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猎魔之刃》作者:年兽   文案:   这是风雨飘摇的黑暗年代,无数邪祟异端蠢蠢欲动。夏尔作为年轻的猎人新兵,踏入从零开始的狩猎生涯。   对抗怪物、造访巫师、结交伙伴、搜集财宝、游历乡间……在探索超自然现象、发掘远古秘辛的同时,也努力地在复杂多变的世界中求生。   命悬一线的奇幻冒险。 第1章 林间阴影   丹佛死的时候,手里还紧抓着他的剑。   林地阴暗,衬得他特别可怜。他坐在树下,面容惊骇,像内心的恐惧先杀死了他。夏尔看到他从胸口被砍出一道巨大创伤,血已凝固变暗,肚破肠流,嘴半张着,牙齿全被血泡过。   夏尔不觉得恶心,只是心里难过。   两个恶魔猎人,一老一少,发现同伴的尸体,隔着一段距离观望。   “不要躲开他的眼睛,你得习惯死人。”艾蒂安是夏尔的师傅,从事恶魔猎人行当三十年有余,早已见惯不怪。   “是。”夏尔快速应了一句。   夏尔·格拉尼是艾蒂安的学徒,追随老猎人刚满一年,是猎人中的新兵。他研习猎杀恶魔的技巧,耳闻无数可怕传说,那些血腥怪奇之前只悬于幻想,现在却降临眼前。   艾蒂安看出夏尔的慌张,默不作声,等年轻学徒自己习惯。   “他……他怎么死的?”夏尔看丹佛胸前的巨大伤口,人力砍不出那种痕迹。   “谁知道呢,也许是刀锋恶魔亲自动手。”艾蒂安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入夜前没法赶到集合点的话,就轮到我们面对它了。”   夏尔咽了口唾沫,难免感到害怕。刀锋恶魔杀了他,接下来会不会杀掉我?该怎么办?我还只是个新手猎人……   洛曼王国位于大陆西陲,眼下正是风雨飘摇的年代,黑暗异端层出不穷,四境不安,适合恶魔活动,所谓恶魔,是一种以灵魂为食,并且无法克制自己饥渴的生物。相应的,为了对抗这些收割灵魂的怪物,以狩猎恶魔为本职的猎人出现了。   夏尔和其他七名猎人,集结一致,简装追逐刀锋恶魔。它是一个狡诈的恶魔领主,地狱中的高阶魔神,初入真实世界时遭到严重削弱,力量不全,被猎人赶入薄暮森林。然而恶魔行踪诡秘,让猎人不得不分头行动,扩大搜索范围,避免它伺机逃脱。   在这种形势下,他们正在被各个击破。夏尔知道这方案其实不妙,但他没资格提意见,艾蒂安也保持缄默,,没有解释。   “你对丹佛有什么印象?”艾蒂安问。   “他是个好人。”夏尔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悲伤。他前几天还跟我说过话啊,现在却死了,生命真是脆弱。   丹佛和他年岁相仿,也是猎人中的新兵。只是丹佛身形粗胖,夏尔则又瘦又高。   “当一个人一无是处,我们就说他是好人。新兵来了又死,无足为怪。行了,去把他身上的装备拿走,他再用不上了。”艾蒂安打量四周环境,“小心埋伏,可能刀锋恶魔躲在你头顶。”   夏尔忍不住抬头。   栎树枝叶浓密,确实能藏下一个残暴的恶魔。恶魔来自另一个世界,能力千变万化,凡人无法与之交手。他听说恶魔掌握着超过一千种邪术,因此,恶魔猎人必须训练有素、精明强干,才能稍微与它们抗衡一二。   得想办法活下去……自从进到这森林,事情就没好过。大家互相争吵,决策出现分歧,各自行动,丹佛又落单被干掉……我们真的能成功猎杀恶魔吗?夏尔不安地想。   他忍住尸体身上的恶臭,壮着胆检查四周,观察是否有恶魔留下的可怕符咒和危机密文,它们掌握大量恐怖的法术,可以改变现实、操纵人心。   夏尔从丹佛的腰带上解下染血剑鞘,佩在自己腰间,然后再拿到他身上的弩、箭矢、药剂,打开他的背包,把里面东西拿走。   弩被洛曼法律禁止使用,但恶魔猎人本就行走于正常生活的边缘,因此素来不遵法令,几乎人人携带。药剂则由水獭学派的女巫配置。丹佛身上这瓶能够让人耳清目明,察觉伪装,可惜他还没用上就已死去。他背包里装满肉干、葡萄酒和奶酪,夏尔把它们悉数带到身上。   丹佛已死,现在又被夏尔取走遗物,显得更加单薄,如此被遗落在薄暮森林之中。   夏尔对丹佛的遗体祈祷片刻,希望诸神襄助,亡魂安息。   “别看了,等猎杀完刀锋恶魔,我们再回来安葬他。”艾蒂安说。   “好吧。”夏尔默默地跟在艾蒂安身后。   “丹佛是朱利斯的学徒,丹佛死了,他恐怕也凶多吉少……”艾蒂安自言自语。   “朱利斯先生……他可能会去哪?”   “其实我希望他跑了,逃出薄暮森林,到文明世界去,让大家为我们哀悼片刻。”   “我们会死?”夏尔一惊。   “不一定,但到这份上,我们所处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了。”艾蒂安环顾四周,“看看这里吧,小夏尔,我们是多么脆弱,而恶魔又是如此强大。你成长得很快,但不够快。”   夏尔循着老猎人的目光张望。   薄暮森林环境幽深,树木疯长,久无人迹,野草和灌木交错繁衍,阳光透过树叶,留下昏暗光影。四周静悄悄的,动物们能察觉到恶魔这种超自然存在,早已逃之夭夭。   只有我们还在这苦苦支撑,妄想和恶魔交手。   “害怕了?”艾蒂安问。   “是的。”夏尔承认,他知道自己缺乏经验,年轻又稚嫩,这种任务对他来说太过危险。   只是恶魔猎人行业特殊,没时间让他学习三年五年,他不得不跟随熟练猎人参与每一场行动,在极端危险的情境下学会生存。   “不需要害怕。”艾蒂安转过来,面对夏尔,老猎人年龄五十有七,两鬓斑白,身形挺拔,面容饱经风霜,“完成这次任务后,你就结束了所有考验,我将会在猎人圣堂亲自为你授勋,宣布你成为真正的恶魔猎人,随意使用我教你的力量。”   “真的吗?成为真正的恶魔猎人!”夏尔期待不已。   “你还记得猎人守则吧。”   “我承诺,立誓以来,绝不相信恶魔,绝不搭救恶魔,绝不宽恕恶魔。”夏尔语气坚定。   “把你拿到的剑拔出来。”   夏尔从腰间拔出丹佛留下的剑,他忍不住握了握剑柄,感受它的分量。   这是他第一次持剑,陌生又激动。   “人本是动物,却也是动物之中最强大的一种。”艾蒂安拔出自己的剑,在空气中轻轻挥舞,剑刃映射着朦胧的光芒,“我们双眼敏锐,能够看到极远的东西;我们的骨头很坚固,能够抵抗冲击,又很轻盈,不至于妨碍我们奔跑跳跃;我们手臂肌肉强韧,猛挥你手里那五尺长剑,足够在空气中划出响声;而你手里的剑又来自于熟练的工匠,他们用人们开凿出的最好的铁,在铁砧上精心磨冶出这种利器,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夏尔猛力一划手里的剑,银色剑刃掠过空气,果然发出一阵呼啸。他忍不住仔细端详这把剑,边缘锋利,是一把上乘的利器,专门用于战斗,足以切开护甲和血肉。   “为寻找刀锋恶魔,我们不得不分头行动,深入林地。不错,你也看到丹佛死的样子,毫无还手之力,轻易地被开膛破肚……但因为我们是人类,而且是人类中的精英——恶魔猎人,所以明知死局,明知可能下一秒就身首分离,也要试一试,务必要找到并战胜它,不可让它就此逃脱。即便牺牲……亦有其价值,或者说,因为牺牲,所以一切才有意义。”艾蒂安慢慢地说。   “我们不能走。”夏尔说。   “对,我们不能走。整片地区的安危与我们息息相关,我们并不强大,人丁凋敝,只有八人之数,甚至还在死伤。但只有我们知道怎么对抗恶魔,夏尔,只有我们有希望战胜恶魔,哪怕敌强我弱,恶魔猎人也不能在这时候逃避。”   “我明白。”夏尔振奋不已。   “噢,还有件事,如果死了,要面带微笑,心怀幻想,给人观感好点。你看丹佛,死的就不太愉快,估计内心很绝望,别人看了也难受。”艾蒂安继续往前。   夏尔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   他的父母把夏尔卖给一群人贩子,人贩子再转手把他交给一群邪恶巫师。他们把夏尔绑在祭坛上准备献祭,而仪式半途,艾蒂安独自一人闯入其中,以一敌众不落下风,将巫师们悉数击败,救出孩子们。   面对被绑架的孩子们,艾蒂安放走了所有其他人,唯独选中夏尔,要求他跟随自己学习猎杀恶魔。   这份职业对夏尔来说很复杂。他既面对着空前的危险,也学到了大量不知什么时候能用得上的狩猎技巧,诸如射击、咒语和恶魔学识。   总而言之,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们在森林中穿行了几分钟,随后,寂静毫无征兆地被打破。   “救命——”远处传来沙哑叫喊。   艾蒂安咂咂嘴,把剑紧握在手中,快步朝喊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夏尔紧随其后,他可不敢掉队,万一在森林中落单,恶魔就要来找他了。   求救声引他们来到一棵青木桤树附近。   夏尔大吃一惊,远远看到恶魔猎人朱利斯被倒吊起来,皮甲破破烂烂,一条黑色绳索将树枝和他的脚踝锁在一起,迫使他以痛苦的姿态在空中挣扎。他身上东西都散落在地,双手不住在空中乱抓。   “我——我们得把他救下来。”夏尔忍不住说。   他闻到一股强烈的恶臭,不同寻常。   “好好想想,谁有可能把他吊在树上。”艾蒂安冷哼,“不是时机,我们走。”   朱利斯拼命张望,看到夏尔和艾蒂安两人,忍不住大叫:“艾蒂安!救我!”   “你知道你必死无疑,看在洛曼天神的份上,给我们一点清净吧。”艾蒂安持剑备战,摆好架势,夏尔不理解为什么老猎人反应这么警惕。   “不——快救我!看到丹佛了?丹佛已经被它杀了!它在附近!快救我——求求你——求求你——艾蒂安,你别这样——拜托了——”朱利斯哀求不已。   夏尔清晰地记得朱利斯曾经的样子,两撇黑须,戴大风帽,行事冷静干练,但他现在身处险境,完全失去平时的素养,一切本领悉数丧尽,只能拼命求救。   “别胡闹。”艾蒂安训斥,“你想拖我们下水?夏尔,我们走。”   “可是——”就这样把他留在那等死?   “走。”艾蒂安态度坚决,然后又压低声音,“你难道没闻到气味吗?”   臭……臭味,刚才的那股味道。夏尔回过神来,和丹佛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和艾蒂安走出数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刺耳劈裂声响。   咔——咔——   夏尔回过头,只见朱利斯倒吊的身体迅速溃烂,完好皮肤层层迸裂,身上巨大刀伤森然浮现,地上被隐藏的污血重新成形。   “幻象!”夏尔意识到恶魔的伎俩。   艾蒂安眯起眼睛。   “你们就是不知道何时收手。”朱利斯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从他被劈开的肚腹中飞出一把染血的砍刀。这把刀无疑是恶魔制造的邪物,在未知力量的操纵下,迅猛划过空气,朝他们斩去,鲜血沿途飞洒,态势可怖。   艾蒂安迅速摆好防御姿势,旋即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夏尔!躲开!”   夏尔下意识想逃,堕落之刃已掠至他身前。 第2章 猎人的方法   夏尔一个哆嗦,刀已斩来。   恶魔最强大的力量是影响精神,每个恶魔都代表一个特殊概念。倘若意志不够坚定,就会被恶魔侵袭心灵,最终变成和它们类似的存在,成为它们的仆从。   换言之,“腐化”。   就像现在所发生的一样,夏尔一看到那把恶魔武器,无数有关利刃的图景涌入他的心头,遮盖他的思绪。   刀锋——杀戮——鲜血……他的眼前幻化出无数耀眼锋芒,真实和虚幻交错,双目充血。在这种情况下停留太久,夏尔很容易就此堕落,变成恶魔。   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大声念出恶魔猎人的咒语:“亚芬火焰!”   这并非是攻击敌人的烈火,而是以燃烧灵魂的炽痛来提高警惕。   夏尔感到心灵深处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一股无形火焰炙烤他的内心。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将亚芬火焰牵引到身体之外。   心中烧起炽火,眼前斑驳的刀刃幻象便悉数消失,他的思绪又回到这片薄暮森林之中。   夏尔本能地抬手阻挡,堕落砍刀和他手中长剑碰撞,发出刺耳巨响,一股大力将夏尔撞倒在地,随后利刃向上飞旋,调整轨迹,准备将夏尔斩杀。   他喘着粗气,手紧握着剑。   这斩击太沉,我不能硬碰硬。夏尔飞速思考。   眼看红黑相间的恶魔刀锋即将再次斩下,他跌跌撞撞想要爬起。   “快结束咒语!别把你的灵魂烧干了!”艾蒂安快步赶到夏尔身边,手持长剑,待到堕落砍刀回旋劈下的时候,艾蒂安精确一刺,剑尖击中那把武器,将它轨迹改变。   堕落砍刀划过草地,随后又开始在空中游弋,寻找下一次攻击机会。   亚芬火焰最终会烧掉恶魔猎人的灵魂,将他们变成没有灵魂和情感的傀儡。夏尔知道利害,匆匆平息心中燃焰,持剑站起。   艾蒂安警告过夏尔,持续时间越久,亚芬火焰消耗的灵魂就越多,最后会在短短几秒内耗干凡人灵魂,绝不能滥用。   夏尔低头留意,剑上方才被恶魔刀锋劈中的地方,已然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崩口,整块金属材质凹裂,甚至整把剑都出现形变。   我们锻造的武器就这么脆弱不堪,轻易就会被恶魔创造的邪恶仆从打碎?夏尔感到难以置信。   说到底,人力要怎么和这种怪物对抗啊?夏尔稍微缓过气,而堕落砍刀发起第二轮进攻。   这种被诅咒的武器显然是刀锋恶魔制造的,内里蕴藏有强大邪力。整把利刃略带弧度,边缘锐利,外形狰狞,在空中移动时发出微微尖啸。   夏尔不停平稳心灵,避免自己的意识又被恶魔影响。艾蒂安身经百战,从容不迫,直视利刃亦无妨害。   咻——堕落砍刀迅猛朝夏尔斩去,它知道夏尔是两人中较弱的一方。夏尔握剑格挡,但刀刃在空中迅速变幻方向,超出夏尔意料,竟是高速下潜,嗡鸣不断,朝他两脚劈去。   完了。夏尔本能后退,可他的速度慢得多,立马就会被削断双脚。   他咬紧牙关,拼命一甩手里的剑,斜向下划去,武器再次和它碰撞。堕落砍刀击中他手中的铁剑,瞬间他感到一股滔天巨力撞来,赶紧用双手握住剑,两把武器拼命角力,而夏尔处于绝对弱势。   渐渐的,夏尔手里的剑发出不堪重压的刺耳声响,随时都会被折断。   艾蒂安没有立即上前帮忙,只是嘟哝了一句。他瞄准刀剑相持的方位,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捆绳子,用力一甩。   绳索敏捷飞出,捆住恶魔刀锋的长柄,将它牢牢系住,不断蔓延,打算将它彻底捆缚。夏尔察觉到自己武器上的力量顿时消散,堕落砍刀垂软在地,已然被绳索困住。   夏尔向来很了解这根绳索,它是艾蒂安的宝物,称作“魔绳”。   实际上,每个恶魔猎人都秘密掌握各自的魔法道具、咒语和药水,同行之间鲜少互相交流心得,以免绝学外泄,只能师徒传承。   “夏尔,总有一天轮到你操纵这宝物,看好它是如何运作的。”艾蒂安将手快速一拉,绳索挟裹整把刀锋往他的方向移动。   以后我也可以……夏尔看着这奇异的魔法道具,心中有些期待。   但他又察觉到不对劲,绳子的行动轨迹有些异样,似乎不是由绳子牵拽着堕落砍刀,而是刀锋拉着绳子倒飞过来。   “这把刀还在动!”夏尔忍不住喊。   艾蒂安皱眉,他把魔绳抛掉,重新紧握长剑,绳索迅速脱落,并没有真正束缚住这把堕落武器。堕落砍刀成功脱困,高速朝艾蒂安扎去。   老猎人皱紧眉头,专注于观察它的行动轨迹,随后一剑刺出。   叮——   整把刀刃被击中,偏移角度,没有直接劈穿艾蒂安的心脏,而是斜掠过他的身体,发出响亮的割裂声。   “过来,用魔绳抓它。”艾蒂安身形纹丝不动,但所穿皮甲已然被斩开,鲜血不停地往外流。   夏尔咬紧牙关,脊背因紧张而流汗。   他冲过去,捡起艾蒂安脚边的绳索,瞄准蠢蠢欲动的恶魔刀锋。   “老头,你还有多少血可流?”恶魔的低语微微响起,随后刀刃旋转,朝远方逃去。   “您受伤了。”眼见堕落砍刀远离,夏尔忍不住看向艾蒂安的伤口。   非常严重,被砍中的地方血肉割离,衣甲浸红。   “抓它!”艾蒂安咒骂,仍旧持剑备战,“别管我!拿下它!”   夏尔瞄准远纵的恶魔刀锋,按照老猎人之前教过的方法,迅速甩动魔绳,朝恶魔刀锋抛去。   绳索一离手,迅速划过空气,将整把刀锋紧紧缠住。它在极力试图挣脱,绳子在夏尔手上不断移动,他用力抓紧绳子,将它往自己的方向拖。绳索上附有巫术,让魔绳紧贴在他掌心,使夏尔能紧握绳索,不至于被拽走。   一下、又一下,强大的邪恶魔力在和夏尔对抗。   他的脚抵住地面,不停地往后扳,而刀锋则一直试图往外遁逃。魔绳承受两股相反的力量,发出滋滋声响,几乎随时都要断裂。   那股力量在……减弱,夏尔感到激动。   竞争达到一个极点,堕落砍刀忽然力量尽泄,迅速下坠,还在发力的夏尔踉跄退了好几步,稳住身形。他两臂酸软,大口喘气,慢慢地将堕落砍刀拉回来。   “每个恶魔代表着一种概念,而那些被它腐蚀的东西,逐渐会变形成与其类似的下等仆从。”艾蒂安看那把刀不断被拖到他们身边,“……牛头恶魔创造出牛角的小型野兽,血腥恶魔把人类碾成一滩血池,而刀锋恶魔则召唤着魔的利器,执行切割的使命。活人、动物、骸骨与金属都是它们的素材……”   “您被砍中了。”夏尔担忧无比。   “……这是我的身体,我当然知道。”艾蒂安嘴唇苍白,擦了擦汗,“我身上都是疤,再多一道又不嫌多,何况我年老力衰,随时都会死。所以你要记好我所说的每个字,继承我的所有知识,未来你要替我尽责。”   您不会死的。夏尔本想这么说,但是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萦绕,艾蒂安真的随时会死,而一旦他死掉,就轮到夏尔正式接替猎杀恶魔的工作了。   夏尔把绳索拖回到脚边,砍刀已经失去邪性,变成了一把普通的黑红利刃,想到它可能是某种生灵、甚至是人类变化而成的,他就感到一丝不寒而栗。   “刀给我,你去把那棵树烧掉。”艾蒂安指了指那棵大树。   “烧掉?”夏尔把恶魔刀锋递给艾蒂安,老猎人将它穿进腰带。   “天黑之前我们赶不到露营石遗迹了,与其在黑暗中赶路,不如在这里休息。燃烧的参天大树也会提醒其他人我们的位置,但愿他们来找我们。”艾蒂安在桤树边坐下,拿出绷带、药膏和短刀,准备处理伤口。   夏尔的口袋里装有火刀、火石,他蹲坐到大树根边上,准备点火。被倒挂的朱利斯满身伤痕,用空洞的眼睛望着周围。   “我们不把朱利斯先生放下来吗?”   “把他也烧掉吧。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化成灰烬,这是恶魔猎人最得体的死法,如果我们在森林里死了,你也把我们烧掉好了。其他的死法……哎,能好到哪里去?要么终于被恶魔攻破心防,变成它们的仆从,要么在城市里被无知的市民们处以绞刑,要么死于失魂症……你刚才用亚芬火焰就很危险,如果你不及时熄灭,你的灵魂就会被烧却。”艾蒂安慢慢脱掉自己的外袍,解开皮甲在身体两侧的搭扣。   不只是亚芬火焰,恶魔猎人的咒语基本都以耗损灵魂为代价,一旦用得太多,猎人就会失去情感、记忆和自我意识,诸多负面效应随之显现,难以承受。   夏尔知道艾蒂安就深受失魂症的困扰,老猎人时而半夜苏醒,误以为自己正在和恶魔交战,随时情绪紧绷,只能靠大量酗酒和嫖娼来缓解压力。几个月来,夏尔和艾蒂安造访了沿途每一座酒吧和娼馆,了解到许多赊账的技巧。   “朱利斯先生死得真惨……”   “他死得意义重大。”   意义重大?夏尔不解其意。就这样惨死,被倒吊,被刀锋恶魔做成陷阱,有什么意义吗?他甚至不知道朱利斯死于何时何处,死于哪一处重伤。   他找来一根枯枝,用火刀打出焰星,将它点燃,然后用着火树枝去焚烧树干,树皮一点就亮,火焰慢慢在大树外部燃起,胡乱蔓延,形成半树火点,这些星火相互焚烧连接,让树皮在炙烤中发出噼啪声响。焰光愈发明亮,不久,火焰燃烧的嘶嘶呼声清晰可辨。   恶魔猎人真辛苦啊。夏尔忍不住想。在最艰险的地方求存,和各种怪奇事物交手,不知何时死去。   他回头,艾蒂安已经脱掉上身所有装备,皮肤上满是咒文、刺青和伤疤,刚才被割伤的地方,恰好位于两道巨大丑陋的伤疤之间,竟然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学着处理外伤。”艾蒂安身上没一块好皮,“首先喝点酒,让你的大脑晕一点,这样不太疼。这也是及时行乐的一部分,不要克制自己。以后你要记住,看到好酒就喝,看到美食就吃,看到漂亮女人就去纠缠,以免日后遗恨。”   艾蒂安嗜酒,夏尔看他从行囊里拿出一大瓶烈酒,仰脖喝了两三口。   “喝过了酒……这是掺了海盐的水,用它冲一下。”饮酒之后,他再拿出一个巴掌宽度的陶瓶,往腰部的伤口上倒,“……该死的玩意。”显然很痛。   伤口洗过之后,涌动的鲜血似乎变少了。   “……女巫的药膏,把它涂上去,用绷带缠起来就行。之后就听天由命了。”老猎人按了按额头,“……大多数人死于感染,活下来的人则获得了水獭女巫的祝福,从此比其他人更能忍受击打,很难死掉。过来帮忙。”   艾蒂安把一个铁罐打开,将里面的紫色膏状物涂到伤口上,夏尔用绷带绕过艾蒂安的身体。第一圈的时候,鲜血迅速沁出,将绷带染透,第二圈时,伤口仍然醒目,等到缠绕第三圈的时候,就只剩下暗红的血点在绷带上慢慢晕染。   艾蒂安把酒瓶里剩下的部分也全都喝完,直勾勾看着一树焰火。   “我听到了,在我们身后,有人往这里来,我这种状态应付不了他,夏尔,你去看看,是中魔的傀儡还是其他猎人。小心点,如果你死了,我也完了。”艾蒂安低语,酒精和创痛让他看起来空前虚弱。   夏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往他们身后的阴影望去。   他忍不住深呼吸来维持冷静。天色已暗,他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朝他们步步靠近,姿态诡异。 第3章 瓦伦   夏尔抱起木弩,将弩箭填入凹槽,拉满弦,在弩机上扣住,然后壮着胆子朝林中阴影走去。   “你是谁!”他抬起弩,瞄准暗影,手搭在击发销上,随时准备射击。弩是天神发明的武器,用来捕杀巨龙。   那影子默不作声,只是站定,夏尔恍惚中看到一个人影,那是另一个恶魔猎人?最好是其他的恶魔猎人。   他听到低声念咒。   “流动暗影。”声音粗重喑哑。   人影在他面前消散,夏尔背过身知道情况不对,很快一只大手扣住他的喉咙,手指粗壮,整只胳膊刚强有力,稍微用劲,夏尔就感到自己被掐得喘不过气来。   “唔……”夏尔赶紧把弩抛掉,从腰带上拔出护身匕首,朝身后一刺,迫使那只手松开,人也倒退数步。   “瓦伦。”艾蒂安说,“你被学徒逼退了。”   “谁都知道你捡了个乡下杂种,一头无耻的小畜生,浑似被狗咬。”恶魔猎人骂骂咧咧。   夏尔把匕首放回腰带,重新捡起弩。   他认得这个声音,那是个讨厌的猎人。   对方约莫三十岁年纪,前额已经秃了,鼻子宽阔,高颧骨,灰眼睛,短短的红发纷乱黏在头上,身穿厚重黑毛皮斗篷,底下是锁链甲,腰带上没佩什么东西,装备很轻。   人们叫他瓦伦,他精通瞬移咒语,这就足以让他在最强大的恶魔猎人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夏尔所听到的传闻来说,瓦伦独来独往,名声恶劣,似乎还有不少怪癖。   更可怕的是,听说瓦伦曾经渺小、脆弱而且不值一提,但是在一次行动中,他和所追猎的恶魔达成协议,恶魔赠给他瞬间移动的咒文,而他则放恶魔一条生路,如此获得强大的力量。   通称“着魔者”瓦伦,猎人中的异端。   现在看来,传言几近真实,瓦伦确实凶狠、邪恶而且咄咄逼人。夏尔想到他刚才掐自己喉咙的那只大手,心里满是反感,又不好动手,默默地回到燃烧的桤树旁边。   “他是我的学徒,你得尊重他。”艾蒂安打个哈欠,又开启一瓶酒。   “艾蒂安,你就是个酒鬼,和妓女乱搞,逼她们给你生孩子。我连你都不尊重,何况这毛头小子。”瓦伦大踏步走到树旁,看到朱利斯倒吊的尸体,“……所以朱利斯死了,哈,还好是他。”   火焰烧断连接死人脚踝与树枝的绳索,丑恶尸体应声落下,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什么叫“还好是他”,夏尔听到这种冷血的说辞,心里很不痛快。难道恶魔猎人不该互相尊重、团结一致吗?   “还有朱利斯的学徒,丹佛,也不幸殒命。他们应该被刀锋恶魔伏击了。”艾蒂安拿出那把失活的邪刀,“恶魔把朱利斯的脊梁骨炼成了这东西。”   “给我看看。”瓦伦伸手。   “好好收藏它,夏尔。”艾蒂安忽略了瓦伦,转头把刀递给夏尔,“恶魔猎人虽然穷,但也有收入,这份战利品就是我们的收入。城市和乡镇里都有不要命的勇士,渴望得到这种锋利的武器。尽量把它卖给那些知道底细的人。”   “这是朱利斯先生的……骨头?”夏尔双手捧着这把利刃,听到这样的描述之后,他凝视刀刃的弧度,刀背有隐约苍白纹路,确实像是生物的脊椎。   “是啊,但你又不能塞回去。自己处置吧。”   “能卖多少钱?”夏尔问。   “等重的金子,足够你几年衣食无忧。”艾蒂安望向朱利斯惨不忍睹的遗骸,“……你把他的尸骨烧掉,收敛灰烬,他的灵魂也会感谢你的。”   “前提是他还有‘灵魂’。”瓦伦嗤之以鼻,“入行十二年,能支付咒语的灵魂还剩多少啊。”   “至少比你多。”艾蒂安慢慢穿上衣服,“……肯定也比我多。”   夏尔把黑红刀刃藏到自己的行囊里,对朱利斯的残骸短暂默哀,然后将死人的尸体拖到燃烧的大树边,一并焚烧。   烈焰炙烤人体,干枯血肉滋滋响动,尸臭在火焰中气息加倍难闻。   夏尔胃部抽搐,他干呕了一阵。   “我不喜欢朱利斯。”瓦伦坐在燃烧的大树旁边,喃喃道,“他本领太差,他的死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艾蒂安问,“我们是继续追杀刀锋恶魔,还是及时撤离?”   夏尔知道这是个核心问题,关系到他们未来的命运。这片地区的恶魔猎人悉数被召集,他们通过追捕咒,及时找到刀锋恶魔侵入现实世界的位置,在它大肆作乱之前把它赶入薄暮森林。   而它却利用这片广阔的森林分散了猎人的力量。   仿佛并非是猎人将它逼入森林,而是它故意在这里设陷诱杀猎人一般。   夏尔自然从心底希望能从这里离开,回到安全的文明世界。但刀锋恶魔将自此不受限制。没有恶魔猎人追击,它可以精心挑选地方攻击,一次袭击就可以腐蚀大批人类。   恶魔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若是它们留在地狱,就只能用遥远的心理暗示和精神干扰来捕获牺牲品,影响有限。但如果像刀锋恶魔这样以本体降临的话,它们的破坏力和影响力就千百倍增长了。   凡人光是看到它的形象,意志就会迅速崩溃,发疯、入魔,成为恶魔的仆从。这种现象被猎人称为堕落腐化。   继续追,还是赶紧走?   “你也是朱利斯那样的‘弱者’吗?好吧,恶魔猎人本就良莠不齐,不该指望你们……”瓦伦语调不屑,“事到如今,刀锋恶魔已经不可能逃出我们的掌心了。”   “我高度赞扬你的团队精神,我姑且认为你支持继续追击。”艾蒂安点头,“你有什么发现吗?”   “刀锋恶魔今天和其他猎人遭遇,留下了战斗的痕迹,但没有分出胜负。它在周围不远的地方,如影随形。它大概是想削弱我们……你看,你们光是和刀锋恶魔的下级仆从,和区区一把刀作战,就已经这么狼狈了。”   “刀锋在地狱中位阶很高,实力强大,我们必须不惜代价才能与之一战。”艾蒂安说,“看看朱利斯吧。”   火焰燃烧朱利斯的残躯,他面容已经高度烧灼,皮肤焦烂,极为恐怖,夏尔忍不住退开几步。   “当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走,我们已经有人牺牲了,计划平稳运行。你现在居然还提到撤退,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瓦伦语气不善。   夏尔越听越不高兴,但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虽然脾气恶劣、口出狂言,但人们偏偏还得让他几分。   “我该怎么评价你?我们并没有在决战中击溃刀锋恶魔的绝对把握。”艾蒂安说。   “说胡话,光是费德瑞克一人就足以放逐刀锋恶魔,何况加上你我。”瓦伦不以为然,“况且,我还很想和刀锋恶魔碰面呢……”   费德瑞克是个让夏尔肃然起敬的名字,他是上洛曼地区恶魔猎人的首领,有猎人大师的头衔,同时也管理猎人圣堂。他是活着的传奇,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实力。   “但愿如此。”艾蒂安不愿多谈。   “我们必须整队集合,因为单打独斗的我们特别虚弱,为什么?因为每个猎人只知道很少的咒语。看看你,艾蒂安,如果你肯把‘亚芬火焰’的秘密告诉给大家,所有人的实力都会得到飞跃。”瓦伦紧盯着艾蒂安的脸。   “得了吧,如果是任何其他人问我,拜托我交出亚芬火焰的咒文,我还是会考虑一二的。但瓦伦?闭嘴吧,你不配使用这个法术。”艾蒂安反唇相讥。   瓦伦陡然站起,宽阔身躯投下阴影,几乎将盘坐的艾蒂安盖住。   夏尔赶紧拿起弩,瞄准瓦伦,只要瓦伦一开始准备瞬移咒,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射击。   “你已经准备好杀我了?小学徒?”瓦伦转头紧盯着夏尔,“我在你攻击前就会杀了你。”   是我射击快,还是他施咒速度快?夏尔想。   “你大可试试。”他心脏加快跳动,感到紧张,却没有畏缩,他发觉自己在薄暮森林待得越久,胆子就越大,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下,他的胆识也逐渐得到磨炼。   “你那一套可以吓唬陌生人,糊弄胆小鬼。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给我坐下。”艾蒂安训斥。   “稍有机会我就会杀了你们两个。”瓦伦慢慢地说,“但不是现在,等猎杀完恶魔之后,我们慢慢算账。”   瓦伦虽然名声恶劣,但认识的人不少,洛曼王国境内许多人都听闻过瓦伦,他也和许多贵族、刺客及雇佣兵都有来往,大部分人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在本地恶魔猎人之中,或许费德瑞克大师最强,艾蒂安资历最老,但要说谁最不好惹,绝对是瓦伦。   在薄暮森林中要面对刀锋恶魔,而离开森林,又有可能遭到瓦伦的暗算,夏尔想到未来种种磨难,不由得加倍紧张。   大家都是豁出一切去和恶魔交手的猎人,为什么关系会变得势同水火?夏尔百思不得其解。   有些事情昭然若揭,即便是他这样的学徒也能看出来,例如猎人总是对咒语争夺不休。   最优秀、强悍的猎人掌握着五六条魔咒,甚至能自己探索出新的咒文,而那些咒文在传承中流失的猎人,注定在各方面都比其他人弱上一些,所以猎人之间经常互相争夺可靠有效的咒语,以此增强自己对抗恶魔的底气。   艾蒂安掌握不少猎人咒语,但他只教给夏尔亚芬火焰,根据老猎人的说法,这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猎人咒语,足以应付所有挑战。而其他的则不着急,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教给夏尔。   只是……以后真的还有机会吗?夏尔忍不住暗想,我们真的能活着离开森林吗?   艾蒂安显然没有夏尔这么忧心忡忡,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食物,大口大口地吞吃。   “好好休息,天亮了再赶路。”他嘱咐学徒,“每一分气力都至关重要,每一晚休息都是关键。千万不要把疲惫和担忧积累下来,否则你就会露出破绽。”   “是。”夏尔拿出奶酪、肉干和酒。   洛曼王国面积辽阔,西临海洋,东边以群山和内陆世界相隔,自成一片疆土。这些奶酪就是洛曼有名的特产,外壳晒得又硬又脆,咬下去里面就是酥软的甜奶心,又软又嫩,奶香浓厚,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   肉干则是盐渍过的猪肉,很咸,要配着酒喝,玻璃瓶三分之二盈着色泽浑浊的苹果酒,喝下去先是喉咙辛辣,随后又能从中品到甘甜和果香气味。夏尔一口一口抿着。   吃喝事毕,他转过头,看向朱利斯燃烧的遗骸,大火烧过的尸骨向外散逸着讨厌的味道。但那是战死的、值得尊敬的前辈,夏尔神情复杂。   大火渐尽,朱利斯的遗体没有被彻底烧光,还留下大半尸骸、焦黑骨殖和成堆灰烬。而在朱利斯的脖颈处,那些碎骨残灰里,留下了一串项链,稀有宝石在火光照耀下发亮。   这么大的宝石!这是朱利斯先生的遗产?我该拿走吗?夏尔暗想,还是应该将它和朱利斯的骨灰一并掩埋?   夏尔走过去,准备收殓骨灰和项链。   他听到咒语声,很快一道影子在地上流过,瓦伦出现在尸骸边上,伸手捡起那项链。   夏尔紧抿嘴,迅速伸出手,也抓住那项链。   他抬头看到瓦伦的样子,心里咯噔一跳,瓦伦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给我。”   夏尔紧抿着嘴,内心纠结了一番,但决定表达自己的态度:“不。”   瓦伦神情古怪,嘲讽夏尔的不自量力:“你不会是真的想和我争吧。”他手上加大力度,夏尔感到项链都快被扯断了,它慢慢地朝瓦伦的方向移去。   我该松手吗? 第4章 野兽   “我说——”艾蒂安拉长音调,“瓦伦,你不会想要和可怜的小学徒争抢吧。”   “那是朱利斯的法术项链,不是他的。”瓦伦粗声粗气。   “但也不是你的,你凭什么拿。”艾蒂安慢慢起身。   “因为我比你清醒、比你年轻、比你强大。”瓦伦嘲笑,“我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恶魔猎人的本职工作不好好做,窝里斗却是内行。”艾蒂安反唇相讥,“不远的地方有刀锋恶魔在游荡,去和它作战,拜托了。”   “把那项链拿给我。”瓦伦索性越过艾蒂安,直接吩咐夏尔。   夏尔凝视着他们争抢的项链,这算是他见过最精致昂贵的东西了,通体由纯金打造,链环互相咬合,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在末端悬着绿宝石项坠,呈菱形,切割精巧,当夏尔凝视着它的时候,他能听到魔力流动的细响,似乎是一件法术道具,但他还不清楚有什么效果。   巫师们时常将自己的咒语注入物品之中,使其获得强大的效力,只有技艺高超的巫师才能做到,并且耗费甚巨,因此每一件法术道具都相当昂贵。   “没必要把它弄坏,放下来。”艾蒂安说。   瓦伦先松手,夏尔也慢慢把项链放回到遗骸之中。尸骨尚温,人们已为遗物争抢不休。   “这项链有什么作用?”他问艾蒂安。   “朱利斯的护盾项链,可以抵抗其他咒语的效果。”老猎人看了看夏尔手里的项链,“这项链救了他许多次,只可惜……”   夏尔抬头看着瓦伦。   瓦伦比他高一些,更成熟、凶猛,而且身经百战,无论对付恶魔还是人类,都比夏尔在行。艾蒂安刚刚受了伤,年逾五十,若是真的拼命,老猎人和小学徒都要交待在这里。   虽然知道形势恶劣,但……将宝物交给瓦伦这种人?我做不到啊。夏尔暗想。   “到边上呆着去。”瓦伦催促。   “不。”夏尔说话不多,宁愿以行动捍卫自己的决定,“……它应该和朱利斯先生一起被埋葬。”   “蠢货,没脑的傻子,岂有让宝物深埋地下的道理。”瓦伦勃然大怒,“拿过来,我们对付恶魔的胜算才高。它不但能阻止咒语,也可以干扰恶魔的邪术。”   你会去和恶魔作战吗?夏尔深深怀疑。   “如果你死了,你是希望我们把你身上的东西和你一起妥善安葬,还是希望我们争抢着分你的东西?”艾蒂安对瓦伦的态度不以为然,“当然,我完全同意,遗产留给活人是最好的。瓦伦,你去安葬朱利斯。”   “安葬那傻瓜?我得先有个铲子!”瓦伦咒骂。   “夏尔,那你把朱利斯的尸骨好好收殓埋葬,项链就当是他的丧葬费。”艾蒂安简单地命令。   “好,你来啊,我看你用什么东西挖墓穴。”瓦伦冷笑。   夏尔一声不吭,他拿起自己的剑,之前,堕落刀刃已把它劈弯,带出些难看的弧度,反而可以用来挖掘。他就用这把有些歪曲的剑,沉默地在土地上挖凿。   “用那种东西,看你挖到什么时候,真是蠢到家了。”瓦伦先是嘲讽,带着看人出丑的心态看夏尔动作,不久又陷入沉默。   因为夏尔真的挖了个得体的墓穴。   他足足挖了有一个小时,非常疲惫,但成功掘出了一个长宽一米有余,深达三指的土坑。   夏尔以空前的勇气和胆量,把朱利斯焦黑溃烂的遗骸抱起来,整具尸体温烫,面容烧透惨不忍睹,身体被恶魔刀锋切割得千疮百孔,脊椎部分有大量缺失。   “恶心。”瓦伦看得直皱眉。   就是这样一具尸体,夏尔敢于用双手去触碰。他把尸骨的主体放进坑里,火烧之后,朱利斯的身体也变小了许多,足以用这个又浅又小的坑埋葬。   夏尔把剩下部分烧成的骨灰耐心地用手掌殓起来,慢慢撒进坑中,直到原本火烧的地方只留下黑色的人形余迹。   做完这一切后,他把之前挖出的土又推回到坑里,形成微不足道的隆起,如此安葬了一名在薄暮森林中奋战、被杀的恶魔猎人。这个结局可能不体面,但仍然安宁。   生前已经献出一切来对抗来自其他世界的鬼怪,死后还不能好好休息吗?   那把堕落刀锋,虽然由朱利斯的脊骨做成,但除了骨头,其他部分都是堕落的恶魔质,不能随便地埋进土里,否则会招致祸患。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去安葬丹佛……可怜的丹佛,我的好朋友,就那样被遗忘在树下,夏尔感到沮丧。   他站起来,对朱利斯的遗体拜一拜。身旁那棵大树还在不断燃烧,主干坚韧,只怕要烧上一夜,周围热气滚滚,蒸得夏尔浑身是汗。   看到夏尔的行动之后,瓦伦再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吃东西。   “把那项链戴上吧,朱利斯会高兴的。”艾蒂安说。   “虚伪。”瓦伦低语,“师傅和徒弟,一丘之貉。偷死人的东西,脸皮真厚。”   夏尔捡起那绿珠宝项链,郑重地戴在脖子上。   艾蒂安拍拍他的肩膀。   “但愿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恶魔猎人。”   我只想活下来。夏尔不安地想着。周围昏暗、幽静,不知刀锋恶魔藏在何处。   “你在担心什么?”艾蒂安注意到夏尔情绪缺缺。   “恶魔。”夏尔似乎是他们之中唯一还在考虑恶魔的人,“它会躲在哪?”   “任何一个角落,它在寻找宿主。”艾蒂安摸了摸胡须稀疏的下巴,“以恶魔真身活动的话,它会无时无刻不感到痛苦,因为这个世界讨厌它。所以它必须寻找一个此界生灵,躲到他体内去,用那个生灵的躯壳来抵挡这个世界的压力。”   “动物可以吗?”   “不能是野兽、昆虫之类,因为恶魔附身之后,只能以宿主的心灵来思考,如果目标是愚笨的生物,恶魔也会变得愚笨。同时附身目标也不能太弱小,如果我们杀掉了它附身的躯壳,它会陷入虚弱期,很容易就会被我们放逐或者捕获。所以它会尽量找强大的外壳。”   夏尔记得在他们的猎人圣堂里就关有恶魔,猎人们可以将它们长久囚禁在现实世界中,使它们无法返回地狱。   “所以只能是人类。”夏尔想了想,“恶魔必须寄生在人类身上。”   “不一定,恶魔也可以寄生在龙类的思想里,高等的龙比我们聪明多了,它们心志坚定,所以被恶魔沾染后会变得特别偏执……还有精灵和矮人。着魔的矮人在历史上也有记载,试图锻造恶魔工艺。精灵们固然不问世事,理论上也有可能被恶魔诱惑……还有人曾经想尝试让恶魔依附在猿猴身上,猿猴是一种很像人类的动物,我们这里没有,但是我在南方见过……不过,夏尔,如果遇到那些试图用恶魔做‘实验’的术士和巫师,你见一个灭一个,有些知识属于禁忌,探索会导致灭顶之灾。”   “但如果不研究它们,我们就永远不明白它们是怎么来的。”夏尔忍不住说。   “当然可以,但前提是它们必须变成这样。”艾蒂安指了指夏尔的行囊,里面装着已经失活的恶魔刀锋,“这种东西是恶魔的眷属,活力有限,只要和它们拖延下去,它们迟早会颓力,支撑它们行动的恶魔力量最终消散,让它变成死物……这样的东西,仍然带有恶魔的一些性质,可以慢慢研究。”   “您研究过吗?”   “很久以前,我曾经参与过。”艾蒂安想起过去,“那时候我还有称得上‘朋友’的伙伴,他们通过研究这些东西来探索知识,发展自己的见解。枯木君王、刀锋恶魔、黄铜王子喜欢创造有形的邪物。长角大君、牛头恶魔之流会创造出各种大小恶魔来侵攻世界,这也属于我们能对抗和捕杀的范畴……哎,夏尔,最可怕的是那些本质抽象的恶魔,没有具体的存在……我不知道有一天你碰上那种恶魔,该怎么对付。”   “我要怎么做?”   “和那样的恶魔对战,实在凶险,言语难以形容。那时候你会发现,你的咒语、剑和弩通通无效,而你能信赖的伙伴悉数背离你。身为恶魔猎人,所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独来独往,远离文明社会,因为我们早知道他们无法信任,所以必须培养独自作战的能力……坚强、非常坚强,让你能战胜一切,发现它们真实所在的方位,独自走到它们本体面前,将它们从藏身的躯壳里砍出来,再用放逐咒遣返它们。”   “您还没教我放逐咒。”夏尔有些期待。   “等安全离开大森林,我会教你的。”艾蒂安摇头。   艾蒂安似乎有些疲累,坐下来休息。   三个恶魔猎人就这样坐在燃烧的大树旁边,望着焚烧的树干。   我们真的能击败刀锋恶魔吗?夏尔反复想着这件事。凭我们这些人能不能赢?大家约定过,在薄暮森林里一个叫露营石遗迹的地方汇合,明天早上出发,应该能到那里吧……我能活下来吗?作为一个猎人新兵……   “你多少岁?”瓦伦转向夏尔,忽然开口,打断夏尔的沉思。   “十七。”夏尔说。   “为什么当恶魔猎人?”   夏尔愣了一下,这家伙问这个干什么。   “别无选择。”他照实情回答。   “你会豁出性命去和恶魔战斗吗?”   “会。”夏尔感到困惑,难道有恶魔猎人不会吗?   “千万不要。”瓦伦摇头,“生命是第一位,如果以后,你面临生死抉择……活着永远是最重要的。你爬进坟里问问朱利斯,如果再来一次,他肯定离这远远的,打死也不肯参与行动。”   “……”   “你觉得我太贪婪?凶暴?”   “没有。”夏尔说出违心的话,实际上,他觉得瓦伦这样的人几乎是恶魔猎人中的污点。   “好好看看艾蒂安,你跟随他这段时间以来,可曾见过他微笑或者发怒?”瓦伦冷冷地嘲弄。   夏尔转向旁边的老猎人,艾蒂安神情木然,双眼紧闭,已然入睡,脸上白须浓密,皱纹深刻,在火光照耀下显得衰老又沉寂。   “人类是被欲望驱动的野兽。你觉得你们行为高尚?你要弄明白,不正常的是你们啊……”瓦伦露出难看的笑容。 第5章 受惊   夏尔做了一夜噩梦。   起初他是无助的野狗,被戴着面具的猎人们追杀,后来他在山间行走,两侧悬崖上巨石滚落,不久他又发觉自己化身山羊,走鹿,被圈养,看同伴被宰杀。在梦的结尾他忽然发觉自己变得有力,刚想龇牙咧嘴对一切复仇,他就醒了。   他看见天色刚刚破晓,云卷云舒,浅金色的阳光照进森林,被树干和叶片切割成一地碎片。光影差异十分显著,光芒照到的地方亮得人睁不开眼,其他地方则阴的吓人。   整棵青木桤树已经被烧透,烟雾朝高空飘扬,隔很远都能看到,但其他猎人仍然没来。也许他们已经到露营石了,夏尔想,他们已经在那里集结,准备重整旗鼓,再度制订围捕刀锋恶魔的计划。   所谓露营石营地是一处古代的军事遗迹,位于薄暮森林核心。洛曼人在一块大岩石附近构筑防御阵地,抵挡来自古帝国的攻击,古帝国有飞龙助战。传说露营石周围的树木全被龙息烧尽,到现在也没有植被复生。   恶魔猎人们此前已做好约定,分头行动四天,压缩刀锋恶魔的活动范围,然后在露营石重新会面,准备进行第二部 分作战。   不过,我们的计划算得上成功吗?夏尔不禁怀疑。我们损失了丹佛,亦损失了朱利斯先生,剩下的人之中,还有瓦伦这样不安定的家伙,以及我这样的新晋猎人。   “我们去露营石。”艾蒂安睁开眼睛,他身体整夜如顽石般凝滞。   夏尔收拾营地,瓦伦大口啖腌牛肉,然后整壶整壶地喝水。   他们一并出发,继续在森林中穿行。整片林地位于洛曼王国东北部边境,阴森沉寂,人烟稀缺。离开森林往东,就到了传闻中黑暗肆虐的古帝国废墟,那里比洛曼更加可怕,被称为禁忌之地,即便恶魔猎人也不敢深入,连谈论都少之又少,唯恐被那里的可怖诅咒所纠缠。   要是刀锋恶魔成功逃窜,进入禁忌之地,那无异于鱼归大海,再没东西能限制它了。   树叶与灌木随风摇曳,看起来相当可疑,远处有模糊的动物鸣叫,听起来像恶魔在低低嘲讽。   周围一切东西都可能是刀锋恶魔的化身,这个念头让夏尔不寒而栗。   实际上,恶魔产生于人类的畏惧,但畏惧却又是生命的本能,无法隐藏或回避。夏尔只能努力地分辨真实和虚幻,警戒周围的一切。   艾蒂安显得若无其事,而瓦伦更不担心了,他自己的模样就比恶魔更可怕。   瓦伦时而离开队伍,去找地方装水,夏尔担心他的安危,不多时他又会折返,态度依旧傲慢自大,让夏尔后悔自己为何要替这样的人担心。   树木逐渐变得稀疏。   他们看到一处荒芜的草坡,上面坐着一个恶魔猎人,逃出了森林的阴影,躲在阳光下。   “达尔顿!”瓦伦叫喊,“你在那发呆?”   那个抱膝坐的恶魔猎人疲惫地转过头,望向走过来的几人。   达尔顿大概三十岁了,深绿双眼看起来相当忧虑,栗红色短发,薄嘴唇,下巴到嘴唇上方茂密地长着胡须。   这种稚童般的恐惧表情出现在一个成年人脸上,夏尔感觉非常奇怪。   “你有点迷失。”艾蒂安说,“怎么了,达尔顿?”   夏尔认识达尔顿,这是个迟钝的恶魔猎人,原本在附近的乡间追逐顽劣的小恶魔,为村民排忧解难,换取微薄酬劳。虽然成为恶魔猎人已有一段时间,但根本没有应付真正恶魔的经验。   他最担心自己以后成为达尔顿这样的猎人,连狩猎恶魔的本职工作都做不好。   “太可怕了。”达尔顿喃喃道,“太可怕了……刀子……刀子的幻影……”   “你看到刀锋恶魔了?在哪?”艾蒂安追问。   “到处都是,它躲在森林里,它们在看我。”达尔顿嘴唇哆嗦,“它们在等我,等我露出破绽,然后它们就会一拥而上,把我杀掉……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留在这里……”   夏尔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这片草坡没有掩蔽,视野开阔,阳光温暖地洒下,有种不切实际的美好。如果只是单纯怕黑,确实适合待在这里,但意义何在?   “走了,我们要去露营石遗迹。”艾蒂安催促,“赶紧出发,别在学徒面前丢脸。”   达尔顿看了看夏尔,这句话触动他所剩无几的自尊心。   “很危险的。”达尔顿起身,他上身只穿了件皮袍子,没戴护具,“太危险了……我们,我们别去露营石了。”   “不然去哪?回家吗?”艾蒂安大声说。   “回家……回家……对!我们应该回去。”达尔顿结结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们根本无法和刀锋恶魔对抗,它可是一个真正的恶魔……这是它的本体降临,一个真正魔神的本体……我们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它!”   “给我面对现实,为了对付刀锋恶魔,上洛曼地区所有八名恶魔猎人都已全部到齐,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朱利斯和丹佛甚至为了尽自己的义务而献出生命。达尔顿,履行你的职责。”艾蒂安的音调逐渐抬高,声音愈发威严。   “我……”达尔顿硬着头皮点头,“……那我跟你们走,快走吧。”   他们又在森林中跋涉了一段路。   途中,达尔顿疑神疑鬼,对周围一切风吹草动都感到害怕。   夏尔怀疑他是不是有些发疯。长期和恶魔接触的人,多半都有些发狂或者疯癫,这是这类工作的职业病,几乎无法根绝。   恐惧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是因为我们无法击败某种东西吗?还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它?   如果确实存在一种特别值得恐惧的事物,性质特殊,我们既无法击败,也无法了解,那么人类是否应该对其屈膝投降,宣告失败?夏尔深思。   “哎……哎……”达尔顿不住叹气。   “傻瓜。”瓦伦冷笑。   “着魔的混蛋,给我闭嘴!”达尔顿忽然猛转头,对瓦伦怒斥。   “……”瓦伦眯起眼睛,整支队伍停下脚步。   “啊?被我戳中痛处了?我从加入队伍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你和其他恶魔猎人不一样,你特别残忍、粗鲁,想要拿走一切,你的秉性不正常。”达尔顿断断续续地指责,“你已经被恶魔侵占了思想。”   “疯子。”瓦伦不屑于对这种话题争吵。   “我要告诉其他人,等我们到宿营石,我要把这个发现告诉所有人。”达尔顿固执地说,而瓦伦的脸色阴晴不定。   难道无需刀锋恶魔动手,大家自己就要分崩离析了吗?夏尔暗想。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把达尔顿变得这么焦虑紧张?难道他目击了刀锋恶魔的真身?   对夏尔来说,光是看刀锋恶魔所制造的堕落砍刀,他就会感受到强烈的精神干扰,必须动用亚芬火焰才能保持清醒,而对于其他没有掌握类似护身咒的猎人来说,一旦看到刀锋恶魔的本体……   但转念一想,如果与刀锋恶魔正面相遇,凭借达尔顿的实力,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连朱利斯那样娴熟的猎人,加上他的助手丹佛,都会轻易地被刀锋恶魔击杀,还被倒挂在大树上。   或者,是不是达尔顿已经被刀锋恶魔谋杀,眼前的达尔顿是一具行走的幻象?   有达尔顿一直在旁边神神叨叨,夏尔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他觉得达尔顿比瓦伦还要讨厌,瓦伦虽然贪婪,好几次威胁他们,但起码意志坚强。   争吵以后,午后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露营石遗迹。   传言是假的,露营石周围早已长出郁郁苍苍的森林,并没有被龙火彻底断绝生机。所谓露营石确实巨大,伫立在地面上,高若巨卵,轮廓浑圆,不知要多少人合抱,有一整座房屋那般宽阔,斜斜投下骇人阴影,背阳一面长满青苔。   石上刻有一行字,很远的地方就能看清,仿佛由巨爪扣挖而出,横平竖直,笔划锋利刚劲,并非人类文字。   在露营石周围,两圈石墙高高筑起,用于抵御冲锋,还有圆石堆砌建造的简陋塔楼,古洛曼人就利用这些朴素的工事来抵抗进攻,每一块石头都相当程度磨损了,似乎曾被某种高温熔化,之后又随时间自然冷却一样,使这片遗迹呈现出极度破败和受损的外形。   在其中一座石头塔楼上,一个女恶魔猎人正在眺望周围,远远看到靠近的一行人,挥手打招呼。   “艾蒂安!夏尔!”她吆喝,“瓦伦!达尔顿!你们终于到了。”   太好了,其他人活下来赶到了露营石遗迹。夏尔认识对方,一个性格友善的女猎人,名叫杰芙妮,三十来岁,技艺娴熟,她和费德瑞克大师保持着某种亲密关系。   “杰芙妮!感谢洛曼天神,我们到了。”艾蒂安点头,“不过你大概能猜到,情况很不好。”   “你们看到其他人了吗?”杰芙妮问,“朱利斯?丹佛?”   “这就是不好的部分了——他们死了。”艾蒂安声音沙哑,“最好我们能杀了刀锋恶魔,来告慰他们的灵魂。”   “一定。那这样一来,‘活着的’就全都到齐了,进来吧。”杰芙妮从塔楼上走下来,“费德瑞克大师在露营石旁边等我们。”   费德瑞克是整片地区最强大的恶魔猎人,圣堂秘钥的掌管者,也是一名贵族。资历虽然比艾蒂安浅,但实力和天赋都极强,可以说是这支猎人队伍的主心骨和领袖。   夏尔相当尊敬他,能成为费德瑞克那样的猎人大师,就是他最大的理想。   永远训练有素、永远整装待发、永远有实力和任何可怕恶魔匹敌,闯过世界上所有阻碍,夏尔渴望变得和费德瑞克大师一样。一想到马上就能与大师见面,夏尔就感到期待。   杰芙妮引路在前。   “你们遭遇刀锋恶魔了吗?我是没有。”杰芙妮叹气,“如果我遇上它的话,我至少能削弱它五成,这样它也不会杀掉朱利斯兄弟和可怜的丹佛。”   “刀锋恶魔是个噩梦。”达尔顿沮丧地说。   “专门吓唬懦夫。”瓦伦嘲笑达尔顿的怯懦。   达尔顿恨恨地盯了瓦伦一眼。   杰芙妮因这短暂的争吵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艾蒂安腰间被砍到的地方,亚麻布遮盖伤口的地方沁出血,染出暗红。   “您受伤了。”杰芙妮说。   “我们有理由尊重刀锋恶魔,一个强力的对手。”艾蒂安说。   “是的……”杰芙妮点头,没有过多追问。   只有落在最后的夏尔看到,老猎人裹了裹斗篷,遮住受伤的部位。这让夏尔感到一阵难过,他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也能模糊地理解“力不从心”的概念了。 第6章 争吵   夏尔还记得他们出发时的情景,那会儿真是意气风发。   八个恶魔猎人集结在一个叫豌豆磨坊的地方,人们见夏尔和丹佛年轻,使唤他俩去清理桌子,到处去找蜡烛和酒肉,随后夏尔满怀敬畏地侍立在桌子旁,看人们庄严地向洛曼天神宣誓,要把降临现实世界的刀锋恶魔逐回地狱。情形肃穆,令人心潮澎湃,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狩猎恶魔更伟大的事业了。   “我受不了了。”瓦伦的叫骂打破夏尔的回忆,“我们连张椅子都没有,要站着制定计划吗?”   “这里是露营石,不是酒店。”唯有费德瑞克大师的话语能够稍微制住瓦伦,他一袭黑衣,装束干练,身背长剑,面容瘦削,红发整齐地往后梳,胡须整齐,似乎在狩猎的这几天他还有空整理仪表,与狼狈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幸存的六名恶魔猎人在露营石前站立,各自表情不同,满怀心事。   夏尔觉得凉飕飕的,森林中冷风萧瑟,而他衣衫单薄,没有穿护甲,短衣上沾着泥点和草叶。   “所以朱利斯死了。“费德瑞克看了看空位,“……真懊恼。”他注意到夏尔脖子上的绿宝石金项链,“你拿走了他的项链?”   “是。”夏尔向费德瑞克大师点头。   “很好,继承他的精神。”费德瑞克叹了口气,“朱利斯说过一句话我还记忆犹新,‘务必行事周密,使他人依靠你’。”   夏尔牢记于心,脖子上的项链似乎也变得更加沉重。   “这样一来,你就是上洛曼地区唯一的猎人新兵了。”费德瑞克很关注夏尔,目光移到他身上,尤为凝重,“你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夏尔觉得有些可怕,听起来像是某种莫大的责任,一种他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十分重要的责任。   “我会……”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太自信,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加坚决,“——我会努力的。”   “我们都需要努力,尤其在这个黑暗的时日,我们的国家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纷乱,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国王长期不理朝政,只派那些作风古怪的特使监察各地。于是精灵、野蛮人、飞龙、远古威胁……诸多混乱邪祟快速滋长。我们早点摧毁刀锋恶魔,就能早点返回文明世界,继续清理可能存在的其他危机,这是我们作为恶魔猎人的使命,天神见证。”费德瑞克语调平稳。   “我们离失败只有一步之遥。”出乎夏尔的意料,艾蒂安开始说话,夏尔还以为老猎人要观望情势,最后发言。   “你说得对,我们很危险,很容易失败。但难道我们已经输了吗?即便胜算只有万分之一,我们也要拿出所有斗志去追逐这渺茫的概率。你不知道猎人圣堂面临着多深的危机,如果我们不能赶紧做出点成绩,我们马上就会被自己的债务拖垮。”费德瑞克说话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夏尔很想学习这种说话方式,似乎能增强自己的说服力。   “我们已经输了,因为恶魔就在我们当中。”达尔顿脸色苍白地开口。   “罕见的指控,你是什么意思?”费德瑞克皱眉。   “就是他。”达尔顿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瓦伦,“你们难道如此迟钝,察觉不到他身上的邪恶气息吗?”   瓦伦失控地爆发出一阵粗鲁的大笑,然后踏步朝达尔顿走去。   费德瑞克伸手拦在他们之中,以免瓦伦抓到达尔顿,面容冷酷:“最好不要胡闹,你们两个都是。”   夏尔确实觉得瓦伦给人一种不太愉快的感觉,他为人凶狠、声名狼藉。夏尔不止一次怀疑这样的人为什么能跻身于恶魔猎人的行列,但瓦伦确实在猎人名册上有一个位置。若是圣堂以后修记历史,书吏们还会历数瓦伦狩猎恶魔的功绩。   “瓦伦是恶魔吗?”夏尔问艾蒂安。   “肃静。“艾蒂安嘴唇翕动,声音很小。   “你会相信这种蠢话?”瓦伦死死盯着费德瑞克,表情狰狞。   “坦白说,我确实接到许多有关你的控告,人们说你……”费德瑞克转向夏尔,“夏尔,离开这。”   “为什么?”夏尔既震惊又讶异,有什么理由要让自己离开猎人会议吗?   “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东西需要高度保密。”艾蒂安催促,“快走。如果你听到你不该听的,将来你落到巫师或者恶魔手中,他们就会拷打你来窃取机密。”   夏尔沮丧地走到外面去,他们就这么不相信我,认为我仍然不属于猎人的一员?还是觉得我实在太过脆弱,一旦遭到问询,就会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   不过,夏尔知道他们是认真的,要是自己真的落入敌人手中,无知就会变成最好的保护。   他远离露营石,忍不住又开始猜测猎人们会谈论什么东西,对瓦伦的控告吗?听说瓦伦有昼伏夜出的习性,而且能和动物沟通,人们确实很容易就这些阴暗的习惯来指责瓦伦,合情合理地认为他与某些黑暗巫术有染。   事实上,他想到瓦伦那刻薄的面容就觉得他可疑。   人类是被欲望驱动的野兽。瓦伦说过这样的话。但这句话能解释一切吗?人们不是也会无私奉献、做出崇高牺牲吗,这些事情总不可能也来自于人类的原始冲动。   夏尔爬到一处石墙上,这些石头都有被烧过和融化过的痕迹。他相信这些长石墙曾平直坚固,只是现在表面布满水流般的纹路,表面粗糙,起伏不定,岩石形成了浪涛。   从露营石的方向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吸引夏尔的目光,他看到猎人们在石头前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们互相靠得更近,似乎是在面对面大声呼喝、叱骂,甚至还彼此冲撞,唯有艾蒂安孤高的身影离混乱的中心较远,似乎不屑于加入这种争论。   过了不多时,杰芙妮从露营石离开,走到外面的两环石墙附近,望见夏尔,朝他打招呼:“新兵啊。”   夏尔跳下来,向杰芙妮致意,“叫我回去吗?”   “恰恰相反,是我受不了他们的争吵,索性也走出来了。”她耸耸肩,“我不喜欢这样。”   “他们在说什么?”夏尔问。   “一些琐事,瓦伦力图证明自己清白,但越描越黑,达尔顿快崩溃了,费德瑞克想先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再做出决定,你师傅则不想介入争辩。”杰芙妮爬到石墙上坐下。   她很漂亮,身形瘦高,碧绿双眸,红发梳成长辫,穿一件行动简便的紧身皮甲,背着野营包,一柄细银剑佩在腰间。   “瓦伦说艾蒂安师傅失去了情感。”   “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所有猎人咒语都以灵魂为代价,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尔心中腾起一个悲观的想法。   “因为我们除了灵魂,什么都没有了。”   “哈。”杰芙妮对夏尔的回答感到意外,“别这样想,我们还有很多东西,像是伙伴,装备还有本领。实际上,我们燃烧灵魂也是有好处的。”   “值得我们用心灵去交换?”夏尔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恶魔的视野和我们的视野不一样,在恶魔眼中,所有生灵都是承载着灵魂行走的躯壳,越强大的生物,灵魂火焰就越旺盛,足以让它们豁出一切去追捕。而我们的灵魂越微弱,在恶魔眼中就越不起眼,几乎达到在恶魔的感官中隐形的地步。”   “那我应该多使用咒语,早早减掉自己的灵魂。”夏尔若有所思。   “这又是另一件事了,在生命的各个阶段,我们要做的各不相同。一旦你像我一样步入中年,或者像你师傅一样衰老,我们的生命道路就已经注定,除了猎杀恶魔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这时候我们就毫无顾虑了。既然未来的每一天和今天相比都不会有变化,那我们就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活,献身于猎人事业。”   夏尔觉得不安,身为恶魔猎人,就意味着只能猎杀恶魔?那样的人生岂不是太惨淡了。   “你看,你是不是觉得不太好?这就是年轻的好处了。你尚浅幼,可以追逐任何自己喜欢的理想,财富、地位、饮食、性,在你彻底体验过世间每一种快乐之后,你才会明白人世珍贵,值得我们出卖灵魂去保护。”杰芙妮微笑。   “我明白了。”夏尔郑重地点头。   “你现在掌握了多少咒语?”杰芙妮问。   “只会亚芬火焰。”   “噢,亚芬火焰……强大的咒语,我很尊敬你的师傅,他继承了这条传奇咒文。现在我来教你新的咒语吧,很简单,也很重要,虽然不像亚芬火焰那样著名,但也不像它那样消耗巨大。去捡块石头,朝我丢过来。”   新的咒语!夏尔有些激动。   露营石遗迹最不缺的就是碎石,他抓起一块石头,轻轻朝女猎人甩去。她念了一句咒语,石头在空中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撞了一下,随即落地。   “曾经有个恶魔引诱林中猎人,让猎人邀请恶魔进入这个世界,猎人同意,但同时,猎人也向恶魔提出要求,要求恶魔交给他智慧。”杰芙妮示意夏尔再丢一个,第二块石头也同样无法近身,因杰芙妮的咒语而跌落,“……于是恶魔同意了,它将超越凡人的聪颖赠给猎人,然后在猎人的帮助下进入这个世界。猎人利用恶魔分享给他的无限智慧,了解到操纵这个世界原理的方法,自己研究出一条强大的咒语,将那个恶魔封印在秘密圣堂里,并且预知到恶魔们还会不停地试图攻击这个世界,于是创建了恶魔猎人组织。”   “秘密圣堂?”这是夏尔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   “它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杰芙妮语气神秘,“没有人知道它的位置,因为圣堂关押着最可怕的恶魔,初始猎人害怕后来的人会进入圣堂,无意中把那个恶魔释放出来。”   “那没有人看守的话,恶魔自己跑了怎么办?”   “是啊,就像我们的圣堂,我们全都集结起来追逐刀锋恶魔,圣堂里的那几个恶魔可能就要趁机逃走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有个大人物向费德瑞克提供了一个丰厚的条件……需要我们打倒刀锋恶魔。”杰芙妮解释,“这都是些琐事,我们来劳心就行了。总之……试着用和我完全相同的语气、音调和节奏释放出这个咒语。它约束流动的空气,命令它以既定的方向流转——‘幻影神力’。”   空气中的光影微微晃动,这回夏尔看得清楚。   他牢记咒语,学着杰芙妮一模一样的方式。   “幻影神力!”   夏尔张望四周,没看到什么反应,不知是否有效。想要精确地控制咒语的应用范围、持续时间和效果程度,需要夜以继日的长期练习,他刚才可能只在某个小小的地方掀起了一股气流。   “来吧,我试着朝你丢一块石头……”杰芙妮想和夏尔练习。   但露营石那边的喧闹越来越高,到最后,夏尔听到一声刺耳的咒骂远远响起,盖过一切动静:   “去他的!我不干了! 第7章 同情   杰芙妮拍拍夏尔的肩膀,她照旧把他当做孩子。   “看起来他们聊的不太愉快,所以我选择置身事外……因为我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恶魔猎人是一盘散沙,并非每个人都是意志刚强、训练有素之辈,如果你曾经对恶魔猎人产生误解,现在你看到的事情可以改正你的认知了。”   夏尔目不转睛地盯着露营石的方向,他看到达尔顿愤愤地远离费德瑞克大师他们,闷头往外走,经过夏尔和杰芙妮时,连招呼也不打,兀自离开。   达尔顿不和杰芙妮说话,杰芙妮却是要拦住他的。   “喂,你去哪?”杰芙妮一个箭步冲到达尔顿面前,她年长,更有威严,迫使达尔顿驻足。   “我要回家。”达尔顿重复。   这让夏尔彻头彻尾地认为他是个懦夫了。我们每个人,抛下了一切,集结到薄暮森林来,追杀刀锋恶魔,你这家伙居然想走?   “你不会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吧。”杰芙妮善意地劝告。   “这里也一样,待在这里让我浑身发毛,我就不该来这里!”达尔顿嚷嚷。   “我们是恶魔猎人,我们要任务要完成。”夏尔忍不住说。事业未成,半途而废,还有比这更可惜的事情吗?   “别他妈教训我,蠢货。”达尔顿厉声斥责,“你还把自己当回事了?杰芙妮是猎人,你这新兵算个鸟。”   夏尔被劈头盖脸骂了一句,脸色却没有变化。他确信对方只是纯粹为了发泄而骂,夏尔看不起这样粗鄙的人,也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看到夏尔面色未改,杰芙妮点点头。   “我和你同为恶魔猎人,我们在同一间圣堂里向洛曼天神祝愿发誓过,我们度过几个不错的节日,庆祝过一些成功的猎杀,达尔顿,你应该知道我的劝告总是可靠的吧。我最后一次建议你——不要单独离开。”杰芙妮尽可能把达尔顿带回到他们的事业中来。   “都是疯话,这个地方……全是胡闹……”达尔顿出了不少汗,“现在是白天,我全力走上一天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你知道薄暮森林有多大、多原始,你会迷路的。”杰芙妮说。   “难道我们现在不算迷路吗!我们已经证明瓦伦身上有恶魔印迹,但费德瑞克却拒绝逮捕他!你们,你们全都不可信任!就是瓦伦提议让我们分头行动的,你们这么浅显的计谋都看不清楚,想让我们送命?”达尔顿扯着嗓子嚷嚷,“都给我滚开!”   杰芙妮避开达尔顿,任凭他怒气冲冲地离开。   “瓦伦真的是恶魔?”夏尔张望着露营石的方向。   “有类似的传言,说瓦伦在一次行动中凝视恶魔的外形太久,精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摧毁……但我相信他能控制自己。”杰芙妮低声坦白。   在我们之中有一个恶魔!这个念头让夏尔不寒而栗,想到昨天晚上,他们和瓦伦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一起休息,瓦伦还掐过我的脖子,也许瓦伦真的想杀我。   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杰芙妮长叹一口气,带夏尔返回到露营石下,费德瑞克和瓦伦正在密切交谈着什么,似乎双方都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艾蒂安时而不痛不痒地插一句话,没有和他们说太多。   “达尔顿走了!”杰芙妮宣布,“看看你们吧,由于我们精彩的团队合作态度,现在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下四个猎人和一个新兵。”   “你真的是恶魔吗?”夏尔壮着胆子问瓦伦,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他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他们仍然是一支人类组成的队伍,旨在竭力狩猎恶魔。   瓦伦对夏尔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没有回答。   “好了,你的事情我们回到圣堂之后再谈。”费德瑞克大师摆手,示意停止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我要说的是,我用来追捕恶魔的咒语有反应了,我们终于定位到了刀锋恶魔所在的地方,随时可以展开进攻。”   “所以计划生效了。”杰芙妮说。   “对。”费德瑞克点头,“刀锋恶魔没有及时逃走。”   夏尔心中产生一系列迥异的推理,这些思绪在他心中淌过,带来一阵战栗。   等等……刀锋恶魔没有逃走,为什么?因为它停下来、它的行动被迟缓了。   它为什么动作慢,没有逃出恶魔猎人们的包围网?因为它遇上了恶魔猎人,因为它必须暂时停下来和恶魔猎人作战,它要布置陷阱,诱杀猎人。它成功了,它确实击杀了猎人,但也遭到了决定性的失败,因为它没有逃出猎人们的包围网,它停留得太久以至于我们可以用定位咒直接抓捕它……   夏尔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求助般地望向艾蒂安:“丹佛……丹佛死了,因为我们要拖延……刀锋恶魔?”   艾蒂安冷冷地点头,承认夏尔的猜想。   “他死的时候还拿着武器,他作战得很英勇,他是个好人,就像你说的那样。”   夏尔转向费德瑞克大师,神情恐惧,费德瑞克是我们强大的领袖,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冷酷的决定?他应该……   费德瑞克没有避开夏尔的目光,而是直白地回答:“孩子,你应该知道牺牲也是一种美德。”   夏尔再看向其他人,他期望得到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   “对呀,对呀。”瓦伦语调夸张,“我们为了成功狩猎恶魔,会无所不用其极啊。我们不就是这么一批人吗?你第一次发现啊?刀锋恶魔在地狱之中也是位阶很高的强大魔神,等我们抓到它,诗人会写多少篇赞颂我们的武功歌啊!后世数不尽的百姓要感恩我们的贡献,相比之下,哎!死两个人算什么?”   杰芙妮看着夏尔痛苦困惑的眼神,安慰道:“夏尔,我们在追击恶魔上有劣势,其他地区的猎人传承有适合追踪和捕猎的咒语,但我们没有。我们也不能骑马,你知道的,动物瞬间就会被恶魔侵占精神,我们只能依赖人类,依赖我们猎人自己。这次作战被证明是成功的,我们迟滞了刀锋恶魔的逃亡,只要在作战后成功将它带回圣堂,丹佛和朱利斯就不算白死。”   “你一开始就知道吗?”夏尔回望向艾蒂安,他的师傅,带他进入猎人行业的人。   “朱利斯他们运气太差了。”艾蒂安声音干瘪,似乎不想面对自己的学徒。“他们刚好是最不适合与刀锋恶魔接战的一组,朱利斯本领有限,而丹佛……丹佛比你都差得多了。如果刀锋恶魔遇到我们两个,遇到费德瑞克,遇到杰芙妮,瓦伦,甚至达尔顿……刀锋恶魔都不可能造成那样利落的击杀。”   这是运气……是天意,还是猎人们的手段极端?他们一开始就秘密地制订了计划,牺牲我们之中较弱的来拖延刀锋恶魔。现在想来,我们之中可能有一半的人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夏尔感到荒谬。   “看你那眼神。”瓦伦瞟了一眼夏尔,不屑地摇头,“这算什么东西,‘正义感’吗?省省吧,真叫人恶心。费德瑞克,使用定位咒,我们出发。”   “‘狩猎开始’!”费德瑞克喊出猎人魔咒,一道蓝箭从他手心飞掠而出,朝森林的东侧飞去,箭矢末端牵引着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链接费德瑞克和目标。   这丝线一开始剧烈摇晃,但在十几秒后,逐渐稳定下来。   “就是现在,我们灰树厅圣堂就要成为王国最著名的猎人圣堂了。”费德瑞克眼看丝线固定,心满意足地点头,“所有其他圣堂,西海岸分部、青河地区、下洛曼……都要仰视我们的传奇功业。‘刀锋恶魔’,一个真正的强大恶魔,主象征利刃、锋利之物,还有诸多带有锋芒的武器也属于它管辖,这样一个覆盖概念广泛,能够支配千万利器,实力超绝的恶魔,落入我们的捕网。许多巫师也会为它的力量碎片支付大价钱。”   费德瑞克深吸一口气。   “走,瓦伦,杰芙妮,艾蒂安,所有苦役和付出都在今天获得结果。”他斗志昂扬,准备动身。   “夏尔不能一个人留在这。”艾蒂安突然说,“我要留下来。”   “……随便你,老头,但我记住了。”费德瑞克不耐烦地摇摇头,“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杰芙妮对夏尔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很快他们就悉数离开。   天空乌云弥漫,似乎要下雨,虽是白昼,能见度却不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气,森林在微风中摇曳,树枝彼此碰撞发出怪异的声响。整片露营石遗迹在暗云秋风中显得更加苍白落寞,古代人修筑的两道环石墙似乎脆弱不堪,一吹即倒。   夏尔看到其他人钻进林子里,身影消失不见。   “夏尔,你为什么表现得很奇怪。”艾蒂安问,“你好像很害怕。”   “害怕……我同情他,同情丹佛。”实际上,夏尔觉得心寒。   “‘同情’。”艾蒂安仿佛陷入沉思,“说到‘同情’……那大概是我丢失的第一种情感。”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在诸般情感之中,这是最没用的一个吧。”艾蒂安嘴角慢慢勾起,脸上肌肉微微抽动,非常怪异。   看得出来,老猎人在尝试微笑,但失败了。 第8章 练习   “你觉得我们做的不好?”艾蒂安望着夏尔,让他感到紧张,“你觉得我们不该牺牲我们之中的人?”   “没有。”夏尔将怀疑藏进心里,他知道有些话不能对艾蒂安说。   “我闯进黑巫师的市集,大闹一番,杀了一堆法力高强的男巫与巫婆。来到最中间的仪式祭坛上,看到你和其他八九个年轻孩子绑在一起。为什么我只把你收到身边,把你作为恶魔猎人培养?”   “我不知道。”夏尔确实不太理解,其他孩子都被放走,被送回父母身边,只有夏尔,艾蒂安坚持教他猎人的技术。   “因为你没有哭,你是唯一没有被吓哭的孩子。”   “我从不流泪。”夏尔有些讶异,“村子里的人说,我连出生的时候都没有哭。”   “我们征募猎人新兵只有一个标准——意志坚定,而你符合这条标准。”   “达尔顿……达尔顿也是猎人,可他逃走了,他决定回家,他也算意志坚定吗?”   “人是会变的,也许未来某一天,你会因某件事情而悲伤落泪。”   “不会的。”   艾蒂安转头看向森林,然后视线又回到夏尔脸上。   “这是个严峻的问题,要么我们牺牲一两个人受伤甚至死亡,同时成功压制了刀锋恶魔,将它放逐,或者囚禁在圣堂里……要么我们不牺牲任何恶魔猎人,却无法追上刀锋,让它逃到其他国家和地区去……想想吧,一具魔神真身,只要它出现在公众眼中,那些凡人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瞬间就会被侵蚀心灵,陷入堕落。”   “所以……丹佛死了。”夏尔低语,丹佛也曾为生活而努力过。   “是的,死了,但同时也挽救了千万无辜者。”艾蒂安点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说他们死得意义重大。”   “如果有一天轮到我们被牺牲呢?”   “……我曾经也被放置于类似的场景中,那是几十年前了。夏尔。如果没有实力让自己逃出被安排的命运,就只能被安排。”   夏尔感到他们陷入一个困境。   “——如果丹佛死了,知道他死的意义,这才叫牺牲。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送死……这算什么?”夏尔紧盯着艾蒂安。   “不要有多余的念头。”艾蒂安双手按在夏尔的肩头,浑浊的眼神死死盯住他,提高音量,“在恶魔与猎人以命相搏的舞台上,只要专注于‘打倒恶魔’这个终极目标就好,别的所有想法,都给我统统抛开!”   夏尔沉默。   “现在我把另一个重要的咒语教给你,记住它的韵律、节奏和音调,确保能完美地复述,明白吗?”   “……明白。”夏尔点头。   艾蒂安面向空地,念出猎人咒语:“‘放逐天外’。”   “‘放逐天外’”夏尔复述了一遍。   艾蒂安凝视夏尔,整了整自己的斗篷,向夏尔致意:“你在这好好练习,等我们回来。”   “什么?艾蒂安先生,你不是不去吗?”   “说胡话,我留下来只是担心你。我必须去,如果因为我不在场,导致我们没有成功击败刀锋恶魔,那会是多么可怕的损失,我往后余生都会活在失败的阴影里。你留在这里,绝对不要离开。”   不等夏尔有说话的机会,艾蒂安匆匆背过身,离开露营石遗迹,同样前往薄暮森林深处。   夏尔手倚露营石,岩石冰冷。   作为恶魔猎人,本职工作应该是猎杀恶魔吧,既然在加入猎人行列的时候已经决定对抗恶魔,那么献出生命来消灭恶魔,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夏尔用力摇了摇头。   虽然可悲,但轮不到他去制定规则。   就像下棋一样,夏尔在酒馆里看过赌徒们玩一种国王游戏,两人用木制棋子在棋盘上交锋,那些棋子形状特别,人们用骑士、士兵或军官来为它们命名,但它们无论形象多么光鲜,在棋手眼里都是等同的,都可以被轻易地移动、消灭和交换,只要确保最后胜利即可。   费德瑞克是棋手,而我们是棋子吗?夏尔越想越沮丧。   也许他们将我留在营地里,也是一种策略呢?如果刀锋恶魔……   夏尔不敢细想,决定消除内心的杂念,专注于练习猎人咒语。   “幻影神力。”他集中注意力,以特殊腔调念出的言辞变成具有法术效力的咒语,空中微微流转,无形力量在空中淌过。   该怎么利用它呢?   根据杰芙妮的说法,这是一种操纵流动之风的力量。夏尔沉思。优秀的恶魔猎人能够最大限度发挥一个咒语的功效,通过集中精神来细微地改变它的内容,从而改变咒语的影响范围、力量程度等要素。   同样用亚芬火焰来燃烧灵魂,夏尔只能点燃自己的灵魂来使自己清醒,让它从手掌中冒出来,点燃周围的东西,制造没有温度的灵魂火。但他也见过艾蒂安用这条咒语召唤出灵魂金焰,烈火覆盖猎人全身,超自然的黄金火光能烧毁一切。   夏尔相信,如果他能够精通幻影神力的施咒规则,这条咒语的潜力无可限量。   首先是杰芙妮展示给他的方法,“阻挡”。   他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高空投去,石头迅速向上飞,达到一个极点后又快速下落。   “幻影神力!”夏尔念出咒语,目不转睛地看向石头正下方的空气,将意志集中到一点。   就是在那里——涌动吧。   簌……石头轻轻落地,在草地上滚动,沿途丝毫没受到妨碍。   看来还差很多,要接着练习吗?夏尔深思。猎人咒语以灵魂为原能量,所以练习还必须精打细算,短时间内反复使用咒语,消耗也会成倍增长。   减少对咒语的使用,保存自己的灵魂,这样可以安然活到七十岁。拼命练习,掌握猎人咒语的所有细节和技巧,成为猎人咒语的行家,如此在四十岁的时候会变成灵魂空洞的躯壳。   索性……练吧!夏尔心里发狠。   就他看到的事情来说,他意识到一点——若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别人就会将他视作可牺牲的代价。不然就会像达尔顿那样,没有能力自保,只能逃走。可是他独身一人,大概率也是走不出森林的。   练习从早晨到傍晚。   夏尔将一句咒语重复了一百二十七次。   最开始,幻影神力的效果非常微弱,而且位置也非常不稳定,完全无法起效。但是随着夏尔的使用、了解和思考,他愈发理解整句咒语的要意。   夏尔自己设计出一种记录咒语的方法。   每个音节都有相应的调度,他自己给这些音调编出不同的等级,数字越低代表越低沉,数字高则代表高亢,夏尔对算数的理解有限,但是从一到二十还是能掌握的。   把咒语的每个音节都标上音调符号之后,他刻意变动各个字节的音调,然后再实验施咒后产生的变化。   通过这种反复尝试,他测试出哪些音节是咒语的核心,稍有变化就会导致整个咒语失效,又测试出哪些音节调节咒语的威力,哪些音节影响咒语的范围。   露营石前的土地被夏尔划得乱七八糟,到处刻满了细致的音符、标注和夏尔自己乱编的记号。   他只在下午稍微吃了点东西,其余时间专注于实验自己对咒语的理解。他从没向其他恶魔猎人展示过自己的这个习惯,连艾蒂安也不知道。因为夏尔害怕其他人嘲笑他,他没见过别的恶魔猎人用他的方法记录咒语,其他猎人们只是单纯地记下咒语的韵律,然后就能释放出来,不像夏尔这样细致地分析,所以夏尔觉得自己的办法是很笨的。   在地上涂画,钻研咒语的时候,夏尔感到空前快乐,这成了他的娱乐方式。每当发现音调变化和咒语效果的联系时,夏尔都发自内心感到一阵鼓舞。   这一整天的成果,很快将得到验证。   夏尔捡起一块石头,将它朝高空抛去。   石头有巴掌大,不是之前所用的那种碎石。这块石头朝高空飞去,然后迅速下落。   夏尔专注地看着石头下落的位置。   改变音调,调整力量幅度,用集中的精神确定位置……   “幻影——神力!”   咻——瞬间空中划过一道强韧的劲风,无形的力量改变了风和气流的方向,在夏尔眼中,仿佛是一根无形的棍棒在空中猛砸了那石头一样,整块石头迅速改变方向,朝外平飞出去,速度极快,砸在远处的遗迹石墙上,发出响亮的敲击声。   看到这样的效力,夏尔感到很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这咒语是这样用的吗?夏尔有些困惑。按照杰芙妮的说法,这应该只是个防护咒啊。由于长时间的练习,他不仅口干舌燥,而且头昏脑涨,无法细想。   就在这夕阳斜照,天色渐暗的关头,那件一直让夏尔担忧、或者说期待、或者说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哈——哈哈——”嘶哑的笑声响起。   夏尔听到森林边缘传来脚步声,以及拖动重物的声响。为了避免猎人们看到他画的东西然后嘲笑他,夏尔赶紧把地上的痕迹统统用手抹掉,又踢又划,将那些印迹和符号抹消。   猎人激战归返。   夏尔遥望着那些人影,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   人们徐徐往露营石营地走来,身后拖着的巨大暗影似乎就是……   刀锋恶魔。 第9章 锐利   费德瑞克大师走在最前,夏尔为他让开道路。   “你还好吗?”他看了一眼夏尔,黑衣上没沾血迹,和出发时一样笔挺。天阴阴的,费德瑞克神情也非常严肃,让夏尔很难放松。   夏尔点点头,他望见瓦伦在后面拖恶魔的尸体,杰芙妮走在一旁,人皆安然归返,只缺了艾蒂安。   “我师傅呢?”夏尔问。   “不知道。”费德瑞克眼神中掠过一丝阴霾,“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夏尔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艾蒂安先生会去哪?”   “我管不了那老头。”费德瑞克神情反感,“你师傅成名已久,本领举世无双,谁能管得了他。他想去哪就去哪,他加入这次行动也是给我面子,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   语气含怒,夏尔不知道费德瑞克大师和艾蒂安之间还有这么深的仇隙。   “亲爱的,没必要吓唬他。”杰芙妮安慰。   “你师傅一直没有参战。”瓦伦露出鄙夷的笑容,“怨不得谁。要么他逃了,要么来的路上被杀了。叫他不跟我们一起走,活该。”   夏尔听得心头火起,攥紧拳头,他不能容忍有人这么诋毁艾蒂安,老猎人从未吝啬过自己对夏尔的关心。然而瓦伦却毫无克制的意思,脸上表情越来越轻蔑,不断撩拨夏尔的情绪,好似他就是有意要激怒夏尔一样。   “艾蒂安大师曾走遍洛曼各地,”杰芙妮对夏尔投来鼓励的目光,“一生不知见过多少风浪,就算因故没和我们汇合,他也能自己安全离开森林的。”   “放心。”瓦伦阴恻恻地补充,“艾蒂安死了,我来当你的师傅吧,小夏尔。”   “完成这次任务后,我就是正式猎人了。”夏尔盯着瓦伦,“不需要你。”   “拒绝我?那你这脑子也别当什么猎人了,赶紧回你的乡下种地吧。”瓦伦嘲讽。   夏尔听得心里难受,他想当优秀的猎人,他视线越过瓦伦,看到那具恶魔躯壳。   那是一尊可怕的魔神,外形像人,但浑身焦黑,仿佛有内部有团火焰在烧。外壳粗糙,似鳞片、似昆虫的甲壳又似铠甲,长有一条尾巴,末端延伸出黑红相间的利刃。最恐怖的是它的头部,形状像是山羊,大体呈三角形,面部朦胧,本应是双眼的地方只有两个虚无的凹陷,令人不敢直视,头顶上伸出数根不规则的长角,锋利且狰狞。   最让夏尔印象深刻的是恶魔的胸口,那里有一道特别巨大的伤口,好似有什么尖锐的物体撞穿它的外壳,暴露出内里混沌扭曲的血肉结构,像是腐朽的漆黑棉絮,潮湿而粘稠。   夏尔听说恶魔的外壳是用恶魔质做的,恶魔质是凝固化的灵魂。恶魔以灵魂为食,以灵魂为壳,以灵魂为燃料,它们渴求杀戮众生,剥取灵魂。   “……这就是恶魔?”夏尔凝视那具躯壳,僵硬无比,猎人们已经放逐了操纵它的邪恶灵魂。   “是。”费德瑞克满意地点头,“刀锋恶魔,地狱的高阶魔神。它很强,但我们更强。”   “把它拖到营地里去,我累死了。”瓦伦把绳索硬塞到夏尔手里,用力推了一下他,瓦伦的手又冰又硬,像块石头。   夏尔很讨厌,也很愤怒,但无计可施。艾蒂安既然不在,他作为猎人新兵就毫无地位可言。于是他不得不抓紧绳子,拖动恶魔尸体,这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刀锋恶魔比同等体型的人类还要轻得多,夏尔感觉自己在拉一只山羊的尸体。   他把恶魔躯壳拖到露营石旁边,放下手里的绳子。   “真冷,快去生火,别磨蹭。”瓦伦继续使唤夏尔。   看到夏尔烦恼的表情,费德瑞克摇了摇头。   “没有吃苦耐劳的品德,怎么成为合格的猎人?我看你是和你师傅一样,成天着迷于享受了。”费德瑞克斥责。   猎人的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意志刚强。夏尔铭记艾蒂安的教诲。他默默忍受一切,在周围林子里转了一圈,收集到足够多的树枝,将它们密密堆在露营石前的空地上,生火点燃,一座篝火亮起光芒,在落日余晖中发亮。   在薄暮森林,日落也比其他地方快,夏尔还没见过黄昏,周围就已漆黑入夜。幽影深邃的森林似乎浩瀚无边无际,若是夜间在林中漫步,恐怕不消多久就会被内心的恐慌给逼疯。   “刀锋恶魔是怎么被击败的?”夏尔站在火堆旁,看费德瑞克在火堆上加热一块肉干。   “对于经验丰富的猎人来说,”费德瑞克语气骄傲,“再强大的恶魔也是可以被击溃的。它们的外壳用恶魔质打造,而恶魔质是堕落的实相化灵魂,比任何金属都要坚固、柔韧,普通的武器难以破坏,这会让凡人们望而却步。但猎人们有办法,夏尔,猎人们对任何形态、任何强度的恶魔发起挑战。答案是穿刺咒,我用穿刺咒贯穿了恶魔的身躯。”   夏尔忍不住看向恶魔躯壳胸口的巨大穿痕,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出那条咒语的威力。   “真厉害……”夏尔喃喃道。   “你想学吗?”费德瑞克望向夏尔。   “想!当然想。”夏尔很高兴。   “我是圣堂的大师,有教育后辈的责任。”费德瑞克在肉干上咬下一块,目光在火焰上停留了一会,似乎在筹措词句,随后他抬起头来,“但同时,也是有代价的。”   “我要做什么?”夏尔问。   “告诉我‘亚芬火焰’的韵调。”费德瑞克语气不容置疑。   夏尔心头一震。   “不想?”费德瑞克看到夏尔的表情,大失所望,“听着,我会用最强大的穿刺咒和它交换的,这绝对值。”   如果这算是等价交换的话,为什么他不去找艾蒂安师傅交换?   “不……还是算了。”夏尔说,不敢看费德瑞克大师愤怒的眼神。   “你认真的?”费德瑞克语带威胁。   “费德瑞克。”杰芙妮声音颤抖,“你在干什么?”   “噢,你现在也开始质疑我了?”费德瑞克愈发暴躁,“我刚刚才猎杀了刀锋恶魔,所有人都会歌颂这一天,歌颂我的成绩,我很快将会是泛洛曼最著名的恶魔猎人。”   “夏尔。”杰芙妮起身,“我去外面找你的师傅。”   “杰芙妮?”费德瑞克有些失声,“你——”   “森林里太暗了,即便是艾蒂安大师也有可能遇到危险,他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是遇上了什么。我得去帮他。”杰芙妮解释,随后匆匆往外走去。夏尔知道,她不喜欢介入冲突,尤其讨厌猎人之间的争吵。   费德瑞克的脸色阴晴不定。   “万一她被袭击了,那就惨了,林子里有很多陷阱的。”瓦伦望着杰芙妮消失在林中的背影。   “消停点。”费德瑞克失意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夏尔没有说话,只恨自己没有话语权。   “你是应该跟着我学习。”瓦伦盘膝而坐,手支撑在下巴上,直勾勾地看着夏尔,“你还年轻,有可塑性,虽然现在脑子有点没转过味来,但以后就说不定了。”   “我能管好自己的事情。”夏尔固执地走到一边坐下,从背包里拿出东西来吃。   艾蒂安师傅真的会在林子里遇险?夏尔忍不住暗想。是啊,森林里什么都有,夜晚更是凶险,有巨魔、夜枭、妖精还有龙。但夏尔知道,艾蒂安师傅经验丰富,杀人猎魔等闲而已,他不信艾蒂安斗不过林子里的鬼怪。只是有件事让夏尔困扰,艾蒂安虽然本领出众,却一直拒绝掌握圣堂的银钥匙,拒绝成为猎人们的领袖。   “夏尔。”费德瑞克呼唤他。   “费德瑞克大师。”夏尔起身。   “坐着就好。”费德瑞克叹气,“你看,我刚才失态了。”   夏尔看着猎人大师,心情有些复杂:“艾蒂安师傅从未想过成为圣堂的主人,您和他到底有什么矛盾呢?”   “从未想过?”费德瑞克眉头一皱,“那是你不了解他,在他的失魂症恶化之前,他一直对银钥匙有所想法。那时候他三十岁,我十五岁,他游历全国各地,荣华名誉无数,是我眼前一道追不上的影子,一生中最不幸的事情就是碰见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人,令人时时怀疑自己。但他滥用咒语,灵魂受损,于是银钥匙被施舍给了我。”   “我听说您完成了许多成功的狩猎。”   “之前的每一次狩猎都和这次一样,有他参与。”费德瑞克语气有些烦躁,“你看到了!艾蒂安并没有参与猎杀刀锋恶魔的具体战斗,是我用穿刺咒摧毁了恶魔。但等我们回去,人们还是会在背后谈论,‘哈,艾蒂安又打败了一个恶魔’!”   “……”夏尔叹气。   “好了,夏尔。无论我们有没有找到你师傅,我们明天都要回圣堂。我们的意志已经足够抵御它外形带来的恐慌,但那些凡人仍然很容易被吓到。所以恶魔尸体必须被安全带回去,用面具和锁链妥善保管。但愿路上不会有人打扰我们。”费德瑞克喃喃道。   为了守夜,他们轮流看火。   夏尔负责最开始的几个小时,他注意到瓦伦没有要睡的意思,坐在一旁,嘴唇一张一合地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费德瑞克躺在一张毛皮卷上,酝酿睡意。   没有艾蒂安师傅在,夏尔很不适应,我们要丢下艾蒂安师傅继续赶路了吗?他紧盯火焰,一边想象自己未来独自行走的生活,一边期盼杰芙妮早点和艾蒂安会合,两人返回营地来。   失去艾蒂安的指点,夏尔总觉得前路没有方向,同时,他却又担心自己过分依赖老猎人的教导,变得无法自主决定未来的生活。   他看着火焰,眼睛越来越累,转头看到行囊里那瓶魔药,那是从死去丹佛身上找到的,丹佛曾吹嘘这是一瓶可以让人透视女性衣物的神奇药水,要等他看到漂亮女孩的时候再喝。   夏尔眼下没有想入非非的心情,索性打开魔药,喝了一口,希望自己眼清目明,好好守夜。液体一入喉,他尝到苦艾和雏菊泡水的味道,刺得他口腔发烫。   女巫的魔药真是神奇啊,夏尔感慨,不久,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变得更加灵敏了,夜晚变得通彻明亮。   他好奇地东张西望,转头看到火堆旁的恶魔尸体变成了达尔顿的尸体,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原本应是脊柱的地方插着一把黑红相间的堕落刀锋。费德瑞克昏昏欲睡,透过外衣隐约显露出一件锁子甲。有个黑鳞长尾的恶魔坐在瓦伦本应该坐的地方,注意到夏尔的眼神,回头对夏尔露出微笑,满口鲜血,一双盲眼空洞,头上长着七八根不规则的尖角,那些角很锐利,宛如刀锋。 第10章 虚实幻影   这里是黑暗、远离文明世界、挑战人心理承受力的地方。   夏尔知道,幻象是恶魔最强大的能力之一。   艾蒂安给夏尔讲过一篇恶魔学手稿,手稿分析了恶魔能力的作用方式。   恶魔能轻易看到其他人的灵魂,而灵魂承载着意识、思想和心理活动,恶魔只要对人的灵魂稍加影响,就可以改变人类对具体事物的认知。将白昼当成黑夜,将正义误解为邪恶,将生命错同于死亡……人类的心灵是如此渺小脆弱,以至于在恶魔看来满是疏漏,可以随意操纵。   一旦这种错误的认知被纠正过来,恶魔的把戏就会烟消云散。夏尔如今看清真相,恶魔遗骸的虚假外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达尔顿,满身污血、皮肤苍白、死去多时,血肉残躯令人作呕,从前胸到胯骨全被劈开。   “所以你看到了。”达尔顿转头看夏尔,嘴唇僵硬地一张一合。   “是谁在说话?”费德瑞克听到死人开口,警惕地爬起来。   “危险!”夏尔浑身一个激灵,向后跳去,下意识只想逃得远远的。   瓦伦的双眼中燃起恶魔的碧绿邪火。   “流动暗影。”他的身形变成一道影子,在地上滑过,出现在费德瑞克身后,他一手勒住费德瑞克的喉咙,一手拿出剑,从背后捅穿了费德瑞克的心脏,剑尖滴血不止。   夏尔看到这一幕,茫然失措,费德瑞克大师?   “失策失策。”瓦伦把剑拔出来,将费德瑞克垂倒的尸体踢到一边,“话说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夏尔转身就逃,往森林里钻去。   “你知道我用瞬移咒可以轻松追上你的吧。”瓦伦笑。   “他看起来很害怕啊。”瓦伦的身体中响起一个干枯沙哑的声音,回音幽幽。是恶魔吗?那是恶魔在瓦伦的身体里说话?   “他会尿裤子的。”瓦伦哈哈大笑,“我的天哪,可怜的新兵!”   夏尔慌不择路地在黑暗的森林中狂奔,脚下踏过落叶和泥土,太暗了,什么都看不见,前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跑不快,却又必须要逃,结果就是摔倒。夏尔踩到一块石头,碎石在脚底滑过,他心下慌乱,身体失衡,摔倒在地,胳膊和地面狠狠相撞,立刻开始流血,身体和地面相碰的地方隐隐作痛,火烧火燎的疼。   该死——该死——夏尔拼命地爬起来,瓦伦的咒语声响过,黑夜中一道更加深邃的影子划过地面,现形时已经来到夏尔身边。   “节约点体力吧。”瓦伦劝他,随后拔出剑朝夏尔砍去。   夏尔抓着自己的剑,昏暗环境下什么都看不清,瓦伦的剑忽明忽暗。会从哪里劈过来?左边还是右边?   空中风响,瓦伦的手臂忽然僵硬,一根绳索套住了瓦伦的胳膊,将它牢牢固定住。   “你没死?”瓦伦侧目,“恶魔给你留了四把刀。”   “你什么时候躲进瓦伦身体里的?”夏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艾蒂安风尘仆仆,站在林间月光之下,看上去比之前还老了十岁,白胡须上沾着干涸的血点,眼神疲惫,头发凌乱,身上的猎人斗篷已被斩掉一半。   “我本来就是半个恶魔,现在只是选择和同类合作。达尔顿是你们之中唯一判断正确的人,为什么你们不肯听听他的见解?”瓦伦耸耸肩。   “快到我这边来。”艾蒂安嘱咐,“小心别被伤到。”   夏尔赶紧远离瓦伦,心脏狂跳,恶魔!刀锋恶魔还活着!它在瓦伦的身体里!   “噢——我知道了,你以为你能掌握局势,你以为你是所有猎人的长辈,所以一切都游刃有余。你不发言,因为你知道费德瑞克不信任你。但是你为什么不肯跟大家一起行动?非要去找夏尔?如果你一开始就跟来的话,你早就能看出端倪了。”   是因为我?大家才先后惨死?夏尔有些恍神,因为艾蒂安师傅要留下来教训我,所以才迟了一会出发。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心志坚定,艾蒂安就能直接跟大家一起去狩猎恶魔,那么……   “作战,别怀疑自己。”艾蒂安持剑,紧盯恶魔,“除了打倒恶魔,什么都不要想。”   瓦伦手一扬,从营地的方向响起一阵嗡嗡声,堕落利刃从远处飞来,随后冲艾蒂安劈去。   “和老头说晚安。”   艾蒂安皱紧眉头,全力劈向那把刀,两把武器在空中碰撞,发出惊人声响,堕落利刃被砸倒在地。那把邪恶武器被打得失去声息,邪力消散。   “啧。好像不行啊。”瓦伦神情不满。   这把刀是从达尔顿的尸体中飞出来的,夏尔越想越恨,达尔顿被害的尸体惨不忍睹。恶魔就是这样亵渎猎人们的尸体,之前还把朱利斯倒吊在树上,将丹佛杀死……甚至还杀了费德瑞克大师……。   “瓦伦……我一定会杀了你!”夏尔咬牙切齿。   “心态平静。”艾蒂安和夏尔并肩站立,面对这危机四伏的森林,“永远保持谨慎、谦逊,不要冒进,不要争一时胜负。”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教育学徒吗?”瓦伦嘲笑,“夏尔,聪明点就投降,我告诉过你,生命第一。”   “一代又一代恶魔猎人薪火相传,你懂什么。”艾蒂安高声应对,“好了,不要再想离间我们,试图损害我们的士气或者打击我们的信心了,恶魔,现身公平一战。”   “如你所愿。”一个空灵的声音从瓦伦体内响起,他双目变暗,宽阔的斗篷裹住他的身体,无需任何外力支撑,也没有双翼在背,却能悬空行走,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接纳了恶魔邪力。   艾蒂安啐了一口,拿剑指向瓦伦:“努因锋芒!”   咒语形成一道剑光,朝恶魔瓦伦激射而去。   “想靠利器来对抗我,原来这就是恶魔猎人薪火相传的东西啊。”瓦伦冷笑,右手虚握,艾蒂安手中的长剑登时发出刺耳声响,顷刻弯折,锈蚀钝磨不堪再用,那道咒语的形状也由锋锐月牙变为圆盘形的散射波纹,威力大减,只在瓦伦的斗篷上留下几道微不足道的褶皱。   艾蒂安把锈蚀的剑丢到地上:“如果让费德瑞克来施展,你早已粉碎。”   “费德瑞克伟岸!费德瑞克强大!好厉害的费德瑞克!费德瑞克怎么死了!”瓦伦沙哑大笑,笑声让夏尔感到悲凉,“你们中最有威胁的人,现在就是一具尸体而已……而你,你对锋利一无所知。”   他伸手虚引,遗迹周边的石墙发出刺耳的磨损声响,岩石的形态剧烈变化,被奇异的力量拉伸、延长,变成一根根石头尖刺,犹如王冠边缘的锐利凸起。   “逃!艾蒂安!像动物一样逃窜吧。”瓦伦朝艾蒂安指去,其中一根石刺迅猛地扎向老猎人,艾蒂安听到风声凌厉,拼命避开。   看到老猎人狼狈的样子,瓦伦满意地笑了。   “还有你。”瓦伦望向夏尔,“嗯……”   他发现夏尔正紧盯着他。   “小猎人,难道你也——”   “幻影神力!”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划过空气,自上而下,朝空中的瓦伦砸去,将它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盔甲与土地相碰,声势惊人。艾蒂安转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感到错愕。   “夏尔,你……”   “这是杰芙妮今天教我的法术。”夏尔也没想到这个咒语能发挥这么强大的效果,他赶紧拿出弩箭,在木弩上装填。   “……可惜,可惜……”艾蒂安的声音听起来无比遗憾。   可惜什么?夏尔不解其意。   瓦伦的身体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站起,仿佛有股力量拉着他的背,把他从地上抓起来,姿态僵硬,不像是他自己的行动。   “真是恶心。”瓦伦漆黑的双眼逐渐恢复澄澈,而在他的头顶上,一道高大的黑色幻影逐渐显现。   “放逐天外!”艾蒂安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向恶魔虚像释放魔咒。   “我直说吧,你们继承的这些所谓咒语,全是垃圾。”恶魔虚像显现出一阵涟漪般的波动,似乎作用不大。   它飞速向营火方向窜去,夏尔远远看见从费德瑞克的尸体中飘出一个形象不定的灵魂,模样痛苦,似乎饱经煎熬。恶魔朝那灵魂一指,整个灵魂迅速坍缩,变暗、堕落、凝固,腐化成具有实相的恶魔质,粘附在恶魔虚像之上,形成新的恶魔躯壳。猎人大师的灵魂被亵渎,成为恶魔新的躯壳。   “我还有正事要做。”刀锋恶魔已然完全复苏。   一道刃光划来,艾蒂安应声倒地,强大的老猎人在真正魔神面前不堪一击。   巨大恐怖降临到夏尔心头,这是一尊真正的、强大的、无可匹敌的恶魔。狩猎计划全部失败,猎人迅速折损战死,一个接一个被杀,很快会悉数葬身于薄暮森林。   “呼,总算离开了。老猎人一下就死了。”瓦伦站在原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刀锋真是个凶暴恶毒的家伙,嘻,现在银钥匙就轮到我——”   夏尔抓住瓦伦最无防备的时机,端起弩,迅速朝他扣动扳机,弩箭射中瓦伦面门,正中他眼球之间,刺穿鼻梁骨,射入大脑。   他想过,咒语吟诵和弩箭击发相比哪个更快,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第11章 摧毁   “幸运的是,我还不很饿。”刀锋恶魔恢复自己的躯体之后,声音听起来像是柴薪在参天烈火中焚烧,沙哑、干瘪,“你可以在回答我一些问题之后死去。”   夏尔努力避开目光,倘若仔细凝视刀锋恶魔太久,他还是会陷入幻惑。恶魔的形体漆黑斑驳如焦炭,似噩梦成真,夏尔浑身是汗水,双腿沉重。   “像你这样的人狩猎恶魔到底是为了什么?”刀锋恶魔问,“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既不会让你赚钱,也不会让你受人尊重,你只是日复一日地搜索我和我的同类,杀或者被杀。”   “我不知道。”   “那像你这样茫然的人还真是无辜啊,我有点想放过你了,毕竟你和那些铁了心要杀我的猎人差别还是很大的。”刀锋恶魔的每一句话听上去都像是致命的考验。   “……”夏尔很紧张。   投降卑劣,逃跑可耻,但活命要紧。   “这样吧,只要你发誓以后永远都不当恶魔猎人,永远放弃猎杀恶魔的职责,我就饶你一命,怎么样?很划算吧。”刀锋恶魔发出一阵尖锐的喧嚣,像是它们嘲笑的方式。   夏尔沉默以对。   “为什么不说话?”   “现在的我没资格和你交谈。”夏尔说。   “‘资格’?……”   “如果我很强……我能和你对抗,在和你的战斗中有胜算……一切都会不一样。”夏尔握紧拳头。   “你是被自己的无力感弄糊涂了吗?”   夏尔用两腿的肌肉把自己固定在地上,忍耐逃跑的欲望。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啊,你表演得很好,像个可靠的追随者。你已经成功为自己获取了一线生机,过来,收取你的奖励吧!我愿意招揽你作为我的仆从。”刀锋恶魔语气戏谑。   “不!”夏尔大声说,“我是恶魔猎人,等我拥有力量,我就会消灭你,消灭所有和你类似的东西,把你们从这个世界上统统赶走!赶回你——”   刀锋恶魔发出一声无言尖啸,强大力量卷过夏尔的身躯。   那股力量——太过强大,它不断压迫夏尔,但夏尔脖子上的绿宝石项链放出荧光,法术力量守护夏尔,抵御恶魔能量的威胁。   朱利斯的项链……夏尔在心里叹气,前辈,您的遗物保护了我,但我恐怕还是得死。   刀锋恶魔见法术对夏尔失效,纵身朝夏尔快步靠近。   “凝视我。”   它的脚步停住。   倒在地上的艾蒂安,突兀地伸出手,抓住刀锋恶魔迈步的脚踝。   “没死?”刀锋恶魔的双脚燃起碧绿魔焰,灼烧艾蒂安的手。按理说凡人的手应当皮开肉绽,疼痛难以自制,很快就会松开。   “亚芬火焰。”艾蒂安低语。   一种更为明亮的火焰在老猎人身上燃起,比恶魔的幽暗绿火要耀眼得多,光芒足以照亮整个黑夜。火焰穿过艾蒂安的手,灼烧到刀锋恶魔的脚上,沿着它的腿一路朝上焚烧,将它整个身体裹住,不断炙烤它的外壳。   刀锋恶魔猛力一跃,身形迅速飞到空中,脱离了艾蒂安的掌控。   “还好我技高一筹。”刀锋恶魔看向趴在地上喘息的艾蒂安,艾蒂安的身形在金色火焰中迅速黯淡,整个人犹如火炬般迅速褪色,“哈!看你能支撑多久。”   “幻影神力!”夏尔释放咒语。   刀锋恶魔向上一指,流动的力量被它以手指挡住。   “我已经说过了,你们所谓的咒语,就是垃圾。”刀锋恶魔轻蔑。   咻——   趁着夏尔让恶魔分心的时机,艾蒂安迅速将魔绳唤回手中,朝刀锋恶魔投去,法术绳索迅速飞出,捆住刀锋恶魔的右腿,将它的身体迅速往下拽。   “你们两个——!”刀锋恶魔身形下坠,它将双臂变化成刀刃,利落地砍断自己的右腿,让它被魔绳抓到地上。艾蒂安将这部分躯体用亚芬火焰烧毁,随后依旧抬头紧盯着刀锋恶魔。   艾蒂安的身体在灵魂火焰中灼烧,已成火人,身体逐渐焦黑。   超过十五秒,甚至超过三十秒了,亚芬火焰进入到爆燃阶段,火焰更旺,几乎要卷到天上,吞掉一切,但艾蒂安先生的灵魂还有多少可以用来烧?夏尔不敢想。   夏尔装填弩弹,向刀锋恶魔射击,刀锋恶魔立刻在空中移动,躲避箭矢,但艾蒂安判断出它移动的轨迹,投出一道金色火光,正中刀锋恶魔的身躯。   金色烈焰烧掉了它的外壳,直冲里面的邪恶意志而去,迫使刀锋恶魔坠落下来。   艾蒂安满身是火,扑向跌落的刀锋恶魔。   “滚开!”刀锋恶魔的外形迅速变化,浑身伸出无数尖刺与利刃,将自己变成一个丑恶的尖球,任何想要靠近的人都会被扎得千疮百孔。   夏尔眼睁睁看着艾蒂安就那样扑向满身尖刀的恶魔,任凭那些利器洞穿自己的身体,也要将自己身上的亚芬火焰沾染到刀锋恶魔身上。   艾蒂安先生——师傅——!天啊——夏尔心中满是苦涩。   金色火焰不断地在刀锋恶魔身上蔓延,它身上不住响起甲壳迸裂的嘎吱声响。   “滚开!”刀锋恶魔暴怒地发出诅咒,“我要毁灭你!”   它的身体快速复原,被烧灼的表皮又再度重生,金色火焰对它似乎并无法造成真正的创伤。刀锋恶魔用变形成长矛和利刃的肢体支撑自己,让自己站起,而艾蒂安通体被刀锋恶魔穿透,犹如挂在一副刑具上受苦。   刀锋恶魔用手抓住艾蒂安,将他从身上慢慢拔出来。   “亚芬火焰!”   夏尔瞪大眼睛,紧盯刀锋恶魔,释放出艾蒂安教他的咒语。在这种场合下不能使用放逐天外,因为恶魔的真身躲在它的躯壳里。只有亚芬火焰能够影响到它……这也足够了!   之前夏尔只用最小规模的火焰来烧灼灵魂,通过创造短暂的炽痛来让人清醒。而现在夏尔将咒语的威力全部释放,这股苦痛足以摧毁意志,几乎击穿他的忍耐力。与此同时,与艾蒂安同样的金焰在他身上焚烧起来。   他抽出剑,火焰立即从他的手蔓延到剑上。   这是我唯一赢它的机会——这是凡人,唯一能战胜恶魔的机会!   夏尔向刀锋恶魔冲去。   “我支配所有利器!”刀锋恶魔愤怒咆哮。   “它是钝的!”   先是被打得弯曲,又被用来铲了很久的土,夏尔手中的武器已不能再称之为剑,边缘高度磨损,尖端不再锋利,不属于刀锋恶魔的支配范围。   我替丹佛复仇!夏尔奋力劈下,戏弄人命的混蛋,滚回地狱去。   就是这把愚笨钝器,现在熊熊燃烧着上下翻腾的亚芬烈焰,沉重砸在刀锋恶魔肩上,势大力沉,砸破它的外壳,焚烧内在的邪恶灵魂。   “杀不死我的”刀锋恶魔尖啸不断,“杀不死我的。”它发出狂暴的笑声。   在火焰中燃烧已久的艾蒂安,虚弱地转向夏尔。   “……夏尔……”老猎人沙哑开口,“……可惜……”   什么?夏尔错愕。   金光刺盲夏尔的双目。   随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巨大气浪抛飞夏尔。   血雨漫天飞舞,艾蒂安的肉块和肢体在空中抛飞,还未落地就被火焰烧成虚无灰烬,只留下漆黑残渣,金属和皮革在第一时间就已被焚毁,骸骨灰烬在空中散逸成沙。   刀锋恶魔的躯壳土崩瓦解,在冲击中跌落坍塌,只留下空洞的上半身,失去了五分之四的躯壳。在残缺头颅和连接着脖子的一些鳞片底下,大量无比黑暗的物质拼命躲闪、逃避,想往自己的头部钻,躲到安全的躯壳里,更多的邪恶能量不可避免地流失到空气中去,很快就消散无形,快速流失。   夏尔被冲击力掀翻在地,他的背与草地猛烈撞击,疼吗?却感觉不到疼。   我这是……怎么了?他睁大眼睛。   奇怪?为什么我动不了?我的手……我想动我的手,但是手却不能动,想移动我的脚,脚却不能移动。现在就算想动一下我的脚指头,也只能不停地想象它移动的样子,却无法感受到它真实的动作。   我……夏尔的头不停转来转去,我在地上,为什么我动不了?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在哪?   噢,原来是被炸没了。手啊脚啊,腿啊,肚子啊,全都不见了。只有一道金色火焰在他的身上翻涌,无声焚烧他的灵魂。   真傻啊……夏尔想。明明是一个新兵猎人,却不得不参与到危险度顶级的猎杀任务中来。竭尽了全力去战斗,交出所有的咒语试图和恶魔对抗。   人类的作战方式愚笨、滑稽又可笑,要靠引爆自我才能损伤恶魔。   说实在的,我们猎人又不赚钱,干嘛这么拼命呢?   也许这个职业就不该存在吧。   但如果没有人当恶魔猎人,恶魔岂不就可以肆无忌惮了?那些安详的村庄,城市,文明世界可能随时毁于一旦啊……像我们这样能使用弩、剑、魔咒和药水的猎人,都很难对付恶魔,何况是普通人呢?就算是军队集结,如果不了解正确的应对方法,也会被恶魔独自屠戮殆尽的。   毕竟恶魔是这么厉害啊。   好了,够了,猎杀恶魔这种事情。   下辈子再做吧……   夏尔闭上双眼,真的很累了,真的尽力了。如果这样刀锋恶魔还不死,那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别死。”一个声音响起。   是别的恶魔猎人?夏尔睁开眼睛。杰芙妮回来了!   不,比那更恐怖,他分辨出是恶魔的声音。   刀锋恶魔将自己的血肉拼凑成两把刀,支撑着自己的尖角头颅,艰难地朝夏尔走来,利刃搭在它干枯的脖颈上,显得落魄又丑陋,无数邪恶力量从它的头颅中往外流散消失,化作虚无。   我很快就要死了。夏尔感到自己的血像泄水池一样往外漏。何必来杀我,我的灵魂在这,被火焰烧的焦透,来吃吧,如果你还下得去口。   “你千万别死,凡人,我求求你,千万别死。”刀锋恶魔的声音带着悲怆,“我已经没有可用的躯壳了,但我又不能被赶回间隙……我不能回去……我是被其他恶魔们流放到这里来的,如果我回去的话,它们一定会杀掉我的,我不想死……”   夏尔感到一阵阵晕眩。   “不——滚开——去死吧——”他用最后的力气沙哑嘶吼,“想控制我,没门——!”他失去了气管和声带,是灵魂在呐喊。   “你甘心吗?你甘心就这样死掉吗?你才十七岁!你应该还能活一个世纪吧,你就不想再看看这个世界吗?!”刀锋恶魔回以相同的怒吼,“放松你的警惕,让我进入你的意识,我能救你!你也能救我!我才不要被这个落后世界的土著猎人害死——快点!你还剩几秒!”   夏尔很想哭,却哭不出来。这才是让他感到最悲哀的,也许他真的如艾蒂安所说,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大概恶魔猎人都多少有些怪癖,而这就是夏尔的怪癖。   “好啊。”夏尔说,“我们一起活下去吧。” 第12章 重生   夏尔看到刀锋恶魔的记忆。   那时它还在一个遥远地方,不属于这个世界。一群无实体的虚幻意志正在举行审判,周围环境光怪陆离,方向时空毫无意义,血肉光影匍匐于地。目所能及之处皆被贫瘠岩石笼盖,荒芜、炎热,岩浆形成的巨河从天际流下,烈火燃烧不绝,城市般巨大的熔岩在火中沉浮,气相物质在表面析出,爆出明焰无数。   “你出局了。”一个地位崇高的无形存在传递出信息,“我们在这里制订了规则,而你并不遵守。既然你挑起不该由你挑起的战争,享用不该由你享用的牺牲,那么本不该由你承担的刑罚,也只能让你来承担了。”   其他没有实像的意志亦轮番谴责刀锋恶魔,指责它对这片领域的冒犯和亵渎。   “那这就是你们的规则,将一个真正的恶魔流放?”夏尔感受到刀锋恶魔的愤怒与不甘,它挣扎,但是被约束。   “是,并非流放你的投影、分身、影像,也不是流放你的意志、精神或者躯壳,而是流放真正的你,所有的你。我们决定将你的实质驱逐到那个落后的世界。你在那里会很安全的,那里文明的发展程度很低,生物以泥砖筑造城市,同一种族之间细分出互相仇杀的群体,利用抛射武器和冶炼金属作战,傲慢地认为他们有权处置世界上的一切东西,浪费当下,恐惧未来。”   “听起来不会比其他挤满了智慧生物的地方好到哪去。”   “你会爱上那里,这样就不会思念地狱。”   “但如果我在那里死掉,我就彻底毁灭了!”刀锋恶魔祈求,“我还会回来的,对吗?”   “当然,等你的碎片回来,你会成为我宝库里一段美妙的回忆。”   “不——别这样。”   “很好,你愿意恳求我们的话,我们会考虑宽限对你的处置。我们将你的力量投影留在地狱,让你能够在地狱重生。”   “我绝不恳求……但你们总有一天会后悔。”   “我们会后悔吗?嗯,凡人,你说呢?你觉得……刀锋恶魔,有一天能杀回地狱来吗?”那混沌至高的无形幻象凌驾于时空之上,它意识到夏尔正在分享这段记忆,于是望向夏尔的心灵。   被那种东西察觉到是一种莫大的恐怖,夏尔颤抖不止,从昏厥、幻境和记忆中苏醒,瞪大眼睛。   他看到露营石遗迹,恍若隔世,周围满是鲜血,火焰到处燃烧,其他人的尸体横躺在地。夜幕下的森林仍旧漆黑寂静,幽暗恐怖,但夏尔已经不怕了。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动一动自己的身体,低头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四肢和腿脚已经重生,犹如奇迹。   “我的身体……”夏尔转动自己的手脚,他第一次因拥有完整的身体而感到快乐,每一根指头现在看起来都无比珍贵,他触碰自己的肌肤,确保一切真实,并非幻象。   活着真好。   他现在赤身敝体,身上的东西都在之前的冲击中悉数损毁。   等等……还是有东西留下来了,夏尔抚摸自己的脖子,绿宝石金项链还挂在那里,沉甸甸的。   还有魔绳,艾蒂安的魔绳留在地上,这可能是老猎人唯一的遗物了,夏尔将它捡起,想到老猎人的牺牲就感到一阵茫然。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到死去的瓦伦身边,瓦伦的脸上还插着那根弩箭,他看起来可怜极了,张着嘴,眼神呆滞,血流满面,无论生前脾性如何、地位高低,死后都会尸僵。   夏尔解下瓦伦的黑斗篷,把它缠在自己腰上遮羞。   “不想把自己的生殖器官暴露在空气里,这就是人类精致的羞耻心吗?”刀锋恶魔的声音在夏尔心中响起。   刀锋恶魔!它还在!它在我这里……它在我心里!夏尔心脏狂跳不止。它难道和我融为一体了吗?它在哪?   “噢,我能感受到你的所思所想,是的,我现在就在你这里。来做个正式的介绍吧,我是刀锋恶魔,通称格拉迪乌。刀锋魔神格拉迪乌,至尊切割者,利刃刽子手,世界分割者,不知名开膛家。”   什么东西……它能看到我的想法?那我岂不是什么隐私都没了?这是个怪物!这是个恶魔!   “听着,凡人,我对窥探你的个人生活毫无兴趣,我只想活下去,好吗?”   夏尔拼命克制自己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但格拉迪乌全看得一清二楚。   “不会,我不会吞噬你的灵魂,我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格拉迪乌不停地阅读夏尔的思维,同时不停发出抱怨,“别乱想了,我也不会把你变成一具傀儡,没事的时候我只想切点东西玩。啊,什么,居然把我想成寄生虫?太恶心了。啊,啊……你的潜意识……你的潜意识真是一塌糊涂,真可耻,我被恶心到了。”   “给我划清界限!”夏尔在心里大声说,“停止阅读我的想法!”   “好吧。”格拉迪乌表示认同,“听我说,至少现在,我们需要彼此。”   “是你需要我,而我不需要你。”   “是吗?瞧瞧,寡情薄义的凡人,谁救了你?我用一个强大的法术让你重获新生,你欠我一条命。”   “你让我重生,目的是让我的身体容纳你的存在。”   “这不是很好吗?我需要一个藏身之处,而你需要力量。”   “力量?什么样的力量?”   “你会看到的。”格拉迪乌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深邃,“你无法拒绝的力量,足以让你支配世界。”   “我是恶魔猎人,我只想猎杀恶魔。”   “啊,太好了!我想,我也想!猎杀恶魔?想想就刺激。吞吃同类比吞噬凡人要痛快得多。快带我去猎杀恶魔吧!周围的恶魔在哪里?我也要成为恶魔猎人!”听不出是讥讽还是真心。   “……”   “有人来了。”格拉迪乌警告夏尔。   夏尔能隐约察觉到恶魔的活跃与沉寂,之前他感觉恶魔在他的灵魂中上蹿下跳,现在它则安静沉默,处于被动或者休眠的状态。   唯一的理由就是,恶魔猎人来了。   夏尔看到杰芙妮穿过森林,靠近露营石遗迹。   “杰芙妮小姐!”看到前辈的瞬间夏尔激动万分。   杰芙妮披着她的猎人斗篷,头发纷乱,外衣染血,似乎还受了伤,神情复杂地看着夏尔。   “发生了什么?”她问。   夏尔一时愣神。我该说一个恶魔进入了我的身体吗?   “大家……”夏尔回答,“……艾蒂安先生死了,达尔顿死了,瓦伦也死了。”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杰芙妮拔出剑来,朝夏尔靠近,“你到底是谁?”   “不……艾蒂安先生用亚芬火焰摧毁了刀锋恶魔。”我要撒谎吗?我应该撒谎吗?“刀锋恶魔……它……”   “死了吗?被放逐了?”杰芙妮追问,“夏尔,告诉我!刀锋恶魔在哪!”   “刀锋恶魔在……我这里。”夏尔痛苦地承认,“它进入了我的身体,但是它……”   “你被附身了?”杰芙妮收剑在手,双手反握,剑尖直指夏尔。   “……”夏尔沉默以对。   “我很抱歉。”杰芙妮悲哀地看着夏尔,“我们一路走到现在,八个猎人进入森林,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如果你还没有被恶魔控制心智的话,你应该放弃。”   “放弃……什么?”夏尔发觉自己有些结结巴巴。   “放弃生命……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你必须死,然后我会把刀锋恶魔从你身体里赶出来,把它遣回地狱。”   “我……不想死……”夏尔艰难地说,“……我们不能回猎人圣堂吗?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从我体内把它……‘拿出来’,对吗?”   “错。”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表态,“没有办法把我从你这里拿走,我们现在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了。”   我该怎么做?   “杀了她。”格拉迪乌不断诱惑夏尔,“她受伤了,你能对付她的,有我帮你呢。难道你想死吗?你刚刚才复生呢。”   “我不知道,夏尔。”杰芙妮走到夏尔跟前,“很快的,放松。”   夏尔瞪大眼睛,杰芙妮突然朝夏尔刺出剑。   痛!   夏尔感到自己的肝脏被顶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踉跄地往后退。杰芙妮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剑,剑尖已被恶魔力量钝化,变成了磨圆形状,否则那一剑就会把夏尔洞穿。   “你果然变成了恶魔。”杰芙妮把钝剑丢掉,神情一怒,“努因锋芒!”   尖锐银光朝夏尔刺去,而夏尔脖子上的绿宝石项链绽放出炫光,抵御咒语的部分功效,夏尔被巨大的力量刺中,胸前出现一道流血不止的豁口,他被刺倒在地。   “呃啊——”夏尔倒在地上,捂着伤口,脸色苍白,该还击吗?对杰芙妮还击?他必须这样做才能活下来?   “反抗她!杀了她!”格拉迪乌在夏尔心中疯狂催促,“宰了她!你想死吗?你想死吗!你想活她就必须死,她活着你就活不了!”   杰芙妮一个箭步冲过来,压住夏尔的身体,伸手紧紧卡住夏尔的脖子。   “我很抱歉,我很抱歉……夏尔……因为我们是恶魔猎人,我们必须这样做……”杰芙妮不停流泪。夏尔拼命呼吸,但气管受到压迫,空气无论如何进不到肺里,迫使他瞪大眼睛,满眼血丝。   “挣扎啊!挣扎啊!她很弱,你很强,去杀掉她!活下去!她中了我在森林里布置的陷阱,她快死了!”格拉迪乌快急疯了,拼命催促夏尔。   夏尔猛力起身,杰芙妮果然已到强弩之末,被夏尔轻易地挣脱。   杰芙妮大口吐出鲜血,现在夏尔看清了,她身上有一道惊人的划痕,割穿胸膛,深可见骨。   “我布置的刀刃把她砍伤了,哈……”格拉迪乌轻蔑地说,“她快死了,她对付不了你,更没法消灭我,我们赢得彻底,夏尔。”   她竭力站起来,擦去嘴角鲜血,随后弓着腰,捂住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到费德瑞克大师的尸体前。杰芙妮跪倒在地,用双手撑住身体,嘴里不停滴血,一边泪流满面,啜泣不断,泪与血交融坠地。   “您受伤了,您必须……”夏尔大口喘气。她活不久了,是我害死了她,我本应该把刀锋恶魔毁掉,一劳永逸地完成猎人们的使命……   杰芙妮脸色苍白。   “你是夏尔,还是恶魔?”她听起来很虚弱。   “夏尔。”   “这是圣堂钥匙。”杰芙妮从费德瑞克怀中取出一把纯银打造的钥匙,“别弄丢了。”   夏尔手发抖。   “过来,把弩给我。”杰芙妮疲惫地说。   “别听她的,她想射死你。”格拉迪乌焦急万分。   夏尔从地上找到自己散落的木弩,它在冲击中幸存。他填好弩箭,把弩交给杰芙妮,就算杰芙妮真的要射死他,他也没任何怨言。   “听好。”杰芙妮望向空地,将一道咒语重复了三遍,每念一次,都有银光闪烁,而土地上多出一个凹痕。   夏尔心里难受,但不知道怎么哭。   “听到了吗?”杰芙妮轻轻地问。   “努因锋芒。”夏尔低语,地上却没有出现第四道印痕,该死,该死——为什么我不能记清楚——   “你以后会熟练的。只是,永远不要被它控制,答应我,好吗?”   “我发誓。”   杰芙妮抬起弩。   “已经可以不用再自责了。”   她对自己的咽喉击发,弦震声响。 第13章 悔过之情   夏尔在火堆旁边找到艾蒂安的行囊,从里面找到女巫的膏药,还有绷带。   首先要喝酒,老猎人嗜酒,夏尔也学着喝。他拿出一瓶未启封的众王烈酒,尝尝味道,味道刺鼻又辛辣,他只抿了一口就感到舌头发烫。   就当是为了纪念师傅。夏尔逼迫自己喝了一大口。   效果立竿见影,他很快感到有些迷糊,脑袋里有个地方开始嗡嗡作响,锣鼓喧嚣,但另一方面,他的疼痛也减轻了,伤口不像之前那样疼得要命。   然后用盐水冲刷,夏尔拿出陶瓶,将里面的盐水往伤口上倒。   嘶——疼痛从伤口出发,闯来闯去,席卷他全身,他疼得拿不稳瓶子,赶紧把它放在地上。   “好痛……”他赶紧打开装有女巫药膏的罐子,用指头挖出紫色的膏泥,在伤口上涂抹。然后再拿出绷带,环绕自己的腹部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身上打结。   做完这一切后,他往后一仰,借着酒劲睡着了。   醒来后已是白天,阳光照在林子里,露营石遗迹历经千年岁月,早已见惯生死。但夏尔还没有,他站起来,周围满目疮痍,七八只乌鸦啄食瓦伦、达尔顿和杰芙妮他们的尸体,夏尔把它们赶走,它们在远处的树枝上眺望,随时等待时机。   要埋葬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夏尔又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决定还是把他们烧掉。   艾蒂安老师傅是最惨的,他的身体在引爆亚芬火焰时已经荡然无存,草地上每一缕尘埃都有可能是猎人尸骨的碎片,一想到这里夏尔就感到痛心。   “痛心?为什么难过。”格拉迪乌的声音在夏尔心中响起,仍是粗糙喑哑。   “因为我不能为他报仇。”   “哈,想要报仇,你就必须自杀,精彩的难题。与其纠结于过去和死者,不如心态平静,好好活着。”格拉迪乌得意洋洋。   夏尔收集来更多树枝,来回两三趟,在地上堆起一个高大柴堆。   他把达尔顿残缺不全的尸体拖过来,放到柴堆上。   “他特别蠢,一个人怒气冲冲地在森林里走,我怎么会放过他?”   “达尔顿只是想回家而已。”   夏尔找到瓦伦的尸体,搜索他身上的遗物,只有拿瓦伦的东西夏尔才没有负罪感,因为瓦伦活该。   他最后找到一个有分量的钱袋,还拿到瓦伦的剑。瓦伦对自己的瞬移咒非常有自信,所以没有带其他的工具和杂物。夏尔把他的尸体抬起来,丢到柴堆上去。   “他想和我合作,他比你爽快多了,他一开口就希望和我分享力量,让他变成最强大的恶魔猎人。你真该和他学习。”格拉迪乌点评。   “然而跟你合作并没有救下他的性命,他还是死了。”   夏尔抱起费德瑞克的尸体,猎人大师的胸膛被扎透,神情惊骇,这更让夏尔感到加倍难过。   “所有功绩和野心全都无人知晓了。”格拉迪乌细语。   “我们都一样。”   最后是杰芙妮的尸体,弩箭穿透她的喉咙,她死得看起来并不平静。夏尔抱起她的尸身,慢慢放在火堆上。   “她仁慈而脆弱。”   “闭嘴吧。”   他用打火石敲出火星,点起火,烈火焚烧,烟雾冲天。火焰在成堆树枝上熊熊燃烧,火舌乱窜,一沾到这些恶魔猎人的皮肉就开始纠缠不休,焚焰滋滋作响。   夏尔难过极了,八个恶魔猎人,进入薄暮森林猎杀恶魔,七个战死,只留下他一人。   “我曾经……很害怕。”夏尔自言自语,“害怕,非常害怕,进入这片森林的时候就开始害怕。到后来看到丹佛死掉,我怕极了,一动也不敢动。但看到前辈们的战斗之后,我不再畏惧了。”   夏尔把手自己的心脏上。   “现在啊……我们要猎杀的恶魔,生活在我的精神里……我背弃了大家,和恶魔一起活了下来……我万分抱歉……”   他长长叹气。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弥补我的罪过。我已经有觉悟成为一名真正的恶魔猎人,安息吧,前辈们……”   夏尔握紧拳头。   “我决定,成为最优秀的恶魔猎人。”   指甲刺进肉里。   “把它们从这个世界赶走,让它们统统回到它们该呆的地方。用我余生所有精力去猎杀恶魔,如此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你真的这样想吗?我的同类们可是很难对付的。”格拉迪乌轻蔑地说。   “我要你向他们忏悔。”   “忏悔?”格拉迪乌困惑。   夏尔平生第一次与恶魔讨价还价。   “你必须认识你的错误,并决意改正。”夏尔严肃地在内心与恶魔对话,“你要谦卑地请求猎人们的灵魂谅解你,你的那些诡计、蛊惑人心还有幻象……”   “我是一个恶魔,恶魔从不忏悔。”格拉迪乌残暴地拒绝,“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凭什么我就该死?我难道不该用尽我所有办法去反抗?你要我引颈待戮?让我被那些下三滥的穿刺咒和放逐咒毁灭?想都别想!”   “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活下去,你就必须做出改变。”夏尔的态度斩钉截铁,“你要对你做错的事情感到抱歉。”   格拉迪乌发出一阵沙哑的嘲笑。   “错误?猎人与猎物厮杀千年,堆尸如山,血案连牍。你却还在思考谁对谁错。”   “如果没有对错,那我应该思考什么?”   “思考如何往上爬,跳出这个互相杀戮的圈子。你和我,我们可以找到一条新的道路。好罢,为了平复你脆弱敏感的心灵,我答应你,我永远不和凡人为敌了,我也对杀掉你的前辈和导师感到后悔。如何?”   夏尔心情复杂地妥协。   “我还有一件事要厘清……你怎么保证你不会吞噬我的灵魂,支配我的意志?”他问。   “现在的我比较难办。”格拉迪乌迟疑了一会才回答,“你不明白,我好像卡在了你的灵魂里。”   “卡住了?你是指什么?”   “我是恶魔,我卑劣不堪,所以我当初侵蚀你的身体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夺取你的意志。”   “你失败了。”   “当然,你们的咒语……你使用过‘亚芬火焰’之后,你的灵魂……不好下口。”   “是亚芬火焰保护了我的灵魂?”   “当然,但是我又必须得进入你的身体,否则我就会被这个世界毁掉。于是我就强行钻进你的灵魂……但是卡住了。可惜你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刀锋恶魔强大的恶魔之魂,居然被渺小的凡人灵魂困住了……”   “你还说猎人的咒语都是垃圾。”   “我可没改变我的看法。”   “你那些悬空会飞的刀刃是什么?”   “恶魔法术的产物,但是有时限,只能活动一天左右,或者遭到攻击也会被削弱。都是我临时制作的。你想要吗?给我一些合适的材质,我可以帮你打造。”   “我只需要一把武器。”   “可以,把你找到的所有金属集合起来,我为你打造最强大的恶魔刀锋!”   夏尔拿出瓦伦的剑,再拿出自己之前拿到的堕落利刃。   “你杀了朱利斯,用他的脊椎骨做成这把武器。”夏尔望着堕落利刃上的骸骨部分。   “你们残杀鹿,把它的筋腱抽出来做成弩弦,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有丝毫犹豫,双重标准也给我有个限度。”   格拉迪乌,刀锋恶魔,慢慢地施展它的能力,堕落利刃上的恶魔质迅速剥离,在空中悬浮成漆黑矿物。   “‘恶魔质’到底是什么?”夏尔问。   “固体化的灵魂,我们恶魔以灵魂为生,以灵魂作为燃料和工具。”   “我们施展咒语的时候也焚烧灵魂。”   “难道你没听说过猎人先驱的故事吗?你们的咒语就是恶魔传授给你们的。”   “你对那个恶魔有多少了解。”   “我不确定是哪一位,我来这个世界不多,前几次降临也是在其他国家。”   这些漆黑的恶魔质粘附到瓦伦的剑上,形成一层灰色镀层,整把剑刃慢慢延伸,金属发出铮鸣,塑形出完美的弧度,边缘极度锋利,这是夏尔见过最可怕的利器,光是看一眼都会让人产生被割伤的错觉。   “凡人能做到吗?凡人能做到吗!”格拉迪乌疯狂吹嘘,“看看我,刀锋恶魔!利器的主人,至尊切割者!”   “好武器。”夏尔点点头。   “给它起个名字,我知道凡人喜欢给各种东西命名。”   “‘格拉迪乌’,异乡灰剑。”夏尔高举这把阴暗武器,阳光照在刀刃上,映出耀眼的明光,“一把用来猎杀恶魔的恶魔刀。”   “好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格拉迪乌跃跃欲试,“快去砍点东西,快去切点东西,否则我会非常难受的……”   “……是啊。”   “你没有师傅了,但我可以教你许多东西。第一课就是:目前你要学会逆来顺受。等你得到支配一切的力量以后,无论是杀了我、为其他人复仇还是伸张你自己的野心,你都可以做到。只是在那之前,你只能忍耐!弱者只有资格忍耐!”格拉迪乌说。   此话虽然尖锐,但也是事实。夏尔暗想。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没有和它讨价还价的能力,也不能奢望把这聒噪的东西赶出我的身体。   作为一个恶魔领主,格拉迪乌身上还有许多秘密可以挖,来日方长。   我不信任它,但我必须依赖它。   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也在阅读着我的想法……算了,只要它不烦我就好。   夏尔思忖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他一定要离开薄暮森林,返回猎人圣堂所在的地方,灰树厅。那是洛曼王国北方的一座海岸城镇,靠近边境线,属于上洛曼地区。   整个洛曼王国按照地理分成四个区域。   上洛曼地区位于王国东北方,与巫师的家园沼泽非常靠近,同时也邻近野蛮人的王国和黑暗之地。   西海岸是洛曼王国的首都,洛曼国王在那里建立起他的统治,环绕着西海岸的大片领土都是王家领地,让国王成为境内最强的领主。   青河地区位于王国中部,一片广袤平坦的乡村,附近分布有精灵的家园,一片会走路的森林。   下洛曼地区位于王国南方,靠近南部半岛王国,也与东方的山内帝国相邻。   这些猎人们都来自于上洛曼,其他地方同样分布有猎人圣堂,但各个圣堂之间关系并不密切,很少相互来往。夏尔首先要做的是返回灰树厅,接手对上洛曼圣堂的管辖。   这片地区只剩下他一个恶魔猎人了。   夏尔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准备,但除了他,已经没有其他恶魔猎人能够承担这份责任。   也许我还要训练几个猎人新兵呢……夏尔心想。   管理猎人圣堂是一件非常严肃的职责,夏尔随艾蒂安造访过圣堂,在圣堂外有不少外围人员,诸如文书、密探等,听说费德瑞克还有一笔贷款,但不知道欠了多少钱没还。   现在这一切都属于夏尔,一座圣堂,一个组织,一项行业……   该出发了,他望向北方。返回灰树厅,重建猎人圣堂。他迈出脚步,身后露营石遗迹内,火焰爆燃不休,吞噬希望和伤痛。 第14章 林间穿梭   择路向北。   这是段漫长的旅途,沿路树木高耸   夏尔身背皮包,全身上下没有别的衣物,只在腰间围了条黑斗篷,用胸膛迎接冷风。他十七岁,这是个特殊的年龄段,既算不上成年人,也不算小孩,属于最年轻有力的时候。   环绕腰间的绷带拆掉后,伤口凝出一层紫色结痂,就像是女巫的膏药和他的肉长到了一起一样,有些古怪。但疼痛已经全消,还时时有一股温凉的感觉。   艾蒂安说过,伤口用魔药处理之后,一部分猎人死于并发症,另一部分猎人活下来,并且变得更加坚韧。也许是心理作用,夏尔确实觉得自己强壮了许多,比任何时候都健康有力。   制作魔药的巫师们来自于边境外的一片大沼泽,许多河流从南方的山峦沿地势流下,注入北方海湾,沿途水网交错密集,水流蓄积,形成沼泽。始祖巫师躲藏在那里,把巫术传授给当地的原住民,从而让沼泽地区成为巫术之国。   沼泽和洛曼王国相邻,所以巫师们时常进入洛曼,用他们的术法交换物资,他们也经常被领主雇佣去作为顾问,探讨解决领地中的超自然现象。   艾蒂安带夏尔拜访过一个巫婆,她脾气暴躁,缺乏耐心,对恶魔猎人们大呼小叫,警惕性很强,家里豢养了一条敏捷的亚龙用来提防盗贼。她同时也有非常精深的法力,夏尔背包里的魔绳就是那个女巫制作的。   怎样才能不负老猎人的期望,夏尔忧心忡忡。   “你没必要对死人负责,傻瓜。”格拉迪乌粗野地讥讽,“他已经死透了,就算你从此堕落不堪,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因为他说不出话了。”   “像你这样的东西不会明白。”   “我没必要明白,这些拖累你行动的东西全是废物,所谓责任、义务、道德……全是你精神上的欠债,让你夙夜担忧。”   “那你觉得我应该活得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你看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原则,照样活得好好的。学会蔑视规则,这样你就能从其他那些循规蹈矩的人身上占便宜,当他们因为某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畏首畏尾的时候,就轮到你抢先一步了。”   如果我是个学识渊博、通晓社会运行规律的猎人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给这家伙上一课了。   “呸,你就算穷尽一生,掌握无数知识,你也最多达到智慧的第二层,推翻你之前的所有认知。但我阅历不知道多少年,现在是在第五层指导你,所以你大可以放弃自己的愚蠢想法,安心遵循我的教导。”   这种和格拉迪乌的絮絮叨叨持续了一路,夏尔倒也不觉得无聊,恶魔从来不缺故事和话题可以一起分享。恶魔把持着交谈的语气,时而咄咄逼人,时而谦逊,有时残忍有时又幽默,是个风趣的伙伴,但夏尔没有放松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防恶魔?   夏尔不知道具体的路径,只是按照日出日落的方向,朝正北方一路前行。他听人们的闲聊提到过,离开薄暮森林往北,走上十天就可以到达海岸线,而灰树厅就坐落在海滨,意即是说,只要到海边,很快就能找到大城市。   “真是草率的想法。”恶魔点评,“你很可能绕弯路,看错方向,走得歪歪斜斜,在森林里徘徊浪费时间,吃掉所有补给还没走出林地。”   这话倒是不假,夏尔已经走了很多天,还是没看到森林的边缘,这难免让他产生些许担忧。   他晓行夜宿,在背风的地方忍耐寒冷,有时彻夜难眠,白天则一直在走路,他的脚底板被荆棘和野草刺破,不断流血,他想念鞋子和衣物,渴望床铺和炉火。大多数时候夏尔在挨饿,只能找一些野果充饥,松鼠和兔子移动得比他快,但他还带着弩,一旦射到一只动物,很快烤熟的肉就有了。   到了第五天,脚下的伤口结疤,皮肤变得更硬,曾经只能踏着鞋垫的脚现在惯于接触大地,他走得一天比一天远,寂静的森林中只有他和恶魔相伴。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之中,视野非常狭窄,只能看到很近的东西,于是夏尔给恶魔描述他能看到的东西,天际是太阳升起,远方有松树高耸。   没有人烟,动物自由地繁衍,夏尔看到林间兽径,一大群神圣的白鹿踏着既定的道路静静地穿过森林,这些姿态高尚的动物让夏尔感觉自己仿佛置身迷梦,等它们悉数穿过之后,还良久没法回过神。   避世跋涉的感觉没有那么差,因为总有盼头,森林不是无穷无尽的。   到第七天的时候,在他眼前,河流出现了,这让夏尔感到振奋。他记得大家进入薄暮森林的时候经过一条河流,很可能就是他面前这条,只要跨过河流,离灰树厅就不远。   他沿着河岸一路行走,河流潺潺,水流拍打岩石发出一连串清脆声响,此时正是霜月中旬,一年的第十个月份,天候逐渐转冷,河水愈发冷冽。夏尔蹲下来,在河滨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刺骨的河水顿时让他感到神清气爽。   “嘶——”格拉迪乌抱怨了一阵,“好冷。”   “你能感受到我的感觉?”夏尔困惑。   “是的,我能感受到极端的感觉。最好别再搞这种忽冷忽热的把戏,这只会提醒我你们的神经是多么脆弱,对这种温度变化都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见过你的身体,那下面像是燃烧着火焰,很烫吗?”   “当然,内里是我燃烧不断的恶魔火焰。我们吞噬灵魂,灵魂是我们的燃料。恶魔无时无刻都在燃烧,如果我们吃不到足够的灵魂,我们最终就会瓦解。”   “那你现在吃不到灵魂,靠什么为生?靠我的灵魂吗?”   “呸,你的灵魂散发着亚芬火焰的堕落气息,我根本无处下口。是的,如果我不能补充新鲜的灵魂,我就要活活饿死了。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找点新鲜灵魂吧。”   “我不会为你杀人的。”   “啊,难道我们恶魔就如此脆弱,只能靠人类灵魂为生?恶魔怎么会是这么麻烦的东西!请给我动物的灵魂,野兽或者怪物的灵魂,尘世生灵的灵魂各有滋味。”   夏尔看到泥岸边有一只爬行的小河蟹,伸手把它抓起来,用两根手指捏碎。   “这样吗?”   “……”格拉迪乌不情愿地同意,“是的,我吃到了,但我仍然对你这种用垃圾玩意打发恶魔的行为感到愤慨。”   可能是夏尔的错觉,他看到有一缕绿色轻烟从螃蟹身上飞出来,没入他体内。   他把河蟹丢进嘴里,用力咬碎。   滋——汁液在他嘴里爆开,又咸又嫩的蟹肉混杂着锋利的碎壳,在夏尔嘴里咀嚼成碎泥,味道鲜得很,非常解馋。   夏尔咂咂嘴,顺着河流往下走,不多时就看到一座石桥。   总算有地方可以过河了。   “看啊,看啊,我们的大餐来了。”格拉迪乌喃喃道。   夏尔不知道恶魔在说是什么,他走到石桥边上,闻到一股令人反感的怪味。整座石桥平坦,横跨在河流上,相当宽阔,让人印象深刻,足以供两辆马车并排穿过还绰绰有余,前后都竖立有灰树厅领主的绿底风信子旗帜,只是随时间磨损破碎,差点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听到从桥底下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水中迈步,夏尔敏捷后退,把刀紧握在手里。   一个可怕的生物出现在夏尔眼前。   它浑身披着青绿色的湿润鳞片,不断分泌出粘液,肚腹是乳黄色的,长满令人恶心的疙瘩还有藤壶状寄生物,手脚肥大,手臂极长,站着的时候手可以垂到脚边,手指之间长有黑色的蹼,紧握一把浸湿的大木棒,看起来孔武有力。和大约两三米高的身体相比,头的比例显得很大,獠牙外露,双目浑浊凶恶,耳朵很小,几乎只留下两个紧贴着头骨的缝,光秃秃的脑袋上不断往下滴水。   夏尔知道这是什么怪物——巨魔。   巨魔的生存力很强,就夏尔所知,几乎在各种环境下都能生存,并且会相应地进化出各种与周边环境相适应的性状。眼前的河巨魔就根据河流的情况,在手脚上进化出蹼,并且退化掉了碍事的耳朵。而雪巨魔则身披毛发,洞窟巨魔有发达的听力,各类亚种不可胜数。   不仅如此,巨魔还很聪明。   “买路钱。”它用木棍敲了一下身边的桥梁,发出沉闷声响,“买路钱!”它张开难看的另一只手,朝夏尔摊开。   “你想要什么?”夏尔问。   “杀掉它!让我吃掉它!我好饿,我要吃灵魂!”格拉迪乌急切万分。   “金子,银子,铜钱,什么都好,玻璃,珠宝,我什么都要……食物也可以!”河巨魔的大口一张一合,声音听着像是把石头在树皮上用力摩擦。   它腰上缠着几个骷髅头,有的头骨上还沾着没吃干净的枯肉。   “你杀人?”夏尔紧握武器。   “杀强闯的人……你也要强闯吗?”河巨魔愤怒地咆哮,“没有买路钱,谁也过不去!”   “我偏要过去,你如果要拦我,我就宰了你。”夏尔威胁。   河巨魔暴怒的用棍子猛击身边的土地,它爬到石桥之上,一只手抓着桥头立石,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紧盯夏尔。   “我要钱!把钱交出来!你别想过去!”   “杀掉它,把它的皮割开,挑出里面的肉。”格拉迪乌不断低语,“毁灭它,用你的力量让它折服,把它变成你通往力量和荣誉的垫脚石,你能做到,你能做到的。”   夏尔心头被撩拨出怒火和杀机,但同时心头一凛,他看到巨魔的目光,分明潜藏着野兽的阴谋。 第15章 恶魔见识   夏尔将手里灰刀一翻,刃面映出耀光。   “嗷——”河巨魔看了看夏尔手里的利刃,有些畏缩,“那你就过去吧。”   夏尔紧紧盯住河巨魔,慢慢朝石桥走去,坦白而言,河巨魔对他有非常强的威慑力,它比夏尔高得多,身形比他大两三圈,算得上一只不折不扣的怪兽。   等到夏尔靠近,河巨魔忽然暴起发难。   它猛力甩动木棍,利用臂长的优势,远远朝夏尔挥去,划过空气,响声呼啸。   夏尔赶紧挥刀去挡,木棍砸在利刃上,棍子自己被撞出一道豁口,但河巨魔的惊人巨力把夏尔几乎打飞,他拼命维持身形,竭力握紧武器,双腿绷紧站稳,心脏狂跳不止。   “你的力气太弱!真是给我的利刃蒙羞!”格拉迪乌抱怨。   “省点抱怨,如果你精通战斗的话,就教我。”夏尔说。   河巨魔咆哮一声,狂暴地朝夏尔靠近。   我的力气太弱了吗?夏尔沉着迎战。恶魔猎人并不只靠力气作战。   “幻影神力!”   力量咒召唤气流,推力从空气中浮现,劈头盖脸砸向河巨魔的面部,它面部遭到冲击,本能地紧闭眼睛,用手挡住脸,冲锋的态势为之一挫。夏尔趁机冲上前,一刀捅进它的肚子,迅速转动,然后再拔出来。   嗤拉——夏尔听到利刃割开肌肉和鳞片的声音,感受到手里的利刃在它肚子里畅通无阻的快感。   这把刀太利,砍下去几乎毫无阻拦。   河巨魔被切得肚破肠流,满腹血腥,它暴躁嚎叫,立刻张开血盆大口,剧烈呕吐,朝夏尔喷出一大口恶心粘稠的酸液。   夏尔大惊,赶紧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酸液飞溅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草叶迅速烧灼萎缩,发出嘶嘶响声。   “我要杀了你!”河巨魔暴怒地站起来,继续朝夏尔挥动木棍。   夏尔喘着气,摆好防御架势,迎接这一棍。   这一棍势大力沉,是要把夏尔连人带刀一并砸碎的。   砰!大棍和利刃在空中碰撞。   刺耳断裂声嘎嘣爆响,河巨魔整根木棍因为用力过猛而断成两截,它吃不住力,往前踉跄走了几步,口中的酸性唾液不断分泌滴落。而夏尔则被冲击力直接砸倒在地,紧握刀,手臂剧痛,那些巨魔唾沫滴在夏尔的身上,立刻开始焚烧肌肤,痛得要命。   “去死!”夏尔趁巨魔失去平衡的时候,飞快将刀刃往上一刺,刺进河巨魔丑恶的下巴,刀刃如切黄油一样穿透它的鳞甲,进入它的口腔。   “嗷!”河巨魔挥出大手往地上一抓,把夏尔通体攥住。   夏尔感到强烈的失重感,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掌控。河巨魔爆发力量,将夏尔直接拦腰抓起,猛力朝远处一甩,像投球那样把他丢出去。   扑通声响,夏尔重重砸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手肘、腿脚各处在地上滚过,留下道道火辣辣的擦伤。   “呼……呼……呼……”夏尔艰难地爬起来。   河巨魔的下巴上还插着那把刀,它摸索着想把刀从自己的脑袋下面拔出来,浑身不住发抖。巨魔眼睛布满血丝,大半身体沾满鲜血,挣扎了一阵后,它哇的一声,嘴里涌出一大股血,肥厚身体轰然倒下。   “结束了。”夏尔艰难地朝河巨魔走去,握住刀,将它轻快抽出,整把刀上染满鲜血和酸液,硬度和质地却丝毫未减。   夏尔低头看着巨魔庞大的身躯,它双眼呆滞木然,嘴巴大张,身下淌出血泊。   他高举手中利刃,心中涌起强烈的自信。   有这把刀锋,我能做到任何事情。   从巨魔身上飘出灵魂,若隐若现,飞入夏尔体内,是格拉迪乌又在吞噬灵魂。夏尔怀疑它正在借机恢复力量,恶魔是对灵魂上瘾的怪物,吃的灵魂越多,力量越强。   “这才算是饱餐一顿嘛……美味啊……丰富啊……这地方多好啊……到处都是装载着灵魂的躯壳……”格拉迪乌发出愉悦的声音。   “地狱没有灵魂吗?”夏尔问。   “你怎么会这样想,恶魔们体内盈满灵魂,而其他世界的灵魂碎片又不断地涌入到地狱来,地狱是互相杀戮掠夺的好地方。”   “那你们为什么不留在地狱,吞吃你们的同类?非要入侵到我们的世界来。”   “因为那很不公平……如果让我们毫无限制地互相厮杀,会演化出赢家通吃的局面,只有一个最强大的恶魔能活下来,它将吃掉所有其他恶魔。所以需要规则。”   “但你就是因为破坏规则而被流放了。”夏尔抚摸自己身上被酸液烧灼的地方,皮被融掉了薄薄一层,但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恢复,这也是女巫魔药的效果吗?那些灵药似乎永久改变了他的体质。   “我饿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你之前说你们如果没有灵魂用来燃烧,就会死,所以你们才不停攻击凡间?所以才不停地掠夺灵魂。”   “对……灵魂是我们构筑力量的源泉,越强大的恶魔体内燃烧着越多灵魂。所以我们才想尽办法,找到一切机会进入凡间收割,或者留在地狱,蛊惑人们为我们施展献祭……”   夏尔不禁回想起他被卖到巫师集会的情景。   那些巫师们已经追随一尊地狱的可怕魔神,要奉上十数个可怜的祭品向恶魔换取力量,夏尔就在其中。若非艾蒂安攻破集市,把夏尔救出来,夏尔恐怕现在已经在某个不知名恶魔的肚中当柴薪了。   “是的,如果你没有被那个老猎人救走,被吸收并烧掉就是你的命运。个头越大的恶魔胃口越贪婪,我们永远不会停下,如果不够强大,就会被其他恶魔排挤。”   “但你们不是有‘规则’来阻止互相杀戮?就算是很弱的恶魔也不会被杀。”   “下级恶魔的性命无足轻重,但魔神之间会互相倾轧,每个魔神都代表一个概念……我的仇敌,金属魔王,就一直想办法融合我,因为‘金属’是包括‘刀锋’的,如果我太弱小,我就无法保证自己的独立。我被金属吃掉之后,我就会变成‘砍’或者‘削’的魔神,‘刀’的部分被融合掉……很复杂的进程……”   “那你能吃掉什么别的恶魔吗?”   “一个讨厌的故事,我模糊地记得利刃王子与我经常交战,我们互相吞噬了许多次,而它比我弱一些,所以最后我彻底把它打败吃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保持强大……”   “那恶魔的数量应该越来越少才对,如果你们之中出现一个‘恶魔’恶魔,岂不是可以吃掉所有其他恶魔?”夏尔对恶魔学识越来越感兴趣,由一个恶魔来亲口讲述地狱的规则,这可比什么都可靠。   “恶魔不是永恒的,一旦一尊魔神死掉,它就会连带着它之前吞噬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在地狱重生成无数个较小、较弱的新恶魔。”格拉迪乌解释,“……假如我被摧毁了,也许地狱中会新生出刀、剑、利刃、锋芒这些新魔神,之后它们又会互相交战,最终形成……呸,我和你说这么多干什么,这些都是上级魔神之间的纠葛,你们这些三流猎人大多数时候在对付低阶和中阶的恶魔,用不上知道这些。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们分享同一具躯壳。”   “知道些东西总是好的。”   “像我这样的魔神都非常强大!可以轻易地摧毁理智,执掌权能!我曾经拥有的力量,无边无际!”格拉迪乌吹嘘。   “但你被打倒了,被列王流放到这里来。列王们到底是谁?”   出乎夏尔意料,这似乎触及某个对格拉迪乌来说非常敏感的话题,它迅速陷入沉寂,夏尔能感觉到,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中处于被动状态,既不会回应夏尔的心理,也不会做出行动。   这种感觉,就像格拉迪乌忽然死了或者消失了一样,夏尔感觉怪怪的。   刀锋恶魔很不想谈论地狱的众王?夏尔寻思。话说回来,能强大到统治恶魔领域,尊称地狱列王,那样的魔神到底有多么可怕的力量?   现在夏尔了解的更清楚了,恶魔们千奇百怪,但有一点相同,如果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目的绝非和平旅行。   它们就是来捕杀人类,吞噬灵魂的……   如果有一个胃口足够大、野心足够可怕的恶魔,像是格拉迪乌提到过的那些恶魔君主,倘若它们成功来到这个世界,要吃掉几个国家,吃掉几千万人口才肯停下来?不,吃得越多,恶魔就越强大,如果没有人成功阻止它们的话,它们的终极目的,肯定是要把这里吃干抹净的。   亦即说是,毁灭世界,终结万物。   这个词听起来很遥远,但夏尔知道,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在那个叫地狱的地方,恶魔们以一种全然不同于人类的方式生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染指现世。   夏尔走到河边,用河水洗掉剑上沾染的巨魔血和酸性粘液,他望向桥梁下方,眼神一愣。   桥下是河巨魔的巢穴,他看到一大堆黏土和茅草,随意堆成一个窝穴一样的东西,水流在其间回转,但带不走里面的东西,他看见巢窟里有不少东西黄澄澄的,似乎很值钱。   过桥费……   河巨魔在这座桥上横行霸道许久都没有被击败,直到今天夏尔把它杀掉,它这么多年来会积攒下多少宝物?多少人为了安全过桥,把值钱的东西付给它?   一个空前的大宝藏就在自己眼前!夏尔有些期待。   他把腰间的黑斗篷解开,和背包一起放在岸上,光着身子走下水去。 第16章 漫步   桥底下幽暗,能见度低,河流又冷,夏尔费劲地走到那个丑陋恶臭的巢窟边,河巨魔在靠近桥墩的地方涂满烂泥,闻起来非常腥臭。夏尔忍住味道,伸手在水里面摸索,河流本来很清澈,一到河巨魔的泥窝里就变得浑浊无比,可见它有多脏。   他摸到一大堆硬币之类的东西,用力把它们抓了一把,拿到水面上看。   夏尔睁大眼睛,有点难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金币!满满一握都是金币。   一枚金币从他的手边漏出去,掉进水里,溅起水花,随波逐流,让夏尔感到一阵肉疼。钱是人命,是希望。   夏尔走到岸边,风一吹,身体湿透,浑身凉飕飕的,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把金币都洒到岸上,然后又走下水去,摸索河巨魔窝里藏的东西。   他拿到不少银钱、铜板,还有三条项链。   里面应该还有更多,夏尔透过脏水模糊看到有杯子之类的,他伸手去碰,却抓到一些湿软的东西,让他直犯恶心,他不敢想象那是什么,赶紧远离这污臭的桥下魔窟。   况且深秋河水冰冷,他呆的太久,身体都要冻僵了。他记得妈妈以前一直嘱咐他不要光脚下水。   夏尔从及腰深的河里回到岸上,清点自己从河巨魔窟里拿到的东西。   11枚金币,35枚银币,25枚铜币。   他在水里洗了下手,擦擦自己的眼睛,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这可是一大笔巨款。   夏尔在背包里找到自己从瓦伦身上拿到的钱袋,把里面的钱倒出来,加起来一并计算。   我已经有了这么多钱啊……夏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一共是19枚金币,86枚银币,46枚铜币,这是夏尔目前的所有财产。   洛曼王国货币的换算很复杂,夏尔从来都记不清楚。他大概知道1枚金币等于16枚银币,1枚银币等于24枚铜币。这复杂的换算法非洛曼人首创,而来自于东方的山内帝国,帝国曾经统治辽阔疆域,涵盖多个民族,威严不凡,周边国家都效仿它的货币制度。   他知道金币的面额很大,1枚金币可以买一头小猪,或者买六十斤粮食,够吃两个月。夏尔的父母之前把他卖给人贩子,夏尔清晰记得自己值10金币。   银币则是比较通用的货币,1枚银币可以买一只鸡,以前家里一年能剩下30银币左右。   铜币是最小的单位,1枚铜币可以买一颗卷心菜。   我有钱了!夏尔相当振奋,将所有钱扫进钱袋,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然后把黑斗篷围在腰上,重新赶路。   跨过石桥,将河流抛在身后,夏尔往前走了大概三里地,很快遇上几个农夫。   这些农夫看起来神情惶恐,看到夏尔这副光着身子,只在屁股上围着布,背后有一支弩的奇异打扮,又注意到他手里握有凶器,顿时害怕起来,他们走到旁边,给夏尔让路,唯恐夏尔发怒把他们杀了。   “你们去哪?”夏尔看着这几个农夫,他们手里提篮子,里面装有杀过的鸡肉和盐渍猪肉块,还有许多萝卜、洋葱和甘蓝之类的蔬菜。   “我们去给河巨魔大王上贡。哎,你,你是从石桥那边过来的吗?”农夫忧心忡忡地问。   “是。”   “没碰上它?”   “碰上了。”   “啊耶!”农夫点头,“你看见它了,是不是非常可怕!”   “我把它宰了。”   农夫们困惑地互相交换目光,随后发出质疑。   “这怎么可能!”   “河巨魔那么强大,你怎么可能打败它?”   “别瞎吹了!之前那几个来挑战的都被它拍死了!”   “哎……乱开玩笑。你的剑上连血都没有。”   他们七嘴八舌地大叫,纷纷对夏尔表示质疑,用怀疑和嘲笑的眼神打量他,全然不相信有这回事。   “你们可以自己去看。”夏尔知道空口无凭,“它的尸体就在岸上。”   