕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人,她有野心,却没有野心匹配的实力。也或许她其实没有野心,只是不甘愿见到陛下这个仇人高高在上。   她或许对萧长瑱有情,又因为对方是灭国仇人之子,而煎熬痛苦。   她想要忠烈一点,自尽而亡,却又知道那些还仰仗着她活着的旧臣余生荣辱系在她一人身上。   她痛恨着一切,她连求死都不能!   “三皇嫂?”萧华雍低低笑出声,“呦呦要高招。”   “她想要三殿下如同烈王与曾经的景王一般备受荣宠,被陛下委以重任,才好借此施展拳脚,再寻图谋。”   只不过之前萧长泰与李燕燕合谋之事,被萧华雍摆了一道,之后三殿下被革爵,夫妻俩这两年倒是消停了起来,除了家宴能见着,平日里都没有见到人。   但沈羲和深信,李燕燕一颗蠢蠢欲动的心绝对不会就这样安分。   一旦她有机会,她觉得不会放过。   “只需要告知她,明日景王会谋反刺君,一切便能水到渠成。”沈羲和云淡风轻之下是乾坤在握的胸有成竹,“时间要择好,明日午后再传信给她,她必然会告知三殿下,午好你要令三殿下见不着陛下,应当不难。” 第795章 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   李燕燕是个有点小聪明却无大智慧的娇女,她得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一定不是让萧长瑱帮助萧长彦,尽管她恨陛下恨得要死,却也不会天真以为陛下真的这般容易让景王成事。   与其傻傻与景王合谋,最后落得个同谋之罪,不如捞个救驾之功。   这几年陛下的皇子一个个跌落,死的死,废的废。连景王都穷途末路,再无翻身的时候,急红了眼都要篡位了,那么这个时候不正是萧长瑱复起的天赐良机?   太子都报病两个月了,先前远远见了一面看着就是大限将至的模样。   太子一旦去了,陛下正直盛年,难道不能再立东宫?   那么立谁呢?   还没有长大的萧长庚?令陛下心生防备,逮着机会就和陛下唱反调的萧长卿?都不可能!   余下只剩萧长瑱与萧长赢!   只要萧长瑱有了救驾之功,胜算就会在萧长赢之上,所以李燕燕毫不犹豫选择了救驾,为了这个救驾之功,她也会阻拦萧长瑱过早把消息告诉陛下,否则萧长彦谋逆不发生怎么办?   这就是李燕燕的小聪明!   李燕燕却忘了她自己是梁国后人,萧长瑱娶了她就没有资格当皇帝,除非陛下的皇子皇孙全部葬身。   所以她会在得到消息之后,连猜疑都不猜疑消息是真还是假,就盼着是真,一腔热血攒着劲儿把萧长瑱推到他们想要的那一步!   这就是李燕燕的无大智慧!   事情也正如沈羲和所料,她对人性的揣摩,连萧华雍都钦佩。   萧长风与沈樱婼大婚,是陛下下旨要般的盛宴,李燕燕自然要到场,芙蓉园不比皇宫森严,陛下又自己在芙蓉园禁卫中做了手脚,给沈羲和与萧华雍大开方便之门。   递给李燕燕消息都不需要多复杂,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李燕燕捏着不知道谁递给她的纸条,激动不已,纸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今夜景王刺君。   她霍然起身,第一想法就是去寻萧长瑱。急促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按耐住自己,度日如年一般做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夕阳西下,才佯装不适,令人去前院知会萧长瑱,自己先一步回府。   萧长瑱心里担忧她,得知她身子不适,应付了一番,便亲自寻了新郎官萧长风告罪,告辞回家。   回到寝院只见李燕燕端坐在那里,还用了一盏燕窝,面色红润甚至隐有喜色凝于眉梢,哪里像是生了病?   “你到底闹什么?”好端端称病,萧长瑱有些不悦,她以自己的身子作筏子。   他语气生硬,明显是有怒气,李燕燕心里有了事,不与他计较:“你看,这是我方才得到之物。”   萧长瑱看了纸条,字迹只能说得上工整,纸条也是寻常纸张,明显是用以掩人耳目,不留任何痕迹。   他剑眉一皱:“这是何人竟敢胡说八道!”   “八弟今日申时(15点)未至,便已离去,我派人查探过,八弟出了城!”李燕燕却信萧长彦今晚要谋反,“他素与巽王交好,今日巽王大婚,他却无故离席,岂不有鬼?”   萧长瑱深深凝视着眼睛晶亮的李燕燕,他有多了解她,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也能一清二楚,心头有些微刺:“我们不是说好,好好过日子么?”   上一次,他替她喝下了陛下赐的“假”鸩酒,当时他腹痛难忍,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她或许也知道即将失去他,倒让他们夫妻互通心意。   之后他被革爵撸职,这两年他们不问世事,一心过着自己的闲散日子,他以为他们一辈子都能如此相守到老!   现在他才惊觉,是自己太天真了!她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才选择与自己平静度日,她心里终究藏着不甘与仇恨,但凡有一个机会,她都不会错过。   就连旁人都看得清楚,她心里的恨意经不起一点挑拨,否则这消息怎会专递给她?而自己却一直自欺欺人!   萧长瑱不由自嘲地勾了勾唇:“你可有想过,为何消息独独递到你手中?”   李燕燕脸上的神色滞了滞,她或许知道却不愿深究,或是真的不知,她避重就轻道:“不论缘由,你能眼睁睁坐视陛下被刺而不顾?”   “我能!”萧长瑱异常肯定回答。   他对陛下是有敬仰孺慕之情的,但这些年夹杂父母家国与妻子之间,萧长瑱是真的累了,他其实一直在选择李燕燕,只是李燕燕对他的爱恨过于复杂。   爱他又忘不了他是萧氏皇族,恨他又将他放在心里……   他们就是这样相爱着彼此,却又因为隔着太多东西而无法交心。   他不会去做忤逆不孝,大逆不道之事,却也可以将他万事不上心的本色发挥到极致。   他可以当做不知陛下要遇刺,弟弟要谋逆。他什么都可以不做,只想做李燕燕的丈夫,只可惜她不给他这个机会。   “太子殿下命不久矣,你想过日后么?”李燕燕冷下脸问。   萧长瑱闭了闭眼,压抑着心头。翻滚的情绪。分不清失望与痛苦哪一个更深?或许还有一缕深藏的绝望:“我们的日后什么都能有。就是没有皇位!”   “凭什么不能有?”李燕燕嘶吼。   夫妻俩再一次赤目相对,萧长瑱的眼里是深深的哀痛与灰败;李燕燕则是满目的执拗与不屈。   这样谁也不想退让,僵持了许久,萧长瑱才眸色黯淡:“你定要我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李燕燕心里一揪,嘴上却道:“我只是盼着我们将来能过得更好些。”   “更好些……呵呵呵呵……”萧长瑱低声一笑,笑得苍凉而又哀绝,许久他才抬眸,眼尾还泛着血色,眼神却好似冷漠得令李燕燕陌生,“好,如你所愿!”   说完,萧长瑱唇畔依然噙着一抹令人揪心的笑,后退着离开,他深深凝视着李燕燕,直到脚后跟抵了门槛,才停住片刻,紧紧盯着她好一会儿,旋即决然转身,大步离去。 第796章 皇城混战   李燕燕愣愣望着萧长瑱消失的地方,她的心好似突然被挖空了一块,眼泪毫无预兆滚落下来,一种没来由的慌张萦绕在心尖。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想着事成之后的总总好处,才将心头那一丝不安给压下去。   萧长瑱只需要去询问一番今日李燕燕带到芙蓉园的随侍就知晓李燕燕何时得了消息,也就彻底明白李燕燕心中所求。   他踏出王府,看着墨色渐浓的黑夜,万家灯火已经点燃,却照不亮无边的暗,一如他的心里那一片寻不到片刻暖意的寒。   他去了禁卫军所,他曾经任职的地方,不需要多费唇舌,只需要说一句他得了消息,今夜可能有人刺君,因着消息不确定真假,故而不敢大张旗鼓。   这样的消息无论真假,禁卫军将军都不敢视若无睹,尤其是他隐隐也察觉派往芙蓉园的禁卫军有些异常,心中的疑惑无限放大,他决定和萧长瑱一起带一队人,随便寻了个名目,就暗中分散朝着芙蓉园聚拢。   他们才刚刚集合,就看到了来势汹汹的“萧长彦”,且看到了金吾卫巡卫的尸身!   故而有了双方人马在这里狭路相逢,萧长瑱质问的一幕。   面对萧长瑱的质问,“萧长彦”面不改色:“三兄,你何故空口白牙污蔑于我?芙蓉园情势危急,你不与我一道去救驾,反在此拖延阻拦我救驾,三兄才是心怀鬼胎之人吧。。。”   “萧长彦”反咬一口,令萧长瑱憋着的那口气更浇燃了怒火:“八弟,回头是岸!”   “此话弟弟亦是赠予三兄。”   很明显两人谈不拢,而双方带来的人也都怀疑对方图谋不轨。   翎卫军是陛下授命令萧长彦带来救驾,翎卫军自然认为自己才是捍卫正道。   禁卫军则是亲眼目睹了“萧长彦”带着翎卫军对金吾卫巡卫痛下杀手。双方看对方都是看乱臣贼子的眼神,战火自然是一点即燃!   一墙之隔,两重厮杀。   远在大殿的祐宁帝自然是听不到芙蓉园外的战况,便是有靠近外面的人也挤不破大殿战圈,直达天听,将园外之事告知陛下。   祐宁帝沉眸看着计划之外的另一批刺客,猜测这是有人察觉风声,想要浑水摸鱼,真的借机谋刺君主!   虽则看不到时辰,但大致根据“刺杀”之举开始的时间到现在,祐宁帝也能断定萧长彦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恐怕也是遇到了阻拦,如此一来,他的计划也许早就被人洞悉了全盘!   是谁!   祐宁帝阴沉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大殿,扫过将荣贵妃护在身后的萧长卿,又落在与刺客缠斗的萧长赢,片刻之后越过杀圈停在同样竭尽全力与刺客周旋的沈岳山父子身上。   这一眼看得有些久,发现沈岳山父子无论是他安排的第一批刺客,还是来路不明的第二批刺客都没有区别对待,下手一样快狠准。   这才转身看向女眷当中的沈羲和,往日里沈羲和就格外鹤立鸡群,但京都贵女也环肥燕瘦,千姿百态,沈羲和出挑不假,也不过是多几分颜色。   今日这样混乱的场面就能看得出,她的临危不乱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整个内殿的女眷,除了武艺不俗的烈王妃,就只有历尽千帆的太后与沈羲和面不改色,沉稳大气配得上母仪天下。   只可惜她是沈氏女。   一圈扫下来,帝王心思百转,心中固然有怀疑之人,却没有确定是何人。   沈羲和无心在意祐宁帝心中在想什么,她垂眸捏紧指尖,她不敢去看萧华雍,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奋不顾身朝着他飞扑过去。   但是她不能,先前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下已经是再无回头之路,此刻稍有不慎就会暴露一切,满盘皆输她不怕,可若是搭上全族之命,沈羲和也背负不起。   芙蓉园园内园外都在恶战,五城兵马司和金吾卫大量涌向芙蓉园,惊得满城百姓都闭门不出,原本热闹的京都夜被肃杀笼罩。   “萧长彦”带着的翎卫军数量极多,萧长瑱因着消息不确定,不敢私自调动大量兵马,选择少量分散聚拢芙蓉园,要是行刺的消息是假,他们也能糊弄过去。   翎卫军与禁卫军,前者出自民间,能者编入,其中不乏历届武状元,禁卫军则是护卫皇城能在宫廷大内行走,他们出身武将世家,还非得是功勋武将世家拔尖的年轻一辈才能入。   都是真材实料,个个骁勇善战,萧长瑱更是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要拖住人,反观“萧长彦”并不想取萧长瑱性命,处处留手,一时间还真难以突破防线闯入芙蓉园。   这个时候五城兵马司大批人马赶制,见到交锋的两方人马,俱是脑子一片空白,一方是景王带着翎卫军,一方是三殿下带着禁卫军。   翎卫军非皇命不能调动,禁卫军护卫陛下安全,都不是他们能得罪,且这双方都言之凿凿对方才是谋刺之人,把他们给整蒙了。   五城兵马司只能两边辖制,企图分开这一场分不清谁是谁非的恶战,最后弄得双方都觉得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拉偏架,对五城兵马司的人也不再手下留情,很快做和事佬的五城兵马司就被误杀了好几人。   这下子惹火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血性与愤怒被激起,也不管什么翎卫军,什么禁卫军,只要不是五城兵马司就下死手,于是两方的恶战霎时变成了三方的混战。   没过多久,负责全城安全戒严的金吾卫大举而来,很快就弄清楚他们有一队人马是被景王与翎卫军所杀,从禁卫军的嘴里得知五城兵马司与翎卫军是一丘之貉,也就开始逮着翎卫军与五城兵马司不放。   祐宁二十三年,六月的最后一夜终究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是皇朝百年以来,第一次皇城之下发生这样大规模卫军之间的混战。   围绕着芙蓉园,全是一具具倒下的卫军尸身,血满眼至宫墙墙角,不断渗透下去。 第797章 夺嫡之杀   芙蓉园外的混战,规模远远超出了“萧长彦”的预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代办,不再收手,剑锋凌厉,朝着萧长瑱一剑挥去。   原本只是为了逼退萧长瑱,萧长瑱若是要躲是完全能够躲得开,可萧长瑱不但不闪躲,反而一剑迎了上来。   “萧长彦”见状,现在收手也已经晚了,他迅速手腕一转,原本划向萧长瑱脖颈,能一剑削首的剑,偏了偏被萧长瑱撞了上来,一剑从从萧长瑱肩胛骨穿透。   萧长瑱的剑也是紧接着刺向“萧长彦”的胸口,幸而萧长彦反应及时,一个闪身躲过,剑尖从胸口划过他的胳膊,留下一条横跨胸到臂膀的血痕。   “萧长彦”闪身刚刚站定,转头就看到萧长瑱身后一刀从腹中穿过了,他面色一变。   而身后握着刀的一名翎卫军也是身子一抖,他是看到“萧长彦”差点被萧长瑱给一箭穿心,焦急之下要来制止,其实以他的能耐,萧长瑱完全可以躲开,躲开了“萧长彦”的剑锋,放弃杀“萧长彦”,同时也就能躲开他刺来的一刀。   可谁也没有想到,萧长瑱没有躲,一下子腹背受敌,前面“萧长彦”一剑,因为“萧长彦”收手及时,不算是致命伤,后面翎卫军捅来的一刀,却是致命一刀。   反观萧长瑱僵直站在那里,脸色绽放在痛苦抽搐神色上的竟然是一抹如释重负的诡异笑容。。。   瞎蒙的翎卫军,这时好似才醒过神,迅速往后退,萧长瑱也一头栽下去,“萧长彦”迅速上前,在他倒地之前,将他搀扶住。   四周几方势力并未停歇厮杀,却都不敢靠近他们,萧长瑱倒在“萧长彦”的怀里,他一把抓住了“萧长彦”的手臂,吐字极其艰难却清晰:“你,你不是……八弟!”   “萧长彦”一怔,太子殿下的易容术至今除了太子妃无人看破,他可是太子殿下亲自易容出来!   萧长瑱唇角的笑容却扩大了一些。   他不是诈眼前的“萧长彦”,他也是交手后才发现不对,初时并没有察觉,偏头呕出一口血的萧长瑱,感觉眼前开始发黑,脚手渐渐冰凉。   他拽着“萧长彦”的手臂更用力:“替我,替我求求七郎……一个恩典……将我们……夫妻……合葬……”   最后一个字几乎没有声息,萧长瑱拽着“萧长彦”胳膊的手松开,滑落下去。   他不争不抢,庸庸无碌,并不意味着他无能糊涂。   其实这些年,或许是置身事外,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他们兄弟之间藏得最深,手腕最强的一直是太子。   芙蓉园出现谋刺,萧长彦能够调动非皇命不能动的翎卫军,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那就是陛下自己。   换作旁人能够做到这一步,陛下也活不到今日,也或许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陛下早就洞悉了,只是在将计就计,芙蓉园才能出现谋刺。   然而,这个时机谁会谋刺陛下?东宫不会选择在沈氏女出嫁的时候,更不可能选择沈氏父子风光无限的时候,哪怕是太子殿下想要一石二鸟,先谋刺陛下,再嫁祸沈氏,最后大义灭亲,杀妻为父报仇都不可能!   一个人的眼里有没有情,是真情还是演戏,心里住着一个人的人最能分辨得出,他心里有发妻,他相信太子看太子妃的目光是一片不掺假的真情。   所以太子不会馅沈氏于不义。哪怕是太子当真深谙做戏之道,骗过了他,也不可能骗得过太子妃。   这一次谋刺若真是太子挑起,第一个与太子为敌的必然就是太子妃。   这一场刺杀也绝不可能出现。   除了东宫,就再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对陛下不利,再结合翎卫军与萧长彦,萧长瑱大胆推测,这是帝王之谋,剑指沈氏父子!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还是蝉的好女婿,陛下自以为是布局人,却不知局外还有局,他是别人的布局人,却也是别人的棋子。   从递给李燕燕的消息开始,萧长瑱就知道陛下与八弟胜不了。   发现八弟不是八弟之后,他就更清楚,陛下必将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这就是天家,父子之间,母子之间,兄弟之间,明争暗斗,不死不休!   他知道他死了,他的妻子也不会独活,他是她一直熬着苦着的理由。   他知晓她心悦他,但他们之间隔着山海一般难平难填的国仇家恨。   他不止一次自问,他们这样纠缠着活着除了彼此折磨还能得到什么?   他真的很累,也许她也很累。   不如他们一起解脱。   八弟是假的,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这一场谋刺落下帷幕,总该有人站出来收尾,只能是现在已经落为太子阶下囚的真正八弟。   众所周知,他死在景王手上,那就是平乱功臣,救驾有功。   他的王妃与他鹣鲽情深,受不了他身亡而自戕,就不是李朝公主受磋磨而死,也没有给皇室摸黑,李朝旧臣不用因此而惶惶不可终日,做出自寻死路的傻事。   相反,时候陛下定会论功行赏,厚待李朝梁国旧臣,他这个李氏女婿,也算是对得起岳家。   她也能够安安心心,了无牵挂,结束了她这生不如死的一生。   只盼来生,他们都不再生于帝王家,还能再续前缘,一世相守。   “萧长彦”将萧长瑱的身体架到芙蓉园大门口,令其靠在石狮子上,握着手中的剑冲入了芙蓉园,留下四方人马面面相觑。   现在他们稍微有了一丝理智,暂停动手,互相防备地一并冲入芙蓉园,见着刺客就先杀刺客。   “萧长彦”提着剑一路杀到大殿门口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是谁要谋刺陛下,看到“萧长彦”,朝中的人都不会防备,而“萧长彦”也的确是一路杀着刺客而来。   “陛下,儿携翎羽卫前来救驾!”一声高喝,响彻大殿。   朝廷的人听到这句话自然是振奋人心,刺客好似也受到了刺激,下手更狠。 第798章 今生嫁你,永世无悔   原本就激烈的战况变得更加严峻,不过“萧长彦”带来了四方人马,这些人仍旧还防备这彼此,却不妨碍他们先一致对外,骁勇的刺客很快就被压制。   “萧长彦”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就杀到了祐宁帝的身边,他转过身横剑当在祐宁帝的身前。   尚未分辨出真假的祐宁帝,开口欲问:“何故来迟……”   “陛下,当心!”   祐宁帝话音未落,人突然被一撞,等他转过身,就看到背对着的他的“萧长彦”反手向后一剑,刺入了萧华雍的身体里。   兄弟俩还保持着背对背的站立姿势,那一剑穿过了萧华雍的后背,剑尖滴着血。   若非萧华雍推开了他,这一剑就必然穿透自己的肺腑。   祐宁帝是第一个回过神,他抬脚越过萧华雍,将“萧长彦”踢飞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殿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萧长彦”跌下去,一个翻滚就朝着窗户奔出去。   “擒拿景王!”还是沈岳山高喊一声,大家才回过神。。。   刺客赶紧开始撤退,殿内的禁军忙奔出去追击“萧长彦”。   “七郎!”祐宁帝扶住萧华雍,他的神色复杂,“御医!”   其实他虽然心中有几个怀疑对象,萧华雍与沈羲和其实是首要,但是现在他又不确定起来。   太医令与太医丞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到了近前,两人给太子一诊脉,顿时心口一咯噔,俱是面无人色。   太医令硬着头皮:“陛下……剑上……有毒。毒极其霸道,殿下……”   后面的话太医令与太医丞伏地不起,不敢说出口,但人人都知晓。   这个时候沈羲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娴雅端庄,她推开了所有人,看到倒在祐宁帝怀里的萧华雍。   没有抽泣,没有哽咽,眼泪却是止不住奔涌。   她险些跌坐下去,是墨玉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扶着她护着她的小腹,让她缓缓跪坐在了萧华雍身边。   萧华雍一把握住她的手,贪恋地深深凝望着她,琉璃般的眼眸依然如春水般温柔,仔仔细细看了她好一会儿,萧华雍才转头看着祐宁帝:“陛下……儿为呦呦腹中骨肉……取名钧枢……可好?”   萧华雍想了很多,只要他离开,陛下就可以再立东宫,他必须要绝了陛下另立储位的路!   还有什么比他这个皇太子为救陛下而亡更妥当?他众目睽睽之下“身亡”,也跟更容易金蝉脱壳。   他这一“死”,陛下对他所有的猜疑就会尽去,陛下欠了沈羲和,也欠了东宫,更欠了他的骨肉!   日后只要抓不住沈羲和谋反的罪名,陛下都不能再对沈羲和出手,否则天下人齿寒!   他说过他要为她铺平所有的路。   钧枢二字,寓意深远,他若寻常时刻提出,只怕御史台都要参他有不臣之心。   放在此刻,谁也不能说出错,他只是想要给孤儿寡母一道护身符罢了!   没有了丈夫的东宫妃,没有父亲的东宫嫡子,活得该有多艰难?   倘若日后没有继位的资格,就注定沦为新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身为儿子,他在父亲生死攸关之际,挺身救父身亡,这是大孝。   身为臣子,他在君主临危之时,慷慨就义,这是大义。   余下他还是丈夫还是父亲,他想要临终前为妻儿谋划一些,谁也不能指摘。   祐宁帝侧首看着泪如雨下,却没有一点声响的沈羲和,他这一刻想要把沈氏女盯穿看透,他很想知道,沈氏女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令他的儿子死也要为她谋利!   “陛下喀喀咯……”萧华雍仿佛硬撑着一口气,央求而又执拗,“恳请,陛下……成全。”   这一句话似乎耗尽了萧华雍全部的力气,他整个人丟灰败起来。   却努力望着陛下,眼底的哀求之色越来越涣散。   “陛下,你再犹豫什么?你要让七郎死不瞑目么?”太后一声高喊。   “陛下,太子孝悌忠信,从未求过陛下,还望陛下成全太子遗愿!”陶专宪第一个支持萧华雍。   其它觉得有利可图也好,当真是被萧华雍的举动感动也罢,都开始附和。   “好。”祐宁帝一口应下,“太子妃无论生男生女,取名钧枢。”   好似得偿所愿,放下了心中执念,萧华雍身子软了下去,他轻轻摩挲着沈羲和的手:“呦呦……只盼你……嫁我……无悔。”   这是萧华雍最后说的一句话,也是一直梗在他心中的隐忧。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萧华雍,他何时都是自信的,他所有的忐忑与忧虑都给了沈羲和。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萧华雍,他何时都是睿智的,他所有的痴傻与稚气都给了沈羲和。   杀伐果决,一往无前的萧华雍,他何时都是利落的,他所有的迟疑与矛盾都给了沈羲和。   他爱慕她,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捂热她冰冷的心,将清心寡欲的她拉着与他一道坠入爱河。   却又因着可能无法长久陪伴她而懊恼自己为私欲让她拥有后又不长久,换来一场伤心。   他最怕的是她垂垂老矣之后,回顾这一生,后悔与他相知相守相慕。   她的未来还很长很长,他怕她用短暂的幸福去缅怀一生的孤寂。   沈羲和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抚上他的脸,满脸泪痕的她扯出一抹笑,声音涩且哑:“今生嫁你,永世无悔!”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萧华雍更爱护她,一心一意,满目柔情,没有分给旁人一丝一厘,全部都是她。   她曾说她不信潘杨之好,现在她不屑潘杨之好。   因为她拥有了萧华雍,他给与她的一切早已经超过了这世间所有的男女之情。   正如现在,他明明可以不用挨这一剑,有千百种法子死遁,却偏偏为了她,为了她心心念念的沈氏而冒险。   萧华雍是挂着满足的笑在总有人眼里闭上了眼。   祐宁二十三年六月,皇太子为救陛下遇刺身亡,终究是应了那句活不过两轮的谶言。 第799章 你不配   祐宁二十三年,皇太子薨。   关于那一个混乱的夜,迷雾重重,即便是目睹全程,甚至参与其中的人也看不透这一场错综复杂的刺杀。   帝王遇刺,景王谋反。   景王因何谋反?仅因岷江失利,被帝王严惩排挤在权利之外?似乎并不足以构成景王谋反,不过弱冠之年的景王,还有无数种法子韬光养晦卷土重来。   且景王谋反,只调动了翎卫军,仅凭这一点兵力,景王就想谋反,景王是如此天真之人,又如何能够镇守安南?   另一则,翎卫军非皇命不动?景王又是如何调动了?事后陛下处置了翎卫军上将军以及两个中将,称其受景王古惑。   对此,难以取信于文武百官,其中必有隐情,但陛下这般交代,群臣也只得这般信。   除去景王谋反看不透,就连三皇子之殇也是难解之谜。   三皇子于芙蓉园门前拦下景王,禁卫军、翎卫军、金吾卫、包括五城兵马司四方人马又是怎么成了一团乱麻,互相残杀?继而导致了三皇子命丧翎卫军之手?   刺客又是如何埋伏到了把守芙蓉园的禁卫军之中,刺客为何会有两拨?   景王带着人高喊前来救驾,陛下为何如此信任,轻易令其近身?   一串串诡异无解之处,令文武百官不敢深究,这是属于皇家的杀伐,轮不到他们置喙。   太子救驾身亡,陛下令礼部以国殇之礼,帝王之仪下葬。   三日不朝,举国哀悼。   被西北王父子亲手擒住的景王关在天牢也不审。   一切等到太子下葬之后再行处理。   东宫白布飘扬,东宫上下都带孝在身,沈羲和一袭素缟白裙,青丝如瀑,鬓边一朵白绢花,整个人看着清冷消瘦。。   今日是太子下葬,她没有去,她昨日守灵昏厥,太医令便说她需卧床静养。   顾念着她腹中骨肉,陛下与御史台都没有多言,她也就留在东宫将养。   “殿下,三皇子妃求见。”   沈羲和正在叠着萧华雍往日的衣裳,这些衣裳是他以往穿过之物,他们成婚后,她为他做了不少衣裳,这一次他离开也带走了一些未曾着于人前之衣。   听着外面天圆的禀报,沈羲和静默了片刻,才道:“请去小雅轩。”   太子国殇,李燕燕也丧夫,以往总是大红大紫,衣着鲜亮的李燕燕,也穿了一袭素白,她看起来比沈羲和还要憔悴,双眼满是疲惫的红丝。   见到沈羲和她还是行了个礼。   沈羲和抬了抬手,也不想寒暄:“三嫂因何而来,直言便是。”   李燕燕无神的双眸有些空洞,也没有了往日的活力,索性直言:“太子妃,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沈羲和淡淡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李燕燕将那日沈樱婼大婚收到的纸条递给沈羲和:“太子妃,可否帮我查出是何人所递?”   说到这里,她一扫原本的无精打采,眼睛死死盯着沈羲和,这是怀疑沈羲和,故此来试探。   沈羲和垂眸扫了一眼:“三嫂,你是觉着三殿下之死,是递消息与你之人造成?”   “难道不是?”李燕燕愤恨的目光如即将喷发的火焰,恨不能将人付之一炬。   她怀疑沈羲和,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证据,就是一种直觉。   对着面目狰狞的李燕燕,沈羲和淡淡的眼瞳里蔓延出讥诮的光:“你错了,致死三殿下踏上不归路的是你!”   “你胡说!”李燕燕尖锐地高声反驳。   沈羲和依旧眉目平淡,从容对着眦目欲裂的李燕燕:“三殿下是抱着死志而去,逼着他去的人是你。”   萧长瑱与李燕燕彼此折磨了十几年,经历了太多事情令萧长瑱身心疲惫,他终于再也没有力气与她纠缠下去,所以他选择了死亡。   也许很早以前他就有过轻生的念头,只是他身为天家儿郎,若因妻子而自戕,陛下是不会放过李燕燕乃至李氏之人。   他需要一个无愧于所有人的解脱之法,这一次恰好被他抓住了机会,他是故意不闪躲那致命一刀。   他的心思大概比很多人所想得要深,他应当早知这一切与东宫脱不了关系,也猜到了这一次胜出的还是东宫,所以他尽可能配合了东宫。   东宫要他去阻拦萧长彦,那他就去阻拦,东宫要四军互相残杀,他就配合萧长彦来一场互相残杀,完全没有给金吾卫、禁卫军、翎卫军与五城兵马司深想的机会。   在萧长瑱刻意的误导,以及“萧长彦”有意制造的矛盾中,四方杀得难分难舍。   大概也是看清楚“萧长彦”想要脱身了,萧长瑱也就顺势放行。   他这样促成萧华雍的计划完美顺利,只是求萧华雍给他们夫妻一个合葬。   这些话在假扮萧长彦的人功成身退之后,递到了沈羲和这里。   沈羲和等着李燕燕殉情,没有想到等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原来李燕燕只是不愿意接受是自己的痴心妄想折磨透了萧长瑱。   看着现在逃避,四处攀咬,企图找出一个自欺欺人,推卸责任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不是自己还是心爱之人的李燕燕。   沈羲和想到了萧华雍,他为了自己平白挨了一剑,是昏迷不醒地被火速送出了京都,明明他可以选个旁的法子死遁,正如当年萧长泰一样,大火大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待到日后痊愈一样可以回来。   但他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帝王路,他哪怕能够治愈,也不能再回来,这世间已经不会再有皇太子萧华雍,皇太子萧华雍被葬入了皇陵。   “三殿下的倾心相待,你不配。”   这句话刺激得李燕燕大脑一片空白,她忽然就从水袖之中拔出一把匕首朝着沈羲和扑过去。   只是人还没有近沈羲和的身,就被一抹飞驰而来的身影踹飞出去。   墨玉立在沈羲和的面前,将她挡在身后,看李燕燕的目光犹如看一个死人。   “沈羲和,今日你若不杀我,我必不会善罢甘休!”撑起上半身,李燕燕状若鬼魅,阴厉地盯着沈羲和。 第800章 毒杀   李燕燕在威胁她。   一种有恃无恐的威胁。   是笃定她不敢动手。   沈羲和缓缓上前,李燕燕和她的宫婢都被东宫的人给束缚,她站在被押着的李燕燕面前,垂眸睨着李燕燕:“你以为,我不敢?”   清冷的声音语调平淡,像极了秋雨一般寒凉。   李燕燕似乎没有察觉沈羲和的语气不善,她毫不畏惧:“你敢么?”   威胁在前,挑衅在后,沈羲和抬手,墨玉将李燕燕掉落的匕首拾起来递到沈羲和手上。   捏着冰凉的匕首柄,她垂眸看了看,是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样的匕首稍有家底之人都买得起,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漠然的眼瞳对上梗着脖子,毫不退缩的李燕燕,沈羲和扬起了手,对准了李燕燕的心脏。   在沈羲和扬起手腕的一瞬间,李燕燕没有丝毫面对死亡的恐惧,反而阴沉的眼里浮现一缕灼灼亮光。   是期待,是兴奋,是迫不及待!   刹那间,沈羲和手一偏,匕首擦着李燕燕的肩膀被沈羲和掷出,只是在李燕燕的肩膀上留下一道血痕。   李燕燕顿时一怔,旋即愤怒而又轻蔑地扬了扬下巴:“你也不过如此!”   垂眸,沈羲和理了理衣袖:“你可知三殿下死前留了何话?”   李燕燕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他留了话?什么话?不,你骗我,你不会知道!”   萧长瑱死在翎卫军手上,当时只有景王和几卫军在,只有景王近了他的身,景王现在还被关押在宗正寺天牢,只待今日太子下葬之后问罪!   沈羲和根本见不到景王,便是见到了景王也不会对她说!   淡淡撇了又激动又怀疑又期许又彷徨的李燕燕一眼:“三殿下求我让你们夫妻合葬。”   李燕燕霎时冷静下来,她如遭雷击,这话让她觉着的确是出自萧长瑱之口,可为何会求沈羲和?   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令李燕燕心里犹豫不定,她陷入了无尽的挣扎。   “你配不上三殿下一腔痴情,他自以为你待他至少有几分真心。这些年,他觉着你活得生不如死,求死又无门,他为了你能解脱,以命相付,得了个救驾而亡的名头。。   而你,就可以成为夫妻情深,自缢殉情的刚烈女子。李梁降臣不会心生不安,陛下不会迁怒,这或许便是他能为你筹谋到最好的解脱之法。   只可惜,他高估了你。   你胆小懦弱,心中对他有情,嘴上却不敢认。甚至他死了,你生无可恋,却也不愿殉情,你想死在我手上,如此便不是你主动殉情。   李燕燕,你真令人瞧不起。   你可知你今日入东宫,激怒于我,死于我手,李梁旧部会如何?”   李燕燕有些茫然有些抗拒。   沈羲和却没有一点仁慈之心:“我取了你性命,亦能全身而退,我能做到你死于东宫,却无人能问责于我。   可若是李梁降臣知晓,他们会如何作想?他们还能安分守己?就凭他们便是奋起反抗,亦不过是死得壮烈些许,天子一怒,浮尸百里。   你,还想与三殿下合葬?痴人做梦!”   李梁旧部若是得知李燕燕是被她所杀,而皇室袒护。一定会惶惶不安,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明知蚍蜉撼树,也会兴风作浪,祐宁帝岂能容忍?   李燕燕身子一抖,她顿时手脚冰凉,失魂落魄僵在原地。   “说吧,是何人唆使你到东宫来闹?”沈羲和冷声问。   李燕燕心中一团乱麻,她此刻无法静心去细想,分不清是非,断不出真假,她深切地感知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沼,两边都是豺狼虎豹,没有一个人是盼着她好。   原本只是猜测的沈羲和,给珍珠使了个眼神。   珍珠无声退下之后,沈羲和道:“我给你一柱香,好生想想,要如何交代。”   心思烦乱的李燕燕听了这句话,反倒一下子镇静下来,她望着胸有成竹的沈羲和:“我若不交代,你便让我与三郎死后无法合葬对么?”   “你交不交代,凡我欲知之事,自会有法子。”沈羲和神色冷淡,“莫要企图与我讨价还价,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萧长瑱之死,沈羲和没有半分愧疚,他是为李燕燕而牺牲,他是自己选择了这条死路,至于当日萧长瑱竭力的配合,沈羲和并未强求,且萧长瑱不配合又如何?   他的时间是被李燕燕拖完,等他接到消息的时候,压根来不及通知陛下,便是通知了陛下又如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陛下至多只能临时改变计划,而不会搁置计划,他们亦会随机应变。   萧华雍要“救驾而亡”,谁也不不能阻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燕燕高声狂笑,笑罢抹了抹眼角的泪,“沈羲和,太子妃!生而高贵,不容胁迫。既然你如此自信,那便自己去寻答案吧!”   说着李燕燕朝着殿柱撞过去,然而还没有挣脱多久,酒杯紫玉给一把抓住,这次紫玉亲自将她押住。   珍珠端了一个小瓷瓶进来,沈羲和挽袖捏住瓷瓶,上前几步,停在李燕燕的面前,捏住了她的嘴:“你想死,我成全你。”   一杯毒酒在李燕燕挣扎中,被死死捏住她下巴的沈羲和灌了进去。   砰的一声,沈羲和灌完酒,将酒杯一掷,白泽的瓷瓶粉碎一地,换来李燕燕所带的宫女撕心裂肺的高喊。   “把人抬过来。”沈羲和吩咐一声,当先绕到一个空无,让人将李燕燕放在了床榻上。   李燕燕的婢女,两个陪着,有一个趁着方才搬动李燕燕跑了出去,沈羲和并未令人阻拦。   李燕燕是在两个婢女的陪伴下,喉咙不断发出嘶哑声后断了气。   沈羲和就在外间,静然而立,目视窗外,石榴花开,映入眼瞳,略微恍惚。   那一年,他想尽办法要接近她,赠她石榴,那时她尚未深想石榴多子之意。   他算天算地算尽人心,这一生谋算最久的竟是她的一番情。   遇见他,是她的幸。   就不知,遇见她,是否是他的幸! 第801章 以死令东宫被疑   此时,他应该已经扬帆出海了吧。   他可知,他才刚走,就有人迫不及待对她动了心思。   她倒要看看,是谁畏首畏尾藏在身后!   “短命……”沈羲和沉思之际,便喜欢顺短命的毛,方才发觉指尖落空,方一出声,就想起了短命她暗中送给了地方,令地方交给萧华雍,让短命陪伴在他身侧,也有个活物解闷。   只盼着他能早日好起来,时时刻刻记着,有一人在远方盼他归来。   沈羲和默然而立,不知过了许久,陛下、太后、荣贵妃与淑妃一同赶至。   “儿拜见陛下,太后。”沈羲和先对祐宁帝与太后行礼。   太后先陛下一步扶住要拜下去的沈羲和:“你身子重,要仔细些。”   祐宁帝也不在意这些,而是开门见山问:“宫人来报,你毒杀了李氏?”   “陛下切莫听信谗言。”沈羲和面不改色,不疾不徐道,“这是东宫,自北辰……”顿了顿,沈羲和才道,“今日更是北辰入葬之日,儿身子不争气,不得相送,自是在东宫将养,李氏不知为何冲到东宫,先是拔出匕首要刺杀于儿,幸得儿身侧婢子有些身手,才幸免于难。   李氏刺杀不成,状若疯癫,而后便饮毒自尽。”   “刘三指,把人带上来!”祐宁帝吩咐。   刘三指提着一个侍女,正是李燕燕带来跑出去的侍女。。   “你刚才慌慌张张满宫吆喝,太子妃毒杀李氏,太子妃却言李氏系自饮毒酒!”祐宁帝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   “陛下……陛下!主子,主子的确是被太子妃殿下毒杀,是被太子妃殿下毒杀……”侍女一个劲磕头,重复这句话,看着就是吓破胆的人。   众人目光落在坦然而立的沈羲和,又看了看惶恐不安的侍女,祐宁帝令黄太医丞去给李燕燕诊脉,确定李燕燕是中毒身亡。   又审问了李燕燕另外两个侍女,两人与报信侍女口径一致,再审问东宫下人,自然与沈羲和所述一样。   双方各执一词,疑点就在于沈羲和无杀人动机,且她若要杀李燕燕,也不应在东宫,李燕燕又是主动上门,此前东宫素来与李燕燕夫妻无来往。   “陛下,陛下……”这时去报信的侍女颤巍巍道,“主子是见了余二娘子才直闯东宫……”   沈羲和不动声色挑了挑眉,她竟然没有想到,竟然有余桑宁的事儿。   余桑宁是活腻了,敢来招惹她?   显然,祐宁帝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个前儿媳掺合一脚,对于余桑宁,祐宁帝可谓极其厌恶。   不提当初步疏林与萧闻溪之事,被逼死的余氏女,只说萧长旻之事,余桑宁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令祐宁帝膈应。   祐宁帝沉着脸:“宣余氏女。”   余桑宁向往富贵,憧憬皇宫,但这是她最抗拒踏入这个地方的一次。   由远及近的皇宫,那样巍峨肃穆,日光下的飞檐折射出耀目不容直视的圣光。   这是这世间最尊贵之所,这里面的人个个金尊玉贵,弹指间便能定人生死。   而今对于余桑宁而言,大开的宫门,像一张吃人不吐骨的狰狞血盆大口,黑黝黝地看不到尽头。   一旦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她自以为有几分聪明,其实在这些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眼里,她不过是一只抬脚就能踩死的蝼蚁!   这些权势滔天的人随意摆弄着旁人,以人为棋,以命作子,不容他们有挣脱的余地,哪怕明知是死路一条,却不得不迎头而上,献上性命!   “余氏,你与李氏说了什么?李氏擅闯东宫,意欲行刺太子妃?”祐宁帝见到余桑宁,沉着脸问。   “陛下,妾是由三皇子妃请去三皇子府。”余桑宁不见慌乱,十分镇定从容。   其实不是,是她私下借用余项留下的人先传信给李燕燕,说她知晓萧长瑱之死的真相,逼得李燕燕主动派人将她请到三皇子府。   这几个人是余府的底牌,当日余项能够秘密将死讯传来不被人察觉,余桑宁相信陛下派人去查也查不到,她是被请到三皇子府,而非主动上门便能坐实,这关乎到她的性命!   “李氏为何请你入府?”祐宁帝派了人去核实,继续审问。   余桑宁飞快看了沈羲和一眼,低头道:“回禀陛下,三皇子妃寻妾,只说让妾做个见证人,若她死于东宫,让妾如实告知陛下,八殿下刺君之日,她早早便收到有人递来消息,告知她八殿下意图谋反。”   沈羲和低头,整理着搭在手臂上的披帛,好似对余桑宁的话充耳不闻。   余桑宁也没有再多言,她把被李燕燕利用的角色扮演得无辜至极。   可这些就够了,有人挑拨李燕燕怀疑是东宫制造出来的谋刺君王之局,害死了萧长瑱。   李燕燕手上有一个纸条,这纸条无论是纸张还是笔迹都查不下去,她贸然那着去寻陛下告状,陛下信与不信,都不可能借此深查,没有立得住脚的证据。   可她若是死在了东宫,再暴露出这个纸条,意义就不一样了,涉及到皇子妃的一条命,陛下有足够兴师动众深查的理由。   别人不知道萧长彦是否谋刺君王,陛下自己能不知道?若非想要查个彻底,陛下怎会以一切为太子葬礼让行的态度,到现在都只是关押萧长彦,还没有定罪发落?   因为萧华雍“死了”,所以陛下没有怀疑这是东宫搞得鬼。可若有李燕燕寻仇而来,又被沈羲和灭口在后,再牵扯出这一张提前通知李燕燕的纸条,陛下还能不怀疑东宫?   那么怀疑东宫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自然是开棺验尸,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不是萧华雍!   是则另有隐情,不是一切酒都是东宫主谋!   沈羲和能让祐宁帝开棺么?当然不能,萧华雍在封棺之后,人就不在了,今日葬入皇陵的其实是萧觉嵩。   当年萧华雍应允要令萧觉嵩落叶归根,葬入皇陵,但没有答应是以萧觉嵩本人的名义葬入皇陵。 第802章 把事情闹大   棺椁是封棺之后,借用宫中密道,直接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棺椁,里面是早就让迁出来的萧觉嵩尸体。   一旦开棺,东宫的一切就会暴露,这是要置整个东宫于死地!   “你说的是这张信纸?”沈羲和大大方方将李燕燕带来的信纸拿了出来,递给了刘三指,对陛下道,“适才李氏闯入东宫,确然嚷嚷着是北辰害得三殿下丧命,儿以为是疯言疯语,李氏饮毒自尽后,袖中掉落此物,儿不敢擅作主张,又觉兹事体大,便想晚些时候密呈陛下。”   祐宁帝捏着这张纸,面色复杂:“李氏缘何如此?”   “陛下,妾以为八殿下刺君之事另有蹊跷。”淑妃第一个跳出来,她现在不是假装与沈羲和决裂,自打萧长鸿之事没有如她之意后,她是真的与沈羲和决裂,“三皇子妃定是心有定论,又觉人微言轻,才会以命相博。”   “淑妃之意,是李氏所疑为真,是太子殿下早知八殿下刺君,早早知会李氏?李氏贪功救驾,唆使三殿下救驾不成还送了命,因而记恨于我,报复我不成,便以命作赌,赌陛下给她一个与三殿下一个公道?”沈羲和淡淡看着淑妃,顺着她的意思说道。   “我可未曾如此言语。”淑妃反驳,“我只是觉着,若非逼不得已,谁会以死相拼?”   “说得好!”沈羲和扬声接下淑妃的话,眼底似有薄霜,令人看不清喜怒却觉寒凉刺骨,“若非逼不得已,谁会以死相拼,淑妃是否忘了,今日是何日?”   今日?   是太子殿下下葬之日!   淑妃既然觉得李燕燕是有定论才会豁出性命要个公道!   那么太子殿下是该多傻,才会明知萧长彦谋反,不早做准备,还当场为救陛下身亡?   淑妃自打嘴巴,面色一滞,气急之下道:“太子殿下命不久矣,谁知是不是……”   “啪!”   淑妃话未完,沈羲和扬手一耳光甩在她脸上。   大殿为之一静,淑妃捂着脸不敢置信。   下人们都缩紧脖子。   “陛下,死者为大,淑妃如此造谣,重伤太子殿下,辱极死者,恳请陛下严惩!”说着,沈羲和笔直跪地不起,大有祐宁帝处置不满意,她便长跪不起!   淑妃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沈羲和这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再一想方才自己那些话,不由懊恼,自己怎会如此冲动,肆无忌惮将这些话脱口而出?   淑妃心里打鼓,只能死咬到底,也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妾无意猜忌污蔑太子殿下,只是心直口快,顺着三皇子妃所为一想罢了。太子殿下体弱多病众所周知,那些传言沸沸扬扬,妾也有所耳闻。且太子殿下临死之前,又求陛下庇护尚未降生的骨肉,也不是无所求……”   后面的话,淑妃声音极小。   她倒是没有怀疑萧华雍假死,只是怀疑萧华雍是命不久矣,想让自己死得有价值。。   若非救驾而亡,陛下怎会给沈羲和腹中那块肉赐下那样的名字?   有了萧华雍的救驾而亡,陛下只怕再不会另立东宫,毕竟给皇孙赐了那样一个名,又再立储君,这不是把皇孙往火架子上烤?   除非沈羲和生下的不是皇孙。否则人人都会为陛下所为齿寒。   在淑妃看来,萧华雍是死了,但东宫得到的好处却是无穷无尽!要是换作她本也多活不了几日,她也会如此而为!   祐宁帝却比淑妃要想得更多,当日他为沈氏设局,按照这个信纸就是早已泄露,是否是沈氏早知,故而将计就计?   这里面有一点说不通,那就是萧华雍死了,他这个儿子到底是真的敦厚情深,还是心机深沉,祐宁帝都不会觉得有人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哪怕萧华雍当真命不久矣!   至少易地而处,祐宁帝无法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   所以这事到底是否与东宫有关,祐宁帝一时间难以定论。   如果有,萧华雍是真的如淑妃猜测那样自知命不久矣,以命铺路?   或是萧华雍与沈羲和达成协议,他先假死,而后隐于背后,暗中筹谋,化明为暗。待到事成之后,再卷土重来?   两相比较,祐宁帝更宁愿相信是前者,后者已经葬入皇陵的人,如何能再活过来?便是满朝文武也无法接受,萧华雍真要是心思深沉之人,断不会如此作为。   是与否,开棺再度验尸自然一见分晓。然而这是皇太子的棺,为救陛下身亡,风光大葬的皇太子棺,轻易开棺,文武百官如何作想?   开棺之后,里面的确是皇太子,天下人又该怎么想他这个君主?   逝者为大,稍有不慎就是令天下痛斥的代价!   最后就是此事与东宫无关,由始至终有人在背后挑起东宫与他争斗。关于这一点,祐宁帝近来越发怀疑。   “陛下……”去核实余桑宁交代是否为真的刘三指回来了,神色难辨,他靠近祐宁帝附耳低语,无人听得清。   祐宁帝听后面色十分难看,他倏地看了看余桑宁,又沉沉望了沈羲和一眼:“把人带上来,宣三书六省、宗正寺、大理寺,御史台!”   沈羲和黛眉微拢,一时间也猜不到是何事,要令祐宁帝大动干戈!   诸公本就在当值,有些正好在宫内,来得及快。   祐宁帝也带着人到了东宫的大殿,等到诸公到齐,他沉声吩咐:“今日宣诸卿前来,是有一事,请诸卿公断。”   祐宁帝话音一落,一对布衣年轻夫妇被押了上来,刘三指先一步高喝:“陛下面前,还不叩拜?”   二人战战兢兢,言语颤着音叩首。   沈羲和记忆极好,哪怕现在跪着的人看不到面容,甚至声音岔音,她也能记起这人是谁,她终于明白方才祐宁帝的目光是何意。   唇畔不由浮现一缕笑纹,只是这笑冰冷至极。   “所跪何人?”刘三指高声问。   余桑梓的声音更抖:“民妇,民妇刘余氏……”   “父母,籍贯!”对于含糊其辞的余桑梓,刘三指语气低沉。 第803章 信王相助   “民妇刘余氏,父……已故平遥侯,母余陈氏,京都人士……”余桑梓几乎是拖着哭腔绝望地说出这句话。   “朕依稀记得,平遥侯府嫡女早在两年前便为救庶人萧长旻而亡。”祐宁帝声音揉着冰渣。   当初的事情闹得不小,萧长旻遇袭,余桑梓挺身相救,也因此余桑宁这个庶女才有资格充作嫡女,嫁给还是昭王的萧长旻。   “陛下,陛下容禀,是民妇心有所属,故此买通游侠,借机死遁,一切是民妇胆大妄为,民妇百死难赎其罪。”余桑梓心一横,把一切过错往身上揽。   祐宁帝听了怒极反笑:“好一个平遥侯,当真是朕的忠臣良将!”   岷江之事,因为沈羲和最后神来一笔,替余项早早写了一封信给剑南节度使,余项一死反而成了忠臣,成了不被萧长彦采纳良策的有功之人,祐宁帝给余项恢复了爵位,只等余桑宁的兄长守完孝就能袭爵。   现在一个欺君之罪是在所难免!   “当日你是如何瞒天过海,还不从实招来!但凡有一字不实,朕定要夷你余氏九族!”   祐宁帝是真的怒了,余桑梓哪敢有半分隐瞒?   不过她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一切都是余桑宁在背后主使,就连余桑宁提供给她的假死药,她也说是偶然在余桑宁处发现,从余桑宁手里索要走。   祐宁帝倒是觉着小看了余氏这个庶女,果不愧是从小养在外,奇淫巧技之物层出不穷!   假死药,余桑宁手里还有,祐宁帝直接派人去搜了余府,搜出来的东西可不止假死药。   只不过其余的祐宁帝都不放在心上,他捏着装有假死药的瓶子:“今日原是为查李氏离奇死于东宫之事……”   祐宁帝将李燕燕的事情简略挑拣重要之处道来,末了后道:“李氏之死成谜,李氏手中信纸干系刺君之事,诸公以为朕该如何断?”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先审了余桑梓假死,又捏着假死药,帝王之心再明显不过。   帝王这是疑心太子也是假死,正如余桑梓,一场假死既能与情郎双宿双栖,又能免于家族抗旨不遵之罪,还能保住荣华富贵。   太子之死又何尝不是东宫占尽好处?   有余桑梓之事在前,几位大臣也不敢公然反驳,且帝王心中有疑始终是一根刺,这次不拔,日后爆发,可能更严重。   但是要他们赞同开棺,他们也不敢开口,毕竟那是皇太子,倘若棺里真的是皇太子,这又要如何收场?   谁也承担不起开棺后的代价!   “陛下,太子殿下众目睽睽之下中剑身亡,若要作假,岂不是八殿下合谋?否则这一剑八殿下还能留有余地?”陶专宪永远护着外孙女,“太医署一令两丞皆被蒙混过关?   东宫停灵七日,日夜有宫人相守,活人焉能躺棺七日而生?”   活人不行,身受重伤,又是皇太子那般体弱多病之人更不行!   “陛下,陶公所言甚是。。”尚书令薛衡也附和,“此事疑点颇多,三皇子妃何以请余氏女为证?恰好今日,逃离近两年之久的余大娘子又被送到陛下面前,未免过于巧合。”   明显就是人为!   “便是人为,意欲为何?只为惊扰太子亡灵?”祐宁帝反问。   这……   便是陶专宪也不能说这人的用心就是为了单纯开一次棺,恶心一下太子妃殿下吧?   极有可能是有人得到了什么消息,但证据不够确凿,又兹事体大,不敢当面呈禀,才闹出这么大个事情,目的就是想要让陛下开棺。   正如当初萧华雍给萧长旻做局,明知背后有人,但不意味着萧长旻能洗清嫌疑和罪名,做局的人只是把萧长旻的罪摊开一样。   这件事情就陷入了僵局。   “这有何难?”就在人人沉默不语之际,谁也没有想到站出来的竟然是信王萧长卿。   李燕燕被沈羲和毒杀的消息被李燕燕侍女嚷嚷得满宫皆知,萧长卿跟着萧长赢前来,来得比几位大臣还早,只是一直未曾开口。   “既然人人存疑,不若开棺。”萧长卿义正言辞道,“儿以为太子殿下亦不愿死后不明不白引人非议。不过此举虽为证太子殿下清白,却也不敬死者。   太子殿下更是为救陛下身亡,为免日后陛下为百姓与使官病诟。陛下不若下旨言明,若证此事不实,便立太子妃腹中皇孙为太孙,以示陛下与太子殿下父子情坚,不容挑拨。”   “五兄所言甚是,儿附议!”萧长赢连忙赞同。   祐宁帝的脸霎时不掩饰地阴沉下来。   立太孙,哪怕是萧华雍用命都不敢轻易开口,否则挟恩过甚,就失了分寸,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儿子讨个不一样的名,隐晦表现自己的期许。   萧长卿竟然这样堂而皇之说出来。不过这样的补偿,倒也能够堵得住悠悠众口。   大臣们自然是没有多少意见,陶专宪肯定是站沈羲和,却不能在这事情上开这个口,否则挟天子的罪名也容易落下。   其它大臣更是恨不能日后登基的是幼主。只有幼主才好糊弄,才有他们指点江山的余地,尤其是现在皇室就剩那么几位皇子,与他们也没有什么裙带关系。   那是沈氏的骨肉!   祐宁帝气得面部抽搐,他目光犀利入刀扎在萧长卿身上。   这一刻他甚至怀疑,这一切要么是沈羲和所为,要么就是萧长卿所为,前者目的只为自己未出生的儿子定下名分!   后者纯粹就是想气死他!明知他多不喜沈氏,非得助沈氏之子成君。开棺之后,萧华雍躺在里面,最后丢尽颜面的也是他这个凉薄的君父!   难怪事情这么久,非得要封棺下葬之后,才来闹!   陛下的怒火,已经不再克制与遮掩,沈羲和自然知道萧长卿故意如此,就是为了误导陛下。   想来萧长卿是猜到棺中并非萧华雍,亦或是布局人还有后招换了棺椁。   “陛下,李氏未死。”沈羲和站出来道。 第804章 暴尸三日   沈羲和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陛下现在怀疑幕后指使者是她或者萧长卿,开棺之心就会减弱,她需要再添一把火。   “今日三皇子妃寻来,面有狰狞之色,儿不敢掉以轻心,察觉她先欲刺杀儿,又有自绝东宫之意后,儿便决定将计就计。”沈羲和说着对珍珠使了个眼色,“去将三皇子妃请来。”   “太医丞!”祐宁帝责问,“你不是说李氏已死么?”   太医丞扑通一声跪地:“陛下,三皇子妃脉象全无,面色发紫,系中毒身亡之相。”   太医丞心中绝望,这世间奇门异术不少,莫说是假死药,有些奇异之人还能制造出假的脉象,他怎么这么倒霉,偏要遇上这些高人呢?   “儿于西北也曾偶然得一瓶假死药。”其实是谢韫怀相赠,萧华雍那日却没有服用假死药,而是随阿喜提前施了针。   珍珠不但带来了脸色灰白的李燕燕,还带来了一瓶假死药,递给了刘三指,假死药拿去给祐宁帝研究,让他亲眼看一看是否与萧华雍当日症状一致。   “李氏,你为何要至东宫寻死觅活?”祐宁帝收敛了怒意。   李燕燕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她早就醒来,这边发生的事儿,珍珠也一五一十告诉她,一句话都没有掺假,她知道她被利用了,而利用她的人……   李燕燕目光阴沉沉地落在余桑宁身上:“陛下,余氏说谎,非妾请她过府作证,而是妾先收到有递消息,道余氏知晓三郎死因,妾才急急将余氏请来!”   李燕燕出现的那一刻,余桑宁就知道自己完了,其实要面对的是沈羲和,她心中一丝胜算都没有,只是有人捏着她太多的把柄,她就算不听命,也会死得凄惨,她别无选择,只能一搏,终究还是白费心思!   李燕燕越说越愤恨:“是余氏,余氏说当日她亲眼看到给妾递八殿下刺君消息的人是东宫所派!”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余桑宁身上,余桑宁却忽然挺直了脊梁,她诡异地笑了:“呵呵呵呵呵呵……”   笑着笑着她雪白的贝齿染上了血,很快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来。   “太医丞!”祐宁帝高喝一声。   珍珠与随阿喜几乎是和太医丞一起本上去,三人一致诊断,余桑宁是毒入内腑而死,且已经服毒超过一个时辰,也就是被宣入宫就已经服毒。   “拖出去,暴尸三日!”祐宁帝扫过余桑梓,冷漠地下令。。   这是担心余桑宁也是诈死!   沈羲和微微眯了眯眼。   余桑宁死了,线索就断了,但帝王的怒火并未平息,余桑梓糊弄皇室,欺君罔上,这种事情没有余府人里应外合绝不可能瞒天过海!   只是余府的人被锁拿严刑拷打都没有人知道余桑梓是假死,祐宁帝只当是已死的余项所为!   余府没有被诛九族,但却被抄家,余府余项一枝尽数流放。   李燕燕当日回府就一把火烧了三皇子府,熊熊大火差点殃及其它皇子的府邸,弄得整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她是不是死前传信给了李梁旧部,梁城没有半点异动。   但是祐宁帝盛怒之下,虽然命人厚葬了她,却没有将她葬入皇子陵,这是向世人宣告不认可她的身份。   萧长瑱想要与她合葬的遗愿终究是没有达成,若是李燕燕没有闹这一出,沈羲和是愿意让萧长瑱死而无憾。   至于开棺,祐宁帝被萧长卿架住也就不了了之。   一腔怒火的祐宁帝将萧长卿密宣入勤政殿,遣退所有人,开门见山问:“余氏是否受你所迫!”   “儿不明陛下之意。”萧长卿不卑不亢,“儿与太子殿下无冤无仇,怎会令其死不得安宁?”   祐宁帝冷哼一声:“你自是与七郎无冤无仇,你心中的冤与仇都冲着朕!”   “陛下之言,儿深感惶恐。”萧长卿躬身,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陛下是君亦是父,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儿岂敢对君父心怀仇怨?”   祐宁帝气得胸膛起伏:“你不用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你恨朕灭了顾氏。既有为君之心,焉能被儿女情长所困……”   “儿自不能与陛下相比,陛下心怀苍生,可讲心爱之人拱手相让,儿听闻吐蕃有兄终弟及,父死子继之俗,陛下钟爱之人,可真是好福气。”   “逆子——”祐宁帝气得怒喝,抄起砚台砸过去。   萧长卿偏身躲开:“陛下既不为儿女之情所困,又何故恼怒?不过一个女人罢了?陛下不是如此教导于儿么?”   “萧长卿!”祐宁帝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喊了萧长卿的名,“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儿于陛下,不过是一枚棋子,生死何能入陛下之眼?”萧长卿依旧气定神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子对视,一个杀意沉沉,一个古井无波。   “你不怕死,便不想一想你的阿娘与弟妹?”祐宁帝威胁。   萧长卿垂下眼帘:“陛下,当真要做孤家寡人么?”   一股腥甜涌上来,祐宁帝强硬压下去:“滚,给朕滚!”   萧长卿敷衍地行了礼,扭头就走,等到萧长卿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剧烈咳嗽起来,抓过帕子咳嗽了好一会儿,刘三指进来,就看到帕子是染了血。   勤政殿请了太医,传言是萧长卿气晕了陛下。   他并不知陛下之所以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是因之前所中之毒,亦不知陛下一日衰弱过一日。   今日与陛下撕破脸,他心知陛下恐不容他,有些事他需提早安排了。   太子下葬次日,百官上奏严惩萧长彦,一直被陛下关押着的萧长彦,通过三司轮番审问,对谋逆之举供认不讳,甚至时而癫狂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陛下不得不下令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萧长彦之所以供认不讳,是因他中了他曾引以为傲的摄魂术,施术的人是从岷江捉回来的那个幕僚,被律令押着,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幕僚,丝毫不敢违背。   在那日假扮萧长彦行刺之人逃走之后,就逃向了等待已久的地方那里,追赶过来的人擒拿的是真正的萧长彦。   PS:下面的话是锁定字数后的修改,不收费。题外话放不下,另开一章没有必要。   说说为什么这部文大结局这么坎坷。   生活中的琐事是一部分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这部文写到后期,剧情偏离了我最初的设定。   我写文会想好开篇,大结局和高潮点,中间都是剧情自动发展,这是我第一次写文,早早设定大高潮和剧情发生了变故。   在群里的一部分读者应该知道,我开文之前,有个大高潮设定,那就是羲和终于发现太子是真情后,她开始恐慌,第一选择并非似现在这样大大方方去面对,而是选择逃避。   在最初的设定太子殿下二十三岁这一年,陛下携众避暑,太子留下监国。余桑宁得知父亲被羲和害死,又筹谋新的出路被羲和间接堵死,心生怨恨杀死了顾青姝,嫁祸给了羲和,羲和早有察觉却顺势而为,甚至替余桑宁做完美了局,目的就是想要假死逃离。   但太子察觉羲和的退意,以谢戟为首的大臣要太子妃以命偿命,太子殿下提前暴露自己,强势擒拿谢氏以及所有受陛下煽动要置羲和于死地的家族弟子,这些人都是犯了死罪但经过家族操作而逃脱的人。   太子殿下手上有证据,谁敢说太子妃杀人,他就念一个这人家中晚辈的罪名呈上证据,当场砍杀,再问他们太子妃是否杀人,有人不屈服就继续杀,杀到他们全部改口为止。   是以这样的举措保住了羲和的名声,自然这下子陛下就容不下他,他杀了的人虽然是罪有应得,证据确凿,但没有经过正常的手续,太子不足以致死,却不配再为储君。   陛下会废太子,将他和羲和贬至黑水部,太子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打算带着羲和去黑水部,安然过一段小日子,朝廷里没有了太子,自然是纷争开始。   由他们杀得你死我活,最后陛下死了,太子再以清君侧的名义名正言顺杀回来,最后称帝。   而羲和也在太子为了她一无所有,失去储君之位,众叛亲离,太后乃至跟随的人都觉得他不堪重用而弃他而去彻底感动。   这真的是我一开始设定的剧情,很多群里的读者应该在没有开文就对这个设定有印象。   但是真正写到后期,我发现我不能这样写。   这样写是可以体现太子的霸气,对羲和的情深,但羲和的人设就崩了啊。   她不再是我笔下那个睿智大气,无畏一切的沈羲和。   她再得知太子有情第一选择是逃避,就成了李燕燕之流,配不上太子的深情。   害怕动情而逃避,哪里还是哪个为了沈氏一族誓要杀到最后有担当的沈羲和?   就因为既定的剧情不能用了,后面全部就偏离了我的掌控,我有一段时间特别烦躁,特别不想写。   这是我控制不好我自己的情绪,的确也是我的过错。   我也是这两天才把后面的剧情全部疏通,是再重新以读者的角度平心静气读了两遍后才知道怎么去写符合这部文的大结局。   我的文不允许烂尾和弃坑。 第805章 落入羲和之手   七月酷暑,京都炎热,这是沈羲和第一次体验到盛夏的京都,燥热得连枝叶间的虫儿都歇了声。   原本避暑的打算也因为景王谋反,太子薨逝而取消。陛下亲自下令,整个京都三月禁娱。   收到父亲平安归西北的家书,沈羲和梳妆洗面,去求见祐宁帝。   “陛下,太子殿下已逝,儿再居东宫名不正言不顺,今特来请辞,望陛下特准儿归郡主府待产。”沈羲和带了珍珠与碧玉,二人一人捧着册子,一人捧着印,这是要交权。   沈羲和交权,祐宁帝自然是乐见其成,但这递回到自己面前的宫权,却不是这样好收。   太子死了,但是以太子身份下葬,他致死都是太子,自然就不能将沈羲和安排到十六王宅里去。更不可能让沈羲和回郡主府待产。   哪儿有出嫁女,无故回娘家?更何况萧华雍才刚刚入土为安,昨日宫里又闹出那样一桩事。   这时候沈羲和回了郡主府,明显是将她在宫里受尽委屈宣之于众。   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沈羲和尚未产子,宫里宫外关于沈羲和怀的是男婴传得人尽皆知,他也已经给孩子赐名,可到底还未生出来,是男是女都不能盖棺定论。   祐宁帝不会让沈羲和出宫,沈羲和产子必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绝不容有人混乱皇室血统。。   至于让沈羲和生不下这个孩子,祐宁帝从未想过,这是他兄长一支唯一的血脉,他不愿沈氏血脉继承大统,却没有忌惮到不敢让沈羲和生下这个孩子。   要把沈羲和留在宫里,放在什么地方都没有东宫合适,东宫于皇宫是独成一片。   “你身怀有孕,这是七郎唯一骨血,朕与太后都不容有失,东宫是七郎自幼所居之处,你安心待产,其余诸事等你平安产子后再行商榷。”祐宁帝如是安排。   至于沈羲和产子后,是否继续居住东宫,这个祐宁帝没有给出承诺。如果沈羲和所生当真是皇孙,一直住在东宫也不行。   “至于宫务……”顿了顿,祐宁帝道,“你以安胎为要,宫务便交由太后暂操劳些时日。”   宫里荣贵妃虽然复位,但当初的罪行显然不适合再掌宫权,余下淑妃因着那日出口无忌,为了给沈羲和交代现在还在被关禁闭。   高位的嫔妃不多,祐宁帝也不想再生事端,便亲自带着沈羲和去寻了太后,太后答应暂时接手。   祐宁帝的安排基本在沈羲和的预料之中,她早知道祐宁帝不会放她出宫,只不过先发制人,以免之后引人议论。   回到东宫,沈羲和刚用了一口温热的水,天圆便急忙而来:“太子妃殿下,人被截获。”   茶碗还在唇边,瓷白细腻的碗沿衬托得沈羲和粉润的唇格外鲜丽,浅浅勾起的唇角,令沈羲和看起来生人勿近,把她带到宫里来。   夜里,沈羲和第二次步入宫里的密道,上一次还是她大婚时,萧华雍带着她从密道出去偷偷见了沈云安。   宫里的密道并不多,大抵是修建时为了掩人耳目,只有三条,一条是掖庭通往宫外与勤政殿,一条是东宫通往宫外与太和殿,另一条是膳食监通往青龙门。   三条路没有交错,不过转角处也能形成一间暗室。   沈羲和站在东宫这条密道的中间处,看着被绑在木架上的人,神色冷淡:“是谁让你唆使李氏,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些。”   没错,这个面色惨白,唇瓣干裂的女人正是已经服毒自尽的余桑宁。   “太子妃殿下,可否先告知我,你是如何知晓我诈死?”余桑宁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惊慌而又不甘。   或许是沈羲和对她的威慑太深,对上沈羲和她总会不安,若非逼不得已,她真的死也不想与沈羲和为敌。   因此被召入东宫之前,她就服了毒,是真正的剧毒,哪怕太医在她呕吐的鲜血查验也不会出现纰漏。   只是她早早就服了相应的解药,虽不能两两相克,但残留的解药能化去大部分毒素,能够保住一命。   父亲留下的一些人落在了她手上,这些人一定能够救她逃出生天,正好昨夜李燕燕火烧王宅,看守她暴尸的人有所松懈,她才刚被替换救走,一出京都城门,就被人抓住。   最初她还以为是那逼迫她与沈羲和为敌之人,现在才知道竟然是沈羲和。   “你死得太干脆。”沈羲和淡声回答她,“你汲汲富贵,似你这样的人厌恶世道不公,却又不甘平凡度日,眷恋人世繁华,绝不会从容赴死。便是穷途末路,你也要轰轰烈烈,死得人尽皆知。”   余桑宁提前服了解药身上有药味,药味不仅仅是毒药的气息,还有些别的,沈羲和知道一些药草,当日珍珠与随阿喜都给余桑宁诊了脉,她死于何毒不难知晓。   沈羲和再问此毒解药,知晓解药之中有她闻到的药材,便令珍珠二人试一试,先服解药再服毒药能不能保住性命,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这些沈羲和自然不会告诉余桑宁。   “仅凭此?”余桑宁不信。   “盯着你不过是派两个人,我身侧得用之人不胜枚举,并不费事。”沈羲和道,“便你不是诈死,我也想看看有没有人替你收尸,这个人与指使你之人是否有关。”   显然沈羲和后面的话取信了余桑宁,余桑宁神色有些涣散,颓然道:“我亦不知是何人要我去寻李氏。”   沈羲和面不改色,冷眼看着她。   “我真不知。”余桑宁急切道,“他们抓了我阿兄与阿姊,我如何都寻不到人,我若不从,他们就会将阿姊之事掀出来,还会杀了阿兄嫁祸我!还有我以往做的事,他们也会弄得众所周知。”   她以往做的事,不就是坑害祖母,杀人灭口上位,为了家族地位,又坑害余项同僚,弄得继而骗得对她一片痴心的人上吊自尽?   也许背地里远不止这些,毕竟沈羲和并未多关注她,但沈羲和没有关注,自然还有觉得她可用之人关注。 第806章 太子来信   余桑宁不能让这些暴露出来,一旦暴露,她就会被除族,余氏不会放过她!就连她费心接手过来,余项留下的那些人都会弃她而去!   届时她将会真的一无所有!   她不能失去这些,可她也不想一直受人所迫与沈羲和作对,否则早晚会死在沈羲和手上。   她大概料想到她会成为弃子,余桑梓本是她留着,日后父兄放弃她时,能有个把柄绑紧余府,却没有想到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她只能铤而走险,来一个金蝉脱壳。她已经想好了,有余项留下的人,她离开了京都,天高皇帝远,她也能过上富足的日子,这个繁华的京都,权利之巅,实在太多可怕的人,并不适合她生存。   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沈羲和!   地道里高举的火把,散开融融的暖光,笼罩在沈羲和清绝的面容上,不但没有柔化她的轮廓,反而照亮了她令人胆寒的深沉。   静默看了她片刻,沈羲和道:“余氏被流放,你祖母也在其中。”   大半辈子都养尊处优的昔日候府老夫人,现在成了罪人,如此炎夏被驱赶流放,沈羲和不认为她能撑到流放地。   余桑宁眸光闪了闪,在余府对她真心的只有老夫人,她一直念着当初自己跳入池塘救她。   “余府本不会落入这般境地。”沈羲和又道。   哪怕余桑梓的事情暴露,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让陛下觉得萧华雍之死有蹊跷,又被萧长卿扼制得不能开棺验尸的时候,陛下至多让余府成为白身。   这些余桑宁也知道,但前提是她一无所有,众叛亲离!   所以她做出了另外一个选择,如她所料余桑梓到现在都不知道一切是她算计,以为当初假死是她相帮,而她和余府都是受到牵连是余桑梓自己的罪过,所以余桑梓仍在为护她!   这就让余项留下来的人仍旧相信她,还等着与她一道先入流放地暗中帮扶余家人。   她也不是不可以以施恩者的姿态去流放地,毕竟她要过好日子,就等有人使唤,余氏这些人就很好。。   明明一切都计划的很好,可她偏偏遇上了沈羲和,无论她多么完美的计划,只要遇上沈羲和,总会无疾而终!   她看似低眉顺眼,那一丝怨怼却还是没有收敛住,沈羲和也不在意:“我这一生,阅人无数,似你这般自私凉薄者,倒也不多见。”   人性多变且复杂,每个人都不是时时刻刻正直良善,人之所以为人,沈羲和看来诸多穷凶极恶之徒,都会有那么一刻被某一个人某一件谋一个瞬间触动。   余桑宁看似非大奸大恶之人,可她的凉薄却寒入骨髓。   “呵呵呵……”余桑宁低低笑出声,她的笑声中满满的嘲意,偏着头与沈羲和对视,“太子妃殿下,生而高贵之人,从未尝过被人践踏的滋味,又凭什么指责我自私凉薄?”   她也曾善良过,可她的良善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至亲为了几十两银钱将她卖入青楼!   她也曾信任过,可她的信任换来的是生父将她交托给禽兽不如,连十岁女童都不愿放过的禽兽!   她也曾宽容过,可她的宽容换来的是大难临头,被舍命相救的人推入贼窝!   她的善良被人嘲笑是蠢笨,她的信任被视作无能,她的宽容被人做可欺!   “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只有高贵的人才配拥有,连生死与安宁都不能拥有的人,高尚的品格不是令人赞扬的华光,只是将自己拽如地狱的鬼爪!”余桑宁满面戾气,浑身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恨意。   心知她必然是有一番经历,沈羲和自己未曾经历,也不好出言多言,便不再提及余氏一族,只是道:“令堂留与你的人,我要了。”   “你休想!”余桑宁高声拒绝!   换来的是沈羲和一个漠然的背影,既然问不出主使,沈羲和就不想在余桑宁身上浪费时间。   余桑宁先不杀,日后或许还有用,截获余桑宁的地方说过,一路上并没有人跟着,或许余桑宁的诈死,已经骗过了背后利用她的人。   自此,余桑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道里,每日珍珠亲自去给她送一日三餐,至于余项留下的人,在律令亲自来了一趟后,余桑宁终究是扛不住律令的折磨,吐了出来。   余氏也有些底蕴,养出来的人也确有几分本事,单从他们能瞒过陛下与萧华雍,自岷江带回余项的遗言便能看出。   收服这些人很容易,只需要沈羲和派些人发配路上护一护,确保余氏的人安全抵达流放地,能够衣食无忧活着。   流放之地多是穷凶极恶之人聚集,这里看守的官役亦不好相与,有些更喜欢折磨那些曾大富大贵之人。   沈羲和派人打声招呼比他们暗中苦守,不敢轻举妄动要强很多。   再则余氏倒了,他们顾念旧主之情不假,但他们也要存活,投向沈羲和是最好的选择。   景王的叛乱,给京都皇城蒙上了一层阴影,太子的薨逝禁娱之下,以往每到华灯初上之时,万家灯火,丝竹之乐交错的辉煌也消失不见。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多了一丝谨小慎微。   七月末,看似深居简出,平平淡淡的沈羲和,终于在焦虑之中,收到了来自于萧华雍的信。   是海东青带回来,信中说他已安全抵达,只是这里居民与世无争,不允许他与外传递消息,海东青日后可能不会让其再入部落,否则为了部落的安宁,他可能会被个部族的人赶走。   这封信也是他初步取得族长信任才开了特例,想要有下一次很艰难。   另外便是他已经开始接受治疗,有初步疗效,还得感谢她让短命随他一道来,要解毒离不开一种蛇,这种蛇有剧毒且难以捕捉,而他所需数量极大,人养的蛇药性不足,野外长大不好寻,但短命像是这种蛇的克星,一抓一个准,比海东青在这里更如鱼得水。 第807章 要她把杯子要回来   这封信来得及时,安抚了沈羲和焦躁的心,萧华雍是昏迷不醒被送走,扬帆出海哪怕有屈氏开道,也未必不会遇险。   沈羲和不是个杞人忧天的人,却一日没有得到回信,也一日止不住牵肠挂肚。   信上的笔迹沈羲和忍不住小心翼翼轻轻摩挲了一遍又一遍,萧华雍的亲笔书,绝不会有错。   信里照例有一根青丝。   海东青日后就留给她用,他会努力帮助部落居民,争取再给她传信的机会,让她好生将养,切勿挂念他。   自萧华雍走后,沈羲和终于眉眼间有了笑意,珍珠等人也心口一松。   沈羲和的五官大气,不笑的时候就令人有距离感,她只要稍稍沉默不语就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仪,哪怕是跟随她许久的珍珠等人,也是很惧怕。   天圆更是得了信儿,连忙去把太子殿下临走前交代的事情办了。   沈羲和心情正好,天圆捧着一个匣子凑上前,递给沈羲和:“太子妃殿下,这是太子殿下命属下,在他来信之后交与太子妃殿下。”   这个匣子很熟悉,但沈羲和满心满眼都还在回味萧华雍的信,直到天圆将之大开,沈羲和才想起,这是装着那只萧华雍赠予她的藤实杯的匣子。   这只是萧华雍自己的,朝上的一面刻有萧华雍的小像,还有一只萧华雍送给了她,刻了她的小像,只是那时她对萧华雍无心,转手赠予了阿爹。   想起往事,沈羲和忍不住眼底涌现笑意,终于舍得折好手中的信,将匣子里的杯子取出来。   天圆又忙把萧华雍留下的话转达:“太子殿下说他虽然留了不少画像,可画像哪能时时握在掌心?亦不比刻出之像有棱角。。”   缅怀着过去种种的沈羲和一时并没有读透这段别有深意之言。   焦急的天圆,看到沈羲和还无反应,不得不壮着胆子道:“太子妃殿下,可要给太子殿下回寄一些物件?”   抚摸着杯子上萧华雍小像的指尖一顿,沈羲和抬眼看着殷殷期盼的天圆,又微微垂眼,视线落在惟妙惟肖的小像上。   仿佛透过这轮廓极其相似的小像看到了那个人暗示意味极其明显的脸。   “原来……他一直耿耿于怀。”沈羲和似自语轻呢。   天圆适时地装作没有听见。   太子殿下何止耿耿于怀,简直是心心念念!   自从在西北王那里见到了那个杯子,回宫就把这个杯子雪藏,就怕看到后想起来呕气,而且只能自己气自己,舍不得对太子妃殿下说一句重话。   此次去疗毒收拾行李的时候就悄悄吩咐他,若是太子殿下回信,说明疗毒有望,这杯子就给太子妃殿下第一时间送过去。   一则让太子妃殿下时时刻刻记着他这个夫君在外,不要轻易被一些宵小之徒打动。   二则提醒一下太子妃殿下这个杯子的另一只在何处?让太子妃殿下知道,他很想也有个这样的杯子捧在手心!   天圆当时不知摆出什么表情,太子殿下依然是那个遇到太子妃殿下就有些脑子不大正常的太子殿下。   只不过后来太子殿下又说若他迟迟不来信,这杯子就烧了,免得太子妃殿下睹物思人,勾起伤心往事。   天圆就不敢再嫌弃太子殿下,和沈羲和一样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太子殿下来信。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沈羲和将杯子放下,吩咐天圆。   萧华雍心里还在意她当日把他雕刻的杯子送给了阿爹,这是借着自己疗毒闹了,要她去把杯子要回来,给他送过去。   他啊,那么气韵高华,胸有丘壑的伟岸儿郎,在她的事情上,永远这么稚气与小心眼。   沈羲和对于这样的萧华雍从一开始的看不懂,到后来的略微嫌弃,最后习以为常的麻木,到现在一想到就忍不住唇角上扬。   收好了信与青丝,沈羲和拿起了杯子去了书房,令碧玉研墨,墨研好之后,许久也不曾动笔,望着前方案几上的平仲叶盆景出神。   碧玉等了许久,才忍不住出声轻唤:“太子妃殿下。”   沈羲和回过神,干净利落挽袖,提笔毫不停滞,不就是向阿爹索要回曾赠予之物么?她素来不是个扭扭捏捏的性子,也没有遮遮掩掩。   实话对沈岳山道明,这杯子是萧华雍在她尚未与他有白首之约前相赠,彼时她觉萧华雍轻浮,刻有自己小像之物又不好赠予旁人,更不好亲手毁去,亦不想留在身侧,故而赠予阿爹。   现下她倾心萧华雍,今日又在整理萧华雍之物是发现另外一只,念及此时夫妻俩分隔两地,萧华雍又疗毒凶险,实不想两只杯子分开,恐寓意不吉,便请阿爹将杯子还于她。   这封信,沈羲和写得毫无压力,萧华雍大抵不知道,阿爹收到信有多酸多怒,待到他日后归来,他就得吃多少来自泰山大人的苦。   总之她阿爹是舍不得对她有半点迁怒。   女儿能有什么错呢?错的都是抢走他宝贝女儿的狼崽子!   八月,沈岳山收到女儿的信,的确喜怒交加,喜的是女婿死不了,女儿不用伤心不用守寡,外孙不会没爹,怒得自然还是女婿死不了!   死不了就算了,还携病娇气上来了,竟然使得他宝贝女儿拉下脸来为他讨要赠出之物!   越想越气的沈岳山,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气,第一时间找了儿子,父子俩一起为沈羲和心中对萧华雍满满的在意而生气。   已经商量好,等萧华雍回来,先父子车轮战揍一顿!   一顿不解气就两顿,为此沈岳山把酒都戒了,巡夜这种事情都指使儿子去,他要保重身体,不能等到人回来了,他拳头不够硬!   不行,还要多练武!   无论父子俩怎么商量以后折腾萧华雍,就冲沈羲和那句恐寓意不好,沈岳山也把杯子寄回去了,寄信当日薛瑾乔发作,生了个粉嫩嫩的闺女。   沈云安高兴得见牙不见眼,亲自执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初为人父的喜悦! 第808章 我沈羲和说了算   比沈云安喜讯先一步到的是崔晋百与步疏林的信,步疏林也生了,不同于薛瑾乔是足月,步疏林早产两个月,是因为她生的是双生子,一下子有了两个儿子,步疏林非常开心。   她来信告诉沈羲和,她打算把两个孩子分开,一个送会蜀南,继承蜀南王妃,一个等崔晋百回朝之后带回崔家。   而她打算以蜀南王流落民间的胞妹之名嫁给崔晋百,这是她和崔晋百商量好的,关于她的身世她都已经编出一段一波三折,比茶楼说书人还要可歌可泣的故事,日后蜀南王府她就不管了。   这意思是让沈二十七继续当蜀南王,还是让沈二十七这个蜀南王“死”了,扶幼主上位,全凭沈羲和做主,总之她已经完成不让蜀南王血脉断绝的使命,只要沈羲和一直保证蜀南王府爵位传下去,有没有实权不是大事。   看来步疏林是彻底被崔晋百的美色所折服,什么王爵兵权,都不及美色万分之一。   不过步疏林言辞间的欢喜与甜蜜,沈羲和也能读出来。   喜事接二连三,沈羲和整个人都温和了下来,她每日都会书信一封给萧华雍,不过都未送出去,记录一下她的日常,等到日后萧华雍归来,就能看到,如此也算做他们从未分离。   又接到自己多了个小侄女的消息,沈羲和眼中的笑意就再也没有消失过。   准备了三份厚礼给他们寄过去,手搭上自己已经六个月的小腹,她满怀期待。   “他们都平安降世了,阿娘的钧枢,现在就等你了。”   祐宁二十三年十月,沉郁了小半年的皇宫终于迎来一场喜事——平陵公主出嫁。   作为荣贵妃的女儿,有两个亲王哥哥的平陵公主,在陛下有意用这场婚事添一添喜气的放纵下,下嫁得格外风光。   文武百官都十分给面子,毕竟现在沈羲和生男生女还不一定,皇子亲王之中堪大用的萧长卿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除了近来势头猛窜,又得陛下倚重的燕王萧长庚能分走一点风头,无人能比肩。   平陵公主出嫁当日,陛下都亲自去喝喜酒,只有沈羲和这个尚在热孝之中的皇嫂没有出席,不过她也备了厚礼,不提现在她与萧长卿没有冲突,单说当日萧长卿摁下陛下要开棺验尸之事,沈羲和都要承情。   只是沈羲和没有想到,祐宁帝竟然在平陵公主夫家晕倒了!   “陛下晕厥?”沈羲和接到消息之后眸光一凝。   以陛下的城府,若他不想,怎会轻易令人知道他身子不好?   这段日子陛下可是没有少暗中请太医,只是一直秘而不宣,陛下的香墨从未断过。   这次在平陵公主大婚之时,众目睽睽之下昏厥,是故意抛出鱼饵,还是陛下遭人暗算?   前者是陛下要动手,后者是有人借机逼他们这些有意帝位之人动手!   “太子妃殿下,信王殿下派人来传信:要变天了!”天圆匆忙而来禀报。   沈羲和抚上小腹,她才有孕不足八个月,此时产子孩子必然先天羸弱,她自己吃过的苦,绝不愿自己骨肉再吃。   指尖捏紧,沈羲和凝眸道:“你回信王,这天何时变,如何变,我沈羲和说了算!” 第809章 光明正大密谋   帝王病危,储君不在,凡有资格继承大统之人,哪怕不是有心为帝也应当准备起来。   萧长卿是得到确凿的消息,祐宁帝恐怕不好了,才急急通知沈羲和。   沈羲和最好早些产子,若有必要冒险催产,七个月的孩子总比拖到八个月再来生更好。   他是担忧沈羲和的孩子降生在陛下撒手之后,谁会去扶一个还在腹中,不知男女,不知能否平安降生的婴孩?   便是他们这些皇子都死绝,也还有宗室旁枝。   沈羲和要想争,就必须得先把皇孙生下来!   沈羲和递回来的消息,令萧长卿眉头一皱。   “阿兄,太子妃这是何意?”萧长赢也在萧长卿这里,他们都是刚刚参加完妹妹的婚宴。   陛下突然昏厥被急急送回宫中,他们这些皇子都被太后下令不得入宫探视,这是不想他们知道陛下因何昏厥。   但萧长卿还是第一时间查清楚,原来陛下早就中了毒,还是萧长旻搞出来的那个家伙的功劳。   这才第一时间通知了沈羲和。   比起他们的急切,沈羲和却出奇的镇定与霸道。   萧长卿凝眉细想之后道:“太子妃本是早产,幼时格外体弱,只怕不愿冒险产子,也不愿孩子如她一般生来体弱。”   萧长赢信了这个理由,又被萧长卿几句话给打发回去。   有些话他不能对这个仍旧有赤子之心的弟弟言明。。   陛下昏厥,他都得到消息陛下恐不大好,但沈羲和还能这般强势说这个天变不变由她说了算,这意味着她要么能阻拦陛下驾崩,要么就是笃定陛下不会这么快……   前者太荒谬,哪怕是神医也无法真与阎王抢人,便是能抢,萧长卿也不信沈羲和会费这道心,还在帝王面前暴露这么个人。   那么就只剩后者,沈羲和精确知道陛下绝非行将就木之际。什么人能笃定陛下是否到了大限之期?   只能是给陛下下毒的人。   更何况老二之事明显背后有人在操纵,萧长卿一直深信是东宫出手。   现在得到了证实。   弟弟对东宫妃仍旧一片爱慕之情,他不似自己对陛下有恨,到底是父子骨肉,若是知晓陛下是被沈羲和下毒,只怕会不知如果对待沈羲和。   定是要自己苦恼痛苦,他就这么一个一心一意护到大的弟弟,自然不舍得心中难熬。   不过,他需要私下见一见沈羲和。   “信王要见我?”天圆递上消息,沈羲和微有些惊讶。   萧长卿对她或许有赞誉与欣赏,但她清楚地知道让萧长卿忌惮的人是萧华雍。   萧长卿无心皇位,一心与陛下过不去,这才与东宫没有冲突,否则哪怕是让他忌惮的萧华雍,萧长卿也不会惧一战,一如萧长彦,宁可殊死一搏,虽死无憾,也不会留着不甘一生郁郁。   而现在萧长卿会与她站在一边,除了以上的缘由,还有便是陛下不希望她的孩子继承大统,萧长卿就偏要与陛下作对。   故而,萧长卿真正向她的心不多,若非紧要之事,以萧长卿的性子绝不会要见她。   “太子妃殿下要见信王殿下么?”天圆见沈羲和思虑许久,出声相询。   “见是要见,只是如何见……”沈羲和在思考这个。   她刚刚丧夫,萧长卿又是伯兄,皇室也未必没有兄续弟妹之先例。   尤其是他们二人身份又如此敏感,因着钧枢的原因,哪怕她孩子没有降生,也是帝位继承者有力竞争者,更何况萧华雍是正统嫡出。   但萧长卿又是有贤名在外,能力卓越的皇子,现下是顺理成章的存活的皇长子。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他们若有风吹草动,必然是要被传得污秽不堪。名声,她以前只考虑到自己,并不在意,但现在她以萧华雍之妻的身份去考虑,就变得珍爱起来。   “太子妃殿下不若从密道秘密出宫去见?”珍珠小声建议。   沈羲和当即否了:“陛下十有八九不是遭人暗算,而是刻意昏厥。”   陛下无缘无故出宫给女儿长脸,也许在文武大臣眼里,是因着偏宠萧长卿与萧长赢,毕竟陛下存活的皇子不多,这二人又是亲兄弟。   但沈羲和知道,陛下绝不会给萧长卿做脸,他会把皇位传给萧长赢、萧长庚甚至是萧长鸿,都不会是萧长卿。   萧长卿是没有通过他考验的人,萧长卿现在的所作所为也不像是个能做帝王的人。   陛下对公主并无多看重,那么亲自去观平陵公主的大婚礼,便很是耐人寻味,沈羲和有理由怀疑,他是借机去昏厥。   那么假装病危的目的,只能是要把不安分等不及的人引出来。   这个时候他应该会暗中盯着所有人,东宫、十六王宅,甚至得用的大臣……   沈羲和不想冒险,把密道的事情暴露给陛下。   “你传消息给燕王,让他明日去寻信王与烈王,来东宫见我。”沈羲和忽而主意一定。   既然不能偷偷摸摸,那就正大光明。陛下既然装病,明日绝不会醒来。   陛下昏迷不醒,几位皇子一道来东宫,无论是互相试探也好,还是打探消息也罢,落在外人眼里都不显得刻意。   由萧长庚主动寻萧长卿,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想到她与萧长卿会密谈,因为陛下不知道萧长庚才真正是东宫的人!   翌日,陛下倒是醒了片刻,吩咐了几句话,就又昏迷不醒。   听闻消息,萧长庚与萧长卿连同三省六部以及宗室求见,都被刘三指打发,萧长庚三兄弟便转而来到东宫。   沈羲和见到了三人。   萧长庚早得了吩咐,把萧长赢带到一边,雅阁内只有萧长卿与沈羲和,珍珠与天圆候着,萧长卿未带侍从入内。   “太子妃殿下是笃定陛下为无大碍?”萧长卿开门见山问。   沈羲和颔首:“我不会让陛下在我产子前有事。”   陛下中的毒难解却不致命,毒只是个幌子,遮掩陛下每日用的香墨。陛下每日的用量,都有记录,沈羲和要看到不难,通过用量就能大致推算陛下身子状况。 第810章 欲与帝王撕破脸   沈羲和不是个信口雌黄之人,这事又牵扯到沈羲和所谋是否能成事,沈氏一族是否能笑到最后,萧长卿便不疑。   “陛下或许是遭人暗算。”萧长卿还有另一重考量,“如今你我都无法伸手入勤政殿,陛下的消息极难摸到。”   “信王殿下若无确凿消息,又怎会知会我要变天?”沈羲和问。   萧长卿沉默,涉及到他自己的势力,哪怕他与沈羲和此刻统一战线,却也不会摊底,正如沈羲和不会告知萧长卿,陛下信任的绣衣使有萧华雍的亲信。   而绣衣使轮值夜间于暗处守夜陛下,只是还没有轮到赵正灏,以至于沈羲和现在也弄不清勤政殿的状况。   “信王殿下昔年得陛下倚重,想来培养了不少眼线。”沈羲和其实能猜到,无非是有陛下的心腹成了他的人,“焉知这眼线不是陛下所授?”   不是沈羲和看轻萧长卿的能力,而是萧长卿在丧妻之前,对陛下的孺慕极深,他能迅速在诸皇子中脱颖而出,甚至一骑绝尘,自然与他的手段本事脱不开关系,却也不得不说有陛下刻意栽培给与便利之故。   陛下为人看似宽容,其实很深沉,否则似萧华雍这样智计卓绝之人,又何必非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真正对陛下下狠手?   甚至韬光养晦多年。   “太子妃此言有理。”萧长卿不否认,这个可能是有,“陛下若是假意昏厥。可择朝会昏厥,不必非去平陵大婚之宴上昏厥,显得刻意。”   “我亦是适才想到陛下为何不在朝会昏厥,而要选择公主大婚。。”沈羲和眸色渐深,她也没有卖关子,“陛下,想要引我们异动不假,但还想引另一个人动手。”   萧长卿何等聪慧,先前是没有想到这一茬,沈羲和这一提,他立刻明了:“皇伯!”   萧觉嵩,绝对是祐宁帝的心腹大患!   祐宁帝不知道萧觉嵩早就病故,人手全部交给了萧华雍,萧华雍假借萧觉嵩之手做了许多事,有时更是处处留下痕迹,让萧觉嵩顶着。   萧长彦的事情也好,萧长旻的事情也罢,甚至之前李燕燕受余桑宁指使的事情,也明显有人捣鬼,陛下思来想去觉得能有这样本事,甚至要做这些事的很可能就是萧觉嵩!   在朝堂上昏厥,萧觉嵩的人应该混不到有资格上朝,否则用不着这么偷偷摸摸,未必能够取信萧觉嵩。   既然萧觉嵩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亲自去了女儿的婚宴,萧觉嵩定会来盯着,随时找个可趁之机。   未必能够古惑萧觉嵩,但绝对比朝会昏厥更有说服力!   “如此一来,倒也能说通。”萧长卿现下也偏向沈羲和的推测,那么递给他消息,他信任的这个人果然是陛下送给他的投诚者。   心里一声冷笑,萧长卿先不提这个,而是对沈羲和道:“太子妃殿下,我们便是知晓陛下心思,亦不能当真不为所动。”   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瞳看向萧长卿。   “陛下为何已经按耐不住要引皇伯现身?”萧长卿婉转提问。   “陛下虽不至现下不测,却也当真时日无多。”沈羲和实话实说。   萧华雍给陛下的时机就只有那么多,至多她足月产子不出两个月。   这样一算,也就不足半年!   阿爹那边,沈羲和不知道陛下还要如何,是否已经打算放弃……   等等,若是萧觉嵩当真还活着,陛下将之引出来,把萧觉嵩抓了,再从萧觉嵩下手,给萧觉嵩与沈岳山弄个私下勾结的罪,这也不是不能对沈家动手!   沈羲和越想越觉得可能!   萧长卿却没有猜到沈羲和想得有多深远,因为他也不知道萧觉嵩死了,人都落在萧华雍手上,他只是隐约觉得东宫和萧觉嵩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陛下时日无多。”萧长卿颔首,“故此,陛下除了急于偿愿,更多的只怕是想要解药。”   沈羲和眸光一滞,百密一疏,她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是了,陛下觉得一切是萧觉嵩所为,陛下中的毒,当日那个假货还真是萧觉嵩的人,那些引得陛下遭了暗算的陈年旧事,也合该是萧觉嵩才知晓,只怕陛下引萧觉嵩出来,有三重用意。   一则灭掉萧觉嵩,二则陷害沈岳山,三则想要解药。   他们要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岂不是暴露了笃定陛下此次是假装病危?   什么人才能笃定陛下是假装病危?自然是下毒的人!   要知道这可是关乎到生死的博弈,哪怕真怀疑陛下是在装病危,也应该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因为哪怕是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为真,若是一点准备也无,那就很可能输得粉身碎骨。   难怪萧长卿要见她,这个醒必须提。   “陛下好深的心思!”沈羲和轻叹一声。   举一反三,沈羲和已经彻底想明白陛下这一举的用意。   无论如何陛下都能达到一定的目的。   似沈羲和这样的下毒者,要么一时不察,八风不动,暴露自己是下毒者,要么是反应过来,就必须佯装自己不是下毒者,那就要开始布局,调动可调动的势力,严阵以待,以防万一,拼杀到底。   这样一来,所有的调动都落入在了暗中盯着的陛下眼里,算是提前暴露了他们的的势力。   甚至还有一个可能,陛下在比她主动催产!   生下一个羸弱无缘帝位的皇孙!   试想一下,倘若她不是掌控陛下身体康健与否的那个人,面对今日之局面,绝不会不冒险催产。   想明白之后,沈羲和面色依旧沉静:“几位殿下做好准备便是。”   她仍然不会有一丝举动。适当暴露手中势力,沈羲和并不惧,但要她提前催产,绝无可能。   这是她与北辰唯一的骨血,谁也不能伤害他!   陛下本就想陷害沈氏与萧觉嵩勾结,那就让他信了确有其事又何妨?   无论如何,陛下没有证据也会捏造证据,正如芙蓉园给沈氏设的局!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再遮掩! 第811章 把萧觉嵩的人交给我   “太子妃主意已定?”   沈羲和的反应既让萧长卿觉得意料之外,又觉情理之中。   在他看来,沈羲和是个理智、冷静、果决,懂取舍之人。   七活八不活,现在趁着尚未八个月,提前催产,除了孩子会较足月生产的弱一些,没有任何坏处。   陛下在“昏厥”,他们都在京都,生产自然无虞。谁能知道后面几个月能发生什么不利之事?   至于体弱,后面仔细将养,只要顺利生产,自不会步她后尘。   但沈羲和拒绝了,干脆果断拒绝。   不知是因她做了母亲之故,还是她腹中孩子子凭父贵,令他更深得到母亲的爱护,亦或是两者皆有。   “是。”沈羲和回答得斩钉截铁。   萧长卿一默,片刻后才道:“陛下终究是陛下,太子妃尚且有孕在身,小王不赞同兵戎相见。”   哪怕是胜了,也必然是惨胜。   “信王殿下多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此下策。”沈羲和察觉自己过于情绪外露,以至于萧长卿有所误会,便收敛了情绪,“催产之事绝无可能,且先拖延陛下,看一看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实在不行,只能兵戎相见!   只是陛下失踪是陛下,一旦兵刃相向,还得仔细筹谋,沈氏满门忠烈,不能在她手上背上骂名。   萧长卿欲言又止了片刻,终是站起身:“太子妃既有定计,我便不打扰,告辞。”   沈羲和让天圆送他们离开。   她回到书房,坐在书案前,视线落在了叶子黄灿灿的平仲叶盆景上:“你若在,会如何破局?”   仔细想想,若以萧华雍的行事作风,他只怕要恃孝榻前,亲尝汤药。   若刘三指不让他入内,他定会在宫外长跪不起,世人都知皇太子体弱,拖着体弱之躯,照顾陛下。   彰显他的孝义,时不时晕上一晕,引得人心惶惶,国君昏迷不醒,储君又摇摇欲坠,可不得令朝堂人人不安?   陛下要是不醒,可就得搭上太子的一条命,真把太子折腾死了,陛下就不好再醒来,否则不就是故意装病要折腾皇太子么?   这倒是像极了萧华雍的手段。   只是这样的手段兵不见血刃又能破局,只有萧华雍能用,旁人都不行,也不会见效。   想到不知不觉走进她心里,深藏于肺腑,时刻惦念的那个人,沈羲和就忍不住眉宇间染上笑意。   陛下“病危”,沈羲和与萧长卿等人达成共识,都开始做起了准备,不过也符合他们应有的迟疑与猜忌,行动既小心翼翼,又格外遮遮掩掩。   总之就是能亮给陛下看的底牌毫不避讳,不能亮的迟迟不动。   萧长卿更是在外散播谣言,陛下不大好,煽动百姓,同时也令地方官员惴惴不安。   陛下挑选的时机极好,西北王平定了漠北,最大的隐患拔除,便是天朝陛下病危,周边哪怕是蠢蠢欲动也无力伸手。   对内,陛下等得就是有狼子野心的人跳出来,偏生他称病一连五日,三书六省将朝廷搭理得井井有条,实在拿不准就询问几位皇子,皇子们有商有量,倒是把事情解决得干脆。   弄得好似朝廷没有了陛下,也能井然有序。   同时沈羲和也不忘在宫中散布一些谣言,无外乎就是陛下在与不在,朝廷都能应对自如。   她就等,等陛下能够忍到何时!   陛下称病的第六日,皇陵传来了消息,先皇嘉贵妃之墓夜遭雷劈,陵墓坍塌。   “陛下竟是学起了信王的手段!”沈羲和听到消息,黑曜石般漆黑的瞳蒙上一丝讥诮。   先皇嘉贵妃,就是萧觉嵩的生母,先皇一身荣宠,为她将皇后与两个嫡子贬至西北疾苦之地。   在如今的太后与两子杀回来之前便已经因病去世,先皇将其风光大葬,扬言死后要与其合葬。   当时若非太后与两子已经快要兵临城下,只怕先皇要以皇后之名安葬嘉贵妃。   此事,让沈羲和与萧长卿等人再次见了面,打着的仍是关切陛下的旗号,至东宫询问。   “陛下要见皇伯。”萧长卿开门见山。   “见不了。”沈羲和垂眸轻轻吹了吹手中的热水,“三个月前,已经葬入皇陵。”   萧长卿一惊,三个月前,死了三个皇子,但只有一个葬入了皇陵,就连萧长瑱都没有葬在皇陵。   萧长卿隐隐猜到萧华雍未死,此刻证实,仍旧心惊:“不知可否冒昧一问,太子在何处?”   萧华雍若是在,不会让沈羲和陷入这样的被动,很多事情他比沈羲和更方便做。   “扬帆出海,拔出体内奇毒。”沈羲和没有隐瞒,“皇伯早已亡故两年有余。”   所以萧觉嵩并未与东宫联手,而是在临死前将手中的人交给了东宫!   这些年从西北平乱,到西北王逃离,最后岷江之战,处处都有萧觉嵩的身影,全都是东宫故布疑阵!   难怪,难怪他英明神武的陛下也猜不透其中隐秘。   就连他明知萧华雍真面目,也只是知道两者见或许是利益共存,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陛下深深忌惮的人,竟然早就辞世两年!   想到这里,萧长卿眸地涌现出一丝兴味:“太子妃,可否将皇伯剩余之人交于小王?”   沈羲和倏地看向他。   萧长卿不避不躲:“陛下要见人之心无可动摇,连先皇嘉贵妃之墓都动了,若皇伯还不现身,只怕陛下也会猜到皇伯已不在人世。   与其让陛下深追,不若由我带着皇伯的人偿了陛下所愿,也免于与陛下僵持不下。”   “信王殿下可知,若让陛下误以为,你与皇伯勾结,后果如何?”沈羲和不得不提醒。   她其实也在琢磨,推个替死鬼出来,自是能用的皇子都已经死了,寻常人身份不够,难以取信陛下。   “自是省得,太子妃且放心,小王定会竭力全身而退,若有万一……”顿了顿,萧长卿道,“也是小王之命。”   沈羲和明白了,萧长卿这是要用萧觉嵩给陛下做个请君入瓮的局,与陛下来个了断! 第812章 她的智谋足以与太子比肩   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见萧觉嵩。   沈羲和也能明白陛下为何这般执着,实在是萧华雍把萧觉嵩留下旳人用得过于精妙,以至于陛下误以为一切种种背后都与萧觉嵩脱不了关系,只要把萧觉嵩逼出来,所有的迷雾都能够迎刃而解,包括与他勾结之人。   这个想法,哪怕是不知萧觉嵩已故,也的确是最佳之策。   “信王殿下,意欲如何借此给陛下下套?”沈羲和没有一口答应萧长卿这个对自己百利无一害的法子,对上萧长卿迟疑的目光,沈羲和道,“陛下在我产子之前,不容有失。”   陛下显然是等不及要把萧觉嵩逼出来,满打满算她还有两个多月才足月,萧长卿要对陛下下手,就不得不尽快,否则陛下很快就会起疑,对迟迟不现身的萧觉嵩去向起疑。   沈羲和不能让萧长卿这个时候让陛下命陨。   “太子妃,倒是给小王出了个难题。”萧长卿是那定主意,要与陛下你死我活。   沈羲和猜到也是如此,她的手搭上隆起的腹部,轻轻摩挲着:“信王殿下,人死便一无所知,摧肝断肠,看着痛恨之人苟延残喘,不甘又无可奈何不更解恨?”   其实沈羲和不喜这样,她喜欢干净利落将人给永除后患,养在暗道里的余桑宁除外,是因着余桑宁对她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用处。   “如此的确能解恨,可你莪谋算之人是九五之尊,要达到如此成效,何其艰难?”这比要杀了陛下更不容易。   “我倒有个法子,或能成事。”沈羲和唇畔浮过一抹浅笑。   “太子妃请赐教。”萧长卿是信得过沈羲和的谋略。   “陛下欲见皇伯,是因当年皇伯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他心有不甘。这些年皇伯不但没有灰头土脸,还成了气候,更是带人搅得他不得安宁。”尽管这些都是萧华雍借萧觉嵩之名所为,但在祐宁帝看来只是萧觉嵩带给他的怒火。   “陛下想来不愤已久,否则绝不会如此不顾脸面,扰先祖清宁也要逼出人来。”   当年陛下登基都不曾挖坟掘墓,将厌恶的嘉贵妃给迁出皇陵,如今却顾不得这些,以此来逼迫萧觉嵩现身,可见陛下之急迫,也或许是萧华雍下的毒,以及沈羲和那香墨日夜侵蚀着陛下的五脏六腑,致使陛下隐感时日不多,这才越发急切。   萧长卿颔首,认可沈羲和的分析。   “陛下现在攒着一股气,要撒在皇伯身上。”沈羲和接着道,“可若陛下知晓皇伯不在人世,是否会心下不平?”   “你要让陛下知晓皇伯已不在人世?”以此令陛下引以为憾。   “仅是如此,自不能成事。”沈羲和端起水杯,润了润唇,才继续,“要让陛下知晓皇伯不过一个月前刚刚逝世,他只是来晚了一步。   且皇伯是毫无遗憾辞世,因他已经了却心愿。”   “了却心愿?”萧长卿隐隐察觉沈羲和要怎么做,却又没有完全理清头绪。   “比如,他早已给陛下下了毒,比如他早就让陛下用了一种可致人衰竭的香墨,此非毒,却无可逆转,他不过是先一步下去候着陛下罢了。”沈羲和眉眼的笑意越发浓郁。   自萧华雍离开后,她多着素色衣裙,发髻也是半挽,除了一朵白色绢花,便只有给陛下与太后请安之时,才会戴上些许素雅的首饰以示郑重。   此刻她一瀑青丝半挽,堆云的乌发之中一朵素色绢花,看着清淡甚至寡味,唯有眉心一片金色似蝶展翅的花钿庄重而又贵气,与她笑意晕染的眉眼交映成辉,本该雍容华贵,却似锋芒过甚,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毒是萧华雍所下,虽然借用的是萧觉嵩的人,算是过了明路,可香墨还是个需要善后之处,沈羲和一直在想等到陛下归天,或是突然察觉之后,该如何去善后,才能全身而退,哪怕是陛下不怀疑她,故意栽赃给她也不能。   眼下倒是个天赐良机,陛下要是知道他就中了萧觉嵩的算计,并且明知症结在何处,却再也无法逆转,只能一日一日无可阻拦的干枯下去。   这对于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是多么大的折磨?   而让他如此生不如死的人,竟然已经死了,还是安详死去,陛下心中的郁结将无法纾解!   随着他一日衰弱过一日,心中的积郁与痛苦就会越发深积,哪怕不再使用香墨,也能达到沈羲和预估的效果。   何为杀人诛心?   这就是!   萧长卿不由正色,他对沈羲和是认可与高看的,但远没有达到将沈羲和放在与萧华雍一个位置对待,此时此刻,他却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位太子妃,她的心机手腕,智谋才略,足以与那位心眼多成筛子一般的皇太子媲美。   “难怪,难怪太子殿下能够放手而去。”萧长卿明悟过来。   萧华雍为了沈羲和,宁可多挨一刀,也要铺好路,怎会因体内之毒不可再耽误,就匆匆离去?是因他知晓,哪怕沈羲和身侧无他,也能应付所有危机。   “太子妃此法极妙。”萧长卿认同,“可要用何人来揭露?致使陛下深信一切为真?”   萧觉嵩背后总该有个合谋之人,才说得过去,这个时候能够拿得出手,使得陛下信服之人不多,而他就是最好的一个选择。   但萧长卿却觉着沈羲和不会如此,如果他们是对立,不,哪怕不是对立,只是不同谋,沈羲和都不会犹豫把他弄成替罪羊,他若识破不了,就是他技不如人,沈羲和不会愧疚。   可他们现下是同谋,对沈羲和了解不多,但萧长卿却觉得她是个足够磊拓之人,不会轻易坑害任何一个盟友。   “为何要让陛下知晓这个同谋是谁?多一个郁结岂不是更好?”沈羲和淡淡一笑,“要让陛下信,未必得是我们暴露。我们知晓皇伯无后,陛下可不知。   我们可以捏造一个后人,只要气度和所知能去信陛下便成。   这个人,就由殿下来安排。” 第813章 追查当年   萧觉嵩旳死不打算隐瞒了,沈羲和与萧长卿也不在乎多拖延几日,正好给萧长卿去布局,关于萧觉嵩的事儿,没有比问萧觉嵩的人更清楚,剩下的人沈羲和都交给了萧长卿。   对于这些人,沈羲和其实对萧觉嵩如何养人很是好奇,他们好似活着就为了继承萧觉嵩一股执念,一听要对付的人是陛下,哪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們也是毫不退却。   陛下依然称病,这些年他励精图治,朝堂三省六部井然有序,多数事情都能应急处理。不过是忧心忡忡,对陛下身体情况的揣测,对未来局势的变动不安。   “只有这些么?”   东宫,沈羲和合上最后一本书册,抬眸看向躬身立在一侧的地方。   “回禀殿下,这些年太子殿下一直未曾断过追查当年之事,属下能寻到的只有这些。”地方恭敬回话。   沈羲和的手轻轻搭在合上的书册上,她凝眸看着案几上的平仲叶盆景,陷入了沉思。   一室寂静,香烟徐徐。   天圆看得出自己弟弟有些忐忑,他也是刚被太子交到太子妃手上,不了解太子妃的脾性,便出言问:“太子妃殿下缘何追查当年之事?”   天圆是萧华雍最信任的人,无论是沈羲和嫁入东宫前还是嫁入东宫后,萧华雍身边接触最多的也是天圆,萧华雍离去,沈羲和同样把天圆视作心腹,与珍珠等人一样看重。   “当年皇后与谦王妃同时有孕,谦王妃生下北辰,那皇后呢?”沈羲和从萧华雍提及他的身世之时,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只是涉及到萧华雍的伤疤,这个事儿也不算要紧之事,她未曾提及。   “依照当年的情形,陛下并未大举灭口,由此推论,皇后的确胜利产子,且是个男婴。”否则陛下是一定要灭口。   然而地方查到,当年给皇后接生的稳婆还活着,是前年才因病去世,陛下让她或者,就是让人知道皇后真的产子,不让旁人怀疑太子是谦王之子,从而联想到他杀兄夺位。   当时阴谋是针对谦王夫妻,皇后既然参与其中,麻痹谦王妃。可见陛下信任皇后,且一开始没有想过要让皇后成为弃子。   皇后之所以沦为弃子,是因太后得知真相愤怒,时局又逼得她不得不捏着鼻子扶持小儿子,然而手心手背都是肉,谦王一生征战,只得了萧华雍这一根独苗。   太后不想萧华雍成为谦王遗孤,否则那些追随谦王的人,一定会心思浮动,对陛下也不会死心塌地,会将萧华雍陷入不利之局,这才逼迫陛下换子,令萧华雍成为了太子。   皇后怎么可能甘心?   所以,皇后必然是要死。   皇后和陛下密谋暗算谦王夫妇,太后厌弃,连同对陛下的怒火也砸在其身上,才是皇后的催命符。   然则,稚子无辜,又是自己的亲孙子,亲儿子。太后与陛下,应该不会为了萧华雍,就杀了这个孩子。   自然也不会令这个孩子顶着谦王遗腹子的身份留在皇室,否则一样会造成朝纲人心不稳。   那么,这个孩子的去向,就成了谜。   沈羲和现在想要查的就是陛下亲子的去向。   萧华雍自从知晓自己身世之后,也在追查,其目的应该是想拿住这个孩子,用作它途。   十多年的调查,以萧华雍之能,都没有把这个人给抓出来。   除非……   沈羲和眸光微凝:“天圆,你去准备准备,明日启程,我要去一趟皇陵。”   “太子妃殿下要去皇陵?”天圆一惊。   唇角一弯,沈羲和闭目颔首:“是,去皇陵。陛下缠绵病榻,昏迷不醒。我心惶惶,失了主张,想去见见太子。”   理由是现成的。   虽然不知沈羲和为何要去皇陵,且沈羲和怀孕都七个多月了,天圆看着沈羲和高凸的小腹,满眼有心,却没有出言阻拦:“诺。”   天圆退下之后,沈羲和提笔写了一封信函装好递给地方:“用海东青,送往西北。”   紧接着又吩咐珍珠:“你去寻顾则香,看能否寻到当年一些知情者,小心些,莫要走漏风声。”   “诺。”珍珠也领命退下。   碧玉上前扶着沈羲和:“殿下因何突然对此事如此在意?”   甚至还有一些急切。   “莪想试探一些事与人,也想给陛下更致命一击。”沈羲和没有隐瞒,但她说了也差不多没说,碧玉并未猜透其中深意。   她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总觉自从太子走后,她总能在太子妃身上隐隐看到太子的身影。   月份渐长,沈羲和也精力越发不济,不似以往会那般耐心于他们解释。   刚上京那会儿,她耐心更多的是想要让他们多长些心,而这件事情涉及的深度,已经超过他们需要去理解的范围。   沈羲和要去皇陵,惊动了太后,太后亲自来了东宫。   “你月份如此大,怎可舟车劳顿?”太后不赞同沈羲和去。   沈羲和温和笑着,语气轻柔:“祖母,我这几日总会梦到北辰,心绪不宁,太医也说我忧思过重,长此以往,恐对我对腹中骨肉都不利。   北辰下葬,我亦因着胎儿不稳为去送他最后一程,或许便是因此耿耿于怀。   若不亲自去一趟,只怕难以释怀。   趁着我尚且还能行动,便去将这个心结解开,以免分娩时出了岔子。”   太后攒眉:“也罢,你若心中放不下,也应当去一趟,给七郎上一炷香,我陪你去。”   “太后,如今陛下昏迷不醒,前朝后宫,正是需得太后震慑之际,太后不用担忧我,我定会好生照看自己。”沈羲和没有同意。   太后想了想:“我派两个人跟着,否则我心中也难安。”   沈羲和没有拒绝。   太后给沈羲和留下的是两个成熟稳重的女官,沈羲和将人放在左右,陪着碧玉与红玉紧跟着她,显示自己的倚重,浩浩荡荡出发去皇陵。   时值秋冬交替,京都已经十分寒凉,皇陵又在崇山峻岭之中,更是萧瑟凛冽。 第814章 帝王的怀疑   沈羲和裹着厚重暖和旳大麾,迎着冷风立在皇后的陵墓前。   她身为儿媳,既然来了皇陵,自然要先祭拜一番皇后这个婆婆,上了香后沈羲和在陵墓前停了会儿,才去了太子墓,墓里葬着的是谁,她心知肚明,然而还是做戏做全套。   上了香,她还从大麾之中伸出了手,轻轻抚上墓碑,目光有些失神地盯着碑上刻着的属于萧华雍的名字。   这里面无论埋的是谁,但皇太子萧华雍是真的已经死去,他用了这样的方式,就再不可能顶着萧华雍的身份归来。   这一场权利争夺,他为了她提前退了场,是彻彻底底不留后路退场。   否则以他的能耐,哪怕是不得不要离开,也可以寻其他法子,同样是可以救陛下,比如为陛下落个崖,坠个海,总是能再回来。   哪怕陛下等不到他回来,皇位传给了旁的兄弟,只要他想,沈羲和都信他能再拽到手里。   有关他的一切,往日不显,此刻看着他的名,却历历在目,浮上心头。   沈羲和忍不住随着过往的记忆扬起了唇角。   这一瞬才惊觉,原来自与他相识,他留个自己的竟然都是美好。   沈羲和缅怀出神,抚摸着墓碑的手都冻得通红却未曾察觉,太后派来的女官忍不住上前,提了她的大麾覆盖在她的指尖上:“殿下,担心风寒。”   回过神的沈羲和,这才感觉到了凉意,将手缩回,在大麾中用另一手握住:“嗯。”   沈羲和发现腿也有些僵直,只能由碧玉和女官扶着,才能慢慢挪动,待到走远要转道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   上香并不复杂,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去,不过沈羲和自然不能即刻返程,她受不得这样的劳累,皇陵有供应皇室歇脚之地,她要安顿一夜,明日再回宫。   沈羲和来得顺顺利利,归去也平平安安,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   其实这个时机,沈羲和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陛下一直称病不朝的情况下,她突然说要去皇陵看完萧华雍,许多人都在猜测沈羲和是去催生。   在路上产子,才能方便做手脚,如果不是男婴,也是最好调换的时候,不少人都已经做好了听到太子妃携皇孙归来的大消息,沈羲和去让他們失望了,竟然悄无声息又回来了。   肚子还好好的,好似她当真只是去皇陵看一看太子殿下。   “在皇陵亦无异样?”便是祐宁帝都有些不信。   “陛下,暗中有绣衣使跟随,皇陵也有神勇军潜伏,太子妃殿下只给皇后与太子上了香,再无异动,随行之人也未曾与守皇陵之人交谈。”   守皇陵的不仅仅是派遣的护卫,还有被发配的宗室。   “当真只是去祭奠?”祐宁帝不信。   若真如沈羲和所言是心有郁结,何必折腾到皇陵?不若去相国寺做场法事,供奉一番。   沈羲和心思深沉,祐宁帝见过聪睿女子不少,但似沈羲和这般城府至深的实属罕见。   他原本也怀疑沈羲和这是担忧他一病不起,开始准备产子,也好增加砝码。   “她倒是沉得住气。”祐宁帝意味深长。   沈羲和为何这么沉得住气?说她无心帝位,说她纯良刚直,这话祐宁帝自己都不信。   既然沈羲和野心昭昭,听了帝王迟迟昏迷不醒,竟然无动于衷,是否过于不对劲?   便是猜到了他是在假装,也应该有所准备才是。   太安静了……   “五郎与十二郎呢?”祐宁帝又问。   “信王殿下倒是有些动静,调动了过半的兵力。燕王殿下也频频向太医署打探陛下的病情,也在私底下动了八殿下留给燕王殿下的人。”刘三指回,“不过都未曾有逼宫的打算。”   只是防备起来了。   “故而,只有东宫稳如泰山?”祐宁帝总结道,“萧觉嵩也半点反应都无?”   这场局是为了萧觉嵩,他为的就是把萧觉嵩引出来,他把萧觉嵩生母的坟都弄塌了,萧觉嵩竟然还不现身,祐宁帝觉着更不对劲。   萧觉嵩重孝,亦不是贪生怕死毫无血性之人,早该跳出来,哪怕毫无胜算,也要与他拼死一搏。   “京师附近并无异常。”刘三指如实道。   “再等两日……”看看萧觉嵩是因远在京师数千里之外,尚未赶回,还是压根出不来。   若萧觉嵩是出不来,那么当年在避暑行宫出现的人,或许并不是真正的人。   当日出现一个萧觉嵩,获利最大的人,是谁呢?   那时他一心怀疑太子在伪装,抓了太子想要探一探太子的底,横空冒出个萧觉嵩,打乱了一切。   假使一开始萧觉嵩就是假的,这就是太子破他试探之局最高明的手段,而后的一些列与萧觉嵩有关之事,都只可能与太子有关。   若是如此……   祐宁帝眸光冷锐了起来:“再过两日,若还无人现身,安排皇陵的人,偷偷开太子棺椁!”   开太子棺椁,再隐秘只怕都不一定能无声无息,所以要慎重,不到万不得已,祐宁帝并不想走这一步。   沈羲和不知道她只剩下两日的时间,但她也知道祐宁帝的耐心有限。   她从皇陵回来之后,也开始动手了,隐晦地开始在后宫布局,也开始调动自己的护卫,不着痕迹地流露出一些太子私底下培养的势力,都是些无关痛痒的。   要太子完全不培养势力,祐宁帝只怕也不信。   这些都只需要她动动嘴,天圆和地方就会办得稳妥,她专心于调查当年的事情。   海东青在她回到宫里之前就先她一步回来,带回了沈岳山给她的信,里面全都是他能够回想起的关于谦王夫妇被害,陛下杀兄夺位的那一日的种种。   厚厚的一封信,展开后,沈羲和都忍不住乐了,一看就是他口述,抓了阿兄做壮丁来执笔。   二十四年前,那个风高的夜晚,随着沈岳山所见所闻的描述,一幕幕也渐渐清晰浮现在了沈羲和的眼前。 第815章 先皇后的遗物   “太子妃殿下,顾司衣求见。”沈羲和刚看完沈岳山旳信,外面传来红玉的通禀声。   “让她进来。”沈羲和放下书信,伸手由碧玉搀扶着往外走。   顾则香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尚服局司衣司几个宫女一起来,来给沈羲和量体裁衣。   尚服局负责后宫女眷的衣裳,沈羲和怀了孕,一个月一变,尚服局来的勤,也无人在意。   量完尺寸,定好款式、衣料、图纹,顾则香正要带着宫女告辞,沈羲和开口道:“顾司衣,我私下也会制衣,有些图样,请顾司衣看看。”   “诺。”顾则香低眉顺眼,跟着沈羲和到了沈羲和日常做针线的屋子,“殿下是要打听先皇后之事?”   “你可有法子?”沈羲和问。   这些年顾则香在宫里,先是罪人关押的掖庭宫,后是宫中复杂纷乱的六局二十四司,她无论在哪里都坚韧地立足,她是沈羲和看好的未来掌宫女官。   “殿下,婢子在掖庭宫时就遇到过一个老妪。”顾则香想了想道,“她有时疯疯癫癫,掖庭宫疯癫之人亦不少,无人在意她。她有时又清醒,我与她后来相处过些许时日。   她曾对莪说过,她照顾过先皇后。先皇后在陛下登基之前薨逝,太子三岁以前,身侧还有先皇后留下的人,只是这些人后来都到了年纪被放出宫,去向难以追查。   这人是在照顾太子时犯了错,才被贬至掖庭宫。”   “她人在何处?”沈羲和问。   “她早在五年前便已病逝。”顾则香说着取出一块玉佩,“掖庭宫的人,命比草贱,死了也无人多看一眼,她死的时候是婢子第一个发现,她手里拿着这一枚玉佩,婢子也曾是官宦之女,有些眼界,知晓此物非比寻常,便收了起来。”   顾则香将玉佩递给了珍珠,珍珠递给沈羲和。   上等的羊脂玉,玉佩雕刻一朵芍药,雕工精湛,栩栩如生,花蕊绽放,透光舒展。   这样的东西,别说一个罪奴,便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也未必有。   “先皇后的闺名,有个芍字。”珍珠提醒。   不用珍珠提醒,沈羲和也知道。   捏着玉佩的穗子,沈羲和沉默了片刻,才道:“她可有说过些什么?”   顾则香摇头:“她多数是疯癫无状,不说话,逮着谁就咬谁。清醒时……就缩在一处愣愣看着一处出神。”   唯一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还是那年过年,她端了一碗牢丸过度,那人才漏了嘴,说她伺候过皇后,在东宫伺候过,吃过比着还要精细之物。   旋即她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迅速看向顾则香,顾则香听到了却不动声色做着自己的事情,好似没有听到。   “她唤何名?”沈羲和又问。   顾则香仍是摇头:“婢子亦不知,婢子入掖庭宫时,她已经在掖庭宫十几年。”   太子三岁,是祐宁三年,距今整整二十一年,她五年前去世,那就是在掖庭宫足足十六年。   顾则香入掖庭宫,这人的确已经在掖庭宫十年有余。   “我知晓了,你回吧。”沈羲和不多留顾则香,留久了容易引人起疑。   等到顾则香离开东宫之后,沈羲和吩咐珍珠:“去查,查当年太子身边有那些皇后之人,再查这些人何时被调离。”   “诺。”   其实很好查,因为沈羲和掌过宫务,所有内务卷宗都曾移交过,很早以前沈羲和就说过宫务之权,她未必会一直拽着,有时候为了更好的麻痹敌人,就得交出去。   尤其是萧华雍决定离开之后,沈羲和就清楚,没有了萧华雍,她不再是太子妃,再掌宫权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有些东西,珍珠他们没事,就会誊抄。   关于宫中从祐宁元年到祐宁二十四年人员变更的名册,这是重中之重,沈羲和可以从中看出一些人来来去去的规律,再结合兰尚仪的相助,将宫内的派系摸清。   他們自然是第一份誊抄。   珍珠很容易就查到,但她面色凝重:“殿下,祐宁三年,并未有人从东宫贬至掖庭宫。”   不是没有人,而是被抹去了这个记录。   天圆很快带着消息过来,是关于当初皇后身侧伺候的宫女名单,以及这些人的去向。   “全都死了。”沈羲和粗略翻了一遍。   死的还不让人怀疑,因为这些人都不是在同一年死去,有些死于疾病,有些死于意外。   最后一个死于祐宁八年。   多么巧合的时间,祐宁八年是萧华雍在明政殿误食酪樱桃中毒的那一年。   “则香遇到的这个人,或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粗使丫头,她一定得到皇后身边某一位聪明的大丫鬟照拂。”沈羲和闭着眼开始推测,“这个大丫鬟……”   睁开眼,沈羲和看了看天圆递上来的册子,落在祐宁三年东宫溺亡的名字上。   她是皇后的大丫鬟,也是皇后去世后,掌管东宫的女官。   死因是寒冬起夜,路滑栽入东宫池塘。   那时候萧华雍也才三岁,天圆更是还没有来到萧华雍身边,他们只怕什么都不知。   皇后救驾而亡,太子立为东宫,皇后身边的婢女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否则令人起疑。   根据沈岳山的描述,当日随着皇后一起的人都死了,这个大丫鬟应该所以没有参与皇后陷害谦王妃,当日并未在场,才没有当时就被灭口,和其他人一起死于偷袭的“敌军”之手。   她当仁不让成了照顾萧华雍的第一人选,只是她很可能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令她束手无策,她才将这枚皇后的遗物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   把这个人以别的名义贬至掖庭宫,不许她开口吐露自己的来历,这才躲过了一劫。   