看到夏尔如此笃定的态度,村民们的怀疑也有所减少,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低声下气地对夏尔说:“真的?你真的把河巨魔杀了?”   “千真万确。”夏尔点头。   “别听他瞎说。”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摇了摇头,“我们都知道河巨魔有多强大,它的皮那么硬,剑都砍不破,箭也射不进去。”   “他带着弩呢,说不定是用弩杀的。”另一个人注意到夏尔身上的木弩。   “这是违法的!”他们在提醒下,目光落到夏尔背后的弩,顿时面色大骇,“这不是违法的吗?被看到要抓起来的!”   “快走快走。”   “别理他了。”   村民们提着篮子,继续往石桥上去,再也不看夏尔一眼。   夏尔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心里很难受,皱紧眉头,回望那些村民们远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能继续往前走。   度过石桥之后,林中出现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林间小径。   道路沿途杂草凌乱,蜿蜒通往远处,一直走下去应该能碰上个村子。   “看看,没有人相信你。”格拉迪乌不知何时又苏醒过来,对夏尔嘲笑。   “无所谓。”夏尔耸耸肩,“之前和师傅走遍乡间,人们视我们若灾星。”   “一定有很多人侮辱你们。”   “是的。”   “那你们如何反应?你们把那些冒犯的家伙都干掉?”   “我们只是……走开,师傅让我习惯。”   “愚蠢!彻头彻尾的愚蠢。你们应该用你们的咒语杀掉轻慢你的愚民,这样他们才会敬畏你们,然后向你们卑躬屈膝。你们拥有比凡人强得多的力量,应该奴役他们,获得他们的忠诚和价值,像你们这样的强者才应该管理国土。”   “统治是领主的责任。”夏尔不知怎么回答,“我们只是恶魔猎人。”   “为什么恶魔猎人就不能统治?”   “我们不是贵族。”   “是什么决定贵族,出身、血统?我知道你们这些游戏是什么规则,一个贵族男人把他的种子到处乱播,撒出成千上万个新贵族,哪有这种事情。”   “他们有家族……有自己的传承,手里拿着地契、合同和印章,他们的统治合乎法律规定。”夏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里正在长出胡茬,“我们几百年都这么过来的。”   “你就溺死在这滩约定俗成的浆糊里吧。”   夏尔有些生气。   “就算是你,不也是因为触犯了地狱的什么‘规则’,所以才被赶到这里来吗?”   这话伤透格拉迪乌的心,它又缩到了角落里,陷入沉寂。   夏尔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围的空气非常清新,天空有大片乌云,将阳光分割得十分朦胧,教人分辨不出现在是早晨还是下午。很冷,他刚刚下过河,身上水渍未干,冰得要命,他希望到村子之后能有地方买件衣服御寒。   他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   是谁?他赶紧回头,看到之前那几个村民。   这几个农夫一改态度,仍旧带着装满的篮子,态度却是毕恭毕敬,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尊重,他们一见夏尔回头,纷纷向他谦卑地弯腰。   “大人。”其中一个灰头发、圆鼻头的农夫走上前,把草帽摘下来拿在手上,畏畏缩缩地行礼,“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夏尔不解其意,一会又回过神来,“噢——你们看到河巨魔的尸体了。”   “您可真厉害。”农夫赶紧恭维。   夏尔看着他们恐惧、畏缩的目光,心里不是滋味。   “没什么。”他尽可能表现得和善,“河巨魔造成了许多麻烦吧。”   “……”农夫眼眶一红,擦了擦眼泪,“您不知道您做了件天大的善事……自从河巨魔霸占了桥以来,我们一直不能到森林里去,它饥饿的时候还会到村子里抢劫,不少人和动物都被它杀了。”   “领主呢?没有卫兵吗?”夏尔问。   “天神啊。领主又不需要去砍树、弄柴火。他的人对我们说:‘那你们不进那森林不就行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森林对你们一定很重要。”   “以前我们靠卖木头赚了不少钱,现在每年都有人为了背木头过河淹死在水里……我们合计,派出信使,向灰树厅的大老爷求助,可人在路上就被拦下来,打了一顿,饿了两天才放回来……说这样有损领主的名声……这算什么事?”   “以后你们就可以到薄暮森林里去了。”夏尔安慰他们。   “您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您叫什么?”农夫问。   “夏尔。”   “您是个雇佣兵?一个冒险家?”   他们沿路往村庄走,一边走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谈。   “我有特别的任务在身。”夏尔含糊其辞。   “您是国王的特使!”农夫吃惊地说。   “不,我不为国王陛下效力。”国王不理朝政已有一段时间,同时不停对外派出他的秘密使者,进而维系统治。   “原来您是百子团的成员。”他们肃然起敬,“了不起。”   “也不是……”夏尔大概听过百子团这帮人,是一群由不法之徒组成的匪帮,核心成员达到一百人,在上洛曼流窜,势力很大。   他们本是拦路放火的强盗,却通过劫富济贫在老百姓之中博取好感,艾蒂安很讨厌他们,所以夏尔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些人。   农夫们又把夏尔的身份猜了个遍,盗贼工会的成员?血色兄弟会的杀手?冒险贵族?还是伪装成人类的精灵?越说越离谱。   “是恶魔猎人?”农夫终于猜到一个可靠的答案。   夏尔还在犹豫是否承认,他们中那个比较老的农夫又开口:“不可能,恶魔猎人都是一帮强盗、杀人犯和贼,怎么可能帮我们消灭巨魔。”   “对。”   “有理。”   “恶魔猎人就是流氓。”其他人附和。   夏尔脸色僵硬,格拉迪乌则爆发出一阵狂笑。 第17章 迎接   “哎。”农夫们最终没有猜出夏尔的身份,夏尔觉得自己在他们心中成为一个神秘人。   “我需要一件衣服,还有食物。”夏尔岔开话题,终结他们无休止的猜测。   “前面就是我们的村子了。”   他们来到一个叫杜伦村的地方,这里地势平旷,周围树木稀疏,草地灰黄,在秋天里显得相当寂静,果园里的树都被砍掉,农地里一派荒凉。   夏尔走进村庄,到处弥漫着鸡屎和牛粪的味道,主干道两侧有较高大的房舍,都以砖木混造。村民们先用木柱建立房屋的框架,然后再嵌入石砖,如此一来,便可看到横平竖直的木构加固在石墙之中,形成洛曼特色的建筑结构。   村庄正中是水井,一个穿蓝色大围裙、戴白围巾的妇女正在提水,回头看到这几个人,尤其看到衣服不整的夏尔,尖叫一声,把桶丢到一旁,水泼在地上,提着裙子匆匆跑走了。   “是谁,是谁!”听到尖叫声,几个村民匆匆拿着木棍冲出来。   “有人在胡闹!”   “大家和他拼了!”   夏尔身后的村民赶紧解释:“杜勒!马克,是我们!”   “这家伙是谁?”他们看起来很警惕,每个陌生人对村庄来说都是新的威胁,外来者总是意味着祸乱及灾难。   “他是我们村子的救星!杀掉了河巨魔的英雄!”   像这样的村庄都是通过大喊大叫来传递信息,他这么一喊,半个村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一阵走动声响起,人们纷纷离开家,走到村中央的烂泥地上看夏尔,对他指指点点,倒是让夏尔感到很古怪。   “你真的杀了河巨魔?”一个穿麻布长袍,头发花白的老人赶过来。   “是,这些人可以作证。”夏尔给他指了指身后那几个带篮子的村民。   “天神给我们派来了救星。”老头向天空做了个虔诚的手势,其他村民们也有样学样,纷纷向神明表达自己的感恩之情。   洛曼人崇拜历史上的祖先和功勋英雄,天神艾德沃是其中最伟大的,他是洛曼历史可考的第一位国王,原本行走人间,死后升格为神。   “我是旅行者,能帮上忙挺好的。”夏尔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如果你们能给我一件衣服,一顿饭,我就没白费功夫。”   “那是当然的,我能有荣幸知道大人的名字吗?”老人谦卑地说,“我是杜伦的马格农。”   “叫我夏尔就好。”夏尔点头。   洛曼人通常在自称中表明出身。夏尔的家乡来自一个叫贝罗尔村的小地方,所以他应该自称贝罗尔的夏尔。只是艾蒂安告诉过他,作为恶魔猎人,忌讳向别人透露自己的信息,以免遭到利用,夏尔也谨遵教诲。   他被马格农带到一个带院子的房屋里,这里有张方桌,四周放着条凳。两条大土狗对夏尔吠叫不止,须臾间又感到害怕,灰溜溜地躲了起来,夹着尾巴不敢作声。   难道它们察觉到我身上的恶魔了?动物对恶魔这种超自然存在相当敏感。   “看看,好多凡人,好多凡人……”格拉迪乌感受到周围的村民,“我有个请求……”   “什么?”   “帮我谋杀几个凡人,让我品尝他们的灵魂吧。”   “想都别想。”夏尔在心里回绝。   “吃人可以恢复我的力量,我的力量能帮助你。”   “你答应过永远不和凡人作对。”   “我说过吗?”   人们还不知道这里有个隐藏的恶魔在蠢蠢欲动,各自交头接耳,兴奋地谈论有关河巨魔被杀的事情,困扰村庄已久的阴霾终于被驱散,村民们心情大好,杜伦村原本苦闷的气氛一扫而空。在夏尔出手帮助他们之前,村子显然是没什么生气的。   “进来吧,大人。”马格农带夏尔进屋,屋里陈设简朴,让夏尔感到亲切,完全是农家风格。   进去左右两个大房间,右边房间用来睡觉,地上铺有四五张羊毛方毯,正中是一个小火盆,里面没有木炭。显然,因为河巨魔拦住了进入森林的道路,村民们这些日子用柴火都非常节俭。   左边房间则用来做饭,有个用石头砌的方形火窑,上面架着一口大炖锅,洛曼农民们没什么吃的,河水、蔬菜和土豆放到锅里煮熟就是每日的家常菜,夏尔也是农村出身,对这一切简直不能再熟悉。   马格农家比普通村民还好一些,正中间的走廊上有储物柜、衣柜,一座木制楼梯通往二楼,楼上通常用来接待客人住宿。   “您若是不介意的话,穿我儿子的衣服吧。”马格农把衣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件粗布长袖衫,亚麻裤,还有件羊皮外套,一双皮靴,夏尔估计这些衣物值七八枚银币,显然他们是真诚地在对夏尔表达谢意。   一套衣服!夏尔自从复生以来,终于有衣物可穿了。   “你的儿子?他去哪了?”夏尔抱起这些衣服。   马格农耸耸肩。   “他从小就爱看书,我说他会当个大诗人、当个研究历史的人,或者负责给领主读信。于是我送他去西海岸,他变得更聪明啦,我的儿子真有出息……但他读的越多,就越不想和我说话。最终他不再回家,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回来了。我收不到他的音讯,只能每天祈祷,希望他好好活着,身体健康。大人,他离开的时候和您差不多年纪。”   “我很抱歉。”   马格农将手一摊,以乡下人特有的无所谓的态度面对这一切,向夏尔致意,然后退了出去。   夏尔把裤子穿上,套上衣服,将外套穿好,系紧羊角扣,调整绿金石项链,再将黑色猎人斗篷绑在身后,遮住自己的布制背包。他还缺一个腰带用来挂刀,之前的腰带毁了,现在只能把刀时时带在手上。   衣装齐整后,他感觉好了很多,他低头看自己的装束,合身且暖和,俨然是一个洛曼乡间旅行者,再也不是之前赤身敝体的野人。尤其他现在有了一双鞋子,从此不用赤脚行走,连日来反复受伤的脚掌现在得到保护。   换言之,他有一种回到文明社会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安心。   回到院子里,他看到村民们在外面捉鸡宰猪,马格农不知从什么地方抬出一口大铁锅,放在露天石灶上,几个妇女主动过来烧火,添水。还有人在剥菜、洗菜,将装着土豆的手推车推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夏尔问。   “大人,您把河巨魔干掉,这是多好的事情!我们要好好招待您才行。”马格农很高兴。   “是啊是啊!”   “哎哟,我们杜伦村可是以热情好客闻名的。”其他村民高声附和。   听到肯定的答复,夏尔忽然觉得很愉快,帮助他人,然后受人尊敬,这不就是恶魔猎人应该做的吗?   “浑然是个小孩,一点吹捧就得意忘形。”格拉迪乌在心里不屑地评价,但夏尔心情不错,懒得理它。   几个年轻少女站在马格农家的院墙外面,扒着墙,瞪大眼睛眺望人们口口相传的旅行冒险家,一看到夏尔就兴奋不已。他也注意到她们,其中漂亮的姑娘年轻、稚嫩、脸庞红润,难看一些的姑娘则有大脸盘子,脸上布满雀斑。她们发现夏尔的目光,都娇羞得落荒而逃,反而让夏尔感到尴尬。   女人在夏尔看来是捉摸不透的谜题,她们举止神秘、性格独特,和男人完全不一样,无论思维方式还是行事手段都差别巨大。但无论如何,男人渴望女人。   也许我我可以去找她们?和她们谈话、拉进关系,最终突破最后一层隔阂,夏尔浮想联翩。女人是什么感觉?她们的脸很嫩,腿很宽阔。   “我怎么没发现你适合在地狱里当个色欲恶魔。”格拉迪乌嘀咕起来,“难道是你之前的一身正气掩盖了你庸俗的凡性本质?该死,就不该对凡人抱有太多期望。”   “她们很不错。”   “‘很不错’。”格拉迪乌咆哮,“你这个混蛋,如果她们主动来找你,你就会像野狗一样扑上去,欣赏她们的热忱。但如果她们不主动,你又会像石头一样木讷,天真地等待她们主动走过来找你说话。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主动出击,现在就冲出院子,找她们去!给她们见识下你的欲望。”   “我还有要事在身。”夏尔搪塞。   “你看,为什么我总是未卜先知,因为我已经摸透了你们这些凡人渺小可悲的心智。你犹豫不决,并且心思纷乱,女人终将成为你的梦魇。”   吻她们、拥抱她们,直到和她们十指相扣……   “我会主动的。”夏尔执拗地想,“但不是现在,如果遇到一个绝世美艳的女孩,不仅聪明勇敢,身材窈窕,甚至还是贵族出身,我马上就去追求,那样的女孩才值得。”   “你这下半身主导的种马,如果那种雌性凡人看得上你,我立马滚回地狱,在混沌诸王面前束手待毙。”   好,夏尔想,现在知道了一种彻底打败格拉迪乌的方法。 第18章 传言   具有杜伦村特色的乡村宴席很快开始。   夏尔年幼的时候见过类似的场景,饮宴是洛曼文化的一部分。每逢开春祭祀,村庄里的人们便忙碌起来,为天神艾德沃、农神安格瑞、雨神犹维亚等洛曼诸神献上祭品,祈祷神明保佑一年的风调雨顺,大部分时候是管用的,但有的时候,神会惩罚人们的轻率之举,一年里下很少的雨。那时神官会出面,历数人们犯下的罪过,来年的祭典更加丰盛,如此来设法安抚神明的怒火。   他坐在一张硬质条凳上,和其他村庄里的男人一起围坐在桌边,这些人的妻子们在院子中来回走动,不停地清洗蔬菜、处理动物、烹饪大餐。到处飘着一种纯粹的香味,叫他食指大动。   野狗和野猫们徘徊在院子边,遥望着不敢进入。通常它们会在人们的脚边徘徊,等待被丢到地上的骨头和食物残渣,现在却心惊胆战,不敢妄进一步。   马格农拿起一瓶红酒,把软木塞撬出来,给夏尔和在座的村民都倒了一杯。   “敬英雄!”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唔哦哦!”   “太好了!”   人们很高兴,夏尔也拿起杯子,把开胃酒喝下。村民们立刻开始大声聊起天来,谈论天气、战争和怪物,让夏尔感到有些拘谨。他并不羞涩,只是为人话少,不习惯东拉西扯。   食物是一等一的好。一个腰围宽阔的女人给夏尔端过来一大只乡村烤鸡,整只鸡去了毛,光秃秃的,从鸡屁股到鸡脖上淋了一层味道浓郁的酸甜果酱,夏尔拿起鸡,它烫得要命,但夏尔肚子已经饿的厉害,顾不上那么多,用力咬下去。   香料很昂贵,贫民们是用不起的,转而改用果酱给肉类调味,事实证明效果绝佳。夏尔尝到鸡肉鲜嫩,外皮酥脆,一口下去整张鸡皮都被牵动,鸡肉味道本就甘甜,混着鸡身上的树莓酱,尝起来真是无可挑剔的芳香。   这些鸡想必勤于运动、终日饱餐,因为肉很有嚼劲,非常厚实,能吃这么大一只整鸡简直是幸福,夏尔使劲地吃,鸡腿肉很嫩,鸡翅更甚一筹,上面油被烤得滋香。村民们看着夏尔的食量,都有些惊呆了,他们分到的只是小块的鸡肉而已,现在只能眼馋地看着夏尔。   烤鸡吃到一半的时候,女人们又给夏尔端来大碗的蘑菇汤,汤汁熬得很稠,里面漂浮有肥大的蘑菇片,还撒了芫荽和洋葱丝,隔着一段距离夏尔就闻到香味了。他不停地进餐,毕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正经吃过一顿饭。   他呼呼地喝汤,马格农在一旁问:“您接下来要去哪?在这里住一晚上怎么样?”   “住一晚上吧!”   “好好休息几天。”村民们热情地鼓动。   “不了。”夏尔简单地拒绝,“我要去灰树厅。”   “呃……”人们面面相觑。   气氛迅速变化,让夏尔察觉到异样,他放下汤碗,擦了擦嘴。   “灰树厅怎么了?”他问。   “出了大事啊……”马格农不安地说,“大人,现在不能去灰树厅。”   “为什么?”夏尔困惑不已。   “是恶魔!”马格农压低声音,说出“恶魔”一词的时候,赶紧手指上天,祈求天神保佑,以免虚无的妖灵来伤害他。   “恶魔?”夏尔高度警戒,眼神一凛,“你们知道什么?全告诉我。”   “灰树厅的猎人圣堂里,有一只‘东西’飞出来了。”马格农恐惧不已,“它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到处杀人,吃牛羊,在外面走路的落单行人都会被它截杀,太可怕了,大人,您还是在杜伦避风头吧。”   “是啊,不少人都被杀了。”   “现在没人敢离开村子。”   “就算待在村子里也不安全,那恶魔可以轻易地杀光一支军队。”   “领主在城堡里加派了两倍的岗哨。”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有一只恶魔正在袭击乡间。   “怎么会……”夏尔皱紧眉头。   他知道猎人圣堂里关着他们捉到的恶魔,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实力如何。   如果逃走的恶魔和刀锋恶魔一个等级,那灰树厅岂不是危在旦夕……夏尔想到此处,心中一紧。   “不可能。”格拉迪乌气急败坏,“我可是魔神!你觉得你们那小破圣堂关得了一个和我同等的领主?你这是对地狱的侮辱,给我好好把观念纠正过来。”   忽略格拉迪乌的抱怨,夏尔向马格农解释。   “不管外面有多危险,我有必须去灰树厅的理由,不好意思了。”   “那是应当的,应当的……”马格农连连点头,“您实力强大,心智冷静,能够对付恶魔。”   “但还是千万别跟恶魔斗!一旦碰上恶魔,要么没命,要么发疯!”一个老人害怕地嘱咐夏尔。   “是啊是啊,大人您在市镇里弄匹马,早点寻路进城,千万别在城墙外停留。”他们一听夏尔要去灰树厅,都纷纷担心起来。   夏尔拿着酒杯慢慢摇晃,思忖该如何对付恶魔,眼角余光注意到一个年轻的孩子,站在院中,一直盯着他看。   “他是谁?”夏尔问。   马格农望了一眼拿年轻人。   “骆丹。杜伦的骆丹,快过来,孩子。”马格农招手。   “我不是孩子,我已经是大人了。”骆丹走到桌边,他看起来和夏尔年岁相仿,最多比夏尔小一岁,满头红发,蓝眼睛,短鼻子,粗眉毛,额头很宽,听说额头越宽的人越聪明。   “你为什么盯着我?”夏尔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点酒,尝尝葡萄酒的馥郁味道,酒是一种刚喝的时候难受,但之后又叫人嘴馋的东西。   “你抢了我的活。”骆丹壮着胆子说,“我本来想以后去干掉那个巨魔的。”   “早杀掉那只河流巨魔,你们也就早点安心。”夏尔不以为意,“你看起来很勇敢。”   “他是个流浪儿。”马格农解释,“可怜的骆丹,他在村子里帮人放羊。”   “他很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呢,勇者大人。”其他村民补充。   “他是个可靠的羊倌。”   “他自己会用树枝当剑乱比划。”   夏尔若有所思,猎人圣堂现在只剩他一人,他很用得上一些追随者和帮忙的人手。骆丹虽然年轻,但似乎有成为冒险家的潜质。如果全靠夏尔一人,重建猎人组织简直就是空谈。   “你跟着我如何?”夏尔问,“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办点事情,你会有机会干掉一个跟巨魔差不多的怪物的。”   骆丹兴奋地点头。   “好啊!我就想成为您这样的人!”   难道我已经是别人眼中的楷模了吗?夏尔觉得有些好笑。无论如何,能给其他人当榜样是件好事。   “为什么?”夏尔问,“很危险的,你知道巨魔有多强大。”   “我不怕危险。”骆丹拍拍自己的胸膛,“我会跟着您到天涯海角,当您的侍从。”   吃过饭后,村民们又给夏尔奉上一堆食物,烟熏干肉、硬奶酪、面包等等,用亚麻布裹得紧紧的,送到夏尔手上,请他收下,夏尔将它们装进背包里,感到背包一下沉了许多。   “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马格农言辞恳切。   “我们出发吧,我认识路!”骆丹跃跃欲试。   年轻的骆丹引夏尔离开杜伦村,沿途朝北走。   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道口的标牌指向四处方向,夏尔看到其中一个方向写着“豌豆磨坊”的字样,那是八个恶魔猎人一起聚首,相约前去狩猎刀锋恶魔的地方。   想起那天的事情,宛如隔世。   “您的身手是谁教的?您能干掉那个巨魔,真是太了不起了!以前有几个雇佣兵来到村子里,他们个个飞扬跋扈,身手不凡,然后就全被巨魔砸死了。”骆丹问。   夏尔觉得没必要和这孩子隐瞒什么。   “恶魔猎人,是恶魔猎人教我本领的。”   “啊?”骆丹一愣,“恶魔……恶魔猎人?您是恶魔猎人吗?”   “是的。”夏尔抚摸着道牌上豌豆磨坊的字样,满心都是那天晚上八名恶魔猎人宣誓与恶魔殊死一战的场景,“我们献出一切去和恶魔交战,我们将会去灰树厅,接管猎人圣堂。”   骆丹瞪大眼睛,目光逐渐惶恐。   “那我们……我们要对付恶魔?”   “对。你不要害怕,恶魔并不是……”   骆丹吓了一大跳,身体触电一样往后缩,头也不回地往村子的方向跑,三步并作两步逃离,慌得差点跌倒,像躲避瘟疫那样。村口的人们看到骆丹跑回来,困惑地和他说了几句话,骆丹指着夏尔的方向,大声嚷嚷了什么,很快,村民们赶紧拖着骆丹逃进屋子里,再不敢在外面逗留。   整个杜伦村一下子变得寂静,仿佛是个无人村庄一样。   夏尔原地呆立了一会。   格拉迪乌得意地说:“看哪,根本没人想加入你们,你们就是一群身败名裂的人渣复合体,我们恶魔真是太厉害了!谁敢追猎我们?即便这样,你还一心想当恶魔猎人吗?”   “……就是因为这样。”夏尔默默地说,“我才一心想当恶魔猎人。” 第19章 军事会面   下午的时候,天空积了乌云,像毛呢毯,不知来源的烟雾在天空漫逸着。在夏尔眼前,他看到广阔的灰黄草地铺展开,其上有三四间漂亮的房屋,白墙灰瓦,窗台上爬有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牛圈里三头牛伏在地上,蜷缩了蹄子,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一旁的饮水槽里空荡荡,久未补充。   一条土路蜿蜒经过这几座屋子,有个男人推门出来,站在房门口的台阶上,直勾勾地望着夏尔。这在洛曼习俗里是很不礼貌的表现,意思是房主人不希望任何人进入他家,有拒之门外的强烈意味。   “灰树厅。”夏尔朝对方吆喝,“往哪走?”   那个居民戴着顶细织帽,穿单薄褂子,随手指了指灰树厅的方向,一句话也没回答。   大概是因为恶魔肆虐的原因,郊外居民们的警惕心都很强,夏尔可以理解。恶魔们法力高超、诡计多端,他听说有些恶魔能改变自己的容貌,或者变形成烟雾,令人防不胜防,人们多么谨慎都不为过。   但话说回来,如果一个恶魔真的下定主意要攻击一户居民,他们又有什么机会幸存下来呢?   格拉迪乌渴望吃掉那些藏身在房屋中的灵魂,夏尔能感觉得到,于是他匆匆往前走,几间房子被他抛在身后。远处草坡起伏,放眼望去,大小不一的森林毫无规律地分布在山坡上,有的地方树木非常茂盛,树叶灰黄,将丘陵的一整面都给盖住了,似斗篷披在山上,阻绝人迹。有的地方则光秃秃的,长篱笆毫无目的地荒废在乡野之中。   爬过这座小山坡应该就能看到海岸线,夏尔想,他已走了许多天,离灰树厅的距离越来越短。猎人圣堂位于灰树厅市镇内,是一座神庙样的圣堂,往日辉煌的时候,很有一些富人和贵族愿意投资给猎人组织,支援他们的事业。但也许是因为某种诅咒,猎人们日暮途穷,早在一代人之前,他们就只能勉强打理圣堂,苟延残喘而已。   夏尔拿出秘钥,在手指上摩挲,整把钥匙是用银打造的,很沉,他还记得圣堂那扇厚重正门,如今只能由夏尔来开启了。他时而自忖年岁尚幼,缺乏经验和气度,时而又怀有强烈的自信,认为自己真的能重振圣堂。   在抵达灰树厅,亲眼看看猎人圣堂的情况之前,夏尔也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或许他成功重建了猎人组织,恢复圣堂的荣光,或许他惨淡经营,殚精竭虑,也落不得一个好结果。   他看到山坡一处较为平坦的台地,上面密密麻麻扎起了各种颜色的帐篷,大多数帐篷都用两种或更多颜色装饰,绘着横竖方格,看起来花里胡哨,但全都挂有灰树厅领主的绿底风信子旗帜,标志他们属于同一个封君。   灰树厅的领主军队?为什么在这?夏尔感到相当奇怪。灰树厅的领主名叫雷内·德·阿尔伯塔,以愚笨粗心和自私吝啬而闻名,连乡下的农夫都知道雷内做过的那些蠢事。   为纪念他难产的妻子,雷内曾雇佣了几个工匠,在灰树厅广场上打造她的雕像。但工期结束,雕像即将落成之际,雷内吹毛求疵,大大克扣了工匠的报酬。匠人们非常愤怒,在雕像上做了手脚,他们离开后,一个月内整座雕像就倒塌了,此事自然传为笑柄。   这样一个呆板又一毛不拔的领主统治着广阔的灰树厅,拥有强大军队和充实金库,令其他领地的贵族都感到忌惮,谁都不知道雷内会做什么。   现在的情况也是一样,夏尔不知道伯爵要干什么。估算了一下眼前帐篷的数量,估计领主派出上百名披甲精兵。   洛曼王国的领主基于自身财力,多少会维持一支像样的常备军,由贵族和职业军人组成。这些军士很重要,他们不仅手持铁器,身披盔甲,装备昂贵,也需要很长时间来完成训练,不能随便从农民中征召补充。在战场上,这些士兵会成为整支军队的骨干,影响到一场战争的胜负。   难道灰树厅要开战了?会是和谁?夏尔对这座临时建立的行军营地感到提防,他最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恶魔猎人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只有军队能强迫他们接受秩序和管理。   他把弩藏到披风内侧,把刀挟在怀里,尽量压低身形。最安全的方法是趁夜翻过山丘,但夏尔急于早日回到灰树厅,不得不冒险赶路。   别发现我。夏尔默念。如果被士兵们看见、盘问,肯定有无尽的麻烦找上门。到时候别说抵达灰树厅,夏尔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等夏尔走到草坡顶端的时候,他看到一大片茂密的松树林,而站岗的哨兵忽然从树背后伸出长矛,让夏尔猝不及防。   “你是谁?去哪?”哨兵威胁夏尔,嗓门粗大,“说!”   这哨兵看着是个典型的洛曼人,红发,深褐色双眼,留着同样深色的茂密络腮胡,十个洛曼成年人里可以抓出一半人符合这些特征。他穿一件灰色无袖号衣,锁链甲覆盖上身和两臂,头戴铁制无沿盔,手拿矛,腰间皮带上还有一把短剑,全副武装。   “我要去灰树厅。”夏尔说。   “你的衣服里怎么鼓鼓囊囊的,带着什么东西?拿出来,快点。”哨兵态度恶劣地催促。   夏尔把刀露出来,他扫了一眼刀刃,它的锋利程度令他吃惊。   “告诉我你的名字。”   “夏尔。”   “做什么的?”   “旅行者。”   “‘旅行者’可不会随身携带凶器。”   “那你要他们怎么对付强盗、狼和其他野兽?”夏尔有条不紊地回答。   “罗彻大人的命令是把任何可疑的人带到他那里去。”   “谁是罗彻大人?”   “和你没关系。”   “我哪里可疑?”夏尔皱紧眉头。   “从头到尾。跟我走!”哨兵用强硬的语气斥责,“走!”这种命令式的粗暴喊叫具有很强的威慑力。   “杀了他——杀了他!”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尖叫,“把他杀掉!你比他强,杀死他!压垮他!摧毁他!拦在你道路上的人必须得到惩戒!”   夏尔握紧刀柄,随后点头。   “我跟你去。”   “过来。”哨兵引夏尔往行军营地的方向走。   “你这个懦夫,娘炮。”格拉迪乌低语咒骂,“真正的男人拔出刀来,把他出言不逊的脑袋砍下,警告所有人冒犯你的后果。”   “为了泄愤而杀死一个比自己更弱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懦夫。”   “你很有耐心,很会容忍,那就继续忍受其他人对你的苛责吧。”格拉迪乌嘲讽不已,“迟早他们会骑到你的头上,使唤你到处完成使命,将你变成他们实质上的奴隶。循规蹈矩的下场,被呼来喝去,终日跑腿传信……”   整座军营非常热闹,到处响彻士兵的喧哗,夏尔看到每隔十几步就有一个火堆,士兵们围绕火堆坐下,把自己的头盔和手甲放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在炖锅里准备晚餐,谈话聊天、喝酒纵乐。营地外围有临时扎起的栅栏,有两队人正在挖用来上厕所的大坑。   一个女骑士站在营地的入口处,抬头望着天空。   骑士的外貌让夏尔印象深刻,给夏尔一种非常冷酷的感觉。   她有一双凌厉的三白眼,亦即是说,瞳仁的位置靠上,以至于在眼球下部留出空白,形成随时都在瞪人的凶相。脸颊白皙,几乎算得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薄而锋利,头发精心梳理过,在后面扎成短马尾,非常整齐,以至于到了有些刻板的地步,显然对自己的仪态有很高的要求。   骑士的装备也比其他普通士兵好得多,她穿一件亚麻罩袍,上面印有她自己家族的盾徽,一头狮子手捧金属十字,正视前方。罩袍下是半身铁铠,看起来很有分量,而在她身体两侧,肩甲和臂甲一体铸造,非常坚固。   “发现了可疑的人。”哨兵把夏尔带到,向骑士致意后就离开了。   骑士冷厉的目光在夏尔身上轻轻一瞥。   “你们在这干什么?”夏尔问。   “我们都有不便告人的消息,不是吗?”骑士冷淡地说,她的声音听起来也相当周正,似乎刻意训练过自己的说话方式。   她这话说的倒是一点不假,夏尔对她产生了些许警惕,对方看起来无论阅历还是手段都比夏尔丰富许多。   “如果方便的话,我要继续赶路了。我不想被挡在宵禁的城市外面。”夏尔说。   “在这留宿一夜又有何妨,你有特别要紧的事情吗?旅行者。”   “我有尽快回到灰树厅的理由。”有了之前的教训,夏尔有些不敢直言自己是恶魔猎人,   “我们的使命是在这段动荡不安的时期里维持领地的和平与安稳,恕我直言,你看起来会是那种滋生事端的类型。”她说。   “我当然不是。”夏尔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那么请进吧,直到我们查明你的情况之后,才会放你离开。”骑士简短地宣判了夏尔的命运。   夏尔苦涩地被请进军营,骑士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影响力,她所到之处,士兵们自觉地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即便有交谈的必要,也只会压低声音小声诉说,唯恐被骑士注意到。   他们走近营地最中央的大帐篷,整座帐篷用七八根木桩支起,颜色纯白,和其他彩色的小帐篷形成鲜明对比,显然只有军队中最重要的人能使用这个帐篷。   “这里是罗彻大人住的地方?刚才那个士兵说他负责发号施令。”夏尔想起士兵之前说过的话。   “你说得分毫不差。”她颔首。   他们打开帐篷,却发现里面没人,家具简朴,只有一张行军床,一副桌椅而已,桌上摆有地图、书籍和未写完的信件。   “那他现在在哪?”夏尔有些意外。   “我,阴郁堡的罗彻,向你致敬。”她将手放在前额处,向夏尔行礼,随后绕过桌子,端坐椅上,“请坐。” 第20章 探讨计划   “罗彻是个男人的名字。”夏尔说,“我之前还有些误会。”   “名字只是代号,阴郁堡土地贫瘠,我一生与绣花纺纱无缘。”她比许多男人都高。   “我喜欢高尚坚强的灵魂。”格拉迪乌评价,“它们吃起来更有嚼劲,就算不吃,对它施加影响,看它慢慢挣脱枷锁,拥抱真正的自我,也是很有意思的。”   “你是指‘污秽堕落’。”夏尔在心里回应。   “如果按你的标准来看,那凡人从出生起就自私且污秽,而后天培育出那些所谓正直勤奋的性格,反而是对人性的扭曲。啧啧啧,真是笑话。”   夏尔坐在椅子上,木头很硬,不太舒服。   “我有任务在身。”罗彻说,“雷内大人让我尽快消灭有翼恶魔。对于这个目标,如果你支持它,我们可以合作。如果你反对它,我就会监禁你。如果你保持中立,我会暂时限制你的人身自由,等到我们解决这一心腹之患,再让你离开。有翼恶魔已经在领地里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如果此时有其他人暗中破坏,我们很可能失去对局面的掌控。”   有翼恶魔!   “……实际上,我是恶魔猎人。”罗彻既然把事情交代的明明白白,夏尔也没有继续隐藏身份的必要,他喜欢罗彻这样说话简洁明了的人。   “恶魔猎人。”罗彻思考了一下这个词语及其背后的含义,“恶魔是从你们的圣堂里逃脱的,当时是白天,许多居民目击了这一点。”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听说有恶魔肆虐,所以我赶着返回灰树厅。”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圣堂正在被费德瑞克所管理,他是上洛曼地区的猎人大师。”   “费德瑞克大师战死了。”夏尔叹息,“不仅是他,还有许多人。”   “请允许我为他短暂地哀悼。我们居住在一座城市里,但却从未碰面,即便如此,我仍然听说过他的许多事迹,他放弃对家产的继承,宁愿献出一生和恶魔搏斗。他的死亡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她低头,默默祈祷。   夏尔也有样学样,她的风度值得学习。   他在心里低语:“天空的神,艾德沃大人,如果您真的存在,请保佑费德瑞克的灵魂,让他安然无恙进入往生,以及其他人们……”   “无聊!伪信徒!”格拉迪乌大喊大叫,“什么叫‘如果您真的存在’,如果你怀疑一个神存在还是不存在,你就根本不该相信它!”   “为什么?我确实不知道神是否存在。如果神存在的话,应该把你用雷电消灭。”   “噢,可怕的小孩,仅仅十七岁,就已经盘算着借用超自然的力量打击一个安分守己的恶魔了。”格拉迪乌嘀咕不止,“顺带一句,费德瑞克的灵魂已经被我吃了,我会在胃里善待他的。”   罗彻结束对费德瑞克的哀悼。   夏尔感到庆幸,他不用再把时间花费在跟恶魔争吵上,可以专注于处理现实世界的事情。   “显然,因为有翼恶魔从你们的圣堂里逃出,你作为恶魔猎人的一员,有绝对的责任帮助我们消灭它。”罗彻说。   “对,我需要知道有关它的情报,这样才能加大对付它的胜算。”   “‘有翼恶魔’是我们对它的一个模糊称呼,根据它的几个特点而命名。显然,它有一双强而有力的翅膀,能够在高空中飞翔,比寻常飞禽更高。其次,它非常贪婪,胃口极大,日夜不停地攻击家畜和行人,到目前为止,至少已造成三十九人死亡,动物更是不计其数,它进食的场面极度血腥,已逼疯数人,目击恶魔而染上臆病的无辜者,变得疯癫焦躁,不停拍打手臂,作飞翔状。同时,倘若宫廷巫师所言非虚,恶魔同样吸收了受害者的灵魂,如此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这一点,作为恶魔猎人的你,应当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我明白。”夏尔忧虑地叹气,能够影响其他凡人的精神,能够吸收灵魂,这些都是恶魔的典型特征。如果它和格拉迪乌一样,还会使用幻术、制造傀儡等其他邪恶能力,那就更难对付了。   “灰树厅是受人尊敬的阿尔伯塔伯爵的领地,伯爵公正大方,致力于保护子民,自从接到消息以来,夙夜忧叹,餐酒不思。我作为伯爵的封臣,接到命令,亦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罗彻说。真奇怪,这些冠冕堂皇之词到她嘴里,竟显得相当正式和严肃。   “伯爵的风评并不是很好。”夏尔委婉地说,其他恶魔猎人把领主形容成两腿走路的猪。   “即便伯爵大人是我的封君,我在形容他的个人品行时,出于对诚实的尊重,我也不会加以美化。诚然,伯爵性情刻板,贪婪无比,但伯爵大人深谙用人之道。当恶魔肆虐之际,当即召唤我负责结束这一混乱。虽有自夸之嫌,但在此等情势下,我确实是最好、最合适的人选。这就足以证明,雷内大人完全有资格统治灰树厅。”罗彻的眼神透露出她强烈的进取心。   但洛曼传统阻止女人在封建体系中晋升,夏尔不知道她承担着怎样的压力和麻烦。   “我同意。”夏尔点头。   “为避免产生误会,我同样需要澄清一些事实。我们的领主,雷内·阿尔伯塔伯爵虽然吝啬,但如果有人表现足够出色,以至于出类拔萃,伯爵定会加以提拔,为其授予与能力相匹配的荣誉和财富。毫无疑问,如果你表现出足够的才能,我会将你的事迹转告伯爵,使你获得比眼下更加高贵的地位。”   听到这些承诺,夏尔有些心动:“我们来讨论猎杀恶魔的事情吧。”   “实无必要。”   罗彻的回答让夏尔一愣。   没有必要?这是指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该好好谈谈如何猎杀恶魔?怎样靠近它、攻击它、消灭它,最终结束这一混乱。难道这不值得讨论吗?   “没有必要讨论?那我们怎么对付它。”夏尔急促地说。   “我还未知道您的名字。”   “我是夏尔。”   “很好,夏尔阁下。在你出现之前,我们遇到有翼恶魔的第一时间,立即去拜访猎人圣堂,寻求帮助,但无人应答。”罗彻说。   当然没有人回答了,有人回应才有鬼了。上洛曼地区所有八名猎人齐聚在薄暮森林,追捕刀锋恶魔,怎么还会有人待在圣堂。   “我们都在执行任务。”   “是,恶魔猎人们忙于执行任务,而领地里有一尊恶魔在高空突袭村庄,造成人心惶惶。我们付不起等待猎人们返回的代价,于是早已和其他人手达成协议。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已建立了一支行动高效的队伍,你要做的是配合我们。”   “配合?”夏尔感到不可思议,“……除了恶魔猎人,谁还知道如何对抗恶魔?”   “你会看到的。”罗彻起身,向外面的士兵命令,“邀请蒂伯特先生过来。”   只有恶魔猎人才知道如何猎杀恶魔,这是艾蒂安很早以前就告诉夏尔的,也是他心中一条无可动摇的信念。而如果现在出现其他能对抗恶魔的人,夏尔有点难接受。   如果不需要我,不需要恶魔猎人……我该怎么办?   等待让他感到焦躁不安,好在很快就有脚步声靠近帐篷,一个人钻了进来。   “大人,您找我?”夏尔看到一个中分发型,红发蓝眼珠的男人,留着绒毛一样的软胡须,脸上似笑非笑,态度不是很严肃,“您有客人?”对方也注意到夏尔。   “是,蒂伯特,这位是夏尔,恶魔猎人。”   听到“恶魔猎人”这个概念,蒂伯特顿时脸色一沉,眉头紧皱,双手抱在胸前,看了看夏尔,神情又放松下来。   “噢,是恶魔猎人啊,真了不起。”他说话故意拉长音调,非常讨厌,“太厉害了,传闻中的恶魔猎人啊,专门以猎杀恶魔为生,一定非常专业吧。”   夏尔越听越不舒服,抿着嘴一言不发。   “看看这眼神,您看。”蒂伯特轻蔑地说,“好像我就是个怪物。要是这孩子一会动手,大人,您可得看着我点。”   “没有担心的必要,我相信夏尔忠于对抗恶魔的宏大事业。”   “好。”蒂伯特脸上那股叫人反胃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讨厌的故作正经。   “夏尔,正如你所见,我们已经雇佣了经验丰富的蒂伯特先生,他出身于凡山地区,带着他的雇佣兵,为我们提供狩猎恶魔的先进工具。”罗彻解释。   “恶魔不是用‘工具’就能打败的。”夏尔忍不住说。   “你认真的?”蒂伯特冷哼一声,“它不是工具,是战争机器,战争的支配者。”   “不必在意,有些东西若非亲眼所见,很难认可。”罗彻说。   “对,道理是这样的,罗彻大人。”蒂伯特向罗彻致意,然后转向夏尔,“那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等你看过之后,你就知道你以前的理解是多么肤浅。”   夏尔脸色有些僵硬,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了他们如此大的信心。 第21章 山中的雇佣兵   夏尔在蒂伯特带领下,来到营地一角。几个头发乱蓬蓬、衣服未经打理的雇佣兵站起来,稀稀拉拉站成一排。在他们身旁,夏尔看到一台巨大机械。   这是张大弩,被装在类似马车的框架上,前部有可供两匹马牵引的车辕,两侧合计有四个宽车轮,相当平稳。弩后部装有绞轮,用来牵引它坚韧的巨大弓弦,中央凹槽上放有一支特制的长弩箭,箭镞有一掌宽,末端锋利,非常骇人。整台弩车各处透露出工匠的高超技术,夏尔看到不少他说不上名字的金属部件,结实、坚固而且可靠。   “这是‘血新娘’,有史以来尺寸最大的弩车。”蒂伯特抚摸它的金属框架,“我们是凡山最好的猎龙队,不知已杀过几条飞龙。没有东西能被它射中后安然无恙,没有。我们相信技术和经验的力量,罗彻大人,眼见为实的东西才可靠。”   “正如你所见,我雇佣了凡山的猎龙队,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使用这种弩炮的民间好手,相当有名望的雇佣兵。”罗彻对夏尔解释,“我的部队会配合蒂伯特先生作战,以他为核心,你也应该服从他的命令。”   夏尔围绕着弩车走了一圈,边走边在心里询问。   “这东西能伤害恶魔吗?”   “没那么简单,哈哈,凡人好天真啊。”格拉迪乌嘎嘎乱叫,“你们的心智结构就是如此简单,真想出去祸乱这个世界。夏尔,我们合作,可以尽情奴役这些蠢货。”   夏尔回头看着蒂伯特:“它怎么往上射击?”   蒂伯特稍微示意,一个雇佣兵走到弩车边上,快速前后拉扯一个木头把手,往复运动,弩车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声响,射击角度慢慢拉高,随后,雇佣兵将这个这个把手用力按回原位,弩也自动地往下沉去,重新瞄准平直前方。   雇佣兵接着给夏尔展示它的转向性能,弩没有固定在车驾上,只要推动弩本身,它就可以在底盘上转动,可以很轻松地朝各个方向射击。   “它能射中恶魔吗?”夏尔质疑。   蒂伯特轻蔑地问:“小猎人,我有点厌倦你的问题。你杀过多少恶魔?”   夏尔为之一滞。   “……没有。”   “没有?”蒂伯特瞪大眼睛,随后大笑起来,周围的雇佣兵们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一阵快活的气氛弥漫开来,引得其他士兵走过来凑热闹,探头探脑,夏尔被夹在他们之中,万分难堪。   “我在来的路上杀了一头河巨魔。”夏尔说。   “河巨魔?河巨魔是恶魔吗?”蒂伯特又发出一阵笑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不是——你别逗了好吗,我们正在对付恶魔,我们很需要严肃的气氛!但你……你可真是个开心果。”   夏尔的脸色非常难看。   “你们的‘工具’对付不了恶魔。”夏尔说。   “你以为?你真的这样想吗?”蒂伯特收敛表情,“你把我们赖以为生的事业当做是什么?我们只尊重有经验、训练有素的战士,如果你没有,不好意思,请靠边,不要打扰专业任务,也别想干涉我们,更别想贬低我们。”   “夏尔先生不会影响我们的既定计划的。”罗彻说,“我们需要他作为有丰富恶魔知识的顾问。夏尔,你对你们圣堂里捕获的恶魔了解多少?”   又一个令人难堪的问题。   “你知道吗?”夏尔在心里问格拉迪乌,“你了解这个‘有翼的恶魔’……”   “啊!你开始求助我了!我们不是仇人吗!”格拉迪乌尖锐地指出,“我杀了你的朋友们,但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如果你愿意化敌为友,放下你心里乱七八糟、毫无意义的仇恨,决定和我交朋友,我会把情报和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你的。怎么样?很划算吧。考虑到我们以后还要相处很久,是时候卸下心防了,凡人,和恶魔交朋友吧。”   “……滚。”夏尔知道自己绝不能向恶魔让步。他相信恶魔永远贪婪、狡诈,如果它表现得友善,那就一定在谋划什么更大的阴谋。   看着人们殷切、怀疑、审视的不同目光,夏尔不得不承认:“我不知道。如果我返回灰树厅,去查阅……”   “没有时间给你了。”蒂伯特的手在空中划过,好像要拍掉不切实际的想法一样,“说起来,你真的是恶魔猎人吗?你好像……什么都不会啊。”   夏尔皱紧眉头,如果他要展示的话,他可以使用猎人咒语。但……   “没有必要在此增添紧张仇恨的气氛,夏尔,我的手下会带你去休息的地方。蒂伯特先生,我们可以继续谈谈有关接下来的计划。”罗彻把夏尔完全忽略。   他们开始热切地交谈,积极地议论接下来的事情,当他们往罗彻的帐篷走时,蒂伯特回头给了夏尔一个轻蔑的眼神。   真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针对我。夏尔想。   夏尔在原地等了一会,一直没有人过来找他、带他去休息的地方,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因为其他人一直在窃窃私语,不时谈论夏尔的事情,还发出笑声,让他觉得越来越丢人。于是夏尔打算自己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离人群远点,刚走出半步,远处就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等我一会。”一个宽额头、花白头发、皮肤油腻松弛的老兵朝夏尔吆喝,他坐在桌旁,和几个士兵玩骨牌,“等我打完这一轮。”   “你是谁?”夏尔困惑地问。   “别吵吵,正在钻研牌局。”老兵回过头,专注于桌上的情形,“哎,你作弊!你趁我抬头的时候换了牌!”   “多谢,多谢,我就不客气了。”另一个士兵喜笑颜开,把牌摊在桌上,然后把桌面上零零散散的银币和铜币都揽进自己怀里。   “真他妈不像话,趁我分心的时候胡闹。”老兵骂骂咧咧地站起来,一肚子火,走到夏尔身旁,“我们走。”   “我是夏尔,您的名字是?”   “我是阴郁堡的普罗克斯。”老兵懒散地回答,“我是罗彻大人的亲兵,帮他办事。”   “噢。”夏尔紧跟在老兵身后,“如果您不忙的话,我想问您点事。”   “你说话用敬语,是个好孩子。”普罗克斯赞许地点头,“问吧。”   “那个蒂伯特,雇佣兵的首领,好像对我很不满,您知道为什么吗?”   “咳,小子,如果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发怒,听我说,绝对是跟利益有干系。”普罗克斯慢慢解释,“世界上只有一种矛盾不可调和,那就是利益上的矛盾。”   “我和他能有什么利益上的矛盾?”夏尔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来着?”   “恶魔猎人。”   普罗克斯往后缩了两步,上下狐疑地看了看夏尔:“这么年轻?还当恶魔猎人,没被恶魔吓出尿来不错了。”   “我早已做好觉悟。”   “好吧,那你一定能砍掉那怪物的脑袋,去伯爵那里领一百金币的赏格。”   “一百金币!”夏尔瞪大眼睛,这是笔巨款,足够在郊外盖一座赏心悦目的大房子。   “我还以为恶魔猎人都是清心寡欲、不好钱财的。”普罗克斯讶异。   “不……只是有点……”夏尔叹气。   “所以你看,如果你争强好胜,力争上游,把那恶魔干掉,这钱不就从他手上飞走了,所以他恨你啊!我猜他现在急得要死。”普罗克斯哈哈大笑,“他是从凡山来的,凡山的居民不是野人就是疯子,不然就是他们的混血儿。啊,我支持你,你看着是洛曼的本地人,一个好人,和那些肮脏的山民不一样。等怪物被射下来,你趁他洋洋得意的时候,冲过去砍掉恶魔的脑袋,你就发财了。”   “首先我们得把它射下来才行。”夏尔对那门大弩车缺乏信心。   普罗克斯带夏尔来到一间狭窄的小帐篷,周围还有几间差不多的圆帐篷,那些陌生的士兵坐在火堆旁,抬头看了看夏尔和普罗克斯。   “呶,你暂时在这将就一下吧。”普罗克斯指了指帐篷,“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就是了。”   夏尔揭开帐篷布,里面非常简陋,地上铺着一张亚麻布,将人和泥巴地隔开,角落有个空荡荡的箱子,仅此而已。   “我不能更满意了。”夏尔说。   “嘿嘿。”普罗克斯走到火堆边,上面的锅里正在煮一条鱼,他拿起木勺,在其他人的抱怨声中舀起鲜汤来喝,老兵回头望了一眼夏尔,“你有晚饭吃吗?”   “村子里的人给了我点吃的。”夏尔把背包放进帐篷,从里面拿出干肉来。   “分我尝尝。”好像有一些人特别擅长向其他人索取,夏尔不解,但他不想和对方起冲突,索性拿了一块肉给他。   普罗克斯嚼了嚼肉。   “我看到你带着剑。”他说,“你是个剑士之类的?”   “不敢说,我用剑来防身,但是没有学过剑术。”只有学过剑术的人才能称为剑士。   “我可以教你几招基本的。”普罗克斯把嘴擦干,然后抽出自己的佩剑,在夏尔面前转动他的武器,“我们马上要出发和恶魔交战了,多学点总是有好处。”   夏尔眼前一亮,在普罗克斯手里,剑的移动似乎有了章法,左右移动精妙,手腕使力精准。   “这位可是剑术高超的普罗克斯噢。”旁边的士兵补充,“你走运了。”   夏尔把凌厉的灰刀拔出来,引得他们一阵羡慕。   “操,如果我有这么好的武器就好了……”   “脚步分站,比肩略宽。”普罗克斯给夏尔演示,“一前一后,方便随时移动,目光直视你的敌人。所有的剑术都由四大站姿出发。”   夏尔谨遵指示,开始学习。   “‘野蛮人’。”普罗克斯双手握剑,高举过头,“这个姿势让你能够轻易地反击对方。”   “‘秋收’。”他把剑斜到自己的右后方,好像要往前抡动一样,“从这个角度能够最大程度地威胁敌人。”   “‘决斗’。”他身体略斜,摆出跃跃欲试的姿态,剑尖指着斜上方,恰好是目标的脖子和前胸位置,“在这个姿势中,如果你出剑比他们快,你就赢了。”   “‘愚者’。”普罗克斯双手将剑沉在下方,显得自己空门大开,随时都方便别人进攻,“当你觉得对方缺乏警惕,就摆出这个姿态来诱引他进攻。”   夏尔越看越兴奋,沉迷于对剑术的练习中,夜晚逐渐过去,他却感觉不到疲累,因为他渐渐从一个只懂得挥舞兵铁的门外汉变成略有心得的学徒,逐步踏入剑术的厅堂,浑然忘却之前的不快。 第22章 帐篷   练完剑之后,夏尔坐在一旁休息。   这是深秋的晚上,有风吹来,刮得夏尔浑身发冷。他看到帐篷外的青铜火盆,里面的火焰几乎快被吹熄了,但只要风一散去,火焰就立刻又熊熊燃烧起来,炽热往上腾去。   士兵们正在用骰子、酒杯和牌组消遣,吵闹声不绝于耳,他们不时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面红耳赤,然而没有人敢真正动手。罗彻手下的精英队长正在各处带队巡逻,在夏尔看来,他们就像罗彻的分身,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顷刻间就安静下来,士兵默默低头,不敢和这些人对视。他们的外衣上也绣着罗彻的雄狮十字徽章,而非灰树厅领地的绿底风信子章,应该是罗彻亲自带出来的精兵,和这些领地里的普通士兵不同。   可是,他们在对抗恶魔的时候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夏尔有些困惑。恶魔直刺人心,透过所有坚固盔甲与不朽盾牌,直接考验人类的灵魂。在他们面对恶魔的时候,顷刻间恶魔的恐怖影像就会深埋在他们的脑海中,在那里反复尖啸,直到把人逼疯,心智崩溃,甚至甘愿放弃自我,成为恶魔的仆从。   人类不能对抗恶魔,只有我可以。夏尔思索着。但我没法说服他们。   “嘿,夏尔。”普罗克斯招呼他。   “啊?”   “你喜欢女人吗?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一定满脑子都想着女人,因为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除了女人的胸和屁股外什么也不想。”普罗克斯话题转变之快,让夏尔猝不及防。   “女人?没有……”夏尔赶紧回应。   “胡说!”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大叫,愤怒不已,“你撒谎!你的潜意识里全是一些低等的繁衍欲望。”   真的吗?难道我表面上是一个忠诚的恶魔猎人,实际上是个好色之徒?夏尔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但说起来,这二者又不存在冲突。   “我们把营妓组织起来,本想好好爽爽,结果发现罗彻大人统筹全局,伯爵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她。当然,罗彻大人主持事务的时候,营妓是没有工作的,因为罗彻大人不让我们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还鼓励我们互相检举……”   “嗯……挺好的。”   “什么,一点也不好,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所以她们上次告诉我,如果有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从外面来,就把他介绍到她们那边去,我觉得你挺不错。怎么样,要去看看吗?”   什么,无非就是妓女而已,艾蒂安带我去过好几趟娼馆,之前我总是在外面等着,都不知道女人们的样子。夏尔转念想。去看一眼也无妨,反正,我是不可能和她们睡觉的。   夏尔浑浑噩噩地点头,他跟在普罗克斯身后,老兵带他熟练地左转右转,来到军营的边缘地区,这里立着四个彩顶帐篷,在篷布上装饰有各种颜色的花朵,叫人忍不住联想起诸般美好事物。   他眼前有几个女人,穿着打扮大胆,让夏尔感到紧张不安,他心跳很快,下定决心转头离开,再也不来这种地方。女人们看到夏尔,眼前一亮,放纵地招呼起来:   “快过来,孩子。”   “你脸红啦?”   “喂,别害羞啊,靠近点儿。”她们冲夏尔不住地挥舞手里的绢子。   夏尔闻到一股极度成熟的香味,浓得化不开,以至于快到了腐烂的地步。艾蒂安经常和夏尔谈论她们,妓女们身上都有相同的共性,寡廉鲜耻,性情开放,只要提供足够的钱,她们就会尽力满足客人所有的要求,无论合理还是不合理。   “好好干。”普罗克斯拍拍夏尔的肩膀,然后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应付这些成熟的娼妇。她们玩味地看着夏尔,或站或坐,撩开衣服的一角,露出雪白的皮肉诱惑他。   他看到她们脸上不自然的浓妆,她们用带颜色的花粉或矿石做成化妆品,在脸上涂一层保持皮肤白皙的粉末,他听说还有女人会用女巫的魔药来让自己变得更漂亮,夏尔不太习惯。   “我得走了。”夏尔感到自己大失算,如此腼腆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呢。   “别急。”一个模样成熟,胸脯丰满的女人站起来,朝帐篷深处喊,“艾利希娅!”   夏尔看到一个女孩走出来,她正在洗头发,一头红发全浸湿了,湿漉漉地披散,不住地往下滴水,当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时,沿途淅淅沥沥洒了一地水。   她用手抓住湿润的头发,把它们从眼前抓起来,困惑地东张西望:“怎么了?”   “有人想要你。”其他的女人说。   她转过来看到夏尔,把湿透了的头发往后拨,头往后一仰,让它们随意地在身后黏成一绺一绺的。   夏尔的呼吸为之一滞。他看到她的瞬间,心跳得很快,人变得加倍紧张不安,大脑一片混沌,所有思考都有些僵硬了。那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很年轻,可能比夏尔年纪还小,眼睛很大,双眼是褐绿色的,嘴唇涂着红妆,鼻子小巧,眉眼中透露出倔强和反感的情绪。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绸背心,百花杂色裙摆垂到膝盖处,成熟的穿衣和稚嫩的脸庞对比显出差距。   “你想要我?”她侧着头,用手抓住自己的长红发,像拧衣服一样拧它们,水噼啪落地。   “我……”   “想!想!非常想!”格拉迪乌在心里给夏尔鼓劲,“你想让她今晚下不了床,明早走不了路。”   “上去,艾利希娅,快去。”那个成熟的女人催促。   女孩迈步走过来,拉住夏尔的胳膊,她的手沾了水,头发上抹过香精,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过来。”艾利希娅的语气中带着些责怪的意味。   这样让夏尔觉得自己杵在原地是一种非常蠢的行为,于是他顺势而为,被女孩拉到其中一间帐篷里。当他经过那些女人的时候,他听到其他的娼妓们交头接耳,不时发出一阵笑声。难道是在嘲笑我吗?夏尔有些迷茫,但他现在已经很难思考了。   帐篷里有一张暖和的大毯子,周围挂有几个香囊,蜡烛点在各处,让这里显得明亮又温暖,夏尔坐在毯子上,抬头看着艾利希娅的身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使用这种不道德的服务。   “‘不道德’。听着,我觉得这是你们世界最可恶的词语。你付钱,她们提供服务,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道德的东西了。”格拉迪乌嚷嚷。   艾利希娅走到一个架子边,上面有一个装满水的铜盆,她拿起一张大毛巾,用力地在头上胡乱地搓了一下,然后转到夏尔眼前,揭开自己的衣服。   “喜欢吗?”她问。   夏尔看到艾利希娅的身体,这下是真的意识有些空白了,如此年轻、白皙、娇嫩。他刚从险象环生的薄暮森林里离开不久,还难以忘记那些恐怖血腥的场景,此时又看到这般世间罕见的美好,巨大的落差感让夏尔难以适应。   “喜欢。”他没法说话,但是语言本能地从他喉咙里跑出来了,“非常喜欢。”   “我就知道,她们夸我是个招财货,不会赔钱的那种。”艾利希娅在夏尔面前转了一圈,“喜欢吗?喜欢吗?”她一连问了好几次。   夏尔看得口干舌燥,心里欲火炽热,一旦燃起就再难扑灭。   “噢噢,但是现在不行。”她像是故意戏弄夏尔一样摆手,“今天,明天,后天都不行。”   “为什么?”夏尔有些急切。   “因为我有月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月事?是怀孕了吗?”   “我还是处女,怎么怀孕啊。”她嘲笑着。   “你是处女?”夏尔有些震惊。   “好多人想预订我的初夜。”她说,“有几个客人看到我就开始竞价。”   “那怎么办?”夏尔话一出口就感到后悔。   “什么怎么办,关你什么事?”艾利希娅大笑起来。   “如果……如果……我想要……”夏尔说话结巴。   “好,就是这样,你就是下体恶魔。”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赞赏不已,“为下体而战!除了年轻女人,别的什么都不要想。猎杀恶魔什么的一边去,那些是次要使命。”   刀锋恶魔的嘲讽让夏尔感到羞愧难当。   “你想要这个?”艾利希娅往自己的大腿根抹了抹,伸出染血的指头给夏尔看,“流血的时候是不能要的。”   “你受伤了?”夏尔有些懵懂。   “对,我肚子会痛,身上会感觉酸酸的。”她坐到毯子上,随意地躺下去,侧身看着夏尔,一只脚伸到他的膝盖上,去顶他的腹部,“就是这个地方,不舒服。”   “那你得去看医生。”   “看医生要有钱啊,我没钱,一分钱都没有。我想要钱……”艾利希娅在毯子上翻滚,夏尔看到她的肌肤。   “你为了钱做这种事情吗?”   “当然,家里人让我尽快把钱带过去。”   一丝阴影掠过夏尔的面容。   “你家里人逼你做这个。”   “是啊,他们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应该报答他们,而且哥哥和弟弟都有很多用钱的地方,如果我一直在家里吃闲饭,就要揭不开锅了。”艾利希娅背对夏尔。   “我爸妈把我卖给人贩子。”夏尔回想起那天就感到恐惧,最熟悉的人忽然变得无比陌生,“换了十枚金币。”   “那你至少还值一袋金子,我什么都不是。”她沮丧地说,“我来了月事,连招待你都做不到,我好笨啊,我真是不称职。”   “不不——”夏尔结结巴巴地回应,他恨自己笨嘴拙舌,不能说出更漂亮的话来,“我觉得你是最好的。”   “好蠢,我们才刚见面。”艾利希娅没有回头,一直背朝着夏尔,“你都不认识多少女孩……我是服务不了你了,你去找其他的姐姐吧。”   “我想要你,我只要你。”夏尔坚定地说,“等到你伤好了,我再来找你。”   “别管我了。”艾利希娅转过身来,一脸疲倦,“好吗?除非你给我钱。”   夏尔从钱袋里数出几枚金币,她瞪大眼睛。   “你是笨蛋吗?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付钱。”   “如果拿不到钱,会很难堪吧……那些预订你初夜的人,出价多少?我可以比他们出更高的价。”   “啊,你叫什么?”   “夏尔。”   “夏尔……我把我的初夜留给你,你有空的时候来取吧。”她把三枚金币收下,歪头微笑,然后忽然紧紧抱住夏尔,吻他的脸。   “噢,太恶心了。”格拉迪乌瑟瑟发抖,“在地狱从来不会有恶魔这样做,我们剖下彼此的脑袋来表达感情。”   晚些时候,夏尔走出帐篷。   “怎么样?”一个瘦高女人面色促狭地问,“您满意吗?”   “我想带她走,要多少钱?”夏尔说。   “我们做不了主,你要去灰树厅找我们的老板。”她回答,然后皱了皱眉,“她值很多钱的,孩子,她是我们未来的摇钱树,你得用把金铲子才能把她连根刨走。”   “我知道怎么弄钱。”夏尔低头走开。   他回到自己栖身的帐篷附近,普罗克斯抬头看见夏尔。   “老天,你恋爱了?” 第23章 追踪恶魔   夏尔半梦半醒,脑海里充盈着许多朦胧不清的想法,恶魔游荡,凡间浴火,君王贵族轮换,贩夫走卒游荡。他看见战死的前辈们,看见亲吻他的女孩,看见刀锋魔神格拉迪乌不停地大声嘲笑他,头上长满锐角。   从我的灵魂里滚出去……   “你需要我,你需要我。”一个声音不断重复,“无论你有多恨我,你都需要我。我是杀害你所有同伴的刽子手,也是把你从死亡边缘带回来的救星。我是你最可怕的诅咒,也是你最可靠的盟友。你希望被毁灭吗?要想活下去,你就必须接纳我——”   夏尔从梦中惊醒。   “你都在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格拉迪乌的声音自内心响起。   “没什么。”夏尔有些晕眩。   “啊,我还要教训你。说好的高贵、身材绝佳、美艳的女人,结果随便一个妓女就把你吃死了。”格拉迪乌骂骂咧咧。   “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夏尔在心里说。   格拉迪乌憋了半天,然后回应:“……是的。但你怎么不知道人家是利用你,想借你一步登天,脱离苦海,把你当工具人?”   “闭嘴。”   “难道你就不能做个绝情而强悍的男人,把她骑了,骑到腻,然后找下一匹野马。”   “你为什么就不能消停点?”夏尔咒骂。   “为什么?”格拉迪乌伤心欲绝,“因为我非常无聊!你不知道在你这破烂身体里呆着是什么感觉,因为你很弱,大脑也很有限,所以我只能以凡人的思维来想事情。”   “那有什么不好的吗?难道我的头脑还不够你用?”   “好好想想,把一个大人塞进一件小孩的衣服是什么感觉,不,把一只狮子、把一百万把刀剑塞进一件小孩的衣服的感觉……那就是我正经历的苦楚。而你甚至拒绝和我交谈!”格拉迪乌咆哮。   “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安静。”   “弄点灵魂来,拜托拜托。”格拉迪乌说,“吃饱了我就安静了,人类的最好,你看周围有几百个士兵,失踪一个他们不会发现的。”   “如果我说不呢?你越强大,我就越危险。”   “我只会对你感到非常失望。”格拉迪乌的声音原本尖锐、随性,现在变得低沉、喑哑,像是烈火在岩浆中无声炸裂,“我们合作,就可以成为最强大的搭档,整个世界都会在我们脚下匍匐。如果你一心觉得我只是在试图谋害你,你的气量未免也太可悲了。”   “还是不够有说服力。”夏尔不以为然,“我们各让一步吧,很快你就有灵魂可以享受了,不过不是人类的。”   而是另一个恶魔的。   整支军队拔营西进,搜索有翼恶魔的踪迹。夏尔跟着大部队出发,走出几里地后,他回头看,注意到山坡上的残骸,到处都是垃圾和土坑。士兵们虽然都动身了,但原地留下了相当难看的痕迹,整片山坡被这几百人糟蹋得面目全非。如果是领主之间的贵族战争,成千上万人驻营,不知又是什么样的景观。   夏尔仔细观察军队的运作,他惯于留心身边的细节。军队中部是装满辎重和补给的马车,女眷和后勤也待在上面,这样一旦接敌,只要让马车有序停下,稍微排开,前面和后面的士兵就可以聚集到中央,以车辆为依托进行防守。士兵们看起来精神饱满,跃跃欲试,在他们看来,恶魔和普通野兽没有区别,用钢铁就可以处置。   罗彻将部队分成数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有一名掌旗官,各部之间就通过旗号和呼喊来传递信息。骑士纵马位于最前方,他身边的旗手只需挥动旗子就可以调度整支军队。   “速度加快!”遥远前方传来一声呐喊,随后夏尔看到最前方的旗子往前摇动了两下。   “加快脚步!”   “快点!”   后方的掌旗官也纷纷摇动手里的旗帜,大声响应旗语。这些旗子上都印着绿底风信子,很远就能看到,那些宵小之辈也不敢打军队的主意。   家徽是区分洛曼高贵家族的重要标志,古老家族的符号通常古典、传统而保守,看起来庄重典雅。新兴贵族们只能使用那些更加罕见和稀奇的族徽。半年前,夏尔见过一个骑士,在他的盾牌上画有两个互相拥吻的裸男,艾蒂安当时告诉他这是一种策略,如此在决斗中无人敢直视其盾。   命令既下,衣甲摩擦、刀剑碰撞的声音变得更加频繁,士兵们步伐迅速。   田地里有许多农夫和乡下人,驻足观看这支军队靠近,他们刚开始倚着农具,眼神复杂而畏惧,不时还发出叹息。但不久,他们看到最前面骑马的罗彻,又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   “唔哦哦!”   “罗彻大人!”   夏尔看不到前面罗彻的样子,但他猜得出来,骑士一定面色平淡,专注于脚下的道路。洛曼人敬重骑士,所谓骑士是诸般贵族中等阶最低的,也是一切荣誉的起源,平民也能通过积累功绩来获得册封。夏尔过去幻想自己能否有朝一日谋取赏识,获封骑士,自此能拥有世袭地产,荫蔽子孙后代,但他现在已扛上恶魔猎人的职责,世俗权柄对他来说并无太多吸引力。   普罗克斯跨一匹马,从前列骑到夏尔身边。   他戴着护鼻盔,把胡子用绳系起,背着一把骑兵斧,看上去很是有模有样,不像之前那么邋遢了。   “嘿!”他朝夏尔打招呼,“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就是我还不会骑马。”夏尔说。   “没问题的,你很年轻,学得很快,我有空教你骑马。”普罗克斯轻松地说,“骑马这事就和骑女人一样,看着难,实际上简单,而且男人都喜欢。”   “好吧。”夏尔两样都还没尝试过,不知道是否真实。   “罗彻大人找你。”普罗克斯往前指一指。   他们大概发现了什么,整支军队在旗号中停下。夏尔跟普罗克斯远离道路,来到一处旷地上。   草地上躺着一匹死牛,或者说曾经是牛的一部分。   夏尔看到一个从中间被剖开的牛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牛的上下颚,用力一撕,径直把它的头给扯开了一样,白花花的牛头骨和黑红血肉残渣黏在一起,相当恐怖,里面的脑子全被吸干净了,一点都没剩下,只有拳头大的牛眼珠孤零零落在旁边。   在离牛头更远的地方,满是血迹,浓稠遍地,味道让人恶心。牛的蹄、尾巴、骨头随意地抛在地上,大概是一个非常贪婪的生物,疯狂进食,把整头牛吃干抹净,只留下这么点残渣。   “这是恶魔造成的吗?”罗彻手持长剑,朝夏尔走来。   “是。”夏尔笃定,同时在心里和格拉迪乌问询相关情况。   “我闻到味道啦。”格拉迪乌低声说,“应该是一种有翼恶魔,可能是天空大君的手下,御空魔神的造物,也可能是龙恶魔的仆从,再不然就是滑翔王子的追随者。并非魔神级别,但也不弱。”   “远不是你的对手。”   “嘁,在整个地狱,敢和可怕的刀锋魔神交手的屈指可数。但你现在开始拍我马屁太迟了。好好想想,为什么它吃得这么疯狂急促?”   “因为它很饿,需要食物,需要灵魂。”   “你已经开始了解恶魔了。”格拉迪乌赞许地说。   罗彻再度检查了一下现场。   “不远了。”她朝远处的雇佣兵们说,“我们马上就要与恶魔进行遭遇战,请尽快做好准备。”   “当然。”蒂伯特招呼手下,让他们把弩车用马拉过来。   然而马发出刺耳的嘶叫,丝毫不敢靠近被恶魔袭击后的现场,不断地又踢又蹬,呼哧喘息,拼命摆头,就是不肯前进一步。看着两匹马的怪状,雇佣兵们脸色有些不好。   蒂伯特也皱眉。说到底,这么重的弩炮,如果不能用马来拉,它要怎么运输呢?但动物是非常害怕恶魔的,它们的天性警告它们尽可能远离恶魔。夏尔在心中叹气。   “真古怪。”蒂伯特喃喃道,对罗彻说,“它们今天好像脾气不太好,不过没关系,等我的人安抚一下就行了。”   “没办法的。”夏尔摇头,“马害怕恶魔,你们得把它们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它们才会正常。”   “哦,恶魔猎人先生真是天才。”蒂伯特让人把马牵走,果然,稍微远离这片袭击残骸,马就立刻恢复如常,牵引着弩车回到大路上去。   “不用说话怪里怪气的,直说你担心我抢走悬赏。”夏尔单刀直入。   “我怎么可能‘担心’呢,我有什么必要‘担心’啊。”蒂伯特耸耸肩,“这里谁强谁弱,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是吗?罗彻大人,我听说,伯爵发出悬赏,谁能杀死有翼恶魔,谁就能获得一百枚金币的赏赐。”夏尔平静地说。   “整整一百枚洛曼金币,印有拉维尼三世的头像,既不是用古代戈德尔金币凑数,也不是用刮去浮雕的轻钱骗人,就是伯爵亲自从他的财产里,数出一百,为杀死恶魔的英雄准备。”罗彻声调平正,不偏不倚。   “好,蒂伯特。”夏尔昂首,“这笔钱绝对是我的。”   “傻子。”蒂伯特骂了一句,“我们走着瞧。”在他身后,山民雇佣兵们纷纷对夏尔露出凶恶神色。   夏尔此前饱经羞辱,现在必须表明态度,他不是那种任人欺侮的类型。   罗彻侧头看向远处骑马过来的斥候。   斥候穿一件轻皮甲,头盔上扎着四个羽毛,满脸金须,像是北方野人出身,身背标枪和长矛。他用异国方言和罗彻大声说了几句话,罗彻也用陌生的语言回应。   “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夏尔问格拉迪乌。   “在用你们世界的北方话交谈,‘我们发现了有翼恶魔的踪迹,在旷野的高空飞翔’,‘我明白,它状况如何’……之类无聊的话,你们的沟通方式非常落后。”格拉迪乌慢慢地听着,“等会,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会补偿你的。”夏尔糊弄它,“先帮我翻译着。”   “它看起来悠哉懈怠,完全没有发现我们的样子。”野人斥候说。   “你觉得可能是陷阱?”罗彻皱眉。   “我没这样说。无论是不是陷阱,我们都要小心。”斥候回答。   恶魔总是狡诈,这已经是它们行为模式的一部分了,不得不提防。夏尔暗想。人类总是遭到恶魔算计,但人类是否有一天能够谋骗恶魔?   “我们出发吧。”罗彻回头看向雇佣兵和恶魔猎人,“……我不在乎你们谁最后拿到了赏金,只要给我把有翼恶魔干掉就好。” 第24章 天空威胁   他们发现了恶魔。   洛曼乡间,夏尔、罗彻和蒂伯特带着几个亲随和雇佣兵,借一小片森林做掩护,抬头张望在天空肆虐的有翼恶魔。他们让军队主力在后方待命,等这边起冲突后再来支援,以免惊动怪物。   在夏尔看来,那恶魔简直是个活生生的噩梦,有个胆怯的士兵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再也受不住,顾不得其他人的眼神,迅速后退,嘴里发出低低的悲鸣,和动物受惊毫无差别。   它有一对漆黑双翼,像是蝙蝠,尾部修长,末端长着矛状骨刺,脖子很短,四肢非常健壮,前臂强韧,一双后腿像鹰爪那样凶残,非常适合用来从地上抓捕牺牲品。   奇怪的是,在有翼恶魔的背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头上也带着些沉重金属,绝对不是恶魔自己长出来的。那会是什么?夏尔在心里琢磨。   “干掉它。”罗彻吩咐,“结束掉这场折磨。”   “得令。”蒂伯特立刻组织手下的人手准备车弩,“甘尼克斯,去操纵‘血新娘’,给那怪物一个刻骨铭心的吻。”   “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红发男人摩拳擦掌,走到巨弩背后,“帮我往东调十五度。”雇佣兵不断转动巨弩,尽可能让它的射击方向和有翼恶魔的飞行轨迹重叠。   夏尔放眼望去,有翼恶魔肆虐过的土地已是一片生灵涂炭,旷野上原本有七八户农家,现在鲜血淋漓,猩红满地,死伤枕籍,依稀可见被残杀的农夫被吃得只剩下几块肢体,随意地丢在道路上,牲畜被开膛破肚,从里面被挖空,这些家庭原本安详、怀有希望,在恶魔到来后顷刻间湮灭无形,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就那样被践踏。   他越看越恨,即便雇佣兵们对他不善,他也希望这一箭能中。   罗彻紧盯恶魔,夏尔看到骑士手用力握紧,像是要抓住希望一样。   但……很难。   “射不中的。”格拉迪乌大笑,“哈哈,这可是会飞的恶魔。”   “别小看人类了。”夏尔咬牙。   操纵弩炮的甘尼克斯仔细瞄准有翼恶魔的方位,突兀间,他浑身一震,所有人的心也随之一跳,他抓到一个绝佳机会,用力拉下操纵杆。   嘣!   在夏尔眼前,工程学的奇迹正在上演,随着机扣打开,被拉满的巨大弩弦早已蓄满能量,现在瞬间爆发,硬弦回正,将精心打造的弩箭弹射出去,巨矢划过空气,呼啸朝天际飞去,发出刺耳哨音,直指有翼恶魔那丑陋巨大的翅膀。   谁说射不中!这一箭太准了!   “好!”蒂伯特往空中打出一拳,忍不住叫好,侧头得意地看向夏尔。   夏尔瞪大眼睛。   箭矢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恶魔身旁,而它在空中迅速做出一个奇异的翻滚动作,黑色巨兽原本向前飞翔的身形以诡异的姿态倒翻,向反方向滑去,巨大弩箭在此时射到,刺中本应是恶魔翅膀的位置,划过天空,无力地沿抛物线下坠。   人们发出巨大的叹息声,蒂伯特抬头看到安然无恙的有翼恶魔,浑身一抖。   “备箭。”他命令。   “我们得逃跑!”雇佣兵哭喊着。   难怪他们如此惊慌,因为有翼恶魔已经扑下来了。   它震动翅膀,飞速滑翔靠近,现在夏尔能看清它身上挂着的那些不明物体。   在它脸上,熔铸有一个非常大的铁制面具,早已锈蚀斑驳,没有留出任何孔隙,完全可以说是一块金属板,遮住有翼恶魔丑恶的面容,从而避免它的凶残外貌惊吓凡人。而在其背上和肋骨处,七八条沉甸甸的锁链紧紧缠绕,用巨大铁钉固定在它皮肤表面,形成极其沉重的累赘。   这是恶魔猎人们对它的禁锢,夏尔看得出来。   最恐怖的是,即便身上戴着这么重的镣铐,有翼恶魔仍然行动自如,甚至能在天空中做出那么精妙迅捷的移动。如果恶魔猎人们没有禁锢它,在它完全行动无碍的情况下,它又会有多敏捷?   “如果组织一支恶魔军团,这家伙满打满算也可以当一个先锋了……”格拉迪乌评估。   “呜哇啊啊——”看着俯冲下来的漆黑恶魔,人们心惊胆裂。   罗彻深吸一口气,摆出迎战姿态,但夏尔可以看出,骑士并没有获胜的信心。   “装弹,装弹!让我再射一箭!”甘尼克斯急坏了,用力拉住他的伙伴,但那雇佣兵使劲甩开他,头也不顾地逃走。   “别瞄准了,我们跑!”蒂伯特惨叫起来。   夏尔紧盯着高速朝他们几个人飞来的有翼恶魔,它黑如深夜,庞大如房屋。   “‘幻影神力’!”夏尔集中精力,怒喝一声。   砰!   恶魔正平展双翼,随气流向下滑翔。然而,出乎它的意料,曾经忠诚的空气突然变得紊乱不堪,一股无形巨力袭来,卷得它巨翼变形,向后倒飞出去。它的身形迅速下坠,堪堪低空掠过地面,险些和大地相撞,竭尽全力猛拍双翼,才勉强能向上升去。   “什么?”   “天哪——”   “这?”   “是恶魔猎人!”   几个士兵听到怪异风响,回头张望,只见来势汹汹的恶魔忽然化身丑角,狼狈不堪地在空中打滚,木偶般僵硬,努力调整自己的姿态。人们不由得瞪大眼睛,凝望夏尔的身形。   “恶魔猎人……”罗彻抱紧手里的剑,她是少数敢于留在原地观察的人,“真是伟大的力量。”   蒂伯特正准备逃,回头注意到情势突转,顿时激动。   “皮尔!别逃了!塔尔金!都给我回来,装弹,装弹!甘尼克斯!瞄准它!这次决不许失手!”   蒂伯特带领的凡山弩队士气重振,赶紧跑到弩车旁边,用他们平生最快的速度重新将弩弹装上去,这些雇佣兵冒着拉伤肌肉的风险,用尽全力转动绞盘,将坚固的弩弦慢慢拉开,勇气如泉水般重新涌出,他们也像曾经的夏尔一样,开始培养猎杀恶魔的觉悟。   “你说得对,恶魔和龙是不一样的。”蒂伯特擦去头上冷汗。   夏尔一言不发,紧盯着有翼恶魔的飞行路径,它振动翅膀,迅速爬升,越过他们头顶,朝他们背后飞去。   它离开了?夏尔迅猛回头,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他的胸膛里窜出来,恐惧覆盖了他的思绪。不行——不能让它飞过去,那边是……   夏尔焦急万分,顾不上留在这里的其他人,心情沉重地穿过森林,跌跌撞撞地来到他们背后的旷野上。   那些士兵们正驻扎在这里,他们一看见恶魔,抬头对空中的怪物指指点点,惊慌无比,弓箭手立马拿起手里的武器,朝有翼恶魔射击。夏尔看到数十支箭矢被射上高空,覆盖有翼恶魔的身体。   它虽然极力飞行,但仍然无法躲开所有箭矢。   可这并不意味着攻击奏效,那些箭浅浅地刺进恶魔的外壳,更多的箭直接被它的恶魔之躯弹开,软弱无力地向下跌落。   面对恶魔,凡人的军队真的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吗?夏尔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认为这些受过训练的士兵能够与恶魔交战,但现在,恐怕他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夏尔回头,那些操纵弩的雇佣兵正勉力安抚惊躁的马匹,拉拽沉重弩车,重新准备射击,但看他们那个样子,一时半会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听到一连串刺耳的尖叫,有翼恶魔已经扑入士兵之中,他们拿起盾牌想要招架,但恶魔双翼一震,他们便悉数在冲击中歪倒在地,撞得头破血流。随后,恶魔像猎鹰抓捕浮鱼那样,迅速擒住一个士兵,振动翅膀往高处飞去。   “救命——救命——”士兵的惨叫戛然而止,他在空中被虐杀,恶魔一手抓住他的腹部,一手抓住他的头颅,用力一扭,将他的头生生拧下来,随后另一只手猛握。瞬间,士兵的脊椎、内脏和鲜血从脖子的断口处飞溅涌出,纷纷被挤出,散落在地,淋下一阵血雨。   这些被集结起来的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可怖的惨状,心惊胆战。恶魔冰冷的铁面具更显无情,它发泄般将士兵的残躯用力抛在地上,吸收了死者的灵魂,随后在手中腾起一股幽绿色的魔火。   “散开……”夏尔感到一阵无力。   魔火凝成焰球,迅速朝整支军队密集处投去,炸裂在地上,火焰顿时肆虐爆燃,十数人在冲击中被应声炸倒,浑身火焰灼烧。哭喊声、尖叫声、惊恐奔逃声响成一片。   普罗克斯大声地招呼人们安静,回头看到草坡上的夏尔,赶紧骑马朝他过来。   “恶魔!是恶魔啊!你快想想办法!”他惨叫不已。   有翼恶魔迅速降下身形,好像要在夏尔面前炫耀武力一样,一爪将老兵从马背上抓起来。普罗克斯在恶魔的爪子下拼命挣扎,利爪嵌入他的盔甲,他口中不断流血,绝望地看着夏尔。   “你是猎人吗?”有翼恶魔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是来杀你的。”夏尔迅速从怀里拿出魔绳,向有翼恶魔投去,绳索飞速朝恶魔的脚套去。   “我恨你们。非常恨。多少日夜折磨。”有翼恶魔用力一甩手臂,普罗克斯惨叫着被投到地上,头骨迸出一个大洞,夏尔心头一揪,绳索抓了个空。   没中!夏尔失望。   但出乎他的意料,有翼恶魔竟然迅速下降,主动将爪子伸到绳套之中,绳索发现目标,赶紧灵敏地缠在它的腿上。   它为什么主动被抓……   “傻瓜,你中计了。”格拉迪乌嚷嚷。   刀锋恶魔在说什么?——   他感受到一股巨力拉拽,有翼恶魔猛力一震翅膀,向更高处飞去。手握魔绳的夏尔也在刹那间被恶魔向上带去,迅速拉到空中。   完了。他想。 第25章 破碎   夏尔双手紧抓魔绳,现在放开已经来不及了。魔绳攥住恶魔的脚,它振翼飞翔,连带夏尔的身体也迅速向上,刹那间爬升近百米。有翼恶魔拍动翅膀,逐渐逼近云端。   摇曳——晃动——寒风呼啸,天旋地转。   他的身体越升越高,熟悉的大地已然远去,人类从未习惯飞翔,这种感觉极度恐怖。   它故意想让夏尔滑落,摔死,于是忽然一改方向,迅速俯冲,夏尔闭紧双眼,身体天旋地转,强烈的失重感让他感到恶心无比,头晕目眩,夏尔死死抓住绳子末端,无论身体如何在空中抛飞,他都竭力紧抓魔绳,不让自己被甩下去。   “别死,别死,别死,别死——”格拉迪乌吓坏了。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夏尔的身体在空中被甩来甩去,因有翼恶魔刻意的戏耍而不断地翻转腾挪,他耳边风声呼啸,不敢睁眼,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离地面非常远,光是想象自己现在的高度都有些手脚发软,他心里极虚。   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会因为抓不住绳索而摔死,一定会死,一定会死的!   如果我死了——所有的事情都毫无意义了。   恶魔会在人间肆虐,普通人根本无法和恶魔对抗,猎人圣堂最后的传承者也就此消逝,所有野心和理想全都化为泡影。   “亚——”夏尔拼命吼叫,但一开口,强风涌进他的口腔,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察觉自己两臂的力量达到极限,随时都会脱手摔落,臂力在短时间内迅速耗尽,实际上能够坚持这寥寥数秒已是奇迹。   恶心、眩晕,大脑嗡嗡作响,周围的空气乱流般狂涌,他在空中体验到了此前从未有的巨大恐怖,再无任何平衡感与安全感可言。危险……危险……还是危险!会滑脱,会被甩下去!而一旦撞在地上,就会粉身碎骨,绝无生还的道理。夏尔恐慌万分。他想呕吐,非常想呕吐,胃里一顿翻滚。   “别死啊——别死啊——”格拉迪乌哀求不已,“抓住!抓住!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听到下方的人们不断叫喊。   “别摔下来!”   “抓稳了!”   “抓紧,抓紧!”他们无力帮助,也不敢射箭,只能通过鼓励来缓解自己的焦虑。夏尔朦胧中听得那些兵士和凡人的叫喊,忽然从极度惶恐的心境中感受到一股心安,说到底,我们还是在一起对抗恶魔的。   “——亚芬火焰!”他怒吼一声,点燃灵魂烈火,火焰从他的身体之中窜出,覆盖在他身体表面,更沿魔绳迅速往上燃烧。火焰既燃,夏尔睁开眼睛,惊觉色泽变化,并非之前那股圣洁金焰,而是与恶魔火无异的幽绿色火焰,它迅速缠绕在有翼恶魔的爪子上,朝它浑身各处烧去。   把这怪物烧掉!   夏尔大口呼吸,朦胧间看见手里的魔绳,绳索末端散出微光,用它的法术灵力紧紧粘住夏尔的手,帮助夏尔在高空悬挂。他忍不住稍微低头,第一眼就让他意识模糊。   离地近千米,人影不如行蚁。   但火焰奏效了,有翼恶魔察觉到从右脚上一路燃烧过来的邪火,登时猛力朝下扎去。   事情来到了最危险的地步,当恶魔往下俯冲的时候,夏尔的身体也被连带着往下砸。   “我希望你死去。”有翼恶魔喃喃道,“永远。”   夏尔浑身都被狂风割得剧痛。   它急速俯冲,临地百余米,又猛力拍动翅膀,身体再度折向高空。   魔绳紧紧联系住恶魔和夏尔,他原本被牵引往下,随着恶魔飞行方向的突兀改变,整根魔绳也猛力向上飞去,拉扯力度是之前的数倍,此时夏尔再也抓不住绳子。   绳索脱手,将他掌心擦破。   地面离他越来越近,他的身体在空中翻滚,像从高楼被抛飞的布偶。   夏尔想喊出咒语,但只念出第一个音符,剧痛就涌入脑海,打碎他的承受力。他的意识从中间迸裂,朦胧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地上滚动,有好几处破了,许多地方撞毁了,浑身都在痛。他瞪大眼睛,空中的有翼恶魔浑身燃烧墨绿邪火,已然变成一个大火球,它的行动不再迅捷,双翼迟钝缓慢。   一支人臂宽的巨大弩箭从林中射出,这回它再也无法做出之前那精妙的闪避动作,被直直射中。   干得好……他眼前一黑。   我要死了。   “别胡闹!”格拉迪乌急坏了,“给我活!”   阴暗力量没入夏尔的身体,他感到浑身上下又暖和又痒。   “你这么不想我死?”夏尔浑浑噩噩地想着。   他太痛了,眼前漆黑一片,似乎流血太多。   “你死了我就漏出去了。”格拉迪乌叫骂不止,“早知道你这么没经验,我就该在所有战斗中指点你。”   “我以后会消灭你的。”   “啊?这么想我死?那我们一块玩完怎么样?”   那股力量又迅速如潮水般退去,淡淡的暖意离开夏尔的身体,取而代之的又是炽热的痛苦。   “我之前已经和你强调过一遍了,现在再说也无妨。利用你、伤害你、诱惑你,让你腐化堕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和我合作,必须和我一起活下来!”   夏尔很想找到一个能让他活下来,又不用向恶魔妥协的方法。   “你找不到的。”格拉迪乌喃喃道,“我也很想找一个能让我苟延残喘,又不用寄宿在人类身体里的方法。”   “你是恶魔。”   “恶魔又如何?在生存面前,能不能丢掉你屁用没有的猎人原则?”   夏尔听到旁边有许多人朝自己跑来,他浑身没有一处不撕裂,大脑里的想法支离破碎。他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帮我——”夏尔在心里说。大概是从这一刻起,他决心抛下自己心里的负担。   格拉迪乌很满意。   那股本质阴暗的力量再度涌现出来,遍布夏尔的身体,他紊乱的气息被逐渐稳固。他对外界的知觉更加清晰,人们正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起来,将他扛到身上,急匆匆地往某个方向背,沿途颠得他浑身疼痛无比。   好痛……   “动作轻点!”   “喂,你们这是在杀人!”   “把他放到这里来!”   居然有人能明白,夏尔感到欣慰。那些笨手笨脚的士兵赶紧把夏尔平稳放下。   他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盔甲摩擦,有个人翻身下来,快步走到夏尔身旁。   “你还好吗?”罗彻问,“你还活着吗?”   我……   夏尔无法回应,虽然身体被格拉迪乌的力量吊着一口气,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死定了!”有人大叫。   “太惨了。   “他是个英雄!”   “他会法术!”   “哎……”   夏尔勉强动了动嘴唇,希望他们能看见,随后就昏了过去。   ……   待到他苏醒的时候,夏尔发现自己没有被人埋起来,而是放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他感觉自己躺在像是羊毛织物的东西上,伸手在各处摸索,只触到木墙。   我被关起来了。夏尔感到一阵古怪,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他活动一下筋骨,浑身各处有些疼痛,但并不严重,骨头也没有裂开。自己像是被绷带捆起来了,活动不便,他索性自己慢慢地拆开绷带。   “我很抱歉。”夏尔在心里说,“你是对的。”   格拉迪乌没有回应,这让夏尔感到灵魂中有些空荡。他隐约能察觉到格拉迪乌仍然存在,只是没有搭理夏尔而已。   他长长叹气。   似乎是被夏尔的声音惊醒,角落里传来一阵响动。   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爬起来,一股熟悉的浓稠花香飘至。   “是你?”夏尔吃惊。   “你终于醒了。”艾利希娅的声音很清脆。   “你怎么在这?”   “我干嘛不能在这?腿长在我身上。你觉得我是小妓女,和我待在一起有损你的名声?那我走。”她推开车厢门,外面透进月光,夏尔这才回过神来,他是在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别走。”夏尔赶紧拦住她,他喜欢她,“我昏迷多久了?”   “好久好久。”艾利希娅说,“我带吃的来看你。”   “什么吃的?”夏尔确实很饿。   “你不会嫌弃吧。”她摸黑递过来一块什么东西。   夏尔拿到一块苹果派,外皮软软的,果香已经很淡了,他咬了一口,冰冷又无味,应该放了很长时间。   “太好吃了。”夏尔说。   “我等你等了好久好久……你都没醒。”艾利希娅抱怨。   “我受伤了。”夏尔感到后怕,是的,他反应慢了,如果第一时间他就把魔绳松开,他就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情况。但转念一想,恶魔主动入套、带走夏尔,把夏尔先拉到高空又摔到地上,但同时,它自己也被夏尔用亚芬火焰烧伤了。如果不是这样,恶魔仍然可以用自己的飞行优势到处袭击。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它毫发无损地逃走,到时候又要重新找它,那就是另一种麻烦了。   “他们说你死定了。说你像个血人。”   “我很强壮。”   “真的?”艾利希娅爬过来,抚摸夏尔身上的绷带。   夏尔离她很近,能感受到她的呼吸,黑暗中他看不太清,只有她的眉眼依旧叫他着迷。难道每个男人都会有一个瞬间,对某个女孩迷恋到无法自拔?   “我很高兴你能来。”夏尔嗫喏着说,“我没想到。”   “我觉得你是好人,我听说你把恶魔打败了,你是恶魔猎人吗?”   是,我当然是恶魔猎人,优秀的、训练有素的恶魔猎人,夏尔很想这样吹嘘,在她面前展现一番。   “对。但恶魔现在在哪?”他一心想着和恶魔作对,还是先要确认飞翼恶魔死透了才行。   “不知道,我怕它。”   说明它还没死,它敢那样戏弄我,它完了,我得把它切成细丝。   夏尔慢慢地爬起来。   “我的东西在哪?我的包。”   “应该在这。”艾利希娅从车厢的一侧拖过来夏尔的行李,他的背包、斗篷、刀、弩和其他各种杂物。   “你在这等着。”夏尔匆匆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然后弯腰往车厢外钻去。   “哎,我才不会等你啦,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艾利希娅高声说,“但是……千万别死了,好吗?”   夏尔跳下车厢,回头借着月光看到她的模样,觉得她真好玩。他也真喜欢她。   “放心吧,我可没那么容易死。”他说。 第26章 无尽狩猎   夏尔去找罗彻。   士兵们重新扎起一座简陋的营地,情绪缺缺,白天的对抗让他们意识到恶魔的强大。   夏尔猜测他们出发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能派上用场,用长矛和弓箭打倒恶魔。但实际情况证明,恶魔外壳刀枪不入,寻常武器根本无法伤害。况且恶魔诡计多端,能力多种多样,只有同样掌握各种技巧的恶魔猎人能够与之交手。   不过,夏尔同时想到一个奇异的念头,如果建立一支专门狩猎恶魔的军队会怎样?不……行不通的,光是八个恶魔猎人在薄暮森林就乱成一团,何况八十个、八百个恶魔猎人?似乎恶魔猎人就应该独自行动,以免让其他人干扰自己。   那在这种情况下,恶魔猎人必须要非常强大,才能够应对一切挑战。夏尔意识到,自己必须找到一切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的资源,更好的盔甲、更好的弩、更多魔药、更强大的咒语……竭尽全力,将自己从头武装到脚,从肉体到心灵全都做好准备,最大化提高对抗恶魔的胜算。   沿途的士兵看到夏尔,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低声交谈,看着夏尔的眼神情绪复杂,有些人很高兴,有些人则很害怕。   他们支起帐篷,但是没有栅栏,也没有火炬,只想在这里度过一晚上,周围黑漆漆的,夏尔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罗彻,骑士站在远离营地的地方,周围的地上整齐摆着十二具尸体,都盖着厚厚的白布。   “为什么不点火把?”夏尔问。   “如果有翼恶魔回来,我希望它没有发现我们。”罗彻轻声说。   “恶魔看到的是生物的灵魂,灵魂能被隐藏吗?”夏尔摇头。   罗彻身边的几个亲兵顿时对夏尔投去不善的目光。   “我不了解,感谢你的提醒。”罗彻点头,“坦白说,我们需要你。”   “我能提供的帮助很有限,我刚刚晋升为正式猎人没多久。”夏尔解释,“但我会尽力,猎杀恶魔是我的责任。”有翼恶魔逃出了圣堂,我们本应该好好看住它的。   罗彻点头。   蒂伯特没有休息,他突然走过来,对夏尔说:“我很抱歉。”   “怎么了?”夏尔不解,得到蒂伯特的歉意是意料之外。   “什么——你这家伙,你还要我亲口解释吗?”蒂伯特涨红了脸,“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之前冒犯了你,实际上你说的是对的,猎杀恶魔和猎龙不一样。”   “你明白就好。”夏尔叹气。   “我们都以为你挺不过去。”罗彻将手抱在胸前,“那样的话,灰树厅就永无安宁之日了,没想到你安全活了下来。”   “我命硬。”夏尔说,“恶魔既然还没被打倒,我就不能轻易死掉。而且如果要干掉它的话,我们都要一起合作。它现在在哪?”   “它逃入附近的森林,它翅膀受伤,没法飞行,至少我们的斥候没看到它在空中飞。沿途有火焰烧灼的痕迹,它似乎在林地里爬行,到处都是焦痕。”罗彻喃喃道,“那片森林是神庙的教产。”   “教产?”   “早在335年协定里,晴露森林就被划定为罗普路斯神官的私人财产。”罗彻望向在夜幕中展开的林地,“恶魔好像知道哪里最适合它躲藏一样。如果我们冒险进入森林,拖延太久,神官就有理由谴责我们了。”   “但我们是在猎杀恶魔!”夏尔感到不可思议。   “……世界上有些东西比一个恶魔的死活更重要,比如权力,比如统治权。”   “恶魔会毁掉一切,把所有东西消灭,然后他们能统治什么?”夏尔意外。   “废墟亦有其价值。”罗彻说,“何况天神庇佑,恶魔总归不会淹没世界。”   夏尔不喜欢神官,他们总是道貌岸然,因为他们传达神的旨意,所以人们都必须遵循他们的指令和想法,否则就是对神的亵渎。   “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去追它。”夏尔想到曾经许诺要教自己骑马的普罗克斯,现在大概躺在面前这些白布底下,众生性命怎可被恶魔轻易践踏,必须让它付出代价。   “我的斥候不敢靠的太近,你也看到了,恶魔对我手下的人造成了很强大的精神压力。我应该提醒伯爵,太多普通人也没用,对抗恶魔的话,他们连壮胆都做不到。”罗彻厌恶地说,“我们需要的是精干的好手。”   “恶魔猎人组织就是以这种原则建立的,我们不招太多人,也不向领主求援。”夏尔解释,“我们只靠自己与恶魔作战。”   “令人敬佩。”罗彻点头。   “如果我能的话……”蒂伯特有些迟疑地开口,“我能去你们那看看吗?”   “去我们那?你说的是猎人圣堂?”   “对,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帮上忙,如果你们有钱的话。”蒂伯特解释,“我可以帮你们设计一些器具和设施,我是干这个的……”   “为什么忽然有这种想法。”夏尔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因为……”蒂伯特嗫喏着,“恶魔实在太恐怖了,如果它真的作乱起来,一切就都完了。所以,如果我能帮上恶魔猎人们的话,也意味着我正在阻止灾难。况且……我们也很需要钱,我们那边很穷,我总是要带人不停地找工作、找悬赏,这样才能让家乡的人过得好些。”   “你们的弩质量非常好,有机会的话一定会找你们。”夏尔笃定地点头。   “没错,我看过你的弩,设计还比较简陋,如果让我来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一个质量更好、威力更大的。”蒂伯特好像对工艺之类的东西特别感兴趣,有些人就是喜欢钻研精工设计。   “你以后是猎人圣堂的掌管者了吗?自从费德瑞克大师离世。”罗彻若有所思地问。   “是我,我掌握着秘钥。”夏尔下意识检查了一下背包,银钥匙稳稳当当。   “我在这里郑重地对夏尔阁下道歉,毕竟之前有所怠慢。既然您是猎人圣堂的主人,作战又是如此英勇,您有资格获得所有人的尊重。”罗彻向夏尔欠身致意,她身边的亲兵虽然不甚情愿,但也纷纷向夏尔短暂见礼。   “只有打败恶魔,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夏尔表面谦虚,心里非常高兴。   实际上,这些人已经被恶魔吓破了胆,如果夏尔没有今晚苏醒,他们原本是决意打道回府的,宁愿逃回灰树厅防守城市,任凭恶魔在乡下肆虐。   但既然他们唯一的希望,夏尔,成功地从死亡的边缘苏醒,他们也决定重振旗鼓,再度进攻有翼恶魔。   它的情况非常恶劣,被夏尔用墨绿色的亚芬火焰烧过,又结结实实中了“血新娘”一箭,力量大为削弱,加上罗彻他们的士兵做好心理准备,这次再面对恶魔,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落魄失措,以至于被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罗彻遴选精炼好手,骑马进入森林,有斥候为他们引路,夏尔和雇佣兵们步行跟在靠后的地方,随时可以接应。夏尔一手持魔刀格拉迪乌,一手握火把,朦胧照亮前路。   月光散落在茂密森林之中,洒下长长阴影,周围很寂静,夏尔只能听到人行走时踩踏细枝和落叶的声响,还有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周围能见度很差,几乎看不到远处。   不知为何,他忽然开始思念城市、酒馆和旅社,想念自己有机会在温暖的床铺上睡觉的时刻,想念一餐丰盛的客饭,他觉得口干舌燥,想喝酒,想好好休息。在白天,他紧抓着绳子,被有翼恶魔在高空中像钟摆那样甩动,他屡屡回想起那时极度恐惧的体验,不断地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压力自然而然的累积起来,急需消减。   而今,他并没有及时磨平心中的焦躁,而是又立刻深入到对抗有翼恶魔的前线中来,夏尔自然是感到很不安的。   猎人的职责似乎无穷无尽,因为恶魔杀之不绝,总会出现。   对抗恶魔最好的方法就是囚禁它们,根据夏尔所知道的,越强大的恶魔越容易在地狱重生,一旦消灭,只要过几十上百年,这些强大的恶魔又会重塑身体和力量,再度侵入现实。   而那些较弱的恶魔,反而因为实力不济,很难在地狱复活,只要在真实世界杀掉,就可以把它们轻松消灭。   猎人们一定也是出于相同的考虑,才把有翼恶魔关押在圣堂之中,让它在尘世受苦,阻止它在地狱复活。但它既然脱逃,是否意味着地牢里其他的恶魔也逃走了呢?猎人圣堂地下部分规模不小,不可能只躲着一个恶魔才对。   想到这里,夏尔更加头痛。   前面火光摇曳,人声嘈杂,夏尔赶过去,看到另一具牺牲品。   一只鹿从中间被撕裂,肚腹和两条后腿全被吃掉了,留下一些难看的残渣,鹿头微张着嘴,黑色眼眸无神,似乎是活着被生生吃掉的,非常恐怖。   人们担忧、叹息,然后继续往前,沿着烧焦痕迹寻找有翼恶魔,只有罗彻若有所思地留在原地。   “夏尔。”她问,“恶魔脸上戴着面具,身上背着镣铐,是你们做的吗?”   “当然,用来关押它。”夏尔不知道为什么罗彻问这个。   “它戴着那样的全脸铁面,是怎么吃东西的?”   夏尔一愣。 第27章 危难   有翼恶魔身上燃烧过,所以它走过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焦痕。有些枯木被火焰烧尽,只剩下炭黑色余烬。但这些微不足道的痕迹也逐渐淡去,他们发现得越来越少,到最后彻底消失。   火焰熄灭,恶魔潜形。   失去了最明显的印迹,追击的人们不得不在林子里分散开来,到处搜索恶魔的脚印、抓痕,他们手持火把,勉强能照亮周围,但远处更多的地方沉在无垠黑暗中,让人看了惴惴不安。   夏尔走近一座遭袭击的营地,它设立在一棵老杉树下,这是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同时相当隐蔽,远离兽径。在林子里宿营的人一定经验丰富。然而他看到墨绿色篷布帐篷已经倒塌,旁边火堆熄灭,夏尔摸了摸,余温仍在。有个铸铁锅倒在旁边,里面的汤汁全都洒了出来,旁边的地上铺有两张鹿皮毯,还没用过。   他用火炬搜索周围,很快就找到了死者的尸体,因为地上有不少血。   一个男人扑倒在十几步外的灌木丛中,趴在地上,背后被血淋淋地挖开,夏尔想象得出之前的情景,恶魔用爪子刨开牺牲品的背,把值得吃的东西全都掏出来吃掉。死者穿一件轻薄皮甲,头发剃光,双目无神地看向一侧,大张着嘴,他嘴里流出许多血,染红地面。   有两张毯子,应该还有另一个人才对。夏尔找了很久,最后在地上找到一只孩童尺寸的草鞋。   我想让平凡普通的大家好好生活,不用担心会被恶魔杀掉。夏尔感到一阵痛苦。但我的能力帮得了所有人吗?   “你怎么了?”罗彻骑马从后面赶来,她扫了一眼被袭击的营地,“有翼恶魔经过了这里。”   “不是‘经过’,恶魔就是冲他们来的。”夏尔攥紧拳头,“我们的灵魂在恶魔眼中就是食物,它吃得越多,越强大。”   罗彻策马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回过头来看夏尔。   “虽无十分把握,但我斗胆判断一下,阁下如今正处于某种苦恼的情绪。”   “我救不了他们。”   “救苦济难是诸神与圣人的职责。”罗彻说,“依我看,为此费心劳力恐怕只会妨碍思考,不如专注于眼下职责。杀死恶魔之后,我们都能返回灰树厅,彻夜安眠。”   “你说得对。”夏尔点头。   他们穿过森林,看到几个士兵乘马驻足,马匹焦躁不安,对前方的林地嘶鸣不已,不肯再往前走一步。后面的士兵听到马的吵闹,也纷纷靠过来,一时间队伍的人陆陆续续集齐。   夏尔看到马的情况,意识到他们离恶魔已经非常近,以至于动物不敢再往前涉足。接下来就是人与恶魔以命相搏的阶段了,夏尔深吸一口气,持刀在手。   “格拉迪乌,你还醒着吗?”夏尔在心里呼唤,“我需要你。”   刀锋恶魔仍然陷入一种被动和沉寂的状态,没有回应夏尔。心中的恶魔是敌人,也是盟友。猎人与恶魔双重身份如此重叠在一起,他渐渐习惯,而心境也日益变化。   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夏尔默念着。格拉迪乌不在,只能靠自己,用好手里的利刃,这把用邪恶力量锻造出的魔刀,有翼恶魔之流邪祟生物,砍掉就好。何况他现在也掌握着不止一条咒语,亚芬火焰、幻影神力、努因锋芒、放逐天外……虽然掌握程度不同,但都是相当强力的猎人魔咒。   他还有弩……但木弩好像无法射穿有翼恶魔的外壳,真让人头大。   总的来说,夏尔有些不安,因为他没有战胜恶魔的绝对把握。   但不知何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夏尔身上。   “我们该继续吗?”一个士兵问,“猎人先生,您觉得我们该进林子深处吗?”   “现在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停下来,等天亮?”   “是不是要派人去侦查一下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交谈,但或多或少都隐隐期待夏尔,希望他能做出决断,指挥大家完成对恶魔的讨伐。   他们用紧张的眼神看着夏尔,默默地等他的答复。   “听好。”夏尔想了想,决定告诉他们一些技巧,“坚定自己的信念,如果看到恶魔的真面目,千万要避开,不要和它直接对视,尽可能从它的背面或者侧面攻击。”   “啊?”   “这样我们要怎么作战?”   “看不到它的情况下,也能打死它吗?”   夏尔指着那些焦躁的坐骑:“为什么这些马害怕?因为它们很远就能察觉到恶魔给精神和心理带来的压力。如果你们直视恶魔,你们的情况只会更糟糕,严重的会精神崩溃,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恶魔的力量,大家白天也见过了。”   士兵们不得不沉默。   “如果高念神的真名,或许可以阻止恶魔的侵扰。”罗彻思索,“但徒步作战,恐怕多有不利,我还是得设法骑马进入。”   夏尔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凡山弩队那些雇佣兵。   “雇佣兵们去哪了?蒂伯特他们呢?”   “他们把弩车用人力推进去了。”一个骑马士兵说,“他们说一定要把那恶魔的悬赏拿到。”   “我得去找他们。他们往哪里去了!”   “啊?您一个人?……他们去那个方向了。”士兵有些错愕。   夏尔知道这一战绝对凶险,一旦支援太迟,事情不知会怎样发展,赶紧奔入森林之中。   树木灌丛在他身旁掠过,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踩踏草地声,朦胧风声。很快他开始出汗,两腿有些沉重,他喘着气,火把照着前面的路,让他不至于被碎石和树枝绊倒。   在一棵树皮上,他看到一抹莹绿色的印记,夏尔警惕地靠近,当他移动到一定距离的时候,那印记忽然崩解,取而代之的是声讯响起,似乎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术法。   低沉、沙哑,是有翼恶魔的声音。   “只有你能看到这个,恶魔猎人。我特意为你准备。你想来杀我吗?你想杀掉我,就像你们处置我其他同族那样?来吧,酷刑、折磨与屈辱我已尝遍,你最好用全力来杀死我,没有迟疑、没有愚蠢的战术,否则我就会慢慢地,把我所遭受的,逐一还给你。”   印记如烟尘般散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把你痛快干掉的。夏尔皱紧眉头,继续往前。   前方传来喧嚣和喊叫,夏尔看到凡山弩队的那些人,他们正在用力地推动自己的弩车“血新娘”,没有马,而是靠四个人合力在林中推进,速度迟缓,相当笨拙的样子。   “呼……呼……”推车的人喘着粗气,蒂伯特正在大声命令他们,侧头看到赶来的夏尔,有些意外。   “噢——恶魔猎人到了。”蒂伯特说,“还真是及时,我们马上就要抓到有翼恶魔了。”   “你们走得这么慢,怎么可能抓到它。”夏尔有些诧异。   “它受伤了,比我们走得还慢。”蒂伯特得意地说,“我们的人之前看到它的影子,它像丧家之犬一样逃走,精疲力竭。”   疲惫不堪的恶魔怎么可能有余裕给我留下信息。夏尔想。   “别大意,否则你们全得死。”夏尔吓唬他们。   一个雇佣兵害怕地看了一眼夏尔,又张望一下周围,咽了口唾沫。   “我们已经很小心了。”蒂伯特抱怨,“只是这里太黑了,时候又太晚,我的人需要休息。”   “没法在恶魔的眼皮子底下扎营,继续走。”夏尔催促,“还想着休息。”   “还好,我们在前面有哨兵,埃贾克斯去探路了。”蒂伯特吹嘘,“我们是专业的雇佣兵。”   他们往前走了大约五十米不到,就看到一具尸体,雇佣兵被咬掉了头,只剩下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血流遍地,凡山弩队的人看到同伴惨死,面色铁青。   “……”蒂伯特凝视着同伴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头颅,脖颈断裂的地方脊椎骨外漏,相当可怖。   “那就是埃贾克斯?”夏尔问。   蒂伯特点头。   “他是我们的同乡,我们得——”他刚想说什么,埃贾克斯的尸体就突兀地往后退去。   就像鬼怪作祟一样,雇佣兵的无头尸体迅速往远处不自然地移动,好似邪术操纵着他的遗骸一样。这超出认知的情景让许多雇佣兵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如何动作。   “追!追!”蒂伯特大叫起来,他手下的人这才如梦方醒,赶紧推动弩车,它的轮子在土地上沙沙转动。   怎么可能?夏尔不安地想,为什么那具尸体自己动了起来?   突兀地,在他们眼前,埃贾克斯的尸体又迅速向上移去,抛在远处的空地上,而在那里,俨然有一个黑暗庞大的怪物正在等待。   “恶魔!射击!”蒂伯特怒吼。   砰!   操纵血新娘的弩手赶紧转动弩炮,朝那巨大生物拉下扳机,弩箭刺穿它的后背,发出嵌入石头般的响声。   “得手了!再来一发!”蒂伯特用力往空中击出一拳。   咻——蒂伯特的身形忽然离地,被莫名的力量向上提去。   人们惊骇万分,纷纷抬头,看到有翼恶魔蹲在高树之上,低头凝视他们。   夏尔心中腾起一丝绝望。   他看见恶魔左手抓着他的魔绳,用它勒住蒂伯特的喉咙,把他活活吊起来,蒂伯特痛苦地在空中猛踢,双手用力抓着系在他脖子处的绳索,极度憋屈、万分痛苦。   “欢迎光临。”有翼恶魔抓住自己面具的下缘,将它揭开。 第28章 半只恶魔   要说有翼恶魔的真面目,夏尔很难忘记。   它的皮肤上满是细小褶皱,高鼻厚额,耳朵轮廓尖利,嘴部上下满是伤痕,两眼极大,全眼漆黑,只有中间瞳仁煞白,和人类恰好相反。   人类的面相,再可怕也不会可怕到哪里去。怪物的面相,如果可怕起来,也最多只会让人心惊肉跳一段时间。但有翼恶魔的脸,那似人非人的模样,永远会烙印于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雇佣兵们看到有翼恶魔的真面貌,手脚发软。   “呃啊……呃啊啊啊……”   它张开自己的嘴,满口都是深深疤痕,光是看着就能联想到那股剧痛。旋即,恶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声响在林中久久回荡,夏尔看到凡山弩队的雇佣兵们,无论资深或新晋,无论年老或年轻,全都惊恐万分地颤抖起来,战意全消。在这一刻,他们积累的经验、能力和斗志全都瓦解。   “呕——呕——”几个雇佣兵开始弯腰大口大口地吐血。   “努因锋芒!”夏尔昂头,伸出手,对有翼恶魔释放出穿刺咒,一道利芒划过空气,扎在恶魔的躯干上,刺出一道刻痕。   该死……威力不够。   “啊,熟悉的咒语。”有翼恶魔伸出爪子弹了弹身上蹦出的碎屑,“但你不熟练,你能在他被活活吊死之前杀掉我吗?”   夏尔紧张地看着被吊在空中的蒂伯特。   蒂伯特拼命反抗,他张大嘴,努力想把空气吸进去,急得想哭,可无论如何无法把一口新鲜的空气抽进肺里,绳索紧紧勒住他的气管。他不断试图将手指塞进脖子的绳套里,想为自己的喉咙争取一些空间,无论他如何摸索,却总是失败。他拼命地踩踏脚下的空气,好像这能为他找到一个支点,让他脱离悬吊一样,但一切都是无用功。   他想活下去……他想活下去!我能救他吗?   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活活死去,夏尔想不到有什么煎熬比这更可怕,他飞速思考该如何解决。   用咒语吗……但是没有咒语能直接影响到有翼恶魔,更没有可以将蒂伯特救下来的魔咒。弩?用弩箭射断魔绳?不可能,射不中。射击恶魔?它外壳坚韧,不一定能造成影响。刀?刀是绝对可以伤害它的,但恶魔端坐在树木高处,根本不可能被夏尔砍到。   等等……我应该可以。   夏尔沉默、动作迅速,将弩拿出来,上弹瞄准有翼恶魔,迅速扣动扳机。有翼恶魔避也不避,箭矢射在它的胸腔上,很快被弹开。   “她的魔药污染了我,让我千疮百孔,但皮肤被剥开之后,新长出来的更加坚固。”有翼恶魔低语,每当它的声音响起,人们的痛苦就更深一分,越来越多的雇佣兵开始呕血,血液的颜色迅速变黑、变暗,那似乎已不再是血,但夏尔无暇去思考是什么。   如果不打败有翼恶魔,就会被有翼恶魔杀掉。   如果不成为强大的恶魔猎人,还会有更多的恶魔侵袭世间,虐杀凡人。   夏尔重新填入箭矢,端起弩。   “你想装作努力的样子吗?”有翼恶魔问。   “亚芬火焰。”   似乎受到心中恶魔的污染,灵魂火焰不再是金色,而呈现出一种堕落的磷光绿。火焰从他心中窜出,被夏尔引导至手中,他扣动扳机,携带着火焰的箭矢飞速射出。   有翼恶魔立马松手,将蒂伯特甩到地上,它双翼一震,往上快速爬去,躲开夏尔的射击,火矢像流星一样掠过夜幕,消失在森林另一端。   “你们继承同一套体系,同一条咒语。每个人类活一段时间,前半生继承,后半生传递。”有翼恶魔望着夏尔,空洞森白的双眼越看越可怖。   夏尔赶紧跑到摔倒在地的蒂伯特身旁,将魔绳从他脖子上解下来,重新握在手中。   “你还好吗?”夏尔急急地问,但蒂伯特不断咳嗽,无法回答。   “你为什么活着呢?我看到你的丑恶灵魂迅速黯淡,但很快又重新点亮,然后来找我。我很害怕,有东西在你灵魂里,那是什么?”有翼恶魔问。   夏尔端起弩,用金属瞄具锁定有翼恶魔的方位,可恶,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但只要一箭,一箭射中它,夏尔就占有无穷的优势,亚芬火焰对恶魔的威胁已经得到检验。   “放我自由对你们猎人到底有什么妨碍。难道你们不允许我安详地享有自由?”有翼恶魔问。   “你杀人。”夏尔心中闪过那些被残杀的人像。   “我杀的人你甚至都不认识,何必为他们出头,他们也不会感谢你。”   夏尔默默念咒,再度射出一箭,有翼恶魔继续往上攀爬,登到树木顶端。   该死——如果我的箭术再好一点,技艺再精湛一点,就能迅速把这恶魔杀掉,省得听它无尽的废话。   “我不喜欢你。”有翼恶魔盘踞在顶端的树枝上,夏尔从这个距离已经看不到它了。   “你就这么啰嗦吗?”夏尔咒骂。   “转化也是需要时间的。”   转化?什么转化……夏尔环顾四周,感到一阵凉意。   那些雇佣兵原本在呕血,但渐渐地,他们开始呕出漆黑的物质,人们皮肤上逐渐生出暗色鳞甲,面部慢慢扭曲,诡异的邪角从他们的头骨上长出,刺破他们的头盔,发出吱嘎声响。   “呜哇——呜哇啊啊啊——”一个强壮的雇佣兵放声惨叫,从他的后背中长出一对肉团,它们飞速膨胀变大,最终刺破皮肤的包裹,从鲜血中诞生出一对漆黑双翼,而他的面部五官也快速变形,口中生出利齿。   这是恶魔腐化堕落的表现,夏尔意识到恶魔的精神干扰突破了他们的心理防线,一旦心智沦丧,人类的灵魂就会被腐蚀,从而在他们身上形成恶魔质,为他们塑造和恶魔一样的身形。   影响力居然这么大吗?   “想杀我吗?先杀光这些新鲜的半恶魔吧。”有翼恶魔戏谑地嘲弄。   一个恶魔化的雇佣兵向夏尔抓来,夏尔别无他法,只能劈出手中刀刃,把他胳膊斩断。   “你——你为什么砍我——”他哀嚎着,捂住自己被割伤的地方,泣血不止。   “你为什么砍他!你为什么砍他!”有翼恶魔悲伤地诘问,“可恶的人类,难道他不是你的同族吗?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夏尔知道半人半恶魔的转化是不可逆的,一旦崩溃堕落,就是另一个恶魔了,永远不可能再变回人类。他的内心极端焦躁,他不得不杀掉他们,不得不杀掉这些之前还是普通人的雇佣兵。   又有更多变成半恶魔的雇佣兵失去理智,向夏尔冲来,而其他的则开始互相残杀,撕咬昔日的同伴。   夏尔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又不能坐以待毙,不得不举起刀来反抗。手中锋利无比的刀切开恶魔肢体非常轻松,无论肌肉还是骨头都无法对它造成阻碍。但每砍出一刀,夏尔心中的痛苦就加深一分。   “你杀凡人的速度比杀恶魔快十倍。”有翼恶魔轻轻诉说,“我该赞赏你吗?很快,你杀的人就比我还多了。”   他们不是人……他们变成了怪物……有奔跑声,从后面!夏尔没来得及反应,后背挨了重重一撞,一个膀大腰圆的半恶魔朝夏尔顶来,头上锐角刺进夏尔的背肌,将他顶开,撞飞在地。   砰!夏尔在地上翻滚了几周,没有时间让他喘气,他紧握手里魔刀,翻身爬起。   好痛……痛得要命……他拼尽全力忍耐背上的痛楚。眼前,这些半恶魔半人的怪物们都在看着他,都渴望分享到夏尔的一块肉,吃到夏尔的一缕灵魂。   有翼恶魔再度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这声音无孔不入,钻进夏尔的心灵。   翱翔、飞翔、在空中驾驭气流,顺着风的方向游动,支配高空,飞,展开双翼。夏尔感到自己的背痒痒的,有东西想在那里破骨而出,是的,如果能飞起来就好了,如果我也能飞起来,就可以与那恶魔作战。飞行是人类的理想,我应该践行它。长出翅膀,长出有力矫健的双翼来……   滚!   夏尔瞪大眼睛,握紧刀刃。   先把眼前这些不幸被恶魔腐化的人干掉再说。这些人正在经历被恶魔腐化的阶段,仍然处于痛苦和迷茫,很多甚至不会动作,对夏尔劈来的刀毫无反应,就那样原地被砍倒。   但还有一个特别强壮的半恶魔,似乎它一经转化就非常熟悉恶魔的力量,上身肌肉已经病态膨胀,覆满恶魔的深色甲片,在它身后,双翼徐徐展开,完全像是有翼恶魔的一只小型复制品,脸上已看不出人类的痕迹。它头上还长出一支尖角,就是它刚才将夏尔撞飞。   “我会让你解脱的。”夏尔喃喃道。   强壮的半恶魔吼叫一声,拍打翅膀朝夏尔扑过去。   从右上往左下,砍出去!夏尔用力挥刀,但后背之前被它撞伤,正在剧痛流血,此时牵动肌肉,疼得夏尔动作慢了一拍。   半恶魔冲到夏尔眼前,携冲击态势,挥出爪子,将夏尔拍倒在地,夏尔胸前被划出数道血淋淋的伤口。他在草地上迅速翻滚,知道留在原地就是等死,赶紧踉跄爬起,躲过半恶魔的追击。   它发出的沙哑吼叫震得夏尔耳膜作痛。躺在地上,看着来势汹汹的半恶魔,夏尔赶紧单手持刀,朝它的肚腹捅去,刺穿它的腰肋。   刺中!   “唔——”半恶魔因疼痛而后退,从被割伤的地方流出黑色血液,它张望周围,迅速后退。   它后退,去哪?我追不上它,我太痛了。夏尔喘着粗气,下一秒,他瞪大眼睛。   不——   负伤的半恶魔走到倒在地上的蒂伯特身旁,将不省人事的蒂伯特用双手抓起来,大口啃咬。   “啊啊啊啊——”蒂伯特从晕眩中惊醒,瞪大眼睛,肩膀被半恶魔咬下一大块肉。   蒂伯特……该死……该死……我还是救不了他!   半恶魔疯狂吃嚼蒂伯特的身体,身上伤口快速愈合,恢复之后,它把蒂伯特残破的尸体丢到一旁,抹一抹嘴,再度朝夏尔迅猛突击过来。这些人本是同乡……本是同一个雇佣兵队伍的成员……   夏尔将刀刃高举过头,摆出从老兵那学到的剑术架势,知道生死就在一线间。   它速度很快,并且在和夏尔博弈,它试探性地举起已经变化成恶魔利爪的手臂,朝夏尔头顶抓去,但这像是虚招,它在尝试掩盖自己真正的攻击意图。   这怪物似乎已想起自己作为人类时的战斗经验,真是不合时宜。   眼前挥来这一击是真的?还是它在技巧性地佯攻?我该抬起刀去挡这一爪,还是后退?还是侧身避开?   夏尔焦急无比,一旦错判,万劫不复。   “左。”格拉迪乌说。 第29章 视野盲区   夏尔持刀朝左侧格挡,时机恰到好处。   当他做出格挡动作的时候,半恶魔以为得计,收回爪子,右臂拦腰朝夏尔划来,恰好被夏尔灰刀挡住,刀刃在它的手臂上划过,滋啦划出巨大裂口,黑血迸流。   “呃——呃啊——”半恶魔捂着自己被砍伤的地方,夏尔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刀捅进它的心窝,进、出,洞穿它胸膛。当他手握这般利器,力量倍增,信心也似乎无穷尽了。   夏尔观察其变化,恶魔影响生物的灵魂,当灵魂被恶魔侵蚀腐化后,灵魂的剧烈变化就会反映到外表上来,大量灵魂被转化成乌黑的恶魔质,成为新生恶魔的甲壳和武器。而它们为了维持与壮大自己的恶魔灵魂,又会继续收割其他凡人,或者自相残杀。这就是为什么绝不能让恶魔出现在人口稠密的地方,一旦精神干扰大量覆盖,成千上万人都会被腐蚀。   但人们能适应这种精神影响,活下来的人能变得坚强。   夏尔看到一个雇佣兵惨叫不已,嘴角满是鲜血,手里紧抓脖子上的金色项链,哭喊着母亲,没有变形成半恶魔。   “快逃!去找增援!”夏尔朝他喊叫。   雇佣兵神志不清地点头,跌跌撞撞地逃走,脚步声在黑夜中拉长。   有翼恶魔不肯让他离开,振动翅膀跳下树端,夏尔追过去拦它,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刚跑出几步就感到强烈的晕眩,他低下头,两耳作响,视野迅速模糊变暗。   呼……呼……不能停下。   我必须挡住它,不能让它再伤人了。   他抬起头,握刀冲到有翼恶魔身边,它尾巴迅猛一甩,夏尔手起刀落,将它尾巴末端砍断。   “嘶——”有翼恶魔转过身来,丑恶的面容与夏尔对视。   它比我高,比我壮,但是在这个距离,我能杀死它。   有翼恶魔的双目中刺出红光,直指夏尔的灵魂,他感到一阵焦灼疼痛。可这份痛苦,和亚芬火焰对灵魂的灼烧相比,几乎已算不上疼。夏尔直视那一双血眼,快步向前冲去,双手抡刀朝它怒劈。   有翼恶魔朝反方向拍动双翼,借势迅速向后一跃,不敢迎接夏尔的快刀。   而在恶魔身后,那雇佣兵拼命逃窜,已经逃出了相当远的距离,再也不会被赶上。   “努因锋芒!”夏尔对穿刺咒的使用并不熟练,只能尽力而为,一道尖刺飞速贯出,刺伤有翼恶魔的躯干,它合拢双翼,随后再缓缓展开。   没错,就是这样,慢慢地削弱它,它胆敢从树上降到地面,它太大意了。   夏尔谨慎地观察恶魔的破绽。   “你啊,在流血吧。”有翼恶魔低语。   夏尔看不到自己的后背,只能感觉到自己大半背部都已被血染透,血黏糊糊地沾在衣服和皮肤之间,非常难受。这样下去的话,还未和有翼恶魔分出胜负,自己就要流血流死了。   事实上,自从刚才受到尖角撞击以来,夏尔的力量已被削弱了五成有余,血液流失得越多,他就感到越虚弱,疼痛如跗骨之蛆折磨着他,让他时时无法专注思考,也无法专心战斗,伤口没有止血,从破裂的皮肉中,夏尔剩余不多的气力也在一丝一毫地流走。   有翼恶魔向夏尔靠近,夏尔赶紧劈出一刀,而它又轻易地侧身,避开攻击,如此消磨夏尔的力量。   “伤害我,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恶魔的声音幽幽回荡。   夏尔有些焦躁,如果不能尽快分出胜负,他肯定是先倒下的一方。恶魔不知疲惫,以灵魂为燃料,只要体内还有灵魂在焚烧,它们的力量就无穷无尽。   “我在地牢里见过太多恶魔猎人来来去去。”它说,“有坚强之辈,有懦弱之辈,有的是富有冒险精神的贵族,有的是企图一步登天的穷人,有的身世清白,有的劣迹斑斑。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傲慢。”   夏尔徒步向有翼恶魔赶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感到疲惫,于是用力呼吸。但这份痛苦并不是因为空气不足,而是因为他的血正一点点往外流,徒劳无益。   他仍是觉得两腿越来越重。   “你失血太多,不要妄动。”格拉迪乌嘱咐。   “我——我没办法。”夏尔紧张万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而有翼恶魔悠哉地保持与夏尔的距离,使他不能靠近。   完了,要晕过去了,夏尔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的视力越来越差,头也越来越沉,自己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连往前走一步都困难。   “向上升去吧。”有翼恶魔伸出手指,夏尔手中的刀刃脱手而去。   糟糕!夏尔一惊,没了这把刀,他根本无法和恶魔交手。   有翼恶魔用它的邪力将灰刀举到高空,让它在高空中慢慢旋转,仔细观察着刀刃。   “我对你的武器很感兴趣,你从哪里找到的?它明明是恶魔的武器。”   夏尔抬头望着那把刀,它在空中悬停,角度不断变化。   “精美的工艺品,凡人绝不可能做到。”有翼恶魔鉴赏刀刃的利度,“实际上,第一次遭遇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有破绽……   他慢慢举起手。   “你在干什么?”有翼恶魔低头注意到夏尔的动作。   “——幻影神力!”   刀在空中旋转,夏尔抓住它锋刃朝前的瞬间,释放出猎人魔咒,空气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力量,威力比有翼恶魔用来约束刀刃的邪术要大得多,将刀迅速朝恶魔投射过去。   有翼恶魔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惶恐神色,它赶紧合拢双翼来保护自己,但灰刀透过它的巨翼,直直扎进它的躯体。   夏尔感受到空中出现了一道由他自己操纵的气流,他推动这股空气将灰刀往下压,不断深入有翼恶魔的躯壳,一点一点撕碎它的防护,朝它的灵魂核心扎去。   “唔咈——”有翼恶魔发出惨叫,用力展开翅膀,将嵌在巨翼内的刀刃抽出来,它的半边翅膀扎着武器,朝一侧无力地垂下,被砍出巨大的裂口,已经无法再进行飞行。   有翼恶魔索性放弃翅膀,在地上爬行,迅猛地朝夏尔冲过来,朝他甩出一爪,巨大的力量将夏尔打飞,他的身体在空中飞行,接着重重撞在后方一棵树上。   砰!夏尔吐出血,身体砸地,冲击震得他五脏六腑剧痛,所有力量在一瞬间荡然无存,他知道自己完了,现在他已经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来不及了,我们死定了。”格拉迪乌绝望地说,“你这家伙怎么一点用没有。”   “是我死定了,你可以回地狱。”夏尔倒在地上,缓缓地呼吸。   流血、受伤、疲惫。   “与其以这种狼狈的样子被赶回地狱,被混沌列王奴役,我宁愿被这低级仆从吃掉。”格拉迪乌诅咒,“我恨你!”   “你不能再救我吗?”   “啊,现在找我帮忙变得很自然了?答案是不能,我修补你,是要消耗我的力量的,之前吃掉那巨魔拿到的灵魂,已经全都用完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格拉迪乌抱怨,“好了,生命的倒计时。”   有翼恶魔爬到夏尔身前。   “是谁在你身体里?”有翼恶魔困惑地说,“为什么我看到两个灵魂。”   “我是你的主人。”刀锋恶魔捏着嗓子,把声音外放出来。   “我不明白。”有翼恶魔语气谦卑,“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大人。”   “滚远点。”刀锋恶魔威胁,“去别的地方吃人去。”   “嘎——嘎哈哈哈——”有翼恶魔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是你!是你啊!刀锋大君,利刃魔王,至高切割者,难怪你能制造出那种武器……”   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中流露出淡淡的焦躁和烦恼,夏尔知道,它不想显得太过害怕。   “……你想干什么。”刀锋恶魔再无底气,“我是恶魔领主。”   “我不能容忍你以这种形式苟活,大人。”有翼恶魔低语,“在地狱重生,您就会恢复力量。”   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里嘶吼、不甘地咆哮,但这只是无能的狂怒。   有翼恶魔突兀地转过身。   虚弱的夏尔听到一阵蹄声往这里靠近,马?是谁能骑马进入森林?   “颤抖!”有翼恶魔对骑马者怒吼。   夏尔看到它的面容绽放出妖异的邪光,恐怖的惊吓足以让所有人和动物发狂堕落。   骑马者一言不发,只是纵马冲近,一矛刺进有翼恶魔大张的巨口,随后松手,勒马,抽出剑来。   有翼恶魔的头部被巨大的松木骑枪贯穿,身体被冲击力砸穿,沉重地倒在地上。夏尔咬紧牙关,从自己的血中爬起来,拔出恶魔翅膀上扎着的黑刀,迅速切开它的喉咙,大量漆黑的堕落物质从中流出。   “放过——放过——”有翼恶魔哀嚎,它的恶魔灵魂从破碎的外壳中流出,并没有返回地狱,而是迅速流入夏尔体内,成为格拉迪乌的食物。   “呼……”夏尔艰难地喘气,浑身疼痛不堪。   “不——为什么——”有翼恶魔痛苦地诅咒,四肢阵阵抽搐不绝,“我只想——在新的世界飞翔——”   “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夏尔低声说。   “该?不该?……凭什么你来决定……”它抬起一只趾爪,愤怒地指向夏尔。   他只是平静以对。我们的正义,凡人的胜利。   “作为开胃点心,你合格啦。”格拉迪乌审时度势,原本畏惧不安,现在洋洋得意,疯狂吞噬恶魔的灵魂。   夏尔喘着粗气,拄着刀,侧头看向骑马者。   罗彻摘下自己的头盔,整个头盔密不透风,只在双眼的位置留下一道长缝,而她坐下的马,那匹马!这是多么冒险,它完全被黑布遮住眼睛,耳朵中塞着亚麻布,看不见也听不着,全凭骑手的高超技巧一路驰来,现在茫然地在原地踱步,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它死了吗?”她问,“以我所见,我们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功绩。”   “嗯。”夏尔完全虚脱,向后一仰,倒了下去。 第30章 方法   罗彻带来的人手将局面控制住,受到精神冲击的雇佣兵死伤惨重,只有寥寥三人还勉强保留着自己的理智,但身上已出现了明显的恶魔化痕迹,指甲变成利爪,身上出现大片大片黑色鳞甲,面容也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变异,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人了。   “他们怎么办?”罗彻蹲在夏尔身边,她身上的金属盔甲相当厚重,很难想象她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我们能帮他们吗?”   “让我想想……”夏尔沉思,他怀疑资深的恶魔猎人和阅历丰富的巫师知道该如何拯救这些人,但他不行,他现在急切需要学习更多有关恶魔学的知识。   “格拉迪乌,你了解吗?怎样才能把他们重新变回人类?”他在心里询问。   “可能存在办法,但我没有关心过这种事情。我觉得是不可逆的。”格拉迪乌迟疑地回答,“不是,你是不是有问题,把他们杀光不就行了,他们这个状态,不吸食灵魂是活不下去的,可是你又要去哪弄灵魂饲养这些半大恶魔?真会给自己找罪受。”   夏尔沉默了一会。   我帮不了他们——我帮不了他们。   他只能对罗彻说:“……没有办法帮他们。”   罗彻若有所思,目光落在那几个人身上,她走过去,问幸存的雇佣兵们:“你们的首领在哪?”   一个变异的男人将畸形手臂指向躺在地上的蒂伯特,他身体已被咬去大半,半个肺从肋骨里滑出来。   “我们决定在事情得到解决之前收容你们,你们往那边走,那是驻扎地的方向。”罗彻说。   “有办法能让我们变回去吗?”一个雇佣兵绝望地说。   “有的,但我需要时间查验一些猜想。”罗彻说。   他们叹气,背过身,拖着扭曲残破的身体往外走。   罗彻的手在空中划过,对身旁的亲兵做了个手势,于是他们迅速张弓搭箭,在雇佣兵反应过来之前,七八支箭矢朝他们飞去,射穿他们的身体,将这些发生异变的雇佣兵射倒在地。   之后,罗彻又走过去,亲自切开他们的胸膛,确保他们没有装死的。   “都带回营地去,统一烧掉。”罗彻命令。   夏尔看着眼前的一幕,一时怅然。他从背包里拿出女巫的魔药,里面还剩一部分,快用完了,他努力地挖出紫色的药泥,想涂在后背的伤口上,却够不到。   “那是药膏吗?”罗彻回头看到夏尔。   “是的。”夏尔动作艰难。   “你得把外套脱掉。”她走过来。   夏尔想这样做,但稍微一动,背部的伤口就是揪心的痛。   “小心点。”罗彻把自己的手甲脱掉,帮夏尔解开外套,放在一旁,再把他上衣脱掉。   她单膝跪在夏尔身旁,观察他的伤口,“它刺中你的背。”   “还好。”夏尔喘息,疼痛难当,各种形式的疼痛他都已饱尝,因此对痛苦的耐受力也略有提高,“这是难免的。”   罗彻让亲兵拿过来一壶酒,她从盔甲内侧拿出手绢,用手绢沾酒,在伤口周边慢慢擦洗,清理污血,那绢布的质地很柔软,像是昂贵的丝绸,让夏尔觉得痒痒的。   “阁下会感到疼吗?很遗憾,两边都是握剑的手。”   “不……没有……”说实话,夏尔有些羞涩。   “你真的十七岁吗?你十三岁吧。”格拉迪乌嘀咕,“跟她说你有生理反应了,让她也帮忙处理一下,她会答应的。”   罗彻把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缠绕夏尔的身体,将伤口盖住。夏尔不禁想起艾蒂安千疮百孔的身体,遍布刀疤、刺青和咒文,也许夏尔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其实伤疤还是小事,作为恶魔猎人,活跃在和恶魔交战的第一线,要让身体光洁如新是不可能的,夏尔只害怕留下残疾或任何其他影响行动的伤势。   夏尔缓缓站起来,感觉自己好多了,他穿上衣服,力气恢复了八九分。   罗彻将手甲重新戴在手上。   “夏尔阁下,对于有翼恶魔的尸体,有什么处理的想法吗?”   “带回去,我要慢慢吃。”格拉迪乌兴致勃勃。   “吃?”夏尔困惑,“你不是只吃灵魂?”   “慢慢看,它的身体是由恶魔质构成的,虽然都是劣等的恶魔质,但也可以让我做不少有趣的东西。你不会不想要一副刀枪不入的盔甲吧。”   夏尔点点头,对罗彻说:“劳驾,能帮我把它运回圣堂吗?用布盖住它的身体,别让其他人看到。”   “明白。”罗彻向夏尔致意。   他们花了点功夫回到营地,看着半身染血的夏尔,人们肃然起敬,因为罗彻和她的亲兵身上都没有战斗的痕迹。当他们看到被马拖回来的恶魔尸体时,对夏尔的崇敬又更上一层。   “恶魔猎人。”   “一个真正的猎人。”   “如果不是他,我们要怎么跟那种东西打啊。”   “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吗?”   “夏尔,他叫夏尔。但不知道从哪里来。”   他们兴奋不已,交头接耳地谈论。   营地原本有些死气沉沉、气氛阴郁,但夏尔他们得胜归来之后,他们便点起火盆,欢呼声、饮酒碰杯和打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对他们来说,生活不再毫无希望,日子总算有了些盼头。   他们乐呵呵地将恶魔的尸体装在一辆大板车上,兴高采烈地对着它丑陋的残骸指指点点,已经全然忘却它曾经带来的恐惧。   希望总比畏惧好,只要有一个好的开始,最难的部分就算跨过去了。他很高兴,这些士兵见识过恶魔的力量,知道它可以被打败,口口相传之后,人们最终会慢慢形成一个理念——恶魔并非不可战胜,而随着这个理念的建立,人们在对抗恶魔时会更有信心,与恶魔交手的胜算会更大。   现在,夏尔只想休息……不,不能休息,他信步在营地中转圈,循着玫瑰花香的方向去找营妓们所在的地方,他看到一个高个子、面容刻薄的女人,头发高高地盘在头上。   “在找艾利希娅?”   “对。”夏尔笃定地说,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说得这么痛快,好像一夜之间他变得果敢了,“我要她。”   女人对夏尔露出奇怪的笑容。   “您是认真的吗?”她问,“别乱开玩笑啊。”   “有什么问题?”夏尔不解。   “您昨天没有骑她,那今天何必又来。”   “骑和不骑又有什么区别,我想她陪我。”夏尔不满地说,“我可以付钱。”   “我不要你的钱。”艾利希娅从自己的小帐篷里钻出来,语气倔强。   夏尔看到艾利希娅就觉得高兴,他揭开帘布,走进烛火通明的帐篷。   “你受伤了。”她打量夏尔。   “我们总是受伤,受伤是不可避免的。”夏尔解释。   “那你岂不是会死?死在战斗里?”艾利希娅有些害怕,“你什么时候死啊?”   “我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死,我是不会死的。”夏尔说。   反正有格拉迪乌在兜底,受很重的伤也无妨。   “你家人什么时候死?”格拉迪乌问。   艾利希娅担忧地看了看夏尔。   “把外套脱下来,我帮你洗吧。”   “好啊。”   她把沾血的羊毛外套放进铜盆里,清水里化出一大滩污血,可艾利希娅却不以为意,随意地搓洗起来。   “你们打赢了?”   “输了的话还得了,一切就都完了。”夏尔有些后怕,“它是非常可怕的敌人,力大无穷,会飞,释放精神干扰。”   等会,夏尔回过神来,之前他们在黑暗中看到一个巨大的恶魔影子,所以凡山弩队的人才把第一箭射空,但战斗太激烈,刚才离开得又着急,居然没有去检查那影子到底是什么!这让夏尔又重新陷入深深的忧虑。   “你怎么还一脸担心的样子,反正已经杀掉了。”艾利希娅不解。   “恶魔是无穷无尽的,它们对灵魂上瘾,一定要不停地吞吃灵魂才能生存和变强,我们在它们眼中就是资源和粮食,它们会不停地进入这个世界。”夏尔喃喃道。   “恶魔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对,恶魔是来自其他世界的怪物。在那个世界,恶魔的数量很多,无穷无尽。作为恶魔猎人,一直靠单打独斗跟它打下去是不行的。”   “噢,好厉害!”艾利希娅似懂非懂。   夏尔越想越觉得有话可说。   “你知道吗?我觉得,军队是很强的。虽然一群凡人组成的军队不能对抗恶魔,在恶魔邪术的攻击下无法反抗,而且很容易被攻破心智。但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恶魔猎人组成军队就不一样了,成千上万名恶魔猎人济济一堂,到时候杀之不绝的不是恶魔,而是猎人,无论恶魔再强,打倒多少个猎人,总是有经验丰富的战士随时前仆后继,牢牢保护这个世界。”   “啊……”艾利希娅若有所思,“这不是偷山羊的道理吗?”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寓言故事啊,从前有一个人,他家里养了许多羊,羊圈破了,狼就天天来吃羊,他去打狼,但狼总是不停地进来。”   “那他怎么办?”夏尔心中一动。   “他把羊圈补起来,狼就进不来了。与其不停地打、不停地和恶魔厮杀,你们为什么不想个办法,让恶魔没办法进入这个世界呢?”艾利希娅把外套上的血渍擦掉。 第31章 两个孩子   要把羊圈补起来。   该怎么做?   夏尔很困,躺在毯子上,辗转反侧。   艾利希娅把他的羊毛外套挂在外面晒,然后走回来,低头看着睡眼朦胧的夏尔。   “你要睡觉了?”   “你想陪我的话,我就不困了。”夏尔睁大眼睛。   “傻瓜。”艾利希娅跪坐在夏尔身边,“你身上都是血,又臭又脏,我怎么陪你啊。”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她躺到夏尔身边去,“她们说可以用手、嘴巴、屁股或者大腿,但我不知道怎么弄。”   “我知道,让我来教你们。”格拉迪乌跃跃欲试。   “你省省吧。”夏尔在心里嘀咕,“挺恶心人的。”   “不是,你真的觉得我会对你们感兴趣?”格拉迪乌叫冤,“你在路边看到两只狗、或者两只蚂蚁交配,你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无论恶魔怎么找借口,只要它一开始说话,夏尔就感觉那股温暖甜美的气氛荡然无存。   “好,你这色鬼,既然你讨厌我,我就让你一个人待着。”格拉迪乌陷入沉寂。   现在好多了,夏尔转过身,仔细端详艾利希娅的脸,她用不成熟的技法化妆,嘴唇殷红,眉毛勾出好看的形状,两眼仍旧朴实天真。   “小傻子,小傻子,为什么你看起来比别人笨?”艾利希娅困惑地说。   “我笨吗?”夏尔不太明白。   “其他人都很精明,我们妓院的主人就特别厉害,看着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他人都怕他,不敢靠近他,恭恭敬敬的。你就不一样了,你看起来很好欺负。”   “那怎样才能看起来厉害?”   “就是不说话,一言不发,安静又冷酷的样子,好像做什么心里都有底。”   夏尔抿着嘴,眼神沉着,回想起自己和恶魔交手时的状态。帐篷里烛火摇曳,光影交错,夏尔的目光愈发冷厉。   艾利希娅打了个寒战:“啊……还是别这样。”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柔和下来。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艾利希娅撇撇嘴,“你像个好人,你会对我好,其他人都想伤害我。”   “一无是处的人才是好人。”夏尔想到过去的事情,“但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这是真的。”   “她们说男人分成两种。”艾利希娅用手肘撑着头,“一种是狼一样的男人,主动、果断、有远见、不依靠别人、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一种是狗一样的,被动、迟钝、短视、习惯服从、隐藏在人群当中。”   “你喜欢什么样的?”   艾利希娅难得露出害羞的表情。   “你觉得你自己是哪一类呢?”她避开话题。   夏尔靠上去吻她,找她的嘴唇,很软,触感非常奇妙,她身上的味道让他上头,迷醉又彷徨   不,不该这样,刚刚在薄暮森林失去那么多伙伴,甚至师傅也……经过这种惨剧,我居然还有心思……   “傻瓜,这是正常的。”格拉迪乌说,“此乃危机生殖效应,当智慧生物新近遭遇过致命危机以后,开关就开启了,你本能告诉你命不久矣,所以要尽快留下遗传信息,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忽然对女人感兴趣。给我对生物本能来点敬意啊!上吧!把你那几毫升的使命感送往下一代!”   是这样吗夏尔还没来得及思考,她又缠了上来。   艾利西娅深吻夏尔,可是当他的手抚摸上她的身体时,她却避开夏尔。   “我说了,你身上有味道。”艾利希娅努力避开,“如果你尊重我,就别这样做。”   现在夏尔又发现女人捉摸不透了,他现在硬得发慌,她却让他放弃,这简直就是在和天性作对。他觉得,如果自己是个无耻成性的男人,现在就会扑上去用强的。   他发现自己不是,于是决定躺回到毯子上。   夏尔让自己分心想别的事情,琢磨恶魔、圣堂以及艾利希娅提出的那个想法。   “你生气了?”艾利希娅见夏尔不搭理她,于是用手指头绕夏尔的头发,“别生气嘛。我补偿你呗。”   “补偿?”夏尔还在困惑,下一秒,艾利希娅又吻了上来,他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夏尔十七岁,艾利希娅可能只有十六岁,完全还是两个孩子,没有经验,也全然不知道一切亲密行为的意义,只是把接吻当做游戏,当做放松的手段。   他们很是胡闹了一番,直到后来,夏尔才发现原来亲吻也是会累的,浓浓困意涌上心头,他昏昏沉沉睡过去。   夏尔做了一个精疲力竭的梦,一直在被怪物追赶,不然就是被石头埋在地下,或者跌入深渊,但醒来之后,他感觉累积的疲劳一扫而空了。   阳光透过帐篷,朦胧地照在地上。艾利希娅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四仰八叉,压住了夏尔的胳膊和腿脚,让他没法起来,他又不敢动,怕把她给吵醒了,只能这样感受着她的体重。   艾利希娅是真的很轻,夏尔估计了一下,可能不到一百斤,身体很瘦,在这样的距离,他现在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艾利希娅的脸,她用妆容掩盖缺乏营养带来的干瘪肤质,看得夏尔一阵心疼。   他听许多人提到过爱,酒馆里的诗人把爱比作蜜蜂的毒刺,雇佣兵把爱看作是诈骗和消遣的手段,贵族歌颂爱情,农夫不了解爱情,艾蒂安则清楚地告诉过他,爱是绊脚石,专门谋杀男人。   但他们都多少提到过一点,总有一天,人会感受到爱的出现,而那个时候,一切都不言而喻了。所有曾经鄙夷、嘲笑或者自认为永远与爱无缘的人,在那一天之后,都会恍然大悟,并且全身心投入其中。   夏尔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感受到爱的人,他想知道更多有关爱的事情。   “有那工夫不如了解生理学和神经科学,那才是爱的源头。”格拉迪乌说。   帐篷外面响起一阵女人的笑声,吵醒了艾利希娅。   “啊——啊——”艾利希娅打个哈欠,朦朦胧胧间翻身,慢慢睁开眼睛,“怎么就白天啦。”   “早上好。”夏尔说,试图表现自己的友善。   “你压我头发了。”艾利希娅皱紧眉头。   夏尔赶紧起身,他们在一小阵混乱后爬起来,她有些衣衫不整,但没有把衣服穿好的意思。   “你喜欢看这个对吧。”艾利希娅说。   “喜欢。”夏尔用力点头,“我可以……碰一下吗?”   “我的东西,凭什么让你碰。”艾利希娅摆过头,把衣裙整齐穿好。   “等回到灰树厅,我还要去找你的。”   “找我?”   “这些钱先给你。我想把你从妓院里带出来。”夏尔从钱袋里拿出五枚金币,放在小桌子上。   艾利希娅张了张嘴,看着桌子上那几枚金币。   “如果……拿了你的钱,我就真的是一个妓女了。”   “为什么?”夏尔有些错愕。   “太多了,只要几个银币就行。”艾利希娅走到桌边,神情复杂,“你也不是什么阔绰的人。”   “我喜欢你,这些是送你的。”夏尔有的时候就是不明白女人心里在想什么。   “你是一个恶魔猎人,我是一个妓女,像我们这样的人……会好吗?”   “怎么不会好?我们会过上最幸福的生活。”夏尔提高音量,“我们可以一起做许多我们喜欢的事情。你等着吧,等我到城里后,我就把你从妓院里带出来,到时候你就不是妓女了。”   “那我是什么?”   “你当然还是你。”夏尔说,“但你不会再因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那时候我们可以过幸福的生活。”   “呸,凡人苦难无穷无尽,”格拉迪乌在夏尔的心里放声大叫,“你们只会遭受折磨,一遍又一遍陷入能力有限与野心无尽的矛盾当中。她会向你要珠宝,要地产,要头衔要王冠,让你疲于奔命,让你安于现状,女人是消蚀雄心的魔药,打破宁静的野火。听我一句劝,骑她几次后就放弃她,不要陷得太深。”   “你消停点。”夏尔在心里嘀咕。   至少现在,两个天真的人看得对眼,让他对恶魔的现实主义说教毫无兴趣。   “真的吗?我们会过上好日子?”艾利希娅快活地说,阴霾脸色一扫而空,“我会当个好妻子的,我会帮你做饭,我会帮你打扫家务。”   “我没有家,我住在猎人的圣堂,到时候你也可以搬进来,那是一座非常宏伟的城堡。我们会互相陪伴。”   “嘎——嘎嘎嘎——”格拉迪乌在夏尔的心里狂笑,“一个人在外狩猎恶魔,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而你管这叫互相陪伴。”   艾利希娅脸上现出红晕,她拥抱住夏尔,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恶魔猎人先生……”   帐篷外面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这次不止一个女人,是好几个女人一起在笑。   这可实在有些毛骨悚然,夏尔带着艾利希娅推开帐篷出去。   “啊……”他扶了扶额头。   “噢!”艾利希娅一惊,“怎么会这样……”   花顶帐篷间的女人们在嘲笑晾衣杆上的奇观。   夏尔那件羊毛外套洗过之后,缩水到原来的三分之二大小,显得特别干瘪。艾利希娅脸一红,赶紧走过去把它收下来,甩给夏尔。   “反正是洗干净了,给我穿上。”   “感激不尽。”夏尔说。   那些成熟的女人们围着嘲笑他,艾利希娅红着脸低头,轻轻推他。缩水的外套只能套到上臂位置,紧窄的衣服卡得他前胸贴后背,夏尔却觉得很幸福。 第32章 返回   恶魔既死,罗彻组织人马返回灰树厅。   夏尔坐在一辆开放式的敞篷马车上,晚秋的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夏尔紧了紧身上的短外套,背靠在车厢侧板上,两腿伸平。出于对他的敬意,人们让他一个人坐一辆车,但这就意味着,他只能和格拉迪乌说话。   “我一直在想艾利希娅跟我说的话,‘把羊圈封起来。’”夏尔若有所思,“如果这样做的话,狼永远也无法钻进来了。”   “想她说的话?不可能,我看的一清二楚,你想她的嘴唇,想她身上的味道,想骑她想的发狂,昨夜她没有答应你,否则你肯定要干的一塌糊涂,像野兽一样大闹,全然不顾她有多痛苦,最后还洋洋得意,自以为富有雄性力量。”格拉迪乌大声嘲笑。   “我这不是什么都没做吗。”   “这更显得你可怕,你正在绑架她的命运。如果你随便地伤害她、侮辱她、伤透她的心,她从此会变得坚强、冷酷、世事洞察,小心谨慎地对待周遭一切,而你得到了发泄,你在她的沃土里撒下种子,你就已经够满足了,可以收拾心绪去完成下一个目标。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今后你还要不停地去找她,她也不得不应付你,你们两个互相为难,成为彼此的累赘。”格拉迪乌总是把危言耸听的话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呢?恶魔没有爱情吗?”   “我们连性别都没有。”   “那可真原始。”夏尔在心里不满地说。   “呸,你试试这个。”格拉迪乌的声音陡然间变化,从沙哑、干瘪变得娇俏动听,可爱迷人,“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了?”   夏尔听得一阵哆嗦,他感到反胃,趴在车厢边上干呕了一阵。   “您还好吗?”旁边骑马随行的士兵问,“我们可以停下。”   “没事,继续赶路就好。”夏尔滑落到车厢里。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这是怎么回事!”格拉迪乌将嗓音变化为原来的声线,一下子正常多了,“你的潜意识明明表明你很喜欢这种声音。”   “‘女人’的声音,不是‘恶魔’的声音。你知道吗?你每次说话,我就想到你之前那个样子,满脸焦痕,头生巨角,这样一个怪物,开始用小女孩的声音说话,还指望我有所反应?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你居然开始说我坏话了,这不可能,只有我能说你的坏话。”   “凭什么?”   “因为我比你高级,我是恶魔,高级生物,穿梭于世界之间。”   “寄宿在各个躯壳里,现在只能借我的大脑思考。”   “你不明白。”   “我明白,你正在考验我,腐化我,你认为总有一天我会彻底对你不设防,让你可以彻底掌控我。”   “你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堕落的表现。”   “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夏尔懒得在心里说话,索性用想的,让恶魔自己阅读去。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一名恶魔猎人。   夏尔不想再接着搭理恶魔,他随便往远处瞟,看到一片美得让人心醉的田野,注意力便全集中在周遭环境上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灰黄色旷野,颜色驳杂的森林在远处茂盛地分布,树叶都枯透了,但就是紧紧挂在树枝上,不肯落下,大概植物也有自己的决心。   队伍在宽阔的铺石道路上前进,马蹄践踏石板,有节奏地嗒嗒作响,道路是临近居民集资修筑的,每经过大约一百米就有一座路旁碑,刻着捐资者的姓名。   很快就靠近村庄,漫长的篱笆分隔田地,将它们分割成横平竖直的区块,整齐且有规律。每一大块田又被细分为三个区域,用田垄分隔开,三圃制已经非常流行了,夏尔对此很熟悉,也就是说,将一块地分成三片,每次只在其中两片土地上耕作,一片则休息育肥。夏尔很小的时候,扛着木桶在粪坑和闲田之间来回奔走,数不尽的农活。   农夫们正在田间种植小麦和黑麦,这些种子非常强韧,能够耐过冬季的严寒,夏尔知道大雪会盖住它们,但冻不死幼苗,春暖花开之际,雪融入土,很快它们就会萌发出芽,夏天的时候就变成面包,到人们的肚子里去了。   一头鼻口宽阔的六龄牛在道旁哼哧哼哧,每当一辆马车经过就叫一声,但那辆装有恶魔尸体的车辆经过时,它头也不回地逃走,窜进田地里,引发一阵骚动。   “动物怕恶魔。”夏尔看着那头牛,“为什么?它们是怎么感觉到你的?”   “答案是‘陌生感’吧。”格拉迪乌说。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要我解释下去,当然,我们来自另外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生物会觉得我们很奇怪,我们很特别,这是它们自然而然就能看到、闻到、听到的排斥感。但人类不一样,你们自己就在改变自己,使自己脱离原始蒙昧的状态,你们的身体来自于这个世界,但你们的思想不断地变化,以至于已经能够默认‘超常’事物的存在,从而让自身的变化变得合理。到最后,反而对我们的存在不敏感了。这是一种交换,你们用智慧交换了和这个世界的相似性,问题就在于,你觉得值得吗?”   “当然值得。”智慧是最锋利的武器。   “不可能。”格拉迪乌大叫,“不会比你手上的刀更锋利。”   “话说回来,你吃掉了那个恶魔的灵魂,你变强了吗?”   格拉迪乌迟疑了一会,夏尔察觉到它正在隐瞒什么东西。   “有话说。”夏尔催促。   “吃一个巨魔相当于吃掉了三个凡人的灵魂,而吃那个有翼恶魔,相当于吃掉一百个凡人的灵魂。”   “你可以用一个巨魔灵魂的量修补我的伤势,也就是说,你以后可以治好我三十多次。”   “如果你把我的力量变成你的容错率,你就失去一项有力的帮助了。”格拉迪乌喃喃道,“我的力量变强之后,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带你去地狱。”   “地狱?去那里干什么?”   “当然是猎杀恶魔了,你最喜欢的事情。你可以把羊圈补起来,也可以拿着弓箭到森林里去打狼。”格拉迪乌不断诱惑着夏尔,“恶魔经常进入人间,掠夺一番之后被赶走,所以许多恶魔都收藏着许多它从人间发现的宝物,我带你回地狱去,淘汰那些弱者,我吃灵魂,你拿宝物,这计划岂不是完美无缺。”   “空口无凭,谁知道那里有什么,也许你准备把我带回去毁掉。”夏尔皱眉。   “我们的合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难道我们不是亲密无间的好搭档?我们互相帮助,迎接挑战,现在只不过是另一个而已。”格拉迪乌循循善诱。   绝不相信恶魔,绝不宽恕恶魔,绝不原谅恶魔。   “好。”夏尔说,“听起来很不错。”   “你变爽快了。”格拉迪乌心满意足。   军队穿过田间道路,抵达一片繁荣的市镇。   沿着街道开设有许多店面,精致高大的房舍鳞次栉比,人声鼎沸,牵着山羊的农民和叫卖卷心菜的商贩吵闹不止,熙熙攘攘,非常拥挤。这里是被称之为城下町的地方,也就是没有城墙保护的郊外市镇,三教九流的人在此聚集,是片龙蛇混杂的地方。   穿过城下町,城门处的守卫慢慢升起铁门,放军队进去,穿过门洞时,夏尔抬头看到一排排用来倒火油的长孔,甬道很长,足以把攻城者全都烧死在这里,用他们的焦尸形成新的屏障。   入城以后,便抵达灰树厅城市,城内还有一座高大的堡垒,那就是伯爵的寓所,一座宏伟的长厅,由多座塔楼和城墙保护着,占据了城市内地势最高的位置,一道长墙连接着城堡和城市的围墙,以便堡垒和外墙互相支援。   城市里的街道比外面的市镇要宽阔一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有排水沟的地方,夏尔看到沟渠里缓缓流淌着乌黑恶臭的污水,而没有排水沟的地方,人畜粪便和生活垃圾就随意洒在街上了。   “这座城市真是美妙。”格拉迪乌感慨,“我看到起码三五万个新鲜人类灵魂在城市里蠕动,那心情就像你看到三五万个不穿衣服的女人朝你冲来。”   “别用莫名其妙的比喻。”   在城市中心的广场,部队中的一辆马车停下,那些营妓们走下车,返回她们该去的地方。艾利希娅回头张望,夏尔知道她在看自己,于是他从马车上站起来,冲她摆手,她大笑起来,然后被其他女人们匆匆拉走。   夏尔想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市民们对罗彻的军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们知道罗彻是出城去猎杀恶魔的,于是那辆拉着恶魔遗体的大车特别受瞩目,人们无疑都想揭开那掩盖的厚布,好好看看恶魔的真面目。   马车蜿蜒沿着上山道路行驶,靠近伯爵的石砌堡垒,罗彻骑马到后面来,找到夏尔,她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苍白、冷漠,眼神像是对一切都毫不关心。   “我们即将面见雷内大人,夏尔阁下。”   “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有,并且需要你立即完成。”罗彻认真地说。 第33章 放贷人   进入城堡主楼后,罗彻把夏尔打发给一个女佣。   “劳驾,他是要面见伯爵大人的访客。”罗彻向女佣致敬。   “这是我的荣幸。”女佣欠身行礼。   夏尔打量了下女佣,她很年轻,穿黑色连衣裙,腰间围白色防尘布,棕发系在脑后,虽然是佣仆,但气度已经和她所侍奉的贵族很相似了,举手投足都很正式。   罗彻离开后,女佣摆摆手,好像要把夏尔盯着她的眼神扫掉一样。   “跟我来。”她吩咐。   夏尔跟着她在城堡的走廊上快步行走,地板用粗石打造,墙壁则精心磨过,上面挂有半打铜质烛台,蜡烛很可怜的只有半截,沿途有很多展示台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本应放有大理石胸像,现在却完全被遗忘了。墙上的画框也是空荡荡的,整座城堡看起来非常贫瘠,和夏尔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里一直都这样吗?”夏尔观察各处,高处开有菱形方窗,在乳白色光线中,散絮状的尘埃起伏不定。   “一直都什么样?”女仆没明白。   “我还以为这里会更加……豪华。”   “你不明白,伯爵大人是非常节俭的人。如果你像伯爵大人一样富有,每年享有七百五十金币的岁金,你会做什么?”   七百五十金币!一枚金币可以买一只小猪,那岂不是七百多只小猪,然后这些猪在一年内数量能翻番,这样就有无穷无尽的猪肉可以吃了,煎猪肉、炸猪肉、腌猪肉、猪肉汤、面包夹猪肉、烤乳猪……   “买猪。”夏尔脱口而出。   女仆发出一阵嘲笑。   “我的天哪,你是哪边乡下来的。”   “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雷内大人的话,他会把这些钱都存到金库里去。”   “好像并不比我说的更高明。”   “说什么呀,这些钱都是重要的储备,把那些没用的装饰品都变卖成金子,这样雷内大人就可以把更多的钱拿去放贷。”   “放贷?借钱给别人吗?”   “对,按每月五分利息贷出去,然后收息就行了,雷内大人总是生财有道。”女仆说。   每月五分利息,如果借一百金币给别人,那每个月就能赚五金币的利息,两年内就可以把钱赚回来,夏尔盘算了下,好像确实很赚钱。   如果是雷内·德·阿尔伯塔伯爵那样的人,不停地放贷赚钱,把所有金子都囤在金库里,那他得有多富裕啊。   “伯爵大人既然有那么多钱,他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为什么不装修一下城堡?”   “哎,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要节约钱,把钱用于继续放贷。”   “所以只是把金子堆在金库里?那有什么意义?他又不用。”   “什么叫不用,你这家伙。”女仆有些生气,“好好想想,有了这么多钱,伯爵的子孙后代们就再也用不着为钱发愁啦,他们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购买地产、组织军队,还是修筑庄园、筹备嫁娶都很方便,再也不用被这些金子的事情所苦恼,看,伯爵大人就是这么亲切的人。而且他也很照顾我们,给我们订做衣服和首饰。”   “原来如此。”夏尔若有所思。   “不好意思,我好像言辞有些激烈?我很荣幸能够为雷内大人及其家族效力,所以有些容不得别人质疑他们。”女仆向夏尔道歉。   她带夏尔来到洗澡的地方,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照明却很暗。正中央是一个石砌的高炉,下面火苗旺盛,上有一口非常宽阔的大锅,里面正沸腾烧着热水。在石炉之下则有一个大木桶,足够供几个人站进去。   女仆从火炉侧面的梯子爬上去,用力转动一个长杆,将锅倾斜,把里面滚沸的热水倒出来,水哗哗倒进下方桶中,越积越高。夏尔看得瞪大了眼,这进去洗澡会被烫掉一层毛的吧,贵族的洗浴方式真是煎熬。   好在事情的发展比较宜人,女仆爬下梯子,又抬起墙角一个较小的木桶,往浴桶里倒了一大桶清水,中和了水温。   她看看周围的柜子和壁架,给夏尔指浴巾、浴帽、灰碱皂、花瓣及草药的位置。   “看到这些了吗?”   “啊,真周全。”   “是周全,但你都不能用,如果我回来看到这些东西少了或者被用了,你就倒霉了。”女仆威胁。   夏尔耸耸肩,既然身处别人城堡里,也不能要求太多了。   “我会拿你的新衣服来,是平均尺码的,你一定能穿上。”女仆向夏尔致意。   “多谢。”   等女佣离开后,他脱掉外套和衣裤,解开身上的绷带,摸摸身后的伤口,发现已经结了厚厚的痂。   夏尔慢慢爬进浴桶里,水温很烫,浸进去感觉很美妙,他舒服得一阵阵发抖,每个毛孔都在张开,让他感觉自己变得很干净,身上的污渍、杂灰和血迹在热水里悉数化开,将清澈的水变成古怪的颜色。   夏尔活了十七年,第一次在浴桶里洗澡,他珍惜这个机会,搓搓身体各处,确保自己干干净净。以前他在河里洗澡,或者将一桶水在自己头顶倒下,总感觉那样洗不干净,但现在总算有机会做一次彻底的清洁了。   如果我一年也赚七百五十枚金币,确实可以不用买几百头小猪。夏尔想着。我可以买一座豪宅,里面摆着这样的大浴桶,随时可以洗个热水澡,每天都洗吧,每天早上洗完之后,吃顿饭就到了中午,中午吃完饭,睡个午觉就到了晚上,晚上就可以躺在床上,等到困了就睡着,第二天再自然醒。还有什么生活比这更好?   “呸,你的远大理想去哪了!”格拉迪乌暴躁地催促他,“给我起来,从这催人软化的水里爬出来。”   “这么温暖,我要再待一会。”夏尔沉进桶里,“别催我。”   “水很快就会变冷,到时候水冰冷刺骨,你爬出来之后浑身发冷,难受的要命。这是诅咒!热水澡是一个诅咒,你在水灼热的时候越高兴,水凉下来之后就有多痛苦。”格拉迪乌残忍地破坏夏尔美好的幻想。   “是,是,感谢你破坏我的享受。”夏尔确实感觉水没之前那么烫了。   如果水变冰了,泡在里面真的非常痛苦,恶魔的描述让他感到不快。夏尔没能在热水里泡多久,趁着水还温的时候,赶快从桶里爬出,将衣服重新穿好。   “只要你的屁股还能动,就给我去找几个恶魔杀。”格拉迪乌催促,“别贪图享受,你这凡人。强者从不享受,强者一直在奔波。”   “既然不享受,为什么要变强。你一直在奋斗吗?”   “当然,现在不就是在拼命赶着你去努力,这样我就能尝尝新鲜灵魂。”   “恶魔除了追求灵魂,还有什么别的享受?”   “我恢复全盛,如山峦般大小,用利刃的权能摧毁世界,不比你在个木桶里泡热水舒服多了。”格拉迪乌不以为然。   “那真的很享受吗?”夏尔问。   “好了,快出门去,去找贵族打交道去,别烦我。”   “你看,你终于理解我的感受了,你絮絮叨叨的时候,我也很烦。”   “你错也,我处于不败之地,因为我可以躲起来。”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中沉寂。   夏尔估计自己无论怎么说它都听不到了,他觉得这很不公平,恶魔废话的时候夏尔只能听着,夏尔废话的时候恶魔却可以藏身。   他推门来到外面,发现女仆抱着新衣服在那等着。   “过来吧。”她招呼,“你给人的感觉好多了,请把衣服穿上吧,虽然你确实……很健壮,很成熟,而且很有力……”她打量夏尔的身躯。   夏尔穿上她递过来的新衣,羊毛打底衫,毛毡裤,牛皮马甲,黑色皮外套,一双稻草色便靴。   “您住在这座城里吗?”女仆把夏尔的旧衣服收起来,“我洗完这些衣服后可以给您送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会住在猎人的圣堂。”夏尔解释,“恶魔猎人的本部。”   “噢,那是个受诅咒的地方。”女仆有些讶异。   “只要有我在,诅咒就不算什么。”夏尔自信地说。   “有待观察。”女仆撇撇嘴,“我们走吧。”   “你要带我去哪?”   “去见雷内大人,还能去哪。”   他们沿旋转楼梯上到城堡内部的高层,城堡真的非常大,墙壁厚重,夏尔四处留心,很多地方都留有便于防御的射击孔,弩手站在楼梯上就可以瞄准外面的庭院,他透过这些空隙,可以看到草坪上嬉闹的贵族孩童,由保姆和骑士们守护。   女仆推开一扇红木对开门,夏尔看到里面有不少人。   整座会客厅不大,上首位的地方坐着一个中年贵族,身形宽阔,头光秃秃的,但在两鬓处还流着些灰褐色的头发,鼻子很大,小眼睛、深眼窝,胡须茂密,给人的感觉不太愉快。夏尔估计那就是雷内·德·阿尔伯塔大人,灰树厅伯爵。   而在贵族身边坐着一个栗红头发的年轻人,骨架宽阔、个子高大,模样英武,非常神气,看起来既自信又骄傲。   罗彻抱着头盔,站在红色羊毛地毯上,在跟他们徐徐说着什么。而在客厅两侧,披甲卫士持斧头与刀剑守护治安,目光落在夏尔怀里的佩刀上,纷纷对夏尔怒目而视。   被守卫们这样盯着,夏尔感觉毛毛的。   “上,你比他们强,征服他们。把这肥仔杀了,贵族既死,这地方就会混乱一团,适合我们从中作乐。别怕,我恢复了不少力量,即便被包围,也能帮你脱困。”格拉迪乌尖锐叫嚷。   “消停点。”夏尔在心里嘀咕,“我还要从他那里拿悬赏。”   “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位便是恶魔猎人,夏尔阁下。”罗彻示意,为他们引见。   夏尔对贵族稍微拜一拜,以表敬意。   “夏尔。”雷内伯爵哑着嗓子开口,拿起葡萄酒杯喝了一口,润润喉咙,他穿漂亮的锦缎衣衫,围毛皮披肩,“听说费德瑞克死了。”   “是,费德瑞克大师在行动中殒命。”   “而你继承了他的钥匙……继承了本地的猎人圣堂?”雷内问。   “我现在是圣堂唯一的恶魔猎人,所以我觉得,我确实继承了它。”夏尔耸耸肩。   “那你也应该继承你们的欠款……夏尔,到这个月底,你们猎人行会欠我205金币,外加12银币又23铜币。”雷内伯爵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每月五分利息,别忘了还。” 第34章 欠债人   “两百零五……金币?”夏尔感到意外,“这么多钱?什么时候借的?”   雷内伯爵打了个雷鸣般响的嗝,转身命仆人去某处取某物,然后转回来。   “虽然我不喜欢别人质疑我,但我还是会把欠条拿给你看。你要坐吗?要坐就坐吧,你应该走了很远的路。”雷内说。   夏尔心情复杂地坐到圆桌边,椅子很硬,好在桌上摆着一大块苹果派,他用旁边的餐刀把它划开,拿起一块来尝尝味道,是非常鲜美的,面皮酥脆,馅心甜美。但想到自己平白无故继承了这么一大笔债务,夏尔的心情就是好不起来。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夏尔咽下一小块派。   “你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谁知道呢?”雷内说了句绕口的话,“但欠债嘛,是要还钱的。而且费德瑞克孤身一人,也没有别的亲眷。我是希望你早点还清的,多还一点是一点,免得变成无底烂账,到时候恐怕就不太好看了,毕竟你们也是有头有脸的恶魔猎人嘛。”   “我帮你们杀了有翼恶魔。”   “要么我和半座城的人都瞎了,要么它真的是从你们的圣堂里飞出来的,就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小夏尔。”雷内打量了下夏尔,“话说回来,你还真年轻啊。”   “……虽然年轻,但该承担的责任我会承担。”   仆人给夏尔拿来那张契约。   艾蒂安教过夏尔认字,夏尔现在认得大概一两千个词,没法读那些诗歌和专着,但应付日常生活足够。   “灰树厅的费德瑞克,第二纪元474年沐月2日,向我们受祝福的保护者,阿尔伯塔伯爵,借款50金币整。用于特殊事务。特立此据。   贷款人:费德瑞克   出贷人:雷内·德·阿尔伯塔”   底下是两个鲜红的火漆印章,第一个印章呈风信子图案,是雷内伯爵的印;另一个印章则有剑和弩的图案,夏尔估计是猎人圣堂的大印。   从474年沐月到现在过去了16个月,而短短16个月时间内,欠款就由50金币飙升到了205金币有余,翻了四倍!夏尔难以想象如果让它继续滚雪球一样涨上去,最后得拿多少钱给雷内。   他抬头看向雷内,雷内以一种老神在在的态度慢慢地呷酒。   这么多钱该怎么还。   “我早就提醒你了!你该去把他宰了!放贷人既然死了,债务也就一笔勾销了!”格拉迪乌嚷嚷。   夏尔回想起之前民间对雷内伯爵的看法,雷内毫无疑问是一个贪婪吝啬、自私自利的人,同时大家都说他愚蠢,现在看来,明显有失公允,一个蠢人怎么可能维持这么大的放贷产业?   除了猎人圣堂,夏尔相信还有许多家行会、许多贵族、许多商人都欠着雷内的钱。而雷内又肯定能把钱收回来,他可是灰树厅领主,有权审判他领地内的所有纠纷,既是债主又是法官,手握军队和权力,要和他作对显然难于登天,只能老实想办法还贷。   刨去贵族身份,雷内不过是个谢顶的胖子,但一旦加上灰树厅伯爵的光环,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威慑力。   “那么,夏尔,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的赏金。那一百金币。”   “那笔钱要用来还贷,我可以马上给你划掉一百金币。”雷内说。   “我需要钱,我需要现金!那个恶魔非常强大。”夏尔竭力为自己争取更多,“它刀枪不入,军队完全没法击败它,它干扰人们的思想,造成了可怕的破坏,如果它没有被阻止的话,整座城市都会陷入危机。”   “但现在它死了,而你就是负责做这个的,这是你们的职业。就像卖牛奶的人要卖牛奶、打铁的工匠要打铁、硝皮的人要整天和药水混在一起一样……这是你们的本职工作,本来一百金币都不会给你的,因为那本来就是从你们圣堂里逃出来的怪物,是你们造成的麻烦,你拿这笔钱自己不会良心不安吗?”雷内反感地说。   “我得拿到现金。”夏尔坚持,“我现在需要钱,我要想办法重启圣堂,让猎人圣堂重新运作。”   “那一百金币拿在你手上只会被滥用,用来还掉你们的欠款反而合算,我是在为你考虑啊。”雷内不假思索地嘲笑。   夏尔感到一阵纠结,如果他拿不到钱,一会又要口袋空空地回到猎人圣堂了,艾利希娅那里也需要钱,他需要钱把她从妓院里带出来。这个世界怎么忽然到处都要钱了,他忽然有些想念薄暮森林。   “‘要知道我完全可以撂挑子不干,到别的地方去。’”格拉迪乌轻声说。   “……但你得明白,我完全是出于责任感才挺身而出,保护这座城市的。”夏尔忽然提高音量,“如果我决定离开灰树厅,谁来保护这里?谁来对抗恶魔?”   雷内皱眉。   “你想逃?坏话我先说吧,带着我的债务逃走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雷内咳嗽了一下。   “‘明智的人会和一个恶魔猎人交朋友。’”格拉迪乌低语。   “大人。”夏尔做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实话,我确实不了解债务的事情,如果您坚持拿走我应得的那笔钱,用来还贷,虽然正当,但那也会打乱我许多计划。我想,每个人都应该多交一个朋友,而不是多树立一个敌人,而像我这样的恶魔猎人,尤其需要特别考虑。”   “你是在威胁我们吗?”雷内身旁那个年轻人忽然开口,他之前一直用傲慢的神情看着周围,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现在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怀有充足的自信。   “‘这是不是威胁,一周内看不出来,但一个月、半个月、几年之内,诸位便明白了。’”格拉迪乌阴恻恻地说。   这话说得太恶毒了,夏尔决定复述出来。   他又想到艾利希娅说的话,男人分成狼和狗两种。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沉肃,周围的人们不由得被夏尔这种高深莫测的气质所吸引,沉默地聆听他所说的话。   “这是不是威胁。”夏尔顿了顿,“一周内也许看不出来,但一个月、半个月、几年之内,诸位便会明白……”   雷内把杯子里的酒喝完。   “我的儿子,不要着急,他说得对,现在王国是多事之秋,我们需要朋友,而不是吵吵闹闹。”雷内拍拍身旁年轻人的肩膀,然后吩咐仆人去取酒,“该死,我怎么就忘了待客之道呢?快去拿点吃喝来。罗彻?你一直站着不累吗?”   罗彻抱着手,从始至终一直在倾听,像幽灵一样,夏尔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据我所知,站是一种运动。”罗彻解释,“它激活我们的身体,培育我们的力量,使我们姿态端正。”   “可别。让天神看看吧,方圆千里找不到比你姿态更端正的人了,快坐,快坐。”雷内拍拍桌子催促,“反正你又不急着回阴郁堡。”   阴郁堡似乎就是罗彻的封地,城堡的名字听起来真吓人。   罗彻于是取了一张椅子,坐到夏尔身边。她的表情总是冰冷又僵硬,不,说僵硬似乎有些过分,在夏尔看来,那更像是因为周围的事情没有能打动她的,以至于她一直保持相同的神情。   “伯爵会给我钱吗?”夏尔在心里嘀咕。   “你怎么急得像毛孩,他肯定会给你钱的,他被吓到了。但你仍然要镇静,要表现得你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让伯爵相信你不是普通的猎人新丁。”格拉迪乌不断教育他,“你看,多麻烦,就是因为你不肯动手,我们才要搞这些弯弯绕。如果一刀砍了他,债务可就一笔勾销,而我们也可以大开杀戒了。”   “那我也不是我了。”夏尔不以为然。   仆人给夏尔端上一瓶开胃气泡酒,他留两撇小胡子,黑衣白衬衫,看起来非常专业。   “雨湾厅的切特拉葡萄酒,请用。”   雨湾厅离灰树厅不远,是一座繁茂的大海港。那里气候湿润,葡萄吸饱了水,长得特别肥大饱满、甘甜多汁,是洛曼最大的葡萄酒产地。   仆人给夏尔在高脚银杯里倒满,然后给他端上一碟蜂蜜蛋糕。   “让我们为友谊干杯吧。”雷内喃喃道。   夏尔把酒喝了一半,苦涩的酒汁流入腹中,但不久舌根就泛起愉快的回甘。   雷内退缩了。   情况是越来越好,等拿到这一百金币,他就有底气重建猎人圣堂,以领袖的身份振兴整片上洛曼地区的猎人组织,保护更多的人。当然,也可以拿着钱去找艾利希娅……   “那大人要怎样展现您的友谊呢?”夏尔问,“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钱?不。”雷内摇头,“你还是不会拿到一分钱。”   “为什么?”   “没有人。”雷内站起来,傲慢地抬起手,对周围他的子民用力一挥手,彰显自己的权柄,“没有人能从我的金库里拿走一枚金子,没有人。夏尔,这一百金币,用于偿还你们的欠款,你想拿现钱?门都没有!所以你们还欠我105金币,外加……”   夏尔把酒泼到地上。 第35章 流动暗影   守卫们一拥而上,把夏尔抓住,罗彻迅速起身,走到雷内伯爵和夏尔之间。   “走。”她轻声说。   夏尔愤怒地想朝雷内冲过去,但胳膊被守卫抓住,罗彻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有受侮辱的感觉,此生第一次感到如此不满。   “把他轰出去!”雷内吼叫,“带够了钱再回来!”   “我保护了这座城市!”夏尔怒斥。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雷内身边的年轻男人吆喝着,“我父亲这次宽恕了你的无礼,下次就不一定了。”   你总有一天会为今天的事情后悔。夏尔恨恨地想着,心头怒火焦炙。   罗彻按住夏尔的胸膛,把他往门外推,夏尔没法对罗彻那张冷淡的脸色发火,悻悻地回到走廊上。   她用脚把门带上。   “你们走吧。”罗彻遣散守卫们。   “这公平吗?”夏尔烦躁地说,“我继承了一笔不属于我的债务,然后到手的赏金也没了。”   “意义何在。”罗彻看着夏尔的眼睛。   “什么?”   “倘若阁下继承了猎人圣堂,毫无疑问,阁下需要接纳它的一切,传承光荣,传承污点。世间万物皆有神圣的历史,也有难以启齿的过去。阁下若非以为世间万物皆清白无暇?”   “你说得对。”夏尔承认。   “至于悬赏,阁下也应理解,这笔钱虽丰厚,但偿还贷款确实是重中之重。以五分计算,贷200金币时,月利10金,贷100金币时,月利5金。虽然眼下阁下分文未得,长远来看,仍是节省了开支。”   “我们原本只借了五十金币。”   “费德瑞克大师也一定难以预料此时此刻之事。”   费德瑞克想不到吗?他知道欠债越积越多,所以他很焦急,纠集了所有八名猎人,虽然我是新兵,但他也把我带上,因为他一定要确保猎杀格拉迪乌,这才尽可能带上多的筹码。刀锋恶魔是一名恶魔领主,击杀它或者生擒它都可以换到许多利益。只可惜瓦伦从中反水,投靠恶魔,从而引发全面崩盘。   想到这一点,夏尔心如乱麻。   罗彻从腰间解开一个钱袋,从里面倒出几十枚金币,摊开在掌心,交给夏尔。   “这是?”夏尔感到意外。   “请务必收下。于我的方面,阁下消灭有翼恶魔,使我完成雷内大人吩咐的使命,同时为我手下诸多死伤亲兵将士复仇,这是我感激之情的体现;于阁下的方面,这笔钱可用于重新修缮猎人圣堂,完成阁下应尽之职责。”   “我不能收。”夏尔摇头。   “钱已倒出,拒绝只会让我感到羞耻,”罗彻坚持。   “我会还你的。”夏尔把这些金子收下。   “无须偿还。”罗彻摇头,“阁下若能抽空来阴郁堡一叙,我便深感荣幸了。”   “一定。”夏尔有些高兴。   “看到阁下眉间的微蹙被抚平,我深感满足。”罗彻嘴上说着亲切的话,表情却依旧平淡。她以完美的仪态向夏尔致意,随后欠身离开。   被抚平了吗?夏尔叹气,仍是感觉有几分迷茫。   他背靠着墙壁,思考赚钱的方法,如果没钱,简直是寸步难行,不用说猎杀恶魔了,维持生存都是个巨大的问题。   “看到此情此景,我都想写两句诗来纪念你的困窘了。”格拉迪乌漫不经心地说。   “你怎么还好意思,你说伯爵被吓坏了,结果他根本无动于衷。”夏尔在心里说。   “那都是因为你自己自作主张,改变了我的原话,我糊弄凡人有一手的。”格拉迪乌不服。   “什么?我表达的都是你的意思,措辞再怎么改也是一样的。”夏尔和恶魔争执起来。   “再来一次,他肯定会动摇。”   “但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们结束了,要返回猎人圣堂了。”夏尔叹气。   “别急。”格拉迪乌嘀咕,“我其实大概知道为什么他有底气。”   “你不早说?”   “我需要时间确认。”格拉迪乌解释,“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容易探查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借用你的眼光和直觉来分析周围。实际上,我在这座城堡里感受到一些非常迷人、又非常让我讨厌的东西,像是某种神秘的力量源。”   “比如?”   “可能是一颗蕴含着无尽能量的宝石,可能是一件尘封已久的上古神器,谁知道呢,但似乎和我们族群不太相容的样子。”   “也就是对恶魔有独特威胁的东西。”夏尔若有所思。   “可能就是因为有‘那东西’的存在,所以那个贵族才肆无忌惮地压迫你,因为即便没有你,他也有办法对付恶魔……你得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里,夏尔的兴趣也有些被勾起来。   “它在哪?”   “按我的指示走,先往前,从楼梯下去,左手边走廊走到尽头,换一条阶梯……”   夏尔循着格拉迪乌的指示穿过走廊,在城堡中漫步,时有迷失自我的错觉,这座城堡真是太大,几分钟以后,他就完全无法分辨返回的道路了。   石砌走廊风格相仿,所以各处看起来都很相像,但城堡明显地分出许多不同的功能区。用于冥想和忏悔的净室中供奉有数座神龛,佣人餐厅内坐着十几个衣衫简朴、喋喋不休的仆人,家庭教师的教室里几个半大孩子正在读书,甚至还有专门的狩猎工具储藏室和用来消遣的木工室。不仅如此,夏尔还看到好几间不同大小的会客室,可能是贵族用来接见不同等级客人用的。   然而最吸引他的还是城堡的核心区域,他只是赶路的时候匆匆一瞥,就看到斜下方有一座宏伟的厅堂,吊顶极高,地面处在一层,穹顶已经到三楼高度了,中间尽是悬空灯架,华丽非凡,每个灯架上的蜡烛超过三十六根,底下石桌极长,可以容纳上百人就座,只是椅子都被撤去,似乎伯爵从来不用这座大厅。   这一切都被夏尔抛在身后,循着恶魔的指引,夏尔来到城堡最偏僻的一角,一座侧塔,这里荒僻寂静,似乎无人居住,夏尔蹑手蹑脚沿着回旋楼梯往上走去,他在石砖上轻轻落脚,让足音自然消逝。   他走到石塔顶层的时候已经有些疲惫,通往顶层房间的木门已经锁上。夏尔将耳朵贴近门扉,听其中动静,不过多久就确信里面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你确定东西在这间屋子里?”   “对,对,那让我讨厌、又让我迷恋的东西,就在这……”格拉迪乌语气贪婪,“把它偷出来,拿给我。”   “我才不会为你偷东西。”。   “什么?我们亲如手足,你却连这么卑小的恳求都不愿满足。真让我感到失望。”   就在这时,从塔的下方传来脚步声,有人也在往塔顶的方向走。   有人来了……夏尔感到紧张,他在塔顶房间前驻足,明显是个访问者,可是却没有正当理由,他该怎么和上来的人解释呢?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察觉到里面藏有宝物,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进去看看。   “躲进去,躲进去,里面空间很大,你可以悄无声息地进出。”格拉迪乌诱惑。   “我怎么进去?门是锁着的。”   “我看过瓦伦的记忆,我知道他的瞬移咒怎么用,你想学吗?”格拉迪乌低语。   新的咒语!夏尔对瓦伦的瞬移能力记忆犹新,如果他能掌握这门咒语,无论做什么都很方便,战斗力也极大加强了。瓦伦光是凭着一手瞬移咒就能够成为强大的恶魔猎人,而夏尔觉得,自己如果学会了它,肯定能做到更多事。   “教我。”夏尔说。   “什么?你太坏了,我看到你的思想,你想的是‘先骗格拉迪乌教会我瞬移咒,然后我不进去,因为我不喜欢偷东西’,看,看看你,多么狡诈。”   “你既然能读到我的思想,这就不算骗。”   “不,这还是明显的欺诈。但我还是要教你瞬移咒,为什么?因为我是真心对待你。”   “我可以不学。”   “我说话反正你总是听得进的。‘流动暗影’。”格拉迪乌将神秘的猎人魔咒复述给夏尔听。   夏尔因为紧张而心跳加快,“流动暗影”,瞬移咒的秘诀,他见过瓦伦如何移动,如影子一样遁入无形,在地上涌动,可以越过一切阻碍,在眨眼间出现在百米之外,这条咒语的强大之处让夏尔有些激动。   “很痛快吧!快用这咒语溜进去。”格拉迪乌鼓励,“但是你要小心——”   夏尔凝视着封禁的木门,轻声说道:“流动暗影。”   刹那间,他的身形迅速沉入地面,化作一道影子——却像流水一样,迅速沿着楼梯往下方流去,夏尔还没反应过来,视线看到的东西就光怪陆离地变化起来,大脑一片浆糊。   他不是在往上游,而是往下流淌。   快退出去——快退出这种状态——夏尔拼命地维持这种想法,他之前就是这样熄灭亚芬火焰的。   他的头感到撕裂般疼痛,眼前事物迅速扭曲,之后又渐渐恢复光线和色彩的平衡,虽然尚有晕眩,但他能看到眼前的东西了,一个穿黑斗篷的老人仔细打量夏尔。   “没摔坏吧。”他亲切地问。   “不,不……我感觉还好……”夏尔结结巴巴地说。   “没摔坏就好,往上走,孩子。”老人指着顶层房间的方向,奇怪地笑起来,“既然想进我的塔,进去看个够再走吧。”   夏尔心一凉,格拉迪乌装死。 第36章 巫师   门分明是锁紧的,但老人手一推,门就自行打开了。   “您是巫师?”夏尔张大了嘴,跟进去张望房间各处的情形,但还没来得及看清,老人就回过头,凶狠地盯住他。   夏尔浑身僵硬,一根手指也动不得。   “是谁命令你来的,胆敢窥探我的隐私!”老人的声音迎面朝夏尔砸来,敲得夏尔头晕脑胀。他眼角下垂,留着大把白胡须,额头上满是皱纹,除了后脑勺之外基本全秃了。   “我只是路过。”夏尔硬着头皮解释。   “你的灵魂污秽堕落,沾满恶魔的气息。”老人端详着夏尔,“快从这孩子身上离开,怪物。”   他发现格拉迪乌了?这么快?   “不,不是的。”夏尔猛摇头,“先生,我是恶魔猎人!”   “你的灵魂有着古怪的形状,颜色驳杂,我已经很讨厌了。”老人不满,“结果你又是一个恶魔猎人,让我加倍嫌恶。”   “我很抱歉,我不该在您的房间外面游荡。”   “你觉得道歉就能万事大吉吗?没那么简单。”老人皱紧眉头,“给我老实点。”随后转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放在工作台上。   夏尔现在有余裕打量这个房间,这地方乱得可怕,东西随意摆放在各处,杂乱无章,一点条理也没有。本应放书的架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涂鸦草稿和大块矿物,墙角堆着像是琴、木偶和骨头之类的东西,空酒瓶、留着食物残渣的碗碟和几件衣服叠在一块。有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书和手札,还有几本厚厚的自行装订的羊皮纸,石壁上则毫无规律地钉着几根长钉,每根钉子上都挂着一个颜色式样不同的帽子。   乱七八糟的,夏尔感觉自己一秒也不能在这待下去了,格拉迪乌是在糊弄他,这就是个垃圾间。夏尔可没心情在这堆杂物中翻找宝物。   “你是谁?”老人拿起一大块面包,背靠他的工作台,对夏尔大嚼起来,吃东西的时候不住吧唧嘴,相当吵。   “我是夏尔。”   “哪里的夏尔。”   “哪里都不是,恶魔猎人不说自己的出身。”   老人眉头一皱。   “你肯定来自某个地方。”   “来自一个小村子。”夏尔见他坚持,不得不说下去,“贝罗尔的夏尔·格兰尼。”   “家乡是永远会容纳我们的地方,你不能背弃它。”老人说。   真的吗?如果我回贝罗尔,我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夏尔心里叹气。父母把他卖给人贩子,村里的人只是看着,他的玩伴也尽是些平庸无奇的孩子,从未想过走出贝罗尔。   “我知道。”尽管如此,表面上他还是得迎合对方。   “我是抛尸沼泽的德拉科。”   大沼泽就在洛曼边境线外不远处,那是片巨大广阔的湿地,有多种多样的名字,是巫师们的故乡,巫术之国。它的名字多种多样,大部分人称之为白色沼泽,因为那里生长着无穷无尽的送葬花,一种长在尸体上的植物,每当旅人经过,无尽白花在湖面上森然生长,故有此名。抛尸沼泽则是当地人对自己家园的称呼,更贴近现实。   “幸会。”夏尔是讲礼貌的人。   “幸个屁,你完了。”德拉科骂骂咧咧。   夏尔想了想。   “德拉科先生,我可以帮您办点事,弥补我犯下的错,只要您付钱给我。”   “付钱?”德拉科很不高兴,“你在我的房间外面乱窜,现在要我付钱?”   “因为我急用钱,如果您肯给点钱的话,我什么事都干,您这样的巫师一定有很多事需要人帮。”   这话惹得德拉科发笑。   “你?你能干什么?”   “我会猎人的咒语,也会用刀。”夏尔向德拉科示意自己手中的武器,“恶魔猎人什么都能办到。”   “你的咒语是谁教的?”   “艾蒂安。”   “噢!”德拉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点头,“艾蒂安……艾蒂安……你是他的徒弟吗?真是太巧了。”   “你认识我的师傅?太好了。”总算有点回旋的余地。   “你师傅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在和我作对。”德拉科神色一沉。   “啊?”   德拉科似乎想到什么让他郁结的事情,把手里的面包塞进嘴里,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现在怎么样?”德拉科转过身,拿着酒杯。   “战死了。”夏尔想到艾蒂安死时的场景,仍然心头感到很不舒服。   “战死了?……跟谁?”   “刀锋恶魔。”夏尔长长地叹息。   “这样的人也会有一个结局吗?”德拉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过去几十年里他一直像野龙或者疯狗一样闯来闯去,冲进各个恶魔崇拜者的据点大开杀戒。”   “我都没听过。”夏尔有些惊讶,艾蒂安极少和夏尔谈论他当年的事迹。   “当然,失魂症害了他,他怎么会有夸耀自己功勋的想法。”德拉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浑浊的冷哼,“……但我以为他死不掉,女巫们照顾他,赠给他最好的魔药,让他能在各种伤势下保住性命,而且历战还生。真是胡闹……”   是那瓶紫色的药膏……居然是罕见的药剂吗?夏尔有些惊讶,真得好好留着,不能乱用。   德拉科又仔细看了看夏尔。   “你的灵魂还茁壮,虽然颜色不纯粹,沾满了恶魔的诅咒,但至少还有活力。艾蒂安的灵魂很早就千疮百孔了。”   “以后就不一定了。”夏尔说,“我继承了艾蒂安师傅的事业,最后会变得和他一样。”   “追随他的道路,可能吧。变得和他一样?不可能。”德拉科摇头,“艾蒂安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会说‘抱歉’、‘幸会’、‘您’、‘先生’这些话……他粗俗无礼,到处乱咬,咄咄逼人,以为全天下没东西能治他。他一身武艺,精通各种咒语,容貌俊俏,我那时候羡慕他羡慕的要死,他二十岁时已看遍半个世界,用双脚丈量大陆的尺寸,腰缠万贯,饱受美女青睐。而我在一间小屋里清贫度日,在心里幻想外面的世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谁活得更正确。”他望着这一方斗室。   “您是伯爵手下的巫师?”   “巫师,当然,我为伯爵效力,替他解释一堆东西。星象啦、预兆啦、女人生男孩还是女孩啦……”德拉科语气不屑,“都是些用不上我本事的东西。”   “您的本事一定很厉害。”夏尔觉得对方爱听客气话,于是语气尽可能谦和有礼。   “溜须拍马可不是好习惯,只会让我看低你。”   “您雇我去办点事,我拿到钱,您拿到成果,到时候就不会看低我了。”夏尔心里还是想着金币的事情。   “这么有礼貌,你真的是艾蒂安的学徒?有没有证据。”   夏尔从背包里拿出艾蒂安的魔绳。   “拿走拿走。”德拉科摆摆手,“看到就来气。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在我的塔里转悠了。”   “为什么?”因为我被恶魔骗了。   “因为你继承了艾蒂安的特点,好奇。”   “师傅不是个好奇的人。”   “感染失魂症之后,他就不再是他了。你也一样,失魂症会让你性情大变,所以保护好你的灵魂,不要再让恶魔影响它,我看你受污染已经非常严重……最好还是小心。”   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吗?不……不可能,夏尔打消询问的念头,只要格拉迪乌还在我的灵魂中一天,我就永远不可能把灵魂恢复到纯粹的状态。   “我确实有事要你帮我办。”德拉科捻了捻胡须,“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继承了艾蒂安的全副肝胆,你应该也有胆子去招惹风险。”   “那钱……”   “酬劳,酬劳,当然有酬劳。”德拉科拉开一个柜子的抽屉。   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发出一阵惊喜又癫狂的长啸。   德拉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夏尔越过德拉科粗糙的手臂,看到柜子里满是金银珠宝和项链首饰之类的财宝,在柜子一角,若隐若现有一块琥珀色的圆球,足有巴掌大,泛光,有点像是玻璃的材质。   “你在看什么?”德拉科把柜子推回去,“别动歪脑筋。”   “没什么。”夏尔摇头,“我注意到一个颜色很漂亮的大圆球。”   “灵魂石而已。”德拉科解释,“那东西我可不会给你,很值钱的。”   “金子和银子我也够用了。任务是什么?”   “本地的神庙和我们一直不对付……”德拉科若有所思,“现任的神官是个极端狂热的杂种,对我们这些‘大沼泽的居民’敌意深重,我得把他换掉。”   “‘换掉’神官?”夏尔有点没听明白。   “你觉得神官们对我们这些抛尸沼泽的巫蛊之民有什么态度?”   “嗯……不太喜欢?”   “对,既然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你如果要帮我忙,就帮我把他宰了,找到他渎神的证据,想办法让他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什么都行,任何能把神职人员搞定的办法,都随你便,只要你把他干掉,我会很感激你的。”德拉科眯起眼睛。   “我不是刺客。”夏尔擦擦汗,“但我会想想办法。”   “你能做到吧。其实我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我也完全明白,各个族群之间肯定会存在分歧,但那家伙的存在只会激化矛盾,为了多数人的和平共处,他还是得挪一下屁股,最好一口气挪到坟里。”德拉科语气凶狠。   “需要时间。”   “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干的,我也会留心有没有可趁之机。过段时间我会去你们圣堂坐一坐。”   “我现在是圣堂的主人了。”   “啊,那你可得好好收拾那地方,我猜得花很久。”   “什么?”夏尔一愣。   “很奇怪,没有一个猎人留守圣堂。所以一群小偷刚刚洗劫过你们的圣堂,现在大概什么都不剩了。” 第37章 好奇心   从德拉科的法术塔离开后,夏尔去找装有翼恶魔尸体的板车,他得把尸体带回圣堂。他以为士兵们会把板车留在城堡外,现在却发现它在庭院里。   看到板车的时候,他头皮发麻,因为一群人围着看,指指点点。侍女和贵族小姐们好奇地对板车白布下的巨大形体议论纷纷,猜测下面会是什么一番情景。罗彻手下的士兵们完全不敢管,只能站得远远的,一见到夏尔就赶紧朝他招手,让他快过来。   “您管管吧,她们真的要看的。”他们求助。   “你们怎么直接把它带到城堡里来了。”   “罗彻大人到哪我们就跟到哪。”   夏尔穿过城堡的庭院,一边大踏步走过去一边摆手。   “喂,快让开,让开,别靠太近!”   “让她们看!让她们看个够,这样她们就变成我们的一部分了。”格拉迪乌拱火成性,反正它现在影响不到外界,只能不停地过过嘴瘾。   “啊呀!”   “你是谁?”   “有人来了!”   她们惊讶地看着夏尔,注意力从板车转移到夏尔身上。   身份低微的女仆们都穿着颜色式样统一的黑色连衣裙和白色防尘布,头发整整齐齐地绾起来,脸上带着朴素的好奇。而那些地位稍高的女眷则穿着颜色各异的长裙,戴简单的首饰,故作端庄地站在离人们较远的地方,对板车上的恶魔尸体不屑一顾。其中地位尊崇的还数几位贵族小姐,她们身穿锦绣华裙,头上戴珠宝簪,脖子上戴昂贵项链,聚在一起,戴着白丝手套,兴致勃勃地看着夏尔。   “喂,你是谁?”其中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年轻女贵族高声说,音调高亢尖锐,夏尔耳朵有点痛。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   “恶魔猎人啊!”她们很惊讶。   “是恶魔猎人……”   “哇,那这辆车上装的真的是恶魔?”另一个红裙的女孩大叫,她是最年轻的一位。   “我看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揭开来看看。”一个高挑女孩语气轻蔑,说话时用折扇遮住口部。   “太危险了,它必须被运回猎人圣堂。”夏尔爬到板车前面的驾驶位上,但他不会驾车,只能先占住有利位置,免得这些好奇心炽烈的女孩们看到恶魔的真容。   “有什么危险?”红裙的女贵族双手叉腰,“反正你会保护我们的嘛,你是猎人吧,一定知道怎么对付恶魔。”   “不行。”夏尔摇头,“很危险的,晚上会做噩梦。”   “怎么会啊!”   “我们胆子大,才不会做噩梦呢。”   “你觉得我们女孩子胆子比男人小?胡说!”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夏尔只能让步。   夏尔仔细思考了一下。   “听着。”他站起来,把手在空中往下按,做了个让大家安静点的动作,“诸位一定听说过最近恶魔出没的故事。”   “是啊。”   “对的。”   “很危险呢。”   “那么。”夏尔接着说,“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有翼恶魔终于被我们击败了,这辆车上装的就是恶魔的尸体。但恶魔是一种以灵魂为食的邪恶生物,而且会影响我们大家的心智,通过干扰我们的……”   “你说这些谁懂啊!”   “就是!”   她们情绪不满起来。   “你就让我们看一眼呗,看完我们就走啦。”红裙的年轻女孩娇声请求。   “我是夏尔,您是?”   “我是灰树厅的吉娜。”她露出开朗的笑容,语气彬彬有礼。   夏尔感觉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她是伯爵大人的女儿,你要听她的话。”吉娜身边的几个女孩嚷嚷。   那个秃头大胡子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夏尔揉了揉眼睛,吉娜生得一头火红的长发,眼眸碧绿,细眉毛,鼻子狭长且高,因为年龄尚幼的缘故,脸庞还没长开,完全像个孩子,有着青涩的轮廓。   “总之。”夏尔尽可能让双方各让一步,“要给你们看恶魔的真面貌是很为难的,但是给你们看一小部分也不是不行。”   他走到板车旁边,慢慢地卷起白亚麻布的一角,露出有翼恶魔半边翅膀来。   “什么?”   “快看!快看啊!”   女孩们憋到顶峰的好奇心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她们疯狂地凑过来,挤到夏尔身边,好奇地观察有翼恶魔露出的翅膀,而且胆子特别大,居然敢伸手去摸。   “别别,千万别。”夏尔伸出胳膊,挡住她们,“很危险!非常危险的!”   但她们还是不停地伸手过来,娇嫩的手和夏尔的手臂不断碰撞,身体也不停地往夏尔这边挤。夏尔现在非常辛苦,一边要努力地挡住她们,以免她们触碰到恶魔残躯,一边又要保持心神,因为一股股味道各异的香味从女眷们身上飘出来,混合成一股特别让人迷离的味道,熏得夏尔头晕脑胀,这比对抗一只活生生的恶魔还煎熬。   “胡说。”格拉迪乌斥责,“真正强大的恶魔你还没见识过,它们顶天立地,武器足以劈开山峦。”   “但愿如此。”夏尔在心里无奈地回应,“你要是被一大群女恶魔纠缠,你也会有我现在的体验。”   “确实。”格拉迪乌难得同意,“女恶魔非常可怕。”   等会,居然真的有女恶魔?恶魔也有性别?不是说恶魔没有性别吗?夏尔有些困惑。   “不。”格拉迪乌读到夏尔的潜意识,“我的意思是‘女’恶魔,就像我是‘刀锋’恶魔一样。‘女’恶魔是代表着‘女’这一概念的恶魔。”   夏尔的努力也有极限,一个胖乎乎的女仆拼命伸出手,把夏尔推到板车上,然后抓到了有翼恶魔的翅膀,大叫起来:“我碰到了!我碰到了!”   “啊!”   “是什么样的?”   “很冰,非常冰!像冻干的鸡翅膀!”胖女仆拼命描述。   她们还在庭院里胡闹,直到阳台上传来一声凶戾的大喊:“你们在干什么?!”   夏尔听出来是雷内大人的声音,心情十分复杂,既松了一口气,又提心吊胆起来。女人们纷纷散开,规矩地退到一旁,留下夏尔一人和有翼恶魔的尸体待在板车上。   “又是你。”雷内低头看着夏尔,神情严厉,“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要回去了。”夏尔嚷嚷,“我什么也没做。”   “给我上来!”雷内用更粗重的嗓音叫喊,“我有话要问你!和城堡的女眷们挤成那样,成何体统!”   “出了点问题。”夏尔得想办法解释,自己和雷内伯爵的关系已经够僵硬了,再吵下去恐怕要变成敌人了,和本地领主关系不佳,对猎人圣堂的重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我本来想把恶魔的尸体带回圣堂的。”   “恶魔的!尸体!”雷内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天杀的,你敢把那东西运进城堡?你疯了!德拉科!德拉科在哪!”   “别担心,我这就走。”夏尔回应。   “你想就这样走掉?”雷内咬牙切齿,“不可能!卫兵!卫兵!”   随着一阵兵器和盔甲碰撞的叮当声靠近,夏尔看到全副武装、披坚执锐的守卫从城堡各处涌出,这城堡居然容得下那么多士兵吗?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眼神冷峻,武备精良,就算夏尔用尽全力,最多干掉几个人就会被拿下。   “你连几个人都干不掉。”格拉迪乌不屑,“塔楼上满是狙击手,随时准备射死你。”   夏尔抬头望向高处,城堡卫墙各处高塔上,持弩的军士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这庭院就是天然的打靶场,夏尔随时都会被射成刺猬。   总不能用流动暗影逃走吧,那样也太丢人了,而且恶魔尸体就要留在城堡里,不知又会滋生出多少事端。   “等等。”吉娜赶紧跑到板车旁边,抬头看着阳台,“爸爸!”   “噢,我的甜心。”雷内冰冷的表情融化了,露出慈眉善目的微笑,“你也在这啊。”   “别急。”吉娜大声说,“别发脾气!”   “我不会发脾气的。”雷内心情愉快,双手按在栏杆上,几乎要把栏杆握碎,“你还别说,今天我的心情好极了,我的小宝贝。”   “是我们吵着要看车上有什么的。”吉娜解释,“不关夏尔先生的事。”   “原来如此。”雷内点头,“现在我全都明白了。大家别紧张。”卫兵们陆陆续续收起武器,停止脚步,弓箭手也把扣弦的手放下。   夏尔抬头看到雷内,雷内的眼神变化很快,看吉娜的时候温柔似水,看夏尔的时候就让他感觉毛毛的,好像恨不得把夏尔撕成碎片。   “我对一切骚乱感到抱歉。”夏尔招呼那几个罗彻的兵士过来驾车,“我也对您所有的烦恼表示歉意。但无论如何,我们得回猎人圣堂了。”   “是。”雷内的眼里快喷出火来,“我希望你赶紧回到你们那漂漂亮亮的圣堂里去,越快越好。‘越快越好’。明白吗?”   “好叻。”夏尔耸耸肩。   士兵赶紧催动马匹,板车载着恶魔的沉重尸体缓缓往外驶去。夏尔长长叹气,经过这么多的波折,总算能返回猎人圣堂了。   他低头沉思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忽然一阵阵尖叫、怒斥、紧张的大喊响了起来,其中雷内撕心裂肺的嚎叫尤为刺耳,他回过头,发现吉娜不知什么时候从板车的后面爬了上来。   “我们快走吧。”她催促,“我想看看恶魔猎人的圣堂呢。” 第38章 圣堂   “上次就是在这间酒馆被打掉两颗牙。”兵士在前面驾车,同时有一茬没一茬地对灰树厅的街道评头论足。   “快让开,让开,撞死了你!”他们从马蹄下赶开跌跌撞撞的乞丐。   “你怎么忽然爬上来了。”夏尔回头看着吉娜,“小心别离恶魔太近。”   吉娜掀起亚麻布一角来吓唬夏尔,看夏尔脸上神情紧张,她大笑起来。   “怎么那么害怕呀。”吉娜说,她的红裙子上别有小块宝石,路人们看到破板车上载着这样一位衣裳华丽的女孩,旁边又有一具盖着厚重白布的恶魔残骸,纷纷驻足注目,指指点点。   “因为恶魔一直都是非常可怕的。”夏尔心有余悸,“它们最喜欢吃我们的灵魂,它们来这个世界掠夺,把我们当做食物。而它们的能力就是影响我们的心智,让我们变得既疯狂又不理智。”   “天神会保佑我们的。”吉娜又笑起来,“你如果不崇拜天神,当然会被恶魔吓到。”   “如果天神真的能保佑一切。”夏尔想了想,“世界上为什么还不停地发生灾难?”   “你不明白。”吉娜认真地解释,“神一直在保佑我们,如果神没有眷顾我们的话,那些灾难会造成更大的影响。为什么海啸没有冲上岸把整座灰树厅卷走?就是因为神在看顾大家呢。”   夏尔若有所思,难道他屡屡历险,但又从危难中还生,都是因为神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   “你可能是对的,但是我还要找机会验证一下。”夏尔搪塞。   “验证!”吉娜不高兴,“你可不能试探神、挑拨神,或者用奇怪的想法测试神的力量,这些都是大不敬的。如果你有空的话,应该来城堡的神龛前拜一拜,有了美门殿诸神的保护,恶魔就不再可怕了,因为恶魔绝对不是神的对手。”   夏尔在心里问格拉迪乌:“你们能和神对抗吗?”   “神也分三六九等。”格拉迪乌模糊地回答,没有明确表态。   看来神确实能对恶魔造成一定影响,那自己也应该找个和蔼可靠的神明拜一拜,获得祂们的支持。夏尔琢磨。   “你很勇敢。”夏尔说,“居然敢爬上来。”   “爬上来有什么不敢的?我穿着裙子也能到处爬呢。”   “你爸要气坏了。”夏尔想到临走时雷内那样子就觉得好笑。   “他不会对我生气的。”吉娜说,“大家说我和妈妈长得太像了。”   夏尔听说过雷内大人斥重资为亡妻修筑雕像的故事,那个一毛不拔的雷内会从自己的金库里拿出钱来,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两匹马拉着板车在街道上颠簸。夏尔留意到街边暗巷各处有不少行踪诡秘的人,他们穿斗篷,有意遮掩自己的面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们的脸,每一个都不声不响地关注整辆车。   他们可能是雇佣兵、密探、间谍和巫师的仆从一类,殚精竭虑想要得到有关恶魔的情报。夏尔感觉自己应该从入城开始就被监视了。   他们一定也想得到恶魔的尸体,恶魔将灵魂转化成可以让它们使用的“恶魔质”,这类灰黑堕落的固态灵魂能够在某些人的某些术法中起关键作用,换言之,很多人都想设法染指恶魔尸体,或者窃取到有关恶魔的情报,从而完成他们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是情报上的劣势,有许多组织和团体在打夏尔的主意,夏尔却对他们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年轻的猎人新兵,想要独力维护猎人圣堂实在是千难万难。   德拉科说猎人圣堂被洗劫过,那些小偷会拿走什么?他们的雇主又是谁?一系列问题弄得他头疼。   “好久没离开城堡了。”吉娜伸懒腰,长袖在她光滑白皙的手臂上滑落,露出漂亮的胳膊来,夏尔的目光停留在她纤细的肌肤上。   “我和你认识虽然不久,”格拉迪乌叹息,“但我们交换想法、互通有无,我感觉,我们就是多年的朋友!所以我得告诉你,你不能对十五岁的孩子产生令人误解的想法。”   “我没有。”夏尔向恶魔辩解,“没有。”   “你污秽的潜意识已经背叛了你。”格拉迪乌愤恨不已,“身而为人,你要有底线!”   “恶魔是哪来的立场说我的底线。”夏尔深感不满。   心里在和格拉迪乌闲扯,现实中他还得和吉娜聊下去:“这是座漂亮的城市,你的父亲把它治理的很好。”   “大家说爸爸是这十几任领主中最坏的一个,也是未来十几任领主中最好的一个,我不是很明白。”   “呃……”夏尔想起来在灰树厅伯爵身边那个红发年轻人,“你爸爸身边总有个青年,那是你哥哥吗?”   “一脸骄傲、而且很结实的那个?对,他是我的哥哥。”吉娜很高兴,“他是个好人,谁欺负了我,他就要狠狠地打谁的头,把他打到向我求饶为止。”   “原来如此,真是和睦善良的家人。”夏尔无奈。   他们拐过街角,十几个骑马的守卫忽然出现,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目光落在吉娜身上,显然是伯爵派来保护吉娜的人。这些守卫的出现让夏尔感到芒刺在背,他一回头就能看见这些披纹章斗篷的精锐守卫,持矛佩剑,没一个人对夏尔有好脸色。   好在,这些守卫出现之后,那些街头巷尾窥探的人影也迅速消失,不敢在街面上逗留,只能藏在更加隐秘的地方观察夏尔的行踪,想来他们也不想引起统治者的注意力。   “那是卫队长瑞斯呢。”吉娜看到卫兵中的领头者。   “他为人怎么样?”   “脾气很倔,挺着大肚腩到处指指点点,偶尔说出有道理的话。”   夏尔回望,瞄了一眼卫队长,瑞斯目光凶狠,迫使夏尔收回注视。   不多时,马车就拉着他们和恶魔尸体来到猎人圣堂门口,夏尔抬头看着圣堂,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灰树厅圣堂是上洛曼地区猎人组织的核心据点,从这里出发,猎人大师负责管理灰树厅、雨湾厅、涌泉厅、林边堡四座城镇的所有猎人,警备和探查附近领地恶魔肆虐的情况,控制所有可能发生的恶魔入侵灾害。   圣堂是座规模得体的宏伟建筑,外墙全由规格整齐的灰石砖砌造,正面是主厅,有二十级阶梯通往地面,沉重的青铜门上方有一尊石头雕像,雕刻着一个目盲的、呈跳跃状的小恶魔,它在很久以前被猎人用石化咒封印,作为装饰品嵌在门上,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圣堂穹顶修筑成尖顶形,直冲云霄,一处望台位于高处,巨大的玻璃窗镶嵌在下方的方格石框中,每一块玻璃都是向崇山峻岭中的矮人订做的,只有他们懂得如何把矿石变得像流水一般透明。   主圣堂右侧是旁厅,用于平时出入,大门很宽阔,可以让马匹和车辆通过,内部连通圣堂内部的小花园、仓库以及训练场,圣堂左侧则是一座高大石塔,足有六七层甚至更高,没有对外入口,从街道上没法进去。   夏尔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到青铜门前,从背包里拿出银钥匙,慢慢插进锁孔,然后转动,心潮澎湃。   他紧紧抿着嘴,把门锁打开,随后用力推开门,一股哀风从中涌出,整座圣堂为他的归来而流泪,八名恶魔猎人,齐装整员追逐刀锋恶魔,而今一人归返,连同恶魔本身。   夏尔心情沉重。   “不要说得那么惨烈嘛。”格拉迪乌喃喃道,“我们可是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希望啊。”   吉娜好奇地跟在夏尔身后,走进圣堂。   大厅内部铺着长长的红色地毯,通往尽头的一座高坛,两侧满是长椅。大厅明显遭到过洗劫,窗户被打破了好几扇,窗帘全被扯下来了,大部分被偷走,只剩下几张破损不堪的,有些椅子被砸碎,夏尔记得高坛上本来有七八盏明晃晃的金制烛台,现在也荡然无存,最让夏尔痛心的是那些伟大猎人的壁画,圣堂富裕的时候,曾经请画家绘制了所有有名猎人的画像,高挂在大厅尽头的墙壁上,供所有后来的猎人瞻仰,但现在全没了……只剩下一个盗贼搬不动的铁画框孤单留在墙上,那里原本挂着初始猎人的画像。   “哇哦——这地方——”吉娜张望四周,“已经全毁了。”   “没有毁。”夏尔低语,“墙还在,基岩还在,我还在。它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壮观。”   那些闯进来的盗贼到底偷走了多少东西?有一些猎人住在圣堂里,他们在圣堂留下了不少私人物品,难道那些珍贵的东西也被盗贼全抢走了?想到这里,夏尔就一阵愤怒。   一定要让这群亵渎圣堂的盗贼付出代价。   他从大厅走到旁边的小花园,花园也被践踏得面目全非,强盗们径直踩过草坪,在草地上留下无法复原的沉重踏痕,无数泥脚印连成一条线,通往花园一侧墙壁,那处墙壁有些破损,比其他部分要低矮,大概他们就是从那里翻进来的。   夏尔进入侧厅,箱子和柜子都被打开,值钱的东西悉数无踪无影,夏尔光是看一眼都感到心痛,他从内部把侧厅门打开,让士兵将板车带推进来,穿过整个侧厅,把恶魔的尸体停在花园内。   他转向吉娜,怀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吉娜小姐,你看……这里太乱了。”   “我很同情。”吉娜抱着自己的手臂,“……我会让卫兵们好好查查,到底是谁抢劫了圣堂。这是个漂亮的地方,不该变成这样。”   “非常感谢。”夏尔向吉娜致意。   人们陆陆续续离开。   夏尔掩上门,回到花园里。   “居然想从一无所有开始重建这破地方。”格拉迪乌放声嘲笑,“你真是个合格的苦力。”   夏尔抚摸花坛边一块圆石。从一无所有开始,才有意思。 第39章 灵魂沉淀物   夏尔发现,修圣堂已经不能用难来形容,简直就是难于登天。   手头一共有63枚金币,其中不少是罗彻送的。他带着钱,满心以为能找到几个泥瓦匠,把破损的围墙修补增筑,以免小偷翻越,结果工匠行会的人们一听是给猎人圣堂干活,头摇得比谁都快。   “莫吓我,”工人对夏尔抱怨,“你们那大圣堂不就是个漂亮的恶魔窝。谁敢去那里修,嫌命长。”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笃定地说,希望能说服他们,“我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休提。”工人回绝,“给我们三四倍钱也不干,命都没了,拿钱有什么用?谁都看到恶魔从圣堂里飞出来,吓人。”   那该怎么办?如果没人加固圣堂的围墙,迟早又会有别的小偷翻墙进来的。那墙上光秃秃的,完全不设防,以前是有猎人留守,现在夏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门,如果围墙还这样松懈,他可没法放心。   他见过那些富贵人家在自家围墙顶上装满尖刺,看着就扎手,根本没法攀爬,用来守卫他们的财产。如果圣堂的墙上也增筑一排带花纹的铜刺,小偷们恐怕得大费周折才能溜进来。   “如果没法修墙的话,”夏尔叹气,“盗贼会光顾的。”   “为什么不给盗贼工会的人送点保护费呢?”工人问。   “他们已经偷过圣堂了。”夏尔大概听说过各个城市的小偷们会自发联合起来,互相照顾生意,“偷走了圣堂所有值钱的东西。我是防备他们下一次来。”   “太惨了。”工人耸耸肩,“我看里面应该有不少值钱的东西,现在全没了?”   “全没了。”夏尔非常无奈,“十几代猎人代代相承的财宝、收藏、装饰品……全被偷走了。”   每次想到这一部分,夏尔都感到心痛非常。   “噢,那确实……”工人犹豫着,“如果你们能确保圣堂一切安全的话,我们还是会考虑……考虑去帮你们的。”   “感谢。”夏尔向工人致意,“你也提醒了我,盗贼是有一个工会的。”   “你想干什么?”工人有些吃惊,“别惹他们啊。”   “他们先惹我的。”夏尔把盗贼工会列入了自己的目标,一旦有机会,他就要和这帮人算账。   他离开泥瓦匠协会,往圣堂的方向返回,现在圣堂一穷二白,有翼恶魔的尸体也不怕偷,他在外面并不担心损失,因此步子不紧不慢。   洛曼各个城市都有同业者行会,制订当地规则,统一和协调手工业者的工作,从而规范产品质量,并且避免匠人之间的恶性竞争。泥瓦匠、纺织工、铁匠、小偷、恶魔猎人,都有自己的工会,内部都等级分明,独自行动的师傅、有所小成的助手以及初学乍入的门徒。   只是我们人数太少了。夏尔叹气。泥瓦匠协会里起码有上百个技艺娴熟的抹灰工,盗贼工会里恐怕也有几百个贼,唯有猎人圣堂,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人,一个月前有八个人,现在只有夏尔一个人,真可谓是独力难支。   “还有我。”格拉迪乌嘀咕,“我一个恶魔顶几百个恶魔猎人绑起来,一刀下去砍碎万千恶魔脑袋”   “如果凡间真的有万千个恶魔等着你去砍,那大概是世界毁灭的时候。”   “不用急,只要一次大入侵,机会就来了。”   “大入侵?”   “开门恶魔是我们最可靠的伙伴。”格拉迪乌跃跃欲试,“开门恶魔能开所有门,包括世界和世界之间的门。它正在开启从地狱到这个世界的入口,等它成功,我们一族就要倾泻到这个世界来了。”   夏尔不寒而栗。   “真的?它要多久才会开启入口?”   “我们已经征服了许多世界。”格拉迪乌慢悠悠地对夏尔描述可怕的情景,“那些地表覆盖着汪洋大海的世界,气候无比美妙适合各种生物繁衍的世界,文明城市覆盖半个大陆的世界,生物都居住在悬空都市的世界……都被我们淹没吞灭,成为没有生灵的死寂之地。我们吃饱喝足,从开门恶魔的出入口返回地狱。”   “悬空的都市?那是什么?有什么原理?”   “我用你的大脑分析不出来。”格拉迪乌抱怨,“我记得有这个东西,但是你的大脑不够让我思考它的本质,为什么你不生得聪明一点?”   “不对,如果你之前分析过它,那你现在应该也记得它的本质,而不是现在才仓促地用我的思维能力来分析它。”夏尔指出格拉迪乌的漏洞。   “当你无法被那个世界的规则管辖的时候,那个世界有什么技术又有什么干系呢?”格拉迪乌喃喃道,“无论如何,这个世界还很新鲜,这个世界诞生没有很久,足够我们慢慢思考,思考怎么吃掉这里。”   “对。”夏尔又想到艾利希娅说过的羊圈寓言,“我要修好围栏,让你们无法进入这个世界。”   想到艾利希娅,他就想转去妓院问她的下落,夏尔和老猎人访问过附近的妓院,知道它们的地点,甚至熟悉它们的价格。有的专门为达官贵人准备,有的则专门服务穷人。我说过要带艾利希娅离开那里。   “哎,省点脑力吧,你更适合用下体思考。”格拉迪乌抱怨。   回到圣堂以后,夏尔去处置有翼恶魔的尸体。   “你说你能把它变成好东西。”   “何止是好东西。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吗?”   夏尔揭开白亚麻布,青空下他看到有翼恶魔丑恶的面容,头部被骑枪贯穿,喉咙被切开,外壳坚固,内里结构腐朽,翅膀上满是裂痕,手脚都很巨大,体表覆盖着鳞片一样的黑色物质。有一点特别独特,那就是没有气味,夏尔闻不到任何味道。   “恶魔质?固化的灵魂?”   “灵魂本是固体,何来固化一说。”格拉迪乌低语,“不如说是提纯,从灵魂变成凝质,然后变成精华沉淀物,还有更多……”   在夏尔眼前,有翼恶魔的一条手臂忽然开始扭曲变形,手掌向内蠕动缩回,硬质结构互相重叠融合,恶魔之躯开始压缩。   “你能影响外界的东西?”   “当然,我的力量恢复得越来越多。”   “……”夏尔有些紧张,也许有朝一日,他无法再束缚刀锋恶魔,他就必须点燃亚芬火焰,和它同归于尽。   “你这不是对我的弱点一清二楚嘛,我卡在你的灵魂里,和你的灵魂半融半合。”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可能你在盘算着吞噬足够的灵魂,恢复力量就逃走。”   “还是专注眼前之事吧。”格拉迪乌没有否认,“人类寿命短暂,何必终日多疑,你现在活着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我会关住你的,我答应过别人。”   “你答应过的事情太多了,何不忘却一些。”格拉迪乌抱怨,“夏尔,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至少现在。”   夏尔双手抱在胸前,沉默地注视有翼恶魔的躯壳逐渐缩小,那些黑色的恶魔质慢慢地被压缩,怪物难看的面容变成了意味不明的朦胧褶皱。   “把手放上去,用亚芬火焰烧它。”格拉迪乌说。   夏尔依照格拉迪乌的说法,念出咒语,碧绿色火焰从他掌心涌出,很快覆盖在恶魔质的表面,正如火焰吞噬树木一样将它通体包裹,熊熊燃烧起来。焚烧之后的恶魔质滋滋作响,变得柔软,也变得更有光泽。很快,有翼恶魔的所有躯体令人惊奇地向高处飘去,在半空中形成散逸的黑色液体,在某种奇异力量的操纵下如漩涡般慢慢转动,而板车上已经空无一物了。   “这是……”夏尔张开嘴,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恶魔吞噬灵魂,灵魂是驱动恶魔的能量,同时恶魔也会把灵魂转化成它们可以利用的东西。这是我们的本能。我们来自地狱,地狱什么都没有,想要活下去,必须互相吞噬,互相利用。”格拉迪乌慢慢地说。   “它和之前不一样。”夏尔伸出手,手指深入这漆黑漩涡,有流水的触感。   “用特殊的火焰烧过之后,它恢复了原来的形态,很美,不是吗?”   “恶魔也能理解‘美’吗?”   “我认识一位追逐美丽的恶魔王子,每秒更换七件不同的衣裳。”   格拉迪乌操纵这些流体样的黑色物质,剥离出相当分量的一块,像揉捏泥土一样将它慢慢塑造成型。   “你喜欢沉重的盔甲还是轻便的盔甲?”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重甲更加坚固,有更加强悍的防御力,可以让他免于伤口的苦恼。轻甲则不影响行动,让他活动自如,即便奔跑翻滚亦无妨碍。   “自然是……”夏尔想了想,“既提供非常好的防护效果,也非常轻便。”   “把衣服脱掉。”   夏尔脱下衣裤,恶魔从中抽取出一股狭长的流体,将它们分成几层,互相叠加,在甲片与甲片之间构筑微妙的柔性缓冲层。它们紧贴夏尔的身体,完美地贴合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工匠能做出比这更合身的盔甲,同时又给他的肢体留出足够多的活动空间,呼吸也不会受到影响。   这些流水样的黑色液体迅速凝固,形成金属质地,格拉迪乌在盔甲表面上勾勒出超过三十把刀剑互相纠缠切割的图景,每一把利刃都锋芒锐利,光是看着这些雕痕都会让人感到割伤的错觉。   “你的审美真是狭隘。”夏尔抱怨,手指抚过胸甲上的锋利刻痕,很快就被刺破,沁出血来。   “傻瓜,这是最伟大的设计,你看,一件能切开人的盔甲。”   格拉迪乌顿了顿,又补充。   “你正在见证历史。”   “啥?”   “在你死后,这件盔甲仍然会流传万古,人们会为了争夺它而不惜余力,而它将会给历任穿戴者带来无尽的力量与权势,一件神器就此降世,引发血雨阵阵、传说无尽。毕竟这是我做的。”   “我还没那么早死。”夏尔抚摸这件恶魔盔甲,既轻便又坚固,给他一种自此战无不胜的错觉。   “你要怎么称呼它?”   “黑魔甲。”   就在这时,他听到侧厅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他重新穿戴整齐,前去应门,同时心里一阵困惑。 第40章 猎人的女儿   外面有人在敲门,会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猎人圣堂?这是个天气不甚晴朗的下午,气候越来越冷,应该没人有闲心串门才对。现在还是霜月底,不久寂月就会到来。   格拉迪乌让半空中的恶魔沉淀物逐渐降下,吞入腹中,令它们悉数消失不见。   夏尔穿过乱糟糟的圣堂侧厅,隔门问外面的秋日访客:“是谁?”   “我是雨湾厅的伊内丝。”夏尔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来找费德瑞克大师。”   “他在行动中罹难。”夏尔有些难过,瓦伦杀了他。   “噢。”女人有些意外。   “我继承了这座圣堂。”夏尔回应,“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我来拿我父亲的遗物,你是谁?”   “我是夏尔,”夏尔想了想自己用得上的头衔,“艾蒂安的徒弟,猎人圣堂的继承者,银钥匙的主人,恶魔猎人。”   “你是艾蒂安的徒弟?请给我开门。”   “为什么?”夏尔感到古怪。   “因为他是我父亲。”   夏尔感到吃惊,艾蒂安居然有孩子,他从来没对夏尔提过,如果有的话,那艾蒂安肯定是个非常糟糕的父亲,夏尔既没见过他给他们写信,也没见他给他们送过钱,这一年多时间来,老猎人只是和夏尔游历洛曼乡间,时而流连于勾栏瓦舍。   他从里面慢慢拉开一道缝,手按在刀上提防突袭,透过门的缝隙,他看到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女人,红褐色头发颜色很深,眼睛很大,眉毛锋利,眼眸是灰绿色的,嘴唇丰满,皮肤白皙。她穿一件皮甲,披灰色短斗篷,身背剑和弩,身姿挺拔,俨然也是一个熟练的战士,或许真的是艾蒂安的女儿。   “雨湾厅的伊内丝……”夏尔默念她的名字,请她进来。   “这地方是刚被抢过吗?”伊内丝扫视四周,“……我听说灰树厅圣堂是个宏伟漂亮的地方,到处都很有些雕像、金银饰品、挂画和屏风墙幔之类的玩意,但事实好像不容乐观。”   “就是因为这地方曾经富丽堂皇,”夏尔无奈,“所以才容易招引盗贼。我们在外面行动的时候,小偷闯了进来。”   “那我还真是挑了个坏时候。”伊内丝用手轻抚破损的玄关桌,“不过既然我父亲死了,我本来也不该把事情想得太顺利。”   “你怎么知道艾蒂安先生的死讯?”   “他留给我母亲一块护符,如果我们遇到危难,就打碎护符,他会回来的。如果我们没有动,而护符自行破裂,说明他死了。”   “你的母亲是?”   “一个艾蒂安不配得到的女人。”伊内丝皱眉,“告诉我,他怎么死的?”   “为了战胜恶魔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那听起来还算正当。”伊内丝点头,“他多年来未曾回来看我们一眼,既然他确实是在与恶魔对抗,我稍微能原谅他一些了。”   “看你的装束,”夏尔打量伊内丝,她很高,身材也好,皮甲勾勒出漂亮的弧度,“你也是一名恶魔猎人?”   “混蛋。”格拉迪乌痛斥,“你应该看她手指上的茧痕,观察她的警觉性,通过看她携带的工具和杂物来分析她是否是熟练的冒险者,而不是看她的腿!看她胸脯的隆起!”   “我改过自新。”夏尔在内心忏悔。   伊内丝看夏尔脸上神情变化,耸耸肩:“我不是恶魔猎人。你注意到我的剑和弩吗?我是想成为足够优秀的战士,保护我的家人,这辈子都不去求艾蒂安的帮助。”   “艾蒂安师傅的遗物……”夏尔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魔绳,“只有这个了。”   “嗯。”   “你不收下吗?”夏尔往前递。   伊内丝有些意外。   “什么?你要给我?”   “你不是来取遗物的吗?”   “我确实是。”伊内丝迟疑,“但这宝物不是传到你手里了,我还以为你要自己留着。”   “如果我据为己有,那伊内丝小姐就要空手而归了。”   “啊……”伊内丝嘴角勾起弧度,“你这家伙,意外的是个好人,这么宝贵的东西直接给我,还是说你别有用心啊。”   “她怀疑你的一片诚心!”格拉迪乌大叫,“没关系,我可以帮你作证!你为人愚蠢朴实,没有坏心眼,除了贪财好色外,大体是个正派人士。”   “收下吧。”夏尔忽略恶魔的噪音。   伊内丝接过魔绳,在侧厅的椅子上坐下,将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她穿黑牛皮制的长靴,上面钉有加厚的皮革。   “这里有什么吃的吗?”伊内丝问。   “我还在找,我也刚刚回来。”   伊内丝笑起来:“这么年轻的人怎么管理这里呢?”   “我尽力而为。”夏尔实话实说。   侧厅里乱糟糟的,夏尔决定动手把这里收拾一下,他把那些被踢倒的椅子扶起来,捡拾被打破的碎片,找一个桶把断木头和玻璃碎片等垃圾都装起来,将敞开的柜子重新合拢,忙里忙外,如此一来,整座侧厅看起来多少有些像样,只是可以明显看出缺了一些值钱的家具和装饰品,中间的长廊平整地通往小花园,高处彩绘玻璃映出绮影如梦似幻。   伊内丝手撑着下巴,看夏尔前后忙碌。   “你想在这里过夜吗?”夏尔注意到伊内丝没有离开。   “过夜?不,不止,我要在这里待一会。”伊内丝解释,“护符碎裂后,我的母亲也过世了,她用一生去等一个错误的男人,我不想变得和她一样。办完葬礼的那天,我就再没有理由留在那小村子了,我要找一个能培训我技艺的地方,艾蒂安加入的猎人组织可能是个好的选择。我以为这里有人能教我神秘的猎人咒语。”   “我能。”夏尔点头,韵律、音调和力量释放,艾蒂安教过他,他也能教别人,只有猎人的教导能够完整传递咒语中的秘密,准确清晰地表达出其节奏。   “并且当猎人是唯一能合法持弩的手段。”伊内丝背后的弩看起来比夏尔的式样更大、更沉重。   “我得说一句,我们也是不合法持弩的。守卫宽恕我们,是因为我们猎杀恶魔。”夏尔赶紧避免误会。   “听起来可以了。”伊内丝微笑,“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既然你们的圣堂容得下艾蒂安那种人,也一定容得下我。”   “我们将重建这里。”夏尔点头。   “没有‘我们’,只有‘你’。”伊内丝摇头,“我才不会做这些收拾垃圾之类的琐事,你不能请一些仆人来吗?”   夏尔还记得他们欠雷内伯爵一大笔钱,在得到稳定收入之前,他可没法再增加额外的支出。   “现在情况艰难,我们没钱。”夏尔耸耸肩。   “那你加油吧。”伊内丝显得兴趣缺缺。   “她意识不到你的领导力,去征服她,去命令她,强迫她服从你,让她发现你的力量,让她把你看做是一个富有威严的雄性领袖,凶恶又咄咄逼人,发挥你的魅力!”格拉迪乌吼叫。   “我对吓唬女人没兴趣。”夏尔反驳,然后穿过花园,回到大厅,他既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让别人屈服于自己。大厅的面积比侧厅大十倍不止,收拾起来的难度也高很多,夏尔决定先把那些长椅重新摆好,然后把垃圾清理干净。   窗户上有很多帘布都被扯掉了,夏尔索性把剩下的也全都拆下来。这些窗帘是是用东方进口的丝绸缝制的,比亚麻和羊毛要昂贵得多,可见圣堂昔日富裕时有多么奢侈,眼下却有三分之二破损或者失窃,夏尔决定把它们拿去卖掉。   他们就这样冷酷地洗劫几代人的努力,夏尔看着光秃秃的大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日后要把这里装饰得富丽堂皇,更胜以往,届时所有人在踏入圣堂的瞬间就会被震撼,恶魔猎人将不再是受怀疑、受唾弃的职业,而是一种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行当。   “只要你们还在猎杀恶魔,你们的宿命就注定悲惨。”格拉迪乌打击夏尔的信心,“你们会死去,会互相背叛。”   “如果那样的话。”夏尔叹气,“我们早该在几代人之前就已经灭亡才对,但我们活下来了。”   凭借和恶魔共存,凭借背弃猎人的信条来苟活。夏尔心情沉重。   伊内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大厅,看夏尔搬运那些又长又重的靠背椅。   “很忙吧。”   “忙倒是其次,主要看到那个就烦心。”夏尔抬头,指着大厅的穹顶。   上面有一个非常大的破洞,显然,有翼恶魔逃走时撞破了穹顶上的岩壁,振翼离开,被半座城的人看到。这种影响整座建筑结构的损伤,夏尔真的不知要从何修起,一到雨雪天气,大雨和雪花就会洒进来,把整座大厅弄得一团糟。   “哈……你就想这样用自己的双手慢慢把事情都做好?”她问。   “是啊。”夏尔说,“一点一点的,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大本营嘛,如果以后人们加入猎人行会,发现这地方什么都没有,被抢过一样,那他们该多丧气啊。”   大厅里的烛台全被偷走了,天色越来越暗淡。   “你这就开始盘算未来的事情了。”   “只要我还拿着圣堂的钥匙,我就不能置身事外。”   “但是你这么年轻……”伊内丝怀疑。   “年轻有什么不好的,我有很多事想做,想成为强大的猎人,想恢复这里的荣光,想驱逐掉所有恶魔。”夏尔自信地说,“我能做到,我会做到。”   “啊——说大话。”伊内丝笑起来,“不过我很喜欢。你身上的盔甲看起来很邪恶。”   “我把我杀掉的恶魔制作成了一件甲胄。”夏尔说得若无其事,“用恶魔来对抗恶魔,是猎人生涯的一部分。”   “你就是吹牛,其实全靠我。”格拉迪乌邀功。   夏尔用力抬起一张歪斜的长椅,两臂肌肉又酸又痛,他原本打算放弃,忽然发现椅子变轻了。   伊内丝在另一端帮他。   “你不是说不想帮我做这些琐事吗?”夏尔和她把长椅抬到它应该呆的地方。   不知道是天色太暗,还是伊内丝真的在笑。   “我改主意了,我还是稍微帮你点忙吧。首先你要认识到……我是个善变的女人。”   “原来如此。”夏尔微笑。   “那么,以后就请多指教了,夏尔大人。”伊内丝向夏尔致意。 第41章 渺小恶魔   大厅东侧是花园,西侧通往圣堂高塔,整座塔楼地面以上的部分是用来给猎人住宿的,地面以下的部分则是监牢。   夏尔和伊内丝通过内部走廊来到塔楼,中间走道惨不忍睹,墙上有深深爪痕,大概恶魔出逃时大闹了一番。通往监牢的回旋楼梯看起来相当阴森,沿途的火把全都熄灭。   他拿出火刀和火石,擦出火星,点燃最近的壁挂火把,然后把它拆下来,沿途用于照明。   “你们就是在这种地方关押我的同类。”格拉迪乌听起来不太愉快,“尽是同伴的味道,有些甚至很熟悉……有些则陌生……”   “你在想什么?”夏尔反问,“难道我们不该关它们?”   “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很痛苦。”格拉迪乌低语,“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我们赶快离开,时时刻刻煎熬着我们,即便有外壳勉强阻挡,仍然会感到难受,如果吃不到灵魂,那就更是折磨。”   “那我以后更要想办法生擒一些恶魔关起来,让它们难受。”   “哼,不久之后,它们又会脱狱而出,四处杀戮,到时候你一个人慢慢后悔吧。”   他们进入圣堂地牢,中间长廊铺有灰白色玄武岩石板,两侧的牢房每个都非常巨大,墙壁用金属全部封死,没人能看到里面的情况,门极厚,挂着机关精巧复杂的锁,很难暴力破坏,只能用银钥匙打开。其中三个监牢门被打开了,夏尔看到四分之一米厚度的金属牢门被融化成某种形状扭曲的废铁,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摧毁了这些门。   三个恶魔从地牢逃走。   “这应该就是关押恶魔的门。”夏尔伸手抚摸门的残骸,上面有大量腐蚀或灼烧后形成的气泡孔,“凭它们自己绝对做不到,有人帮它逃出来的。”   “那会是谁?”伊内丝好奇。   “不知道,但如果是一群会帮助恶魔的人的话,那他们就是我们的敌人。”夏尔有些担忧,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圣堂明晃晃地坐落在城市当中,而一些敢于协助恶魔脱逃的人正虎视眈眈。他们会不会和盗贼是同一批人?强盗们闯进圣堂,大肆搜刮,然后那些邪恶的巫师进入监牢,释放了有翼恶魔。该死,到底是谁在暗中协助恶魔行动?   “这些关闭的门里是不是也藏着恶魔?”伊内丝大胆地敲了敲一扇紧闭的金属门。   “呜呜渣渣,没有,那些门里面都是空的。”   “你怎么知道?”夏尔在心里问。   “你问我干嘛,我又没说话。”格拉迪乌抱怨,“你什么毛病,我怎么会呜呜渣渣地叫。”   夏尔浑身一个激灵。   “是谁!”   火光照耀下,一个恶魔小鬼慢慢地走过来。   小鬼?夏尔有些惊讶。猎人们把恶魔分成许多不同的职介和等位,刀锋恶魔这样的魔神处于最高阶,而小鬼则是恶魔中最不起眼、最下等的一种,随便哪个勇敢一点的普通人都能把一只恶魔小鬼干掉。   它长得不好看,浑身是暗红色的皮肤,尖鼻子、大而空洞的眼睛,头上两只长角弯曲,背后有一对蝙蝠样的翅膀,细长尾巴垂在地上,手脚都是爪子。   夏尔皱紧眉头:“你从哪冒出来的?”   “咕咕嘎嘎。”小鬼挠挠自己的头。   “我问你从哪来。”夏尔逼问,小鬼虽然是最低级的恶魔,但肯定也不安好心。   “领主!”小鬼对夏尔拜一拜。   夏尔拔出刀来,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刀。   “啊!”小鬼怕极了,在地上疯狂逃窜,躲到监牢的墙角,瑟瑟发抖,翅膀合拢,双手抱头。   “它是什么东西?小恶魔吗?”伊内丝看得饶有兴趣。   “恶魔中最低级的,我们称之为小鬼,更强一些的是恶魔大鬼,然后是普通的低阶恶魔,恶魔先锋、恶魔战士……最高等级的是魔神。”夏尔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边,刀朝它指去,随时准备劈死这只小鬼。   小鬼回过头,看了看夏尔手里的刀,又看了看夏尔的盔甲,盔甲上的刀锋花纹让它目眩神迷。   “领主!”它叫嚷,“领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格拉迪乌爆发出一阵狂笑,“它把你当成一个恶魔了!它把你!一个恶魔猎人!一个屁大点的人类,当成了一个上位恶魔!是你身上的恶魔气息太浓,把它搞糊涂了!”   夏尔有些惊奇。   “你……”他想了想,“你叫我‘领主’?”   “呜呜渣渣。”小鬼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嚷,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想要吃新鲜的灵魂。”看来恶魔无论等级高低,对灵魂的渴望都相同的。   “如果想要新鲜的灵魂,”夏尔吓唬它,“你就得老实点,否则你就死定了。”   “呜呜渣渣。”小鬼点头。   “我们要喂养这小怪物吗?”伊内丝好奇,“它是恶魔耶。”   “恶魔不一定要吃人类的灵魂,动物的灵魂也可以,而且它看起来食量不大……最关键的是我得问它点事情。”夏尔思考。   在夏尔和伊内丝说话的时候,小鬼嘎嘎乱叫,上蹿下跳,非常兴奋,而且躁动不安。   “地狱一眨眼就会从岩浆里爬出几千万只小鬼,它们急切渴望力量,互相杀戮吞噬,变得越来越大,许多强大的恶魔都是从这种不起眼的小鬼慢慢长起来的,很快你就会看到……”格拉迪乌的声音响起。   “是谁把有翼恶魔放走的?”夏尔指着被融化的铁门,“他们是怎么破坏门的?”   “几个普通的人类灵魂,一个黑色灵魂,一个半恶魔的灵魂,这几个灵魂从土地的上方走到黑暗的下方。”小鬼用尖锐的嗓音描述,“黑色灵魂毁掉门,找到有翼的恶魔和恶魔野兽。黑色的灵魂也找到我,但说我太弱了,把我留在这里。”   “恶魔野兽……是什么?”夏尔瞪大眼睛,它从圣堂里逃走,现在躲在哪?在哪里准备谋划袭击?这个意外的消息让夏尔心乱如麻,一旦又有一个恶魔肆虐起来,新的破坏和伤亡会再次发生。   “是暴躁的恶魔,威胁要摔碎我。”小鬼手舞足蹈,“我!要吃灵魂,变成强大的恶魔,让它拉我的战车。”   “我想知道它长什么样,有什么样的能力?”   “气势汹汹的恶魔……很恐怖!很强!很大的野兽!”小鬼描述得乱七八糟。   “这小鬼描述得很清楚了,你这蠢货,恶魔野兽自然就是一只暴躁的野兽,幻化出这个世界动物的形态,但是具有恶魔的所有特点,我猜它能拍死三四个你。”格拉迪乌轻蔑地说。   难办……又是一只嗜杀成性的怪物,得赶紧弄明白它跑哪去了。   “你说有人进来故意释放你们?那些人是谁?看起来长什么样?”   “人类灵魂,我看到人类灵魂。”它爬到墙壁上,用尖锐的指甲在石墙上轻轻扣动,“里面有强大的灵魂,黑色的灵魂,半恶魔的灵魂。”   是了,恶魔的眼里只有灵魂,它们看到的东西和人类不一样。高阶的恶魔可能感官更加发达一点,但是这种原始又低级的小恶魔应该还没发展出那么完善的功能。   “我是你的领主……那你要听我的。”夏尔感觉自己像收了个跟班。   “呜呜渣渣。”小鬼嚷嚷,爬到地上,匍匐到夏尔脚边。   “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主动发起进攻,只能逃跑或者躲起来,不能在人类面前出现,也不能离开这座圣堂。”   小鬼用力点头。   “它真的会老实吗?”夏尔在心里怀疑。   “它不敢和你讨价还价,小鬼们害怕比它们强的恶魔,因为它们知道自己是最弱的。我无聊的时候经常让小鬼们聚集起来,然后一脚踩扁它们。”格拉迪乌喜欢欺凌弱小。   “你打算拿这小鬼干什么?”伊内丝用剑尖试探性地朝它戳去,小鬼做出躲闪的动作,灵活的逃开,跟小动物差不多。   “它会派上用场的,跟上来。”   微不足道的小恶魔拍打翅膀,飞在夏尔身后。   “得给它起个名字。”夏尔捻了捻头发,“一个小鬼……”有不少想法,可以叫它翅膀,叫呜呜渣渣,叫爪子,之类的。   “没必要费心给小鬼起名字,它们寂寂无名,没有名字,没有自己的想法,都是消耗品,地狱一次势力范围的冲突就会折损几十万只小鬼。小鬼在地狱,就和你们世界里的穷人一样,生的渺小,死的无闻。”格拉迪乌嗤之以鼻。   “你有名字吗?”伊内丝拿着剑尖,用剑柄推了一下小鬼,故意欺负它,迫使它用力扇扇翅膀,免得跌落。   “我叫霍普。”小鬼说。   “你自己有名字?”夏尔有些惊讶,“你自己起的?”   “呜呜渣渣。霍普。”小鬼点头。   “这些小家伙是有自己名字的。”夏尔在心里提醒格拉迪乌,“你还说小鬼们都没有名字。”   “他妈的,谁会在乎!”格拉迪乌骂骂咧咧。   夏尔意识到格拉迪乌问题所在。   “喂,你这家伙,你对你的恶魔同类,也不是完全了解啊。”   “其他恶魔关我什么事,我不在乎!”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你被地狱的君主们流放到这个世界来了。”   格拉迪乌沉默了很久。   “你不明白。”它不情愿地说。 第42章 居高   夏尔继续探索圣堂剩余的部分。   监牢之上的部分供猎人住宿。环形楼梯曲折向高处,每层走廊两侧都有数间个人寝室,每一层又各有一个功能不同的大厅,一层用作餐厅,二层是公共休息室,三层作为弹药库使用,不过已被洗劫,四层是图书室,门被锁住,只能用银钥匙开启,因而免遭袭击,五层和六层则是空的,尚未得到利用。   他汗流浃背,爬到塔楼最顶上,用银钥匙打开通往望台的门,走进一片夜色。   这是圣堂的最高处,放眼望去,夜空中繁星数斗,明月高悬。夏尔很少有心情放松地欣赏夜晚,他觉得每个晚上都很危险,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躲藏着怪物和邪祟。他放眼看到黑漆漆的城市街巷,一头恶魔野兽逃出圣堂,正在城市之中徘徊,这个想法让他感到警觉,它躲在哪里?想要袭击谁?   就是这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让夏尔不敢放松,他得想办法找到那野兽的位置,消灭它。同时还要解决一系列琐事,圣堂的修葺问题,欠债,招揽人手,还有许多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千头万绪让他感到不安,我该从哪里开始做起?怎样才能避免失败?他怀着不切实际的理想继承猎人圣堂,直到责任压到肩上才知道分量。   在他眼前,灰树厅的夜幕正在延展,千家万户中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灯火,伯爵城堡许多窗户内都有光芒洒出,围墙上的守卫们持火把巡逻,光点有规律地来回移动。天气有点冷,可能今晚就会下雪。   他双手搭在圣堂望台的边缘上,高处有寒风朝他吹来,他的头发随风摆动,这是他很多天以来难得宁静的时光,身心只属于他自己,而不属于周围的一切喧嚣。   但夏尔知道,如果沉溺于这片刻安宁,未免太过自私,他还要义务要尽。很多时候他不能作为自己而活,他想到那些猎人们,艾蒂安师傅对他的教诲还记忆犹新,丹佛若是没有进入森林,应该是个和蔼快乐的孩子,朱利斯先生也会仍然保持自信从容,不至于被倒挂在大树上。他想起疯狂的瓦伦,胆小的达尔顿,想起自我怀疑的费德瑞克大师,最后他想起自杀的杰芙妮,心里一阵痛苦。   是我的错,我不该放任刀锋恶魔逃跑,如果我那天选择和刀锋恶魔一起死亡,格拉迪乌就会不存于世。   “喂,我都听得见。”格拉迪乌骂骂咧咧,“你上天台乘个凉就算了,为什么和我过不去。”   “要让一切有价值。”夏尔低声说,他发出声音,而非只让思绪停留在心里,“要让我的选择有价值,让大家的死有价值。”   “他们并不看重这些。”格拉迪乌反驳,“他们只是被猎人的教条拴住了脑袋,明知力有未逮还要拼命,以至枉死。”   “打不过就不打了吗?哪有这种事情。”   “打不过还要打?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打不过就应该逃跑、投降、卑躬屈膝,放弃原则,只要还延续着自己的生命,以后会发生什么仍是未知。你我不就是秉持着这种想法一起活下来的。”格拉迪乌毫不让步。   “如果再来一次,我会和你一起死掉。”   “你喜欢这样?你喜欢让我折磨你?夏尔!如果你真的决定毁掉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你会粉身碎骨,我会被列王吞噬,但我们两个都会毁灭,这就是你想要的!来啊,跳下去吧!”格拉迪乌嚎叫。   夏尔手轻抚栏杆,上面布满铁艺花纹,立柱是青铜尖刺,他的手指在上面触碰,很快开始流血。   “诶,有话好好说,别胡闹,你想死,我还不想死。”格拉迪乌吓坏了,铜刺上的锐利锋芒立刻变钝磨圆。   “其他人会从我的尸体上捡走银钥匙,而一尊地狱魔神就此湮灭。”   这里真的很高,夏尔目测,从此处到地面不知几十近百米,又或者超过百米?他不确定,人从二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就会摔断腿,从七层楼跳下来又会如何?   “你疯了!别这样想!生命可贵啊!”格拉迪乌嚷嚷。   夏尔摇摇头。   “时机未到。”夏尔在心里轻轻地说,“还有使命未尽。”   他转过身,发现楼梯上站着伊内丝。   “你什么时候来的?”夏尔有些意外。   “你感觉变了个人。”伊内丝调笑,“你有时候像孩子一样天真,有时候又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沉默严肃。”   “那就是我。”夏尔不知从何说起。   违背守则,救了一个恶魔,目前仍不知是对是错。   “介意我上去吗?”伊内丝还未得到夏尔的同意,就走到天台里来,倚靠栏杆眺望灰树厅的夜色,“这里是城市最高的地方吧。”   “伯爵城堡建在山丘上,那里顶上应该看得更远。”   “对你们猎人来说,要建这样一个地方真不容易。”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们曾经非常富裕,以至于修筑了这么好的一座圣堂……你看到每层那些房间了吗?加起来可以容纳上百人,如果把每个房间都改成供三四人生活的,这里就可以驻扎近五百人。这是到底是一座圣堂,还是一座兵营?”   “目前看来,毫无冒犯,它只是个垃圾堆。”伊内丝轻松地说。   “我有足够的信心。”夏尔伸出手,整座城市在他的手掌下沉睡,他朦胧中喜欢上这种感觉,“让我们建立不凡的事业。”   “你考虑过向其他地区的圣堂求助吗?也许他们会给你寄来一些钱之类的。”   “没有,路途遥远,西海岸圣堂离这里隔着好几片领地,最近时局不安,信使恐怕很难安全到达。”夏尔想到阻断桥梁的巨魔,承平时期它早就被冒险家和雇佣兵猎杀,不可能在那作威作福长达数年。   “话说回来,加入你们有什么手续和制度吗?”   “成为恶魔猎人只有一个要求,意志坚定。”夏尔想到艾蒂安的教诲。   “听起来只会让这地方成为偏执狂集会所。”   “确实。”格拉迪乌嘀咕。   “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还没想好别的,但你看,有太多事情要忙了,我想把围墙修一下,把它加固,却没有工人愿意来这里,都说这里是被诅咒的危险场所。”   “想要加入你们,就得办点事情,如何?这样,即便来的人良莠不齐,至少他们帮上忙了。”   “听起来很公平。”夏尔点头,“你能帮上什么?”   “我想我能把墙修好。我不想莫名其妙地成为恶魔猎人,我应该付出点什么东西来换取你的信任,而这就是我赢取信任的方式。”伊内丝解释。   “你已经赢得我的信任了。”   “凭什么?”   “你是艾蒂安的女儿。”   “永远记住,我首先是雨湾厅的伊内丝,然后才是那个人的女儿。”她神情似笑非笑。   “对……”   “当然我听过艾蒂安的事情,洛曼各地都受过他的恩惠,七年前捣毁青河两岸最大的黑巫师集会,四年前又在红木山干掉了一个恶魔先锋之类的,多么正义无双、功勋彪炳的人……可惜自我出生以来,一眼都没见过他,艾蒂安在我母亲的描述里一直是个风流、英俊而不负责任的人。我想过许多次,如果在母亲死后他还是没有回来,我就亲自去杀了他,让他去陪我母亲。只是他先我母亲一步去世,并带走了她。这倒是让我有些失望。”   “我很抱歉。”   “为我母亲?她听不到了。为我?我自己能走自己的路。夏尔大人,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请说。”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加入猎人行会目的是获得训练。我在上来的路上看到了你们的藏书室,少数没有被小偷洗劫的地方,大门紧锁,应该只有您能打开吧。您是否能允许我在里面看书?”伊内丝微笑。   多么危险的女人,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夏尔只能让步。   “你是圣堂的一员,当然可以。”夏尔点头。   “很好。”伊内丝满意地点头,“我们下去吃东西吧。”   “我有冷肉和酒……”   “圣堂是我们的家,在家里应该吃点热的。”伊内丝引着夏尔往下走,“我刚才在外面逛了逛,肉食店没关门,集市里也有还没回家的农民。”   “你做了饭?”夏尔吃惊。   “不然为什么我上来找您?夏尔大人。”伊内丝每次用敬语称呼夏尔,都让夏尔感到惭愧。   “是啊。”夏尔点头,“圣堂是我们的家。”从现在开始是,以后也会是。   他们来到一层的餐厅,桌子被收拾过,上面摆着个深铁锅,里面盛了满满的土豆浓汤,一大块猪腿丢在里面增香。小鬼霍普在餐厅的角落爬来爬去,突然扑出去,抓住一只作祟的老鼠,把它塞进嘴里吃掉,大概鼠患也提前解决了。   夏尔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味道很香,他可能要吃两三碗。他正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词语夸赞伊内丝的手艺,格拉迪乌又开始聒噪。   “快吃……多吃点……多吃点……养精蓄锐。”   “为什么?晚上又不做什么别的事。”   “你不想,我想。我的力量恢复了,我要带你去地狱一趟。”格拉迪乌喃喃道。   “地狱?!”夏尔全然想不到。   “没有拒绝可言,我们会进去大闹一番,那些恶魔侵占了我的领地,我要让它们付出代价。”   “我怎么去!”   “你变成恶魔就可以了。” 第43章 闯入地狱   猎人圣堂的房间大部分是空的,只有铺着木板的床架,空衣橱还有桌椅,夏尔不知道是小偷们把所有东西都偷走了,还是人们压根没有好好装修这里,他倾向于后者。夏尔怀疑,在圣堂设计之初,人们误以为大家会踊跃加入猎人组织,从而为其准备了许多空房间和床位,可实际人丁凋敝,大部分人平时也不居住在圣堂。   他躺在床上,双手平放于胸膛。   “睡吧,睡吧,智慧生物在梦中最容易将自己的意识和躯壳分开,我会在你的梦里带你进入地狱。”格拉迪乌说。   恶魔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可疑。   “我们去那做什么?”   “听着,我在那里有非常伟大的王国,占有一片浩瀚的领地,数以千百亿计的小鬼供我驱使,成百上千的恶魔领主听我号令。”   “现在全没了。”   “错了!它还在,只是我知道,我一离开,我的手下们全部都会叛变,追随我昔日的敌人们,霸占我的遗产,一想到这里我就愤怒无比!夏尔,我们要把它夺回来!因为我是刀锋恶魔,我是实力最可怕的魔神!我占有地狱最富饶广阔的疆土!”   “我能得到什么?”   “当然是力量,无尽的力量,我的宫殿,我的国土里有许多你想不到的宝物。我每次侵入一个世界,都带回无尽宝藏,那些混蛋绝对想不到我还能杀回来。”   “你回去的时候,不会被地狱列王们发现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情况非常危险,我们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家伙扑杀。”   夏尔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那我可不能跟你去胡闹。”   “什么?那可是我的地盘,它们肯定在我的宫殿里休息,奴役我忠诚的将领,折磨从我的地盘上生长出来的小鬼。你难道想让我默默承受这份屈辱,独自意兴阑珊地在你的灵魂里自闭?”   “听起来挺适合你。”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夏尔。”格拉迪乌叫骂。   “但我没有完全拒绝的意思,如果跟你去一趟地狱真的有那么丰厚报酬的话,何乐而不为?我只是担心你耍诈。”   “好,那你就在这里默默地腐烂,在凡间的规则中一点点蠕动,拒绝唾手可得的力量。”   “前提是这份力量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拿到。”   “放轻松,就当是一场梦,夏尔,我们变成灵魂,溜进地狱,在那里塑造一具恶魔躯体,扮成一个无害的恶魔。等我们弄到我们想要的,逃脱得又足够快,地狱列王就发现不了我们。”   “怎么做?”   “放轻松,放轻松……夏尔……不要警惕,卸下你的心防,完全遵循它自然而然的移动……”格拉迪乌的声音越来越轻,慢慢地将夏尔的意识拖入寂静。   夏尔顺着格拉迪乌的意愿,逐渐放松自己的警觉心,扫去尘世的繁琐。   他受污染的灵魂逐渐飘出他的身体,格拉迪乌从夏尔的灵魂中伸出它黑色的爪子,动用它的权能,切开万物,在虚无中慢慢划开一道裂缝。   “钻进去,夏尔,我们动作快。”   夏尔努力适应自己的状态,这不是有手有脚的时候,他的灵魂晃来晃去,他感受到格拉迪乌正像船锚一样努力固定自己,勉强维持他们的位置,免得在虚无中沉浮漂流。   “快点,快进去。”格拉迪乌拼命催促,“如果我们的灵魂卡在缝隙之间,我们就完了,会变成二等分,到时候就有四个我们。”   夏尔听着就感到不安,他轻飘飘的,离开肉体是这种感觉吗?他甚至能发出声音。   “喂。”他东张西望,“我看到许多斑斓的东西,在这房间之外,好模糊。”   “你不会习惯的,离开身体太久,就再也回不去了,傻瓜,快进裂缝。”格拉迪乌催促。   “我的身体怎么办?”   “嗯……托气温的福,暂时不会烂掉,过太久就说不定了。”   “你说什么——”   ——那可是我的身体啊——夏尔陷入恍惚,顺着一股朦胧的吸引力,缓缓爬进裂缝之中,很快就被它吞噬,想到格拉迪乌的警告,他不由得加快速度,很快真实世界就被他抛在身后。   他感到自己被吸入一个巨大的空洞中,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他却能观察到自己。   多么难看、丑陋又肮脏的灵魂,好像不明的焦灼物,被亚芬火焰烧过大概就是这个模样,上半部分是黑色的,下半部分则掺杂着无尽色彩,仿佛某种不明杂质,二者之间生硬地缝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这就是我的灵魂?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夏尔困惑。   “你看,你看,这就是你的杰作,你把我的灵魂卡住了。我美丽纯洁的灵魂现在被你丑陋渺小的凡人心灵所约束。”格拉迪乌痛苦地说。   “好神奇。”夏尔觉得非常有意思。   夏尔看到上半段的灵魂迅速变化,黑色灵魂形成一种怪诞的生物,它头顶呈狭窄尖刀状,双臂上生长有数之不尽的刀片,身体单薄,背上生有精妙的黑色刃板,似乎用于某种形式的防御。   “这是什么?”夏尔困惑。   “这是我本来的样子,是不是……强大!”   “我还以为有点人样。”   “呸,我是恶魔,长成人样才奇怪。这就是刀锋魔神的真正样貌。”   “难道不是山峦般大小,一刀破开地面?你这样子有点貌不惊人。”   “傻瓜,在我的阶段,只需要念头就可以做到那种事情,单纯的‘物理破坏’已经达到巅峰,再无不可斩破之物。于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变成了‘保全自己’、‘隐藏自己’和‘发现敌人’,混沌列王在发现我的瞬间就可以将我湮灭无形,而如果它们在我面前暴露出机会,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切碎诸位地狱统治者。”格拉迪乌喃喃细语。   “这么厉害?”   “所以你们这些土著猎人才显得渺小而无益,一朝恶魔降临,万物括入囊中。我们已凌驾于多少个世界之上,你的世界凭什么幸存?胜算归零,尸血堆积!”格拉迪乌放声嘶吼。   “到时候再说吧。”   “我真是羡慕你的无知无畏。”格拉迪乌发觉自己丝毫不能威胁到夏尔,只好嘀咕。   这里是到地狱了吗?恶魔们生活的世界?夏尔张望这片空间,周围还有许多依稀朦胧的光点,在和他一起慢慢朝上方移动,他昂起头,一片殷红光芒闪烁灼目。   是火焰……无尽烈火,不对,是岩浆?他们位于一片岩浆池之下!而他们的灵魂正在朝这一池鼓胀的石火飘去。   沸腾的岩浆张开怀抱邀请夏尔和格拉迪乌的灵魂,   很烫……非常烫!夏尔的灵魂在岩浆之中焚烧,他拼命地往上游。   现实中不可能有这种感觉,他变成灵体,一切感官都被削弱大半。不久前他还在自己安身的床铺上,现在却来到了另一个超自然空间中,这种旅行对他来说既新奇又可怕。   夏尔发觉有巨大的力量在将他往下拉,想把他拉进无尽的熔岩池底,回到那片虚无阴暗的空间,在那里他绝不会再有机会上浮,无尽虚空会融化他的灵魂,让他再也无法返回自己的身体。   “我们刚才呆的地方,叫间隙外界,世界和世界之间的空洞。死掉的世界、变成边角料的世界、或者世界的碎片,一旦被遗忘,就会变成那种地方,什么都没有。即便是魔神,也只有性质特殊的敢在那里长久停留。嗯……其实还有很多其他胆大的家伙在那里,比如你的世界里的一些神……”格拉迪乌朝下看。   也许有些东西可以在那里生活,但绝不是夏尔,他感到下方的引力越来越强。   不行,决不能沉下去……夏尔拼命往上游动。   “往上,往上!”格拉迪乌催促,“我们的灵魂真是太孱弱了,但也因为如此,我们才能轻松跨过世界之间的裂痕。我原本力量全盛时,需要撕开特别巨大的裂痕才能穿越两界,现在只需要微不足道的力气。”   夏尔朦胧中看到周围有许多渺小的灵魂也再往上爬,速度比夏尔还要慢,他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甩下几百个这样的灵魂碎屑。   “这些是在混乱中产生的无序灵魂,它们无穷无尽,又特别渺小,在生死中轮回交替。”格拉迪乌也看到这些细小灵魂。   夏尔看到岩浆表面的烟尘和石块,他在往上游,他在接近池子的表面。   “往上浮会遇到什么?”   “一个合适的身体,恭喜你,外界灵魂来到地狱后就会变成恶魔。”   夏尔奋力一跃,跳出岩浆表面,他的灵魂一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空气,迅速转化成恶魔质,在表面结出一层黑色的鳞片,形成他的外壳。   他在岩浆池中滑动,朝岸边游,火焰在他的身上跳跃,他却感觉不到烧灼的疼痛,这层恶魔外壳非常耐火,高温也消减了。   “恶魔……恶魔的身体……”夏尔游过岩浆池面,爬到岩岸上,迎面就看到一个比他更大一些的恶魔。   那恶魔似乎就比夏尔早爬出来一段时间,体态特别强壮,两眼巨大通红,模样怪异,头生黑色犄角。   “嘎!我吃了你!”高大的恶魔吼叫着朝夏尔冲过来。   夏尔猝不及防被撞倒,大恶魔咬下夏尔胳膊,被撕开的地方,夏尔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快速往外流逝。   “别别别!干掉它!我要流走了,喂!喂!快点行动!别让我死在这!”格拉迪乌大叫。   夏尔也想,但是他感觉自己的力气特别渺小,这具新生的恶魔身体非常不适应。   灵魂迅速向外倾泻—— 第44章 燃烧恶魔   恶魔质重新塑形,格拉迪乌能控制这些黑色沉淀物变化,断口处凝结,随后迅速延长,变得坚固锐利,形如利刃。这下夏尔会了,他立马用臂刃刺入大恶魔的胸膛,把它开膛破肚,这回轮到它的灵魂拼命往外泄。   格拉迪乌这下终于放心,它贪婪地吸收从大恶魔身上流出来的灵魂。   “这家伙真可怕。”夏尔爬起来,“这就是恶魔吗?”   “恶魔个屁,这是个大鬼而已。”   “它是大鬼?”夏尔仔细端详,这家伙明明比他大好多,“这么大的家伙才只是个大鬼?”   “你看看自己。”   夏尔低头端详自己的身体,身材瘦小,四肢长度有限,他变成了一只恶魔小鬼!小鬼是最低级的恶魔,渺小而不足为惧,就像在地牢发现的霍普那样。   “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恶魔都是这样的,从小鬼开始,慢慢吞吃灵魂,越变越大。我们现在的灵魂已经足够强韧,缺少的是恶魔质,把那大鬼吃掉。”   “这我怎么下得去口。”   “恶魔质是没有气味的,你吃空气也下不去口?”   夏尔硬起头皮,发现自己凭空多了满嘴尖牙,他抓起大鬼的身体,里面灵魂被格拉迪乌吞噬后,身体已经变成空壳。夏尔以莫大的勇气和毅力吃了它几口,这些恶魔质进入夏尔体内,逐渐成为滋养他体型的养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大,个头也变高了些。   “嘎嘎!”   “咕咕嘎嘎!”   “呜呜渣渣!”   其他从池子里爬出来的小鬼们看到已经变得更大的夏尔,害怕地躲到一边,仇视地互相观察,拼命对彼此又打又咬,疯狂厮杀,一个又一个孱弱的小鬼被天生较大的同类屠杀,也有的小鬼能通过战术和运气获胜,很快岩浆池边就只剩下十几个体态较大的小恶魔,其中就包括夏尔。   “我的视野很模糊,只能看到那些飘忽的灵魂和模糊的形体,这是为什么?”   “小鬼只有仿神经、低等感光器、盲目聒噪的发音系统、简单听力和基础肌肉。我们必须吃得更多,才能慢慢演化出更多机体。”格拉迪乌为夏尔恢复五感。   他长出耳朵和分辨气味的器官,环视四周,这里像是个地下空洞,周围全是崎岖不平的岩壁,上方是石顶,岩浆池的烈焰熊熊燃烧,清晰地照亮周围,空气非常炎热干燥,闻起来有盐和硫磺的味道。   “呜——歪——嘎——”夏尔想说话,声音却在口中变得奇怪。   “让我能发出正常句子来。”夏尔在心里说。   “有什么用?在地狱你又用不着说话,我们要节约灵魂沉淀,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格拉迪乌不以为然。   “快点。”夏尔催促。   格拉迪乌不情愿地为夏尔重塑类人器官,他现在重新拥有舌头,口腔和声带,感觉正常多了。   “嘎!”   “呜哇哇!”   “吃啊!”从第一轮杀戮中幸存的小恶魔们聒噪一番,又开始互相为了彼此外壳下的灵魂厮杀起来,扭打成一团。   “我该怎么做?”夏尔背靠着石壁。   “给我当一个称职的恶魔,杀光它们!”刀锋恶魔咆哮,把他的恶魔双臂彻底变成两把修长锋利的快刀,头上也长出利角,浑然将夏尔的恶魔形态变成一个可怕的刽子手。   亲自奔赴地狱猎杀恶魔,其他猎人可曾想过这样的机会?   夏尔循着本能冲过去,手起刀落,利刃朝阻拦在他道路上的怪物上砍去,小恶魔们正杀得起劲,没想到夏尔从背后袭来。它们拼命吼叫,没有一个逃跑,悍不畏死地朝夏尔冲锋,但随着一连串惨叫声,它们又迅速被夏尔砍倒在地。刀锋恶魔演化出的屠杀利刃具有绝对的破坏力,这些最低端的恶魔根本无法阻挡,砍瓜切菜一般被劈倒。   散逸的灵魂朝空中飘去,悉数被格拉迪乌吞下。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杀凡人哪有杀恶魔来的效率高。你也快吃,夏尔,这些天生恶魔质乃重要资源。”   夏尔逐渐能习惯在地狱的活动,他大踏步走到被他砍死的恶魔身边,进食它们身上无色无味的灵魂物质,这些堕落的行为让他感到异样,他在杀恶魔,吃恶魔,成为恶魔的吞噬者,恶魔的毁灭者。长久以来都是恶魔进攻人间,杀戮凡人,这或许是世界上第一次人类闯入地狱,屠杀恶魔。   “接下来做什么?”夏尔将在场所有小恶魔吃掉后,身体已经涨到两米来高,两臂刀刃更加锐利。   “和本地管理员打招呼,让我看看,现在是谁管理这片孵化池?”格拉迪乌四处释放出它的感知力,“噢——来的有点快。”   砰!一只拳头砸破夏尔头顶的岩壁,一道不详的幽蓝火光照进这处地下空洞,夏尔抬头,透过破损,看到一个燃烧不止的火焰头颅,一个光是脑袋就比夏尔整个人还大的恶魔正在凝视这里。   “小鬼……”它的声音隆隆震响,“只有你活着?”   “我杀掉了所有其他的。”夏尔大叫。   “你看起来很奇怪……为什么你长得像个刀锋魔,这不自然!”燃烧恶魔一出现,夏尔就明显感觉周围的温度陡然提高,比岩浆池里的热量还可怕多倍。   “我不知道。”夏尔看着那只宏伟巨大的燃烧恶魔,“你是谁?”   “我乃火焰魔王的先锋,地狱的破阵者。接受伊格尼茨之火吧,了不起的小鬼冠军,你已经吞噬了所有其他弱者,证明你的力量。现在,燃烧你自己,在地狱中成为最可怕的一道焰光。我会称你为火焰利刃,你将给那些天真无知的可燃物带来毁灭,照亮地狱,将光和热播撒到每个阴暗角落。”燃烧恶魔伸出手,一团耀眼烈焰逐渐深入岩窟,照亮周围,格拉迪乌不断调节恶魔视觉的感光度,以免夏尔被晃晕。   火焰中酝酿着浩瀚的力量,夏尔能感觉得到。   原来恶魔就是这样生长的吗?追逐灵魂,互相吞噬,由强者驾驭弱者。夏尔若有所思。每个恶魔都有自己不同的概念,同时也存在诸多共性,以灵魂为内部驱动力,同时可以高效转化自己外表的灵魂沉淀物。   那么,怎样才能消灭这些超自然怪物?嗯……   还是切开它们吧。   “如果我拒绝接受呢?”夏尔昂起头。   “一个骄傲的小鬼冠军,好吧,我已经厌倦了胆怯的小恶魔们,你很幸运,你的傲慢引起了我的注意力,或许我可以给你一点奖励。但在那之前,我得确认一件事。”   “什么?”   “你身上有刀锋恶魔的气息,可能因为这片领地曾经属于它的缘故。但你要忠诚地相信我说的话——刀锋恶魔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和白痴,软弱无能,愚钝疯狂,被列王流放到外界,没有恶魔看得起它,你要抛弃它的印记,接受更加强大的。”   “好。”夏尔没有犹豫。   “什么?你这家伙!”格拉迪乌愤怒不已,“听到它怎么形容我的吗?”   “这只是权宜之——”   夏尔听到上方传来噼啪爆燃,怒火滔天。   “格拉迪乌?我听到你的声音了,你还敢回来!”燃烧恶魔暴怒万分,它用力一砸,整座岩洞轰然倒塌。   “你就不能稍微放下你的自尊心吗?”夏尔感到地面剧烈摇晃。   “我从地狱不停往上爬、不停追求力量,在魔神之中互相倾轧——难道是为了忍受耻辱?”   总之得逃离这里……   “现在我就是在羞辱你!”燃烧恶魔又砸出一拳,“格拉迪乌,你已从魔神位中除名!”   岩洞不停地震动,夏尔身体失去平衡,巨大石块从他头顶上跌落,重重砸在地上,每次冲撞都引发另一轮地震。他竭力稳固身形,拼命奔跑,身后每一寸黑色山石都在坍塌,坚固无比的岩窟在火焰恶魔的攻击下显得脆弱不堪。   “现在的你不值一提,试试切开火焰吧,蠢货!”燃烧恶魔将自己的拳头伸到岩洞之中,打破那团耀眼烈焰。它迅速爆炸,在火池上腾起滔天巨焰,迅速朝四面八方泼洒,岩洞内的温度剧烈升高。   夏尔明显感受到自己越来越难受,热浪从各个方向朝他吹过来,蒸得他心烦意乱。   大火在蔓延!   身体陌生,努力适应。夏尔狼狈狂奔,往周边各个裂缝和地下甬道钻去,唯恐被火海追上。   “这里……这里无路可走!”夏尔迎面碰上一道岩壁,他回过头,身后是大火贪婪地四处蔓延,舔舐地面,石头被融化成稀薄的岩浆,热气不停往上涌。   “应该能出去的。”格拉迪乌嘀咕。   “应该?”夏尔斥责,“你怎么不做计划就把我带进来了。”   “因为我想试一下,结果发现很成功。”格拉迪乌说,“我们安全地进来,安全地以游离灵魂的身份变成了恶魔……”   “就是因为你不肯低头,我们给逮住了。”   “呸,你这么爱磕头,那就去投降吧。”   “事实是我们困在这里,又有个比你大几倍的火焰怪物在外面等我们。”夏尔紧张万分地看着火焰朝自己流淌过来,这些火仿佛有生命,对夏尔的位置一清二楚。   烈火灼地,夏尔不得不向后攀爬,登上密不透风的岩壁,以免被卷入无边烈焰。   退无可退,他凝望那骇人火势,热量快要煮沸他体内的液态物质,他感觉自己正在被闷熟,滚烫的空气让夏尔痛苦不堪,犹如置身于巨大烤炉。   所谓葬身火海,大概就是这样。 第45章 在岩石之中   “我在想办法,我在重构我们身体里的大脑,让它更有效率。”   也许是错觉,夏尔觉得自己脑子忽然变得灵光了许多,许多从未想过的事情和方法一个接一个浮出来,那些本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又重新被激活,曾经让他困扰的数字和词汇学也不再复杂,他轻而易举地想通了一些过去困扰他的事情。悔恨、沮丧与悲伤等负面情感渐渐被抹平,得益于更加先进和高效的思维方式,夏尔想通许多症结。   “我们可以击败恶魔,壮大猎人组织,关键是要让大家认识到这项事业的价值。”夏尔喃喃道,一些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里扎根,“……恶魔是很可怕,但还不至于影响到所有人的切身利益。不如放一些恶魔进来,让许多恶魔肆虐这个世界,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必须求助于恶魔猎人,猎人将成为保护大家的唯一希望……”   “你看,这不是头脑灵光了吗。”格拉迪乌欣喜。   “——!”夏尔一惊,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待在地狱让他感到心智都快变化了,一种毒药般的变化,“我们得赶紧回现实世界。”   他背靠岩壁,眼前是燃烧恶魔释放出的大火,   “现在不行,这个火焰先锋一直在看着,它随便敲一下山洞,空间裂缝就会崩溃。”   “你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格拉迪乌!”燃烧恶魔咆哮起来,“给我死!刀锋魔神,地狱列王在等待你!”   “闭嘴!劣等东西!只配看守孵化池的废物!”格拉迪乌愤愤地回骂,“火焰离我们还有多远?”它问夏尔。   “十秒内就烧到我们了,不,五秒。”   “但愿它们听不见。”   格拉迪乌暴躁地发出一声尖啸,这巨响如波纹般扩散,夏尔身后的岩壁寸寸断裂,无形利刃切开岩石之间的缝隙。   “爬进去!”格拉迪乌催促。   夏尔不敢怠慢,赶紧钻进狭窄的岩石裂缝中,一点一点地沿着刀锋劈出的方向挪动。岩壁被切割得形状很不规则,凹凸不平的石头让夏尔每挪一步都感到剧痛。   “你就不能劈宽一点?”   “我都快把我那点力量用完了。”格拉迪乌虚弱又愤怒地叫嚷,“该死的,谁都行,为什么偏偏是火焰魔王占了我的领土。”   “你是对火焰魔王有意见?它是你的敌人?”   “它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我对智力卑下的魔神没有好感。”   “不许你这么说我的领主!”岩洞上面的火焰恶魔用拳头敲击地面,夹在缝隙中的夏尔感觉周围的温度又升高了一些。   “你等着吧!”格拉迪乌大声说,“我会切开你们的。”   “你无法分开烈火!”   “分开你就足够了,傻瓜!”   大火迅速地钻入裂缝之中,朝夏尔贪婪卷来,试图将夏尔的身体拥入炽火怀抱。   来不及了!夏尔发现自己移动的速度远不及火焰流淌的速度,他马上就会被火焰吞噬。   “快点——挪快点——”   夏尔在格拉迪乌劈出的窄缝中拼命腾挪,这可比山羊穿过针眼难啊。火焰触碰到夏尔的胳膊,他赶紧收回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已避无可避。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变成水,变成没有体积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轻松跨过这道裂缝呢?   “——流动暗影!”夏尔在地狱释放出猎人魔咒,他的身体迅速向地面坍缩,化作一道影子,朝裂缝的另一侧流去,他对这道咒语的掌控越来越精通,渐渐适应在这种状态下的移动。这实际上有类于操纵身体平衡,当他有意朝某个方向倾斜,影子也会朝某个方向运动。   问题在于方向感……在这个状态下,夏尔能观测到的东西向各个方向延展开来,世界拉平成一张薄纸,他只能看到阴暗或明亮的线,通常情况下,夏尔很难看清具体的流动方向,也不知道自己会移动到什么地方,线条环成一道圈,在他周围不断明灭,这是哪?下一秒会移动到哪?   好在,夏尔很快就意识到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判断:发光的地方是火海,与它相反的方向就是生路。   “快快快。”格拉迪乌催促,“不要磨蹭。你居然能想到用猎人魔咒,不枉我对你教诲多时。”   来到缝隙尽头,夏尔的影子从裂隙中淌出,他感受到高低差,意识到自己好像摔到了什么地方,于是慢慢解除咒语,从暗影中退出。现在看来,格拉迪乌似乎砍穿了从孵化池到某座宫殿之间的通路,因为他掉在一片岩石地板上。   他回头看清缝隙,非常遥远的地方有光影闪烁,火焰似乎还在追逐,但显然已经追不过来了。他估计这道裂缝有半米多宽,数公里长,如此巨大的裂缝,在这么坚固的岩石中开辟出来,这就是恶魔的威力吗?   “确实,我就是这么的强,这种程度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夏尔低头发现自己的身形变小了。   “你分明消耗了许多力量。。”   他摸摸自己的身体,刚才吃光火焰湖周围的小鬼之后,他已经有了二米多高,但现在又只剩下半米,重新变成小恶魔的形态了。   “这是必要的损耗,反正地狱最不缺的就是灵魂沉淀物,再杀几个恶魔就收集起来了。”   “说得轻巧,这里是哪?”夏尔抚摸地上的平板岩石,似乎精心打磨和铺设过。   两侧墙壁上挂有材质未知的火盆,幽绿色魂火燃烧不休。当夏尔靠近它们的时候,格拉迪乌大口吞吃,把这点灵魂火焰也咽下去。   “这是我的宫殿。”格拉迪乌傲慢地说,“看看这里,我的行宫,我的领土,我在地狱的国度。”   “看起来有模有样。”夏尔抚摸墙上的花纹,精致繁复,像整页文书。   “值钱的东西都堆在宝库里,我带你去。”格拉迪乌兴奋不已,“我们把有价值的宝物都拿走,留下石头宫殿给这帮炎魔。”   “你平时就住在这?”夏尔走入岩石宫殿的走廊,远处传来朦胧的爆炸声、惨叫声和诡异的窃窃私语。   “这只是我六万多座宫殿中的一座。”   “六万多座?”夏尔吃惊。   “地狱就是这样的,我们驱使几千万只小鬼,以亿为单位组织军势,互相进行领地攻防,制造无尽混乱,这些混乱互相累叠,无尽滋长,纯粹为了消遣,或者因为理念不合,魔神们总是有很多分歧,衰老魔神一直在追逐青春恶魔,欢欣王子和悲泣王子没有一天不打仗,战争魔神不停挑事,纷争魔神招惹所有人,破坏之王似乎没进化出脑子,意外的是,我和它处得不错。我们添加刺激,我们破坏规则,我们恃强凌弱,直到所有诸王一致同意放逐我……噢,噢!破坏之王为什么没被放逐?单单处理我?”格拉迪乌越说越愤怒。   夏尔听到一阵吵闹。   “呱唧呱唧。”   “呜呜渣渣!”   “嘎!嘎嘎!”   “啊啊!”   似乎是小鬼们的声音,他循着吵闹声来到宫殿下层,一眼望见巨大的军械制造库,无数小鬼在其中乱跑,恶魔大鬼不时从中拦腰抱起一个,小鬼们手舞足蹈地挣扎,但很快就被大鬼丢到一个燃烧不止的熔炉里去。   它们尖叫,体表融化,灵魂析出漂浮,黑色恶魔质从熔炉底部淌出。   有几只体态较大的火焰恶魔在熔炉底下等候多时,它们将这些收集到的恶魔质在自己体内灼烧、融化,重塑成形态各异的恶魔武器,刀剑、长矛、弓弩……还有更多夏尔说不上名目的武器,悉数堆到一旁。   一些体态健壮的大鬼来回奔跑,将这些打造出来的恶魔武器搬离宫殿。   整套工序喧嚣而严密,其间响彻小鬼们的哀嚎。   “武器工坊?”夏尔困惑,“你们做那么多武器干什么?”   “自然是战争,用来进化,活下来的能吸收战死恶魔的灵魂。”格拉迪乌解释,“每场大战后,空气中挤满了被打散的灵魂,于是活下来的小鬼都会成为大鬼或者低阶恶魔,低阶恶魔们在战斗中生还,变成恶魔先锋、恶魔战士之流,然后活下来的战士和先锋又会变成强大的大恶魔、恶魔将军,最终会有一个足够强的恶魔被其领主看中,拔擢为恶魔亲王,仅次于不朽魔神。亲王们非常狡诈,并且随时准备取代自己的领主。”   砰!   夏尔还想和格拉迪乌谈论地狱的情况,忽然就听到一声巨响。   他循声望去,有个火焰恶魔用力挥出自己的熔岩拳头,锻打一枚戒指,那戒指在砧形岩石上饱经捶打,先是浮现出耀眼的金光,尔后光芒散褪,留下貌不惊人的焦黑外形。   “看看,夏尔,看看!”格拉迪乌催促,“那才是真正的宝物,焦黑戒指,它是火焰魔王的军队中非常流行的一种强大宝物,可以召唤出惊人的大喷火,融化面前所有东西。”   “噢。”   “‘噢’?你这家伙,怎么事不关己的态度。我们当然要去偷到它,这东西即便大恶魔也会争抢,快去,快去!”格拉迪乌叫嚷。   夏尔瞪大眼睛,穿过这整座广阔工坊,到另一头的熔炉边上,从一个火焰恶魔铁匠手里弄到这枚焦黑戒指?这谈何容易!   “焦黑戒指……焦黑戒指……!”格拉迪乌反复念叨着,“只有弄到这么好的玩意,我们这趟才算没白来。”   夏尔紧盯远处的戒指,火焰恶魔将焦黑戒指用烈焰的热空气抬升到空中,稍微激发它的力量,一大团耀眼的巨焰便呼啸涌出,声势浩荡,几十个还在乱跑的小鬼瞬间融化,变成一大滩扇形灰烬,旁边的小鬼吸收了灵魂,立刻原地变大,并围起来争夺同伴的灰骸。   确实是……非常强大啊,夏尔凝视那枚戒指。   那么,我要怎么过去呢? 第46章 小鬼广场   夏尔小心翼翼地从走廊上往下走,来到工坊底部的小鬼广场,它们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发出尖锐聒噪,让人感到心烦意乱,大鬼们就在天空中到处飞翔,随意地抓起小鬼,抛掷到远方熔炉中,夏尔必须穿过这片巨大广场,同时避免被空中的飞行大鬼发现,不然他就要变成原料了。   他潜下身子,一只又一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恶魔四处乱晃,互相推搡,撞来撞去,大部分都漫无目的,有的试图找地方出去,但很快就被拦路的大鬼推回来,只能在广场里不停奔跑,发泄自己的精力,时而还互相殴打。   得小心点,不能给这些小鬼们逮住了。夏尔一边琢磨,一边看到一个奇怪的小鬼。   这只小鬼不像其他同类那样在广场类瞎跑或者彼此冲撞,它只是独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直直地盯着前方。   这样怪异的表现不由得引起夏尔的注意力,他走到小鬼边上,学着它的样子蹲下来。   “你怎么不和其他小鬼一样瞎转悠呢?”夏尔问。   “呱。”小鬼转过头,瞪着眼睛看他。   好像是没来得及进化出交谈能力的小鬼,不能沟通,夏尔只好观望周围,立时看到一只特别凶残的小鬼,用同伴的肢体当武器,到处又砸又敲,非常狂妄,把其他小鬼打得抱头鼠窜,小鬼们如果跑得太慢、拦在它移动的道路上,就会被它一脚踢开。   凶残小鬼也注意到夏尔和他旁边一动不动的特异个体,挥舞着一条胳膊冲过来,朝夏尔他们砸去。   夏尔赶紧躲开,他身旁的小鬼被砸倒,然后就那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军械库顶层的石板。   “嘎!”凶残小鬼瞄准夏尔攻来,夏尔毫不犹豫,伸手抓住它用来当武器的小鬼胳膊,一下子夺过来,然后用力打出一拳,砸在小鬼脸上。   感觉变成了稚童打架,夏尔似乎回到在村庄里斗殴的童年,肌肉记忆被唤醒了,他扑上去,跨坐在小鬼身上,对它重拳出击,打得它没声息为止,一缕灵魂从中飘出,被格拉迪乌吞没。   夏尔把凶残小鬼吃掉,感觉自己身体轮廓大了一圈,就是这样,暴力,胜利,变得更加强壮。   他看到四周乌泱泱混乱的情景,小鬼们大批大批地从一个地底通道里钻出,在这里互相搏斗,如果长得够大,就有机会被大鬼们抱到培训战士的地方,如果运气差,就会被丢进炉子里烧却。而它们中的绝大部分在斗殴中失败,死在同类手中。   “外面在开战吧。”夏尔听到遥远地方传来震动和爆炸的声音。   “是啊,魔神之间的大战役,每分每秒,无时无刻。”   “你们就这样不停地互相厮杀?永无宁日?”夏尔有些奇怪,他以为恶魔们都躲在地狱里,磨刀霍霍准备进攻凡间,没想到它们自己就在不断地相互屠戮。   “厮杀让我们保持饥渴,让每个小鬼都知道胜利的美妙之处,让所有恶魔都坚定自己杀戮的决心,让我的一切同类都知道怎么吞噬灵魂。这样一来,当开门恶魔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我们将确保万无一失的胜利。”   “开门恶魔……”夏尔知道这尊魔神,它负责为地狱开启进军的道路。   “我在这里能感受到下一次入侵的倒计时,只剩下一个世纪不到,如果凡间有人响应,这时间还会缩短。入侵是瞄准你们的世界的,开门恶魔成功开启门扉的瞬间,你一清二楚,亿万计的大鬼、小鬼、低阶恶魔和高位魔神都准备好进行最伟大的征服,贪婪、凶暴、跃跃欲试,渴望吞并鲜美的芸芸众生。你们自以为强大,但是在地狱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我们不是一个量级。”格拉迪乌残忍地描述。   “真厉害啊,虽然住在小鬼一样的身体里,却能说出这么理直气壮的话。”夏尔低头看着自己的短手短脚,虽然长大了一些,但还是只能用渺小来形容。   “呸,都是你收集灵魂的效率太低,快点把新的灵魂端上来吧。”   夏尔思考了一会,走过去把之前被打倒的小鬼扶起来,它身体恢复平衡,却仍是呆呆坐在地上,不参与周围的喧嚣。   “你看,这只小鬼就很和平。”   “这是地狱中的陌生种,没有对灵魂的渴望,注定渺小而毫无成就,我们看不起弱小,更看不起毫无进取心的渣滓。它有资格在这里无所事事吗?它应该去拼命作战!让自己变得更强!让自己的领主在战争中获得优势!”   “如果所有的小鬼都和它一样和平,恶魔们就不会进攻其他世界了。”   “它生错了地方,夏尔,去把它吃掉,夺取它的灵魂。”   夏尔盯着那只发呆的小鬼很久,随后望向军械库各处,大广场上大概还有两三个小鬼和它一样,行为相当消极。它们很难幸存,由于它们不会反抗的特性,一下就会被暴力的同胞们吃掉。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契机,恶魔们是有可能变得和平的。”   一个挤满了和平小鬼的地狱,再也不会到处入侵,夏尔想到这里,感觉抓到了什么机会。   “你可别像个脓包一样试图寻找什么和平共处的桥梁。”   “什么?”   “你们人类就该和恶魔打生打死,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战到族群彻底遁入湮灭、世界被碾入间隙为止。这里就只有强者粉碎弱者,仇恨和暴力是无尽的。千万别觉得你们世界与地狱能找到什么和平共存的结局,什么人类和恶魔最终化解了仇恨,恶魔找到了不需要吃灵魂也可以生活的方法,最终大家在一起和平生活云云,或者因为出现了人类与恶魔之外的第三方,导致我们大家团结起来对抗界外威胁……别做梦了——亮出你的利刃!把它的外壳切开,吃掉它的灵魂!”格拉迪乌咆哮。   “……”夏尔看着自己的爪子,格拉迪乌将恶魔质重组,它变成一把尖刀。   猎杀恶魔吧。   他走到那只陌生种面前,小鬼依旧无害地看着他。我是恶魔猎人,夏尔将右臂变形的利刃刺进,抽出,灵魂从创伤中散流,成为格拉迪乌的食粮,而小鬼的外壳被夏尔吃掉,形成他强化恶魔躯体的基础。   我在逐渐熟悉这个族群,夏尔朝工坊另一端的冶炼台跑去,心里思考不断,这是一群可怕的怪物,不知来源的大量灵魂碎片飘到这里,变成恶魔小鬼,小鬼们在强大魔神的掌控下互相争战进化,越来越强,而它们的最终目的是征服,侵入其他鲜活世界,掠夺大量灵魂,从而维持自己的存在。   越强大的恶魔,穿越世界时就要耗费越多的东西,所以一般都是中低端的恶魔能取巧进入我们世界,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捕杀它们,阻止它们伤害大众,另一方面,也要想办法阻止这些高位魔神组织的大入侵。   这些事情靠现在的我是做不到的,回到现实世界后,我必须召集更多人手,收集更多情报。   “嘎!”一只会飞的大鬼扑闪翅膀,朝夏尔抓来,打断他的思绪。   “去死!”夏尔朝它亮出手里的刀刃,大鬼欺软怕硬,赶紧慌不择路地逃跑。   他路上肆无忌惮地霸凌其他小鬼,利用自己比它们高一些、大一些、武器更锐利一些的优势,一路残杀沿途的小鬼,夏尔经过的路上倒下了许多不幸的小怪物,恶魔质和灵魂都被吸收。   等夏尔爬到冶炼台附近的时候,他离那些大鬼的形态也不远了,身体更加矫健,渐渐接近人类体型。   火焰恶魔工匠将锻造出来的焦黑戒指放在旁边的岩石上,伸出自己的焰拳,在其中慢慢凝结一道金黄色的弧光,似乎准备打造下一枚。   夏尔藏身在石柱旁边,观望是否有可趁之机。   “去糊弄它。”格拉迪乌怂恿,“就说一个叫岩浆之卡库特的恶魔领主差你来取焦黑戒指。”   “那是谁?”   “我编的,火焰恶魔这么多,肯定有一个叫这名字。”   “太危险了。”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地狱,你就这样跟它说,它保证会把焦黑戒指递给你。”   “那你们的管理也太混乱了,不应该由恶魔领主负责分配吗?”   “什么,你这傻瓜,混乱到极致就是一种合理。我们每天锻造出千万枚这种水平的宝物,如果全部都要统一调度,调查研究,送到该送到的恶魔手里,那岂不是太麻烦了,大家都是看着配置,也没出过乱子,有看不见的手。”   “信了你的邪。”夏尔观望一下,格拉迪乌毕竟是地狱的高位魔神,夏尔觉得它说的东西应该可靠。   他从藏身处露面,走到锻造戒指的火焰恶魔身边,它的身体在大火中下沉,靠到夏尔身边,热浪扑面而来。   “哪来的丑八怪,滚开。”它斥责。   “岩浆之卡库特……”夏尔刚要开口,忽然整座宫殿地动山摇。   某个地方破裂开来,发出山石崩塌的巨响,夏尔循着声音望去,军械工坊里所有大鬼小鬼的注意力也都被那动静吸引。先是短暂沉寂,随后又是惊天动地,军械库的顶板突兀地爆裂开来,岩块飞落,砸死小鬼无数,一只火焰形成的气态巨手拨开裂缝,恐怖头颅从中探出,稍微张望一番,便注意到夏尔所在。   “格拉迪乌!”是那只看守孵化池的燃烧恶魔!这么快就追到了?它大口一张,惊人的火焰柱便朝夏尔当头轰来。   焰光华美,气温高热,夏尔再顾不得其他,朝焦黑戒指扑去。 第47章 熔化   燃烧恶魔轰出的火焰柱声势骇人,沿途洒下无数烈焰余波,浇洒烧死大片小鬼,它们的惨叫声四处响彻,哭嚎喊叫不绝于耳,夏尔只能拼命忍受。他伸手想要抓住焦黑戒指,火焰恶魔工匠却以更快的速度伸出自己的焰爪,将它抓在手中。   轰!火焰柱炸裂在锻冶台上,夏尔感到脚下石头迅速升温。   “你想偷东西?”火焰工匠嘲笑,“你这还未成长起来的小鬼,要怎么击败火焰?”   夏尔紧张地看着它,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团混乱场面。   火焰……火焰!火是燃烧。夏尔心中腾起混乱的想法。火带来高温,火带来光明,火将事物烧毁,火改变物体存在的方式,它蒸发水,熔化万物,它能飞翔能起舞,能嘶叫能歌唱,它可以净化一切。我也应该成为一团火焰,这样就可以融入它们……   刹那间夏尔的心中又充满刀光剑影,最有效的战斗是劈砍,最强大的武器是刀锋,去征战去杀伐!去切开道路上所有阻拦!这是格拉迪乌在施加影响吗?   等会——!夏尔身体一颤,别给我你的心理暗示!   “那你给我争气点!”   夏尔发现自己的皮肤冒出青烟,已经开始焦黑,像是低温炙烤后的样子,如果刚才他在火焰幻影中沉沦太久,他也会变成一只小炎魔。   要怎样才能击败火焰……   “死吧!小不点!”火焰工匠将焦黑戒指吞进自己的焰心,随后释放出可怕的大喷火,朝夏尔席卷过去,他竭力上蹿下跳,到处寻找合适的掩体,周围全是石头和熔炉。   更多类似等级的恶魔匠师发现了正在逃亡的夏尔,纷纷围拢过来,准备将他合力消灭,他完了!   火……到处都是火!夏尔心焦得要命,死亡阴影笼罩着他,他会死,他随时都会被火烧死。   不能死、不想死——   但是却逃不开,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逃不开,他能站的地方越来越少,他拼命躲藏,而远处更加强大的燃烧恶魔又再度投出一道烈焰射弹,毫无顾忌地轰炸夏尔所在的位置,他看到一个高大熔炉遭到火弹袭击,表面的恶魔质顷刻间融化消减,化作一滩融化黑泥。如果那样的火焰淋到自己身上,他又有多少机会幸存?   不行啊——没办法——该死——   夏尔背靠着军械库的尽头墙壁,这里已经退无可退,火焰工匠朝夏尔走来   火焰……该怎么击败一团活火……夏尔绞尽脑汁。   “我们该走了!”夏尔催促格拉迪乌,“快带我们走!”   “没那么容易,你别吵。”格拉迪乌不耐地回应,“你负责活下来,回去的办法我来想。”   “说得轻巧!”活下来?我要怎么活下来!   夏尔紧盯火焰工匠,它身上的烈焰不住地往上飘去,摇曳晃动。   想办法啊,想出打败恶魔的方法啊,虽然一直说着要切开恶魔,但火焰要怎么切开?   “你是哪里来的盗贼?谁派来的密探小鬼?”火焰工匠将火焰蔓延出去,一点一点地在夏尔身上掠过,令他感到极度灼热,要死了,要被活活烧死了。   “烧掉它!你把它逼到绝境了,烧掉它!”远端的燃烧恶魔催促,“不要给它可趁之机!”   于是夏尔眼前那一团火焰突兀放大,变得加倍炽热滚烫,他向侧边躲闪腾挪,火焰却衔尾而至,怎么甩都甩不掉,夏尔焦急万分,如果在这里被烧死的话——   火焰缠上他的恶魔躯壳,很痛!非常痛!夏尔拼命地在石地上打滚,恶魔们看到小鬼滑稽的样子,尖锐地嘲笑起来。   “看,小鬼滚动!”   “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情了。”   “这比丢到熔炉里要折磨多了,为什么我们不一直玩烤小鬼的把戏呢?”   “你这家伙太残暴了。”   夏尔竭尽全力才扑灭身上爆燃的火焰,他趴在地上,昂头看着高大的火焰工匠,它高高举起焰爪,就像捶打它平时面对的那些工件一样,向夏尔当头痛击。   “——幻影神力!”夏尔瞪大眼睛,用尽全力。   宏伟气流在空中激荡,爆发出一阵刺耳呼啸。   起效吧,猎人魔咒——夏尔下定决心,以最高亢强烈的韵律约束地狱的空气,将它的力度提升到极限。   于是流动空气变成暴风,瞄准火焰而去,刹那间将火焰工匠吹飞,大团火焰狼狈不堪地朝后退去,被风携裹飘离,在焰心中沉浮的焦黑戒指失去约束,应声跌落。   夏尔立马冲过去,捡起焦黑戒指,昂头又看到另一团火焰迎面卷来,本能的惊恐让夏尔一时间忘了动作。   “趴下!”格拉迪乌大叫,唤回夏尔的理智,他赶紧低头,火焰从他头顶掠过。   他匆忙逃离,从冶炼台的边缘跳下,身体砸在广场的小鬼潮中,四周都是呜呜渣渣、活力旺盛的小恶魔。其他恶魔工匠暴躁地追赶,形成满地火海,同时愤怒地大声命令,让在空中巡逻的大鬼赶紧去抓夏尔。   但那火!无穷的火焰也从上方宫殿中涌了下来,夏尔抬头看见可怕的景象。   燃烧恶魔的身体一直重压在军械库上方,于是整座岩石穹顶快速升温,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被加热的石头快速隆起,体积扩张,猛力挤压周围的石头,这种变质作用让岩顶不堪重负,它的内部开始出现巨大裂痕,一眼就能看出它正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被烧灼的部分变得猩红、柔软,焰光从中迸裂,时有碎屑跌落,岩石像是有了生命,开始不断膨胀,巨大力量从中诞生,它变软、蓬松却厚度加倍,空气中开始闪烁跳跃的火花。   “呃啊啊啊!”   “呜呜渣渣!”小鬼们虽然愚笨弱小、理解力低下,但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夏尔怔怔地看着分隔军械工坊和宫殿其他部分的岩壁穹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石头已经被彻底烧融,化作一盆熔浆,朝底下倾泻而去,在它背后灼烧已久的燃烧恶魔,也一并向下方席卷。   这是灭世的火雨吗?夏尔一个哆嗦,地狱工坊里的情景变得骇人,无数小鬼当头被火石泼到,瞬间身体消失在火中,而那些大鬼拼命挣扎,想要躲闪,却无法躲开。高大壮观的冶炼高炉被烧融的石块砸穿,里面大量同样高温的黑水向外喷涌,恶魔们稍微碰到,外壳上就被灼出大坑。   惨叫声、呼号声、火焰焚烧声不绝于耳,夏尔拼命躲闪,每时每刻都在生死线上徘徊,不时有灼热岩浆和崩塌石板从天而降,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勉强躲开。   灵魂……灵魂在朝自己集中?   随着工坊里不知凡几的小鬼们在灾难中瞬间暴毙,它们体内灵魂飘离,格拉迪乌趁机不断汲取,周围的灵魂碎片全都涌入到夏尔体内里,使夏尔的灵魂愈发膨胀,身体也被撑大了。   但这样是不行的!   原本夏尔体型很小,可以左右逃窜,但随着他的力量增强,他个头也越来越大,躲避头顶上被烧化的落石更加困难。   躲、跑、跳跃、翻滚……全都来不及了!夏尔看到一块尤为巨大的熔岩石从自己正上方快速落下。   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以手臂阻挡巨石,空中却响起巨大的切割声,整块石头被奇异的力量切成两半,被击中的石头旋转着朝外飞去,砸掉另一个大鬼的头颅。   格拉迪乌现在力量倍增,心情狂喜,疯狂吸收死去恶魔们流出的灵魂,它的能力快速回复,而夏尔的体型也不断增长。因为没吃到新的恶魔质,夏尔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撑大的皮水袋,不断鼓胀起来。   “你自己也知道要吃点恶魔质,快,到处捡点东西吃。”格拉迪乌催促。   满地都是燃烧的石块,不然就是被砸得尸身破碎的低阶恶魔,夏尔扑过去吞噬它们的残骸,格拉迪乌劈开跌落的石块,指挥夏尔躲开发烫的熔浆,在进食之后,夏尔的身体逐渐变得修长、结实,不再和普通小鬼一样头大身子小。   他注意到有许多狡猾的底层恶魔也在混乱中趁机吸收灵魂、吞吃弱小。   动作越快、越贪婪的恶魔,在这场混乱中变得越强。   “你死定了!格拉迪乌!你死定了!”从穹顶上摔下来的燃烧恶魔四处张望,试图在无尽的小恶魔潮中锁定夏尔,它的身体像扭曲胀大的四足动物,熔浆构成了它的躯体,焦黑恶魔质覆盖在它身体表面。   “我就在这!”格拉迪乌主动放出声音,“你们这帮垃圾,服从于我!服从于刀锋魔神格拉迪乌,我是你们的新领主!”   “哇哇!”   “呜呜渣渣!”   “格拉迪乌!格拉迪乌!”小鬼们跟着瞎叫唤。   那些火焰工匠面面相觑,比较聪明的大鬼和新晋成长起来的恶魔也停下动作。   “刀锋魔神……”   “最强大的利刃魔?”   “至尊切割者!”   “刀锋恶魔!”有的恶魔知道格拉迪乌的名声,迫于其威慑,多数选择聆听格拉迪乌的命令。   “我已经回到地狱!我将重建我的统治!你们就是我第一批追随者,我将晋升你们,让你们在恶魔军团中获得无上力量与荣耀!”格拉迪乌发出命令,而这些恶魔身上开始发生变化,随着格拉迪乌意志贯彻,它们头上长出锐角,身上长出刀刃,已然和刀锋恶魔相似,接纳魔神的约束,火焰工匠中也有不少当即倒戈,格拉迪乌的力量使它们长出燃烧不断的尖刀。   “去吧!拿起武器,我们将把这片领域的火焰魔王摧毁!我会带你们分享它的灵魂烘炉!”格拉迪乌鼓舞它们。   这些新生的刀锋魔寻找称手武器,跃跃欲试,随时准备迎战,渴望能劈来砍去。   “以我的名义切开这家伙!”格拉迪乌朝跌落在广场上、体态巨大的燃烧恶魔叫嚷,声音沙哑而狂怒,“我已经回来了,地狱将重新尊重我!只要你们彰显忠诚,我就会赐予你们力量!”   “唔哦哦!”   “杀!”   看那些体型不一的刀锋魔往外冲去,格拉迪乌心满意足。   “我们和这家伙拼了。”夏尔跃跃欲试,准备和中央的火焰先锋动手。   “错了,你怎么这么爱打打杀杀,不像我这样爱好和平。来,趁它们拖延时间,咱们快去宫殿宝库抢劫,然后回到我最最喜欢的人类世界。”格拉迪乌催促,“这地方好热啊。” 第48章 恶魔库藏   借着这短暂的喘息机会,夏尔赶紧寻路前往宫殿更下层,他跳进小鬼们钻出来的通道,一路追逐通往下方的阶梯。   “宝库离这里远吗?”他把焦黑戒指戴在小鬼趾爪上,整枚戒指散发出淡淡热气。   “我得思考思考。”格拉迪乌嘀咕,“不是每座宫殿都结构相仿。不过别担心,那些小家伙帮我们争取时间呢,至少能打上十分钟吧。”   夏尔隐约听到头顶上的工坊响起火焰爆炸和恶魔嘶吼,在短暂爆燃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怎么一瞬间就没了?”夏尔抬头,上方只留下不断燃烧的噼啪声音。   “哈哈。”格拉迪乌干笑。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跑快点,不然大火烧过来了。”格拉迪乌催促,“另外根据我的丰富经验,对小鬼来说,在地上翻滚比跑步的速度要快。”   格拉迪乌的宫殿有许多地方都遭到改造,变得更符合新主人的审美。墙壁上的锋利花纹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不断燃烧的火炬和焰星,这些燃烧走廊被格拉迪乌不断熄灭,它以一种偏执的态度重新在墙壁和地面上涂抹它钟爱的锋锐图案,宣誓它对这里的统治权。   夏尔不知这殿堂到底多么宽阔,他经过无穷无尽的回廊和空房间,没有遇上任何恶魔,似乎这里有意被建成一座迷宫,而且宫殿非常高,本身形态似乎也如一把利刃纵向延展。   “原本是我的手下和仆人们住在这里。”格拉迪乌审慎地看着周围,“它们现在全都被收割干净了,没有我的庇护就只能这样,它们的恶魔质被拆出来享用,灵魂被分给小鬼们,让它们晋升成火焰魔王的仆人,它们应该不在这里,而是被调遣去攻击其他领地了。我带你来到了一座防守疏漏的宫殿,只有那个孵化池管理员还在找我们。”   有件事夏尔不能理解,恶魔们明明不需要宏伟宫殿,但却移动岩石,勒令千万只小鬼为自己服务,营造出宏大空洞的石堂,数之不尽的恶魔日夜交战,文明转瞬即逝。   “你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明白的。随着我的力量逐渐增长,我越来越腻烦那些低阶恶魔们在旱地上闲逛。”   夏尔不断地奔跑,城堡每一寸都在逐渐下沉,他必须拼命才能往高处移动,否则就会滑倒。   “最初的游戏很简单,我让恶魔们追随我,能跟得上我的得到嘉奖,跟不上我的被消灭。看它们为了跟上我的脚步而竭尽全力,那种滋味十分美妙。”   夏尔跳下台阶,这些台阶是为特别高大的恶魔所设计的,夏尔必须小心翼翼,才能避免摔断双腿。   “然后游戏内容逐渐变得复杂,我让它们不停地行动,它们渐渐变得习惯于聆听我的指令,一旦得不到我的指示就坐立难安。为了让这些烦躁的小恶魔们有事干,我让它们以千百年为单位开采岩地,打磨板材,再将它们搭成宫殿。这样的宫殿,在我统治时期树立了几万座,我们如今所在的这座,在其中还算是规模很小的……”   夏尔经过类似监牢样的区域,两侧岩石牢狱中,数之不尽的怪诞生物摇晃着石制栏杆,对夏尔用陌生的音调哀求,它们来自于被征服的其他世界吗?长手长脚的,无手无脚的,形态若金属的……   “到后来,我已经不用去命令,小恶魔之中自己分化出了强弱,高阶恶魔为了博取我的欢心,主动使唤那些小鬼去营造奇观,锻冶各种各样的利刃来博取我的欢心。权力和欲望交错,难分彼此。我傲慢地巡视我在地狱所支配的范围,让每个恶魔都清晰地明白,刀锋魔神格拉迪乌曾经是一方非常强大的领主。”   夏尔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耐力好像无穷无尽,他不断地跑,却不像人类那样会疲惫,不知是因为这幅身躯被特化设计,还是每个恶魔都有超群耐力。   “你以后也会喜欢上的,将你的意志强迫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迫使其他人服从于你的想法,万千人在你面前卑躬屈膝,你的命令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你从已有的秩序中创造出你的规则,万物凭你的好恶而更改其规律,不追求这种生活的人只适合被圈养。”   格拉迪乌噪音灌脑,吵得夏尔不得安宁。   “你怎么觉得?夏尔,往上爬吧,释放你的功利心,将万物踩在脚下。”   “我和你不一样。”夏尔在心里说。   他转头看到一座特别高大的门,材质和周围岩石不同,像异国玉。   “是这吗?”他大叫。   “对,我们到地方了。”   循着格拉迪乌的指示,夏尔停下步伐,在宫殿宝库门前停下。   “这就是藏宝的地方?”夏尔下意识抚摸,瞬间整扇门燃烧起来,迫使他收回手。   一只陌生火焰恶魔的头颅从烈焰中浮现,对夏尔发出一阵暴躁的呼号。   “又见面了!格拉迪乌!”   “怎么办?”夏尔看着那火焰面庞,皱紧眉头。   “砍死它!”   夏尔用右臂变形的利刃扎进门上的火脸,事实证明是一个错误,恶魔躯壳一沾上烈火,在魂焰中快速融化,热量灼穿恶魔表皮,噼啪响声不断,那是鳞片承受不住高温,正在寸寸炸裂。   “你出局了!这地方不再属于你!”火焰恶魔不断逼迫格拉迪乌,夏尔察觉刀锋魔神变得越来越焦躁,地狱似乎激发了它的无穷狂怒,这是它的故乡,它的国土,它的领域,现在却被其他同类抢占。   “砍断它们!”格拉迪乌催促。   “你太急躁,我们没法干掉它!”夏尔向后一跳,爆炎烫穿他的右臂,他的力量迅速衰减,完全不是面前火焰恶魔的对手,地狱弱肉强食程度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只要力量更强,在竞争中获得的优势就会无限放大,能力卑下的劣等恶魔绝无翻身机会。   火焰向宫殿墙壁各处流淌,从中浮现出更多的恶魔头颅来,姿态各异的火焰恶魔们看着渺小的夏尔及格拉迪乌,各个都发出古怪笑声。   这些恶魔有的是火球中的一张笑脸,有的长有数只焦黑利角,有的面容焦黑,双目赤红,有的脸部完全碳化,有的戴金属面具,有的在脸上有深深烙印,有的形态无定,完全是一团炽火……无数强大恶魔在火墙之中显现出来,嘲笑格拉迪乌的脆弱。   “你出局了,但你回来了。”其中一个火焰恶魔嘶叫着,“你出局了——你还敢回来!”   “你的领地已经被瓜分,你的城市被火雨砸碎,你的眷族和仆人全被摧毁!”   “回来找容身之所吗?太迟了,格拉迪乌!石窟不属于你!”   “它正在和一个凡人共用灵魂,看看它,看看它现在的样子!”从火中冒出的恶魔们语气尖锐,夏尔几乎能分享格拉迪乌的愤恨,几欲把它们悉数斩穿。   这些恶魔的本体正在赶来的路上,夏尔能察觉到,因为整个宫殿都在摇动,远方不断传来岩浆涌动和巨兽奔跑的声音,这些强大的恶魔们试图把格拉迪乌掐灭在这里,它们很高兴能亲手毁灭一尊魔神。   砰!   有个恶魔在殴打宫殿吗?这样的震动!连门上那些火脸都摇曳颤抖。   “你会变成屠杀之王最趁手的武器。”其中一个恶魔头颅张开大口,巨大焰球慢悠悠地朝夏尔飞去。   他不敢怠慢,赶紧逃开,焰球飞行到一半时突兀加速,撞在他之前站立的位置,地板厚石烧得红透,肿胀流动如面团。   宫殿走廊上有大火在追赶,外面又有无数强大炎魔正在逼近,火海中那些恶魔的投影愤怒吼叫,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杀戮欲望,能亲手干掉一个魔神,这将会是它们值得夸耀的功绩,夏尔知道这些恶魔绝不会放过自己。   每个地方都在融化。   形态各异、等级不同的火焰恶魔们放声嘶吼,吵得夏尔不得安宁,同时对宫殿随意地喷出火焰,夏尔身边的墙壁如稀泥般融化,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也快着火了。   但随着滋滋作响,整扇玉石库门也在快速融化,这些附着的火焰面孔不断燃烧消耗自己,渐渐消失。夏尔怀疑这些只是分身,不是本体,如果没有稳定灵魂源的供给,无法长久灼烧。   他匆匆穿过门扉烧毁的宝库,世界在他眼前倾斜,宫殿地基正在消融,夏尔有失衡感。   眼前有无数根立柱,每根柱子上都悬挂着一两件精致的宝物,色泽各异,种类不同,许多都呈现出非常光怪陆离的面貌,或许是恶魔从其他世界带来的,夏尔从未见过。   有闪烁的宝石盔甲,两侧布满搭扣,应该用来披在某种动物身上;有剑高悬在空中,朝周围散射靛蓝色波纹,靠近时感到气定神闲;有一根像四分棍的东西,是错觉……还是它真的自己会动?   夏尔收回目光,抚摸面前柱子上的一张皮,这张皮有琉璃般的外观,半透明,彩色星河在皮下的半透明基质中流动,一双悲伤的眼睛在上面默默垂泪,触感湿润温暖,和这个干燥贫瘠的地狱世界全然不同。它好像在向我求情,希望我带走它……   “您能别看了吗?这地方要塌了,我们要赶紧跑。”   “你倒是说拿哪些东西走!”夏尔抱怨,“哪些是真正有用的。”   “我忘了,正如我说过的,我建了太多宫殿,然后岁月中又积累了太多……”   轰!似乎是支撑宫殿的某根基柱坍塌,整座宝库往一方斜去,夏尔猝不及防,脚下滑倒,和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宝物一起朝房间南侧倒去,他被埋在几件沉重的盔甲、珠宝和某些机械装置底下,他看到像是矮人工艺的银白色齿轮样的圆环,一把剑发出鸟的叫声,长画卷上朦胧地画有背生树木的多目野兽。   “快带我们回去!”夏尔胡乱地抓起几件趁手的宝物,抬头惊异地发现,宝库的穹顶也在灼烧加热,如果它也融化了,这地方比军械工坊还难奔跑躲藏。   “站稳。”格拉迪乌嘀咕。   又是巨大的爆破声,夏尔身下的地板猛然坍塌,格拉迪乌切出巨大的豁口,刚好容夏尔跌落。   他的身体朝下方落去,怀里抱紧他在仓促中收集的宝物。   “看看,我们要回去了!人类世界!滚吧,地狱,滚开!这破落的小鬼孵化场!”格拉迪乌在他们的正下方划出一道悠长豁口,切开世界之间的裂缝,夏尔按理会自由落体,跌入其中。   “别急。”   夏尔听到有人在说话,为什么自己还没跌入裂缝、返回现实?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凝滞在半空中,火焰顽石皆沉寂不动。 第49章 火焰魔神   短暂凝滞之后,时间又开始流动,只是他们下方的那道空间裂隙被一阵大火覆盖,很快就被烧掉,烧掉了空间吗?夏尔错愕,他的身体往下跌去,重重落在一块石头上,痛觉覆盖周身。他看到上方宫殿坍塌,赶紧左右翻滚,躲开从上方接连落下的石头,但还是躲闪不及,一块石头正中他的肩膀,外壳内质皆为肉糜,右臂立时断透。   好在小鬼们的身体被构筑成适合作战,痛觉得到屏蔽,夏尔倒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动弹不得了。   他张着嘴,嗅闻空气中的焦味。   抬头望着上方,上层宫殿整个倾斜,逐渐向一侧沉入烧融岩浆之中,他头顶的穹顶也正在开裂,整座宫殿支离破碎,让他能看到宫殿之外的地方。   目所能及之处,仍然是岩壁,石头、石头、无尽的石头。   这让夏尔感到奇怪,他记得自己最开始位于一个地下孵化场,格拉迪乌破开地底通道,让他来到连接孵化池的宫殿,这座宫殿本身,难道也位于另一个更大的地洞之中吗?他原以为宫殿构筑在一片无边的旱地上,恶魔们在广阔的地方交战……但并不是这样,这里仍是地下。   难道整个地狱都如此贫瘠,被岩浆和石块环绕?那么在所有这些岩石和洞窟上方,又有什么东西?   “想那么多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格拉迪乌语气邪恶,“地狱都是石头,这是最荒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小鬼们不停厮杀。”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夏尔躺在坍塌的瓦砾中。   上方空隙中涌现出更多的火焰,烈焰熊熊,形成一面长墙。   从火墙中张开一双黑色眼睛。   “我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和你重逢,格拉迪乌。”声音让夏尔联想起陨星划过天穹。   “看看,夏尔,这是另一位魔神,伊格尼茨。”格拉迪乌兴趣缺缺地介绍。   “你和凡人交起朋友来了。”火焰魔王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友好,“这很好,也给我谈谈他吧,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品味,也喜欢新世界的面孔。”   “下次见,伊格尼茨。”格拉迪乌随口敷衍,夏尔感觉刀锋魔神特别慌张。   “我说我们可以聊聊天,交流一下见解,为什么你急着离开。”   “我们已经聊过成千上万次了,少一次又何妨。”   “从前我们用刀剑和火焰发生冲突,为流水、为平原、为一丛花朵而交战,从前我们是那么恨对方,但自从你被流放之后,这片土地失去了一个品味高雅、特立独行的恶魔,少了你的生花妙语,地狱变得寡淡了。”伊格尼茨悠悠细语。   “你只是嫉妒我!你嫉妒我能够在凡间捕获鲜美的灵魂。哈哈!流放不会毁灭我,流放只会让我变得更强!”   格拉迪乌抽出他们的灵魂,主动脱离恶魔质外壳,把恶魔质重新降解成原始的黑色沉淀物,然后用灵魂裹住他们收集的东西,在地上重新勾画空间裂缝。   火墙慢慢延展。   “快走。”格拉迪乌催促。   夏尔朦胧中感觉时间的流动变慢了,只有火墙中的黑眼亲切地看着他。   他有失重感,跌落危崖,旋即从梦中惊醒。   夏尔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座精美宫殿,几个胸脯丰满、腰肢纤细、栗色长发及腰的女孩搀扶起他,带他走入一座大厅,这些女孩皆戴半透明面纱,下穿薄裙,肚脐以上再无衣裳,走动时脚环轻响,个个高鼻深目,眉眼绝美,看夏尔时神态羞涩。   她们全身上下都涂有芳香蜜油,味道新鲜,似花似蜂蜜,触感滑腻,让夏尔头晕目眩。   大厅尺寸犹如广阔赛场,足够一队骑士在此演习,夏尔抬头看到正中央一座高台,万千朝拜者环绕膜拜,皆衣白色。想靠近高台,则要登上无穷数台阶,台上尊者遥不可及,地位崇高。   “格拉迪乌不是一个友善的伙伴,对吗?它经常嘲笑你,夏尔,你的所作所为在它看来总是很愚蠢。”是那双黑色眼睛的声音。   “这里是哪?”夏尔恍惚不解,“这些人是谁?”   “这是地狱的一角,我的大厅,朝拜者们来自其他世界,向我寻求光明、智慧和保护,这就是火焰的力量,我们驱散黑暗,赶走野兽。”伊格尼茨解释。   “我要回去了。”   “你不希望格拉迪乌留在你的灵魂里,对吗?格拉迪乌是刀锋魔神,而你是一个在欠发达世界里活跃的恶魔猎人,你应该猎杀恶魔,让格拉迪乌活着是你的耻辱。”   “对。”   “把格拉迪乌交给我,我会把它从你的灵魂中剥开,从此你再也不会被它烦扰,你的狩猎使命就此得以贯彻,再也不用肩负它的罪孽活下去。放心,在此之后,我会将你安然送回凡世。我没必要伤害你或者吞噬你,你单薄的凡人之魂对我来说极度廉价。”   夏尔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一部分是他,一部分是格拉迪乌,刀锋恶魔抢掠他的灵魂,狂妄地住进夏尔的身体,还想占据他的意识。   这就是事情发展的规律,既然我是恶魔猎人,我就应该把刀锋恶魔铲除。   “你知道我是恶魔猎人?”   “我对此一清二楚,你年纪尚轻,资历浅薄,但志向远大。”   “……”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格拉迪乌在帮助我,它会赠予我力量’。但这只是它一时权宜,想想吧,夏尔,假以时日,刀锋魔神日益成长,很快它的力量会盖过你的,你的灵魂将变成它的,你的意识将越来越微弱,最后被格拉迪乌封印在一个角落。而它将自此不受束缚,最后酿成你们世界的毁灭。说到底,你真的觉得你能控制格拉迪乌,防止它对你思维的侵蚀吗?难道你不是在一天天地接受它的影响,本性在不断地变化?这是你唯一摆脱格拉迪乌的机会,如果你拒绝,我不会意外,但你要明白,你将自此不可避免地成为刀锋魔神的禁脔,被它拿捏于掌心……”   “我……”   “难道你不是变得越来越冲动,在格拉迪乌的影响下,看到什么就想切开?”   “是的。”夏尔承认。   “与其在尘世中与恶魔互相折磨,何不来此当我的座上宾呢?”伊格尼茨邀请。   恍惚间他又看到大厅幻灭,他出现在一座阳台上,眼前是炎热城市,各处伫立着崇拜火焰的神庙,街道上多得是他说不出名目的族群,有人样的不多,但是却能和睦相处,贸易、旅行、聊天闲谈。   “这是我不值一提的都市——焰瓶二。各方生命,只要尊奉伊格尼茨之名,便可在我保护下安居乐业,享受美好生活。这里无尊无卑,无苛税无暴政,无论从事何等职业,都体面且颇受尊重,技工与官吏平起平坐。不同文化在此交融,术法与机械并举。性格外向者可以出面管理,性格内向者可以居家研习,勤奋者有机会实现自己,怠惰者则安心终日饱食。争斗得到仲裁,利益得到保护,火焰公正地对待一切。像你这样的人值得在这里获得幸福。”   “这样吗……”   “你的那个世界还是非常落后的地方吧,充斥盲目愚见,不知微质碰撞与分裂时释放出的力量,甚至不知如何应用蒸汽与雷电。”   这地方也是地狱吗?夏尔怔怔地看着这座城市,甚至有飞鸟,有太阳在空中滑行。房屋高大,居民健康,和他来的那个地方截然不同,他第一次看到令人艳羡的文明,却是在地狱之中。   “我很乐意。”夏尔心头一动,“你说你能看到我的想法?”   “你的心智会将事物演化成你能理解的东西,有生灵魂是澄澈的,满是记录。我看到你的名字,你的过往,你爱的人,你恨的人,你所骄傲的事,你所悔恨的事,都在你的灵魂中一清二楚。”伊格尼茨解释。   “我决定把格拉迪乌交给你。”   “你做对了。”伊格尼茨说。   “在那之后,你能送我回人世吧?”   “这对我来说,易如反掌而已。”   “所有东西对你这样的强大魔神来说都一定非常简单。”   “你的见解非常正确。”   “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人类,我们的灵魂非常强韧,你读到表面的东西,也许你知道我是谁,我做了什么,我有什么性格,甚至你能推测出我接下来的行动。但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恶魔,你无法读到我的心智。我刚才是试探你而已。”   “……我知道,但——你你你要要要——”   夏尔突然发觉自己既聋且瞎,周围万事无痕。   在伊格尼茨说出更多话之前,夏尔和格拉迪乌的灵魂彻底落入空间裂缝之中,远离了火焰魔王的操纵。他离开地狱,沉入间隙,在虚无物质中航行,包裹住他找到的宝物。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格拉迪乌小心翼翼地操纵他们的灵魂,夏尔看到超越寻常尺度范围的间隙乱流,浩瀚无边无际,令人畏惧,但它和整片逾界虚无相比也显得渺小。   最终灵魂度过一片又一片裂缝,飘回那冰冷的房间里,慢慢折返到夏尔体内。   意识和肉体再度接通。   手、脚、大脑,夏尔睁开眼睛,头痛欲裂。   冰冷僵硬的地方,火盆里没有点火,冻得要死,肮脏又陈旧,夏尔想到光明先进的焰瓶二,心中思绪明灭。我真是犯了个大错,我应该把格拉迪乌卖掉,然后在那里享清福的,无数美女围绕着我。   “我们回来了!成功逃回来了!我违反了禁令,又去了一趟地狱!只有高手中的高手,魔神中的魔神,最可怕的至尊切割者能在地狱找乐子!”格拉迪乌狂叫,对自己的能力洋洋得意。   夏尔疲惫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难受,看到床板上一并散落的几件宝物,那是他在混乱中随手抓到的。   “你不知道跨越空间裂缝是多么恼人的事情。”格拉迪乌继续吹嘘,“只有我这样的天才能够戏弄这些繁复规律,让我给你初步介绍一下,首先世界和世界之间……”   “火焰魔王愿意帮我,把你从我的灵魂里剥出来,然后送我回来,或者在它的一座很漂亮的城市居住。”   “……它撒谎,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谎言吧,伊格尼茨可是个无可挑剔的大坏蛋……”格拉迪乌干巴巴地说。   “它没撒谎。” 第50章 宝物   夏尔检查他们九死一生,从地狱宫殿里带回来的东西。   “我们拿到了什么?”   “好像有五样东西吧,你不是混乱中随手抓到的吗?”   首先是一个瓶子,里面装着黏糊糊的红色液体,夏尔捧起瓶子,走到窗边,借着月光观摩,看起来很稠。   “这是什么?”夏尔问。   “一种强力毒药,不知道从什么生物上采集出来的,就叫它红色毒药吧。”   毒药……   “被你收藏的毒药,威力一定很大。”   “不一定,可能是小鬼们随便收集起来的。我只知道它肯定能杀人。”   “那怎么用,不知道什么时候生效,也不知道会在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甚至可能闻一闻就会起效……”夏尔胡思乱想起来。   “它当然有伟大的特点,这毒药不属于你们的世界,意思是说,它造成的影响,根本无迹可查,人们不可能找到这种毒药的来源,它所造成的症状不会和这个世界已有的毒药一样。用它来谋害你的敌人吧。”   毒药……害人……把毒藏在食物里,藏在水里……这些倒不是夏尔擅长的,他收起思绪,把毒药罐藏在柜子里,随后再检查其他的东西。   他拿起一把像是奇怪乐器的玩意,在黑石长杆上绑着几根弦,底端很宽阔,似扇形,好像可以用于弹拨,与夏尔见过的其他琴都不一样。   “你真是个天才,那么多强大的宝物,你就捡了一把五弦琴回来。”格拉迪乌抱怨。   “它有什么法力和特效吗?”   “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琴,应该是某个丛林世界里捡回来的。”   夏尔拨动弦,发出一声特别清脆的乐响,打破黑夜的寂静,他赶紧止住手,免得打扰别人。   剩下还有三个东西,夏尔拿起一个手镯样的玩意,它非常漂亮,是黑色矿物打造的,表面布有亮金色和灰色的裂痕,工造精致,夏尔从未看过这么好的手艺。   “这是十胜石手镯。”格拉迪乌说。   “十胜石?”   “你戴上手镯,然后晃一下。”   “别糊弄我。”   夏尔在右腕处戴上手镯,试着摇了一下,岩石泛出微光,手上浮现出一股向上的升力,慢慢将他手往上抬去,夏尔用力想把手放下来,拼命和手镯角力,但这手镯执着地将夏尔的手抬到高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被它悬起来了,现在他必须高举着右手,这姿势非常迥异。   “这是什么力量……”夏尔有些无奈,右手就这样被抬高,一直无法放下。   “别担心。”格拉迪乌嘎嘎怪叫,“它储存的能量不多,过一会就会变成普通的黑色石镯。”   “十胜石……能浮空?”   “这是反重力的石头,在地狱很常见,你们的世界应该没有。”   “反重力是指什么?”   “重力是一种力,从下面吸引着你们的双脚,让你们无法跳得太高,也不能飞翔。”   “那么,反重力就是使我们飞行和跳跃的力量。”夏尔恍然大悟。   “心智简单的人是多么幸福啊。”   无论如何,这几个好像都不是什么特别强大的宝物。   “你的眼光太差。”格拉迪乌嘲笑。   “是你的收藏太古怪了。”   “胡说。”   等十胜石里的力量耗尽,夏尔果然又能把高悬的右手放下。他捡起重要的焦黑戒指,将它戴在手指上。毒药瓶、琴、十胜石手镯、焦黑戒指,格拉迪乌说有五件宝物,那应该最后还有一件,不过夏尔没看到。   “它在躲你。”格拉迪乌说。   他聚精会神,目光在床上扫来扫去,很为没铺被褥的缘故,很快看到木板上一枚小小的护符在以微不足道的速度移动,呈圆盘型,可以自己以平移的形式晃动。一枚会动的护符?夏尔忍不住把它捡起来。   他像捉小动物一样把这有生命的护符捡起来,放在掌心,它拼命想要逃出夏尔的手,夏尔发誓自己没有用力,但它就是能在他手上轻轻挪动,一点点朝边缘落去。   “这到底是什么?”夏尔把护符攥在手里,免得它又逃了。   “一枚刚玉护符,来自一个被征服的世界。”   “……恶魔毁灭掉的世界……”   “是的,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带魔法世界,仍在成型当中,人们发展出了一些可观的文化,他们的反抗挺甜美的,那是多好的消遣啊。开门恶魔打开世界之间的门廊,亿万恶魔争相涌入,后果可想而知。”   “它在动。”   “有个胆怯的、类似法师的玩意,为了躲避被残杀时的痛苦,也为了避免被恶魔吞噬,将自己的灵魂藏到这石头里去。”   “为什么一直在逃跑的样子……”   “当然,它害怕你,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恶魔是它最恐惧的。我们给那个世界带去了太多伤痛,和那个世界所遭遇的东西相比,‘尸山血海’简直就是儿戏。他们做了许多努力,他们有不少伟大的尝试,杰出的领袖和英雄。他们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足,实际上却是运气不佳。我们需要灵魂。那是段美好的时光,我有许多东西可以切,我会刻意让他们找到一些取胜的契机,然后在他们无限接近胜利的时候,将他们的希望掐灭。倘若不断施以虚假希望,最终彻底失败时的痛苦就会千万倍增长。”格拉迪乌愉快地描述。   “里面真的有一个灵魂?”夏尔拿起护符,就着月光观察,整枚圆形护符用类似刚玉的材质打造,精致无瑕,上面有类似扣环的结构,可以牢固地挂在腰带或者衣服上。   “经过大约三万年的流逝,躲藏其中的灵魂已经消散,只留下原本灵魂寄居时留下的痕迹与本能。哎,所谓避祸永生的想法,在万年为单位的时间尺度中也成笑谈。被恶魔发现的世界,智慧生命只有力战而死的结局,其余一切皆与普通湮灭无异。噢,夏尔,你觉得这样一枚护符会有什么用处?”   夏尔想了想,护符在他的指关节上微微发抖,他将手掌抬到眼前。   “我们合作吧,我是以猎杀恶魔为本职的人。”夏尔说,“当恶魔靠近的时候,你就颤抖来提醒我。”   “你在和白刚玉说话,你真是个傻瓜。”格拉迪乌嘲笑。   然而护符真的停下抖动,平静地停留在夏尔的手指上,似乎能够理解夏尔话语中的含义。也许某段时间之前,消失在某个瞬间的灵魂,仍然没有放弃对抗恶魔的念头。   夏尔将它别挂在腰间衣物上,然后注意力集中至最后一件宝物——焦黑戒指。   他抚摸圣堂石墙,对准它,慢慢学习使用这枚黑炭戒指的方法。就像使用魔绳一样,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手指上,专注于凝视它,不断试图释放出其中蕴含的力量。   嘶嘶——   没有喷火,只有大量烟雾从中散逸出来,呛得人开始咳嗽,戒指上亮起火花,响起一串噼啪。   “这不会灼坏我的手指头吗?”戴戒指的地方已经开始温烫。   “可能吧,你还没开始真正释放而已。不过这地方太小,如果你不想把自己以后住的地方炸掉,最好还是改天再尝试。”   夏尔同意。   结束这一切后,他躺倒在床上,准备休息。   “准备休息了吗?你真是个懒惰的混蛋。”   “我们需要睡眠。”   “整个夜晚有冗长的时间可以用来工作。”格拉迪乌絮絮叨叨,“我们接下来还会再去一趟,我的力量不断地恢复,而你也会越来越熟练。我们将会不停地在地狱和这个世界往返,好好想想我们能办到的事情,我能切开世界的遮障,好好想想,夏尔,我可是……”   夏尔的眼皮越来越沉。   或许是因为格拉迪乌念叨得太多的缘故,夏尔在半梦半醒中沉入恶魔的意识。   刀锋出现了。   它是一种概念,当人们在谈论锋利的时候,人们在谈论刀,一种有刃的东西,它的目的是用来切开东西。于是与之相关的一切汇聚成了某种渴望,为了切开敌人,或者为了打开某种水果,真实世界中有个生物进化出了锋利肢体,与此同时,最原始的刀锋魔神也随之在地狱出生,它承载着剖开事物的理想。逻辑的推演似乎有迹可循,先是遇到障碍,然后想要破坏,而刀能够倍化力量。同样成分的力量,在锋刃的协助下,可以集中在一条线上,使威力增加数倍不止。   所以格拉迪乌致力于切东西。   夏尔看到格拉迪乌在地狱之中切来切去,石壁在刀锋的作用下出现裂痕,它就这样不停地劈来砍去,朝一个方向不停地进攻,遇到岩浆也不停下,遇到地狱里的海洋也不停下。   那时候地狱还分成数个互不连通的空洞,各个空洞之间居住着不同的魔神,魔神之间无法互相联络,因为中间是漫无边际的石头,由世界的原始材料构成。   于是恶魔们请求它:   “格拉迪乌,请用你的刀,切开地狱的墙壁,把各个空间连起来吧。”   格拉迪乌无所谓,它不在乎其他恶魔们的想法,于是用力挥出一刀,沿途随意地连通了两到三个巨大的地狱洞窟。   它制造的大裂谷永久影响了地狱里许多事情,恶魔们从此可以互相碰面,但这并不符合所有恶魔的利益。一些恶魔在战争中变强,一些恶魔被消灭,一些恶魔因自己的领地受创而愤怒,一些恶魔的宫殿彻底毁坏。   于是恶魔们强迫格拉迪乌停下自己的工作,对它说:“你不能这样做,你应该按照我们的意愿来行动,你要为我们开辟地狱的通道。”   格拉迪乌傲慢地拒绝所有恶魔,于是恶魔们不再低声下气,而是大声诅咒格拉迪乌,并且拒绝和它来往,见到它就打它。格拉迪乌不管不顾,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砍啊削啊。   “你看到了什么?”格拉迪乌发现夏尔沉入了它的意识。   “什么也没有。”夏尔说。   “别在我的记忆里东张西望,你个白痴。”   夏尔看到之后的事情,还有其他的魔神能做到与格拉迪乌类似的事情,它们遵循恶魔们的意见,连接地狱,改变地狱的外形,打破各处隔绝的状态。于是魔神可以互相沟通,按自己的喜好营造家园,地狱有许多孔隙从此变得繁荣起来。他们排挤格拉迪乌,强迫它居住在地狱最荒僻的岩石坑里,就是他们去过的那地方,那些贫瘠石窟,一切都用地狱的圆石切磨而成,只有最惹人憎恨的魔神和它住在一起,彼此为邻。   “格拉迪乌,我接管了你的领地。”夏尔听到火焰魔王的声音,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的?刚才的吗?“我烧掉了你的军队,烧掉你的指挥官和心腹,烧掉你的城塞,烧掉你最引以为傲的那些磨制利器,烧掉你的眷族和从属。我迫使你的追随者们互相残杀,在我火焰所过之处,你曾经珍视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你也不需要那些,你离开这里了,你抛下我了,人们点燃火焰,难道不是为了锻造刀锋吗?”   格拉迪乌回以几近癫狂的笑声,这笑声刺得夏尔无法忍受,像千股狂风在山谷里回荡。   他只能醒来。 第51章 关于城市   早上,夏尔下到餐厅。   冬日阳光透过窗户,石墙厚重清冷,长桌两旁摆有式样统一的靠背椅,垫子被偷走,留下光秃秃的椅面。石壁上刻有繁复的花纹浮雕,顶上的吊灯只留下铁制的灯架部分,壁炉是空的,余烬积了厚厚一层,墙柜被砸坏了,不知何时更换。   伊内丝坐在桌旁,将靴子翘到桌上,她换了衣服,披着羊毛斗篷,内里是黑色高领皮衣。   “这里比我想象的还破一些。”伊内丝随意地抱怨着,“炉子是空的,床是硬的,所有的装饰品都丢了。”   夏尔走到旁边的厨房望了一眼,石头柜台上摆着篮子,里面有牛奶、干酪和肉。   “你出去过了?”   “当然,我们如果不能把那只小鬼训练成仆人,就只能自己动手。夏尔大人。”   夏尔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看到霍普正跟在自己脚边,它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自己的?   “地狱里有成千上万个你一样的东西,不停地互相战斗,被强大的恶魔呼来喝去。”这是夏尔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嘎。”霍普眨巴眼睛。   “你怎么知道地狱里的事情?难道你去过?”伊内丝好奇。   “恶魔学者会研究这方面的事情,合格的猎人应该知道有关恶魔的一切。”夏尔搪塞。   “街道上有死人,也许是恶魔干的,他们说什么‘魔女’。”   “什么?”夏尔意识到不对劲。   “你应该亲自去看看,城里的人都在谈论魔女杀人的事情,我出门的时候,人们都有些慌张的样子。你毕竟是这里唯一的恶魔猎人嘛……”伊内丝撩开头发。   “当然。”   “您对我有什么其他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要去工作了。大人。”伊内丝耸耸肩,将脚从桌上放下来。   夏尔摇头,于是她从餐厅里离开。   学习管理、适应成为领袖,对夏尔来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他还要努力适应身份的转变。他思考如何招募人手,如何制定规则,如何确立奖惩……一系列事情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   首先得招募最基本的圣堂成员。   嗯……   “你需要有个智者帮你拿主意。”格拉迪乌循循善诱,“让聪明的刀锋魔神来指点你。”   “……你说。”   “你要将人们分成三个等级。最下等级是那些没有能力也没有野心的人,他们不会破坏规则,非常好用,这些人可以帮你们完成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情。中间等级是那些有能力、但是没有野心的人,他们会勤勤恳恳地完成你吩咐的事情,可以充作你组织里的打手和执行者。最上级是有能力而且野心勃勃的人,他们应该作为你的副手和核心支持者,为你分管一部分事情,替他们设立目标,满足他们的期望,他们就不会反对你。”   “伊内丝……像伊内丝那样的人,算什么?”   “噢,夏尔,加把劲,如果你能把她抱上床,她就是你的亲人啦。看看她,当她把她一米长的腿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你已经开始放弃原则了。”   “我不信。”   “当你走到外面,你会发现世界上充满了这三个等级的人,而你们的社会也给他们各自预留了位置。”   “那么没能力,却有野心的人,算什么?”   “光是描述他们就是一种悲剧了。”   总的来说,夏尔逐渐摸到了门路,应该招揽人手,然后根据他们的能力和性情为他们分配任务。而自己要成为合格的领袖,就要做出榜样,为他们准备能够彰显才干的平台,也为他们提供培育能力的机会。   这样一想,夏尔就感觉通透了些。   他从篮子里拿起牛奶和肉,吃饱喝足之后,离开圣堂,去外面调查死人事件,并且找机会看看能不能招到新人手。   只有一个地方能够同时满足这两个需求——酒馆。   街上下过初雪,洛曼人不喜欢雪,古代洛曼地区并没有雪,大地覆盖满郁郁葱葱的森林,气候炎热潮湿,野兽和动物漫山遍野,人们无需耕作,靠捡拾果实就能生活。但后来一切都变了,在一场被称为“裂日浩劫”的远古灾难中,太阳陨落,世界沉入黑暗,大雪从北方吹来,淹没半个国家,整个世界在寒冷中颤抖,人们不得不培育谷物,建造房屋,收集木柴以御寒。   历史学家把现在的年代称为黑暗时代,因为它不像远古时期那样温暖明亮。但这也防止了龙类的滋长,龙的血液冰凉,所以喜欢阳光充盈、气候炎热的地方。洛曼气候变化之后,温度降低,动物的数量也大为减少,不足以供养龙这样的掠食者了,龙患自然而然地消解。   夏尔踩着浅浅积雪,街道两旁的房舍有三四层高,屋瓦铺齐,为了防雪,坡度都很陡,形成尖锐的形状,砖砌烟囱往上升去,人们暗中通过烟囱来彰显财力,因此它们都修得过高了。他看到一颗郁郁葱葱的松树种在道路交汇的广场上,旁边围了一圈石头,这是过时的古代习俗,用来避免树灵逃脱,两边有不少摊位,正在售卖白菜、萝卜和炭,临时支起的棚子上堆有积雪。   人们尽可能让自己穿得暖和,很明显能看出农夫和市民的区别。进城来卖东西的农夫都穿着一体式的贯头衣,颜色单调,在腰间用皮带扎紧,而住在城里的人则穿漂亮的紧身袍,外面套着毛呢大衣或者短斗篷,色彩分层,头上还戴着圆毛帽,模样大多神气。他们的态度也很鲜明,对穷人和乞丐不屑一顾,看到卫兵时就发怵,看到夏尔这样披坚执锐的,直接掉头绕道,不敢和夏尔对视。   “站住!”道路的守卫叫夏尔停下。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抱着手,刀收在怀里,“我为许多人办事,但不会妨碍治安。”   守卫皱了皱眉,他长着一张不懂得变通的脸。   “我要没收你的弩。”他说,“这是违法的。”   夏尔和艾蒂安学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你管着这条街吗?”夏尔问。   “我是法律的执行者。”卫兵坚持。   “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夏尔把两枚银币藏在掌心,和卫兵握了握手,于是那张刻板的脸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友善笑容。   “注意安全。”卫兵嘱咐。   “最近有奇怪的伤人案吗?”   “是的,非常严重,有人在夜里被谋杀,但凶手不是人类……人们说看到了魔女,这应该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尸体现在放在卫兵塔里。”他看起来很严肃。   夏尔若有所思,他知道卫兵塔是整座城市守卫力量的核心,人们如果遇到事情也会第一时间向其反映。问题是,那里同时也是监押犯人的地方,城市监狱的所在地,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夏尔真的不想去那。经常有恶魔猎人和守卫发生误会而被捕,每次都要花很多功夫才能脱逃,现在跑到监狱门口打听情况,他难免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但这是恶魔伤人事件,夏尔倒必须去一趟。   “你能自己发现的。”格拉迪乌低语,“你不必冒风险,对吗?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好好检查一下这座城市,发现哪里有问题……人类的守卫都是愚蠢又固执的混蛋,只会让你白费功夫,夏尔……恶魔猎人可以自己完成猎杀恶魔的行动,我们不需要那些凡人在调查中碍手碍脚。”   去一趟卫兵塔,看看那个被杀掉的死人?还是应该避免和守卫们打交道,独自调查恶魔行踪?   夏尔抿着嘴,陷入沉思。   他走进街边一间酒馆,迎面扑来隔夜酒和呕吐物的味道,他捏着鼻子,几个醉汉被叠在角落,桌椅都重新擦洗过,圆鼻头的老板在柜台后朝夏尔招手:“欢迎!”   周围环境昏暗,因为是白天,所以没有点蜡烛。夏尔在吧台边坐下,后面的高阁柜里有一排排酒。   “你听说最近有在夜里意外被杀的人吗?”夏尔问。   “那可是招忌讳的。”老板有些谨慎,“你想知道什么?”   “有多少说多少。”夏尔说,“来一杯酒。”   老板拿出杯子,给夏尔倒了一杯气味强烈的酒,他酒量不够,现在反而希望老板是个黑心商家,在里面掺过足够的水。   “这是什么?”   “用杜松子果子做的酒,山内帝国那边传来的做法,这可是好货。”老板极力推销。   “跟我说夜晚发生的事情。”   “太糟糕啦。”老板给整个事件定调,“毫无防备地在街道上走,然后就被‘吃掉了’,还有女人的笑声。”   “吃?是怪物干的吗?”   “当然,但没人看到它的真面目,听说死人被咬掉了半个身体,他是个码头搬运工还是什么之类的,总之现场很糟糕。”老板神秘地描述。   “在哪里?”   “桦底街,离神庙不是很远。”   夏尔喝了一半的酒,杜松子酒闻着极香,喝着极苦,后劲又大,夏尔脑袋里开始有风箱在胡闹。老板促狭地看着夏尔的表情,仿佛预料到他会这样。   “我是。”夏尔伸出手指,“我是恶魔猎人。”   “喔,让人印象深刻。”老板高兴,“有段时间没猎人来了,费德瑞克大师还欠我钱哩,听说你们的圣堂被偷了。”   “情况很糟糕,所以我要雇点人手,你如果认识一些在找活干的人,让他去圣堂找我。”夏尔喝了酒之后,说话速度变快,思考变得急促,“放出风声,如果找到合适的人,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会从这里订酒。然后我还要去写一张纸,对,写一张招募启事,贴在广场的布告栏上,这样城里的人都会知道,许多人都会来,就这样干吧。”   “抄写坊从这里出门,右拐十字路口,再往前两三百米,那个老师傅很友善。”老板善意地提醒。   “很好。”夏尔把剩下半杯酒也喝掉,把一枚银币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我有点头晕。”格拉迪乌说。 第52章 抄写员   夏尔会写字,但写不好。   教育原本和夏尔无缘。贵族和有钱人能够请来家庭教师,从小开始学习文字和艺术的奥秘,神庙里的神官为了了解古典经书,也会对新进门徒开设识字班。而夏尔只是农夫家的孩子,对识文断字一窍不通,直到被艾蒂安带走才开始学习,老猎人如果没有去嫖娼或者喝酒,晚上就会给夏尔讲一些洛曼字母和单词。   无论如何,如果要给圣堂写一篇招募启事,还是找抄书坊的人比较合当。   所有的书籍都通过手抄书来增加副本,抄书坊通常背景很深,由领主资助,如此才有机会从其他贵族那里获得藏书原本,然后再进行抄写贩卖。夏尔的村子里有个退休的老抄写员,右手拿不动面包。   他来到灰树厅的抄书坊,墙面底部用石砖砌造,门口虚掩着,屋顶很漂亮,夏尔怀疑抄书坊能赚许多钱,因为书很昂贵,每一页都用羊皮纸装订,要杀掉许多羊才能凑出一本书,所以书的售价也极高,一本100页的书至少能卖15金币。   他想到圣堂里的藏书室,决定回去之后就把它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珍贵藏稿,那些知识估计就是圣堂最后的财产,而且伊内丝也很感兴趣。   里面响起一阵纷乱。   “哎呀——别——!”   “滚蛋!”   随着喧嚣,有个男人被又踢又打地轰了出来,倒在台阶下面直哼哼。   那个男人看起来挺邋遢的,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小眼睛,眼角向下斜,显得很怠惰,三角鼻,络腮胡长得很茂密,整张脸上面窄下面宽,显得滑稽。   夏尔给他伸出手,男人道谢后爬起来。   抄书坊的门里站着一个愤怒的中年人,穿红边锦袍,戴一顶方帽,脸是奶油一样的软,声音也像在水里浸过:“别扶他,他活该。”   “他干了什么?”夏尔问。   “干了什么?好问题——他啥也没干,我让他抄书,他却在睡觉。”   “困了就该睡觉。”男人振振有词,“天神可以作证,这些是和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一样的铁律。”   “十五岁的毛孩说这些,我可以慷慨地原谅他的无知,你他妈三十五岁了,就这样对待你的人生吗?你浪费了你的机会,滚吧。”抄书坊里的人语气憎恨。   “嘿,我早就不想在你们这待下去了。”男人骂骂咧咧。   “您有事吗?”抄书坊里的人越过对方,问夏尔。   “我想请人写一封招……招募启事。”因为酒劲的缘故,夏尔说话有些结巴。   “您看起来和他是一路人,他也会写字,让他写吧。”对方似乎把夏尔归到酒鬼一类了,谁会在大白天喝成这样。   夏尔对自己的酒量感到难过,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如果他需要锻炼酒量,他就要多喝酒,多习惯,从此能够在酒桌上表现得慷慨如常。但只要他从此决定滴酒不沾,酒就会与他的生活绝缘。   “喝吧,夏尔,喝吧。”格拉迪乌诱惑他,“酒能够让你心满意足,酒让懦夫变得雄壮,把失意变成得意,从此你再也不会被忧愁的心境绑架,可以永远激昂向上……”   夏尔让恶魔消停点,转向那个被赶出来的男人。   “所以你识字?”   “操,不然我怎么当抄写员。”男人满口脏话。   “你帮我写一封招聘启事,我要雇人。”   “得。”他伸个懒腰,挺起自己的大肚子,完全是个放浪形骸的中年大叔,“好啊,我们去找纸笔,还有墨水,然后找个能写字的地方,你请我吃午饭如何?最好再来一点酒……”   “把事办成,我们就找个地方吃东西。”夏尔无所谓,“你叫什么?我是夏尔。”   “我是三尾湾的奥克莱。”   三尾湾是灰树厅附近的海湾,只有海岸渔民会这样自称来历。   他们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有关的东西,一张羊皮纸2银币,一瓶涌泉厅出产的松烟墨,5银币。买笔的时候,夏尔看中一支水鸭毫笔,只要10个铜子,奥克莱却坚决反对。   “那种笔我用不习惯,写出来的墨会散。”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夏尔不得不花1银币买了一支漂亮的鹅毛笔,老板很高兴。   “早知道你要求这么多,我就找抄书坊里的人帮忙了。”   “屋里的人都忙着抄《美门殿神说》和《列王史》之类的东西,才不会搭理你。”   他们走进一间叫“旅行家之选”的酒馆,环境昏暗,角落有个诗人对着窗户发呆,三个农民卖完了货物,在桌边聚着聊过冬的事情。夏尔买两块面包,然后和奥克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奥克莱把羽毛笔往墨水里沾了沾,擦擦鼻子,等夏尔念。   夏尔琢磨了一下措辞。   募集智商正常、品德良好者,加入猎人圣堂,为对抗恶魔的伟大事业出力?   “你帮忙想想怎么写,总之我要招一些人,杂役、仆人之类的,老实而且话少。然后再招一些人,雇佣兵、冒险家之类,知道怎么作战的,态度要好,不能胡闹。”夏尔说。   “你是要办个雇佣兵团?”   “我是猎人圣堂的主人,正在重振整个猎人行会。”   “猎人圣堂……”奥克莱有点被弄糊涂了,“猎人圣堂……恶魔猎人的那座神庙?”   “我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东西。”   “恶魔前几天从里面飞出来,吓死一群人,还杀了不少。”   “我们把它给干掉了,这就是恶魔猎人的工作,我们不会让恶魔长久胡作非为的。但现在圣堂只有两个人,所以我们还需要新的人手,新兵之类。”夏尔说。   “啊,我知道怎么弄。”奥克莱跃跃欲试,在羊皮纸上细细地写下字,“‘兹日事起,蒙神不弃。灰树厅猎人圣堂特延揽人手,抵抗邪祟。’”   “听起来很正式。”夏尔点点头,“你写的字也很棒。”   “我喜欢我的工作。”奥克莱说,“前提是没有人天天给我规定一天要做多久,抄几本书,写多少东西。我讨厌有人告诉我今天不能休息,或者今天要加班,更讨厌为了加急而工作到很晚。”   “但抄书坊雇了你,你要帮他们做活。”   “当然,前提是做活不能损害我的人格、休息时间和尊严,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回老家捕鱼,在安静的地方呆一辈子。反正不管在哪,最后都是死,不如死的轻松点。”   奥克莱继续往下写。   “……‘今招募杂役若干人,负责打扫擦洗,收拾垃圾,采买物资等一应琐事。’”   “有模有样了。”夏尔很高兴。   “……‘亦招募猎人新兵若干人,要求……’要求什么?”   “意志坚定、品德良好、没有不良嗜好和前科。”   “什么算不良嗜好?爱喝酒算吗?喜欢踢猫算吗?打老婆呢?”   “具体情况我会具体分析,先写上。”反正恶魔猎人都有些怪癖,就算没有,长年累月和恶魔打交道,迟早也会染上。   “……‘同时,招募其余各怀特长人士,共襄大业。’”奥克莱把招募启事写完,“你给人们开工钱吗?”   “工钱……看情况吧,不能让大家打白工。”夏尔揉了揉头发,他没钱,他欠钱,还有一大堆事情要用钱。   “我的酬劳。”奥克莱摊开一只手。   “请你吃顿饭。”夏尔找酒馆招待过来,问问有什么特色菜。   “今天的例汤是鱼汤,鲜活海鳟有五六条。”招待殷勤地说,“不知各位想不想尝尝龙侧脊肉。”   “龙侧脊肉?”   “飞龙脊骨旁脆嫩的一块。”招待推荐,“淋上油,精心烤过。”   “去他的,一定是拿亚龙的脊肉凑合。”奥克莱愤世嫉俗。   “多少钱?”夏尔问。   “十分优惠,30银币一份。”   “算了。”夏尔觉得自己有点穷,“给我们一个苹果派,一碗炖菜,还有煎蛋。”   “煎蛋只在早上提供。”招待耸耸肩。   “那就不用了。”夏尔最不喜欢酒馆只在某些时间段提供某些事物,全天供应就那么难吗?   发现他们两个是穷鬼后,招待很快就离开了。   奥克莱舔舔嘴唇,等待食物上来。   “恶魔猎人。”他把写好的招聘启事拿给夏尔,“你们能招我吗?”   “你?你想干什么?我用不上抄写员。”   “什么,当然用得上!”奥克莱有些着急,“我听说灰树厅就三个地方藏书最多,雷内大人的书房,神庙的藏书室,然后就是猎人圣堂的图书馆。”   “可能这个说法是对的,但是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抄些书了,图书馆里应该有些很贵的原稿,抄出副本拿去卖,就能赚钱了。而且我还会图书管理一类的事情呢。”奥克莱跃跃欲试。   夏尔意识到这是个充分利用圣堂藏书的机会。   但是……   “不可能,你太懒了,抄书坊里的人把你轰了出去,也许哪天我也会把你轰出去。”夏尔摇头。   “不会,不会,我一定好好工作。”奥克莱发挥他这个年纪的人特有的厚脸皮,腆着脸说。   “吓唬他。”格拉迪乌说。   “……”夏尔思忖了片刻,眯起眼睛,奥克莱因感到危险而瑟缩,“我不是好人,如果我发现你在圣堂的图书馆里胡闹,偷懒,或者偷东西,我就把你不经审判地杀掉,你如果能承这担风险,我就同意。”   奥克莱目瞪口呆,他擦擦额头,用餐期间一言不发。   “让我考虑一下。”他最后说。 第53章 寻找痕迹   作别奥克莱后,夏尔造访了灰树厅广场。   这是个有历史的地方,远古时期,人们在这种植了一棵高大的神树,足有上千年历史。霜瀑蛮族入侵时,凛冬之牙部落砍掉了树,把它点燃,在这集中焚烧洛曼神像,改而树起北方人的无名图腾。   洛曼人收复失地之后,又铲平异教信仰的痕迹,让人们忘却被征服的历史,洛曼领主在地面铺上石砖,建造一座刑场来维护统治,有绞刑架和断头台,靠近边缘的地方有几个人在那里示众。   夏尔靠过去看,大概三个人被困在颈手枷上,这是一种非常折磨人的刑具,它包括一根大木柱,加装有可以开合的木板,上面的木板有金属蒙皮,很重,压在下面,中间留出三个空洞,分别让犯人的头和两只手穿过。由于那块重木板始终往下压着,犯人没法把手和头抽出来,只能被牢牢关住,而刑具离地面又有一定高度,犯人必须弯着腰站,两腿时时刻刻承担压力,同时头和手都动弹不得,夏尔光是想象那种感觉都觉得难受,何况这些人一旦上刑,没两三天是下不来的。   但一旦靠近,读到旁边他们的罪名,夏尔就丝毫不同情它们了——盗窃。   “你们是盗贼工会的成员吗?”夏尔走过去,从最左边的犯人开始问。   那人大概五十岁,头发灰白,嘴唇干裂,眼神疲惫,对夏尔的问话不闻不问,可能他想回答,但已经彻底没力气了,连抬头和转动眼睛的余地都没有,他的两腿之间还绑有铁链,一动也不能动。   夏尔转向中间的小偷,对方是个老女人,头发纷乱,身体很肥,很难想象这种体型的人会是小偷。她抬起头,望了夏尔一眼,对他啐了一口,夏尔侧身躲开,旁边的守卫看了想笑。   他看了看最右边的小偷,那人大约二十多岁,一头少年白,两眼又尖又细,人们常说贼眉鼠眼,像是偏见,却又不尽然,光着脚踩在刑具底的垫脚木上,麻布裤子破了好几个洞。   “你们是盗贼工会的成员?”夏尔又问了一遍。   “你他妈想干嘛。”年轻小偷骂了一句。   “我和你们结了梁子,所以过来问问,你们可曾洗劫过猎人圣堂?”夏尔讨厌小偷,尤其是偷到自己身上。   “让我玩玩你的屁股,我就告诉你。”他笑着说,“好香好嫩的小孩。”   “……”夏尔感到恶心。   “嘿,嘿,小嫩屁。”年轻小偷接着说,他咧开嘴,“你是猎人新兵?别急,等我们放出去,我们再去一趟圣堂,我在床上抓住你,把你骑得哇哇叫。”   “我会先找到你们的窝点。”夏尔摇头,“把你们从城市里连根拔起。”   “嘻嘻……嘻嘻……”年轻小偷用讨厌的眼神盯着夏尔,几乎垂涎欲滴,“你等着,你等着,我马上来找你,我喜欢你的腰和屁股。嘻嘻……”   “我们不能把他们处以绞刑吗?”夏尔问旁边的守卫。   “因愤怒而忽视法条是不理智的。”守卫解释,“依照雷内大人的命令,盗窃满10金币但不满100金币,没收赃物,示众7日。”   才七天,七天后,这些人渣又要回到社会里去到处偷东西了,夏尔一想就愤慨。那年轻毛贼始终嘿嘿盯着夏尔笑,夏尔越看越反感。   他找到广场的布告栏,上面横七竖八贴满了请求和任务,洛曼是有许多冒险家的,他们为了委托的奖赏而到处奔走,探索远古威胁,消灭怪物,寻找宝物,解决从街头琐事到猎龙的所有挑战。   夏尔把圣堂的招聘启事贴在醒目的地方,旁边的卫兵用钉子把它敲上去。   “猎人圣堂招人。”卫兵读了读夏尔贴上去的东西,“天哪,那地方能招到人吗?”   “有什么不好的,对抗恶魔,保护大家。”夏尔不以为然。   “如果不是历代传统,我早就把你逮捕了,法条里可没有容许人们拿着武器在城里走来走去,还有违禁品。”卫兵对夏尔指指点点。   “我们在做正确的事。”夏尔坚持。   “正确的事……指让有翼恶魔杀掉几十个人,指在圣堂里养恶魔,指滥用咒语影响环境,指为了完成猎杀恶魔的行动而蔑视一两条法令,指经常和男女巫师密切来往,指因为掌握法术而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卫兵无奈地说,“如果这些都很正确的话,我也不知道什么叫错误了。”   夏尔有些惭愧:“我会改变情况的,我知道圣堂需要重整。”   “不可能,只要你们有一天还在和那些古灵精怪交手,你们就不可能循规蹈矩。你是费德瑞克大师的新兵?”   “费德瑞克大师战死了,我们正在最困难的阶段,许多东西都从零开始。”夏尔叹气。   “好吧,如果有人路过,而且对你们的小圣堂感兴趣,我会让他去找你们的……毕竟你们有的时候还真能派上用场,最近的谋杀案就很复杂,人们说有魔女在城里出没。”   “我正在去调查的路上。”夏尔点头,“你们对魔女了解多少?”   “她似乎驾驭着一群狗,目击者这么说的,别的我也不清楚了。”卫兵摇头。   狗吗?夏尔沉思。   他离开广场,问格拉迪乌。   “你在城里有什么发现吗?那只恶魔野兽?”   “啊,猎杀恶魔,我已经等不及再去吸收新鲜的强韧灵魂了,我想吃……非常想……在凡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早上吃一千个灵魂,中午吃一千个,晚上再吃一千个。”格拉迪乌听起来心满意足,“不过我什么还没发现。”   “你要是找不到,你就什么也吃不到。”   夏尔来到桦底街,这是条僻静的街道,似乎因为昨天的伤人事件,人们都不愿意往这来,宁可绕远路,沿街本来有几家卖羊毛和织物的手工作坊,现在也全都关门了,两侧房屋高处的窗户也紧闭。地上有一滩无人清理的血迹,就那样在地上干涸,非常扎眼,和雪一起互相掩盖,应该是恶魔杀人之后,天上才下起雪来。   他走到血迹边蹲下,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   “你在干什么?”格拉迪乌感到奇怪。   “闻闻味道。”夏尔在心里说,“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你是闻不出恶魔气味的。”   “但是我听说强大的恶魔猎人都能察觉到恶魔气息,所以我觉得它应该存在吧。”夏尔不解。   “当然没有,恶魔是没有味道的,你在白费功夫”格拉迪乌嘲笑。   “那你发现了什么?”   “很浓重的恶魔气息。”   “……你不是说恶魔没有味道吗。”   “什么,你这家伙,我和你们又不一样,我感知的角度比较清奇。接下来我说往哪走你就往哪走。往前。”格拉迪乌吩咐。   夏尔循着格拉迪乌的指示绕来绕去,穿过街道拐角,转入一个阴暗的巷子,他看到一条狗在这里徘徊,这条狗很大,又非常凶猛,毛皮大部分是浅黄色的,但从脖颈到鼻子都覆盖着黑毛,两眼呈琥珀色,满嘴尖牙利齿,一看到夏尔就刺耳地吠叫起来,响声凶狠,叫人听了心里难免发慌,唯恐这大狗扑上来咬人。   他是农家子,知道对付狗的绝技,于是立刻蹲下来,装作要捡石头丢它的样子,根据夏尔的经验,一旦他做出这个动作,所有狗都会立刻逃走,这是传承在血脉里的恐惧。没想到那狗完全不慌,仍然四爪贴地,后腿微弯,口中吠叫不绝,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   “把它宰了,让我尝尝鲜。”格拉迪乌跃跃欲试。   “你要是再嚷嚷,我就砍了你。”夏尔觉得有理,抽出灰刀来。   那狗似乎通人性,看到夏尔的刀,气势立刻蔫了,转过身逃了几步,然后又回头紧盯着夏尔,目光饥饿,像是随时准备吃人。   “那是恶魔狗吗?”夏尔问格拉迪乌。   “只是普通的狗,你去追它试试。”   夏尔壮着胆子,挥刀装作要砍的样子,朝狗冲过去,那狗立马回身逃跑,引着夏尔穿过一条街,跑到对面一座巨大建筑前,钻进门里。   他昂头,看到灰树厅神庙。   整座神庙规模宏伟,前门廊由超过八根石柱支撑,大门敞开一道缝隙,狗就是从那缝隙中钻进去的。两侧耳廊上方都有一座紫顶塔楼,拱卫着中央的高耸主塔,塔楼的各角都蹲着一尊神像,那些次级神是保卫尊贵天神的忠诚侍卫,神明登天之后,亦将自己的追随者们从凡人之中拔擢,以嘉奖他们的贡献。   神庙是城市中最重要的建筑,在这里,神官们能够与神隐居的神之国度沟通,将人们的意见传达上去,并且解释神灵颁布的指令。洛曼人崇拜自己的祖先和历史上的功绩英雄,相信他们死后都得到了应有的归宿,居住在一座叫美门殿的华美场所内。   “我同类的气息通往这里。”格拉迪乌确认。   恶魔藏在供奉诸神的庙堂内,这可有点荒谬了。   “怎么样,往里冲!吃掉那恶魔野兽之后,我就又有力气带我们去地狱探险了,下次去更高、更繁华的地方,更多财宝和传奇事件在等待!”   “同时也有更多危险。之前吃的那些小鬼还不够吗?”夏尔问。   “远——远不够,远不足以让我恢复成一个可怕的魔神!”   “我从来没没想让你变成魔神。”   “你会希望的,如果你帮助我,我会分享给你更多东西……”格拉迪乌不断地诱惑。   进入神庙……倒是非常困难,夏尔转眼就看到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光头、白皮肤的侍僧,冷漠地与他对视,目光灼灼。 第54章 神庙门下   神庙对夏尔来说一直是个阴森的地方,他不知道神官们在里面做什么,他们好像也不喜欢被人看见。   他的父母曾说,神官是一众博学、明智而且本领非凡的人,受神的认可,能主持牺牲奉献的仪式,他们让洛曼先祖神明保持喜悦满足,如此便不会责罚凡人。   即便这样,夏尔也对神明缺少敬意,他从来没去过一次神庙。   只要不高兴就会降下灾祸,这样的神明,与其说是保佑大家的尊贵神祇,不如说是喜怒无常的超自然暴君。   夏尔眼前,那秃顶的神官主动朝他走来。   对方身材白胖,面白无须,鹰钩鼻,蓝眼睛,脖子粗,身材又高,与其说是神官,倒和屠夫更为相像,穿粗布长衫,看着就不太好惹。夏尔下意识想走,但他转念一想,何必退让呢?索性迎面和神官打招呼。   “日安。”他说。   “神庙不欢迎窥探的眼睛。”神官声音不善,有些威胁的意味。   在这种时候,如果自报家门,称自己是恶魔猎人,来调查云云,那就显得太蠢了,夏尔心想。   “我是雇佣兵,在寻找委托,神庙最近如果有什么琐事要人去办的话,我可以效劳一二。”夏尔说胡话的时候面不改色,他真的开始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雇佣兵,如此不漏破绽。   “我们只需要募捐。”神官对夏尔摊开一只手。   这算什么,讹诈吧。夏尔这辈子没有给神庙捐过一分钱,现在也不可能。   “我一分钱都没有。”夏尔解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得走了。”   神官径直伸出手,抓住夏尔的胳膊,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没说你可以走了。”   这出乎夏尔的意料,他没想过神官居然会直接对他动手,神官就算性格粗暴,至少也该行为规矩吧。   “放开。”他威胁。   “你举止可疑,行为粗俗……又携带着异端之物,我要把你带去发落。”秃头神官盯住夏尔脖上项链和怀里佩刀,目光严厉呆板,夏尔怀疑日复一日的晨诵晚祷钝化了他。   夏尔自忖素来行为友善、态度恭敬,现在却被安上了行为粗俗的帽子,他感到生气,这是非常严重的污蔑。   更烦人的是,夏尔还真不能还手或者一刀劈死他,对方为神灵服务,受最高规格的保护,一旦夏尔动手,他肯定会被逮捕,判决想必也会极度严苛,领主不会容忍有人冒犯神职人员,何况雷内大人和夏尔也不是什么很友善的关系,只要他逮到机会,一定会把夏尔往死里整。   他对神官怒目而视,而神官也用毫不退让的眼神盯着他,神庙里走出几名披甲卫士,手持叶形长矛,披紫罩袍铁甲,诸神以紫为尊,拱卫神庙的守卫皆穿紫色。这些兵士望着台阶下面僵持的两人,面色冷淡,一旦夏尔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们无疑会一拥而上。   情况非常危险,夏尔没料到对方居然直接上来抓自己,最粗俗的乡下人都不会这样做。难道是个圈套?   “我们得赶紧走。”格拉迪乌嘀咕,“情况很糟。”   “你是指什么?”   “有东西在‘看’我。我的感官仍然敏锐,所以能察觉到,我感觉是不是有同类在附近,或者至少是与其密切相关的东西……它一直盯着我。快跑,我可不想被发现。”   “那东西是在这座庙里吗?”夏尔一边在心中和恶魔对话,一边努力挣脱。   “我猜是的,而且在庙的高处,中间那座塔楼顶上,大概是那个方向。”   夏尔抬头望着神庙中央殿塔,顶层的窗户中有一扇是开着的,一个模糊的人影靠在窗台上,眺望着下方的情景,那像是个……夏尔还没看清到底是什么,神官就用力拽了他一下。   “跟我走,现在!你这满身不洁的堕落者,像你这样的怪物,像你这样扭曲的灵魂!应该受到永生永世的责罚!”他斥责,手像铁钳一样紧抓夏尔。   如何应对纠缠不休的神职人员成为夏尔现在最头疼的实情。一旦处理不当,没法及时脱身的话,一定会有大麻烦的。   “你在犹豫什么?”秃头神官神情严酷。   我在想我和恶魔作战的时候,神在哪里?受到这么多人崇拜,神为什么从未现身庇护大家?   再僵持下去毫无意义,夏尔用力一推,他身强体壮,力气极大,直接把神官搡得后退几步,他跌坐在台阶上,面色一变,又惊又怒,瞪大眼睛盯住夏尔。   下一刻,夏尔转身就跑。   “追!”神官放声怒吼。   铁甲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守卫从神殿阶梯上迅速往下,追击不放。他知道和神庙迟早会结下梁子,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下有问题了,夏尔不一定能逃得过他们,他不熟悉灰树厅的街道,而这些守卫能够轻易地追踪他。   好在夏尔早有逃跑的准备,他钻进之前的小巷,快步穿过,回到较宽阔的街道上,望了一眼附近的商铺。   门口挂有不同招牌,夏尔看见一间肉铺、一间裁缝铺、一间旧货店还有一间酒馆,躲哪比较好?夏尔在心中快速权衡,随后不动声色地走进旧货铺里。   这家店很僻静,一个老人留有山羊胡,在柜台后抬头看到夏尔,有些困惑。   “你想买什么?”   夏尔扫了一眼,周围的四方大柜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七杂八的玩意,贴有不明所以的符号和标签,其中不少都非常精美,他看到剑、旧画像、金银首饰还有钓竿。   “我能去里面谈谈吗?我想卖点东西。”   “有什么事在外面说也一样。”老人看了眼夏尔,注意到夏尔外衣下漏出的黑魔甲,有些害怕。   夏尔听到外面一阵追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拜托了,别直接闯进这里来。神庙守卫粗暴地闯进隔壁酒馆,旋即从那里响起大声斥骂,还有敲砸桌椅的声音,人们叫苦不迭。等他们冲到这里来,就轮到夏尔倒霉了。   “有些重要的事情。”夏尔竭力设法说服对方。   “什么,我不想惹麻烦,你快走吧。”老人眼神一沉。   “我想看看你们是否了解这个。”夏尔把十胜石手镯拿出来,这反重力的石头已经失去力量,不会再把夏尔的胳膊抬到高处,但仍然保持着漂亮的花纹,晶莹剔透。   老人瞪大眼睛。   “愿神保佑。”他喃喃道。   “如何?帮个忙。”夏尔耸耸肩。   老人听到隔壁翻箱倒柜的动静,还有人在往这边走,大概猜到情况如何。   “东西放桌上,你进里屋。”他说。   “谢了。”夏尔把十胜石镯放下,然后从内部门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里像是个起居室,中间堆着一个石炉,其上一个大炒锅并非用来做饭,夏尔看到里头沉淀着些黄澄澄的矿石,夏尔忍不住多扫了两眼,失望地发现那是黄铜而非金子。右手边木头工作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陶瓶,散发出古怪味道,风箱、滴瓶、捣杵和蒸馏铜管一应俱全。左手边则有一张大藤椅,上面铺着白羊毛垫,椅脚边青铜火盆里堆满黑色炭渣。   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外,还有一个相当大的书架,上下足有五排,但只有中间一排很可怜地摆放了七八本书籍,其他地方都是空的。   夏尔听到外屋传来刺耳声音。   “喂,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人,这么高,穿黑外套。”   “没有,先生,没有。”老人僵硬地回复。   “走,我们进里屋看看。”   夏尔心头一紧。   就在此时,忽然响起悠扬的号角声。   这声音从遥远地方传来,绵长而富有威严,像是军事用途。听着像是领主在聚集军队,不会有战事发生吧。   “噢。”老人说,“那是什么声音?”   “雷内大人要离开灰树厅。”神庙的守卫回答。   “离开灰树厅?为什么?”   “西海岸的贵族联席会议需要他,算了……走,我们回去。快!”   声音渐远渐止。   雷内大人离开城市……夏尔在里屋沉思,这可不是什么合适的时候,城市需要一个坐镇的人,德拉科巫师如果也随伯爵离开的话,能够调查超自然事件的就只剩下夏尔自己了。   无论如何,神庙的人已经离开,他紧绷的心略略放松。   我被发现了。夏尔心想。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我是恶魔猎人,这小小摩擦说不定会演变成我们与神庙势力之间的全面斗争。   但最让他担心的还是神庙本身的情况。   一方面,神庙的人在积极地调查异端和邪祟事件,打击任何亵渎之事。但另一方面,恶魔的气息又涌向神庙,那只自然地逃进神庙的狗……还有那个在高处眺望夏尔的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看到的应该是个女人,至少是女性化的,他看到对方手靠在窗台上,一头长发,戴面具,从高处凝视夏尔。如果格拉迪乌所言不虚,这人能看到恶魔。   她到底是谁?……她是人们谈论的魔女吗?猎人们离开圣堂后,有人侵入圣堂,进行盗窃、并且释放了三个怪物,有翼恶魔、野兽样的恶魔和小鬼霍普。她是否和这起入室案有关?   种种谜团让夏尔有些头晕脑胀,猎人组织、恶魔、神庙、盗贼工会、魔女……   夏尔站在一旁思考,而旧货铺老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副十胜石手镯,神情复杂。   “年轻人。”他问。   “啊?”   “你是恶魔吧。” 第55章 旧货店   “什么?我不是。”夏尔矢口否认。   “确实,我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刀锋魔神!不朽存在!凡人们臣服于我的威严,万物因我的力量而颤抖。”格拉迪乌无声嚷嚷。   “但十胜石是恶魔的矿物。”旧货店老板坐在摇椅上,对着火光端详手镯,“它来自不祥的世界,具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奇特力量。在我来的地方,人们很久以前就开始研究如何打磨十胜石,每当有恶魔出现,山中就突兀地出现一些这种黑色矿产,它能让人飞起来……它能制造,会飞的工具……”   “是的。”夏尔承认,“它可以带来反重力。”   “反重力?”   “嗯……”夏尔回忆格拉迪乌说过的东西,“所谓重力就是一股在我们脚下深处的力,把我们往下拉,让我们保持站在地上,而‘反重力’就是和它相反的力量……让我们能够漂浮。”   “对,我们的大地有自然而然吸引我们双脚的力量,十胜石来自其他的世界,那个世界比我们的世界位置更高,所以吸引着我们往上浮去。事实上,我一直梦想得到一块这么好的材料。它太漂亮了。”他目光殷切地看着夏尔。   “幸会,我是夏尔,这手镯作为我的见面礼吧。”   “太大方了。”老人有些意外。   “如果您没有为我免除麻烦,到时候这些东西都要被拿去做神庙收藏了。”   “我是图利乌斯。”老人简短地自我介绍,“或者按照你们洛曼人的习惯,我是帝国的图利乌斯。”   “您从山内帝国来!”夏尔知道这个国家,因为整个国家被山峦环绕,形成天然地理界线,所以被称为山内之地。   “噢,我的家乡,伟大的山内帝国。”图利乌斯向后一仰,闭上眼睛,梦呓般地描述,“整片大陆的最西端是洛曼,洛曼临着海洋,从洛曼往东,穿过峭岭,避开受诅咒的黑暗之地,就来到繁荣的山内帝国。帝国是多么的辽阔……”   “听说山内帝国由一名皇帝统治。”   “当然,你对政治有什么看法?你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吗?”图利乌斯问。   “我的志趣让我倾向于了解,但我的身份不允许我谈论太多。”   “好吧,”图利乌斯点头,轻轻摩挲手里的十胜石手镯,“我们两个国家采取不同的行政体制。帝国严格地管理一切,皇帝陛下的政令下达到各个行省,由执政官贯彻,如果违背了皇帝的意愿,他们就会被裁撤。我嘛……我特别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我整个家族都是开旧货店的,我们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然后办一个展览馆,最豪华的时候,它几乎算得上个博物馆呢。”   “但您来到洛曼了。”夏尔环顾四周,称不上特别宽阔的居所。   “当然,正如我之前所说,因为皇帝陛下管理一切,所以陛下的个人好恶可以影响一个行业的兴衰。我们的皇帝,尤利西斯五世,错把巫师送给他的除毛魔药当成洗发水,因而下令禁绝一切巫蛊和神秘物品。我的家庭首当其冲,我们的小收藏馆也付之一炬,许多举世无双的宝物在烈焰中损毁。”图利乌斯神情沮丧,“山内帝国现在再也没有巫师,没有占卜者,所有和巫术有关的物品都被集中烧毁。焚烧巫师的活动愈演愈烈,人心惶惶。”   “巫师们有好有坏。”   “统治者为了降低管理成本,宁愿不加以甄别地处置,好就是全都好,全都支持,坏就是全都很坏,悉数消灭。巫术既然存在潜在的威胁,全部消灭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在山内帝国,光是收藏这种东西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图利乌斯举起手里的十胜石手镯,“但我……我总是对这种人世罕见的惊奇之物着迷。”   夏尔若有所思,恶魔猎人同样也处在灰色界限之中,一个强有力的领主绝不会允许这些人在领地里施展咒语、接触恶魔,持弩惹是生非。倘若有朝一日,雷内大人降下命令,要求恶魔猎人全部上缴武装,捐出圣堂,否则就取缔组织,逮捕全部成员。到那时候,我们又有什么机会反抗呢?   “即便提醒你上千万次,我也不会感到疲倦。”格拉迪乌悄声说,“我们一起奴役凡人吧,让他们成为你的基石,让他们的血汗支撑你的野心,把弱者当做资源和消耗品,这样强者才有机会建立功业。”   夏尔抓了抓头发。   “所以您不得不离开帝国。”   “是的,洛曼是个好地方,”图利乌斯点头,“洛曼人仍然各自为政,国土被分封给各个贵族,而领主们又用不同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土地,这就给了我这样的人喘息的缝隙。里我可以慢慢地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好好观察它。”图利乌斯往后一仰,心满意足地凝视手镯上的花纹。   “生意如何?”   图利乌斯把黑曜石镯放在一旁。   “还好,至少在这里,我能做些买卖,很多人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卖给我,或者典当给我,不少都是在帝国七十条大律里明确违法的东西。即便已经远离国土,买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仍然感到心惊胆战……我把它们装饰在店里。然后如果遇到合适的买家,再转手卖出。”图利乌斯点头。   “实际上,我经常和恶魔打交道,时不时会收集到一些稀奇的东西,到时候希望能带来这里,看看您是否能从中得到发现。”   “你是恶魔猎人吗?”图利乌斯忽然反应过来。   “某种意义上的。”夏尔隐晦地说。   图利乌斯站起身来,走到居所一角,打开一个箱子,从中拿出巴掌大的铁匣,放在桌上。   “这是一个恶魔猎人卖给我的。”他指着铁匣。   “我也许认识他,如果您能透露给我名字的话。”   “他自称费德瑞克。”   “嗯……圣堂的前代大师。”夏尔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个可怕的东西。”图利乌斯心有余悸,“我们家庭世代累积稀有品,人们把不想要的东西卖给我们,其中难免有什么招忌讳或者受诅咒的东西,而恶魔之物总是其中最可怕的,我有个叔叔就因为研究恶魔而发狂。我总是怀着侥幸心理,也许我心智坚强,不会被幻象折磨呢?抱着这种态度,我对恶魔遗物也来者不拒。费德瑞克那天来到我的商店,问我收不收购这个,我觉得很稀奇,便买了下来,但在那之后,我脑海里总萦绕着匣中物的影像,久久挥之不去。”   “我能打开吗?”   “我不推荐,但如果您坚持的话,请便。”   夏尔慢慢走到桌边,将铁匣捧起来,它挺有分量,如果仔细倾听,能听到有节奏的震荡声,像是铜锤敲击肉块,非常沉闷。   他打开匣子,借光线凝视其中……   一颗心脏,或者说一粒种子?   它有手掌宽,形状像种子一样,表面却布满血管样的纹路,而且还在用力搏动,像是其中有什么东西急于裂种而出。   “这是什么?”夏尔在心中询问。   “这是什么……瞧你问的问题,这是智慧生物永远的渴望——永生种子!”   永生种子。夏尔在心中默念着。   “这会给人永恒的生命?就像传说中的圣泉?”   “当然。”格拉迪乌尖锐地大笑起来,“这种子会把生命变成恶魔,恶魔当然是永生不灭的了。想要永恒的生命吗?夏尔,快把它吃下去,你我就再也难分彼此。”   把生命变成恶魔!这么可怕的东西,为什么费德瑞克大师会有?   无论如何,这种东西不能在民间保存,如果被人误食,情况就会非常危险。   “这是个堕落的恶魔物品。”夏尔严肃地说,“它们都具有非常强烈的精神干扰性,如果长时间相处的话,对心理健康有妨害。”   “我就猜到是这样。”图利乌斯摇头,“快把它带走吧,我一秒也不想再看到它,每次看到这盒子,里面那东西的外形就会在我心头显现,明镜主神在上,它会跳!”   夏尔把恶魔种子关好,郑重地藏进背包里。   “我得走了。”夏尔起身,“等我找到什么珍奇物品,下次会来这里找您看看。”   “是,当然。”图利乌斯点头,“下次我也会备好款待之物,为您展示帝国人的待客之道。”   他离开旧货铺,来到大街上,冬天太阳落山很早,已经只有斜阳夕照,给这座城市带来微不足道的光亮。   夏尔听到有拨弦敲鼓的声音,循着动静走过去,看到街边一支乐队,正对面前行军的士兵送行,这些士兵身上都有绿底风信子徽记,证明他们是领主直属的部队。   “这是怎么回事?”夏尔问一个正在休息的笛手。   “雷内大人离开灰树厅啦。”笛手打破水缸上结的薄冰,用瓢从里面舀了一口凉水喝,“我们要唱歌欢送,这是礼节。”   “离开灰树厅……一定有什么理由。”夏尔沉思。   “听说是贵族议会召集他,他得早点出发,这样才能在新年之前回来。”笛手随意地回应。   “巫师德拉科呢?德拉科是不是也跟伯爵一起走了?”   “当然,德拉科一人抵得上三四支卫队,西海岸是个风云无常的地方,没有老巫师相伴,咱们的领主可就危险啦。”   夏尔目送最后一支步兵队远去,马车碾过道路时吱嘎作响。伯爵大人离开城市,巫师也离开了,灰树厅处于一个极端群龙无首的状态,而就他所知,有人释放了圣堂里的三只恶魔,他消灭了有翼恶魔,让小鬼老实,但还有一只恶魔野兽仍然在城市中徘徊窥探,并似乎躲藏在神庙中。   周围响起狗吠声。   起先是非常零星的,到后来越来越聒噪,叫得人内心烦躁,乐队的人们不安地交换眼色,匆匆离开。   “你要小心魔女,她会驱使狗杀人。昨天夜里就死了一个。”笛手嘱咐夏尔,随后赶紧和同伴们一起走掉。   夏尔望向四周,目所能及处一条狗都没看到,心里却阵阵不安。   他沉默地穿过街道,养鸽人站在一座房屋最顶上,打开鸟笼,徒劳地对天空回旋的鸽群嚷嚷,但周围狗群吠叫不断,吓得鸽子们不敢回巢。收摊的农夫推着自己的小车往城外跑,一点也不想在黑夜里赶路。十几个年轻的搬运工手持木棍,在散工回家的路上搭帮结伴。有个披甲骑士策马从街道上匆匆穿过,马蹄声踏雪不绝,旁人纷纷为他让道。周围的狗吠声似乎让大家都变得有些焦虑。   “你要回圣堂了吗?”格拉迪乌问,“快回去睡觉,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了。”   “不。”夏尔摇头,沿着街道漫步,“我要去找一个女孩……我得看望一下她。”   “你说艾利希娅?噢,下体恶魔真该死。”格拉迪乌喃喃道。 第56章 晚夏苑   夏尔要去找艾利希娅。   每当想到那个女孩的发香,想到她的姿态和仪体,夏尔就感到一阵莫名躁动,强烈情感攥住他的心。他想得到她,以至于有些魂不守舍,她的唇是那么柔软,和女孩子亲吻可能是全世界最美好的事情,至少夏尔想象不到有什么比它更让人沉醉。   大约晚上五六点光景,天已经暗了,一个油差走街串巷,手拿一根长杆油壶,往沿街的灯罩里添油,油钱是市民们集资凑的。市民互助是洛曼传统的一部分。   但他没法添完所有的灯,一群狗忽然成群结队地穿过街道,把他吓跑。   夏尔握紧刀,和它们对峙了一阵,直到这些狗吠叫着远离。   他来到城市中的娼馆,挂牌上写着晚夏苑这样精致的名字。这是座漂亮宅院,围墙内屋子有三层高,瓦片色深,石墙泛灰,横平竖直嵌有许多木质板条,窗户设计精巧,蒙着一层网格,从外面根本看不清,但又允许光线穿过,整座宅邸灯火通明,流露出暧昧的橘色光亮。门口站有几个穿花布长裙的妇人,虽然是冬天,衣领仍然放的很低,胸口一览无余。   她们正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谈,注意到夏尔有意靠近,纷纷朝他招呼。   “快进来吧,外面冷。”她们温柔地关怀。   “我来找人。”夏尔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没想到立刻被她们冷冰冰地拒之门外。   “你是谁?”为首一个宽脸膛,褐色盘发的女人警惕地问。   “我认识里面的一个女孩。”夏尔得想办法进去,“我找艾利希娅。”   “她不在这。”女人冷漠的回答,“你找错了。”   这让夏尔如遭雷击,满心期待顷刻间跌落,不在这?   “不可能。”夏尔摇头,“这里就这一间妓院。”他记得马车到了城市中央,艾利希娅快活地跳下马车,和其他妇人一起离开,和他招手,和他约定……   “那可能在乡下,在城下町,在郊外,反正这里没有这个名字的女孩。你快走吧,别耽误我们的生意。”她抱着手,态度冷漠。   “她红发,年轻可爱,难道没有这样的女孩?”   “没有。”女人生硬地摇头。   “她一定在这。”夏尔态度坚决,“难道非要我闯进去吗?”   “你敢?我们会叫卫兵的。”女人丝毫不落下风,面色越来越凶,“一边去。”   “是啊,你快走吧。”   “别在这瞎胡闹了。”   “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其他女人也纷纷附和,催促夏尔赶快离开。   他往后退了半步,但又停下。   “那我不找她。”夏尔冷冷地说,“我不找艾利希娅……我进去找别的女人,找点乐子……行了吧。”   “你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先生,你是来找麻烦的。附近有许多酒吧,你可以进去喝几杯,睡一觉,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否则我们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让我进去,我保证不会惹是生非子。”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保证。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和来历。”   和她们交底?看着这些目光冷峻深邃的女人,夏尔意识到这座妓院埋藏着更深的秘密,她们看起来更像是间谍和密探,而非普通娼妇。   “我有要求。”夏尔拒绝就那样平白无故地坦白自己的底细,“——艾利希娅是不是真的在这,只要你们回答我,我就告诉你们我的身份。”   “她在——”旁边有个妇女自然地开口。   “她不在!”褐发女人赶紧脱口而出,但情况太迟。   “我要她。”夏尔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阻止我接近她。”   “我们得到命令。”褐发女人冷冷地说,“只有一个叫夏尔的人能够进入。”   是谁发布了这样的命令。   “你们说的那个夏尔……”他喃喃道,现在只能坦白,“就是我。”   “好吧……我们可以带你去见她,但你。”褐发女人稍微让步,“你必须克制自己,这里有这里的规矩。”   她提醒我要冷静、要克制、不要胡闹,因为这里有东西会激怒我。想到这里,夏尔将手揣进怀里,握紧灰刀,随时准备动手。   “带路。”他说。   女人凝视夏尔藏在怀里的那只手,安静地转过身,带他进入娼馆。   推开房屋正门,走进一个灯光明亮的大厅,周围充盈男女欢笑的声音,前台摆满空酒杯,人们在宽阔的长椅和特制的毛皮地垫上享受,夏尔望了一眼,大概有八九个男人和两倍的女人,彼此纠缠在一起,大部分人都衣衫不整,身上围了浴巾,或什么都不围,不停喝酒、抚摸彼此和胡闹,非常吵闹,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靡靡味道,不是香水就是酒精,夏尔闻了有些头晕脑胀。   “你看,你喜欢的姑娘每天就在这种地方工作。”格拉迪乌怪叫。   “所以我要想办法带她走。”   “你没钱。”格拉迪乌讽刺,“你只是个贫穷的恶魔猎人,除了会狩猎恶魔之外什么也没有。”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没钱也可以凑合生活,可一旦涉及家人、朋友和爱侣,事情就加倍为难了,支出会成倍增长。夏尔紧随那褐发女人,从大厅正中间的楼梯往上走,其他人紧随其后。   楼梯往上延伸,再往上,来到楼房顶层,这里有一座僻静的房间,远离楼下喧嚣,门口站着两个身高力壮的打手,面容凶恶,直勾勾的盯着夏尔,腰间别着凶器,随时准备动手,警告夏尔不许妄动。   “看到你把剑露出来,你就完了。”其中一个人恐吓道。   “如果我有必要的话。”夏尔神经紧绷,提防他们抢先动手。   他们听到屋里传来响动。   “艾利希娅!”有个嗓音尖锐的女人在说话,“给我起来!”   “干嘛!”他听到艾利希娅的声音。   “楼下十几个男人都在点名找你,你赶紧给我下去!催你几遍了!”   “我不要!”   “你在干嘛,你在等你外面那个男人?他来不了了,他不会来找你的,你被他骗了!”   推搡、肢体碰撞,随后是艾利希娅的哭声。   夏尔推门进去,看到一个穿暗色亚麻裙的悍妇,把艾利希娅压在一张长椅上,揪她的头发,她的脸埋在底下,眼眶通红,泪流不止。   他看得气血上涌,立马冲过去,抓住那女人,把她往旁边用力一甩。   “哎呀!”她尖叫一声,踉跄地倒在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对夏尔怒声谩骂,“——你他妈疯啦!哪里来的臭傻逼!”   夏尔上去又作势要踢,她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再做声。   他回头,把艾利希娅从沙发上扶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艾利希娅换过衣服,穿深蓝色裙子,腰间用皮束腰环住,勾勒出尚待发育的腰臀。   “啊!”她看着夏尔。   “‘啊’。”夏尔学着她发出奇怪的声音,“你还好吧。”   “嗯。”艾利希娅撇嘴,坐在软沙发椅上擦眼泪。   “你就是艾利希娅在外面找的男人?”那悍妇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想干什么?”夏尔皱眉。   “碰她是要钱的。”   夏尔从怀里拿出几枚银币,甩在地上。   “滚。”夏尔语气不善。   一看到银钱,悍妇立刻变了脸色,蹲在地上将这些银钱都收起来,摇晃着肥硕屁股出去了。   之前迎接夏尔的褐发女人这才走进,她带着其他的女人慢慢贴墙站成一排,齐齐将目光望向房间另一端,夏尔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这才发现那里有一张长方桌,后面坐着一个男人。   对方红发,深褐色眼眸,眼神阴沉,鼻子耳朵都很大,大约四十来岁,额头上留有几道横纹,短络腮胡,参差不齐,像是用刀修过,但修失败了,反而显得更加狂野凶狠。   即便房间里之前发生过冲突,对方也显得波澜不惊,默默地低头写着什么。   “你是谁?”夏尔皱紧眉头,他模糊中记得艾利希娅提过她们的老板,一个冷漠凶恶的男人,像野兽一样。   “我是西海岸的卡吕松。”他慢慢地自报家门,“而你是夏尔,猎人圣堂的主人。”   “你似乎相当善于收集情报……”   “有些情报不需要刻意收集,只要有眼睛就行了。昨天你和伯爵的女儿坐在一辆车上,载着有翼恶魔的尸体返回圣堂。”卡吕松慢条斯理地说。   “你想干什么?”夏尔有一种一言一行都被对方记录在案的感觉。   “不干什么。”卡吕松嘴角勾起微笑,“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   “相反,我是个无趣的人。”夏尔生硬地回答。   “你喜欢你旁边那姑娘吗?”卡吕松指着艾利希娅。   夏尔偏过头,她看起来有些害怕。   “他们想利用你,利用你的爱,利用你的愚蠢……”格拉迪乌悄声细语,“放弃她,她不值得你这样做,你是一个独立完整的男人,你不需要她,你不能让女人变成你的把柄,变成你的软肋……”   夏尔张了张嘴,没说话。   艾利希娅目光失望。   不,不能犹豫,我不能让她失望。夏尔搂住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我喜欢她,那又如何。”夏尔毫不退让地和卡吕松对视。   “我从她那里听说你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刻意等你,等我们的恶魔猎人,干掉了有翼恶魔的高手。”卡吕松语气悠哉,“我可是一直为你保留着她的完璧之身,不少人求我,让我把她交给他们玩弄,我都逐一回绝,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努力。”   “你最好直白一点。”   “夏尔。”卡吕松轻轻地说,“我有事需要你帮我,你要帮我解决一个大麻烦,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麻烦,而且只有你能解决。是和恶魔有关的事情。”   “如果我拒绝?”   “我想你不会的……除非你愿意看到她……赤裸地死在泥坑里。还想我说得更过分点吗?你明知道她会有什么下场。”卡吕松威胁性地看着夏尔身边的艾利希娅,她浑身哆嗦。 第57章 狐狸   “我不会做违反道义的事情。”夏尔只能这么说,“事成之后我要带她走。”   “很公平。”卡吕松把手一摊,“你看,我们这不是很好的合作关系吗?你提供服务,我交换一个女人,二者在价值上完全等同,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   “你要我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没必要这么着急,”卡吕松打开书柜抽屉,拿出一纸文书,“明天你就知道了,明天我会去找你。”他将羊皮纸卷在空中扬了扬,“这是那女孩的卖身契。”   “给我。”   “不是时候。”卡吕松把文本又放回去,“等到你帮我办完了事情,我自然会把这份契约交给你。”   他想要我做什么?他要我杀人?违法?施行某些不可告人的阴谋?夏尔心头沉重。   “我猜你不是普通的妓院老板。”夏尔试探性地说。   卡吕松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我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妓院老板,难道我待在妓院最上层的房间,管着这些女人,我就是她们的老板吗?”   “我是晚夏苑的老板。”之前引夏尔进来的褐发女人说。   “那你是?”   “什么都是,什么也不是。”卡吕松摩擦手指上的宝石戒指,那是法术道具吗?夏尔不确定。   “我不明白。”   “我不喜欢抛头露面,只是默默地在背后编织营造,赞助有价值的事业。妓院的人愿意听我的话,许多雇佣兵为我卖命,我名下拥有多家商行,我和西海岸的贵族议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在灰树厅,也在洛曼全境,许多人都是我的投影,任我操纵。就像这里的人,愿意遵循我的命令,为我办事。”   “你是贵族?”   “这就是最妙的地方了——我不是贵族。我是木偶师,我是动物,我隐藏在贵族的视野盲区,你只要了解一件事情就好……为我服务,你绝不会吃亏。我不是那种竭泽而渔的人。”   把我当成可多次利用的资源吗?   “我现在就要带她走。”夏尔说。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你们能拦得住我?”夏尔不想尝试,但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不会忌惮动手。   “在她面前行凶,多么甜美的壮举。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杀光这屋子里的人,和她一起踩着满地尸体走出去,但你会这样做吗?和一个夜夜做噩梦的女孩在一起。”卡吕松不以为然。   夏尔有一种沉入沼泽的感觉。   “……我要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那是你的自由。你可以带她到房子里安静点的地方。”卡吕松微微点头。   对方像是个手握大权的家伙……隐藏在阴影里的人吗?那盗贼工会和他的关系如何?而他要我做的事情又是什么……还有艾利希娅……我真的能把她安全带走吗?如果事成之后,他又反悔怎么办?凭借夏尔目前的力量,要跟这种神秘人物交手,恐怕胜算不高。   夏尔牵着艾利希娅的手往外走,她跟在他后面,他们经过门口那几个讨厌的打手,推开一扇连接外部的落地门,走到阳台上。   “我给你添麻烦了。”艾利希娅昂头看着夏尔,“对不对?”   “这可没什么好确认的。”夏尔无奈地说,“我愿意就是了。”   “为什么?”她眨眨眼。   “因为你是个好女孩。”夏尔说。   格拉迪乌差点笑死在夏尔的灵魂里。   “因为她胸部丰满,皮肤白皙,面容姣好,年轻甜美,因为她吻你,她许诺把初夜留给你。你为她赴汤蹈火,为的是把她骑到死。”格拉迪乌邪恶地说。   “我是好女孩。”艾利希娅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抓住夏尔的手臂摇晃,“我是好女孩,对!我不是赔钱货,等你把我带走,我会帮你做好多事情的。”   “比如?”   “我会帮你洗衣服呀,陪你睡觉,给你生孩子,给你做饭,打扫卫生,做家务,我不会让你白白努力的。”她认真地说。   “你才十六岁吧,怎么尽想着这些琐事。”   “不然我该干嘛?”   夏尔低头捏捏她的小手,又软又凉,皮肤细腻,温暖纤瘦。   她把手翻来覆去,不得其解。   “因为我喜欢你,”夏尔说,“所以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当你想当的人,而不是被卖到这种地方来,做不愿意做的事。”   “你这不是逼我害羞嘛……”艾利希娅遮住自己的脸,“……嘿嘿……你怎么说出奇怪的话来了。”   “但是给我情报,我才能带你走。”夏尔面色一冷,眺望着庭院里来来往往的嫖客,“艾利希娅,我们要合作。”   “嗯!”   “你对这个怪人,西海岸的卡吕松,有什么了解?”   “他是个可怕的人。”艾利希娅有些不安,“大家管他叫‘狐狸’卡吕松大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他养着许多人帮他工作,到处收集情报,谁谁今天干了什么,谁谁在某家酒馆吃了顿饭,谁谁组建了一支雇佣兵,谁谁欠了雷内大人多少钱,之类的事情……他到处收集,然后把这些情报交易给别人,我看到有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经常出入这里,花很多钱从他那里买情报。”   靠交易情报为生的人,情报贩子?夏尔若有所思。这样的人想让我做什么?如果他真的掌握着一大群间谍,日夜收集各种消息,眼前这间妓院确实不足以容纳这家伙的野心。   也许这妓院就是他情报网的一部分,那些女人看起来都不是善茬。   想到这里,与其和他为敌,确实应该想办法和他互惠互利。虽然对方拿艾利希娅要挟,结结实实掐住夏尔的弱点,但夏尔不得不暂时低头。   “好吧,没问题的。”夏尔抚摸艾利希娅的身体,拿捏她身上柔软的地方。   “嗯嗯……”艾利希娅着迷地亲吻夏尔的脖子,动作很笨拙。   夏尔和她互相寻找彼此身上的敏感位置,不断试探。艾利希娅抬起自己一只腿,环绕在夏尔的腰间。   “你喜欢这样吗?”她轻轻地说,“我看其他女人一这样做,男人就受不了。”   “确实受不了。但你太瘦了。”夏尔喘着粗气,吻她的唇,他们的舌头互相碰触。   “有人在看呢。”艾利希娅偏过目光,庭院里有人对楼上忘情的两人指指点点。   “让他们嫉妒去。”   良久他们才分开,夏尔的额头紧贴着她的,很烫,很有温度,感觉很美好。他对她越着迷,就越想赶紧把她带出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回到圣堂里去。   “你那圣堂也不见得多干净。”格拉迪乌叫嚷。   啊,恶魔,真是败胃口。夏尔眼神一黯,是的,我是时时刻刻在对付恶魔的猎人,圣堂并不安全,也不圣洁,她在那里也会担惊受怕,一旦恶魔力量威胁到圣堂安危,她甚至可能会死。   “你怎么了?”艾利希娅不解,“你看起来很担心。”   “对未来不确定。”夏尔从这里也能望到远处的神庙尖塔,在神庙里有恶魔出没的痕迹,可疑的狗且不说,那个在高处眺望他的女人就让他感到警惕,她似乎发现了格拉迪乌的存在。恶魔看起来无孔不入,渗透到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区区猎人该怎样才能根绝它们?   “我知道你在做危险的事情。”艾利希娅帮夏尔整理刚才亲昵中变乱的衣领,“加油!好好干。”   “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带你走的。”夏尔态度坚定,“不管那人要我做什么,我都把它搞定,然后把你带走。”   “我对你有那么重要?”艾利希娅困惑。   “你不明白。”夏尔脸上还残留着她嘴唇的余温。   “我当然不明白,我是笨蛋。”艾利希娅拍拍手。   夏尔怔怔地抚摸她的头发。   “我吐了,你能不能办点正事。”格拉迪乌嘀咕。   “他们待你好吗?有没有给你吃穿?有没有欺负你?”夏尔很关心。   “还好,大家问我那金币从哪拿的,我说是你给的,你是恶魔猎人夏尔,她们就把我交给卡吕松,卡吕松说你肯定会为我而来,还说你一定会同意他提出的条件——结果都在他的预料之内。”艾利希娅困惑地说,“我再问一次——我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   “真的。”夏尔说。   “谢谢你。”   他回到屋内,进入卡吕松的房间,男人仍然坐在桌子后面,埋头写着信件,在注意到夏尔之后,他把羽毛笔放回到墨水瓶内,双手交叉,仔细地看着他。   “你真的很喜欢她。”卡吕松说。   “和你无关。”夏尔冷淡回应。   “我只是很羡慕你们,年轻而有活力。等你到了我的年纪,拉扯你前进的东西越来越多。”   “你是情报商人?”   “某种意义上是。”   “你和盗贼工会是什么关系。”   卡吕松沉默了一会。   “我不想和他们扯上联系,他们在城市里胡作非为。”   “我要捣毁这些人。”夏尔喃喃道,“还有神庙,我需要本地神庙的情报。”   “你一口气说到两批我最讨厌的人,神官以及小偷。神官故弄玄虚,盗贼引发纷争,我是喜欢合理的人,我相信世间万物之间都有联系,有道理的联系。所以我既不喜欢玄奇之事,也不喜欢制造混乱。啊,恶魔猎人,也许在完成我们明天的行动之后,我们能成为不错的伙伴呢。”卡吕松赞许不已。   没人想跟你这家伙做伙伴,居然用艾利希娅的安全威胁我。夏尔心里嘀咕。   但表面上,夏尔还是点点头:   “但愿如此。” 第58章 大群野兽   夏尔告别艾利希娅,她站在门口,抱着手,因为不舍得夏尔走,所以一直盯着他看。   “下次再见不会太久。”夏尔嘱咐她,“如果有谁欺负你,他就完了。”   “我知道。”艾利希娅撇撇嘴,“没人敢欺负我。”   “你家里怎么样?他们有派人来看你吗?”   “我托人拿了10枚银币回去,他们挺高兴的,把我的房间收拾了一下,还做腊肠送给我。”   “如果他们不关心你,你就不要和他们来往了。”   “啊?”艾利希娅吃惊,“我是他们的女儿。”   “那并不意味着什么。”夏尔摇头,“你看我有回过家吗?如果家人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你就要坚决地远离他们。”   “噢。”艾利希娅不置可否,思考夏尔的说法,“让我想想吧,我困了。”   “晚安。”夏尔目送她转回到妓院里屋。   这是冬天晚上的灰树厅,夏尔回到街道上,朝猎人圣堂的方向折返,他决定多买几套新的衣服,不能每天都以同一套行头出门,那样很容易被人留意。灰树厅内部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看起来都有点摩擦,倘若不谨慎行事,迟早吃亏。   有动物的叫声。   夏尔很容易联想到狗,毕竟之前有成群结队的恶狗,好像全世界的狗都集中到灰树厅来了。但仔细聆听,却能够明显发现细微差别,听起来像是某些更大、更凶残的怪物。   黑暗中周围看不清楚,夏尔只能硬着头皮赶路,不详怪物的吼叫声越来越刺耳,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夏尔猜测他们正在惴惴不安中保持清醒,有这么可怕的声音环绕,没有人敢安然入睡。   脚步声,夏尔听到快步奔跑的声音。   夏尔循着动静转过街道,迎面看到一个跑得踉踉跄跄的乞丐,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而在他身后,有什么四只脚的东西正在追赶。   “救命!”他一看到夏尔就尖叫起来。   “快过来!”夏尔脸色一变,迅速抽出刀刃,快步赶去。   随着一声咆哮,乞丐身后的怪物将他扑倒,瞬间咬穿他的脖子,随后抬起头凝视夏尔,身下尸体流血不止,顷刻丧命。   这是条不折不扣的黑色猛兽,体态高大,身体雄壮,满面鬃毛,与其说是狗,不如说是头狮子。它对夏尔龇牙咧嘴,琥珀色双眼中透出凶光,亟待鲜血。   能打得过它吗?夏尔手持灰刀,心跳加速。   那动物转身就逃,夏尔不得不奋起直追,居然在他面前杀人,这种怪物现在不除,更待何时。   灰树厅街道很乱,他追逐那灵活的怪物,同时还得努力分辨路径。除了横平竖直的主要道路之外,灰树厅多的是宽窄不一的巷弄,污水夹杂融雪肆意横流,稍有不慎就会滑倒。城市规划很差,肮脏的杀猪铺和成衣店毗邻,难看的乞丐窝棚距市政厅不远,街区之间错综复杂,夏尔好几次差点跟丢。   他随怪物钻进一条巷子,道路越来越窄,黑色怪物的身影与夜晚逐渐融为一体,最终消失无形。   不见了?就在他眼前不见了?   能见度很低,夏尔抚摸两侧的墙壁,勉强分辨出前后方向。他在这条小巷中不断行走,出口看起来距离很近,但实际上,夏尔感觉走了五分钟都没有走出去。   道路越来越窄了,而且已经到了有些离谱的地步,以至于可以同时触碰到两边墙壁。   这么窄是给人走的吗?他发觉自己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脚下的巷子。   这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夏尔回头,发现自己走出了超过一千米的距离,小巷入口离自己显得那么遥远,两侧建筑被无限拉长,显出诡异弧度,已然不成比例。   “这是怎么回事?”夏尔在心里问,“你没提醒我。”   “什么事?”格拉迪乌从困顿中回过神来。   “你不会在走神吧。”夏尔感到奇怪。   “我在消化,我在地狱吃得太饱了。”   “那我们现在这算什么?”夏尔望向周围,天空很暗,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小巷出口收紧,以至消失,而另一端又相距甚远,这显然不是正常情况。   “哦。”格拉迪乌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挺厉害的。”   “什么东西厉害?”   “对空间的理解,有个很强大的法术控制了这里,理解挺透彻的。”   夏尔抚摸周围墙壁,手指上留下焦黑的墨痕,石墙一捻就塌,好似砂砾。他用力一推,手差点伸进墙内,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赶紧把手抽回来。   “我们被困住了。”夏尔环顾四周,小巷出口看起来特别遥远,也特别凶险。   “这是一个空间延伸的邪术,施术者把一块区域放大扭曲,我们现实中应该在原地徘徊,至少没走这么远。”   “邪术……你是指你们恶魔的能力。”   “确实是恶魔的力量,但来源未知,地狱里很有几个善于改变现实的上位魔神,那不是我擅长的东西,所以我帮不了你。”   “你可是至尊切割者,应该从这里砍出破绽。”   “我得想想办法,我回忆一下,你先自保吧。我现在在你的灵魂里,很难看清周围的事物,啧,啧。”   “自保……”   夏尔看到巷口逐渐浮现出细长影子。   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站在那,眺望夏尔。   “你是谁?”夏尔大声问。   “我是你的话,就会放弃抵抗。”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漠,真奇怪,夏尔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身上的细节。   “你不了解我。”夏尔把灰刀从怀里抽出来,紧握在手。   “我很快就会了解你骨头的形状,了解你眼球的颜色,你会流泪发抖,大小便失禁。”   “……疯子。”   “你死到临头了。”   她从身后拿出一把鞭子,用力抽打地面。   狗吠声越来越响,由远及近。   “汪——汪——”   “嗷——”   “——嗷呜——”   在她身旁,夏尔看到巷口处越来越多狗在聚集,这些恶狗非常雄壮粗暴,白天见过的那只和它们相比,简直和幼犬差不多,更接近夏尔之前看到的那只黑色怪物,但大多还保留有狗的外形,眼前每条都有半人高,几乎像牛犊。   夏尔深吸一口气,这些疯狗狂吠不绝,口中滴淌唾液,如果它们一拥而上……夏尔心脏突突不止。   他很熟悉狗,狗是退化的狼,但眼前群狗凶残非凡,任何一条都可以在狼群中称雄,它们毛发很短,紧贴黝黑皮肤,双目幽绿,犹如恶魔之焰,要说它们没有受到恶魔力量影响的话,夏尔绝不相信。   “你什么时候能解决?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出去?”夏尔在心里催促。   “消停点,消停点。”格拉迪乌喃喃道,“我正在看周围的情况,再强的邪术也逃不过刀锋魔神的注视,总能找到薄弱处然后切断。”   “如果你找不到,就帮我对付它们。”用刀锋恶魔的切割之力,也许能对付可怕狗群。   “伟大的刀锋恶魔才不会屈尊杀死这些渺小动物。”格拉迪乌不屑。   “前提它们得是‘动物’。”   特化的巨大恶狗已经悉数集结,不断用锋利爪子抓挠地面,躁动地甩动尾巴,时而昂起身体,不断朝夏尔狂吠,急欲吞食人肉,它们只是在等待命令,等待一个扑上去将目标撕碎的命令。   夏尔非常紧张,双手紧握着刀。他能劈死最先的一个,但之后两三条狗就会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撕扯他的身体。   “你害怕了吗?”女人问,“害怕就投降吧。”   “恶魔猎人不会投降。”   “你是恶魔猎人,灵魂却深受污染,一个扭曲的灵魂,你更像是被猎人追杀的怪物。”她轻蔑地说。   难道她就是白天在神庙顶端眺望自己的那个女人?夏尔不断地猜测,她想要我的命。   念及此处,夏尔笔直挺立,高声说道:   “你杀不掉我的,不仅如此,我还要走出这巷子,亲手把你抓住。”   “虽然猜出你有些智力缺陷,但这程度也太过分了。”   女人再度用鞭子抽打地面,急切等待已久的狗群们咆哮冲出,朝夏尔狂奔过去。   他往后一退,背后就是无法逃脱的小巷末路,只能将刀高举过头。   如果要被这些狗咬死的话……在那之前,起码也得干掉一两个再说。   不过这种死法也挺微妙的,在回圣堂的路上,陷入法术,然后被一大群狗和一个陌生女人干掉……这座城市到底还有多少危险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注意力已经越过眼前十几条暴躁奔来的大狗,目光落在远端那女人身上,她身上一定有秘密,必须抓到她。   一条灰色大狗朝他跃来,夏尔猛力劈出一刀,正掠过它的头部,刀刃轻易地划过它的下颚,切开它半个头颅,鲜血向外飞洒。   与此同时,另一条狗从侧面突进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朝夏尔胸腹咬去,要将他开膛破肚。   本应如此——   狗双脚蹬地,上身跃起,利齿咬在夏尔所穿的恶魔坚甲上,穿透外衣,但一触碰到夏尔的盔甲就应声迸裂,它用爪子扒住夏尔,不断朝他身上咬去,但却一直失败,无论它如何撕咬,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反而被盔甲上的锋利花纹刮得满脸是血。   这条狗挂在夏尔身上,让其他狗无处下嘴,它们只能在稍远的地方等待时机,夏尔趁机挥刀猛砍,刀刃所过之处不断斩开皮肉,砍得它们哀叫不绝。   “傻瓜!咬他脖子!”女人斥责。   “嗷!”巨狗醒悟过来,向高处攀,昂头朝夏尔的脖子猛咬。   夏尔信念专注,焦黑戒指!   仿佛万物炸裂。   随着一声爆响,醒目轰炎在夏尔面前爆发出来,无尽烈焰向正前方溢流卷舞。   火光灼灼,天地一时明亮。 第59章 魔女   火焰升腾、恶狗惊吠、皮毛在焰光中炸裂、喧嚣无尽。   温度在瞬间升高,夏尔有回到地狱的错觉,从戒指中涌出的火焰像蛇,像暴君又像噩梦,正面狗群被轰炎的冲击力撞飞,顷刻间向后倒飞出去十数米,跌落在地,发出重响,身躯大半化为飞灰。奇怪的是,烟云并没有向上方飘飞,而是如流水朝下方沉去,遁入无形。   因为这里是异常地域吗?夏尔观察被焚烧的尸骸,生物血肉和扭曲的恶魔质纠缠在一起,令人不安。   散射流炎淹没狗群,它们浑身冒火,在大火中哀鸣嚎叫,互相躲闪,因身上的火焰而剧痛奔逃。夏尔知道在混乱中该怎么做,他用力朝左右两侧挥刀,砍退那些染火的疯狗,随后朝尽头的女人冲去。   “嗷!”之前见过的黑色野兽突然从墙壁中窜出,朝夏尔袭来。   在战斗中,他的神经和反应力也得到磨炼,他飞快挥出刀刃,锐利刀锋轻而易举地切断它的身体,将它在半空中拦腰砍断。   “华美。”格拉迪乌轻快地赞叹。   野兽二分落地,上半截身体还在徒劳地朝夏尔狂吠,下半截跌落于地。   看着这条黑色猛兽被劈裂脊椎,在夏尔刀下遭到处决,再暴躁残虐的心灵也会恐惧,幸存兽群一时胆怯,朝两侧避开,惶恐地看着夏尔。   “结束了。”夏尔朝小巷出口的女人走去。   “你出不来的。”她冷笑。   “这个嘛……就说不定了。”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嘀咕,“我拆除了一些支撑点,这地方一触即溃。”   夏尔一步步朝她靠近,最终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样?你能碰到我吗?”女人傲慢地看着夏尔,也许她自己还没发现,她身上的遮蔽已经消逝,格拉迪乌悄无声息地切断了整个扭曲空间的邪术,夏尔现在能清晰地看到对方。   她皮肤很白,几乎能看到皮下血管,褐色长发披散,灰色眼眸,涂有很深的黑色眼影,勾勒出精致眼型,嘴唇丰满,鼻子小巧,脸颊瘦削。   “快抓她的胸部,让她知道谁是真正的魔鬼。”格拉迪乌催促。   “你输了。”夏尔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她一惊,本能地向后退去,但夏尔抓着她的手,让她不能逃脱。她脸上浮现出惊讶又羞怯的神色,拼命地想逃,但夏尔紧盯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你!”她有些失声,之前的骄傲轻慢荡然无存,“你怎么走出来的——你是猜的……”   夏尔嗅到她身上的浓香,不对,不是香,而是毒,他顷刻间感到反应力迟钝许多,力气也变弱了。   怎么回事?她在毒害我的心智。夏尔不由自主地松手,她趁机把手腕脱出,目光得意。   他感到非常难受,目眩神迷,精神世界被一团迷雾逐渐笼罩。   “你无法逃出我掌心。”她抚摸自己之前被夏尔抓的手腕,像是要抹去他的痕迹,同时凝视夏尔受挫的姿态,大概从中得到享受,“所谓恶魔猎人也不过如此嘛。”   “亚芬火焰。”夏尔祭起灵魂之火,唤醒灵魂,澄澈心境。   “嗯?”她眉头一皱,本能地后撤,但夏尔已经冲了上去。   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夏尔把她扑倒,跨坐在她身上,将刀锋悬在她的胸口,低头凝视她,同时默默熄灭灵魂火焰,避免嗅闻浓香。   “你是谁?”夏尔冷峻地审讯,冰冷刀锋浅浅贴近她的心窝。   “你不敢杀我。”女人用自信的口吻说。   夏尔慢慢将刀往下压,刀口极利,刺破她的斗篷,穿透她浅浅一层胸衣,慢慢刺入她的皮肤,刀刃太利,以至于将她内外衣物也一并划开。   女人的脸色渐渐变化。   “你割破我衣服。”她紧盯着夏尔,“我原以为你是个恶魔,没想到你只不过是个流氓。”   “我不是恶魔。”夏尔说,“我以猎杀恶魔为生。”   “你的灵魂已经是怪物的形状,撒谎对我没用,你应该和我们一起工作。”她毫不退让。   “有什么好处?”   “我。”   她撩开自己衣服开裂处。   夏尔皱眉。这算是羞辱她吗?夏尔把刀抬起,看到她满脸通红。   “杀了她。”格拉迪乌催促,“杀了她!”   “告诉我你是谁。”夏尔说。   “诚实一点。”她轻佻地说,“你对我着迷。”   夏尔没说什么,只是把刀挟到怀里,准备将她扛起来带走,回去慢慢审问。   “杀了她!”格拉迪乌尖叫。   夏尔忽然发觉腰间的刚玉护符开始颤抖,他身后一凉,听到低沉吼叫自身侧响起。   狗吗?如果是恶魔狗的话,我并不怕。   女人露出轻蔑笑容。   他转过视线,昂起头,看到一尊怪兽。   那是条长有七八只血红色眼眸的巨犬,两耳埋藏在茂密的黑色毛发中,巨大的牙齿流露着钢铁般险恶光泽,又凝满血污,身形如小山般大,占据整条街道,脊背之高,和旁边二层的房屋差不多。它多双地狱之眼全部瞪大,像看食物那样盯着夏尔,火山般燃烧的森然巨口中有可怕焰光亮起,高温唾液逐渐滴落,触地时嘶嘶作响。   恶魔野兽。   这般大小吗……至少是有翼恶魔的两倍。   夏尔刚想行动,巨犬就用力甩出一巴掌,拦腰打在夏尔腰上,直接将他拍飞出去十几米,他的身体在空中回转,本能地伸出双手去接地,结果胳膊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与地面猛烈撞击。   冲击让夏尔骨头剧痛,他倒在地上,半边身体又麻又痛,力量穿过他的盔甲,把他的五脏六腑搅得一团糟,他登时失去战斗能力,只能在地上勉强挣扎,胸口一股气始终提不上来,憋得难受。   “呼——呼——”   吵闹声逐渐吸引周围居民和卫兵的注意力,夏尔喘着粗气,喉咙中有什么东西往上涌,是血吗?他眼冒金星,四肢乏力。   “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屠杀发生了,弱者。”女人脱困,爬上巨犬的肩膀。   “魔女……”夏尔望着坐于恶魔野兽头顶的女人。   她没有否认这个称呼,只是恢复傲慢姿态。   魔女和巨大的恶魔野兽一起消失在夜里。   大屠杀?杀谁?杀无辜的人……夏尔感到阵阵痛苦,恶魔,和恶魔勾结的女人……它们在城市里滥杀无辜……作为恶魔猎人我要阻止他们——但是我——如果我提高警惕,我留意那条恶魔野兽的到来,把它干掉,一切本可以解决——本可以!   “‘格拉迪乌发出嘎嘎大叫,谴责夏尔的愚蠢’。”格拉迪乌用戏剧化的语气说,“但我会这样做吗?我只会说:‘没关系,有我照顾你呢’。”   “你发现了。”夏尔喘着气,在心里质问,“你一定能感觉到它的靠近,你可以提醒我。”   “我当然知道,我故意不提醒你,就是要让你挨这一巴掌。”   “——你让我杀她,你毫无理由地做出判断,是为了让我从此无条件信任你。杀掉所有你说要杀的人。”夏尔敏锐地猜到真相。   “真是可恶的猜测,明明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总是告诉你正确的方法。啊,为什么你不理解我的正义!你的判断无知而天真!只要坚持相信刀锋恶魔就可以了!从此你将没有怀疑、永不犯错!”   真的吗?夏尔痛苦地闭上眼,浑身没有一处不在作痛。   “其实我很喜欢看凡人受苦。在苦难中你们的信心渐渐被打磨,你们逐渐怀疑自己,憎恨自己的决定,质疑自己所作所为,看你们这种心态变化……”格拉迪乌的声音反复回响。   夜晚巡逻的卫兵跑过来,看到夏尔。   “你是谁!”他愤怒地质问。   呼……呼……夏尔喘着气,竭力从地上爬起来,抓到自己的刀,把它拖回自己身边。   “把武器放下!不然我射击了!”卫兵拿出一支轻弩,瞄准夏尔,“不许动!双手抱头跪下!”   “我是——”夏尔觉得喉咙很疼,满脖子都是血,“我是恶魔猎人。”   “恶魔猎人就是他妈的罪犯,快把武器丢掉!”   “我是讲道理的人,希望你也是。”夏尔抱住自己受创的胳膊。   夏尔的语气让卫兵的态度和缓了些。   “……发生了什么?”   “那巷子里。”夏尔喘着气,慢慢走到之前被施法的狭窄街道,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十几条巨大狗尸,包括严重恶魔化的小型怪物,“过来看,先生。”他给卫兵让开道路,示意自己无害。   卫兵将信将疑地走过来,望了一眼里面的情况,瞪大眼睛。   “这么多狗?”   “而且很大,不是普通的狗,你能看得出来。”夏尔擦去头上因疼痛生出的汗水。   “……谁把这些怪物干掉的?”   “我。”夏尔疲惫地解释,“……最近的杀人案一定和这些东西有关……我看到一头巨大的恶魔,正在城市中游荡,它今晚要杀人,我们得想办法阻止。”   “阻止恶魔是猎人的事情!”卫兵叫屈,“什么东西啊!”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堆积的尸体,“……真吓人……”   “在吓到平民之前,你得把它们收拾掉,既然没法对付恶魔,你们就保护好大家。”夏尔转动一下肩膀,稍微移动就是撕裂般的痛,“你说对了一点,阻止恶魔是猎人的事情……我要去消灭它,消灭恶魔野兽。”   重如山,力大如龙,又有无穷耐力和极强战斗素质,全身覆盖有恶魔质。   怎么才能狩猎这种东西。 第60章 新兵   “恶魔野兽到底是什么?”夏尔在心里问。   “有些恶魔为了能够更好地在其他世界生存,将自己变得和那个世界的动物一样,如此来减少世界对它的排斥。通常都是些狡猾凶狠的家伙……偏偏又茁壮残忍,一旦有机会吞噬灵魂就会迅速膨胀。”   夏尔思考如何战斗。   “你无法战胜它的——你无法战胜它的!”格拉迪乌放肆地诅咒夏尔,但这只会磨砺他的信念。   也许我无法战胜这种巨兽,但是我会想办法,我会找援手。夏尔心想。   他折返回到猎人圣堂,月夜下,古老的猎人圣堂笼罩着巨大的阴影,通体暗淡,像一座寂静的黑色山丘,破损外表使它显得更加古朴陈旧。   正门紧锁,他推开侧门。   “我真想知道一晚上你都跑去了哪。”伊内丝站在门里,她似乎一直在等夏尔,脸上露出抱怨和不耐烦的神色。   “一些琐事。”夏尔待在门外。   “你受伤了……”她皱眉,注意到夏尔身上的创痕。   “感觉不太舒服。”   “‘不太舒服’,换正常人现在已经死了好吗?快进来,我们帮你看看。”   “你们?”夏尔迈进门里,发现侧厅里或站或坐几个陌生人,“你们是?”   “你就是夏尔阁下?我们在广场上看到你贴的招募告示。”其中一个男人解释。   是新人!   夏尔有些意外,中午才贴出来的征募启示,晚上就有人来应聘了,猎人组织的新鲜血液正在慢慢注入,这不由得让夏尔发自内心感到一阵欣喜。这里会有新兵,有熟手,会有新的专业猎人,有朝一日他们会称夏尔为大师……   他略略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个人,除了伊内丝以外,前来造访圣堂的有三人。   “请诸位略作自我介绍吧。”夏尔接过伊内丝递过来的手绢,擦去身上的血迹,他还想给其他新人留下一些好印象。   “我是青河的杜汶。”最开始开口的那个男人说,他棕色头发,脸颊向内凹陷,鼻子又尖又长,褐色眼睛,嘴唇紧抿,给人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夏尔见过几个杀人犯和小偷都有这种面相。不过他们是恶魔猎人,犯不着在面相上挑三拣四。   夏尔思索了几个必须要问的问题。   他相信这三个问题能够总结出对方的情况。   “你会什么?”   杜汶向两侧看了看,其他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我……”他有些迟疑,“我会使剑,会拳击,以前在酒馆里看场,人们都觉得我身手不错。”   “你怕恶魔吗?”   “如果我了解它是个什么玩意,我就不怕。”杜汶解释。   “为什么加入圣堂?”   “新到这里,身无分文,想随便找份活干着,有个地方休息就好。我说,你这是在征兵吗?没必要这么严厉吧。”杜汶耸耸肩。   “很有必要。”夏尔转向下一个人,那是个年轻人,头发浓密,脸颊轮廓平直,脸型板正,看起来精力旺盛,穿着新买的皮甲,却背着鱼篓和鱼叉,像战士又像渔夫。   年轻人顶上夏尔的目光:“费德瑞克大师在哪?”   “大师已经死了。”夏尔解释,“现在我是圣堂的主人。”   “死了?怎么死的?”他追问。   “战死在猎杀恶魔的行动中,他死的很英勇,竭尽全力战斗。”被瓦伦从背后谋杀,连一次反击都没能做到。   “那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语气不善。   夏尔皱紧眉头。   “我是恶魔猎人。你是来应征的还是来胡闹的?我必须从一无所有之中重建圣堂,这里不需要捣乱者。如果你想加入,就服从我的命令。”   这份坚决的态度让年轻人顿时蔫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   “我不想在比我年轻的人手下做事。”他怀疑地看着夏尔。   夏尔仍算少年,而对方大约二十多岁,正是略有成熟又自视甚高的年岁。   “够了。回答我问题。你会什么?”夏尔单刀直入。他觉得自己越强势越好,如此才能打垮那些外强中干的人。   “……我会游泳,我是三尾湾的马登,在渔村长大,然后我会用投矛,村子里有投鱼叉的比赛,每年我都有前三名。”马登说。   “你怕恶魔吗?”   “怕,但费德瑞克大师是我的英雄!所以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能够和恶魔作战!”   在折戟薄暮森林之前,费德瑞克大师是上洛曼地区最著名的猎人。可惜……可惜。   “为什么加入圣堂?”   “我以为是费德瑞克大师在招人,我就来了。”他看起来有些失望,“我一直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当一名恶魔猎人,报答他的恩情!但之前一直都没机会,之前一直只能师傅带徒弟,不像现在这样公开。”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继承了大师的遗愿,还有圣堂的钥匙,我是猎人圣堂的传承者。”夏尔解释。   “真的?那你会费德瑞克大师的穿刺魔咒吗?”他怀疑。   努因锋芒。夏尔在心中默念了下。   “我会。”   “证明给我看。”马登昂着头。   “什么?”   他从背后的鱼篓里拿出一条冻干鱼,放在桌上:“这是我今天进城带的。”   那条冻鱼被腌制过,一点水分都没有,又不知在哪处冰窖里冷藏过,拿出来时表面还覆有寒霜,光是看着就感觉坚固,在桌面上敲击时咣当作响。   努因锋芒、努因锋芒、努因锋芒……夏尔在心中反复默念,这条咒语是杰芙妮临死前教给他的,而夏尔记忆力又极好,咒语韵律在心中留存非常牢固,无论如何都不会忘却。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夏尔身上,他们都曾听说过猎人咒语的强大力量,是猎人对抗恶魔制胜的关键,但他们显然很少有机会亲眼目睹一个猎人施展咒语。   “穿刺咒能够穿透一切东西。”马登期待地说,“它是费德瑞克大师的绝技。”   “也能把这么硬的东西打穿?”伊内丝看着那条冻干鱼,“好玩。”   为大家演示咒语,证明自己,似乎是很有意义的。   只是……有必要吗?   夏尔神情平静,从怀里摸出灰刀来。   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他上下利落一划,锋刃斫肉入案,在桌上留下深痕,冻鱼应声从中破开。   “这不是咒语!”马登错愕片刻,随后叫嚷。   “这当然不是咒语。”夏尔捧起手中利刃,“这是刀。”   “我想看你的穿刺咒!”   “咒语是用来对付恶魔的,不是用来耍把戏的,也从来不是用来证明什么。”   人们凝视他,目光各不相同,但他们最后都不自觉地将目光转移到那张桌子上,刻痕锋利,豁口平直。   “就该这样做!”格拉迪乌叫喊着,“用你的刀砍掉阻碍之物,而不是用你们的垃圾咒语!”   “我可从没这样想。”夏尔在心里嘀咕,“刀、弩、咒语和魔药,我都不会落下。”   夏尔望向最后一个陌生的新人,那人已经五六十岁了,穿朴素长袍,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来当恶魔猎人。   “你为什么想当恶魔猎人?”夏尔问。   “啊耶。”老人一迎上夏尔的目光,赶紧站起来解释,“大人您误会了,我是来当仆人的。”   “噢。”夏尔还以为对方是个深藏不漏的年迈武士,现在仔细一看,老人穿破布衣服,皮肤松弛,肌肉瘦小,干点扫地之类的杂活还行,要让他去对付恶魔,实在是强人所难。   “名字是巴迪,灰树厅的巴迪。”老人接着说,“大人,我只想混口饭吃,我能扫地、清理房间,我不会偷东西的。”   “我相信你。”夏尔点头。   看着老人那眼巴巴的注视,夏尔又补了一句:“一个月给你15枚银币。”   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在位置上坐好。   “那我们的钱呢?”杜汶问,“我们能拿多少钱?”   “你们还没正式加入圣堂,只有加入圣堂之后才会给你们津贴。”夏尔只能暂时糊弄一下他们,真实情况是,恶魔猎人没有稳定收入,圣堂只是用来给大家睡觉的。   只要夏尔想办法凑到了钱,他就会改革一切。他认为应该让恶魔猎人有一定的基本收入,让他们能养家糊口,圣堂要能够保护猎人、培训猎人并且在情报和资金上给予支持,一切都应该得到规范。圣堂完全可以充当一个大本营,这里明明有那么多空房间,但之前猎人们一直以师徒形式旅行,在洛曼乡间各处寻找机会,只有在节日和庆典才会返回圣堂,圣堂平时只有大师一个人居住,更像是私人住所。   一个人住这么宏伟的圣堂固然悠哉,但也是一种浪费。夏尔可以和历代大师一样,独自居住在圣堂里,接受其他人的敬意,在这么大的厅堂内徘徊享受,但他宁可做出改变,让其他人入驻,好好利用这座圣堂的宽阔空间,为组织补充新人,逐渐增筑与扩建这里,寻找更多人手支持他的事业。   “那我们怎样才能正式加入?”马登问,“听说要猎杀一次恶魔才行。”   “现在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夏尔把灰刀平放在桌上。   “真是好利的刀。”杜汶忍不住赞叹。   “今晚,我在外面发现了一只巨大恶魔的踪迹。”夏尔话一出口,人们的脸色旋即剧烈变化,伊内丝非常好奇,马登跃跃欲试,杜汶眉头一皱,巴迪的身体往椅子里缩。   “倘若你们有志于成为恶魔猎人。”夏尔慢慢说,“就跟我离开这里,去消灭它。”   他们在害怕,他们在恐慌,这是人之常情。夏尔观察他们。   而我要把他们从胆怯的凡人变成坚韧的猎手。 第61章 锁定目标   “你真的发现了恶魔?你怎么确定那恶魔的位置?是通过什么,咒语吗?还是别的什么宝物?”伊内丝饶有兴趣地问。   “我有办法。”夏尔沉吟了片刻,他有一个想法需要证实,在圣堂里,他知道有个办法能行,可以轻而易举地锁定目标恶魔的位置。   他穿过侧院,从花园进入圣堂大厅,没有灯光照耀,长椅和高坛都在黑暗中沉寂,高墙上没有任何装饰,灰色月光透过玻璃,留下朦胧不清的微暗光芒,比夏尔宽得多的柱子支撑着破损穹顶,地面石板坚固无比。他在其中片刻迷失感,建筑学真是让人着迷,渺小的凡人能修建出留存成百上千年的奇观。   夏尔把手放在嘴边,喊着:“霍普!”   声音在圣堂里回荡不止,他知道小鬼听到了,它从墙上爬下来,困惑地爬到夏尔脚边,双手放在一起,对夏尔老实地拜一拜。   “领主!”   “跟我来,到我肩膀上来。”夏尔伸出手,地狱小鬼顺从地从他胳膊爬上去,这家伙身体很冰。   夏尔来到圣堂侧塔,一路匆匆爬到最高层,喘着粗气,站到顶端的观景台上。   “你能看到吗?你能看到恶魔野兽的灵魂吗?巨大的恶魔灵魂。”夏尔双手按在栏杆上,稍微探出身子,试图从夜幕中的城市里找到恶魔出没的踪迹。   被街灯照亮的道路笼罩在橘黄色暖光中,更多地方则沉在一片渗人的黑暗里,光点从各家各户的窗户中依稀透出,明暗交织犹如碎砾,像是胡乱在大张漆黑纸张上撒入光点。月亮不明显,天空有两个月亮,银月在灰月背后隐去身形,每个月只有一天,银月会移动到灰月之前,形成耀眼的白夜,其他夜晚都很暗,只有灰月在用依稀光芒照耀大地。   灰月夜,灰月夜,恶魔出没的晚上。像我这样的猎人,应该挺身而出,保护大家安眠。   “前提是他们付你钱。”格拉迪乌低语。   “安全是靠大家共同维护的。我为他们消灭他们无力对抗的恶魔,而他们则维持普通社会的秩序,我在整个大体安定的社会中也能活得更好……”   “他们得先把你视为自己的一员,然后才会帮你。你说的是一个伪命题,你和他们根本不处于一个位置上。”   “我和他们都是普通人,只是为他们警惕邪恶。”   “普通人?看看你,你拥有强大的力量,超越凡人的能力,现在却把自己当做普通人?你是高于他们的生命,你有资格奴役弱者,而不是保护他们。”   “我做我想做的事情。”   “总有一天你会被你不愿意伤害的凡人们压倒,你知道吗?”   “我不是不愿意伤害他们,只是时机未到……如果他们真的做的太过分……”夏尔勉强回应。   “我赢了。”格拉迪乌心满意足,“只要你仍然愿意对普通人挥刀,我就赢了。”   那我呢?我输了吗?夏尔一时沉思。   “呜呜渣渣,呜呜渣渣。”霍普抓住夏尔的衣领,用力伸出手,往远处指。恶魔的视野和人类不一样,它们能清晰地看到灵魂。   “在哪?”夏尔顺着霍普手指的方向望去,用力眯起眼睛。   “噶几噶几。”霍普手舞足蹈,努力地表达自己的意思,“那里!”   夏尔努力从一片模糊不清的黑暗建筑之中分辨霍普所发现的目标。   他皱眉,不安感涌上心头,霍普指向伯爵府邸。   在城市最中央,地势较高的地方,用高墙、箭楼和主塔构筑的领主居所,素来都是最坚固的地方,比周围的房舍要高出许多,看来极度醒目。但没有德拉科镇守,那里和其他地方一样容易受到攻击。   “你确定吗?它要袭击那里?”   “挤满了凡人灵魂……挤满了凡人的灵魂!野兽在靠近。”霍普在夏尔肩上叫嚷,“让我也去吃吧。”   “我不能带你去,你在这呆着,藏起来,但不要离开。”夏尔嘱咐,恶魔小鬼的存在仍然需要保密,大多数人恐怕很难接受它的存在,“如果有人靠近,你就躲开,不要被人给看见。你也不能伤害或者吓唬其他人。”   “呱。”恶魔小鬼从夏尔肩上跳下,挠挠自己的脸,沮丧地爬到别的地方去了。   “恶魔小鬼永远是最好用的。”格拉迪乌慢慢地说,“忠诚、听话、愚蠢,我们需要它们的数量,不需要它们的智慧,它们唯一需要的就是主人的意志。”   地狱小鬼们就这样被强者支配?那岂不是太悲惨了,它们变强之后,又只会继续欺凌自己的同伴,无法改变这一切。夏尔陷入思考。   “你这蠢货,它们不需要改变,这就是它们的命运。”   “你不能决定它们的命运。”夏尔摇头。   “我当然能,我能决定谁活下来,谁死掉。小鬼们永远都是弱小渣滓,哪怕变大了也一样。”格拉迪乌立即反驳。   “霍普未来会变强的。”夏尔若有所思,“夜以继日,它总有机会吸取周围的灵魂。以和平的方式。”   “那时候你该怎么控制它呢?”格拉迪乌不屑地质问,“小鬼会变成大鬼,大鬼会变成恶魔战士,到时候它就不是你能随意打发的了,到最后你必须杀掉它。我说过了,你不可能找到和平,和平腐化战斗的意志,和平令人作呕,堆尸如山才能找到进步之道。”   “我觉得。”夏尔朝圣堂侧厅走去,“我觉得我能让它学习。”   “你想改变一个恶魔?”格拉迪乌放声大笑。   “它会理解的,小鬼有思想,有记忆,那为什么不能学习?如果它能意识到和这个世界共处的方法……”   “你先顾好自己吧。”格拉迪乌嘲讽,“看看你,幼稚又脆弱。”   夏尔已经习惯恶魔在自己的心里说些没头没尾的话,这混蛋趣味低级。   他回到圣堂一侧的旁厅里,中央是步道,两侧摆着桌椅,火盆里空荡荡,所以很冷。但他们接下来就要离开室内,到更加天寒地冻的城市里去了。   看着大家的目光,夏尔深吸一口气。   “我们要准备出发。”他说,“我们的目标是今晚在城市里肆虐,试图杀伤人命的恶魔野兽,它非常强大,有恶狗一样的外形,还有许多和它类似的仆从。你们作为猎人新兵,首先要保证自己付出全力,决不能有丝毫懈怠,带上所有能带的东西,准备好所有武器。”   “如果它很厉害,我们怎么办?”马登问。   “由我来干掉它!”夏尔一拍自己的胸膛,神情坚定,“你们的任务是见识恶魔的形貌,习惯和它们作战,如此才能成为真正的恶魔猎人!”   “太可怕了。”杜汶喃喃道,“我还以为有培训之类的,马上就让我们上阵啊。”   “这就是恶魔猎人,”夏尔点头,我也不想第一次行动中就面对刀锋魔神,“但相信我,只要你们不临阵脱逃,坚决作战,我们一定能打倒那怪物。”   看着他们的眼神,夏尔知道他们在猜测恶魔的形貌,幻想与恶魔战斗的情形。   倘若真正交战,情况对他们来说非常困难,那头浑身披着毛发,有数对猩红眼睛的恶魔巨狗……破坏力惊人,外表恐怖,无疑会引发强力精神冲击,如果人们的心智被摧毁,就会变成和恶魔一样的东西,成为它们新的援军。   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必须要在恶魔制造巨大混乱之前,把它拦下来。   “我们出发吧。”伊内丝已经准备好了,她调试自己的弩,手按在剑上。   其他两个新兵虽然难免有些犹豫,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坚持面对危机。   在未知的恐惧面前,保持良好心态,直面人生,用自己的所有手段、能力和信念去解决它,这就是变得更加强大的道路。夏尔坚信这一点。   干掉一个恶魔就是减少一个威胁,不管它是否能在地狱重生,不管它们是不是不死不灭,不管它们有没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只要胆敢走到人间来,它就惹上我了。   “噢噢,有模有样嘛。”格拉迪乌阴阳怪气地说,“不知道是谁天天在背后支持你,多少次救你于危难之中。”   “如果没有我,你也早被遣返了。”   夏尔回头看了一下他们的装备,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马登像是渔夫,手拿剑,身背几根用来投掷的尖头鱼叉;杜汶则有些可疑,他一手持剑,一手拿出火把,给大家照亮道路,同时对夏尔的目光感到戒备;伊内丝是女冒险家,带剑和弩,和夏尔相仿。   合计四人,这样一支队伍,能够打败恶魔野兽吗?   夏尔手握灰刀,知道自己能砍穿它的恶魔外壳,伤害到里面的灵魂,但这些其他人,他们没法在那头巨大野兽的攻击下生存。   最糟糕的是,如果那女人还掌握着第二支狗群的话,我们岂不是完了吗?我可没办法再对付一次那么多狗,焦黑戒指一旦滥用,很可能在城里引发火灾。   而且她还掌握着某种能操纵空间变化的术法,像是巫术,又像是恶魔传授的东西,如果她施展出来……   这些纷繁思绪在夏尔心中沉浮,他推门出去。   立时听到犬吠声狺狺不绝。 第62章 雄壮野兽   “那是什么声音?”马登张望各处,努力要从墨一般的黑夜中分辨出声音来源。   “当然是狗在叫了,还能是什么。”杜汶用回答白痴的口吻说。   “我他妈当然知道,但哪有狗叫得这么凶狠?这么吓人?”马登骂骂咧咧。   “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狗而已。”伊内丝不以为然。   夏尔回忆起之前见过的那些狗,明显和恶魔有染,无论体型、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超普通动物,恶魔的力量也能用来强化寻常生物吗?   就像半恶魔那样,夏尔思索自己的所见所闻。恶魔首先影响生物的灵魂,将它们扭曲,形成恶魔沉淀,这些物质可以用来形成堕落之物,刀剑、盔甲、角刺……从各个方面影响生物本体。   那些体态异常巨大的狗,应该就是正在经历恶魔化的动物,只是效应并不显著,暂时只显现出肌肉膨胀的效应,性情也变得更加凶残。也许恶魔野兽之前一直躲在神庙中,不停地对动物们施加影响。   这种恶魔化进程如果一直持续,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普通的狗变得越来越野蛮,并且能够和恶魔一样通过吞噬灵魂来进化,最终形成新的恶魔野兽。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这些凶狠的、尖牙利爪的怪物会撕碎一切东西。   这样下去的话,人类不就变成了粮食,城市则成为它们的肉库。   夏尔感到浓浓的不安,一定要找到恶魔化的源头,干掉那只长有八只血眼的巨犬才行。   家家户户都被吠叫声所惊醒,朦胧灯光陆陆续续从街边窗户中透出,人们的身影靠在窗边,夏尔能猜出居民们的担忧,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他时而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在恐惧中反复猜测可能发生的情形。   他们本该有一夜安眠,但事情正在变得危急。   有人趁着猎人倾巢而出的时候侵入圣堂,释放出有翼恶魔和那条巨犬,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堕落,竟然为恶魔服务?夏尔百思不得其解。   “每个人。”格拉迪乌轻轻地说。   他们看到街道上有几名卫兵,正在照顾躺在墙边的一个伤员。   “站住。”卫兵对他们伸出手,“你们是谁?”   “我们是恶魔猎人。”夏尔解释,“你们遭到袭击了吗?”   “天杀的,”卫兵皱眉,“你自己过来看。”   夏尔靠到伤员身边,他龇牙咧嘴,嘴唇苍白,神情痛苦,满身是血和污渍,肚子被咬穿了,肠子落在外面,一个人笨拙地想帮同伴塞回去,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在肚子里摆整齐。   他命不久矣。   “是狗干的吗?”夏尔问。   “如果你觉得那种牛一样大,满嘴尖牙,毛茸茸的玩意也算狗,那就是了。”卫兵不满地说。   夏尔担心伤员死掉后,灵魂被格拉迪乌所吃,于是走到较远的地方。   “什么?”格拉迪乌震惊,“什么!”   “干什么,他是个为了保护大家而英勇负伤的人,怎么能让他的灵魂飞到你的肚子里。”   “大白痴,我吞噬灵魂之后,可以用我的力量来帮助你。”   “你是恶魔,我又不是。我不需要你。”夏尔不以为然。   “好好想想,他只是一个道德败坏、品行恶劣的守卫,他敲诈摊贩,赶走贫苦乞丐,陷害自己正直的同事来换取晋升,喝醉之后还会殴打自己的家人,结果就因为在今天晚上,不小心被狗快咬死了,就被你安上了‘英勇负伤’的名头?做好人也得有个界限!”   “……首先这些都是你编的。”   “确实,我编的,但大概率就是我说的那样!凡人总是这么自私自利。”   夏尔回望这些卫兵,他们看起来紧张、恐慌而且忧虑,大部分人看起来很疲惫,睡眼惺忪。   “在这样的晚上,他们愿意离开床铺,集结起来和未知的怪物一战,就已经说明他们的勇气了,何况在战斗中负伤……你休想享用他们的灵魂。”   “我受够了你一毛不拔的正义感,离我远点。”格拉迪乌藏进夏尔灵魂深处,不再叫嚷。   夏尔向他们询问情况:“怪物们现在在哪?”   “在伯爵官邸。”卫兵紧张地看着登上城中山丘的道路,“我们循着狗吠声过来的,城堡里有守卫,但也有参加,怪物们一定已经闯进去了……但我们……我们没办法。你往前走就知道了,我们根本不可能……”卫兵神情沮丧。   不可能进入……夏尔抿着嘴,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困难。   “是怪物吗?”夏尔问。   “那东西……那东西不可战胜。”卫兵惶恐地说,“你去过就知道了,我没见过那样的东西,那是从噩梦里跑出来的东西。”   “很多人都被杀了。”其他人相当害怕。   他望向其他人,发现杜汶走到街道的另一头,像是不想被卫兵们看到自己的身形,他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们出发吗?”马登不安地问,目光不敢看那个身负重伤的卫兵。   “不要躲开他的眼睛,你得习惯死人。”夏尔说。   马登紧张地看着伤者,看他逐渐咽气,眼中失去神采。这个过程显然让他倍感压力。   “我们得找到是谁干的,然后为他复仇。”马登低语。   “你说得对。”   他们很快从铺石道路往上走,靠近伯爵城堡伫立的山丘,高大塔楼鳞次栉比,堡垒石墙高耸,近三五米高,皆由巨大石砖铺砌而成,顶端设有墙垛。视线越过围墙内,夏尔依稀望见高大房舍模糊的阴影,那座主楼在月夜中仍然宏伟,但一切情况有变,怪物已经进入,血案已经发生。   卫兵们胆战心惊地站在离城堡入口很远的地方,夏尔朝大门望了一眼,有些错愕。   “奇怪……”伊内丝瞪大眼睛。   “我们要对付那种东西吗?夏尔,夏尔阁下?你一声令下,我就朝它丢矛。”马登有些紧张。   城堡大门开启,畅通无阻,但入口站着一条大狗,浑身披黑色毛发,如此茂密,几乎像雄狮的鬃发,满口满嘴染血利齿,头部已经因沾血而变得通红。这样一只雄壮野兽,确实不能说得上是“狗”。   它俯下身子,随时准备扑击,对靠近的夏尔龇牙咧嘴,发出阴沉咆哮,这声音非常骇人,诱发人们心中恐惧,最糟糕的是,夏尔看到它头顶上还长出突变畸角,浑身覆盖恶魔质甲鳞,俨然已经到了恶魔化进程后期。   在巨犬周围,横七竖八倒下四具卫兵的尸体,他们都穿有锁甲和皮罩袍,但这些护具在大狗面前完全不堪一击,破损地方往外冒出鲜血,剑和长矛散落在旁,盾牌上有巨大的抓痕和凹陷。   难怪说城堡无法进入,夏尔暗想,这种怪物不是人们可以对付的。   “你在这干什么?”一个暗红色短发,表情严肃的卫兵走过来,披金边斗篷,上缝领主的绿底风信子盾徽,装备比其他人要好,穿一件坚固的半身锻铁甲,俨然是在场卫兵们的头领。   “来解决危机。”夏尔望着那条狗,“我是恶魔猎人,夏尔。”   “我记得你。”他皱眉,“你把吉娜拐跑的时候,我骑马跟随你。”   “噢。”夏尔仔细分辨,但还是记不清,他似乎是卫兵中的一员领袖。   “我是卫队长瑞斯。”他见夏尔这样,知道夏尔没记住自己,有些生气,“我这留有你们这帮猎人不少案底。”   “之前的人都死了,你已经可以把那些犯罪记录全都清除了。”   “死了?像费德瑞克大师那样的人也?”   “我很遗憾,但我们是继任者。”夏尔抽出自己的灰刀,“让我们来解决吧。”   “不可能。”卫队长摇头。“那怪物强的很。”   “畏惧。”恐怖的声音低沉响起,“畏惧……”   在场的人们讶异万分,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正是那条狗,它正发出类似人的声音。   恶魔化会让生物口吐人言吗?这也太稀奇了,夏尔紧盯大狗,想观察出它是否有什么别的变化。   “让我吃掉你……恶魔猎人……”大狗的双眼凝视夏尔,转变进攻角度,跃跃欲试,它的迥异声音侵入脑海,留下让人不安的回荡,“让我吃掉你的灵魂……你……很弱……非常弱小……你的灵魂……扭曲而卑微……”   夏尔将灰刀在手中转动,按照剑术姿势,将它斜向上举。   “你想干嘛?”卫队长赶紧拦住夏尔,“别去!我们好几个人一起上都干不掉它。”   “你是卫兵们的指挥官吗?”夏尔问。   “……这叫什么态度。”卫队长皱眉,“还要我重复一遍?我是灰树厅的瑞斯,守卫塔的队长。”   “去集结人手,但只要素养过硬、脾性勇敢的,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显得犹豫不决或者畏缩胆小的,不要让他们加入进来。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夏尔嘱咐。   “你还想指挥我了?那你想干什么?你想送死?别以为你是猎人就可以轻视对手!”瑞斯提高音量。   “我要干掉它,不然你们没法进去。”夏尔观察那条大狗。   “就凭你?”瑞斯质疑,“你没听到那家伙的话吗?它觉得你很弱。”   “别蛮干!等增援啊,你疯了吗?”   “你不会觉得你真的可以吧?”   “别送死!”其他人嚷嚷。   “它觉得我弱,不代表我真的不行。”夏尔只相信手中利刃,双臂肌肉。   “我们可以帮你!”马登叫嚷,“让我来吧!我可以射中它!”   伊内丝也拿出魔绳,跃跃欲试。   “节约点力气,这家伙只是袭击事件中的开胃菜而已,你们要帮我对付的是有八只眼睛的正主。”夏尔得把大家的资源和能力积攒起来,这样才能提高对付最终野兽的胜算。   “蔑视我……很好……一个开始……”怪物身体姿态压得更低,随时准备发起致命扑击。   “想一个人上吗?也好,让我看看恶魔猎人的战斗。”伊内丝专心凝视夏尔的动作。   夏尔往前走去,两步、三步。   “嗷!”怪物大吼一声,双腿一弹,肌肉爆发出巨大力量,沉重身体朝夏尔压去。   “他不躲的吗?”   “啊!”   “他死定了!”人们不禁出声。   夏尔沉着凝视,他之前被巨犬摔打过,身上还隐隐作痛,和这怪物硬拼是万万不行的,关键是在于……   “流动暗影!”他的身体迅速沉入黑暗,遁进影中,眼前的世界迅速压缩、折叠,光影失去纵轴,向四面八方延展,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令人惊奇地向平面拉伸,再无任何立体感。   大狗扑击而来,地面却空无一物,它只能困惑地用爪子在地上抓挠,而夏尔的影子像流水一样滑动,随后在它身后重新显现,恢复身形。   他利落劈出一刀,从侧后砍穿大狗肚腹,它的注意力全在正面,此时突然受到这一击,本能选择退避,夏尔却不给它逃开的机会,继续追击,刀锋破骨,开肉断筋。   于是凶狠吠叫变成一连串悲鸣。   “美妙。”格拉迪乌短促地赞叹。   人们目瞪口呆,眼见大狗在夏尔刀下如肉块置于案板,它拼命想逃,但刹那间就被斩下肢体,口中黑血爆涌,扭曲身体跌倒在地,只有痛苦等死的份。   “你,你是怎么……”瑞斯咽了口唾沫,“这么可怕的怪物……”   夏尔擦去身上所染污血,喘气,按了按疼痛的肌肉。   “怪物怎么斗得过我呢?”他摇摇头。 第63章 人间灾祸   他们穿过城堡大门。   庭院非常宽阔,草坪修剪整齐,中间铺着长方石步道,可以供马车穿行,远处还有漂亮凉亭,以四根大理石立柱支撑,中摆有成对长椅,靠近围墙的地方有座喷泉,捧壶孩童雕像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地上两具仆人尸体,一条狗正在埋头啃食残骸,从中咬出肝脏,稍微啃咬后就仰脖咽下。   “真叫人恶心。”伊内丝端起她的弩,眯眼瞄准狗的身体,扣动扳机,弩箭飞出。   这一箭又快又准,穿过狗的一边眼眶,它身体剧烈抖了一下,随后软倒下去。   “好准。”马登赞叹。   “弩是非法的。”卫队长瑞斯出于对法律的尊敬开口。   “在合适的人手中就不一样了。”伊内丝满不在乎地回答。   瑞斯还想接着说什么,但是碍于夏尔在场,还是把话语咽回腹中。   夏尔抬头看着主楼,墙壁以漂亮石材打造,临近顶部的中楣上雕有游鱼、鲜花和风信子,每层都开有多扇方窗,宽达一丈。他记得伯爵的城堡曾经灯火通明,现在其中却没有任何光亮,似乎里面已经无人居住,但不可能……最可怕的情况就是恶魔已经屠杀了城堡里的所有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   瑞斯已经带来更多的人手,他招呼人们及时收殓死者的尸体,记录状况,控制局面。   “你去检查西侧塔,你去检查城墙,你去看仓库,去找活人,但千万不要落单。”瑞斯吩咐身后带来的大量卫兵,然后又叫住一个副官,“今晚发生的一切细节都记录好,等雷内大人回来,他要知晓一切。”   雷内会怎么想?雷内又会质问我。夏尔琢磨。恶魔野兽是从哪来的?这些变异的小恶魔狗又是怎么回事?他推测本地神庙和恶魔有千丝百缕的关系,但是如果把这种毫无根据的揣测告诉伯爵,他肯定不会相信,到时候又是猎人圣堂蒙上污名。   夏尔曾经以为恶魔们是自行脱逃的,但现在看来,定然有黑手在背后释放恶魔,他们故意抓住圣堂无人的空档,将被关押的恶魔释放出去、祸乱人间,神庙和盗贼工会都参与其中。   “胡说,就是因为你们疏于管制,它们才会跑,如果有个猎人留在圣堂,那些贼还会得手吗?”格拉迪乌叫嚷。   “如果只有一个猎人留在圣堂,盗贼们就会杀了他,然后把恶魔们释放。”   “你们的傲慢引发了一切,你们以为没人敢袭击圣堂。”   “只要仍然有人心怀叵测,圣堂就永远不可能安全……他们总是在窥探机会。”   “你说得对,恶魔追随者是消灭不尽的!我们永生不灭!我们的仆人也前仆后继!总会有人对抗你们!”   “也总会有人追猎你们。”   夏尔走上通往正楼大门的台阶,把它用力推开,迎面而来一股血腥气。   他看到环境昏暗,地上躺着好几具尸体,大厅结构呈开放式,中间垂下吊灯,两侧各有一条台阶呈回旋状通往二楼,往前走则通往底层客厅和餐厅,地上铺有地毯,属于雷内简洁城堡里少有的装饰品,踩上去很软,但灯光全都灭了,夏尔什么也看不清楚。   “火把……”夏尔回头看,杜汶适时地走上前来,帮夏尔照亮周围的情况。   火光照耀下,黑暗中几对幽绿色的注视稍微后退,夏尔握刀在手,狗群已经入侵了这间屋子。   “小心点。”夏尔朝那些狗走去,“你们都注意,这里还有怪物。”   “那是狗吗?”伊内丝紧随其后,“夏尔,我觉得不对劲……”   火光彻底照亮他们之后,夏尔一愣,是人,仆从打扮,他们四脚趴地,踮着脚在原地徘徊,眼中散发出不详绿芒,牙齿变得锋利,有男有女,因爬行的缘故,手掌都非常肮脏。   “这算什么回事?”卫兵们走进来,有些吃惊。   “天神啊……”   “他们疯了吗?”   “我们要不要干掉他们?”   这些彷徨的人很不幸,显然心智已经被恶魔摧毁,以至于出现了被恶魔精神污染的特征,脑海中充满了狗和野兽的概念,这样一来,行为和姿态也会变得与其一样。   这个过程不可逆……不可逆……灵魂既然遭到污染,就没有再恢复原样的可能性,他们只能终身保持这种形态,像野兽一样苟活,像牲畜一样被圈养起来,或者惨遭捕杀。   “你们……你们还好吗?”马登结结巴巴地问。   这些半狗的可怜人们发出沙哑的呜咽,有的则咆哮,龇牙咧嘴,面容狰狞。有个人的牙齿中沾满血迹,他像动物一样咬了其他人吗?夏尔不敢想。   “我们该怎么对付他们?”瑞斯双手抱在胸前,“这算什么?夏尔,被恶魔吓疯了吗?我还认识他们中的几个……”   “严重的癔症之类。”夏尔心中满是苦涩,“治不好的。”   “那就只能把他们干掉。”瑞斯命令。   “等等。”夏尔赶紧阻止。   普通人因目击强力恶魔而发生精神扭曲,这是恶魔袭击严重的负面效应之一,他们心智崩坏,灵魂恶魔化,形成黑色沉淀物……然后他们就该死吗?夏尔相信他们是灾难的受害者。之前那几个半恶魔化的雇佣兵,明明之前还是人类,但却遭到射杀,就那样惨死,给夏尔留下非常沉重的心理压力。   “你救不了他们!你救不了他们!让他们去死!让我吃掉他们的灵魂!”格拉迪乌尖叫起来。   夏尔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卫兵们持剑在手,等他说话。   他们已经准备好杀掉这些疯癫仆人了。   “你忘记那个女骑士说的了吗?救人不是你的职责,你就是个普通人,你谁也救不了!就让他们去死吧!你又不认识他们!他们活着就是受苦!死亡才是极乐!”   “我能找到办法……我一定能找到办法……把他们变回去……”   “想找到逆恶魔化的方法?你这愚笨脑袋也想帮助别人?”   “我想……我一定能找到办法……即便是非常困难……我也要找办法……”   “你输定了!你输定了!”格拉迪乌不断折磨夏尔的心智。   “别吵。”夏尔脱口而出,看到人们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直接说出了声,而不是局限于心里。   “我们没吵。”大家感到委屈。   “这些人能被治好吗?”伊内丝打量这些仆人,他们虽然像狗一样移动,但也没有发起攻击或者逃跑的意思。   “我不知道,可能存在办法……现在没有。但只要有机会治愈他们,他们就不该死。”夏尔喘着气。   “把他们先收押起来,免得危害治安,不能让疯子们到处乱跑。之前也有几个人,因为看到那只会飞的恶魔而发疯了。”瑞斯提议。   “多谢,让他们在诸位那里暂时……得到保护。等我找到办法,我会帮他们的。”夏尔叹气。   “看到恶魔就会发疯吗?那我们怎么对抗恶魔?”马登抬头望着楼梯上方的黑暗,恶魔潜藏在各个角落。   “所以我更要找到办法了,也有恶魔猎人因为无法打败心中的恶魔而发疯,只有找到治疗这种精神扭曲的方法,我们才能更好地对抗恶魔。在那之前,确保自己信念坚定。”夏尔说。   “如果只要信念坚定就行的话,我不会败给恶魔的。”马登握紧拳头。   卫兵们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些如狗一样的仆人,其中一个女佣忽然四脚朝地,越过他们,朝夏尔走来。   “小心!”瑞斯拔出剑来。   夏尔紧盯那个女佣,她双目无神,牙齿尖锐,如果不是因为这可怕的变化,理应是个面容漂亮的年轻女人。   “上面……”她用手指向高处,“请快去……”   “上面有什么?”   “吉娜小姐……她很害怕……请……”她艰难地发声,随后头低垂下来,目光凝视地面,行动像动物那样迟钝。   “我会解决掉怪物的,放心吧。”夏尔注视她爬回到其他疯癫仆人身边。   每个恶魔的存在都是对人间的极大危害,夏尔抬起头,我是恶魔猎人,绝不能让它们胡作非为,要从这一片苦难中寻找希望。   他快步登上楼梯,朝高处走去,人们以他为主心骨,紧随其后,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选择相信恶魔猎人的判断。人们脚步声密集,听到这么多人一起行动的动静,夏尔也感到安心一些。   沿途有更多尸体,既有仆人的,也有城堡卫士的,一些真正的狗在周围徘徊环伺,夏尔想象得出今晚在城堡里发生的事情,雷内大人离开时带走了大多数士兵,德拉科巫师也不在,狗群趁机闯入疏于防备的城堡,大肆屠杀,吞噬灵魂。   卫兵们挥舞长矛冲上去,把它们干掉,这些狗和夏尔之前对付的狗群一样强壮,只是现在数量占上风的是卫兵,他们一人一矛,魔犬根本近不得身。   在这种情况下作战,人数又成了优势。夏尔相信,只要给大家足够的心理准备,即便直视八目巨狗本身,应该也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夏尔转过一条走廊,迎面一条埋伏已久的恶魔猎犬扑出。   “汪!”   它的冲击非常凶狠,夏尔不得不连连后退。   有点难办……现在的我体力和伤势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夏尔握住刀柄,有些忐忑。   “过来!”伊内丝投出魔绳,绳索套住猎犬的身体,将它紧紧捆住,它本想继续攻击,绳索迅速收紧它的四肢,它只能被捆缚在地,爪子不断伸展,咆哮不止。   “把它干掉!”人们一拥而上,对它又砸又砍,终结掉它的暴虐习性。   “呼。”夏尔松了一口气,“已经能这么熟练地使用了吗?”   “你白天在外面闲逛的时候,我也没有松懈啊。”伊内丝耸耸肩。 第64章 幸存者们   “往这边来,夏尔阁下。”瑞斯带夏尔往主楼高层走。   “她说吉娜在上面,城堡顶楼是哪?”夏尔问。   “……现在想来,只有伯爵的卧室了。”瑞斯叹气。   “城堡里的卫兵很少吗?城堡有长墙连接着外城墙,调动士兵应该很快吧。”夏尔猜测。   “现在是承平时期,林边堡的领主帮我们防守霜瀑人,三尾湾那边已经十几年没有蓝岛海盗的消息,雷内大人又一向喜欢节约开支,所以我们的防卫力量不怎么样……我都不知道怎么维持手下的编制,每年预算都在削减。”瑞斯小声抱怨。   夏尔现在想通了一些事情,正是因为雷内采取这种布防策略,所以他必须频频调动罗彻这样的强力封臣,否则没法解决领地内的问题,就像有翼恶魔事件。而罗彻也甘于帮雷内协防灰树厅,她是女领主,急需寻找机会增长威望和荣誉。只是罗彻解决完危机之后,明显返回阴郁堡去了,灰树厅再次近乎空城,无法应对来自内部的威胁。   他们逐渐靠近顶层,听到阵阵模糊不清的喧嚣,但不是从上方,而是从平层传来的。   “那里有什么动静!大人!”卫兵指着走廊尽头。   “狩猎工具库。”瑞斯望了一眼,“我们得过去看看。”   夏尔越靠近那里,越能听到激烈的叫嚷和冲突声响,伴随有女人尖叫和狗吠,他们不由得加快步伐,只见一群恶魔化的犬形猛兽围着破损木门狂叫不止,其中一只特别强壮的,爪子扒住木门,已经将它划破,不住朝里面刮挠,从中传出人们阵阵不安的喊声。   “我们来了!”瑞斯嚷嚷,“坚持住!”   “快点!快来!”一个女孩凄厉惨叫。   怎样更好地战斗、怎样才能从战斗中汲取经验。夏尔专注于培养自己的战斗素养,因此不会错过任何放手一搏的机会,他当先冲上去,手握灰刀,狗群注意到脚步声,迅速朝他纠缠过来。   劈、削的力道要掌控适中,手腕挥动的范围需要注意,每次攻击都要出手恰到好处,充分发挥武器的利度优势,让自己在战斗中占据上风。夏尔不断积累自己的战斗经验。   “嗷——”又一只凶残怪物在夏尔刀下被切开。   动作要协调,身体要平衡,夏尔保持高度专注,从中取得进步。   正在撕咬门扉的大型野兽转过头来,跳回到走廊上,对夏尔嘶吼咆哮。   “啊啊啊!”一名卫兵挥舞长矛朝它冲去,它反手一爪,将矛杆拍断,声响惊人,吓得卫兵转身就跑。   “过来。你的对手是我。”夏尔轻声呼唤。   大型野兽低沉怒吼,用爪子抓挠地面,碍于夏尔手中刀光威势,先是左右摇晃,虚张声势,然后保持平稳姿态,再朝夏尔迅速一扑。   来了!夏尔从右往左横挥,却劈了个空,刀刃划过空气,没有想象中切开血肉的手感。野兽狡诈落地,只作佯攻,堪堪停在夏尔刀刃范围之外,然后趁机往前推进,挥出一爪。   嗤!   夏尔听得耳后风响,一根鱼叉从他身侧飞出,带倒刺的长矛钉穿野兽肩膀,它顿时动作一挫,痛苦嘶叫起来,夏尔趁势前进一步,刀刃刺穿它头颅,利刃染血,同时也沾上许多莫名的漆黑沉淀物。   “不错的准头。”夏尔回头看到马登。   “我也要学猎人魔咒!”马登兴奋地说。   “像你这样的人会有机会的。”夏尔转过头,迅速往前。   “好!”他的热情让夏尔深感满意。   剩下的弱势狗群呜咽几声,仿佛又变成了正常动物,但它们受污染的双目仍在黑暗中突兀地泛着邪光。   夏尔挥刀驱散它们,推开损坏的门进去,一眼看到一大群人在房间角落瑟瑟发抖,几个狼狈的城堡卫兵在保护他们,但人人带伤,显然经过一场恶战。   “你们还好吧?”夏尔看见大部分都是城堡女佣,其他的还有一些杂役、厨师、马夫、工匠等人,皆神情紧张。   “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这不是那个恶魔猎人吗?”   “感谢天神艾德沃!感谢天神!”   “太好了!国王保佑我们!”人们激动万分。   “万岁!是恶魔猎人!”一个蓝色裙子的贵族少女兴奋地冲过来,夏尔见过她,她们曾经在庭院里对恶魔尸体指指点点,是城堡里的女贵族。   夏尔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兴奋地将他一把抱住,不顾他身上的脏污,用力亲吻他的脖子,眼泪不断流出,激动万分。   “啊……”夏尔感觉自己狼狈不堪,连连想把她推开,“我的盔甲会划伤你的。”   “我太激动了吗?”她双手环住夏尔的脖子,眼眶泛红,“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乔若莎,你是太激动了。”另一个年轻的女贵族走过来,夏尔记得她也是吉娜的女伴之一,说话时会用扇子掩住嘴部。   “是嘛。”乔若莎提起裙子,向后退去。   “非常感谢,勇士。”女贵族把扇子放下,大方地在夏尔的脸上吻了一下。   “露希尔小姐,我们也出了力!”瑞斯在走进房间嚷嚷。   “瑞斯队长,您四十岁啦,怎么配得到少女的亲吻呢?”露希尔用扇子扇了扇自己的胸脯,“今晚真吓人,你们这帮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加尼尔都受伤了!”   “加尼尔!”瑞斯浑身一个哆嗦,“他也受伤了?他在哪?”   人们引瑞斯去看放在角落一张桌子上的加尼尔,夏尔认出他,他是之前一直坐在雷内伯爵身边的年轻人,应该是雷内的长子,吉娜的哥哥。   他的大腿和腹部各有一处咬伤,伤势很深,人们笨拙地处理过,但显然没有办法解决这么重的伤口,鲜血不住往外流,颜色甚至已经开始变黑,加尼尔昏迷不醒,脸色苍白,显然受创极严重。   “他会死吗?他会死吗?”一个肥胖的女仆尖叫起来。   “情况很坏。”一个上了年纪的仆人说,“狗的牙齿含有剧毒,人被咬了之后,会感觉浑身剧痛,喝不下水,没法呼吸,在床上煎熬几天,最后瘫痪死掉,这是不治之症。”   “真的吗?这么毒!”   “太可怕了!”   “何况那不是狗,比狗还恐怖。”一个卫兵说,“反正我没见过那样的东西。那是恶魔吗?”   “恶魔影响的产物,但大家不要恐慌,它们可以被杀死。”夏尔解释。   “呼……”加尼尔虚弱地睁开眼睛。   “加尼尔大人!”瑞斯呼唤他,“您还好吗?”   “我……我要死了吗?”加尼尔虚弱地说,“爸爸呢?”   “雷内大人已经出发了,他们走得很快……现在应该已经在雨湾厅的半路上,大人想和雨湾厅的瑞威公爵一起坐船去西海岸。”一个贴身女佣解释。   “……叫爸爸不要难过……”加尼尔转过头,闭上眼睛。   人们心情沉重,灰树厅继承人死于今夜。   “有水吗?”夏尔问,“酒也行。”   “嗯?”人们的注意力被夏尔吸引过去。   “快去找!快去找!”瑞斯吩咐,“听我的命令,快!”   一个卫兵解下腰间酒壶。   “这里谁觉得自己最会处理外伤?”夏尔望向大家。   “我处理过几次。”瑞斯说。   “我处理过几十次。”之前说话的老仆人开口,“但我们得有治伤的药啊!”   夏尔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女巫魔药,里面装有紫色药泥。   “它能救命。”夏尔肯定地说。   “不行!”一个坐在旁边的卫兵拿着长矛站起来,“我看见他在会客厅里和雷内大人、加尼尔大人争辩,如果没有我抓着他的胳膊,他会冲上去杀掉他们……他这是想复仇!因为他们猎人欠了雷内大人很多钱!”   人们齐齐将目光转向夏尔,目光怀疑。   “女巫的魔药都是骗人的把戏。”   “是啊。”   “我姑姑就是,本来没什么病,喝了巫婆黛利希的药之后死了。”   情势逐渐凝重,也许这些人之中有人愿意相信夏尔,但没人敢打破这份沉寂说话,只是选择将目光转到一旁。瑞斯长长叹气,拍拍夏尔的肩膀,示意他放弃。   “我知道你一片好心,但……”   “让他用。”加尼尔微微睁开眼睛,气若游丝。   “加尼尔大人?”老仆人走到年轻贵族身旁。   “吉娜从他的圣堂回来后……”加尼尔疲惫地喘气,“说他是好人。”   老仆人从夏尔手里郑重接过魔药,用酒仔细地清理加尼尔身上的咬伤,加尼尔咬紧牙关,额头上沁出汗,但愣是一声不吭。夏尔看到加尼尔的剑放在地上,整把武器都被污血和黑渍浸透。   魔药中的紫色药泥敷在伤口上,渐渐融入血肉之中,被它治疗的人会变得更加强壮,并且从此更能经受击打。   “你保重。”夏尔说,“我还要去救你妹妹。”   “……我们欠你许多……”加尼尔叹气,“……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恩情……夏尔……恶魔猎人……”   “嗯。”夏尔转身离开。 第65章 锁孔   人们循着动静来到城堡顶层,在一扇厚重大门前停下,门以昂贵红木打造,相当值钱,应有年头。门后传出女孩哭声不绝,夏尔听出是吉娜,雷内伯爵的女儿。   “吉娜小姐!”瑞斯忍不住带卫兵们走上前,“吉娜小姐!”   “你们害怕吗?”声音响起,夏尔一个激灵,是那个驾驭狗群的女人,她在这!   “你劫持了吉娜?”夏尔抚摸这扇大门,它和其他门不一样,正中有个把手,中有黄铜锁孔,似乎是某种更加结构精密的锁具,有夏尔从未见过的样式。   “别担心。”魔女隔门和夏尔对话,“虽然她很痛苦,非常痛苦,但她在我的怀里……你知道她有多难受吗?她的家人、她的仆人……”   “你这恶魔……”夏尔感到愤怒。   “我给你干掉我的机会。”魔女说,声音宛如鬼魅细语,“只要你进来。”   “门锁着。”夏尔转了转把手,根本打不开。   “当然,因为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啊,圣堂猎人,我只等你一个人。这锁是很难打开的,如果你们用暴力破坏锁,或者破坏门……我会立刻把这女孩杀掉。”   “那么我怎么进去见你?”   “你可以用猎人咒语进来的,对吧,我知道你刚才用的法术,你能够变成影子,不是吗?请你一个人进来面对我……问题是,你敢吗?”   夏尔紧盯这扇双开门。   是的,他可以独自进去面对威胁。   只要使用流动暗影就可以了。   这扇门被锁住,又不能用外力破坏,否则魔女就会杀死吉娜。在这般条件限制下,任何其他人都无法进入,只有夏尔可以利用流动暗影淌入其中,这是唯一的入室方法。换言之,所有危机都集中到夏尔一人身上。   夏尔听到里面若隐若现的哭声,吉娜正在里面受苦,整座城堡里无数人死伤,许多人因为恶魔力量侵入思想而发狂,有人重伤濒死,有些家庭彻底被摧毁,今夜发生一场惨剧,一切都是因为这可恶的魔女。   “里面那女人是谁?”瑞斯困惑。   “狗群的主人,幕后操纵者之类的,一个魔女,是她引发这一切灾难。”夏尔的手倚在门上。   “都是我干的,我是坏女人。所以啊,夏尔,为什么不进来看看我呢?对你来说,进屋是很方便的吧。”女人不断挑拨夏尔。   “……你想我干什么?”   “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我渴望你,我很需要你,我只求你一人,这理由还不够吗?”魔女声音诱惑。   “婊子。”伊内丝脱口而出。   “我觉得,你可以用你的雄性魅力折服这魔女。”格拉迪乌猜测,“快用咒语进去,给她看看你的本事。”   “别进去,肯定有诈。”旁边有人提醒。   “是啊。”   “你会一下子被干掉的。”   “连我都看得出来!”卫兵们纷纷开口。   “犹豫吗?犹豫就对了,可我没有耐心呢,恶魔猎人,如果你不进来的话,我就要把她杀掉了哦?”魔女高声说道。   “等等,别动手。”夏尔赶紧出声。   不管里面是什么,他都有信心对付。   她想要我,她恨我,因为我在那种情况下压制住她,所以她对我怀恨在心,要让我孤身犯险,这样才能完成她的复仇,把我利落干掉,脑袋成为她的装饰品。她真的是非常恶毒……但夏尔仍有疑虑,魔女没有动用八目巨犬的力量,为什么?它的行动受到某种限制吗?   “我们得把锁弄开。”瑞斯端详着门,“噢……算了。”   “怎么说?”夏尔目光停留在锁上。   “这是雷内大人从矮人那里订做的黄铜门锁,非常复杂。”   “……矮人工艺?”   “对,和我们普通工匠打造的锁不一样……非十年经验以上的惯偷打不开,普通锁匠也没法弄这个。”   “快进来吧,猎人,我在等你,等你一个人。”魔女轻声说道。   “没事,我去解决她就行。”夏尔紧盯木门。   “外面有办法绕进去吗?爬进去……”伊内丝猜测。   “很难,墙壁很高,也没有突出物可以抓。”瑞斯解释,“……设计之初是为了防止刺客爬墙到伯爵的卧室里去,现在却变成了我们的麻烦。”   夏尔凝视木门,是的,事情到了独木桥的阶段,他必须独自往前,进入房间。那个女人精通空间的术法,不知道给夏尔准备了什么样的陷阱,而且最关键的八目巨犬到现在都未现身,说不定它就藏在某个地方等待给夏尔致命一击。   他只忐忑一点,夏尔目前对流动暗影的了解还不是非常精通,如果他施法失误,困在自己的影子里,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他深呼吸,平复自己紧张的心跳。   “加油。”伊内丝轻轻说。   “我会的。”夏尔点头。   前方就是死路,前方就是危难,夏尔聆听里面传出的啜泣声,这是不折不扣的阳谋,不需要任何勾勒,不需要任何欺诈,轻松便可把夏尔逼入绝境,这女人真的非常狡猾、又非常狠毒。   好吧,不管她给我准备了什么,我都得应对了。   因为我是恶魔猎人。   夏尔下意识准备吟诵咒语,用流动暗影进入房间,背后忽然被拍了下。   他回过头,发现杜汶神情紧张不安,脸色非常焦急。他对夏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施了法的金属垫片,它散发幽幽荧光。   杜汶把垫片塞进锁孔里,随后拿出一根铁钩样的东西,捅进锁眼中,一下一下往上撬去,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杜汶的神情又一下子放松下来,完全像是专业的手艺人在雕刻或者打造东西一样,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本领中去了。   他的手有规律地上下移动,似乎在精巧地摸索里面的设计,一点一点攻破它,甚至忍不住发出一声得意的哼哼,似乎嘲笑这锁的结构,而随着最后一声咔哒作响,杜汶朝旁边让开,对夏尔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是什么声音?”魔女问。   夏尔瞳孔一缩,猛力转动把手,将门撞开,持刀朝前方冲去。   “啊?”魔女坐在一张宽阔的床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她手握利刃,刀架在怀中吉娜的脖子上,房间四角各徘徊着一条大狗,眼见夏尔闯进,登时朝他扑来。   “救命——”吉娜尖叫。   “把她手里那把刀变钝。”夏尔眼见那女人图谋不轨,赶紧在心中催促。   “不。”格拉迪乌傲慢地拒绝。   该死,不能信任恶魔。   “幻影神力!”夏尔当机立断,释放出猎人魔咒,空中当即划过巨大气流,将整座房间的摆设吹得东倒西歪,那女人叫嚷一声,身体被风吹倾斜,第一时间没来得及割开吉娜的喉咙。   “你这混蛋——”魔女从床上爬起,一刀朝哭泣不休的吉娜扎去。   “过来!”伊内丝站在门外,迅速甩出手里魔绳,绳索套住吉娜的手腕,立刻将她往房间外拉,女人的刀刃只扎破枕头。   夏尔猛力劈出一刀,砍断一条大狗的脊梁,卫兵们涌进来,帮他对付剩下的。   看到其他人进入,魔女第一反应是掩面,为什么她要遮掩自己的面容?她背过身,没想继续反抗,跳到窗台上,身手极度敏捷,远超夏尔想象。   她纵身一跃,跳到外面,她是找死吗?夏尔赶紧扑过去,双手扶着窗框往外望。   那巨狗正在房舍底下迎接她!八只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夏尔。   精神冲击肆虐夏尔的脑海,撕咬——撕咬!吠叫!狂奔!追捕!追捕东西!猎杀,追猎猎物!嚎叫!四足疾驰!鲜美血肉——夏尔头晕目眩,赶紧后退几步。   “呼——呼——”夏尔眼里布满血丝,手扣紧窗台。   待到他心神平静后,再度往外望,巨犬载着魔女,迅速往高处攀爬,登上城堡中的卫兵塔,以它为支点,迅速往外一跳,跃出院墙,在家家户户的房舍顶上狂奔,踩踏屋瓦的声音不绝于耳,所过之处留下巨大爪痕,消失无踪。   它没留下来战斗,为什么?如果巨犬在城堡内破坏起来……   呼……呼……夏尔想不到理由,他喘着气,浑身筋疲力尽,坐在地上。   它走了,又一次离开,没办法追上。   “吉娜呢?”他往旁边望。   “她受惊了。”伊内丝把吉娜抱在自己的怀里,像照顾婴儿一样晃动她,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   吉娜目光惶恐,再无曾经的清澈天真,夏尔看得心如刀绞。   他把武器藏到怀里,往外走,看到杜汶被几个卫兵围住。   “把作案工具交出来!”瑞斯厉声斥责,“你这贼!”   “别这样。”夏尔拦住他们,“他帮了我们大家。”   “他肯定是个惯偷。”瑞斯盯着杜汶,杜汶脸色难堪又沮丧,“你难道要我无视法律,放他一条路吗?”   “你是小偷吗?”夏尔问。   杜汶有些吃惊,用受到背叛的眼神看夏尔。   “我们都有过去。”夏尔耐心地解释,“有光荣的也有受人憎恨的,但我们都要继承并且走下去,不该逃避它。”   “我。”杜汶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我……我偷过东西。”   “偷了什么?在哪犯的罪?”瑞斯凶神恶煞,其他的卫兵也用他们习惯对待窃贼的方式盯着他,像是等着把杜汶送到广场上的颈手枷示众。   “青河岸,在阿伦迪尔堡附近。”杜汶在高压之下选择坦白。   “夏尔阁下,我们得把他扭送回青河地区,让那里的领主审判他。”瑞斯解释。   “他救了吉娜,救了我,救了大家。难道这还不够对他网开一面的吗?”夏尔坚持。   “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情,青河法庭会审判他,到时候您可以去那里为这小贼作证,说他办了点好事,也许可以减刑。”瑞斯的态度看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杜汶焦虑地站在原地,开始咬自己的指甲,眼神到处乱晃。 第66章 余波   “只有自私才能推动你们演化,看吧,这就是善心泛滥的代价!拯救了大家,随后被投入监狱!夏尔!学学他!总有一天你也会和他一样,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同情心而被打垮!”格拉迪乌无情嘲笑。   “我能救他。”夏尔在心里反驳。   瑞斯看着夏尔。   “夏尔阁下,你看,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是法律嘛,法律总是要维护的,而我们就是法律最忠诚的执行者。蒙神在上,受人尊敬的《西海岸法典》已经推行几个世纪了,戈德尔一世大王指导我们如何保护正义,法律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大家的安全,让犯罪者得到惩戒。如果这样一个贼,不受惩罚地从我们眼前离开,我们以后良心是绝对不会安定的。”   “我相信这一点。”夏尔不得不承认,“但先生,我们都知道目前真正的威胁是什么。是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朋友,还是那个设法陷害大家的魔女?”   瑞斯沉吟。   “你看。”夏尔继续说,“我们从来都是要想办法团结我们的盟友、抵抗我们的敌人。我对法律条文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犯罪者需要得到处罚,但是处罚难道就只有关押进监狱一种形式吗?犯罪者也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在我们的猎人圣堂,他可以通过成为恶魔猎人,尽心尽力与邪祟作战,从而洗刷自己的过错。”   “这不就像流放一样吗?”瑞斯喃喃道,“噢……”   见对方有动摇的意思,夏尔赶紧补充:“我是猎人圣堂的领袖,我为他的人格担保,在这种危难关头,愿意挺身而出的人,以后是不会再盗窃的。”   杜汶抿着嘴,神情紧张,似乎他对自己没有多大信心。   “我知道。”瑞斯沉吟片刻,“我们在最近已经遭到了太多损失,我手下的人被杀,城堡被入侵,加尼尔大人负伤,吉娜小姐差点死掉……雷内大人如果听到消息,我估计要被革职。”   “但你尽力了。”夏尔说。   “只要魔女还活着,”瑞斯叹气,“我就没法好好休息。如果不干掉她,干掉怪物群的源头,雷内大人肯定不会安心……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应该先解决主要祸乱。”   “是这样的。”夏尔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瑞斯眼眸中掠过一丝黯淡,“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居民们向我汇报,谈到一个叫瓦伦的恶魔猎人,他品行不端,经常被举报,大概和几起乡村谋杀案和非法入室有关。我和费德瑞克大师谈过不止一次,可他反复向我保证,说瓦伦是绝对清白的,于是我也无可奈何。我看到你用的咒语,瓦伦似乎会用那种东西来害人,你们是如此的前后相承……我尝试信任你们,但如果我被你们背叛,我保证,我会是第一个带人摧毁你们那圣堂的。”   卫队长所言非虚,夏尔点头。   “费德瑞克和瓦伦都不得不付出代价,长眠于此世之外。”在格拉迪乌的肚子里,“我和他们不一样,新的猎人圣堂也和过去的不一样。”夏尔保证。   “但愿如此。”瑞斯点头。   城堡已经堆满精神失常者和死尸,空气中弥漫淡淡腥味,叫人忍不住克制自己的呼吸,以免呕吐出来。恶魔袭击了曾经平静的贵族居所,杀掉许多人,吓疯许多人,最后那魔女还全身而退,让夏尔深感遗憾。   得想个办法,我得收集情报,找到蛛丝马迹,对抗恶魔不是只用刀就行的,要想办法团结一切力量,用上身边所有资源,夏尔沉吟思考。   “你还好吗?”夏尔望向吉娜,她不安地靠在房间外面的墙壁上,眼神低垂,因为饱受打击,所以显得忧郁哀伤。   “别吓唬她。”伊内丝温柔的牵起女孩的手,“别担心,怪物被我们打跑了,你很安全。”   “那是什么?”吉娜声音发颤,“那是——那是什么啊!”她音量越来越大,还在周围打扫现场的卫兵往这里投来目光。   “对不起。”夏尔很遗憾,“我们没能第一时间赶到。那东西是恶魔,及其眷族一类。”   吉娜似乎想到什么极恐怖的场景,脸色煞白,她恐慌地扫了夏尔他们一眼,飞奔进卧室里,爬到床铺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头埋在枕头中,封闭自己的知觉,不愿听也不愿看,身体瑟瑟发抖。   “你会安慰人吗?”伊内丝小声问夏尔。   “我不会。我该怎么做?”   “这种事情是学不来的,有的人天生就能感受到其他人的内心,从而对症下药,慰藉情绪,有的人就是呆木头,说话伤到别人了也不知道。”   “看来我是呆木头。”   “你不是,”伊内丝摇头,“你有了不起的领导力,有让别人安心的力量,你要做的只是展现出来。”   “真的吗?”夏尔有些意外,“我都没感觉,所以我该去找她?”   “她需要时间纾解压力,所以现在不是安慰她的最佳时机。”伊内丝望了一眼卧室内部,“她现在不想外界关注,但是等这一小段时间过去后,她又会急切地需要一个能支撑她内心痛苦的人,到时候我们再帮她。”   “你为什么了解得一清二楚?你似乎很会安慰人。”   “相信我,”伊内丝摇头,“你不会想学习这种技能的,它损耗你自己的心灵来治愈另一个人。”   “但我们必须如此。”   不能让今晚的惨痛回忆毁掉吉娜的一生。   夏尔往外走,让吉娜一个人待一会。他看到卫兵们也蹑手蹑脚,唯恐发出声音惊扰到她。   人们在各处寻找尸体,清理血迹,有的地方传出打斗声和狗吠声,应该是和残存的狗群打了起来,卫兵数量众多,夏尔不担心他们打不过。   他看到卫队长瑞斯正在走廊上徘徊,用力打开一扇窗户透气。   “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公众解释,人们会慌得要死。”卫队长伏在窗边,现在看起来没有丝毫威严了,满面愁容,仿佛片刻前那个严肃的执法者丝毫不存在。   “让大家警觉起来反而是好的。”夏尔解释,“谁知道恶魔下一次会盯上哪一户。”   “它还会继续发起攻击?”   “恶魔对灵魂有无穷无尽的渴望,只要有机会,它们是不会错过的。”   “那我们怎么和这种东西斗,真是操蛋。”瑞斯啐了一口。   “所以恶魔猎人才有必要存在,我们的任务就是持续不断地和它们打下去,消灭每一个胆敢进入凡间的恶魔。”   “你有头绪吗?我们要去哪才能找到那魔女?”   该告诉他有关神庙的情报吗?   神庙地位尊崇,供奉着美门殿诸神,在洛曼,神灵是洛曼人的祖先,他们生前立下了足够伟大的功绩,死后便可受拜而成神。天神艾德沃是诸神之主,也是洛曼有历史以来的第一位国王,人们崇拜他建立西海岸的功绩。他成神以后,在云端修筑宏伟的美门殿,以招待后来神灵。   如果说,供奉至高神灵的庙堂是恶魔躲避的地方,说出去谁会相信?诸神如此伟岸,岂会在眼皮子底下藏匿怪物。   一切显得如此怪诞,夏尔决定还是隐藏自己的猜测,至少要找到足够有力的证据才行。   “我还在想办法调查。”   “你如果一直对我们瞒着情报,我们就很难合作了。”瑞斯听着像是在套话。   “很多事情……太令人困惑了,在把它们之间的联系弄明白之前,很容易产生误会。”夏尔一边说一边思索。   “我们都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瑞斯坚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只知道猎人圣堂被洗劫了,卫兵队能帮我们找到罪魁祸首吗?”夏尔决定转移话题。   “这不困难——肯定是盗贼工会干的。”瑞斯说得像是天经地义,“那可真是个悲剧。”   “卫兵为什么不处置盗贼工会?你们明明知道它的存在。”   “很难,”瑞斯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有许多贵族支持这些活跃的盗贼,他们互相掩护,盗贼逐渐们成为贵族用来打击异己的手段,这些人利用起来很方便,所以他们不再是罪犯,而变成一种规则,一种工具,你明白吧。如果不让盗贼工会行动,贵族们就要派出部队来战斗,到时候影响更大。所以贵族和盗贼互相依靠,倘若我们贸然出击,要么走漏风声,要么损失惨重。”   “就是盗贼对圣堂的破坏才导致恶魔逃走,一切原本不会发生,今晚的灾难是可以避免的。我要复仇,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好吧,夏尔,既然你这么执着。”瑞斯想了想,“我知道盗贼工会活跃的一处窝点。”   “在哪?”   “一个叫三尺巷酒馆的地方,他们在那间酒馆的地下室里做些秘密交易,不可告人的一些行动,很可能是个藏匿赃物的窝点,你如果想找回你们圣堂丢的东西,可以去那看看。”   “你们知道的这么详细,那你们会帮忙吗?”夏尔皱眉。   “我不确定。”瑞斯摇头,“我们队伍中的许多人都被腐化了,如果我们调动起来,他们肯定会通风报信,引发觉察。”   “这么严重?”   “如果他们都出身良好,受过教育,忠于领主,通晓法律……我有自信铲除这座城里所有的罪恶,可惜不行,大多数人只渴望一日三餐,只要还能领到钱就安安稳稳活下去,从不考虑别的。这样一帮人,既会为一些钱向犯罪分子网开一面,与他们相妥协,与他们同流合污,也会在这样的夜晚拿起武器保护大家,甚至负伤,甚至牺牲,朝这些让人发狂的怪物冲锋……”   “我以为卫兵们应该像你一样刚正不阿。”   瑞斯沉默良久,看着夏尔,脸上肌肉有些扭曲。   “刚正不阿的人,最不该当卫兵。”瑞斯悲哀地看着夏尔,“正是因为我对大恶无能为力,所以我才执着于纠正小恶,以此抚慰自己的良心。” 第67章 吉娜   吉娜独处的时候,夏尔在外面等着,瑞斯离开以后,轮到他趴在窗台上,夜风寒瑟。仆人们将走廊里的壁挂火把点亮,整间城堡很快又变得灯火通明。   有个面容苦涩的诗人走过来。   “吉娜小姐需要音乐安慰吗?”他手里抱着一把五弦琴。   夏尔望了一眼屋里,没什么动静。   “你在外面弹就好了。”   诗人右手抱着琴柱,左手在弦上拨弹,音韵听起来多少像那么回事,乐声清脆。   “危机是怎么发生的?”夏尔问他,“我是说整个过程。”他还缺少一个人能帮他还原整个事情的经过。   “我在底下和马房小弟一起聊天,然后我们听到很刺耳的声音,也许是什么动物在叫,马房小弟指着围墙,叫了一声,然后就跑了,我知道有问题,赶紧跑进屋,加尼尔大人让我找把武器作战,不瞒你说,我能干什么!所以我躲在衣柜里,等一切平息了才出来。”诗人心有余悸。   “马房小弟现在去哪了?”   “卫兵说他疯了,把他抓走了。”诗人摇头。   “这是一起恶魔袭击。”夏尔给它定性,“它背后牵连一定更多。”   “话说回来,你就是人们谈论的恶魔猎人?”诗人饶有兴趣,“介意我给你写首诗吗?把你的事情写下来,好像是个题材。”   “一首诗……”夏尔很好奇,“人们怎么说?”   “他们说你刀利人狠,破开怪物,只身涉险,力挽狂澜。”诗人语气轻快,“像个英雄。”   “英雄吗……”夏尔沉思,“似乎像那么回事,但诗人先生,到底什么是英雄?”   “我猜英雄完成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值得敬佩和感谢。”诗人摸摸下巴上的短须。   “原来如此。”夏尔感到心安,似乎做到有意义的事情了。   “我们进去吧?”伊内丝穿过走廊,朝卧室走去。   “下次见。”夏尔向诗人告别。   他们走进雷内大人的卧室,卫兵们已经拖走怪物的尸体,但血迹还没擦干,房间里腥气浓郁。   令夏尔讶异的是,吉娜恢复得比他想象的要快,她用棉被裹身,坐在床上,抬头看他们时,神情已经镇静许多,尽管眼神中仍有淡淡哀惧意味。   “你还好吗?”夏尔隔着一段距离,语气遗憾,“……我们来迟了。”   “那些怪物就是恶魔吗?”吉娜神情愤怒。   “对。”夏尔肯定地说,“……以我们为食粮。”   “它们从哪来的?”   “城里许多人都与这起袭击有关。”这里没有旁人,吉娜又可以信赖,夏尔决定坦白,“我要去调查盗贼工会,还有神庙。”   “他们想谋害我。”吉娜抿起嘴,“……爸爸知道后会很愤怒的。”   “雷内大人一定会赶回来扫清罪恶。”夏尔想了想。   “不。”吉娜摇头,从床上站起来,现在她比夏尔更高,“爸爸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贵族议会用急信召唤他……我不想他为此担忧。”   “但这是很危险的事件,我们需要部队和可靠的战士。”夏尔解释。   “你本应该解决这一切。”吉娜有些嗔怪,“你是恶魔猎人,你应该防患于未然。”   “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夏尔保证,“只是圣堂现在处于最不设防、最脆弱的状态,我们需要人手还有资金。”   “我知道,你们尽快武装自己,”吉娜的语气比她的外表成熟,“我会让哥哥写信叫罗彻过来,让瑞斯募集新兵,在地方上组建民兵。”她跳下床,脚踩过满地血迹,但不在乎,吉娜从房间一侧的柜子中拿出一个铁匣,把它捧给夏尔。   “这是……”夏尔抱着沉甸甸的铁匣,分量很重。   “爸爸的私房钱,你们救了我,这是你们应得的。”吉娜语气从容。   “万分感谢。”夏尔有些意外。   “……但如果恶魔又一次成功制造类似的混乱……我会非常失望。”吉娜紧盯夏尔的眼睛,“我原以为你们会弥补有翼恶魔事件中的过失,吸取足够的教训。”   “……我会揪出那魔女,不惜余力。”   “吉娜?吉娜?”夏尔听到加尼尔的声音。   加尼尔换上一件灰衣衫,前来寻找他的妹妹。他看起来神情好多了,脸上又浮现出血色。   听到兄长的呼喊和脚步声靠近,吉娜又恢复到年轻天真的模样,坐在床上抹眼泪。   “噢,妹妹!”加尼尔心痛地走过来,“你还好吗?”   吉娜悲伤地摇头。   “哥哥,怪物太可怕了。”她哀哀低语,眼眶忽然湿润,泪水不断涌出,最后放声哭泣。   伊内丝用手绢帮吉娜擦拭泪水,吉娜于是转而拥抱她,伊内丝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晃动她,吻她的额头。   “夏尔,”加尼尔朝夏尔走过来,有力地搂住他的肩膀,像拥抱兄弟那样拥抱他,“你救了我一命,还救了大家。”   “看来魔药起效了。”夏尔从加尼尔手里接过剩下的紫色魔药,里面还剩下大概三分之一的量。   “我原本已经沉睡,能听到美门殿诸神的呼唤,我逐渐往天空走去。但我的意识又重新平静下来,我能重新感受到身体的分量。很快伤口也不痛了。我能活了下来,多亏有你!”加尼尔语带兴奋。   “您身体健壮,原本就有很大机会生还。”夏尔点头。   “士兵们不知是干什么的,连几条野兽都无法对付,我要加强他们的训练,散尽家财去召集雇佣兵。”加尼尔很不满。   “对,城市需要加强防守,还有乡间。”夏尔其实最想让他们直接突袭神庙,但显然很困难。   “我不能更同意。”加尼尔点头,转向吉娜,“我们要在神龛前做祈祷,吉娜,你也来吧?”   “我等等就去,呜……”吉娜的头发在伊内丝胸前纷乱散开,神情虚弱。   “没事,等你到我们再开始。”加尼尔点点头,转身走开。   吉娜盯着加尼尔的背影,直到他走远,然后又转头看着夏尔,从伊内丝怀中脱出。   “……有件事很让我在意。”她擦去眼泪。   “什么?”夏尔不解。   “恶魔们袭击,却没有杀死我,也没有杀掉我哥哥,然后你们来了,解决了事件。外面那个诗人称赞你是英雄,他还会写有关你的诗,你们会很快出名。噢,我在说什么,这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吉娜轻声说。   房间气氛一时凝固。   “哈,换我我也会有类似的猜想。”格拉迪乌叫嚷,“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这不是一唱一和、愿打愿挨的演戏吗?猎人一现身,魔女就逃跑。虽然这次真不是这样……但我觉得,这办法很合适!你以后就应该养恶魔自重,让恶魔们到处胡闹,然后你英勇现身化解危机,完全没有危险,猎人们获得名声,恶魔们吃点灵魂,真是太舒爽了!”   吉娜居然怀疑我和恶魔勾结。这个想法让夏尔心中一黯。   伊内丝望了一眼夏尔,然后转向吉娜。   “你是在怀疑我们吗?”伊内丝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如果我们真的心肠歹毒,为什么我们不索性杀了你?抢劫这里,把城堡夷为平地,将雷内大人引以为傲的金库打开,拿走里面所有东西,难道不比现在得到的更多?”   “那样的话,我父亲就会冒着违反议会命令的风险,提前返程,重新控制局势。”吉娜说。   “……我不明白。”伊内丝自嘲地说,“我永远不明白贵族的想法。”   “不好意思,就当我多疑吧,两位都是忠诚的恶魔猎人。”吉娜从房间里走开。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夏尔看着吉娜的背影。   “傻瓜,”格拉迪乌嘲讽,“你觉得哪个更难以接受?——她本性如此,之前的天真只是伪装;或者她性格原本天真,但因为遭到魔女绑架,从此变得警惕多疑。”   “都很难接受。”夏尔叹气。   “我感觉不太舒服。”伊内丝抱怨,“她是真的怀疑我们,还是只是提出漫无边际的猜测。我救了她啊!如果不是我,她怎么能活下来?”   “这已经不重要了。”夏尔摇头,“重要的是,这是重建圣堂以来的第一步,尽管多有坎坷,我们还是成功化解了一次危机。”   “嗯哼,”伊内丝看着夏尔手里的铁匣,“里面有多少钱?”   钱。夏尔打开铁匣一角,里面尽是金黄一片,看得他心跳加快。   “雷内的金子。”夏尔把铁匣放进包里,“我们回圣堂再说吧。”   他们循着人们行走的方向,靠近城堡里的神龛。   神龛放在一座漂亮的净室内,是石头打造的,里面放置有洛曼天神艾德沃的塑像,天神形象威武,面容模糊,周围绘有天神的云雾神纹,象征祂莫测的威力,祂生前是洛曼国王,死后受人们崇拜,成为洛曼第一位神明,又以无上伟大力量打造美门殿,用以招待后来的升天神灵,在诸神之中具有最高权柄。   大家跪在神龛前,凝望塑像,默默在心中祈祷,贵族们在正中间,仆从和其它人在较为边缘的地方,所有人看起来都非常虔诚而且严肃。   经过这样的袭击,人们确实需要精神寄托来慰藉内心,夏尔和伊内丝来的太晚,只能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祈祷。   他们看着雕像和神纹。   “天神艾德沃大人,”夏尔心想,“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把这个世界保护好,不要让恶魔们进来。”   “你这混蛋,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们的感受?如果我们进不来,去哪里吃东西?”格拉迪乌叫嚷。   夏尔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凝视神像。   四周蜡烛摇曳,光线渐暗,一切都陷入朦胧光影之中,是错觉吗?夏尔睁大眼睛。   天神塑像开始流淌黑血。 第68章 滴血神像   这恐怖情景让在场的人们都感到不安,神像滴血,还有比这更吓人的事情吗?   “这是怎么回事?”   “天啊……”   人们不安地细语起来,这些悄声议论逐渐汇集,声音越来越响,愈发密集,最后几乎变成惊人的喧哗,每个人都忍不住分享自己的猜测,祈祷室原本宁静,现在却喧嚣不断。   “应是恶魔的诅咒!诅咒啊!”   “是我们犯错太多,神开始责罚我们了。”   “我们做了什么招忌讳的事情吗?”   “神已经不会保佑我们了……”   到最后,甚至有人开始哭泣,哭声让夏尔心烦意乱。   神像流血,无非是灾厄之兆罢了,但夏尔不相信命运这回事,任何预言、占卜和昭示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你这家伙,你应该相信命运,一切都已事先订好。譬如我注定永恒无灭,而你命中合死。”   “不是这样的。”   “一百年之内,开门恶魔就会打开从地狱到这里的通路,恶魔们会涌进来毁掉这里!你应该早点投降!屈服于更加伟大的力量!”   夏尔站起身来,走向神龛。   “喂!”   “你在干什么?”人们注意到夏尔的动作,一时间为他的大胆所惊讶,不由得停下琐碎细语,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夏尔走到神龛前,用手抚摸天神雕像上的黑色血迹,在手头捻了捻,没有气味。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从中感到了恶魔气息。”格拉迪乌说。   “难道我们的神已经被恶魔腐化了吗……”夏尔对这个想法感到不安。   “软弱无力的恶魔才天天腐化人心,像我这样的会直接上。”格拉迪乌不屑。   “所以你被赶到地狱最底下。”   “傻瓜,我去那里是因为下面宽敞又凉快。”恶魔试图狡辩。   得到格拉迪乌的提示后,他转向净室里的其他人。   “诸位,虽然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恶魔力量已经腐化了这座雕塑。”夏尔解释。   “什么?”   “不可能!”   “那可是天神!”   “夏尔!”加尼尔站起来,神情焦虑,“你在说什么啊!快收回冒犯之语!”   “……如果放置不管的话,会招来恶魔的。”夏尔吓唬他们,“到时候第二次袭击到来,一切为时已晚。”   “啊……”   恐惧压过他们对神明的崇敬,人们畏惧地看着神像上流出的黑色血迹。   “很熟练嘛。”格拉迪乌傲慢地说,“你开始操纵其他人了。”   只要目的是好的,用些手段也没什么,夏尔暗想。即便是这样的神圣雕像,如果流出这种暗色血迹,散发出恶魔气息,也不适合继续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了,否则还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   “那我们该怎么办?”一个仆人哑着嗓子说。   “别担心,我把雕像带回我们的圣堂里去保管,恶魔们不敢进犯那里。”夏尔解释,圣堂刚刚遭到洗劫,正好缺装饰品。   “呼。”   “那就好。”大家感到释怀。   加尼尔眼神有些不安。   “真的吗?如果我们搬动神像,天神不会责罚我们吧?”他说。   “你可以找匠人订做一个更豪华、更大的雕像,如此神灵只会感到欣慰。倘若把这种丑恶雕像留在人间,神也不会满意的吧。”夏尔解释。   “是了。”加尼尔点头,感到高兴,“愿神原谅我们一时播迁。”   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尔,当夏尔将注意力转向她的时候,她又偏离目光,和自己身旁的贵族女伴开始若无其事地聊天。   两个仆人帮着把天神雕像从神龛中移出,它有三分之二人高,算得上相当沉重。   见大家准备离开,马登赶紧过来,自告奋勇地抬起神像,需要二人合力移动的岩塑,马登居然能以一人之力背动,着实让人吃惊。   “力气真大。”夏尔不禁赞叹。   “为了成为费德瑞克大师那样的人,我也在努力锻炼。”马登背着神像,神态自若,“有那样的楷模树立典范,怎能不让我加倍努力!”   杜汶唯唯诺诺地躲在旁边,一直避开人群,等到夏尔他们在门口聚集了,他才从阴影中走出来,跟到他们身后。   他们重新组成队伍,离开城堡,往猎人圣堂的方向走去。   道路寂静,天空飘着雪点,这群人,这群渺小的人,在城市的街道中穿行。沿街许多房屋都亮起灯,人们靠在窗边,眺望道路上这支队伍,目送他们返回。   夏尔沉思整起事件,有关魔女,有关野兽和狗群,他回忆战斗交手中的每个细节。在人们冲进房间的时候,她遮住脸,匆匆逃走,如果她决心一战,情况似乎还会恶劣许多,但她只是逃走了,不想让人们发现她的真实面貌,目前只有吉娜和夏尔会记住她的外表。   她在这夜晚的暗面是魔女,但是在白天的光明面里应该又有一个身份,会是谁?神庙的女神官吗?这是很容易的联想,但吉娜又没有认出来,她是贵族之女,应该经常造访神庙才对,不可能不认识里面的女神官。   他们返回圣堂,夏尔穿过花园,发现旁边围墙不知何时已经修葺完全,顶上也装了尖刺,难以被小偷攀越。   “墙什么时候修好的?”夏尔问。   “就是你白天到处乱转的时候。”伊内丝说。   “你怎么劝说那些匠人来圣堂的?”   “正式工匠都很斤斤计较,但学徒们都缺钱,钱能通神,何况这些小学徒。”   “学徒们手艺不好。”   “这是偏见,学徒距离成为正式工匠缺的只是名额,每年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能升上去,大部分人都在下面熬资历、熬关系,他们本事不差的,你没听过六七十岁的老学徒吗,一个道理。”伊内丝解释。   夏尔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感到有意思。   他们进入圣堂大厅,马登背了一路,气喘吁吁,大家帮衬着把雕像放置到空荡荡的大厅高台上,这里有大理石基座,显然原本放着另一尊雕像,只是给盗贼们带走了。现在将天神塑像放置其上,替换原来的,却也恰到好处,神明姿态威严,遍身染血,符合圣堂的幽暗氛围。   “啊耶,艾德沃大王的神像!”巴迪正在打扫大厅,看到雕像,走过来好奇地拜一拜,“为什么流着黑血?大人,我应该把它清理干净吗?怪吓人的。”   “先别管它了。”夏尔担心这些黑血属于恶魔质,会对老人造成不祥的影响。   他召集大家,在侧塔底下的餐厅里,让大家围着圆桌开一个小会,巴迪给圣堂各处点起灯,让周围看起来都很明亮。   “就是在今天,我们第一次面对恶魔,我想听听大家的想法。”夏尔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   “这算什么?交心会吗?真讨厌。”伊内丝抱着手,神情不屑。   “我们的必经之路,请务必坦诚以待。”夏尔说。   “好吧,我觉得,恶魔太厉害了,人类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伊内丝耸耸肩。   “我会想办法教你们咒语。”夏尔说,“等你们正式加入以后。”   “恶魔可以用铁打败!这就足够了!”马登兴奋,“我以前以为恶魔都是灵体,是鬼魂之类的东西,会制造幻觉吓唬人,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   “我……”杜汶叹气。   “噢,对了,你以前是贼吗?”马登转向杜汶。   “……啊,现在不是。”杜汶不肯多说,一脸挫败,他显然试图掩盖自己的身份,但是失败了。   “你是躲避法律制裁才到上洛曼来的吧。”伊内丝猜测,“青河那么富庶的地方,没人会离开的。”   “是啊。”杜汶不得不承认,“但我改悔了!我改过自新了!”   “你可以通过当一个好猎人来弥补罪行。”夏尔说。   “我知道。”杜汶叹气,“我今晚发现了,这一行担惊受怕,是另一种形式的受罪,和入狱差不多。”   “这也意味着,”夏尔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可以通过这种服务来弥补自己的罪过,你救了我,救了大家。”   “是吗?”杜汶低头,“好吧,至少这样能让我感觉好点。”   “你手活挺巧。”马登揶揄。   “别烦我。”杜汶看起来沮丧。   夏尔盯着杜汶,一个想法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嗯……   “杜汶。”夏尔说。   “啊?”杜汶抬起头。   “不如你去卧底盗贼工会。”   杜汶瞪大眼睛,身体前倾:“我没听错吧?”   “盗贼工会不仅抢劫了圣堂,也很可能参与了对恶魔的释放,他们是我们的敌人。”夏尔说。   “但是——我——我——我——”杜汶结结巴巴,“我已经不干那种事了!您不相信我吗?我肯定不再当小偷了!”   “你必须如此。”夏尔肯定地说,“根据卫队长提供的情报,城里有个叫三尺巷酒馆的窝点,那里是盗贼们销赃和碰头的地方,你就潜入那里,获取他们的信任,你能力很强,一定没问题。”   “那我……我就待在那里?我怎么传递情报呢?”杜汶紧张。   “你照常返回圣堂,就说你骗了我,你报名当猎人新兵,其实只是为了一张免费床铺,所以平时会回来休息。”夏尔解释。   “哎……也行,大人,我会去接触的,那我们最后目的是要做什么,端掉那个窝点吗?”   “何止啊。”夏尔感慨,“我要他们全部干掉,将所谓的盗贼工会连根拔起,为圣堂的损失复仇。”   “他真的会骗你的。”伊内丝笑,“他加入盗贼工会,把圣堂当成廉价旅店,掉头来对付我们。”   “咳,别了吧,小姐。”杜汶摆摆手,“……我不是天生的小偷……我现在只有后悔,事发之后,我丢了老婆孩子,颠沛流离,这感觉……你们不会懂的。”   “但盗贼工会很富有,我们没什么钱。”马登盯着杜汶,“说不定他会被金钱打动。”   “原本我们确实很贫穷,但现在情况有变。”夏尔把吉娜给他的铁匣拿出来,打开,侧放在桌上。   金币哗哗流出,满满一握不止,声音悦耳动人。 第69章 访客之请   一日一夜劳累奔波后,夏尔躺在床上,顷刻间就睡着了。   他在梦里幻想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   这里有看起来面容很熟悉的人,过往见闻编织出眼前梦影,他想走过去,和他们说话,他需要帮助,他得和他们谈谈,那些朦胧幻影用僵硬的目光看着夏尔,夏尔辨别他们的容貌,有死人也有活人,他想与他们分享自己的想法。   ——梦境突兀碎裂,从中间被切开。   “快起床,夏尔。”格拉迪乌嚷嚷,“时间不等人。”   “我在做梦。”夏尔坚决地待在梦境里,回望那些悲哀影像,“让我把梦做完。”   “做一千万个梦也不会改变现实。”格拉迪乌把夏尔从梦里捞出,于是他醒了。   夏尔从又冷又硬的床铺上爬起,片刻恍惚后,又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他走到塔底餐厅,桌上摆了点食物,有人做了血肠、南瓜薄饼和豌豆烩菜,编织篮里放有许多长条面包。伊内丝和杜汶坐在桌边。   “这些是谁做的?”夏尔问。   “马登。”杜汶望了一眼厨房,夏尔看到马登在石灶边拨火。   “你要给我们布置些任务吗?夏尔阁下。”伊内丝坐在桌边。   “让马登去买寝具、灯油、火把和木炭,钱我一会给你。”夏尔说。   “外面有人找你,我让他在大厅里等着。”伊内丝望了眼大厅的方向。   “是谁?”夏尔拿起一块面包。   “不认识,一个古怪的男人,他只说你不会拒绝他的邀请。”伊内丝望了一眼大厅的方向。   现在夏尔知道是谁了,他吃掉面包,穿过连接侧塔和大厅的走廊,来到荒芜的圣堂主厅,看到西海岸的卡吕松坐在长椅上,神情悠哉。   “是你?”夏尔困惑,“你怎么来了。”   “我说过今天我们要去办点事情的吧。”卡吕松转头看夏尔。   夏尔当然不会忘记。   “我知道,我没有回避的意思,我只是很古怪,为什么你亲自来。人们都说这里是个招忌讳的地方。”   “我不怕忌讳。”卡吕松摇头,“我了解过的‘忌讳’也算数不胜数了,亲身尝试一两条又何妨,况且这里还有神像庇佑。”   夏尔转向他们搬回来的雕像,感到吃惊,雕像光洁如新,污血不知何时自然祛净,再无任何污堕痕迹,但这怎么可能?   “发生了什么吗?”卡吕松困惑。   “你一进来,雕像就是这样吗?”   “我想这并不构成一个问题,雕像便是雕像,还能有什么变化……”   “嗯,没什么。”夏尔心不在焉地回应,恶魔血迹来去无踪,非常奇异。   “没考虑过维修穹顶的洞吗?”卡吕松指向被有翼恶魔撞破的圣堂顶,雪花从那个大窟窿摇晃着漏进来。   “钱不够,何况是这么高、这么昂贵的东西。”铁匣里有79枚金币,足够支撑很久,但不够这样的大工程,夏尔估计起码要200金币才能维修。   “看来你们正经历某种财政危机啊。”   “是的,所以我们欢迎各种形式的援助。”   “我会帮助朋友,你说我们能成为朋友吗?”   夏尔不太喜欢卡吕松的态度,只是他们目前确实需要帮忙,否则寸步难行。他想了想,让卡吕松在这稍微等会,回到之前的餐厅中去。   “伊内丝。”他把银钥匙递给她。   “这是……”伊内丝看到沉重的银钥匙,眼前一亮。   “我今天要出门一趟,你用这把钥匙去开图书馆的门,你负责整理图书馆,看看里面有什么,之后再把钥匙还给我。”   “我记得这是用来开启一切秘藏的钥匙,你就这么相信我?”伊内丝眼神玩味。   “认真地说,我任命你为我的副手,猎人圣堂的第二主人。”   “深感荣幸。”伊内丝把银钥匙收下,“总算有种受到器重的感觉了。”   “以前没有吗?”   “你不明白。”伊内丝无奈,“大多数人不仅保守愚鲁,而且还习惯质疑。”   “好好干。”夏尔点头,“如果圣堂有什么琐事,你用这笔钱去办妥。”   夏尔从口袋里拿出20枚金币,交到伊内丝手中。   “你不会失望的。”她把钱收起来。   夏尔转向杜汶。   “我吃完饭就出发。”杜汶赶紧回应。   该交代的事情结束后,夏尔和卡吕松离开圣堂,走到外面,卡吕松穿一件黑色羊毛外套,内里是锁链甲,如果不是为了避免刺杀,他不可能每天穿这么沉的东西走来走去。   街道上停有一辆灰色马车,顶棚以一圈暗粉色花环装饰,小而精致,能供四人对坐,车夫戴布面罩,说是驾车人,看起来却更像是个强盗。拉车马毛色驳杂,脖子上套有很重的挽具,上面满是金属搭扣和抛光锁链。   夏尔钻进马车,脑袋差点磕到车厢顶,卡吕松则优雅地用手扶住顶框,打开车厢门,像鱼一样滑进来。   “走吧。”他对马车夫嘱咐。   车夫用鞭子轻轻一甩,马便拉着车辆在街道上前进。   他们经过一处市场,人头攒动,车夫不断大声吆喝,让那些路径毫无规律的农民给马车让道,他还得发出响亮呼声,与那些横亘在道路中间的牛和骡子作斗争。   两侧商贩搭起尖角布棚,下面摆满豆子、腊肉和白菜,市民们提篮在其间穿梭,挑挑拣拣,议价和谈天的声音非常喧嚣,震耳欲聋。夏尔看到如此鲜活的人间样,回想起昨晚的血腥和恐怖,感到一阵幻惑。大部分人只是在生活,只想要生活而已,恶魔却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所以昨天在伯爵城堡发生了什么?”卡吕松漫不经心地问。   “……”夏尔不知自己该透露多少,“……袭击。”   “和恶魔有关吧。”   “你的人已经侦测到了。”   “就像我说的一样,很多事情不需要派出人去探究,只要聆听人们在谈论什么就行了。”卡吕松看着两侧人群,面容平静。   有些打扮得体,像是乡绅的人正在穿过道路,他们身后有数目不菲的追随者,在街道上穿得花枝招展,衣服颜色鲜艳,姿态傲慢。几个小丑追着他们,抛动手里的橙子,说些逗乐的俏皮话,渴望得到赏赐。马车经过时,车夫勒令他们往两侧让道,他们却非常不满。   “你敢叫我们让开,你知道我们是谁?”他们中的一人大声说。   “睁大你的狗眼。”车夫破口大骂,“这是黑狐狸的座驾。”   乡绅们咽了口唾沫,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赶紧朝旁边躲开。   “黑狐狸?”夏尔问。   “不管颜色如何,狐狸就只是狐狸而已。”   “阁下看起来有非常显著的影响力。”   “人们喜欢以讹传讹。”卡吕松脸上浮现出淡淡笑容,“起先他们说我有两三个朋友,知道左邻右舍的底细,后来就说我管着超过五十人,日夜不停地打听消息,再后来,人们就以为我是魔怪、是精灵、是巫师,掌控半个城市的人马,是灰树厅的夜间统治者,甚至能够影响西海岸首都的局势。”   “和事实也差不了太多。”   “真的吗?那可差的太多了,和真正的贵族相比,我这样的人不值一提。”   “我听说你是情报贩子,专门收集情报的人。”   “此话不假,这就是我某种超然地位的来源——我知道的信息比别人多,在任何社会里,情报都是非常有价值的资源。”   “你们看到的视野不一样,贵族从上往下看,你从下往上看。”   “所以我们才特别狭隘。”卡吕松摇头,“贵族们只消互相通信,整个王国发生的事情就尽揽眼底。而且他们中很多人都在贵族联席会议里有靠山,无论受到多少打击,都能依靠政治助力卷土重来。但我这样的人,遭受一次打击就会一蹶不振,一切虚无权势都消散无形。”   “你至少还有权势。”   “而你有力量,足以让我们羡慕的力量。有个体力量的人,随时可以获得权势。”   “我还不知道你要我办的是什么。”夏尔不想犯法。   “严格来说,是您的分内之事,所以我才挖空心思,求您过来,略施恩惠。”   “猎杀恶魔?”   “情况差不太远。”卡吕松叹气,“……但又不尽然。”   马车离开灰树厅,穿过外面灰色的旷野,冬天就这样来了,现在是霜月,然后是寂月和冬月,冬月结束之后,就要过新年。夏尔喜欢新年,只是他的日子过得跌宕起伏,上上个新年,他还在村子里吃豆子汤,上个新年,他在野外和艾蒂安烤兔子,而这个新年,按照目前事态变化的速度,他实在不确定自己会在哪里,吃什么、过得怎么样。   至于恶魔,恶魔应该每年都在地狱里,杀小鬼,吃灵魂,窝里斗。   “胡说,我们积极扩张,鞭笞世界,征服所有灵魂。”格拉迪乌耀武扬威地嚷嚷。   马车向一座墓园靠近。   整片墓园看起来非常阴森,草叶已经枯萎落尽,平直修砌的矮石墙将整座阴森坟场围拢,周遭寂静,马在靠近到一段距离后就停下,驻足不进,说什么都不愿进入。   “这里是哪?”夏尔推开门,从车厢里走下来。   卡吕松下车,凝望辽阔墓地,一排排大小墓冢在灰色天幕下相对沉默。   “猎人一定很熟悉恶魔吧。只有你能帮我了。”他说。   “……你之前没找其他恶魔猎人帮忙吗?比如费德瑞克大师还在的时候。”夏尔不解。   “他们会杀了我。”卡吕松喃喃道。   “为什么?”   “因为……”卡吕松悄声说,将手搭上夏尔的肩头,“我是个恶魔崇拜者。” 第70章 黑色棺木   这是在荒僻的墓园郊外,很难想象灰树厅附近还有这么清冷的地方,夏尔紧盯卡吕松,他则和夏尔对视,情绪隐藏得很好,夏尔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   恶魔崇拜者们追随恶魔的声音,聆听它们教诲,为其修筑祭坛,准备秘仪,收割灵魂,献给他们在遥远地狱的主人。夏尔深知他们无处不在,是恶魔猎人追杀的对象。   “现在仍然是?”夏尔皱眉。   “不。”卡吕松望向墓地,“……我再也不会崇拜恶魔了,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给我带来萦绕一生的悔恨。”   “自食其果。”   “我知道。”卡吕松喟叹,“我对我年轻时的愚行感到悔恨,多年来我一直在其中煎熬,不得解脱之法。”   “你做到什么地步了……和恶魔沟通?为它们准备牺牲?还是召唤了它们?”夏尔追问。   “我不敢回忆。”卡吕松流露出痛苦神色,“最初只是一些……令人着迷的饰品,然后就让我忍不住不停去寻找有关它的情报,看那些对它记载的书籍,去询问那些曾经接触过它的人。我放下了我的家人、产业和平静生活,痴迷于它的声音。最后,我终于找到和它联系的方式,并且……鬼使神差般,听从它的每个命令,我……我是不由自主的。”   “它在哪?”夏尔远眺墓地。   “请跟我来。”卡吕松默默引夏尔往里走。   树木干枯,周围种有大丛花卉,只是时节已过,灌木灰败。没有任何飞鸟走兽,万籁俱寂,只能听到靴子在泥土上踩踏的轻响。铁艺大门后便是守墓人小屋,屋子左右站着一队雇佣兵,他们向卡吕松致意,神情困惑且不安,似乎守护这座墓园给他们积攒下不少压力。   大部分人死后都是草草掩盖,连棺木都没有,这种大型墓园显然归豪门家族所有,夏尔凝视那些墓碑,碑上刻有死者的性命和生卒年。   “这里原本属于卢贝特家族。”夏尔念出墓碑上的姓氏,“你是怎么弄到他们的墓地的?”   “鼠疫大流行的时候,卢贝特家族遭受了严重损失,走下坡路,一代不如一代,他们最后的继承人被百子团的人杀了,于是他的遗孀把这片墓地用2000银币的价钱卖给了我。”卡吕松步伐缓慢。   鼠疫流行……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夏尔想。当时洛曼人没办法治好这种可怕的传染病,直到山内帝国的医生带来他们的先进疗法,从而拯救整个国家。   “百子团还在活跃吗?”夏尔知道这是灰树厅周边行径恶劣的绿林团伙。   “他们从来不肯消停,许多地方他们说话比雷内大人管用。”卡吕松摇头。   又走了大约一分钟左右,夏尔看到墓地中央一座奇形黑棺。   这座棺木没有下葬,而是平直竖立在泥土之上,呈窄而高的六边形状,通体漆黑,看着尤为渗人,上面绑缚有数根铁锁,牢牢将其困住,非常难打开。   “这就是?恶魔……”夏尔皱眉。   “是的……我请求您。”卡吕松悲哀地说,“恶魔猎人,这就是我恳求您做的事情,我愿意拿我一切来交换……只要你帮我解除这个梦魇。自从我无意中将它召唤到这个世界来后,它一直困扰着我……”   “把你知道的所有情报都告诉我,否则我没法干。”   “首先,我可以保证,我已经禁断了自己和恶魔的联系,洗心革面,尽管我在它阴影下生活了许多年,但是我再没遵循过它的命令,我拒绝服从它。”   “我不信。”夏尔摇头。   “啊……”卡吕松有些意外,脸色变化。   “恶魔对人心的影响长久而持续,你无法保证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完全出于你本意。或许你找我来,也是那个恶魔对你潜移默化操纵下的结果。”夏尔冷冷地说。   格拉迪乌赞许不已:“你愈发了解恶魔了。”   “……”卡吕松疲惫地看向黑色棺木,“是这样吗?那么,恶魔猎人先生,我到底……我到底该怎么做?如果它故意让我召唤您前来的话,那您岂不是也处于危险之中。”   “危险我是不怕的,”夏尔朝黑棺靠近几步,张望它的轮廓,“胆小怕事的话,当什么恶魔猎人呢?你继续往下说吧。”   “那尊魔神自称声音王子,最初接触它是在一个商店里,我听到有个小护符不停地发出让我心醉的声音,于是我把它买下来,日夜不停地倾听,最终从这声音中听到一些指引。正如我之前所说,我利用我的一切渠道,收集和恶魔有关的器物,于是声音中的指示越来越清晰,它让我施行一场仪式,把它从充满美妙音乐的上界接引下来,给这个世界带来美好……我竟然相信了。”   “充满美妙音乐的上界……指无边地狱。”   “它降临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占据了我女儿的身体。我很害怕,却又不能消灭它……那是我的孩子!”   “你的女儿?棺材里是你的女儿?”夏尔吃惊。   “是的……我没有办法……我努力了,它发出可怕的声音,招引来无数祸患,飞鸟、蝙蝠和野兽盘踞在我家房舍附近,聆听它的命令,它能够发出各种各样的动静,将声音投送到西海岸各个角落,惹下数不清的麻烦,它利用这种能力操纵人心,制造混乱,许多人被它蒙骗,最终被它吸引或者谋害……”卡吕松痛苦不已。   “那你是怎么把它关进棺材的?”   “我该怎么做?我必须赎罪,我找到西海岸本部圣堂,求潘德拉大师帮我。大师用禁音魔咒封锁了我的房子,然后把它限制住,让我带到别的地方关押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来灰树厅,我要囚禁它。它在之前活跃的时候,利用自己投送和接收声音的邪恶力量,秘密建立了许多组织,他们多年来不断搜索声音王子的下落,我一直在和他们对抗,同时想尽办法隔绝这怪物和外面的接触……我的女儿……我亲手将她活着关进棺材里,每当我想到此处,我……”   “潘德拉大师做的很对。”夏尔隐约听过其他地区圣堂猎人的事迹,但不了解,“把恶魔囚禁起来更好,如果单纯驱逐,它们反而能在地狱重生。”   “可我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我再也没法看守它。我把棺木锁死,拒绝和它沟通。但周围我派来看守的人们无法忍受,他们不停听到诡异声响,纷纷提出请辞。最开始,我一年更换一次守卫,后来频率就到三个月,而到现在,每天他们都疯狂地请求我离开这里,表示自己受不了棺木里发出的噪音,我该怎么做?事情实在到了我无法控制的地步,只能再度请求恶魔猎人帮忙。”卡吕松转向守墓人小屋旁边的守卫们,雇佣兵们对他投以不耐烦的眼神,似乎已经非常焦躁。   “……”夏尔沉思。   “放逐它吧,我已经无法囚禁它了。”卡吕松恳求,“您是恶魔猎人,一定能做到的。”   声音王子……操纵声音的恶魔……   “你有头绪吗?”夏尔在心里问格拉迪乌。   “声音王子……”格拉迪乌嘀咕,“好蠢的名字,但它不是魔神,魔神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应该是一尊高级恶魔……而它的上位魔神可能是声音魔神,音乐魔神,叫嚷大君之类……谁知道呢。”   “你应该知道怎么对付它们吧。”   “当然是切开来!”格拉迪乌叫嚷,“这些聒噪的家伙在地狱里毫无地位可言!把你的刀刺进棺材,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一气砍作两段,再无争端!”   “我们需要保护那个被占据的女孩。”夏尔在心里嘀咕。   “她听起来是变成了恶魔容器,我看她被恶魔侵蚀心灵这么多年,灵魂早就腐蚀殆尽了,虚有其表而已……给我切!”格拉迪乌嚎叫。   夏尔望了一眼卡吕松。   “只要您能帮我解决这个恶魔,我愿意拿出一切来支援您的事业,也愿意成为您忠诚的伙伴。”到这个份上,卡吕松已经对夏尔表示出绝对的让步,卑躬屈膝。   “卡吕松阁下,如果要消灭这个‘声音王子’,就必须杀了您的女儿,那么……”   “拜托了……请不要……千万不要……那是我唯一的女儿……难道没有办法单纯驱逐恶魔,把它从我女儿身上赶走吗?”他哀求。   “声音王子现在是脱困了,能够不断对周围的人造成影响?它现在的能力有多强?”夏尔问。   “我手下有个雇佣兵忍受不了棺木里的声音,试图砸坏它……但忽然七窍流血,当场暴毙。我吓坏了,从此再也不敢动手对付它。”   这么危险吗?夏尔凝视棺木。   卡吕松看到夏尔脸上神情变化,只能叹气:“如果我的女儿没法活下来,那我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了,请动手吧,恶魔猎人。”   “……我会想办法的,但既然声音王子已经能对外界施加这么强的影响力,你们得赶紧回去……以免波及到你们。我不保证能留下你的女儿,倘若情况有变,连我也不能保障自己的安全,那我只好杀掉她,把里面的恶魔放逐。”   “感恩不尽。”卡吕松向夏尔拜一拜,随后招呼人们离开小屋,“我们都走!把事情留给猎人阁下。”   夏尔抱着手,环绕黑棺走了一圈,耳朵里没听见什么声音,棺材盖严丝合缝,也不会透出声响来。   “上吧!”格拉迪乌催促,“我饿了。”   “事情还有疑点,等我想想。”夏尔让它消停。   笃——笃——   他忽然听到从棺材内传出敲击声,沉闷,间隔亦久,应该不是用手敲出来的。   夏尔寒毛直竖。   那会是什么呢? 第71章 声音王子   有东西从黑棺里发出声音,似乎就是要引起夏尔的注意力。   棺材里有什么……一个女孩,一个占据了女孩灵魂的恶魔。夏尔沉思,如果把它打开的话,他会看到什么?想必非常恐怖。恶魔长期沉睡的棺木,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不能贸然攻击,必须想个办法。   夏尔鼓起勇气伸出手,抚摸棺材上的锁链,触感冰冷,相当牢固。   要和它沟通吗?恶魔非常狡猾,说的太多恐怕有害无利。直接消灭它?把女孩杀掉?这种做法或许有可取之处,夏尔可以用放逐咒把恶魔赶回地狱,但这只会让恶魔在地狱里筹备下一次重生,很快它又会重新设法侵入这个世界,它既然能轻易地勾引卡吕松那样的凡人,引诱其他人想必也不在话下。   似乎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   笃——笃——   它还在敲,为什么?想引起我的注意力吗?   “噢。”格拉迪乌回过味来,“你这傻瓜。”   “你在说什么?”   “你的大脑限制了我的发挥。”   “少点废话。”   “那女孩一直关在这棺材里,又用锁链捆得这么死,没人送水送饭,她早就饿死了,你在这猎杀空气呢?”格拉迪乌嘲笑。   笃——笃——   夏尔转过身,看着黑色棺木,它忽然显得加倍可怖。卡吕松的女儿到底是死是活?棺材里到底是什么?声音王子现在到底是以什么形态存在?   夏尔忽然听到轻快的音乐声,从某个地方传来,流入他的耳中,相当悦耳,让他感觉非常愉快。   “帮帮我,好吗?”随后是女孩轻轻说话的声音。   “你是谁?”夏尔环顾四周,确定墓地里没有其他人,不由得将目光锁定在黑棺之上。   “我是声音,有些人觉得我是恶魔,我觉得我更像人。”嗓音如此美好,显然不可能是什么奸邪恶党,夏尔恨不得每日每夜都聆听这样愉快的声响。   “这里不欢迎你。”夏尔坚定自己的思绪,“回地狱去,离开那女孩。”   “你是恶魔猎人?”   “我是。”夏尔平握刀刃,随时准备扑过去发起攻击。   “曾经也有恶魔猎人……他们伤害我,限制我,囚禁我,让我加倍痛苦……但我仍然活下来了。”   从周围传出的声音愈发美妙怡人,沁入夏尔的意识。   啊……声音!声波,波形流动,震动的空气,共鸣,调解,对心情的影响。各种各样的声音,动物的叫声,人沟通的声音,声音是连接一切的桥梁,声音就是沟通的渠道,发出声音就是生物最美好的演化。   它是语言的基础,它给人带来美好幸福,它轻而易举地影响人们的想法,愉快的曲调带来快乐,悲哀的声音带来痛苦。声音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前途,声音悦耳的人拥有幸福,声音难听的人一生痛苦。是的,这就是声音的伟大力量。   音乐声越来越明亮,像是千万个大师级乐手在合奏,他们在欢迎夏尔加入。   刀锋、利刃!切开、斩开!   夏尔甩甩头。   “放空你的思维,放下你的戒备,放下你的警惕心,年轻的恶魔猎人,我会拥抱你。”她轻轻地说,甜美且诱惑。   夏尔从没听过这么美妙的声音,只要能一直聆听这样的声音,献出一切又何妨?   “我……”夏尔犹豫。   “我和他们说话,我让他们聆听,你也会加入我的合唱团。”   “合唱团?”   “这些年来,万千人群都在日夜聆听我的教诲,我的声音投送到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我在这棺木里施行我对全世界的遥控。”好可爱的声音,“你明白吗?像我这样的生命屈膝投降并不耻辱,而是明智之选。”   “是……是这样的……”   “我有许多名字,我将声音投放到世界各地,也聆听全世界的声音,这样的能力,能给我们带来的利益无边无际。我操纵其他人的心智,窃听情报并且在他们之中分享,如此获得他们的忠诚和追随。他们没看到我,却知道我的名字,为我修筑巨大的神像和雕塑。这个世界正在我的力量下颤抖,我的无穷野心正在接过这个世界的统治权,所有生灵都要交谈,所有交谈都进入我的意识,我如此知悉一切问题,我即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声音王子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如此一来,它岂不是这个世界的隐秘统治者。   “太美妙了。”夏尔喃喃道。   “那么,你愿意成为我的追随者吗?”   “不愿意。”夏尔一个箭步冲上前,利刃朝棺木扎去。   美妙音乐戛然而止,夏尔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赶紧用手捂住耳朵。   刹那间,一声爆音响起,如炸雷荡开。   爆破般的巨响在墓地中不断回荡,夏尔站在草地上,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将它堵住,保护自己的听力。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大脑颤抖,强烈眩晕,剧烈反胃感潮水般袭来,可怕的生理不适已经超过夏尔的耐受范围,他只想逃——逃出这片墓园,否则他迟早会死的。   痛……剧痛!战栗难以避免,只想跑——逃离音源——逃得越远越好——   “吵死了!我要被吵死了!”格拉迪乌尖叫。   “想!办!法!”夏尔不断后退,咬紧牙关,如果不是及时捂住耳朵,现在只怕已被噪音当场震死。   整座墓园都在因声音而颤动,只怕深埋坟中的骸骨也都要被震碎了,这鸣叫接连不断、无穷无尽,夏尔咬紧牙关,视线一片模糊,耳朵剧痛,再这样下去的话——再这样下去的话——   突兀地,刺耳恐怖的巨大噪音一瞬消散,他狂跳的心脏渐渐恢复,饱经煎熬的神经总算得到梦寐以求的喘息。   夏尔感觉两耳里多了什么东西,似乎是格拉迪乌将灵魂凝结成实相沉淀物,堵塞了两侧耳道,居然还有这种用法。   但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干呕,噪音已经破坏了他的生理结构,即便两耳所接收的声音已经大为减弱,他的大脑中仍有爆炸般的巨响不断回荡,夏尔跪倒在地,冲地面反胃不止,吐出大口酸水。   “堵住耳朵,堵住耳朵,别让它发现你已经正常了。”格拉迪乌催促。   夏尔赶紧用手捂住头,虽然身体正在恢复,但他还是装作仍然遭到巨响折磨的样子。刚才那情况实在太可怕了,巨大的噪音朝耳朵疯狂轰击,这比世界上任何伤害都更加痛苦,在那种情况下多待几秒,恐怕夏尔会直接发疯。   如果之前没有遣散其他人的话,恐怕他们就被噪音震死当场了。   “砰,你死了。”格拉迪乌说。   对,应该装死,夏尔斜斜往下倒去,浑身抽搐一阵,安详地离开人世。   环绕棺木周围的锁链忽然自行脱落,散落在地,棺材盖被推开。   一切巨响的罪魁祸首,走出黑棺。   那是个女人,棕红色长发及腰,穿着薄薄的白色睡衣。是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囚禁,女孩变成了女人,但她为什么还活着?声音王子一定侵入了她的意识,她可以用恶魔的力量,或者说她就是恶魔,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命令外面那些守卫。这些年来她实际上都处于自由状态——是这样吗?夏尔用疲惫不堪、饱经折磨的思维进行分析,得出一些破碎的结论。   脑袋仍然疼痛,之前的噪音形成幻觉,在他脑海里回荡不止。   她冷冷地凝视夏尔,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她双眼是灰褐色的,胸脯饱满,身上薄纱睡衣不合尺寸,身材细节若隐若现。   夏尔立刻暴起,将她扑倒在地,她身体瘦弱,没有还手之力。夏尔把手腕压在她的脖子上,拔出灰刀来。   “把声音关掉——!”夏尔怒斥。   刹那间,所有可怕声音都迅速止歇,夏尔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感,轰鸣吵闹终于断绝。   她紧盯夏尔。   夏尔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一阵更加细小、微妙的声音钻入夏尔的脑子,让他浑身难受,这声音无法阻绝,无孔不入,引发他骨头和内脏阵阵共鸣,夏尔感到五脏六腑都快崩溃了,他开始流鼻血,这就是声音的进攻。   想杀了她,但是没法行动,夏尔的内部结构正在被声音破坏,悠长的响声掠过他的身体,所到之处引发一阵剧烈颤抖,无论外在盔甲多么坚固,内在身躯仍有其极限。   在这种共鸣下,根本无法和声音王子交手,那么……如果我示弱,它会怎么对待我?   夏尔把灰刀放下,如空壳一样向后仰去,脸色苍白,嘴唇僵硬,表现出一副输家姿态,彻底放弃。   “已经晕过去了吗?”女人慢慢起身,用手指勾起夏尔的下巴,凝视他的双眼。   “我……”夏尔被声音王子所击败,失去了战斗的欲望,“我……向您臣服……”   “向我屈服,对吗?”她坐在夏尔的膝盖上,用两腿夹住他的背,温柔地注视他,“你早该如此,恶魔猎人?你是个可怕的恶魔猎人,但你会向我屈服。”   “是的……”   “但我不需要你的屈服!我要吞噬你的灵魂!”女人面容扭曲,夏尔发觉自己的灵魂迅速从身体中被抽出。   这是什么?   它要吞噬我的灵魂!   他的身体倒在地上,灵魂漂浮在外,对方就像一个漏壶,一个无底深渊,吸引他往下沉去,沉下去是美妙的,抗拒它是可耻的。他现在能看到对方的灵魂了,一个漆黑的灵魂,从上至下乌黑堕落,只留下最底部一点白色微光。   两个邪恶灵魂相对漂浮。   “嗯?为什么你的灵魂狭隘、扭曲又千疮百孔?好像被烧过一样。”黑色灵魂困惑。   “你说谁狭隘扭曲呢?”格拉迪乌暴躁地回应。   “……?”黑色灵魂陷入冗长沉寂,随后惊慌失措,“……刀锋魔神?你怎么在这!” 第72章 力量诱惑   夏尔凝视声音王子,它的灵魂外形看起来飘忽无定,但他仔细观察,很快发现它实际上循着某种节奏律动,呈现出波纹一样的形态。   “我要摧毁你!”格拉迪乌吼叫。   “你——你这被放逐人间的废物!你算什么东西?臣服于我!臣服于声音王子!”   “我可是刀锋魔神!地狱的领主!”   “你现在的灵魂如此渺小羸弱,也敢和我作对?”   “你喜欢这样?你觉得你比我强!我压垮你啊!”格拉迪乌暴躁万分。   两个邪恶灵魂互相纠缠碰撞。   “愚蠢的恶魔猎人,你不可能干掉我!你不可能夺走这女孩!”   “有这时间,你不如筹措遗言!”   夏尔有焦灼感,处于灵魂状态时,他对周围的感觉非常模糊且朦胧,现实世界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而抽象,色彩交叉变幻,整个天地变成两半,一半属于他,一半属于声音恶魔。   两股灵魂互相碰撞,强大的一方会吞掉弱小的一方。夏尔的灵魂经受亚芬火焰炙烤,表面结满焦痕,带有咒语魔火的力量,声音王子开始尝试吞噬夏尔的灵魂,但却屡屡受挫,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口。   我的灵魂无法被吞噬。   “这是……这是……”声音王子发现无论如何也吃不掉眼前的扭曲灵魂,陷入一片混乱,“你的灵魂……你的灵魂试图反抗?你不怕被我的仆人们摧毁吗?我正在命令他们赶来!半个世界的大军!……你不怕吗?”   “我就问你一点。”夏尔发出质问,“就算你可以收集到全世界的声音,但既然你在凡人的身体里,就只能用凡人的智慧思考,哪怕日夜不停分析,也只能理解其中几条,那么多的声音对你来说反而是个负担。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全是杜撰!”   “不……不……”   格拉迪乌开始吃声音恶魔。   “从上到下、从内到外……”轮到格拉迪乌发起攻击,它一把抓住声音恶魔的黑色灵魂,将它吞进自己腹中。   “你说得对……”声音王子哀求,“恶魔猎人,我不能分析我收集到的那些纷乱声音……但是您可以,拜托了!我可以帮您!我可以成为您的助手!您想知道什么地方的声音,我都可以帮您取来。就像我之前做的一样!”   “真的吗?”夏尔问。   “千真万确,您可以完全信任我,只要您愿意,我就可以为您传递声音。从各个地方来的声音,人们在酒馆里谈论秘宝的声音,贵族宴会里的密谈,女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的动静,杀手组织里的细语,乃至巫师之间对神秘学的交流……这些声音我都可以为您取来,您将获得周围所有一切声音,便宜的、无偿的,这会给您带来多大的优势啊!”   “……”夏尔沉吟。   “况且我的灵魂已经和这女孩的灵魂捆在一起了,您如果放任您灵魂里的刀锋恶魔吞噬我,那无辜女孩的灵魂也将被一并吞噬,我们将变成它的力量,那恶魔会变得越来越膨胀,进而影响您的安全。但有了我,一切都不一样,我可以制衡它,不是吗?我是声音王子,响亮宫廷的奏乐者,万事万物的聆听者,您会满意于我的服务的,我服务过之前的人,他们都非常满意,尽管不是出于我的本心……但现在,我是全身心愿意服从,只要您放过我!”   “我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情报源,恶魔的力量非常特殊。”夏尔解释,“但你要答应我一些事情。”   “无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您获得了我的忠诚。”声音王子谦卑地说,它的黑色灵魂正在快速流逝,被格拉迪乌一点一点分割品尝。   “首先你要保证永远不再和凡人作对,并且对你之前犯下的罪行忏悔。”   “我保证。”声音王子赶紧承诺,“我不会苛待此界生物,实际上,我从来没干过坏事,我会保持谦逊、保持恭敬,作为您的仆人而效力。我也对我之前犯下的所有过错感到悔恨,我不会再利用声音的力量伤害大家,我只会演奏美好的音乐。”   “好,同时你要经常分享给我有价值的情报,从世界各地收集秘闻,有利于我的行动。”   “毫无疑问。”声音王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您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合作将亲密无间,有了我的帮助,您将战无不胜,没有人能在您面前保持秘密,因为凡人皆需开口说话,而说话声音便会被我知悉。”   “恶魔猎人需要你这样的助力。”夏尔表示肯定,“整个组织都需要你的力量来保持消息灵通,你也可以帮我们投送声音,来让彼此了解情报。”   “当然,我会派上大用场的,我将成为您的忠仆。”声音王子欣喜,同时又虚弱地补充,“快命令那刀锋恶魔停下,伟大的主人。”   “不。”   “什么?它在吞噬我!它很快就要把我吃掉了!如果我被它摧毁,我该怎样服务您?”声音王子的黑色灵魂痛苦翻滚。   “我是恶魔猎人,我只会消灭恶魔。”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算什么?”   “戏弄你。”   “你这疯子,你就一点没考虑过我的提议?”声音王子惊慌失措,“你精神失常了吗?什么样的人才会拒绝这么强力的帮助!”   夏尔默默注视声音王子被吞噬。   “你和你灵魂里的恶魔不是相处得很好吗?你这双重标准的疯子!”   “互相利用而已,我们之间可不是什么温和恭敬的合作关系。”夏尔冷漠回应。   “嘎!夏尔,真是无礼!我们可是好朋友啊!”格拉迪乌叫嚷起来。   “你想和它互相利用?人怎么可能战胜恶魔,你最终会被它击败,成为它掌控下的奴隶。你需要我!你需要我!”声音王子的灵魂越来越渺小,整个受污染灵魂已经缩小一半,而最底下仍是那份残缺不全的白色灵魂。   不,我不需要这种邪恶的帮助。夏尔心想。有一个格拉迪乌日夜聒噪已经受够了,再来个声音王子,恐怕很难对付。况且格拉迪乌和我共用一个灵魂,我有办法对付它,而声音王子若想背叛,那就轻松太多了,它能在瞬间用声音杀人,无法控制。   “恶魔和人类无甚区别,恶魔追求生存,人类也追求生存……只要追求生存,就会在危险面前选择妥协,给恶魔准备足够大的威胁,它们也会审时度势,它们的选择也会减少。我是新手猎人,还在学习,总有一天我会弄明白更多事情,想办法干掉强力恶魔,解决更多各式各样的邪恶威胁……至于你,你最好掂量清楚自己的位置,你在我狩猎过的恶魔中不值一提。”夏尔说。   “狂妄……拒绝我的帮助……你最终只会败亡……我将在地狱重生,等到开门的那一天,我会携带我的真身进入你的世界,想想那时候的场面吧,我很乐于看到你们崩溃时的场景……你的所有小聪明都会被碾碎……”声音王子恶毒地诅咒。   “有个问题。”格拉迪乌说,“我会把你含在自己的肚子里,你的灵魂碎片是回不去地狱的,也就是说,你要在这个世界被我慢慢消化掉啦。”   “……刀锋魔神……你这混蛋……所有恶魔皆以你为耻!……‘被放逐的格拉迪乌,那个违背规则的傻瓜!’”   格拉迪乌把声音王子一口吃掉。   它的一小部分还残接在无辜的白色灵魂之上,兀自叫嚣不止。   “你们两个是错误的搭档!一个疯狂的人类……和一个更加疯狂的恶魔!软弱、愚蠢,偏执、短视……你们只会遇到毁灭!”   格拉迪乌以其精妙的耐心,一点一点将声音王子残余的部分切下来,然后再将它们叉起来,塞进灵魂内部,夏尔发觉自己的灵魂涨大了一圈,他的部分和格拉迪乌的部分相互驳合,色泽越来越怪异,互相包裹缠绕,还夹杂有许多格拉迪乌额外吞噬的部分,这也许是世界上结构最复杂的灵魂。   “灵魂承载着我们的情感和意识吗?”夏尔困惑,“这样下来,精神分裂的可能性也增加了。”   “我掌控全局,放心吧。”格拉迪乌巧妙地回应,“让我们一起毫无心理负担地变坏吧。”   夏尔一点也不想让恶魔控制一切,他操纵自己的灵魂慢慢飘回到自己的体内,相对应的,残留下的纯白灵魂碎片也逐渐回到那女人的身体中。   ——视觉、听觉、触觉,夏尔睁开眼睛,有些头晕目眩。   他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又击溃了一个恶魔,声音王子,某种操纵声音的恶魔。它长时间藏在这座棺材中,操纵卡吕松女儿的身体,不断向外界投射声音,同时收集声音,它造成的影响应该非常有限,否则早就从这逃走了。   但假如它真如自己吹嘘的那样,对外界有很大影响力,那又该怎么处置?   一切都需要卡吕松的女儿亲自回应,夏尔耐心地等待她恢复神智。   她空洞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但她能自主行动了,女人默默站起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你还好吗?你叫什么名字?”夏尔问,一边清理自己的耳朵。   她怔怔地抚摸夏尔的脸,手指很软。   “西琳。”   “我是夏尔,我是恶魔猎人,之前一直有一个恶魔侵占你的身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好。”   “你会好起来的。”夏尔说。   “……”她目光呆滞。   “我带你去找你的家人。”   “哦。”她用最小限度的回应来表示自己的态度。   夏尔大概知道西琳的情况,由于恶魔多年侵蚀,她的灵魂绝大部分都被声音王子占有,现在声音王子被格拉迪乌吞噬,剩下的自有灵魂非常渺小,承载的情绪和意识也极其微弱。换言之,西琳现在相当于一个晚期失魂症患者,已然失去大部分情感和欲望。   夏尔轻轻将她抱起来,慢慢往外走去,她躺在夏尔的怀中,对外界一切情形毫无反应。   墓园外面站着卡吕松和他手下的那些雇佣兵,他们想必是之前听到从黑棺附近传出的巨大音爆,从而纷纷折返回来,观望情况。   “夏尔大人……”卡吕松快步走上前,凝望他怀里的年轻女人,“……西琳?西琳?你长得这么大了……哎……都是因为我……”   “她会好起来的。”夏尔说。   “我难以想象她吃了多少苦。”卡吕松擦去泪水。   “噢,现在一切都说通了,多精妙的演出。”格拉迪乌赞叹。   “你是指什么?”夏尔在心里问。   “进食之后,我看了声音王子的记忆。”格拉迪乌轻蔑地说,“这五年来,卡吕松每天都来找它索取情报,逼它交出窃听到的信息。” 第73章 区分善恶   “你是指什么?”   “很简单,卡吕松一直在利用声音王子,构筑他巨大的情报帝国,从而助他日进斗金、权势惊人”   “……包括这五年?”   “西海岸的恶魔猎人盯上了卡吕松,怀疑他暗中利用恶魔来增长权势,于是突袭卡吕松的庄园,严重击残声音王子。他不得不转移阵地,来到这穷乡僻壤维持生活。声音王子如果不给卡吕松提供情报,西琳就会没饭吃,就会活活饿死。哈哈,真有意思,人类在豢养恶魔。”   “声音王子还会关心西琳的存亡?”   “你这家伙,我们恶魔心地朴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坏蛋。”   “那卡吕松为什么要消灭声音王子?”   “卡吕松棋差一招,声音王子一直在暗中投送声音,诱引其他人抵达墓地,再谋杀取魂,慢慢恢复力量。它越来越强,以至于可以杀死任何人……如果再不把它消灭,彻底脱困也只是时间问题,卡吕松非常焦急,非常……焦急。”   “真厉害啊。”夏尔心想,同时看卡吕松的表情,对方仍在流泪不止。   “什么,你不因为被骗而愤怒吗?”   “我敬佩这样的人,他能够愚弄和操纵恶魔,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   “你这恶棍。”格拉迪乌愤慨,“真是太坏了!正义的我不能坐视不管!”   恶魔被消灭了,但问题在于,和恶魔一样邪恶,或者比恶魔更加邪恶的人类,我要怎么应对?夏尔暗想。   “我们回灰树厅,卡吕松先生。”他说。   整起事件中,真正的受害人是西琳。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却失去希望、失去情绪,由于恶魔长期附身,已经失去自己的自由意志,现在和一具空壳傀儡无甚区别。真该死,她本该有自己的人生……   “呸,难道声音王子不是受害者?超自然生物就不该有恶魔权?我们也要求在蓝天下自由吃灵魂的权利,而不是被关在个破棺材里当工具。”格拉迪乌叫嚷。   “它明明有力量,却沦落到那种地步,本来就是耻辱。”夏尔在心里回应。   “你看不起声音王子,我很愤怒!噢,我也看不起,那算了。”   卡吕松召集人手去备马,他手下的雇佣兵们高大健壮,身上穿着各自财力能负担的最好的装备。   夏尔可以轻易地根据雇佣兵的装备中辨认出其素养。长胡须、戴锅盔、穿半身铁甲的是熟练老兵;披毛皮斗篷,穿昂贵鳞甲的显然是队长;穿白色毛毡甲,裹粗布披肩,衣甲上打有皮垫片的则是新丁,情况一览无遗,数量超过二十人,各个都效忠于卡吕松,这样一支精干的队伍,想来应该也只是卡吕松人手中的一小部分。   这就是他的权势,他用自己亲人的灵魂做交易换来的权势。   “很廉价,不是吗?他又不止一个妻子,不止一个女儿,他金屋藏娇,腰缠万贯,享乐无边,这一切,只需用一个小女孩就能换到。”格拉迪乌兴致勃勃。   洛曼法律允许一个男人拥有很多妻子,或者一个女人拥有很多丈夫,这些在洛曼是很自然的事情。   卡吕松一直凝视西琳,似乎在等夏尔把她交还回来。   “我要将她带回猎人圣堂。”夏尔说。   “为什么?”卡吕松讶异。   夏尔有些事情要和卡吕松确认,他也不会完全信任格拉迪乌的一面之词。   “……阁下的势力想必从西海岸蔓延到灰树厅,掌握无数追随者。”   “嗯?”卡吕松有些迟疑,不知如何回答。   “维持这样一个庞大的人脉网,手眼通天的阁下,能力一定非常过人。”   “您谬赞了,蒙神庇佑而已。”   是神还是恶魔呢?夏尔不能这样问,太直接了。在场二十几个雇佣兵,一拥而上就可以把夏尔送去下辈子。   “她感染了严重的失魂症,必须在圣堂疗养,我们有一座图书馆,里面收藏有相关情报,也许可以治好她。我已经派人去整理了。”夏尔解释。   “噢……”卡吕松在考虑。   夏尔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西琳恢复意识、恢复记忆,她就会把这些年来卡吕松的行为和盘托出,届时情形对卡吕松大为不妙——这是建立在卡吕松确实长期和恶魔保持联系的前提下。   如果卡吕松问心无愧,应该是会直接把西琳交给夏尔照顾的。   除非他说自己太看重亲情,必须要把西琳带回家……   “我很认可。”卡吕松说,“但我太久没见西琳了,我倾向于把她带回去见她母亲。”   “她灵魂受创,失去记忆,很长一段时间内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带回去只会徒增伤痛。而圣堂则是个包容的地方。”   “但圣堂似乎不太安全。”   “您的雇佣兵可以协助保护我们的圣堂。”   “圣堂驻扎不了那么多人,那是座仪式性建筑,不是吗?”   “您只造访过大厅。”夏尔把西琳报进马车里,她平静地坐在位置上,没有任何反应,“还没见过副塔,内里可容纳上百人居住。”   “那我就放心了。”卡吕松点头,“我会派人进驻圣堂协同防御,帮忙保护西琳的。”   夏尔倒不担心雇佣兵在圣堂闹事,他不可能永远只守着一座圣堂、几个追随者,他需要练习对复数人群的管理,这样才有机会在今后顺利统辖更大的组织。   他们共乘马车,队伍离开小屋,往灰树厅返回,在道路两旁,积雪已经叠起,未撤除的稻草人在空旷的大地上无奈地向两侧伸出干枯手臂,草帽上落满了雪。   一切看起来如梦似幻,冬天就这样到了,西琳的苍白脸色和这雪季非常相衬,却令人心痛。这黑暗年代里很少有人放声大笑,夏尔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艾利希娅,也许她的笑容能让夏尔释怀,能让他从这千端纷扰烦忧中解脱出来。   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事情,夏尔就因抉择而头痛,卡吕松显然是个城府极深的角色,无论是否蓄意利用,他都让夏尔帮他除掉了声音王子,解脱了一件对卡吕松来说非常困扰的事情。夏尔和他可以建立某种合作关系,这样的人物,有钱有势,位于城市的黑暗面,暗中操纵局势,又不和盗贼工会一伙,显然可以争取为盟友。   但他不是什么好人啊,夏尔暗想,我要和一个坏人合作吗?跟一个品性犹如恶魔的人合作,这种感觉并不愉快,好像自己也成了他的工具或者推行邪恶计划的助手。   夏尔看着西琳。如果你康复之后,能够恢复记忆,告诉我有关你父亲的事情,那该有多好?如果他真的利用你,把你当做容纳声音王子的躯壳,使你沦落到这种空洞境地,那我一定会向这种恶棍复仇,让他得到教训。   如果格拉迪乌编故事骗我,卡吕松实际行为正直,先前受恶魔蛊惑,后来又反抗恶魔,是个只是想竭力摆脱恶魔影响的普通人,那我和他就会成为共同对抗恶魔的伙伴。现在,因为缺少证据,你的父亲正处在二者的交错状态,不知道他到底本性善恶,只有确切认识之后,才能发现他的真正面貌,真是令人头痛。   他们的车队返回灰树厅,在城门口,卫兵夹道欢迎,卡吕松向他们点头致意,这派头和一些贵族相比也不遑多让。   城市里的早间集市已经解散,街道没有出发时那么拥挤,他看到一支来自山内帝国的商队,夏尔能辨别出来,因为那是一群黑发人组成的队伍,发色偏深,眼球颜色也很深,皮肤较白。   这些人在街边休整,商队护卫携带有帝国的特色武器——戟,一种长兵器,有尖锐的末端和带弧度的刃,可以用来刺也可以用来劈,而且都戴着面具盔,铁面具雕刻出威严的人像,据说这是远古的龙之国家留下的军事传统。   夏尔对帝国人的印象就是先进、发达,凡是翻过边界群山,造访过山内帝国的旅行家,都竭力盛赞帝国城市之宏伟、街道之宽阔,尤其是山内帝国的首都“帝庭”,被描绘成万众渴望之城,世间最巨大的城市,占地辽阔,人口数十万,远非洛曼这些渺小的封建城堡可比。   “帝庭,是个好地方。”格拉迪乌赞许,“洛曼和山内帝国相比,就像是无数村庄。”   “差别这么大?”   “山内帝国的人口更加稠密,他们有一个皇帝统治一切,让执政官管辖各个领地,也有很多直接任命的官员。你们洛曼相比就是个小地方,就一个国王,然后大小贵族分管城堡和小村庄……”   “那恶魔应该更倾向于进入山内帝国了?因为那里有更多灵魂。”   “此乃自然之理,山内帝国才是个更好的猎场,我想去,我也想去那里!我的同类们潜藏在城市之中,轻易收割万众,不像洛曼,风貌原始,仍然有很多玩意可以反制恶魔。”   “帝国应该有更多恶魔猎人。”   “恰恰相反,基本没有,你也知道,山内人的皇帝查禁这种他无法管理的组织,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软弱无力的黑衣密探,试图找到各种恶魔集会的线索,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原来如此。”夏尔若有所思,“有朝一日我也要去帝国一趟,消灭那里的恶魔。”   “先清理明白灰树厅吧。”格拉迪乌嘲笑。   车队在晚夏苑门口停驻,卡吕松邀请夏尔下车。 第74章 自由   夏尔望着妓院,得把艾利希娅接走。   西琳被卡吕松扶下车。   “西琳?我的女儿……”卡吕松牵起她的手,“别担心,爸爸在这里。”   西琳仍旧一言不发,像一尊雕像。门口那几个密探般的女人默默走出,左右搭起西琳的手,带她进屋里去。   注意到夏尔盯着西琳的目光,卡吕松解释:“她需要换衣服。”   “而失魂症需要治疗。”夏尔说,如果卡吕松借机把西琳藏起来,那他就要追根究底了。   “我曾经听说过类似的症状。”卡吕松和夏尔一起往里走,“恶魔猎人们使用太多咒语,以至于灵魂空洞,情感逐一消失,记忆也变得朦胧僵硬。很多伟大的恶魔猎人,像华布雷·德·维尔那样,最终变成一具无情傀儡,不得不被同伴们合法谋杀。那样的事情,最终也会发生在西琳身上吗?”   “恶魔吞噬了她……我们虽然解决了恶魔,但她的灵魂也永久地丧失了许多。我试图解决两件事情,一个是灵魂消解带来的失魂症,一个是灵魂受污染带来的癔病和恶魔化进程。如果卡吕松阁下对这些事情有所了解,务必和我一同分享。”夏尔解释。   “这事关系到我女儿的安危,我一定将我收集的资料送至圣堂,供您参阅一二。”卡吕松郑重地说。   看他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会利用自己女儿、让自己女儿成为恶魔温床的人。但素来人心难测,夏尔只能保持提防。   “另外还有一事。”夏尔在进屋之前,环顾四周,等卡吕松命旁人退避,他才继续,“我希望阁下助我一臂之力,帮我监视本地神庙。”   “神庙供奉美门殿诸神,难道也与恶魔有关?”卡吕松敏锐地猜到夏尔的用意。   “这事也让我很纠结,但大概率是这样的,灰树厅屡屡受恶魔侵袭,我得找到幕后元凶,否则整座城市居民寝食难安。”夏尔解释。   “嗯。”一提到神庙,卡吕松也不愿多谈,只是提醒夏尔一句,“我有诸多人手可以帮我不动声色地监视神庙,他们能保证安全。而夏尔阁下,并非我轻视您的能力,只是千万注意安危,绝不要匆忙以身犯险。”   夏尔想到神庙那天的光头神官,似乎神官们都非常紧张且焦虑,好像要完成什么大事件一样,确实不能冒失靠近。   “我会的,但我迟早要闯入神庙。”夏尔说。   “难道恶魔就藏匿在神庙之中?”   “不只是恶魔。”还有那魔女,夏尔沉思,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些什么呢?   “如果要进入神庙的话,你需要详尽地图,内里接应的人手,安全的撤离路线,还有几倍于常人的本领。”卡吕松警告。   “总要采取主动的……就算多点准备也无妨,但我一定要去里面一探究竟。”   卡吕松轻轻一笑。   “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他说,“在西海岸,贵族联席议会正在起草一份文件,亦即说是,《476年谕令》,内容是关于禁止巫师进入洛曼,以国王的命令禁止巫术及其相关制品在洛曼全境流通。”   “……简直是自掘坟墓。”夏尔说,“巫师是对抗邪恶力量的重要关键。”猎人需要和巫师合作,如此才能展开对恶魔的狩猎,何况如果巫师遭到禁绝,恶魔猎人被彻底封禁也是迟早的事。   “我只是转述情报,我们没有力量影响爱德华多陛下的意志,雷内大人前往西海岸,应该也是为了在谕令上签字。本地神庙大概率会响应号召,甚至提前动作,大神官沙瓦尔从来没喜欢过巫师。”   夏尔点头,国王为什么要禁绝巫术呢?实际上,有些人觉得爱德华多国王本人就是一名巫师,因为他统治长久,长达65年,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位国王。   他们进入里屋,现在是白天,妓院大厅里没什么顾客,女人们都在睡觉,灯烛却没有熄灭,明晃晃的,和外面的日光争辉。陈设色调一片靡靡,天花板呈粉色,地板深紫,其上花纹则是乳白色,墙上有羊皮贴纸,全地以毛绒毯子覆盖,相当昂贵,墙上还有一个外形下作的银质雕饰,绘有粗俗图景,女子不着片缕,做诱惑状,将这里营造出一股与世隔绝的氛围,让人忍不住在这里好好放纵一番,忘却外面世界的寂静冷酷。   夏尔走到二楼,卡吕松向妓院守卫问明情况,他示意艾利希娅的私人房间,然后把钥匙递给夏尔。   “请自便,这女孩是你的了。”卡吕松颔首。   有点激动。夏尔抚摸自己的心脏。   夏尔穿过阴暗走廊,红色地毯踩上去有柔软质感,门是灰色的,上面没有装饰,他把钥匙穿入锁孔,转动打开,门吱呀声响,他自觉蹑手蹑脚地走进。   一张大床上躺着艾利希娅,她四仰八叉,呼呼大睡,手脚随意伸展开来,穿贴身白抹胸,羊毛卫裤。   夏尔解下鞋子,爬到床上,抚摸艾利希娅的脸,然后是她的锁骨。   她朦胧中睁开眼。   “白痴。”她伸手捏夏尔,“你回来啦。”   “我来接你走的。”夏尔在她身边躺下,她顺势把脚跨到夏尔的腰上。   “你办完事了?办的什么?”她钻进夏尔怀里。   “我干掉了一个困扰卡吕松的恶魔,救了他的女儿。”   “大家都怕恶魔,只有你对付恶魔好像说说就能解决。”   “我也付出了代价,我时时在反思,时时在和内心的恶魔作斗争。不过卡吕松的女儿……她罹患失魂症。”   “失魂症?”   “灵魂如果有损,就会有这种情况。比如正常情况下我看到你会笑,会很高兴,会激动!但如果我有失魂症,我就会失去这些情感。”夏尔解释。   “连黑死病都能被治好,失魂症应该也不难。”艾利希娅满不在乎地说。   “你说得对。”夏尔点头,“……对,大家都说恶魔化是不可逆的,说恶魔的精神干扰是永恒诅咒,说失魂症是绝症……我不信,我们肯定有办法解决它们,解决恶魔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困扰。”   “我不懂哦,我要睡觉。”艾利希娅在床上翻身,“算了,被你吵醒了,我睡不着了。”   她跳下床,坐到梳妆台前,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夏尔观察那盒子,里面有苍白色的细粉,浸泡在水或者半透明的乳液里。   “让皮肤变白的玩意,不知道是啥。”她小刷子在里面沾沾,然后往脸上刷。   “不知道是啥你就用。”   “啊,笨蛋在关心我。”她对着铜镜观察自己,“我不化妆你也会觉得好看吗?”   “当然。”   “那我就不折腾了。”艾利希娅把东西收拾起来,放进一个提包里,然后去衣柜里挑了一件浅黄色裙子穿上,把其他衣服包起来,不多时又丢下。她坐在床上,身体摇晃了一下,有些焦虑的样子,“算了,我不要了,以后拿你的钱去买新的。”   “挺好的。”   “新的衣服——新的生活!我自由了吗?”艾利希娅难以置信地强调,“我自由了?”   “我觉得是。”夏尔说,“卡吕松会把你的人身契约交出来,然后我把它给你撕掉,你就是自由人了,不再是这里的财产,也不用被强迫去做什么事情。”   “像做梦一样。”她咬着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什么都不是,我烂俗又呆笨,一事无成。”   “我不在乎。”夏尔耸耸肩,“好也是,坏也是,我们都在一起。”   “哎。”她叹气。   “问题是我们还年轻。”夏尔握起她的手,“我们还有时间,三年、五年、十年,十年后我二十七岁,你二十六岁,我们仍然还算得上年轻。”   “如果十年后还是不成呢?”艾利希娅难过地说,“如果十年后我还是笨蛋怎么办?”   夏尔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目光对着目光,她想躲开夏尔的注视,却又不得不把注意力转回到眼前来。   “试试看吧。”他说。   “为什么要试?我肯定是笨蛋,大家都这么说。”   “为什么不试?”夏尔低语,“如果你不是呢?再不济我们也可以相互依靠,我不比你聪明,我经常被恶魔愚弄,被人和事情所困扰,但我也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努力从中找到真相,努力去战斗。我从来不是一个说话很频繁的人,但我也壮着胆子开始说话了。”   艾利希娅很难为情,她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哭,用手臂擦擦眼泪。   她亲吻夏尔,他们的嘴唇互相接触。   “我陪你走。”她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陪你走,我们快走吧。”   夏尔牵着艾利希娅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来到顶层卡吕松的办公室,他在桌子后面,正像平时那样不停地起草信件,不断地收集和发出各种情报,以此来维系他神秘的关系网,好一只狐狸。   卡吕松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艾利希娅的卖身契,穿过房间交给夏尔。   他对艾利希娅点点头:“你可以从容地生活了。”   艾利希娅急急拿过卖身契,上下看了两眼,把它交给夏尔。   夏尔的视线粗粗掠过纸张:   “天神有鉴,467年暑月,本人将亲生女儿艾利希娅·维纳交易给卡吕松·奈文斯,放弃对其一切权利,价格15金币。   出售方:埃利斯·维纳   购买方:卡吕松·奈文斯   公证人:卡尔·皮蓬”   “你比我值钱啊。”夏尔想到自己被卖给秘巫集市,才值10金币。   “大傻瓜,快走。”艾利希娅不想在这再呆下去,赶紧拉着夏尔往外走,“我以后归你了,是不是要住到那个特别大,又特别黑的圣堂里?我以前远远见过。”   “应该吧。”   一走到房间外面,艾利希娅就开心地吻他,激动难以自抑。   “自由!我自由了!”她开朗地笑起来,把卖身契撕得粉碎,然后又用力地亲他。   夏尔感觉到某种神秘的共鸣,他能感受到她的快乐,这种感觉刺激着他,微笑变得自然了,幸福变成理应获得之事——转瞬即逝的感觉。在这黑暗阴郁的年代里,笑声是如此可贵。   “再亲我一下。”夏尔想抓住那若隐若现的感觉,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别这么急嘛,我晚上可以陪你睡觉啊。”艾利希娅摇晃他的胳膊。   “噢。”   那倒是可以等到晚上。 第75章 行事有常   作别卡吕松之后,夏尔准备返回圣堂。   西琳换了一身绸缎衣服,相当昂贵,丝袖上纹有吉祥图样,颜色低调朴素。后面跟着两个卡吕松派来的雇佣兵,他们都是沉默本分的人,拿钱办事,专业素养很高,从不介入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如果不加注意,甚至难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夏尔倒是很敬佩这样的品质。   “你好,你好。”艾利希娅反复地跟西琳打招呼,“你好吗?”   她不会搭理你的。夏尔心想。   “我是艾利希娅,灰树厅的艾利希娅。”她在西琳面前快活地走来走去,像是要特意引起她的注意力。   艾利希娅跑到街边的糖点摊位上,从袖子里递出三个铜板,然后捡起一根蜂蜜硬糖,递到西琳面前摇晃。   “是吃的呢。”她快活地重复,“你喜欢吃吗?”   “别这样。”夏尔觉得艾利希娅有些太活泼了。   出乎夏尔的意料,西琳居然动了。   她伸出手指,抓住这根糖果,驻足在街道上端详了好一会。   “是甜的吗?我以前吃的时候是很甜的呢。”艾利希娅兴奋地说,“你喜欢吗?”   西琳剥开盛糖的亚麻布,把糖块吃掉,然后点头。   “是甜的。”她平静地回应。   夏尔察觉到异样,她开始对外界的刺激有反应了。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夏尔问。   西琳对夏尔不管不顾,只是握住艾利希娅的手,愣愣地看着她。   “嘿,你看起来真奇怪。”艾利希娅摇晃西琳的手,“但没关系,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现在是中午,我们要去吃饭了。”她转向夏尔,“圣堂会给我们饭吃吗?”   “圣堂是我的。我们在那里当然有东西吃。”夏尔点头。   “你看起来多少像个人物嘛。”艾利希娅上下打量他。   他们经过一处小广场,这里伫立有杰拉德一世“强者”的雕像,他是三个世纪前的人物,挥兵东进,从霜瀑地蛮族手里光复灰树厅,国王勒马踢足,长矛指天,威武雄壮一时无二。现在的国王则与其不同,夏尔听说爱德华多国王是一个阴郁的统治者,早已长期统治,万众归心,他未曾施展多少英明举措,但西海岸市民大众、贵族联合议会乃至护国公瓦伦丁大人都拥戴他,陛下深居简出,不断派出密探来维持与各地的联系。   “一听就是被邪恶力量蛊惑了,你们的国王就是恶魔头子。”格拉迪乌喃喃道。   “不会的。”夏尔在心里反驳,“西海岸有猎人组织,有宫廷巫师,有大法官,还有贵族议会、护国公,他们都可以制衡国王,如果国王有问题,他们就会弹劾他。”   “那一定是我那只同类干得非常出色,以至于把整个宫廷的人都幻惑了,这不是很常见的吗?在恶魔力量面前,多少人可以维持内心平静呢?”格拉迪乌不以为然。   “如果他真的是恶魔,那我们国家怎能安然运行至今,早就神怒人怨,天灾无数了。”   “也许就是因为一直有你这样的傻瓜蛋上蹿下跳,缝缝补补,做些徒劳活计吧。”格拉迪乌嘀咕,“不过我们的策略从来都是细水长流,慢慢来……”   他们看到一群神职人员正在穿过小广场,等级森明,最前面的是正职神官,穿紫色法衣,戴沉重首饰,手捧一本经书,在他身侧,两个紫衣坚甲的精兵左右护送,确保神官不会受到任何袭击。在神官身后则是三个诵经师,轮流以高亢的、歌唱一般的声调吟诵《美门殿神说》里的篇章,这本书记述了洛曼诸神的言行和传奇事迹。   而在这些神职人员身后,一队神庙守卫正在押运“罪人”。   那是个男人,衣服被剥光了,因受折磨而显得羸弱,肤色枯黄,两侧小腿都有水肿迹象,蓬头垢面,须发皆长,两手被木枷拷住,一个神庙守卫像牵狗一样牵着他,他嘴上有一道狰狞疤痕,两唇分瓣,非常恐怖。   “你可不能看这个!”艾利希娅吓坏了,遮住西琳的眼睛。   “……他们在押运谁?”夏尔思考。   “巫师吧。”一个保护西琳的雇佣兵说。   “你怎么知道?”夏尔转头看他,对方有一脸夸张的大胡子。   “我们追随卡吕松先生,从西海岸来这里。”雇佣兵解释,“在西海岸,神官们会给捉到的黑巫师上手枷,劈开他们的嘴,这样他们就无法施法。想来灰树厅也没什么差别。”   “捕捉巫师吗……”夏尔凝视那个被抓住的男人,“……”   “想想吧,想想那是你自己。”格拉迪乌用难听的声音低语。   夏尔很容易就能想象自己在那种情形下的表现,被人拷住,生不如死,想到这就不寒而栗。他看着神庙的队伍穿过小广场,诵经歌声远去。   “我们走吧。”夏尔感到遗憾,猎人圣堂很难和本地神庙交手。   回到猎人圣堂后,夏尔看到通往正门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小孩。   “这里是猎人圣堂,”夏尔告诉他,“你走错了。”   “您还记得我吗?”那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夏尔现在看清了,是骆丹?那个杜伦村的小孩,他怎么来了。   “你是杜伦村的那个小孩。”夏尔努力地回忆,“你本来……你本来想跟我一起出发的,但是还没出发,一听我是恶魔猎人,结果又跑回去了……我还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我做了心理准备才来的。”骆丹赶紧说,“我听说要猎杀恶魔……这太危险了!一时间吓跑了,但回到村子之后,我觉得,我不能放弃!我一定要和怪物作斗争!   “听起来很空洞。”夏尔想了想,“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可是好好研究了一下怎么用剑、怎么打猎,做好对付恶魔的万全准备之后才离开村子啊!”   他给夏尔展示他弄到的装备。   “我把钱全花完了,买了一把剑,一件皮甲,三块面包,一天吃一块半,这样赶到灰树厅来!”他非常兴奋。   “怎么不进屋里去?”   “里面太黑了,不过有个男的直接走进去了,他应该比较胆大!”   夏尔摇摇头。   “这一行不适合你。”他判断,“你太年轻。”   “您比我也大不了多少!”骆丹叫嚷。   “所以我走过的弯路,你岂不是也要跟着趟。”夏尔解释,“你能确保你现在有足够的胆量了吗?”   “我保证!”骆丹强调,“我保证!”   “我给你一件任务吧,你完成后再回来。”夏尔想了想。   “您吩咐什么我都能办到。”   “昨天发生了一起恶魔袭击,城堡被摧残,有一些人在袭击中发疯了……姿态变得和恶魔相似,我让卫兵们把他们带走了,你去卫兵塔,以我的名义探望他们,好好看看那些可怜人的样子,做好自己也变成类似之物的觉悟……然后再回圣堂。如果你觉得不行,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你也老实回杜伦村去。”夏尔说。   “啊?呃——”骆丹从台阶上站起来,“这次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去吧。”夏尔把这半大孩子打发走。   骆丹轻快地跑出去。   “你原来还会招人吗?”艾利希娅探头探脑。   “有时候也在想办法不要单打独斗。”夏尔从正门走进去,门没有关,露出可供一人来往的空隙。   进到大厅之后,他看到一个男人坐在大厅长椅上,身背长剑,对中央的艾德沃神像沉思。很奇妙,阳光角度恰好合适,从之前被有翼恶魔撞破的洞中照射进来,正落在神像身上,令它浑身散发出耀眼白光,无比圣洁。   听到脚步声,那男人转过头。   由于刮过胡子的缘故,对方脸上很干净,两眼是灰色,宽额头,褐色短发,容貌周正,不像其他人那样邋遢。   “失礼了。”他站起来,向夏尔致意,“我是灰树厅的雨果,剑士,曾经作为雇佣兵活跃。”   “你会什么?”夏尔问。   雨果眼神一黯。   “我不是什么很优秀的剑士,也不是好雇佣兵,不像阁下身后的人那样优秀。”   卡吕松派来的那两个人保持沉默,即便听到夸赞,目光也没变化,只是继续执行任务,保护西琳安全。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夏尔说。   “我会用剑,算得上会用吧。”雨果解释,“如果在小巷里遇到一个敌人,我会和他斗一斗的。”   “你怕恶魔吗?”   “恶魔?我不怕,只要是那种堂堂正正和我作战的怪物……我比较担心那些会吓唬人的。”   “为什么加入圣堂?”夏尔接着问。   “因为我从之前的雇佣兵队伍中被剔除了,我有些茫然,我得找份新活干。恶魔猎人和雇佣兵应该很像吧?我们接受委托,然后消灭恶魔?这样的模式吗?”   “是也不是,我们现在要采取行动。”夏尔点头,“跟我来。”   “我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   “我是夏尔。”   他们进入侧塔底下的餐厅,杜汶正在桌边用布擦他的开锁工具。   “你回来了?”夏尔注意到他,“情况如何?”   “踩过点了,稍微接触了一下,不敢太深入,傍晚再过去一趟。”杜汶深思熟虑。   马登疲惫地从楼上跑下来,满身是汗。   “你在忙什么?”夏尔扫了一眼他,满身尘土,疲惫万分,不知在哪个泥坑里打过滚。   “我们……”马登哀叹,“我们收拾图书馆。”   “图书馆还要收拾?里面什么样?”夏尔有些奇怪,“盗贼们不是没进去过吗?”   “虽然没进去过,但以前进图书馆的人好像没有把书放回原处的习惯。”马登跌跌撞撞走到桌边,一头栽倒,“所以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很多书都堆得乱七八糟的。那女人……我觉得书放的乱点就乱点呗,她硬是逼我把所有书都放回原处,分门别类放好,我字都不识几个啊。”   “这挺好,你们把图书馆收拾清楚了吧?”夏尔抬头,听到伊内丝往下走的声音。   “只有一半,好说歹说,让我下午继续。”马登还想抱怨,看到伊内丝的身影,登时噤声。   “我们的图书馆很大。”伊内丝用赞许的口吻告诉夏尔,她看起来倒是一点力气没出,她的目光转到夏尔身后的几个人身上,“招了新人?”   “这位是雨果,自称是剑士,正在考核期,等你们休息好,你们轮流和他用剑比试一下。我想知道在你们四人之中,到底谁的剑术最出色。优胜者将负责训练其他人。”夏尔说。   “我不会用剑。”马登抱怨。   “所以才要学。不过你可以用鱼叉。”夏尔解释。   “应该用木制武器,我不想伤到人。”雨果叹息。   “你能伤到谁?”伊内丝咄咄逼人地追问,“你觉得你能胜过我?”   “先看看其他人吧。”夏尔为他们介绍,“这位是艾利希娅,我的女友。这位是西琳,一个重要人物的女儿,身体不适,在我们这里疗养,然后那两位先生是负责保护她的雇佣兵,我还不知诸位的名字?”   “克留希。”那个胡须很长,以至要用绳索系起来的雇佣兵说,“西海岸的克留希。”   “西海岸的戴兰。”另一个雇佣兵脸上有交叉的刀疤,习惯站在克留希身后,不想露面。   “现在吃午饭吗?”艾利希娅跃跃欲试,“谁来做?”   “等招募到厨师之前,谁想做就做吧。”夏尔说,意外的是,人们似乎都很积极的样子,起身朝厨房走去。   嗯……因为是初创的、临时拼凑的团体,大家还可以用美好的愿景来维持动力,并没有太多要求,但不能让大家出白力,夏尔琢磨了一下,目标是在下个月中旬之前给大家都发一点钱,维持士气。 第76章 图书室   有个乡村诗人,叫青河的凯文,他写过一篇著名的诗,夏尔曾经听人唱过,现在记忆犹新。   “锅、炉和旁边的烤叉,烤叉和叉上的肉。   与奶一起组成大家的餐桌,永远、永远!”   一下子就总结了洛曼的四个菜系——锅中炖汤,炉内面包,烤叉上肉,以及牛奶和其他奶制品,洛曼人每天生活都无法离开这四种食物。   马登是热心肠的人,他不停忙前忙后,因为是渔夫出身的缘故,主动去处理鲜鱼。他先用力敲两下,把挣扎不休的鱼砸晕,随后开始刮鱼鳞,手速很快,而且鳞没有到处乱崩,刀从鳞片下方推进去,一推就下来一片鳞,嘎嘣作响。之后,他把鳍去掉,掏出鳃里面的污物,又迅速把刀捅进鱼腹,把内脏悉数清理出来,最后把清理过的整条鱼和萝卜、洋葱以及大蒜丢到锅里面一起煮。   雨果把自己那把相当华丽的剑留在外面,脱掉手套,用勺子搅拌大汤锅,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还会做饭?”夏尔有些讶异。   “在北林地当雇佣兵的时候,”雨果舀起一勺汤,观察汤水的成色,“一天要给五六十人提供食物,那时候我才意识到炖锅食物的复杂性,将手头能找到的所有食物都放到一个锅里,然后祈祷它出现让人满意的风味——这是不可能的,必须要理解各种食材会产生的味道,将它们调理在一起,用海盐处理淡味,用海草增加鲜味,用姜抹去腥味。当锅里的味道不可避免地走向病态时,就用迷迭香掩盖一切。这是经验之谈,但还是有人会提出异议,说明我们永远不能满足所有人。”   “北林地很靠近霜瀑人的领地了,你们是被雇佣去和蛮族作战?”   “对,那些霜瀑地来的金发蛮族,分成无数部落,信仰那些北方神灵,神秘的女祭司领导他们。我们的任务是侦查,以及避免野蛮人的渗透,行动情况一次比一次恶劣,我们的损失非常严重,入不敷出,不断有人战死,以至于我们不得不解散,我重新寻找工作,最后来到这里。我得说,下一次霜瀑人入侵不远了。”雨果用平静的语气叙述可怕的事实。   “我们会和以前一样打回去!”马登肯定地说,“上洛曼诸领主、西海岸的领主们团结一致……”   “本地领主当然要保护自己的领地,但国王呢?贵族联席会议呢?护国公呢?大人物们心不齐,国王的特使们在南方造成了不少混乱,惹人厌烦,他们索取大笔钱,不然就是女人。”杜汶忽然说话,把事情的基调改变。   “我们自己就能保护自己。”马登语气笃定,“哪次我们需要西海岸的帮助了。”   “灰雨大战中,蛮族女祭司用奇迹复现暴雨,冲垮了我们的军队,导致上洛曼全境沦陷,我年轻时只以为是诗人的戏说,怎么可能有那么超自然的力量。但我们在林中和真正的女祭司遭遇过,她们的力量确实和历史书上描述的一样无可匹敌。”雨果摇头。   等大锅上桌,人们循着香味靠过来,每个人都拿了一块面包,在锅里先后沾了沾,把面包浸湿吃掉。   沾了鱼汤的面包非常美味,鲜味、咸味和谷香味混在一起,叫人忍不住多吃几块。   夏尔看到西琳,她动作迟缓,时常需要艾利希娅的提醒才知道要吃东西,艾利希娅用面包喂她。   “张嘴,好!”艾利希娅很高兴。   西琳对艾利希娅微笑。   “她到底是怎么了?”伊内丝注意到西琳,情况确实特殊,引得她再三询问。   “是恶魔的侵袭影响了她。”夏尔为大家解释,“类似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所以务必保持冷静审慎。我正在想办法治疗这种症状,你在书库里有找到类似的书籍吗?”   “有一些关于恶魔学的手稿,我翻了翻,感到有些不快。”伊内丝皱眉。   “不快?”   “就是……毛骨悚然的感觉,像是恶魔就在附近一样。”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沉寂。   “确实。”马登压低声音,“书库很阴森。”   “这里是猎人的圣堂,”夏尔摇头,“我们要鼓起勇气,等我亲自去那里看看。”   想著书库的事情,夏尔稍微把东西咽下,随后就匆匆往楼上走去,其他对书库感兴趣的人也紧随其后,伊内丝把银钥匙还给夏尔,他走到副塔四层的藏书室,把门推开。   里面非常寂静,夏尔一点也不怕恶魔,倒是希望有恶魔跳出来让他砍了,后面的人被他这股气魄所感染,刚开始还低头东张西望,后来也开始挺起胸膛。   伊内丝引他来到存放恶魔学手稿的区域,那是一座小书架,位于书库角落,避光的地方,相当阴森,分上下两层,上层横排放着七八本厚书,下层则堆着一些手稿和羊皮卷。   夏尔的手指抚摸一本厚书的书脊,上面赫然印有《传统恶魔学》的字样,他抽出一本来,封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是写著书名,作者是西海岸的恩佐。   “就是这本书。”伊内丝的声音有些紧张,“看了几页我就难受,其他的书都还好。”   夏尔翻开一页书,作者字体非常华丽,俨然是找专业的抄书匠记写下来的。   “兹有山内帝国学官,所谓马里扬·卡尔翁者,得皇帝陛下卡伦迪乌斯二世·夏洛乌斯恩准,撰写此文,以求记录自帝国开国以来所谓黑暗邪祟之物‘恶魔’相关见闻、资料、分析与谈论,一应事物,皆应山内帝国之风貌。帝国物产丰富、土地辽远、人口繁茂,远非洛曼之可比。但帝国之昧固深,不得其要领,此书记叙过于详细,观者心生魔相,因而传阅者多疯魔,虽对恶魔学研究有大贡献,却屡遭查禁,不得见天日。余斗胆从友人之请,今将其通篇译为洛曼语,但求三益处而已。一者,山内帝国学者之可贵成果得以保全;二者,我洛曼国恶魔探究得以发展,聊保民生,护住诸神清净;三者,余译文练笔,精进山内语及洛曼语互译之水准而已。”   他把第一页的内容念了一遍,然后翻开第二页。   夏尔皱紧眉头,上面陡然画着一尊恶魔形象。   那是个凶残的恶魔,头生一对磨钝的山羊角,双目猩红,犬齿外露,耳朵修长,神态恶毒,像是随时都要窜出书页,将阅者扑杀一样,下面有一行小字,指这只恶魔在第二纪元133年在帝庭被捕获、处刑。   “我认识它。”格拉迪乌饶有兴趣,“它是屠杀之王手下的一个先锋,怎么就折在这世界人类手里了,它在之前某个冻原世界里大杀特杀,战功卓著。”   “人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夏尔嘀咕。   “很恐怖吧。”伊内丝有些不安,“后面都是类似的东西。”   夏尔翻开后面一页,里面详细记述了帝国士兵和恶魔交战的进程,提到恶魔刀枪不入、形象暴力,一名帝国百夫长用他的重戟砸穿了恶魔的身体,如此才把它打倒,黑雾从恶魔的身体中不断流出,最后消散。而与恶魔交战之后,许多参战士兵都陷入了大屠杀的幻象之中,误以为自己正处于被屠戮的城市之中,恐慌万分,哭嚎哀鸣而死。   “好像是邪门的书,书里面藏着恶魔。”马登抱怨,“我们别看了。”   “错了,就是要看。”夏尔粗粗翻阅了几页,“这是你们的意志测验,你们想学猎人咒语吗?”   “想!”   “当然了。”他们对盛名已久的猎人魔咒颇感兴趣。   “我定下这样的规则——看完这本《传统恶魔学》之后,内心平静,不会做噩梦,也不会在心里留下长久幻象的,才有资格学习猎人咒语。”夏尔说。   “噢噢……”马登一改之前的畏惧神色,“我先看。”   “怀着觉悟去看,应该就不会怕了。”伊内丝跃跃欲试。   “这样的话,我也想尝试,猎人的魔咒……”雨果眼前一亮。   “虽然很吓人,但是……”杜汶摩擦手掌。   “对恶魔的知识越多越好,对恶魔的了解越多越好!我们的使命是把它们全部赶回它们该呆的地方。与其在战斗中发疯,不如之前就察觉到自己的胆怯,预先磨炼自己的全副肝胆。恶魔只是贪求灵魂的怪物,它们狡诈、阴险、残暴,同时也贪生怕死!给它们压力,它们同样会退缩,不要把恶魔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凡人可以害怕,但我们猎人不能恐慌——想成为猎人,就不能恐慌!”夏尔转向他们,严肃地说。   听到夏尔的话,人们若有所思。   “好像我们在做什么伟大的事业一样,有那点氛围了。”伊内丝说。   马登立刻拿了《传统恶魔学》的第一卷 到旁边的桌子上去看,刚开始龇牙咧嘴、神情焦虑,站在椅子上发愁,到后来又能好好地坐下来,平静地翻页了。   合格的猎人总是很难找,但我要努力培养,夏尔心想,能独当一面、与恶魔交锋而面不改色的人越多,对抗恶魔的胜算就越大。   “哎。”伊内丝望着各处,“还是感觉有些不安,就像进入城堡那晚上一样,总感觉周围有邪恶之物。”   “你有这种感觉吗?”夏尔问刀锋恶魔。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你完全知道圣堂里有什么。”格拉迪乌悄声细语,就是不肯直说。   夏尔循着那股古怪的不详氛围,在图书馆里东张西望,最后抬起头。   他看到一个人般大小的恶魔,紧紧攀附在天花板上,一动也不动。 第77章 恶魔变化   看错了吧,一定是看错了。   夏尔按了按太阳穴,看看周围在图书馆里翻看抄本的同伴,多么祥和的圣堂,怎么可能有恶魔呢?   他再度抬起头,看到那个恶魔仍然紧紧抓住藏书室穹顶,低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霍普……”夏尔意识到那东西的真实面目……怎么长得这么大了。   他指向图书室门口,霍普点头会意,悄无声息爬过穹顶,从门口钻出去,来到侧塔的回旋楼梯上。   “过来。”夏尔匆匆跑进一个空房间,霍普也随之赶进。   一看到夏尔,霍普就对他作揖叩拜,它皮肤表层覆盖着恶魔质鳞片,头生双角,俨然已经超脱了小鬼形态,成为一只凶悍大鬼。   “领主!领主!”   “嘘!”夏尔赶紧让恶魔消停点,“你吃了谁的灵魂?”   “呜呜渣渣,霍普吃恶魔之血。”它握紧自己的爪子,“大厅里的血。”   原来神像上的恶魔污血是被这家伙舔舐完的,自己的雕像遭到如此对待,神灵一定非常恼怒吧。   “你看上去没之前那么……小了。”夏尔看得大皱眉头,“这样你怎么隐藏?”   “霍普想办法。”它挠头。   “把它吃掉了事。”格拉迪乌催促,“它吃到了美味的东西,早该让你也去舔。”   “恶魔之血……”   “哈!你不是说你可以养这家伙吗?现在它长大了!没那么容易操纵了!看你怎么办!”格拉迪乌幸灾乐祸。   “霍普。”夏尔问,“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些命令吗?”   “如果有人靠近,我就躲开,不要被人给看见。我也不能伤害或者吓唬其他人!”霍普复述夏尔的命令。   “这些也依旧没改。”夏尔思考,“你在圣堂里继续徘徊,我决定把你当做猎人试炼的考验。”所有猎人新兵最终都要和霍普交手,只有将其打倒,或者表现得足够好,才能受认可成为恶魔猎人,经历如此考验,坚定和恶魔交手的底气,不至于和以前一样直接面对那些强大怪物。   “呱?”霍普不解。   “你会知道的,先躲起来,大多数时候老实待在地牢里,如果被任何人发现,你就完了,我会亲自粉碎你。”夏尔说。   霍普会意,表示出足够的忠诚。   “恶魔可以学习。”夏尔端详霍普,心里沉思,“你怎么觉得我不能养出一个友善中立的恶魔呢?”   “因为就是不能,不能就是不能,‘不可能’,我要强调多少遍?‘不可能’!”格拉迪乌无情反驳。   “恶魔猎人一直在努力完成不可能之事,再多做一件也无妨。”夏尔坚定决心。   他拍拍霍普的肩膀。   “这世界上还有比贪吃灵魂更重要的事情,霍普,你明白吗?”   “呜呜渣渣。”霍普似懂非懂。   大概还需要时间训练,打发它找地方躲藏后,夏尔又小心翼翼地推门走出去,确保走廊上没人,这才返回图书室,   伊内丝拿了一叠厚厚的信件交给夏尔。   “哟,夏尔。”她说,“我在图书馆里还找到了这些。”   “信?”夏尔看着这些信,都还没拆封,火漆印黏住开启信封的地方,完好无损,不可能在破坏印迹之前打开信件。   “嗯,信件。”伊内丝点头,“可能是人们还没来得及看的,我觉得这里只有你有资格看。”   “拆开别人的信不太礼貌。”夏尔看着信上的注释,嗯……   “都是寄给费德瑞克大师的,但大师嘛。”伊内丝耸耸肩,“现在只有您了,夏尔大师。”   夏尔大师。这称呼让他感到意外。   “嗯。你下去吧。”夏尔点头,伊内丝自如告退。   他把这些信拿到无人的地方,夏尔大师,他在心里忍不住反复这个称呼,我够格吗?但如果不是我,还能是谁?夏尔打开最上面的一封,日期很新,刚好是大家出发去猎杀刀锋恶魔前一天。   “费德瑞克·马里乔,见字如面。   我很愤怒。   我知道国王特使派你去猎杀刀锋恶魔,但现在我更需要你!这是第几封了!   国王特使重要还是我重要?我给圣堂提供多少年魔药了?别当个忘恩负义的白痴。   速来白峡绝壁,和我会谈。   到处都是密探,不停靠近,我们快藏不下去了,连返回大沼泽都困难。   过来,否则我与你不共戴天。   ——黛利希·桔水。”   猎杀刀锋恶魔原来是国王特使的命令?夏尔心里一惊,国王为什么要调动本地猎人消灭它?   “你吃掉费德瑞克大师的灵魂,你知道那位‘国王特使’是谁吗?”夏尔在心中询问。   “费德瑞克也只是收到中间人的指令而已,他没见过特使本人。”格拉迪乌寡淡地回应。   夏尔把信件折叠起来,收到自己怀里,费德瑞克大师是无法成行了,这一趟倒是要由自己出发,女巫……   他找到马登,年轻汉子对着《传统恶魔学》上的惊悚插图出神,陷入沉思的样子。   “感觉如何?”夏尔问。   “一种神秘的感觉,”马登的语气很不确定,“感觉像是毛毛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很沉,让我喘不过气来,然后有时候想转移注意力,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又都是那种画面。   “我想都不是什么愉快的情景。”   “对。”马登点头,“但我也在努力克服!我不会让幻觉打倒我的!”   “重要的是要有信念,”夏尔想了想,“有决心要达成的目标,或者有决心要完成的目的,这样才有助于抵抗邪祟滋扰。”   “我识字不是很多。”马登翻开一页,“上面写的东西和童谣一样可怕,鬼怪飞天,恶魔吓人……但结局,结局是好的,书上记载的恶魔都被帝国人干掉了,他们还解剖恶魔,说里面的东西肮脏又柔软。”   “就是这样。”夏尔肯定马登的看法,“恶魔是可以被打倒的,这种东西战胜不了人类。”   “哈哈。”格拉迪乌轻蔑,流露出极度不屑的态度。   “恶魔也不过如此。”马登点头。   “但还有更强大的,”夏尔决定给他们透底,“还有更可怕的上位恶魔,不过它们因为力量强大,很难抵达这个世界,只能通过某些特殊机会穿梭两界,或者在信徒的召唤下抵达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积极对抗那些黑巫师集会,这样才能阻止他们对进行仪式呼唤邪恶主人。”   “我明白了。”马登若有所思。   “我来找你其实是问个问题,”夏尔把手放在桌上,“你是三尾湾来的,渔民家庭对吧。”   “是啊。”马登不知道为什么夏尔这样问。   “那你一定知道白峡绝壁这个地方。”   “噢,白峡绝壁啊,”马登的语气有些讶异,“为什么问这个,那地方住着巫婆呢。”   “和我说说这个巫婆。”   “她法力高强,不让我们靠近,谁靠近就诅咒谁。”   “什么样的诅咒?”   “让老人浑身脱毛,让男人的蛋蛋变得和礁石一样大,让女人堕胎,让小男孩变成扁平足,让小女孩长出兔唇……很恐怖,没人敢靠近,她脾气很不好。”马登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最可怕的是她会打雷!”   “打雷?”   “对,从她手里能释放出惊人的雷电,能消灭一整支军队!哎呀,万万不敢去那里。”   “一个奇怪的巫婆。”夏尔下了肯定的判断,“而且很危险。”   “但我听说她一直在帮助恶魔猎人。”马登兴奋地说,“我能遇到费德瑞克大师,就是因为大师经常和巫婆来往,到三尾湾来,拜访白峡绝壁,听说她会为恶魔猎人准备强大的魔药。”   剑、弩、咒语和魔药是恶魔猎人必备的道具,夏尔不可缺少,如果能得到女巫的帮助,对今后的发展无疑大有裨益。   “那我倒确实要去见见她了,告诉我那地方的确切位置……不,你和我一起去。”夏尔想了想。   “回村子,没问题。”马登满不在乎,“倒是家里人会问起我最近在干什么,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会骄傲地说:在和恶魔对抗!就像费德瑞克大师那样。”   “恐怕会吓到他们。”夏尔说,“最好保持神秘。你们以前受到过恶魔猎人的帮助吗?”   “当然!”马登握紧拳头,“就是在73年夏月的晚上,一群鳞龙爬上了岸,它们准备偷村子里的女人去产卵。”   “鳞龙这么可怕?”夏尔听说过,那是一种半鱼半龙的东西   “对!它们还会捉男人和它们的女王交合,我们怕极了,根本不是对手,我的几个朋友也在那天被害。但费德瑞克大师……他次日凌晨到达村子,看到我们的惨状后,他立刻动身,我的父亲帮他划船进入峡湾深处,鳞龙们以为他是来送肉的,纷纷靠近来围攻他,全被他一个人杀退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追随费德瑞克大师的脚步!”   “原来如此。”夏尔感到有意思,前辈的英雄事迹是如此令人激动。   “然后瞬间被干掉了,那晚上他连一句咒语都没来得及释放。”格拉迪乌嘲笑。   “我一定要成为在恶魔面前毫不退缩的人,看完这本书,然后学习猎人魔咒。”马登又回头专心于面前的书籍。   夏尔转过身,看到伊内丝在远处望着自己。   “夏尔?”伊内丝问,“要看我们比剑吗?”更远一点的地方站着雨果。   “很好。”夏尔颔首,他想知道他们之中谁剑术最好,那个人可以教导其他人,使新兵从不通武艺的农夫、平民成长起来,成为懂得用剑的预备役战士。 第78章 胜负心   夏尔注意到雨果眼神低垂,嘴角有古怪笑意,他在窃喜什么?   他们经过在图书馆角落晒太阳的杜汶,把他也叫上。   “杜汶,你说过自己会用剑的吧,过来。”伊内丝催促。   “我想休息,我下午还有事,我要去和一帮强奸犯、抢劫犯和杀人犯打交道,很累人的。”杜汶抱怨,他瞟了一眼夏尔,见夏尔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只好跟上。   “我还以为他们只是盗贼。”夏尔说。   “哪有安分守己的盗贼,盗贼工会比我想象的还恐怖,那就是个又大又肮脏的窝点,却没有人敢管。”杜汶摇头。   他们往上走一层,来到五楼的空房间,这里辽阔空旷,非常适合比划。   “为了避免受伤。”雨果把剑放到一旁,他的剑很漂亮,上面映有白光,柄是青绿色的,缠有深褐色流苏,“我们用木棍来交手。”他把两柄扫把的帚拆掉,留下两根木棍,将其中一根抛给伊内丝。   “你说避免谁受伤?”伊内丝接住木棍,把她的带鞘黑剑放在一旁,“你这混蛋,说大话也要有个限度。”   “哎。”雨果叹气。   这声叹气激怒伊内丝。   “你先上。”她吩咐杜汶,把木棍递给他。   “啊,这。”杜汶接过木棍,在手中抡了一圈,望了一眼雨果,“我可不是专业的战士。”   “不用藏拙,你用剑的姿势很妥当。”雨果平静地说,“让我见真招吧,因为我是专业的剑士,真正的剑士。”   “麻烦。”杜汶嘴上嘀咕,夏尔却分明看到他眼神有底。   听说有打架可看,艾利希娅、西琳和她的两个护卫也都走了过来,围观中间的情景。   “你们觉得谁会赢?”夏尔问现役雇佣兵。   “那人。”克留希把剑柄抽出来,朝雨果的方向戳了一下,“他说的没错,他更专业一些,他真的算剑士。”   “嗯。”戴兰附和。   “都不看好我吗?”杜汶将棍子往手心敲了敲,“这是街头斗殴的武器,可不是真正的剑啊。”   “正因为如此。”雨果轻笑,“所以我赢定了。”   “我来下令吧,开始!”夏尔命令。   话音落下,雨果和杜汶却没有急于朝对方发起攻击,而是互相观察彼此的动作,脚步慢慢靠近,双方都想从对方的动作中找到破绽,然后加以反制。   平静持续了很久,而打破这寂静平衡的则是雨果,他利落地往前刺出一棍,像毒蛇一样朝杜汶的心窝钻去,杜汶本想还击,但没想到对方的行动如此之快,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我输了。”不等其他人做出评判,杜汶主动后退。   “这么快。”伊内丝瞪大眼睛。   “嗯嗯。”杜汶心不在焉。   雨果略带傲慢看向周围。   “这不公平。”克留希接着说,“恶魔猎人先生,这位新人在战斗方面是行家里手,你们这其他人都还欠缺火候。”   “他很强吗?”夏尔问。   “这不是强不强的问题。”克留希捋一捋自己的长须,“这就是外行和内行的区别,精通武艺的人在一对一战斗中能毫无压力地击败门外汉。就像识字的人能够写字,不识字的人一个字也写不了一样。”   “这根本不构成比喻。”伊内丝咬牙,从杜汶手里抓过木棍,迎上雨果。“你觉得你能打败我?”她用木棍朝雨果虚晃一下。   “打完就知道了。”雨果无奈地说。   等他们相对站好,蓄势待发,夏尔才发出命令。   “开始!”   伊内丝侧身站立,减少自己的受击面,看起来有模有样。而雨果则摆出正式的剑术架势,两膝微弯,双手持棍在自己的右前方,棍尖朝前,一看就是受专业指导并且长期得到训练的结果。   他们互相接近,步伐成环形,伊内丝试探性地刺出自己的棍子,没有引来雨果的反击,反倒雨果稍微往前佯攻接近,立刻让伊内丝感到如临大敌,退了两三步。   这有些激怒了她,她觉得自己遭到愚弄。   “去死!”她迅猛地从斜上方扫下一棍,而雨果反手相抗,两根棍子在空中碰撞,发出刺耳脆响。   她在第一次交锋中就感到吃不住力,雨果乘胜追击,连打三棍,都打在她手臂上。伊内丝赶紧向后一跳,脸色愤怒。   “看来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雨果轻松地说。   伊内丝脸色阴沉地退到场边,雨果站在中央。   夏尔点点头。   “你的剑术不错,以后可以教其他人。”他说。   “夏尔大师,快教训一下他。”伊内丝怂恿。   夏尔望了一眼雨果,希望看到友善,但让夏尔失望的是,他从雨果眼中看到强烈蔑视,对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周围人的轻慢,大抵因为在场之中只有他知道剑术,只有他是真正的剑士。人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虚荣吗?   “恶魔猎人先生的话,恐怕也难。”克留希摇头,“您太年轻了,但不消五年十年,只消三年,您一定有所成就。”   “是啊。”雨果把木棍抛到一旁,“也就这样吧。”   “把它捡起来。”夏尔说。   “恐怕有点为难,我想,我应该给这里的主人一点尊重?”雨果语气不安。   夏尔从伊内丝手里接过木棍,用它敲击一下地面,响声清越。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雨果摇头,“我会尽量手下留情的。”   即便面对生死危难,我也从不哀求告饶,更不会奢望他人收手。夏尔皱眉。   “加油!”艾利希娅兴奋,“夏尔!”   “给我报仇!”伊内丝咬牙切齿,“我不许你输!”   其他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走到当中的夏尔和雨果,寄希望于一场精彩的较量。   如何移动脚步,如何摆出架势,怎样进攻才卓有成效,怎样防守才能抵挡得恰到好处……这都是剑士的思维。   夏尔见过多种多样的剑,还有流派不同的剑士,剑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呼吸一般自然相随的事情,夜以继日地了解自己手中铁器、追逐用剑的真理……他们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并决意奉献一生。   “你不是真正的剑士。”夏尔将长棍抬起,指向对方。   “我?先生,不多时便见分晓。”雨果忍不住轻笑,“我到底是不是剑士,这种事情……”   “开始!”艾利希娅叫嚷,比他们想象得都要快。   雨果审慎地观察夏尔的步伐,夏尔并没有给他机会,刹那间便向前突进,欺近身前,一棍迅速砸下。雨果反手将木棍上撩,却无法相抵,武器只能沿夏尔手中棍棒滑动,完全吃不住夏尔的力量。   夏尔让雨果的反击受挫,旋即利落追击,用力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他面色骤变,迅速退了两步,神情迅速变化,那是讶异和不甘混合的情绪。   “你的力气……”雨果喃喃道。   “结束了。”艾利希娅心满意足地宣布。   “这不公平。”雨果沉声说,“开始得太快,我还没准备好。”   “无所谓,打到你觉得公平为止,再来。”夏尔重新拉开距离。   他不是我的对手,人也许有速度、有战术,但恶魔更可怕,恶魔力大无穷,敏锐又狡诈。夏尔心想。长期与非人之物历战还生,心智和反应早已提升到更高层次。   “嗯。”雨果紧盯夏尔。   他们相对而站,艾利希娅看了看两人,故意等了好久才宣布开始。   雨果专心于夏尔的动作,夏尔依旧抢攻,雨果脸上浮现一丝得计的喜悦,将棍稍向内收,随时做好反击举措。夏尔平挥木棍,发起攻击,雨果当即还手,主动出棍格挡。   叮——砰——   两把棍棒在空中碰撞数次,夏尔攻势愈发凌厉,雨果不断后退。   然而就在这不断后退的过程中,雨果杀机爆发,见夏尔棍来,长棍向后收,故意让招架落空,随后迅猛朝夏尔肩头刺去。此时夏尔刚刚挥出一击,力量悉尽,正处于最脆弱的状态,这次突袭必然命中。   夏尔瞬时做出正确抉择,他向雨果怀中撞去,如野兽一样发起冲击,雨果的棍子虽然成功命中,打在夏尔肩头,但自身也被夏尔狠狠一撞,立刻失去平衡,向后连续退了三四步,最后倒在地上。   “结束了。”夏尔将棍指向雨果。   “——不行,不能用撞的。”雨果捂着身体被撞到的地方,脸色僵硬,“你穿着很重的盔甲。如果脱掉武装打,你不可能这样做……坚甲予人胆气。”   “有何想法?”夏尔平静。   雨果把手中木棍丢掉。   “无甲全剑。是的,真正的剑、真正的武器,真正的战斗。像古代洛曼人那样。”他把身上皮甲脱下,从容地露出自己上半身,从场边捡起自己的武器。   夏尔点头。   “啊,至于吗?”杜汶讶异,“会出人命的。”   “好勇斗狠乃战士本性,唯有胜负能满足心头饥渴、了却一切纠纷。战士惺惺相惜,以命相搏,此乃洛曼传统,不可不鉴赏。”克留希抚摸自己的佩剑。   夏尔把黑魔甲解下,脱掉外衣,只留下长裤,露出上半身精壮肌肉。   自从离乡追随艾蒂安开始,夏尔跋山涉水,苦练技艺,坦白地说,鲜少贪图享受,未曾荒废光阴。昼夜奔走的结果就是他这副身躯,带有创伤,饱受打击,也精炼强韧。   伊内丝目不转睛地凝视夏尔身上的肌肉线条,胸背各处疤痕尤为瞩目,是雨果身上所没有的。   “喂,你想摸摸看?”艾利希娅傲慢地说,“只有我能。”   夏尔握紧自己的利刃,格拉迪乌,异乡灰剑。   刀锋恶魔在他心中悠悠歌唱。   这是什么歌?为什么我感受到一股雄壮情绪?夏尔暗想。歌声中蕴有一种信念,足以切开天穹。   雨果和夏尔分隔对站,他捧起自己的剑,向夏尔点头,行剑士礼仪。   “我希望你还有更多借口。”夏尔手指抚过自己的刀刃,“比如我剑太利。”   “……”雨果将剑在空中微振,铮鸣渐起,“我是剑士,雇佣兵之中的剑士,一等剑手。而我钟爱的武器……不会比您的差。”   “开始!”艾利希娅没有耐心听唠叨,迅速催促他们交手。   夏尔一个箭步向前,将利刃从正上方斩下,来势汹汹,雨果轻快反击,将剑精妙地在空中游移。   他侧身进步,剑反手上撩,这一剑来势汹汹,恰到好处,能轻松拨开攻击,并且让对手门户大开。   铛!——   金铁碰撞声刺耳响起,雨果脚步不稳,踉跄向前滑去,差点摔倒,夏尔姿态纹丝未动,刃口向下,而雨果手里的武器已应声断为两截,折断剑刃散落于地。   豁口平齐,宛如精工艺术。   “输了一次还不够,喜欢输三次。”艾利希娅得意地说,“这不是耽搁时间吗。”   雨果沉默地拿起自己的断剑,夏尔看了看他,在两剑相交,火星迸发的瞬间,他一定会想很多东西吧,痛苦?沮丧?失望?但无论如何,场边那雇佣兵说得对,唯有胜负能满足心头饥渴、了却一切纠纷。夏尔感觉很痛快。   “有件事你说错了。”夏尔说,同时用手擦去剑上沾染的金属碎尘,“你不是剑士,现在你是预备恶魔猎人,猎人新兵。” 第79章 尝试   “对。”雨果低声承认,有些难堪,“我……”他抓了抓后颈,“……我……我输了。对不起,多有冒犯。”   “我在征募有资格成为合格猎人的角色,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随时可以离开。而如果决定成为猎人,你就要承担许多责任。”   “我不会离开的——您……夏尔阁下,您能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您的战斗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我感受到压力,空前的压力。”雨果硬着头皮向夏尔请教。   夏尔沉吟片刻。   “力量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问。   “力量……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雨果摇头。   “我也不知道。”夏尔感慨,“但我们会一起找到答案的。”   夏尔穿上衣甲,踱步走开,留下雨果在原地思考。   “所以这就是凌虐弱者的感觉。”格拉迪乌对夏尔吹嘘不已,“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喜欢欺凌他人。因为你比他强,所以你压垮他的自尊心,所以你无所畏惧。他从此会迷茫、自我怀疑、陷入深深内耗,失去自信,每当他午夜梦醒,都会想起今日今时在众人面前落败的深痛屈辱。”   “那会很难受吧。”夏尔不禁想。   “我喜欢他武器被砍断的声音,那瞬间,他的自尊心也应声跌碎,多么美妙!唯一至高无上的你,夏尔,你有资格拥有一切!其他人凭什么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夏尔,伸出手去攫夺,伸出手去抢,伸出手去拥有,你应该得到和你力量相匹配的利益,其他人唯一的作用就是被你踩在脚下!”   “安静点。”   “你从内心渴望那个瞬间,你为此着迷,这就是为什么你决定教训他,你从中体验到乐趣,现在开始,以后继续。”   “我……”   “名声、信赖和威严,这就是你的最爱。”   “不是这样的。”   “没关系,你不用承认,我们需要的只是实践!每个追名逐利、寻求刺激的凡人都不会承认自己的目的,相反,他们会想方设法美化自己的所作所为,先让其他人相信他们性情高尚,说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但没关系!我完全了解!你只要一边说着‘我并非如此!’,一边做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你不用这样撩拨我的心态,我从未忌惮成为一个自私的人。”   他又往上走了一层,第六层也是空的,夏尔把这里当成练习咒语的场所,整个房间空空荡荡,他把门关上,石墙厚重,隔音效果很好。   “你在这里训练?”格拉迪乌问。   “变得更强。”   “没错,就是这样!世界分成很多种……有的世界里没有超凡力量!所以那样的世界里,人们会倾向于循规蹈矩……遵守规则,日复一日做一样的事情,逼迫自己相信世界上有‘常理’存在,受秩序保护……但是在这样的超凡世界中,唯一值得追求的目的就是变强、变得更强、变得最强!最终操纵一切!是你……是我……或者我们……我们会吞没一切……”格拉迪乌不断诱惑。   夏尔倒没考虑这么多,他只是想到未来要把咒语教给别人,那样的话,自己得先把它们演练精通才行,以免误人子弟。他历数自己掌握的咒语,合计五条。   亚芬火焰、幻影神力、流动暗影、努因锋芒、放逐天外。这几条咒语中,他确信自己对亚芬火焰非常熟悉,幻影神力也有所掌握,流动暗影多次使用,积累下许多化影经验,只是努因锋芒还有问题,放逐天外能用的场合太少,也不好练习。   “你知道其他的猎人魔咒吗?你吞噬了其他猎人的记忆。”夏尔问。   “你这家伙,居然打算打扰其他灵魂的安眠,想让我好好搜寻他们的记忆。换我的话就会让它们在肚子里好好休息。”格拉迪乌愤慨不已。   “快动手,然后告诉我。”   “我记得一周前那个善良老实的猎人新兵,大概叫夏尔吧,他若是在场,一定会痛斥你这冷漠的混蛋,告诉我他去哪了?”   “我没有时间和你废话。”   “幸好他死了,你有把他埋好吗?千万别让他爬出来……你应该记得费德瑞克狩猎我的时候用过一条追踪魔咒吧,我来告诉你它的韵律神调。‘狩猎开始’”   夏尔专注聆听,分辨语音中的细节。   “怎么用?”   “这是一条危险的咒语,可以让你和恶魔之间建立非常强大的联系,它能无时无刻感受到你的位置,你也能精确地锁定它的方位,直到一方被杀,狩猎联系才会结束。”   “很好。”夏尔牢记于心。狩猎开始,猎杀恶魔的终极行动,这就是他需要的,“还有其他的吗?”   “慢慢来,夏尔,猎人魔咒虽然是一些渣滓、低端咒语,但也得花时间慢慢掌握,不是吗?”格拉迪乌的语气总像暗藏祸心。   夏尔在房间里不断地练习咒语,对穿刺咒的了解越来越深,曾经咒语只能在墙上打出细屑,后来却能留下瞩目凹痕,厚重石墙尚且如此,应该也能穿透金属。   分析所有咒语,夏尔思考这个问题,将每个咒语剖开,像他分析幻影神力那样,一点一点将咒语剥开,找到它们背后的奥秘,知道它们为什么能约束世界。   咒语变化莫测,他在反复测试中寻找变化,将努因锋芒分割成七个字段,夏尔尝试调节每个字段的音调,逐渐发现这条咒语中的奥秘,穿刺咒的本质是制造出一道锋利的刃光,它不一定非常尖锐,可以被延展成横向刃芒,最长可以延展到两三米宽,足以笼盖一条街道。   在演练切割的时候,格拉迪乌变得好说话了,它似乎也很享受这个过程。刀锋恶魔用储存的灵魂沉淀物制造出诸多供测试的目标物,供夏尔测试咒语,努因锋芒的破坏力似乎是恒定的,无论集中在一点还是延展开来,都能切穿同等厚度的恶魔质。   既然如此,为什么费德瑞克大师从来只将它做成尖刺状?夏尔沉思,最能发挥这条咒语效力的方法,应该就是将它横向扩展,撕裂面前整片区域,它更适合被称作刃光咒才对。   甚至这道咒语也能附着在武器上,夏尔见艾蒂安用过。   “努因锋芒!”他将咒语银光附着在灰刀上,整把刀顿时盈满耀眼锐光。   夏尔用力一挥,刀光如波纹般向外激荡出去,砍穿格拉迪乌制造的黑色人像,将它们砍得四分五裂。   “非常可怕的威力。”夏尔端详手中刀刃。   但是附着在其他东西上会什么样?附着在盾牌上、棍棒上、弩上、甚至盔甲上?夏尔不甚确定。   可以确定的是,夏尔现在又掌握了一个非常致命的咒语,魔咒音调经过扭曲,念起来已经没有刚开始那样纯正悦耳,甚至听起来音调怪异,但它有了更多变化,能应用于更多不同场合。   “把你的弩拿出来。”格拉迪乌吩咐。   夏尔取出自己的轻弩,朴素但是坚固,这是艾蒂安交给他的,追随老猎人最开始那几个月里,弩是训练的主要项目。   圣堂里的大家也应该每人标配一支弩才对,但圣堂横遭抢劫,那些珍贵装备悉数失窃。如果有机会的话,夏尔会优先找盗贼工会算账,只是仍要等待杜汶顺利潜伏,寻找机会。   格拉迪乌将恶魔质附着在弩上,在上面勾勒出黑色花纹,邪恶力量渗入整把弩中,弩身发出奇异响声,某些力量正在永远地改变内部结构,它的弦变得更加坚韧,整支弩变得空前华丽、精致……漂亮?难以将它和之前那把陈旧木弩联想到一起。   夏尔捧起整把恶魔弩,大量恶魔质又幻化作黑色弩箭形状,数达上百根,每一支弩箭都相当锋利,和夏尔手中利刃相比也不遑多让,是典型的恶魔工艺。   而在弩箭末端,恶魔质被特化,形成类似羽毛的形状,在箭矢射出之后提供稳定性。   “手艺真好。”夏尔将弩与箭矢收起,“你也会做好事?”   格拉迪乌发出阴郁笑声,这家伙在高兴什么?   他离开房间,往塔下层走,沿途看到伊内丝。   “夏尔大人。”她向夏尔致意。   “怎么了?”   “外面有一大群人。”伊内丝有些担忧,“他们想进入圣堂。”   “想进来?为什么?”   “城堡魔女事件传开,把很多人都给吓坏了,连伯爵的城堡都不安全,哪里还安全呢?他们都不敢在家里过夜,宁愿躲在圣堂里,这里毕竟是历史悠久的恶魔猎人根据地,他们觉得比较安全。”她解释。   “让他们付钱。”   “付钱?”伊内丝意外。   “嗯。”夏尔点头,“每晚1枚银币,收齐后交给我。安排人值守,如果有人滋扰,或者蓄意破坏,鞭打之后轰出去。”真奇怪,说出这些话如今变得如此自然。   “私刑!”伊内丝瞪大眼睛,“鞭打!”   “怎么?对他们不能心慈手软。”夏尔看她反应有些怪。   “我的意思是,我非常喜欢这样。”伊内丝扭捏地说,“请务必让我动手,如果有机会。”   “最好还是不要有这种情况发生。”夏尔不喜欢闹事的平民。   “你要去看看吗?”   “当然。”夏尔决定去圣堂外看看那些寻求庇护的人。 第80章 庇护   夏尔去看那些寻求圣堂保护的平民。   他来到大厅,用银钥匙打开正门,将它用力推开,青铜门扉徐徐开启,夏尔很快就看到台阶下的人群,数量不少,他粗粗一数,大约有四五十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富贵市民,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时值黄昏,城市沐浴在不详的暮色中,夏尔放眼望去,天边云是火一样的红,但旋即黑夜就会降临,届时阴暗邪祟又会再度出没作乱,黑魔女仍然在活动,一切都不安全。伯爵府邸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普通守卫无法保障大家的安全。   夏尔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各种各样的神情都有,沮丧、担忧、惶恐,最多的是忧虑,一种对未来的不确信。   “你们想干什么?”夏尔低头看这些人。他们向我求助,向圣堂寻求安全,但我不能无偿提供。   “总算来了!大人!”一个人吆喝,“让我们进去吧!外面全是狗!”   夏尔沉默地聆听,人们先是呼喊喧嚣,但不久又安静下来,害怕地往四周看。没错,他从广袤的街道深处听见狗吠声,接连不断,这些不详的声音没有源头,却又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不断抓挠人心,引发恐慌,祸乱不断,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眠。   那些住在漂亮房屋中、有家有业的人倒不是很害怕,但许多人条件更差,夏尔一清二楚,眼前这些人住在破落窝棚,或干脆露宿街头,很多人是乞丐,甚至是小偷。一旦沾染恶魔气息的狗群作乱起来,他们必然是首先被杀的,就像夏尔之前见过的那个受害者一样。   “嗯。”夏尔点头,“但你们要付钱。”   “钱……”   “呃——”   “多少?”   一听到钱,人们面有难色。   “一晚上1枚银币。”夏尔说,然后平静地迎接他们的愤怒。   “1枚银币?”   “这么贵!”   “你疯了吧?”   “我上哪弄钱来?”   他们纷纷举起拳头叫嚣,围绕夏尔嚷嚷不断。   “凡有觉得自己性命不值1枚银钱的,即刻离开。”夏尔简短地说。   “……”   “啊……”   大部分人脸色僵硬,但还有人坚持反对。   “你这家伙,这不是趁乱牟利吗?失心疯的家伙,死神带走你吧!”他看到一个矮小男人刻薄地喊。   “猎人圣堂从来不是个慈善组织。”夏尔沉稳回应,恶魔都杀不掉我,何况虚无缥缈的神灵。   “哎。”   “把钱给这种人……”   他们发起牢骚来。   “恶魔猎人应该为大家服务!”一个老人痛心疾首地指出,他穿着一件皮褂子,声音粗厉,“你也配当恶魔猎人?”   “你是谁。”夏尔看着那老人。   “我住在附近,我认识你之前的每个恶魔猎人,他们都是慷慨大方、善良有道德的好人,怎么会像你这样,胆敢在危难关头,关起门来,让大家付钱才能进?30年围城的那几个晚上,瑞格玛大师把圣堂打开,大家终夜在圣堂里一起祈祷……那是多么美好的猎人精神!你看看你!你都干了什么?”他大声斥责。   我做错了吗?夏尔皱紧眉头,我做错了吗?   “是啊!”   “让大家进去吧!”   “外面太危险了,求求你,求求你!”一个穿着破旧衣物的妇女忍不住流泪,怀里抱着一个懵懂婴童,当夏尔看到她们母子的时候,心头一阵不安。我做错了吗?我在这种时候拒绝保护大家,还企图从中渔利。   “你得站出来命令这些两脚动物。”格拉迪乌催促。   “他们真可怜啊。”伊内丝走到夏尔身边,“要不我们少收点?”   夏尔犹豫了一瞬间,随后又变得空前坚定。   他往前踏一步。   “我来保护你们!”他大声说,“——我会付出一切和怪物作战,东奔西走,搜索它们出没的痕迹,恐吓你们的这些怪物,我会亲手干掉,恐慌绝不长久,噩梦必将根绝。而这座圣堂,我可以肯定,只要有我在,怪物绝对不敢进犯。”   顿了顿,他又看向人们。   “你们决定来到猎人圣堂,来到这个传统意义上不受欢迎的地方,一定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我会给大家一条生路,让你们不用到别的地方去避祸,不用想任何办法去求存……只需要付1枚银币,我所要求的仅此而已。”   人们神情变化,思考夏尔所说的话。   看着寂静的大家,夏尔继续说:   “我知道为什么你们来这里——你们一定尝试去过本地神庙,神庙应该保护大家,但本地神庙的态度呢?他们拒绝你们!”神庙中蕴藏邪祟,这种时候肯定不会放外人进入。看到他们的神色,夏尔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们甚至付几倍的价钱都没法从他们那里换取安全,而猎人圣堂会给你们这样的机会!就像挥动锄头才能从田里取食一样,万事万物都要付出代价,要让我无偿地保护你们、无偿地让你们进入圣堂过夜……我做不到!世界上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但过去——”那老人开口。   “过去是过去!”夏尔打断,“而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选择,活下来,或者在梦中被狗群撕碎。自己判断吧。”   人们陷入沉思,有个男人艰涩地发出一声嘟哝,垂头丧气地走开,稀稀拉拉两三个人跟着他走掉。   夏尔拍拍伊内丝的肩膀,走进里屋。   “如果有人愿意付钱,让他们进来。”夏尔解释,“……让他们留在大厅,自备粮食和被褥,不许他们进入花园和侧塔。然后组织人守夜,注意安全,有任何异动都叫醒我,不要抱侥幸心理,各处门窗关紧。”   “明白。”伊内丝饶有兴趣地点头。   夏尔点头,他越过伊内丝,走进圣堂,穹顶上还有那个大洞,他得筹钱修缮圣堂。   “嘿嘿。”他听到后面传来讪笑声,回头就看到一个面熟的人,直接付一枚银币给伊内丝,然后钻进大厅。   “你怎么来了?”夏尔看到奥克莱,被抄书坊轰出来的酒鬼,招聘启事就是他帮夏尔写的。   “我没地方住。”他大倒苦水,“你这地方比酒馆便宜一些。”   “酒馆最多比这里贵十几枚铜币。”夏尔想了想例行价格。   “待在酒馆就忍不住想喝酒,到时候开支就不可计数了。”奥克莱无奈地说,“你看。”他环顾光秃秃的圣堂,“这地方想弄酒喝都弄不到,只能老实点。”   “你可以帮圣堂抄书,我们刚刚整理了下图书馆。”夏尔想了想。   “真的?让我抄书?”奥克莱跃跃欲试,“终于有工作了,怎么说?我在抄书坊的话,他们每个月给我1枚金币,每写完一个抄本再奖励10银币。”   “你去我们的图书馆调研一下,看看有什么适合贩卖的抄本。”夏尔思考,“然后还要找买家,你知道有谁会收购吗?”   “放心吧,我知道城里的抄书坊平时都和哪些人打交道,我到时候把抄本直接上门推销出去就行。”奥克莱连连点头。   “我说过,你之前是被人轰出来的,我不会很相信你……所以你得先做出成绩来,还是和之前说过的一样,如果你胡闹,你就完了。”   “我心里有数。”奥克莱搓搓手,“我这几天混了下,发现没工作真不行。”   夏尔走到大厅的神像前,和天神艾德沃的雕像对视,神之王的塑像看起来非常勇武,手握利剑,头戴宝冠,端坐于宝座上,形态勇武,秉性神圣。   人们陆陆续续走进圣堂,他们看到中间的神像后,第一件事是向神像见礼,双膝跪地,手放在胸前,低头默念祷词,夏尔回头望时,看见身后已经有十数人静跪于大厅中,安静地为未来祈祷。   “多像一群牲畜啊。”格拉迪乌讥讽。   “别这样说,他们在祈祷。”   “他们祈祷一个虚无的未来。但无论他们今天做出多少努力,未来还是会悲惨地死于饥饿、疾病和寒冷。他们中的有些人甚至知道这个命运,但却无法改变,弱者就是这样。”   应该这样吗?夏尔沉思。弱小,就注定命运悲惨?   “大人。”夏尔听到骆丹的呼唤。   “看过那些人了吗?”   他挠挠头。   “我看了监狱里那些可怜人。”他唏嘘地说,“他们变得好奇怪。”   “感觉害怕吗?”夏尔看着这孩子,“我们以后要面对的恐怖比这可怕的多。”   “我只感觉恶魔太邪恶了!”骆丹咬牙切齿,“它们到处作乱,我要干掉它们,就这么做吧!”   “你很喜欢消灭怪物吗?你以前说你想对付河巨魔的。”夏尔问,“为什么?”   “我以前很顽劣。”骆丹不安地抱着自己的胳膊,“非常坏的那种。”   “追逐野狗,偷小猫幼崽,掏鸟蛋的那种?”夏尔猜测。   “更糟,我没有父母,所以总是胡闹,小偷小摸,还欺负其他小孩。”骆丹祈求般地看着夏尔,“这样的我也能变好吗?”   “人会成长。”夏尔点头,人会变化,他想,“村民们说你很乖、很靠谱。”   “是因为那天村子里来了几个冒险家。”骆丹叙说,“平时经常被我欺负的一个孩子,叫皮特的,跑到他们中去,被他们招走。皮特跟他们队伍里的高个子说被我欺负的事情,请他来教训我。”   “你被揍了一顿?然后改邪归正?”   “还好,”骆丹抚摸自己的皮甲,“那高个子把皮特带到我面前,说他们是专门猎杀怪物的冒险队,他们会带皮特旅行过整个洛曼,看日出日落,看骑士比武,看巫师变戏法,看弄臣看城堡看军队,看哥布林看熊看妖精,一路上消灭亚龙、巨魔和鹫马,皮特会变得受人敬重,而我这样的坏小孩只能一辈子烂在乡下。于是我开始做好事,改邪归正,大家都夸我了。”   “所以你努力学习和怪物战斗,是为了以后能加入一支冒险团?那高个子和皮特一定做出不少成绩了吧。”   “没有。”骆丹握紧剑柄,身体干瘦,站的笔直,“他们的队伍被怪物歼灭了,大家全死了,我觉得我得帮他们把事情做下去,因为如果不是那高个子先生提醒我,我现在应该只是个村里的小混混,狗一样的东西,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胡作非为……夏尔先生,请教我怎么变得更强吧!”   “到旁厅里去,找一个叫雨果的人,让他教你如何运用武器,你会成长的。”夏尔宽慰他。   骆丹用力点头,快步朝侧厅跑去。   “你这混蛋,一辈子待在乡下才是长寿之道,这小孩自寻死路,你也不救他一把。”格拉迪乌很生气。   “走着瞧吧。”夏尔看着骆丹的背影。 第81章 幻夜   夏尔巡逻了一遍圣堂周边,确保没有可疑人物,随后折返回来。   令他意外的是,圣堂大厅里有不少难民,比之前的数量还多,接近一百多人了。大厅里什么都没有,但多得是沉重长椅,他们自己带有充饥食物和御寒毯子,蜷缩在椅子上,相识的人小声交谈,火盆里燃烧有熊熊火焰,稍微温暖周围的空气。当夏尔出现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声当即中止,害怕地看他。   “就是这样,夏尔。”格拉迪乌心满意足,“你要用恐惧勒住他们的心脏,这样就能统御凡弱。”   夏尔保持神秘和严肃,步伐平稳地进入侧塔。   晚餐是奶酪和猪肉肠,肠衣里灌满肥厚肉糜,用热油煎过,非常香。   艾利希娅似乎已经迫不及待,非常兴奋,她坐在夏尔旁边,不断用脚去勾他,而当夏尔转头看她的时候,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凝视盘中餐。等用餐一结束,她就拉夏尔往楼上走。   钻进夏尔的房间以后,夏尔半推半就地躺在床上,艾利希娅跨坐到他上面,因为没有点蜡烛,房间很暗,艾利希娅凭感觉抚摸夏尔的脸。   她俯下身去亲吻,双手捧起夏尔的脸,夏尔触碰她又薄又嫩的嘴唇,心神摇曳激荡。他们脱下彼此的衣物,一件又一件,直到只剩下贴身衣物。   房间里有点冷,他们只能互相摩擦来取暖,夏尔的手指抚过她股间,所到之处皮肤生起鸡皮疙瘩。   “感觉像做梦一样。”艾利希娅侧躺下。   “我也觉得。”夏尔闻到她身上的香味,馥郁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中,引发阵阵美好遐想。   他们互相爱抚了好一会。   “我感觉好害羞。”艾利希娅捧住自己的脸   “没关系。”夏尔握住她两边脚踝,把她大腿分开。   “心跳好快。”漆黑一片中,夏尔隐约看到她眼神迷离。   艾利希娅扭捏地躺好,任夏尔慢慢进入。   “感觉好奇怪……好烫……”艾利希娅紧张得要命。   “好难进去。”夏尔努力地往里推,但半天都还在外面。   “你是不是没找准地方?她们说很多人第一次都误入了后面。”艾利希娅问。   “这还有地方之分吗。”夏尔努力尝试,用手摸索。   “往这来。”   “噢。”   “等等——太快了,哎哟。”   “嘶……”   “嗯……啊……”   最开始不仅不太舒服,反而还有些疼,他们也不敢放肆做,因为许多人还没睡觉,有时甚至能听到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每当有人经过,他们就自觉停下动作,以免床铺吱呀作响。   等脚步声消失,他们又疯狂地纠缠起来,于是最开始的生涩被激情抹去,夏尔的手紧扣住艾利希娅的背部,动作越来越快。艾利希娅忍不住发出呻吟。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舒服的事情,这般幸福的肉体碰撞,夏尔只感叹自己居然现在才初次体会。   食髓知味,大半个晚上他们都沉湎其中,遗忘掉整座外部世界,所有目标都被忘却,心中所思所想一扫而空,只剩下眼前娇人,鼻中暖味,身下硬床。房间里不停传来水声咕叽作响。   夏尔感觉自己弄得一塌糊涂,小半张床湿透了,他的手放在艾利希娅身上,万事万物似乎都变得特别轻盈。   他睁着眼,看着黑暗空无一物的房间,脑海里想的却是宏伟无边、极绚烂多彩的画面。为什么视野好像一下开阔了?他想到日月星辰在天际滑行,想到大海拍击岸边,想到六月的风吹过雏菊疯长的田野,想到无边无际黑暗中一点火星炸裂,想到漫天遍野的大雪覆盖人世万物,想到嫩芽顶破春天的土壤,触碰外面的冷空气。   “现在是什么时候?”艾利希娅疲惫地说,手挽住夏尔的脖子。   “晚上。”   “笨蛋,有多晚?”   “可能是前半夜,可能是后半夜。”夏尔思考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会何去何从?”   “你怎么会忽然说起这个。”   “不知道。”夏尔想到世界运行的规律,想到人事,想到社会价值,“我感觉我变成了男人。”   “你一直都是。”   “曾经不是,曾经我有困惑的时候。”夏尔用手抚摸她滚烫的身体,无限年轻娇嫩,她的身体紧贴夏尔,许多地方都汗湿了。   “现在不困惑了?”   “不知道为什么,世界在我眼前忽然变小了。”夏尔觉得自己的脑子空前灵光,思维通透,特别清醒,“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挑战性,我的思维超脱一切。”   “为什么我没这种感觉?”艾丽西亚抱怨,“你弄得我黏糊糊的。”   “以后也许会有的。”   “嘿嘿。”艾利希娅傻笑起来。   “干嘛?”   “我们弄得好脏啊,乱七八糟的。”   “以后还会弄千百次。”夏尔从床上走下来,来到窗边,眺望寂静的街道,狗群没有出来杀戮,魔女在那一战之后似乎消失了。   艾利希娅咳嗽。   “好冷。”   夏尔环顾四周,这是个简陋的房间,家具都是新装的,他看着又小又单薄的艾利希娅,忍不住感到心疼。   “……让你陪着我,一定会很辛苦的。”夏尔叹气。   “我们会幸福吗?”艾利希娅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我们以后真的会过上好日子吗?”   “一定。”夏尔爬上床,抱住她,“我发誓一定,艾利希娅。”哪怕付出一切也好,我希望我们幸福。   夜晚像流水一样滑过,他们精疲力竭,陷入沉睡,夏尔梦中尽是些靡靡画面,延续未尽欢好。直到强烈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们身上,把他们唤醒,这是个明朗晴天。   夏尔爬起来,在光亮充足的时候,他能更清楚地看到艾利希娅的身体,娇嫩细腻,纤细柔软。艾利希娅也直勾勾地看着夏尔,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一致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穿好衣服,在冬日早晨的冷空气中尽可能地保暖。   “我穿好啦。”艾利希娅跳下床,帮夏尔穿上他的盔甲和外套。   “人们说我有所变化。”夏尔望着艾利希娅,“你觉得呢?”   “我不在乎。”艾利希娅摇头。   “很奇妙。”夏尔喃喃道,“非常奇妙……当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一切仍然在运转,地狱里有几千万个小鬼朝生暮死,雷内伯爵正在前去西海岸的路上,魔女在城市某个地方策划阴暗的诡计,圣堂里的人们在夜里祈求安全,海上的渔民在为风暴发愁,农夫们在森林里伐木……艾利希娅,每当我想到此处,都会发觉我们是多么的渺小。”   “不懂。”   “我是说,”夏尔轻轻拥抱她,“灰树厅也是个不值一提的地方,在这座城市之外,还有无穷大的天地等我们去探索,我们应该去西海岸,去青河,去帝庭,去传说中满地金银的环海城邦……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激动——有这么大的世界可以让我们见识。”   “哪里都好,只要你在。”艾利希娅摇头。   “我很荣幸在这广阔的世界中得到认识你的机会,几万分之一的差错,都会让我们偏离命运轨迹。”   “哼,你说什么呢,我是赔钱货,你是笨蛋。”艾利希娅撇嘴,眉眼间仍然带着些阴郁。   “再也不是了。”夏尔说。   夏尔牵艾利希娅的手往楼下走,来到底层用餐的地方,伊内丝正在和克留希说话,谈论西琳的健康,转头看到夏尔和艾利希娅,目光不由得落在他们所牵的手上。   “哟,夏尔大人。”伊内丝用奇怪的语气向夏尔致意。   “早安。”夏尔点头,“我要去三尾湾一趟。在这期间,圣堂事务有劳你了。”   “去那里干什么?三尾湾尽是些鱼,不然就是鳞龙。”   “有个女巫向圣堂求援,我怀疑可能已经过期了,因为信是一段时间之前寄来的……但是我仍然得去看看情况,猎人需要女巫的支持。”夏尔解释。   “噢。”伊内丝有些心不在焉,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艾利希娅,“噢,恭喜。”   “恭喜什么?”夏尔有些困惑。   “噢,嗯。”伊内丝敷衍地应付了几句,然后道别克留希,往外走。   艾利希娅对伊内丝的背影做鬼脸。   克留希今天没有戴头盔,脑门上光秃秃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须,促狭地望了望走远的伊内丝,然后转过来看夏尔。   “阁下应该多分享一些爱。”他说。   “什么?”   “常言道,人们不担心贫瘠,而只担心不平衡。”   夏尔不太明白,只能转移话题:“西琳最近状况如何?”   “应卡吕松先生的指示,”克留希说,“我们尽可能保护好她,西琳小姐似乎对任何外界刺激都没有明显反应,但日常自理一切安好,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现在在哪?”   “在餐厅,我们一起过去吧?”   他们来到餐厅,人们给夏尔让出主座,他望了一眼桌旁的大家,该来的都来了,只有骆丹除外。   “骆丹去哪了。”夏尔问。   “他昨天自告奋勇守夜。”马登用小刀削苹果,“一切安全,现在他搁房间里睡觉。”   好孩子啊。夏尔点头。   “我们用过饭之后就出发去三尾湾。”夏尔从盘子里拿起面包。   “那不行。”马登摇头,“大人,您需要做些变化。否则渔民们一定会把您轰走的。” 第82章 三尾湾   夏尔又拿出10枚金币给艾利希娅。   “你多买点好吃的,买点家具,买新衣服,不要亏待自己啊。”夏尔嘱咐。   “你呢?”艾利希娅捶了他一下,“你又要出门了,什么时候回来。”   “我一回来就找你。”夏尔简短地说,艾利希娅看着他,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那我就等你呗。”艾利希娅摆摆手,自顾自走掉了。   如果能和她去登山,看朝阳升起……   “不可能。”格拉迪乌打断夏尔的幻想,“快去工作,快去杀人。”   “急什么。”   “这一路上肯定有非常多人、非常多怪物拦在你面前,你就尽情地杀吧!不要有任何顾虑,你杀得够多,我才能充分进食。”格拉迪乌语气邪恶。   马登换了套行头过来,他之前穿着皮甲,现在则在盔甲外面又套了肥大的碧羊毛外套,看着就非常粗重,配合他大大咧咧的神情,完全像个彻头彻尾的乡下人了。   “我们要做出改变,大人。”马登拍拍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夏尔困惑。   “冒冒失失、披坚执锐地闯进去是不行的,那里严禁武力。”   “严禁武力?也没有人维护治安么?”   “雷内大人只看重灰树厅,我们村法律意义上是雷内大人的封地,但是他让我们自理,因为我们太穷了。但是为了避免我们起乱子,他又收走了我们所有的武器。”   “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像是怪物……”   “只能用鱼叉和棍棒了。”马登摇头,“我们只能顺势而为。如果您那样拿着刀走进去,大家肯定会害怕。”   “也就是要保持低调,不要让他们觉得我有威胁。”夏尔想了想。   “对!大人,我们那的人也挺排外,如果他们说些胡话,您可别激动,那是大家的习惯。”马登点头。   “渔船和商船情况如何?”   “商船直接在灰树厅下港,我们只能捉鱼,但蓝岛海盗出没,我们远洋捕捞的船一直没用,底都烂破了,越来越穷,能在近海混口饭吃不错了,税金都难凑。”马登抱怨。   蓝岛是北方一座大岛,夏尔朦胧中想起那些穷凶极恶的海盗,他们出生之地贫寒,又是座岛,便极力试图用舰队和海军夺取洛曼,所幸天佑诸王,洛曼国总是能反击取胜,避免沦陷命运。但海盗们仍然不断从事劫掠,灰树厅这样的沿海城镇尤为受患。   鳞龙则是另一种麻烦,夏尔知道它们是一种非常善于在水中行动的亚龙类生物,成群结队,很聪明,甚至能挥舞兵器,人类正在它们的食谱当中。   夏尔和马登离开圣堂,难民们在日出后离开,留下一些垃圾,火盆里还有余烬,还好有巴迪清理,无需夏尔费心,大概这就是一个组织的功能,夏尔永远不需要为所有事情操劳。   他在成衣店花15枚银币买了一件羊绒大衣,一顶毛毡帽,又买了一件软皮坎肩,赭色斗篷,刀就藏在斗篷里,现在看起来就笨重了许多,不如原来那般精干,看起来愈发像个平平无奇的乡下汉子,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了。   “这样就能去三尾湾了。”马登点点头,“大家不会怀疑的。”   “你在那里是做渔夫吗?”夏尔和马登一起离开城市。   “大部分时候是的。”马登回忆起过去,“大海一直很吓人,我有一次站在滩涂上,远方有个人,拖着船,拼命往岸上走,好急好急,一边走一边大叫:‘涨潮了!’。我那时竟没什么反应!我觉得大海都干了,满地都是湿沙,一点水都看不见,有什么威胁呢?但一会以后,海水突然从远处激涌起来,好吓人,朝岸上弥漫,把那个人拍倒在水里,卷不见了。所以我做不了好渔夫,我看着大海的时候总是心惊肉跳,害怕它把我也卷走。如果听我爸爸的话,也当渔夫的话,迟早有一天我会掉到海里去……”   “所以你改行当了恶魔猎人。”   “是的。”马登说,“恶魔猎人至少有一点好,我们管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不至于像在海上那样,被波澜推得四处走,收成全靠神明奖励。”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夏尔想。恶魔猎人很大程度上也仰赖运气的。   魔女袭击之后,灰树厅街道特别萧瑟,卫兵的数量多了一倍,人人自危。随处可见吆喝兜售木刻小神像的人,乞丐和无家可归者在街道上站着,冷峻地凝视周围一切。经过集市时,夏尔看到贩卖冬季蔬菜的农夫变少了,屠夫和烧炭工也不愿进城,预留给他们的摊位空荡荡,这些生活必需品如果没有人供应的话,城里的市民就得挨饿受冻。   混乱局势正在不断恶化,在这种情况下,要浑水摸鱼也非常容易。夏尔毫不怀疑此时就有人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我得抢先他们一步,解决问题。夏尔思考。但我需要人手、人手、更多的人手,还有资金与情报源。如果能找到三尾湾的巫婆,她应该能提供非常可观的帮助,魔药可以治病救人,可以增强人的力量和斗志,可以增产丰育,巫婆本人则可以施行占卜,从虚无命运中探究真相。   离开灰树厅,斜向海湾去,道路越来越窄,森林增茂,积雪变厚。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道旁房屋和乡间酒馆,证明这里仍然是文明世界,但走出十里路以后,夏尔感觉回到荒郊野外。   奇怪的是,前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夏尔看到林间有个人影快速穿梭,非常诡异,马登也注意到了。   “那是谁?”马登握紧鱼叉,“那会是谁?是怪物吗?”   “可能是普通人。”夏尔仔细分辨,快步走入林中,扶着一棵树张望,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在快步赶路,“叫住他。”   “喂!站住!”马登吆喝。   对方停下脚步,背靠在一棵高脊枫树前,警惕地看着他们俩。   “你们想干什么?”他抽出随身短柄斧来。   “等等,我见过你。”马登分辨出来,“你是威格尔家的男人不是?”   “你谁?”他语气恶劣。   “我住村头。”马登困惑,“你怎么从村子里跑出来了。”   “村子有事。”对方皱眉,“村子出事了。”   “细说。”马登催促,夏尔在旁仔细聆听,观察对方神情。   “城里的紫衣人,”他指的是应该是那些神官,诸神尚紫,“到村里来了,挨家挨户查找魔女痕迹。我知道事情一和他们沾上,肯定不得消停,赶紧他妈的跑了,不然现在就你妈陷在村里了。”   “魔女?到三尾湾?”马登一脸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他摇头,“我们这有两个女巫,总有一个是魔女吧!大家怕极了,这叫什么事。我本来还想去灰树厅,结果听说魔女刚刚袭击了雷内大人的寓所,杀了一大堆卫兵,城里也他妈没法呆!这叫我去哪躲?”   “你在村子里跑什么?”马登困惑。   “我只能去林子里投奔一个远方表哥,人还不一定收我,最近全他妈乱套了,比人高的狗见过没?会吃人的狗见过没?比狼牛多了。”   “见过。”马登点头,“我现在可不是渔夫,我是恶魔猎人!我身边的可是圣堂大师。”   “猎人?逼人!”他哈哈大笑,“你去猎那些紫衣兵吧。”随后钻入林子里不见。   夏尔想了想,受污染的狗群已经靠近到乡下了吗?连渔夫们都目击到了恶魔气息沾染的野狗,说明它们已经无处不在了,恶魔野兽应该就在城里某个地方继续滋长它的影响力,神官以搜查魔女的名义影响村庄,大概率也是和魔女沆瀣一气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三尾湾这趟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咋办?”马登转头看夏尔,“我们还去吗?我感觉玄。村子里的大家现在可能都在受苦。”   “去。”夏尔点头,如果他们在搜查魔女,素来行径诡秘的巫婆很可能也会被神官调查,一旦她落入神官之手,猎人圣堂就失去了一个潜在臂助,“他刚才说两个女巫?”   “对,很吓人,是老巫婆的孙女,我很怕她。”   “她也会把人的蛋蛋变成礁石?”   “呃,另一种形式的恐怖。”马登摇头,“说不清楚,夏尔大人,想象一下,如果您的邻居随时能一抬手要你的命,您怎么看她?”   “原来如此。”夏尔沉思,“但要注意一件事。”   “嗯?”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恶魔猎人,也不要透露别人我的身份。”夏尔嘱咐,“现在是特别谨慎的时候,不能把重要信息告诉给别人。”   “对,我们是带了伪装来的。”马登一点就透,“您是我在沿岸认识的朋友,一个独自居住的渔夫,而我是三尾湾的本土居民。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   “就是这样。”夏尔点头,“继续出发吧。”   又走了大约七八里地,夏尔和马登就来到了三尾湾,他们在一处较高的山坡上停下,借几棵松树掩藏行迹,向外望村庄的情况,整个渔村规模还不小,起码几百户人家,算得上一个渔业集镇,大部分房屋沿岸呈环形分布,周围开拓有规模中等的田地和果园,正中央有占地广阔的广场,中间有几根原木立柱,节日期间它们会被装饰得五彩缤纷。。   环绕着海湾有许多码头,里面至少停泊了20多艘大小渔船,夏尔看到人们被集中在码头上,有一些披紫斗篷的神庙卫士看守他们,有神官正在加以训诫的样子,一手持鞭,一手持书。   有个人从渔民之中走出去,大声地反驳了什么,立刻被两个守卫抓住,送到栈桥尽头推下去,人立时落水,其他人噤若寒蝉。   “该死。”马登喃喃道,“我看到我哥们、我亲戚,他们……哎……”   夏尔望着滨海滩涂,一路延伸到更远处,那里地势陡然拔高,有艰耸悬崖。   “白峡绝壁就在那里吗?”夏尔指着悬崖。   “差不多,但更隐秘,要绕几处暗礁,那里有好几个类似的峭壁,互不联通,白峡绝壁是最隐秘的一座,巫婆也藏在里面。”马登解释。   夏尔望着前方那些被神庙守卫盘查的渔民,又看了看远处。   “帮帮大家吧。”马登请求。 第83章 抵抗   夏尔沉吟。   他想办法的速度很快,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个人干掉所有神庙守卫,这些人直属神官势力,专事训练战斗,信仰虔诚狂热,打起来定然悍不畏死。   那么,唯一能解决这些人的办法,就是号召大家一起反抗,这是个大村子,起码有几百人,哪怕是乌合之众,也能利用数量优势得胜。   怎样才能激发大家的斗争心呢?   “你们的村长在哪?他也在码头上被抓住了吗?”夏尔问。   “村长……我们没有村长,但有个领头人,他家住在那。”马登指了指靠近广场的大屋子,又仔细分辨码头上遭扣押的人群,“……他应该没被抓起来,像他那样的家伙,就算被逮住,也是要站在大家最前面的。”   “他平时为人如何,有没有威信?”   “他是村里最大的地主,我们的好老爷,有钱有势,却讲道理,不会仗势欺人,还帮我们和雷内大人抗税,所以大家都愿意听他的话。”马登解释。   “名字叫什么?”   “杰弗里·波多罗默。”   “很好。”夏尔点头,“我们得去看看波多罗默先生对神官众的态度如何。”   夏尔侦查了一下从山坡到村中的路径,然后潜入村子。因为大多数人都被集中在码头上,所以村子里静悄悄的。按理说应该会有看家护院的狗提防陌生人,但是狗却全都消失无踪,夏尔猜测它们都已被魔女召唤过去,成为她的邪恶忠仆,并慢慢被转化成更可怕的怪物。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村庄中穿行,警惕可能存在的神庙守卫,越靠近村庄,码头那传来的聒噪喧嚣就越刺耳,似乎神官在大声诵经,或在对所见所闻作出批判,严厉斥责不断,非常嘈杂。   靠近杰弗里家,夏尔和马登背靠着墙,聆听里面动静。   “……所以说嘛,我们还是讲道理的。我们才拿了你一点钱。”夏尔听到一个轻佻的声音。   “哎。”另一个男人抱怨,“卢丁大人,钱就钱吧,你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这个是杰弗里的声音。”马登声如蚊呐,有些紧张。   “不会很长的。等我们找到你们之中的女巫,我们就会离开。”叫卢丁的男人回答。   “她不是坏人。”杰弗里说。   “哈哈,她是不是坏人,等我们把她带到神庙,在美门殿诸神面前盘查一番就知道了。”   “你们想对她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诸神不容许这世间藏污纳垢,所以我们要替神行事,做好清理工作。简单地说,我们会从内而外改造她,让她变成更好的自己,放心吧,从此她将再也不会追求邪恶,而是一心向善,成为我们忠诚的侍奉者。”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杰弗里叹气,“恐怕她的奶奶不会善罢甘休。”   “老巫婆也只是冢中枯骨,放心吧,我们不会花太多功夫的,我们带了大部分人手,她再狂妄也不可能赢。”   “我听到有人惨叫,那算什么回事?先生。”   “只是损耗而已。”   “损耗?”   “办事皆有损耗,就像诸神锻造美门殿神剑一样,总会有边角料没法得到妥善利用,只好抛诸于地。这是命运的必由之路。哈哈哈哈……”   “……所以你们在杀村子里的人。”   “他们算人吗?也许算,但他们和你不是一路人,波多罗默先生,他们是贫民,是吃不上饭的渔夫,而你地位崇高,你有自己的田、果园、家宅和仆人,你深受雷内大人器重,他们这辈子连近在咫尺的灰树厅都没去过。你们的见识有云泥之别,地位也这样分化了,所以您何必为这些蝼蚁之辈思考呢?他们的生死轻飘飘的,甚至没有分量。而您就不一样啦,您是个大人物,如果您沉下心来去照顾他们,简直是一种自我贬损。所以只要把他们的惨叫等同于猪狗鸣吠就可以了。”   “哎。”杰弗里再次叹气。   “不招待我茶吗?远洋进口的茶,你这里应该有吧。”   “喝完了。”杰弗里干巴巴地说,“不好意思。”   “嘁,那我先走了,码头那边需要我。”   等脚步声远去,再也听不见之后,夏尔轻轻爬上墙,从院墙顶上默不作声地探出头,观察院落里的情况,一个打扮阔绰的男人站在院子中央,头发胡须都精心修过,相当整齐,只是面色忧郁,抱着手长吁短叹。   夏尔纵身一跃,翻过墙垣,落在地上,院中人看到夏尔,登时一惊。   “你是谁!”   “杰弗里·波多罗默?”夏尔问。   “不管谁雇你来的,我都可以付两倍的价格,别杀我。”杰弗里紧张万分。   “我不是杀手。”夏尔摇头,回头看到屋子旁边那些惊骇的仆人,“让他们别慌张、别喊叫。”   “……”杰弗里遣散那些仆人,“没事,你们别紧张。”   “老爷——”仆人哑着嗓子喊。   “这人拿我有些用处,我性命有保障。”   好像是个明白人。夏尔暗想。   “你想干什么?这不是个好时机,外面都是神庙守卫,大神官沙瓦尔亲至。”杰弗里警惕地问。   “刚才那人敲诈了你多少钱?”夏尔记得他们一开始对话就谈到钱的事。   “与你无关。”杰弗里摇头,“我是本分信徒,捐纳是应该的。”   “捐纳应该主动、发自内心,不该受人逼迫,他们这样做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你就甘心任人鱼肉,当肥猪?”夏尔皱眉。   “那我又能怎样?”杰弗里不安地说,“你是哪里来的?你是百子团的吗?要鼓动我和他们开干?”   “你效忠谁?神、国王还是雷内大人?”   “我对这三者都相当信任。”   “那你可太可悲了。神派来的仆人敲诈你,国王不知道有这个村子的存在,雷内大人也从未派来一兵一卒。你们被袭击、被屠戮,被海盗和怪物滋扰。”   “我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和神庙的人翻脸,活着才是头等大事。付钱就付了。”   “活着?我看到一些人被推到水里去,这又算什么?”   “反正不是我。”杰弗里咬牙。   “但你有责任。”夏尔把危言耸听的事情说得和真的一样,“他们的目的是霸占这个村子,而你本可以管理这里,当大家的保护人,你受到大家的爱戴,你仲裁是非功过,你是村里最有权势的人,他们没资格在你的地盘上指手画脚。雷内大人不在乎这里,你才是村子的实际统治者,不是吗?”   “这种事我也有想过。”杰弗里脸色僵硬,“……亲自管理这个村子,大家都听我的,大家都尊重我,我在这里土生土长,我爱这个地方……”   “然后你看着一切发生,无动于衷。”   “那我又该怎么做……”   “号召大家起来反抗,他们只需要一个主心骨,一个他们信任的领导者,他们缺少方向,你来给他们这样的力量。在这起事件之后,你将成为这几百户渔民的唯一希望,你将成为这里真正意义上的支配者,每个人都以你为荣,尊重并服从你的意见,因为你在这危难关头带领他们抵抗。”   “但神庙报复……会报复我们……”   “神只会嘉奖善行,惩戒奸恶,连神明都站在你这边,神的仆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夏尔说。   “……我去码头一趟看看情况,我还是不确定……”杰弗里有些动摇,他绝不会相信夏尔的一面之词,也不可能被单纯的言语打动。他默默带几个仆从一起往外走,夏尔隐匿了身形,走在最后面。在外面观望的马登看到他们一行,赶紧跟上。   格拉迪乌笑起来。   “用权势和虚无缥缈的前景来蛊惑其他人,你学会了。”   “……”夏尔沉默。过去的我从不这样,是恶魔在影响我。   “放轻松,我从来没影响过你,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有力量,你能够操纵其他人,你就适合做这样的事情,弱者就该被强者愚弄,凡人皆是资源。蠢货亲力亲为,强者借势取力。你说话,大家跟随,这是唯一的出路。”   码头上的情形愈发严峻。   一个神官看着那些面色紧张的渔民,大声叫喊:“交出来——把女巫交出来!女巫就是魔女!女巫就是和恶魔沟通的罪犯!你们若是一厢情愿地保护她……你们就全是神的敌人!”   渔民们没有武器,无法反抗,一动也不敢动,不少人开始流泪,对突如其来的危难感到悲伤惶惑,毫无反抗余地,超过十五名神庙守卫看守着他们。   “把人押过来,推下水去,不许起来。这是天神的意志。”神官指着最前面一个渔夫,命令身旁守卫动手。   “不不不不——不要选他,不要选他!”从杰弗里家走出去的卢丁赶紧阻止,“这是低效行为。”   “有何见教?”神官瞟了一眼他。   “选那个。”卢丁声音轻蔑,手指向一个牵年轻小孩的妇女,“把那小孩丢下水去。”   “不要!不要啊——!”妇女惊慌万分,把孩子抱在怀中。   “不要?不要你就把女巫的下落说出来!”   “她在白峡绝壁,白峡绝壁。”妇女结结巴巴地说。   “错了,那老巫婆自然有大神官处置,我们找的是那个小女巫,更年轻、更可口的那位。你好像是不想说啊,来,把那孩子抓过来。”卢丁下令。   旁边的神庙守卫立马走上前去,先是重重扇了妇女一巴掌,打落她一颗牙,她满口是血,立时蹲下,蜷缩身子,紧抱小孩。   “应该把她和那小孩一起丢下去。”神官评判,“如此不遵命令,真是浪费精力。”   “错啦,把孩子抢过来,让她活着,这样才能让她说话。把孩子抛进大海,母亲便会指认目标,她不可能看孩子溺死。”卢丁耸耸肩,“动手吧。”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夏尔质问,多残忍的行径。   杰弗里咽了口唾沫。   “不……不行……他们可是神官……侍奉神的高贵之人啊……”   神庙守卫朝妇女走去,伸手抓过她怀里的孩子。 第84章 叛乱   卫士将那幼儿从妇女怀里夺走,迅速把啼哭的孩子投到码头边的深水中去。妇女登时扑过去,想下水救他,却立马被卫士抓住胳膊,动弹不得。   “哇呀——哇呀呀——”她已经语无伦次了,泪流满面,“放——放开——”   “妈妈!妈妈!”海水起伏,孩子竭力想把头从水中探出,却不住呛水,身体在水中拼命挣扎。   “摆动手脚!”   “别灌水!”   “头往上伸!”旁边的渔民们看着水里挣扎的孩子,忍不住惊慌大叫。   有个渔夫汉子立刻跳下去救他,溅起水花,他把孩子抱起来,往上托。人们眼前一亮,妇女也止住泪水,瞪大眼睛。   “把他宰了。”卢丁吩咐,一个守卫持长矛走到码头上,用力朝那汉子一戳,矛刺中他肩膀,他大叫一声,咬紧牙关,但仍然高举着手臂,把那小孩往上举,但流血太多,力气渐弱,不住下沉。   其他人看得心急如焚,也想下水去帮。   神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纵容这种惨剧?夏尔暗想。神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不帮我消灭恶魔?   “我不介意杀光你们全部!谁下水就别想上来了!”卢丁怒斥,“把女巫交出来!”   “雷内大人会为我们复仇的!”里面有人叫喊。   “雷内大人走了!他去了西海岸!你们喜欢在坟墓里面等正义?”卢丁大笑起来,“真是好等!”   毫无人性的说辞。夏尔皱眉。人会比恶魔更加可怕吗?   村民们低下头,那英勇渔夫神情坚强,努力想托起孩子,但面庞愈发苍白,身体下沉,血在水里漫开,而孩子也渐渐随他一起重新滑入水中,哭声被呛水咳嗽所取代。   “莎拉!莎拉!你出来!”妇女咬牙切齿,冲到人群前,疯狂叫骂,“你个贱货!快滚出来!快滚出来啊!”声音极度刺耳尖锐,夏尔听得耳膜作痛。   “正如大神官所说,女巫无心无肝。”主持惨剧的神官摇头,“她不会现身的。”   “你们分开点站。”卢丁调笑,“让那女人亲手把女巫抓出来,放心吧,不是你们把她供出来的,是这位母亲做的,以后大可以归罪于她。”   渔夫们自觉分开,夏尔朦胧中看到人群深处有个女孩,颤抖不止。心肠歹毒的计策如此有效。   “莎拉!”妇女癫狂地朝她冲过去。   如果小女巫被神庙抓住了,那就太不妙了。但这村子里居然有两个女巫,难怪会招神庙惦记,成为魔女搜查的目的地也情有可原。   问题在于,神庙的人想干什么?把这里也变成和帝国一样的禁巫之地吗?先是女巫,下一个应该就轮到恶魔猎人了。夏尔暗想。   他决定动手,但有人抢在他之前。   “停下!”杰弗里冲出去,“停下!”   “哟呵,杰弗里。”卢丁转头看到他,“你想干什么啊?”   “我不允许你们在这里胡作非为。”杰弗里面色铁青,“这里是世俗领地,雷内大人的封地,我们受国王的法律保护!不要以为……”   “神命令我们清查巫蛊,你敢违逆神吗?”神官打断他,发出怒斥。   “我不敢,我也没想和诸位大人动手。”杰弗里神情谦卑,“您们都是神的追随者,天神的影子。我尊重诸位……但大家,请下水去救人吧!人命关天!”   听到杰弗里吩咐,人们赶紧争先恐后地下水,去救那负伤渔夫和小孩。   “把他抓起来。”卢丁用力挥手,“到头来还是村愚之辈,走脱了女巫,以后不知平添多少麻烦。”   杰弗里身旁有几个穿皮甲的武装仆人,是乡绅的私人护卫,眼见局势焦灼,赶紧护卫在杰弗里面前。   “胡闹,杀光他们,动手!”卢丁命令。   “善后真麻烦,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神官皱眉,“你们动手吧,大神官和特使会帮我们兜底的。”   “别犹豫。”夏尔低声说,“他们要你的命,他们不在乎这个村子,他们没把你们当人看。”   杰弗里深呼吸,夏尔隐约察觉到怒气淹没他的理智。   绷紧整场局势的弦随之断裂。   “大家和他们拼了!”杰弗里振臂一呼。   人们一开始对那些紫袍的卫士们感到畏惧,听到杰弗里喊叫,顿时又激发出血性来。   “他妈的!拼了!”   “冲啊!”   “拼了!”   “拼了!”   人们阵阵大喊如山崩,盖过神官的声音,冲向看守他们的神庙守卫。   “我也上!”马登按捺不住,立刻冲过去。   “别急。”夏尔抓住他,“大家都没武器,赤手空拳,你的鱼叉非常重要,你必须保证一投一准,先杀领头人。”   杰弗里的仆人们带着看家护院的连枷和铁棍,冲上去和几个神庙守卫对峙。马登盯住卢丁,掂了掂手中鱼叉的分量,用力投出。   咻——鱼叉划过空气,卢丁未能顺利觉察,仍在大声指挥。   “你们都注——”   嗤的一声,尖锐鱼叉穿透他的锁链甲,刺中其胸膛,他整个身体应声被沉重鱼叉戳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双眼瞪大,嘴里流血不止,鲜血染红他华贵的紫色披风。   “卢丁!”神官转头看到被杀的精锐卫士,大惊失色。   夏尔端起恶魔弩,瞄准神官躯干,迅速扣动扳机,这一箭来的无声,穿透神官的外袍,把他直接射杀,人们注意力全在那惊天一叉上,转头又看见神官突兀倒下,神情自是剧变。   两个核心人物先后战死,剩下的神殿守卫顿时陷入混乱,只能且战且退,坚甲、利器和斗志在数百名群情汹汹的村民面前毫无用处,只能争先恐后逃跑,不少来不及逃脱的,手脚都被村民们愤怒地抓住,推倒在地,人们争相践踏,一下子就没了声息。跑得最快的人也被石块砸中后心,应声倒地。   “唔哦哦!”   “我们把他们赶跑了!”   村民们振奋不已。   “是真的!”马登惊喜地看着夏尔,“我们赢了!”   “我们资源不多,只能用在关键处。”夏尔说,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切情形变化,力量对比剧变,原本能把持整个村子、看押数百人、肆意宰割村民的神庙众,顷刻间土崩瓦解。   “神官死了吗?死了?”杰弗里眺望前方的情形。   “他死了!”有人嚷嚷。   “天神啊,原谅我,原谅我。”杰弗里不住地朝天空膜拜,“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   “杰弗里老爷,以后怎么办?我们把神庙的人杀了!”旁边有人朝杰弗里跑过来。   “神会惩罚我们的!”   “神谕再也不会保佑大家了!”   “我们抓到个活的!”另一个仆人把一个年轻的助理神官拖过来,他身穿紫色法衣,头上用颜料抹着几道痕饰,象征已将自己奉献于神,只不过现在吓得两眼翻白。   “怎么办?”杰弗里转向夏尔,“你引发了这一切!你杀了人!你来解决!”   “我们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谈谈未来,然后我还有话要问他。”夏尔语气平静,他的态度似乎也感染了杰弗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缓。   “三尾湾不会平静了。”杰弗里抱怨,“我们本来过着安定的生活,我们谁也不招惹。”   “既然女巫们住在这里,而神官们又针对巫师,你们迟早会被波及。”夏尔和杰弗里站到较远的地方,看人们在乱哄哄中互相安慰,村民们紧张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之前的群体疯狂如潮水般消退,他们又变成了一群毫无组织、禀性愚鲁的渔夫。   “神官为什么要抓女巫?一直以来巫师们都在领地里与世无争,领主手下也有个老巫师。”杰弗里难以理解。   “老巫师告诉我,”夏尔想起德拉科说的话,“现在的大神官非常讨厌来自大沼泽的所谓巫蛊之民。”   “对。”杰弗里点头,“我听人说,他会秘密捕杀巫师。”   “所以现在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夏尔抱着手,“但他们居然那么残忍地对待你们,他们好歹是神职人员。”   “……是我的错。”杰弗里愣了一下,“……大概十年前,雷内大人曾经派一队士兵来村子里收税,我们付不起,他们就打人,当时我气不过,带着大家,趁夜用铁棍打破他们的头,把他们打跑了,后来雷内大人就收缴了我们所有的武器,并且再也不管这里。”   杰弗里看向那个下水救人、反被刺伤的渔夫,他已然气绝,活活溺死,倒在地上,人们笨拙地用白布掩盖他的身体。而被他搭救的孩子则幸存下来,在母亲怀里哭泣,母亲脸色苍白,默默躲回家中。   他是这场混乱中最高尚的人。夏尔心想。   “死亡是对无端善心的奖赏。”格拉迪乌嘲笑。   “因为人们穿着紫袍子,所以你不敢反抗。”夏尔对杰弗里说。   “对,因为大神官亲自来了,那位大神官,沙瓦尔阁下,真奇怪,虽然他很凶狠,比当年那些雷内手下的士兵还凶狠,但我却生不起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   “你在畏惧神。”夏尔指出,“畏惧你从没见过的东西,你们被自己的信仰阉割了。”   “多亵渎的话!”杰弗里一惊。   “我说的都是事实。”夏尔说,“法律有规定神职人员就可以随意践踏人命、闯入村子大肆搜查吗?法律没这样说,那法律也算是轻慢神仆,为什么制订法律的贵族和国王不但没有被神惩罚,反而被大家歌颂呢?”   直到神真正救济这苦难人间,我才会敬奉诸神。在那之前,多恶毒的话我都敢说。   “你到底是谁?”杰弗里忍不住问。   “过客。”夏尔不想透底,“相信我,你得去购买武器,去团结村民。等时局危急,那时你会感谢我。”   “简直和叛乱一样。”杰弗里迟疑,但不久又叹气,“算了,我们居然对神庙的人动手,现在几乎就是在叛乱。天杀的,我一个本分人,怎么就变成了叛军头子?” 第85章 女巫   杰弗里亲自搬了张椅子,让夏尔坐下,同时叫几个仆人把那个活着的助理神官拖过来,不断拍打他的脸,往他脸上浇海水,但半天都弄不醒。   夏尔等那俘虏醒来,一边观望那年轻女巫,注意到有人走上去和她简短说话、安慰她,似乎村民和她非常熟悉。   “小女巫?”夏尔问,“她一直住在村子里吗?叫什么?”   “她是莎拉,巫婆的孙女,一个观潮者,能召唤雷电。”杰弗里说,“莎拉帮我们解释潮水的情况,告诉大家渔汛的季节,整个村子依赖她。所以大家宁愿面对神庙的威胁,也要保着她不被抓住。”   女巫能做到这么多事情?夏尔感到好奇。   “如果你没有及时发动大家反抗,她现在已经被神庙带走了。”他指出。   “别再指责我了,‘过客’。”杰弗里叹气,“你想听实话?我又无需出海!不过现在也好,如果真的看着她被带走,村里的大家都会自责一辈子。”   “不会那么久的。”格拉迪乌说。   马登正在和他村里认识的人打招呼,不断冲亲戚朋友微笑挥手,不少人问他离开村子以后去了哪,他都随口敷衍,牢记夏尔的教诲,绝口不提现在正为猎人圣堂服务。   莎拉走向马登,郑重地向他道谢:“多谢您出手相助。”   “啊,这……”马登怕巫师,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在旁边的夏尔。   夏尔摆摆手,示意让他先应付,他的心思还在旁边那个神庙俘虏身上。神庙的情况为什么会自相矛盾呢?自己都不干净,还在到处搜捕巫师,以洛曼诸神的名义胡作非为。   神到底是个什么?夏尔深思,拥有强大力量以后故意伪装自己的人吗?还是没有感情的超自然规则?   助理神官的瞳孔中重新有了些神采,他瞪着眼,让夏尔联想起死鱼。   “醒醒。”夏尔说。   “啊——啊——”他发出沙哑的声音,“别杀我。”   “没人想杀你。至少现在。”夏尔站起来,低头看他,“你神志清醒吗?”   “……”助理神官张着嘴,俨然惊慌过度。   “他疯了,把他丢海里去吧,神庙也不收的。”夏尔转头对杰弗里说。   “你说是就是吧。”杰弗里知道用意,跟着夏尔一起吓唬。   “别,别杀我。”助理神官爬起来。   “你叫什么?”   “我是灰树厅的卡朋特,我是助理神官,副司祭……你们要我干什么?”他看起来近三十岁左右,一开始慌乱之后,迅速恢复状态,谨慎地观察周围,应该没白活这么长岁数。   “恶魔……”夏尔刚开口,就听到女巫的声音。   “我们得赶紧去救奶奶!”她一脸焦急地对马登说,“快走吧。”   “嗯,对,黛利希婆婆……”马登征询地看向夏尔,想知道夏尔的态度。   “稍等,几句话之内解决。”夏尔示意他少歇,继续询问卡朋特,“回答一些问题,第一,神庙里是不是有特别大的狗,很多只眼睛,利齿如钢,牙口如火焰。”   “……”卡朋特脸色苍白。   “说出来对你也没损失,没人知道是你说的。”   卡朋特只能点头。   “好。”恶魔野兽确实藏在神庙里,“第二,谁给你们在村子里闹事的底气。”   “沙瓦尔大神官。”卡朋特说。   这算转移责任吗?夏尔心想。大神官是地区神庙的最高负责人。   “最后一个问题了。魔女也在你们那吗?”   卡朋特死死盯住夏尔:“你到底是谁?”   “那就是在了。你们勾结恶魔,个个该死。”夏尔喃喃道。   “你想干什么?”卡朋特惊慌失措,“别乱来!都是大神官的命令,我们没法反抗。”   “在我回来之前把他看好,大叔。”夏尔对杰弗里说。   “喂,我根本不信任你!”杰弗里嚷嚷。   “我知道,但还是把他看好,他还有用。一来是情报,二来以后若是神庙来寻,他可以做人质。”夏尔对杰弗里摆摆手。   “有理。”杰弗里拍拍卡朋特的肩膀,“在三尾湾做客吧。”   夏尔跟上马登和莎拉。   她对夏尔的磨蹭有些不耐:“我们快出发。马登,这位是谁?”   “这位是……”马登想了想措辞,“我的好朋友,夏尔先生。”   “你好。”夏尔看了看她,面容尚显稚嫩,头发很长却不经打理,撩开长发之后应该是很漂亮的。   “嗯。”她对夏尔兴趣缺缺。   他们匆匆离开三尾湾渔村,前往海岸峭壁地区,土地被泥滩所取代,潮水还没涨过,一长串纷乱足印留了下来,蜿蜒通往峡湾深处,痕迹有大有小,甚至还有马蹄,互相交错,明显是一支训练有素、人手众多的队伍。看来沙瓦尔神官有备而来,这次是想彻底解决女巫问题,夏尔毫不怀疑接下来又会有一番冲突,因此更为谨慎。   夏尔从未见过海水。大海是诗句中的宠儿,反复被提起,逐渐成为诗人唱词中的万用意象,这忍不住让他眺望远方,亲自目睹大海本身,却只见海面乌黑深邃,远不如人们所说那般蔚蓝,海风中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咸腥。   “别走神了,看那边。”莎拉微弯下腰。   夏尔循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两个紫斗篷的守卫坐在礁石上,无所事事地交谈。   “我们得干掉他们。”莎拉从一块立人高的礁石后面探出头来,张望情形,海水在泥岸上慵懒卷动,声响柔和。   解决他们似乎非常诱人,夏尔想,我们有能力在突袭中干掉几个,但之后就说不定了。也许会失手,他们会叫喊,叫喊引来援军,援军又会诱发更大的危机。   马登不知从哪里又搞到一根鱼叉,在手里掂了掂分量。鱼叉形状非常致命,有三根尖叉,相当锐利。   “你用鱼叉干掉一个,我用雷电解决另一个。”莎拉观望情况,“我们动手吧。”   “好嘞。”马登探出身子,不巧守卫们的视线恰好转到这里来,他们立时惊动站起。   “我看到那里有人!”他们嚷嚷。   夏尔聆听神庙守卫朝这里靠近的脚步声,他背靠岩石,手持灰刀,对他来说动手也完全不成问题,他甚至内心还隐隐期待战斗。   马登缩回到石头后面,握紧鱼叉。   “我们被发现了。”他悄声说。   莎拉没有说话,只是低声念诵咒语,一团跳跃电弧在她手掌中逐渐成型,噼啪作响。这就是巫术吧,夏尔观察她手上雷电,呈球形翻滚,闪烁不断,非常危险。   “谁在那!出来!”神庙守卫警惕发问。   “滚出来!快点,快点!”   莎拉立刻冲出去,朝他们投出手中雷霆,夏尔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但紧随其后,握住利器,眼见那守卫只在自己面前几步远,夏尔快步朝他挥出武器。   “啊!”守卫突兀间看到利刃当头挥下,立刻还手抬起手中长矛,矛杆与利刃相撞,应声断裂,从中破开,夏尔再趁势进步,刀刃捅进对方胸膛,进出时鲜血飞溅。   “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旁边情势则更为惨烈,另一名守卫被女巫投出的雷霆命中,被电击的地方顿时焦黑焚烧,电弧在盔甲上弹跳,炸开耀眼火花,他不断惨叫,丢掉武器,向后瘫倒在沙滩上,浑身抽搐不止。   夏尔反手一刀刺出,刺进他头部,结束他的尖叫,死人身上皮肉焦烂,尤为可怖。   “走。”夏尔眼望滩涂尽头,那里水湾曲折,被高耸山崖掩盖。有些身影若隐若现,似乎已听到动静,正匆匆朝这里赶来。   莎拉不安地咂嘴,低头看了一眼被电焦的尸体,望了望夏尔手里的刀,转身就走。   他们爬上旁边山丘,地势陡然拔高,崎岖岩石上结了冰霜,有些光滑。   “我们得去……我们得快点去……”莎拉结结巴巴地说,“再不去的话,奶奶就……”   夏尔望向滩涂上的情况,一群神庙守卫已经闻声而来,起码六七个人正在检视死去同伴的残骸,那些正在搜寻老巫婆的人数量只会更多。   “你知道别的路吗?”夏尔问,“其他能够靠近你奶奶那地方的路径,什么都好,有危险也可以。”   莎拉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我知道,附近有个洞,但我们没法去。”莎拉蹲在地上,揪着自己的长发,声音带着哭腔,“但我们……没法从哪里进去。”   “为什么?”   “里面有怪物,有鳞龙……”莎拉抹眼泪,因为不想被人看到,所以用力地擦,但泪水涌出的速度更快,她这样做只是揉得自己眼眶通红。   “怪物我能解决。”夏尔说,“我们快出发吧。”   “不行,你办不到的,你以为你是谁啊。”莎拉非常难过,“我们救不了奶奶了,她会被抓走的……”她一声不响,泪水越流越多,打湿衣裳。   “我能办到。”夏尔重复一遍,走到她面前蹲下,直视她的眼睛,“相信我!我能办到!”   莎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夏尔。   “真的吗?” 第86章 潮湿母亲   出发的时候是早上,夏尔感觉现在已到中午,气温渐暖,但他们不得不远离阳光,主动去寻找阴森寒冷的海岸石窟。   大约是海水侵蚀的缘故,三尾湾地区多得是高低分布的积水岩窟,彼此之间还有相互联通的孔隙,足音诱发长远回响,听上去恰如鬼怪呼号,阴森可怖,亦引发众多诡奇密谈。   “这里居住着潮湿母亲。”莎拉站在幽暗裂缝的入口,“但里面也有一条岔路,可以拐到我奶奶家。”   “潮湿母亲?”马登吃惊,“吃人大怪!”   “我想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存在。”夏尔张望洞窟,只要走进十步不到,光线就一点也没有了。   “她是这地区鳞龙的母亲。”莎拉嗅闻空气,忍不住捂住口鼻。   夏尔从空气中分辨出腐肉和烂鱼的味道,里面看着像是个天然潮窟,现在感觉却更像一座陈旧仓库,专藏发霉食物,让人感觉很糟,里面一定出没着什么噬人凶兽。   要从这么危险的地方进入,难怪莎拉会那么悲伤,这完全是不可能办到的。   “我家里人说,潮湿母亲是新的鳞龙女王,它生下一窝又一窝鳞龙,让它们遍及周围大海,吞吃鱼类,干扰渔船。”马登对夏尔解释。   夏尔调整背包位置,以免浸湿,他抚摸岩壁,往前走去,海蚀洞里积水甚深,行走时水漫及膝。   这里的视野被黑暗所限制,什么都看不清,夏尔感觉积水冰寒,渗透衣物,黏重湿冷,非常难受,行走时还有水流阻力,更显艰难。洞窟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们三人行走时推动水波的声音。   为了避开那些神庙守卫,只能取此僻径,夏尔尽力忍耐。   莎拉低声念诵咒语,在她手上亮起微光,夏尔隐约听到很快的字节,短促有力,他听说,巫师们的咒语是他们自行研究出来的,和猎人魔咒体系不同。   荧光照耀下,夏尔环顾四周,水流潺潺,海水深邃,他感到脚底一深一浅,凹凸不平,头顶上岩壁时高时低,若不仔细留心,随时都会磕碰。   “我们怎么才能确保没有走错?”夏尔努力跋涉,却感觉海水越来越高。   “奶奶年轻的时候,绘制过周围所有四十个海窟的地图,让我时时熟记。从这里一直往前,就到潮湿母亲休息的地方了。”莎拉的身体被水打湿,衣物紧贴皮肤,在水中前进非常耗费体力,她微微喘息。   马登水性比较强,为大家开道,很快爬上一处干岸,来到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看到有较旱的地方可供喘息,莎拉眼前一亮,被马登接应上去。   “快点。”她催促落在最后的夏尔。   夏尔行装比他们更重,他慢慢爬上岸,眺望远处,眼前有一处狭窄甬道,里面没有积水,但传来一股加倍浓郁的恶臭,洞窟另一侧简直像垃圾坑,难以想象都是什么东西堆积在那。   莎拉手中火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夏尔低头看到水中有什么东西。   “看看那个。”夏尔指了指浑浊积水,里面有什么色泽有异的东西。   “鱼?”马登凑过来猜测,“一条大鱼。”   “为什么不会动呢?”莎拉看那东西一动不动,沉在水底下。   夏尔将灰刀伸进水里,刺入它,将它从水中抬起,等它一浮出水面,莎拉忍不住后退一步,马登也大皱眉头。   是个骷髅头。   颅骨受损,眼眶空洞,鼻部无物,牙齿残缺不全,在刀尖上滴水,看起来相当骇人,尤其是在这幽深环境中。   他把武器贴近水面,刀刃反转,让骷髅头重新滑入水中。   “一定是被潮湿母亲吃掉的。”莎拉惴惴不安地猜测,“她就在这裂缝另一侧了。”   夏尔靠近裂缝,聆听内里声响。   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摩擦岩石,不断地翻滚,发出阵阵喑哑嘶叫,是在进食吗?   “我们穿过裂缝,一点声音都不要发,我来带路,跟紧我。”莎拉把手上微光熄灭。   夏尔回头看了一眼马登,昏暗中他眼神坚决,把鱼叉握在手里。   四周响起若有若无的爬行声、嘶叫声和流水声,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爬出,片刻后又进入水中,水花声音不绝,听的人心里发毛。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深埋于地面之下,海水在其中肆意横流,巨大海生怪物在此栖居。   他听到非常沉重的声音,像是由尺寸远超人类的巨兽发出的,恐怖深邃,令人感到发自内心的不安。   慢慢穿过裂缝,夏尔来到另一侧洞窟,这算什么?他抬起头,朦胧中看到一座空前宽阔的海岸石窟,而在他们面前,有大群怪物正在肆虐。   岩窟顶上有一道裂缝,隐约透进点光亮,让夏尔能看到这恐怖的一幕。   一条极其巨大的鳞龙正在水中岩屿上,周围环绕有诸多更小的个体。鳞龙们是一种亚龙,浑身披着类似龙鳞的水蓝色甲片,层层叠缀,排列细密,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体态修长,似巨蛇,尾巴粗壮,头颅完全和龙相似,长吻宽眼,但是没有角,取而代之的是长有类似鱼鳍的结构,呈冠状排列,甚至还有鳃,生长在头部两侧。   鳞龙有手,这条巨型鳞龙伸出双臂,在岩地上支起自己的上半身,下半身则趴于岩地。其他鳞龙虽然也相当巨大,夏尔目测大约有二人多高,但是和位于中央的怪物相比,简直就是稚童。   这条特大的应该就是潮湿母亲,而其他鳞龙们正努力抬起它宏伟的巨尾,争先恐后地钻到它肚腹下方,把自己的尾巴缠绕在潮湿母亲的长尾上,贴近彼此的下身,像是在交配。   但潮湿母亲的身体实在太过沉重,不少鳞龙钻进它身下,但不多时就难以支撑,拼命挣扎,只想逃跑,很快被其他同伴拖出来。剩下的鳞龙以为时机合适,争先恐后钻进去,接替逃亡者的位置,努力想要支撑潮湿母亲的重量,却发现自己也没办法,不久又狼狈爬出。   于是那些鳞龙如此周而复始,始终无法和潮湿母亲顺利交合,很多都只能在旁边的水中探出头来干瞪眼,发出不安叫嚷。   看着这些不成器的后代,鳞龙母亲愈发不耐。   这巨兽可比恶魔可怕多了,夏尔暗想,我们世界居然还有这么强大的怪物。   “它们也许肉体强韧,但心智仍然极易摧毁。”格拉迪乌不满地说,“而恶魔总是复杂难测,诡计百出。”   “但它可以打败你们。”   “这种生命可以和一些中低级的恶魔打得有来有回,但在强大恶魔面前只会顷刻间被撕裂。我们有本质上的差别,有些东西天生就有上限,而一个恶魔能够获得的力量是无尽的。它们唯一的意义,不,你们这个世界唯一的意义,就是用你们羸弱的肉体将灵魂储存好了,等我们进入享用。毁灭是唯一的结局,清算是最后的终点,你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前途竟是这么黯淡无光,夏尔暗想,我得准备好加倍的勇气。   他跟随莎拉,小心翼翼沿洞窟岩壁行走。她不想发出动静,所以走得很慢。   鳞龙女王一直用双手支撑身体,但其他鳞龙迟迟没法进入适合交配的位置,它不耐地放下手臂,趴在地上,全身压下,这下给后面的鳞龙压力就更大了,一只鳞龙恰好在潮湿母亲的正下方,尖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毙命。   “嘎!”   “嗷嗷!”   鳞龙群们看到同伴惨死,害怕地往后退,似乎也打消了去找潮湿母亲的想法,它们默默地向侧后退开,滑入水中,朝四面八方游去。   这样的话,我们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夏尔有些紧张。   随着水流拨响,一条鳞龙很快游到夏尔他们所处水潭边,探出头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莎拉一时不敢妄动,停下步伐,愣愣地看着那鳞龙。   它头颅修长,碧绿双目中是黑色竖瞳,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膜,但看不清。黑暗中,就是这样可怕的怪物紧盯住他们,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行动,会不会招致这怪物攻击。   “我们应该站着不动吗?”马登压低声音问。   “确实。”他们听到粗重沙哑的声音,循着声音传出的地方望去,恐慌的视线聚焦在潮湿母亲身上,它竟然口吐人言?   巨大鳞龙用宽厚巨尾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望向紧贴岩壁的三人,喉咙中不断发出沙哑声响。   “就在那停住吧。”它从身后拿起一支石矛,矛端染血过多,色成红褐。   夏尔凝视潮湿母亲的魁梧巨形,感到自己空前渺小,在他心中,有个声音正在呼唤他,格拉迪乌要他切开这厚重甲壳,割开它自诩坚固的亚龙鳞片,切到里面的心脏。   “我们得跑……”马登绝望地说。   潮湿母亲发出险恶的低声嘶吼,它所诞育的诸多鳞龙们,大小十数条,遵循某种命令,从各个方向环绕他们,形成一个退无可退的圈,将他们紧密困住。   巨大鳞龙凑过来,观察他们。   “女孩,离开。”它吩咐,“我只要男人。” 第87章 生冷海水   鳞龙不断靠近,他们所能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干岸,身后便是岩壁,稍微往前即是深水,那里已被鳞龙群占领,这些生物体态修长,头似龙,身似蛇,没有腿,但在身侧长有两臂,每一个都比人更高大,肌肉强韧,是相当残忍的族群。   “你想干什么?”马登壮着胆子问。   “我要强壮的男人。”潮湿母亲的目光聚焦在他们脸上,“我要聪明的人类,知道怎么打开泄殖腔。”   “多好的机会。”格拉迪乌很高兴,“夏尔,去和它产下强壮的后代,这会是你一生中最酣畅淋漓的体验。”   夏尔紧握怀里灰刀,现在冲过去和它拼了吗?距离太远。   鳞龙们不断地对他们发出嗜血叫声,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将他们吞吃殆尽。三个人倘若落入众多怪物之中,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别这样!”莎拉叫嚷,“——我奶奶,我奶奶正处于威胁!有许多人在追她!”   “我认识她,我认识你们。”潮湿母亲居高临下地俯瞰,巨大双目不时左右扫视,观察他们身上一切细节,“你们时常在附近的洞窟中收集原料。”   “对,是我!”莎拉连声说,“是我!您能记得我的!”   “我不需要你。”潮湿母亲用尾巴拍打岩屿,“我只需要男人,你身边的两个男人,龙能和任何生物繁衍后代,我需要新鲜的、聪明的配偶。而非鲁莽的孩子……啊……可爱……”   从这种逾万斤重的家伙口中听到这种话,夏尔感到相当不适。   “地上!”莎拉赶紧说,“地面上有很多人,他们聚集起来,找我们的麻烦,只要您到外面,一定能找到许多男人的。”   “雄性主动靠过来,”潮湿母亲嘲笑起来,“那就应当欢迎接纳,盛情邀请!……而不是另觅新欢,那样多费周折,还会冒失败的风险。”   莎拉紧张不安,一时语塞。   岩窟寂静,环境清冷,怪物凶狠,巨大的潮湿母亲急于拥有伴侣。   如果用焦黑戒指的话……能不能烧动这怪物?但周围都是水潭,哪怕引发火焰,只要它纵身入水,就可以轻易灭火。   “快走吧。”潮湿母亲催促,“小女孩,快走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是时候去救你奶奶了。”   它发出一声低低吼叫,鳞龙群主动分开一条路,让莎拉能够涉水离开。   莎拉惊恐地回头,看着夏尔和马登。   “我……”她喃喃道,“我必须……对不起……”   “走吧。”夏尔说,“我们能应付。”如果杀掉首领,其他的会不会四散而逃?   这种群居性的生物应该都对自己的女王非常重视,如果它倒下了,也许其他的会陷入焦躁狂乱,便于他们乱中求生。刀能透过它的鳞片,夏尔很肯定。   再不济,他也可以从之前的裂缝中逃走,裂缝地形狭窄,潮湿母亲肯定无法钻过去。只要他和马登跑得够快,躲开潮湿母亲手里的血锈岩矛就好。   但肯定很难,这会比之前的战斗更难吗?夏尔在心中估量,鳞龙女王看起来相当聪明。龙类长寿、强大且明智,生殖力又相当可观,数千年来不断和其他生物滥交,衍生出各类亚种,有些繁衍得相当成功,以至于自成一脉,成为遍布自然的种族,鳞龙就是其中一系。   莎拉看了看潮湿母亲,又看了看身旁两人。   “对不起。”她不安地说,“我必须走,我必须去救奶奶。”   夏尔和马登对视一眼。   “这是人之常情吧。”马登叹气。   “嗯。”夏尔点头,“你快走。”   女巫必须去救她奶奶,况且她在混乱中很难自保,如果和怪物发生冲突,她很可能受伤甚至死掉,不过现在也没必要为她担心。夏尔心想。我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暴毙,或者被潮湿母亲抓住,变成她的宠物。   “这样想就对了,人类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自己还有空管别人。”格拉迪乌嘲笑。   “对不起!对不起!”莎拉难过地向夏尔和马登低头。   “没关系。”潮湿母亲语气友善,“我会和他们度过许多难忘的日子,每天都愉快且幸福。而你可以放心地去照顾你奶奶。”   “再见。”莎拉转身就跑。   她走了。夏尔看她背影远去。   “女巫。”马登低声嘟囔了一句。   “那么,亲爱的男人们,快来找我吧。”潮湿母亲慢慢放低身体,张开沾满食物残渣的狰狞大口,利齿根根可数,锋利致命。   得想办法冲过去,一刀捅进它的满口利齿,夏尔观察,真该死……   “我们走……”马登话到一半,突然转头。   莎拉跑到干岸边缘,迅速念咒,在手里召唤出一团雷电,朝湿润母亲投去,电光划过空中,炸裂在潮湿母亲的鳞片上,沿着水痕迅速流转,电光灼闪,洞窟亮如白昼。   莎拉尖叫一声:“跟我来!”   “走!”夏尔从未想过她会这样做。   昏暗洞穴中忽有电光乍现,映亮炫目,鳞龙们暴躁地拍打水面,眼中一层薄膜闭合,唯恐避之不及。趁着这片刻机会,女巫纵身跳入水中。   我不会游泳!夏尔想到这茬,但身体不由自主地随女巫跳下去。   夏尔在水中艰难地摆动手脚。   “看啊,夏尔,你要溺死了!你要溺死了!”格拉迪乌不断在他心里制造压力,“你不会游泳,你个傻瓜!”   他确实不通水性,身体迅速下沉,水流涌入口鼻,拼命要在水中移动,却不断呛水。他想把头探到水面之上,却做不到,想要呼吸,却得不到丝毫空气,海水充斥他的鼻腔。   要死了,致命的窒息感让他焦灼无比,夏尔睁开眼睛,水流润湿满眼,视野中是黑暗无尽。   激流涌动,身体被推来推去,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有一双手抓住夏尔,将夏尔的身体拉到自己肩上,夏尔昏昏沉沉中只能竭力抓住唯一的救命希望,被顺带着往洞穴深处游去。   憋气、屏息!夏尔闭住口鼻,避免水流倒灌,他的身体每一寸都在渴望空气,但寒冷流水从四面八方包裹着他。岩窟在震荡,水流在剧烈波动,是什么?是什么东西在惊动?——他已经无暇思考。   空气啊、空气啊……无论什么都好,让我呼吸吧!空气何时变成如此珍贵之物?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溺水的?我是谁……意识变成朦胧碎片。   刹那间,他又感到自己头脸越过水面,重新回到充盈的空气里去,湿润头发沾在头脸上,新鲜空气让他倍感怀念,本能代替思考,他大口大口呼吸,贪婪地享受自由呼吸的快乐。   呼——呼——夏尔喘气,转头看到自己身边的马登,他扛着夏尔的胳膊,漂浮在水上,两腿不住踩水。   “我们活下来了!”马登大叫。   “活下来了。”莎拉朝岸边游去,外面有光亮,他们这是到出口了吗?夏尔有些不可思议。   “活下来……”夏尔用力抹去脸上的湿水。   “咱们可不能死在这。”马登帮着夏尔登上旁边的干岸,然后一屁股坐下。   我的东西,夏尔摸索背包,已经全部湿透了,从头到脚水淋淋的,黏重又难受,好像四肢都绑上了铁块,手脚要抬起来都万分困难。   他望着来时的方向,洞窟幽深,水流湍急,他们方才似乎经过一处水下岩洞。   “嘎!嘎!嘎嗷!”水底下一道黑影快速逼近,夏尔摸索怀里的灰刀,刀、刀啊!幸好还在,没有在混乱中丢失,他握刀在手,面对着水里的影子。   水花飞溅,莎拉发出一声尖叫,一条修长鳞龙破水而出。   那怪物直取莎拉而去,夏尔顶着湿透的沉重身体,迅速持刀冲过去,猛力一刺。   它的身体撞在夏尔的刀刃上,夏尔感到自己的刀割开什么韧厚坚固之物,划入无尽粘稠。刹那间腥臭污血飞溅,泼洒夏尔满头满脸,他的视野被鳞龙血液掩盖,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嗤拉作响,刀刃划到尽头。   他用力把刀抽出,不停地抹自己的眼睛,把入眼的污物擦掉,只听得鳞龙在地上翻滚惨叫,身躯扭动,不断拍打地面。这东西活着还是死了?   鳞龙呼号一声高过一声,随后变成冗长又绵软的噪音,之后变成断断续续的哀鸣,夏尔这才放心,他摸索着走到水边,半跪下来,俯身掬水擦去脸上污血,吐去误入嘴里的污物,但口腔里还是一股腥臭味道,久久挥之不去。   夏尔回过头,莎拉袖着手,站在远处,惊恐地看着鳞龙奄奄一息的身体,它从右肩到尾部被夏尔用灰刀割开,肝胆脾脏悉数跌出,肠子一团团地和着血流出来,在地上乱摊成一片,浓重的血腥气向四面八方弥漫,叫人闻了直皱眉。   “你到底是谁?”莎拉不安地看着夏尔。   “过客。”夏尔将刀滑入水中,用手抹去血污。   “‘过客’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身手,在这种情况下面不改色?”莎拉连连追问,转头看向马登,“快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他是夏尔。”马登耸耸肩,“某地的夏尔,他来帮你们。”   “帮我们,为什么?”莎拉仍是不解。   “我收到了一封信。”夏尔从打湿的背包里拿出那封信,“湿透了,不好意思。”   莎拉没有接那封信,远远就认出来了。   “那是奶奶寄的——费德瑞克大师去哪了?你是恶魔猎人!你应该早点来的!否则我们也不至于……”   “费德瑞克大师战死了,万幸他后继有我。”夏尔望着洞穴出口的亮光,“我们还有机会挽救一切。”   从头顶某个地方传来雷霆炸响,声威隆隆,远非莎拉所召唤出的渺小电球所能比拟。   “那是什么?要下雨了?”马登望着外面的天色。   “太迟了……我们做的都是没用的……”那到底是眼泪,还是海水打湿了她的脸庞? 第88章 侍神之军   从海滩洞穴出来之后,莎拉给他们指旁边一根长长藤梯,它自悬崖垂下,以坚韧厚实的原生藤蔓编制而成,通往上方绝壁尽头。   “这是我们的后路,那里是小船……呜……”莎拉用手指点,声音还带着哭腔,夏尔看到海滩上有一艘倒扣在岸边的小船,旁边放有桨和渔网,“看到渔汛的时候,我和奶奶就会划船出海。”   女巫是怎么观测到大海动静的?夏尔很好奇,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你们往上爬,快点。”莎拉催促,走到一旁揉眼睛。   夏尔抓了抓藤蔓,确信它不会中途断裂,随后慢慢往上攀,一脚一脚踩在每一级藤条上,越爬越高。天色泛阴,但光照还好,阳光照在他身上,慢慢蒸去水汽,留下干渍。   马登紧随其后,他身体很沉,一加入攀爬,整根藤梯就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   夏尔登上顶端,爬进一丛临崖野草,放眼看到一座茅草小屋,精致地伫立在危崖顶端,看起来平平无奇,木墙草顶,离地至少有数百米,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屋子。   他听到正面有响声,便蹑手蹑脚靠近。   “放手一搏吧!你们这帮猪猡!”这声音沙哑尖锐,像老太太,夏尔迎面看到一个穿棕色斗篷的女人,头发挽得很高,坏抱一根沉重的枝形魔杖,冲登山小路上嚷嚷。   夏尔一从小屋后面绕过来,她就注意到了。   “哇呀呀!”她满脸皱纹,眼里像是蒙了一层白光,特别吓人,嘴唇苍白,模样衰老而严厉,对夏尔挥舞魔杖,“你是谁!”   “盟友。”夏尔举起双手,示意无害,“我是夏尔,费德瑞克大师的继任者。您就是尊敬的黛利希阁下?您活着真好!”   “不然我还要死了?快把你的屁股挪过来,朝他们冲锋!”黛利希愤怒地指着山下,枝形魔杖上电弧缠绕。   夏尔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平无害,同时慢慢靠到陡路边上。他现在知道马登所说的感觉了,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取你性命的人,一言一行都要百般思虑,很不自在。   眼前便是从正面进入女巫小屋的道路,蜿蜒曲折,神庙部队若想上来,起码要绕过五六个弯曲小径,沿途光秃秃的,不是石头就是枯草,完全没有遮掩。   他们的数量至少超过一百人,集结在正面,密密麻麻,人头攒动,却未能从这处山坡攻入女巫小屋,她选择的这处地点实在易守难攻。与这些精兵相比,围攻三尾湾的那些人简直不值一提。   为了解决女巫,要出动这么多人吗?夏尔心想,不由得对女巫的法力感到惊异。   神庙部队阵列齐整,洛曼开国君主戈德尔“伟岸者”定下誓约,允许神庙保留自主武力,专供神官差遣,四百多年以来,这个传统为神庙提供了一支相当可观的军事力量。   最前面是那些专司拱卫神庙的守卫,他们一半持长剑、短斧与椭圆形盾牌,盾上涂有战士之神索达多的雄健绘形,表明神佑,另一半则握长杆叶形矛,神情冷峻,大多穿锁链甲,披制式紫色披风,也有不少人只披亚麻外套和长袖斗篷就加入战斗,他们都未戴头盔。   部队中间则是专门的神职人员,地位低下的衣着简朴,地位高的则穿紫色法袍,外附特制的裘皮披肩,戴法帽或简陋冠冕,有些神职人员手捧经书,夏尔猜可能是《美门殿神说》,一本记录诸神事迹的洛曼经典。   那些地位最尊崇的神庙人员站在最后,他们的精英卫士紧随左右,手握沉重武器,像是双面斧和巨矛,穿全身铁甲,戴遮面盔,看不清面容,姿态一丝不苟,盔甲上绘满天神艾德沃的至高绘形,威势顿生。   卫士们主要在保卫两个领袖,其中一人夏尔认出来了,光头、眼神刻薄凶狠,让人看了就感到不快,仿佛随时都在进行审判,准备对周遭事物施以惩戒,他就是那天在神庙门口用力抓住夏尔手臂的光头神官,现在不像当时那样穿着朴素,而是披了一件华丽的紫色长袍,上面缀满手工绣饰,秃顶上戴有高耸冠冕,夏尔怀疑这是专属于大神官的华顶。   另一人夏尔则很陌生,对方像个高位骑士,戴菱顶头盔,上有活动式面甲,此时面甲放下,并看不清面容。此人全副武装,身穿鳞片甲,盔甲由互相连接的甲片形成,形如龙鳞,相当坚固。   灰树厅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装备这么好的骑士?肯定比罗彻的铁甲更贵,上面还挂有不少镀金勋章,应该由某些大贵族颁发。   这样一支队伍悍然威逼而来,显然有着将女巫完全击溃的决心。   “为什么不从后面的藤梯跑呢?”夏尔登时想到这个问题。   “你这傻瓜!”黛利希手握法杖,一边盯着山下的队伍,一边低声叫骂,“藤梯那么高,你们能爬,我怎么办?”   “奶奶!”莎拉匆匆赶来。   “哎!”黛利希没有转头,仍然提防着他们,“你怎么……你怎么不跑?这点人我能应付!”   “奶奶您太老了,没办法对付这么多人的。”莎拉擦干泪水,故作坚强,紧张地看着山下的军势。   “他们还不强攻,忌惮您的法力?”夏尔问。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黛利希语气不屑。   “但他们没撤,说明他们在等机会。从这点来看,该撤退的是您了,请快走吧。”夏尔分析。   “撤?我一消失,他们就会冲上山来!”黛利希嚷嚷,“到时候我们就完了!”   “没时间浪费了,黛利希阁下,我怀疑神庙的人与恶魔有染,您得快走,恐怕他们会招来更加邪恶的力量助阵。”夏尔猜测。   黛利希愤恨不已,遥遥瞪了山下那些人一眼。   “那你呢?你帮我顶住这里?就凭一人一刀?”   “一人一刀支撑不了多久。”夏尔说,“但会尽力。”   “那就好。”黛利希从怀里摸出一瓶魔药,“全喝下去,这是猛兽灵药,傻子都能用它以一敌百,你这毛头小子最好给我中用一点。”   夏尔打开那瓶颜色泛红的魔药,扭开封塞,从中透出一股金银花、苦艾草和死老鼠的味道,他捏着鼻子喝下,不多时便感双臂加倍有力,使不完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走,战意高涨。   这让他联想起之前在地狱当小恶魔的情形,也是和现在一样,体质遭到特化,以至于精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拿好了,如果弄丢了,我就把你变成猪。”黛利希把法杖丢给马登,然后拽着莎拉匆匆往小屋后面跑。   “别、别吓我!”马登一个哆嗦,赶紧抱住法杖。   “奶奶,我们的东西呢?”莎拉嚷嚷。   “打包过了,也让那大块头背上,他就适合干这个。”   “夏尔大人,小心点。”马登嘱咐。女巫们交给他一个特大的包裹,他沮丧地背起,然后也随之撤退。   果不其然,女巫身影一消失,神官们就发出阵阵呼号,神庙守卫们迅速往山上冲锋,速度很快,奔跑时衣甲摩擦,簌簌作响,武器叮当碰撞声不绝于耳。   一人一刀。   “我喜欢你砍杀凡人,快把冲上来的人全部干倒!”格拉迪乌兴奋不已。   “我可坚持不了多久。”夏尔回望小屋背后,女巫们和马登的身影已然消失,正在迅速从悬崖往下撤,夏尔实际上不需要在这耽搁太久。   “别说丧气话,在这站好了,多杀几个凡人啊!合情合法地杀人,过这一趟就没机会了。”格拉迪乌催促。   “等着瞧吧。”药力在他体内激涌,女巫的力量确实神奇,倘若每个猎人都有机会饱饮魔药,带着一身增益去作战,那会有多强?   突然地动山摇,他听到一声悠长吼叫。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鳞龙女王!巨大怪物的喉咙中爆发出阵阵声响,远处地面突兀裂开,空前可怕的巨兽打破岩石,顶开土层,从中凶悍爬出,这情景简直像末日般恐怖。   夏尔拼命站稳,避免跌倒,朝山上冲锋的守卫们也站立不稳,拼命抓住身旁突出岩石,以免被地震晃倒,一旦从这陡峭道路上跌落,顷刻间就会毙命。   神官们回头看到潮湿母亲破岩而出的可怖形态,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嚷。   它朝小丘顶端的夏尔伸出爪子,发出怒吼不断。   在潮湿母亲的指挥下,身旁岩缝中不断有较小的鳞龙从中爬出,目标直奔夏尔而去,但在他们中间隔着神官的部队,精英卫士们迅速挥出武器,和这些怪物格斗起来。   大鳞龙来追杀我们,却为我争取了时间!夏尔意识到这是离开的机会,那些士兵们也不得不暂时停下步伐,掉头去保护高阶神官。   夏尔听到一阵金铁碰撞,声响清脆,仍朝这里靠近。   在纷纷下山的守卫之中,一个身影逆潮而上,姿态武勇,是那名紧随在光头神官身边的神秘骑士。无论地面如何晃动,骑士的脚步都没有丝毫动摇,目的明确,直指夏尔而来。   要和我痛快一战吗?也好。夏尔将灰刀在手上转动。   神秘骑士奔到夏尔眼前,突兀朝夏尔敏锐一刺,夏尔躲闪不开,只能快速后退,反手将刀劈出。   灰刀和剑在空中碰撞,声响炸裂。   骑士紧握剑,刀剑在空中互相抵力,竟没有断裂。   “你锻造出来的武器也不是无坚不摧嘛。”喝下魔药以后,夏尔力量倍增,刀剑极力相持,亦有余裕在心里和格拉迪乌说话。   “废话。”格拉迪乌低语,“他的武器是你们的神灵锻造的,附有神性,如果你自身未持神性,你就无法将其斩断——关我屁事?”   终于遇到可以和灰刀一拼的武器了,夏尔感到一阵莫名躁动。   但是“神性”?……那是什么? 第89章 黑剑   大地剧烈摇晃,人们在和暴走的鳞龙群厮杀,大概是受到电击的缘故,女王似乎空前愤怒。而在悬崖背后的藤梯上,女巫们正在逃亡。天空乌云密布,随时都会下雨。   可周围一切都和他们无关,这里只余下一名神秘骑士,一名恶魔猎人,还有刀剑。   “好武器。”骑士称赞,主动收手,将宝剑在身侧一挥,“我见过你,恶魔猎人。”   “在哪?”   “忘了就算了。”骑士笑道。   “你们和恶魔勾结。”夏尔紧握灰刀。   “你就没有?”骑士态度随和。   夏尔主动出手,从斜上方劈下灰刀,骑士反手用剑弹开。力量被分散了!夏尔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技巧,灰刀的威力从某个角度全部卸去,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妨害。   是剑术,而且是极高的水准。   “你为什么帮那巫婆?和我交手可是很危险的噢。”骑士气定神闲,持剑在手。   “你们又为什么在神庙里豢养恶魔野兽,还闯入圣堂洗劫一空?”   “看起来我们误解很深啊。”骑士做了个半后退的手势,“要我说,不如暂时和解吧?”   “和解?”夏尔不明白。   “我爱好和平,”骑士愉快地说,“我觉得,无论分歧如何,我们总有机会坐在桌旁好好谈谈的,也许还得准备美女、乐团和葡萄酒。唯有在这种宁静的氛围下,我才好开诚布公地告诉你我们的计划,比如我们要如何猎杀全境巫师,要如何肃清洛曼国内的秩序……我们的目的非常远大!”   “……现在就可以说。”   “我们希望拯救大家,”骑士态度热情,“从苦痛和蒙昧中拯救这个世界。神官也好,贵族也好,官僚也好,人们都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我们已经为大家准备了一个更好的归宿,在那里大家再没有任何分歧。”   “什么归宿?在哪?”夏尔心中一动,对方看起来像是个正经人。   “当然是在恶魔腹中。”骑士语气邪恶。   “我赞成。”格拉迪乌很高兴。   夏尔听到鳞龙女王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立刻转头往远处看去。   该死——   是那条八目巨犬!可怖的恶魔野兽不知从何处抵达,身形虽比潮湿母亲略小,但力量和嗜杀程度显然强过一筹,它扑到巨大鳞龙身上,火山般的巨口又咬又撕,三两下就在女王身上咬出巨大创痕,从巨犬口中爆发出的野火在鳞龙女王身上蔓延开来,疯狂焚烧它的鳞片皮肉,它发出惨叫不断,手中血锈岩矛朝恶魔野兽身上砸去,巨犬的八只眼睛一齐绽放出妖异光芒,无声尖啸席卷四周,波及之处鳞龙纷纷变得癫狂焦躁。   神庙守卫们对出现的恶魔泰然自若,显然早已知道它的存在,并且及时背身,不去直视巨犬身形。   两条巨兽在地面上纠缠搏杀,恶魔力量大炽,稳稳占据上风。   “哈!”格拉迪乌狂笑起来,“我们快加入他们吧!”   “我不喜欢。”夏尔紧盯骑士。   “怎么样,恶魔猎人。”骑士轻快地说,“整个洛曼王国都是我们的人,神庙、贵族、议会、国王陛下,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准备为伟大的地狱筹备降临,洛曼将成为下一个恶魔孵化场,你又在做什么呢?”   什么?整个洛曼都已经皈依恶魔信仰了?这怎么可能!那我一直在做的事情算什么……无用功吗?我一个人该怎么对抗泛滥的堕落势力?夏尔心中一震。   “这地方比我想的还要好!快点!催他们快点!我的同类们真是太厉害了。”格拉迪乌嘲讽,“……比我快多了。”   夏尔深呼吸。   “当整个世界都朝同一个方向迈步的时候,违逆者将被无情粉碎,不管他们抱有什么样的目的,只要胆敢逆势而为……一切努力都注定毫无意义。如果你明白这一点,你就进步了,你将从盲目仇杀恶魔的猎人,成为迎接新世界降临的另一位勇士。”神秘骑士诚恳地对夏尔说。   他说得对……如果洛曼人都已经接纳恶魔信仰,像我这样的恶魔猎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尔握紧灰刀,“你们丧心病狂到追随恶魔意志,与我何干?”   “我在教化你。”骑士伸出手,“我在教化你啊,我觉得你还有被拯救的希望。”   “……”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疲于奔命、维护心中的良善和正义,但在过程中,我饱受打击!好在后来,我……”骑士深情地说。   “少废话,没人对你的过去感兴趣。”夏尔快速后退,“你不攻过来的话,我就撤了。”恶魔野兽已经赶到战场,在这聊下去有害无益。   骑士突兀进攻,再次迅疾朝夏尔一刺,吃准了夏尔难以招架这一击。相对于横挥竖劈,急刺才是最难防御的,夏尔只能不断后退,左支右绌,非常狼狈,随时都会被刺中,而骑士的攻势则接连不断,让夏尔难以招架。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夏尔紧张万分。   “先挡着,我说刺的时候,你就朝他面门扎。”格拉迪乌低语。   夏尔稳步后撤,抵御骑士的攻势,他的防守非常笨拙,每次都要耗费不少精力,若没有女巫魔药的支持,现在肯定已经落败。   “刺。”格拉迪乌说。   夏尔迅速朝骑士头盔戳出手里的灰刀,此时恰是骑士刚刚收势,力量稍尽的时候,他来不及防御,头盔登时被灰刀刺中,砍开些许裂痕,他及时拼命后仰,从而避免被一刀破头。   “哈哈,你看这家伙蠢得跟什么样。”格拉迪乌嘲讽,“现在快跑。”   夏尔转身就跑,经历一番狼狈招架,他发现自己仍然精力十足,女巫魔药的力量真是太恐怖了,这就是为什么夏尔一定要救她们,对圣堂而言,女巫们绝对是非常强力的臂助。   他听得身后炸裂般响,回头只见骑士剑上黑光闪烁,一道漆黑力量呈涟漪状朝自己激射而来,正打中他后心,巨大力量穿透恶魔甲,刺伤夏尔后背。   夏尔浑身一抖,力量迅速从背后的伤口倾泻出去。   这是什么攻击?连黑魔甲都能击穿!他硬着头皮,竭力朝藤梯跑,迅速从上往下爬。   “夏尔!”   “快下来!”他听到阵阵叫喊,只见人们已把小船翻过来,用力推进海湾,现在正在船上等夏尔。   马登迅速跳下船,朝藤梯飞奔过来。   “结束这场小游戏吧。”神秘骑士出现在悬崖顶端,看着爬到一半的夏尔,挥剑割断藤蔓。   该死……夏尔刚刚负伤,来不及反应,藤梯断裂,他身体失重朝下坠去。   砰!马登抬手,想把夏尔接住。   “你胳膊会断的!不要硬接!”莎拉尖叫。   是啊,我身体很重,还穿着坚甲,如果马登想这样接住我,他的手——夏尔转瞬间想到可怕的念头。   黛利希忽然大声念出一道咒语,夏尔忽然感觉身体变轻,四周原本快速变化的光景渐渐迟缓,他匀速落下,被马登接住,待到他身体停稳时,一切重力又恢复正常。   “滚开!”黛利希朝顶上的骑士叫骂,“来多少我杀多少!”   “啧。”神秘骑士不敢与女巫对抗,立刻后退。   夏尔被马登抱到船上,随后他们迅速划船,小艇朝海上航去,远离身后一切喧嚣。   他仰躺在船心木底上,怔怔地看着蓝天微云,这么好的世界,要让给恶魔了吗?   “这是不可避免的。”格拉迪乌叫嚷,“你们的世界最终会被恶魔吞噬,这是无可阻挡的命运,被恶魔盯上的世界,没有一个能够幸存。”   “真的吗?”夏尔心想,“那你为什么帮我?你应该放任我被他干掉。”   “傻瓜。”格拉迪乌傲慢地说,“你永远可以信任我,我可是你的好伙伴啊。”   “还有别的理由吗?”   “我看不起其他魔神,总是喜欢腐化人心,蛊惑普通生命,不断搞这些迂回的东西,还自诩狡诈多谋。只有最伟大的刀锋魔神,才是地狱真正的强者。强者不会做这些复杂周折……这是不够强的表现……哼……刀锋魔神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刀锋魔神能砍断所有其他东西,其他魔神只不过是残次品、懦夫和废物……这些恶魔……这些恶魔也配?……”格拉迪乌喃喃道,似乎陷入某种偏执的自我狂热。   “这些都是表面的,关键在于,你和其他魔神的利益不一致。”夏尔察觉到问题所在。   “……是啊。”格拉迪乌声音越来越低,“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的垫脚石,其他魔神别妄想在我面前占据上风,我恨它们,还有该滚去间隙自生自灭的地狱列王……”   有那么一个瞬间,夏尔觉得他和格拉迪乌有很相像的地方。是错觉吧,夏尔不敢细想。   “你还好吗?”莎拉的声音打断夏尔内心思绪。   “我受伤了。”夏尔喘息,背后伤口剧痛,为什么那骑士的武器可以绽放出那种威力无穷的漆黑光流?   “我们应该找地方休息。”莎拉心痛地看着夏尔,“奶奶,他受伤了!”   “野兽灵药会让他保持强韧,他死不了的。”夏尔听到黛利希的声音。   “鳞龙!”马登惊叫,“鳞龙!它们追过来了!”   鳞龙吗?夏尔意识到危机靠近,鳞龙女王还在和恶魔野兽交战,它的眷族无法和巨犬对抗,只能散落开来继续追踪夏尔他们的下落。   夏尔想要起来,但伤口隐隐作痛,让他无力还击。   “别急,小伙子。大家离水远一点。”黛利希把他按下去,然后从船上站起,高声吟诵咒语,法杖上闪烁起噼啪电光,短短几秒之后,巨大的电流呼啸劈出,响声震得夏尔两耳作痛。   鳞龙们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天哪。”马登有些意外,“怎么全死了?”   “划你的船。”黛利希悠闲地坐下。   这么强大的女巫,一定要招揽过来。夏尔浑浑噩噩中想。   船只缓缓滑过海面,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半个小时,他们最后在一处海上沙洲停下。 第90章 沙洲   他们在沙洲上休息。   这是海水自然堆积出来的小岛,应该有非常久的历史,已经长出植物,灌木丛连绵分布,叶片落了大半。甚至还有一些夏尔叫不出名目的鸟类栖息于此,在干枯树枝上跳跃,对陌生人喳喳叫唤。   往南可以看到大陆的轮廓,其他方向则灰蒙蒙的,天色渐暗,大海笼罩在落日余晖中,黑水染上橘黄,美得像个意外。夏尔凝视那朦胧太阳,它一点点沉到地平线以下,残余光线也渐渐消逝。初看时,夏尔只觉得这层薄光淡去极慢,半天仍有蒙蒙余亮,等天色黑透了,才惊觉日落速度之快。   夏尔已脱掉衣甲,光着上身,黛利希魔药为他治伤。   “谁给你用过万愈灵药?”黛利希将一些深蓝色的药泥涂到夏尔后背的伤口上。   “我猜您说的是那种紫色的合剂。”夏尔说。   “万愈灵药是水獭学派的四种终极配方之一。”黛利希傲慢地说,“它做到了魔药的使命——能人所不能。”   “我师傅交给我的。”夏尔怀疑黛利希听过艾蒂安的名声,“……老猎人艾蒂安。”   “艾蒂安?”黛利希困惑,“那白痴还活着吗?”   “战死了。”夏尔想到那天的事情,“因为一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来过抛尸沼泽。”黛利希语气有些惆怅,“他留下很多遗憾,小子。他居然没来得及把他欠下的东西逐一偿还,就自私地沉没掉了。”   “师傅欠下了什么样的东西?”夏尔不解,“也许我可以帮忙。”   “你这傻瓜,”黛利希长吁短叹,下手越来越重,疼得夏尔龇牙咧嘴,“是情债,情债啊。”   “师傅似乎很受人欢迎。”   “他那样的人当然了……让人感觉很舒服,让人感觉他无所不能,他很懂得展现自己,他可能是有意为之,又有可能是天生如此自然。那个年纪的女孩们懂什么呀,光是看到有这么一个妙人存在,就忍不住芳心暗许了,哪怕他实际上没那么好,只要能得到他的种子、亲吻和甜言蜜语,大家也就认了。”黛利希慢慢谈起过往。   “艾蒂安师傅也有缺点。”   “缺点,当然,他死于自己的缺点,他死得肯定非常痛苦。别介意我的语气,和你们洛曼人不一样,大沼泽的人一点也不忌讳谈论死亡,艾蒂安的死对他来说是个解脱,他那种什么都不怕的勇气是要命的,勇气给他带来太多累赘。他走到哪闯到哪,就像在沼泽里乱撞一样,脚上带泥,身上沾着树叶荆棘,水蛭缠绕在他的脚上,道路越来越窄,越走身上越多牵挂。到头来再也走不动,往前一扑,就死了。”   “他有很严重的失魂症。他……忘了过去。”   “我听说了,”黛利希以涂有敷料的兽皮裹住夏尔的伤口,再用系带在他胸前绕过捆紧,动作幅度很大,非常疼,“他性格不喜精打细算,很多恶魔猎人通过消灭恶魔来积攒名望和钱,然后早早功成身退。但艾蒂安闷头四处奔走,他不停跟别人叙述他知道的一个大秘密,他宣扬有个大威胁在洛曼,他也写信给我,叫我早做提防,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对的。”   “大威胁?”夏尔心头一跳,“师傅他知道些什么吗?”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黛利希摇头,“如果真的有威胁的话,这么多年来,也早就消解了。”   恰恰相反,这么多年来,它在不停成长。夏尔心想。   “您知道些什么蛛丝马迹吗?拜托了,黛利希女士,这对我很重要。”   “……我那时候烦他,倒也没怎么搭理。艾蒂安只说这个国家的历史被人为更改了,贵族议会选举了一个错误的统治者。我怀疑他在说你们现在的国王,那个爱德华多。”   “国王陛下……”夏尔想到和国王有关的种种流言,弗雷德里克二世“幸运儿”是一位英明的统治者,但在他统治晚期,他主动向贵族议会推举小贵族爱德华多·索弗泰尔作为继承者,而议会也奇异地通过了这项提案,将名不见经传的爱德华多送上王座。   爱德华多的统治长久而神秘,他自第二纪元411年登上王位,到476年的今天,已经统治超过65年,本人达到89岁高龄,这是洛曼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长期统治。由于政治斗争、外族入侵和贵族战争等因素的干扰,洛曼统治者更迭频繁,而爱德华多的统治比之前任何一名国王都长久。   既有人批评国王施政无为,放任贵族自流,也有人称赞国王手段高明,维持整个国家远离战火。爱德华多统治期间,洛曼没有发生严重灾祸,也没有参与任何一起战争,农地和商业都发展得很好,人们对国王赞誉不绝。   “这很好,他隐居在幕后,悄悄维持和恶魔的联系。”格拉迪乌对夏尔细语。   “一个恶魔国王在统治洛曼,操纵议会选举他登基。”夏尔一想到此处就感到不寒而栗,“雷内伯爵还去西海岸,他岂不是很容易被腐化?”   “哈,这就是为什么你是如此硕大的悲剧,人类统治者不仅位高权重,还和你立场截然相反。”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我很知道同类们的伎俩,让我考考你,你想获得永生吗?永远不死,或者至少能活几百年。”   “想。”   “你想获得强大的力量吗?可以让你砸碎讨厌的人,可以让你从此不受法律约束,让你藐视一切规则。”   “想。”   “你想得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吗?无尽的金钱、珠宝和美玉,还有甜美食物和漂亮女人……”   “想。”   “……你个白痴,和我合作吧,聆听刀锋恶魔的差遣,这些东西都会是你的,我只需要你卸下心防而已。你真是蠢到家了,眼前就有无尽迷藏,刀锋恶魔很乐于分享一切,但你这家伙总是觉得我暗藏祸心。”   “我只知道,如果我无条件信任你,一切就全完了。但你已经做了示范,肯定有人会为了永生、力量和财富向恶魔效忠。”夏尔说。   黛利希走开以后,他在沙地上躺下,手脚自然摆开,皮肤紧贴细沙粒,触感非常舒适,当他闭上眼睛,世界好像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周围很寂静,只有刚立起的火堆噼啪焚烧。   “那些永恒、力量和财富,都比不上此时的宁静”他在心里说。   “这就是你的理想!我看不起你。”格拉迪乌愤慨,“随着万籁俱寂,事物失去意义,你死了。”   “我死了。”夏尔说,“安详地在这个小沙洲上消逝。”   “这就是你的命运,你命中注定死在无人知道的地方。”   “那你呢?”   “你看,你这种白痴,你都死了,还要问问别人‘那你呢?’——你管别人作甚,其他人都不在乎你死活。”   “你说得对。”夏尔独自躺在沙地上,“人与人之间是不会有相互关心的。”   他闭上眼睛。   听到脚步声朝自己靠近。   “你还好吗?”莎拉跪坐在夏尔身旁,抚摸夏尔的肩膀,“我很担心你,伤口怎么样?痛不痛?奶奶有时候会很粗暴。”   “莎拉?我……我还好。”夏尔睁开眼睛,看到小女巫,她拨开自己的长发,五官非常漂亮,现在尚显稚嫩,成熟之后至少有加倍魅力。   “你是恶魔猎人吧,住在城里的那些人,到处追查恶魔的痕迹,解决黑巫师的市集。”她猜测。   “是我们。我们努力地尝试,尝试各种可能性。”夏尔双手枕在脑后,看星空暗淡,月无限明亮,今晚是银月夜,每月有一天,银色月亮会移动到灰色月亮的前面来,这样的晚上能见度非常高,无需火把提灯也能看清周围。   “什么样的可能性?”莎拉问。   “从恶魔安排的绝地中寻找出路的可能性,虽然听起来离我们很遥远……但我知道,在某个地方,恶魔们在图谋特别可怕的事情。”   “我猜是那种毁灭世界的浩劫之类的。”   “对,但这很神奇。”夏尔和莎拉吐露心迹,“你能明白吗?因为这件事和大家无关,这件事和人们每天的衣食住行没有关系,无论它如何在幕后推进,人们的生活都是照常的,所以大家没必要为它操心。人们不会关心恶魔在地狱里做到了什么程度。只是等到那天到来,那场大灾难到来……所有人的生活都会被倾覆,到时候一切就太晚了……整个世界上,我猜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个大危机,这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愿意在它尚未成型之前,劳心费力地试图阻止……试图阻止那个黑暗无边的结局,这种感觉……特别孤单。”   “我不明白。”莎拉在夏尔身边躺下,看着星空,“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那样不是和疯子差不多了。”夏尔看见一颗星星突然暗掉,是真的吗?还是错觉,“把模棱两可的、尚未有定论的事情到处诉说,而且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大家只会觉得我是个骗子,希望从中渔利。更糟糕的是,现在我怀疑整个国家的统治者也已经入魔了,这就意味着,我很可能与整个国家对抗,大家更愿意听国王的命令。”   “……你听起来一直在默默努力?”莎拉转头看着夏尔的侧脸,“一个人抵抗一场大灾难?这样一定很辛苦。”   “我不知道出路在哪,所以说,我们是在尝试可能性的一群人。我不想恶魔毁掉世界,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些怪物。这是我最原始的想法,听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极难。”夏尔解释,“所以,莎拉,你们能帮我吗?”   “我不确定。”莎拉怅然长叹,“一切都变了。你的理想虚无缥缈,但是宝贵……是的,虽然很可能毫无意义,最终失败,但还是宝贵。”   莎拉陷入沉默,夏尔也一样。   “我要去捉鱼,等一会我们就有东西吃了。”她起身离开。   “居然有女人愿意和你谈论人生理想,稀奇。”格拉迪乌意外,“她傻了吗?只有蠢货才会将理想看得高于现实。”   一心想着超越所有其他魔神的你,才是最大的理想主义者吧。   “格拉迪乌,你看到天空中有颗星星忽然暗淡了吗?”夏尔想到之前看到的东西,“是我的错觉?”   “它被毁灭了。”   “毁灭?星星到底是什么。”   “其他世界。” 第91章 巫师过往   他们用树枝串鱼在火堆上烤。   夏尔也手持一根,海鱼在焰光里炙烧,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变得焦香,他拿捏不住火候,有时觉得不够熟,有时又直接把鱼皮烫黑了,根本没法下口。   “是你抓的鱼吗?”夏尔问马登。   “我一直对自己说,我能行!”马登摇头晃脑,“我看着黑色的大海,心想,大海有什么可怕的?我都走过这么远的路,面对这么多可怕的玩意了,海算什么!然后我勇敢地面对海洋,把网投进深水!”   “我再召唤来鱼群,它们就入兜了。”莎拉坐在旁边补充。   “巫术是这么厉害的吗?你们能够和动物沟通……”夏尔很好奇,“是什么原理?”   “答案是和祖先一样,用心神去和万物接触。”莎拉认真地描述。   “我们能做到的事情超出你想象。”黛利希手拿缝衣针,眯眼缝补一件黑色内衣。   “您会配置魔药,是水獭学派的女巫……世界上还存在其他学派吗?又是谁发明了巫术?”夏尔问。   “这都是些冗长的见闻。”黛利希悠哉地说,“小猎人不需要听这么复杂的东西。”   “奶奶,别这样。”莎拉说,随后认真地给夏尔解释起来,“在很久以前,有个很聪明的人,他走到大沼泽的深处,坐在一棵枯树干边上,就那样一直坐,坐了很久。”   “我听过这个故事。”马登很高兴。   “在沼泽广为流传的故事,创造了巫术的祖先大人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许多变化。”黛利希摇头晃脑,神情愉快。   “我们的祖先就保持一个姿势久坐……坐了很久,很久。其实在进入沼泽之前,他就已经决心不眠不休,他在高山上打坐了七天,在海滩上打坐了五天,又在洞穴里打坐了三天,就这样了解天空、大海和土地的一切。之后,他又在极度饥饿贫乏的情况下,于沼泽的枯树干前坐了一整天。”莎拉神秘地讲述。   “这么久……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夏尔吃惊。   “傻瓜,这都是神话故事,是不真实的。”格拉迪乌嘲笑。   “他死了,某种意义上。”黛利希用崇敬的语气说,“在那天晚上,祖先大人和整座沼泽融为一体了。”   “融为一体……”夏尔若有所思。   “远祖巫师就是这样做的。”莎拉盘坐下来,做出入定的样子,“他看到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他看到万物万象,他看透了世界的表象,找到其中真实。”   “而那真实是……”夏尔忍不住想象那时的场景——独身一人,在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苦修之后,深入到大沼泽内部,放空一切。   “是巫文字,祖先大人放弃了肉身来获得最强的力量,他抛弃了所有自己,从而拥抱其他万物,也就是说,祖先大人看到了‘世界的道理’。”黛利希感慨。   “他将这份道理记录下来,留下三百个巫文字,从这些巫文字里诞生了我们的文明,我们的抛尸沼泽,外人口中的白色沼泽。在交错水域之上,我们构筑起我们的家园,我们围绕着祖先树拉手歌唱,学习树皮上留下的秘密。”莎拉语气崇敬。   “巫文字……一定很神奇。”夏尔在想这些巫术和猎人魔咒之间的共通之处。   “它能用来操纵一切。”莎拉神秘地说。   “在利用巫文字方面,后人争执不休。”黛利希停下手中动作,凝视火焰,“分歧、冲突乃至战争……在祖树下都有人擅动刀兵,因为大家无法相互理解,我们就分成了不同学派。水獭学派是其中最温和的,我们并不滥用巫术,只是利用巫文字的力量做最有限的事情,我们专注于收集与调和魔药,千百年来汲取教训,总结配方。”   “然后就是蟾蜍学派,他们主张用巫术来牟利,所以一旦巫术有所成就,就会离开沼泽,到各个地方去寻找机会,留在沼泽里的也净是些商人之类。”莎拉解释。   “就像德拉科巫师?”夏尔猜测。   “不,德拉科那家伙是白鹬学派的,这学派的巫师喜欢做研究和探索,像鹬和蚌壳搏斗那样瞎努力,试图找出巫文字背后的秘密,设法比祖先大人找到更多道理。这是不可能的。”黛利希语气不屑。   “最后就是龙学派。”莎拉说,“他们自视甚高,其他学派的巫师们都可以自由加入和离开,但龙学派不一样,他们只挑选最有天赋的巫师,并且一旦加入就要为他们的条律所约束,不能随心所欲。”   “那岂不是很没有自由,他们凭什么这样做呢?”夏尔问。   “凭的是臭气相投。”黛利希皱眉,“龙学派相信学了巫术的人高其他人一等。”   “快问问她们去哪报名。”格拉迪乌说。   “所以啊,”莎拉抱着膝盖,“龙学派的人总是非常团结,他们有自己的结社,而且势力强大,只招募最强大、最精通巫术的那些人,非常嚣张,经常欺凌甚至杀害普通人,把大家当成实验原料或者‘施法耗材’的也有,他们觉得普通人的命不算命。”   “如果巫师被恶魔蛊惑,就会变成黑巫师。”夏尔想了想,黑巫师们总是建立秘密集市,利用自己学到的巫术来协助他们的恶魔主人。   “最好还是少谈论他们。”黛利希摇头,“黑巫师们会听到的。”   “我是恶魔猎人,我不怕。”夏尔胆子大。   “但我们不是,我只是一个老妇人,而莎拉是个小妇人。”黛利希将莎拉搂进怀里,宠溺地抚摸。   “为什么神庙的人要追杀你们?”夏尔问。   黛利希皱眉。   “难道我没有一直在努力吗?”她有些怨恨地说,“难道我不知道神庙一直和我们沼泽之民不对付吗?……我秘密和他们保持联系,我在白峡绝壁上维持我们的关系网,我给一些贵族送过魔药,我给神庙里的人送过协助他们装神弄鬼的宝物。但自从沙瓦尔,那个秃脑门上位之后,情况就变了。”   “他是什么时候成为大神官的?”   “你住在灰树厅,应该比我清楚。”黛利希奇怪地看着夏尔。   “去年夏月。”马登提一嘴,“我进城的时候看到那秃子在广场上发表演说。”   “他讲洛曼人是受神祝福的子民,而沼泽之人应该被驱逐,他还说我们不配行走在洛曼的土地上。你认识德拉科吧?”黛利希很不满。   “对。”夏尔点头。   “德拉科说,如果我们不先把沙瓦尔干掉,沙瓦尔迟早会来找我们。这混蛋……说的居然是对的。我还以为沙瓦尔和以前那十几任大神官一样好收买。”黛利希无比反感。   德拉科确实和我提过他的计划,想让我将沙瓦尔从大神官的位置上踢开。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行动,西海岸就传来诏令,将雷内大人和德拉科全都调走了。   是了,领主身边的巫师顾问离开,神官们就可以充分利用宗教理由,肆无忌惮地迫害民间普通巫师,其他巫师没有世俗贵族撑腰,只能靠附近居民掩护,很难从无情的神官手中幸存下来。   洛曼乡间还有多少其他巫师正在受到攻击?夏尔深深忧虑。   “仇恨形成一个闭环。”黛利希看火堆烟雾往上飘去,“想想吧,神官恨巫师,巫师也恨神官,连带着讨厌普通洛曼人。神官每切断一个巫师的嘴唇,就有十个巫师投入龙学派门下。龙学派的巫师每抓捕一个农夫去做实验,就有一大群人憎恨巫师,认为我们只会祸害乡里。这样的事情不断重复循环,仇恨便随之累积,而仇恨的最高形式就是战争。”   “洛曼人和巫师之间的战争。”夏尔喃喃道。   “它不远了,而我们无能为力。”黛利希很遗憾,“你们不了解大沼泽现在的形势,龙学派巫师已经集结在同一面旗帜下,随时准备侵入洛曼,为他们死伤受难的同乡伙伴复仇。一支巫师军队,纯粹由巫师集结的军队,谁能抵抗?”   谁能抵抗呢……   “仇恨……战争……”夏尔把鱼吃掉,这些复杂的问题在他脑海中接连回转。   吃完东西后,他们躺在沙地上休息,夏尔和马登躺在一头,黛利希搂着莎拉在另一头。   “你逐渐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了。”格拉迪乌评论。   “什么意思?”   “战争、冲突、仇恨……这些东西我光是聆听都感到振奋,多美妙的词汇,我们就该置身其中,享受漩涡与激流。安逸一生毫无意义,从斗争中,我们能获取极乐!”   “你挺烦人的。”   “苦难无穷尽也!你最好接受现实!但别担心,有我照看你!每当你滥施善心,我就会及时纠正!使你永远保持警惕!永远从中渔利!”格拉迪乌叫嚷不断。   夏尔翻了个身,看到海滩边那艘小船。   得回圣堂去,我要回猎人圣堂,还有许多事要完成。现在终于把女巫们救了出来,但她们会加入我们吗?夏尔深深怀疑,而且女巫们身上还有许多谜团有待揭开。   神官和恶魔勾结,国王与恶魔勾结,贵族与恶魔勾结,堕落势力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在遥远地狱,开门恶魔正不断试图开启两界之门,在大沼泽,极端的龙学派准备发起战争,在灰树厅里,盗贼工会和圣堂结下梁子,对,盗贼工会,一定要找他们麻烦,他们抢劫过圣堂,这笔账一定要算。   千头万绪……逐一完成吧。我要赢过他们,要超过沿途艰难险阻……   夏尔渐渐沉入梦乡。 第92章 恶意会面   早上,夏尔提出返回猎人圣堂。   “黛利希女士和莎拉小姐也一起来吧。”夏尔说,“圣堂可以保护你们。”   “免了吧。”黛利希断然拒绝,“大沼泽才是真正仁慈的庇护所。”   “嗯……”莎拉犹豫不决。   “你在干什么?莎拉?”黛利希吃惊,“难道你想跟这两个猎人一起走?”   “我不喜欢家里的氛围。”莎拉苦恼,“那里有蛇,死人花还有烂泥巴。”   “我们是巫师,我们从来都是和那些东西为伴的,何况那里也有萤火虫、水獭和泥炭藓呀。”黛利希劝说。   莎拉似乎不想违背奶奶,抱着手没有说下去。   “外面时局凶险,”黛利希对夏尔解释,“我们没法继续在洛曼待下去,情况对我们来说不利,不好意思了。”   夏尔感到困扰,圣堂需要女巫的支持。   “沼泽里也不安全。”夏尔解释,“情形越来越紧张,正如您所说,矛盾正在激化。”   “是你了解抛尸沼泽,还是我了解?”黛利希很不满。   “好吧,我很遗憾。”夏尔向黛利希致意。   “奶奶!”莎拉很不安,“他们帮了我们。”   “而且我们只有一艘船。”马登提醒大家,“如果我们不一起走的话,这船该怎么用?”   “你划船把夏尔送上岸,然后再回来接我们,我们再去抛尸沼泽。”黛利希简短地说。   “大沼泽!”马登呻吟起来,“我……哎……”   “你怕了?”黛利希咄咄逼人。   “有点远,至少要划几天。”马登嗫喏着,“我怕大海,我不能在海上待太久。”   “三尾湾怎么出了你这种怕水的家伙。”黛利希瞪了他一眼。   “啊耶!我也没办法。”马登无奈。   “这样看来,我们只能一起走了。”夏尔提议,“先在圣堂住一段时间吧,我们可以一起解决问题。”   “怎么解决?如果神庙的人围攻圣堂,你们能有什么办法?”黛利希不屑。   “我不行,但是有您在,几倍的敌人都没法攻进来,您应该也了解我们的圣堂,那是座巨大宏伟的建筑,易守难攻。”夏尔说。   “……好小子,我是担心这把骨头交代在洛曼,没法埋在大沼泽了。”黛利希皱眉。   “那样的话,我会把奶奶撒回沼泽的。”莎拉自告奋勇。   “哎,那就好。”黛利希亲昵地靠近莎拉,“我的好孩子。”随后,她又严厉地盯了夏尔一眼,“那你必须为我们开路,去看看有没有安全返回城市的道路,各处有没有神庙的眼线,提防有没有刺客。”   “我明白,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尔点头。   他们吃了点东西,随后夏尔就和马登划船离开沙洲,靠近三尾湾。海水不断被小船划开,在他们身后留下长长水痕,像道疤痕。   经过昨天的纷扰,渔村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人们在岸边眺望海上这艘小舟。   “你看到有什么威胁吗?”夏尔张望渔村。   “看起来很和平,目前为止。”马登看了看,“我看到本家叔叔和阿姨。”   “再靠近点,然后你在附近等着,别下船,如果有人靠近,你自己赶紧逃吧。”夏尔嘱咐。   “都是熟人在附近,他们会提醒我的。”马登自信地说。   离海滩还有五十多米的时候,夏尔从船缘跳下去,涉水走到岸上,村子里的大家看起来有些紧张,时而对夏尔指指点点,谈论不休,经过昨天那样的事情,恐慌是不可避免的,妇女匆匆把孩童抱进家里,青壮年停下手里动作。夏尔保持平静,向他们示意自己无害。   他直奔广场旁杰弗瑞的宅院,沿途留意有没有神庙守卫的踪迹,事实证明一切安全。   门口有个仆人认得夏尔。   “你来干什么?”他很警惕。   “杰弗瑞会想见我的。”夏尔解释。   “老爷正在和别人聊天。”   “别人?谁?”夏尔感到警觉。   “没必要告诉你。”仆人摇头,“如果你真的要见的话,我去通报。”   “请。”夏尔点头。   过了几分钟,仆人引夏尔进去。   杰弗瑞从屋里出来,站在宅院里看着夏尔。   “又是你。”他感到不安,“这次你想干什么?”   “我们不是敌人吧。”夏尔耸耸肩,“我想问你能不能弄到一辆马车,把我们送回城里。”   “‘你们’?”   “我的同伴们。”   “……去灰树厅……可以。”杰弗瑞点头,“我也乐意把诸位送离三尾湾。”   “神庙的人来过吗?有没有给你们造成影响?”   “事实上,他们很客气,也没有说什么。我们要求他们对死人负责,他们提到我们杀了神官和一位神庙的卫士长,却没有当场清算的意思,一切似乎要等雷内大人从西海岸回来,到时候一切才能得到处置。”   “原来如此。”夏尔沉吟,“那个俘虏呢?”   “藏在我家里。”   “我去问他一点事情。”   “现在别。”杰弗瑞摇头,“他上吐下泻,发了高烧,我请了个医生来照顾他,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等他状况好些了,可以再去问他。我觉得你还是留下比较好。”   “我可以留下。”   杰弗瑞派人去找马车,夏尔和马登划船回到沙洲上,把女巫们接回三尾湾,莎拉对她在圣堂的新生活怀有美好幻想,黛利希则比她紧张得多。   等船只重新抵达岸边,人们看到莎拉,兴奋地呼喊起来,莎拉对他们点头微笑,完全像他们的一个精神领袖。难怪神庙非要根绝巫蛊之术,他们似乎想垄断对超自然现象的解释权。如果人们都心向巫术而非神灵,神庙的威信也会大为降低吧,夏尔心想。   一辆宽敞马车被车夫拉到广场中间,女巫们和马登一起上了车,准备返回灰树厅。   “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大人?”马登问。   “我还有点事要留在这,你们回去以后,注意安全,凡事听伊内丝的。”夏尔嘱咐,同时警惕地看着那雇来的驾车人。   “明白。”马登点头,“别担心我们,这车夫我认识,村里的,不会害人。”   马车在一声鞭响后晃动离开,车轮在砂砾地上轮转时发出刺耳声响,夏尔望着整辆车消失在视野尽头,随后背着手走回杰弗瑞的宅院。   “我还是要去看看那个俘虏,即便他犯病了也好。”夏尔说。   “嗯。”杰弗瑞看起来心不在焉。   他们走进屋子,这是间宽敞的房舍,迎面是长走廊,两侧分别是餐室和会客厅,有楼梯通往二层,木制地板踩起来没有声音,石头墙壁修砌平整,涂了一层灰,粗看很像纸的材质。   杰弗瑞带夏尔走到二楼尽头一间屋子门前。   他把手放在门上,对夏尔说:   “那神官已经被沙瓦尔赎走了,他没生病,是我骗你的。”   “你想干什么?”夏尔把手按在灰刀上。   “我没办法。”杰弗瑞把门推开,夏尔看到房间里一个人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非常英俊,约莫二十多岁,皮肤白皙,像活生生的雕像,五官精致无暇,高鼻大眼,窄眉薄唇,一头浅褐色头发很短,未曾梳过,自然形成卷发。   这样一个容貌完美的人会出现在这种渔村里,夏尔感到相当怪异。   你是谁?夏尔本想这样问,但他看到对方身上昂贵坚固的全身铠甲,腰间金色宝剑,瞬间回过神来。   这是那位神秘骑士。   他迅速抽出灰刀在手,杰弗瑞转身逃走,留下一串仓促足音,神秘骑士却面无惧色。   “没必要在这里打。”骑士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我说过了,喜欢和人交谈,更甚于无谓冲突。打架是多么劳心费力的事情啊。”   他的脸上有令夏尔作呕的傲慢。   在这么短的距离里短兵相接,夏尔没有必胜的决心,但有把对方致残的机会,所以他没有把灰刀放下。   “那你想干什么?聊天?”   “我一直觉得,两方人互相纠缠、厮杀,打到一方心肺肠子全都洒在地上……既无趣又残忍。”骑士轻快地说,“我是埃俄斯,你叫什么?”   “过客。”   “真名?”   “真名。”你慢慢查去吧。   “好吧……‘过客’。”埃俄斯没有生气,语调照常,“让我们来谈谈我们两边的信念,你想做什么?”   “干掉你,还有你背后的一切。”   “哇哦,真是残暴、冷酷又毫无人性!”埃俄斯夸张地惊叹,“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吗?真是……太让人难过了,为什么英雄之辈不能做点好事呢?”   “……”   “而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在致力于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们给所有人机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包括你,过客,我相信你也有机会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埃俄斯露出奇怪的笑容。   “我不需要。”夏尔摇头,“把机会留给你自己吧。”   “是吗?你确定?这样的机会可是非常难得的,如果你在这里选择拒绝,以后一定会在某个时刻痛哭流涕、悔恨不断,深感自己失败受挫,因为我们绝对强大,你毫无还手之力。”埃俄斯神情悠闲。   这混蛋……废话也太多了点。夏尔灰刀一振,朝埃俄斯刺去。   埃俄斯起身后退一步,拔出腰间金色长剑,上面异样漆黑力量流转,迅速覆盖满整个房间。   夏尔刺中空气,被拖入无尽黑暗。 第93章 万次斩击   一点光亮也没有。   啪,你死了。   这里是哪?格拉迪乌?   这里是无尽的黑暗。   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黑暗吞掉了一切,小子,我们只靠默想来沟通就可以了,这之间又没什么核心区别。反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还是感觉很神奇,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正常,你已经被拖入一个魔神的自有概念里。   这是黑暗魔神?   在地狱,我们称其为黑暗之王,地狱列王之一,也是我最讨厌的。   你很讨厌它……为什么……   因为它太普通了,谁会当“黑暗”恶魔啊!没有任何特色、没有任何优点缺点、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不会让人感到欣喜,也不会让人憎恨,就是普普通通的“黑暗之王”,执掌“黑暗”这个概念,简直毫无志气、毫无信念!我一直致力于把它从列王位置上拉下来,换我爬上去,瞧瞧,“刀锋之王”!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黑暗之王算什么玩意。   但你做不到,我们被困住了。   我要破开这里也不过弹指一挥。但这是个好地方,黑暗凝滞了一切,也掩盖了所有。看这里。   我们怎么在一把刀上?   “现在好多了。”格拉迪乌显现出它的某个形态,是一个浑身长着足数七把尖刀的圆形生物,用几根触手状足支撑身体。   夏尔低头,看到他们下方有一把无形之刃,托载他们快速在黑暗中穿梭,虽然前方后方都是无尽黑暗,但这把刀仍然执着地往前滑行劈砍,绝不后退。   “你这样子真恶心。”夏尔皱眉。   “什么!你这蠢货,这是我在某个海洋世界里的无敌形态,不仅黏糊,而且锋利。天哪,我能把‘粘稠’和‘锋利’结合起来,过去的我简直是个天才!”   “变成人,快变。”夏尔催促。   于是格拉迪乌又变化形态,触手和黏液皮肤消失,现在看起来像一个高大精壮的青年,古铜色皮肤,只是脖子以上长出一把巨形利刃,取代头颅,看起来仍然奇怪。   “我尽力了。”格拉迪乌抱怨,“你还要我怎么样。”   夏尔环顾四周,黑暗无边无际。   “所以我刚才刺中了那家伙,结果就被拖到这种地方来。”   “对。”脖子上的刀开始晃动,“就是这样,黑暗之王的把戏,这里被称作暗域,一尊魔神的领界……如果不是我的话,你已经和黑暗融为一体啦!”   “那么就是‘黑暗之王’这尊恶魔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它就是一切威胁的根源。”   “应该是,因为它在地狱列王之中最年轻,最野心勃勃,靠征服一个世界来彰显力量也很正常。”   “我不会让它得逞的,我要干掉它。”夏尔态度坚决。   “光说不练毫无意义,你得变强。”刀锋脑袋左右挥舞,“何况是地狱列王这种……魔神中的魔神。”   “你肯帮我?”   “不是,我帮你多少次了,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格拉迪乌嚷嚷。   “只是感觉新奇。”   “一切都变了!看看我们已经碰到的黑暗走狗有哪些。那个魔女,说话叽歪,行事磨蹭,而且想睡你,很可恨。”   “想睡我?”夏尔吃惊,“我怎么没察觉。”   “别打岔。还有那个秃头大神官,长得太丑,我也不喜欢。”   “不可以貌取人。”   “椭圆秃头是对锋利的侮辱,只有头型尖锐的人才能得到我的认可。”格拉迪乌解释,“再接下来就是我们碰到的那个骑士,矫揉造作,以为自己很厉害,自己什么也不是,还对人指指点点。”   “原来如此。”   “这就是我讨厌黑暗之王的原因,看看它培养出的混蛋,和它本身一样下作烦人,一点都不爽利!我愤怒了,现在刀锋魔神要培养出自己的优秀走狗,用来打倒他,贝罗尔村来的夏尔·格兰尼,你已经被刀锋恶魔选中,你就是魔神之选。”   “无聊,给我力量。”   “在这种性质特殊的地方,我也可以试试新花样了……”   刀锋脑袋朝夏尔劈来,夏尔没有躲闪,彼此交叠。   瞬间他感到周围万事变化,暗影无痕,光彩、声响和气味再度涌现出来,淹没他的感官。   他茫然望着四周,看到一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街道,地砖是暗金色的,两侧建筑高达千尺,轮廓超然,如巨塔,塔顶互相交驳,结构错综复杂,犹如蜂巢,与其说是建筑,更像是艺术品。   夏尔感到炎热,闪耀光芒从高空洒下,照得人浑身温热,他汗流浃背,更何况现在还穿着一件沉重盔甲,手握合金长刀。怎么回事?他将这柄刀在手中旋转,相当匀称。   刀锋恶魔在街道的另一端,它看起来非常致命,用两条结构简单的后腿支撑身体,移动时爆发出极快速度,两臂都是利刃,形态朴实无华却足够可怕,两臂双刃足以切断一切有形实体。   “这是哪?”夏尔朝格拉迪乌叫喊。   “很多年前,我们攻击这里。”格拉迪乌磨利自己的双刃,“我的部下遇到一个奇怪的对手,他非常凶狠,杀了我手下十几个先锋……现在轮到你扮演他了。”   它快速弹跳,几下就跃过数十米距离,随后朝夏尔刺来。   夏尔发觉脑海中多出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出生,接受训练,日复一日地用手中武器进行格斗练习,打败一个又一个竞争对手,不断搏取荣耀,一生经历过上千场战斗,无数次决斗,无数次参与国家之间的战争,无数次出人头地、赢得赏识与奖励。   但一切都变了,原本只想将一生绝学传给下一代,然后独自死去。忽然世界迸裂,无数道巨大裂缝凭空浮现,从中涌出数以千万亿计的恶魔,它们汹涌地淹没地表,而他所在的城市也是一样,所有人都在死去,整个文明正在崩溃,但仍然要拿起武器,仍然要进行最后一战。   刀锋恶魔来的很快!夏尔观察它,它从上往下跳跃,一切只发生在不到两秒之内,夏尔瞬间被切断,记忆也随之断裂——   而他又在转瞬间重生,仍然站在原地,格拉迪乌也复位到街道尽头。   “我只要求你接住这一刀!接住这一刀!你这蠢货!”格拉迪乌张狂叫骂。   “十次之内我能接住。”夏尔回味方才身体被切开时的拟真痛楚。   “狂妄!”刀锋恶魔再度朝夏尔冲锋。   速度太快了!根本不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夏尔本能后撤,目光紧盯格拉迪乌的动作,刀会从哪个方向斩来?   夏尔眼前闪烁出无数本能和记忆,那是用刀的经验和绝技,夜以继日的练习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刀术大师只需要稍微偏移自己的武器,就能将刀锋恶魔的利刃拨开,让它跌落在地。   只是——跟不上,手跟不上意识,夏尔一边要努力吸收消化这段突如其来的记忆,一边要迎接格拉迪乌的快速斩击。因为来自其他世界,这名刀术大师所使用的技术非常特别,理解之后,大概可以翻译成“严击术”或“庄严的打击”,再不然也可以起“认真打击”这样的名字。   刀锋恶魔的攻击……绝对是夏尔有史以来所经历的最快速、最致命和最诡异的进攻。   “太慢!”   “方向错了!”   “你输了!”   “你还是输了!”   “超过十次了!”   格拉迪乌享受着凌驾于夏尔的感觉,在这座幻化出来的异国街道上,不停将夏尔从各种角度砍断,每击杀一次,格拉迪乌都会不留情面地斥责他。   挥刀、挥刀、挥刀——失败、失败、失败……   随着夏尔和这段模糊幻景融合得越来越深,周围环境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晰,他看到街道尽头有更多类似形态的刀锋魔正在待命,他看到天空从中间裂开,新的恶魔从中倾泻而出,小鬼们就像大洪水一样从天空泼下,尖叫不绝,那些运气不好的小鬼先坠地,顷刻间被压死,形成用来缓冲的尸堆,后来的小鬼安全地跌落,然后迅速低头吞吃同伴的残骸,然后下来的恶魔们体型越来越大,小鬼、大鬼、恶魔战士……先锋……   这就是恶魔灭世的情形吗?   夏尔又一次被格拉迪乌砍死,随后无损复苏。   “感到绝望吧!”格拉迪乌一边冲锋,一边傲慢审问,“这就是你们世界未来的样子。”   “刚开始有点绝望……但是,我意识到一件让人振作的事情,原来不止我在努力,在某段时间之前,在这处街道上,有一个人,一个善用刀的战士,也在和你们这种东西作斗争……”   “亦即说是,毫无意义!因为他死了!”   夏尔努力地从这段记忆中发掘经验和技巧,将自己所看到的原始回忆转化成自己能够运用的战斗意识。   “没用的!没用的!”格拉迪乌利落地刺穿夏尔,将他挑起,然后抛回到地上。   瞬间双方复位,格拉迪乌刚想再次朝夏尔冲来,将他砍做两段,便看到夏尔身形飞速移动,竟是主动朝刀锋恶魔发起攻击。   “不要命了!”格拉迪乌残暴地朝夏尔横挥刀刃。   先格挡、再还击,姿态端正,严击术的根本就是姿态端正,滴水不漏,反应时又要快如苍皮兽……苍皮兽是什么?这是谁的记忆?夏尔握刀用力一推,撞开格拉迪乌的刀刃手臂,然后再往前一刺,穿透它的架势,捅进它的前胸。   “我赢了!”夏尔感到振奋,“努力没有白费!”   刹那间,夏尔眼前这尊刀锋恶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如房舍般高大的恶魔,浑身覆盖厚重恶魔质盔甲,手握比街道更加宽阔的巨大武器,俨然已经从普通的刀锋魔变形成更加高阶的怪物。   “这段记忆的原主人。”格拉迪乌的声音愈发冷漠,“原本也是和你一样想的,它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整场恶魔入侵。但它遇到的对手越来越强,它打败了刀锋魔、利刃先锋、刀锋将军、刀刃悍将,一个又一个强力恶魔都被他杀死……但恶魔是无尽的,他最终还是惨死在我某个强力将领手下,灵魂被收割,端到我面前来……这个世界最顶级的刀术大师也就如此了,夏尔,你觉得你会有一丝机会吗?”   夏尔抬起头,深呼吸。   我会有机会吗?   他朝那巨形的刀锋恶魔奋力一跃,挥出手里武器。 第94章 中断饮宴   时间不断推移,夏尔有种迷失感。   他在街道上和无尽的恶魔潮交锋,从早晨砍到深夜,又从后半夜砍到日出,因为是幻境的缘故,所以也没有伤势和疲劳的累积,唯一要考虑的只有精神上的压力。   过去多久了?他恍惚中心想。过去了七天?十五天?一个月?   恶魔实在太多,夏尔杀死面前一只,随后又有十数只大小恶魔从街道尽头冲出。   它们的形状多种多样,格拉迪乌精通恶魔的各种形态,不断变形,从它自己的眷族刀锋魔开始,一直到各种各样其他怪物,它都变了个遍。悲泣王子手下的哭泣小鬼会让人不停流泪,迷雾恶魔制造出连绵的、充斥恶魔质的大雾来侵蚀躯体,恐慌君王将畏惧植入人心,火焰魔王创造出的炎魔以火海摧毁万物,施虐王子手下的恶魔每个都精通折磨的艺术,金属恶魔制造出无情的杀戮傀儡,比普通恶魔还要坚固可怖,还有雷暴恶魔、贪食魔神……   夏尔只顾挥刀,心无旁骛,他专注于厮杀,凝视怪物移动的形体,锁定它的方位,然后视情况进步迎击,或者后退招架。   “现在我是长角大君!”格拉迪乌幻化出一尊高大怪物的形态,头顶上长有无数根笔直尖角,“嘎!我是蠢货!”   “格拉迪乌,你确实是蠢货。”夏尔说。   “什么?我不是格拉迪乌,我现在是长角大君,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喜欢创造各种各样带着角的怪物,不管它们有多离谱,只要长着角,就能加入我的军团,地狱里没有比我更愚钝的魔神了!”格拉迪乌先是在原地跳舞,随后毫无征兆地朝夏尔冲来,用尖角把夏尔撞飞,夏尔的身体重重撞在后方的街道上,他感觉内脏破碎。   在一阵剧痛中,他发现周围环境变化,万物逐渐消失,自己又回到了无尽暗域之中。   “我们不是‘回到了’,我们一直在这里。”格拉迪乌说。   “真是印象深刻的战斗。”夏尔回想起方才无限冗长的交手,用刀和各种各样的巨型生物或能力特殊的恶魔交战,那情景深深烙印在他心中,再难忘却。   他喘着气,感到脑海中不断有记忆碎片融合,他知道这些思绪属于那位刀术大师。   大师的名字叫“茨”,生活在一个叫“渚门”的地方,这座城市是数个世界的交通枢纽,空间比较紊乱,夏尔怀疑这就是它成为恶魔入侵目标的原因。   茨所属于的世界名叫尤兰达尔,这里的原生种族已建立起非常璀璨的文明。夏尔朦胧中吸收到大量迥异记忆,这个文明尚武,但物产贫乏,因而分裂成互相缠斗的国家,他们能建造高耸入云的建筑,却用简陋兵器作战。商人曾经自其他世界交易来一种强力武器,能够在几千步之远消灭目标,然而这种商品却被渚门的领袖封存,他害怕人们用这种武器来反对他,茨坚决保卫渚门之王,阻挠了好几次民间尤兰达尔志士窃取异世武器的计划。   茨绝不怀疑渚门领袖的决定,并且捍卫庄严道场,直到恶魔降临,一切野心与理想化为乌有。夏尔从他最后的记忆碎片中读到他的想法。   ……倘若解禁武库,拿起那些武器,结局一定会不一样。   “一样的,还是一样的。”格拉迪乌戏谑地说,“有个文明太过绝望,以至于技术飞速进化,营造出巨大舰船,强韧到足以驶入地狱,想要撞碎我们,但还是被我切断航世帆,万名贤者头颅落地。也就是说,被恶魔盯上的世界,绝无逃脱希望。”   “我想知道那射程数千步的武器是什么?”夏尔问。   “动能武器。”   “动能?”夏尔不解。   “就是弩。”   “弩能射到几千步?”   “倘若以火焰爆发时的气浪为冲击,将尾指长的金属推送出去,即便飞翔超过一千尺,也可以穿透铁板。”格拉迪乌不太情愿地解释,“你没必要了解这些,如果你们的世界没有被恶魔发现,几千年后你们的文明也会制造出这种东西的。可惜你们已经暴露,世界的寿命只剩下几十年啦……”   几十年……夏尔忍不住回想起恶魔入侵的场面,不计其数的恶魔从天而降。   “快结束虚无缥缈的异文明幻想——别忘了,它们都死了上万年——现在我们要消灭现实中的恶棍。”   “我感觉我打了有一个月那么久……那外面时间也过了一个月吗?”   “我猜只有一秒,让我们瞄一眼。”格拉迪乌的刀刃头颅上下斜划,稍微从暗域中切开裂缝,让夏尔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埃俄斯和杰弗瑞仍然在房间里谈话,时间似乎从这一刻才开始重新流动。   夏尔看到埃俄斯傲慢地将剑入鞘,黑色光华散去,蕴有神力的宝剑重新在白色剑鞘中沉寂。   “这把剑……一把神剑。”杰弗瑞感到敬佩。   “受祝福的神剑,现在归我所有了。”埃俄斯笑。   “那个人去哪了?”杰弗瑞担心地问。   “我保证你不会再看到他。”埃俄斯愉快地说,“他得到了应有的归宿——寂静与永恒。现在我们喝点茶吧?”   “茶喝完了,切特拉葡萄酒可以吗?”杰弗瑞害怕地征询对方意见。   “足够好。”埃俄斯点点头,“我们应该坐下聊聊。”   “……”杰弗瑞命身后仆人去取酒,然后坐到桌边,抚弄自己的手指,“……所以那位先生是死了吗?那位‘过客’……”   “我不知道你还会担心他的情况。”埃俄斯嘲笑。   “他……哎……我只是不想出人命。”   “我很怀疑你的忠诚哟。你们昨天刚刚杀了几位心地善良的神职人员及其护卫,还扣押在职神官。这是非常严重的冒犯,大神官一旦对你进行处罚,所有人都会站到你的对立面上。”埃俄斯警告。   “他们……他们先在村子里杀人。”杰弗瑞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别担心,现在过客已经消失了,再也不会有人在你耳边谈论邪恶阴谋,你可以继续做你的良善地主。”埃俄斯微笑。   “您说得对,我一时鬼迷心窍。”杰弗瑞叹气。   “让我们来捋一下形势,爱德华多陛下已经策划颁布《476年谕令》,一切地方怪力乱神之事都必须查禁,各地领主有义务驱赶、搜捕和焚烧巫师。这会很快得到公布,任何违反禁令的行为都是违逆犯上之举,你能理解吧?”   “我明白。”   “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因为普罗大众没有能力区别好坏,他们要做的就是正常生活、正常工作,这些超自然现象当然要被根绝,否则就会毒害大家的心灵,诱发混乱,酿成许多不必要的后果。国王陛下真是明智,向大沼泽的邪恶巫术发起挑战,这势必成为洛曼人民的胜利。”埃俄斯轻笑。   “消灭所有男巫和女巫,我知道。”杰弗瑞谨慎地回应,“但他们之中也有好人。”   “说说看,你认识哪些好人?”埃俄斯托起自己一边娇嫩脸庞,用天真的语气问,夏尔看了几欲作呕。   “……算了。”杰弗瑞叹气,“国王命令,我们执行,这就是洛曼的规则。”   “你理解得相当透彻,实际上,总是有人习惯于质疑上位者的决定,但他们从来没想过,如果上位者愚钝软弱、能力不足,那他们又是如何安坐位置的呢?他们的决断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且肯定会考虑到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如果是杰弗瑞先生的话,应该已经通透地了解国王陛下的苦心了。”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大神官那边,他会不会记恨于我?”   “放心吧。”   仆人们拿着一瓶包装漂亮的葡萄酒走进来,给他们二人各斟了一杯。   “您会帮我?”杰弗瑞举起酒杯。   “当然,我不想看到沙瓦尔费心在这种琐事上,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比如整肃灰树厅。要知道,滥用巫术的不仅仅只有巫师,也有许多民间小团体。”   “比如……”   “比如恶魔猎人,他们是最可恶的一群人,打着猎杀恶魔的旗号,暗中传承许多邪恶术法,到处制造祸乱。嗯,我听说他们还在城里有一座特别宏伟高大的圣所,用来做我的私产,应该是非常得体的。”   他们如此议论圣堂,夏尔感到愤怒。   “我见过,很漂亮,高塔和穹顶都非常精美,适合您这样的人居住,您出身高贵,执行国王的命令。”   “是的,就适合我这样的人。”埃俄斯笑起来,深以为然,“您的赞美令我感动,我会去帮你斡旋,神庙不会再来打扰这里了。”   “感恩不尽。”杰弗瑞和埃俄斯举起酒杯,在空中相碰。   夏尔观察埃俄斯露出破绽的瞬间。   “该出去了。”夏尔说。   于是黑域中的裂缝陡然间扩大,夏尔从中钻出,就如穿过世界之间的孔隙一样,突兀地又出现在房间里。   “希望我们的友谊——”杰弗瑞刚想说下去,看到从裂缝中爬出的夏尔,杯子跌落在地,应声粉碎。   埃俄斯侧头也看到重现人间的夏尔,他双目圆瞪,刚饮下的葡萄酒在喉咙中呛住,脸色苍白僵硬,身体前弓,抛掉酒杯。夏尔觉得那姿态非常滑稽,印象深刻,骑士一边狼狈咳嗽,一边又想拔剑御敌。   “快结束他的性命,向世界播撒恐惧。”格拉迪乌语气邪恶。   我正打算这样做。夏尔心想。 第95章 善意   攻击多变,就能操纵你的对手。夏尔出手又快又狠,刀刃自上而下,挥过半程,又突兀改变路径,刀刃往前一戳,一记利落的变向斩朝埃俄斯劈去。   埃俄斯脸色骤变,狼狈躲开,抓起自己的剑,在他脸上,之前的轻松和自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强烈恐慌。   害怕我?那就对了。   看到来势汹汹的夏尔,埃俄斯一时没有战意,立刻往门边冲去。   “回来!”夏尔快步追击,不让他顺利逃脱。   于是埃俄斯不得不和夏尔作战,他拔出自己的金色宝剑,上面两重光芒不断交相辉映,时而如夜漆黑,时而如黄金般明亮。   狭窄房间内,埃俄斯扬起武器,故技重施,一团黑色阴影迅速扩散开来,诱引夏尔攻击,夏尔早有防备,抄起身旁的椅子朝埃俄斯丢去,椅子撞击在黑色屏障上,顿时被吸收吞没,连带着那股黑暗力量也在纠缠中消失。   “混蛋……”埃俄斯只能硬着头皮接战,他知道夏尔不善接刺,于是又快速向夏尔刺击。   脚步稳健,就能挡住一切攻击。夏尔保持姿态,没有后退,利落挥出一刀,将剑架住,刀剑在空中碰撞,声响极度刺耳。双方攻防节奏紧密,滴水不漏,在短短几秒内便已碰撞七八次,高强度拼刀之中,总有一方最终会露出破绽,最后落败。   埃俄斯显然因夏尔从黑域中逃脱而震惊,行动有些迟缓,逐渐落入下风,赶紧往门外一撞,转身逃之夭夭。   夏尔紧追不舍,追到外面,却见埃俄斯抓住栏杆,反手从楼梯上跳下去,直接跃到一楼,冲出门外,他吹起哨声,引来马匹呼唤,随后蹄声远去,速度极快。   “该死!”夏尔感到恼怒,这家伙跑得也太快了,明明穿着这么重的盔甲。   杰弗瑞从之前的房间中走出,脸色苍白地看着夏尔。   “您还活着,太好了。”   夏尔转过头。   “镇静自若也无济于事,不要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他说。   夏尔和杰弗瑞对峙。   “我别无选择。”杰弗瑞紧张地说,“如果我反抗他的命令,他会杀了我。”   “埃俄斯……那家伙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沙瓦尔对他毕恭毕敬,他能够轻易命令大神官,控制一切局势,像我这样的人怎敢反对他!”   “诱骗我,蒙骗我,把我引入陷阱,你的底线在哪?”夏尔斥问。   “……”杰弗瑞脸色铁青,“那你要我做什么?送命吗?我如果不帮他,他会杀掉我!我他妈只是个普通人!你们一个比一个强!你们都是大人物!要么身手非凡!要么地位高高在上!我们有什么办法?告诉我,告诉我!普通人有什么办法?我只想活下去!我的底线就是活下去!难道这也有错吗?”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吼叫出来,声嘶力竭。   你可以做个好人,你可以保持善意,你可以做对的事情!虽然想说这种话,但还是感觉太无力了……在生死的宏伟考验面前,生命和对错到底哪个更有意义?夏尔思考。   “你差点杀了我。”他把刀架在杰弗瑞的脖子上。   仆人们惊慌失措地尖叫,杰弗瑞的护卫们匆匆赶上来,手里拿着棍棒,在夏尔身后不断叫嚷:   “停下!”   “不许伤害老爷!”   “快住手!”   杰弗瑞深吸一口气。   “……钱能满足你吗?钱比杀了我更有用吧?”   “可以。”夏尔点头。   “皮平,取200金币给他。”杰弗瑞说。   200金币?这家伙……太有钱了……不是,这也太有钱了吧?村庄的地主是这么有钱的吗?夏尔一时没回过神来。   “老……老爷……”旁边一个仆人瑟瑟发抖。   “快点,你想我的脑袋被砍下来?”杰弗瑞怒骂。   不多时,仆人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长方盒走来。人们紧张地看着夏尔,唯恐他做出什么来。   这样做让我感觉我是个坏人。夏尔手很稳,刀刃紧贴对方脖子肌肤,他确信杰弗瑞能感受到利刃的冰寒,因为他的眼神中满是恐惧,对生命的渴望盖过了其他一切欲求。我该这样做吗?我该这样把他逼入绝境、勒索他?——当然要这样做了!如果不是格拉迪乌,我早已陷入无尽黑暗,他既然想要我的命,他必须付出代价!   想到此处,夏尔眼神愈发凶狠。   “动手吧。”杰弗瑞恶狠狠地说,“是我做错了!你动手吧,把我砍了!”想来他再也受不了被人挟持。   “你有在反省,那我就知足了。”夏尔将刀一转,收回怀中。   “……”杰弗瑞抚摸脖子上刚才被架住的位置,“好一个‘过客’。”   “是你逼我的。”夏尔说,“你这两面三刀的骗子。马车也是骗我的吗?你要把他们带到哪里?”   “我没有。”杰弗瑞摇头,“马车没做手脚……我根本不想和你作对,若不是那个叫埃俄斯的神秘人……”   “希望他不会再来打扰你。”   “求你别惺惺作态。”   “你好自为之。”夏尔拿过匣子,持刀离开房屋。人们迫于威势,也不敢攻击他。   被逼到生死关头,就可以放弃一切道德吗?夏尔离开三尾湾,心里不禁思考。如果我被逼到那样关头,必须出卖其他人的生命才能活下去,我该怎么做?   “当然要放弃道德,道德只是影响你抉择的怪东西。”格拉迪乌嘲笑。   “什么意思?”   “让我们来想想,你们的道德提倡你们进行分享,帮助他人,大公无私,保护彼此,对不对?”   “大抵如此。”夏尔说。   “那假如所有人都‘很道德’,在这样的社会里,是不是非常美好?所有人都互相帮助!美极了!一切大同!”   “啊……应该吧。”夏尔觉得本来应该是好事,但被格拉迪乌这么一说,却又显得怪怪的。   “然后啊,这里面有一个人,也许是因为遗传突变或者某些思潮变化,他性格比其他人自私一些,于是他就利用其他人充分的道德心从中渔利,获得比其他人更多的好处,这也很常见吧!那么他大概会比他那些道德邻居生活好,超出平均水准!”   “嗯……”   “紧接着,人们为了不落下风,为了获得这份超出平均水平的生活,争先恐后地变得‘自私’了一些。如此一来,你那美好的、可怜的、脆弱的的道德社会就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都有强烈私心的社会!”   夏尔沉思。   “但是那样的社会,人们也很难进步吧,大家都只考虑自己。”夏尔想了想。   “从来没有无私的恶魔,恶魔都是极度自私、极度自傲。但地狱仍然凌驾于所有世界之上!个体都希望自己变得更好,因此所有人的力量都会迅速膨胀!弱者理应淘汰,强者脱颖而出!”格拉迪乌咆哮。   讨厌的地狱生存哲学。夏尔不太喜欢,极度功利,极度冷血。   “你这白痴,万物生而自私。”   “那人类和其他动物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格拉迪乌发出不屑的哼哼。   “……”   格拉迪乌再没说话,但夏尔觉得,这比它接着追问更叫人难受。   他将手中灰刀一翻,刀刃映出他自己,选择,每天都有无数的选择,自私的选择,公义的选择……他只希望永远不会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   夏尔沿出村道路行走,很快三尾湾就被抛在身后。两旁丛生有高大树木,现已银装素裹,不知何时开始下雪。   雪花零落在夏尔衣服上,细小冰晶落入衣领,刺得脖子冰凉,积雪道路上有马车辙痕、来往足迹以及牛马蹄印,雪不厚,踩上去感觉相当酥软。   那么冬天就正式到来了,这寒冷的季节里,人们需要火炉、木柴和食物,但恶魔们什么都不需要,它们不会停下脚步的,它们还会继续袭击各处,搜索新鲜灵魂。   夏尔需要继续整顿圣堂,争取能让大家过一个平静的新年。他有不好的预感,恐怕时局会越来越乱,恶魔对洛曼上层的腐化已经相当严重,甚至神灵也可能遭到恶魔影响,埃俄斯手里那把腐化神剑就是证明。情况真的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   他独自往前走,一辆运鱼的马车从身后驶来,车夫遥遥朝夏尔吆喝:“喂,要载你一程吗?”   夏尔摇头,他想一个人理清思绪。他望向道路两侧的冬日景色,堆雪树枝在高处互相交错,像千万只僵硬手臂,他从来没喜欢过冬天。   进入城下町的街道,出乎夏尔的意料,他以为在这种天气里人们不会出来,但实际上,相当多人都聚集在一起,聆听一名神官的教诲。   那神官神情狂热,遥遥指着灰树厅的方向,大声说些什么,但是布道的地方距离主要道路很远,听不真切,只是感觉人们非常专注,似乎神官在讲什么相当令人激动的东西。无论如何,神庙和恶魔勾结,他们对百姓传播的也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该考虑潜入神庙的事情了。   进入神庙后又该做什么?   首先要找到恶魔野兽的位置,干掉那可怖的八目巨犬,解决这一主要祸患,强大恶魔被击溃后,剩下的凡人仆从不难对付。然后要找到两个头目,清算他们的罪过,也就是大神官沙瓦尔,还有那个有能力驱役狗群的魔女。   就这么干吧,圣堂里的大家能帮助我,卡吕松那边也能传递关键情报。夏尔暗想。总不至于孤身一人闯入龙潭虎穴,肯定能有备无患地解决。   他徒步返回猎人圣堂。   圣堂主门和侧门都是敞开的,不像从前那样紧闭,往来人员增多以后,有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夏尔登上台阶,走进大厅,里面有寥寥几个陌生居民徘徊,对天神艾德沃的雕像祈祷,想来他们也不会惹是生非。   在圣堂里,夏尔有到家的感觉,他穿过走廊,来到侧塔底下的餐厅,看到马登正在和杜汶高谈阔论自己的见闻。   “——所以我们在山洞里遇到一只特别大、特别巨大的鳞龙!那是所有鳞龙的母亲!想想吧,多可怕!”   “嗯,啊,真可怕,好厉害。”杜汶有气无力地回应,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   “杜汶。”夏尔说。   “夏尔大人!您回来了!”马登相当高兴。   “女巫们在哪?”   “在楼上挑选房间。”马登解释。   “大人。”杜汶看起来有些虚弱,脸色苍白。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夏尔在餐桌旁坐下,“卧底工作如何?”   “很复杂。”杜汶叹气,“一言难尽啊。”   “你可以慢慢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有吃的吗?”   马登给夏尔拿来一壶牛奶,一碟蛋饼。   “我去了三尺巷酒馆。”杜汶脸色发苦,“……我用以前在青河的那套说话、做事,活生生地就像个现役罪犯,他们就觉得我很像样,邀我共事,我给他们露了一手,开了几个锁具,他们就觉得我很了不起。”   “那很好啊。”   杜汶用手扒着自己的脸,非常痛苦。   “……然后当天他们就邀请我一起去偷东西,偷就偷呗,反正我是卧底,也不是故意要犯罪。”   “你说的很对。”夏尔点头,“那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失败了?”   “……很成功,于是他们……很仰慕我,把我当大哥看,我已经入会当了正式成员,地位越来越高。”杜汶连连悲叹。   “这总不至于把你变成这样吧,都是些好事。”夏尔不解。   “这都无所谓,问题是有个女孩,她爱上了我,她觉得我非常厉害,比其他小偷都成熟,所以一直想要我,她又软又香又饥渴。”杜汶一脸疲乏,“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做?” 第96章 谈论计划   “那有什么好纠结的。”夏尔不太明白,“和她牵手、拥抱,接吻、上床,结婚、生子,就像和所有其他人一样。”   “嗨!……但您要毁灭那里!我们和他们是敌人。”杜汶抱怨。   “我可不是什么除恶务尽的魔头,只要有机会我就会放过她。”夏尔摇头。   “我还得写一封信给青河的家人们,但我怕那边的法律追究过来,到灰树厅圣堂来抓我。”杜汶神情紧张。   “怎么会跨这么远来追,从青河到这里得经过四个领地,别担心,你甚至可以把家人们也接过来住。圣堂会照拂你们的。”夏尔不以为然。   “那就好。”杜汶终于松了一口气,“感激不尽,夏尔大人。”   “你对三尺巷酒馆的侦查结果如何?”   “那里易守难攻,但我们有个好目标。”   “详细说。”   “三尺巷酒馆是他们重要的转运枢纽,明天晚上他们要在那里办一场盛大宴会,然后把赃物全部从那里运走,卖给一群富有的买主。”   “赃物……”夏尔沉思。   “是从圣堂里偷走的那些东西,装饰品、挂画、小雕像自不必说……关键是武器和铠甲。”   “你是指剑、弩和盔甲吧。”夏尔想起圣堂空空如也的军械库。   “当然,数不胜数,他们一直在找合适的买家,就在最近确定下来了。”杜汶有些沮丧,“但明天他们一定会加派人手看管,轮不到我们。”   这些赃物……小偷们从圣堂抢走的东西,几乎能武装一小支军队了,必须夺回来。这些东西原本就属于圣堂,决不能被他们随意处置。   “我们会制定计划,截断这笔交易。”夏尔点头,随后仔细打量杜汶。   “啊?”杜汶被夏尔看得一个哆嗦。   “你觉得你如果在那里继续混下去,混成干部和头领的几率大不大?”   “……很……很大几率,工会干部对我重点栽培。”杜汶无可奈何地承认。   “好好干。”   “那我什么时候能归队?我不想偷东西。”   “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夏尔微笑。   “噢,我的人生……”杜汶双手贴在自己脸上。   “什么!”马登嚷嚷,“你都快有两个老婆了,我还一个都没有!你这不是幸福美满的人生吗?”语气羡慕不已。   “我可一点没想要。”杜汶无奈。   吃饱喝足以后,夏尔往侧塔高处走,登上回旋阶梯,迎面就遇上伊内丝。   “夏尔!”伊内丝瞪了他一眼,“女巫们怎么跑到圣堂里来了。”   “我们保护她们,她们为我们提供适当的帮助。”   “听上去很正当——也只是听上去,我听外面快要颁布禁巫法令了,在这节骨眼上保护她们?神庙会找上门来的。”伊内丝有些焦急。   “等解决完盗贼工会的事情,我要去见卡吕松,他在准备有关神庙的情报。我怀疑恶魔的根源就在神庙当中……我很早就想攻击那里,只是缺少关键信息。”夏尔思考。   “就怕神庙主动找上门啊……”伊内丝担忧。   “圣堂本身和城堡一样坚固,他们在城市里也不可能动用攻城器。”夏尔一边想一边让她宽心,“只要把正门关上,防守侧门……几个人就可以防守几十上百个人。”   “我不喜欢站着谈话,我们该修一个议事厅。”伊内丝望了望楼上。   “第五层是空的。”   “第五层已经被女巫们占领,她们要把那里变成魔药工坊……我拗不过那老巫婆!”   “那就用第六层,就这么干吧。”夏尔点头。   “我明白……这些钱给你,是这两天那些人为了在圣堂里避难付的。猜猜多少钱?”伊内丝交给夏尔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露出微笑。   “我猜有100银币。”   “不止,166枚银币。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开支用度都能满足。”伊内丝露出苦尽甘来的表情,长吁了一口气。   “我还带了几百金币回来。”夏尔点头。   “这么多钱!”伊内丝惊喜,“怎么做到的?”   说到这里,夏尔有些惭愧:“勒索。”   “你这坏人。”   “我喜欢当坏人。”夏尔耸耸肩。   “哼……我们好像做的还不错?”   “当然,”夏尔用力点头,“我说过要重建这里,重建整个猎人组织。”   “不错,现在我要去练剑了。”伊内丝心情愉快,转身离开。   神庙会找上门来,这个想法让夏尔感到不安。他望着幽深的侧塔阶梯,神庙众在灰树厅扎根不知几百年,要和这样的势力对抗,确实非常困难。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东西放到桌上,整座房间看起来精致多了,地上多了地毯,床单与被褥都暖和厚实,新钉在墙上的私人书柜还是空的,有待填充,火盆里熊熊燃烧,把整个房间照得非常温暖。   艾利希娅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把一只脚翘到膝盖上,双手枕在脑后,侧头看夏尔。   “你去哪了?”她天真地问。   “办该办的事情。”夏尔脱掉外套,扑到床上。   “我听到有新人过来。”   “她们是来自沼泽的巫师。”   “巫师!好厉害!”艾利希娅惊讶,“那她们会做各种各样的药吗?”   “当然了。”夏尔翻了个身。   “你衣服太脏了,脱下来我帮你洗。”   “有比洗衣服更重要的事情,过来。”夏尔带艾利希娅坐到桌边。   “你要我看什么?”艾利希娅不解。   “钱。”夏尔把自己的钱袋倒出来,金币、银钱和铜板滚落在桌面上,然后是伊内丝给的那个大钱袋,从里面倒出近两百枚银币,然后再将从杰弗瑞那勒索来的钱匣打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排列的金币。   “哗!这么多钱!”艾利希娅瞪大眼睛,有些震惊,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这些钱币。   夏尔静静地看着她。   “但是——你,你想干什么?”艾利希娅困惑。   “我希望你帮我管理这些财富,我的钱,圣堂的钱。”   “什么?”艾利希娅错愕,“我?我没脑子的。”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钱只有在你手里我才放心。”夏尔试着解释自己的想法,“……大宗财富我总不能随身携带,我也不能总是亲自管理收入和支出,艾利希娅,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还能相信谁?我需要一个永远不会背叛我的人,那就是我的爱人。”   艾利希娅难为情地看着他。   “但我怎么办?我还什么都不懂。”   “你可以学,我也可以等。”夏尔把满桌金银又收进钱匣里,拢共将近300金币的财富,已经颇为可观,“你可以去买书,可以自学……算数之类的事情,等你明白了其中的规则,你就变聪明了。”   “我……”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艾利希娅,我可以找别人。其实伊内丝更合适……她是圣堂的副手。”   “别!别!”艾利希娅几乎要跳起来,“我能行!”   “能行吗?这可是算术,管理账簿。”   “呜……我不明白,但我感觉要从今天开始努力了!”艾利希娅挠挠头发,“哎!算数是聪明人才能搞明白的,可大家都觉得我笨。”   “你有精明的头脑,你有聪慧的天赋,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你。”夏尔温柔地说。   “哎,这东西复杂又不重要!我们得先把头等重要的事情搞明白!”艾利希娅忽然站起来。   “啊?那是什么?”   她迅速脱掉衣服,躺在床上,催促夏尔过来。   “快点,我想要。”凶巴巴的样子。   夏尔走上前去,抚摸她,直到她浑身发烫。艾利希娅之前的气势荡然无存,变成哀求,等到夏尔开始进入,一切又变得剧烈起来。他浑身是汗,紧紧抱住她的背部,她拼命忍耐,但声音还是难免一浪高过一浪。极年轻、娇嫩,离发育完全只差一线,这样的身体,无限美好。   堕落势力也要对抗,女人也要抱,这才算得上健全,夏尔心想。 第97章 人群汹汹   艾利希娅动弹不得,大腿发抖,夏尔还想继续,她却赶紧把他推开。   “下次。”她虚弱地说,“胸给甩麻了。”   “噢。”夏尔还未尽兴。   “我叫的太响亮了。”她望着天花板。   “这是活力的表现。”   “得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   艾利希娅没说话,只是竭力把双腿合拢,用被子裹住自己光溜溜的身体,然后睡觉了。夏尔从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于是起来逛逛。   他走到据说已经被改造成魔药工坊的五楼大厅,黛利希正搂着莎拉,给她讲些什么话,女巫们携带的东西堆在旁边,还没来得及装配完全,圣堂能有稳定的魔药供应绝对是件大好事,不仅能随时让人补充体力、恢复伤势,也可以治愈多种疾病,预防灾祸。   听到脚步声,莎拉转过头来,看到夏尔,有些惊慌失措,为什么她的脸也那么红?夏尔不解。   莎拉匆匆站起来,不知该往哪走,低头局促不安的样子。   “诸位。”夏尔向她们致意,“圣堂虽稍显破败,但还符合期望吧?”   “啊哈,当然,当然。”黛利希微笑,“尤其它有个强壮的主人。”   “谬赞了。”夏尔点头,“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请人去采买,外面时局纷乱,还是要小心为上。”   “我们自有定计。”黛利希意味深长地看着夏尔,莎拉匆匆走到厅室尽头,推开窗户去看风景。   魔药、足够强力的魔药,夏尔思考,就像那天他和埃俄斯对决时喝的合剂一样,能够加倍增长他的体力,当时他还不通武艺,却能和对方打得平分秋色,魔药的力量功不可没。   “希望等诸位安定下来后,我们能长期合作。”夏尔说。   “莎拉的房间就设在你房间隔壁,如何?”黛利希问。   “挺好的。”夏尔耸耸肩,可是,如果艾利希娅吵到她该怎么办?   “奶奶!”莎拉回过头来。   “这是有好处的。”黛利希解释。   “奶奶!有人!有一大群人朝圣堂过来了!”莎拉不安地说。   夏尔皱紧眉头,迅速穿过厅堂,走到莎拉身边,从窗户往外远眺,街道上群情汹汹,一大群装束各异的人正朝圣堂进军,多是农夫,也有不少市民,手拿草叉、棍棒和任何称手武器,大踏步朝圣堂前进。   来了吗?夏尔想到伊内丝的警告,居然这么快。圣堂是如此醒目。   无论如何,只能上了。   夏尔赶到门口的时候,马登神情凝重,他脸上极少露出这种表情,事情俨然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地步。   “啊啊……大人,为什么会这样……”他有些忐忑。   夏尔看到从街道上涌来一大群暴民,他们看起来凶狠而严厉,愤怒且压抑,巨大的仇恨在他们心中激荡,如果爆发出来的话,整座圣堂都会顷刻间崩塌的吧。   至少有一、二百人,穿着贫穷朴素,有戴毛帽,戴布兜帽,有披头散发。有穿麻布衫,穿皮衣,有穿长斗篷。有脸上干净的,也有脸上脏兮兮的,有胡子没刮的,也有蓄须的,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这就是大群的洛曼普通人,凡人,百姓,原本只会在街道上形同陌路,现在却气势汹汹地集结起来,在圣堂前汇聚。手里有拿柴刀,有拿草叉,有拿棍棒,也有石块和连枷。   “去把门关上,侧门。”   “我需要叫人过来吗?大人。”马登害怕。   “你们小心点,不要让人溜进来,正门交给我。”夏尔轻声嘱咐。   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人,夏尔暗想,他高踞在台阶顶端,眺望下方人群。他想起类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有谣言称附近村庄里有个妇女生下了畸形的孩子,天生头颅肿胀,眼睛狭小,人们就称之为魔怪,把它当成灾祸的象征。村民很不安,于是愤怒地聚集起来,把那妇人全家杀掉了。平时和蔼的丈夫、憨厚的农人、可靠的邻居,在这种场合下,变成把人砍出肠子也面不改色的屠夫也不奇怪。   “你们想干什么?”夏尔冷冷地问。   “就是你们窝藏恶魔!”人群当中,一个人大声叫嚷,他看起来比周围的人干净一些。   “你们滥杀无辜!”   “你们要为这些天来的灾祸付出代价!”   “你们亵渎神明!去死!”   真是苍白无力的指控。夏尔心想。但毫无意义的口号,只要念过上百遍,也渐渐变得有道理起来了,他们看起来全都深信不疑,把空洞叫骂当成正义指责,把谎言当做真理……   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喊,但随着他们声音越来越响,上百人一齐叫喊,夏尔感到强烈不安,叫嚷在街道上久久回荡,唾沫星子飞溅到台阶上,喧嚣令人不得安宁。   “证据呢?”夏尔怒斥,声音盖过他们。   “你敢不敢让我们进去搜查?”之前那个领头人再度呐喊,“你敢不敢让我们进去搜查!”他重复了一遍,这次加大语气。   怎么可能放这群暴民进去,圣堂会被毁掉,所有人都会不得安宁,如果女巫们被他们发现,那一切就完了,她们一定会被抓起来,送去神庙拷问,或者被虐杀,被侮辱,被砍断嘴唇,用石块砸得血肉模糊。   “圣堂是恶魔猎人的据点。”夏尔说,“我不会让你们滥闯的。”   “他心虚了!”   “里面藏有女巫!”   “巫婆们制造了怪物!让我们把巫婆打死!”   “我们要结束这场灾难!”   他们一步步往前走,焦急渴望,随时准备冲上台阶,闯到圣堂里去寻找女巫的痕迹,他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准备踩过夏尔,把他千刀万剐,活活打死,夏尔知道他们是完全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恶魔猎人都该死!”   “杀了他!”   “用石头打死他!”   恶魔猎人在传统舆论中从来不是什么好形象,几代以来恶魔猎人在大众眼中形象都不甚佳,因为能使用猎人魔咒改变现实,他们往往能常人所不能,频繁藐视法律和公共秩序。   “前几天也有许多人像你们一样,”夏尔说,“聚集在圣堂前——寻求我的保护,是我庇护了他们,从黄昏以来的恐惧中保护他们的安全。”   “你收钱!”   “做这种事居然敢收钱!”   “你就不能免费让大家住?”   “真他妈利欲熏心!”其中有几个人面熟,似乎是当天转身走掉的。   他们想冲上来,夏尔提前把手按在刀上。   “他要砍人了!他要砍人了!”人们尖叫。   “恶魔猎人杀人啦!”   “太可怕了!”吼叫声响成一片。   “砸死他!”   “砸死他!”反复嚎叫形成声浪,他们找到自己手头能拿到的所有东西,朝夏尔投去。   石块打在夏尔的盔甲上,并不痛,但他仍要护住头脸,尖锐石头打中他的手臂、手背,力道很沉,砸破他皮肤,留下血迹,阵阵疼痛钻到心里,刺得夏尔非常难受。   “狗东西!”   石块似乎丢尽,夏尔稍微把手从脸上放下,有一人捡起从台阶上滚落下来的石头,又朝夏尔猛力丢去,夏尔迅速躲闪,石头划过他脸颊右下方,将他皮肤刮伤,流血不止。   “打中了!”大家欢呼。   “夏尔!快退回来!”伊内丝在大厅里呼喊。   想退,但还有一事不明。   夏尔看着那些暴民。   “你们就这么恨我吗?为什么?”他问。   “我爸爸就是被你们害死的!你们没看好那只会飞的恶魔!”一个孩子尖叫。   “你们在圣堂里养恶魔!太可恶了!”   “它吃了许多人!都是因为你们!”   “狗群一定也是你们养的!”   “魔女藏在这里!”   “为什么恶魔猎人不去消灭恶魔啊?”   “放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搜查女巫!”那个领头人又大叫起来。   “对,放我们进去!”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真实目的,应该是神官众,他们煽动大众来攻击圣堂,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那两个女巫。怎样才能从这群已经失去分辨能力的暴徒手中保护圣堂?难道非得杀光他们不成?   “冲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刹那间,夏尔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凝固了,因为所有人都开始往上冲,一呼百应。   他们会踏平圣堂,放火烧掉一切,他们会杀人,会践踏人命,夏尔来回奔走,从一无所有中慢慢重建起来的圣堂,要在现在崩塌了吗?他感到紧张、疼痛,更多的是愤怒。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你比他们强!你压垮凡人!”格拉迪乌尖啸起来。   夏尔迅速后退,冲进圣堂之中,克留希和伊内丝在里面接应,他们用力把大门一起拉紧,关上,锁好,沉重大门现在只有银钥匙能打开,根本无法被普通人冲破。   能进入圣堂的道路就只剩下花园和侧厅,戴兰守护从大厅进入侧塔的道路,确保没有人能在混乱中溜进去。   “发生了什么?”莎拉急疯了,老女巫紧随其后,“我听到外面有人喊叫。”   “这里根本不安全!”黛利希嚷嚷。   “哪里都一样,这里至少还有围墙。”夏尔冲出大厅,检查花园墙壁,还好之前已经有所加固,顶上增筑有防爬尖刺,否则暴民们直接可以翻过来。   他们来到侧厅,马登惶恐地看着侧门,暴民们正在对门又砸又敲,门不堪重负,咣咣作响。   “该死,该死,该死——”马登反复念叨着,“怎么会这样——他们想干什么?”   “你会杀人吗?”夏尔握刀在手,“恐怕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了。”   “杀人?杀他们?”马登相当紧张,“我以为我们只要杀恶魔!”   “有时候我也想,但人心诡谲,且易受挑拨。”夏尔紧盯侧门。   砰!   一把重斧将门砍出巨大裂缝,透过缝隙,外面汹涌的声浪迅速涌进来,吵得人内心发慌,从中也可以看到外面穷凶极恶的人群,随时准备涌进来疯狂破坏。   “哈!”格拉迪乌兴奋不已,“一只恶魔可以吓跑几百个凡人,一群猎人可以消灭一只恶魔,而几百个凡人则可以淹没一群猎人,多么精妙的克制关系!”   “你看起来还很期待。”   “当然!多杀点人,我好久没吃东西了,饿得慌。”格拉迪乌催促。   “夏尔……”伊内丝犹豫不决,“我们真的要杀普通人吗?”   “到这种地步,已经没办法了。”雨果刚刚赶到,手里握着新买的剑,这次的武器非常朴素,没有任何装饰。   “只是普通人而已。”克留希说,“该杀就杀。”   “你不怕法律制裁吗?”马登抱怨。   “法律也没教我们拱手让出脑袋!”克留希大笑。   “这里地形狭窄,来多少他们死多少。”黛利希走过来,神情恼怒。   “奶奶……哎……”莎拉惋惜,“这样的战斗……”   砰!   又是一斧,侧厅大门终于被砍开,他们看到几百张凶恶暴怒的脸。   “杀!杀!杀!”   “杀光他们!”   “冲啊!”   咆哮声一响,人们便要涌进。   夏尔握紧武器,脚步蓄势准备发力。   “杀!杀!杀!”格拉迪乌催促,刺得夏尔头脑发热。   突然间,一阵密集蹄声响起,外面传出阵阵惨叫,引得那些本来想要冲进来的暴民一时惊愕,他们背过身来,看到身后发生的情景,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第98章 钢铁   一队铁甲骑士忽然策马闯入,在街道上奔驰,肆意朝人群冲锋,沉重马蹄踩踏而过,有躲闪不及的,登时被马蹄踏中,骨断肉碎之声接连响起,   “喂喂——”   “呜哇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快跑!”暴民显然胆气皆散。   精锐士兵前后围堵街道,将他们困在圣堂前一小段道路上。骑兵踏过人群,似乎还不尽兴,想要调转方向再来一次,人群见状,顿时心惊胆裂,不敢妄动。   为首骑士勒马挺立,手握骑枪,指向人群,长发束辫,神情冰冷。   “那是谁?一个女骑士?”伊内丝张望。   “罗彻。”夏尔低语。   “聚众扰乱秩序,死。”罗彻神情冰冷,无人敢直视其颜。   罗彻光是手下的披甲军士就超过三四百人,比所有暴民加起来都多,他们看到这些精兵,肝胆俱裂,面如土色。旗手高高挥舞阴郁堡旗帜,其上绣有一头金色雄狮,手捧十字状金属。   她身旁亲兵非常凶残,坐骑蹄下染血,被生生踏中的人在地上痛苦挣扎,口中流血,很快就要死了,夏尔没法同情他们,倘若罗彻没有及时抵达,现在负伤待死的可能就是他,可能是艾利希娅,可能是马登、雨果或者莎拉。   “这女骑士扫兴。”格拉迪乌抱怨,“我还等着你为我呈上大肆屠杀。”   “聚众滋事、扰乱公共秩序。”罗彻冷漠地裁定,“无论首恶从凶,一律监禁三年。”   “什么!”   “喂!”   “我还要回去收摊——”   “我儿子在家里等我!”人们怕极了,两腿发抖,面面相觑。   “别怕!她不敢罚我们这么多人!”   “对!”   “我们往外走!”   罗彻皱眉。   “异议者,割舌;妄动者,斫脚。”她大声命令。   鸦雀无声,人们这下是一点声息也不敢发出,更不敢移动。   “罗彻大人……”其中一人走出人群,夏尔认出他,那是一开始负责喊话的家伙,似乎就是他在背后鼓动大家,他向罗彻致意,“大人,都是一场误会,沙瓦尔大神官同意我们用任何办法搜捕巫师的,您难道觉得,大神官的意志也值得违背吗?”   罗彻瞥了他一眼。   “割去舌头”她命令,身旁两名骑兵下马,将那人拖走。   “等等——喂!你疯了!你疯了!”他发出尖叫。   “好可怕!”莎拉看得胆战心惊。   “有些人只能用钢铁警告。”黛利希搂住莎拉,轻拍她的背部。   看着那人被处刑,罗彻眼神平淡,就像看杀猪一样冷漠。   士兵将他舌头拉出来,用小刀一点一点切断。   “哇啊——哇啊啊啊啊——!”随着舌头被斩下,他发出凄厉惨叫,口中鲜血爆涌不止,嗓音喑哑,再发不出人声。   “不用止血。”罗彻让随军医生停下脚步,“如果他活下来,说明沙瓦尔大神官有为他日夜祈祷。”   “哈!”她身边的亲兵露出残忍笑容,似乎已经习惯罗彻的做派。   暴民们看到眼前一切,呆若木鸡。   “全部缴械,登记名册后押入本地监狱,不用和卫队长瑞斯交接,只说是我命令。特殊时期,非重刑不可控制局势。”罗彻简短吩咐,士兵们从两侧靠近,一人押住一个暴民,收缴他们的简陋武器,将他们统统押走。   “这里是雷内大人的领地!加尼尔大人会为我们做主的!”有人叫喊。   “送到监狱后再砍掉他右脚——不,不用砍掉,切掉五根脚趾即可,这只算半句异议。”罗彻说。   侧厅里的大家看到眼前一幕,目送罗彻手下士兵押走暴民远去,心情十分复杂。   “贵族军队还是一如既往……高效且残忍。”雨果叹气。   “那些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反抗真正的洛曼骑士,我这辈子见过太多农民叛乱,从不成器。”黛利希不屑。   “如果不是一百根木棒,而是一百支弩,胜负尚未可知。”雨果摇头。   “好可怕的女人!”马登瞠目结舌,“她一直都这样吗?”   “那可是阴郁堡的罗彻呀。”克留希摇头晃脑,“我们在西海岸都听过她的名字。”   “她去过西海岸?”夏尔问。   “当然,她在470年春天参加王室举办的骑士比武,全洛曼一百二十八名骑士角逐桂冠,罗彻能拿第九名!一路枪挑无数贵族,只败给‘大熊’莫林恩爵士和‘耀武扬威者’艾拉德。作为一个女人!”   “原来她这么厉害。”夏尔喃喃道。   “在西海岸那种富贵名门满天下的地方,她也从没低头过。”克留希赞叹,“不少贵族想强纳她,贪图阴郁堡的土地,她都毫不留情地拒绝,甚至还侮辱他们。”   “那些贵族没有报复吗?”雨果困惑,“就我的经验来看,贵族们睚眦必报。”   “没有,我也很好奇,后来问卡吕松大人,他说,‘爱德华多陛下欣赏她,所以暗中阻止其他人报复’。”克留希解释。   卡吕松的判断吗?那时候卡吕松有声音王子的支持,说的不会有错。那位神秘而深居简出的国王陛下……   “夏尔阁下,幸会。”罗彻翻身下马,向夏尔走来。   “多谢。”夏尔向罗彻致意。   “和以往一样。”罗彻神情未改,“阁下专心狩猎恶魔,我负责控制秩序。”   “再好不过。”夏尔松了一口气,“进圣堂坐坐吗?”   “很好。”罗彻点头。   人们争先恐后地远离她,唯有夏尔敢走在她身边,他们一并走进圣堂花园,她仔细地打量夏尔。   “阁下似乎有所变化。”她说。   “是吗?”夏尔有些讶异,有些时候他自己都没觉察到,“什么方面的?”   “自从返回阴郁堡,时而会在心中想起阁下。”虽然说的是亲切的话语,罗彻却仍然神情冷淡,“此时重逢,难免产生对比,从中寻出端倪。大抵是连番事件之后,阁下心境变化,在外表上也有所呈现吧。”   “我们都在改变。”夏尔想了想,“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变得更好了,还是变得更坏了。”   “我能理解。”罗彻环顾破败花园,夏尔打算在开春之后再重新遍植花朵,“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父亲让我远离武器装备,专心学习舞步与谈吐,如此更好地完成为家族联姻的政治使命。”   “但现在……”   “自从兄弟先后病逝,父亲就对我一改要求,让我快速变化,撤掉我的织机与布偶匣,以武器架和骏马取代。那时我也有阁下一般的困惑,我彻底转变了,但不知是好是坏,更不知是否出于本意。”   “是被强迫改变的。”夏尔意识到情况,“……我们原本不是这样,但环境迫使我们做出改变。”   “意思是说,我们从来没有选择变成这样,但最终还是在外力压迫下变作如此。”   夏尔点头,罗彻欲言又止。   “遗憾的是,”罗彻说,“满手血腥的我,已经没有与人平静交流过往的余地了。”   她朝大厅走去,夏尔走在她身旁。   “为什么这样说?”他问。   “回首往事令人软弱,极目未来方能坚强内心。”罗彻走过大厅中的天神像,对其短暂见礼。   “是过往锻造了现在的我们。”夏尔察觉到罗彻心中淡淡的哀伤,她在难过什么?   “我不习惯和人谈论过去,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我刚才会忽然谈起童年。”罗彻走进圣堂侧厅。   “因为你需要。”夏尔说,“你需要和人分享。”   罗彻略显厌烦地扫视了周围人一眼,他们似乎都慑于罗彻的威严,不敢轻举妄动。   “我不需要。”她生硬地说,然后朝侧塔高层走去。   他们穿过层层阶梯,罗彻身穿坚固重甲,直抵顶层,却未曾大口喘气,脸上毫无疲累迹象。夏尔随她一起来到塔楼顶端的观景台,这里能看到整座灰树厅的景色。   罗彻低头看圣堂前方的街道,几个士兵在清洗血迹。   “和某些人交谈令人身心俱疲。”她说。   “什么样的?”   “‘社会实体’。当你与一名贵族交谈,你是在和一千四百五十亩土地,一座城堡,足数五百名士兵以及两千金币谈话。而与一个神官交谈时,就是在和一整个高尚宗教及数千名虔诚信徒交谈。重重考量,令人忧心,压力也积累了。”   “但那个人提到沙瓦尔大神官的时候,你也没有半分退缩。”   “因为雷内大人授意我如此,雷内大人命令我拒绝宗教势力对世俗统治的干涉。这是灰树厅伯爵与本地大神官之间的较量,因此,我将以完全的忠诚和无可挑剔的坚定立场,反对神庙的一切举措。”   “雷内大人……为什么他讨厌大神官?”   “神庙从未足数还贷,雷内大人绝不接受。”   “金钱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   “他做这些从未为了自己。”   夏尔沉思。   “我应该不算一个‘社会实体’吧。”   “非也。”罗彻摇头,“当我与你交谈的时候,我也是在和一整座宏伟圣堂,近十名追随者,百余金币资产谈话。”   “这样也会感到压力?”   “所以我远离人群,现在与你伫立于此,”罗彻背靠观景台,感受高空的风,“在这里,能够没有顾忌地交谈。”   她解开自己用来绑束辫子的灰色系带,淡红色长发披散开来。   “我能在这吹多久风呢?”罗彻问。   “想多久就多久。”   “追逐卓越的道路上绝无休息可言。”罗彻脱下手甲,对着阳光张开自己的手,“长年累月握持武器,偶尔午夜梦回,忆起年幼时光,恍若隔世,深感哀惧,倘若弟兄无病无灾,继承无虞,自己又会是什么一番光景。”   “你感受过快乐吗?我是说……幸福之类的。”夏尔想了想。   “追逐幸福即是安于现状,家父曾深深嘱咐,万不可沉湎于享乐。”   “这样啊……”   “与我而言。”罗彻遥望灰树厅全境,“我只渴望青史留名,万众仰慕,名震洛曼。其余杂事,包括所谓‘幸福’,不过绊脚石而已。”   不多时,罗彻又默默低语:   “但功业未就,便撇下狂言如此,未免稍显童稚。”   “不,这很好。”夏尔循着罗彻的目光,看到城外起伏的覆雪旷野,“我想消灭恶魔,消灭所有恶魔,让周围的人平安。”   “原来如此。”罗彻将手放在夏尔肩头,眼神有些飘忽。   “啊,是大家谈论理想的时候!我告诉你吧,我想……我也想……我也有想要的东西!让我品尝更多灵魂!这么一点微小的愿望,你能为我实现吗?”格拉迪乌兴奋地说。   “事实上,没人在乎你想要什么。”   “你这混蛋!”格拉迪乌咒骂。   “灰树厅日益混乱,身为本地封臣,我绝不能坐视不管。夏尔,你必须兢兢业业,践行职责,摧毁超自然邪恶。除此之外,一应秩序琐碎,由我来统筹支配,无须担心。”罗彻从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又恢复到原本姿态,严肃命令。   “好!”夏尔用力点头。 第99章 图纸   从观景台下来后,夏尔送罗彻离开。   “宵禁令会加倍严格。”她说,“六点以后,我会在街道上拉起铁链,点亮每条道路,卫兵们会对一切骚动及时响应。”   “灰树厅有你在,想必会固若金汤。”夏尔说。   “共勉。”罗彻告辞,乘马带着她的军队离开了。   望着罗彻的背影,伊内丝双手抱在胸前。   “你和她很熟啊?”伊内丝转向夏尔。   “我们曾经合作猎杀过有翼恶魔。”夏尔解释,“她是那种很……特别的人。”   “强壮。”伊内丝嘀咕,“而且冷血无情。”   “你欣赏这样的女人吗?”夏尔想知道伊内丝的意见。   “那样的女人一定很孤独。”伊内丝摇头,“她比许多男人个头都高。”   “她得继承家族,所以行事坚强。”   “还好有她来,不然今天圣堂危险了。”她叹气。   “我猜是神庙众在背后策划一切,我要去找卡吕松,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威胁。”夏尔望着城市另一头。   “哗,你想怎么做?把他们杀光?”伊内丝很好奇。   “……他们自找的,这是战争。”   “战争……”伊内丝若有所思。   “把侧厅的门加固,重新修好。等我回来。”   “钱已经用完了。”她提醒。   “叫艾利希娅给你,我让她暂时管理财务。”   “啊。”伊内丝翻了个白眼,“噢……那家伙……”   “你们处的不好?”   “只能说有待发展,有待发展。”伊内丝摇头,“好了,夏尔大师,我会搞定的。”   “我很快回来。”   夏尔穿过城市,去晚夏苑找卡吕松,历经数日,他应该已经准备好神庙的情报,而夏尔也已经决定揭开里面秘密。所有敌人,八目巨犬、恶魔兽群、魔女、大神官沙瓦尔……他确信都会在那里遇到,而他也有信心将他们全部击溃。   我不想坐以待毙,我也不相信你们是一群虔诚向善的好人,夏尔暗想,既然你们想踏平我,那我也得做出反击。而且不是骚扰、重创,我会把你们连根拔起。德拉科说得对,有些人应该挪一挪位置,最好彻底挪到坟墓里去。   “有吃大餐的预感。”格拉迪乌很高兴。   “你会尽兴的。”   “什么?你居然没有反驳我,像以前那样胡说八道‘我不可能为你杀人’,或者‘你不许吃这个灵魂’之类的。”   “有该做的事,该杀的人,该湮灭的灵魂。”   格拉迪乌发出一阵阴森笑声。   他们穿过一条漂亮街道,两侧都是高大房屋,每层都有阳台,其上用碧绿冬青叶装饰,有人从楼上把洗衣服的脏水往街道上泼,流水在地上乱涌,汇入两边排水渠中,沿地势自然往海边方向流淌。由于恶魔滋扰的缘故,行人寥寥,商店看起来都有些萧瑟,肉铺案板上没有鲜肉,修补鞋的工匠在凳子上枯坐,一间花店关了门。   只有彻底解决恶魔威胁,人们才会重新出来吧,现在大家心中都不得安宁……夏尔不住想着。   晚夏苑在这些临街房舍之中显得别具一格,因为它有自己的院墙,将其与城市其他部分分隔开来。   “卡吕松先生在吗?”夏尔问门口看守的女人。   “你想干什么?”她看起来面色不善。   “我是夏尔,也许你不认识,但我和卡吕松先生是朋友。”   “请随我来。”她引夏尔往里走。   有个头发颜色很深的男人在院子里,他光着身子,左右各搂一个同样不着片缕的妓女,她们搀扶他,扶起自己的胸脯,不停地给他喂奶,他叼着两边,拼命地吮吸,几个人互相抚摸。   他对夏尔露出奇怪的笑容,夏尔感觉毛毛的,怎么还有这么变态的家伙,只好匆匆走进里屋,妓院陈设夏尔已经非常熟悉,他们沿楼梯往上走,转过几层,来到最顶上卡吕松的私人房间。   卡吕松不像以前那样坐在桌子后面不停写信,他背靠墙,正拿着酒杯小酌。   “夏尔。”他注意到进门的人。   “午安。”夏尔信手拿起旁边小桌上一个苹果,“庭院里有个变态。”   卡吕松推开窗户,低头看了看。   “那是贵客。”   “这么冷的天。”   “我们只能祝他身体健康。他是西海岸的瑟瑞尔,满打满算也是个洛曼尼亚血裔,我们以前相识。”卡吕松解释。   “你是说他身上流着戈德尔大王的血?”   “当然,洛曼尼亚家族势力强盛,西海岸周围庄园良田都是给他们准备的。戈德尔大王为洛曼开国,一手缔造王朝,其后人理应有此地位,无需为头衔地产劳心费力,自有首都领地为其供应。”卡吕松赞赏,但不知有多少真心。   “他何必来灰树厅?”西海岸远比这里富庶温暖。   “瑟瑞尔先生自幼性情散漫,又深受家族约束,其父亲命他:‘你去人间看看百姓们是怎样生活的吧,这样才能更好地统治领地’,他素来是个听话的人,于是他就深入到社会各阶层去探索了,昨日抵达灰树厅,今日就已寻遍众女深浅。”   “好一个贵族。”夏尔听到庭院里传来更多嬉笑声。   “不管怎么说,相信夏尔阁下一定不是为了这么个浪荡子来找我的。”   “灰树厅神庙。”夏尔说。   卡吕松知道夏尔想要什么,他回到桌边。   “请过来。”卡吕松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很大的地图,给夏尔展示,上面精密绘制了灰树厅神庙的一应结构。   “这么详细。”夏尔不禁赞叹。   “大多是从最初的设计图那里临摹的,余下则由我的眼线实地考察补全,确保没有疏漏。”卡吕松毫无炫耀的意思,但能充分让夏尔感受到他的权势。   “正门……进去之后是四分厅,然后这里是神庙正厅,供奉神像。”夏尔观察整张设计图,上面有诸多标记,四分厅指的是较小的前厅。   “正厅左右两侧是耳廊,通往高处的楼梯也在此分布,左边是神庙禁院回廊,供神官精心潜修或闭门思过用,只是最近已经关闭,无人使用了。左侧走廊尽头也有向下的回旋楼梯,可以抵达神庙地牢,里面可能关押有神庙拘捕的巫师。”   “回廊……从什么时候开始关闭的?”夏尔捕捉到关键点,这可能就是恶魔野兽躲藏的位置,根据地图上的标志,禁院回廊相当宽阔,足以让一头巨大恶魔藏身。   “二十天前。”正是费德瑞克大师一行离开圣堂的时候。   “我明白了。”夏尔点头,那么这处回廊就是潜入的重点,一定要找到恶魔野兽的位置才行。   “而一楼右侧房间则是图书馆,里面堆满神庙藏书。”卡吕松将地图翻过来,里面呈现出二楼和三楼的平面图,“二楼中央是神官的公共休息室,规模比较大,餐室和授课室也在这里,左侧是低阶神官、诵经师和学徒们使用的寝室,右侧则是大神官的私人居所和办公间。沿街道方向有一个阳台。”   “三楼只有一个房间。”夏尔回想起神庙结构,两侧较低,中间部分最高,独立成一座高塔。   “三层是贵宾室,也可以用来进行密谈会议,如果西海岸的首席神官或者其他地区大神官抵达这里,他们就用这个房间休息,平时是不用的。但是最近,同样也是在将近一个月前,这个房间忽然被人使用了,只是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卡吕松解释。   “他们在神庙里豢养恶魔,滋生罪孽,你的眼线难道察觉不到这么明显的动静?”夏尔困惑。   “很难,他表示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有时能听到狗群吠叫。要么就是恶魔已经躲了起来,或者根本不存在于圣堂。”卡吕松摇头。   “也许是在另一个层面……法术……”夏尔想到魔女使用过的技巧,能够折叠空间。   “有时候我就很羡慕这样的力量,‘超自然的’,巫术,法术,半岛精灵的灵修术,还有传闻中将万物变成森林的狂野之风……”卡吕松感慨。   “如果了解得多,也就觉得稀松平常了。”   “但大多数时候,人们并不了解,更关键的是无从反制,这也难怪国王陛下会颁布《476年谕令》这样的法案,将它们一劳永逸地驱逐出人们的生活。”   “禁止巫术的法令?你支持吗?”   “我对万事万物几乎都保持中立。”卡吕松微笑。   夏尔对着地图沉思。   “我需要你的眼线接应我。”   “这很自然,但是我们需要时间准备,他最近刚好要带一个新学徒进入神庙,如果你不介意伪装成学徒的话,那应该是个最好的机会。”   “伪装成学徒……”   “是的,神庙一直在招揽新人,新的守卫,新的诵经师和助理祭司,还有仆人。你的圣堂不也是一直在广纳新丁吗?”   “嗯,具体什么时候?”夏尔揣测在神庙里可能遭遇的危险、发生的事情。   “三天后,寂月4日那天吧。”   夏尔的手抚过神庙的设计图,抬头看卡吕松。   “这张设计图能给我吗?”夏尔问。   “请便。”卡吕松一秒也没有犹豫。   最好的话,夏尔心想,我能制订一套自己的方案,用其他的方法进入神庙。   他的目光落在平面图一角,在那里,沿着神庙墙壁,标注有排水沟渠字样,连接神庙附属的菜园。   有了这张平面图,历史悠久、势力强盛的神庙众,在夏尔面前也暴露得一干二净,他感到胜算大增。 第100章 夜晚   回到圣堂,已经是晚上,夜深人静。   经过那样的冲击之后,圣堂正门严防死守,只余一道缝隙,勉强供一人侧身挤过去,侧门则暂时用几块木板钉上,维持它的不可通过性,用于分隔内外。   夏尔钻进正门,迎面晃过来一把木棍。   “啊耶!”骆丹窜出来,“是谁!”当他看到夏尔后,又赶紧收起木棍,“大人!”   “你守门吗?”夏尔走进圣堂,大厅里仍有不少人在此避难过夜,他们围着一个火盆,悄声谈论着什么,当夏尔进入之后,声音更是压得低了。   “伊内丝叫我巡逻,直到前半夜,然后雨果先生看后半夜。”骆丹解释。   “人们还安分吗?”夏尔低声问,“大厅里的。”   “没什么特别的。”骆丹也小声回答。   “多事之秋,你得留心,别让他们溜进侧塔。”夏尔嘱咐。   “明白。”骆丹向夏尔致意。   他穿过走廊,底层餐厅里没什么人,只有巴迪在扫地。   “其他人呢?”夏尔问。   “老爷,大家在二楼休息室里玩。”巴迪指了指楼上,“不然就是在睡觉。”   夏尔循着一阵笑声和呼喊来到二楼的公共休息室,人们围着桌子正在下棋,他走过去,目光越过马登宽阔的肩头,看到克留希和雨果对弈。   他们在玩一种洛曼比较流行的兵棋,每个人可以用20枚棋子布阵,棋子分成国王、卫士、指挥官、骑士、轻骑兵、弓箭手、重步兵、轻步兵、农民9种类型,两边可以随意编排自己部队的构成,唯一的要求是必须要有1名国王,其他所有兵种都可以自由搭配数量和种类,唯一的胜利目标就是消灭对手的国王。   布阵非常自由,没有定论,在开始之前,他们要用厚厚的黑木板竖放在棋盘正中央,确保对方看不到自己的部署,然后再揭开木板进行较量。   双方轮流行动,每个棋子都有自己不同的特性,卫士紧贴国王时可以承受2次伤害,骑士只能横平竖直地行动,并消灭阻挡在其路径上的第一个棋子,弓箭手可以射击消灭直线方向的棋子,重步兵免疫弓箭手、骑士和轻骑兵的伤害,但不能移动,之类的,夏尔没记全,只记得国王是最没用的,只能放置在固定位置,受其他棋子保护。   嗜好者会收集各种材质和式样的棋子,有些作坊专门制造各种各样的兵棋,供人采买,在排兵布阵时,拿出一整套镀金棋子或者精雕棋子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对局关键是猜对方的战术,眼前这局里,克留希用轻步兵往前顶,消灭雨果那些无法移动的重步兵,雨果自以为得计,利用弓箭手消灭对方从阵线里漏进来的轻步兵,但是中间填格子的轻步兵战死后,克留希又利用自己的弓箭手倾泻火力,不停打掉雨果手中的棋子,大势已去。   “再来一遍。”雨果把木板拿出来,放在棋盘中央,挡住彼此视线,准备重新布阵。   “嗨,你就应该全起骑士,十九个骑士和他兑光,听我的。”马登跃跃欲试,不停在旁边指点。   “下棋好玩吗?”夏尔问。   “啊!”   “夏尔大人!”   “夏尔……”   人们纷纷转过头来,从棋桌边退开,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你也来玩吧。”唯有伊内丝面色如常,招呼他入座。   “算了算了。”夏尔默默走开。   他来到侧塔三层,这里原本作为弹药库和存放军械的地方,但无论武器架还是箭篓都已空空荡荡,盗贼们一点物资都没给他们留下,想到明天晚上就要去三尺巷酒馆,把圣堂应有的东西夺回来,夏尔感到一阵迫切。从军械库的规模来看,圣堂至少失窃几十上百把刀剑弓弩、甲胄斗篷,如果能把它们全都带回来,至少能武装几十名恶魔猎人,到时候就再也不用单打独斗了。   我得晋升他们,夏尔心想,培养新的恶魔猎人,渐渐增长势力规模。   对抗一个恶魔,需要一个强大的猎手。对抗一群恶魔,需要一个规模庞大的猎人组织。而对抗整片地狱?我至少要团结一整个王国的力量……然而国王阴森神秘,上层受腐化,连神明也难以施加援助,夏尔颇感前景黯淡。   他在空地上挥舞手中灰刀,慢慢回忆刀术大师“茨”的手段。   站姿要端正,两腿分立,架势要平稳严肃,刀放置在各个位置有不同用处,他有基础,同步记忆时也容易对此融会贯通。上侧格挡、挥击、反击、招架,千变万化。   往前、往后、左……右……夏尔慢慢感受各种姿态的优劣之处,练习需要耐心,如此才能累积经验。触碰那些收集到的记忆碎片时,他反复被拖进那片奇异的遥远世界,了解茨的过往,在成为刀术大师之前,茨也曾无数个夜晚悲伤流泪,因表现不佳而被师范责骂,身上历添伤痕,尔后伤痕凝结,皮肤加倍粗糙强韧。   应该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练习,牺牲娱乐和休息,放弃纸牌和兵棋游戏,只为了让自己对武器更加熟练。夏尔将杂念抛到一旁,茨的刀术强调认真、专注和钻研,他逐渐沉浸于手中技巧。   “一个人?”伊内丝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木制武器。   “你不跟他们玩吗?”夏尔不解。   “我喜欢训练、流汗,这让我感觉活着。”伊内丝将一把木刀递给夏尔,“我们刚买的,比棍子更像武器。”   “不刃之物,令人作呕!”格拉迪乌无法接受,厌烦地隐藏身形,躲进灵魂深处。   “辛苦你了。”夏尔把灰刀放在一旁,适应手中木刀的分量。   他们分开站立,较量一触即发,朝彼此冲去。   夏尔回忆起茨的刀术,茨最得意的有三项技法。   第一项是变向斩,难度极高,夏尔迅速斜向朝伊内丝斩去,两把武器眼见着即将碰撞,夏尔忽然将刃面翻转,原本从上方斩击,顷刻间又将木刀移动到她武器下方,让她挡了个空。只是夏尔未运用纯熟,虽然骗掉伊内丝的格挡,但并无实质性伤害。   “好技巧。”她赞叹。   第二项是先决斩,夏尔观察伊内丝的动作,目光炯炯,盯住她的双眼,试图看到其中细节。根据茨的经验,决斗中,优秀的决斗家能够判断对方的出手时机,也就是说,通过丰富的对决经验,了解到对方发起攻击的瞬间,捕捉到那一刻,并且在其之前发起突击。   伊内丝被夏尔这样盯住,面色古怪,迅速将剑一撩,夏尔从她眼神的细微变化中猜出她的攻击,试图抢先进攻,这次做到了,木刀迅速往前探,敲到她的额头。   “啊!”   “没事吧?”夏尔赶紧靠上前,随后发现自己上当。   伊内丝借此机会,狡猾地往夏尔当胸刺去。   茨的第三项绝技就是迎面斩,意即是说,当对方朝自己攻来时,不躲不闪,反而以胆识和勇气主动迎向对方,虽然风险极大,但这样做能出其不意,容易打乱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夏尔用刀护住自己,往前踏进,木刀横在身前以做防卫,和伊内丝的剑发生碰撞,木头彼此交击,发出干涩声响,她被夏尔欺近,赶紧后退,夏尔却步步紧逼,迫使她进退失据,只能投降。   茨一生积累丰富的战斗经验,根据他的看法,战斗的关键是颠覆传统,出其不意。遗憾的是,他在生命终点遭受恶魔重重围困,一身武艺也无法逆转危机,整个世界毁于一旦。   刀能斩开人、斩开怪物,但无法斩开命运。夏尔不禁想到这一点。这是事实,可如果问格拉迪乌的话,它一定会嘴硬,在它的概念里,只要武器足够锋利,就能无所不斩,甚至扭转命运。   “难道不是这样?”格拉迪乌震惊。   夏尔和伊内丝对练了大约半个小时。   “呼……呼……”伊内丝喘气,他们身上都流了汗。   楼下又传来一阵玩乐时的呼喊欢笑。   “听起来大家很愉快。”夏尔说。   “我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找乐子罢了。”伊内丝笑,“我觉得这样也很有意思。”   “你的身手是谁教的?”   “我在一支冒险队里呆了段时间,我们像所有冒险家那样旅行、探索。途中也积攒了不少战斗经验。”伊内丝解释。   “一定是难忘的回忆。”   “但凡草莽组织皆分裂于分赃不均,冒险小队也一样。”她耸耸肩,“在一次探索之后,我们在森林里大概干掉了几条龙幼崽,挽救了几个村子,都是些冒险家该做的事情。但事后大家却因分配战利品的事情吵了起来,团长是个憨货,难以服众,最后不欢而散。我还挺想念那个精灵弓箭手的,你能想象吗?精灵们实际上和植物一样迟钝。”   “说起来,我们也是草莽组织。”夏尔居安思危。   “不,我们更像是行会,人们进来是为了学手艺,学猎杀恶魔的手艺,这门技艺是别处绝对学不到的。”伊内丝说。   “有能力对抗恶魔的人越多越好,我是这样想的。”   “好了,夏尔。”伊内丝将手放上他的肩头,“你要知道一件事,这是我们难得独处的机会。你看,考虑到我毕竟……”   外面传来脚步声,骆丹匆匆跑过来。   “大人!”他对夏尔说,“楼下有人找您!”   伊内丝翻了个白眼:“他最好有十万火急的理由。”   “是女的!说是替杜汶传递消息。”骆丹解释。   杜汶?夏尔感到奇怪。他有什么新的情报?   他们匆匆来到圣堂大厅,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她梳红色短发,神情焦虑,不停咬着嘴唇。   “谁是圣堂的夏尔?”她听见脚步声,立刻转过头来,紧张地问。   “是我。”   “你是杜汶的朋友吧。杜汶……杜汶让我过来告诉你一件事,明天晚上开始有宵禁令,今天晚上是最后出门闲逛的机会了……之类的话……他说你会明白的……你……你明白了什么吗?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晚开始有宵禁……这是指……夏尔沉吟片刻。   意即是说,罗彻的到来打乱了一切安排,盗贼工会只能在今天晚上转运那批赃物,赶在宵禁严格之前完成交易。   也就是此时此刻,他就得前往三尺巷酒馆了,夏尔心头掠过一丝紧张,还来得及吗? 第101章 、三尺巷酒馆   夏尔召集人手,准备采取行动。   “我们要出发去三尺巷酒馆。”夏尔说,“在和神庙众动手之前,得先把盗贼工会这帮小人干掉,况且他们掠夺了圣堂里重要的物资……必须全部夺还,那是属于我们的。”   “这么晚还去?”克留希咂舌。   “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全部出发?”马登问。   “你和伊内丝跟我来就够了,雨果留下来看守门户。”夏尔说,“没问题吧。”   “行!”马登摩拳擦掌,“干倒他们。”   “我们直接闯进去吗?”伊内丝问。   “情势紧急,没有预先调查的余地,我们只能先去观察情况,随机应变了。”夏尔解释。   “我有不好的预感,而且我的预感一向很准。”伊内丝耸耸肩。   盗贼工会正在进行重要的转运工作,布置的人手一定非常多。夏尔心想。会有无数打手,一众贼匪,还有他们的神秘买家,也许也会派人在那接应。   “你们去通知罗彻,请她派出支援。”夏尔转向留守人员。   “那个女贵族?”骆丹脸色发虚,有些不安。   “我去吧。”克留希站起身来。   “非常感谢。”夏尔向他致意。   “卡吕松大人的盟友就是我的盟友。”克留希回礼。   今晚会想必会闹得很大……夏尔毫不怀疑会有一场恶战,盗贼工会、圣堂人马、罗彻军队、本地守卫都会卷入其中,局势错综复杂,他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这些人竟敢闯入圣堂,释放恶魔,害我们背了许多骂名,这一箭之仇必须要报。整座圣堂……曾经神圣辉煌,布满华丽装饰,但现在却破败简陋,不得不慢慢修补,这一切都和他们脱不开干系。想到此处,夏尔眼神愈发严肃。   只要能闯进三尺巷酒馆,在他们把赃物转卖之前,将它们重新回收,那圣堂的惨重损失就可以弥补。更何况夏尔从来没喜欢过窃贼悍匪,这一战势在必得。   “我们必须得搞定他们。”夏尔理清思绪,“要让他们知道猎人圣堂绝不是好惹的,它遭到摧残,但现在已然重修。”   夏尔找到大厅里的年轻女孩。   “你叫什么?”   “妮娜。”她回应,狐疑地看着夏尔身后几人,“你们这是要去哪?”   “一些琐事,你最好留在这里,等到白天再离开。”夏尔解释,“晚上外面很危险。”   “好吧,杜汶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妮娜耸耸肩。   杜汶……   夏尔一行整装出发,夜晚道路漆黑寂静,为了避免麻烦,他们都手持火把。   焰光令也是既定法律的一部分,根据通行法律,行人在夜晚走路时,必须手持火把、提灯或者任何其他照明物,让守卫很远就能一眼望到。因为只有小偷和强盗才会在夜晚隐匿身形,打起火把方能表明清白。   在街道上,夏尔眼见一队卫兵隐隐拦住去路,三四名守卫分别站在道路两端,背靠墙壁,双手抱在胸前,一支火炬立在脚边,这似乎是个检查站之类的地方。听到脚步声之后,卫兵们很快转向他们,面色不善。这些人身穿熟制皮甲,披斗篷,其上绣有绿底风信子徽记。   “回家去。”一名卫兵吆喝,“过了六点了。”   “碍事的家伙们。”伊内丝远望。   “我来应付。”夏尔走向卫兵,“晚上好。”   卫兵上下打量了下夏尔。   “你最好有理由打破宵禁。”   “处理事务。”夏尔耸耸肩。   “滚回家里去。”卫兵叱骂,“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到处逛,不要命了?”   “奉罗彻大人的命令,我们有要务在身。”夏尔解释。   “嗯……”听到罗彻之名,卫兵一时犹豫,“到底去干什么?”   “我只能说无可奉告了。”夏尔知道卫兵之中也有人和盗贼工会勾结,可不能透露出目的地是三尺巷酒馆。   “……别耍马虎眼,我会向罗彻女爵确认的。”卫兵放他们过去,夏尔知道这些本地卫兵绝不敢忤逆罗彻的意志,而且也没人胆子大到假冒她的指令。   等夏尔走出几米,一名守卫忽然叫住他们:“等等!”   “嗯?”夏尔感到一阵怪异,“怎么?”   “你们是去喝酒的吧。”   “不是。”夏尔否认,“办正事。”   “噢。”卫兵将手按在剑柄上,“介意我们同去吗?毕竟是‘正事’。”   “我看无此必要。”   “别这么快拒绝,年轻人,夜晚这么长,魔女随时可能驱使狗群现身,你们会需要帮助的。除非你们是去喝酒作乐……”他纠缠不休,话中有话。   “我们无意占用诸位宝贵的时间,何不各走各路呢?”夏尔摇头。   “好了,别打扰他们。”另一个卫兵说。   之前开口的卫兵盯着夏尔他们,等夏尔走出很远,回头还是能看到他的目光。这家伙想干什么?   “别把他放在心上。”伊内丝见夏尔沉思,出声劝说,“他影响不了我们。”   街道昏暗,没有光亮,夏尔熄灭手里的火把,逐渐靠近酒馆。   三尺巷酒馆看上去朴实无华,是座独栋建筑,门口挂有非常明显的招牌,其上绘有啤酒图样,整间酒馆足两层高,外墙用平整岩石堆砌,中间木门宽阔,屋顶坡度很大,烟囱高耸,明亮灯光和喧嚣声响从中涌出。   他们是在会客吗?夏尔遥望,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打手,穿深绿色皮袍,短发紧贴头皮,脖子粗,因多年摔打斗殴的缘故,耳朵已经磨烂,双手抱在胸前,身材雄壮,一看就不是善茬,通常情况下,能够阻绝任何惹是生非的念头,一拳就可以把那些醉醺醺的酒客打清醒,夏尔见惯这些面孔,不会害怕。   “我们绕到后面去?”伊内丝张望。   “等等……”夏尔看到里面人影绰绰,是杜汶在往外走。   杜汶在门口徘徊片刻,和打手有一茬没一茬地谈话,夏尔稍微从藏身阴影处现身,杜汶往外瞥,一时就看到夏尔,朝他走来。   “可算来了。”他低语。   “你说的马车呢?”夏尔问。   “在后面,但现在不是时候。”杜汶摇头,“跟我进去吧,夏尔大人。”   “进去?”   “推杯换盏,只说是我朋友,他们不会起疑心的,等时机合适,我们再一举拿下。”杜汶解释。   “那我们进去吧。”伊内丝遥望酒馆,“反正我们都在。”   “你不能来。”杜汶摇头,“他们对陌生女人总是态度恶劣,你受不了的。”   “我?我怎么会生气失态,我这辈子听过的混账话不少。”伊内丝感到不满。   “那我呢?我总能去吧。”马登饶有兴致。   “你也不行。”杜汶仍没有同意,“你比较粗鄙,你们俩留在外面就行,只要夏尔大人和我进去就好。”   “夏尔,我真的感觉很不好。”伊内丝提醒。   “……”杜汶沉默。   “我们走吧。”夏尔拍拍他的肩膀。   杜汶深吸一口气,然后和夏尔勾肩搭背,装作熟络的样子,往酒馆里走去。   “喂,哥们,旁边那是谁?”门口打手的声音粗犷且热情。原来杜汶已经和他们混的这么熟了吗?   “朋友,来喝两杯的。”杜汶解释。   “进去吧。”打手给他们让开道路。   杜汶明显脚步慢一拍,跟在夏尔身后,他们先后走进酒馆,迎面看到昏暗陈设,正中央垂下烛台,六盏蜡烛朦胧地照亮周围,几张桌子分散摆布,方凳和长椅靠在旁边,桌面上摆满大木杯,酒香味和呕吐物的臭味混合扑面而来。   每张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他们转头看到杜汶和夏尔,发出一阵愉快的叫喊。   “久等了!”   夏尔皱眉,杜汶安慰他:“没什么的。”   他们热情地招呼夏尔和杜汶坐下,给他们留出板凳上的位置。   “唔哦哦!”   “太棒了!”   “来、来喝酒!”人们欢呼起来。   这种不真实的欢乐氛围既怪异又阴森,夏尔感到些许不安,满目尽是盗贼工会成员,装束各异,显然相互认识,身上带有显著的市井气息,言辞粗俗,声音高亢,举止唐突,整间酒馆充斥喧闹。   他们还没入座,其中一个男人就站起身来,大笑着走到他们身后,用宽阔汗湿的胳膊搂住夏尔的脖子以示友好,夏尔闻到一股臭味。   “怎么样?生意如何!”他嗓门很大,说话时唾沫横飞。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杜汶语气平常。   “你呢!”他用力拍拍夏尔,似乎刻意在彰显他的热情。   “还好。”夏尔保持克制。   “很快就要变得不好了。”他面色狰狞,“恶魔猎人。”   夏尔迅速转向杜汶。   “要知道一件事……我从未喜欢过你的命令,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的圣堂,不喜欢你让我做的事,是你逼我的……我唯一喜欢的就是你的天真。”杜汶脸色冷淡,默默后退,迅速离开酒馆。   “你逃不了。”夏尔威胁。   “他会在几分钟内驾车离开城市,不知是谁逃不了呢?”循着声音,夏尔看到酒桌正对面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人,穿灰斗篷,酒红色束身袍,眼窝深陷,目光意味深长。   下一秒,夏尔感到一把刀刃抵住自己后腰。 第102章 火   “杜汶说你不疑有他,一定会来的,果然如此。”那中年人微笑。   “你是谁?”夏尔皱眉。   “我?我是灰树厅的正义之手,弱者的保护神,街道的执法者,盗贼工会的领袖。”他傲慢地从桌边站起。夏尔很讨厌他这副嘴脸。   “你可别想着乱动。”身后的男人威胁,“我马上就会宰了你。”   “你这种人怎么当正义之手?”夏尔没有动,保持镇静。该死的杜汶,不知道伊内丝和马登他们是否安全。   “你叫夏尔吧,我是灰树厅的贝伊。你身后的人是谢瓦,我忠诚的副手。”中年人笑。   “……”夏尔看着这帮恶棍,心里非常不快,这间酒馆集中了灰树厅的恶。   世界上就是有一批人恶毒、残忍,以倾轧他人为爱好,出身卑劣,性情粗鄙。夏尔很熟悉这些人,他们精通勒索、盗窃和唬骗,对杀人放火毫无心理负担,只要有机会就想占别人便宜。   “我也看不起他们。”格拉迪乌说。   “我还以为恶魔会和这些流氓有共同语言。”   “他们只敢追逐蝇头小利,我则是屠戮世界的大奸大恶。”格拉迪乌语气自负。   一群人渣,夏尔看着面前数十人,他们各个神情愉快、狡诈,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夏尔,好像他是个合算猎物一般,落入陷阱,任人宰割。   “你看,夏尔。”贝伊双手交叉,手指叠在一起,“怎么说呢?没能力就不要多管闲事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好,咱大家活得不就图一口饭吃,咱们从没砸过人饭碗,你却想灭了我们,这算什么?根本不公平!我们只是做营生而已。”   夏尔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默默看贝伊表演。   “好好想想,兄弟,我是在替你权衡利弊,要不要合作?”   “……”   贝伊看着夏尔的表情,只是微笑:   “也许你不知道,我们是城市中的一极,我们保护兄弟们,为他们伸张正义。在许多街道,人们宁愿找我们工会,也不愿意寻找卫兵,我们比法律强得多。我们之前让你蒙受损失,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怎么样?要不要放弃?大家都是贫苦浪荡人,人世险恶,但我会保着大家一起活下去。我听说你有本事,我敬重有本事的人,我希望你别再纠结于我们之间的小小矛盾,审时度势才是聪明之举。”   夏尔摇头:“我不和罪犯合作。”   “罪犯?”贝伊大笑,“我们不是罪犯,不要误解我们。”   “不然是什么?”   “我们做的是合法营生,我们已经能合资办商行了,夏尔,我们中大多数人已经改头换面,成为本分人。车船商铺都有我们的成分,不少贵族也支持我们,我们是官吏,是法官,是护林员也是包税人,我们是新的法律。”贝伊历数盗贼工会的成果。   “你们会被制裁的。”   “制裁?被谁?被那个女骑士吗?她是个有威严的女人,但她嘛……她也算不得什么东西。”贝伊不以为然。   “她欠干。”有人叫嚷。   “等把她抱上床,她就不会绷着那张脸了。”盗贼们喊出淫秽的话,随后响起一片笑声。   “我们是一路人。”贝伊诚恳地说,“我们都是普通人,但贵族一直垄断着权力,践踏生命,我们应该反抗他们的暴政,建立自己的秩序,建立属于大多数人的秩序。”   “‘大多数人’可不希望被偷、被抢劫,‘大多数人’渴望的只是平静生活。”夏尔摇头,“况且我刚才说你们会被制裁,不是说被任何别人,我指的是……我。”   “你?”贝伊摇头,“你不行。”   谢瓦要给他一个教训,用力将刀往夏尔一刺。   刀穿透外套,抵住盔甲,再难进入。   “呃?”谢瓦一时发愣,夏尔趁这瞬间,用力向后肘击,再迅速转过身来,重重一拳砸在谢瓦脸上,拳中鼻骨,谢瓦应声后退,惨叫摔倒,捂着自己流血的面门惨叫不止。   “打死他,打死他。”格拉迪乌焦急地催促,“再来一些灵魂!杀光这里所有人!”   “你不要命了!”贝伊大喊,盗贼们纷纷起身,拿出各种各样的武器,短刀、折刀、匕首、木棍、连枷、手刺,各类街头武器皆锋利非凡,正适合在混乱中短兵相接。   “别轻举妄动。”从酒馆角落站起一个披黑风帽的身影,他手握一柄短魔杖,是巫师?魔杖指向夏尔,让他感到不安。   “巫师能在瞬间取你性命。”贝伊警告,“不要说我没提醒你。”   夏尔转过头,看谢瓦爬起来。   “你死定了。”谢瓦恶狠狠地指着夏尔。   夏尔挥出一刀,砍破他胸膛,谢瓦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用手捂住自己胸口,鲜血不断从中涌出。夏尔将灰刀一振,飞血溅地,形如散华。   “愚昧,粗暴。”酒馆角落的巫师摇摇头,挥动手中魔杖,火焰从中升起,球形火焰迅速浮现,朝夏尔飞去。   夏尔迅速避开,却发现那巫师嘴角露出笑意,他为什么笑?   瞬间他反应过来,火球直直追踪夏尔身体,即便他已迅速拉开距离,火球仍然敏锐地划过角度,仍将夏尔牢牢锁定住。   轰——   火球在夏尔身前约半米位置炸裂开来,他脖子上的项链散发微光,荧光护盾在夏尔身侧模糊成型,将火焰巫术挡住。人们一时错愕。   “这——”   “怎么回事?”   “火焰……”   夏尔抬起手,意志专注,焦黑戒指变得通体橙红,犹如烧红铸铁,瞬间力量激发,从中涌出巨大焰浪,比巫师制造出的火球更胜千百倍,汹汹朝酒馆正中轰去,砸中一张桌子,瞬间炸开滔天火花,桌旁数人卷入耀眼焰光,霎时无影无踪,爆破声、惨叫声和哭嚎声响成一片,酒馆顿时变成人间炼狱,不知多少人瞬间丧命当场。   就这样吧,夏尔转过身,走出酒馆,将火场留在身后。烈焰在酒馆中迅速焚烧蔓延,火舌四处舔舐,所过之处万物化作尘埃,肌肤筋骨悉数熔化。   那守门大汉寻声回过头来,看到酒馆里一片爆破惨状,吓得向后连续退了三四步,伸手指着夏尔:“你——你——”   “喊什么,杜汶去哪了。”夏尔冷漠地看着他。   “你这纵火犯!你这疯子!”大汉语无伦次地叫嚷。   我是疯子?里面那些自诩正义的强盗不是比我疯千百倍?   格拉迪乌一边饱餐灵魂,一边还有空诅咒夏尔:“是的,你就是个疯子。”   “他们是罪犯,应得一死。”夏尔硬起心肠。   “胡说,你没有资格裁定他们的生死!你算什么东西,只有法律和守卫能够抓捕罪犯,即便他们干了坏事,也轮不到你管!你到底以为你是谁!”格拉迪乌咄咄逼人。   “我杀了他们,他们就不会继续伤害别人,他们是一帮罪犯。”   “你只是伤害罪犯的罪犯而已。”格拉迪乌嘲笑。   “不是这样的……”夏尔感到一阵痛苦,“不是这样的。”   “你敢回头看被你烧死的人吗?他们罪该死吗?”格拉迪乌没有停下,继续压迫夏尔的心智。   夏尔看已成火场的三尺巷酒馆,火焰劈啪作响,木头碎裂不断,梁柱焦黑崩塌,着火者惨叫,幸存者悲鸣。   “我……”   “你知道你是错的!你明知道你不该胡乱杀人,你仗着你比他们武器更加锋利,比他们更精于战斗,你仗着你有焦黑戒指,你就剥夺他们的生命!”   “如果我不杀了他们,他们迟早会找到我头上来……我……”   “但他们还没有做!他们只是普通的盗贼,他们偷了东西,他们中有人已经决定洗手不干,他们中有无辜者,但被你杀了!他们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白!”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豫不决?”夏尔感到心中一阵惶惑,“为什么你开始跟我说这些?消灭罪恶,打击犯罪,清理盗贼工会,这些应该都是顺理成章的——他们是我的敌人,敌人就该被干掉,难道我该束手待毙吗?”   “我希望你理解我!”格拉迪乌咆哮。   “……理解?”夏尔原地驻足,外界喧嚣和小偷们的嚎叫似乎都很遥远了,他任凭那大汉逃走而没有追击。   “我不在乎这些小偷是活是死,我是希望你明白我为什么要杀掉你的师傅,杀掉你那些猎人同伴,杀掉你那些前辈……他们没有抓到我,他们甚至没发现我的真身,但我为了生存,不得不将他们预先悉数杀死,因为我和你一样不想等死,我和你一样想要为了保护自己而制造屠杀。在这一刻我们有共同的立场,这是唯一能够让你明白我想法的机会——你能理解我吗?”   如果我是对的,那么格拉迪乌也是对的。   如果格拉迪乌错了,那么我做的也是错的。   “你……你在渴望我的理解?”   “我要你知道,我们都是恶魔,只是存在形式不同。夏尔,你和我是同类……你和我……”格拉迪乌不断重复。   夏尔有窒息感,我……我也是恶魔吗? 第103章 弑杀   有人在往外逃,那些避难、躲避肆虐爆炎的人们,他们正在逃出来。   他们是无辜的,但我却必须把他们杀死,我要把这个藏污纳垢的窝点杀戮殆尽,清理这些罪犯,我能做到、我可以做到……   “就这样做,我们不需要成为正义之士,我们不当英雄,我们也不需要什么正当理由,我们要抛下道德和法律,我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我们更强’,以及‘我们更应该活下来’,我们凌驾弱者,屠杀大地。”格拉迪乌低语。   两个男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夏尔感到一阵强烈的杀戮冲动,手起刀落,将他们劈翻。一个瘦高男人竭力逃出火场,看到两个倒毙同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到底是谁?”   “过客。”夏尔做出回应,一边朝他刺去,真奇怪,为什么变得很流畅,为什么没有心理上的负担了。他脑海中闪过罗彻纵兵践踏人群的场景。   越来越多的人往外跑,眼见出口几具横尸,惊恐地向夏尔屈膝跪下,磕头饶命,夏尔凝视他们,心跳迅速,那份嗜血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又想起艾蒂安告诉过他的事情,恶魔猎人应该警戒尘世,保护大众,抵御恶魔。   “生杀予夺,多令人着迷。你必斩灭弱小,登顶至高。早日抛下束缚,拥抱你应得的权柄与力量。”格拉迪乌反复低语。   夏尔深呼吸,空气温度分化竟如此明显,面前炎热温烫,身后冰寒刺鼻。该向哪个方向……他感到片刻迷失。   “你在浪费你的力量,你在浪费你的天赋和机会,好好想想我们能做到的事情,我们理应畅享杀戮极乐,不受凡间清规戒律束缚。你用火焰炸开上百个胸膛,灵魂入腹,尸骨垫路,这便是阻拦我们道路的下场,唯一的下场……”格拉迪乌细语。   夏尔将刀迫近一个盗贼的胸膛,他哀鸣不已。   “别杀我!别杀我!”盗贼在地上扣头,他还年轻,他大约20岁。   “你们都起来。”夏尔大声命令,“向我投降。”   “好!”   “饶命!”   “别杀我们!”   他们赶紧跑出来,躲到街道上,双手抱头跪下,瑟瑟发抖,不敢直视夏尔,看到他们卑微求存的姿态,夏尔心中百味杂陈。   “唔哦哦哦!”一个马脸壮汉冒着火突出重围,抬起一柄双手剑,向夏尔用力挥来。   步伐稳定,挡住一切攻击。夏尔心中默想,随后利落地挥动灰刀,刀剑相交,猛击对方武器,随着一阵刺耳碰撞声响,双手剑的钢刃从中间折断,跌落于地,壮汉把残剑一甩,伸手朝夏尔掐来。   夏尔挥舞利刃,如啄木鸟那样迅速在对方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同时口部紧闭,以免鲜血飞溅入喉。壮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血腥味,夏尔抽了抽鼻子,仍旧令人作呕。   “你应甘之如饴。”格拉迪乌低语,“凡间荣华无不染满鲜血,无人双手干净而功成名就。”   随后又有少数盗贼慌忙逃窜,成功从火海中逃出,一并被夏尔拿下,在街道上瑟瑟发抖,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如何。   “你们犯了什么罪?”夏尔用刀指向他们。   “我?我没犯罪!”一个大鼻子男人赶紧举起双手,“我是酒保!”   “我——我也是!”旁边几个人连忙附和。   “对!我在酒馆打工!”   “撒谎!”夏尔怒斥。   “真的!真的!”他们连连发声,装束明显不似寻常酒馆雇工,只是将此视作救命稻草,意图混淆夏尔判断。   “他们不会说实话,”格拉迪乌发出阴森笑声,“你在做无用功,你总是觉得其他人和你一样诚实友好,但这是个只有不断背叛才能活下来的世界,唯我自私才能走得更远,你不喜欢他们,对吗?”   夏尔听到一阵呻吟,回头看到贝伊往外爬。   他身上的斗篷着火了,非常狼狈,一爬到外面就赶紧在地上翻滚,用积雪熄灭斗篷上的燃焰,他的一条腿似乎断了,身上还有不少踩踏痕迹,应该是在火场中摔倒,又被其他人踩了几脚,盗贼工会的领袖也不过如此,狼狈如动物,手脸上满是焦痕灰烬。   “呼——呼——”贝伊昂头看到夏尔,“你……你……”   “你什么?”   看着提刀走来的夏尔,贝伊赶紧伸出手,剧烈喘息,一边为自己的生命求饶。   “别杀我——别——别——不要杀我!千万不要杀我!拜托了!”   夏尔默默观察他临死时的反应。   “你要干什么?你别——别这样——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可以——多个朋友多条路——”   看夏尔无动于衷的样子,贝伊艰难地想要起身,夏尔一刀扎进他小腿,他惨叫一声,又躺了回去。   “别杀我!”贝伊泪流满面,哭成个泪人,“别杀我!求你了——求你了!别杀我好不好?”   “理由?”   “我奋斗了很久才有今天!”贝伊哀嚎,“我努力了多久才得到现在的一切啊!我竭尽全力才爬到现在的路上——我只想保护大家——我只想让大家有人权,让大家有机会活下去,我的伙伴——我的朋友——体面地——别杀我……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他大声哭嚎,再无装模作样姿态。   “谁雇佣你们去洗劫圣堂?”夏尔把刀贴近贝伊的脸颊,他知道自己的刀一定很冷,上面的血一定很粘,因为贝伊双眼空白,吓得浑身抽搐,泪都快流干了。   “一个女人!西海岸的卢安娜!”他尖叫。   “说她的情报,详细点。”   “她她——她是个女人,很神秘的女人,穿着,穿着黑色兜帽来和我谈,她很漂亮,应该很漂亮,然后她就是,她带我们去,我和几个人我们,我们用梯子翻过墙然后去拿里面的东西——她就,她带着那个人,那个男人,他叫埃俄斯吧,他们到地牢里去了然后我们撤退了,因为我们听到很可怕的声音!——很可怕……”   “埃俄斯,卢安娜。”想来是一对侍奉恶魔的男女,都别想逃。   “那些买家是谁?巫师又是谁?”夏尔追问。   “买家是百子团,百子团的人!巫师也是他们的成员!”贝伊哀嚎。   “原来如此。”   “对!对!就是这样,求你了”贝伊哀求,“让我坐牢!让我坐牢好不好!让我坐牢!求你了!让我进——”   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夏尔回头看到一队卫兵骑马靠近,为首之人不是瑞斯,而是夏尔陌生的另一名卫兵队长,身穿华丽袍子,头盔上装饰有黑色鸦羽,锁链甲构造细密,在火光中不住反光,质地上乘。   “停下!停下!”他怒斥,“把刀放下!   夏尔握紧武器,没有听他的话。   “缴械他。”队长命令,两名卫兵立刻翻身下马,冲上来夺夏尔的武器。   “我不想和你们作对。”夏尔稳步后撤。   “由不得你。”卫兵叱骂,“快松手!”   夏尔退无可退,横刀在手。   “再往前我就要动手了。”他说。   “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队长翻身下来,扶起贝伊,“你怎么搞成这样。”   “卡马隆大人!”贝伊赶紧爬起来,用力指向夏尔,“他在酒馆纵火!我的兄弟们全被他烧死了!”说到后面,因悲伤而涕泪横流。   “纵火犯需要被烧死,罚没财产。”卡马隆拔出剑来,指向夏尔,“束手就擒,也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夏尔只是沉默。   “瞧瞧这些人,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你该毁掉他们,文明社会无法约束我们这样的超凡者。”   “住嘴。”夏尔在心中低语。   “你想我安静?不可能,夏尔,你只是渺小凡人,你什么都做不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唯一要明白的,就是只有我会为你谋利,其他人都只想伤害你,所以你必须聆听我、理解我、服从我……”   夏尔将刀指向贝伊:“他是盗贼工会的首领。”   “污蔑!”贝伊悲愤地说,“污蔑!”   “他是个商人。”   “你别说怪话。”   “贝伊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卫兵们附和。   “丧心病狂,精神分裂。”卡马隆摇头,“你这种人就该在监狱里烂掉。”他冷笑一声,周围多有居民出门来看热闹,“拿下他!让大家看看违法的后果!”   卫兵们来的越来越多,将夏尔团团围住。   “过来。”几个严厉守卫手提钉头锤,朝夏尔走来。   “等会!”夏尔听得声音耳熟,看到克留希匆匆推开人群,挤到面前来,“大家安静!大家安静!我奉罗彻大人的命令而来!”   罗彻的名字镇住所有人,他们一时不禁转头看他。   “罗彻大人有什么吩咐?”卡马隆客气地说。   “啊啊,大家,虽然听起来有些怪,但以下为罗彻大人原话,我只是忠诚复述噢,没有任何加工:‘夏尔阁下可凭心所欲,任意施为,其一切意愿即我意愿。其为恶魔猎人,违逆者即为恶魔同党,悉杀无论,毋须再报。’”克留希耸耸肩。   夏尔环视四周,人们一时避开他的目光。   卡马隆赶紧把贝伊一脚踢开:“把他抓住下狱!”   贝伊脸色难看,被卫兵们抓住双臂。   “你赢了。”贝伊脸色铁青地看着夏尔,“你赢了。”   夏尔只是沉默。   看着夏尔的眼神,贝伊忽然崩溃:“原谅我。”   夏尔摇摇头,我们不能奢求任何人的原谅。   予其一死,魁首遂除。   “你!”卡马隆看到贝伊软软倒下,暴跳如雷,“你敢!”   “你也想留下来吗?”夏尔问。   卡马隆浑身一僵,转身就逃,连马也顾不上骑。他做的太对了,因为在那个瞬间,夏尔感觉自己真的会动手。   “好好想想……“格拉迪乌低语,“这样做是不是更快乐?这样做是不是更自在?”   夏尔看着自己的刀,久久没有回应。   明亮火光,颤抖人群,夺目鲜血。 第104章 边缘   夏尔和克留希往圣堂返回。   “你看起来不太愉快?”克留希问。   “我不知道。”夏尔叹气。   他回头看到幸存盗贼们被捆起来,用绳索连成一排,前一人的脖子用绳索缚紧,连在后一人的手腕上,以非常屈辱的姿势在街道上行走,驱往监狱。更多的盗贼死在火焰之中,尸骨无存。但里面不止有盗贼,里面是真的有酒保、酒吧雇工和其他无辜人的。   “哟,他们要去坐牢了。”克留希望了他们一眼,“不过他们中许多人都会很快释放。”   “当然,他们罪不至死。”夏尔明白。   “也不是这一点。”克留希摇头,“即便死刑犯也会提前出狱,多次抢劫杀人的也能安详终年。”   “这又是为何?”夏尔皱眉。   “因为会有贵族来提人。”克留希解释,“夏尔老弟,我知道你是眼里不容沙子的类型,但有些事我们得妥协。”   “贵族不至于保他们吧。”   “有些要保的,因为部分盗贼为贵族鞍前马后效力,替他们打击竞争对手,还看守庄园和产业,贝伊将本地盗贼统一管理,他们并不只是一群混混,他们也有很深的关系网。我之前为卡吕松大人办事,跟他们也打过交道。如果说卡吕松大人是灰色势力,他们就是黑色势力,哈哈——”克留希大笑。   “贝伊死了。”   “当然,还好他死了,他掌握着许多贵族的秘密,很多人乐于看他死,卡吕松大人也会非常感谢,贝伊与卡吕松大人私交极差。”克留希解释。   “我没杀他们,把他们交给法律,然后法律却让我妥协,最后连盗贼中的死刑犯也可以齐齐整整地离开监狱?那我应该索性杀了他们。”夏尔感到困惑。   “卡吕松大人跟我说,盗贼工会的罪犯其实也是政治筹码。今天贵族们违反法律,提前从监狱里带走这些可靠打手,雷内大人不做纠察,就等于雷内大人卖给他们人情,日后这位领主召集封臣、税收义务、制定法令,他们也得记住今天这份通融,还伯爵一个面子。”克留希解释。   “但他们离开监狱之后,还会继续犯罪的。”夏尔觉得罪犯是在人间行走的恶魔。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随着他们身上罪责加重,他们最终会被抛弃,等待他们的就是真正的死刑。”克留希摸了摸自己的长须,“此生五十年,见过太多因果报应哟。”   “正义。”夏尔喃喃道。   “正义?”   “在法律和大众之间有一个空白。”夏尔用双手比划出一条线,“法律有管不到的地方,法律有无法保障的地方。”   “这是人之常情。”克留希年长,万事在他眼中不足为奇,夏尔尚年轻,时而迷茫。   “从这处空白里,滋生出了盗贼工会这样的组织,在很多情况下,他们说的话、做出的威胁比法律更强力,更让人感到畏惧。在正常秩序无法笼盖的地方,他们就是新的秩序。”夏尔想起贝伊说过的话。   “猎人圣堂在做类似的事情。”克留希猜出夏尔的用意。   “贝伊……他们的头领,他说要把盗贼工会打造成城市里的正义之手,就在法律管理不到的地方,由他们施行统治……”   克留希神情凝重。   “喂喂,夏尔先生,你不会想代替他们吧,你们是恶魔猎人啊。”   “这就是我要做的……道德败坏的人类和恶魔一样可恶,盗贼们帮助那些堕落者,协助他们入侵圣堂,他们就是天然容易被恶魔诱惑的人群。如果只是消灭了恶魔,而没有把这片人世管理好,一切等于白干。”   “只有法律能治理人间,相信我,孩子,只有法律。”克留希摇头晃脑。   “那么我所说的这处空白,我们管不到的地方,应该拱手让给盗贼?”   “我可没这么说,但……你们现在势力薄弱,不可能独自占领这片‘空白’。”   “有人能和我们一起分享,以及……控制。”   “比如卡吕松大人。”克留希很高兴,“我们会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你有刀,坚固圣堂,你还和那位罗彻相熟,我们则有信息,人手,资产。”   “我也觉得这样能行。”夏尔低语。   “听上去你心里有底。”   “不,现在没有,但给我一年、两年时间。我要让大家不再担惊受怕,不用再害怕恶魔,或者和恶魔一样可怕的人类。我不信世道就这样……”   “成熟的人总是痛苦,年轻的人往往盲目。”克留希意味深长地说。   老雇佣兵给夏尔一种值得请教的感觉。   “我们在做正义的事情吗?”他说。   “就我所见所闻来说,正义、邪恶都是很空洞的,值得看中的只有利益。”克留希大笑起来。   我在做正义的事情。   “你忽然开始寻找正义,因为你想为自己杀人找借口。”格拉迪乌轻声说。   “我……”   “这只是一个开始,但不用深究,夏尔,理由会越来越多,因为对方太坏,因为对方干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因为对方崇拜异端……最终我们可以将这些借口简化。”   “简化……”   “你杀人,因为‘你想杀人’。仅此而已。”   “但我不应该这样做。”   “错了,杀,都可以杀,我杀了几个世界不知几百亿生命,是力量赐你自由。放轻松,摆脱你的道德,摆脱你的理智,拥抱欲念,拥抱‘我想’、‘我要’以及‘我能’!你将跳脱一切,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而非被虚无思绪约束,成为提线木偶,可笑可悲!”   “那样我会变成野兽,变成恶魔,变成罪犯——但实际上我和酒馆里那些强盗有区别!我和动物有区别,因为我能判断正误,我有自己的底线。”   太早失去导师对夏尔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他必须自己和恶魔争论是非,必须从恶魔话语的干扰下寻找自己该走的路。   “看看你,你又在寻找楷模,你不需要一个人在前面引着你走他的道路。谁也帮不了你,而你也用不着帮助,我通晓一切奥妙,能够启迪你的灵智。”格拉迪乌嘲笑。   “你和我说这些,不就是要让我走你的道路?”夏尔有些愤怒。   “因为我知道我的路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我不需要你思考。”格拉迪乌傲慢地表明态度,这就是它的风格,它不喜欢循循善诱,它会暴露意图。   夏尔感觉自己在下沉,刀锋恶魔的细语让他觉得窒息。   “自私自利推人进步,道德义务使人受困,永远不要逼得自己太累。”格拉迪乌悄声诱惑,“去吧,去杀人。好好想想,是杜汶害得你落到这个地步,凡人皆不可靠,这条道路只能孤身行走。”   杜汶……杜汶出卖了我。   我在他被法律处刑之前救下了他,他却背叛了我。我做的这一切……难道……   克留希的叫喊打破夏尔的沉思。   “喂,那是什么?”克留希指着圣堂门口。   夏尔抬头,惊觉圣堂门口停有三辆巨大马车,每一辆都尺寸宽阔,车厢巨大,堆得满满当当,其上以厚重黑布蒙盖。   “喂!”伊内丝从马车上站起来,“喂!夏尔!可算回来了!等你好久!我干掉好几个混蛋!”   “我第一次驾车就驾得有模有样!”马登兴奋至极,“我是天才啊!”   杜汶从为首那辆马车上走下来,走向夏尔,露出微笑:“大人。一切还好吧?”   “你?”夏尔皱紧眉头,“你怎么……你们……”   “我很抱歉。”杜汶收起笑容,紧张地说,“我没有事先说明。”   “你本来想做什么?”夏尔感到古怪。   “是这样的,我必须假装出卖您,才能获得他们的信任,获得亲自驾驶这些马车离开城市的机会,但我没走,我和守在外面的大家汇合,一起把这批货物偷过来了。”杜汶解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夏尔皱眉,“我差点死掉。”   “啊?您和他们起冲突了?”杜汶错愕。   “何止!”   “怪不得我听到一阵大爆炸。”马登嘟哝,“那是什么东西炸了?”   夏尔指了指自己的心,是这里差点被刀锋恶魔毁了,倘若铤而走险,奔入厮杀不回头,今晚城市恐怕血流成河。   “那该多好啊。”格拉迪乌哀叹。   “是这样,”杜汶不安地说,“我不敢明说,因为您血气方刚、年少雄壮,是体面人、正派人,不像我那样年老奸猾。如若您亲自逢场作戏,难免露出马脚,做得越像,盗贼们越不会起疑心,我们行动的成功率才越大。”   “但我被团团围住!”   “可是——可是您不是会变成影子嘛?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决定这样处理的,无论他们怎么对待您,只要像那天那样化成影子,不就可以快速撤退了?他们肯定抓不住您,只能在酒馆里徘徊。”杜汶不解。   “以后还是……”夏尔拍拍他的肩膀,“还是要预先沟通。” 第105章 成长   三辆马车,堆满财宝。   夏尔抽掉细绳,掀去那些黑色麻布,露出其下物资,第一辆马车上装有大堆装饰品,满得都快溢出来,有华丽油画,有珠宝,有首饰,有金银制作的烛台,有打造成动物或小恶魔形象的壁挂,有书本,有小雕像,有油壶,有食物和酒,更多东西藏在底下。   “都是圣堂财产。”夏尔曾经随艾蒂安拜访过圣堂,那时圣堂还只有一人居住,费德瑞克大师独自徘徊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与艾蒂安谈论往事,任夏尔在高低各层漫步。   “真漂亮。”伊内丝捧起一个白色大理石制作的雕像,有手臂长,雕刻着一名持弓的恶魔猎人,装束古旧,姿态英武正直。   “这是最初猎人的雕像,它放在侧厅的壁龛里。”夏尔模糊还记得这些东西原来的位置,“……慢慢放回去吧。”   马登把一张张画像从马车上搬下来,目光注意到底下那些华丽帷幔、稀有布料和精致窗帘,看得他两眼发直。   “这都是我们的东西?我们的?”他吃惊。   “当然。”夏尔手指抚过其中一张高级帘布,触感顺滑,它本该挂在圣堂幽禁大厅里,现在却被盗贼们胡乱地塞进马车中,“人们下次再来圣堂,会被它的神圣伟大所惊叹。”整座圣堂理应华美无暇,恶魔猎人应当是受人尊敬、具有影响力的行业。   “现在已经开始惊叹了。”克留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稀世装饰品。   中间的马车里则装有许多军械,是盗贼从三层仓库中偷走的东西,一把把长剑靠在车厢壁上,轻弩摆放齐整,弩弹成箱堆叠,皮革盔甲超过30套,护腕、靴子、头盔等装备也一应俱全,还有大量恶魔猎人标配的黑斗篷,被揉成一团丢到其中,弃置随意。   “这么多装备!”马登迫不及待拿起一支弩,试着将弩弹往里填装,但不得其法,半天没法压入沟槽。   “如果大家都穿起来,”伊内丝拿起一件黑斗篷,“我们不就像贵族军队那样正式了吗?”   “所以斗篷是给真正的恶魔猎人穿的,你们现在还是新兵。”夏尔说。   “我们什么时候能成为‘真正的’恶魔猎人。”伊内丝抱怨。   “很快。”夏尔走到最后一辆马车前,把篷布揭开,立刻听到里面一阵响动。   活的?人们转头看到马车里的东西,先后发出惊叫。   “天啊!”   “喂!这——”   “居然……”   夏尔皱紧眉头,马车里装的全是年轻女孩,年龄在10~20岁不等,衣衫不整,手脚全被绳索捆紧,口部被厚布绑住,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在车厢里挣扎不得,此时忽然见到光亮,自是一阵紧张。   “盗贼工会运输这些女孩做什么?”夏尔爬上马车,用刀割断她们身上的绳索。   “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杜汶有些讶异,“这些货物是卖给百子团的,百子团要年轻女孩作甚……”   “百子团?那支强盗团……”马登不安,“说不定是把她们拿去造小孩,繁衍后代什么的,他们肯定喜欢这样。”   “根本没到育龄,你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伊内丝抱起其中一个幼小女孩,她受惊过度,脸色苍白。   “献祭……”女孩嘴唇颤抖。   “献祭?”夏尔转向她,“……你知道些什么吗?请告诉我们,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恶魔……”女孩极度不安,“……要把我们交给恶魔……”   “什么样的恶魔?别担心,我们都是恶魔猎人,专门对抗怪物。”伊内丝安慰她。   “地狱亲王……黑巫集市……”女孩哑着嗓子,随后在伊内丝怀里哭起来。   “别担心,别担心。”伊内丝像摇晃小婴儿那样抱着她。   女孩们悉数脱困以后,在马车上或站或坐,她们转头注意到宏伟高大的圣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侧塔有几层亮着灯光,它的轮廓在夜幕下显得庄严伟岸。   “你们先在圣堂里休息,然后我把你们送回家。”夏尔说。   她们显得有些不安。   “我们是被买下来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先前说话的女孩害怕地说,“……已经没有什么家了……”   和我一样,和艾利希娅一样的命运,被父母卖掉。夏尔为她们感到遗憾。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工作。”夏尔说。   “做什么?出卖身体吗?……我们已经……”一个年龄大点的女孩忍不住问。   “打扫屋子,做饭,做些杂役之类的活……就像女佣,你们会有薪水的,住在圣堂里面。如果想回家乡的话,我会把你们交给本地卫兵。”夏尔解释。   女孩们面面相觑,陷入沉思,最后有四个女孩愿意跟随夏尔,两个女孩选择寻路回家。   伊内丝用黑斗篷给她们裹身,其他人则驾车从侧厅进入圣堂花园,将车停在那里,现在圣堂不仅有了自己的马车,还有足数六匹马,虽然品质不好,但仍然意义重大。   “你说你和盗贼工会起冲突……你杀了他们的人?”伊内丝歪头。   “我烧了他们的据点,大部分人死了,包括他们的首领。”   “好,不愧是你……”伊内丝嘴角勾起笑容,“你该叫上我的。”   “你喜欢杀人?”夏尔困惑。   “也不是,我想找和你一起作战的机会,我喜欢能办成事的人。”她伸了个懒腰,“我感觉干完今晚这事以后,我们要声名鹊起了。”   “名声大,目标也大,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夏尔不解。   “招人更方便啊,我可以给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写信,叫他来这里帮忙。”   “噢,他是谁?”夏尔感到好奇。   “嗯哼,他是个很特别的‘家伙’,非常看重‘格调’和‘氛围’,原本圣堂比较脏破,不好意思邀请他,现在取回这些漂亮装饰品,我感觉我有信心邀请他来了。”   “真特别啊。”夏尔有些好奇,“他肯定很厉害。”   “当然,”伊内丝笑着说,“他是一个精灵,我好像和你说过?一个神射手。精灵总是很奇妙,算是我认识的最奇妙的人了,他做事很慢又很精致,他能对着一盆花看一天,用几个星期打磨他的武器,一边还不耽误其他事。”   一个精灵!夏尔感到意外,他对这神秘种族久有耳闻。   “人数正在增加,而我们还缺一部内部法典。”夏尔旋即意识到关键,“能够制订大家的行为规范。”   “当然。”   “不过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悬而未决……我们明天再说。”夏尔想到本地神庙,还有恶魔野兽需要猎杀。   往自己房间返回的道路冗长沉重,因为人们一个接一个走开,只剩下夏尔自己。   独处的时候,格拉迪乌又在折磨他。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夏尔。我的方法、我的道路是正确的,它帮你通向自由与胜利。你现在做成了些事,那个老实善良的孩子根本无法做到你现在的成就,这就是成长……”   成长……   格拉迪乌催动夏尔心中曾被点燃的那份杀戮欲望,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嗜血冲动,他瞬间把灰刀拔出,刀在空中挥过,猛力砍在石墙上,留下一道深深划痕,再难修补。   “那是什么声音?”从房间里传出艾利希娅的叫嚷。   夏尔深呼吸。   “你会习惯的,你会爱上这种感觉,这只是一个开始,你是我的,你无法逃脱。”格拉迪乌笑声不断,回音悠长。   夏尔推门进去,看到艾利希娅坐在桌前,西琳伏在她身后,慢慢教她握笔,在一张羊皮纸上写写画画,西琳神情专注,脸颊紧贴着艾利希娅。   艾利希娅难为情地转过头来,看着夏尔:“我有点痒乎乎,她弄得我浑身暖暖的。”   “……她在教你算数?”夏尔走到桌旁,看到纸上一些符号。   “对。”艾利希娅脸红,“她好亲近我,我感觉她特别喜欢我。”   西琳望了夏尔一眼,像保卫雏鸟那样伸出手揽住艾利希娅,不愿意夏尔靠近。   “好啦好啦,你该睡觉了。”艾利希娅扭捏地说。   于是西琳在艾利希娅额头上深深一吻,然后走出房间。   “学得怎么样?”夏尔不太理解女人之间的亲昵。   “好像有点明白三位数和四位数了。”艾利希娅露出傲慢的神情,“很快我就能搞清楚乘法!你知道乘法吗?我刚弄懂的。”   夏尔抚摸她的肩膀,手往下探去,她亲吻他的脸,从桌边起身。   他们把门反锁上,然后躺到床上,夏尔没有急于动作,只是抚弄她。   “你好像很累啊。”艾利希娅看着夏尔。   “有时我会觉得,这份职责对我来说是不是太重了。”   “什么职责?”   “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我得对你坦白……在我心里住着一个恶魔。”   “那有什么影响?”   “它一直在和我说话,诱惑我。我觉得……我很难抵抗它,本应该由一个更坚定、更老练成熟的猎人来看守它才对,但偏偏是我……”夏尔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惶惑说给艾利希娅听。   “那又如何?”   “我怕有一天我无法抵挡,我会像其他人一样沉沦。”   “这没文化的村姑帮不了你,夏尔,你该好好听我的。”格拉迪乌细语。   “那很简单啊。”艾利希娅摇头,“你别理它就行,无论它说什么,你都别理它。你看我就行了,我的身体不是比什么垃圾恶魔强百倍?”   夏尔紧紧搂住艾利希娅,亲吻她的脖子。   “你说的太对了。”夏尔忽然感觉事情变得通透,太棒了,他逐渐理解一切,“我被它糊弄了——我从一开始就可以不搭理它,它就是个疯癫怪物!”   “?”格拉迪乌似乎有些紧张,“喂,夏尔,你不会把村姑的话当真了吧。我会说的,我会一直说下去的。我会让你睡不着觉,我会让你做噩梦……不要沉迷女色!做个高尚的人!听我说!”   夏尔掀开艾利希娅的衣服,再顾不上恶魔话语。 第106章 书   “你需要我!你需要我!我能让你变得更强大,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难道你真的以为你能凭自己的力量走过这路上无数困难?全是因为我!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清晨7时许的爱是开启一天的最好方式,夏尔感觉大脑澄澈,思路开阔,身体也有用不完的力气,人间值得。   “回答我!夏尔!回答我!”格拉迪乌不停嚎叫,尖锐声响在夏尔心中回荡。   今天也是充满力量,准备攻克险阻的一天。夏尔走到衣柜边,换了件灰色外套,罩住盔甲,下穿暗色布裤,着皮靴,披上猎人斗篷,他最后吻了一下艾利希娅,给她盖好被子,任她在床上赖躺着晒太阳。   “加油哦。”她摸摸夏尔的脸。   “说话!夏尔!跟我说话!”   夏尔推门出去,看到西琳站在门口,一见夏尔把门启开,便要从门缝里钻进去。   “少歇。”夏尔拦住她,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克留希和戴兰两个护卫在她身后。   西琳一句话没说,只是直直地看着屋内的艾利希娅。   “快让她进来呀。”艾利希娅在床上翻身。   夏尔找不到什么正当理由,只好侧身让西琳进去,她坐到床上,自然地依偎在艾利希娅怀里,相当依恋的样子。艾利希娅摸摸她的胳膊,自顾自地继续睡觉了,发出呼呼声。   “她有好转吗?”夏尔困惑地看着西琳。   “咳,我看到她教艾利希娅识字和算数。”克留希揪自己的胡子,“这大概算是好事吧,我以为小姐会像静默仕女那样一直噤声沉肃下去,天可怜见!她在艾利希娅身边学会了微笑和说话。”   这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夏尔不得其解,应该多看点恶魔学专着。   “我想知道更多有关卡吕松的事情。”夏尔把门关好,随两个雇佣兵往楼下去。   “卡吕松大人,怎么说呢?”克留希胡须又长了些,夏尔记得之前只用五根细绳绑起,现在需要六根,“他是那种愿意让自己吃亏的人。”   “怎么说?”   “他有很多朋友,他天生善于把大家团结在一起,然后合力办一件事,这件事办成后,大家都有的赚,而如果办不成,卡吕松大人会一力承担后果。”   “总会有办不成的时候。”   “对,因着大人的这份脾性,大家反而更喜欢和他合作了,因为即便输了,大家也不会有损失。然而怎么会每次都输呢?卡吕松大人就用这种噱头不断团结一批又一批人,办成了一件又一件事,事实上他也极少输。”   “能举个例子吗?”夏尔沉思。   “这么说吧,468年的时候,卡吕松大人不知从什么渠道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从西海岸出发,贩卖羊毛到霜瀑去会发大财,因为霜瀑闹羊瘟疫,许多动物都死了。”   “他总是能收集到许多消息。”声音王子在帮他。   “然后呢,去霜瀑地的海路又非常危险,大家都知道沿途有蓝岛海盗嘛,他们可是帮杀人越货的行家,所以即便隐约有这么个消息,大家也都犹犹豫豫,不敢办这笔生意,船都在港口等更安全的航线。”   “但卡吕松做到了。”   “是啊,卡吕松大人就写了一份契约,邀请所有商人们集中一笔资金和船只,航行到霜瀑的大王峡去。利润大家均分,而如果舰队在海上遭到袭击,卡吕松会把损失的钱赔给大家,让大家不会有丝毫亏损。这对人们来说是稳赚不赔的嘛,所以大家争先恐后参与,商船队伍自然成型,浩浩荡荡地前往霜瀑,因为规模大的缘故,那些零星海盗也不敢打舰队的主意,最后在大王峡停泊了一个月,又安全返回西海岸,赚了至少两千金币。”克留希捻了捻手指,“两千金币,卡吕松大人自己至少分红到三百金币,而且自此大家都习惯听他安排了。”   “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而他现在在灰树厅。”夏尔想到卡吕松现在的情况,仍然在背后像影子一样操纵整个局势。   “我们的共识是,只要听他的命令,我们就不会失败。这一点不管走到哪都是一样的。”克留希哈哈大笑。   夏尔在餐厅门前停下。   “怎么了?猎人。”克留希问。   “很难适应。”夏尔坦白,“打开门后会看到许多人,他们也许在等待我,也许有很多话和我说。”   “是新的身份让你感到不安,我能理解。”克留希点头,“但多年生涯让我学会如何分辨好的领袖和坏的领袖——好的领袖采取行动,从不停下。”   夏尔把门推开。   他们走进餐厅,看到炖锅里堆满了食材,雨果在其中加入牛肉丁、萝卜块、土豆片、切片番茄、洋葱、豌豆、鸡蛋花和迷迭香,满得都要从那口锅里溢出来了,足够整座圣堂的人吃一整天。   夏尔坐在首位上,一个女佣给大家摆放餐具,她有一头红色长发,双目是蔚蓝色,看起来低眉顺眼,是获救女孩之一,努力适应在圣堂的新生活。   “你叫什么?”夏尔问,“还有其他那几个女孩?”有女佣服侍的感觉真奇妙。   “我叫卡莉,”她解释,然后指着角落几个躲躲闪闪的女孩,“高些的是露西,灰眼睛的是艾莉丝,还有纳薇在外面买东西。我们是本分孩子,不会添乱的。”   “加油吧,如果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或者找伊内丝。”夏尔用面包沾面前的汤汁,思考的都是准备进入神庙的事情,困扰他们的盗贼工会已经得到惩处,连他们的首领都被干掉,余下的就是另一个关键目标。   骆丹打着哈欠走进餐厅,伊内丝交给他一张羊皮纸。   “小孩,去把上面标的东西都去商店里预订好,叫他们中午后送过来,跑完腿再来吃饭。”她吩咐。   “啊……”骆丹把羊皮纸卷起来,塞进口袋,垂涎欲滴望了一眼餐桌,但看到伊内丝严厉的目光,还是转身跑了。   “你要买什么?”夏尔问。   “家具,能装修一个会议厅,平时用来理事,然后还有一些杂物。”伊内丝对于这些事情兴致勃勃,“夏尔,我们要挖一个地下室。”   “挖个地下室?我们不是已经有地牢了吗?”夏尔不解。   “地牢给人的气氛总是很阴森,而且我上次下去,总感觉毛毛的,好像还有邪恶之物没有离开一样。”伊内丝摇头。只有夏尔知道什么东西躲在那。   “那一定很花时间吧。”   “对,影响到整个圣堂的地基,所以大概要花一年来完成。但是好好想想,另外一间地下室可以用来放熔炉、铁砧,这样我们就可以雇自己的铁匠了!也可以用来当仓库。”伟大的创见在伊内丝脑海中闪烁。   “就这么做吧,但我觉得还是要先把穹顶补好。”   “我会联系人来修的。”伊内丝点头,“我们现在有钱了。”   夏尔想看恶魔学专着,等他来到图书馆的时候,奥克莱赶紧来找他。   “夏尔大人。”他向夏尔致意。   “怎么样?你在图书馆也待的够久了。”夏尔留意他身上的味道,没发现酒味。   “我发现咱们这有非常稀奇的抄本,感觉应该可以抄副本去卖。”奥克莱捧起几本书,“看这本《阿斯拉垂说》。”   夏尔拿过这本书,封面相当厚实,装潢精致,字体华美,封面上绘制着反复难懂的花纹,抚摸时有荆棘般刺感,他翻开阅读几页,发现是晦涩的哲学书籍,每句箴言都以“西海岸的阿斯拉垂说:……”的形式记录,似乎是古时候有名贤人的言行集。   “好像没人会买吧,不会流行的。”他想到。   “错也,贵族们会乐此不疲收购这样的书,用来装点世家,将贤人的智慧泽被后世,让家族枝繁叶茂。百姓和贵族的区别就在于,贵族不仅了解有用的技能,也了解无用的学识。”奥克莱吹嘘。   “我不明白,他们应该是因为血统而高贵,和什么学识没关系,普通人就算学了这些东西也不会变成贵族的。”   “把书名改成《成为贵族的方法:听阿斯拉垂说》,应该就会有人买了。”奥克莱耸耸肩。   “很少有人会上当吧。”   “聪明的人当然不会,愚蠢的人会信以为真,他们付钱用来填补智慧上的不足,这是一笔针对智力的税收,由我们抄书匠来征收,这是很合理的。”奥克莱不断点头。   “真狡猾啊,抄书的人只是复制原本的知识而已。”   “但如果没有人负责抄写书籍,书要怎么流通呢?难道我们可以寄希望于技术发展,出现一种代替我们的工具吗?相信我,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奥克莱对自己的本事感到得意。   奥克莱又给夏尔展示了几本有趣的书籍,像是《玛蒂尔达之歌》,记录戈德尔大王的长女被卖到蛮族部落,成为洛曼和霜瀑蛮族和平的联姻工具,但她又擅自逃跑,蛮族理解为洛曼人背信弃义,因而挥师西进,大肆朝西海岸攻击,几乎灭亡了整个洛曼王国,诗歌讲述的是玛蒂尔达的内心纠葛,探讨家国大义和个人幸福之间的关系。   还有一本非常诱人的书籍,夏尔花了段时间翻看,标题通俗易懂,《外国神话》,记录了洛曼美门殿诸神之外的其他神祇,祂们受其他国家和族群信奉,蓝岛海盗们追随大海与生殖之神巴力,霜瀑地蛮族崇拜冰雪的女神,山内帝国虔诚祭祀物质七神,遥远的龙之地崇奉拜龙教,半岛的维拉族是精灵后裔,因而尊奉自然青神,而在海外大沙洲地区,人们将其国王与太阳神等同……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书。”夏尔感到奇怪。   “当然,神庙禁绝了,他们不肯承认有美门殿诸神之外的神灵。”奥克莱耸耸肩,“我可不敢抄录这样的书。”   “你会有机会的。”夏尔意味深长地说。   夏尔走到书架前,寻阅有关失魂症的研究著作,他注意到圣堂图书馆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应该还有许多空间未曾走遍,只是现在无暇仔细搜索检查。   “你认真的吗?回答我!回答我!”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聒噪,但已经很遥远了。 第107章 失魂症   运气好,夏尔找到一本叫做《简述灵魂:从尘土到天空》的书,整本书以牛皮扣捆住,需要用力掰开,他草草翻看几页,作者简单谈论了灵魂的本质。   没有前言,也没有对作者的介绍,作者只是单刀直入,在第一页就用斗大的字体表明他的研究成果。   “什么是灵魂?灵魂是操纵人思想、感情与记忆的事物,灵魂是无形的。当一个人死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变化,他皮肤朽烂,苍蝇丛生,蛆虫吸血生长,头发凋乱,牙齿暴露出来,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腐败,血变黑,这就是彻彻底底地死掉了。但他的灵魂去哪里了?他的灵魂离开了这片大地,飞往天空,与神共处去了,或者往深渊去了。”   夏尔翻过一页。   “这就是灵魂的价值,所以我们要保证肉体的生,因着这份活血,鲜艳涌动的血液维护了灵魂的纯度,灵魂是非常微妙的。如果一个人害了病,受了巨大的惊吓,他灵魂的一部分就受到严重扭曲,从此人变得不正常了,灵魂反而驱使着血液逆流,不详的血液在心房里乱涌,引发强烈繁复的情绪,显然,疯病也随之程度加剧。”   “夏尔!”格拉迪乌嚎叫,“听我说话!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快把这本蠢书丢掉!”   夏尔又翻阅了十几页,站在书柜之间,默默了解作者所要阐述的核心内容。他看书速度很快,不会字斟句酌理解其中内容,有一个大体印象就感到足够。   灵魂原来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死亡之后,少数灵魂会升往美门殿,受神明看顾,而大部分灵魂会进入轮回,倘若神话所言非虚,一条白色大蛇将守护在轮回门口,鉴定过往灵魂,裁定它们应该在一片黑暗混乱中保持蒙昧,或是安全度过轮回,接受新生。   如果我死后会怎么样?夏尔暗想,白色大蛇会让我在黑暗中受苦沉沦,还是放我过去?   “你死后什么都不会发生!你这白痴!你就这么无情?难道我不是一次又一次帮助你吗?但到头来,你却这样对待我?不肯和我交谈一句?”格拉迪乌的声音越来越暴虐,“你要和我撕破脸吗?”   察觉到刀锋恶魔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夏尔决定稍微和它接触一下。   “消停点。”夏尔在心里说,“我在看书。”   “你要知道我永远能影响你,你休想——休想用这种方式逃避我!”格拉迪乌狂妄叫喊。   随着一声刺耳的割裂声,夏尔眼前的书从中间破开,无形利刃划过整本书,将它扯烂,书彻底碎裂两半,无数散落的羊皮纸页纷乱跌落,飘飞到满地都是。   夏尔怔怔地看着这本书,圣堂里的每本书都很宝贵,书籍承载着重要的知识,在夏尔眼里,读书是极宝贵、极严肃的事情,而每本书都应该好好珍藏。   但是整本书却在他眼前被砍断……   “你明白了吗?夏尔!你明白了吗?”格拉迪乌暴躁地呼喊,“我已经厌倦了你的……等等——等等——!”   “亚芬火焰。”   旺盛火焰自夏尔灵魂中燃起,慢慢灼烧他们的灵魂表皮。   “……你想干什么?夏尔,你想威胁我?”   “格拉迪乌。”夏尔平静地说,“如果我无法控制你,我就只能毁掉你。”   “毁掉我?毁掉我?”格拉迪乌听上去无比恼怒,“你想控制我?你这无能废物想控制我?”   “对。”   “你区区一个凡人,也想控制强大的刀锋恶魔?我才是你的主人!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亚芬火焰在夏尔的灵魂中狂涌,烈焰灼进内部,他们的灵魂快速损耗,有如釜底薪柴,形状迅速变小。   “等等——等等!夏尔!停下!停下!这些都是我的灵魂,我辛辛苦苦吸收的灵魂啊!你没权烧掉我的灵魂!”格拉迪乌焦躁不安。   夏尔沉默以对。   “你在干什么?你在惩罚我?我告诉你,刀锋魔神不会屈服!不会向凡人屈服!”   他闭上眼,慢慢感觉自己被焚烧,这滋味灼人,但他知道恶魔承受着和他一样的疼痛。   “你想死吗?你想就这样死去?自己活活用咒语摧毁自己?这就是你选择的死法……快停下!夏尔!拜托了!拜托!”格拉迪乌哀鸣起来。   亚芬火焰继续燃烧,超过十五秒,甚至快超过三十秒了,火焰从灵魂焚烧到实体,夏尔感觉五脏六腑中都跳跃着灵魂火焰,它们不会对实相造成伤害,但这感觉非常糟糕。他看着自己的手,火焰几乎要透过肌肤涌出。   “不——夏尔!夏尔!我错了!”格拉迪乌惊慌失措,“快停下!不要再烧了!你在犯傻!你会害死自己的!”   亚芬火焰焚烧的速度越来越快,从一开始的隐隐火苗逐渐变成旺盛烈火,夏尔想起艾蒂安那天召唤出的参天金焰,那种壮美令人窒息。   我也能召唤出那么强大的火焰了,夏尔深呼吸,平静地等待亚芬火焰将他们拖入湮灭。   “我放弃!”格拉迪乌尖叫,“我再也不和你做对了!夏尔!我臣服!我输了!我绝对遵守你的命令!停下!停下啊!休战!不要再折磨我了……”   恶魔也会哭泣吗?夏尔感受到强烈的悲怆。   夏尔默默操纵灵魂之火,它们逐渐熄灭,被爆炎摧残过的灵魂比之前更加扭曲,外形也大为缩小,只有之前一半大了。原本一路上格拉迪乌不断收集灵魂,他们的灵魂茁壮且庞大,现在却显得相当渺小,千疮百孔,布满焦痕。   “你会死!你真的会死!噢——噢——夏尔——为什么?”格拉迪乌哀叹,“你不想活了吗?”   “听我的话,服从我,格拉迪乌,我是负责囚禁恶魔的猎人,不是被恶魔操控的猎人。”夏尔默默说。   “你是疯子,你比所有其他恶魔猎人都更疯,你是个变态,你不以生存为最高目标,你是个扭曲的人类。”格拉迪乌诅咒他。   “如果这样能让你安静,也好。”   “你赢了。”格拉迪乌疲惫地喘息,默默疗愈被强烈烧伤的恶魔灵魂,“你赢了,你赢了!用自残的方式赢了,你很痛快吗?”它几乎咆哮出来。   “痛快。”夏尔露出微笑。   瞬间他感到强烈晕眩,他浑身一个哆嗦,瘫倒在地,一下子失去对四肢的操纵力,头部剧痛无比。   巴迪正在图书馆里打扫卫生,听闻夏尔倒地,迅速赶来。   “老爷?夏尔老爷?”巴迪把夏尔扶起来,神情怕极了,“天哪!天哪!”   “呼……”夏尔用力呼吸,把每一缕空气都尽可能抽进肺里,“……没什么——”   他用手撑地,用力爬起来,按着自己的额头:“没什么的……”   “需要我叫医生吗?要我通知伊内丝小姐吗?”巴迪担忧万分,“您可不能倒下!”   “你说得对。”夏尔扶住旁边的书架,“不要跟任何人说,我没事的,不要让其他人担心。”   “您需要休息!”   “休息,对。”夏尔喃喃道。   多希望有个人能帮我监禁这恶魔,永远不要让它出来作恶。它的实力会恢复,可以随意将刀锋之力投射到外界,现在能够撕碎我眼前一本书,以后就会杀掉我身边的人,它的欲望无穷无尽,迟早脱困而出,到时该怎么办?真正的刀锋魔神降临人间……   巴迪担忧地看着夏尔,叹气后转身离开,继续打扫图书馆了。   “那一天总会到来。”格拉迪乌断断续续地说,“我迟早会恢复我的无限力量,但我们应该慢慢地……温和地……一点一点地……达成共识……不要像现在这样……太不愉快了……我们是朋友……我们不该互相激怒……”   夏尔默默拾起地上散落的书页,多好的书啊,却被刀锋恶魔毁了。   他把被格拉迪乌切断的书重新拾起,走到旁边的桌子上,费劲地将它们重新拼好,但很难做到,格拉迪乌几乎摧毁了整本书的结构,现在变成了两部残卷,难以相互贴合。   夏尔往后翻,看到书作者的自述。   “深感懊恼,写到一半,才想起自我介绍。余乃涌泉厅的多默尔是也,世道艰辛,故着此书。余之亲人受到严重的惊吓,那天晚上,她尖叫着从流水边走开,说世净泉内的沃水成精显灵,从此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屡屡产生幻觉臆想,对自己听到的声音反复确认,不敢肯定。余非常感伤,决意投身于对精神与灵魂的研究,以求治愈妻子,到写作这本书时,已经十四年了。”   一个探求之人,夏尔翻开下一张残破书页。   “事实证明余的想法是对的,灵魂与我们的意识紧密联系,余宽慰妻子,日夜陪伴在她左右。在这种层面上,灵魂又像是一张可供书写的羊皮纸,色泽强烈的痕迹可以涂抹其上,抹盖之前的内容,倘若态度正确,不断加以刺激,灵魂恢复健康也指日可待。受损的灵魂是多么亟待呵护啊!如果不多加关心体贴,而是一昧放任自流,情况一定会变得更加严重。”   关心、体贴……夏尔沉思,西琳需要这些,她的灵魂已经只剩下一点空白,但是可以重新培养、重新激活,她会从头重新开始学习各种各样的情绪,慢慢地、一点一点的。   夏尔将破损书籍合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看到西琳正搂抱着艾利希娅,亲吻她的脸颊,艾利希娅趴在床上,翘着脚在看书。   “你怎么来啦?”艾利希娅看了一眼夏尔,“我会去吃早饭的。”   “已经上午了。”夏尔说。   “那就早饭和午饭一起吃。”艾利希娅不以为然。   “我现在知道了。”夏尔坐在她们身边,“失魂症患者就像孩子一样,许多东西都要从头重新学起。”   “这么厉害?”艾利希娅很惊讶,摸摸身旁的西琳,“她比我大,但是却像小宝宝。”   “就是这样,她本来一无所知,但是从你身上学会了‘亲密’。”夏尔解释,“是你教她这样做的,你的热情感染了她,所以她总是表现出‘亲密’,特别亲近你,把你当成她的亲人,因为这是目前她唯一恢复的情感,她从你这里慢慢收获情绪,治愈自己的灵魂。”   “那……那我该怎么做?”艾利希娅困惑。   “在她面前展示更多的情绪,让她成为有各种感情和欲望的正常人,如此才能拯救这样的患者。”夏尔说。   “听上去好麻烦,但既然她教我加减法,我也会努力帮她的!”艾利希娅很高兴。   “很好。”   “噢。”艾利希娅若有所思,“但是……夏尔……”   “怎么了?”   “你感觉好奇怪啊。”她不解,“你怎么板着一张脸,以前你看到我都会高兴的。”   “高兴?”为什么要高兴。   “你别这样。”艾利希娅有些难过,“不要吓我。”   我?我有变化吗?我没有高兴?为什么……我……   噢。   夏尔回过神来。   失魂症。 第108章 片刻宁静   因为要休息,所以夏尔决定在房间里躺平。房间越来越精致,墙上挂着漂亮画像,绘有一只正在月空下走路的猫,带有繁复花纹的地毯已经铺上,火盆尺寸比之前大了一倍。   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松懈下来,平躺在床垫上,两手放在身侧,脱掉了盔甲,身体忽然变得很轻。   我是来自贝罗尔村的夏尔·格拉尼,他想,我是一名恶魔猎人,所以我要猎杀恶魔。   “……我们会有伟大的未来,你将成为我的化身。”   “那听起来毫无意义。”   “强大毫无意义?那你最终会有一个腐臭的结局——你和妻子在庄园里颐养天年,你有了钱,发了财,你年轻时结交的朋友们保护着你,你不需要刀锋恶魔了。你的孩子们簇拥在你膝盖边,你安详地进入坟墓。”   “听起来很好。”   “但我能给你提供的结局更好!我们将君临尘世,收割此世灵魂,趾高气昂地返回地狱,列王也奈何不了我们。”格拉迪乌暴躁地说。   “我不喜欢地狱,那里干燥、炎热而且满是聒噪小鬼。”   “你会后悔的,你本有机会见识超凡。”   “我最后悔的是没有直接把你交给伊格尼茨,它会剥走你,把你从刀锋魔神烧成熔渣恶魔。”   “白痴。”   “我猜除了你说的这两个结局之外,还有第三个未来可选。”   “什么?不可能,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我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做到很多事情,我可以保护这个世界不受恶魔进犯,我可以重建猎人组织,让大家过上和平的生活,我可以贯彻我自己的信念,从头至尾。”   “不可能,外力太多,你最终会需要我!而到那时候……你这家伙就会醒悟了。”   人类和恶魔互相折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夏尔有时也想过纠正这种扭曲的关系,却无从做起。格拉迪乌长久以来偏执、易怒、暴躁,用羸弱的力量维护它最狂热的自尊心,絮絮叨叨、疯疯癫癫都是这种尝试的一部分。而夏尔也必须竭力维持清醒,避免沦入恶魔掌控,因而日夜纠郁。   他听到敲门声。   “请进。”夏尔望着门。   “你还好吗?”莎拉推门进来,一手将长发撩到耳后,另一手抱着一碗热乎乎的灰色凝胶状魔药,放在床边柜子上。   “这是什么?”他拿起汤碗,粘稠汤汁散发出癞蛤蟆黏液的味道。   “能让人安心的药,奶奶做的,可以消除压力。”她解释。   “……你们怎么……知道……”   “那个老仆人告诉我的,我们很担心你。”莎拉坐在床边,眼神哀愁。   “我没事。”夏尔摇头,“你们真好。”   “哎……我不知道,我该走了。”她匆匆起身。   “有要紧事?”   “奶奶说单身男女在同一个房间里的话,只能做一件事情,其他的都是浪费时间。”   她转过头,不想让夏尔看到她的表情,迅速后退,然后快快跑走,把门带上。   夏尔喝下粘稠汤药,感到精神松弛,所有折磨都在休息中解决。午睡的时候,他和格拉迪乌达成和解。   他沉入格拉迪乌的灵魂,观察刀锋恶魔的记忆。他发现刀锋恶魔曾经造访过一个光怪陆离的战后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万物都被当地智慧生物自己制造出的火海摧毁了,什么都不剩下,草原、山峦和城市都变成千篇一律的荒野,当致命的狂风拂过大地时,任何生命幼苗都会在瞬间被摧毁。   幸存下来的只有一小群最凶悍、最可怕和原始的强盗,他们在荒漠之中驾驶一种焚烧黑色油料的载具,那种东西用钢铁、皮、繁复铸造物和许多夏尔说不上名目的零件组成,不断掠夺大战之前留下的遗产。也有一些人选择和他们反抗,在茫茫沙漠中建立起微不足道的据点,但往往坚持不了多久,就被更加凶残的强盗们摧毁了。   刀锋魔神领先其他任何恶魔发现了这个世界,但格拉迪乌却没有进攻,而是任凭它自行凋谢。   “为什么?即便只有那几千个灵魂,对你来说也有非常强的吸引力吧。”夏尔不解。   “灵魂也是有材质的。”格拉迪乌喃喃道,“我喜欢纯洁、意志坚定且傲慢的灵魂,它所承载的价值在那个世界往往是正面的,如此一来,它的味道加倍诱人,而将其吞噬时的快乐也会让我动容。这是在无尽时间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享受。”   “而那里没有?”   “那个世界的所有正面理念已经全部被他们亲手破坏,余下的只有单纯蒙昧的暴力和疯狂,这叫我怎么尊重它们?它们连食物都不配当。”格拉迪乌低语,“所以你至少还有可取之处。”   “可取之处……”   “你不会明白的,但是非常遗憾,你这点寥寥价值,也很快会被时间磨钝。”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理解你。”   “路这么远,总会有人和我一起的。”   “你要知道,对你们这种低端世界来说,万千伟大力量只能集中于一人一身,由一个至高概念统一贯彻,否则就会陷入分歧和责难之中。如果你觉得你是对的,你就要永远沿着自己的意志走下去,不要让任何人左右,也不要向任何人分享你的能量。”格拉迪乌警告。   它的声音逐渐朦胧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女孩的呼唤。   “夏尔!夏尔!”   艾利希娅摇晃他的胳膊。   “我醒了。”夏尔感觉精神状况好转许多,他坐起来,   “快起来。”她催促,“你怎么睡这么久,睡太久会变成傻瓜。”   夏尔看到外面天色,大概下午时分。   “我们都需要休息。”夏尔把她搂进怀里,看她不安而羞涩的神情。   “冷静点!”艾利希娅嘴上说着,手却忍不住朝自己的裙子伸去,“人们说要节制。”   “以后再节制吧。我听说单身男女在一个房间时,只能做一种事情。”夏尔把她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们拥吻,夏尔触碰她的腰背,一边还要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你。”随后发觉她心跳速度显著加快,体温也大为升高。艾利希娅扭捏着,不管再怎么难为情,还是从头坐到了尾。   夏尔觉得这是年轻的特权,以后很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精力。他心满意足,看艾利希娅在他面前重新穿衣服,她脸上的潮红逐渐褪去,躲避夏尔的目光,享受激情的余韵,一边还要轻轻地说:“狡猾。”   夏尔抚摸她的肩膀,不停地嗅闻她身上的气味,那股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诱捕他的气味,少女的味道,现在也日益成熟。   等恢复力气以后,艾利希娅把圣堂财产清点了一遍。   “我们一共有455枚金币,830枚银钱和150枚铜板。”她告诉夏尔。   “这么多钱了。”夏尔意外,从盗贼工会那里回收的资产确实很多。   “我们也要花很多钱,伊内丝要装修那间大厅,花去一部分,然后修补穹顶,至少要花200金币。”艾利希娅警告,“都是好大的数字,我都快对钱失去概念了。另外她还雇佣了许多工人来帮我们重新装修圣堂,这女人花钱真是爽利。”   “去找一下她吧。”夏尔想了想。   夏尔来到大厅,伊内丝正在指挥人们把失而复得的装饰品重新放回原处,按照她的个人喜好重新装修大厅,于是新的火炬树起,华贵窗帘挂上,银饰和小雕像放置于空台上,她雷厉风行,那些雇工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不敢大声争辩。   雇工用非常高的梯子架在圣堂尽头的墙上,将那些历代著名猎人的画像逐一挂好,在空画框里重新装裱。   “他们是谁?”伊内丝指着那些猎人画像。   “我看看。”夏尔听艾蒂安讲过历代猎人大师的故事,“这些都是圣堂过去的大师们,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八世代了。”   “为什么最上面的画框里绘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像?”伊内丝不解。   “那是最初猎人。”夏尔感慨,“他和古老恶魔签订契约,恶魔分享给他智慧,而他邀请恶魔进入人间,但转瞬间,他就用恶魔交给他的智慧创造出猎人魔咒,用强力的咒语封印了那个恶魔,将其封印在秘密圣堂,并且创立整个恶魔猎人组织。”   “噢,意思是如果没有他,这个世界上反而没有恶魔进入了?”伊内丝不以为然。   “世界各地都有人暗中召唤恶魔,恶魔降临是迟早的事情。”夏尔说,恶魔如潮水般降临到这个世界,进行骇人听闻的屠杀,这便是既定命运,不远不近。   “下面那个白头发的大师呢?为什么背景里画着两军交战?”   “他是勒罗伊大师,一个勤勤恳恳的猎人,建立了灰树厅分部,他选择这里,因为当时雨湾厅正在经历战争,他本人在建立圣堂之后,就回去应征入伍,然后战死沙场;再下面是吉恩大师,背景全是尖角,因为他在猎杀一只强力的长角恶魔时战死。”   “那个老人画像……背景里为什么全是火?”   “他是洛伦佐大师,来自山内帝国,给我们带来弩的工艺。但是他不肯放弃对帝国神明的崇拜,所以大家很讨厌他,他在一次单独行动中被村民抓住烧死了,人们怀疑他和连年旱情有关,结果洛伦佐大师死后,灰树厅真的重新开始下雨……”   伊内丝继续观察这些画像:“……还有这个,为什么背景里全是老鼠?”   “拉瓦尔大师,一个狩猎狂人,鼠疫时期的圣堂大师,冒险进入疫区狩猎恶魔,结果感染鼠疫而死;华登大师,失魂症进入晚期后自我放逐,被旅行冒险家看中身上的装备,在荒野里遇害,尸体发现时一丝不挂;然后就是第六任大师瑞格玛,为人忠厚善良,唯一安享晚年的,所以背景里画着乌鸦与棺木。”   “还差了一幅画像,那就是费德瑞克大师吧。”伊内丝说。   “我们要绘制他的画像。背景里……该画着一把染血尖刀,一只刀锋恶魔……”   “还有你的画像。”伊内丝不怀好意地说。   “那个为时尚早。”夏尔也不清楚自己的画像会是什么样,背景里描绘出什么样的死法。   脚步声打破闲谈,夏尔回头看到雨果匆匆朝他走来。   “夏尔大人。”雨果说,“我在外面买剑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在聚集。”   “聚集?”夏尔皱眉,“为什么?”   “国王特使来了。” 第109章 国王特使   爱德华多国王有时被人称为“妖邪者”,因为萦绕在他身上的怪异事件实在太多。   洛曼历代君王通常统治坎坷,时而霜瀑蛮族入侵,时而蓝岛劫掠者登陆,时而与南方半岛发起冲突,时而遭到精灵遗族袭击。但爱德华多统治以来,洛曼国内没有发生大的危机事件,国泰民安,几乎算得上一段盛世。   不仅如此,贵族联席议会也很少反对他。作为洛曼传统,议会从南北方各征召六名贵族,加上五名德高望重的神官,一名国王指派的议员,再加上尊贵的护国公,这19个人有权力对统治提出意见,颁布政令,大部分时候权力比国王更大。但爱德华多·索弗泰尔陛下却总能毫无阻碍地推行他的意志,轻松地修改和颁布法令,议会鲜少对其提出质疑。   按洛曼习俗,国王陛下娶有数位皇后,以求多子多福,避免绝嗣。但他却只有一位王子,无可挑剔的王位继承人,亦即说是,贵公子利奥波德·索弗泰尔殿下。国王本人深居简出,总是利奥波德出面聆听大众意见,而当陛下想对某个地方施加影响力时,便派出他神秘莫测的使者们,国王几乎从未离开西海岸,很大程度上,特使就代表陛下本人。   听说特使莅临灰树厅,圣堂的大家也很有兴趣,准备去看入城仪式。   “我看过您写的信。”夏尔说,“您说是国王特使让费德瑞克大师前去猎杀刀锋恶魔的?”   “是这样。”黛利希换了一件长袍,裹着布头巾,挎着篮子,看上去更像慈祥婆婆,而非神秘巫师,“很久以前,国王特使就给他送了一封信,告诉他刀锋恶魔降临的位置,他似乎很兴奋的样子,一定要召集所有人前往薄暮森林。”   夏尔感到无形中有一张巨大的网,深深笼盖在整座猎人圣堂之上。   “什么样的人能侦测到你降临的地点?”夏尔在心中问。   “不如说是,什么样的‘东西’吧。”格拉迪乌嘀咕。   “你受地狱列王审判是什么时候?几年前?”   “我不知道。”格拉迪乌说,“有错时律在,各个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一样。”   “你是指什么?”   “我在地狱度过1天,这个世界可能度过了1年。不是恒定的。越混乱的地方,时间流逝就越快,越寂静有序的地方,时间流逝就越慢。所以新世界诞生的时候,那里的时间流速很慢,它度过几百万年,地狱可能才度过几个瞬息。但等那个世界繁衍出智慧生物,开始聒噪、恣肆胡闹,它的时间流速就会加快,像是它的3天等于地狱1天,这样地狱就逐渐能捕捉和定位这个世界,两边时间流速越发靠近,那时候观测才有意义。如果忽视错时律,强行入侵,会发现那个世界朝夕幻变,顷刻间日月更替、沧海桑田,根本没有下手余地,事先约定的入侵地点,下一秒在那个世界就度过了七八年光阴,万物随机干扰,大地星空偏移,之前锁定的坐标又要推倒重来。”   “……我听不太懂,但地狱那么混乱的地方,时间流速应该是最快的。”   “所以我们会把世界吃干抹净后再并入地狱,例如你们的世界,等恶魔降临以后,我们会摧毁文明,湮灭所有本地神灵,扫清所有地表建筑,摧毁一切植被生命,将这里变得荒芜光秃,只留下海水和大地,把这里变成井然有序、清晰可辨的死寂世界,然后再并入地狱,减少我们的混乱度,从而协助地狱减轻错时律的影响。”   “……真是被看扁了。”   夏尔走出圣堂,望着周围兴奋的市民,大家都想前去一睹国王特使的风采。   “你们了解国王特使吗?”夏尔问身边的人。   “国王特使?应该是某种大人物吧。”伊内丝想了想。   “他代表国王本人。”雨果解释,“在某种意义上,他就是国王的化身,所到之处,任何人都必须给他面子,视其若国王本人。”   “那他玩女人也是代表国王玩?”马登粗俗地开玩笑。   “说不定还真是。”克留希哈哈大笑,他和戴兰保护西琳穿行在街道上,“在西海岸,许多仪式本该由国王出席,最后都是特使来代办。”   “他们外貌如何?”夏尔问。   “大部分是女的,很少有男的,人们流传说是有十二名国王特使,十个女人,两个男人。人们说所有特使都和国王睡过了,因为她们个个美若天仙,两个男的也俊美非凡。”克留希想了想。   “这样啊。”他现在感觉非常好奇,国王特使到底是一帮什么家伙……   显然他们代行国王的意志,而国王又出于什么理由避不见人呢?   “你会喜欢的。”格拉迪乌细语,“保持神秘是维系统治的核心,你该和他学学。只要人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就至高无上。”   “是啊。”夏尔感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人们会用自己的想法营造出各种各样的国王。忠诚的人猜测国王在制订各种各样有益于国家的策略,淫荡的人幻想国王正在和不同的妻妾欢好,农民会觉得国王用黄金制的犁耕作,我……我觉得他正在筹备什么阴谋。”   “当然,因为你不知道,所以你害怕,所以你担心。你羞于问询,怯于思考。你会觉得,像国王这样的人,一定能做到许多你难以想象的事情,所以你开始在幻想中为他披上神光,在你不断的猜测中,他的形象愈发高大神秘,他统治的合法性越来越无可挑剔。这就是权力……神秘感维持着权力,如果你发现他本人不值一提,甚至愚笨,你绝不会再敬奉他,甚至会考虑取而代之……”   国王不可能永远举止得体、聪明果断,但他永远可以尝试变得神秘,夏尔想。   “特使!特使!”   “国王陛下万岁!”   “索弗泰尔王朝万岁!”自戈德尔大王以来,洛曼王国就由洛曼尼亚王朝统治,但弗雷德里克二世“幸运儿”将王位指定给爱德华多·索弗泰尔,中断洛曼尼亚贵胄对王位的垄断,王朝就此更替。   洛曼尼亚家族世代统治,国内留下无数名门分支,领地广阔,却没有一个人对这怪异的继承提出意见,也没有任何洛曼尼亚家族的野心者试图恢复传统王位,令人加倍困惑。   “我讨厌抛头露面。”莎拉小声对黛利希说。   “这是生活的一部分。”黛利希抚摸她的肩膀,“我们不可能永远活在室内,活在乡村。”   “可您天天又说要回大沼泽。”莎拉嘟着嘴抱怨。   “你应该活得鲜艳多彩,这是我从梦里预见的命运。”黛利希微笑。   夏尔远远眺望,看到道路旁一辆马车,顶棚上有暗粉色花环,他一眼认出是卡吕松的车驾。   “看啊。”夏尔对西琳示意,“你父亲的车。”   “父亲。”西琳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父亲。”   “卡吕松大人。”克留希脸上浮现出笑意,“他也要来看国王特使入城的。毕竟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啊。”   “特使们是贵族么?”伊内丝问,“出身清白高贵的那种?”   “啊哈,也许是,也许不是。”克留希隐晦地表示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来到卡吕松的座驾旁,卡吕松戴着一顶大帽子,穿皮背心,凝望入城道路。几个护卫分散站在他左右,遮盖住每个射击角度。   “卡吕松先生。”夏尔向他致意。   “欢迎。”卡吕松拍拍夏尔的肩膀,像拥抱侄子一样将他搂到身边,“我们正在见证历史。”   “什么历史?”   “这是国王特使首次造访灰树厅。”卡吕松看着入城大道,中央空荡荡的,人们给国王特使的队伍让道,市长组织人手在街上洒扫,把粪便和污物清理到两边的排污渠去。   “我猜他不是来和我们亲善友好的。”夏尔很是怀疑特使的目的。   “无论他想做什么,他都代表了国王的意志,而在这个国家,国王的意志决定了一切。我在想他是否会带来新的机遇,我们之间能不能达成新的合作。”卡吕松点头。   他还是和以往一样,希望能和所有人达成同盟,广结友伴,夏尔暗想。他不在乎和恶魔打交道。   夏尔看到罗彻,她骑马,带领贵族军队在街道的另一端迎接,灰树厅的骑士们都聚集起来,盔甲上绘有各种各样的纹章,除开罗彻本人的雄狮十字,还有站立棕熊,持剑乌鸦,捧盔狮鹫,交叉利斧,中钩鱿鱼等。一名骑士戴着遮面盔,盔甲上画着绿底风信子,象征他来自阿尔伯塔家族,夏尔判断了一下,认为那就是加尼尔,雷内大人的长子。   真是豪华的阵容,所有贵族济济一堂,这应该是灰树厅能拿出的最高礼节了。   在街道另一头,一群穿着洁白衣服的孩子们光着脚走来,手里捧着各种各样的祝圣宝物,像是紫匣、法衣、宝珠和权杖等,一边走一边用稚嫩的童音高唱神圣歌谣,歌声在街道上回荡,纯洁的声音让人们从内心感到平静。   “真好啊。”卡吕松感慨,“可爱的孩子们……”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开道骑士,他们显然来自西海岸,骏马身上都披着不同花纹与颜色的马衣,五彩缤纷,式样不同,骑士们身穿坚甲,斗篷装饰华丽,手中高捧锋利长矛,目视前方,胯下坐骑行进时踏踏作响,极富节奏。他们的披风则整齐划一,都绘有白底紫色战锤。   “这是真正的皇家军队!骑士团的成员!”克留希很高兴。   “骑士团?……”夏尔隐约听说过洛曼骑士团的事情,他们受历代王室资助,自称“洛曼之锤”,是一支强力军事组织,由最骁勇善战的名门骑士组成,一千名骑士团成员可以歼灭几倍的蛮族散兵游勇,即便面对山内帝国成建制的军团也有一战之力。山内帝国以国家资金组建军队,每个军团编制相同,成员皆是帝国公民,不像洛曼从民间征召轻步兵和弓箭手,以富有贵族充任重骑兵。   “‘洛曼之锤’!我还以为在这穷乡僻壤看不到的。”伊内丝觉得很有意思,“我认识一个人,他不停地拿自己有亲戚在骑士团任职来吹嘘,现在看来,倒确实有炫耀的资本。”   “唔哦哦!”   “太棒了!”   “骑士团!骑士团!”人们欢呼不止。   大约三十名骑士穿过街道,在罗彻他们面前翻身下马,与本地贵族见礼,随后牵马走到道旁,等待接下来真正的高贵人物。   “恭迎国王特使!”一个人在高处嚷嚷。   “恭迎国王特使!”人们也跟着喊,高举着手,翘首以盼。   有远处的人们已经看到了进入城市的国王特使,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嚷,引得站在这里的人焦躁不安,反复伸头出去看,隐约看到个人影朝这里靠近,就忍不住大声欢呼。   “国王特使来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探头,望眼欲穿,几乎要走到街道中间去,夏尔被挤得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听到一阵马蹄声逐渐靠近,一个俊美的男人骑在马上,以完美的姿态微笑着向周边的人见礼,不断点头,面容和蔼,当他看到道路旁的夏尔时,脸上笑意更盛,随后又从容地转到另一边,朝对侧民众挥手致意,好像完全没看过夏尔一样。   夏尔脸色铁青。   衣甲坚固豪华,容貌如鲜活雕像,佩神圣长剑,剑时而金光闪烁,只有微不可察的黑色力量在暗中涌动。   这分明是埃俄斯。 第110章 律令   铺石街道上,骑士们纵马而过,姿态英武非凡,博得一片赞赏。国王特使的到来则将现场气氛推向顶峰,人们不断欢呼,朝他投掷手中鲜花,花朵在他精致坚固的盔甲上擦过,飞落满地。   “国王特使!”   “国王的使者!”人们欢呼呐喊,以最大的热情欢迎他的到来。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没有机会面见国王,而今有幸目睹国王特使,自是激动万分。   国王特使是个恶棍,是黑暗之王的附庸,夏尔暗想,但人们是如此爱戴他,把他当成救星,最糟糕的是,他想干什么?前日和他交手时的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两次交战,胜败转瞬,即便现在重新来过,夏尔也不确信自己能完好无损地拿下他。在他的记忆中,朦胧的格斗技艺还在明灭,每当他试图触碰,记忆原主人的冗杂思绪也一并涌出,难以利用自如。   号手举起铜号,吹奏出激动人心的曲子,夏尔听得很熟悉,每当有什么隆重庆典发生,人们总会奏起这般曲调。那家伙投身黑暗,却享受一切美名。   神庙是敌人,特使是敌人,国王陛下也是敌人,那我的盟友在哪?夏尔看向身边人,他们能和我一同对抗黑暗吗?而如果不将黑暗歼灭,噩梦就会追上自己。   夏尔越过人群,往埃俄斯和罗彻他们交汇的地方靠。   “你去哪?”伊内丝问。   “有事。”夏尔不想在大街上谈论秘密。   “别想再一个人乱跑。”伊内丝紧跟在夏尔身后,   素来高傲的罗彻也不得不在国王特使面前低头,她向埃俄斯致敬。   “欢迎来到灰树厅,特使殿下。”她语气仍然森冷,叫人不敢亲近。   “罗彻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美丽。”埃俄斯微笑,他的外貌精美无缺,像是天神亲手塑造,美貌非凡,令人怀疑是否属于此世,周围多有醉心者,以仰慕眼光凝视他。   夏尔只想找机会一刀捅进他的胸膛,用血染红他的脸庞。但不知对终结纷争是否有帮助。   “灰树厅欢迎您的到来。”加尼尔揭开面罩,在马背上向特使行礼。   “雷内大人的长子果然不同凡响,英武骄人。”埃俄斯热情赞颂,好像他发自内心相信这一点,而加尼尔也很受用,相当高兴。   “您过誉了,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加尼尔开心地说。   “阁下想必带来了国王的命令。”罗彻问,“无论是什么,灰树厅都已经准备好执行,我们对国王陛下的忠诚无可指摘,一如既往。”   “是的,命令,国王命令至高无上。您果然和传言中一样单刀直入,行事利落。”埃俄斯和蔼地说,他偏转马头,周围的居民们都昂头看他,对其华美盔甲和英俊容颜指指点点,这一天想必会永远留在大家心中。   埃俄斯示意大家稍微平静,于是聒噪谈论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屏息静气,在场人们都默默等待国王特使发号施令。   “看看他,这就是你以后要做的,你命令,其他人聆听。你支配,其他人服从。如果你不力争上游,其他人就会毫无压力地把你踩在脚下。”格拉迪乌低语。   “这很重要。”夏尔盯着埃俄斯,“……我得揭穿他的真面目。”   “你独木难支。”格拉迪乌嘲笑。   埃俄斯开始说话,声音相当嘹亮悦耳,像春中时分的雀鸟,使人听了心情愉快。大概这里只有夏尔听了心中生厌。   “大家!”埃俄斯从怀中取出一份羊皮纸,“《476年谕令》在联席议会通过了!欢呼吧!”   “噢噢!”   “太好了!”人们并不知道谕令内容,但只要从国王特使口中说出,那想必是好的。   夏尔看着埃俄斯手中的命令,只觉强烈不安。里面的内容会将整个世界拖入黑暗,随着埃俄斯的吟诵,他感到一股不真实的阴影从四面八方笼盖过来,意图吞没大地。   万物都会湮灭,而夏尔无计可施。   “兹有受天神艾德沃及美门殿诸神承认的洛曼国王,洛曼人民的保护者,洛曼全境至高统御者,紫旗宫主人,青河的祝福者,千叶堡伯爵,爱德华多·索弗泰尔陛下。”埃俄斯念出国王的头衔。   “国王万岁!”   “国王万岁!”一阵阵叫喊此起彼伏响起,夏尔保持沉默,感觉自己像个异类。   “有感于联席议会诸议员们的提议,兼获护国公及列位神官支持,余决意颁布此条法令,洛曼所有贵族、神职人员、有产与无产骑士、执法者、守卫、市民、自耕农、佃户、农奴、游荡者、罪犯及边缘人物皆需忠诚执行,不得轻慢蔑视。”埃俄斯往下念。   恶魔猎人和巫师们算什么?应该是边缘人物吧。夏尔看着埃俄斯的动作。   “1.所有巫师即日起须被驱逐出洛曼法定领土,界限参考409年洛曼王国全境地图。   2.取缔一切未获国王认可的非法组织,所有民间集会、组织需立即解散,355年法令中规定保留的组织除外。   3.任何法术道具、巫蛊物品需及时上交,由地方贵族集中销毁,持有者将以违反王家律令罪论处。   4.城市守卫、军人、贵族以外,不得以任何理由持有弩,违反者视为叛国,处斩首之刑,无需经过审判。   5.对于所有试图包庇巫师、窝藏非法物品者,从重处罚,可当场逮捕监禁。”   夏尔听得后心发凉,这是要灭绝他们,这是世俗与恶魔猎人之间的战争,他们小小的组织即将被摧毁,什么东西都不会留下,夏尔将从此遭到追杀,永无宁日。   “天哪……”伊内丝低语,“天哪……”   恶魔猎人完了,从此再也不会有这个组织,这个组织素来与王室豁免无缘。巫师们也完了,他们将被禁绝在洛曼边境之外,双方之间的仇恨还会继续增长。最要命的是,没有巫师,也没有恶魔猎人,整个国家从此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力量来反抗恶魔,这里会变成恶魔纵情肆虐的狩猎场。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把这里变成一片不设防地区。   “现在你有理由大开杀戒了。”格拉迪乌很愉快,“他们来追捕你,你会反抗!你会杀人!将他们统统杀死。贵族们、卫兵们、乃至凡间军队……现在都是你的敌人了,我喜欢你和一整个国家作对,如此你才能剖出更多鲜美灵魂。”   埃俄斯继续往下念:   “……余以绝对善意颁布《476年谕令》,如此将奸邪乱物悉数逐出洛曼土地,余之臣民将自此享受长久的和平、安宁与自由,余之封臣亦将忠诚执行,别无他虑,万物处于适当天平之中,再无怪力滋扰。诸神见证,联席议会见证,护国公见证,西海岸全体市民亦见证。”   夏尔从一开始就担心的那件事情终于发生,如果洛曼统治者亦被恶魔腐化,颁下命令来摧毁猎人组织,他们又有什么机会反抗呢?   “结束了,夏尔,小小的狩猎游戏结束了。”格拉迪乌对此心满意足,狂笑不断,“再也没有什么恶魔猎人了,你们的行会将在一夜之间被清除,你是不会屈膝下跪的,哈!你不会屈服!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你会变成一个终身被猎杀的猎人,城市文明与你再无关联,整个国家试图将你踏在脚下。”   是这样的,夏尔苦涩地承认,《476年谕令》彻底终结人类反抗恶魔的可能性,巫师被查禁,猎人组织被取缔,一旦恶魔降临,谁还能抵抗?   “唔哦哦!”   “太好了!”   “巫师去死!”人们欢呼起来,沉浸在欢乐与喜悦之中。   他们自以为赶走了一项麻烦,但更大的危机紧随其后。夏尔感到痛苦。怎样才能反抗?   “如此。”埃俄斯微笑,“这便是我的来意,这便是国王陛下的旨意。”   “……很好。”罗彻点头,“一项无可挑剔的新法令,这将肃清领地里的超自然现象,以可观察的世俗规则取代。”   “我也是这样想的。”埃俄斯很高兴,“罗彻阁下,让我们一起为洛曼的美好未来而努力吧!”   “正合我意。”罗彻转向加尼尔,“大人,我们与特使返回城堡吗?”   加尼尔之前在沉思着什么,听到声音方才抬起头:“是的,我们要返回城堡。”   骑士们拨转马头,朝小山丘上的阿尔伯塔家堡走去,行进的队伍渐行渐远,留下满地杂乱。夏尔心情沉重,一言不发,背着手回到卡吕松的马车旁边。   “坏消息。”卡吕松看着夏尔,“不是吗?”   “我们以后怎么办?”伊内丝忍不住问,“我们要解散了?”   “西琳小姐得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吧。”克留希说。   “……结束了,结束了。”雨果叹气,“我得找下一份工作了。”   “我们才刚刚——”马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回圣堂。”夏尔摆摆手,心头一片乱麻,“我们快点回去。”赶在他们开始追捕之前。   事实是猎人圣堂来到了最走投无路的阶段。   “这里并不安全,你这小瘪三!”黛利希忍不住骂,“我们早该走!莎拉会有危险!”   “我不怕。”莎拉嘴上说着,眼神却不住四处望,担心人群中可能存在的威胁。   “你见过女巫审判吗?他们会砍断巫师的嘴唇,让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再活活烧死!”黛利希非常焦急,“还不怕呀、不怕,别傻了!”   该怎么做……该怎么做……夏尔绞尽脑汁,前路却像有一座高墙,牢牢将他拦住。 第111章 两枚金币   生存下去,猎人圣堂就可以迅速茁壮发展,他们回收了失窃的遗产,打垮盗贼工会,名声渐起。夏尔有意染指猎杀恶魔以外的事业,在灰树厅扩大影响力,他见过卡吕松和贝伊是怎么做的,联络上层,也关注下层。   然而如果无法活下去,一切愿景都会转瞬丧灭。谕令颁布之后,恶魔猎人就是非法存在,他们收藏法术道具,使用弩,无论如何都是这条法令的重点打击对象。   圣堂会被推倒,他们中的许多人会坐牢,会在广场上示众,会被挂上绞架,会人头落地,大家的生活……再也没有了。   怀着这沉重的心情,夏尔带人们返回圣堂大厅,装饰物和挂画都已摆放整齐,整座大厅看起来美观精致,金碧辉煌,只是夏尔已经无心观赏。   “过来,集合。”夏尔向大厅里的骆丹、巴迪和杜汶他们招手,“过来。”   “发生了什么?”杜汶看到夏尔的脸色,一下猜到大事不好。   “开会。”夏尔短暂地说。   猎人圣堂的所有人聚集到侧塔底层的餐厅内,围绕在长桌旁边,各自入座,卡莉她们坐在桌子最末端。   “怎么这么严肃啊……”艾利希娅很害怕。   “我们得撤退。”克留希直说,“我们要优先保障西琳的安全。”   “她会安全的,只要我们撑过去。”夏尔的目光在人们脸上扫过,他们如此担忧,我该如何是好,“我们正在危急关头。”   人们等我说话,我该硬起心肠,拿出点作用来,我是圣堂大师,要带大家度过这场危难,让大家活下来,否则我不配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国王颁布了新的谕令。”夏尔索性站起来,“他取缔了我们组织,捕杀所有巫师,禁弩令也严肃贯彻,刑罚加倍。”   “嘶……”杜汶低下头,懊恼地按自己的太阳穴。   “什么……什么意思?”骆丹瞠目结舌。   “意思我们没戏唱了。”雨果叹气,“我不能再教你剑术了,小孩。我们得分道扬镳,所有人都要各自躲藏起来,追兵会追猎我们到天涯海角。”   “如果是国王的命令……那必须遵守。”巴迪害怕地说,“给我发点现钱,我马上走。”   “该死的……”伊内丝骂了一句。   艾利希娅怔怔地看着大家,几乎快哭出来。一片愁云惨雾。   “我们……”夏尔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必须撤退,或者改组。”   “撤退是怎么说?”克留希问,“你们要去哪个城市?”   “我不知道,也许去乡下,离开圣堂。”夏尔解释。   “改组呢?”克留希追问。   “也许摇身一变,作为雇佣兵组织延续下去。”   人们一时沉默,各自有自己的考量。   很安静,这氛围叫人窒息。   直到一声闷响,伊内丝用力捶了下桌子:“我们哪也不去。”她紧盯着夏尔,“你要投降了?”   “我拒绝投降,但我希望大家都能活下来。”说真的,这里的人们大多数没必要和猎杀恶魔的事业一起陪葬。   “我们必须坚强以对,夏尔。”伊内丝几乎要爬上桌子,她的表情像是要给夏尔来一拳,“我们必须坚强以对!”   “一句空话,你们怎么面对国王陛下?”克留希嗤之以鼻。   “国王陛下为什么要针对我们?”伊内丝反问。   “因为国王陛下就是恶魔!”夏尔大声说。   他的话音在餐厅里回荡,所有人都愣住了。   “恶……恶魔……”雨果不安地重复,“和国王陛下……”   “这指控不稀奇,大家都说国王有问题,但你得拿出证据。”克留希摇头。   “黛利希女士。”夏尔转向老巫婆,“您是否还记得那天和神庙众对峙的情景,在大神官沙瓦尔身边还站着一个神秘骑士。”   “……我知道,我不瞎也不蠢,今天那国王特使穿的盔甲和他一模一样,就是一个人。”黛利希冷冷地说。   “他是恶魔崇拜者。”夏尔解释,“我和他交过手,他使用邪术,剑上萦绕恶魔气息,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堕落者,国王特使是我们的敌人,连他的使者都是异端,国王本人绝无清白可言。”   “这……”马登一惊,“我好像也记得有这么个家伙。”   “好吧,我得承认。”克留希叹气,“我们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国王很可能与恶魔有染,否则难以解释他这么多年一系列怪异现象。”   “这不是‘国王陛下要消灭我们’。”夏尔平静地说,“这是‘恶魔要消灭我们’,这是一次复杂的狩猎行动,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空前强力的恶魔,它不仅有力量操纵人心,更有力量操纵整个国家。”   人们沉默,不安地交换眼神。   “一切都被串联起来了。”夏尔拿出神庙的平面图,摊开在桌面上,“我们猎人圣堂的使命就是与恶魔交手……无论它是什么形态,我们都要与其对抗。”   “串联起来……你是指什么?”克留希怀疑地捋了捋胡子。   “最开始是国王特使写信给费德瑞克大师,让他去捕杀刀锋恶魔,费德瑞克于是带走了圣堂里所有猎人,出发去和魔神决一死战,我也在那场行动当中。”每当想起薄暮森林一役,夏尔都心如刀割,“——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击败了刀锋恶魔,但其他人都战死了,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撒谎,撒谎。”格拉迪乌戏谑地说,“我们是多么和睦的伙伴。”   “圣堂……”夏尔心神恍惚片刻,又继续说下去,“失去了费德瑞克大师的镇守,防御非常空洞,那魔女便联系盗贼工会,翻过围墙,潜入圣堂,释放了我们囚禁的恶魔,包括有翼恶魔和恶魔野兽。我们消灭了有翼恶魔,但那头犬形野兽仍然躲藏在神庙内,神庙也和整起事件有关,为邪恶力量提供庇护。”   大家听得认真,夏尔继续说下去:   “神庙想要拘捕巫师,便进攻三尾湾,我在那里把两位女巫救了回来,并且和国王特使短暂交手,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是恶魔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包括今天颁布的谕令在内,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摧毁我们的反抗力量,最终能毫无阻碍地统治整个洛曼王国。”   “啊……”伊内丝陷入思考。   “好复杂。”艾利希娅不解。   “我们是被卷进来的!”黛利希嚷嚷。   “艾利希娅,取钱过来,多拿点。”夏尔吩咐。   他等人们思考,艾利希娅很快折返,拿出一个大钱匣给他。   “现在是圣堂最危险的时候,我知道大家没有必要陪我一起……完成这项可怕的事业,这也是为什么我第一个念头是避祸。”夏尔叹气,“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有理由和恶魔对抗到底,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到最后,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这段黑暗旅途结束……我知道大家只想要平静的生活。那么,想离开的人,从我这里拿一些钱,然后快走吧,他们迟早会行动的。而这一次,罗彻也不会帮我们了,她肯定更信任国王特使。”   最黑暗的时刻。最恐怖的时刻。夏尔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圣堂会解散,成员会被抓捕,恶魔们将肆虐人间。如果没有好猎手,猎物就会肆无忌惮地繁衍泛滥……   “那不是很好吗?”格拉迪乌觉得很有意思,“我们是不会死的,我会帮助你在混乱中活下去,恶魔们从天而降,淹没大地,凡人死则死矣,你我共襄大业。”   “我不希望‘凡人死则死矣’,你说的轻巧,在我看来是几千万人殒命。”夏尔默默地回应,“我希望我能阻止一切。”   “能拿多少钱?”巴迪问。   真可谓孤独啊,夏尔在心中暗想,多少人愿意陪我呢?   “一人2枚金币。”夏尔说。   巴迪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   “走吧。”夏尔从钱匣里拿出2枚金币给他,“感谢你的付出。”   “多谢。”老仆人摩擦着手里的金币,然后走回到原位上坐下。   “你不走?”夏尔困惑。   巴迪只是摇头。   “……为什么?”夏尔问。   “我老了啊。”巴迪嚷嚷,“之前是吓坏了,现在想明白了。我就是个苦命人,没力气,连种田都种不了!在外面没有地方住,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我现在只想要个地方休息!一个能用工作换钱的地方,多过一天是一天,死了也没关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去哪?我能去哪?我不会走的。”   杜汶走过来,夏尔给他拿2枚金币。   “你该回青河去了。”夏尔说,“带着你认识的人。”   杜汶转头看他位置旁边的妮娜,盗贼工会烧焦以后,她刚随杜汶加入圣堂,仍然显得懵懂。   “我前些日子刚刚写信,”杜汶抱怨,“写信让我在青河的家人搬过来,那我现在又匆匆返回青河,那不是害他们白跑一趟?老婆孩子受我连累,本来就很辛苦了,现在来回奔跑,更加辛苦,我宁愿在这里等他们。”   “你明明可以……”   “别说了,夏尔大人,我不想再颠沛流离了。”杜汶摇头,然后坐回到桌旁。   克留希起身走到夏尔身旁,从匣子里拿了2枚金币。   “带西琳去个安全的地方。”夏尔叹气,“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没,我没走的意思。”克留希摇头,“西琳喜欢这里,那她就呆久一点好了。我要给她买新衣服,这是卡吕松大人吩咐的,小姐值得好看的衣裳,鲜艳的情绪,她在这里有所好转。”   “会很危险的。”夏尔忍不住说。   “所以你一定要解决危险。”克留希认真地说,“大业皆始于微末,而且千锤百炼。”   伊内丝白了夏尔一眼,伸手从匣子里拿了2枚金币。   “当然啦,我也不是要走的意思,只是拿钱买点东西。”   “我……”   “你这家伙,”她生气地说,“我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你搬点东西都费劲,现在你已经是十几个人的主心骨了,不许停下!”   “我不会走,而且这里也不会垮。”骆丹抱着质朴的信念,走过来拿走2枚金币,“我们能行!因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   雨果也靠近夏尔,拿起2金币,揣进自己的钱袋。   “夏尔大人,”雨果感慨,“我正在教骆丹用剑,他会成为一个好剑手。我是有缺陷的剑士,但绝非一无是处……大家愿意吃我做的饭。我觉得这里像个好地方,一个适合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他妈的,费德瑞克大师如果在的话,肯定不会让我临阵脱逃。”马登咬紧牙关,拿走2枚金币,然后坐回桌边。   戴兰过来拿走金币,他脸上有难看的疤,平时都紧随在克留希左右,从不说话,但现在也对夏尔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2枚金币,1个月忠诚。”   那几个获救女佣也过来取金币,每个人都对夏尔致谢。   “谢谢您。”卡莉低声说。   “剩下都是我的。”艾利希娅把钱匣抱进怀里,“嘿嘿。”   “别急。”黛利希皱眉。   莎拉走过去,从钱匣里取出4枚金币。   “奶奶告诉我,”莎拉坚定地说,“如果离开这里,就必须回大沼泽……我还不想回去。”   “满桌十几个蠢货,等待必死的命运。”格拉迪乌暴躁地辱骂,“让我说话,夏尔,让我告诉他们凡人全都合死。他们抱有幻想,只是因为危险还没到来!等他们脖子上套上绞索……看他们能坚持多久……”   大家都明白的。夏尔心想。   “奥克莱呢?”他发现少了抄书匠。   “他抄了一天书,休息的时候喝醉了。”杜汶解释,“还是我把他扶进房间。”   “希望等他酒醒以后,危机也解决了。”夏尔点头。   没有人离开,人们并不特别理解恶魔的概念,可能也不理解这项事业的关键,但却有各种理由留下来,而这已足够。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赢?本地神庙绝对是关键中的关键,恶魔野兽藏在那里,魔女也可能利用那里作为庇护。和这些人的决战,即将到来,只有将他们全部消灭,猎人圣堂才能获得生存空间,他必须进入神庙一趟。夏尔低头看着整张神庙地图,目光在其中疏漏停下。 第112章 合作对象   我们底蕴太浅。夏尔心想。即便是原初猎人,也差不多就是距今四百多年的人物,这几百年来,大家建立各地分部,自行其是,互不统属,和上层沟通也少……   恶魔相对来说就要复杂得多,它们寿命悠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窥探这个世界,能够腐化整个国家的贵族和统治者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我们就这样夹在中间,深受困扰。夏尔越想越觉得前路晦涩。   无论我们怎么积攒名望和影响力,都不可能和国王谕令相违抗。这么说来,唯一的取胜机会就是取得本地贵族支持,也就是罗彻和加尼尔二人。等雷内回来之后,也要争取到雷内的帮助。   “我们身陷困境。”夏尔为大家分析局势,“……国王已旗帜鲜明地投入堕落势力的怀抱,甘愿服务于恶魔的千年大计。”   “所以我们要去西海岸拯救国王,拯救洛曼!”马登说,这大概是他最自然的想法。   “你说的很对。”夏尔说,“但我们首先要活下来,国王特使已经颁布谕令,我们在几天内全都会变成乱臣贼子,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捉拿。好在我们曾经搭救过加尼尔爵士、吉娜小姐他们,出于这层情面,他们不会太快动手。”加尼尔·德·阿尔伯塔,我救过你的命,不要让我失望。   “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贵族的大发善心上。”雨果说,看来在他的雇佣兵生涯中,贵族从未扮演过正面角色。   “你说得对,所以我要直取目标。”夏尔指了指神庙平面图,“就在今天。根据之前俘虏的情报,那条恶魔野兽就躲藏在神庙当中,魔女也在那里。”   “干掉他们……然后对我们的迫害就会停止……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杜汶叹气。   “但本地神庙像是个埋藏秘密的中心,说不定夏尔能在那里找到什么线索。”伊内丝不以为然。   “而且这位‘国王特使’可能也会去神庙。”夏尔解释,“当初他们追猎女巫的时候,我看到他和大神官站在一起。”   “杀人是最有效的办法。”黛利希口吻冷淡,“我支持你,把那些盲目侍奉洛曼诸神的傻瓜们统统清理干净。”   “不要太过分了,沼泽人。”克留希不满地说。   “哼。”黛利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夏尔担心克留希深陷女巫诅咒,赶紧出声:   “好了,当务之急是活下来。我们有三个敌人,国王为代表的王室势力,神官为代表的神权组织,还有恶魔。本地军队和卫兵可能暂缓对我们动手,所以我们先解决后两者。”夏尔解释,其实还有一个敌人,那就是普罗大众,只是他们没有与恶魔猎人对抗的根本矛盾,易受驱使才是他们的最大问题。   “这样一说,似乎有道理了。”马登很高兴,“那我们要做什么?”   夏尔想了想。   “我潜入神庙,伊内丝坐镇这里。”然后是伶俐人,我还要一个能灵活变通的人,“杜汶去城堡打探罗彻他们的态度,再和瑞斯卫队长谈谈。”   “我会被捕的。”杜汶说话的口气像是受了重伤。   “你现在不是罪犯,你是猎人新兵。”夏尔摇头。   “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杜汶嘟哝,但还是点头同意。   “骆丹爬到塔顶上,眺望城市各处,警惕朝圣堂行军的队伍,其他人守住门户,加紧采购物资,修缮那扇破损的门,一旦被围困,要做好坚守的准备。”夏尔说。   “一场战争,我们和全世界。”雨果有些不安。   “很快就不是了,等我回来。”夏尔说。我必须……我必须赢,潜入神庙,找到恶魔野兽,消灭魔女。如果遇到国王特使,把他也一并杀了。之后再说服罗彻,让她相信恶魔猎人的事业是正当的。   “你一个人?”伊内丝狐疑地看着他。   “这样最方便。”夏尔说,“相信我吧。”   “你到底要怎样进入神庙?”黛利希皱眉看他,“你需要猛兽灵药吗?”   “当然。”夏尔对力量药记忆犹新,“我从这里进入。”夏尔敲了敲地图上一个短小的标注。   排水口。   黛利希将红色灵药交给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重叹气,氛围是如此阴郁,只有一场成功能驱散人们心头的不安。   闯过这次,闯过这次。夏尔没有多做停留,一边默念,一边离开圣堂。   “多种复杂变化让我感到有趣。”格拉迪乌细语。   “你是指什么?”   “未来路径在我面前延伸开来。”   “这是你观测未来的能力,你说过了。”   “但我现在不能用,看得不清晰。因为你可耻的焚烧行为,我又变得弱小了,你这蠢货,你现在害得我百无聊赖,只能不停说话。”   “我很想道歉,但又不想道歉。”   “是的,是的,用行动来证明吧,把那头恶魔野兽杀了,它的丰量灵魂足以让我们再次恢复完整。”   “你刚才说未来路径在你面前展开……有什么路径?”夏尔有些忐忑。   “你被恶魔野兽一巴掌拍死,你身边的人全部上刑场,一个接一个被砍死,圣堂付之一炬,你会变成受苦的灵魂。受苦啊……受苦……”   “听起来很吓人。”   “不会很吓人,因为那时候你别无牵挂,只能决定和我合作,我会像以前那样修补你,但你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拖后腿,可以纵情厮杀,享受切开骨肉的极乐,人世间一把锋利刀刃,砍出一个人的历史!只要强、只要够强就可以了!一人敌军,一人敌国,一人敌世界!心中怀着整个世界的能量,就这样一个人一把刀砍下去!难道不痛快吗?”   “是痛快……但你对砍就这么执着?”   “当然,切割的本质是压垮一切,当足够锋利的我在力量驱动下撞击彼,彼便屈服而上下二分……我光是听到这样的描述就激动难以自抑。鱼死网破,制造屠杀!杀神官,杀魔女,杀特使,杀芸芸众生!这就是你要走的道路!整座城市因你的武力而颤抖,不得不考量庇护你,而非与你作对!这就是一个人与一把刀能做的事情!”   “不然还能怎么样?”   “像我说的那样,打不过就投降!有人听到这样的责罚,会跑到他们面前跪下,自我贬损,祈求宽恕,以求自保,还有保下身后所有人。你也可以选择这条路,跑到埃俄斯面前求饶,告诉他你将从此放下武器,逃到国外,我保证他会放你一马,他不想和你打,你在山内帝国不会干扰他们在洛曼的计划。但我遍历你的潜意识,发现你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吗?算了,不了解弱者的妥协之道也不是你的错。”   夏尔听够了歪理,匆匆在街道上赶路。   来到晚夏苑,这次院落里没看到那个好色的贵族变态了,夏尔估计他已离开这里。   穿过寂静大厅,人们对来来往往的夏尔已经相当熟悉,还有女人误以为他是多金的恩主,微笑着上前搭讪,被夏尔匆匆推开,顿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进入卡吕松的办公室后,他才发现自己之前判断错误,那贵族还在这,不过这次有好好穿衣服,身边也没有赤身娼妇。他脸颊干净,头发梳理整齐,因生活优裕而显得保养良好。   “所以说……”他正在和卡吕松说话,侧头看到夏尔进来,顿时打住话头,“喂,我们在说话,出去吧。”   “没问题的,瑟瑞尔大人,我们是朋友。”卡吕松圆场,他坐在桌子上,非常随意的样子,夏尔从未见过他这么休闲的坐姿,似乎瑟瑞尔给这里带来特别轻松的氛围。   “我们能在他面前聊什么?”瑟瑞尔摇头。   “换句话说,他能在我们面前聊什么?”卡吕松微笑,“我们都是国王特使的敌人啊。”   “敌人?”夏尔不解,“你们……”   “请瑟瑞尔大人别怪罪。我就稍微透露吧,眼前这位大人是戈德尔王的血亲后裔。”   “是啊。”瑟瑞尔皱眉,“最糟糕的就是躲到灰树厅来也逃不过国王那些使者。”   夏尔稍微一想就发现其中关节。   戈德尔大王创立洛曼尼亚王朝,但洛曼尼亚王朝的末代君主弗雷德里克二世“幸运儿”做出一个令人惊讶的决定,他将王位继承人指定为爱德华多·索弗泰尔,后者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却能取代原先皇室,开创新的王朝。先前统治的洛曼尼亚家族自然不会对国王抱有正面态度,他们以戈德尔大王的正统继承者自居。   嗯……这帮洛曼尼亚旧皇室引领着一批足够强势的贵族集团,能够与国王对垒……我们有合作的利益基础。夏尔心想。   “说好的一个人一把刀呢?”格拉迪乌吼叫。   “我也没答应啊。”夏尔嘀咕。   “瑟瑞尔·洛曼尼亚……殿下?”他试探着问。   “说‘殿下’还太早。”瑟瑞尔摇头,“但你说你也不喜欢国王特使?他妈的,卡吕松,你真擅长交朋友。我还以为整座城市的人都被那俊俏特使摸走了心。你是会用剑、会偷东西还是会刺杀?你是卡吕松手下的雇佣兵吗?”   “他是我的朋友,现在,大家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吧,关于这位新到城市的特使先生……”卡吕松保持着他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夏尔,你想杀了他吗?” 第113章 安插间谍   “好吧。”卡吕松拿起酒瓶,给大家都倒了一杯,“雨湾厅的切特拉葡萄酒,请用。”   “切特拉家族的人一直拒绝对我出售他们的酒庄。”瑟瑞尔抱怨。   “瑞威领主也不会允许。”卡吕松呷了一口酒,“如果前代王族势力太强,人们不会安心的。”   “没有王位的王族什么也不是。”瑟瑞尔不满。   “这些招忌的话题也只能在这小房间里谈论了。”卡吕松笑了笑,指了指彼此,“我,一条多心眼的狐狸。瑟瑞尔大人,西海岸名门贵胄。夏尔先生,本地圣堂的主人,恶魔猎人。”   “你说恶魔猎人?”瑟瑞尔不禁多打量夏尔两眼,“西海岸也有你们的分部。”   “西海岸的更像是总部,那里历史最久。”夏尔想了想。   “是吗?你们的圣堂比他们的宏伟几倍,他们看上去不会比磨坊主住得更好。”瑟瑞尔不屑,“这叫我怎么尊敬他们?”   “原来如此。”   “那作为恶魔猎人,你们平时都在做什么?”瑟瑞尔问,“我听说你们在地牢里养恶魔,结果把它们放出来了。”   “因为猎人们被国王特使调走,而魔女进入地牢,把恶魔们全部释放。”夏尔解释。   “我不知道特使会出于什么目的做这种事。”瑟瑞尔皱眉,“难不成紫旗宫真的和传闻一样是个大魔窟?特使们各个都是受恶魔蛊惑的妖怪?你提到的‘魔女’又是个什么玩意。”   “她会用恶魔邪术扭曲空间。”夏尔给他们描述一下外貌,“她看起来很清冷,涂着黑色眼影。”   “我猜我见过她,但不很确定。”瑟瑞尔想了想。   “在这种场合下,任何情报都有助于我们梳理思路。”卡吕松说。   “好吧,我猜她是西海岸的卢安娜,另一位国王特使。”瑟瑞尔解释,“她是否淫荡好色,而且勾引成性?”   “我猜……是……的。”夏尔有些迟疑。   “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最好在她面前守身如玉。”瑟瑞尔嘲笑,“只有我这样的男人能够驾驭她。”   “情报显示,她躲在神庙内部,我马上就要去那里,再也拖不得了。”夏尔严肃地说。   “这么快?”卡吕松讶异,“我们还没准备好。”   “谕令已经颁布,行刑斧离我的脖子只有一步之遥,我没有时间,必须现在出发。”夏尔说,“现在就告诉我内应的情报,我还需要一件用来伪装的僧衣。”   “好吧,我可以给你准备学徒的衣服与兜帽,让你看起来像个新晋人员。”卡吕松点头。   “你进去了神庙,然后把国王特使们干掉?”瑟瑞尔猜测,“你这么厉害啊。”   “恶魔猎人自有能力。”夏尔摇头,“我们只想消灭恶魔,但恶魔已经掌控了这个国家,以至于想要摧毁我们,这是无奈之举。”   瑟瑞尔沉吟半晌。   “你是否有确切证据证明,国王及其特使已经遭到恶魔腐化?”他问。   “……我和埃俄斯交过手,他的剑上绽放出恶魔力量,险些把我拿下。”夏尔向他隐晦地透露出蛛丝马迹,“而另一位特使,可能是您所说的卢安娜,驾驭着一条巨大的恶魔野兽,并且有能力操纵黄昏下的腐化狗群。”   “素来叛国者都没什么好下场,但‘猎恶魔者’就不一定了。”瑟瑞尔摆摆手,“你放手一搏吧,去做什么都好。”   “而您会帮我。”夏尔小心地问。   “你想太多了。”瑟瑞尔态度不屑,“我只会在这里慢慢地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如果有机会就抱几个女人玩。我的使命就是给戈德尔祖先多留几个后代,以免洛曼尼亚家族绝嗣。父亲告诉我,家族绝嗣永远是一个王朝灭亡的首要原因。”   “现在看来,恶魔腐化又是另一个原因了。”夏尔说,“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继承?洛曼尼亚家族明明人丁兴旺。”   “没人知道,没人质疑,没人反对——但不意味着没人调查、没人研究。”瑟瑞尔皱紧眉头,“他妈的,连我这样的人也在努力寻找答案了,我们总能找到真相的。你最好有用一点,把国王特使们拿下,找到足够扳倒国王的证据,让我带回西海岸,这样我才有机会说服家族里的其他人,让他们相信爱德华多国王确实是一个疯子!”   “我明白。”夏尔点头,“我会找到足够证明国王与恶魔有染的证据。”   “权力斗争令人作呕,你应该自己称王。”格拉迪乌很愤怒。   “我得到帮助就这么让你不高兴吗?”夏尔不解。   “事实是一切外在支援都不可靠,如果你有能力称王登神,这些废物统统都要跪下。”   “即便成为一位国王、一名神祇,肯定也会需要其他人协助的。”夏尔有别的见解。   “胡说,只要你足够强,足够可怕,你就能做到一切!”   “你就是因为没朋友所以才被流放的吧。”   格拉迪乌不说话了。   “恶魔崇拜者遍布洛曼各地。”卡吕松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惭愧,“但连国王本人也沾染邪祟,这就值得我们玩味了,况且他还颁布了《476年谕令》这种荒诞命令。”   “谕令施行以后,全国各地的恶魔猎人都会被解散,巫师们也会被赶跑,这样一来,普通人们……甚至贵族们,就没有办法对抗恶魔了。所以我们必须抗命。”夏尔对瑟瑞尔说。   “是啊,是啊,有时候也想着,来几个无比忠诚的巫师或者魔法剑士来保护我,这样就可以玩得更狂野了啊。”瑟瑞尔态度轻浮,“我个人也是很不喜欢这条法令的。”   “我担心的是,即便解决了这一切,雷内大人也会遵循国王命令,强令我们交出圣堂。”夏尔说。   “如果是尊贵的雷内大人的话,你完全明白怎么应付啊。”瑟瑞尔笑。   “是啊。”夏尔回过神来。   如果是雷内大人,只要付钱给他就行了。   “夏尔,干掉神庙里的恶魔,找到魔女,找到那位新到城里的俊俏哥儿。”卡吕松和蔼地说,“虽然是很艰巨的任务,但你应该能行。”   “脱不开情报的支援,我想知道里面到底谁可以作为内应?”夏尔问。   “一个妙人。”卡吕松望向窗外,“一个连我也难以驾驭的人。”   “再妙的人也有名字。”瑟瑞尔摇头,“别卖关子了,老狐狸。”   “‘路瓦肖’,他是这么自称的,尽管这明显是个假名,但我们也只能暂且收下。”卡吕松轻轻地说。   路瓦肖吗……这连名字都称不上,确实是个编造出来的名字。夏尔暗想。什么样的人需要假名字?   “他有多妙?”瑟瑞尔问,“再妙不还是被你收做手下了。”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卡吕松赞叹不已,“他目中无人,这并不是说他非常傲慢,把所有东西都不放在眼里,而是他有一种恃才傲物的态度,想要将所有东西都当成自己的跳板,让自己爬到高处。从招募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并非真心效忠,只是想利用我而已。”   “他恐怕不会亲口这样说吧。”夏尔不禁开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答案是观察,夏尔,很久以前我就和你提过了,许多东西不需要费心去钻研、探查、打听,只需要用自己的眼睛看就行了。”卡吕松平静地解释。   “别装了,西海岸的大家都说你无孔不入呢。”瑟瑞尔哈哈大笑。   “关于我的话题就说到这吧。”卡吕松抿了一口酒,“回到这位路瓦肖先生,他加入我,为我效力。他是多知多能的天才,进取心强烈,又极其自律。野心广阔而行动力不足,这是人们的常态。路瓦肖则与众不同,他雄心勃勃又极度坚强,怎能不叫我多加关注?他主动找到我的信息,来接触我,像这种毛遂自荐的人,我都会给他最难的任务,希望他们知难而退,但路瓦肖却从未失败。”   “从不失败?”瑟瑞尔觉得有趣。   “秘诀在于他坚忍不拔,能够自我约束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成功,他抵御所有诱惑,利用我来进行锻炼。我的资源变成他的资源,他巧妙地从我这里学习多种多样的知识和技巧,他学算数、学绘画、学木工手艺、学谈判、学察言观色、学医疗、学骑马、学驾车、学外国语言、学历史、学追踪……他每天定时起来,定时入睡,除开必要的进食,他疯狂地进行学习。”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格拉迪乌很生气。   “真了不起。”夏尔赞叹。   “所以我安插进神庙的就是这么一个‘妙人’路瓦肖先生,正如我之前所说,他干什么都成功,学什么都快,于是他现在已经混成了神庙里的一名正职神官,地位不凡呢。你如果不愿意按我们之前的计划慢慢来,想亲自进入的话,那这就是你的机会,混进去,然后找路瓦肖吧,他会帮你忙的。”卡吕松笑着说。   “我要怎么找他?”   “他给了我一份他的日程表,这个时间点,他会在神庙的禁闭回廊门口独自游荡几个小时,为的是探听里面封禁的内容。虽然目前一无所获,只听到狗群吠叫。但你仍然可以在那里定位他。如果你看到他,别忘了替我和他问好……”卡吕松听起来弦外有音。   “一定。”夏尔点头,对这位神秘间谍也产生诸多兴趣。   用咒语潜入神庙内部,找到路瓦肖,再寻找国王与恶魔有染的证据。夏尔心中慢慢预演计划。 第114章 潜入神庙   离开晚夏苑后,夏尔前往神庙,准备行动,圣堂兴衰在此一战。如果他所料不虚,这也将影响到整个洛曼王国的局势,甚至与所有人类的命运休戚相关。   “你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是什么?”格拉迪乌问。   “最难过的事情?”   “最让你悲伤的,想起来就心痛的。”它说。   夏尔回想了一下。   “……我们每个月都去赶集,我和妈妈在集市里逛一整天,什么也没买,只是看着那些东西,幻想自己有钱把它们买下来,幻想把它们拿到家里用,但一个都不买。省下钱,为的是在集市快结束的时候买那些折价的肉。”   “然后?”   “但是有一天,我们等到集市快结束了,大家走了,兴致勃勃地去肉贩那里,他跟我们说今天生意很好,全卖完了,一点也不剩了。然后我就哭,妈妈也哭,就在那里呆了很久,回家的路上也一直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受。后来父母把我卖掉,我就对他们没感觉了。只有这件事印象还深。”   “就这?你接下来遇到的事情更难过。”格拉迪乌嗤之以鼻。   夏尔靠近神庙,眼前一幕令他略感绝望。   神庙部队已经在台阶前集结,他们穿式样统一的盔甲,态度坚决,组成三个方阵,每个方阵约有一百人,密密麻麻,堵得街道几乎水泄不通,而在神庙入口处,一名助理神官正在大声地对他们动员。   “献出自己吧!”这声音很熟悉,夏尔认出是卡朋特,在三尾湾一战中被俘的次级神官,现在似乎又升职了,戴着一顶相当好看的冠冕,“——我们大家,兄弟姐妹,日夜相处,沐浴在神的恩德中。艾德沃让万物井然有序,犹维亚保证谷物的丰产,索达多使我们双臂健壮,英仙维格为我们完成复仇,墨狄托医治我们受创的伤口,阿斯特瑞斯制作我们的衣服,勒纳允许我们收集森林里的柴火……神无时无刻不保护着我们……却未曾向我们索取分毫!因为神相信我们是有义的,我们将向前迈进,对神的敌人施以惩罚,这便是我们公正的报答!”   好啊,那神的敌人到底是谁呢?夏尔期盼神庙的人这次能说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拿着神赐予的铁,歼灭神的敌人,就在这座城市里,人们正在受苦受难,邪恶的人残杀手无寸铁的居民,藏污纳垢的堡垒堂皇伫立在城市之中……”   “他们就是没有新意。”格拉迪乌哈哈大笑,“拿起刀来,制服他们、蹂躏他们、虐杀他们……”   “杀完之后呢?”夏尔思考,“人们会失去精神支柱。”   “根本不需要什么精神支柱,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将信念寄托于伟大之物,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慢慢通往死亡。”   “如果错误的信仰出现了,像是恶魔崇拜……大家一定会误入歧途吧。”   “神与恶魔有什么区别呢?”   “恶魔贪食灵魂。”夏尔自然地说。   “神难道不贪求万众信仰吗?人们把一切交给你们的神祇,与我们进食灵魂又有何区别?我们要的只是灵魂,神要的可是全身心的投入奉献啊。”   夏尔看着那些神情狂热的神庙守卫们,他们自幼加入神殿,在经典熏陶下训练成长,大抵已经形成了亘古难变的单一思维,再难接受任何其他想法,夏尔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神真的有威力的话,请更改世界最终被恶魔吞并的可怕结局吧。夏尔暗想。   他已将神庙平面图牢记于心,默默避开人群,走到神庙侧面围墙之外,在墙根处看到金属制的栅格网,用来排出室内污水,一道浅沟蜿蜒向外,通往城市的大排污渠,此时并没有污水横流,相当干净。   保持伪装,避开任何人,夏尔做好准备。他将卡吕松交给他的带兜帽长袍换上,所幸神庙衣装一直以来都带有很强遮蔽性,外表看起来千篇一律,披上外衣以后,如果不看脸,根本无法把夏尔和其他任何一个普通学徒区分开来。   从平面图上看,排水口进去后会来到神庙侧面的菜园,这是冬天的黄昏,内里应当无人,是唯一适合潜入的区域。夏尔念诵流动暗影的魔咒,自如地滑入其中。   万物折入平面——   待到他从影子状态中恢复时,他发觉自己站在一片旱地上,眼前是大片菜地,因为冬天的缘故,所以基本已经荒芜无种,积雪散乱地覆盖在小型田垄上,周围是连片晾衣架,无数件深灰色僧袍挂在上面,随风晾干。   这就是神庙内部。夏尔回望自己穿过的高耸院墙,深知内里幽邃隔绝,必须以千百倍的谨慎来处理接下来面对的一切事情。   冷静、小心,夏尔默默嘱咐自己,不要被发现,不要被揪出。   这是风险极高的潜入行动,我必须保持隐藏。根据卡吕松的说法,那个人目前会在禁闭回廊门口沉思,必须要穿过中央大厅去找他。   然而大厅里也一定会有大量各级神官出没。   夏尔深呼吸,侧头忽然看到那些晾晒衣物中有人影出没。这里有人?夏尔心头一跳,低头不紧不慢地穿过菜地,默默朝神庙建筑走去。   他走到神庙侧门口,一边推门,一边不动声色地回头。   晾衣处有人,对方看上去像是个神庙专司洗衣服的杂役,穿着简朴灰衫,头发散乱,手里抱许多刚洗好的僧袍,模样凶狠、咄咄逼人,夏尔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冲上来盘问自己。   没能隔墙侦测这里的情况,一进来就被发觉,绝对是个不利局面,夏尔只能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我属于这里,夏尔让自己适应周围环境。我天然属于这座静谧、神圣而且不凡的庙宇。反复在心中诉说几次后,夏尔感觉自己的姿态变得加倍从容。   但身后那晾衣工已经盯上夏尔。   他保持镇静,推开门,来到神庙耳廊,在这里,他看到这辈子永远难忘的一幕。   许多和他衣着相仿的学徒们正在走廊上行走、徘徊,他们都穿一模一样的长袍,和夏尔一样低头徘徊,不愿抬起头,只是默默地在长廊中来回踱步,毫无意义地反复绕着圈子,仿佛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而走。   这里有这么多人,夏尔粗数起码有三五十名学徒,但他们都一声不吭,仿佛说话会让他们显得尤为与众不同,而他们也不想要任何额外关心,只想默默行走。   他们像动物,像行尸走肉,但自己得加入其中,夏尔担心自己被看出差别,赶紧跟在一名学徒后面行走,这样也有助于他混入其中,躲过来自晾衣工的窥探。   