或许她吩咐这个人等太子来寻她,只是萧华雍终究是没有去寻,也不知这件事。   “这是先皇后的遗物。”沈羲和这一刻十分笃定。   她的推测或者有偏差,但只要顾则香没有说谎,这样精致之物,一定是属于先皇后。 第816章 他一定死了   沈羲和信顾则香。   她沉沉闭上了眼,她伸手揉了揉额头。   “殿下……”珍珠担忧上前。   沈羲和抬手阻拦:“我无碍。”   垂眸,她旳视线落在这枚玉佩上,穗子下方缀着同心结,晃动间好似在倾诉着什么。   她指尖猝然捏紧,突然感觉小腹中一阵扯痛,面色倏地苍白。   “阿喜!”珍珠扶住沈羲和,高喊一声。   “没事。”沈羲和无力地反握住珍珠的手,“是他在闹我。”   碧玉已经递上一杯温水,沈羲和就着她的手饮下,面色果然在一点点恢复。   不过随阿喜已经来了,珍珠给沈羲和把脉也没有发现沈羲和身体有什么异样,还是让随阿喜给沈羲和扎了几针。   好一会儿沈羲和平复过来,她让珍珠扶着她走几步,最后停在了她与萧华雍的画像前。   “北辰,莪或许要走一步险棋。”她望着他,轻声低语。   无人再回应她,就在她自嘲失笑时,百岁的声音:“呦呦开怀,我能归来;呦呦开怀,我能归来。”   “噗嗤。”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   她拿了一根细软的孔雀翎,扫了扫百岁的脸,百岁还凑上来:“呦呦吾爱,呦呦吾爱。”   萧华雍决心离开前,总是偷偷摸摸和百岁在一起,都不知教会了它多少。   沈羲和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舒缓,又逗了百岁一会儿,才转头敛容吩咐:“请信王殿下来一遭,我有事与他商量。”   萧长卿要见沈羲和不难,祐宁帝一直“昏迷不醒”,他们做儿子的自然是要来探望。   在结伴来看看沈羲和也算是礼数。   “人,殿下可有寻好?”沈羲和问。   “已安排妥当。”萧长卿颔首,“明日我便让他们露出痕迹,安抚陛下,以免陛下再出手。”   对于陛下的伏击,肯定不会是这么贸贸然然开始,人潜入了京都,自然也不可能不怕死的往皇宫里杀。   他得先让陛下知道人已经来了,再看看陛下的反应,等着陛下给他一个动手的机会,总比他自己去制造一个更稳妥。   毕竟陛下身侧还有他都没有摸清的绣衣使,想要给陛下设伏,陛下不打开方便之门,就凭萧觉嵩剩下的人,只怕有些难度。   而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不能在里面掺杂自己的人。   “此物,交给殿下安排好之人。”沈羲和将芍药玉佩递给萧长卿。   “这是……”萧长卿接过,他身为皇子,自然一眼看出绝非凡品。   “皇后遗物。”沈羲和说完,黑曜石般沉敛的眼瞳锁住萧长卿。   萧长卿皱眉,沈羲和给他一个先皇后的遗物做什么?   “北辰。”沈羲和长舒一口气,“并非殿下同父子弟,应当算作殿下堂弟。”   饶是萧长卿性子沉稳,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瞳孔微缩。   萧华雍不是陛下亲子,早有传闻,但他从未疑心,只当是有人散步谣言,因为他想不明白,陛下这样的人,怎会将别人的儿子认作自己的亲子,还是继承大统的储君。   沈羲和此刻说出来,他就不得不再想这个问题,其实反向去想就能够茅塞顿开。   太后对萧华雍比任何一个皇子都疼爱,当年谦王夫妇遇害,太后站出来支持了陛下登基,太后对陛下一向冷待,这些不解,一点点拨开云雾。   当年的敌袭,实则是弟袭!   陛下为了皇位杀兄夺权,他不能把太后一柄杀了,不知是有些人性,还是知道一旦太后也死了,当年大半跟随谦王打天下的人,根本不会服他,这天下才刚刚平定又得乱起来。   太后不允谦王之子日后被圈养,或是被利欲熏心之人利用,就不能让他顶着谦王遗腹子的身份活下来,最好的法子,也是让陛下弥补的法子,那就是把萧华雍变成皇太子。   萧长卿很聪明,其他的不用沈羲和再多言,萧华雍成了皇太子,必然是有个他的亲弟弟被换走,而这个孩子……   “太子妃确定,这个孩子……”萧长卿甚至说不出口。   他自问冷心狠辣,不敢说没有杀过无辜之人,却从未杀过稚子,更遑论是婴孩儿,还是有着血缘之亲的婴孩!   可若沈羲和不确定,如何会把这个东西交给他,让他把萧觉嵩之子再赋予一道身份,陛下的亲生儿子!   亲生儿子被仇人养大,又和仇人合谋坑害自己,给自己下了毒,令自己五脏衰竭,哪怕是九五之尊,也只能无可奈何等着死亡一天天到来。   这简直比先前,让陛下知道萧觉嵩刚死不久,陛下发泄无门,一切都是萧觉嵩所为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咬牙切齿更狠毒。   “我不确信。”沈羲和眸色浅淡,轻轻摇首,“我并无证据,也不能此时大张旗鼓去调查,若我先查,再出现这个人,就无法欺骗陛下。   我只是推测,据我现有所知,我笃定这个孩子早在出生没有多久便死了,不但他死了,就连将他带走,或者得了令杀他之人也已经死了。”   这就是个空子,这个执行命令杀皇子的人死了,那么他到底杀没有杀皇子,只有他知道。   “太子妃你……”萧长卿惊愕,“你可知……一旦我們估算有误……”   倘若这个孩子没有被杀,他被好好养在某一处,陛下都知道,他们再捏造出一个假货,那么苦心经营一场就是在陛下面前耍猴戏,是个天大的笑话。   陛下不但一眼能够拆穿,也不会再相信萧觉嵩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当初萧觉嵩现身,是陛下猜疑太子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付诸东流,甚至太子诈死也可能瞒不住。   陛下一定会开棺!   “我知。”沈羲和神色淡然,“我知这步棋多凶险,可我不得不如此行事。我要证实一件事,一件关乎我生死存亡之事。”   萧长卿动了动嘴,没有把“是何事”问出口,既然沈羲和这般说,便是不愿告知。   他沉默着,迟疑着,挣扎着,思虑着:“太子妃,你有几分把握?”   她的眼眸沉凝、幽深、平静、坚定:“他一定死了。”   他,指的是真正的太子。   她没有任何证据,却异常肯定。 第817章 陛下不会允我避开   萧长卿顾不得避嫌,直直看着沈羲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们走旳这一条路,每一步都惊险无比,自然要深思熟虑,不说一定觉着自己能稳住,至少要极小可能摔得粉身碎骨才是。   然而,今日沈羲和竟然像个赌徒孤注一掷,没有任何依据,没有半点理性,她就凭着自己一股直觉,固执而又决绝走一步可能万劫不复的棋。   “太子妃,想清楚了?”萧长卿捏紧玉佩,“不悔?”   沈羲和垂头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她清绝的脸庞漫上温柔的浅笑,手轻轻抚摸着腹中又在玩闹,活动四肢的小家伙:“不悔。”   既然沈羲和决意如此,萧长卿也不再多劝,他起身对沈羲和抱手一礼,便无声离开。   深秋凉风起,杏黄蝶叶飞。   一片如蝶儿般的平仲叶随风飘来,沈羲和伸手接住,明眸空散:“又是一年深秋至,可今年再无人伴我赏。   北辰,你可还好?”   同一时间,与沈羲和万里相隔的深岛里,萧华雍也接住了一片银杏叶,轻轻摩挲。   他面色清白,双眸有着浓浓的倦怠,唇色淡如透明。   “殿下,喝药。”谢韫怀将一碗药递端过来。   萧华雍甚至已经无力端起一碗药,就着谢韫怀的手,一点点缓缓将药吞下。   这些药每日都要喝三碗,萧华雍已经喝到失去了味觉,浑身上下都是这股浓烈的药味儿。   “若谷,你回去吧。”萧华雍饮完药之后,似乎有了些精气神,“令狐先生在这里,我亦学会了这里的话语,莪的病情,令狐先生也已经掌握,你回去,替我守着她。”   谢韫怀迟迟不语,他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来了这里小半年,萧华雍的身子每况愈下,那一剑虽然是做戏,避开了要害,却扎扎实实没入体内,后又颠簸出海,海上还遇了风浪,若非屈氏船手老道,他们未必能活着到这里。   萧华雍要养伤,要适应这里,他们刚到的时候这里阴冷潮湿,解毒又刻不容缓,好几次谢韫怀都以为萧华雍撑不起下,他又挺过来了,他手腕上用五色缕绑着的一枚黑子,每一次都被他紧握,他说这是他的信念。   现下萧华雍的身体仍旧虚弱,可剑伤已经养好,随他們一道来的令狐拯老先生又是杏林圣手,一直对萧华雍体内之毒了若指掌。   “殿下,我若回去,如何应对太子妃殿下?”谢韫怀问。   他其实是愿意回去的,他也还有事情未了结,萧华雍这里也确定不缺他一人。   萧华雍听了这话,疲惫的眼落在掌心的平仲叶上,声音轻柔却笃定:“她不会问。”   谢韫怀微微一怔,旋即垂首,片刻之后才无声对沈羲和行了一礼。   隔日,他便起航回朝。   京都这一日却格外的沉闷,天空黑压压一片,瑟瑟凉风呼呼吹动,却不见大雨砸落。   祐宁帝已经耐心告罄,他命刘三指亲自去皇陵,秘密开棺,验证萧华雍是否真的死了。   刘三指才出宫门,就收到了消息,疑似发现了萧觉嵩的踪迹,他立时折回禀报。   祐宁帝听后沉默不语。   潜意识里,祐宁帝不愿意相信萧华雍是诈死。   有些事情只是没有开始怀疑,才会一叶障目,当真怀疑之后,便能够想明白。   萧华雍不可能诈死。是因为他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众目睽睽之下死亡,是不可能再以皇太子的身份归来,这与当年四皇子皇陵纵火,弄了个假的尸骨蒙混过关截然不同。   纵火,可以说有巧合,尸骨并非是他,是收敛之人误以为罢了。   他当场救驾身亡,被葬入皇陵,皇太子萧华雍断无再复生的可能。   这在旁人看来,若他心思深沉,意在帝位,就不可能走这样一步断了后路的棋。   祐宁帝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然而但祐宁帝怀疑萧觉嵩是萧华雍故弄玄虚出来之后,太多的细枝末节,便细思极恐。   萧华雍会如此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就不需要再用皇太子的身份归来,他完全可以躲在暗处,将整个皇室乃至整个京都搅得天翻地覆,再以谦王之子的身份归来!   若那时皇室以无人,沈羲和把控的朝廷,她生不生儿不重要,她的丈夫会将当年的事情彻底掀开,没有了他这个陛下,他的皇子再受制于萧华雍与沈羲和。   有西北军,有当年兄长的余威,再有当年杀兄夺位之事掀出,他依然能够名正言顺登基。   至于他欺君假死,就不再是污点,不过是为报父仇的手腕,便是御史台都无从攻讦。   “既然人来了,便先看一看。”许久之后,帝王的声音有些暗哑开口。   先看看吧。   接下来几日,在萧长卿的安排下,萧觉嵩留下的最后一批人,都在京都外活跃,他们似乎在想尽法子要混入皇宫,却不得其法。   祐宁帝观察了五日,等刘三指擒获了一人,验证了他胸口的印记,才对刘三指道:“你亲自去一趟相国寺,寻虚清大师……”   当沈羲和听到宫中要做法事,她便笑了:“陛下,终究是等不及了。”   “殿下,是否避开?”天圆有点担忧,沈羲和现在怀着身孕。   “避开?”沈羲和笑容变得意味深长,“陛下不会允我避开。”   他怀疑着萧华雍,怀着她,他要借此试探她。   这可是陛下的祈福法事,她若借故避开,只怕有人会从她盼着陛下早逝扯到西北王有异心。这些就够令人厌烦,更遑论她深信,便是她今日来个缠绵病榻,哪怕当真把自己弄得重病需得卧床,祐宁帝也会见招拆招,逼得她出席。   何故折腾一番,显得自己心虚呢?   “可是殿下您……”天圆焦急。   沈羲和却分外淡然,她去取了一串雪禅菩提子,交给天圆:“将此物交给地方,命他亲自去一趟相国寺,这是虚清大师当年所赠。” 第818章 帝王致命的试探   天圆郑重接过。   当年虚清请她为相国寺铸造佛香调制阇提华香,曾经说过,但有驱使,竭力相助。   陛下一定开始怀疑萧觉嵩与她和萧华雍有关,试探她最好旳法子,就要看萧觉嵩的人对她是否会无差别下杀手。   这一点,她已经提醒了萧长卿,给他们传达了她的意思,从他们选择对陛下致命一击开始,她就是陛下的儿媳,与他们再无关系。   陛下一定会给这些人制造对她下毒手的机会,她身边能够带的人,陛下都已经摸清楚,又皇宫之内,她委实不好现在安排人手,那就请虚清大师相护了。   想到这里,肚子又被踢了一脚,还鼓出一个包,很快又缩回去。   沈羲和捧着小腹,低声道:“莫怕,阿娘不会让你有事,过了此事,就再也无人阻你降生。”   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安抚,萧钧枢安静了下来。   祐宁二十三年,十月十七日,帝昏迷不醒,相国寺大师虚清携众于明政殿做法事。宫中内眷,文武百官尽数到场,一道为国君祈福。   明政殿外旗帜飘扬,兵卫竖立,诵经声伴随着敲击的木鱼声飘旋在整个大殿上空,文武百官跪在于左侧,太后与沈羲和携宗室内命妇跪在右侧,中间是一百多位僧人在诵经祈福。   不论众人心是否真的虔诚,肃穆的法坛前,都显得庄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内侍高兴大喊:“陛下驾到——”   这一声嘹亮而又喜悦,众人侧目,果然看到仿若拖着病体的祐宁帝,被刘三指搀扶着,缓缓走来,他披着宽大的轻裘,中间的僧人纷纷让道。   祐宁帝朝着正中央,法坛前的虚清大师走去。   百官与命妇们都如释重负,总觉得要拨云见日,这些天的不安与压抑该褪去时,忽然有僧人亮出了明晃晃的长刀,朝着走到了正中间的祐宁帝扑过去。   同时几个东西砸在地面上,一阵阵烟雾散开。   墨玉和珍珠第一时间把沈羲和左右护住,命妇与百官都被惊得不轻,不少惊呼着逃窜。   眼前白雾笼罩,很快墨玉就感觉到杀气迫近,她挽手挥剑,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刀剑相拼的声音异常刺耳。   看不见,只能凭着直觉动手,天圆和九章在跟外围,很快也加入了战斗,只有珍珠还陪在沈羲和身边。   沈羲和在浓烟之中,只能偶尔看到有挥舞的身影。   一股浓烟还未散去,一股浓烟又接着来,浓烟里的气味对沈羲和来说格外冲鼻,她却仍旧保持着冷静沉着,缓缓闭上了眼。   通过四周气息的浮动,能够大致判断她的人在何处,又被几个人给缠住。   “墨玉,身后!”   墨玉反手一剑身后刺去,果然噗呲一声,长剑扎入了皮肉,她拉出长剑,血腥气瞬间满开。   这些人不见得武艺有多高深,但接着烟雾,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就能悄无声息潜伏到身后,这些人绝不是萧觉嵩的人,也……不太想是陛下派来的人。   看来还有人浑水摸鱼。   沈羲和冷笑一声:“天圆,西南方。”   天圆不敢迟疑,一个侧翻躲开他自己知道的敌人偷袭,同时一剑刺向以自己为中心的西南方,又是一剑杀了一个人。   “九章,上空,西北!”   几个人都不敢离开沈羲和太远,因为是来祈福,每个人能够带的人数量有限,能够陪着主子站到这里更少。   他们都是陪伴沈羲和许久的人,他們的气息沈羲和都分得清,袭来的人再悄无声息,身体的气息都会暴露他们的到来,有沈羲和在,兼之他们都身手不俗,在迷雾重重之中,沈羲和身边的人几乎没有受伤。   渐渐烟雾开始散开,再也没有烟雾补足。   沈羲和才能够看到地下一片狼藉,越来越重的血腥味也开始让她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有人偷袭到了她的身后,沈羲和都没有察觉,还是珍珠先一步动了手。   沈羲和不敢轻举妄动,幸而烟雾散开得很快,只剩下薄薄如棉絮一层,墨玉也看清之后,下手更加快狠准,奈何刺杀之人极多,一时间缠得天圆他们都无暇分身。   “太子妃,跟奴婢走。”刘三指突然纵身而来,将一个逼近沈羲和的刺客给杀了,隔着衣袍抓住了沈羲和的手腕。   沈羲和没有反抗,她这边形势危急,自然要跟着刘三指走,很快她就被刘三指护送到了陛下身侧,陛下身侧不是谁都能轻易靠近,除了有训练有素的禁卫军,还有无疑奇高的绣衣使。   “可还好?”祐宁帝看到沈羲和后问。   “儿无碍。”沈羲和回。   公媳之间,一片平和。   祐宁帝得到了回答,就将目光投向混战之中。   沈羲和也看到其中一个身子最为矫健的人,他虽然蒙着面,但穿戴与其他人略有不同,看着就知道是个二十出头少年郎。   沈羲和未曾见过萧觉嵩留下的人,但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不会是萧觉嵩留下的人,应该是萧长卿另外选择的人。   沈羲和谁不懂武艺,却也发现围攻他的两个绣衣使,在刻意留手,为的就是给他突出重围。   她能够看得出这人过于年轻,祐宁帝如何能够看不出?   他没有寻到他要找的萧觉嵩,一定很失望吧。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要试探她,很快在同伙的相帮下,他就避开了两个绣衣使,拖着带血的剑,一路杀掉几个侍卫,足尖一点,长剑朝着祐宁帝刺来。   沈羲和在祐宁帝的身旁,她可不会挺身而出替祐宁帝挡剑,但架不住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迅速就斜到了祐宁帝的面前,寒铁的剑在她的瞳孔之中一寸寸放大。   执剑刺来的人也没有任何凝滞,沈羲和同样面不改色,毫无惊惧慌乱。   在剑刺入她的前一瞬,有一抹身影快如闪电袭来,佛珠套住长剑,将剑缠紧,掌风疾驰,执剑的人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与虚清双掌相击,整个人被逼退。 第819章 她的骨肉,至此便是陛下的救赎   不等虚清追击而上,一抹绯色身影冲过来,剑锋凌厉,几乎是招招致命。   沈羲和看着横插一脚旳萧长赢,扶着小腹垂眸,但愿萧长卿有叮嘱。   她的戏不容这个人这么死了。   萧长卿自然知道弟弟对沈羲和的心思,沈羲和要去皇陵祭奠,他这个傻弟弟还悄悄跟在身后相送,故而他也知道陛下很可能会试探沈羲和,对弟弟说过他的计划。   萧长赢答应得好好的,当真看到刚才那一幕,眼尾都充血了,他现在都绷着一个筋,完全不敢深想,若是没有虚清在,那一剑刺入沈羲和身体里,必然是一尸两命。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恨不能现在就将这人碎尸万段。   “去助烈王!”还是祐宁帝看着也不对劲,吩咐了绣衣使。   赵正颢趁势加入进去,他可是得了帝王的暗示,要生擒,故而招招都在阻拦萧长赢。   萧长赢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刚一收势,这人竟然见缝插针,虚晃一招,就从他的旁边风一般刮过,越过了他又像祐宁帝刺去。   这一次沈羲和已经装作害怕挪到安全的位置,刘三指还被沈羲和有意无意挡了一下,祐宁帝身侧空了,看到这一幕的人都面色大变,都以为祐宁帝要被刺杀成功。   却也没有想到,祐宁帝自己从袖中滑出一柄剑,对着此刻刺去,而刺客明明可以一剑刺入祐宁帝的身体里,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停手了。   这是多么诡异的一幕,惊得其他人都反应不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就连做好玉石俱焚的祐宁帝都愣住了。   被祐宁帝一剑穿腹而过的此刻,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面巾,露出了一张俊朗的脸。   沈羲和站在祐宁帝的身后,都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看向萧长卿。   这人,这张脸……   至少有六分像祐宁帝!   萧长卿竟然能够短时间这么快寻到这么像的人!   看到这张脸,祐宁帝更惊了。   又见被祐宁帝刺伤的人,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芍药花栩栩如生,摇晃中光晕浅淡。   “你——”祐宁帝手开始颤抖。   就在这时,被剑刺中的此刻往前一撞,使得剑插入得更深,而他也几乎与祐宁帝身躯相贴:“陛下,九五之尊……在害怕什么?杀兄已有,再弑子又如何?更何况……我亦非陛下第一个杀掉的孩子……不,我应是第一个,只是没有死成不是么呵呵呵呵……”   他的声音极低,便是距离祐宁帝极近的沈羲和也听不清他再说什么。   没有人敢上前,因为他们都看得出,陛下无心拔剑再补一剑。   此刻倒在陛下的怀里,靠在陛下的肩膀上:“陛下,好奇……谁将莪、我养大么?喀喀喀……就是你想见之人……不过,不过他已经逝世……他死……死而无憾,只因陛下……很快就会与他相见……”   喘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艰难说出最后一句话:“陛下,香墨可好用……”   他看着祐宁帝,直到死都看着祐宁帝。   沈羲和若非知晓全部,她都要信了这真的是皇后那个被换出去的皇子。   他怎么做到如此逼真?这样的气度与举措,还有这样大义凛然赴死?   祐宁帝僵直着身体,抱着死去的此刻,手里捏着染血的玉佩,没有人知晓帝王在想什么,大概是首脑已死,其他的此刻纷纷弃械自尽,他们的嘴里都有毒囊。   至于那一批在迷雾中浑水摸鱼的刺客,基本都已经死在禁军和其他人的手中。   弥漫的血腥味之中,是死寂一般的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更久。祐宁帝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昏厥了过去,才打破了这份窒息的静谧。   刘三指着人慌慌张张,抬着这次真的昏迷过去的祐宁帝回了勤政殿。   沈璎婼朝着沈羲和奔过来,看到沈羲和面色还好,也没有露出痛苦之色,才舒了口气,转身随着侍卫离去。   “皇嫂……可要传御医?”萧长赢没有与萧长卿和萧长庚一起,跟着追去勤政殿。   沈羲和对着他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怎会受到惊吓。   不过她还是装作无力昏厥在珍珠怀里,由着他们把她带回东宫,便是她再冷静沉着,她怀着身孕了,可以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心有余悸之下昏厥也合乎情理。   她这一晕也不用请太医了,太医全部都去了勤政殿,陛下这一次可不是装晕,不过她东宫有医官,这是众所周知之事。   约莫一个时辰后,才断断续续有人来看她,包括太医署的人也被太后派来,这是陛下那边大概稳住了。   就连萧长卿三兄弟也是一块来探望。   “你赌赢了。”萧长卿这是这一刻,才放下心来。   沈羲和这一次真的太过冒险,先皇后肯定是生了孩子,但是不是男孩谁能确定呢?若只是为了方便萧华雍顶替,对外宣称是男孩呢?实则是位公主,他们岂不是仍旧自投罗网?全盘暴露。   陛下已经醒来,只是迟迟不语,陛下的反应,还有那一口鲜血,都说明当日皇后的确生了一个皇子,而这个皇子陛下还寻人灭口了,甚至灭口了去灭口皇子的人。   “殿下是从何处寻来这么一个人?”沈羲和更好奇。   “很早以前,就养在我身边,原是个乞儿,我只是看了他的模样,才决定养着。”萧长卿也不清楚当初是什么心思,就是觉得这个孩子眉目与陛下相似。   他是自己养的死士,武艺也算是最出众,死士本就时刻准备为主子牺牲,至于其他就是临时抱佛脚教导的,跟在他身边数年,学了他几分气度,应付这个场面足以。   “现下,可否告诉我,你为何执意走这步棋?”萧长卿不觉得仅仅是为了让陛下郁结于心。   尽管这样做,的确更能让陛下耿耿于怀。   沈羲和垂眸:“绝了陛下开棺之心。”   陛下一定怀疑萧华雍了,若是按照原计划,陛下未必不会猜疑,因为陛下一旦怀疑萧华雍是主谋,就会笃定萧华雍知晓自己身世。   他站在帝王的角度,不会信萧华雍为了沈羲和可以放下帝位,这也是最初陛下没有怀疑萧华雍假死的缘由。   故而,在陛下看来,倘若萧华雍是主谋,是假死。萧华雍是一定会卷土重来,既然不能以皇太子的身份回来,又会以什么身份,才能夺得帝位?   只能是谦王之子的身份。   现在,沈羲和就把真正知道身世之谜的人送到祐宁的面前。   他才会相信一切与萧华雍无关,都是萧觉嵩和这个真儿子对他的报复。   萧长卿并未想到这一点,难怪沈羲和如此迫切,不惜冒这么大的险。   “太子妃,心细如发。”萧长卿真切赞叹,旋即却道,“陛下信以为真,亦不能全然打消太子殿下知晓身世的疑虑。”   秋日风卷起枯叶,分明有几分颓败,而她碎发飘动的脸庞笑容却似春朝暖阳,明媚无双:“陛下定不会想将这个刺客草草安葬……”   和萧长旻他们不一样,萧长旻等人或多或少都有谋逆篡位的心思,这是自己作死,陛下没有愧疚。   可这个孩子不同,他是陛下真正的负疚,陛下杀了他,能吐出那一口血,就能想到他心中的沉痛。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他也会厚葬这个孩子。   如何厚葬?现成的理由。   今日之事,陛下必不可少要给群臣一个解释,他的失态众人都看在眼里。   最能两全其美的解释,便是对外宣称这是谦王之子,当年被萧觉嵩掠走,正好当年他杀兄夺位不就是说是萧觉嵩派人敌袭么?如此还能佐证当年之事,为他遮盖真相。   如今孩子被萧觉嵩蹿使教唆蒙蔽,才会来刺杀他。   毕竟是皇兄唯一的骨血,又是他照顾不力,才被贼人趁虚而入,他必然要为他风光大葬。   既能圆了他当时的异常反应,又能弥补一些愧疚,让孩子认祖归宗,还能绝了日后再冒出个谦王之子的后患,一举数得。   沈羲和都为陛下想好了,她也深信陛下一定会如此做。   一旦陛下如此定论,那么太子是否诈死不重要了,他是真的回不来了。   萧长卿不知该说什么,沈羲和不愧是萧华雍的女人。   “经此一事,陛下不会再为难于我。”沈羲和没有看萧长卿,她的手轻轻搭上小腹,“他亲手杀了他真正的七子,而我腹中这个孩子,血脉上是他愧疚的兄长唯一一滴血脉延续,名义上是他亏欠更深的亲子的血脉。”   萧华雍是谦王的骨血,萧钧枢传承的是这一支的血脉。   萧华雍名分是陛下的第七子,那个陛下为了皇位牺牲掉,如今又亲手杀掉的“亲”儿子。   萧钧枢传承的是他的名义。   他的存在将会是陛下的救赎。   萧长卿瞳孔放大,他自问心思深沉,可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女人,其心机才令他毛骨悚然。 第820章 宁可这一局败了   翌日,久病不朝旳祐宁帝,强撑着上朝。   文武大臣心思各异,对昨日的刺客猜测纷纷。   陛下的反应,随后命人将刺客的尸身妥善处理的态度,在他们心里画下无数个问号。   坐在龙椅上的祐宁帝,容色有些憔悴,但眸光依然蕴含威仪,扫了一圈之后,徐徐开口:“昨日刺客,乃皇兄之子。”   萧长卿轻轻闭眼,几不可见地长舒一口气。   尽管昨日陛下的种种表现,足以支撑他深信,沈羲和的猜测,可这一刻才是真正尘埃落定。   陛下的话令萧长卿如释重负,可文武百官之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谦王王妃当年不是生下一位公主么?”   “是啊是啊,公主因体弱,当夜便夭折。”   “这,这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大臣们顾不得场合,忍不住窃窃私语,实在是陛下这话如平地惊雷,炸得他们脑子一团浆糊。   是祐宁帝一声轻咳声,才令大臣们都噤了生。   “当年……”祐宁帝深吸一口气,“皇嫂与皇后先后产子,皆为男婴。是朕看顾不力,指使皇兄之子被逆贼萧觉嵩掳走,此事干系重大,只得对外宣称皇嫂生下一女。”   萧长卿低下头,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讥似讽的笑。   不过陛下这个说法,大臣们很容易接受。   当时时局的确太复杂,谦王兵临城下,跟随部将大部分都是心腹,若是知晓谦王唯一的血脉被掳走,一定会穷尽全力去追寻,甚至不会轻易认可陛下登基。   一半或许是真的只认谦王,还有一半也是私心作祟,幼主哪里不比稳重的陛下更好操控?   至于应对宦臣,他们可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他们只想自己眼下的利益。   “陛下,既是谦王之子,陛下要如何处置?”宗正寺卿出列询问。   他们已经没有资格在这件事情谏言,这涉及实在是深。虽然是刺客,可他是幼年走失,被萧觉嵩教养出对陛下满腔仇恨,且昨日他明明有机会重伤甚至取了陛下的性命,却仍旧是收了手,这又该如何定论。   “人已逝,终究是朕亏欠于他,着礼部与宗正寺持葬,比照皇子大殇。”祐宁帝声音不重,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百官们互相看了看,纷纷躬身:“陛下圣明。”   每一步,都在沈羲和的预料之中。   那么接下来,陛下也的确不可能再对沈羲和腹中骨肉下手,但陛下也不可能让沈羲和的孩子成为皇位的继承人,沈岳山位高权重,幼主登基,历来就是外戚专权的祸根。   “阿兄,她是如何断定,当年谦王妃生下一子?”萧长赢跟着萧长卿回了信王府,实在是忍不住。   萧长卿与沈羲和密谋,没有带上萧长赢,但萧长赢习惯缠着兄长,萧长卿没有再娶,家中无女眷,他也不用避嫌,自己大婚后,更不想回去。   很多事情萧长卿没有避讳他,萧长赢也知道昨日的人是萧长卿安排,毕竟是萧长卿的死士,萧长赢还见过一面,记忆深刻,是因他的容貌。   当年谦王妃产女是盖棺定论之事,沈羲和竟然把它推翻!   萧长卿看着弟弟,他的弟弟大概仍旧以为陛下昨日的失态,是因为杀了皇兄唯一的子嗣。   “我亦不知,她是如何断定。”萧长卿微微一笑。   萧长赢不可置信:“阿兄……”   震惊、后怕、庆幸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萧长赢的脸上,使得他久久失语,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阿兄,你疯了!”   这太疯狂了,这根本不像他的兄长。   毫无证据,就敢这样贸然行事,这是提着脑袋在兵行险着。   萧长卿拍了拍萧长赢的肩膀:“这不是赢了么?”   关于萧华雍是谦王之子的事情,萧长卿没有打算告诉弟弟,不是不信任,而是过于复杂,也过于丑陋,他对这个皇家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希冀,何必再让弟弟也陷入无尽的冰冷呢?   让他知道,他的父亲为了至尊之位,杀兄弃子?   萧长赢生性耿直,更有些嫉恶如仇,让他知晓这些,日后面对陛下,少不得要表露出来。   东宫,沈羲和披着轻裘,站在平仲树下。   满目金黄之中,一抹轻盈的素白。   萧瑟的风吹动着堆在脖颈处的绒毛,拂向她素面朝天的脸。   “殿下,您赢了,为何不见喜色?”珍珠不明白。   他们一直在等勤政殿的消息,传来的消息都在沈羲和的预料之中,可沈羲和听了之后神色平淡。   沈羲和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她极少会有大喜大悲,也不会因为获胜而沾沾自喜,但至少不会似这般,感觉心事重重,好似败了一般,眉目凝重。   “其实……”沈羲和望着满目飘飞的平仲叶,“我宁可这一局败了。”   败了不过是一场硬仗,赢了也有一场硬仗,可有些东西却太过不堪。   珍珠不解,看向天圆,天圆也错愕,碧玉几人具是一脸茫然。   珍珠还欲问,沈羲和却先开口:“香墨之事,可有处理妥当?”   香墨现在算是过了明路,萧长卿安排的人临死前,把它指出来,陛下一定会信这是他与萧觉嵩给陛下的报复,但主谋有了,如何流入宫中,还得彻查。   这可是真正害了陛下性命之物,只要是涉嫌之人,只怕都要付出代价。   “殿下,信王殿下将此事揽过去了。”珍珠回禀。   宫中流入这等害人之物,还令陛下着了道,陛下会下狠手查,沈羲和掌握了宫权,哪怕摘得再干净,都有个治宫不力之罪,不过她现在有腹中骨肉这块附身符,祐宁帝只需要查清没有她推波助澜的痕迹,甚至她也不知情的证据,心里再不舒服,也不会寻她发作。   沈羲和一听,便知道萧长卿的用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半晌之后才道:“替莪谢过信王,我承他这份人情。”   萧长卿接手,无疑是要把香墨流入宫中的时间推前,推到荣贵妃还掌宫之前。 第821章 皇家的阴私   “殿下,信王为何会这般做?”碧玉忍不住问。   她是沈羲和旳人,自然心向沈羲和,她觉着萧长卿为了沈羲和而诬陷自己生母,有些不合常理,担心这是萧长卿暗中给沈羲和埋下的祸端。   尽管萧长卿与沈羲和现在是合作,可天家的联手,面对着九五之尊的利益诱惑,又岂能不多留个心眼。   沈羲和对碧玉笑了笑:“信王这般做,不是因我之故。”   萧长卿与她没有什么情分,只不过目下两人没有冲突,甚至敌对一致,这才暂时联手。   他这么做,是他厌烦了陛下用生母牵制他,先前他明明已经借助沈羲和发难,把荣贵妃贬下去,但后来陛下又以他立功为由,把荣贵妃提上来,以此来警告他。   陛下眼见日薄西山,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可不想让自己母亲扯后腿。   再借香墨之事,让陛下查到香墨是在荣贵妃掌宫之时流入,尽管荣贵妃不知情,但这个未尽职责的失察之罪还是跑不了,陛下因此而遭了大罪,余下的时间都无力回天。心中积郁,只怕也不想再见荣贵妃。   赐死是不可能,沈羲和有腹中骨肉,荣贵妃有两子一女,且失察也罪不至死。   然而,沈羲和也没有想到,几日后祐宁帝竟然下旨令萧长卿将荣贵妃带出宫,接到信王府供养。   本朝有规定,皇帝驾崩,有子嫔妃,则由其子接到王宅奉养。无子则要被送到寺庙去修行,但从未有过皇帝还活着,就把嫔妃送到儿子府上去养的道理。   这是对荣贵妃莫大的羞辱。   “陛下,这是不打算传位给信王殿下了?”珍珠第一反应是这个。   毕竟只有皇子亲王养太妃,哪儿有皇帝和生母住在外面的道理。   “恐怕不止你这般想。”沈羲和手里做着针线活,是孩子的小衣裳。   “难道不是?”珍珠问。   沈羲和的手顿了顿,仔细想了想,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我亦不知陛下的用意。是想借此,迷惑众人,最后传位与信王。还是借此试探莪与燕王,看我们动手。”   陛下没有立储,也不会再立储,他到底是把皇位传给萧长卿、萧长赢还是萧长庚,更甚者是萧长鸿,沈羲和都猜不准,总而言之不会是她腹中这个孩子。   现在这盘棋,大势在她手上,她不着急,随意陛下要传位谁,也不在乎萧长卿与萧长庚最后是否真的会动摇,她现在闭门不出,只好好待产。   含章殿内,得到消息的荣贵妃整个人都像失了魂,水袖一拂,将梳妆台上的全部东西扫落,仍旧不解气,看到什么就砸什么。   “真是我的好儿子,可真是我的儿子!”   皇帝要处置荣贵妃,自然也是明明白白,她不信是她疏漏,不信那诡异的香墨是他掌宫之时就流入宫内,她虽然不是事事亲力亲为,却也信得过当初自己身边的女官。   只是这些女官,上次败给沈羲和的时候,都被清理了。   她虽然失了心腹,这么多年掌宫权,总有一点属于自己的隐藏势力,萧长卿做得隐蔽,陛下没有查出些什么,她却摸到一些若有似无的痕迹,看似萧长卿在为她遮掩,却更像是迫不及待为她定罪!   什么为她灭口,为她销毁证据?   她明明是清白,萧长卿这么一来,不久显得他做贼心虚么!   “他恨我,我当初就不该养他!”荣贵妃龇目欲裂。   “贵妃慎言!”谨慎的心腹女官面色一变,小声提醒。   “怕什么?我都是要被贬出宫,被儿子奉养的罪人了,我还怕什么!”荣贵妃不但没有压低声音,反而拔高了嗓门怒喝,“早知我有九郎,我何故将他抱养来?   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知道我不是他亲娘?   知道他生母是被我所杀?   知道我把他抱来,就是为了替九郎遮风挡雨?   知道我……”   萧长卿立在屋外的一侧转角,听着荣贵妃慌张而又透着点癫狂的话,整个人僵在原地。   荣贵妃断断续续的话,让他拼凑了自己的身世。   他竟然不是荣贵妃的亲生儿子,自小荣贵妃就对他严苛,对萧长赢与长陵偏宠。她总是对他说,他是长兄,这宫闱倾轧,杀机重重,他必须要聪明,要稳重,才能保护她保护弟弟与妹妹,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原来他只是荣贵妃嫁与陛下久未有孕算计而来的孩子,他的生母甚至是被荣贵妃所杀!   荣贵妃养着他,不过是萧长赢的挡箭牌。   这些年他在,所有针对含章殿的阴谋诡计,首当其冲都是冲着他来。   因为他与萧长赢一母同胞,因为他比萧长赢更具威胁。   人人都觉着要想对付荣贵妃,都得先把他给扳倒。   他从未对此有过怨言,他甚至庆幸自己的长子,能够护住弟弟与妹妹。   “阿娘——”   平陵公主的焦虑地唤着从月亮门直奔而来,并未发现暗处的萧长卿。   她奔入荣贵妃的寝殿,就看到一地狼藉,还有状似疯妇的母亲。   “平陵,平陵,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在报复我,我不能去信王府,我不能去信王府。”受激过甚的荣贵妃,一看到平陵公主就将人抱住。   “阿娘,你不要胡思乱想。”平陵公主轻声细语安抚,“五兄他不会知晓,他若知晓,陛下不会让阿娘去五兄府上。”   “不,陛下是故意的,他在恼我,恼我办事不力,恼我害了他……”荣贵妃语无伦次,“他一定知道了,他知道我害死了他亲娘,他更怨我当初给顾氏递了药!一定是这样,他恨我,我若去了他府上,一定会被折磨而死,平陵!”   “阿娘,你冷静冷静,你听儿说……”   萧长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如何挪动脚步,无声离开。   原来不仅荣贵妃知晓一切,就连他一直呵护的妹妹也知晓真相,只有他一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阿兄!”闻讯赶来的萧长赢,在含章殿的大门口,遇上了失魂落魄的萧长卿。 第822章 可笑与荒唐   萧长卿停下,木然看向朝着他大步而来旳萧长赢。   他的心很乱,他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弟弟,生在皇室,他少有的顺风顺水,这一生唯一的不顺,大概就是沈羲和没有嫁与他。   这些无忧无虑,大半都是他带给他,   这一瞬,他不知道萧长赢是否也如平陵一样知道全部,如平陵一样面上对他崇敬背地里只怕耻笑着他的愚蠢。   “阿兄,你怎么了?”萧长赢心里没有来由升起一股子恐慌,萧长卿从未用这样复杂甚至陌生的目光看过他,让他害怕,“是不是阿娘说了难听之话?阿兄,陛下的责罚,阿娘一时难以接受,才会口不择言,阿兄别与阿娘计较。”   萧长卿只觉得此刻萧长赢每一个字都刺耳,嗡嗡嗡的声音似细细密密的针扎入他的脑海,令他头疼,像要炸裂开来。   他抬手扶住额头,声音阴寒:“走开!”   萧长赢僵在原地,他清楚看到了萧长卿眼底的杀意与厌恶,宛如寒冬的凉水兜头淋下来,将他整个人都霎时间冻住。   他也好似被瞬间抽走了全部的思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亲近的兄长看他好似不死不休的仇敌。   等他回过神,萧长卿已经蹒跚走远,他似乎有些摇摇晃晃,萧长赢想要跟上去,又想到萧长卿方才的肃杀与痛恨,脚步似生了根迈不动:“你们跟上去。”   他只能吩咐人看着萧长卿,自己冲进含章殿,见了阿娘,总会知道缘由。   萧长卿漫无目的,顺着路似木偶一般往前,察觉到身后有人,他停下冷冷开口:“退下。”   他这会儿不想任何人打扰他,不想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他越走越偏,脑子里全都是往昔种种,为了这个母亲,他去讨好陛下。   为了这个母亲,他努力做好一个她期待的皇子与长子,舍弃了多少自己的喜好。   因为这个母亲,他才失去挚爱。   他知道是青青不想活,便是母亲不递上那些能调制成毒的香料,她也会想其他法子,可除了他信任至深的母亲,其他人他怎能察觉不了?   当青青倒在他的怀里,他眼睁睁看着她身体渐冷,看着他的骨肉化作血水流淌了一地,他恨!   恨不得毁天灭地,所有参与的人,他都报复了,包括陛下他都没有放过。   唯独他这个母亲,他是她生养的孩子,他没有资格去报复她,只能虐待自己。   他处处被陛下掣肘,都是因为他有一个一心向着陛下的生母。   她对他确然不如对萧长赢与平陵细心,却也有关怀与疼爱,除却递给青青香料以外,从未有半点对他不起,他也一直敬重着她。   他知道陛下在她心中的地位,这道旨意,会让她崩溃,故而他急急赶来,是想安抚她,告诉她日后在他的王宅,她会活得比在宫里还自在。   他一心做个孝子,这世间他不敢说人人他都对得起,唯独对母亲,他敢说他身为人子,没有半点过错。   却原来,他竟然在处处维护一个杀母仇人!   为了这个杀母仇人,他几乎倾尽了一切。   这是多么可笑与荒唐!   忽然胸口一痛,萧长卿张嘴呕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幸而及时撑住了廊柱,才没有栽倒。   不知为何,眼前竟然模糊了起来,有清清冷冷的琴音响起,这颗刻入骨子里的熟悉旋律,令他朦朦胧胧好似看到她。   他强撑了几次眼,好似真的看到了她清冷的身影缓缓靠近,他想要努力睁眼看得更清晰一些,好似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得不真切,最后终究撑不住一头栽倒。   他再有意识是在含章殿内,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一脸担忧和焦急的萧长赢,旁边站着同样忐忑的平陵。   “阿兄,你醒了?”萧长赢连忙去搀扶萧长卿。   萧长卿由着他搀扶起来:“我怎会在这里?”   “你与阿娘争执,气恼而去,被气晕了过去,幸好侍卫发现得及时,如今寒凉,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萧长赢有些责备。   “气晕?”萧长卿满脑子疑惑,这几年他修身养性,几乎无人能使他动怒。   他竟然能被气晕过去?   “阿娘说了什么,”萧长卿问。   “你,你不记得了?”萧长赢一惊。   萧长卿仔细去想,有些画面一闪而逝,他并未抓住。   平陵却是大喜过望。   “太医令——”萧长赢见此,转身就对外高喊。   萧长卿想要抓住他,却也已经完了,太医令就守在外面。   “太医令,你快看看阿兄,他……”   “小王无碍。”萧长卿打断萧长赢的话。   太医令还是尽职尽责给萧长卿诊了脉,确定萧长卿的确无碍,这才离开。   “阿兄,你为何不告诉太医令。”萧长赢急。   “告知了他,岂不是宫里尽知?”萧长卿不想引人猜疑,“我都记着,莪是来接阿娘回信王府,就忘了方才与阿娘的争执,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必闹大。”   萧长赢一向听萧长卿的话,他这么说就这么着。   “五兄说得对,九兄你陪着五兄,我去和阿娘一道收拾物什。”平陵保持着镇定,对着他们福身后迅速去寻荣贵妃。   “阿娘,阿娘!”平陵小心翼翼,奔到一脸惶惶不安的荣贵妃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五兄不记得了,他不记得方才听到之言。”   “失忆?”荣贵妃不可置信。   “不是失忆,就是不记得方才我们说的话,他只记得要来接您,或许是那些话令五兄承受不住,这才忘了。”平陵慎重叮嘱,“阿娘,我观察了五兄的神色,他是真的不记得。阿娘,你随五兄去信王府,切记不可试探。”   萧长卿何其聪明,他突然忘了一点东西,就会心生疑惑,若是她们稍微试探,一定会引起他的猜疑,很可能三言两语就全部套出来。   “他便是真的忘了,我随他去王府,若哪一日他想起……”荣贵妃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第823章 谢韫怀归来   平陵抿了抿嘴:“阿娘,陛下让五兄奉养你,你先随五兄去信王府,九兄府邸就在隔壁,你可以借着窜门,也可以借着九嫂,转而住在九兄府邸。只要五兄不说,陛下也不会干预。”   荣贵妃面色这才缓和些,但还是担忧萧长卿哪日就记起:“平陵,我们要不告诉你九兄吧,阿娘担心哪日他记起,你九兄不设防,会不会……”   “不行!”平陵断然否决,“五兄在九兄心中,可比我与阿娘重要。若九兄知晓,一定会偏向阿兄,告知九兄就是告知五兄,不用等五兄记起,莪们……”   荣贵妃更加悔恨,也不知方才自己怎么那么愤恨,嘴里根本藏不住话。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希望萧长卿永远想不起。   含章殿发生旳事情,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沈羲和一直闭宫养胎,她现在唯一关注的就是陛下,出乎她的意料,陛下并没有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变得疑神疑鬼或是性情大变。   他依然还是个勤劳的君王,就好似不知自己身子不好,如同往常一般处理朝政。   沈羲和诸多防备的手段都没有派上用场,尤其是牵扯到西北。   转眼十一月至,京都已经开始飘飞鹅毛大雪,十月的第一日,沈羲和迎来一个好消息,谢韫怀回来了。   “他回来了?”沈羲和迫不及待追问,“北辰呢?”   天圆低下头:“殿下未曾与齐大夫一道归来。”   眼中的流光霎时间黯淡,沈羲和才自嘲笑了笑:“是我奢望了。”   哪里会这么快就能回来呢,若是这么容易就治好,他怎会用这样的方式离开,甚至一度还想过不让她知道他是金蝉脱壳去解毒,可见这毒不好解,甚至可能有去无回。   “殿下,是否要传齐大夫觐见?”天圆问。   虽然太子殿下没有跟着谢韫怀归来,可太子殿下是谢韫怀一道离去,谢韫怀一定知晓许多太子殿下的事情。   沈羲和却摇了摇头:“他或许……是为了自己的事儿回来。”   如果萧华雍有拖他带回东西,或者带回话,不用沈羲和召见,他都会主动上门。   如果没有,她又何必去为难谢韫怀呢。   她没有忘记,谢家的事情,谢韫怀还没有了结。   “谢国公的幼子,也有四岁了吧。”沈羲和低语了一声。   她知道,谢韫怀一定是为了这件事情而回。   归来的谢韫怀的确没有求见沈羲和,他甚至没有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太多人知晓,他只是回来回敬他的父亲,让多年前布下的局落幕。   这些年他极少回京都,可谢氏大部分都已经暗中投向了他。   “殿下,殿下,大事,大事!”包打听紫玉,哪怕是在宫里,也能够拿到各家大宅里第一份好消息,她急匆匆跑来寻沈羲和,“与齐大夫相关的大事!”   沈羲和月份越大,整个人越发慵懒,本是没有听的心思,不过紫玉提到谢韫怀,哪怕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还是来了点精神:“说说。”   “昨日几位夫人游园赏梅,竟然捉了奸,是谢国公夫人与先夫子弟。”紫玉说着,满眼精光。   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听过叔嫂成奸,没有听说过改嫁的女人,与亡夫的弟弟,前叔子成奸的。   两人被发现的时候正是情浓,不着寸缕的时候。   “殿下,你一定猜不着,这后面更精彩。”紫玉一脸激动,又想要掉沈羲和胃口。   瞧她眨着眼睛卖关子,就等着沈羲和追问,沈羲和偏不如她之意:“奸夫是有,却不是前小叔子。”   紫玉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殿下,您……您可真神。”   沈羲和笑而不语,不是她神,而是她记得谢韫怀与她说过,袁氏有一女是与先夫所生,但瞒着袁家,为了不被夫家知晓,还一直压着这个小叔子的功绩,使得人家迟迟没有升不上来。   这位小叔子能够被谢国公打压那么久,还能凭本事冲出重围,定然不是个蠢笨之人,是不可能不知道是谁害他这么惨,恨都恨死袁氏,又怎会与袁氏苟且?   “谢国公夫人的奸夫的确另有其人,就是为了摆脱袁氏,才设计袁氏……”   袁氏这个奸夫,是一个闲散伯爵,早年和谢国公都是袁氏的倾慕者,后来袁氏远嫁又再嫁谢戟,本以为此生抱憾了,却不曾想谢戟扛不住族人压力,终究是纳妾,袁氏被负,心生怨恨,就与一直对她仍旧有幻想的男人成了好事,最后有了现在谢戟的幼子。   袁氏目的是要个孩子,早就想和人断了,可这个人就是尝到了偷欢的滋味,有个孩子作为把柄,袁氏自然断不了,近来这个人的妻子察觉了异样,后来抓到了证据。   这个妻子也是狠人,她还想要脸,也不想毁了孩子,又咽不下这口气,就逼得丈夫设计了袁氏,至于为什么是前小叔子,这当然是谢韫怀选好的人。   这个人不仅利欲熏心,发现了袁女郎,借此要挟袁氏,几次从袁氏这里获得好处,袁氏为了他的仕途,可是谢国公与伯爵两边出力,后来更是发现袁氏与伯爵有染,就越发胃口养大。   两人被抓奸,为了表明清白,袁氏那前小叔子可是什么都抖出来,包括伯爵,甚至关于谢府小公子是伯爵之子也抖了出来。   “谢国公当时就气得昏厥过去,今早一醒来,听闻说话都不利索了。”紫玉说得绘声绘色,不知道还以为她全程看了个便,“现在谢氏族人都避着谢国公去寻齐大夫认祖归宗。”   捧在手上的小儿子是奸生子,还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他只有谢韫怀这么一根独苗。   袭爵必须是亲子,哪怕是过继能不能袭爵,还要打点鸿胪寺,还要拉拢三公与宗正寺,最后还得自己在陛下面前有脸面,才能落到头上。   谢氏族人有多在意这个爵位,就会多么穷尽全力逼迫谢戟去求谢韫怀。   “他不会回。”沈羲和淡淡一笑。 第824章 皇孙降世   谢韫怀很厌恶谢这个姓氏,他恨谢戟,也恨只图利旳谢氏族人。   当年但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为他生母说句公道话,他的母亲也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不过是当年谢戟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根本不在乎谢韫怀母子的死活。   哪知不过十年,他们要再一次为了利益去求谢韫怀。   然而,沈羲和终究是料错了。   十日后,谢韫怀认祖归宗了。   “你说什么?”沈羲和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向天圆。   “殿下,齐大夫……谢公子回府了。”天圆回,“今日谢国公上了钦封世子的折子。”   “怎么会?”他明明厌恨谢这个姓氏,又怎么会回来,冠以谢姓?   “谢公子提了三个要求,谢国公都在谢氏族人的胁迫下做到了,谢公子便答应回来,名字已经上了族谱。”   “三个要求?”沈羲和问。   “并未对外宣告,无人得知。”天圆也没有打听到。   只有谢氏几个当家人在,小辈也知道三个要求。   沈羲和没有好气,她困惑谢韫怀的回归,以她对谢韫怀的了解,谢韫怀不应该会为任何缘由妥协,成为谢家儿郎。   谢韫怀就是实实在在回了谢家,十一月二十日,陛下召见了谢韫怀,次日谢韫怀被封谢国公世子。   十一月底,谢国公不慎摔倒,据说瘫了,谢韫怀在十二月的第一日,成为了谢国公。   他归来短短一个月,就掌控了整个谢氏,或者说谢氏早就已经被他攥在手里,只是今日才浮上水面。   他进宫谢恩,太后也召见了他,既然他到了后宫,沈羲和也紧随太后召见,派人备上一份礼,算是向他道贺。   沈羲和坐在暖阁,透过微启的窗,远远看着他广袖带风,稳步而来。   让她响起了那年在马家庄,他一袭布衣,一瀑青丝,难掩风华,乍然出现。   今日他锦袍玉带,金冠束发,身披白裘,少了当年一丝洒脱,多了一点威仪。   他在门口停促了片刻,似乎要将身上的寒气驱散,才解下来白裘,举步入内。   “参见太子妃殿下。”他行礼端正肃穆,谦恭而又礼正。   “免礼。”沈羲和淡声道。   谢韫怀站起身,垂眸立着。   一时间,一个似乎在静等垂训,一个恍若隔世,暖阁内静谧了片刻。   “若谷,你为何要回来?”沈羲和问出心中疑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谢韫怀答。   沈羲和凝眸看着他,原来竟然是……   “你不应该回来。”沈羲和有些歉疚,又有些惋惜。   这是个泥沼,是个囚牢,她羡慕曾经遨游四海的齐云怀。   “殿下,臣半生逍遥,已走过千山万水,有些累了。”谢韫怀露出一丝从容浅笑。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他面不改色,任由她打量。   半晌之后,沈羲和才道:“他……”   只是起了个头,沈羲和便失笑,没有问下去。   他没有话让谢韫怀带给自己,是不想骗自己。   “恭贺若谷,顺利袭爵。”沈羲和说完,天圆就将备好的礼捧过来。   谢韫怀没有推辞,躬身双手接过:“多谢殿下赏赐。”   “冬日凌寒,若谷早些归家吧。”沈羲和没有其他的话要说。   既然他是受萧华雍所托回来,那么该安排的萧华雍肯定是安排好了。   “臣告退。”   谢韫怀捧着贺礼离开了东宫,到了朱雀门上了马车,蹲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片刻,他才掀开车后的帘子,从铜镜大小的小窗看着越来越远,在扑簌簌飘落的大雪中,慢慢模糊的皇宫。   他为何要回来呢?   “我本意在山水,遇你方知,山水皆浮云。这一场杀伐,你在,故我归。”   现在她需要他,所以他回来了,他日等能够守护她之人回来了,他也就可以如往日那般走了。   不止一个人曾问他,是否倾心于她。   他从未说过不倾心,亦未曾说过倾心。   他曾以为,那份朦胧的欣赏与赞叹,终究只是因为她的聪慧与才智。   直到谢氏族人跪在他面前求他回去,他竟然无法按照原来的计划,将那些刻薄与羞辱的话砸在他们的脸上,然后扬长而去。   那些人把勋贵之间的利益与背后盘根错节的权利摆在他的面前,想要诱惑他。   他承认,他被诱惑了。   但不是为了权势,而是那一刻莫名就想到了她带着幼子孤军奋战的身影。   萧华雍三五年是无法归来,陛下已经撑不过半年,她势必要带着呱呱坠地的孩子登基。   宗室有燕王,朝臣有萧华雍培植的势力,世家这一块有崔晋百。   可勋贵呢?   一个赵正颢,根本不行。   幼主又是一个勾动人贪欲的讯号。   他鬼使神差点头了,应下来之后,他才豁然明白自己的心意。   既然想她好,那便尽力令她好。   之后沈羲和未曾见过谢韫怀,也没有见过其他人,她临盆在即,就连陛下与太后都不再三五不时去问安。   除夕这一日,宫中设宴,沈羲和挺着圆圆的大肚子出席。   近来宫中聚会,总是不安生,珍珠等人个个都绷紧了神经,深怕沈羲和出个意外。   意外倒是没有,就是宴席过半,殿内歌舞萦绕之时,沈羲和提前发作了。   发作得突然,她来不及回东宫,直接在设宴的紫宸殿产子。   陛下领着文武大臣在外等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竟然是这样的剥肉拆骨之痛,沈羲和几度险些晕厥。   幸而她身边有珍珠日常调养,她身子骨再服用完脱骨丹之后就极佳,胎儿也不大。   太极殿外,冬日的雪夜,苍穹赤红一片,不知何时凝聚成了夺目的艳色。   引得人人抬头观望,不正常的红,使得祐宁帝喊来了太史监观测。   “砰!”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惊雷响彻天际,惊得所有人一抖,宛如耳畔炸响。   旋即赤色的夜空,一道紫色的闪电宛如一条游龙,从高空奔腾延伸而来,片刻后又藏入云中。   众人都为刚刚看到的电闪而露出惊色。   紫宸殿的大门打开,女官满脸喜色:“陛下,太后,太子妃殿下诞下小皇孙。”   方才的异象不期然浮现在脑海之中,人人神色各异。 第825章 立皇孙   紫宸二字,无论哪一个字都代表着帝王之意。   皇孙降生于紫宸殿,先帝以前,这里是帝王的宫殿,祐宁帝对先帝有心结,登基以来都以勤政殿为寝宫,紫宸殿变为了接待外史或者宫里设宴之地。   太医令预算的沈羲和临盆之日并不是今日,不过妇人产子,实难精准预估。   萧钧枢的降生引得所有人心思各异,祐宁帝甚至将他的生辰八字第一时间交给了太史监,太史监的人苦苦推算了三日,却无论如何都是一片模糊,他们半点天机都窥探不到。   “陛下恕罪,臣无能。”太史令战战兢兢匍匐在祐宁帝的面前。   面上倦怠之色极浓的祐宁帝坐在龙雕靠背椅上,侧身一手支撑着额头,指尖轻轻揉按着:“为何?”   能够入太史监的没有几个酒囊饭袋,能有强弱,却无平庸之辈,太史令更是太史监主官,或许偶有不准,却是个有真才实学之人,祐宁帝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他什么都看不到。   “回禀陛下。”太史令斟酌言辞,却也不敢欺君,“会有如此之象,要么皇孙命运起伏跌宕,遇变则变。要么……”   太史令头低得更低,额头抵在冰凉光洁的地板上迟迟不语,祐宁帝有些不耐:“要么如何?”   “要么……要么……”太史令咬了咬牙,“要么贵不可言,不容窥探。”   说完,太史令绝望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恐怕命不久矣。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又难熬,钝刀割肉一般折磨,大殿内只有太史令与陛下两人,陛下久久未语。   祐宁帝望着窗外,新年伊始,大雪纷飞,灰蒙蒙的苍穹,飘落着散碎的雪,偶尔似有寒风吹来,他会轻咳两声,倦怠的眼睛早没了往昔的神采。   不知过了多久,太史令双腿已经失去知觉,祐宁帝才回过神,挥了挥手:“退下吧,今日之言,朕不许第三人知晓。”   太史令大喜过望,这是只要他守口如瓶,就能有一条活路!   皇孙的洗三办得热热闹闹,沈羲和没有出面,太后会时常带着萧长鸿来看望萧钧枢。   萧长鸿也不过七八岁的稚童,以往宫里数他最小,现在多了個比他年岁也小,辈分也小的孩子,他好似觉着很新奇。   且这孩子耐心好,萧钧枢只会咿咿呀呀,他竟好似能够听懂,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叔侄两遇上,无话不谈,把周遭的人和事都给忘了。   沈羲和就是在萧长鸿与儿子的陪伴之中,安安稳稳度过了月子,祐宁帝没有在她月子期间动手,令她心绪复杂。   相比只有内命妇产参加的洗三,满月酒却是祐宁帝亲自下的命令,文武百官皆在。   宫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面上喜气洋洋。   眼看着宴席欢欢喜喜要落下帷幕,沈羲和抱着萧钧枢向陛下恭恭敬敬一礼:“陛下,承蒙陛下恩泽,优待于儿,令儿得已于东宫待产产子。今儿已平安将皇孙带入人世,于太子亦有所交代,实不该再长居东宫,于情于理于法,皆不合乎,请陛下允许儿带钧枢离宫。”   沈羲和是否真的想要搬离皇宫,无人得知。但她句句在理,以她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应该带着孩子留在东宫,名不正则言不顺。   四下一静,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出言。   沈羲和低眉顺眼,笔直而立,她生了孩子之后,少了一丝往日的清冷,看似眉目都柔和了些,可骨子里的坚韧与刚毅却不容忽视。   祐宁帝刚要张口,喉头忽然发痒,剧烈咳嗽起来。   刘三指连忙递上一块绢帕,祐宁帝捂着嘴,一阵一阵咳嗽声在大殿宛如擂鼓敲在不少大臣的心里,令他们有些惊魂不定。   许久之后,脸都咳得发白的祐宁帝才制住,他迅速收了帕子,但帕子上的一抹艳红还是在不少人眼底一掠而过,接过刘三指递上的茶盏,祐宁帝喝了一口,才似乎顺了口气:“七郎是正统嫡出,自先祖起,嫡庶不分,便是祸家祸国之本,钧枢是七郎唯一骨血,又从天意生于紫宸殿,今日朕便下旨,立太孙。”   一言出口,众人皆惊!   包括沈羲和,她并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宫中该安排的她都已经安排好了,赖在东宫早晚旁人也会有话说,尤其是言官,与其等旁人开口,她不若主动,万万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当众册封萧钧枢为皇太孙。   萧钧枢成了皇太孙,他尚且年幼,自是离不开生母,沈羲和陪着他住在东宫也是理所当然,且名正言顺。   “着太史监择吉日,六局二十四司协宗正寺与礼部主太孙册封大典。”祐宁帝不给众人反应时间,直接下令。   这是一个惊雷,炸得所有人脑子一片空白,哪怕是老谋深算如崔征等人,都摸不清陛下的心思。   陛下明明对沈氏忌惮极深,却偏偏给了萧钧枢名正言顺。   只有心思浅薄的人,才觉得陛下是命不久矣,对强势的沈羲和做出了妥协。   陶专宪留在最后离开,他身为太子妃的外祖,多留片刻也无人说嘴,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他满怀担忧:“呦呦,你可要当心。”   “外祖父莫要担忧,呦呦心中有数,陶家切记不偏不倚,勿要掺合进来。”沈羲和也殷切叮嘱陶专宪。   胜负难料,她虽已做足万全准备,却仍旧不得不防备,陶氏不参与,哪怕她真的最后落败,陶氏受牵连必不可免,却能够保全一族性命。   “呦呦……”   “外祖,一定要听我之言,否则我会分心。”沈羲和坚定地握着陶专宪的手。   陶专宪触及她黑曜石般深黑不见底的眼瞳,无奈应下:“我知晓该如何行事。”   展颜一笑,沈羲和扶着陶专宪,亲自送他。   陶专宪到了东宫门口,忍不住问:“陛下此举,实属反常,你可参透用意?”   他跟着祐宁帝这么多年,也算有些了解祐宁帝,却完全摸不准祐宁帝今日之举是为何。 第826章 儿岂敢欺君   陛下的用意?   沈羲和唇瓣微牵,淡淡一抹笑转瞬即逝:“外祖父不用担忧,陛下的心思,我略有几分推测,定会小心防范。”   陶专宪见她胸有成竹,亦明知他心中担忧,仍旧不可透露半点口风,就知道沈羲和的用意,张了张嘴,陶专宪的话化作了一声长长的轻叹。   他可以不顾一切为外孙女冲锋陷阵,但他不是孤家寡人,他还有子孙,还有儿媳,儿媳背后还有家族,不能因一己之勇,陷全族于不利。   “外祖父,呦呦不会输。”沈羲和握住陶专宪的手,用了些力,黑曜石般幽深的眼瞳闪烁着坚毅的锋芒。   陶专宪露出笑容,拍了拍她的手,无声离去。   枫树叶落,雪后冰凝。   春寒料峭的时节,京都多半在风雪之中矗立,今日难得是个晴日,晞弱的日光透过旧棉絮般厚实带着点旧黄的云层洒下,打在枝头冰凌之上,折射着耀眼五色的光。   这一抹色彩在银装素裹之中绽放,汇入沈羲和的眼底,令她清艳的容颜都温柔了些许:“陛下动手了,有些人也该按耐不住,时机成熟,该决一胜负了。”   天圆与珍珠一肃,两人对视一眼:“诺。”   该安排的,沈羲和具已安排好,有些事情虽无能步步料准,譬如陛下下令册封太孙之事,但这都是些许不能左右大局的小事。   宫中忙碌了起来,忙着准备给萧钧枢准备册封大典,天圆与珍珠也忙了起来,借着册封大典的遮挡,将沈羲和的安排一步步落到实处。   太史监也很快算出了登基大典的日子,是阳春三月,一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头,越逼近这一日,整个前朝后宫都没有一丝安宁,人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盘算,人人都在猜测这一场大典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有人想要冒险取功,有人着极力明哲保身。   人生百态,在看似平静的日子之下湍流凶猛。   “殿下,余桑宁不见了。”   这一日,沈羲和看着春回大地,正在修剪平仲叶盆景的枝叶,碧玉匆忙而来。   她的话没有令沈羲和有半点反应,好似不曾听到,碧玉却知道太子妃殿下是听到了,只是太子妃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日,才如此反应平平。   放下剪子,沈羲和指尖拨动着枝叶,似乎在寻找可有横生的枝节:“第一封信给谭氏。”   “谭氏?”碧玉一时间竟然未曾反应过来。   沈羲和转眸看着她:“巽王妃身边的谭氏。”   碧玉才恍然大悟,有些懊恼自己竟然还需要太子妃来提醒才想起:“殿下要传何话?”   “我娘之恩,她已偿尽。”   只有八個字,碧玉不明白明明说着余桑宁的事情,沈羲和为何就扯到谭氏身上,但不敢多问,遵从沈羲和的吩咐,迅速去准备。   “呦呦万福,鹿鸣念兹。”   百岁扯着嗓子忽然喊了起来,沈羲和忍不住逗弄它,她曾是个特别喜静之人,自打萧华雍离开之后,倒反而喜欢起百岁,它也不知被萧华雍灌输了多少词儿,总是有新鲜的蹦出来。   当真去逗弄它,它反而不会吐露。有时更是长时间重复着那么几句,就当以为它没有新词儿了,它冷不防又蹦出一句。   “殿下,陛下今日又咳血了。”随阿喜从外归来,在风雨长廊下看到沈羲和逗弄百岁,连忙上前。   他是从勤政殿归来,陛下近来频繁咳血,这事儿陛下从未隐瞒,弄得人心惶惶,陛下也似乎有些着急,无论是随阿喜,还是民间有名望的医师只要过了太医署设下的关卡,证实有真才实学,都会请入宫,是否能治好陛下无妨,总能获得十金酬劳。   就这样,陛下把自己的命不久矣,闹得人尽皆知,广传天下。   “依你之见,陛下还有多少时日?”沈羲和问。   “属下不敢断定。”随阿喜压低声音,“但谢国公给了五日的期限。”   现在的谢国公是谢韫怀,陛下不但没有放过谢韫怀医师的另一重身份,反而比对其他人更欣赏也更信任谢韫怀,几乎每日召见。   “五日啊……”沈羲和轻轻笑出声,“真是个好日子。”   六日后就是萧钧枢的册封大典,陛下要是在五日内驾崩,册封大典就不得不延迟,太史监果然是算了个好日,没有正式册封,就仍旧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   翌日起,祐宁帝称病不朝,祐宁帝的日渐憔悴,人人都看在眼里,忽然卧榻不起,文武百官无不忧心忡忡,一连三日不朝,甚至传陛下滴水难尽,口不能言,昏时比醒时更多。   眼瞅着还有一日就是太孙册封大典,这日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被吞噬,刚刚关闭的东宫大门被扣响,是刘三指亲自前来,他态度恭敬:“奴婢奉陛下之命,请太子妃殿下去勤政殿。”   沈羲和并未就寝,她穿着素雅,皇太子去世尚未一年,她仍在孝中,青丝如瀑,头上只有些许素雅的白珍珠饰品,鬓边白花犹在。   她带了天圆与红玉一道随刘三指去了勤政殿,到了帝王寝宫的门口,红玉与天圆都被刘三指拦下:“陛下独召太子妃殿下。”   沈羲和微微侧首,给了他们二人一个目光,就随着刘三指入了内。   寝殿有浓郁的药香四散,沈羲和敏锐的嗅觉霎时间被冲击得险些晕眩。   房门关上,刘三指没有退下,他亲自将床榻的帐幕撩开,夜明珠高悬的床榻,照亮了静躺着的祐宁帝,他此刻看着颇有点回光返照的模样,面色红润,神态宁和,目光清明。   “陛下。”沈羲和端端正正行了礼。   神不是何属的祐宁帝双眸聚焦,也没有看沈羲和,而是看着帐顶:“朕知朕的大限将至,心中却有诸多困惑,你可愿为朕解惑?”   “陛下问话,儿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羲和恭敬回道。   “今时今日,朕只想听实话。”祐宁帝又道。   “儿岂敢欺君?”沈羲和滴水不漏。 第827章 弑君矫诏   透着锐光的眼珠缓缓转向床榻边,祐宁帝双眸锁住沈羲和:“太子可还在世?”   沈羲和长睫微垂,面不改色:“倘若陛下无再立储君之心,这世间没有太子。”   烛火下祐宁帝的眼皮轻轻抖动,他看着沈羲和,目光深如寒潭,望不见底,却漂浮着冷冽的光:“他是何时知晓他的身世?”   这是笃定的语气,笃定萧华雍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   想来这几个月,祐宁帝琢磨了不少事情,有些事情跳出他自己身处的位置,转头来看,其实很容易看到蛛丝马迹。   沈羲和默了默,没有再回避,而是道:“其实另一个人更适合替我向陛下作答,不是么?”   “你果然都已经知晓。”祐宁帝的眼里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你好大的胆子,你算准了朕定会顺着你的布局而行?”   “不,陛下御极二十余载,能随谦王一路南征北战,踏上至尊之位,凭的绝非气运二字。”沈羲和轻声细语,不疾不徐,“陛下有丘壑,有决断,有魄力,更有帝王之睿。   儿怎能算得准陛下的一言一行?儿能算的也不过是陛下的仁念罢了。”   “仁念?”祐宁帝笑出声,笑声里染上了晚风拂入的凉意,“朕以为,你眼里朕不过是为权势不惜杀兄夺位,灭贤臣,忌良将的暴戾之君。”   清幽明亮的眼直直看着祐宁帝,沈羲和与帝王平静对视,撇去了尊卑,她启唇道:“儿与陛下立在不可共存的权势两端,可在儿心中,陛下无愧为君。”   祐宁帝在沈羲和的心里,是个合格的帝王,不贪花好色,不残暴独裁,不荒淫无度,不祸乱朝纲。   “你能如此评价朕,是因朕尚未将沈氏拿下。”祐宁帝不以为意。   沈羲和微微摇头:“便是沈氏落败,我亦会如此看待陛下,陛下无愧于民,是個难得的明君。”   “明君?”祐宁帝呢喃着这两个字,有些晃神。   人人都道他在乎颜面,想要成为不世之君,欲得天下人称颂与赞扬,将帝王的功绩看得极重,可谁又明白,他帝位得来不顺,刚刚登基那些年,多少能臣良将稍有不满,便会提及他那文韬武略的兄长,便会想着若是兄长登基,今日绝非这样的局面。   他努力做个好帝王,努力让自己不求配得上帝位,海晏河清,国泰民安,他将先帝挥霍一空,践踏得摇摇欲坠的江山扶起,他所求不是功绩,不是后嗣称颂,亦不是万古留名,只是无愧于心罢了。   很多事情,曾经站在迷雾之中的沈羲和也未曾看透,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看向祐宁帝的目光也多了真挚的敬意:“陛下,当年若是谦王殿下登基,未必会有今日。”   祐宁帝豁然睁目,死死盯着沈羲和,眼中的光芒犀利如刃,似乎想要将她穿透,看到她的真假:“你说什么!”   “谦王殿下,比之陛下更重情意。”沈羲和不闪不避,“当年功臣多随谦王殿下,谦王殿下若登基为皇,必会被恩情、义气羁绊,这不是兴国之本。”   站在沈岳山的立场,曾对沈羲和说过,陛下是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之人,他登基之后,对顾相何等倚重?可宦官刚刚拔除,没有几年,顾氏就落得了满门抄斩,这不是凉薄和无情又是什么?   沈羲和撇开自己是谦王的儿媳,站在陛下的立场来看,便觉着陛下也并无过错。   与顾氏的角逐,与沈氏的对垒,都是立场不同的求存。帝王要求存,大族也一样。   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胜负之果。   这些日子她去了解过关于谦王的事迹,沈羲和不得不承认,谦王是个好兄长,是个好儿子,是个好夫君,更是个好主帅,但谦王那样豪爽不拘小节,重情重义的伟岸男人,却未必能成为一个明君。   尤其是处在祐宁帝这个时局的明君,不是人人都如顾相与沈岳山一般不恋权势,不为富贵动容。   陛下登基,能够大刀阔斧地整顿内政,昔年跟随谦王那些功臣,陛下去过河拆桥,至多是一两句命不好,谦王没有登基的抱怨。可若是谦王去翻脸无情,那么引来的将会是唇亡齿寒的怨恨,这些人会轻易被势大的宦官拉拢,朝廷的肃清将会拉得更远,百姓的苦难也会延长。   祐宁帝目光变得有些恍惚,他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女郎,隐隐约约她竟然和一个人重合,那个少时的玩伴、知己、恩师,后来的臂膀、依靠、能臣。   “你是第二个与朕说此话之人。”   至于第一个是谁,沈羲和没有问,但她想她能够猜到。   这是远远的,沈羲和听到了一声鹰鸣,是海东青的高昂的叫声,她垂眼:“陛下心中的困惑,很快变得得到解答。”   深深看了沈羲和一眼,缓缓闭上了眼,刘三指接到暗示,立时扑了上前高声痛哭:“陛下——”   一声凄厉哀绝的高呼响彻勤政殿,紧接着丧钟响起,匆忙赶来,还没有至勤政殿的大臣们都原地跪下,面露悲戚。   “太子妃殿下,这是陛下的遗诏。”刘三指将袖中的遗诏双手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尚未伸手去接,紧闭的大门就被推开,太后带着淑妃等人冲了进来,妃嫔们个个跪了一地,眼泪也是瞬间滚落。   唯有淑妃扑过来,趴在祐宁帝身上,哭得哀伤,好一会儿才哽咽着转头悲愤盯着沈羲和:“太子妃,你弑君矫诏!”   “淑妃,这是陛下亲……”   “狗奴婢,亏得陛下待你如亲,你竟然敢与太子妃勾结,谋害陛下!”不等刘三指说完,淑妃挥手,水袖的轻纱飘扬,狠狠一巴掌搭在刘三指身上。   “弑君矫诏?”沈羲和露出玩味的笑,她的目光落在杵着龙头拐杖的太后身上,“祖母,也是如此以为?”   “是否矫诏,与我看看便知。”太后伸手。   沈羲和却先一步从刘三指手上一把夺过。 第828章 追溯到胭脂案   “太后,此乃陛下遗诏,是否等三公九卿齐至,一并宣读?”沈羲和捏着遗诏道。   遗诏还封着,显示着尚未打开过,但沈羲和的从容与自信,令人对遗诏的内容有了不少遐想,尤其是祐宁帝亲自下令封萧钧枢为皇太孙。   “遗诏真假,自然该由太后裁断,太子妃不敢交与太后,是否做贼心虚!”淑妃厉声质问。   “我不过是要三公九卿一道公证,便成了做贼心虚?”沈羲和看都没有看淑妃一眼,她的目光始终在太后身上,“太后可知,我是何时开始猜到是太后?”   沈羲和的一句话,令大殿一静,跪在屏风外的妃嫔们恨不能捂住耳朵,懊悔要与淑妃一道冲进来,淑妃眸光闪了闪。   太后依旧面色慈和,平静地看着沈羲和:“何时?”   “太子下葬,余二娘子被卷入其中。”沈羲和眸光瘆人,“余二娘子与旁人不同,她才回京都,不过一个小娘子,便是我也是因几件巧合之事,才注意到。似太后娘娘这等图谋至尊之位的人,又是如何才能注意到她这样无足轻重之人?   我想到那日,我点破了她为太后缝制的香囊,想来那日是起太后便去查了余二娘子,余二娘子踩着阿姊成为昭王妃,太后娘娘才高看她一眼,余大娘子假死之事,太后娘娘一早便知晓。”   “以你的聪慧,不应当如此之晚。”太后笑容一如往昔平和,眉宇间安宁,常年礼佛之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令人亲近的和蔼。   “是啊,不应当如此之晚,只是为情所误。”沈羲和自嘲一笑,眸光一转,落在淑妃身上,“早在她与我分道扬镳之时,我便对太后起了猜疑之心,不过太后是北辰唯一的至亲,我不愿将这一份他心中的柔软撕开,也就跟着自欺欺人。”   淑妃或许不是顶顶聪明之人,但也绝不会是个愚蠢之人,她当日能够看明白东宫的局势,能够为了得到陛下的怜惜,不惜狠心被吊在荒郊野岭一整夜。   足见她有多清醒,怎会轻易就被帝王的宠爱冲昏了头?   陛下与她再多的偏宠,都不足以迷惑她的心智,但她还是与沈羲和破裂了,既然不是因为陛下,那么必然是一个可以给她超过沈羲和能给予的人。   这样的人存在么?   不往太后身上去想,自然是不存在的。   可若是太后呢?   太后深受太子信任,淑妃只怕觉得他们都是太后手中的棋子。   且太后既然已经在淑妃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淑妃若是不从,就没有活路,这一点淑妃心知肚明。   “既然你早就认定是我,余二娘子便是你故意放在密道里。”太后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余二娘子之事,确实让我近一步认定是太后,可我仍旧抱一丝侥幸,我想知晓太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广。”沈羲和也大方承认。   “你现在猜到我有多少能耐了?”太后笑着问。   沈羲和摇首:“太后能够此时与我坦诚相待,想来是还有我看不到的后手。”   太后眼角的皱纹都染上了愉悦的笑意,她看沈羲和的目光仍旧有长辈对小辈的爱意,不似作假:“这世间女子多愚昧,呦呦却不似她们之流,你真聪慧。”   “太后看不上这世间女子,故此将她们用作傀儡,随时可弃。”沈羲和神色平淡,“也包括胭脂案那些被牵扯出来的弱质女流。”   “你果然都知道了。”太后轻声一叹。   “太子有华富海,二殿下以青楼敛财,四殿下盗墓取财,八殿下平乱剿匪夺财。”沈羲和望着太后,“就连陛下也是用国库养人,太后意在天下,如何能不培植势力?钱财从何而来?我便想到,为何太后这些年一直隐于背后,除了等待时机,是否还有旁的无可奈何之由?”   太后笑意不减,看着沈羲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此时宫外,两军已经开始交战,太后不少人从密道涌来,但沈羲和早派人在密道外截杀,密道口成了厮杀最为惨烈的地方。   四方宫门,守将也已经关上了宫门,萧长卿、萧长赢、萧长庚、谢韫怀各自带人围攻一個城门,宫里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不知道。   但他们要求入宫,却遭到了拒绝,守城门之人,一下子变成了他们陌生的人。   宫内依然还算平静,不少侍卫将文武百官给围住,肃杀沉沉,御史呵斥,对方扬剑,便将人抹了脖子,武将也霎时按耐下来,他们需得寻一个时机。   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奉太子妃之命,营造出了沈羲和要逼宫谋逆的局面。   陶专宪大急,想要反驳,却被崔征给摁住。   只有勤政殿,尚且听不到刀剑相拼的厮杀声。   “想来一切都源自于胭脂案,韦驸马要那么多钱财作何?他们已经富贵滔天,将那些女人刻意调教送与高官做妾,可不仅仅是图财。”沈羲和也仿佛不知宫外的硝烟弥漫,她仍旧镇定自若,“胭脂案背后真正的主谋,是太后您!   只是势大之后,难免出了纰漏,偏生这个纰漏出现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太后第一时间雷霆大怒命人彻查,谁又能猜得到太后才是主谋?   太后想要快刀斩乱麻,奈何烈王殿下取走了证据,又有太子插手其中,太后不得不忍痛将这么多年的筹谋付之一炬,幸而烈王殿下手中的证据最终只指向了韦驸马。   这也是为何太后,自胭脂案之后只能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因为太后的心血已经被粉碎。”   “没错,一点都没错。”太后笑着颔首,“我这么年培植的势力,眼见着就能将整个朝堂通过内宅控于股掌之间,偏偏被七郎给毁了。”   “恐怕也是那时,太后才惊觉一直长在太后眼皮底下的北辰,已然是太后无法再掌控之人。”沈羲和有些心疼萧华雍,他固然没有向太后全部坦诚,但也绝无防备之心,“太后势力受创,又畏惧北辰之势,索性来一招自毁长城。” 第829章 血溅宫闱   “太后放出行宫密道的消息,引北辰上钩,使得汝阳长公主三人,渗入北辰的势力。”沈羲和说着也目露敬意,太后的心思的确了得,仗着萧华雍对她的信任与亲近,敢走这样的险棋,甚至这一步险棋还成功了。   “如此想来,卞大家对我下毒,并非梁昭仪指使,而是太后。”   太后没有否认。   “因为玉小蝶这位昔日的康王罗侧妃。”沈羲和什么都想明白了,“旁人不知胭脂案的名单,我与北辰都见过,太后显然也有一份名册,我放走了玉小蝶,太后便知康王的下场,是我一手布局。   太后已经探不到北辰的底,就更不愿北辰再娶我这样一个手腕不输儿郎的女子。我身后还有西北大军,我若产下嫡长孙,有北辰筹谋,有我布局,有西北后盾,将会是太后最大的阻碍。”   太后:“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北辰体内的毒,亦是你所下。”沈羲和波澜不兴的眼眸抑制着涛浪,“在陛下宫里中毒,人人都以为是北辰替陛下挡了一劫,其实不是,太后的目的由来就是北辰。”   “你为何如此作想?”太后略有些兴味。   沈羲和看着安然躺在榻上,面色已经灰白的祐宁帝:“在我明白陛下的为人之后,我便知晓太后必须如此。”   “陛下的为人?”太后更有兴趣。   “陛下,的确不如谦王殿下重情义,却绝不是个薄幸之人。”沈羲和其实想了很多,祐宁帝是真的从未猜疑过萧华雍,哪怕几个皇子的事情一件一件发生。   哪怕那年行宫试探,萧华雍牵扯出萧觉嵩之后,陛下就真的再无猜疑么?   其实是有的,只是萧华雍是谦王唯一的骨血,陛下有时也需要麻痹自己,装聋作哑,只要给他一個看似能够说得过去的缘由,他就宁可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否则他必须直面萧华雍知晓身世,必须亲手杀了萧华雍,他大哥唯一的骨血。   “北辰曾与我说过,在他幼时,陛下待他的确亲于诸位殿下,或许在他知晓身世之后,他将一切都看做是捧杀,早早与太后离了皇宫,未曾仔细去辨别陛下是否真心……”   任谁还在幼年时就知道整日唤作父亲的人才是杀父仇人,都难以做到冷静理智,都会将这个仇人的一举一动恶意揣测,这是人之常情。   “陛下一定曾经真心想要培养北辰,甚至属意将帝位传于他,以弥补陛下心中对兄长的愧疚。太后见此,便知长此以往,你将再无可能谋算帝位。   只有北辰在陛下的宫里中了毒,太后才能顺理成章,将当年的往事讲与北辰听,激起他心中的仇恨。这毒会折损北辰的寿命,便能打消陛下传位之心,诸子夺嫡的局面才能出现。   待他们互相残杀,凋零殆尽,就是太后坐收渔利之时。   女帝六十七高寿登基,太后又如何等不得呢?”   “哈哈哈哈哈……”太后终于拉下了清心寡欲的面容,苍老的笑声仍旧中气十足,这年龄保养极好的她,看起来并不比祐宁帝年长多少,“七郎都不曾疑心过我,呦呦不愧是七郎也为之心动之人。”   “太后当真以为,北辰不曾怀疑过你?”沈羲和冷然反问。   “是么?他何时猜疑过我?”太后似乎很自信。   沈羲和没有立时回答她,而是道:“萧闻溪是太后之人,太后定然以为她在蜀南王府,已经掌控一切,可我早已经疑心太后,太后以为萧闻溪当真能稳住蜀南么?”   “还有吐蕃。”太后瞥了眼淑妃。   “吐蕃起乱,蜀南王府派兵,萧闻溪与吐蕃王子里应外合。”沈羲和轻轻扬眉。   “你怎知是吐蕃王子!”淑妃一惊。   为何不是吐蕃王!   “我说过,我已疑心你们,又岂会坐等你们成事?”沈羲和眉目平淡,“萧闻溪还对我的人施展了美人计,沈二十七是我一手提拔,我敢让他推骨成为蜀南王,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太后有动摄魂之术的人,可惜景王萧长彦便是折在过于信任奇术之上。”   太后与淑妃的面色都有些不好。   沈羲和推开了窗户,宫内火把攒动,夜空之中偶尔能够见到飞驰的箭矢,刀剑相鸣的声音若隐若现,勤政殿外仍旧算是清静,只是宫人身影少见,倒是有些诡异。   “太后的人定然已经把持皇宫,不若让人守着,看一看三更时分,是否会有我西北军的烟火,照亮夜空。”   “你如何得知我们今夜起事!”淑妃更慌了。   “太后选的人,脑子还是欠缺了几分。”沈羲和对淑妃不屑一顾。   “我若能有你这般的智囊在侧,便不用等到今日。”太后倒没有嫌弃淑妃,毕竟这世间能够与沈羲和较量的人太少,“明日便是册封太孙之日,我不会让陛下再择一位储君。”   所以,她一直按耐着,耗着陛下,便是今夜陛下没有驾崩,她也不能再多等一日。   眸光一转,太后看向成竹在胸的沈羲和:“蜀南之事,看来是难成。”   “不止蜀南。”沈羲和也不怕与她摊牌,“还有西北,除了萧闻溪,还有薛瑾乔。”   太后目光一变。   沈羲和幽幽看着太后,黑曜石般深沉的眸底渗出丝丝缕缕石头般的寒意:“乔乔被你施了摄魂术,你眼见着暗杀我不成,又不敢太过,怕北辰察觉,只得效仿萧闻溪这一枚棋,化暗为明,乔乔对我的喜爱,源自于你的摄魂术。”   “你如何猜到!”如果沈羲和猜到萧华雍中毒,太后只是差异,那么这会儿她料到薛瑾乔,太后就很难维持住冷静。   “我原是不确定,只是觉着太后心细如发,每一处都不会放任,哪怕西北鞭长莫及,亦不可能放任不管,太后擅用女郎……”沈羲和是很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却不得不承受这个事实,“让我确定这个猜测,是太后命余二娘子去寻了巽王妃。”   余桑宁,沈羲和没有杀。   一直留着,就是为了确定太后这个隐藏最深的人。   太后救走了余桑宁,意味着密道太后知晓,胭脂案背后受益人是太后,一则为了借耳旁风把控朝廷大臣的动向,通过内宅渗透文武百官,二则敛财培植势力。   汝阳长公主母子三人是太后之人,密道是太后授意由韦驸马给萧华雍,太后自然知晓密道。   太后为何要救走余桑宁,余桑宁有一个用处,那就不引起沈璎婼任何怀疑,去告诉沈璎婼,谭氏是沈羲和母亲安排的人。   沈璎婼对谭氏的依赖胜过萧氏,名为主仆,实则母女。   一旦沈璎婼知晓她从出生起,谭氏就是陶氏安排过来,对沈璎婼的打击是致命的。   余桑宁再从中挑拨,想要使得沈璎婼对沈羲和生出恨意并不是难事。   这一年来,沈璎婼与萧长风出入成双,彼此之间的爱意并非作假,萧长风手里掌握着陛下的神勇军,太后一定从萧华雍这里知道,蹿使沈璎婼,可以影响萧长风。   但谭氏的秘密,就连她也是后来沈云安告知,太后要如何知晓?   答案不言而喻,沈云安告知了薛瑾乔,薛瑾乔告知了太后。   “好深的心思!”太后早知沈羲和聪颖,亲身领教,还是给她足够的震撼,“看来西北这一枚棋,我也废了。”   沈羲和早有怀疑,定然已经传信给了沈云安,沈云安与薛瑾乔的确恩爱,可沈云安对妹妹的信任无可动摇,他不会再轻易被薛瑾乔欺骗,甚至可能反利用了薛瑾乔。   “太后,应当庆幸,你是给乔乔施了术。”沈羲和眼底透露出厉色。   薛瑾乔幼时蒙难,或许无意间碰到了太后,或者太后的人,薛氏家族的嫡女,随手施个术,指不定何时就能够用得上。   若薛瑾乔似萧闻溪一般,不是被动,而是一直就是敌方的细作,沈羲和一定会令太后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至少薛瑾乔被解了摄魂术,就能忘记自己被控的所作所为,她不是真背叛沈云安,她对沈云安的情意,对沈羲和的喜爱都不是作假,而她被施术,早在他们认识之前。   大错未曾酿成,沈云安不会在意,反而会更疼惜薛瑾乔,夫妻之间的情分不会有损。   “大言不惭。”太后冷哼一声,“你以为你胜券在握么?”   “与太后过招,我怎敢自负?”沈羲和不骄不躁,气定神闲。   “宫里宫外,甚至千里之外,你都步步为营,可想过伱的骨肉?”太后意味深长的问。   沈羲和仍旧面不改色:“自我产子以后,十五弟便勤来东宫,太后一定以为他是受你之命,前来降低我与钧枢的戒心。”   “难道不是?”太后冷声道。   “先前,我与太后说过,太后怎知北辰从未疑心过你?”沈羲和莞尔,提到萧华雍,她的眉目柔和了下来,“太后想要推十五弟上位,再从十五弟手中接手帝位,当日淑妃设计要抚养十五弟,最后十五弟的抚养权是北辰亲自交到太后手中。   十五弟,是北辰放到太后身边的眼线,钧枢与他在一处,甚是安全。”   太后是知道萧长鸿得了手,才会这么坦坦荡荡与沈羲和对质,但凡萧长鸿还没有得手,太后都不会与沈羲和这么彻底撕破脸,将一切都摊开。   “不可能!”太后拔高的声音掩盖下勤政殿外逐渐清明的拼杀声。   他怎么可能那时便怀疑她?若这般早,他为何不对沈羲和提及?还需要沈羲和一点点将她引出来!   太后的质疑,沈羲和都能读懂,她冷漠开口:“太后是他最亲之人,我是他挚爱之人,他不愿将这样丑陋的权欲之心揭露在我的面前。十五弟在太后身侧,我想太子尚未薨逝之前,太后也不曾向十五弟灌输夺君之意,因此在那之前,北辰只是怀疑太后,十五弟一步防备之棋。   之后太后暴露,不过是一些引诱十五弟野心之言,太后不会向十五弟袒露任何可用之人,十五弟不过是太后帝位的垫脚石。   太后以为十五弟年幼,极好蛊惑,可生在皇家,真正好摆弄的皇子,都活不长。”   有萧长鸿在太后身边,萧华雍不用及早将未曾落实的揣测告知她,是内心仍旧抱着一丝不该有的期许与幻想,追根究底不过是人对真情的一丝奢望期盼罢了。   太后对她若有不利,萧长鸿会第一时间给她示警。   到最后一刻,萧华雍都未曾亲口吐露对太后的疑心。   从小将他养大之人,让他见过人世最肮脏,却没有疯狂与被仇恨吞噬的,大概就是太后这一丝从最开始就抱着不纯目的的温情。   “太后,十五殿下不知所踪。”跟着萧长鸿的人急匆匆走到外面禀报。   太后不得不信了沈羲和之言,她定定地看了沈羲和好一会儿:“我本想要把你留到最后,看来是留不得了。”   留沈羲和到最后,自然不是因为欣赏,而是逼宫的罪名,必须由沈羲和担下,太后才能更好行事。   太后话音一落,守在外面的侍卫纷纷提刀冲了进来,妃嫔们纷纷避让,个个花容失色。   沈羲和却好似视若无睹,她连要逃避的一丝举动都无,这些人根本没有近她的身,天圆与红玉,早在她入内之后就借机退下,墨玉也在祐宁帝的默许之下潜入了勤政殿。   祐宁帝的暗卫都潜伏在寝宫。   只是眨眼间,几抹身影窜出,墨玉挡在沈羲和的面前。   “全诛!”太后下令,语气森然。   沈羲和被护着退了后,一圈人将她围在中间,太后带来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只怕早就通过密道入宫,潜伏在宫内。   陛下的暗卫没有现身,沈羲和立在厮杀之地,耳畔是妃嫔们尖锐的叫声,偶尔也会有一两滴鲜血飞溅过来,哪怕墨玉再仔细,也阻挡不了血渍在她臂弯上的薄纱披帛绽放出一朵朵红梅。 第830章 蜀南之变   祐宁二十四年,三月十三日,一个载入史册的腥风血雨夜晚。   宫内被太后把持,自打沈羲和一心安胎之后,太后就暂理宫权,她只要避开沈羲和与祐宁帝的人,随意杀死一些其他势力安排的人,再用自己的人代替,是轻而易举之事。   沈羲和在怀疑太后之后,虽然做了安排,却未免打草惊蛇到底是有限,她是想要一举将太后全部势力引出来,并不想留个后患,且这亦不是她一人之事,不是还有陛下么?   皇城的战火,影响着整个京都的百姓,他们惶惶不安,却又不敢外出,只能蜷缩在家中,等待着天光破晓,便知道这天是因何而变,日后又该由谁来当家做主。   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蜀中的蜀南王府,大门在夜幕降临的一瞬间,便被敲响,管事搀扶的是满身鲜血的士兵,他似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王爷,王爷,剑南节度使求救……”   这人穿着也是剑南节度使兵府的衣裳,手上亦有剑南节度使的信物。   “吐蕃发难。”只有吐蕃发起进攻,且是出其不意的进攻,才能引得剑南节度使求援到蜀南,沈二十七面露忧色,他看向京都的方向,不是在想什么。   萧闻溪落步无声走出来,她看着沈二十七,眸光温和溢着情丝:“你要驰援?”   沈二十七转头看着他,肃穆颔首:“人已上门,我若不驰援,朝廷必然会怪罪。”   “吐蕃突然作乱,必有蹊跷,此地相距百里,若有伏击……”萧闻溪担忧,神色透露着她并不赞同沈二十七去,“已是深夜,这人来与否,不都有你说了算么?”   殷殷期盼之下是满腹算计与试探,沈二十七面不改色,他是太子妃精心培养出来的人,从推骨的那一日起,太子妃就说过,他或许会成为真正的蜀南王。   要做一個异姓王,肩挑蜀地百姓安居乐业的众人,他自然要学习很多很多,在推骨那一年之中,太子妃亲自教他何为大将,何为权谋,何为能臣!   他怎么能让太子妃失望呢?   沈二十七一手搭上萧闻溪的肩膀:“你知我身份,吐蕃作乱,不止关乎朝廷,西北亦会受扰,我若不亲去,如何知晓他们目的为何?”   “在你心中,西北终究是最重要。”萧闻溪有些苦涩一笑,“那我呢?你可曾想过我?你带兵出城,若有人趁机对王府不利……”   沈二十七眸光微凝,他握住萧闻溪肩膀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极大的决定,取出一块令牌,郑重递给萧闻溪:“这是步家的家主令,步家的暗卫首领,仍在蜀中,你用此令便能调动步家暗卫。”   这枚令牌与昔日山洞里,九死一生的步疏林交给沈二十七的极其相似,不同的是步疏林给沈二十七的是少主令,这一枚则是沈二十七回到蜀中,从蜀南王遗物之中继承的家主令。   萧闻溪眸光微闪,她双手接过,紧紧握在手里:“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沈二十七笑着颔首:“我会平安归来。”   时间紧迫,两人再不耽误,沈二十七迅速钦点亲卫,与亲卫一道打马出城去了大营,只用了半个时辰,召集五万人马,全部骑兵,快马加鞭朝着吐蕃与蜀中交接处疾驰而去。   萧闻溪对镜梳妆,望着镜中,神思却不知落在何处,泛着光泽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垂落至胸前的长发,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声鹧鸪叫声,她的手一顿,垂眸搁下梳子站起身。   一身黑色罗裙衬得她肤若凝脂,飘逸轻灵。   屋子里的下人都被她打发,武艺高强的侍卫全被沈二十七带走,几个黑衣人翻身落在她面前,单膝跪地:“王妃。”   “屋内有衣裳,你们换上,潜伏到城门口,听我命令行事。”萧闻溪冷声吩咐。   很快这些人就换好了城中巡城士兵的衣裳,又悄无声息消失在王府,萧闻溪去了寝屋隔壁,温馨小巧的屋舍里,小儿正酣睡,快一岁的孩子白白胖胖,看着很是壮实。   守着的奶娘小心翼翼看着萧闻溪。   萧闻溪只是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小孩子的脸:“收拾些行李,带公子离开。”   孩子自然是步疏林的亲身儿子,在六个月断了母乳之后,就被送了回来,一直假装有孕的萧闻溪也掐着日子对外宣称诞下一子。   这个孩子是对步疏林与崔晋百最有利的威胁。   带着孩子到了侧门,有一辆马车,有一匹马,萧闻溪让奶娘带着孩子上了马车,对两个装扮成车夫的下属点了点头,马车先一步,萧闻溪翻身上马,很快就追上,迅速越过马车,带着马车出了城。   城门外的岔道上,萧闻溪目送马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调转马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马车才离开她不到一刻钟,就在无人的郊外被拦下。   几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一人当先,眉目清冷,面容冷俊,夜风拂来,似有雪梅气息。   车夫一见这架势,立马勒住马儿,想要撤离却已经来不及,崔晋百一个挥手,他身后骑在马儿上的人纵身一跃,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长刀,迅速将马车团团围住。   而萧闻溪一路疾驰,寻到了乍浦等人重新隐居的村落,看到萧闻溪,乍浦等人都十分惊讶,萧闻溪一脸急色,亮出令牌:“先生,请随我一道攻城,城门被不知何方敌兵把控,王爷几个时辰前,带兵平乱,如今城中百姓危矣。”   乍浦看着月光下熠熠生辉的令牌,眸光闪了闪:“王妃稍等,属下这就去召集人手。”   “有劳先生。”萧闻溪捏着缰绳抱拳。   萧闻溪的想法很简单,拿到城门掌控权,再暗中杀掉乍浦等人,静待太后派人入城。   乍浦没有拖延,很快就带齐了人,牵马随着萧闻溪奔向城门。   城门此时已经有了厮杀的痕迹。 第831章 蜀南王孪生妹妹   “开城门,我是王妃!”萧闻溪勒马在城门护城河之前,高声喊道。   她出城门的时候就是用的令牌,可现在城门却并不开。   城口之上戒备森严,守将的脸半边在夜色之中,半边在火光之中,看不真切,他粗着嗓子回应:“适才有人袭城,刺史有命,不可开城。王妃尚在府中,你是何处宵小,竟敢冒充王妃!”   “我是陛下钦封的蜀南王府,我有令牌在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妖言惑众!”萧闻溪高举手中的令牌。   城楼上置若罔闻,甚至射出一支冷箭,若非有乍浦眼疾手快,只怕萧闻溪要的马儿要被射中。   “先生,我们必须攻城,否则蜀南王府必遭大难,大郎还在府中。”萧闻溪焦急道。   乍浦面色严峻,看了看又搭上弓箭,随时要对他们下手的城门将,他慎重道:“王妃,我们只有数十人,纵使我们武艺不俗,却也极难攻城。”   “先生,王爷离城之前,似早觉异动,不过是吐蕃情势危急,来不及多做布局。”萧闻溪忙道,“王爷除了将令牌交于我,还给我留了一支私兵,我已经发了讯号,用不了两刻钟他们就能赶来。”   “既如此,我们退离等待援军。”乍浦提议。   萧闻溪没有异议,他们退到城门口的安全地带,随时关注着城门口的一举一动。   约莫两刻之后,厚重的马蹄声果然由远及近,一群身着紧身黑衣的结实青壮年打马而来,他们或许其貌不扬,但眼底透着冷意,不似寻常儿郎。   乍浦看着这七八百人,目光在他们胯下的马儿一扫:“王爷给王妃留下的都是精良之人。”   不仅是马就连人,都不是寻常士卒,真与军中人对上,以一敌二绝不在话下。   “王爷高瞻远瞩,恐怕是早料到城中在他离去后会不安宁。”萧闻溪露出欣慰的笑容,“时辰不早,先生,我们快攻城,我担忧大郎会落入他们手中。”   乍浦颔首,众人再去齐奔城门口,这一次城门守将更是严阵以待,看向下方的人,俨然已经是敌人。   “此时开门,我会从轻发落。”萧闻溪高喝一声。   “从轻发落?你是什么身份,有何资格发落朝中郎将?”一道似讥似讽的声音从夜空之中飘来,这声音很多人都熟悉。   萧闻溪身子一震,循声望去,火光明灭间,一抹细长的身影从暗影之中走出来。   她一袭翻领袍,但青丝半挽,青簪固发,素雅的流苏鬓唇与英气的眉齐平。   “你……”萧闻溪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白色苍白,甚至宛如一直无心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   步疏林,她是真正的步疏林!   乍浦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步疏林是个女儿身,他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这副陌生的打扮,当下忍不住高声问:“你是何人!”   “我?”步疏林抬手拨了拨眉边的坠珠,“我是王爷的双生妹妹。”   这是步疏林早就和崔晋百商量好的说辞,也已经对沈羲和报备过。她是要嫁给崔晋百的,太子不知何时能归,今日他们胜了,太孙未满周岁就要登基,幼主在位,便会引起朝臣的贪欲,崔晋百不可能此事撒手而去。   崔晋百要回京都辅佐幼帝,夫唱妇随,她总不能偷偷摸摸,且她与崔晋百还有个孩子必须入崔氏的族谱,那她只能给死去的阿耶多弄出个女儿来。   “胡说八道!王爷何曾有过胞妹,你是何处来的妖孽,易容成王爷的模样!”萧闻溪怒斥,转头对着乍浦道,“先生,定然是她蛊惑了城中守将。”   “哈哈哈哈哈……”步疏林肆无忌惮的笑了,看着这個与她拜堂成亲的女人,心中感慨万千。   幸而他们遇上的是沈羲和,她自问也有几分聪明,但这么深的心思与伪装,她可真看不透。   初时接到沈羲和的飞鹰传信,提及对萧闻溪的猜疑,步疏林甚至在想是否沈羲和误判。   实在是萧闻溪由始至隐藏得太好,对他们从未有过谋害,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通透聪颖,一直以来都在相助他们……   “乍浦,蜀中谁为将?”步疏林忽然开口。   乍浦一怔,这是暗语,他立时一挥手,二十几个人散开得极快,霎时围成一个半圈,亮出兵器对准了萧闻溪和她带来的几百人。   步家暗卫见令牌不认令牌,认的是暗语,萧闻溪面色一变,她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始终没有开口多言,这说明她不知道令牌的暗语。   “先生,你不要听她妖言惑众,王爷离时匆忙,未曾……”   “何必再垂死挣扎?”立在城楼之上的步疏林,抬手一挥。   城门被放下,城门后早已准备的铁骑霎时踏过护城河上的桥冲了出来,有力的马蹄踩在桥上,咚咚咚的厚重之声不绝。   步疏林展臂一跃,从城楼跳下,手中的剑划出冷冽的光,正对上萧闻溪带来的人中首领。   不足一千人,也想控制她蜀南王城!   步疏林手起刀落,血液飞溅,把心中的怒意与后怕都尽数发泄出来。   若非沈羲和早识破她们的计划,当真任由沈二十七带走全部人手离城驰援,这些人还真够轻易,将一座城收入囊中。   一柄长刀扫来,步疏林仰身躲避,左边的鬓唇还是被刀尖划落,步疏林眸中厉色一起,下手更加狠辣。   她多想做儿郎打扮!   但是崔石头言之凿凿,若不想暴露她的身份,引人猜疑沈二十七,日后就不可再女扮男装,穿男装也成,必须似京都女郎大大方方穿翻领袍,但妆容不许遮掩女儿身。   对此,步疏林嗤之以鼻,崔石头就是嫉妒她做男儿打扮的时候,在黑水比他受欢迎。   那些风情万种,又如花似玉的女郎,都对英姿飒爽的她痴迷不已。   崔晋百安顿好儿子,从城中赶来时,战况已经有了明显的胜负,自己闲不住的妻子,杀得满脸狰狞而又兴奋的笑意…… 第832章 太后的恨   未至三更,蜀南王城前,一片血红,步疏林的衣裳也被染透,当下就要扒了衣裳扔掉,一件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崔晋百沉着脸:“不许当众脱衣!”   “哎哎哎,崔石头,你不要欺人太甚!”步疏林不满地叫嚣。   这男人自以为已经把她绑住,就对她越来越管束,早晚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就……   她就带着儿子离家出走!   崔晋百已经习惯她的张牙舞爪,取出了怀里的竹筒,选了个高地埋入土坑之中,点燃火折子,还未躬身,就被步疏林一把夺走,冲着他得意扬了扬眉,步疏林亲自点燃。   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之中绽开,属于西北军特有的标志,落入到下一个城池等候的人眼里,当即也点燃了准备已久的烟火。   同样的烟火,从蜀中一路到京都城外,最后一朵烟火绽放,耀目的光似乎照亮了勤政殿,令勤政殿的厮杀都少了几分血腥之气。   蜀南王府顺利拿下,沈羲和转头看向,同样被人保护着,也看到这一朵烟火,面色阴冷的太后。   她盈眸依然冷淡无波,并未得意与喜悦:“太后,近来可有察觉比往日亦疲乏?”   两人虽然在两个阵营的保护区,中间是激烈缠斗的身影,刀剑相拼的声音也十分清脆,但实际相距并不远,太后能够将沈羲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太后狐疑审视沈羲和,她不信。   她身边亦有懂毒的高手,沈羲和怎么可能对她下毒,她一日三餐都在宫里的小厨房。   “太后不但日感疲乏,喉头干涩,每日晨起,咳嗽不止,只怕误以为自己是染了风寒。”沈羲和面色坦然,“如此已然持续三月之久。”   太后终于变了脸色。   她甚至没有惊动宫中太医署,正如沈羲和身边有珍珠与随阿喜一样,她也有精通医理之人。沈羲和绝对看不到她的脉案,可沈羲和字字句句一個字不差。   要么是沈羲和买通了她身边的人,要么是沈羲和早早给她下了毒!   “我第一次见太后之时,太后身上的藏香格外怡人。”沈羲和唇边有了点笑意,只是笑意格外的意味深长。   沈羲和制了两种害人的香,一种会使人衰竭,用在了祐宁帝身上。一种会使人好似染了风寒,久治不愈,最后咳血而亡,用在了太后身上。   这两种香不是毒,入了体内也不会留下毒素,便是最厉害的圣手也难以察觉。   萧华雍走后,沈羲和在确定了是太后,就没有想过犹豫,之后太后用的藏香都是她特制,至于换香的人,在太后死死盯着她的眼神下,沈羲和朱唇轻启:“十五弟。”   太后瞳孔一缩。   那个看似天真,在她面前只会耍泼打滚的小娃娃,那个她费心弄到身侧,作为帝位奠基石,从不曾防备看在眼里,随时都会舍弃的棋子。   “喀喀喀……”   一股腥甜从绞痛的胸口涌上来,太后张嘴就呕出一口血。   “太后!”   太后吐血,她身侧的人大惊,一时间太后的人也分了神,墨玉与天圆等人迅速逮到了机会,抢占了上风。   原本旗鼓相当的情势急转直下,太后见着,退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捂着心口,仍旧抬着下颚,倨傲地盯着沈羲和:“你以为,你能赢过我?”   沈羲和的目光扫过寝榻,语气仍旧平稳:“此时言胜负,为时尚早。”   陛下还没有出招呢。   太后却没有明白沈羲和的意思:“大好的局势,还能不矜不伐,能与你争锋一遭,输也无憾。”   嘴上这么说着,太后却似乎并不觉着自己会输。   看着太后的人还在负隅顽抗,估摸着半盏茶功夫内,想要擒住太后也不是易事,沈羲和蓦然开口:“太后,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普天之下,只怕唯有太后,方能解惑。”   匀了几口气,太后平复了心绪,胸口也不再那般拥堵,她知道她不能郁气,否则还会再吐血,有些防备地看着沈羲和:“你要问什么?”   “北辰之父,如何而丧?”   沈羲和问这句话,除了还在缠斗之人,所有人都看向太后,包括刘三指。   太后没有想到沈羲和会如此一问,她愣忪了片刻,眼睛飞快眨动几下:“你觉着呢?”   “太后告知北辰,是陛下为了皇位而弑兄,曾经我从未怀疑过。”   是何时开始怀疑呢?是沈羲和开始欣赏祐宁帝开始,尤其是祐宁帝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从未传错过斩杀太医的消息开始。   他真的是个理智的帝王,不曾将自己的情绪,借用权势随意撒在无故之人身上。   古往今来,多少少时明君,不愿面对年迈,对妻儿、对能臣猜忌?   譬如汉室丰功伟绩的汉武大帝。   但祐宁帝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祐宁帝如何都是个仁义之君。   也是由此,沈羲和才敢推测,其实祐宁帝不是没有怀疑过萧华雍,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能够自欺欺人,他都不愿意真的去面对心中早已定论的真相。   他不想杀萧华雍。   这样的祐宁帝,当真是个为了帝位弑杀兄长之人?   沈羲和不太信,祐宁帝或许不如谦王重情义,但他是有情义之人,反观太后……   对上沈羲和看似质疑,实则定罪的双眸,太后没有反驳:“如你所想。”   果然如此!   “太后对陛下施了术。”   这是一个多么丧心病狂的人,为了权势,她对幼子施术,让幼子亲手杀了长子!   祐宁帝为此愧疚了一辈子!   他的确对权势有渴望,对帝位有向往,但他没有狠辣绝情到泯灭人性,杀了一直如父亲一般护着他长大的兄长。   “怎么?觉着我心狠?”太后冷笑,“他们身上,可不止有我的血!还有那个我恨不能挫骨扬灰之人的血!”   她一族都被枕边人所灭,名门贵女,母仪天下,她被贬至西北,做过最下贱的活儿!   她对萧氏皇族血脉的恨意,无人能及!   权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随心所欲。   丈夫、儿子都不可靠! 第833章 太后的后招   她本是盛开在枝头的牡丹,却碾落成泥,被践踏到尘埃里。   幼时她有两情相悦的表兄,爹娘与舅父母都乐见其成,原是没有要攀龙附凤的心思。   是先帝,先帝看了一个低贱的贱婢,自知迎娶无望,便精挑细选一个素有贤德之名的名门淑女,先帝为了一己之私,不问她是否愿意,一纸诏书她成了后宫之主,人人艳羡。   天家青睐,帝王之命,其敢违抗?   她不得不与心爱之人斩断情丝,她想着她身为子女,家族给与她富贵与学识,爹娘给她关怀与温情,她总要回报一二,入宫起她就努力做个大度、贤良、恭顺的皇后。   她不求与先帝举案齐眉,也不在意先帝是否宠爱她,只要先帝给了她足够的体面,她就能好好为先帝打理后宫,为家族增辉。   可惜先帝出尔反尔,他明明说请她照拂他心爱之人,请她将他心爱之人扶上位,那贱婢能够成为贵妃,她出了多少力?初时先帝也的确回报她,她有两個嫡子,她的父兄也发受到重用,族中之人也因她渐渐显赫。   阿爹曾经忧心忡忡对她语重心长说:“盛极必衰。”   一心认为先帝是个重诺守信的君子,感念先帝情深义重的她,从未怀疑过先帝,她的无知与天真害惨了她的族亲,九族被屠,都是她的罪孽!   从先帝一夕间翻脸无情之后,她就痛恨关于先帝的一切,包括她的两个孩子!   他们眉宇间都有先帝的影子,她不喜欢看到他们,看久了她就会忍不住动了杀心!   “您可真可怕。”沈羲和看着陷入魔怔一般癫狂,仿佛眼珠都充血的太后。   “我可怕?”太后呵呵呵笑着,笑得讽刺而又怪异,“我的可怕都是他们摧肝挖心淬炼而出。似你这般风雨不侵,安乐长大,未经坎坷,未受折磨之人,如何能明白?”   此言,沈羲和无从反驳,她便不再开口。   而此时大殿内,由墨玉与天圆带头,太后带着冲入殿内的人全部伏诛,墨玉的剑也架在了太后的脖子上。   太后仍旧端坐着,凤仪万千,她笑看着沈羲和:“你可敢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沈羲和淡声作答,也轮不到她来杀。   “哈哈哈哈哈,丫头,你若现在不杀我,稍后你可要后悔。”太后别有深意地笑道。   “看来,太后还有后招。”沈羲和对城府极深的太后有些提防。   太后却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反而好似看不见墨玉架在她脖子上的剑,侧身端起一旁高几上的茶碗,拂了拂杯盖,低头品茗。   勤政殿内,诡异的安静,淑妃等人打闹一片空白,外面越来越声势浩大的厮杀声也越发清晰可闻。   太后这些年经营不少,若非在盛极一时,不慎走露风声,被萧华雍将胭脂案几乎两根拔起,等到今时今日,他们再与太后对上,只怕难有胜算。   宫内的人被太后换洗大半,五城兵马司、金吾卫都有太后的势力渗透,宫内被紧紧包围,听到丧钟赶来的萧长卿等人,耗费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将宫门打开,死伤也极其惨烈。   萧长卿是第一个冲破城门,从朱雀门带着大军一路冲进去,杀了不少人与从东宫杀出来的地方汇合,地方上前:“信王殿下,太子妃殿下在勤政殿,先一步入宫的诸公都在勤政殿外被挟持。”   这是一阵大风拂来,不知何处有清脆的铃铛声,萧长卿顿时一阵头疼,忽而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好似在他脑海里一浪浪掀起,似有无数人在他身边争执,令他面容扭曲。   “信王殿下,您……”   地方感觉到萧长卿的不对劲,他立马上前要关怀,岂料萧长卿突然眸光一定,眼底杀意浓烈,手中染血的长剑朝着地方挥去。   地方感觉到杀意,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萧长卿的长剑过于迅猛与凛冽,一只胳膊从腋下被整齐砍断。   这一幕恰好落在冲破宫门落后一步赶来的萧长赢眼里,他震惊不已:“阿兄——”   他的身体反应比大脑快,迅速抽出一支长箭,射向萧长卿扬起的长剑,才给了地方在萧长卿连翻攻击逃开的机会。   地方带来的人也已经与萧长卿的人交起了手,萧长赢疾驰而来,到了萧长卿的面前:“阿兄,你在……”   萧长赢的话,在触及到萧长卿的目光之后戛然而止。   这样充满仇恨与冷漠的眼神,萧长赢见到过,接阿娘出宫那日,在阿娘的寝宫外,阿兄就是这样,他一时手脚冰凉,僵在原地。   萧长卿却已经举剑朝着他刺来,一股巨大的力量萧长赢拉开,寒冽的剑还是擦过他的胳膊,皮开肉绽,鲜血流淌。   “王爷,信王殿下不对劲!”尤汶珺的声音在萧长赢耳畔响起。   萧长赢侧首看到一身小将大半的尤汶珺:“你怎么跟来了!”   “是阿娘让我跟来。”尤汶珺垂眸。   萧长赢面色微变,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转头看到已经被地方带来的人围住的萧长卿,他明明还是自己的阿兄,可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陌生而又嗜杀的气息。   就在这时,萧长赢发现自己带来的人也自相残杀起来。   一些是他的亲卫,一些是兄长的亲卫。   他骤然回首,果然看到萧长卿挥动了令旗。   心中大急,他从未怀疑过兄长,不只是他,就连太子妃也未曾怀疑过,这一次调动的兵将全部由萧长卿安排,不止他这边有兄长的人,十二弟与谢国公身边也有!   “你护好自己。”萧长赢将尤汶珺推到一边。   他迅速提剑去阻拦萧长卿,萧长卿却似乎不欲与他纠缠,萧长赢招招留有余手,萧长卿很快就将他击退,一挥手不少人围了上来。   萧长卿提着长剑,剑身上鲜血凝聚,汇聚于剑尖,一滴一滴缓慢滴落,沿着他走的一路,留下一串血痕。   地方身受重伤,也察觉到了萧长卿的怪异,立刻下令全力阻拦。 第834章 兄弟相杀   “起风了……”勤政殿内,太后忽然意味不明叹了一声。   风声之中夹杂着铃铛清脆悦耳的晃动声,这是挂在飞檐之下的铃铛,偶尔有宫殿会悬挂一两个,可今日好似铃铛声格外沉重,层层叠叠,高高低低,似乎又不少铃铛在风中交响。   初时,沈羲和并未放在心上,不知为何越听越莫名烦躁,她再看向摆弄茶碗的太后,目光也多了几分自己都理不清的凝重:“墨玉,命人把铃铛射下来。”   下令的时候,沈羲和紧盯着太后,果然见到太后指尖一滞,那种不详的预感更加浓烈,她顿时冷然质问:“你对谁施了术!”   自从知道萧长彦身侧有个动摄魂术之人,沈羲和就开始逐渐收集关于摄魂术的点点滴滴,这一年不说吃透,但也算是了解深入,她知道摄魂术是一种奇术,能够左右人的思维,蛊惑人心,令人在中术之后,犹如傀儡。   中术之人,若非在特定的暗令之下,是无知无觉的,一旦触及到暗令,便会如同鬼上身一般,忘记一切,脑海里只余被施术是植入骨髓的命令!   “你如此聪慧,不妨猜上一猜。”太后好整以暇看着沈羲和。   墨玉等人闪身出勤政殿,对准了勤政殿飞檐之下摇晃的铜铃,铜铃约有成年儿郎拳头大小,在风中摇曳,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墨玉命人射铃铛,箭矢却在半道就被不知何方射来的箭矢给拦下,对方箭法奇准无比,惊得墨玉等人都深深防备起来。   再射,再被阻拦。   墨玉亲自飞身顺着廊柱而上,想要靠近屋檐,将之斩落,她还未靠近,就有箭矢射来,她迅速闪躲开,反手一剑,将飞射而来的箭矢砍断,刚爬起来才靠近铃铛几步,又是一支箭矢迅猛如流星。   “殿下,不止一人。”天圆紧盯着四处的箭矢来向,发现不是一个人,且他们间隔极远。   墨玉的身手,一时间竟然也靠近不了铃铛,尤其是忽然有三方同时朝着墨玉射箭而来,沈羲和心口一紧,墨玉从屋檐下滚落下来,幸而没有被箭射中。   她倏地看向从容不迫的太后:“是信王。”   太后一怔,旋即眼底再次溢出满满的赞叹,她没有想到沈羲和能够一次猜中。   摄魂术对意志薄弱,心志不坚的人最容易得手,在小少年时的萧华雍身上,太后就失过手,之后她动手格外小心谨慎,若是寻常情况下,似萧长卿这样的人,太后绝不会冒险一试。   但若是在萧长卿方寸大乱,心神不稳的时候,那就太容易得手。   半年前,恰好就有了这么一個机会。   沈羲和料中了之后,反而更冷静,萧长卿一行人,明显萧长卿是主位,沈羲和不愿意相信他会中术,但除了萧长卿,没有人能够让太后这般有恃无恐!   换作任何一人都能被萧长卿压制住,唯独是萧长卿,无人能够压制。   “现下,呦呦可还有胜算?”太后笑容加深。   “不到最后一刻,何以定输赢?”沈羲和并无半点慌张。   太后其实一直很欣赏沈羲和,她道:“你我何故要两败俱伤?我允你西北无忧,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沈羲和眸光清幽,静静凝望着太后,她相信太后此刻之言,并无诱哄,而是一片诚心。   但她不喜欢与太后这样的人为伍。   沈羲和不喜太后所作所为,却也不得不承认,有句话太后说得对。   权利,只有在自己手上,才最为稳妥。   太后有渴望权势之心,但她并无君王的眼界与格局,也许是太后尚未在其位,待到日后太后大权在握,她当真成为第二位女帝,就会明白,她也容不下西北。   沈羲和已经用了太多精力在为家族筹谋之上,她不想一生都为此周旋。   今日之争,她绝不退让!   “看来,我的拉拢仍是打动不了你。”太后明白了沈羲和的选择,也没有意外,反而在意料之中。   人中龙凤,怎甘屈之人下?   太后如何猜想自己,沈羲和并不在意,她担忧的是萧长卿,怕他蛊惑之下误杀了萧长赢。   他们兄弟手足有多深,沈羲和心知肚明,若萧长卿真的杀了萧长赢,便是醒来,只怕也会疯魔。   而沈羲和不知道的是,此刻兄弟二人已经打得难分难舍。   在武艺上,萧长赢绝对高出萧长卿这个哥哥一截,可他处处留手,对萧长卿莫说是杀手,就是狠手都下不了,反观萧长卿却好似将萧长赢当做仇人,招招死手。   一番交锋下来,萧长卿纹丝不伤,萧长赢身上却多了不少剑伤。   萧长赢一心以为萧长卿是遭了暗算,心急得想要近身将萧长卿打晕,奈何萧长卿武艺也不若,萧长赢根本没有逮到这个机会。   倒是萧长卿带来的人,虽然听从萧长卿的吩咐,但也知晓他们兄弟情深,对其他人围剿,却没有对萧长赢下手。   萧长卿挑开了萧长赢的剑,萧长赢眼底是兄长挽起的剑花,他能够轻易躲开,却不知为何,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躲让。   一剑刺入萧长赢的胸口,萧长卿忽然眼皮抖动,竟然下意识收了剑锋,只有剑尖两寸刺入萧长赢的皮肉。   见到兄长果然留手,萧长赢心中一喜:“阿兄……”   萧长赢才刚刚长了口,萧长卿将剑一拔,飞身一脚,将萧长赢踹远,冷冷下令:“围住他!”   “阿兄,你停手,我求你停手——”萧长赢想要冲上去,几个劲装黑衣人将他困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长卿越走越远。   屋檐下,晚风拂,血浪涌,铜铃响。   仿佛有一种莫名的指引,牵动着萧长卿的心神,令他带着人顺着铃声而去。   对萧长卿会留手,对萧长卿的人,萧长赢却没有想过要留手,这些人还不敢真对他下死手,萧长赢很快就强行突围,只是胸口已经被大片血迹染红。   “王爷,你不能去寻信王殿下!”尤汶珺挡在了萧长赢的面前。 第835章 烈王之殇   “让开。”萧长赢眼眸冰冷,一把推开尤汶珺。   尤汶珺险些一个趔趄,险些栽倒,稳住身子,她转过身对着大步而去的萧长赢大吼:“信王殿下会杀了王爷,信王殿下不是王爷亲兄长!”   一声嘶吼,缠住了萧长赢的脚步,他转过头,双眸好似充血,死死盯着尤汶珺:“你说什么?”   尤汶珺咬了咬牙:“昨日……”   萧长卿把荣贵妃接到了信王府,但那日之事历历在目,荣贵妃不信信王是真的失忆,怎么会那么巧就出去一趟,便失去了记忆。   荣贵妃觉着是信王在假装,他一定是想要把她和一双儿女折磨致死,她只在信王府住了一宿,第二日就跑向烈王府,如此一来,自然是让外面的人觉着信王苛待他。   为此,萧长赢发了好大的脾气,奈何荣贵妃就是不愿意回信王府,萧长卿也不计较,于是荣贵妃就一直留在了烈王府。   宫中的事情荣贵妃或多或少还能听到一点动向,毕竟掌管宫权二十年,她也能够猜到今夜必然是个不眠夜,一想到萧长赢要与萧长卿一起起势,她就辗转难眠,就怕萧长卿趁乱杀了萧长赢,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   但她又不能贸然去寻萧长赢告知全部,一旦萧长赢知晓,必然要去找萧长卿赔罪,哪怕她怀疑萧长卿在装失忆,却仍旧是怀着一丝期待,若真是失忆,那她再一次捅破,岂不是自寻死路?   想了许久,她只能把这件事告诉尤汶珺,尤汶珺一身武艺不俗,帮着尤汶珺混入军中,时刻盯着萧长赢,如果萧长卿是真的失忆,自然是皆大欢喜。   若是装的,那么尤汶珺一定要第一时间救下萧长赢,哪怕他们夫妻只是明面上的夫妻,可她也不想成为寡妇。   尤汶珺将来龙去脉三言两语与萧长赢说出来,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连在一起,萧长赢却好似根本无法领会其中深意,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四周的厮杀声刹那间消弭,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思绪撞得支离破碎。   自幼护着他,与他一片纯真的兄长,不是亲兄长。   自己的阿娘是害死阿兄生母的罪魁祸首。   不仅阿娘知晓此事,就连亲妹妹也知道,甚至母女俩一直隐瞒着,欺骗着兄长。   她们一边享受着兄长给她们带来的安稳与荣华富贵,一边理直气壮以生母与亲妹的身份向兄长索取。   他一直以为阿娘只是太爱慕陛下,只是有些盛气凌人,他的妹妹更是善解人意,聪慧识大体,但尤汶珺的话将这些美丽的浮华碾碎,把花团锦簇之下的淤泥污秽摊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尤汶珺说得很婉转,甚至以荣贵妃的口吻道出,将自己化作了被迫无奈的一方,可萧长赢这么多年一直跟在萧长卿身边,他如何能够想不到原原本本的真相?   胸口莫名刺痛,伤口鲜血忽然奔涌。   捂着伤口的手指被血染红,萧长赢被刺激得站立不稳,连连后退,只得以剑支地,才能稳住自己没有栽倒。   尤汶珺心疼地看着瞬间慌乱无措,深受打击的男子。   她认识他的时候,就如一团烈火,张扬而又恣意的燃烧着,明亮如旭日一般耀眼。   后来她明白,他这份光芒,身在天家不应该拥有的张扬会随性,是因他有一个崇敬而又强大的兄长为他撑出来的一片天空,让他能够这样肆无忌惮成长自己想要的模样。   萧长卿之于萧长赢,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人。   “王爷……”尤汶珺轻声无力喊了一声,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萧长赢忽然回过神,他往前冲,萧长卿留下的人也跟着,见他并没有去追萧长卿,而是上了高楼,他看向朱雀门与白虎门两個方向。   萧长庚与谢韫怀都陷入了困战之中,因为萧长卿的倒戈,他们的人一个个倒下。   另一边,东宫的人也和萧长卿的人陷入了焦灼的激战。   “不会的,阿兄便是突然恨了我,也不会变成这番模样……”萧长赢呢喃着。   他想到了那日在阿娘宫门口,那时阿兄就知晓,也未曾对他伤害,回来之后阿兄就单单忘了这一点记忆。   他知道阿兄是真的忘了,绝非如阿娘所言,是在伪装,他自小与阿兄亲厚,阿兄是什么模样,他最清楚。   所以阿兄是……   他蓦地瞳孔一阵紧缩,陛下装昏迷那段时日,他们几个兄弟一道去见太子妃,阿兄与太子妃私下商谈,他与十二弟也会坐在一处饮酒闲聊。   十二弟对他提及过八兄手中有一个能人,懂一种西域摄魂术……   阿兄的模样,倒似像中了摄魂术。   是了,一定是那日,那日阿兄乍闻真相,心神不宁,思绪混乱,给了人可乘之机。   现在他便是追过去又如何?阿兄根本不可能脱离旁人的掌控。   且阿娘对阿兄所作所为,他有何颜面去阻拦阿兄报仇?可他身为人子,难道眼睁睁看着阿兄杀了阿娘与阿妹么?   也许……   还有一个法子。   “听闻摄魂术,非系铃之人不可解。”萧长赢站起身,他低喃一句,看向尤汶珺,“帮我一个忙。”   没来由的,尤汶珺的心口一紧,她下意识摇头:“王爷,我人小力微……”   “帮我!”萧长赢那双桀骜的眼,流露出哀求,“唯有你,能帮我。”   眼睛忽然酸涩,尤汶珺摇着头。   “回黑水部,带领尤氏投向太子妃,尤氏免不了一世荣华。”萧长赢眼底流露出歉疚,“你是个极好的女郎,不应当困于内宅,日后若是遇上心仪的儿郎,莫要错失良缘。”   “王爷——”   在尤汶珺盈满泪水的双瞳之中,萧长赢长剑横,脖颈鲜血飞溅。   他疲惫的双眼,望着高悬的月,视线逐渐模糊。   高大的身躯怦然倒下,倒在了奔过来的尤汶珺怀里:“带我……首级……去寻阿兄……要快!”   阿兄留下的人会拖延他,他赶不及了,可他自戕了,尤汶珺带着他的首级,无人敢阻拦尤汶珺,甚至会为她开道。   他已经无颜面对阿兄。   但他知道,阿兄心中仍旧有他这个弟弟。   他赌一赌,与天赌一赌,赌他们的兄弟之情,能胜得过这世间一切邪术!   萧长卿留下的人,看到这一幕具是震撼不已,他们僵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   尤汶珺满脸泪水,被萧长赢流了一身的血,她的心如万剑穿过。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那个女人,真的值得他做到这一步吗?   他担忧他赶不及去阻拦萧长卿,是怕他赶到的时候,萧长卿已经伤了那个女人么?   这是她的夫君啊,她也是寻常女郎,他如此雄武伟岸,又这般英姿勃发,如何能够叫她不动心呢?   为何上苍不能让她早与他相识?   尤汶珺纵使痛不欲生,却仍旧举起了利刃,闭着眼睛用力砍了下去。   这是他的遗愿,她不能让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她抱着他的头颅,狂奔而去,萧长卿留下的人才回过神,留了两人守着萧长赢的尸身,其余迅速跟上。   正如萧长赢所料,没有人敢阻拦尤汶珺,哪怕是太后的乱军,也有萧长卿的人开道。 第836章 千钧一发   萧长卿一路走到勤政殿的大门外,忽然脖子上有什么东西落下,砸在了地面上。   他低头一看,是发妻的灵牌,他俯身将之捡起来,小心翼翼拂去上面的灰,总觉得心突然空了,为何而空他不明白。   霎时间,他有些茫然,脑海也是一片空茫,这是一阵夜风袭来,飞檐之下,铃声不断。   他眸底眸光一凛,拖着染血的剑,大步迈过门槛,身后的数百人,也是浴血奋战之后满身杀气,跟在他的身后。   文武百官被太后的侍卫持刀团团围住,看到萧长卿顿时面色一变。   领头的侍卫腰间也有一个细小的铃铛,他大步朝着萧长卿走来,对萧长卿行礼:“王爷,太子妃在殿内。”   太后要坐实沈羲和与信王联手逼宫,不止是萧长卿,还有萧长庚与萧长赢,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事后光明正大杀了这些人,让皇室只剩下一个萧长鸿。   萧长鸿能活命,是为了安抚百官,以免百官建议弄出个过继,迎了萧氏旁支为帝。   等到萧长鸿登基,她摄政之后把持朝纲,稳住局势,令萧长鸿夭折,便能顺利上位。   布局不可谓不精妙。   “六郎来了,丫头,你觉着六郎的剑是指向你,还是指向我?”外面行礼的声音传来,太后笑容满面。   沈羲和没有回话,现在于她而言是最大的困局,萧长卿被暗算,成了太后的棋子,陛下在装昏迷,留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们你死我活后,再醒来收拾残局。   太后以为她胜券在握,却不知道她压根没有胜算可言。   她当然还有后手,却不能在这個时候亮出来,否则对陛下,就再没有一击之力。   铠甲在行走之中的声音格外沉重,脚步缓缓靠近,血腥之气也渐渐浓烈。   勤政殿内,沈羲和的人不过二十余人,萧长卿能够杀过来,少说带来的也有数百人,以一敌十,不过是妄想。   沈羲和没有让人杀出殿外,去救文武百官,是等着与萧长卿汇合。   太后没有让挟持文武百官的人杀进来,是等着萧长卿过来杀沈羲和,控制好文武百官,才能让他们在恰当的时候看到恰当的局面。   很快,手染鲜血的萧长卿就迈入大殿,走过明间,绕过屏风,带着十来人立在他们面前。   他还是那如玉的模样,眸光深究深邃,却漆黑得不似活人,子夜一般幽暗,像极了傀儡。   “六郎,快就祖母!”太后一见到萧长卿,便求救。   萧长卿想都没有想,就提剑朝着沈羲和刺去,墨玉立时拦下,萧长卿的人也迅速与沈羲和的人交手。   萧长卿带来的人远比太后的人更厉害,为了不伤及沈羲和,天圆迅速将战场往外移,却发现外面几乎全是萧长卿的人。   太后仍旧在沈羲和的手上,情势却不容乐观,刘三指好似被吓住,窝在陛下寝榻一处,对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   沈羲和捏着一个骨哨,只要她吹响骨哨,被陛下安排埋伏的绣衣使,就有一半的人会出来营救她,但这一步并不适合现在走。   墨玉与萧长卿在伯仲之间,但萧长卿的人太多,几乎是十人围攻一人,尚且还有人堵在门外未成动手。   等到墨玉被缠住,萧长卿的手腕一转,剑锋朝着沈羲和直击而来,沈羲和将太后一抓,挡在了自己的面前,萧长卿倏地转手,长剑劈在了花瓶之上,花瓶霎时破裂。   沈羲和挟持着太后,缓缓靠近了陛下的寝榻,有太后在手,萧长卿好似受制,一时间没有轻举妄动,但沈羲和带来的人却倒下了一个,被数道剑刃穿身而过。   见此,沈羲和无法,只得取出骨哨。   就在她要吹响骨哨之时,她万万没有想到,不知何时躲到床榻之下的淑妃竟然推了她一把,就在这一瞬间,萧长卿一个闪身将太后拉开,旋身一剑就要朝着跌到在地的沈羲和刺来。   “烈王自戕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嘶哑的声音响起。   萧长卿的剑已经刺到了沈羲和的胸口,只差一寸就能没入她的皮肉,整个人宛如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沈羲和转头看去,瞳孔一缩。   尤汶珺发髻散乱,满手鲜血,她双手捧着萧长赢的头颅,头颅还是低着血迹,她的手明明抖得很厉害,却紧紧卡住萧长赢的头。   满脸都是泪水,她冷冰冰地看了沈羲和一眼,转头盯着萧长卿。   她其实早一步就到了,有那一么瞬,她真的想要看着沈羲和死在萧长卿的剑下,这样沈羲和是不是就能追上还没有走远的他?   但她知道他会恨自己。   他选择自戕,或许有无颜在面对兄长,替母赎罪之因,但她知道,更多的是他耽误不起,他害怕他挚爱之人,死于兄长剑下。   一如他所料,若是他硬闯,只怕没有这么快来到这里,沈羲和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他宁可死,也要护沈羲和最后一程,她如何能够到了最后一步,让他留有遗憾。   也许,也许沈羲和能够一生都记得,有那么一个儿郎,爱慕着她。   以命作价,全她母仪天下;以血挥洒,染她江山如画。   “兄长,王爷自戕了。”尤汶珺哽咽着,用沙哑而又悲戚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萧长卿仍旧保持着剑指沈羲和的姿势,缓缓转身,对上的是弟弟的头颅。   他死了。   唇角却是上扬着。   他是心甘情愿赴死。   有什么狠狠敲击着萧长卿的大脑,钝痛如潮水铺天盖地袭来,似乎要将他吞噬。   “阿兄,小九会一生与阿兄手足相连,绝不会兄弟阋墙。”   “阿兄,哪怕日后我们同倾慕一个女郎,小九亦不会与阿兄相争。”   “阿兄,便是天下人都背离你,小九亦会站在阿兄身后。”   “什么对与错,阿兄在小九心中永无过错,无论阿兄做什么,谋朝篡位,颠覆天下,小九都是阿兄手中的剑,为阿兄开疆辟土!”   “阿兄……”   他一声声的呼唤,在耳畔不断回响,那些兄弟间手足情深的画面,一幅幅清晰可见。   最后交汇,却定格在尤汶珺捧着的头颅上。   萧长卿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第837章 陛下醒来   巨大的冲击,令萧长卿昏厥了过去,正好倒在了沈羲和旁边,淑妃拾起萧长卿的剑就要往沈羲和身上刺,却被一道身影先一步,扬剑割破了喉咙。   在尤汶珺捧着萧长赢的头颅出现的那一瞬间,萧长卿的人都纷纷住了手,他们是萧长卿养的暗卫,曾无数次被萧长卿派遣去保护萧长赢,他们知道萧长赢之于萧长卿多么重要。   他们停了手,墨玉自然就有了空隙,只不过她受了伤。   杀了淑妃,她拉起沈羲和,剑指昏倒在地的萧长卿。   萧长卿的暗卫顿时又升起了杀念。   沈羲和的手按住墨玉的剑,她静默看了萧长赢片刻,缓缓移开目光,对着萧长卿的暗卫首领道:“我与信王,从未为敌,你跟着信王,得他信赖,应当知晓今日他忽然失控,是受人所害,现下信王昏迷,你要如何抉择?”   信王暗卫的首领也一时间进退两难,他奔到信王身边,沈羲和没有阻拦,扶着昏迷不醒的信王,又看了看一侧的尤汶珺。   诚如沈羲和所言,他是信王的心腹,他最清楚信王没有要与太子妃反目之心,方才信王的举动过于异常,让他们突然狙击萧长庚与谢韫怀,与太后的人联手,将他们死困在城门口,这不符合信王的行事之风。   若信王早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意,哪怕隐瞒着烈王,也不会隐瞒他!   “请太子妃吩咐!”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凭着自己对主子的了解,做出抉择。   太子妃,可是烈王殿下拼了命也要护送的人。   去年寒冬,太子妃去皇陵祭拜太子,烈王殿下冒着风雪一路相随,默默跟在后面,是信王殿下派他护送烈王。   “迎燕王殿下与谢国公入城。”沈羲和立即下令。   “诺!”暗卫首领将信王交给尤汶珺,立时带人冲出去。   太后见此颓然失神,她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萧长卿:“怎么会……”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铃铛,她不断的摇动着,却怎么也唤不醒昏迷过去的萧长卿。   只是人昏迷了,萧长卿似乎沉浸在极大的痛苦之中,面容开始扭曲,宛如有什么在撕扯着他的脸。   “墨玉!”沈羲和眸光森寒。   墨玉会意,扬手一剑,对着太后摇晃铃铛的手腕。这一剑足可将太后的手腕斩断,却被一直袖手旁观的刘三指给用拂尘拦下,太后也被刘三指给拉开。   一直躺着的祐宁帝,忽然坐了起来,他转身双脚踩在脚踏上,骇得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暗杀的妃嫔们更加面色发白。   “陛下……”太后更是面无人色。   祐宁帝赤着脚走下来,一步步十分沉稳,他亲自将太后扶起来,面有沉色,却不见喜怒,他将太后扶到靠窗的贵妃榻安坐:“幼时儿便察觉阿娘不喜儿,那时只当阿娘心中更看重兄长,后来我们母子三人被贬至西北,一路被追杀,若非阿兄护着,儿与阿娘只怕没有命活着到西北。   那时儿便觉着阿娘看重阿兄是应当的,儿收起了嫉恨之心。阿兄在外奔波,阿娘总是在儿面前提及阿兄的好,有阿兄在,人人都好似看不见儿,不平之心渐起。阿兄之死,固然是阿娘所害,儿又何曾无辜?”   听了这么久,祐宁帝该明白的都明白了。   摄魂术,他曾经听闻过。   一种可控人心的奇术,但若无妄念,他又如何能够轻易被太后所控?   他渴望皇位,不过沈羲和所言也无错,若无太后施术,他下不了这个狠心。可若他心中没有这样的心,太后也无法对他施术。   兄长的死,他终究是刽子手,母亲不过是递了一把刀。   “你……”太后神色慌乱,看着平静无波的儿子,她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其实她的两个儿子,若论心思,长子更加磊拓,更容易看穿。幼子心思深沉,更难以琢磨。   若非两子皆亡,无人能镇住朝廷之人,她其实当年就把二人都给杀了,扶了刚刚出生的萧华雍上位。   只可惜摄魂术听着神乎其技,实则不能长久控制一個人,尤其是心志坚定之人,如祐宁帝如萧华雍,想要一直控制,就要隔一段时间就施术。   还未成为帝王的祐宁帝被她成功一次,成为帝王的祐宁帝又哪里那般容易靠近?   就连养在身侧的萧华雍,第二次施术他不过才十岁,就被他给挣脱。   摄魂术可以潜伏在身子里很久很久,只要暗令没有开启,十几二十年都能掌控,可一旦开启,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引起中术之人的揣测怀疑,对中术之人的影响也会越来越薄弱。   “阿娘,儿说过会奉养阿娘颐享天年。”祐宁帝似乎在安抚太后。   安抚了惊惶不定的太后,似没有看到太后的惴惴不安,祐宁帝转身恢复了帝王的端肃,面对着沈羲和:“朕一直知晓,你是个不容小觑的奇女子,却还是低估了你。”   至少,太后那些所作所为,他从未察觉过,若非沈羲和在他昏迷时,弄出了真正的七郎一事,他都未曾怀疑过太后。   现在想来,祭天的谋刺,那个七郎是不是真的七郎,他都猜不准,毕竟沈羲和可是有推骨之术,推出了一个步疏林。   想到这里,祐宁帝还是忍不住往后看一眼:“阿娘,七郎还活着么?”   祐宁帝嘴里的七郎不是萧华雍,是他真正的嫡子。   当年谦王妃与先皇后生下的都是嫡子,太后要把萧华雍充作祐宁帝的嫡子,那么另外一个孩子必须送走,如果谦王还留下一个儿子,势必还是会使得人心浮动。   对外只能宣称谦王妃生下一个公主,公主幼年早夭,才能不引起任何变故。   那时候祐宁帝不知道是太后的摄魂术使得他失了自控,顺从内心的渴望杀兄夺位,太后痛心疾首的斥责,太后以陛下亏欠萧华雍为由,迫使陛下妥协把两个孩子移花接木。   真正的皇后嫡子,也交给了太后。 第838章 丧钟已响,断无回头   这些年来,祐宁帝不敢提及这个孩子,是因为不想忆起当年自己一己之私,为权欲所惑,杀兄夺位,他想着太后终究是孩子的亲祖母,无论如何都不能痛下杀手。   这也是为何陛下装病执意要见萧觉嵩的时候,沈羲和会推出一个真七郎的原因。   让陛下怀疑太后,那时沈羲和已经知晓太后才是最为可疑之人,那么太后对萧华雍所言就必然有不实之处,她特意去了皇陵,去祭拜了皇后。   传说中谦王妃的“女儿”早夭,因而没有入皇陵,可太后与陛下明知这个“女儿”是皇后所生,无论如何也应该让这個孩子有个坟头,哪怕不在皇后身侧,祭奠的时候也应该有异样,沈羲和却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她让紫玉去打探了一番,奉命祭祀的宫人也不会多备祭品,所以沈羲和猜测真正的“女儿”没有夭折,可若只是一个公主,便是移花接木,成为谦王妃的女儿,活着也碍不着谁,何必要另寻一个替身令其夭折,再将真的送走?   由此,沈羲和才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根本没有什么公主,那不过是说给世人听,谦王妃与皇后诞下的都是男婴。   倘若太后当真是一切的主谋,她连亲生儿子都舍得牺牲,更何况是一个隔了一层的孙子?这个孙子活着,变数太多,她必然会痛下杀手。   派去灭口的人也一定会再被她灭口,才能把秘密永久掩埋。   正是有了这样大胆的推测,沈羲和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才铤而走险,弄了一个萧觉嵩养大了真正的太子,灌输了被牺牲的仇恨,回来寻陛下报仇。   因为真正的太子出现,哪怕是太后不敢笃定是真是假。   太后那时不可能亲眼看到皇后之子被灭口,否则很难瞒得过陛下,派去的人必然是忠心耿耿,可这种事情,一旦失手,当真被萧觉嵩给掳走。他真敢回来如实相告?不是自寻死路?   就是这些人性的变化,令沈羲和的局天衣无缝。   她把该印证的都印证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太后身上,太后果然如沈羲和所料,她已经渐渐恢复了冷静:“我亦不知。”   她的确没有想过要那孩子活,派出去灭口的人也的确回禀她灭了口,动手的人也被她灭了口,去年祭天那孩子的模样……   太后正如沈羲和所料,不敢笃定当年之事。   祐宁帝的目光转过来,对上面容冷冽的沈羲和:“太子妃以为呢?”   “太后尚不知,儿如何能知?”陛下果然是怀疑去年祈福时的人,只是哪怕怀疑,也宁错勿放,还是将人葬入了皇陵,正了对方的身份。   就不知是对谦王的愧疚,还是对亲子的愧疚,亦或者两者兼顾。   祐宁帝沉沉凝了沈羲和一眼:“到此为止,收手吧。”   “陛下,丧钟已响,断无回头。”沈羲和眸光沉敛,寸步不让。   听得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她这是要把陛下假死弄成真死。   若非如此,她如何能够顺祐宁帝的意,以身为饵,把太后引出来,先与太后对上?   终究是要儿子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地位上还是陛下占了人和。   “好大的口气。”祐宁帝冷笑一声。   “陛下,儿虽不知陛下因何看着康泰,但陛下至多不过这两日,陛下又何必与儿惺惺作态?儿便是当真作罢,陛下能放过儿,放过西北么?”沈羲和质问。   祐宁帝沉默片刻,如实相告:“朕与西北,只有胜负,没有放手。”   这一战,在所难免。   “儿亦是西北王之女。”自然要与家族共进退。   祐宁帝沉眸:“若你非沈氏之女……”   后面的话祐宁帝没有说,盖因没有这个“若非”。   话锋一转,祐宁帝道:“便让朕,看一看你的能耐。”   “也让儿真正领教一番,陛下的神勇军!”   争锋相对,寸步不让,所有人都发现,看着纤纤弱质的太子妃,在气势上竟然丝毫不逊御极二十余载的陛下!   就在此时更鼓声响,已是四更天。   “烈王妃,你带人去将烈王殿下尸身收殓。”沈羲和吩咐墨玉将萧长卿挪到一旁的长榻上,才转身对尤汶珺道。   尤汶珺脸上的泪痕仍旧为干,她神色复杂看了沈羲和一眼,仍旧听从了她的吩咐。   祐宁帝没有派人阻拦,他转而在太后旁边,与太后隔案而坐:“你倒是从容不迫,似乎对朕如何布局,了然于心。”   “怎敢妄揣上意。”沈羲和嘴上谦卑着,也寻了个位置,在圆木桌前优雅落座,“不过是一些自保之举。”   “左右也无事,倒不如与朕说说。”时局未定,双方明明剑拔弩张,却能够在此气定神闲,等着大局变化。   墨玉在沈羲和的示意下,给她倒了一杯水,水有些凉,沈羲和未介怀,浅浅抿了一口。   她的举动,令祐宁帝眸光微深。   此时此刻,依照沈羲和的谨慎,敢食用勤政殿之物,只能是她笃定这水可用。   是什么让她如此自信?   这就非常值得祐宁帝深思。   “陛下神勇军,儿若预料不错,应当一分为三。”沈羲和放下杯子,落下无声,“一分由巽王领兵,只怕已经在攻入宫内的路上,不过一刻钟就能抵达。   一分早已潜伏在西北之外,另一分涌向东北。”   祐宁帝仍旧面不改色:“接着说。”   左右都在等一个胜负,沈羲和也不愿枯坐着,且这里如此之多的陛下妃嫔,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前朝密切相关。   由她们之口将今日之事,传与这些人听,日后也免了什么人都敢欺他们孤儿寡母。   “东北是巽王府为陛下安定之所,室韦都督府、黑水部都督府、渤海都督府。皆是陛下亲信。只要陛下振臂一呼,就能集结数十万大军,哪怕宫中生变,哪怕西北生故,他们只怕也能拿到陛下早已送去的清君侧圣旨,攻打而来。”沈羲和不疾不徐道。 第839章 谈笑间灰飞烟灭   “如此说来,你是早有准备,东北三部皆是骁勇善战的悍将,哪怕太子为你留下千军万马,若无一深谙兵法的大将,也休想阻拦得了东北的铁骑。”祐宁帝看到旁边的棋盘。   他亲自端着棋盘,刘三指连忙捧着棋笥跟了过来。   墨玉拔剑防备着靠近的祐宁帝,沈羲和抬了抬手,墨玉又将剑摁下。   “可愿与朕手谈一局?”祐宁帝放下棋盘,在沈羲和对面坐下。   圆木桌不大,棋盘放在中间,两人伸手亦可够到棋盘任何位置:“儿遵旨。”   对于沈羲和此时此刻言辞上仍旧是尊卑有序,祐宁帝一晒,他把白子给了沈羲和。   白子先行,沈羲和会意之后,先落了一子,祐宁帝紧跟而上。   两人似乎都不需要思考,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没有片刻断开,不知过了多久,祐宁帝落下一子,包围了沈羲和三枚棋子:“你的主将是何人?令你如此信誓旦旦。”   沈羲和的棋落得很平稳,昭示着她的内心也很平静,她没有半点慌张。   自打疑惑太子可能假死之后,沈羲和包括萧长卿等人,每一个在京都的皇亲国戚,基本都被祐宁帝盯得很紧,沈羲和早已无人可派,除非是萧华雍亲自上阵。   洁白的棋子,在柔和之光下稳稳落下,沈羲和眼皮都未抬:“并非陛下心中所想之人。”   若是可以,沈羲和也希望他现在就归来,她不觉得累,也不绝畏惧,只是相思如风,吹得心中寥落。   “除此以外,朕想不到还有何人。”祐宁帝道。   沈羲和抬眼,黑曜石的盈眸似有银辉凝聚:“自是陛下意料之外的人……”   东北,祐宁帝最为放心之地,那片由只忠皇命的老巽王一手为陛下安定的山河,一更天时,已经战火缭绕,先是黑水部都督府深夜遭到暗袭,不是从外暗袭,是敌人早就潜伏在都督的身边,令人出手不急杀了都督。   造成了黑水部都督府顿时群龙无首,一阵纷乱,地下的人还没有做好反抗的准备,一个人拎着黑水部大都督的头颅,疾驰到了黑水部军营,高喊:“我乃陛下第六子,奉陛下之命,擒拿判臣,判臣已诛,尔等听我调令!”   一些主将一脸懵然,想要反驳,但是有主将当下顺从下跪:“我等听从六殿下调令。”   这些人发蒙的主将顿时心中明白了,这是一场早有预谋,都督死的这么迅速,他们一点风声都没有受到,军中这些人归顺得这么容易,只怕早就已经投敌。   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若是质疑,谁知道军中多少人已经不是他们的人?他们是不是当即就没了性命?   反抗,是立刻死,不反抗也许败了也是一死,但若是胜了就有活的机会。   黑水部,早就是萧华雍的地盘,他只是一直没有动过黑水部大都督,才造成了陛下仍旧以为黑水部在他的掌控之中。   萧长瑜很轻易集结了黑水部的大军,带着他们乃至萧华雍的人浩浩荡荡朝着三部约定好,该集结的地方而去,等待着陛下的神勇军到来。   “六郎!”祐宁帝手一顿,帝王极其意外。   “六殿下并未过世,他只是厌倦了这宫里的尔虞我诈,与所爱之人飞出牢笼,双宿双栖。”沈羲和又落下一子,“陛下,该您了。”   萧长瑜算是祐宁帝最没有关注的孩子,不是偏心,是萧长瑜自個儿万事显得平庸,又不争不抢,饶是如此,萧长瑜的能耐,祐宁帝还是不怀疑。   他的儿子没有庸碌之人!   “就凭六郎?”祐宁帝意外只是一瞬间,落子也未曾犹豫。   “陛下见过海东青么?”沈羲和忽然眸光柔和,她问了也没有等待陛下回答,而是取出骨哨,骨哨有两个孔,音律因此而不同,一则招人,另一则……   她吹响了骨哨,作为绣衣使的赵正颢并未动,而是一阵清脆的鸣啼声,一只身躯健硕的海东青盘旋在勤政殿之上,它飞了一圈,落在了沈羲和先前推开的窗棂上,歪着脑袋打量屋内。   这只海东青……   祐宁帝如何能够不认得?   当年去行宫,还有人想要捉了它献于自己,后来那条巨蛇,若非有这只海东青,只怕……   原来它一直是有主之物。   “长陵……”祐宁帝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没有理会帝王审视的目光,她伸出胳膊,海东青就飞了进来,落在沈羲和的胳膊上,捻着棋子的手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沈羲和抬了抬手:“去吧……”   海东青一跃,从正门飞了出去,它时常会来宫中,只是以前都是悄无声息,几乎没有人在宫内见到过它。   “这是北辰在黑水部熬了数日,才制服的海东青。”沈羲和将点过海东青脑袋的棋子落下,这一子十分犀利地进攻,令原本温和的棋局变得刀光剑影,“忘了告知陛下,北辰在黑水部有个驯鹰场,约莫养了数千只鹰,只可惜他没来得及带我去一见。”   数千只鹰的驯鹰场,该是何等庞大之地?   竟无人上报于他,这说明什么?说明黑水部早在萧华雍的掌控之中!   既然说到这里,沈羲和也不打算点到为止,她的语气就如同她的落子,开始锋利起来:“陛下召集三部兵马,等待西北消息,一旦西北神勇军覆没,派往三部的神勇军,就会去与三部大军集合,若这三部大军,早就已经成了儿之人,陛下派去三部的神勇军,便是瓮中捉鳖。”   啪嗒一声,一子落下,黑子一角陷入僵局。   祐宁帝眸光渐凉:“看来你们夫妻在三部筹谋已久,便如此笃定西北能胜?”   “西北也对亏北辰,早为我清除了陛下的眼线。”当年她与萧华雍去西北一趟,可是将西北肃清了,“陛下可用之人不多,不过有一人,倒是能出其不意。”   祐宁帝跟着又落下一子,沉默不语。   “薛公。”沈羲和说着看向太后,“这一局,我能胜陛下,多谢太后成全。”   薛公自然不是陛下的人,否则早知萧华雍真面目的薛公,不会不将之告诉陛下。   只是薛氏家族在京都,薛公再豁达,陛下若是以薛氏满门做要挟,薛公未必不会妥协。   太后格局陷于女郎,自然擅利用女郎。   陛下不是这样没有大格局之人,他要用又能出奇制胜的,沈羲和思来想去,只能是薛公。   突厥被打得四分五散,根本不能再凝聚,陛下此时行兵,哪怕西北乱了起来,一时间也没有外地会入侵。   至于吐蕃,会面临西北军与蜀南军的双面夹击。   不过在她怀疑是薛公之后,她就暗示哥哥将计就计,将薛瑾乔被太后利用透露给了薛公,薛公证实这个猜测后,便不会对薛瑾乔设防。   再让哥哥暗中命那从萧长彦手上绑来的人借了薛瑾乔的摄魂术,知道真相的薛瑾乔必然会愧于面对哥哥,面对自己,只怕还会生出求死之心。   要安抚薛瑾乔,只能让薛瑾乔立功,来抹去心中的愧疚。   此时薛瑾乔就是盯着薛公的眼线,薛瑾乔只怕也不喜欢自己的祖父再对不起自己夫家一次。   “阿兄会让乔乔盗走西北‘防御图’,薛公会得到一份,送到陛下神勇军手里。吐蕃乱起,阿兄会率兵相助,届时薛公会亲自引神勇军入城。”   沈羲和气定神闲落下一子,抬眸对上陛下逐渐寒凉的目光,仍旧不慌不忙:“阿兄带兵走了,阿爹又远在边域巡视,陛下的神勇军必然会入城,速战速决。”   顿了顿,沈羲和白子逼入黑棋的腹地:“可我阿爹若没有在边域巡视呢?”   神勇军的闯入,不啻于自投罗网。   至于胜负,就看双方的能力了。   阿爹,应该也很想真刀真枪与陛下精心打磨出来的神勇军交交手吧。   想到这里,沈羲和不禁唇角微微上扬,不是沾沾自喜,而是想到和神勇军交手这样的机会,只怕她那父兄又是一番争执。   两人都是摩拳擦掌,但终究有一个人必须率大军离开,才能掩人耳目,最后是阿爹留下等待神勇军,无需通信,沈羲和都能笃定。   阿爹肯定又以这可能是他人生最后一战,阿兄尚且年轻还有机会为由,软硬兼施获得了胜利。   吐蕃那边不不能不去,太后利用淑妃与吐蕃王子达成了合作。   而吐蕃王却是听从陛下的吩咐随后伺机而动。   无论是陛下的布局,还是太后的筹谋。   她,沈羲和,都将之一一粉碎! 第840章 套中套   西北,两个月前。   萧钧枢刚刚满月,沈羲和收到了父兄捎来的贴心礼品,那时恰好她开始琢磨必须会如何布局,派人去打听了关于薛氏的事情,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仍旧在大理寺卿苦哈哈整理卷宗文书的镇北候世子丁珏。   丁珏寻常是不会与沈羲和联系,镇北候府也不过分与任何一个皇子往来,丁珏更是与步疏林在京中有不少狐朋狗友,全是些只懂吃喝玩乐的五陵少年郎。   薛氏势微,族中更是不成才的后辈数之不尽,丁珏很容易就打听出薛氏的事情,回报给了东宫,沈羲和才确定陛下的确是拿捏住了薛氏来胁迫薛衡。   自然当即传信给了沈岳山父子。   对人心揣摩极深的沈羲和,也料到了薛瑾乔的心结,恰好在心中给了沈云安一個化解之法。   沈云安看了之后,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汉儿郎却红了眼眶。   年前妹妹传信,说自己妻子可能中了术,沈云安又惊又急,还隐隐忧心,害怕妻子对他们一直只是被控制产生的虚情。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面对这个结果,当年从萧长彦手上绑来的人,之后送到西北,就一直关押在西北,妹妹说看紧了,先不杀,总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是萧华雍提及幼年时被摄魂的精力,让沈羲和耿耿于怀,那时候萧长彦还是个懵懂幼童,绝不是萧长彦身边之人所为,沈羲和才一直没有杀掉萧长彦的幕僚。   自从薛瑾乔身上的摄魂术被破解之后,她整个人都很沉郁,以往爱笑爱闹的明媚俏女郎,变得沉默寡言,沈云安费了很大的努力,才让她看似开朗了起来。   但沈云安知道薛瑾乔心中有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女儿满满,她很可能就一走了之。   他只能花更多的时间,来关心看顾薛瑾乔,希望能够早日化解她心中的不安与愧疚。   只是收效甚微。   “妹妹永远是我的及时雨!”沈云安心中暖意融融,满眼感动。   沈岳山嫌恶地瞥了傻儿子一眼,自己的妻子都哄不好,去心结还要让妹妹来。   真是没用!   “你先去寻乔乔,我琢磨琢磨。”沈岳山连忙催促。   他把整封信都读完了,他可不像儿子,心思都在儿媳身上,他已经想到了,日后一战,他与沈云安非得一个人去夹击吐蕃,一个人留下来应对神勇军。   陛下的神勇军,神出鬼没,耗尽国库,他怎么能不亲自领教一番?   知子莫若父,沈岳山料到这个不孝子肯定会和他一样对神勇军跃跃欲试,先把他支开,自己琢磨好了,就没有他和自己争抢的余地。   一心扑在妻子身上的沈岳山的确没有看到后面,听到父亲一催促,也迫不及待却寻了薛瑾乔。   已为人妇的薛瑾乔,眉宇间少了昔日的沉郁,多了一分母性的温婉,但眼底似笼罩着一缕薄薄的愁云,看着乳娘逗弄着他们的女儿满满,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会偶尔露出一丝笑,但更多的是时不时的走神。   沈云安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自打她被破了摄魂术之后,那个像精灵一样古灵精怪,活泼好动的女郎就一去不复返。   “世子。”婢女与奶娘先看到沈云安。   抬了抬手,让她们起身,沈云安先摸了摸快周岁的女儿,将她抱了会儿递给乳娘:“你们都下去,我与世子妃说说话。”   打发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俩,薛瑾乔扬起笑:“有什么话,神神秘秘的?”   她看起来似乎与破术之前并无差异,但沈云安还是看到了她强装的不自然,几不可闻轻叹了口气,上前握住她的手:“今日呦呦来了信。”   “四焉来信了,她说了什么?她可还好?太孙如何……”薛瑾乔抓住沈云安的胳膊,一连串地问。   因着现在局势紧张,她也不想私底下频繁传信给沈羲和,以免给沈羲和招来不必要的隐忧,可她是真的很想念沈羲和。   牵着薛瑾乔到一旁落座,沈云安温声道:“呦呦很好,只是有一事,我需得说与你听,还需你相助。”   “何事,你说!”薛瑾乔忙问。   “是……关于祖父……”薛衡将薛瑾乔过继过来,自然是他们二人的祖父,沈云安道,“呦呦在京都,察觉陛下控制了薛氏族人,祖父再看不上族中之人,到底是血脉至亲,如何能让自己成为灭族罪人?   族人那边有呦呦在京都,定会竭力保全。祖父……我想你帮我,让祖父知晓你为太后效力,我们需得瞒着祖父,才能保全西北,才能让呦呦在京都立于不败之地。”   “祖父他……”薛瑾乔脸色一白,旋即又苦笑,她觉着更加无颜面对沈云安与沈羲和。   若她还勉强是被害,无心对沈氏造成伤害,那么祖父是可以选择的,但祖父选择了薛氏族人,她很难过,因为她对薛氏只有祖父有亲缘,其余人都冷漠。   可祖父不同,他曾经是薛氏的掌舵人,他不想成为薛氏罪人。   “乔乔,我和呦呦都需要你,需要你帮我们。”沈云安捏紧薛瑾乔微微泛凉的指尖,诚恳而又期待,殷切地看着她。   薛瑾乔无从指责祖父的选择,但于她而言,薛家那群恶鬼,哪里比得上夫家的人重要。   她眸光坚定:“你放心,我知晓该如何做。”   中了摄魂术的人,在没有破解之前,清醒之后是会忘记被迷惑时的所作所为。但破术之后,只要不是像萧华雍那样凭意志力强行挣破,而是有人温和地化解,那么是能记起全部。   薛瑾乔还记得如何给太后递信,沈云安将谭氏的事情告诉薛瑾乔。   薛瑾乔也是这个时候把谭氏的秘密传递给了太后。   在与沈云安联合下,又不着痕迹被薛衡察觉,薛衡这才知道自己的孙女竟然是太后之人。   其实陛下用薛氏胁迫他,他多少有些犹豫,但如果薛瑾乔是太后的人,那么一旦被沈家知晓,她只怕没有活路,这坚定了薛衡向陛下妥协。   只是薛衡不知道,这是一个套中套,太后也不知道她收到的这封信,也是沈羲和算计她的一步棋。 第841章 利用中的利用   这封信不能太早递给太后,必须是在沈羲和确定陛下时日无多,太后按耐不住的时候才能递过去,太早就会让他们有太多的时间布局,无法达到沈羲和想要的效果。   不过在这段时间,薛瑾乔的异样还是引起了薛衡的主意,早前他就察觉到了薛瑾乔的闷闷不乐,只是那时候薛瑾乔还愿意遮掩一二,甚至令薛衡误会是夫妻两闹了别扭。   现在薛瑾乔不但没有再遮掩,更是偷偷摸摸在暗地里做些事情,这些都没有逃过薛衡这个关怀孙女的祖父,当她从蛛丝马迹之中发现薛瑾乔在窃取西北的消息往外传递时,他立时将薛瑾乔逮了个正着。   将薛瑾乔带到只有两个人的地方,薛衡忍不住问:“乔乔,你在做什么!”   薛瑾乔满脸的慌张与欲言又止。   “你……你是从何时起?又是为何人所迫?是不是陛下!”想到陛下已经拿薛氏威胁自己,薛衡就忍不住猜想是不是自己迟迟不回应,陛下忍耐不住,又威胁了薛瑾乔?   可是薛瑾乔明明对薛氏没有半点情分,怎会为薛氏背叛沈云安?   她对沈云安的情意绝不是作假!   薛衡这一问,薛瑾乔就知道沈羲和推断是正确的,陛下果然找上了祖父,她红了眼眶:“祖父,我的事儿,你别管,你早些离开西北。”   “我怎能不管?你知不知晓你在做什么?”薛衡气急,幸好是他先发现,要是沈氏父子先发现,她要如何自处?沈氏又该怎么对她!   “我……”薛瑾乔知道祖父是真心关怀自己,她不想利用祖父,可这一战,必须有個胜败,只有利用祖父,才能最快破局,也才能将西北,这片她已经深爱的土地减少伤亡。   “你到底有何苦衷?你说出来,祖父为你想办法!”薛衡着急追问。   薛瑾乔垂眼,怕祖父看到自己眼底的愧疚,祖父其实到现在都没有想过要投向陛下,他不想做薛氏的罪人,却也怕自己的行为还得自己家破人亡,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很明显她这一块手心的肉要比薛氏那么多族人的肉在祖父心中厚,她是把自己变成压倒祖父的最后一根草。   犹犹豫豫从袖中抽出一张图,递给了薛衡:“祖父,我并非受命陛下,我很早就被太后所控……”   薛衡不懂什么摄魂术,薛瑾乔怎么说,关于这一点他就怎么信,因为在薛衡眼里,薛瑾乔永远不会欺骗自己这个祖父,一听到她若不从,就会像幼时一般失控发疯,薛衡龇目欲裂。   他又会想到了薛瑾乔幼时那凄厉疯狂的模样:“欺人太甚!”   薛衡这一刻对太后乃至皇室都深恶痛绝,他大步而去,想要去寻沈岳山,把一切告知,薛瑾乔窥探出他的心思,立刻扑上去拖住薛衡:“祖父,不行,这种邪术已传到了满满身上,乔乔可以不在意生死,可满满呢?”   薛衡一滞,他满脸的戾气无处发泄。   见此,薛瑾乔只能在心里拼命对祖父说着对不住。   沈云安其实说过,他们可以和薛衡坦白,让薛衡来演一场戏去欺骗陛下的人,但这太过于冒险,一旦薛衡露出半点马脚,就很可能被陛下的人灭口。   不若让薛衡真的在她的蹿使下做个彻头彻尾的私心人。   只有薛衡真心投向陛下,一举一动才能去信对方。   毕竟陛下派来与薛衡接头的人可是王政,王政与祖父相处多年,祖父是否真心投诚,他应当能够试探得出来。   “你可知,一旦西北落败,太子妃失势,你会如何?”薛衡转身,疼惜而又痛苦。   眼眶一酸,薛瑾乔内心也全是不安与愧疚,只是这份不安与愧疚是为自己对祖父的欺骗与利用,大颗大颗的眼泪砸落:“祖父……祖父,乔乔……乔乔已经不能回头……”   薛衡只当薛瑾乔是因为选择了背叛沈羲和与沈云安而如此伤心欲绝,他更是揪心不已。   “祖父……我……早就将西北之事全透露给太后……”薛瑾乔哽咽着将自己做了多少对不起沈氏的事情告诉薛衡,未免薛衡怀疑,一律推到先前是在摄魂术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为。   后来自己慢慢察觉不对,留了个心眼,从与自己联络的人身上,诈出了自己中术的事。   薛衡霎时间心乱如麻,太后竟然隐藏如此之深,她若成了事,当真会放过薛瑾乔?   绝不会!   不能让太后成事,但按照薛瑾乔对西北对沈氏做的这些事,现在去寻沈氏坦白,可还有一线生机?   薛衡在沈氏与陛下之间摇摆不定,实在是薛瑾乔对西北的事情泄露太多。   内心里,薛衡还是偏向于向沈氏坦诚,沈云安与沈岳山的品行,哪怕夫妻情尽,也不会要了他们祖孙两的性命。   “乔乔,我们去寻王爷与世子……”   “不,祖父,不可。”薛瑾乔拒绝,“安郎身边有太后的人,她会立时要了满满的性命。”   “你——”薛衡看着抗拒而又恐惧的薛瑾乔,他明明知道这是一条错路,可却不舍得勉强她,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薛衡向陛下妥协,第一时间给了陛下消息,将太后的真面目,太后对薛瑾乔所做之事都揭露给了陛下,陛下对于识时务,不恋权的人由来宽厚。   或许陛下获胜,他能够保住薛瑾乔与满满。   只是沈氏,薛衡心中格外羞愧。   太后接到薛瑾乔传来的消息是三月六日,两日后余桑宁被救走。   祐宁帝接到薛衡的消息是三月十日,当晚他就咳了血,薛衡信中的信息太多,包括摄魂术,让他产生了诸多不好的联想,早在沈羲和的真七郎之计后,祐宁帝就开始怀疑太后,这封信让他更深入地看到了太后的真面目,才有了先假死响丧钟,亲耳听一听的今夜之局。   “薛公确然是真心投向了陛下,他的这些消息,才能让陛下也相信他是真心。”沈羲和又落下一子。 第842章 虑周藻密   祐宁帝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利用了薛衡,薛衡只怕此刻还不知自己在被利用着,也正因为如此,祐宁帝才信薛衡,王政带领的神勇军也会深信薛衡。   这些人入了西北王城,就是自投罗网,其结果……   祐宁帝闭了闭眼,忽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刘三指递了手帕,祐宁帝没有接,他很快就将咳嗽压了下去,原本看起来恢复了血色的脸也迅速灰白,他凝视着逐渐显现颓势的棋局,勉强摁下一子,棋盘上的竭力维持与他现在身子的苦苦支撑何其相似?   “论虑周藻密,当世只怕无人匹敌。”祐宁帝慢慢睁眼,目光落在沈羲和身上,“你方才对阿娘说,是因余氏确认阿娘在西北放的人是薛氏,这话是说与朕听。”   事实是她早确定薛瑾乔是太后的眼线,并且破解薛瑾乔之术犹在薛瑾乔传信给太后之前,甚至是她指使薛瑾乔将谭氏的秘密告诉太后。   以此来引薛衡上钩,逼得薛衡为了保全薛瑾乔,彻底选择投向陛下。   “儿与太后角逐,胜负未分,如何敢在陛下面前露出马脚?”沈羲和不否认,答案是显而易见,“西北与东北三部,陛下鞭长莫及,若是陛下方才就知晓,都是儿在谋算,只怕巽王手中的神勇军是不会攻入宫门。”   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如何能够再留落网之鱼?   陛下要是早知真相,他就有时间改变计划,命萧长风带着手中的神勇军远远离开京中,时时刻刻潜伏在一处,监视着自己。   沈羲和没有改朝换代之心,萧长风哪怕带人远遁。也必然是一辈子的隐姓埋名。大抵是受萧华雍影响,沈羲和不喜欢这种有什么失去她掌控的感觉。   祐宁帝思忖着,若方才沈羲和就像太后表露出,一切都是她在背后主导,自己的选择是什么?或许还是会孤注一掷,亦或许真的会似沈羲和所料,及时令他们撤退。   既然大局已定,无力再阻拦沈羲和,不若放一双眼睛时刻监督着她。   沈羲和却连这个可能都要斩断,干净利落。   撇去帝王的身份,沈羲和是沈氏女,祐宁帝也不得不认同,或许沈羲和为君,倒是黎民之福。   “如此说来,巽王也无胜算了?是谁?阿婼?”祐宁帝落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感觉到身体的力气才缓缓薄弱,他的大限,应该要到了。   微微摇头,沈羲和道:“儿对巽王妃,从未作假。”   她把沈璎婼当做可有可无的人,自然不会在紧要关头,又打着血缘的旗号,让沈璎婼相助。只不过沈璎婼的选择,倒是叫她心情有些复杂……   余桑宁被太后救出去,便是去挑拨沈璎婼与沈羲和,若是沈璎婼能够因此恨上沈羲和,或许能够给太后意外之喜。   除了余桑宁,太后不好寻人。   这个敏感的时候,皇太孙册立在即,京中各势力有牵扯的人,沈璎婼都会防备这是挑拨离间,哪怕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也绝对不会在大局未明之前,去刨根问底。   这一点分寸,沈璎婼有,太后亦知。   余桑宁不一样,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附,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余桑宁若是出了意外,被沈璎婼送到陛下的面前,也难以顺藤摸瓜摸到太后这里。   正如当初利用余桑梓的事情,太后从未在余桑宁的面前现身,余桑宁现在都不知道被谁威胁,又是被谁从密道救出。   换了其他人难免节外生枝。   祈福之事后,太后应当也察觉,陛下在隐隐怀疑她,她更不敢轻举妄动,寻旁人去走这一步,哪怕这一步棋,就算沈羲和先前没有怀疑她,人从密道被救走,也会怀疑到汝阳长公主身上,太后却顾不得这么多。   陛下的神勇军在萧长风手上,余桑宁若是能够蛊惑沈璎婼,不但可以利用沈璎婼对付沈羲和,也能利用沈璎婼对付萧长风,一举两得,利大于弊,太后选择走这一步棋。   甚至把自己身边动摄魂术的人都派去,挑拨不行,就趁机催眠沈璎婼。   只是天不遂人愿。   余桑宁找上沈璎婼的那一日,沈璎婼正好诊出有孕……   她面无表情听完余桑宁的话,为了腹中的孩子,她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先前她因为京中越发紧张的局势,见不到长姐,也知道长姐不待见她,不需要她多事,她按耐住自己也十分焦虑,导致有了小产的征兆。   郎中才刚刚叮嘱她,戒燥戒怒。   说与余桑宁声情并茂将谭氏结发出来,换来的是沈璎婼极其冷然问了句:“说完了么?”   余桑宁和太后派来的这位宫人,都愣住了。   沈璎婼没有半点被欺骗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愤恨,她冷静得好似听着旁人的可悲。   这让她们两一时百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而且沈璎婼因为刚刚查出有孕,哪怕余桑宁说事关她生母萧氏,且她身边有眼线,沈璎婼都没有单独见余桑宁二人。   这摄魂术再厉害,也要趁虚而入,且也不能一下子对付两個人,沈璎婼身边立着的还是高大魁梧的侍卫。   “把她们二人关押起来,我见过他们之事,不许传入王爷耳里!”沈璎婼吩咐完,就起身缓步离开。   她看似一步步不受影响,实则指甲嵌入了肉里,一手贴着小腹,不断地吸气呼气,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回到院子里,谭氏熬好了保胎药端到了沈璎婼的面前,沈璎婼眼中蒙了一层水光,她静静看着谭氏。   这个在她生命里,温暖着她,呵护着她,开解着她,无论何时都向着她,给予她一切本应该是母亲才能给予的女人,是她的嫡母,一开始就放在自己身侧的监视她的人。   恨么?痛苦么?绝望么?   有的,都有,只是看到她,不知为何这些情绪她都发泄不出来。   她甚至可悲的不敢拆穿,不想她离开自己。   “王妃,怎么了?何处不适?快告诉奴婢。”谭氏一看她面色煞白,又眸中含泪,满脸疼惜奔上前。   沈璎婼一把抱住她:“奶娘,你骗过我么?” 第843章 美人计   属于女郎的娇软温香扑到怀里,谭氏身子一僵,她想到当年来到沈璎婼身边,第一次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她,也是这样温软,让她一入手就再也舍不得放下。   自己养大的孩子,如何能够不了解?   她不是个心思浅显之人,对亲近之人更不会用心计。她不是在诈自己,也不是听了风言风语受了蛊惑,而是心中有了一定的揣测,才会这般问自己。   谭氏轻轻推开沈璎婼,带着她在贵妃榻上落座,缓缓蹲到她的面前,握着她的双手:“奴婢从未欺骗过王妃。”   年过四旬,谭氏跟在沈璎婼身边也算养尊处优,看着不过三十的风韵,眼神清正,一片澄澈。   她没有欺骗过沈璎婼,她的确是夫人派到沈璎婼身边,但对沈璎婼的照料和付出都是真心实意,不是因为夫人的叮嘱,只是她打心底疼惜这个小主子。   乳娘的手有些粗糙,沈璎婼看着谭氏手背上的烫痕,斑斑点点,都是为她亲手做汤羹留下,这么多年谭氏从未伤害过她,也未曾挑拨过她与生母乃至陛下,更不曾让她去亲近卑微讨好长姐与兄长。   没有蛊惑她,教她的都是为人处世该有的正理,没有利用她,将她一举一动监视着。   “奶娘,你……”   沈璎婼张口想问她是不是嫡母派到自己身边,但张了口却觉得无需再追问,答案都已经不言而喻,她说从未欺骗自己不就够了吗?   “你日后会欺骗我么?”沈璎婼改了口。   谭氏温和地笑着摇头:“太子妃早已传信于奴婢,奴婢欠夫人的恩情,已经尝尽,王妃若还愿意收留,奴婢这一生就陪在王妃身边,直到撒上黄土那一日。王妃若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奴婢任由王妃处置。”   沈璎婼不愿意把话挑开,谭氏却不想她心中有根刺。   她坦白了!   不知是否心里早有了答案,故而听到谭氏的话,沈璎婼并未觉着难过,她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至于谭氏这个嫡母派来的人,是否到此时此刻还在欺骗她,沈璎婼觉着她有自己的判断。   尤其是沈羲和与沈云安对她的态度,让她深刻地知道,他们其实不屑对她不利。   心绪缓缓平复,沈璎婼搀扶起谭氏:“奶娘,我身边怎么能没有你?”   这么多年,有些人早已经成为习惯,离不开舍不下。   谭氏眼中泪光闪动,她笑着颔首:“奴婢一辈子都会陪着王妃。”   情同母女的两人相视一笑,过去就随风散去。   既然释怀了,沈璎婼便将余桑宁的事情告诉了谭氏:“我……要不要将人交给长姐?”   她很清楚,沈羲和不需要她掺合东宫与皇权之事。   谭氏摇头:“王妃,太子妃的事情,自有成算,王妃一片好意愿相助,或许会弄巧成拙,既然太子妃要王妃静观其变,王妃不若置身事外,人等到大局已定,再交给太子妃吧。”   谭氏虽然不向着沈羲和,但沈璎婼觉着谭氏很钦佩以及信任沈羲和,私心里她也很仰慕长姐,有时候想,她若是寻常人生的庶女,长姐或许能待她亲近些。   听了谭氏之言,沈璎婼决定什么都不做,可随着时局的紧张,沈璎婼隐隐察觉到了萧长风已经无法抽身,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萧长风是效忠陛下。   他们奉子成婚,婚前没有轰轰烈烈,甚至没有互相倾慕,但婚后她自问做到了一個妻子该有的一切,萧长风待她也温柔体贴,从不会向她打探关于西北或者东宫。   她也从不过问萧长风在外之事,巽王府的内宅干干净净,她的婚后生活格外的安然舒心。   今夜她一直心神不宁,宫中的风声鹤唳终究还是飘散出来,萧长风却没有立时行动,他一直留在书房,沈璎婼也未曾去寻他。   直到陛下的丧钟响起,她以为陛下是真的驾崩了,那一瞬间泪水还是决堤奔涌,心情复杂积郁难纾,但就在这时萧长风拉开了书房的大门,他看了她一眼,回了卧房,换了一身衣裳,取了佩剑。   沈璎婼在他平静的面容下,看到了一个可能,陛下没有真正的驾崩,可外面已经传来信王、烈王、燕王在攻城门。   沈璎婼以为这是长姐与陛下的较量,萧长风没有打算参与其中,心中尚且还有些欣慰,但现在她如坠冰窖,不是这样。   长姐现在于旁人较量,陛下在等鹬蚌相争,她看着萧长风回了卧房,愣了会儿神对谭氏道:“奶娘,你帮我备下两杯酒。”   萧长风整装待发,是掐着时间点准备离开巽王府,却在走到内院垂花门前,看到了沈璎婼,帝王丧钟传来的原因,她唤了一声束缚,墨发之中也簪了白绢花。   素面朝天,黑眸清幽,转过身隔着一道垂花门,与他四目相对,她道:“你一定要去?”   “皇命不可违。”萧长风回。   沈璎婼垂眸静默了片刻,她从一旁谭氏端着的托盘上取下两杯盛满的酒:“这两杯酒,其中一杯有毒,一杯无毒。   你我夫妻,不应大动干戈,可你这一去,无论成败,我们夫妻缘尽,不若早些做个决断。”   陛下胜了,她是沈氏女;陛下败了,长姐如何能够放过他?   与其让人事后以此攻讦长姐心狠手辣,不若早些让她亲手来斩断这一段孽缘。   萧长风没有想到沈璎婼坚定地选择了沈羲和,她明明知道陛下将她嫁给自己的用意,只要她不掺合,无论双方孰胜孰负,她都能一世荣华。   “你何苦如此?”萧长风呼吸一滞,忽然胸口沉闷。   “我不想你被长姐赐死。”   沈璎婼坚信这场胜利一定属于东宫,萧长风一旦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为太子妃的名声?”萧长风不知为何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涩。   仿佛没有看到他的落寞,沈璎婼道:“你可以选择不去。”   将沈璎婼手中的两杯酒都夺过来,当着她的面翻转就被,倒了里面的酒,萧长风恢复了清明:“巽王府只忠君,我无从怨你,一如你劝我不去,我不能不去。我劝你不向着东宫,你依然选择了东宫,无论我是否能归来,你……好生善待自己。”   萧长风说完,绕过沈璎婼大步而去,沈璎婼从身后疾步奔过去,抱住了他:“我有身孕了。”   萧长风僵在原地。   她紧紧抱着他:“酒里没有毒,只有迷药,我亦有私心,我不想我至亲与挚爱兵戎相见……”   暮春夜晚的凉风,却好似从隆冬九月刮来,萧长风四肢僵硬得好似不听使唤。   他的心却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你还要去么?”感觉到他的松动,沈璎婼低声问。   萧长风的手紧紧捏成拳,巽王府世代忠君,今日他若背弃陛下,无论新君是谁,巽王府的忠义之名都在他手中粉碎,先祖英烈,铮铮铁骨,不能在他这里毁于一旦。   “阿婼,对不住……”他话还没有说完,脖子一疼。   沈璎婼一根银针,趁着他负疚与心乱如麻的时候扎入他的脖颈,针上的迷醉药迅速见效,他只来得及转过身,就倒了下去。 第844章 只为等这一步棋   萧长风对沈璎婼不设防,万万没有想到沈璎婼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即将初为人父的时候,算计他。   外面左等右等,眼见时间不能再耽误下去的卢炳,当下来到内院寻萧长风,见到的是谭氏:“卢侍卫,王爷忽然晕厥,王妃已经寻了郎中在看诊。”   “忽然晕厥?”卢炳眸光微闪,他要求见萧长风。   谭氏与沈璎婼都没有阻拦,她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陛下的人,拦着只怕会适得其反,卢炳顺利见到了躺在床榻上的萧长风,一边的郎中都经过沈璎婼的警告,不敢乱说话,只说查不出昏迷的原因。   卢炳并不是真正的卢炳,是随阿喜推骨出来的第一个人,这些年早就成为了萧长风的心腹,他大概能够猜到萧长风为何躺在这里。   沈璎婼不想萧长风搅合进去,她把人暗算了,沈羲和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陛下赢了,萧长风是被暗算,而不是真的判君,受到的惩处也不会致命。   可若萧长风参与进去了,无论谁胜谁负,萧长风要么性命不保,要么夫妻和离。终究沈璎婼还是对萧长风有了情,她想要一个两全其美。   沈璎婼却并不懂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萧长风今日不去,他就是判主,他是個忠君刻入骨子里的人,巽王府的家训亦如此,哪怕逃过一劫,这也是摧毁了萧长风的脊梁,他日后便是苟延残喘活着,亦会郁郁寡欢,死后更是无颜面对先烈。   “王妃,王爷吩咐过,凡有一口气在,属下必须带他离开王府。”卢炳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沈璎婼,沈璎婼哪怕一心向着沈氏,眼界却逊色太子妃太多。   越是到关键的时候,他越要小心谨慎。   “你敢!”沈璎婼面色一沉。   “王妃,你何不细想,王爷为何这般叮嘱属下。”卢炳提醒。   为何这般叮嘱?   沈璎婼一怔,旋即脸色泛白,这说明萧长风早早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会对他下手,可他还是没有去防备,去应对,由着她得手。   他在想什么?   是抱有最后一丝期望,她不会对他下手。   还是心中对她有了情意,非得借此死心?   沈璎婼的反应落在卢炳眼里,大概确定这夫妻二人两情相悦了,这些话其实并非萧长风叮嘱,萧长风应该知道沈璎婼会选择什么,但却觉着自己不会遭了沈璎婼暗算。   罢了罢了,终究是沈府的人,也一心向着沈府,卢炳推波助澜一把:“王爷是想,此一去若无归路,王妃日后可不用负疚亦无需……牵挂。”   说完,他上前将昏迷的萧长风搀扶走。   沈璎婼没有去阻拦,似被施了定身术,定在了原地。   不用负疚,是因他的死与她无关,她已经尽力保全他,这一条路,是他自己的选择。   无需牵挂,是因他在把后背不设防交给她,而她选择了对他下手,就再无信任可言。   滚烫的泪水,就这样奔涌而出。   沈璎婼总觉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茫茫虚虚的空。   她一直以为她对他是没有情意的,奉旨成婚,他是陛下的忠臣,她是沈氏的女郎,早晚有一日,他们会站在对立的两端。   婚后她无时无刻不在防备他,对他不过是表面上的无微不至,外人看着他们出双入对,以为他们是多么鹣鲽情深,内里她从未真的放下戒心。   不知为何,听了卢炳的话,她的心一寸寸泛着痛。   卢炳将萧长风带走,自然能够寻到医师,沈璎婼没有伤人之心,用的是迷醉的药,解除药性并不复杂,萧长风很快就苏醒过来,当下问:“什么时辰了?”   “四更天已过。”卢炳忙道。   “走。”萧长风顾不得还有些昏沉迷糊,大步离开了医馆,与卢炳翻身上马,带着卢炳去调集了守在城外的一万神勇军。   除了调令以外还有暗令,非得萧长风亲自出面才能将人调走,这也是为何卢炳不得不救醒萧长风的原因。   等到大军入了城门,一路杀入宫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萧长庚与谢韫怀。   驻守京都内的金吾卫和兵马司也混战在一起,萧长风都分不清是敌是友,萧长庚带领的不仅仅有萧长卿的人,还有昔年萧长彦留下的人,谢韫怀带领的大多是萧华雍留下的人。   个个凶狠彪悍,一时间战况十分激烈,反倒是金吾卫与兵马司的人纷纷不敌。   萧长风要带人杀入皇城救驾,萧长庚与谢韫怀知道局势已变,勤政殿内有萧长卿,而萧长卿的人也已经重新杀到二人身边,将事情大致交代,那么勤政殿尚在沈羲和掌控之中,自然是全力阻拦萧长风。   太后的人到底抵不过萧长卿、萧长彦以及萧华雍私下养出来的人,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宫门已经被萧长庚与谢韫怀从太后的人手中接手。   几方人马在四门之内杀得难分难舍,不相上下。   眼见着这样杀下去,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王爷,发现密道。”这时有穿着打扮与神勇军一致的人来禀报。   混乱的厮杀,焦灼的战况,以及满脸血污的人,一万神勇军,萧长风也不可能记得每一张脸,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神勇,是有人换上了牺牲的神勇军衣裳。   密道,是前两日陛下刚刚传信给了萧长风提及的,只是陛下知晓的时间太短,只知道宫中有密道,尚未摸到密道出入口在何处。   方才入城集结神勇军时,这是一份密令以纸条的方式传给了神勇军地位较高的军官。   萧长风不疑有他,当下带着小部分人撤离,萧长庚见状接到卢炳的暗示,要突围拦截。   一番血战,萧长风是好不容易才在神勇军的掩护下,带着卢炳以及两位亲信和发现密道来禀的人冲向密道。   “儿让长嫂将密道之事告知薛公,再由薛公之口传递陛下,就是为了等这一步棋。”外面的战况,沈羲和未曾亲眼所见,但却能每一步都料准。 第845章 陛下,承让了   密道清理完太后的人,就只剩下她的人,萧长风进了密道,再出来的就不再是“萧长风”。   萧长风的令旗会落在卢炳手上,与萧长风一起和萧长庚对阵这么久,令旗如何指挥,大多数卢炳都能记住掌控,两军对垒,厮杀震天,不以口令调动兵马,只以令旗。   拿到令旗的卢炳,带着“萧长风”出来,就能以令旗指挥神勇军原地待命。   “好!”祐宁帝似怒似笑地铿锵有力赞了一声,旋即就剧烈咳嗽起来。   逐渐苍白的脸咳出了薄薄的红,看起来更加骇人。   “陛下,承让了。”沈羲和最后一子落下。   棋盘上黑棋被一分为三,每一片都被白子围住,无路可逃。   既然已经无力回天,祐宁帝便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将手中有些拿不稳的棋子扔掉,却没有说话,好似不到最后一刻,仍旧不甘心。   沈羲和也不在意,更没有心急,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有半个时辰,五更天便过了。”   五更一过,天光即明。   西北的战况,却并不似皇城这般,轻易被沈羲和掌控,有了“萧长风”的令旗,神勇军依令原地待命,萧长庚与谢韫怀带着大军,与之正面对峙,双方相距不过三五步距离。   这场干戈,到底是暂时停下来。   西北王城,二更过半,沈云安点兵率军离去驰援,镇压吐蕃乱局。   三更天时,在薛衡的帮助下,王政带着祐宁帝交给他的大军轻易入了西北王城。   王城的百姓门户紧闭,王政带着兵马直奔西北王府,不过在半道就被几路兵马给拦截,浩浩荡荡的队伍也被从巷子里冲出来的兵马斩断。   至此,两军开始混战。   谁都知道这是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谁都在奋力拼杀。   西北于京都太远,祐宁帝便是想要立刻下令停手也已经来不及,他费尽心思培养的神勇军,也不负他的期望,勇猛敏捷,若非西北军身经百战,在实战上略胜神勇军一筹,对上这样的军队,胜算极少。   泼墨般的夜色渐渐褪去,浓郁的血腥之气如黎民破晓的彩云丝丝缕缕盘旋在西北王城的高空。   从三更时分到五更结束,足足四个时辰的围杀,神勇军两万余人,只剩下残兵百余人,西北军也折损数千人,满城横尸,西北王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大的杀戮。   直到胜利的号角吹响,躲在家中的百姓才欢呼鼓舞出来,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他们已经习惯了战争,哪怕是遍地尸骸,他们也没有觉得畏惧,甚至陪同官府一道处理尸首。   “王爷,这些是何处来的敌人?”   沈岳山的战袍全是血渍,对上西北大宗族的族老,他的目光落在倒下的神勇军身上:“或许是找小王寻仇的部落。”   沈岳山身侧的副将欲言又止,最终不敢多言。   似是察觉他的异样,沈岳山转过,满是血污的脸异常威严:“将剩下的人押解回京,交由朝廷处置,记得传讯。”   传讯,自然是属于西北军的烟火,   一簇簇,一城接着一城,直到京都皇城,勤政殿的西北角能够看到。   天光破晓,还有些墨色的时候,绚丽的烟火绽放在沈羲和与祐宁帝的眼中。   沈羲和微微闭上眼,她不知何时攥紧的手才稍稍松开,哪怕西北部署再多,对阿爹的能力再自信,没有到最后一刻,沈羲和也依然没有安心。   尘埃落定,她才感觉到背脊上有些许汗意。   那一簇火花由一个光点在祐宁帝有些模糊与浑浊的目光之中腾升绽开,属于西北军胜利的讯号,一下子把他带回了少年时,他与阿兄在沈岳山的陪伴下,一路从西北攻城略地,杀到皇城,每一次看到这一簇烟火,都会相视露出会心一笑,若手上有酒,必然要一起痛饮。   那时的他们一心只想扬眉吐气,只想证明给那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先帝看,他们兄弟才是正统嫡出,兄弟同心,征战沙场,无往不利。   只是不知道从何时起,权利的野心将他一寸寸腐蚀。   杀兄夺位,是阿娘促使,但似他这样心坚志强之人,若非心中早有这样的念头,阿娘又如何能够得手?他不知没有阿娘,是否结局会不一样。   也许……仍是如此。   烟火璀璨,却转瞬即逝,随着火花逝去,祐宁帝的眼里,某种光也渐渐熄灭。   他收回目光看着沈羲和,黯然的目光仍旧藏着一丝锋锐:“朕可以给拟招传位钧枢,你回西北,不得临朝称制。”   “陛下,此时此刻,您已无权与儿商议。”沈羲和不可能与自己的孩子分开。   “是么?”祐宁帝冷笑一声,“绣衣使!”   帝王一声召唤,十二個绣衣使宛如凭空蹿出,纷纷按住腰间的佩剑。   墨玉等人霎时严阵以待。   “朕让西北以你沈氏为尊,钧枢为帝,亦未曾要去母留子,你若无祸乱朝纲之心,何苦留在皇城?”祐宁帝强撑着咬牙道。   沈羲和淡淡一笑:“陛下,儿从不受人胁迫,哪怕是九五之尊亦不能威逼于儿。”   祐宁帝又是一串急剧的咳嗽:“拿下!”   唰唰唰的声响伴随着一柄柄明晃晃的利剑拔出,只是祐宁帝万万没有想到,这十二人有六人的剑并不是对准沈羲和等人,而是架在了同僚的脖子上。   变故突发,祐宁帝气急攻心,一口血呕出,豁然站起身,指着沈羲和:“你——”   似乎一瞬间将所有的气力都耗尽,只吐出一个字,就眼前一黑,栽倒下去,被刘三指慌忙扶住。   “阿喜。”沈羲和淡淡吩咐。   祐宁帝被再一次扶回榻上,面若金纸。   随阿喜很快被带来,给陛下诊脉之后,迅速施针,刘三指并没有阻拦,也没有怀疑沈羲和借此要谋害陛下,他比谁都清楚,陛下已经到了不需要谋害的地步。   被沈羲和气晕再一次幽幽转醒的祐宁帝,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无力地盯着帐顶,只是十分虚弱道:“奉……奉养……太后。” 第846章 年号雍和   “太后是北辰祖母,是钧枢曾祖母,儿自当奉养。”沈羲和从未想过要杀太后。   死亡,太过简单。   她对萧华雍的所作所为,沈羲和不会给她一个痛快。   祐宁帝暮气沉沉的双眼,幽幽凝视了不躲不闪的沈羲和一会儿,嗓音已经开始破败,伴随着嗬嗬声:“传三公九卿入内……”   刘三指看向沈羲和,没有沈羲和的放行,他也冲不出去。   沈羲和抬了抬手,赵正颢领头将挟持的同僚移到一旁,让出了一条路,刘三指迅速去传唤崔征等人。   祐宁帝闭上了眼,似乎在养精蓄锐。   沈羲和未曾放松,萧华雍曾经说过,祐宁帝有暗卫,暗卫时刻伴在祐宁帝身侧,此刻必然是隐于殿内,墨玉与天圆几乎是贴身保护着沈羲和,就不知陛下是否还要再垂死挣扎。   一直到崔征等人赶至,祐宁帝都没有传唤暗卫,他睁开眼,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声音虚弱得如风中残烛,好似一吹即灭:“朕……驾崩后,传位……传位……”   他的话提起了所有人的心神,唯独沈羲和神色淡然。   帝王的脑海里划过一张张脸,他知道他已经别无选择,无论他此刻说出谁的名字,都是于事无补,萧长卿已心不在帝位,萧长庚早就为东宫效力,萧长鸿……说了,不过是坑害一个儿子,沈羲和要帝位之心昭然若揭。   如今无论是西北还是东北三部,乃至整个皇城,都在她的掌控下,不传位萧钧枢,只是再生一场事端,并不能改变结局。   “皇太孙……”   三個字,帝王咬字极其清晰,似乎说完就燃尽了最后一丝生气,迅速疲惫起来,眼皮也格外沉重,恍然间他似乎听到几声如释重负的长叹之气,这些人只怕也盼着这样的结果。他想要再睁眼看一看,哪怕只是再看一眼,看看是谁这般盼着幼帝临朝,却仍旧没有争过天命,溘然长逝。   祐宁二十四年三月十四日,第一缕天光笼罩皇城,意味着持续了一夜的宫变落下帷幕。   在三公九卿的见证下,陛下亲口传位于皇太孙萧钧枢。   萧氏皇族第一个未满半岁的帝王诞生。   宫中迅速恢复了一片百废待兴的祥和,沈羲和搬出了东宫,将紫宸殿再度改成新帝寝宫,带着萧钧枢住进了这个他降生的地方。   帝王下葬之后,新帝登基,改年号为雍和。   历代帝王年号,都是礼部翻遍《易经》精挑细选,新帝的年号却是由太后一口定论。   雍和,本也是两个极其极力恢弘的字,百官亦不敢反驳。   谁都知道,天下从这一刻起,由太后做主。   新帝登基之后,才补上烈王萧长赢的葬礼,人早已经下葬,只是葬礼不能冲了先帝的葬礼,与新帝的登基,这才延后。   已经成为太后的沈羲和,抱着还不会言语的萧钧枢,亲自到了烈王府。   萧氏皇族具在,荣贵妃母女也在一侧,她们看着低头烧纸腰系白麻的萧长卿格外心虚,更不敢与沈羲和目光对上。   这母女要如何处置,沈羲和交给了萧长卿,萧长卿自陛下驾崩那日醒来之后,便不言不语,容色憔悴,不过几日的功夫,整个人都好似行销立骨。   沈羲和亦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轻叹一声,就带了萧钧枢回宫。   萧长赢头七之后的一个黄昏,天圆来报:“太后,信王殿下在含耀门城楼上,一直未离去,宫中要下匙,宫人不敢上前催促。”   沈羲和放下奏折,看了眼睁着黑亮眼珠的萧钧枢:“请宜王来陪伴陛下。”   宜王是萧长鸿,他才不过八岁,沈羲和仍旧封了他王爵,依旧留在宫中,待到十四岁再搬入王宅,萧钧枢和这个小叔叔格外投缘,两个人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含耀门是宫中第二道宫墙,萧长赢是在这个城头上自刎,夕阳的光洒在城楼的青石地板上,橘红的色泽,似没有褪去的血迹。   一袭白色翻领袍的萧长卿立在弟弟自刎的地方,他身体格外消瘦,被余晖笼罩,有一种天地即将黯淡的无边萧瑟落寞。   沈羲和挥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到了他的身侧。   察觉沈羲和的到来,萧长卿躬身行了礼,声音干涩沙哑:“参见太后。”   “免礼。”沈羲和抬手,后与他并肩而立,目光越过宫中精美的亭台楼阁,翠林长河,望向很远很远的天际,“五兄,九弟在天有灵,亦不愿见你如此。”   萧长卿的眼睫煽动了两下,缓了一会儿才道:“臣是来与阿弟作别。”   过了今日,他应当振作起来,他知道萧长赢为何自刎,太多的原因糅杂在一起,但最根本的是不想至亲与挚爱有任何一个枉死。   那日他若不这般做,他与沈羲和一定会死一个,按照沈羲和连陛下的绣衣使都策反了一半,大概率死的是他。   失控的他若是伤了沈羲和,打乱了沈羲和全部的计划,造成更多的伤亡,沈羲和不杀他,都不足以平息众怒。   小九用命换了他的命,他得为小九活下去。   让这万里山河,延绵不绝,国祚永存,成为他喜乐见闻的模样。   沈羲和侧首看向消瘦的俊脸被金色光辉勾勒出一种神圣而又儒雅气息的萧长卿,他不再如那日所见般沉郁,至少她在他身上看到了生气。   “贵太妃与平陵公主……你如何打算?”沈羲和问。   该处理的人,她都已经处理了,汝阳长公主一家她没有留一个活口,薛氏也一族被贬为庶民,实在是薛氏族人过于平庸,倒是旁支有些能耐,既然如此不如为旁支让位,到底仍旧是薛氏血脉。   除了太后被奉养在大福殿,每日享受着她亲自为其调出的黄粱香,其余人她都没有心慈手软,余桑宁她也没有杀掉,将她放到了大福殿伺候太后,两人每日枕着黄粱香入梦。   在梦中一个君临天下,一个大富大贵,醒来之后宫殿寂静苍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847章 不变的是他最初的模样(完结)   “臣将小九的灵位供奉在慈恩寺,让贵太妃去慈恩寺陪伴小九,青灯古佛,虔诚赎罪。”关于如何安排这母女二人,萧长卿心中已经有数,“平陵……只需夫家没落便是。”   平陵公主所嫁亦是勋贵之家,不过其家族没几个人才,更何况一朝天子一朝臣,关于他的身世,他也不打算隐瞒,只需要公布出去,日后朝廷有他得势一日,就无人敢帮扶平陵夫家。   “你呢?”沈羲和听完之后问。   萧长卿转头对沈羲和一揖:“臣略有薄才,荐为帝师,往太后恩许。”   沈羲和有些意外,其实对萧长卿她有了更好的安排,京都于他是个伤心地,西北她想要命人去接手,父亲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游山玩水,快意恩仇。   阿兄想念她,想调回京都陪伴她左右,西北需要一个能力卓越,允文允武之人才能稳住,她身为太后下旨,西北将士也好,百姓也罢,都不会过深的抵触。   万万没有想到,萧长卿要留在京都,他想做萧钧枢的老师。   但这個请求,沈羲和拒绝不了,没有人比萧长卿更适合做萧钧枢的先生,他学过真正的帝王之术,曾经为帝王之位拼搏过。   “五兄愿为钧枢之师,我求之不得。”沈羲和一口应允。   隔日,萧长卿归朝,沈羲和命他带领三省六部议政,大多数奏疏由三省六部协同共理,再将紧要超出决策范围的递交到萧长卿与萧长庚手上。   她琢磨着什么人适合去接手西北。   尤汶珺来求见她,沈羲和在紫宸殿内阁召见,尤汶珺一身白衣,发髻上只有两朵银簪花,鬓边白色素绢。   “妾欲归家,请太后应允。”尤汶珺开门见山道。   沈羲和:“归家?”   “是,王爷临终前让妾归家。”尤汶珺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住在烈王府。   睹物思人,思的是个心中没有自己的人。   沈羲和沉吟了许久才道:“我允你归家,室韦都督府,本就是你们尤氏世袭,长史与参军你可择其一。”   尤汶珺惊得忘了礼数,她错愕地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这是授予她官职!   “你虽是烈王遗孀,便是归家,尤氏也不敢迫你再嫁,但你一身武艺,无处可施展。”沈羲和不疾不徐,声音平和,“烈王劝你归家,必是认可你的才能。”   尤氏能够让尤汶珺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自然不会给她像儿郎一样出头的机会。萧长赢不会不知这一点,他还让尤汶珺归家,便是希望尤汶珺有更广阔的天空,去施展自己。   尤汶珺眼眶酸涩,她自幼与兄弟们一起学武,吃着更多的苦,学更深的武艺,以为自己会不一样,最后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得不为家族上京都联姻。   她以为的命运这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她已经认命了。   原来他临终前,已经为她铺好了以后的路。   她若不提是萧长赢临终前要她归家,只怕沈羲和不会想到会应允,却不会深想。   深吸一口气,尤汶珺压下喉头的苦涩,努力不让自己声音变得哽咽:“妾……臣愿为参军!”   “你想好了?”沈羲和问。   长史与参军品级上天差地别,权利上也一样。   长史是代表朝廷去做监军,哪怕是大都督和副都护都要敬让三分,参军可谓军中最低的军官,但两者的差距在于,长史尤汶珺是朝廷的人,是不可能继承室韦都督一职。   但她若是投身军中,以参军的身份,凭自己的能力爬上去,日后未必没有可能继承室韦都督。   “臣心意已定。”尤汶珺斩钉截铁道。   沈羲和亲自拟了一封诏书,盖了帝王的印,派人送尤汶珺回室韦都督府。   雍和元年,在井然有序之中安然度过。   雍和二年,崔晋百被从黑水部召回,国殇已过,沈羲和亲自赐婚他与步疏林,现在的步疏林已经不叫步疏林,叫步疏杳,是蜀南王的胞妹。   同年六月两人孩子都已经虚岁三岁,才大婚。   蜀南王也带着独子上京参加妹妹的婚礼,婚宴上不少人见到了步瞻与崔瞩两位“表兄弟”,惊觉这两兄弟模样神似,隔日见到崔寺卿的新婚妻子更是惊愕于兄妹两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至此,再无人怀疑步疏杳是步疏林的胞妹。   雍和三年,沈羲和在经历多重考核,确定了去西北接手之人——萧长风。   当日在密道萧长风被暗算,这是他技不如人,他没有违抗君命,如今新君即位,他的君主就是萧钧枢,沈羲和仍旧愿意用他,他自然会继续忠君。   沈璎婼也很向往父兄曾经驻守的地方,哪怕她知道她去了正好与父兄错过,仍旧愿意过去,正好也不用再于沈云安往来,免去了彼此的不自在。   沈云安夫妻被召回京都,第一次见到了已经四岁的小侄女,此时薛瑾乔再次有孕。   姑嫂见面,分外黏糊,薛瑾乔还是那个欢乐的薛瑾乔,当晚留在紫宸殿与沈羲和同寝,次日在被沈云安依依不舍接回宫中。   沈羲和给萧钧枢寻了三个老师,都是年轻一辈:萧长卿、谢韫怀、崔晋百。   一个教帝王之术,一个讲山川四海,一个说百官勋贵。   渐渐也有些风言风语流出,言及他们都是太后的裙下之臣,流言的源头很难查到,沈羲和并未放在心上,六岁已经知事的萧钧枢也不在意。   他知道阿娘心中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阿爹,她总是会站在阿爹的画像前出神,每次百岁提到鹿鸣,阿娘就笑得格外温柔与清美。   “阿娘,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日,再次看到阿娘停步在画前,只有六岁的萧钧枢,忍不住问出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   在萧钧枢的眼里,他的阿娘是这世间最为睿智的女子,比他熟读的那些史书里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崇高,包括他们的先辈,那位女帝。   是什么样的人,让这样的阿娘念念不忘,思之如狂?   沈羲和侧身垂首,看着一只手负在身后,努力做出自己很可靠的老成模样的儿子,忍不住会心一笑,她蹲下身,轻轻抚上他的额头:“你阿爹……”   沈羲和想要极力寻找一些溢美之词,却夸赞萧华雍,却发现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他,她想了许久,才认真地看着萧钧枢:“你阿爹,在阿娘心中是个完人。”   金无赤金,人无完人。   萧钧枢眨了眨眼,阿爹在阿娘心中竟然是完人!   阿爹在他心目中设想的身影更加伟岸高大。   “真想见一见阿爹。”萧钧枢语气满满的崇敬与向往。   摸了摸儿子的头,沈羲和道:“你会见到的。”   关于萧华雍还活着的消息,沈羲和从未隐瞒过萧钧枢。   随着萧钧枢的长大,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越发多,也渐渐开始接触朝政,偶尔便于商讨,与言传身教,萧长卿与谢韫怀会留宿紫宸殿。   哪怕沈羲和早就在萧钧枢五岁之后就搬回了东宫,守着萧华雍种下的一树花花草草。仍旧有人以此暗中污蔑中上,只要没有影响到萧钧枢的心性,沈羲和都不予理会。   雍和八年,这一年被百官盯着,权势滔天的皇伯萧长卿,带了一个俊美无双的郎君入宫,直奔东宫。   往年不是没有人想着沈羲和年轻守寡,敬献美男子于她,往往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她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是因为有些话越是讳莫如深,越是令人津津乐道。   敬献男人来服侍她,就触碰了她的底线,轻则削爵罢官,重则人头不保。   这一次不少人盯着萧长卿,据闻萧长卿将人留在了东宫,立时就离开。   彼时沈羲和并未在东宫,而是在紫宸殿陪着萧钧枢进食,萧长卿带了个人来东宫求见她,沈羲和也没有在意,以往也有这样的事情。   既然珍珠没有派人来催促,也就不是大事,她陪完了萧钧枢才带着人回了东宫。   东宫的大门口两棵枫树,时值金秋,正是红叶如火的季节,沈羲和远远绕过长廊,就能隐隐看到枫叶如盖似云,飘浮在东宫大门口之上。   令她每每都忍不住想起,那年在宫中初见,他一袭浅白色圆领袍,披着大麾站在石阶上,翘首以盼的模样。   想到这里,沈羲和眉眼忍不住弯了弯,这些年她越发养尊处优,仪态威严。   走出风雨长廊,步上东宫门前的石板路,缀着珍珠的翘头鞋偶尔会踩到一两片飘落的枫叶,沈羲和不经意抬眸,看到树影斑驳间,一道长身而立的身影背对着她立在宫门口。   那件大麾,那一匹青丝,那一顶金冠,大麾下那浅白色的衣裳,那样雍容华贵的站姿。   多少次,午夜梦中,她梦到过这样熟悉的画面,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她屏住了呼吸,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走了过去。   他好似听到了身后的声响,迎着飘落的枫叶转身,那双华光深藏,银辉凝聚的眼与她四目相对,他的声音一如当年一般透着丝丝缕缕委屈:“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你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与当年只有一字之差,却隔着十二年,一个轮回的岁月。   可她等到了不是么?   日月轮回,时移世易,不变的是他最初的模样。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