耳廊里非常安静,虽然有这么多人,但他们却只是入魔般地反复行走,沿着相同路径徘徊,似乎这就是他们的日常例行,没有学徒提出疑问,像是按一种神奇的自然规律,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转着圈走动,并且步伐缓慢,不想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夏尔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人们并不关心他,也没有注意到陌生人加入,只是自顾自地行走,夏尔趁路径靠近通往大厅的走廊门时,悄悄地移出队列,从半敞开的门中滑进去。   “——所以神就这样赐予他的!”   “所以神就这样赐予他的!”   “所以神就这样赐予他的!”   夏尔一进入大厅,就听到神官们反复念诵同一句话,他走到一根立柱的阴影后面,张望大厅里的情况。   超过十二根柱子支撑整座宏伟大厅,装饰如梦似幻,深紫色的挂画悬在高处,绘有超过十五位洛曼神明的朦胧纹路,诸神生前都是凡人,死后成为难测神祇,不能轻易以真面目示人。立柱顶端雕饰栩栩如生,飞鸟走兽攀援其上,精致仿佛拥有生命。晚霞红光从四周窗户照进,氛围神秘高尚。神庙如此华美,令人心生敬畏,难怪凡间信徒素来有增无减。   一大群神官、次级神官、诵经师和其他神职人员皆集中在正厅中央,对尽头的天神雕像叩拜不止,一名地位较高的神官站在最前端的宣讲台上,面前摊开一本书籍,他每念一句,下面的人们就跟一句,没有丝毫懈怠。   “我们都不会懈怠,就这样说吧,对那只飞鸟。”高位神官抑扬顿挫地吟诵。   “我们都不会懈怠,就这样说吧,对那只飞鸟……”下面的人们忠诚地复述,数十人齐齐吟诵的声音非常洪亮,在大厅里久久回荡。   “所以这就是你们专司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工作人员。”格拉迪乌说,“呆板、刻薄而且愚蠢。”   “他们在背诵经典……经典是不容更改的。”夏尔想了想。   “不容更改的东西,算什么经典?”   夏尔仔细观察台上那神官的动作,他不时抬起头,用他极富穿透力的目光扫视一遍台下的神官们,想要揪出其中行为不规之人,确信每个人都仪态认真、毫无松懈之后,高阶神官才会重新低下头,带领人们继续往下念。   反复确认他低头频率之后,夏尔藏身在柱子边缘,等到高位神官再一次扫视完众人、低头看经书以后,夏尔便悄无声息地穿过整座大厅,靠近神庙左侧的禁闭回廊地区,根据卡吕松提供的消息,路瓦肖会在这附近出没。   夏尔慢慢推开门,每次都只推开一半,以免发出太大动静,等缝隙足够自己穿过的时候,他才纵身进入,来到左侧耳廊。   呼……他喘着气,心脏狂跳,在这种地方潜伏实在是耗费心力,一丝一毫疏漏都有可能导致危机。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回廊大门前徘徊,左侧耳廊比较空旷,只有这个人在挪步行走。   “路瓦肖先生?”夏尔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   对方转向夏尔,这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两眼呈水蓝色,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个头很高,几乎达到一米九,穿着漂亮的紫色神官袍,戴小冠冕,姿态非常正式。这样的人确实符合描述,是个坚忍严苛的人物。   他困惑地看着夏尔:“你是?”   “我是夏尔,卡吕松先生派我来的。”夏尔解释。   他笑。   “首先,我不是你说的路瓦肖;第二,你到底是谁?”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铁锤。   不是路瓦肖?那眼前这——   此时,那名晾衣工也尾随推门进来,手指夏尔怒斥:   “加利耶大人!我看到他从院子里溜进来!他是间谍!” 第115章 黑暗议论   夏尔拔出灰刀,与其对峙。   “别妄动。”他警告。   “噢?那你想我怎么做呢?”神官慢条斯理地微笑,“难道要让我眼睁睁放你过去吗?刺客?”   夏尔紧盯对方的动作。该如何应对?现在已经暴露,整座神庙都会惊动,潜入计划已经失败,我必须逃离。但逃跑无济于事,还不如用焦黑戒指释放巨大喷火,将整座神庙夷为平地。   “你的眼神真可怕。”神官警惕地看着夏尔,“快过来,乔伊。”   洗衣工赶紧躲到神官身旁。   “加利耶大人,他太危险了,您得小心。”洗衣工远远绕过夏尔,不安地说。   “我没问题的。”神官看着夏尔,双方都在试探。   神官知道夏尔随时都会挥刀杀人,夏尔也知道神官随时都会呼喊救援,那么就要看谁的心理素质更强。   这是非常精妙的恐怖平衡,如果夏尔攻击,神官和洗衣工就会喊叫,惊动整座神庙;如果他们先求援,夏尔就会攻击,把他们统统杀死。所以双方都没有先行动。   “你啊。”神官打量夏尔,“是恶魔猎人吧?”   怎么是个人就能认出我。“你对这行当有偏见?”   “我只是觉得我们也许可以合作?”神官试探着说,“你是恶魔猎人,而这座神庙里有着我难以描述的邪祟,我确实需要人帮忙。”   “合作?你知道这里的情况?”   “是啊。”神官叹气,“沙瓦尔大人他……一直在和某些人或者……东西合作,以至于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孽,而我们也只能顺从,被迫和他一起完成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神庙里,想法和你一样的人有多少?”夏尔问。   “很多,”神官思忖起来,“如果我们努力的话,也许能争取到五成人的支持,我们都对神庙里发生的事情很担心。”   “告诉我更多有关沙瓦尔的事情。”夏尔催促。   “你拿着那把刀,我可不愿意多谈。”神官严肃。   “我不会收起武器的。”夏尔指着他,“你只有说的份。”   神官眼神一黯。   “难道……你就不肯信任我吗?就因着你严厉的态度,你将失去一个盟友,我们在此长久对峙,敌人们随时都会到来。”   他说得有道理。夏尔心想。   但我这辈子不会上第二次当。   “说。”夏尔冰冷地命令。   “我不会说的。”神官把头偏到一旁,“……你是自寻死路。”   “这样僵持下去毫无意义。”夏尔说,“你如果想合作,就告诉我信息。”   “你是因魔女而来的吧?”神官忽然提起一句。   魔女……他知道些什么?夏尔对此非常好奇。他了解有关魔女的事情……   “其实,”神官昂起头,“我啊……”   下一秒,旁边的乔伊忽然暴起,勒住神官露出空档的脖子,手臂紧紧扣住,神官瞪大眼睛,双目圆瞪,舌头不断往外吐,脚拼命踩地,但四肢很快僵硬,手中铁锤落在地上,被厚重地毯吸去声响。   乔伊略施巧力,扭断其脖子,彻底终结他的挣扎,他把神官失禁的尸体抛到一旁,甩甩胳膊。   看着讶异的夏尔,乔伊将怀里抱着的神官外袍穿上,新洗过的衣服与他很相称,他稍理衣服,现在看起来完全像是个正式神官了。   “走吧,夏尔,我就是路瓦肖。”他说。   片刻错愕后,夏尔接受现实,路瓦肖看起来外貌平平无奇,红发纷乱,宽厚狮鼻,脸颊瘦削,无法将他和卡吕松所描述的精干间谍互相联系。   “但那个人叫你乔伊?假名中的假名?”   “名字只是代号,而代号毫无价值。”路瓦肖打开禁闭回廊的门,夏尔隐约看到里面一片深邃幽暗。路瓦肖将加利耶神官的尸体拖进去,然后迅速抽身出来,把门关紧,里面响起一阵刺耳狗吠,然后便是疯狂吞吃尸体的声响。   “很高兴见到你……你一开始就在菜地里等我?”夏尔如释重负,果然如卡吕松所说,是个有趣的人。   “是的,我去那里找你。但我没有第一时间接触,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可能是其他巫师。”路瓦肖掸去手指上沾染的污物。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出现?”   “正门在阅兵,院墙高耸,无处可进。唯一的入口只剩下那处小洞,而你又能变成影子,很强大的咒语,我听说这是猎人瓦伦的绝技。他仅凭这条咒语便横行于世间。”   “他再也横行不了,已然成为过去。”夏尔不想回忆那个恶棍,“但你怎么知道我刚好在这个时间出现?”   “因为如果你现在不来,”路瓦肖冷冷地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一个小时后你们将不复存在。”   “……什么意思?”   “跟我来,保持低调,‘夏尔大人’。”路瓦肖以一种古怪的态度对待他,维持某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尊敬,中间存有强烈隔阂,像是某种反感。   我做了什么让他对我如此冷淡?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夏尔暗想。   紧随在路瓦肖身后,他们在神庙中穿行。   如果现在不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在说什么?夏尔不断分析路瓦肖透露出的信息,联想到之前在神庙门口列阵的守卫们,夏尔感受到一阵强烈不安。   难不成……   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他的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剧烈的恐怖席卷他的心头。要完了,一切都要完了,他应该再早点来的,早点闯进这座神庙,早点结束掉一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结局正在逼近,他的冒险快画上句号。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芒刺在背。   猎人会被剿灭,圣堂会被焚烧,他的复兴之旅将彻底终结,尔后也再也没有人将站起来对抗恶魔,这个世界将沉沦。   “这不是更好吗?你我孤身一人,通往无尽和更多力量。”格拉迪乌兴奋。   夏尔保持沉默。   他们穿过回旋阶梯,来到神庙最上层,来到一座房间门前,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夏尔能听到里面人们在谈论的东西。路瓦肖示意他噤声,专心聆听便是。   “……快点,我已经听烦了。”这是魔女的声音。   “好了,亲爱的,我们总有时间,该着急的是他们那边。”埃俄斯的声音。   一阵沉寂。   魔女忽然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演讲结束,卡朋特带他们出发了,我随后就去。”沙瓦尔的声音。   “赶紧把一切都收拾掉,你太磨蹭。”魔女很不满。   “但结局是好的,我们可爱的夏尔已经把两个女巫都带回圣堂,这不是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吗?”埃俄斯轻松地说。   这个混蛋……   “那圣堂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沙瓦尔语气冷漠。   “你们上次掀起围攻,轻松被驱散。”魔女说。   “高墙深瓦,易守难攻。但现在我让卡朋特带足引火物,很快会把那里烧光,所有人都会被活活烧死在里面。”沙瓦尔说。   “你错了,”埃俄斯说,“那可是石头圣堂,用火烧是烧不掉的,还得让我来。”   “特使殿下亲自?……”沙瓦尔迟疑。   “没有人能挡得住我。”埃俄斯自信地说。   “我看你根本打不过那个夏尔。”魔女态度恶劣,“我们得叫上柏普斯。”   “亲爱的,我们不能让柏普斯现身,”埃俄斯听上去很弱势,“大家会吓到的,怎么样,别驱使它好不好?卢安娜?”   “有什么关系?”魔女不解,“大家反正早晚都要面对的。”   “城里还是有些棘手角色,”埃俄斯笑着说,“比如那个罗彻,她很漂亮,我不想看到她的怒容,那会让我失去对她所有美好遐想。”   “你难不成还想要她?”魔女很生气。   “要她,当然,我们之前喝下午茶的时候,她好像完全被我的脸蛋迷住了,这可不是我自夸,待我再加把劲吧。”埃俄斯踌躇满志。   “所以你到底怎么对付那个夏尔?”魔女质问。   “别担心,我素来惜命。单打独斗可能有风险,所以这次我带上几十名洛曼骑士,他们个个渴望建功立业,只要我说这是国王的意愿,他们会随我杀进去的,他召集的那些民兵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埃俄斯解释。   “民兵,确实是民兵。”沙瓦尔冷漠地说,“乌合之众,怎能与真正的力量对抗。”   “他们也该加入我们,所有人,所有人在见识过那份伟大之后,都会臣服的,我要让他忏悔。”埃俄斯说。   “我要剥他的皮。”魔女态度冷漠,“让狗群撕碎他和他那些下作的伙伴。”   “斩首里面的男人,把里面所有女人剃光头发,在广场上示众。”沙瓦尔提议,“抓到该死的巫蛊之人,则砍断嘴唇,挂上刑架晒死。”   “太残忍了,要我说应该慢慢来……”埃俄斯不太赞成。   路瓦肖平静地看着夏尔,那目光好像是说。   “现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夏尔喘着粗气,我和他们之间没有妥协,有的只剩下无尽的战争,我必须把他们一个不留地杀掉。   路瓦肖似乎看出夏尔的想法,只是摇头。   他们听到屋里传出推椅子的声音,人们正在起身往外走。   夏尔望了一眼门,他应该冲进去把他们杀死——这是最好的机会!他有焦黑戒指,可以瞬间烧掉整座会议室。   他刚要动,路瓦肖就用力抓住他的斗篷,指了指下面。   “走。”他悄声说。   走吗?夏尔转头看着里屋,这是他和内里诸多堕落首脑决战的唯一机会。   “别冲动。”路瓦肖力劝,“我们走。”   “外面那是什么?”魔女问。   夏尔意识到已经暴露,内里人们已有所防备,很难继续突袭。   他不得不随路瓦肖匆匆离开。 第116章 两团烈焰   他们离开顶层,来到二层边缘的阳台上,在这里,夏尔能够看到圣堂。   “没人会来这里吗?”夏尔回头看着通往二层大厅的大门,玻璃背后影影绰绰有些人影。   “诵经之后,现在是用餐时间,他们不会来的。”   “你不去?”   “今天之后,我就要离开神庙了,是否违背清规戒律,也与我无关了。”路瓦肖摇头。   夏尔看到一群骑士出发,他们策马穿过下方街道,往圣堂去了。他瞳孔一缩,抓紧栏杆,几乎要扑下去,但是被路瓦肖拦住。   “放心吧。”路瓦肖宽慰他,“圣堂坚固,一时无法攻下。”   “圣堂会陷落的,大家会被抓捕。”夏尔心跳很快。   “所以你没有留在圣堂。”路瓦肖微笑,“你来到安全的地方。”   “安全?我冒着风险潜入这里。”夏尔对路瓦肖的说法很愤怒。   “相对而言。”路瓦肖摆摆手,“现在,遭到神庙部队围攻的圣堂,肯定比这处阳台危险百倍。问题在于,圣堂陷落以后,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竭尽全力重建它,它要在今天毁掉吗?……”夏尔无法接受。   “你也无法回去救援。”路瓦肖兴致盎然地刺痛夏尔,“结束了。”   我要回去救援……夏尔感觉浑身发冷,我要回去救援……   “你为什么拦着我?如果我之前冲进去把特使们杀掉!”夏尔感到一阵愤怒。   路瓦肖微笑。   “你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你也死了,你们的圣堂就真的一个人都不剩了。我得尽力保护你的安全,毕竟卡吕松先生很看重你。”   “他撒谎。”格拉迪乌低语,“他担心的是,如果你们当场打起来,战斗会把整座神庙毁掉,他不想死于乱局。”   夏尔紧盯着路瓦肖的双眼,对方的绿色双眼现在看起来犹如毒蛇,似乎是因为年轻时营养不良,双颊凹陷明显,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自信与志得意满的意味。   他揪住路瓦肖的神官袍,把他往阳台栏杆上用力一推,想把路瓦肖直接推下去,他的死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届时夏尔便能浑水摸鱼,去找魔女或者恶魔野兽。   “想杀我?”路瓦肖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你疯了?”   “你害我失去了结束一切的机会。”夏尔拔出刀来,架在路瓦肖的脖子上。圣堂会毁灭……圣堂在此时此刻毁灭!   “我已经仁至义尽。”路瓦肖语气冷漠,“……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要把你的愤怒倾泻到我身上,那只会显得你软弱无能。你对自己的失败感到愤怒?我很抱歉,但我也只能抱歉。”   失败了。这仿佛当头一棒。失败了。夏尔忽然感到心头一阵空空荡荡,失败了。   到头来……   他看到远处的情景,不自觉松开抓住路瓦肖的手。   猎人圣堂在焚烧。   耀眼大火从圣堂周围焚烧起来,迅速攀上它的墙壁,萦绕在整座圣堂之上,奇异火焰竟能灼烧岩石,整座圣堂在烈焰中煎熬,在傍晚余晖下满目疮痍。   夏尔感到窒息。我在这里……大家在圣堂……那些约定留下来的人们,那些一定要留下来的人们,他们信任我,却一个接一个在火焰中死去。   “再也没有什么圣堂了,夏尔,现在只有你和我。”格拉迪乌悄声细语。   路瓦肖回头看到火焰中的圣堂,嘴角勾起笑意。   “止损吧,”他诚恳地说,“我带你离开灰树厅,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没有人能发现,任何势力也不会追查到那里,那是一片宽阔森林,挤满了我们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不在乎。”夏尔喃喃道,“带我去禁闭回廊。”   “什么?”   “带我去那里。”夏尔走向大厅,“把门打开,我要去找恶魔野兽。”   “你疯了吗?”路瓦肖嘲笑,“现在有什么用?猎人组织已经完了。”   “带我去,给你一秒时间决定。”   “走。”路瓦肖脸色僵硬,走到夏尔眼前,引他穿过中央大厅。   正在用餐的神官们好奇地看着夏尔和路瓦肖,对他们打招呼,路瓦肖对人们不卑不亢地还礼,掩饰、搪塞,努力表现得平淡如常。夏尔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失魂落魄。   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   是我不切实际的想法害了大家,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还不够强大吗?因为我不够聪明?不够坚强?还是因为上天没有眷顾我?这一场闹剧终将如此收尾?恶魔降临指日可待,渺小猎人命悬一线。   沿着楼梯往下走,来到一楼,穿过已经空空荡荡的一层正厅,来到左侧耳廊,离禁闭回廊只有一步之遥。   “在里面。”路瓦肖把大门用力推开,留出可供人穿过的缝隙,“我从来没进去过,我只知道狗在里面,如果恶魔野兽真的在神庙,它肯定也在其中。”   夏尔默不作声,只是对身后的正厅抬起手。   “你想干什么?”路瓦肖困惑,“喂,你这是干什么?”   “好啊。”格拉迪乌轻快地赞叹。   从焦黑戒指中喷出汹涌烈火,一道巨大爆炎迅速涌出,在夏尔面前的墙壁上炸开,一团火海迅速沿着神庙墙壁蔓延灼烧,无边无际的热浪朝夏尔涌来,灼得他脸庞发烫,熊熊燃烧的烈火照得周围无比明亮,真是漂亮。   “——这是怎么做到的?”路瓦肖吃惊地看着从走廊上迅速蔓延的烈焰,忍不住大喊,“我要怎么回去?”   “不关我事。”   路瓦肖平静地看了夏尔一眼,似乎要把夏尔的样貌永远记住,随后他将袍子脱下,盖住自己头面,拼命朝已经燃烧起来的侧门冲过去,用力将它撞开,然后再把点燃的外袍抛掉,拼命向外逃脱。   “只有你和我了,只有你和我了。”格拉迪乌反复细语,这似乎让它非常满意,“那些无聊的东西,垃圾伙伴,屁用没有的追随者,无用财富,愚蠢组织,僵硬信条,拖慢你的痴笨女人,全都没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它发出偏执狂笑。   恶魔野兽,我要杀了恶魔野兽。夏尔也听不到格拉迪乌的声音,他抬头看着禁闭回廊,身后大火席卷一切,火舌到处蔓延窥探,一旦舔舐到新的目标,便贪婪缠绕其上。那些装饰有野兽和飞鸟的木制梁柱正在大火面前颤抖,到处都是嘶嘶声响,噼啪不断,他听到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人们看到火了,那就好,希望你们印象深刻。   夏尔穿过禁闭回廊,这里原本供神官们精修冥思,现在却成为血腥味浓厚的狗舍,大群正在经历不同程度转化的小型野兽对夏尔不断低吼,它们不断徘徊,数量足足有二三十只,警惕地盯着夏尔。   周围满是吃剩碎骨,有人类的,有牛犊、山羊的,更多的则是普通野狗、猎犬和各种小动物的,它们互相吞噬,残留下的野兽各个都是雄壮精英,浑身皮毛漆黑,已然生出成强韧恶魔质。   而在整座庭院中央,一道黑色旋涡慢慢旋转,凭空生成,穿过里面会是什么?是八目巨犬吗?是的话那就好,因为我要毁了它。   夏尔一瞬间忽然明白格拉迪乌的想法了。因为恨,所以想砍断它。格拉迪乌憎恨一切,对所有东西都不耐烦,所以宁愿斩断眼前万物。   这份痛恨,夏尔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恨人们那么容易地屈服于恶魔意志,恨国王和他的特使们,也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改变既定命运。   “嗷!”   黑色野兽们疯狂朝夏尔扑来。   “努因锋芒!”夏尔用力一甩手臂,银色刃光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去,利刃迅速砍在它们身上,斩出一片齐整伤口,五六条野兽登时被削去头颅,脊背断裂,利爪折损,翻倒在地哀鸣吠叫。   夏尔握紧灰刀。   艾蒂安的呼喊在此时变得清晰起来,他能记得一清二楚。   在恶魔与猎人以命相搏的舞台上,只要专注“打倒恶魔”这个终极目标就好,别的所有想法,必须统统抛开!因为想得太多,所以会变得软弱、迟疑、踌躇。只有心无旁骛,才能搏取一胜。   “汪!”   一条空前巨大的野兽暴躁地朝夏尔靠近,在一定距离时,突兀发起猛扑。   夏尔脑海中回荡着渚门守护者的战斗技巧,刀术变得有迹可循起来,他用力踏步,同时猛刺,刀锋贯入恶兽头颅,它沉重的身体一直因惯性往前滑,挂在夏尔身上。   他把刀抽出,无数灵魂从四周升起,没入夏尔体内,成为格拉迪乌的食粮。格拉迪乌的形状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朗,之前被焚烧的损失快速补全。   “就是这样,夏尔,不要在乎其他一切。”格拉迪乌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刺耳,“只剩下你和我了,而你和我……能完成一切。”   夏尔朝黑色旋涡走去。   “停下!你已经杀尽这些受污染的野兽,为什么还要进去?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去夺取我们的荣耀!”   “作为恶魔猎人。”夏尔低语,“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   猎杀恶魔。   他一头跳进黑色旋涡之中,跌入一片类似暗域的奇异空间。   在这里,他看到八只猩红锐眼一齐亮起。   “恭候多时了,猎人。” 第117章 跌落无尽   进入黑域之后,夏尔必须面对恶魔野兽本尊。   它在无边黑暗中缓慢移动,夏尔感觉自己站在一片混沌中。脚下像是实际土地,又像是朦胧不清的浮尘,踩踏时没有安心感,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行动也很困难,随时都有跌入万丈危崖的错觉,难以分辨周围安全与否。   勇气支持他往前,夏尔向八只眼睛奔去,用力挥出手里的武器,强烈痛苦转化为无尽的力量。   八目巨犬发出一阵尖锐嘲笑,血色眼睛悉数合拢,消失在暗影之中,夏尔的武器只是劈了个空。   “这里是哪?”夏尔询问,“跟那天一样吗?黑暗之王的领域?”   “与那种可怕的绝地相比,”格拉迪乌轻笑,“这简直比家里的浴盆更加安全。”   “你是指什么?”   “这不是黑暗之王创造出来的,而是那魔女用自己的术法简陋制造出来的黑暗环境,范围有限,只能用来隐藏这只怪物。你可以尽情厮杀了。”格拉迪乌兴奋催促。   “它是你的同类,你称之为怪物?”   “未称为废物,我已展露足够尊重。”   夏尔不像格拉迪乌那样狂妄,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巨犬已然隐身,他不知该如何命中它。   周围连声音都没有,静悄悄的,夏尔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恐惧折磨他的心灵,但恐惧也磨砺他的意志。   良久,八目巨犬又开始与夏尔对话:   “你不害怕吗?”巨犬问,“你根本看不见我,凡人。”   “为何你们都是一个调调,喜欢闲言碎语?”   “……你自找的。”   夏尔听到一阵风响,从哪个地方攻击过来的?左侧!他迅速朝左边挥出一刀,命中巨犬的爪子,刀刃砍开它巨大厚重的爪子,在上面留下深深斩痕。但巨犬挥拍的强大力量也严重影响夏尔,他的身体迅速后撤几步,从而缓和冲击。   “呼……呼……”夏尔喘着粗气,巨犬的体型比他大不知多少倍,这份攻击非常沉重。   他能感觉到八目巨犬慢慢地在朝自己环绕移动,潜匿身形,想从夏尔的死角攻来。   突兀间它找到机会,迅速朝夏尔猛扑,他连连后撤,让巨犬扑空,随后迅速朝它前臂一划,攻击再度奏效,割伤它的爪子。   八目巨犬不断受挫,一时困惑,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夏尔可以锁定它。   确实,夏尔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腰间的白刚玉护符一直在指引夏尔,无论巨犬从任何方向扑来,护符都会迅速震动,并且朝对应方向拉扯他的衣物,让夏尔知道巨犬攻来的大致方位。   之后就交给战斗本能了,夏尔竭力猜测巨兽的攻势,任何误判都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问题在于,即便夏尔砍伤巨犬上千次,只要巨犬命中夏尔一次,他都会瞬间被拍倒、碾压。那么要避战、要逃跑吗?那已经毫无意义了。我必须赢下来。他默默想着。必须干掉它。圣堂已经毁灭,我只身一人无牵无挂,本就应该放手一搏。   白刚玉护符还在不断震动,提醒夏尔巨犬的方位。   这份震动忽然停止,说明它正在远离。   “出来!”夏尔极目四周,所见之处尽是黑暗。   “你会在这里慢慢困死……”它的声音粗重刺耳。   “困住我?”夏尔挥刀,他什么都看不到,但隐约能看到中间的旋涡,他仍然可以返回禁闭回廊。   “我不需要进食,我有足够耐心。”恶魔野兽暴露狡诈本性,“但你会饿死,只要你在这一天……两天……三天……而如果你想离开,我就会攻击你,迫使你留下。”   “你留不住我的。”夏尔迅速朝旋涡冲去。   八目巨犬发出一阵狰狞咆哮,迅猛向夏尔冲来,八只眼睛一齐睁大,盯住夏尔的方位,他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回头只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凝视他,巨犬似乎幻化出无数分身,每一头都有完全相似的身形。   一头、两头——夏尔环顾四周,每个方向都有巨大野兽靠近。   哪一只才是真正的恶魔野兽?   “狩猎开始!”夏尔念出咒语,左手召唤出一道蓝色细线,迅速捕向其中一头野兽,在分辨出正确目标的同时,所有其他幻象也一齐消散,蓝色荧光包裹在恶魔野兽身上,将它形体裹住,无比清晰。   恶魔野兽发出一声惊人的怒吼。   夏尔纹丝未动,只是凝视它,目光比野兽更加凶恶。   “你想干什么?”被追猎咒锁定之后,恶魔野兽凶暴嘶吼。   “我来这里——”夏尔发出更大声的咆哮,“——就是为了杀掉你!”   “我会复生,我会在地狱复生……杀掉我毫无意义……”   “闭嘴,畜生!”   恶魔野兽一时驻足,不敢靠近,暴躁地甩着头颅,摩擦自己的牙齿,嘶嘶作响。   它害怕我。为什么?为什么它畏惧我?它本可以狂暴地发起进攻……   一个想法在夏尔心头逐渐成型。   恶魔野兽本就是在圣堂地牢里被释放出去的……也就是说,它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在猎人手中落败一次了。那些英武的前辈猎人们,用夏尔不知道的方法,奋勇和这条怪物作战,并且成功制服了它,将它锁入圣堂底下的巨大监牢。即便遭到释放,被猎人捕获的记忆一定仍然萦绕在这怪物心头,久久无法消散。   “错了。”格拉迪乌说,“它怕你,只是因为你威胁到它的生存,而这种恐惧会逼疯它。”   八目巨犬磨牙的声音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癫狂,在蓝色细线的照耀下,夏尔看到它身上开始扭曲变形,更多可怖爪子从肩上、肋骨上和头上伸出,身上长出更加茂密的毛发,牙齿毫无逻辑地从背上和面上冒出,互相交错,那八只眼睛也愈发扭曲,从中燃烧起怪异的黑色火焰。   强……很强……夏尔感到压迫力。   无非会死,但我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与它一战。   恶魔野兽向夏尔发起攻击,来势极快。   死在无人知晓、被人遗忘的地方,这是我最差的结局,也是我最值得的结局。   巨爪当头落下,白刚玉护符疯狂颤动,唯恐夏尔没有察觉到恶魔逼近。他和野兽之间的蓝色细线迅速缩短,眨眼间就从八九米缩短到一二米,恶魔野兽在一个呼吸间就靠近,如此迅速。   “流动暗影!”夏尔念出咒语,在爪子压垮他之前,他的身体遁入影中,在荒芜的黑色大地上涌动。   恶魔野兽暴躁嚎叫,它的红色眼睛在身体上转移位置,挪到背上、尾上、爪侧乃至肚腹,最终向下注视,看到在地上滑动的夏尔。   锁定夏尔的位置后,它用爪子朝地面抓去,猛力重击,一次又一次地抓挠,但夏尔现在只是一团影子,要怎样才能对影子造成妨害?   野兽所有攻击方式都不成效,它用自己增生出的所有手臂痛击脚下黑暗,却仍然无法对夏尔产生影响。而在夏尔的视野中,万物被拉长碾平,一切化作两极黑暗,在这种情况下,思考也很为难,他只知道要暂时保持这种状态。   恶魔野兽的所有眼睛都挪动到身体下方,凝视已经变成暗影的夏尔,瞬间,夏尔的二维视野被一片红光覆盖,能形成视觉的感官现在只可捕捉到一片血红。   无声尖啸从中涌出,血眼中恶魔光芒大盛,照得夏尔无法再保持暗影,他被迫从中站起,影子又重新变为常人,唯一能避祸的咒语也已被破除。   就是这里……夏尔向正上方刺出刀刃。   但刀刃还未伤害到它,野兽就已发起反击。   砰!   恶魔野兽用脚爪迅速抓住夏尔,将他往后一甩,夏尔的身体重重跌在黑暗地面,五脏六腑在冲击中震荡不休,剧痛席卷他四肢百骸,他吐出一口血,艰难地在地上喘息。   手……很痛……肚子……肺……夏尔竭力想站起,力气却悉数往外泄,再也没有反抗余地。   它快步朝夏尔奔来,沉重的身体逼近夏尔,火山般的巨口中酝酿着一团邪火,准备将夏尔活活烧死。   我要死了。   “还早。”格拉迪乌切开他们身下的平面。   他和巨犬一并跌落。   这片黑暗空间的下方又是什么?夏尔无从得知,他只感到令人恐慌的下坠感,令他无法思考。而恶魔野兽在空中不断挣扎,竭力将火焰朝四面八方喷吐,焰花却瞬间熄灭。   下坠、下坠……   “下面是什么?”夏尔努力蜷缩身体,在极速下坠的过程中保持平衡。   “什么也没有。”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坠落?”夏尔不解。   “是的,就这样一直下落。这是人为制造出的空间异常区域,那个魔女用术法创造出一个类似黑色箱庭的空间,在这里很多外界规则都不适用。当我强行破坏其中一些定律……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比如……这个地方本来是有底的……但你切开了底部……”   “那魔女没有设定‘底部’之外的东西,但却设定有‘重力’,所以就造成现在的情况,我们受重力影响不断下坠,却始终无法接触到‘地面’。因为自‘底部’之下,就是虚无了……简单来说,就是我们卡了这个空间设定的漏洞。”   “那我……”夏尔转向旁边和自己同步跌落的巨大野兽,它明显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试图朝夏尔的方向抓挠,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到他。   “对它使用切割咒啊。”格拉迪乌恶毒地说,“反正我们一直下落,也无事可做嘛。”   “努因锋芒!”   银色刃光凭空浮现,朝恶魔野兽砍去,斩在它外壳上,留下一道切痕。   “没用的——没用的——”恶魔野兽吼叫,“这种咒语无法杀死我!”   夏尔慢慢计算自己念出咒语的次数,两次、三次、四次……   恶魔野兽身上的创痕逐渐累积,愈发深刻,刚开始刻痕微不足道,后来刃光渐渐斩破恶魔质表层。   五十次、五十一次、五十二次……   “好痛——好疼啊——停下——!”恶魔野兽万分痛苦,这样的巨兽也会求饶?夏尔从内心感到一阵邪恶的快感。   在这无尽下落的另类地狱中,恶魔野兽在凌迟中慢慢死去,它不断受到切割,创痕越来越深。   为了复仇……为了一切……为了大家……不,什么都不为……我只要消灭所有恶魔……不管这过程多么受苦,苦难都会变成仇恨,仇恨越来越深,又催动我继续和这种怪物作战。只有我……只有我能做到这一切……而其他人……   夏尔从纷乱思绪中苏醒过来,眼前的恶魔野兽已变成一滩烂泥,外壳碎尽,血肉如碎絮般散却,灵魂被格拉迪乌悉数吞噬吸收,根本辨识不出原来的形态。   他回想起来自己最后积累的数字,这野兽确实足够坚韧。   足足承受1246刀才最终死去。 第118章 地位更替   咒语释放,损耗格拉迪乌的灵魂,而它也不断吞噬新的,从而达成微妙循环,在吞噬恶魔野兽的巨大灵魂之后,他们的灵魂没有因大量释咒而萎缩,反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茁壮旺盛。   “这一切和你想象的可有丝毫重合之处?”格拉迪乌问。   夏尔的身体还在下坠之中,他清空自己的思绪,闭上眼睛。想消灭恶魔,然而恶魔无穷无尽。想保护大众,但大众并不信任他。想重建圣堂,却发现耗费精力财富不可胜数。   “我感到迷茫。”夏尔说,“什么都不在我掌控中。”   “对你们这种生命来说,这是非常正当的,因为你们看不到未来。”格拉迪乌语气愉快。   “你能看到未来?”   “未来是可以预演的。好好想想,周围一切皆有规律,从既定的过往开始延展,它所通往的目标也显然是确定的,个人努力在总体局势面前毫无意义。如果这个世界注定崩塌,那你的所作所为都不会影响最后结局。”   “那我该做什么?”   “屈服于现实。”格拉迪乌高声叫喊,“屈服于更强大的意志,这就是唯一真意。就像小鬼屈服于恶魔那样自然,软弱的个体意志也必须屈服于残酷现实。就算你再执着于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你都要屈服。”   “让我出去。”夏尔感到足够了,是时候从这无尽下落的迷宫中离开。   于是格拉迪乌划开支撑这处特异空间的立柱,它随之崩塌溃灭,黑暗瞬间驱散,他发现自己又回到宽敞的禁闭回廊之中,草地上沾满黑色残渣,怪物们的尸体和动物骸骨互相堆叠,森然可怖。   “与自己和解吧,夏尔,你没必要那么拼命,只是好好躺下来享受生活就可以了。我们有力量自保,我们知道如何变得更强,吞噬更多的灵魂,我们最终将君临尘世。你的那些恶魔猎人教条已经完全可以丢下了,它们早已过时。”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夏尔从地上捻起土,稍微摩擦,它们变成细碎颗粒。他感到疲惫。   生命是这么艰涩吗?他望向四周,回廊看起来非常幽禁,神官们在这里豢养恶魔,他们受了恶魔蛊惑,成为它们的仆从。而神只是默然看着,神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做。夏尔试着反抗,却头破血流。   他杀了恶魔野兽,了却心中一件大事,但他感到更多苦涩,还有埃俄斯,他怎样才能对抗埃俄斯?他身居高位,人们信任他,信任他华丽盔甲、出众名望和英俊容貌。夏尔和他相比什么都算不上。   夏尔裹紧身上的伪装外袍,现在该去哪?圣堂在大火中毁于一旦,他该去收殓伙伴们的骨灰才是,那么大的火,没人能幸存。   可是埃俄斯攻破了那里,现在一定会派兵驻守的,到时候又要掀起新的战斗。   他拿起手上灰刀,战斗便战斗吧,这副疲惫受伤的身体已经习惯于战斗了,然而夏尔心里怕的是一切毫无意义,最终那位神秘莫测的爱德华多陛下仍然会安然统治一切。他还没找到足以揭示国王真实身份的证据。时间太短了……如果他们不是今天出发就好了,如果埃俄斯他们的行动力再差一些,舟车劳顿,休息一夜再出发,那夏尔都有机会成功。但他们的效率太高了,下午抵达城市,晚上便发起攻击。永远不能期待敌人动作迟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行动。   夏尔低着头,在回廊中徘徊,这里很安静,只是东边传来建筑焚烧和人们的惨叫声,有些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挟裹到这场冲突中,但却在大火中受难被害。他妈的,难道我想吗?夏尔愤恨地想,难道我想杀他们吗?   “是的,你想,你为了发泄情绪而放火。”格拉迪乌揭露。   有那么一会儿,夏尔有负罪感,但它最终也慢慢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一切毫不在乎的态度。他幻想人们会哭喊着要他付出代价,又想起黛利希说的那句话,倘若行走时带着太多累赘,累赘就会把人拖垮。   没有人能教我怎么做,没有人能从迷茫中拉我一把,我只能自救。   夏尔用地上的泥灰涂抹自己脸颊,他听到快速脚步声靠近回廊,声音很轻、很快,夹杂有女人奔跑时的喘息声。   “这是怎么回事?”魔女闯进禁闭回廊,望着四周情形,看到中间的漆黑漩涡荡然无存,脸色骤变,她指着站在中间的夏尔,“你是谁?你看到什么了?快说!”   “我看到噩梦。”夏尔把刀藏起,哑着嗓子,变换了声音。   “你在说什么玩意。”魔女急匆匆走过来,“你要是装神弄鬼,我可饶不了你!”   “你后悔过吗?”夏尔喃喃道。   “疯子!”魔女扬起手,从中闪烁出一道流转的黑色法术,朝夏尔投来。   夏尔侧身躲避,黑色飞弹能锁定他的方位,打在离他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被一道流光屏障挡住,这是法术护盾项链的效果。   “……”看到法术不起作用,魔女脸色一变,抽出腰间佩刀来,“你——你到底是谁?你是哪个神官?”   “你渴望我,你在等待我,现在我来了。”夏尔朝她走去,“国王特使……西海岸的卢安娜。”   听到这个名字,卢安娜不自觉地后退。   “柏普斯!柏普斯!”她尖叫,“快来!”然而却久久没有回应。   “再没有野兽会来找你了。”   “你是夏尔!”卢安娜不住后退,保持镇静,“你这混蛋,你把柏普斯杀了?”   “你明知道的。”夏尔的声音压垮她的意志。   她紧张地看着夏尔。   看着灰刀逐渐临近自己的脖颈,她咬紧牙关,努力往后仰,但退无可退,已到门口。   “别杀我……”她最终求饶。   “只有你的命能满足我。”夏尔低语。   “你这杀人魔!你这疯子!”卢安娜紧盯着夏尔,“……我要怎么做才能活?”   “我要你写一份起诉书。”   “起诉……起诉谁?”卢安娜隐约猜到内容。   “起诉爱德华多国王。”夏尔盯着她的双眼,“说他是一个道德败坏、行为无道、臣服于黑暗之王的邪恶傀儡,说他的统治堕落无道,说他已然成为恶魔手中的棋子,所作所为皆是为恶魔的最终降临而服务。国王特使,我要你写一封这样的起诉书,我将把它送到洛曼全境,让所有人起来反对他。”   “这——我——”她犹豫,“不……我不能……”   夏尔将刀刃往上一刺,刀尖划破肌肤,卢安娜闭上眼睛,瘫倒在地。   “我写……”她一时失魂落魄,“别杀我……”   “那就好。”夏尔用手摸遍她全身,拿走她的佩刀。   他的手伸入卢安娜股间,摸到异物。   “这是什么?”夏尔隔着长裙抚摸,像是饰品。   “你……你这变态……”卢安娜神情紧张,“快把手放开。”   夏尔将手伸入她裙底,撩开长裙,除开她白皙大腿,还看到其上绑缚的一件黑色饰品,它色泽漆黑,标有迥异符号,犹如黑色肢体互相纠缠,中有人脸空洞呐喊。   黑——黑暗——无穷漆黑。夏尔一时心神混乱,脑海中尽是漆黑情景。但片刻后,他又从精神干扰中恢复过来,卢安娜试图脱困,但见夏尔神智迅速恢复,也不得不停下动作。   他将这黑色护符从她大腿的绑带上摘下来,收进怀里。   “这是她的施法触媒。”格拉迪乌饶有兴趣,“黑暗原来是用这种逻辑构筑它的法术单元吗?”   “没了这个护符,你就无法构筑法术了吧?”夏尔低头看她。   “我会复仇,我会杀了你!”卢安娜遭受羞辱,脸色苍白。   “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你会成为我的奴隶。”夏尔抓住她外袍,将她提起来,“你最好早点适应你的新身份,否则我会砍断你的嘴唇。”   “奴……奴隶?……”她难以置信地问,“你……”   夏尔撕开她的外衣,将它系成布条,用它捆住卢安娜的手腕,然后牵着她往外走。   “你必须跟随我,或者你还有另一条去路,我会把你交给一个恶毒的贵族,他性情放荡,一定会把你弄得死去活来。”夏尔想起瑟瑞尔·洛曼尼亚。   “我恨你。”她说。   “我该花时间驯服你,直到你毕恭毕敬。只是现在我还有地方要去。”夏尔进入耳廊,正厅方向在大火中熊熊燃烧,连接处的门已经被彻底烧尽,浓烟滚滚,刺目呛鼻,他来到走廊尽头,夏尔记得这里有通往神庙地下监牢的楼梯。   “你要干嘛?你要释放那个犯人?”   夏尔记得一段时间以前,他看到神庙的人押着一名巫师穿过广场,说明他们捉到了一个巫师,而他很可能仍然被关在监牢中。   他走进神庙地牢,里面弥漫有刺鼻血腥气,遍布难闻药水味道,周围有许多拷问工具,尖刺、挑肠钩、阉刀、挖眼刀……一应俱全。环境昏暗,气氛阴森。   那个曾经见过的男人挂在刑架上,两手两脚都被拷住,身上满是鞭痕和殴打的痕迹,嘴唇被神官们砍穿,因而一句话也不能说。但他的双眼仍是非常明亮,在阴暗环境中清晰可辨。   听到脚步声靠近,他转头看到夏尔和被俘的卢安娜,神情顿时变化。   “你自由了。”夏尔用刀砍断巫师手脚处的镣铐,他从刑具上跌下来,踉跄倒在地,随后又拼命站起,他微张着嘴,喘着粗气,然后对夏尔深深跪拜。   他一句话也不能说,只是默默从旁边柜台上拿起一把刀,别在破布裤子上,然后仇恨地看着卢安娜。   “我是夏尔。我抓到了她,烧掉了神庙。你现在想去哪就去哪。”他低声说。   巫师嘴唇上的刀疤狰狞可怖,皮开肉绽,即便抿着嘴,也能看到牙齿,看起来非常丑恶,身上散发出一股污臭味道。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指了指夏尔。这算是忠诚的表现吗?   “你不能说话,我暂且叫你哑巫师吧。如果你愿意跟随我,就点头。”   哑巫师用力点头。   “那就好。”夏尔往外走,牵着卢安娜,她竭力保持神情冷淡,但眼神中还是透露出愤怒。她无力反抗,只能跌跌撞撞,紧随其后。   “不能说话的巫师有什么用?不能使用巫文字,他们就是一帮废物。”卢安娜低语。   夏尔穿过已被烧尽的门扉,正厅里火焰熊熊,地毯在大火中焦卷,神官们六神无主,纷乱地往大门外逃跑,有的则在极力尖叫指挥,但明显在混乱中难以顾全大局。   “你是谁!”有一名高位神官看到夏尔,忍不住怒斥,“那是我们的犯人!”他指着哑巫师。   “再也不是了。”夏尔将手里的刀指向神官,“阻拦我,你就会死。”   神官紧盯着夏尔手里的锋利武器,咽了口唾沫,转身就逃。   夏尔从容地从正门走出,从台阶上走下,回头看着整座神庙,火焰还在熊熊燃烧,不断蔓延,浓烟滚滚,神官和学徒们悉数逃脱,在外面的大街上恐慌地看着火焰中焚烧的庙宇,哀鸣祈祷不止。藏污纳垢的地点如今在烈焰中逐渐崩塌,这份损失永远无法挽回。   “神啊!神啊!快停下!”   “不要再烧下去了!”   夏尔远望着圣堂的方向,它想必也在相同的大火中挣扎吧?   当他投去目光时,发现环绕圣堂的火焰荡然无存。 第119章 神明性质   夏尔心跳极快,拉着卢安娜往圣堂方向走,她动作颤巍巍的,低头不敢看旁人的目光。   周围人们早已被圣堂的动静所吸引,纷纷走到外面来,对圣堂指指点点。当夏尔牵着卢安娜穿过街道时,他们也忍不住将目光集中在魔女身上,她的羞耻心饱经折磨。   夏尔没心思想有关她的事情,只是匆匆返回圣堂。   他把野兽灵药拿出来,握在手里,一旦情况有变,他就要喝下魔药,投入下一场战斗。   只是靠近圣堂以后,他看到非常奇怪的一幕,让他觉得似乎没有饮用魔药的必要了。   那些神庙守卫们、神官们都纷纷跪在圣堂前的台阶上,低头默默念诵经文,不敢抬头,而从西海岸来的骑士们则单膝跪下,对着猎人圣堂祈祷不止,一派严肃神圣气氛。   “你们在干什么?”卢安娜尖叫起来,“埃俄斯呢?动手啊?”   人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向猎人圣堂祷告、礼拜,夏尔看到大厅正门推开,马登从门口探出头来,看到夏尔,兴奋地朝他挥手。   “快进来!夏尔大人!”他很高兴。   夏尔感到一阵晕眩,怎么回事?他默默走进圣堂,看到更加迥异的事情。   只见大厅中一片流光溢彩,艾德沃天神雕像散发出耀眼华光,浑身紫色光芒透亮。在神像脚边,放有一把锐利神剑,剑柄靠在雕像膝盖上。这把剑夏尔不能更熟悉,雕像原本没有,这是埃俄斯的武器。   而埃俄斯在哪?夏尔看到一具华丽盔甲倒在地毯正中,内里之物已然全部化为黑色灰烬,散落各处,完全与人形相仿。   “埃俄斯?埃俄斯!”卢安娜看到那件空荡荡的盔甲,忍不住呼喊起来,“埃俄斯!”她扭头痛恨地看着夏尔,“你这杀人犯!你害了他的命!”   夏尔看向各处,圣堂里的人们陆陆续续现身,惊喜地看着夏尔和他身后俘获的魔女,哑巫师默默观察四周。   “发生了什么?”他问伊内丝。   “太好了!太好了!”伊内丝兴奋地朝夏尔跑过来,用力地拥抱他,“太好了!”   “快告诉我。”夏尔有些意外。   “你不知道——刚才多可怕!”伊内丝非常高兴,“是神啊!是神迹出现了!这帮家伙用一道黑光打破侧门,闯进圣堂,长驱直入,我们且战且退!那家伙一边攻过来,一边夸耀自己的剑术和武力,我们和他打起来,完全不是对手,我觉得我们要败了——但是!神像忽然发起光来!他的武器忽然被夺走,飞到了神像上面!然后从神像里映照出一团烈火,把他活活烧死了!”   “你没听过那种尖叫!大人!太惨了!”马登几乎要跳起来。   雨果喘着气,他的剑折断了,身上有被砍伤的痕迹,但不严重。   “我和他过了十七招,让我们撑到诸神保佑。”雨果对夏尔露出勉强的笑容。   “但埃俄斯……埃俄斯带的其他人呢?”夏尔感到惊奇。   “他们不敢冒进。”黛利希抱着自己的魔杖,神情得意,“这里有我啊。”   “然后,我觉得要让大家看看这情景。”伊内丝指着发光神像,“我索性把大门打开,那些神官和他们的手下一看到这景象——你错过了他们的表情,他们顿时不敢轻举妄动,都在外面排排跪着呢!”   夏尔看向其他人,杜汶如释重负地靠在柱子上,按着自己的额头;克留希只是不停笑,戴兰的注意力在新来的哑巫师身上;莎拉在哭,看到夏尔的目光之后,又害羞地躲了起来。   奥克莱按着额头穿过走廊,来到大厅里:“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你可以继续休息,奥克莱。”夏尔说,“我们赢了。”   “——不该是这样的——”格拉迪乌暴躁地说,“——你在干什么啊!夏尔!你在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只有你和我,我们将离开这里,去做更伟大的事业?你又要回到这里来?你又要和这些人混迹在一起自甘堕落?你明明有更值得追求的目标啊!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夏尔看着中间的发光神像。   “艾德沃天神,是你守护了我们吗?”他走向神像,有个想法让他屈膝下跪,但夏尔无此习惯,只是平视神像,希望从中看到一些信号。   神剑从雕像脚边凭空升起,其上黑暗力量已荡然无存,浮现出原本金白颜色。   这把剑应该是你的,天神。夏尔想。但邪恶信徒窃走了它,用恶魔力量腐化了它,所以你感到愤怒,你毁去了侮辱你的埃俄斯,将他烧成灰烬。   那现在呢?你想把你的武器给我吗?夏尔看着神像,周围仍是光芒闪耀不断,仿佛凭空生成。   夏尔信手握住这把剑,一股力量从剑里涌出,贯入夏尔的身体,一股空前神圣的能量萦绕在夏尔的灵魂上,他感受到自己灵魂中永远留下了一道深深痕迹,这痕迹散发出深紫色光芒,但迅速被格拉迪乌包裹起来,像是蒙了一层阴影。   “这是什么?”夏尔困惑。   “神性啊,神性。”格拉迪乌贪婪地说,“这不是神性吗?”   随着所谓神性流入夏尔体内,剑上溢光也随之炫灭,环绕神像周身的彩色霞光也悉数消散,雕像又变成平平无奇的普通塑像,再无任何特异之处。   “神性到底是什么?”夏尔握着剑,抚摸它的纹理,这是相当精致上乘的武器,但失去神性之后,它最多只算是普通兵器中的逸品,再无法和灰刀相抗衡。   “神性是不朽不灭、超凡脱俗的性质。”格拉迪乌说着奇怪的话,“简单地说,它能让你逐渐变成神明。”   “变成神明?”夏尔困惑。   “各个世界有不同,让我先消化一下这份神性。这是开启新领域的第一条道路,这很好。”格拉迪乌心满意足,不像之前那样暴躁了。   “你在利用它?”   “很难利用它,我只是看看能否破解它,揭开这个世界的一些秘密。正如我之前所说,各个世界都有一些不同,我要弄明白这个世界的神性构成。”格拉迪乌藏进夏尔灵魂深处,再不说话。   神性……我拥有了神性?夏尔看着自己的双手,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不同。神到底是什么?   你想让我代行你的意志?你选中了我?他看着雕像,艾德沃天神只是默不作声,僵硬如死物。我不喜欢被控制,所以我不能承诺将来一定回报你。   他将这把剑交给雨果。   “你和埃俄斯交手过,你就拿走这把剑吧。”夏尔说。   “我只用平凡的武器就可以了。”雨果摇头。   “你该相信自己,不要等剑术大成之后再重拾自信。”   “不是这样,大人,我想用平凡的武器磨炼自己的技艺,我不愿滥用强大的武器,从而疏忽对剑术的磨炼。依赖神兵利器的人,只算投机取巧的剑士。”雨果坚定地说。   “他在骂你。”格拉迪乌冒出来说话。   夏尔把无光的神剑放回雕像脚边,就这样放着似乎也很相称,就当装饰品吧。   他只能在独处的时候体会迷茫无助,一旦现身于众人面前,他就要表现出绝对坚定,也只能展现出这种姿态,再不能犹豫软弱,于是夏尔押着卢安娜到外面,神官和上百名神庙守卫抬起头,看到卢安娜,神情大变,骑士们也注意到卢安娜的情况,忍不住皱眉。   “放开她!”沙瓦尔大神官厉声指责,“放开国王特使!”   “放开卢安娜小姐!”   “你这恶棍!”   “埃俄斯怎么样了?”   “国王不会宽恕你的!”随埃俄斯来的骑士们纷纷怒骂。   夏尔的目光冷漠地在他们面上逐一扫过。   “去通知罗彻和加尼尔。”他吩咐,下方骑士们交换眼神,赶紧命令手下扈从前去办事。   不久,马蹄声响起,罗彻带着一队轻骑兵抵达圣堂门口,她匆匆翻身下马,在台阶下方遥望高处的夏尔。加尼尔也带着阿尔伯塔家的部队来到圣堂,困惑地看着这奇异的景象。   “你想干什么?”卢安娜愤怒,“让所有人看我出丑?你这恶毒的家伙……”   “我要你亲口说出真相。”夏尔拧住她的肩膀,“告诉他们所有人,告诉他们国王已经和神明背离,告诉他们国王已经投降恶魔诡计,告诉他们你们这些人的真实计划。”   “我?——我不能!”卢安娜压低声音,“他们会杀了我……”   “圣堂将保护你,我将保护你生命安全,但如果你不说,你将与埃俄斯合葬一处。”夏尔表明态度。   骑士们、神官们、守卫们以及诸多本地贵族、平民都聚集过来,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好奇地看着被夏尔扣押的卢安娜。   “这么多人……”她忍不住哀求,“别这样……”   “说吧,你作恶多端,是赎罪的时候了。等你说完,我还要让人写下整份记录,抄送洛曼各地。”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做啊……”   “我成全你吧。”夏尔以死亡相威胁。   “不——我说!”卢安娜的意志被折断了,这就是让格拉迪乌着迷的那种感觉?施加力量,直到另一方崩溃。   她望着眼前大众。   “——都是谎言!”她喊道,“弗雷德里克二世国王……他早已被黑暗恶魔腐蚀心灵,所以会选择爱德华多·索弗泰尔继位……这是个阴谋……爱德华多一手创立崇拜恶魔的堕落组织,所有国王特使……”她深呼吸,“……都是……恶魔的仆从……我们企图控制一切……”   “错了,这不是真相!”沙瓦尔从台阶上站起来,对身边的人们喊叫,“特使大人被这恶棍俘虏了,她是被迫说出这些话的!不要相信她!”   夏尔凝视沙瓦尔,我下一个杀的就是他。   神庙守卫们脸色凝重。   “恶魔野兽已经被我消灭。”夏尔对他们平静地宣布,“这座城市里一个恶魔也没有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你们。如果真的向善崇神的话,好好地回去,给你们的神庙救火吧。”   不管沙瓦尔如何喊叫,他手下的兵士们一个接一个起身离开,匆匆沿着街道原路返回,返回神庙救火去了。   “……”沙瓦尔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开。   “陛下是恶魔崇拜者?”一名骑士惊讶万分,“怎么回事?”   “真是大逆不道的指控!”   “国王特使在哪?”   “太邪恶了!”人们嚷嚷,丝毫不肯接受。   “我就说怎么会有国王能统治那么久时间?”   “我早就怀疑了!”   “谕令就是个骗局!”   “这些事情根本不合常理!”亦有人选择相信。   “你这是造反!”一个骑士刺耳地叫喊。   对,我就是在反。夏尔心想。世道病了,不反不行。   他回头看着伊内丝。   “如我所说,把她的话抄成信件,送到全国各地。我要让整个国家的人都知道这个阴谋,我要让全洛曼都意识到恶魔危机近在咫尺,让这位国王陛下寝食难安。” 第120章 善后   为了善后,加尼尔将人们集中起来,召开一起会议。   伯爵城堡的会客厅很宽敞,一座硕大壁炉立在旁边,上有一个炉火小妖精的雕像,传说它会给住家添柴,但现在无此必要,炉中柴火燃烧熊熊不断,炽焰旺盛,照得四周明亮又温暖。夏尔脱掉沾染灰尘的僧袍,坐在靠背椅上,向后一仰,享受后背与绵软靠垫紧贴时的舒适感觉。   “那么,夏尔先生,所有恶魔都被消灭了?”加尼尔问,他坐在一张藤编座椅上,翘着腿。   “是,”夏尔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样的话,感觉很好,“曾经袭击城堡的恶魔野兽已经伏诛,魔女也被捕获,再也不会有狗群肆虐,再也不会有恶魔袭击事件发生,整座城市的恶魔腐化已经得到清理。”   “真了不起啊。”加尼尔忍不住赞叹,“夏尔,你猎杀恶魔的本领是一等一的,现在晚上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我很高兴混乱得到解决。”罗彻严肃地站在旁边,“灰树厅又得一纪安宁。”   “说‘安宁’吧,未免太早。”一名贵族叹气,他是“洛曼之锤”骑士团的成员,斗篷上有紫色重锤标记,周围以一圈花环形纹路标识。   “我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夏尔问。   “我是西海岸的阿克谢。”他指了指身旁另一名同僚,“他是西海岸的盖比。”   “两位都是骑士团的上级骑士。”罗彻介绍,“名望匪浅。”   “我仍然记得尊贵的罗彻大人,您曾经在战斗中一枪挑翻我的舅舅路多维克爵士,他胫骨断裂,再也骑不了马。”阿克谢语气不善。   “似乎他未吸取足够教训。”罗彻没有避让的意思,与阿克谢针锋相对。   “这里没有足够广阔的赛场供二位一较高下,很遗憾。”加尼尔打圆场,“现在重要的是讨论夏尔阁下即将发出的信件。”   “这封信会永远地改变洛曼。”阿克谢看着夏尔。   “在座各位有人怀疑信的内容吗?”夏尔微笑。   “你错了,怀疑与否,其实并不关键。”阿克谢摇头,“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国王陛下照旧在紫旗宫中实行统治,这是无人能更改的。关键是,这封信将成为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贵族叛乱。”夏尔捕捉到他的想法。   “是的,大战争。”阿克谢往下说,“人们当然会怀疑信件的真实性,这只是一封信罢了……然而所有阴谋家都会蠢蠢欲动,意图打破我国持续了六十多年的平静局势,向王座发起挑战。”   “但却不得不寄送各地。”夏尔说,“恶魔危机正在生根发芽,一场浩劫将在几十年内降临,吞没整个世界,如果我们不解决国王,灾难会从洛曼开始爆发。”   “只是虚无缥缈的预言罢了。”阿克谢嗤之以鼻,“任何一个占卜家都有可能说这种话,无论水平如何,预言就只是预言,不会变成真的。”   “是吗?我觉得是真的。”另一名上级骑士盖比说,“我也曾经和恶魔交手过。”   “噢!请务必说。”加尼尔很好奇。   被人们关注,盖比骑士忽然变得拘谨起来,犹豫了一会才整理好措辞。   “那简直是活生生的噩梦,一只长角恶魔从深谷中爬出来,不停撕咬动物,周围人们看到它以后,都会发疯。我们用陷阱困住它,往落穴里胡乱射击,把它活活射死了。我们本来以为结束了,但那些疯子们都不停地谈论噩梦,说是恶魔们会在不久以后撕开天际,呼啸落下。”盖比徐徐讲述,声音缓慢。   “这就是恶魔入侵。”夏尔肯定地说,“千万恶魔降临,人间无力阻挡。”   “嗯……”阿克谢皱眉。   “我相信恶魔猎人的判断。”罗彻点头。   “好,希望你能负担起接下来洛曼几十年长久动荡的职责,因为我要求信件落款上清楚明白地写着‘灰树厅猎人圣堂’。”阿克谢强硬地说。   “我要求匿名寄送,并且诸位为我保密,越晚有人注意到真正的抄送人越好。”夏尔皱眉。   “只有这样做,我才能相信你寄出信件目的纯洁。你将以整座圣堂的名誉为担保,承诺国王确实道德败坏、归附恶魔。”阿克谢说。   “我担保不起,”夏尔坦率地说,“保王党人会把我当做眼中钉,攻击刺杀无穷无尽。”他希望我为这些指控负责,但后果难以承受。   “那么你和那些叛军和野心家无非一丘之貉,你只想把我们国家的局势搅浑,方便从中渔利。说到底,你根本不敢对自己的言论负责,不是吗?”阿克谢冷笑。   “我觉得夏尔阁下确实可以注明自身立场。”罗彻说,“如此才更有说服力。”   “这样一来,一封由我注清名姓的信件就递送出去了。”夏尔看着人们,“那之后会发生什么?”   “你会声名鹊起,你会成为洛曼国内的大名人,一个逆臣。正如你所说,那些忠于国王的人会跟谣言的散播者拼了。”阿克谢说。   “然而这不是谣言。”夏尔皱眉,“国王特使在神像面前被烧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这就是有趣的部分了,”阿克谢解释,“很多人会相信,他们会声援你,支持你,你作为替大众发声之人会得到嘉奖和支持。”   “诸位所属骑士团的态度呢?”夏尔很想知道。   “实不相瞒,”阿克谢解释,“我们二人是‘间谍’。”   “间谍……”夏尔思考着这个词汇的分量。   “虽然听起来很古怪,但这就是为什么二位骑士在此。”加尼尔说,“埃俄斯在城堡用过下午茶之后,两位就来找过我,希望我留心国王特使的动向。”   “然后特使先生就惨死圣堂,而且死法还无比亵渎。”阿克谢感慨,“大团长的判断是正确的,国王确实心属妖邪,这是错误的继承,被恶魔操纵的继承。”   “你们会支持我?”夏尔急需援助。   “支持你?是的。”阿克谢微笑。   支持我的前提是我要当出头鸟,我必须替这些人发声,必须第一个正大光明地站出来反对国王,如此他们才方便后续跟进。真可笑……原来这些骑士团才是真正的大野心家。   “再等等吧,还有人没到。”夏尔往后一仰。   只需要一点就能让圣堂立足,那就是雷内大人的支持。只有雷内伯爵才有能力庇护整座圣堂的安全,只要雷内的立场和圣堂一致,圣堂的安全就有保障。   “说这些严肃的话题都让我感到饿了。”加尼尔命仆人们把食物端进来。   过了一会,门再度开启,进来的却不是那些仆从,而是女佣们簇拥下的卢安娜。在骑士们的强烈要求下,她换上新衣服,是一件黑色长裙,式样得体,她皱眉看着夏尔,默默站在一旁。   “卢安娜啊,西海岸的卢安娜。”阿克谢看到她,忍不住夸张地拍起手来,“居然在这种地方又遇见了。”   她神情平静,双手抱在胸前。   “我要回西海岸。”她向阿克谢请求,“带我回去吧。”   “不想留在这里吗?”夏尔问。   卢安娜嫌恶地摇头。   “你的去留不归我管,只有这位猎人夏尔决定,如果我没瞎,你是被他俘虏的,蠢女人。”阿克谢说。   遭受辱骂,卢安娜眼眸垂泪,她弯下腰,屈膝到两位骑士身边。   “我的家在西海岸,”她声音柔软悲怆,“难道我要终身流亡在外,再不能回到家乡了吗?难不成我再也看不到西海岸美丽的城市,再看不到那些花园厅堂了吗?难道我的命运就注定如此悲惨,不受眷顾?”   “你的法力呢?”阿克谢嘲笑,“你那些变换事实的法力呢?我们可收集了不少关于你的情报。”   “我的施法道具都被他没收了。”卢安娜难过地说,“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个平凡无助的女人,你们就忍心抛下你们的骑士美德,对我不闻不问吗?那可真让我感到痛苦……”   她跪在阿克谢脚边,捧他的手:“求求你,带我回西海岸吧……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阿克谢把她推开,但卢安娜没有放弃,又跪倒在盖比脚边。   “大人,难道您没有发誓要保护弱小、维护女士尊严吗?”卢安娜泪眼汪汪地看着他,“请从这些恶棍、无情之辈手中保护我的贞洁和名誉吧。”   “你还有贞洁?”阿克谢骂。   “啊,这……”盖比犹豫不决,“她需要帮助。”   “对,对!我非常需要帮助!”卢安娜大声地说,“请从这人间地狱中把我救出来吧,英勇的骑士!”   “我没资格决定你的去留,既然你被俘虏,又不是贵族,你就是那边那位猎人的私有物了。”盖比解释。   “不是贵族——不是贵族——”卢安娜痛苦地说,“原来都因为我不是贵族?”   “我们反对国王的最大理由,就是他拔擢平民,把你们这些草头百姓任命为特使,让你们胡作非为。埃俄斯从神庙里拿走宝剑,你从黑巫师那里学习邪恶法术,还有更多更该死的人,在洛曼各地制造祸乱。”阿克谢非常愤怒。   “过来吧。”夏尔说,“没人会帮你。”   “没人会帮我?你等着吧,很快人们就会来救我。”卢安娜紧盯着夏尔。   从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欢快叫喊。   “我听说我们抓到了国王特使!是哪一位啊?男的还是女的?”是瑟瑞尔·洛曼尼亚的声音。   “瑟瑞尔大人可算来了。”加尼尔很高兴。   卢安娜脸色煞白,赶紧走到夏尔身边,竟直接投入他的怀抱,环绕住他的脖子。   “救我。”她低声祈求,“别让他带走我。”   “你早该如此。”夏尔环住她的背,闻到她身上的浓香,这次是不带毒素的。 第121章 起草信件   瑟瑞尔轻快地走进会客厅,他穿着一件漂亮的锦袍,绸缎乃从遥远国度购买,有价无市,头戴紫宝石银环,将乱发箍住,举手投足随意。   “加尼尔!”他愉快地走到加尼尔面前,与其热情拥抱。   “瑟瑞尔大人能造访这里,令我倍感荣幸。”加尼尔给足面子。   “你会是个英明的统治者,”瑟瑞尔嗓门很大,就像讨厌其他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他转向罗彻,满脸堆笑,又想上去拥抱她,“罗彻!”   “盔甲着身。”罗彻态度冷酷,平静地回绝瑟瑞尔。   “嗨,”瑟瑞尔没有在罗彻身上多做纠缠,转向两位骑士团成员,“阿克谢!盖比!”   “瑟瑞尔大人也在这啊,幸会。”阿克谢态度恭敬,行骑士礼,盖比也同样,但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在任何地方见到‘洛曼之锤’骑士都令人振奋。”瑟瑞尔嘴上说着严肃的话,却动作轻浮地点头,他转向夏尔和卢安娜,笑容更盛,“啊,夏尔!”   “是我。”夏尔拨开卢安娜的脑袋,她却贴上来,咬住他的耳朵。   “那这位小娇娘又是谁?你的情妇么?”瑟瑞尔相当好奇,“这身段多么美妙,我想给她画一幅画。”   “这是西海岸的卢安娜。”阿克谢明确指出,“国王特使。”   “转过头来,”瑟瑞尔命令,“现在我记起来了,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和在西海岸时一样明艳动人,惹人喜爱。”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夏尔感受她身体的柔软,“检举信完成之后,她要作为国王特使署名。”   卢安娜抓住夏尔的肩膀。   “……我会名声扫地,刺客们会来追杀我。”她低语哀求。   “噢。”瑟瑞尔若有所思,“我就是为这封信而来的,听说你要向全境说明国王的罪孽。”   “是的,”夏尔深以为然,“只有特使亲自署名,大众才会信服。”   “好啊,”瑟瑞尔点头,“太美妙了,就这样做吧!”   阿克谢皱眉,夏尔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好家伙,让猎人组织在前吸引火力,亏你想得出来,但我何必当那个愣头青呢?   骑士还想说些什么,恰好仆人们送食物进来,一碟又一碟烧鸭、肥鹅、面包、烩菜和葡萄酒、布丁、粥和各种各样的烤派被端进屋里,放在客人们手边桌上,仆人们替与会者打开酒瓶,斟满酒杯,侍立一旁,以备随时服务。   “你们走吧。”瑟瑞尔示意仆人们离开。   “要谈机密事情了?”阿克谢拿起一杯酒润口。   “我们要谈的是未来。”瑟瑞尔找了一张大椅子坐下,“诸君,决定洛曼未来局面的关键,全系在这恶魔猎人和那小美女身上了。”   “恶行必须被揭发。”夏尔说,“与恶魔勾结的行径必须得到惩戒,天神也站在我们这边。”   “很好,”瑟瑞尔点头,“由国王特使署名的信件如雪花般飞往全国各地,来到所有有头有脸的贵族、乡绅、指挥官、护林官、法官、典狱长、卫队长和卫所长官手中。许多人会视为无稽之谈,把信件烧掉,许多人也会默默收藏,然后公开指责。”   “动作最大的肯定是南方贵族。”阿克谢说,“青河地区、下洛曼地区的那些显贵……素来讨厌西海岸统治者。”   “上洛曼贵族的态度呢?如果上洛曼也反对国王,事情就错综复杂许多了。”瑟瑞尔看向加尼尔。   与其说是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不如说是变得更加简单,但他不会说得这么直白。夏尔心想。   “我父亲还未归返,无从得知,但雨湾厅的瑞威公爵与我父亲素来交好,我父亲习惯于严守中立,那瑞威公爵也不会擅动刀兵。”加尼尔审慎地说。   “雨湾厅不会在灰树厅没有响应的情况下加入冲突。”阿克夏点头,“那么这封谋逆信传出之后,大概率上洛曼作为始作俑者,却能置身事外。而西海岸会和南方贵族陷入无休止的谩骂。”   瑟瑞尔哈哈大笑,然后喝了一口酒。   “要我说,”他摇晃着手指,“这封信来的太迟了。”   “迟?”阿克谢皱眉,“你是指什么?”   “没什么,”瑟瑞尔嬉笑起来,看上去对一切都不在乎,“大家准备战争吧,那些深受噩梦侵扰的南方贵族,早就想和恶魔决一死战了。”   “还是少谈招忌讳的事情比较好。”阿克谢摇头。   “我想知道。”夏尔认真地问。   “那是在南方,青河以南,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一座罗曼拉尼亚山,环绕着山峦,建立有过去的罗曼拉尼亚王国。”阿克谢慢慢地说。   “我听说那个国家被我们征服了。”夏尔想了想。   “罗曼拉尼亚王国素来强盛,一直不肯屈服于西海岸统治,直到有一天,从山峦中走出巨大的黑色怪物,将整个国家吞没摧毁,趁此机会,戴德‘领军者’挥师北上,从潮歌厅一路出发,受神庇护,打败了那片黑暗,兼并罗曼拉尼亚废墟,重新统一整个国家。”阿克谢解释。   “那黑色怪物之后呢?”夏尔迫切想知道。   “被封印在罗曼拉尼亚山中,一些古代勇者之类的,他们驱逐了怪物。”阿克谢摇头,“但人们说,经过几百年的封印,怪物现在已经脱困,并且有能力对周围施加影响,所有人都希望重新将它赶回巢窟,却又无人敢接近那里。”   “黑暗……黑暗之王……”夏尔思考,“而现在控制国王心智的,很可能就是那片罗曼拉尼亚阴影。”   “不要谈论!”卢安娜焦急地说,“它会听见。”   刹那间,他们听到有人吹灭蜡烛的声音,整座会客厅一片黑暗。   “怎么回事?”阿克谢一惊。   “有敌人!”罗彻拔剑出鞘,瑟瑞尔从椅子上跳下来,差点摔倒。   “啊——!”卢安娜尖叫起来。   夏尔匆匆推开她,走到蜡烛旁边,用随身的打火石点燃烛芯,稍微点亮蜡烛,微光重新浮现,照亮整座会客厅。夏尔看着他们的眼神,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感到瞬间畏惧。   罗曼拉尼亚阴影……只要念出这个名字,黑暗之王就会听到吗?   “哈——哈……”瑟瑞尔捂着自己的胸膛,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嗯?酒怎么馊了?”   他们闻到一股浓烈的臭味,看着旁边桌子上的菜肴,却发现它们已悉数腐烂,肉塌陷变绿,面包上生出大片霉菌,蚊蝇萦绕不止。   加尼尔大声命令仆人们进来,把这些腐臭食物拿走换掉,仆人们匆匆走进,看到食物变化时,也是面色一变。   “恶魔之力。”夏尔环顾四周。   “别再提了。”瑟瑞尔心有余悸,“别再提了。”   “所以才要把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清扫出去。”夏尔厌恶地说,它们会杀人,它们会征服世界。   “我开始紧张了,”阿克谢有些不安,“恶魔这么厉害吗?我们离西海岸这么远都会受到影响?我们以后还要返回西海岸的。”   “远离西海岸,”夏尔给出解决方案,“筹备兵马,召集巫师,雇佣恶魔猎人,不要管《476年谕令》。好好想想,如果在场有一名法力强大的巫师保护大家,我们就不至于在邪恶法力面前担惊受怕。”   “还有神官。”瑟瑞尔补充。   你提醒了我,夏尔心想,许多人已经被击败,但那位高深莫测的沙瓦尔大神官仍然还安居无忧,我也要把他干掉的。   新的餐点和酒水上来之后,人们在一片怪异的气氛中进食,瑟瑞尔三番四次抬头看旁边那些蜡烛,唯恐它们再次突兀熄灭。加尼尔让人带了多一倍蜡烛进来点亮,直到充盈光芒重新填满整间房屋,人们眉宇间的紧张才稍微抚平。   要化解这份忧虑,要让人们再也不必为恶魔发愁,这不就是恶魔猎人的原始宗旨吗?那只黑暗恶魔,罗曼拉尼亚阴影,迟早会制造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摧毁整个世界。   “起草信件吧。”他突兀地说,人们一时停下动作,脸上神情各异,心中所思所想应该也各不相同。   仆人拿来羊毛纸和羽毛笔,夏尔将其拿给卢安娜。   “害死我,你觉得很愉快吗?”卢安娜低语。   “你命令怪物群杀人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悔恨?”夏尔不动声色地回应。   她抿起嘴,低头措辞。   “卢安娜。”瑟瑞尔盛情邀请,“我可以带你回西海岸的。”   “还是免了吧,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卢安娜赶紧做出回应,“我更喜欢灰树厅。”   待到信件落成,夏尔读了一遍整封信。   “向尊贵神明起誓,以下字句无不属实:   当今洛曼统治者爱德华多·索弗泰尔乃道德败坏的恶魔崇拜者,意图襄助恶魔制造污秽,祸乱人间。弗雷德里克二世‘幸运儿’遭到恶魔蛊惑威吓,被迫选拔爱德华多为继承者。国王及其亲眷,并麾下诸位特使,皆是恶魔忠诚仆从,诸神之敌,罪孽滔天,不可胜数。   如有疑虑,可问国王陛下是否敢进入洛曼王陵,与洛曼尼亚列王之魂对峙?   愿洛曼诸臣民共鉴之,讨灭黑暗仆人。   ——西海岸的卢安娜·墨菲”   夏尔将整封信传给在场人们观看。   “比我想象的还好。”阿克谢点头。   “……”罗彻沉默。   “两、三个月内,全国消息最闭塞的人都会听到这份情报了。”加尼尔觉得有意思,“国王陛下……该怎么应对呢?”   “就这样传抄各地。”瑟瑞尔微笑,“国王是不可能进入我祖先的陵寝的,他就是个……哼。”窃国大盗,你是想这么说吧。   “发出这封信,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卢安娜咬牙切齿地盯着夏尔,“我认真写了,你要为我的安危负责。”   “我会的。”夏尔点头。   这封信件发出之后,洛曼再也不会和平了。这简直就是抡起拳头,然后砸在国王陛下的脸上一样。他想。我正在搅动这个国家。   太好了。 第122章 晚间会谈   加尼尔邀请夏尔在城堡过夜,于是他借伯爵城堡的浴室洗了个澡,一身清爽,随意套上原先的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卢安娜。   “你没地方去吗?”他问。   “你逼我做了这样的事情,逼我说了那么丢人的话,逼我干了许多丢人的事情。然后问我有没有地方去?”卢安娜冷着脸。   “跟我来吧。”   夏尔带卢安娜走进加尼尔给他留的房间,屋里非常暖和,他坐到床上,把鞋子脱掉躺下。   “你毁了我的一切,然后想让我给你侍寝?”卢安娜盯着夏尔。   “你又毁了多少人的一切?你是国王特使,也是魔女。”解决恶魔野兽以后,夏尔感觉自己有时间和卢安娜好好谈谈了。   “你这家伙,你想把她泡到手?”格拉迪乌阴阳怪气。   “怎么看事情都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夏尔不知格拉迪乌想法居然如此邪恶。   卢安娜皱眉。   “我只想问你一点。”夏尔接着说,“……你杀人的时候后悔吗?”   “我不在乎。”卢安娜摇头,“我也相信你不在乎,说到底,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乎普通人的死活?有良心的人不可能成功。我现在只想知道我以后怎么办。”   “你为什么当国王特使?我想知道你们的想法。埃俄斯说你们的目的就是把所有人送进恶魔腹中。”   “……”卢安娜沉默。   “说吧,我保护你。”   “你这混蛋。”卢安娜瞪了他一眼,“把我的护符还给我。”   “护符?”夏尔想起从她身上搜出来的黑色小挂饰,“你没了它就不能施法。”   “哼。”卢安娜默认,“没有它我不安心。”   “有了它你就会作恶。”夏尔不可能把小护符归还。   “没有它我就不能自保!”卢安娜提高音量,“如果恶魔向我复仇,我怎么办?”   “我可以保护你。”夏尔坦白,“只要你紧紧跟随在我身边,不乱跑,恶魔就拿你没办法。”   “跟在你身边……”卢安娜很不高兴,“……算了……”   “什么算了?”   “末日审判很快降临。”   “审判?……”夏尔听不明白。   “那是摧毁一切的大浩劫。”卢安娜恐吓,“一尊强大的恶魔将撕开从地狱到这里的裂缝,可怕的恶魔潮将从天而降,天灾般吞噬整个世界。你这家伙不会明白,还在负隅顽抗!你也看到了恶魔能做的事情,你肯定会输的,不管你们在这里做多少努力,最后都会证明只是徒劳!”   “我知道!”夏尔大声说,“我对这件事情了解得非常清楚。”   “那你还在反抗?”   “所以我还在反抗。”   “你这幼稚的家伙,世界上是存在命运一说的。”   “我不信。”夏尔固执地摇头。   “你无药可救了。”卢安娜摇头,   “那这就是你们的态度?……因为世界末日注定降临,所以你们就投靠黑暗?”   “黑暗之王会建立新的秩序,一个由它主导的秩序,它将兼并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将专属于它一只恶魔,这样一来,其他恶魔就无法闯进这里!我们会生活它主导的新世界,万物都会存续下去,而非被地狱吞并。”卢安娜急促地解释。   格拉迪乌大骂起来,几近歇斯底里,在夏尔心里发出一阵暴躁的胡言乱语,对黑暗之王毫不留情加以诅咒。   “……你们都相信这一套说辞?包括埃俄斯?”   “埃俄斯被魔王搭救了。”卢安娜皱眉,“他是个白痴,替人出头,状告一名贵族的孩子,让他坐了3个月的牢。那人出狱后自然要报复,诬陷埃俄斯,让他入狱,他家财尽没,妻女在一墙之隔受辱,他几欲发疯自杀,但在那最可怕的困顿中,黑暗之王感受到这份痛苦,接济了他,将他擢升为国王特使,让他为爱德华多陛下效力。所以埃俄斯是我们之中最忠诚的。”   “你不忠诚吗?”夏尔觉得奇怪。   “我都写了那封信了,就算说我忠诚,也没人会信的。”卢安娜撇嘴。   “你的经历是什么?你……”   “休想我告诉你。”   “我们也可以保护这个世界。”夏尔认真地说,“人类可以保护这个世界不受恶魔进犯。”   “怎么做?告诉我怎么做,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但我会找办法。”   “难道你要说,重要的是要有希望吗?这种废话毫无意义。”卢安娜低声说,“既然已经知晓这样的真相,我们只能低头服从。”   “就算你觉得这样不行,我还是要说——重要的是要有希望,我们一定能找到对抗恶魔的方法的。”夏尔坚持。   卢安娜盯着夏尔看了很久。   “我恨你。”   “为什么?”   “你让我又产生了希望。”   “这很好啊。”   “这不好。”卢安娜一字一顿地说,“这一点也不好,因为根本不存在希望。你让我产生幻觉了。而且你还让我觉得我做错了,你让我有负罪感。你能不能保证,世界上确实存在一种解决末日的办法!”   如果不存在这办法怎么办?夏尔不禁想。她说的是对的,如果真的不存在希望,真的没有办法阻止恶魔进入这个世界,那该怎么办?   “我不能保证。”夏尔说。   “哼。”卢安娜把头一摆,双手抱在胸前,“到头来还是个混蛋。”   “如果没有办法,就说明我们输了。”   “输了会死。”   “我不怕。”夏尔说到这里,一时沉默。   我本来早该死掉的。   卢安娜坐在地板上,也不跟夏尔搭话。   夏尔把手枕在脑后,我不怕死亡,我本来该死,但我却用极为苟且的手段活了下来。   “这不叫‘苟且’,这叫胜利。”格拉迪乌不满。   “真的有办法吗?真的有办法阻止恶魔入侵吗?”夏尔问。   “你问我,我当然要说没有了。”   “噢。”没必要问它。   “我侵吞无数世界,仔细品鉴那些自诩不凡的灵魂,最后得出一个教训: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格拉迪乌毫不留情地打压。   “是吗?”夏尔冷漠回应,“这次你要改观了。”   “改观?你要我怎么改观?”   “我不仅会继续驱逐恶魔,也会阻止恶魔侵略。”   “就凭你?”   “我一个人做不到,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大家都会努力。”   “真甜美。一个人做梦去吧,傻瓜,懒得拯救你了。”格拉迪乌态度恶毒,不过夏尔习以为常,什么时候它开始大力嘉奖夏尔,支持他的所有想法,那才叫奇怪。   夏尔转向躺在地上的卢安娜。   “地上冷。”他说。   “哦。”卢安娜背对着夏尔,“我可以在火盆边上休息。你这下贱的家伙,我不可能爬上你的床。”   “无所谓,你不再是魔女,也不再是国王特使了,你现在是圣堂成员。”夏尔说。   “我对你那个圣堂根本毫无兴趣。”   “只有圣堂会收留你。”   “都是你害的。”   “你不会后悔的,你在这里会结交新的朋友,过上新的生活。”夏尔喜欢招揽新成员,像卢安娜这样对堕落势力知根知底的,更是有很高价值。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我早该死于你的刀下,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写那封信。”   “死亡并不甜美。”   “但是痛快。”   沉默。   “……你得为我负责,如果他们找我复仇,你必须保护我的安全。”卢安娜说。   “我发誓。”夏尔承诺。   夏尔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床垫填充有充足羊毛,休息的时候感觉非常舒服,枕头里则塞满天鹅羽毛,轻飘飘的,在这种床铺上睡觉是在太舒服了,非常软,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骨头,他身体往下陷,周围又很暖和,火盆里塞满木炭,足够烧一天一夜。   他把蜡烛吹熄掉,盖上被子,好好休息。   先是迅速沉入梦乡,但他很快又被惊醒。   夏尔没有动作,眯着眼睛,隐约看到卢安娜站在床前,她试探着揭开被子一角,稍微牵动,见夏尔毫无反应,便又加大力度,但夏尔默不作声,任她试探,佯装熟睡。   她伸手到夏尔脖子前,作势要掐。   好啊,这坏女人,居然想杀我。夏尔心想。   那手虚握了一下,却没有用力,她揭开被子,悄悄地钻了进来,躺在床铺边缘,谨慎地蜷起身体,避免触碰到夏尔,一边还把被子往自己这里拉了一下。   她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夏尔,好像要用眼神把他杀了一样。夏尔被她这样盯着,没法重新入睡,只好翻了个身。   “你醒着,你醒着对不对?”卢安娜问。   “是的。”夏尔不想装作刚刚被吵醒的样子,“你怎么爬上来了。”   “太冷了,外面在下雪。”她说。   “快睡觉。”夏尔闭上眼睛,“这是很长的一天。”   “我很冷。”她强调。   夏尔这会回过味来了,于是他们亲吻,抚摸,然后做了在这种时候最能温暖起来的事情,她素日藏在长袍下的身体比夏尔想象的还要丰满匀称。 第123章 授业魔咒   有件事很奇特,那就是其他人没法很快地掌握猎人魔咒。   从城堡返回圣堂之后,卢安娜把自己伪装成普通女仆,在圣堂里暂时隐藏起来。而夏尔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正式教授其他人咒语,他先查验人们对《传统恶魔学》的了解,伊内丝、马登和雨果都已经通读一遍,并且没有出现明显惶惑迹象,因而获准学习咒语。   “大家。”夏尔把十几个木头标靶摆好,看着面前三人,郑重地说,“你们很快就要接受我所准备的特殊试炼,一旦度过试炼,你们就能成为真正的恶魔猎人。”   “特殊试炼?那是什么?”马登兴奋地问。   “考验你们的勇气、力量和全副肝胆,但在那之前,你们需要学习咒语。”夏尔态度严肃。   “终于。”伊内丝松了一口气。   “我也有机会学习魔法……”雨果喃喃道。   “猎人魔咒是改变现实的强大咒语,绝不可滥用,这是人类向恶魔挑战的手段,这是用来歼灭强大恶魔的咒文。”夏尔嘱咐。   “放心吧。”伊内丝微笑,但夏尔总感觉怪怪的。   “努因锋芒。”夏尔将咒语复述一遍,清晰地表示出其韵律、音调和特殊节奏,锋锐银光从他面前浮现,向前激射而出,命中一个标靶,将它打得粉碎。   “努因锋芒!”马登是最积极的,但是却效果不佳,周围并没有展现出任何变化,没有银白色刃光出现。   “为什么我们用不出来?”伊内丝摸不着头脑。   “……”雨果低声重复了几遍咒语,然后再释放,“努因锋芒!”然而也毫无作用迹象。   怎么回事?夏尔感觉古怪,为什么大家明明念得有模有样,韵律相似,但却没有办法复现咒语呢?   “也许我们可以学其他的咒语。”伊内丝狡猾地说,她显然想精通多种多样的咒语。   “先从这个开始。”夏尔不想太快将所有咒语传授,凡事都应循序渐进。   “一定行,一定能行。”马登先小声嘀咕,把握分寸,然后再复述咒语,试图再现那道锋利光芒,但屡屡未成。   “唔姆。”伊内丝发出奇怪的咕噜声,然后抱着手站在一旁,看马登不停地尝试。   奇怪,难道是我教的方式有问题?夏尔不解,但为什么我自己学的就那么快?一两次就能复现咒语?   看着夏尔沉思的样子,伊内丝问:“这正常吗?你学得很快?”   “对。”夏尔点头。   “那看来学习咒语还跟天赋有关系。”伊内丝想了想,“凭我们是很难使用的。”   “一定可以,一定可以。”马登对着一面墙,不停地念诵咒语,试图将它掌握。   “你那样是没用的。”伊内丝不以为然,“这种东西,有的人天生学得很快,有的人就得慢慢来,你还是节约体力吧。”   “真的吗?”马登遗憾地看着夏尔,“我们是没有天分的人?”   “我不信。”夏尔摇头,“你反复尝试,总能掌握的。是我教得不好。”   雨果再次低声预演,然后再尝试吟诵咒语,他面前出现一闪而过的银光。   “成……成功?”他不确信地抚摸面前空气,想要捕捉到那缕锋锐咒芒。   “可以的,我可以的。”马登大声给自己鼓气,然后又投入到训练之中。   “你不会最后真成了吧。”伊内丝打量马登。   “大家都能成。”夏尔感觉能猜出伊内丝的想法,她嫌马登愚笨,认为自己聪明,唯恐马登在她之前学会。   “努因锋芒!”马登不怕伊内丝嘲笑,大声喊出。夏尔觉得这种性格很好,不在乎他人眼光才能坚定本心。   瞬间,一道青色长刺凭空出现,飞速朝前激射出去,命中夏尔准备的木头标靶,将其精确洞穿,留下一个边缘粗糙的空洞。   “咒语!咒语!”马登乐坏了。   “这也行?”伊内丝瞪大眼睛,看着那破损标靶。   青色光芒?夏尔感到意外,他还以为所有人的刃光颜色都是一样,他和艾蒂安制造的都是银白色刀光。   “费德瑞克的穿刺咒也是青色光芒。”格拉迪乌说,“什么时候凑齐原色。”   经过大概十几次尝试后,雨果也能释放努因锋芒了,一道弧光自他面前飞出,命中标靶,将它拦腰砍断,这道锋芒的颜色是深绿色的。   “咒语……”雨果非常惊喜。   “很好。”夏尔赞许地点头。   “我……”雨果对夏尔行礼,“非常感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   “只有力量才能让我们走的更远。”夏尔点头,“我们大家。”   “愿意将这种力量分享出来的您,是真正的大师。”雨果感慨。   “我也不是敝帚自珍的类型。”夏尔希望全洛曼的猎人都能联合起来,分享自己秘传的咒语。   猎人魔咒的数量是那么繁多,但我现在也只掌握五条而已,倘若人们互通有无,每个猎人都了解大量咒语,在合适的场合使用合适的咒语,战胜恶魔的机会岂不是会变得很大?夏尔心想。   “喂,你俩,再复述一遍咒语。”伊内丝吩咐。   雨果和马登任劳任怨,再度使用一次锋刃魔咒,伊内丝仔细聆听。   “夏尔,你也再展示一次。”   在听到所有三种努因锋芒之后,伊内丝沉思了一会,然后对准面前的木头标靶释放魔咒。   “努因锋芒!”一道鲜红色刃光凭空浮现,朝前划去,如散射利刃般在标靶上留下数个深洞。   很漂亮,夏尔伸手抚摸破洞边缘,豁口齐整。   “你也做到了!”马登替她高兴。   “夏尔,每个人的咒语效果和光芒都不一样,这意味着什么?”她很好奇。   夏尔沉吟片刻。   “魔咒是消耗灵魂来释放的,”他解释,“也许这些光芒也和我们的灵魂碎片有关。”   “那灵魂到底是什么?”伊内丝追问。   “灵魂承载着我们的记忆、意识、情感。”夏尔想起自己所了解到的东西,“使用太多次咒语,灵魂就会越来越破损,最后彻底消散不见,我们就会感染失魂症。”   “果然世上没有无代价的事情啊。”伊内丝耸耸肩。   大家都用各自的方式成功用出了努因锋芒,夏尔观察他们。马登是勤奋地不停重复,雨果则是先熟悉韵律,然后再尝试释放,伊内丝只是默默观察,最后总结其他人的经验。似乎每个人都有各自合适的方法,以后教给其他人的话,要怎么因材施教呢?   “掌握咒语之后,你们就有资格参与新兵试炼了。”夏尔看着他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试炼内容到底是什么?”伊内丝很想了解。   “你会明白的。”夏尔心中浮现出圣堂地牢里的第三只恶魔,那就是他给大家准备的考验,“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否已经准备好面对未知威胁?”   “准备好了。”马登坚定地说。   一批又一批恶魔猎人将在我手下得到册封、晋升,获得比常人更强的力量,并且准备好对抗恶魔。我将他们送上与恶魔对抗的前线,他们将在未来与我一起作战,共同对抗灭世预言。这感觉是多么奇妙,我重新建立了猎人的传承,古老猎人们留下来的东西,在我手中没有蒙尘,再次发扬光大,   “你送他们去死。”格拉迪乌很不高兴,“为什么?他们本不用经历这种痛苦。”   “你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格拉迪乌在夏尔心中营造出非常巨大的幻境。   他感觉周围一片朦胧,光影突变,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中,伊内丝?那是伊内丝吗?她看起来比现在成熟许多,她为什么向我跑来?   “为什么!为什么!”未来幻象中,伊内丝不停哭喊,泪流满面,“为什么骗我?夏尔!为什么骗我?”   欺骗?我欺骗了她什么?   他朦胧中看到远处染血天穹,一道裂缝刺目撕开,黑影从空隙背后涌入人间,大群恶魔从天而降,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用未来视看到的情景。”格拉迪乌嘲讽。   “大人?大人?”伊内丝摇晃神情恍惚的夏尔。   “你……”夏尔眼前的伊内丝和未来幻象中的伊内丝人影重合,未来的她看起来更加憔悴,不像现在这样年轻有力。   “我?我怎么了?”伊内丝感觉很奇怪。   “不。”夏尔不愿多说,他不相信存在既定的未来,格拉迪乌善于幻惑人心,夏尔对此一清二楚,“既然你们准备好了,我就带你们去施行试炼。顺利通过试炼以后,你们就将成为正式猎人,有资格独自进行狩猎。”   “噢噢!”马登兴奋得要死。   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目光,夏尔感到淡淡煎熬。说起来是挺危险,我把他们拖进一场大胜负之中,但这就是恶魔猎人的使命,投身于与恶魔对抗的前线,消灭怪物,阻止地狱。   他所能做的,就是让大家变得更强、更坚决,让整座圣堂组织变得更繁荣,从而在千万种黯淡结局中,找到唯一的可能性。 第124章 新兵试炼   夏尔来到圣堂地牢,去找霍普。   它现在已有立人高,通体漆黑,双目血红,头上长出尖角,明明是如此丑恶的怪物,夏尔却不觉得它有威胁,他仍然记得霍普最开始的样子,两眼圆瞪,手脚不成比例的长,还会飞、到处攀爬。不过现在身体变大沉重,应该没有从前那么灵活了。   “领主!”霍普看到夏尔,对他拜一拜。   “你对人类有什么看法?”夏尔问。   “人类是装着灵魂的智慧生物。”霍普思来想去,最后如此回答。   “你愿意和人类交朋友吗?”   “朋友?不喜欢,霍普要吃灵魂!”恶魔本性固然。   “约定是永远不能杀害人类。”   “但可以威胁、恐吓、致残、侮辱、折磨?”   “这是我最喜欢的小恶魔。”格拉迪乌很高兴。   “实际上,我正要让你这样做。”夏尔想了想,“我将把人类送到你面前,你要和他们作战,打败他们,你可以恐吓他们、威胁他们,试探性地进行攻击,目的是压榨他们的胆识,而不是杀害他们。”   “约束太多,霍普会战败。”   “说明我派来的人足够优秀。”   “霍普会受伤,会死。”它可怜兮兮。   “受伤、灵魂往外流,你可能会变小,但我会从旁观察,阻止他们杀掉你……”夏尔想了想。   “霍普能得到什么?领主?”   “一个在这个世界和平共存的机会。”夏尔说,“你将有机会成为在人间行走的恶魔,一个友善的、和人们交朋友的恶魔,融入到这个社会中,找到恶魔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我一直在想,恶魔无非就是性质特别的生物,你们一定能找到合适的生活方式。”   “呱。”霍普发出奇怪的叫声。   “你的想法令人作呕,你应该到处残杀恶魔,而非拯救它们。”格拉迪乌极其不满。   “总要尝试的。”   “你会后悔的,霍普将成长,变成战士、先锋,变成将军、巨兽,最终晋升亲王,到时候就不是你这家伙能控制得了的。”格拉迪乌警告。   “只要它在圣堂,它就不可能吃到那么多灵魂。”夏尔想了想,“越高级的恶魔,进化所需的灵魂量也是大量增长的吧。”   “确实。”格拉迪乌勉强同意,“……一天吃一个灵魂,要吃一千六百四十万年才能成为亲王……”   “保持忠诚。”夏尔对霍普说。   “呜呜渣渣。”霍普抱着头,往监牢深处缩。   夏尔循阶梯来到上方,看正在做准备的三人。伊内丝、雨果和马登都对即将展开的试炼感到好奇。其他人听说他们要进行正式考核,也纷纷凑过来打探情况。   “通过试炼,就能成为真正的恶魔猎人?太帅了!太酷了!”骆丹惊喜,“你们已经学会咒语了?那一定非常厉害!”   “你也会有机会的!”马登拍拍他的肩膀。   雨果抱着自己的剑,神情严肃。   “你们谁先?”夏尔打量他们,“新兵试炼即将开始。”根据夏尔的计划,与霍普对决将成为新兵的考核,从此新人不用像夏尔一样,第一次加入任务就遇到刀锋恶魔这样的可怕对手,可以从地牢这只恶魔大鬼开始练起,磨炼胆识。   “你会保障安全吧?”伊内丝问。   “当然,我时时警戒。”夏尔不希望霍普暴起杀人,他会留心黑暗中的一切细节。   但霍普不过是一只恶魔大鬼而已,夏尔心想,层次稍微比小鬼高一级,参与新兵试炼的成员,应该都能把它打倒。   “谁先来?”夏尔对于第一次试炼还是抱有信心。   “马登,快去。”伊内丝催促。   “好!”马登早已做好准备,拿起鱼叉,身披皮甲,夏尔递给他一根火把,然后带马登走入地下监牢。   “加油!”骆丹喊。   “我一定能通过试炼!”马登极有自信。   最好别被霍普打翻了,夏尔心想。他带马登进入地下监牢,走过长长回旋阶梯,来到幽深漆黑的地牢长廊,两侧多是巨大囚门,除了少数被融蚀打开,大部分仍然紧闭。   “我要做什么?”马登侧头看夏尔。   “走到尽头。”夏尔轻轻地说,然后站在原地。   马登拿着火炬往前走了十几米,回头看夏尔:“大人,您不跟过来吗?”   “试炼由你自己完成。”夏尔说。   马登神情顿时变得紧张,他将鱼叉在手中抡动一下,努力用火把照亮周围,想要看清漆黑监牢里的一切细节,但未能如愿,周围看起来都一样,石墙岩地坚固无比,温度寒冷,行走时只有微弱足音,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夏尔默默为马登鼓励,他性格热情勇敢,有志于成为优秀的恶魔猎人,最好不要在这场试炼中失败。   砰!   突兀间,霍普从天花板上跳下来,砸中马登头脸。   “呜哇啊啊啊啊啊!”马登发出尖叫,不停挣扎,霍普一边吼叫一边用爪子挠他,马登被撞倒在地,火炬也散落在旁,手里的鱼叉死活挥不起来,他惨叫连连,几乎变成哭喊。   “啊啊啊啊——!救命啊——”马登撕心裂肺地喊,霍普默默从马登身上爬开,躲到阴影中去了。   “过来!”夏尔训斥。   “啊——啊……”马登喘着粗气,捡起火把,摸摸自己的脸,上面有一道抓痕,“夏尔——夏尔大人!有怪物!”   夏尔脸色冷漠,走过去将他往上方带。   “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马登摸不着头脑,“试炼……”   “结束了,你出局了,你没有通过。”夏尔只是摇头。   “怎么会?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马登哀求。   “你必须坚强、坚强、比所有凡人都坚强。”夏尔以极高要求对待新兵,“你还没准备好成为真正的恶魔猎人。”   “……”马登羞愧难当。   “对试炼的一切内容保密,否则我对你最后的欣赏也将荡然无存。”   “……绝对。”马登叹息。   夏尔将马登带回底层餐室,人们好奇地看着马登那狼狈不堪的样子。   “那惨叫声是怎么回事?”伊内丝追问,“你被攻击了?被什么东西?”   “啊……成功了吗?”骆丹打量马登。   “没,小子,没。”马登垂头丧气。   “骆丹,你跟他去找医生,看看脸。”夏尔吩咐。   “好嘞。”骆丹和失落的马登一起离开。   有马登失败在前,伊内丝和雨果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不安。   “雨果,到你了。”伊内丝说。   夏尔征询雨果的意见。   雨果沉默良久,显然忐忑不安,将剑在手中轮转一圈,然后才用力点头。   “带我去试炼吧,大人。”   好的新兵总是很难找,夏尔不禁想到,人们看起来已经做好应对恶魔的准备,但实际上还是难免出现疏漏。他们在试炼中暴露出问题反而是件好事,一旦加以改正克服,未来一定有所成长。   雨果持剑和火炬走进地下监牢,夏尔带他走入那片冗长的黑暗走廊。   “敌人在这里面?”雨果试探性地问。   夏尔默不作声,任凭他自己判断,只是说了一句:“走到尽头。”   雨果警惕地用火炬到处照明,贴着墙走,他的目光在那些被烧融的损毁门扉前停留了一会,霍普趁着这个机会发起攻击,它贴地迅速奔跑,从火把照明的死角处逼近,随后迅速朝他一扑。   雨果听到声响,挺剑朝霍普一挥,它前臂被砍中,发出吼叫,血红双目紧盯雨果,雨果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我要怎么办?大师?”他居然还有心问这个。   夏尔没说话,只是默默看他动作,雨果硬着头皮和霍普对峙,挥剑在空中虚晃,用花哨的佯攻试图分散霍普的注意力,它好像受到干扰,原地弹跳了一会,随后突兀地向雨果逼近,一边发出尖锐怪叫。   雨果曾经从事雇佣兵行当,战斗经验给他反应的机会,他反手迅速横挥长剑,迫使霍普后撤,然后再拿火把朝它一戳,火焰在恶魔质表皮上灼烧,烫的它发出叫嚷,连连后退,这会儿又显得和恶魔小鬼一样了。   “它撤退了!”雨果喊,“我该继续吗?”   “够了,回来。”夏尔说。   雨果一边用火把照着霍普的方向,一边往正后方退却,霍普慢慢躲进黑暗深处。   “这就是试炼?”雨果意犹未尽。   “你要通过这场短暂遭遇战了解一个事实——恶魔是可以被击败的。”夏尔认真地说。   “恶魔可以被击败。”雨果重复了一遍,“……您说得对,恶魔是惶惑人心、制造惊吓的怪物,只要我们从心底不惧怕它,它就不会对我们造成特别严重的影响。它就像普通野兽一样,会疼痛,会撤退。”   “你说的完全正确。”夏尔向他致意,“你通过这场试炼了。”   “这和您的教导也分不开。”雨果很有礼貌。   他们回到上面,看到雨果泰然自若的神情,大家就知道他通过试炼,纷纷对他祝贺。   “好样的!”克留希摸摸胡子,“就该这样,我还以为夏尔先生要给你们准备什么不可能通过的考验之类。”还好马登不在场,否则岂不是无地自容。   “轮到我了。”伊内丝环顾四周,与其说是想从大家的目光中获得支持,更像是不希望自己丢脸。   “走吧。”夏尔带伊内丝往地下监牢走。   “艾蒂安也进行过类似的试炼吗?”伊内丝问。   “没有。”夏尔摇头,“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试炼。”   “你还喜欢做些创新啊。”   “面对恶魔威胁,因循守旧是不行的。过去的办法不再适用。”   伊内丝深吸一口气。   “一个通过,一个没通过。”她喃喃道,“你就不能把这事简化点?”   伊内丝会通过考验吗?霍普的战术诡诈多变,身体又强壮,对伊内丝来说着实有挑战。   “我需要合格的猎人,而不是凑数的新丁。”夏尔望着漆黑走廊,“伊内丝,走到尽头。” 第125章 晋升   “是我的错觉,还是这地方确实变大了?”伊内丝看着地下监牢。   夏尔放眼望去,圣堂地牢确实占地辽阔,极为宽敞,为了能够关押那些巨形恶魔,两侧监牢修得也极高,对一场新兵试炼来说,这里未免太过幽深寂静。即便是夏尔自己,若是在地牢中呆的太久,也会感到一丝紧张,对其他人来说,压力想必只会更大。   他沉默不语,任伊内丝自行判断。   “啧。”伊内丝将火把往前深,“有些时候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直接给我们发件斗篷,把我们晋升为正式猎人,那不是也挺好?”   不能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这是夏尔的第一个念头,必须让大家明白恶魔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我受伤了,我会找你算账的噢。”她朝地牢深处走去。   她穿过冗长走道,霍普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一直没有出现。   伊内丝穿一件熟制皮甲,左手持火炬,右手持剑,腰间别着一些夏尔说不上名目的工具。   她一直走到地牢尽头无路之处,伸手抚摸墙壁,确保没有什么暗藏机关,随后回过头看向夏尔:“已经——”   霍普就在此时现身,它呈大字型躺在角落地上,此时见伊内丝分心,立刻爬起来,四肢着地向她奔爬突进。   伊内丝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挺剑往前一刺,霍普用爪抓住剑,往自己身侧用力一拔。然而伊内丝握剑却极稳,霍普非但没把剑抓过来,反而把自己手掌划伤,黑色韧皮被割开。   “这家伙!”伊内丝连连后退,隔着一段距离审慎地凝视霍普,“哪来的怪物!”   “嘎!”霍普凄厉尖叫,伊内丝脸色苍白恐惧,这声响尖锐、癫狂又令人恐惧,霍普呈现出极诡异的姿态,头向后仰,两爪平平朝前伸去,迈动双腿朝伊内丝狂奔,姿态有违常人,恐怖至极。   在这瞬间,夏尔知道伊内丝的决心饱经考验,她举止僵硬,瞳孔放大。   这是最恐怖的一刹,这就是试炼的意义,恶魔猎人必须在极度恐怖中保持镇静、严肃、临危不乱,如此才有机会和恶魔交手。在夏尔看来,恶魔最强大的能力就是幻术、惊吓和精神干扰,必须凭借本心抵御这份心灵威胁。   夏尔本想传授他们亚芬火焰,抵御一切惊惶,但亚芬火焰对灵魂的损耗极快,如果长期仰赖亚芬火焰进行战斗,灵魂会迅速消减,算得上相当危险的咒语。   伊内丝没有被吓到,相反,她往前一冲,眼神发狠,将剑直接送入霍普的胸膛,霍普尖叫一声,动作旋即停止,拼命用爪子抓住位于自己胸口的剑,半天却不得挣脱。   利落的一击,就此决出胜负。   “结束了。”夏尔认可伊内丝的表现。   “呼……”伊内丝将剑抽出,霍普胸口出现一个硕大创痕,它发出呜呜渣渣声音,爬到角落里去躺下。   夏尔走到伊内丝身边。   “结束了?”她对夏尔挑眉毛,“看到了吧。”   “很不错。”夏尔点头,“一瞬间的紧张没有让你进退失据。”   “什么?我压根没有紧张!一切尽在掌握。”伊内丝非常自信。   “你心跳一定很快。”夏尔发现她正在喘息,声音也有些发抖。   “不——我一点也没在怕的!”伊内丝力图证明自己是对的,“我可是临危不乱。”   “你就是在害怕。”夏尔还记得她剧烈变化的神情。   “我没怕!”   “你害怕了。”   “我真的没有!”   “好吧,既然你坚持这么说。”夏尔一向随和,没有深究。   伊内丝和夏尔默默沿幽暗长廊返回。   她看了夏尔一眼,然后又望向正面,随后又凝视夏尔片刻。   “怎么了?”夏尔注意到伊内丝的注视。   “肩膀让我靠一下。”她说。   “好。”   她抓住夏尔的肩膀,身体重量往他身上倾斜,把他推到墙边去,夏尔有些手足无措,她压在夏尔身上。   “你无路可退了。”她说。   “是这样吗?”火炬光芒摇晃,昏暗中夏尔看不清,他感觉这一刻很好。   “喂。”伊内丝低语。   夏尔等她说下去。   “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说吧。”伊内丝偏过头去,把夏尔松开,“氛围很奇怪。”   再抱一会,我不介意的。虽然想这么说,但她已经走远了。   他们回到上方大厅,大家看到伊内丝完好无损,十分惊奇。   “通过了?”雨果问。   “当然。”伊内丝得意地看着大家,“如果我都不能通过,谁还能通过考验呢?”   夏尔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回忆曾经见闻,然后去图书馆里寻找有关圣堂仪式的书,发现非常繁琐,想要把一名新兵晋升为正式猎人,需要数名猎人见证,共同为他进行祝福,随后新兵向历代猎人大师画像进行宣誓,最后在职圣堂大师为其祝礼,结束整场仪式。   我曾经是猎人新兵,现在却要晋升别人。   抱着这份复杂思绪,他独自在图书馆漫步,发现尽头一扇门,紧紧关着,未被打开。这圣堂还有多少隐藏地方是我没发现的?夏尔心想。   他把门推开,看到一只银匣,静静放在石制立台上,立台侧面雕刻有宏伟图景,一个猎人手持长矛,正逼向一只长角恶魔,猎人身上光芒万丈,而恶魔不断后退,被逼入图景死角,长匣被锁紧,锁孔样式和圣堂正门一模一样,意味着同样只能用银钥匙打开。   夏尔取出银钥匙,深入锁孔,转动打开匣子,看到里面一件银灰色披风,上面静静放置有一副印章和一张羊皮纸。   羊皮纸上写了寥寥几句话:   “我一直在想谁会继承银钥匙,回来打开这匣子,最好是我自己,但我觉得我做不到了。刀锋恶魔是地狱高位魔神,极难被击败。   无论如何,银钥匙意味着一切,切记要将它保护好。   它是唯一能进入瑞安堡秘密圣堂的手段。   最初猎人一共锻造了十把银钥匙,分给他值得信赖的追随者,因此我们合计有十座猎人圣堂。   银钥匙的获得者,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最初猎人并没有死,他在秘密圣堂中等待合适的继承者。秘密圣堂位于黑暗之地,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迟迟没法成行。黑暗之地非常凶险,已经遭受严重的恶魔腐化,根本无法进入。   我实力不济,只能传递这个信息,希望你也能将这条信息传递下去。   必须有人救出最初猎人,他会告诉我们答案。   那个关于阻止恶魔入侵,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恶魔灾祸的答案。   他知道。”   有办法吗?夏尔猜测羊皮纸上的文字是费德瑞克大师临走前留下的。真的有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恶魔问题?   “肯定是骗人的。”格拉迪乌不假思索,“那样的办法不存在,这是个诱饵,你拿着银钥匙只能去东方送人头。”   黑暗之地位于洛曼王国以东,山内帝国以北,那是古帝国的废墟,也被称为禁入之地。   “嗯……”   “我读了你们的记忆,这个世界曾经非常炎热?”格拉迪乌接着说。   “是的。”夏尔想起诗歌与传奇对过去的描述,“曾经天上有两个太阳,但是后来裂开了一个,世界就变得非常寒冷,许多国家都因此毁灭。古帝国曾经繁荣昌盛,但是太阳熄灭之后,它也适应不了气候的变化,最后崩溃。”   “那你们这村民国家是怎么活下来的。”   “戈德尔大王保护了大家,从西海岸将粮食运到各地,森林大量消失之后,他宣布树木没有生长的地方都归洛曼人所有,如此将精灵们赶入大森林。他发现适应新气候的谷物,又广泛地驯养动物。”夏尔想起人们对那个时代的描述,是戈德尔大王结了束黑暗时代早期的危机,建立洛曼尼亚王朝,绵延四百余年。   考虑到这一层因素,夏尔对各地领主的反应有信心,他们中一定有人仍然怀念洛曼尼亚家族的统治,尊敬戈德尔大王的贡献,他让洛曼免于毁灭,不至于和古帝国一样在黑暗时代中崩溃。   “似乎古帝国秩序崩溃后,发生了很严重的恶魔入侵。”夏尔问,“你有头绪吗?我听说怪物们肆虐在古帝国的废墟上。”   “我不知道。”格拉迪乌似乎毫不关心,“听上去适合你进去大肆杀戮。”   “人们都说黑暗之地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地方。”夏尔摇头,“现在的我还无法应付。”   他披上银灰色斗篷,将印章拾起,观察印本身,它大约形成剑和弩交汇的图案,象征着恶魔猎人组织本身。   一代又一代恶魔猎人薪火相传,夏尔想到艾蒂安说过的话,重整圣堂,擢升猎人,补充新鲜血液,延揽人手,募集资金。信件传出之后,洛曼陷入乱世之中,我们能否继续生存下去?明里暗里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   晚上的时候,夏尔来到圣堂大厅,召集了大家。   不再有人进入圣堂寻求保护,因为现在再也没有狗群制造惊吓。卢安娜站在人群之中,抱着手,神情不耐,其他人并不认识她,她穿着一身女佣的装扮,看起来毫不起眼。   夏尔背靠神像,命雨果走上前来。   雨果谦卑低头,走到夏尔面前,单膝跪下。   “你通过了考验,你将坚决与恶魔作战,成为一名恶魔猎人。”夏尔说。   “我会努力的。”雨果态度谦和。   “作为圣堂大师,我晋升你为真正的恶魔猎人,能够独当一面,与恶魔作战。”夏尔将黑斗篷交给他,亲自为他系上。   “感激不尽。”雨果忍不住微笑,他回到人群之中,相当骄傲。   随后是伊内丝,她在夏尔面前同样单膝跪下,低下头。   “你通过了考验,你将百折不挠,投身于猎人圣堂的事业之中。”夏尔说。   “我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在这里工作让我觉得我在做……有意义的事情。”伊内丝说,“……还有你……”   “作为圣堂大师,我也晋升你为恶魔猎人,能够坚决作战,在邪恶面前绝不低头。”夏尔为伊内丝系上黑斗篷。   伊内丝站起来,向夏尔深施一礼,然后回到人群之中。   “失败了,失败了……”马登嘟哝不止,脸上涂了药膏。   “总有机会。”雨果安慰他。   “我会找别的机会考验你。”夏尔说。   “……别在意我,大人。”马登叹气。   夏尔脸色平静,在猎人名册上写下伊内丝和雨果的名字,这仪式只是个开始,未来圣堂只会更加茁壮,最终肃清邪恶,扬名洛曼。   “噢噢!”看到仪式结束,人们充分表示乐观。   “看看你,一呼百应,你的看法影响许多人的看法,你的决定左右许多人的命运,而这份影响力还会越来越大……这种感觉,品味如何呢?”格拉迪乌低语。   夏尔看着周围的人们,所有人也在看着他,他们都信任夏尔的决定,愿意追随夏尔的意志。现在只有十数人,但以后会越来越多,几十上百,像真正的贵族那样前呼后拥……   “喝吧,喝吧,此为权力的佳酿……统治十人只是小抿一口,想想吧,夏尔,正如我所说,有朝一日我们君临人世,再造秩序……”格拉迪乌声音越来越轻,任夏尔自行体验。   是啊……做人就该这样。他恍惚间感受到淡淡愉快。 第126章 融入   晚餐的时候,人们的注意力全在新人身上。   “那巫师……”艾利希娅皱眉。   “他叫布里安。”黛利希指着桌子尽头的哑巫师,他蓬头垢面,红发蜷曲,嘴唇从中斩开,伤口结痂后显得更加丑恶,连野兽都比他好看。   “害怕。”莎拉有些不安。   “不能当面谈论别人,莎拉。”黛利希教训。   “您认识他?”夏尔问。   “你不会喜欢他的,他是个黑巫师,落网被捕咎由自取。”黛利希态度不屑。   夏尔观察布里安嘴唇上的劈裂伤,他迎上夏尔的目光,眼神黯淡。看到这样丑恶的面容,又听到他的真实身份,艾利希娅都不想吃东西了,赌气一样地用勺子在汤碗里不停打转,就是不肯舀起来。   被捕、受害、致残,身份不善,而且新进入圣堂,这样的人很难受欢迎,夏尔留意人们的态度,他们似乎都不喜欢布里安,宁愿让他早日返回沼泽,也不希望这么个丑陋的人留在圣堂里。   卢安娜相比之下就显得非常低调,只要夏尔不说,没人知道她曾是魔女,她在旁边给大家端酒、送面包,神态动作如常,俨然成为隐藏在人群中的普通女佣。她这样做是为了避免麻烦,拿走黑色护符后,她和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   布里安也明白人们对他的态度,他祈求般地看着夏尔,随后默默地从餐桌边走开。   夏尔随他一同走到台阶上,给他找来纸和笔,他将纸放在窗台上,很快地写了一句话。   “让我报恩。”他写。   “他们说你是黑巫师,你做过什么?”   “我为希忒利斯之印服务。”   “那是什么?”   “我们崇拜它。”   夏尔在心里问格拉迪乌:“希忒利斯?”   “一位恶魔亲王。”   “它的能力应该很强。”   “亲王是小鬼蜕变的极限,它越爬越高,经历不知多少岁月,亿万同胞皆在地狱冲突中死亡,最终唯有它得以跻身亲王之列,实力甚至超过较弱的魔神……但我不了解它,它居住的地方离我很远。”   “你的领地贫瘠又丑陋,是个恶魔就会离你远远的。”   “我长期垄断地狱范围最大的孵化池。”   夏尔思考片刻。   “我们不接受恶魔崇拜者。”他说。   “我已放弃。”布里安快速地写下,然后在“让我报恩”这一行字下面重重划线,随后谦卑地向夏尔行礼,以示忠诚。   “你会什么?”   布里安每写一个词就犹豫一会。   “占星,魔药,鉴别,制造法术道具。”   “你怕恶魔吗?你还会再沉沦于恶魔之手吗?”   “不确定。”   “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和其他人共处,我们在对抗恶魔,试图将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根绝,如果你想报答我,你就要和我追随同一个目标。”夏尔解释。   布里安用力点头。   “希忒利斯之印……告诉我有关这个组织的信息。”   布里安低头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一行行文字,为夏尔勾勒出这个可怕的黑巫师集市。   根据布里安的描述,希忒利斯之印是上洛曼地区分布最广泛的黑巫师组织,他们共同崇拜强大的恶魔亲王希忒利斯,通过向它献祭灵魂和血肉来换取智慧与力量,成员极多,在广阔的洛曼农村中有很大影响力,不少民间贵族和骑士都已暗中投入这一教派的怀抱。   这些年来,几个原先势力强大的巫师集市被剿灭,希忒利斯之印趁势崛起,快速吸收其他组织的残余势力,迫使其他人转信希忒利斯亲王。从而愈发膨胀,一旦他们成功集结力量,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攻击村镇、袭掠人口,最终召唤希忒利斯本尊降临。   “我喜欢他们。”格拉迪乌赞赏,“希忒利斯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不错的变化,恶魔亲王总是野心勃勃、明智、狡诈而且能力多种多样。它们崛起于微末,所以会使用自己收集到的所有能力。”   “所以‘亲王’和‘魔神’有区别,‘魔神’掌握着一种概念,也只能使用这种概念范围内的恶魔之力,而一名恶魔亲王则没有定数,使用多种多样的本领。”夏尔猜测。   “大抵如此吧,但难道我不会吗?说到底,亲王也是有极限的……除非它们强大到足以击败一个魔神,吞噬它的能力,或者通过精确附身来创造自己应有之力,升格成新的魔神。”格拉迪乌琐碎地讲述,“……吞噬、战争,争抢魔神力量,许多魔神都在冲突中陨落,只有刀锋魔神永恒不灭!而且还……”   夏尔忽略格拉迪乌的自吹自擂,专注于打量面前的哑巫师。   “猎人圣堂欢迎迷途之人,那些禀性正义的人会得到帮助,心术不正的人会被我追猎到死,就是如此。”   “我在你身上看到力量。”布里安写下这么一句话,深深看了夏尔一眼,再次向他行礼,随后转身消失在夏尔的视野中。   等夏尔回到餐厅里时,大家已经陆陆续续散去,只留下卢安娜在收拾桌子。   “喜欢你的新工作吗?”夏尔问。   “工作就是‘工作’,没有喜欢和不喜欢之分。”卢安娜冷淡地回应。   夏尔想起那天晚上的疯狂。   “你想加入圣堂吗?”   “我以为我现在已经在提供服务了。”她指着怀里的碗碟。   “不止如此,如果你愿意赎罪,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转而与恶魔对抗,用自己学到的恶魔手段对付恶魔……那我会把你的护符还给你。”夏尔解释。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想拯救我?先管好你自己吧。”她仍是一脸傲慢。   “如果你不想加入,圣堂仍然可以作为你的庇护所。”   “你很奇怪,我还以为你会囚禁我。”卢安娜把杂物抱进厨房,放进水池里清洗。   “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时局危急,我需要更多的伙伴,更少的敌人。”   “我能得到什么?”   “比你在黑暗之王麾下得到的更多,做一名恶魔猎人比做国王特使更好。”   “猜猜我想要什么吧。”卢安娜冷漠地问。   “力量、财富、荣誉、永葆青春?”夏尔按人之常情进行猜测。   “不告诉你。”卢安娜就像所有女人一样高深莫测。不肯将实情说出。   “所以你会来帮我的忙吗?把我当成圣堂大师,把自己当成一个恶魔猎手。”   “我会学着做。”   卢安娜的认可对夏尔来说很珍贵。   “很好。”他点头。   “所以我要像其他人那样通过什么试炼?去对付小恶魔?我可对付过不少恶魔,也见过许多强大怪物,我不是靠无知愚昧成为国王特使的,我要免除这份测试。”卢安娜要求。   “你仍然有试炼要通过,但和其他人不一样。”夏尔摇头。   “那我要做什么?”她明显疑惑。   “我要你带一笔钱,抚恤死难者的家庭,许多人都在恶魔祸乱中失去了亲人,有翼恶魔造成的伤害、兽群造成的伤害、恶魔野兽造成的伤害……许多家庭因此崩溃,我希望你亲自去看望他们,以我的名义向他们致歉,为他们施以关切。”   “……你这白痴……浪费钱,毫无意义。”卢安娜很不满。   “浪费吗?为什么恶魔猎人名声恶劣?因为我们只顾自己,我们杀了恶魔,留下一堆烂摊子,我们犯法,制造冲突惊吓,让许多人不得安宁,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愿意拿起石头和木棍来攻击我们,因为我们从来没考虑过大家的感受。现在我要做出改变,圣堂不止猎杀恶魔,还会庇护一方。”   “只有统治者才会施恩大众。”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开始迟疑,“噢——噢——等等……”   夏尔微笑。 第127章 归来领主   夏尔休息几天,将近一周。   格拉迪乌有个习惯,就是不停地做预知梦,不断在幻境中推导未来发生的事情,从现在开始算起,一步接着下一步,逻辑相互嵌合,互相连接,不断往下延续。   从上一个既定事实出发,根据现有规律来计算接下来发生的可能性,从中选择概率最高的,随后继续进行下一步计算。就这样,格拉迪乌不断焦虑地计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夏尔看到大战争,看到地狱列王们排着队进入这个世界,看到电弧在大地上流淌,看到贵族与百姓地位倒错。种种玄妙,在他看来都是些新奇幻想。   “为什么对幻境沉迷不已。”夏尔说。   “你把这当成幻境?这是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你的脑子太不好用,我算的很慢而且很容易有出入。”   “我记得你上次问我,最悲伤的事情是什么。”   “确实如此。”格拉迪乌确认。   “那对你来说,最悲伤的事情是什么?想起来就心痛的事情。”   “我没有心,所以不会心痛。”   “那确实很悲伤。”   “聪明人从不怀念过去。”   夏尔不想当太聪明的人,于是双手枕在脑后,不住回忆过往发生的连片事情,脑海中浮现出那些被他杀掉的人,他们身上染着血,对夏尔目光仇恨,但当夏尔转身看时,身后又有许多人对他微笑,愿意陪他。然而未能回味多久,刀锋就砍开整片回忆,催促他继续行动。   有个仆人从伯爵城堡来,让夏尔尽早抵达城堡,因为雷内大人快回来了,而他一定会见夏尔。   灰树厅伯爵终于从遥远西海岸折返,这件事意义重大,雷内·德·阿尔伯塔将重新接过整座领地的权柄,以他的脾性,听到灰树厅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想必会暴跳如雷吧,只是正如刀锋恶魔所描述的那样,木已成舟。   要想和这家伙讨价还价,不带钱是不行的,于是夏尔从艾利希娅那里支了150金币。   “你独自一人没关系吗?”艾利希娅担心地问。   “和贵族打交道而已。”   “那可是一毛不拔的雷内。”艾利希娅懵懂地描述起来,“他是行走的钱罐,装满金子的雕像,他倒下的那天,整座城市都会发抖。”   “也许是,但他奈何不了我。”夏尔亲吻她。   “那样最好了……”   “你做得很不错。”夏尔看到她记录的账簿。   “因为是你要我做的事情嘛。”   看到艾利希娅可爱的神情就总是想做,她预感到夏尔的想法,因而也害羞地跺脚。   “晚上。”夏尔转身离开。   他来到外面,循着音乐声来到城市主干道上,罗彻已经带着她的军队在街道上列阵,负责奏乐的人手在街道两侧,手持长号、低音号和各种拨弹乐器,演奏的是韵律恢弘的曲子,准备迎接雷内大人返回他忠诚的领地。   她骑马位于最前,姿态严肃,笔直目视前方,心无旁骛。   但当夏尔看着她的时候,罗彻却能察觉到这份目光,转头看到夏尔。   城堡。她和夏尔对话,但没发出声音,让夏尔自行从口型判断,他旋即会意,前往山丘上的雷内寓所。   看门卫兵认识夏尔,放他进去,庭院里的女眷们一见到夏尔,目光兴奋,对他指指点点。   “你是来找我父亲的吗?”吉娜穿着一件素白色长裙,袖着手,神态平静。   “他还没进入城市。”   “不知爸爸会对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作何反应。”她走到夏尔身旁。   “贵族眼线密布,恐怕他在西海岸也知道灰树厅发生的事情。”   “你很聪明,但要知道,父亲大人无法直接施加影响,这些天来只能在千里之外嗟叹、忧愁、思考、分析,而当他真正回来的时候,这些思绪一定会坍缩成难以言喻的怒火吧。”   “雷内大人知道利弊。”   “你们写的那封信我看了。”   “我没想到你对此也有兴趣。”夏尔感到意外。   “我倒觉得稀奇,为什么你会主动引发这种大事件,这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洛曼战争因你而启。人们说写信的人是个疯子,宁愿把整张桌子掀翻来打牌。”   “这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生灵涂炭,贵族结成阵营互相攻击,众神唾弃这种行为。”   “如果我不把火引导别处,火就会烧到我身上。”   “你很可耻。”   “但会胜利。”   他们没再说下去,因为乐队越来越近,伴随整齐有序的行军声,雷内带着他的军队正快速靠近城堡。吉娜对夏尔深施一礼,然后走到门边去等待。   雷内穿一件黑色铠甲,头上却戴着普通的防风帽,搭配非常怪异,他骑着一匹貌不惊人的杂色马进入城堡,一脸阴郁,人们欢呼伯爵归来。   “吉娜!”他声如洪钟,翻身下马,热情地抱住他的女儿。   “爸爸!”吉娜甜甜地笑起来,张开双臂和父亲拥抱。加尼尔听到声音,也走到阳台上,对父亲呼喊,雷内向他挥手致意。   马厩仆人把那匹马牵走,雷内把吉娜抱起,亲吻她的脸颊,在她的欢笑声中把她放下,随后大踏步朝城堡主楼走去,沿途注意到夏尔,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这家伙,你给我等着,很快就来教训你。”他脱掉铁甲手套,对夏尔虚戳了一下。   夏尔点点头,面色如常,如果雷内显得愤怒,说明他很安全,如果雷内看到他而神情平静,猎人圣堂就完了。   德拉科骑着一匹白马随后进入,他下马来,对周围庭院深深感慨,接着就朝夏尔走来。   “了不起啊,夏尔,了不起。”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德拉科先生。”夏尔向他行礼。   “走吧,有些事不方便在外面谈。”德拉科略带厌烦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女眷。   他们走进城堡,在幽深的石砌长廊中谈话。   “外面的人都在谈论这封信,我很遗憾。”德拉科皱眉。   “您知道是我准备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自己招了。”   “和您也无需隐瞒什么,是我做的,我要揭开真相。”   “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个时代结束、下一个时代开始,不知是福是祸。”德拉科摇头。   “您指的是?”   “我们以为爱德华多陛下的统治会繁荣昌盛、承平长久,为洛曼带来一片繁荣。”   “一片表面和谐的繁荣,内里无数阴暗涌动。”   “但你现在揭去了这片维持和平的薄膜,于是底下的东西就像井喷一样用出来了,把整个世界染得乌七八糟、黑云滚滚,现在是个人都听说国王是恶魔崇拜者,一名特使亲自将他揭发,人们要求国王和信件上所说的那样去列王陵寝朝拜,但他却不敢去,甚至不敢现身,于是谣言甚嚣尘上。这股力量在整个国家中回荡,让每个人忧心忡忡。”德拉科低语。   “他们会起来反抗?”   “不会,但事情会发酵,其影响会极其深远,恐怖又致命。”德拉科带夏尔走进会客厅,雷内躺在沙发上,把自己肥硕宽阔的身体找个位置放得稳稳当当。   “夏尔!”雷内喊叫,“把钱还给我!”   夏尔把如数一百多枚金币还给雷内,向他致意。   “我为一切麻烦感到抱歉。”夏尔解释。   “你知道就好。”雷内看着那一大笔金子,怒气似乎也散褪了,他解开自己的衣领,大声让仆人拿来酒肉和面包。   “灰树厅会采取什么立场?”夏尔问。   “我们的立场?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忠诚的。”雷内皱眉,“你想试探我?”   “没有这个意思。”夏尔摇头,“我只是觉得,时局会越来越错综复杂。”   “最聪明的人也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德拉科坐在一张软绒靠背椅上。   “您在西海岸有遭遇什么吗?”夏尔想知道他们这一趟的情况。   “一些不好的东西,一些坏事,我会离那里越远越好。”德拉科摇头。   “我同意。”雷内附和,“西海岸真邪门,议会里的人个个都中了魔还不自知,要么他们有问题,要么我有问题。我是肯定没问题的,所以他们就有问题。”他喜欢说绕口的话。   “希望诸位没有受到太多影响。”夏尔担心他们看到了什么精神污染。   “受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国王陛下,他会将计就计,利用人们声讨和反对他的这一阵风潮,发现其中不忠者加以剿灭,从而继续稳固他们的计划。”德拉科说。   “那岂不是对他们有利?”夏尔感到一丝不安,是的,国王可以利用这起事件轻易地分辨人们是否忠诚。   “但这样一来时局就会乱,而越乱,所有人的风险就都会上升。”德拉科发出一阵咳嗽,“——总之……就像一滴墨落入水缸一样,如果用力搅拌,整缸水都会变得乌黑。”   “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怎么做?”夏尔求教。   “这个嘛,和我们没关系,我们是另一只水缸。”德拉科神秘莫测地说。   一名士兵从外面走进:“雷内大人,沙瓦尔大神官求见。”   沙瓦尔?夏尔感到困惑,这家伙想干什么? 第128章 有损神官   为了避嫌,夏尔被请到隔壁房间,他发现罗彻也在这里。房间小但是僻静,墙上贴着花纹精致的挂画,绘制人变成狼,狼又变成人的怪异情景,风格抽象,形如明黄色斑点,又装饰有鸢尾花形状的贴纸。   “罗彻大人。”夏尔向她致意。   罗彻点头,背靠着墙,在一张宽木椅上正襟危坐,两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从她的庄严姿态来说,与其说是坐着,更像是某种苦修。   “你这样坐不辛苦吗?”夏尔随意在火炉边找了张坐垫休息。   “严谨是通往至高的唯一路径。”罗彻态度严肃。   “如果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行至终点仍未胜利,那她该有多绝望?多年自我折磨无非空耗心力,过往将来毁于一旦。”格拉迪乌嘲讽。   我不信她会失败。夏尔默想。   “你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他问。   “遗忘自我。”   “什……什么?”夏尔不太理解。   “把自己当成实现某种目的的工具,把自己奉献给更远大的追求。”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最后忘掉了自己?”   “人本无价值,是事业赐予我们存在的意义,当你觉得你的生存就是为了达成某个辽远目标时,饥渴疲惫、苦痛折磨也甘之如饴,只要它不影响你追求成功就好。”   “原来如此。”   “我以为夏尔阁下也是同样的类型,奉献一生于猎杀恶魔的伟大壮举。”   “部分是,但我也有别的愿望。”   “请说。”   “我……”夏尔有些犹豫,“说起来不太合适。”   “此地只有你我,彼此相识,我也无心将夏尔阁下的私人信息对外透露,只要压低声音,旁人便无法得知。”   “贪图美色,沉迷肉欲。”夏尔耸耸肩,说出来之后有种奇妙的如释重负感。   “原始欲望使人强健、野蛮、雄心勃勃。钱、权、欲皆是原始渴求。只是人们宣扬求财之道,宣扬加官封爵之道,却甚少鼓吹广纳佳丽之道。”罗彻沉思。   “谈这个确实挺尴尬的。”夏尔说,好在罗彻永远不会露出尴尬情绪,总是神情冷淡。   “一个问题。”罗彻提出,“夏尔阁下可曾将我视作女人?”   女人吗?罗彻她……她很漂亮,怎么不可能将她当做女人看待。   “当然。”夏尔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   “请坐到我身边来。”   夏尔坐到罗彻身边,只觉身邻一座冰冷雕像。   “你为什么像个17岁孩子一样心脏砰砰跳?”格拉迪乌问。   “因为我真的只有17岁。”夏尔在心里嘀咕。   “怪异。”罗彻说。   “什么怪异?”   “自10岁以后未曾与异性如寻常友伴般相邻,此时再度体验,竟恍如隔世。”   “感觉好吗?”   “好、坏皆是主观反应,男女同坐,本应是朴素之事。自然平静,因此,我感觉正常。”罗彻说。   夏尔还想跟她谈论更多,谈论有关性别,有关家庭成长,有关教育,有关贵族和普通人之间的分界线,有关她对未来局势的看法。极度可惜的是,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嘈杂。   “不可能!”这是雷内的大吼,“休想从我这拿走1枚金币!”   典型的灰树厅伯爵做派,夏尔习以为常,他忍不住走到墙边上,侧耳倾听。   “你不想知道隔壁在说什么吗?”他看到罗彻分毫未动。   “贵族不会窃听会谈。”罗彻摇头。   夏尔不是贵族,所以无所谓,他分辨出两种不同声音,大神官沙瓦尔的声音恼怒且严厉,雷内伯爵的声音粗俗、喑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痰。   “……神庙需要重建!”沙瓦尔喊,“不然人们去哪朝拜诸神?”   “我们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他妈在小广场上对着神龛祭拜!到底是谁需要那个40尺高的钟楼?你?”   “你这亵渎之人!你会遭报应的!诸神会毁灭你的家族!”沙瓦尔诅咒。   “我们会在钱山上过一辈子,秃头!”雷内从来不是个友善得体的人。   “你的人民需要教导,需要诸神的保护,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天灾会警告你!”   雷内声如雷鸣,骂了一句非常难听的话,以至于夏尔不愿意理解它的含义,墙壁都有些发抖。   “——你——你——”沙瓦尔听到这样的侮辱,应该也按捺不住了。   “我听说神庙与恶魔有染。”德拉科的声音比较平和。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沼泽人。”沙瓦尔极度不满。   “我不喜欢你的态度。”德拉科说。   “神给了我启示,你们这些罪人只会带来淫乱、屠杀和乱伦的不洁品行,唯有将你们从大地上根绝,洛曼才能保持纯洁。”沙瓦尔恶毒地说,“476年谕令已经颁布,你们将被一个不剩地杀死。”   这就是最关键的部分,雷内伯爵会怎么看待《476年谕令》?   “还钱!”雷内仍然坚决地谈论他最关心的事情,“一共是1899枚金币,”他费劲地想了一会,“然后又9枚银币20枚铜币,还钱!把神庙债务还清来!”   “我们没那么多钱,而且我们必须重修神庙。”沙瓦尔愤恨地说,“金钱蒙蔽了你的双眼,你死后绝不可能前往美门殿安享福禄。”   “我才不在乎死后会发生什么。”雷内声音小了许多,像是累了,又像是怕了。   “走着瞧吧,我们后会有期。”夏尔听到沙瓦尔的脚步声。   他似乎在离开,神庙众正在失势,夏尔能感觉得到,至少在灰树厅,伯爵的威力还是比大神官要强得多,神庙部队虽然人多势众,但是也不敢和真正的贵族大军正面对抗。   “你就这么走开?你觉得你能就这样走开?”雷内不满。   “噢?你想对我做什么?雷内,我是灰树厅的大神官。”   “我有收回欠款的新主意了。”雷内想了想。   “你这疯子,你想干什么?”沙瓦尔语气越来越不安。   “我可以公开拍卖大神官的职位,让大家竞选,这样不就能把钱收回来了。”雷内因想到好主意而语气愉快。   沙瓦尔发出一声非常刺耳的嘟哝:“你失去理智了?”   “罗彻!拿下他!”雷内嚷嚷。   现在夏尔知道为什么罗彻在这座房间守候了,罗彻闻言起身,持剑穿过走廊,夏尔紧随她进入会客厅。   “——夏尔?”沙瓦尔看到他,“该死的异端们,你们都凑到一起了!”   “你和恶魔合作,现在却称我为异端?”夏尔不解。   “这是神的旨意,神允诺我,神的启示是如此说的。”沙瓦尔神情严肃。   “洛曼神官们确实不停收到错误的、令人误解的神谕,西海岸的大神官们都对此非常担忧,他们富有批判精神。我只能说,这就是地方神官迷信的下场。”德拉科说。   “哈哈哈。”雷内发出一阵粗野大笑,“你这不敬神的巫师。”   “我听说你要拍卖神官职位,下一个最好得是个脑子清醒的。”夏尔说。   “不可能,下一个必须是腰缠万贯的。”雷内摇头。   “你想干什么?你想抓捕神的仆人?”沙瓦尔厉声谴责。   “把他头套上,我不想再见到他。”雷内吩咐。   罗彻欠身领命,拔出剑来,用雕花剑柄猛击沙瓦尔的太阳穴,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双目圆瞪,口鼻歪斜,那一击显然对他影响很大。   “你的剑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雷内夸赞,罗彻只是沉默以对。   “雷内,你想杀了他?”德拉科问。   “不行啊,从小我就听说,凡是信徒,都要尊重神官,不可将其凶杀,否则会招致复仇之神英仙维格的惩戒。”雷内摇头。   “那你想对他做什么?”德拉科有些困惑,   “你的信仰是什么,夏尔?你崇拜哪一位美门殿神祇?有没有特别强力的?”雷内转向夏尔。   “我不崇拜神。”夏尔摇头,神灵曾经显圣,但他还没决定好终身供奉。   “那更好了,一个可爱的无信仰者,我希望你能解决这个小麻烦,这样我才好拍卖大神官的位置。”雷内指着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沙瓦尔。   “乐意之至。”夏尔不介意解决掉他。   而且雷内嗓门大又粗俗,他想早点离开。   “那就麻烦你了,哎,大战争,大战争啊,一封信件毁了整个国家的和平宁静。”雷内支着自己的下巴,“……为什么国王偏偏是个恶魔信徒,不是个宽厚仁善的重商主义者呢?”   夏尔看到客厅桌上一棵绿植,即便窗外下着大雪,它仍然绿荫如新。   “人们会起疑的,大神官前往您的城堡,然后再也没回来过。”夏尔说。   “那又如何,人又不是我杀的。”雷内耸耸肩,“你!你这新猎人,记得要从此紧守门户,如果恶魔再次肆虐起来,我就拿你的命算账。”   “我明白。”夏尔欠身。贵族啊。   “走吧。”雷内用力一摆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夏尔说,“我还记得欠条上的内容,一年前,费德瑞克大师向您借了50金币,借条上说是特殊目的,您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吗?”   “他?他说要为猎杀刀锋恶魔做准备,购买装备。为此他不惜向我借钱。你们杀掉了吗?听起来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雷内皱眉。 第129章 活埋   夏尔离开城堡,他知道哪里动手不会被人察觉。   他在圣堂召集了人,组成一支特别队伍,克留希驾车,夏尔、伊内丝和雨果坐在车上,罗彻骑马跟在一旁。   “这是什么?”伊内丝戳了戳车上的大布袋。   “人。”夏尔说,“一个活人。”   “我们要把他带去哪?”雨果问。   “墓地。”克留希发出爽朗的笑声。   马车在卢贝特家族墓地前停下,夏尔和雨果分别抬手抬脚,将沙瓦尔送进墓园中,他途中惊醒,疯狂挣扎,身体肥大沉重,要控制起来还非常麻烦。   “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沙瓦尔惊恐尖叫。   “有人不希望你活下来。”夏尔把他丢到地上,他在地上挣扎站起,理了理自己的紫色外袍,努力保持镇静。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沙瓦尔喘着粗气。   “找把铲子来。”夏尔吩咐,雨果转身离开。   “此地如此寂静,连幽灵也无意徘徊。”罗彻环顾四周。   “罗彻女爵!你就这样坐视不管?难道不是美门殿诸神允诺你的领地丰产?你想冒着触怒神的风险,对诸神的仆人见死不救?”沙瓦尔愤怒地朝罗彻呼喊。   “我自会巴结下一任大神官,捐资赠礼,弥补小小罪过。你无非冢中枯骨,已无拯救价值。”罗彻说。   沙瓦尔深呼吸,心脏狂跳,转头看着夏尔。   “你想做什么?”沙瓦尔的眼神凶狠、恶毒而单调,仿佛他脸上一直都是这个表情,从未改过一样。   “神庙为什么让你这样的人担任大神官?”夏尔不解。   “我从小就受神眷顾。”沙瓦尔像中邪一样偏执。   “铲子找到了。”雨果提着铲子过来。   “劳驾,帮我们挖一个深坑。”夏尔说。   雨果将铲子砸进地里,用脚踩深,然后撬出一大片带着草根的积雪和土壤,挖凿之声不绝于耳。   “我能听到神谕,我清清楚楚地明白诸神的旨意!只有我能做到,只有我!我是神选者!”沙瓦尔嚎叫。   “神选者向来高大俊美。”伊内丝笑着说。   “如果能转达所谓神谕的话,我洗耳恭听。”夏尔向他致意。   “你这种罪人根本不配。”沙瓦尔唾了一口,夏尔避开口水,“我在神庙布道25年,美门殿会敞开大门欢迎我,我不怕死,我为了正道而死,死得其所。”   “你和恶魔为伍,将邪恶力量豢养在你们的庙宇当中,你已经玷污了美门殿的纯洁信仰。”夏尔摇头。   “休想动摇我的意志,你们这几个该死的异端,误入歧途者,你们将一个接一个遭到惩罚,英仙维格,复仇之神会为我报仇的,你们会遭到公正的审判,因为神灵站在我这边。”沙瓦尔跪在地上,朝天神祈祷,口中开始吟诵祷词。   “神在做什么呢?”夏尔抬头看着天空,乌云密布,开始下小雪,雪花在天际四周飞翔。   “美门殿,至上宫,威权诸神,请聆听我的哀求。我正在遭受折磨,遭受不公正的对待,邪恶的人囚禁了我的身体,让我身陷囹圄,令我不得自由,不得神眷。但我将百折不挠,宁死不屈,绝不向恶毒之人屈服,绝不向罪人们卑躬屈膝,我将把我的灵魂、我的肉、我的身体忠诚地献给诸神,请取走我的赤诚之心,艾德沃,天神,聆听我,请聆听我……”沙瓦尔双手握成球状,祈求不止,姿态沉肃,语调坚定,俨然是个无可挑剔的虔信者。   夏尔抱着双手,望向天空。   神啊,一边听他的祈祷,一边也好好听听我这凡人的想法,洛曼王国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危机,一个受恶魔操纵的国王坐在王位上,邪恶势力前所未有地强大、我听说了,根据我调查出的蛛丝马迹,入侵洛曼的是地狱列王之一,可怕的黑暗之王,它的力量一定远远凌驾于我之上,等到它力量恢复全盛,意图用黑暗支配世界,到时候一切就太迟了。如果你们还在的话,一定想想办法阻止吧。我相信你们存在,因为你们烧死了埃俄斯,但你们为什么无法继续影响世间呢?如果你们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就打一阵雷电,下一场雨吧。   云层非常平静,并没有电弧闪烁,而因为寒冬的缘故,现在也不可能下雨,雨水在落地之前就会变成冰雪。神迹自然没有发生,神显然有祂们自己的麻烦。   沙瓦尔的祈祷也没有上达神眷,周围非常平静。   “我来吧。”夏尔见雨果有些疲惫,接过铲子,挖完剩下三分之一个深坑,然后把仍在吟诵不止的沙瓦尔拖过来,甩进深坑里,他的身体跌落其中,拼命往外爬,但夏尔踢了他一脚,让他留在那里。   “——你想活埋我?”沙瓦尔惊叫。   “我猜是这样。”夏尔起一铲土盖下去,土粒散落在他的鞋子上。   “这么残忍的行径……你会遭报应,你会遭报应的!”   “你们围攻圣堂的时候,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吧。”夏尔见他还要跑,又用力踢了他两下,踹得沙瓦尔龇牙咧嘴,捂着被踢的地方蜷缩。   “别杀我……”沙瓦尔叹息,“别杀我……”   “回答我一些问题。”夏尔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你说你听到神谕,神谕到底是什么?”   “神谕说,我必逮捕、屠杀、焚烧和驱逐洛曼境内所有的巫师。”沙瓦尔仰面,一边喘气一边说,土已经盖满他两边小腿,他不住地甩脚,但仍然无法阻止泥土逐渐掩盖深坑,“——因为他们不尊美门殿,所以他们应该遭到清算。”   “就这些吗?”   “神谕命令我保持坚强,保持振奋,无论面对怎样的苦难都不退缩,神谕赐予我力量和信念,神谕让我愈挫愈勇……”   “还有呢?”   “神谕告诉我,诸神已经驯化了恶魔们,让它们供我所用,只是要小心,恶魔会影响普通人的信念,不要直视和聆听它们,也不要记述它们,它们的文字和档案也会腐化人心……”沙瓦尔低语。   “恶魔是无法驯化的。”夏尔说,“你被骗了,这是恶魔传导的假神谕。”   “骗?神谕怎么可能骗我?我在梦中听到诸神的声音,我在梦中行走于真正的美门殿,噢,美门殿,多么华丽神圣的地方……”沙瓦尔眼中含着热泪。   “事实如此。你没去过美门殿,也不可能分辨真假。”夏尔将一铲土埋在他胸口上,他拼命挣扎,伊内丝踩了他一脚,把他踩回坑里,脸上满是泥点。   沙瓦尔放弃挣扎,祈求地看着夏尔:“你就这样看着我死掉吗?你忍心吗?你的良心在哪里?”   “我的良心不是为你准备的。”夏尔继续他的动作。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放了我!”沙瓦尔哀嚎起来。   “你对国王了解多少?”   “国王……国王是我们英明的统治者,他保持洛曼繁荣昌盛……”   “所以你对他派来的埃俄斯、卢安娜两人深信不疑?”   “是的,他们都是国王的忠仆,我们的朋友……别!别再铲土了!”   “他们两个来灰树厅是什么目的?”   “因为一个恶魔降临在灰树厅附近,他们说,他们说一个非常强大的恶魔降临在附近,根据他们的计划……本地的恶魔猎人们会和那只恶魔打得两败俱伤。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你们,夏尔,我真的不知道……”   夏尔将铲子戳进泥地。   因为刀锋恶魔来了,所以国王特使们也来了,刀锋恶魔是非常强大的高位魔神,足以影响到黑暗之王的布置,所以国王一次派出两个人来影响灰树厅的局势,希望能一举扫除恶魔猎人、刀锋恶魔和巫师三个障碍。   “原来我这么厉害啊。”格拉迪乌讽刺。   埃俄斯隐藏在周边,卢安娜在城市里行动。   早在一年多以前,埃俄斯和卢安娜中的一人就向费德瑞克大师放出消息,说刀锋恶魔会降临,大师为了消灭恶魔,向雷内借贷来做准备。同时,他们制造虚假神谕,让秉性偏执的沙瓦尔听到“神迹”,他被神庙选为新的大神官,让本地神庙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   一年后,刀锋恶魔真正降临,费德瑞克大师集中所有人力前去猎杀恶魔,卢安娜趁机联络盗贼工会,进入圣堂释放所有恶魔,恶魔小鬼太弱,有翼恶魔拒绝合作,恶魔野兽则藏在神庙里。卢安娜成为“魔女”,制造狗群来营造混乱氛围,这样神庙就有正当理由,以搜寻魔女的名义迫害附近的女巫。   夏尔长吁一口气,将土堆到沙瓦尔的头脸上,他面色青紫,想要呼吸却没有办法,胸口被土紧紧盖住,无法扩张,就那样活埋而死。   真狡猾啊,这些人们,真是狡猾啊,能够编织这么大一个计划来框住所有人。   本来他们会成功的,因为刀锋恶魔和恶魔猎人真的打得双方竭尽全力,恶魔猎人全灭,刀锋恶魔也重伤……本来他们会成功的!如果我没回来的话,卢安娜会利用恶魔野兽来摧毁黛利希和莎拉一家,其他乡间巫师也会悉数被捕,埃俄斯欢欢喜喜地颁布《476年谕令》,灰树厅将成为一个对恶魔不设防的捕场,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抵抗恶魔,没了巫师,没了猎人,恶魔们可以轻易地收割整座城市的人命……   想通这一切后,夏尔将这些事情慢慢转述给他们。   伊内丝面色凝重:“我不知道中间有这么多细节。”   “要下雨了。”罗彻抬头望天。   夏尔听到一阵轰隆雷声,他抬头看,只见天象迥异,雪花落尽,取而代之的是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不绝。   大雨打湿地面,夏尔闭上眼睛,用脸庞感受雨点的清冷。   我明白了…… 第130章 冬季   寂月之后是冬月,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份,天寒地冻时节。   夏尔在餐厅里找吃的。   卢安娜把炖肉端到夏尔面前:“里面有毒,不要吃。”   “好香。”夏尔闻了闻味道,“你做的吗?”   “不告诉你。希望你撑死。”卢安娜把挨着油污的围裙解下来,去别的地方做清洁了。   夏尔尝尝猪肉的味道,看起来就肥软香腻,滋滋往外冒油。颜色通红,加了红酒、迷迭香、肉豆蔻和蜂蜜,光是闻就感觉浓香扑鼻,他用叉子戳起一块,稍微品尝,入口即化,软糯美味,感觉自己吃的比国王好。   “别吃了。”伊内丝严肃地走过来。周围没有其他人,大家只有晚餐会一起吃,其他时间基本不会聚在圣堂餐厅吃饭。   “怎么?”夏尔抬起头。   “国家陷入混乱,灰树厅迟早也会受影响。”她坐到旁边,也叉了一块肉。   “我还不太清楚。”   “首先是国王出丑了,他真的按信上所说的,去列王陵寝那边朝觐洛曼尼亚诸王。”   “听起来不顺利。”   “何止不顺利,据说陵寝附近妖风阵阵,直接把国王吹倒,猎龙护卫们赶紧把他送回宫中,结果国王一病不起。”猎龙护卫是洛曼王室直属精英,由“领军者”戴德一世建立,誓死为洛曼国王效忠。   “王子还在吧,那应该由王子理政。”夏尔想了想。   “这就是问题所在,西海岸那边在争吵摄政人选。”   “护国公瓦伦丁不来主持秩序吗?”洛曼国王曾经胡作非为、行径恶毒,好在有大贵族挺身而出,拨乱反正,自那以后建立了护国公制度,由贤明的大贵族来辅佐国王,权力很大。   “议会邀请他来,但是利奥波德王子不肯分享权力,西海岸就一直保持乱糟糟的局势。”   “那和你这么着急有什么关系?”   “因为打仗了,南方贵族声称他们已经无法忍耐罗曼拉尼亚的‘那个东西’,决定兴兵讨伐,围攻罗曼拉尼亚山。也就是传闻中恶魔最初降临、开始祸害洛曼的地方。”   “那也是围攻一座山而已。”   “国王不许,他在病榻上把几名南方贵族都宣布为叛贼乱党,号召北方贵族前去讨伐,战争爆发了,互相宣战的信件据说在戈德尔大道上来回寄送,信使们沿途见面,因仇恨而互相杀戮。雨湾厅的瑞威公爵开始冬季练兵,雷内大人倒没什么动作……都是我们弄的那封信,现在人心惶惶。”   “如果国王战败,我们就胜利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南方贵族们说不定会趁势独立,到时候战争会持续更久,肯定有北方贵族想重新统一洛曼,然后南北大战持续上百年,把洛曼打成一片焦土。”伊内丝担心地说。   “我们永远不知道贵族的想法,也许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什么时候又忽然停战,忽然开始联姻结盟,谁也不明白。”夏尔想了想,贵族战争总是变化莫测,转瞬间背叛会盟交替。   “战火最好别波及到这里来。”伊内丝叹气,“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南方有哪些贵族反叛了?”   “还不是那几个名门,同气连枝,一个人的妈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堂姐,这家贵族的儿子有权利继承那家贵族的领地。这么说吧,潮歌厅的波德莱尔家族,蜜厅的拉弗朗家族,松栎厅的弗尔维尔家族,静流厅的高瑟尔家族都有加入。哎,高瑟尔家族是传统叛军了,从来都不能相信他们的忠诚,不过他们也出好人。你知道艾利克斯·高瑟尔吧,他在背后捅了格洛克斯‘残暴者’一刀,报了‘好孩子’居伊和莎莉娅女王的仇。”   “我好像听过这回事。”夏尔想了想,“格洛克斯率军打破西海岸城墙,杀进紫旗宫,后面我忘了。”   “‘好孩子’居伊那时候是不受承认的幼王,他为了阻止格洛克斯,把82岁高龄的莎莉娅女王扶到阳台上,让格洛克斯后退。”   “现在我想起来了。”夏尔说,“即便看到苍老垂危的女王陛下,格洛克斯仍然下令放箭,把好孩子居伊和莎莉娅女王全射死了。”   “陪他一起叛乱的艾利克斯大公爵不接受,于是带着高瑟尔家族的军队反水,把格洛克斯在乱军中杀掉,而艾利克斯就成了洛曼大英雄,从残暴者手中守护了国家,当了第一任护国公。现在的护国公就没他那么有魄力了。”伊内丝耸耸肩。   “也许瓦伦丁大人也受恶魔影响。”夏尔猜测。   “说到恶魔,最近我们虽然在招新兵,但乡间已经有几起人口失踪案和恶魔袭击案报到我们这来了,一定要严肃处理。”伊内丝提醒。   “我会去处理的。”虽然是圣堂大师,可现在还是不能远离事端,仍然要亲自以身犯险,新兵们虽然受到训练,但仍然需要时间成长。在目前现役的三名恶魔猎人中,雨果要教导其他人剑术,伊内丝管理圣堂一应事务,反而是夏尔自己要到处跑。   什么时候会有值得信赖的新人加入?夏尔深思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骆丹跑过来找他。   “大师。”人们已经习惯称夏尔为大师,“外面有奇怪的家伙找你。”   “奇怪?”夏尔不解,“能有多奇怪?他危险吗?”   “也不危险,就是……神神秘秘。”骆丹挠头。   夏尔来到圣堂外面,迎面见到一个特别高的男人。   他穿着非常漂亮的银色盔甲,其上套着墨绿色披风,戴颜色同样墨绿的兜帽,背纯白色木制箭筒和长弓,腰间配有材质迥异的剑,不像是用金属锻造,反而像是石头打造的一样。   最关键的是,他真的很高……夏尔站在大门台阶顶端,他离夏尔还有两三阶,身高就与夏尔平齐了,如果站在同样平地上,他至少会比夏尔高出五十厘米。   “你是?”夏尔困惑。   他揭开兜帽,露出自己苍白皮肤,这是个精灵,如传说一般瘦高,五官极俊朗清秀,肤质细腻,眼眸深邃,神情温文尔雅,耳朵向上方尖锐伸出,发色也和皮肤一样雪白。   “啐。”格拉迪乌发出一声尖锐声音。   “你怎么了?你不喜欢精灵?”   “它的灵魂令我反胃。”格拉迪乌藏进夏尔的灵魂深处,再也不说话。   伊内丝从后面跟上来,发出惊喜的喊叫:“瓦兰奈亚!”   被称作瓦兰奈亚的精灵缓缓露出和善的微笑,就那样站在原地,平静地凝视伊内丝。   “快进来。”夏尔看到对方神奇的动作,有些难以理解,“外面太冷了。”   瓦兰奈亚闭上眼睛,深呼吸,默默感受周围的氛围。   “他总是这样吗?”夏尔在原地看了他很久,仍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们得习惯他,没办法让他习惯我们,精灵就是这样。”伊内丝显然习以为常,“我们以前在一个冒险团里行动,他总是让新认识他的人感到困扰,不过还好啦,如果你催他,他会暂停自己的‘冥想’。”   “我没事。”夏尔很有耐心地观察瓦兰奈亚,精灵果然如伊内丝所描述的那样,简直犹如植物,很久都看不出一点变化。   大概过了有十分钟,瓦兰奈尔才慢慢走进圣堂,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陈设,然后在大厅中一张长椅上轻轻坐下,仍然是没有什么明显动作。   “你应该打招呼,你太没礼貌了。”伊内丝说。   “对不起。”瓦兰奈尔的声音也非常慢、非常柔和,好像说得急促大声就会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   “没关系。”夏尔也忍不住用特别温和的语气和他说话。   “您是这里的主人。”瓦兰奈尔站起来,向夏尔施礼,然后用夏尔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那音调听得夏尔非常愉快,就像聆听声音王子的生花妙语一样,非常悦耳,让人想要时时聆听。   “那是精灵语,意思是‘你好、祝你平安、很高兴认识你’。”伊内丝热情地为夏尔解释,“他一见到陌生人就这样说。”   瓦兰奈尔温和地将双手放在胸前,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已经活了许多年啦,至少有500多岁了。”伊内丝轻松地讲述令夏尔惊讶的事实。   “500多岁?”夏尔感到吃惊。   “我比这长寿多了,却生活在你愚蠢的大脑里。”格拉迪乌说。   “我收到信件,我想加入这里。”瓦兰奈尔恭敬地对夏尔说。   “我很期待。”夏尔点点头,“你会什么?”   “我会许多东西,我会射箭,舞剑,轮刃,盔甲与武器护理,打磨,计算,雄辩,潜行,乔装,闪躲……”   “他什么都会。”伊内丝介绍,“就是脑子有点跟不上我们社会的节奏,比如你让他算一道数学问题,今天拿到题目,两年后再告诉你答案。”   “那这两年他会做什么?”夏尔不解。   “植树。”瓦兰奈尔微笑,“这里有地方让我种树吗?”   “我们有很不错的花园……好吧,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加入圣堂?”   “我必须和画外物作战。”   “画外物?”   “你们所对抗的那种‘异常’,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美好图景中,于是,我们将其称之为‘画外物’。”瓦兰奈尔和蔼地解释。   “嗯……最后一个问题……你怕恶魔,或者怕‘画外物’吗?”   瓦兰奈尔嘴角向下,露出严肃的表情。   “人类,我要和你讲述一个事实,一个很可怕的事实,也许你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   “请说。”夏尔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会非常可怕。   “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有东西在破坏青色之画,在那裂缝的另一端,有一个强大的、能力独特的画外物,它正在不停地钻磨、切削,企图砸开一个缝隙,污染我们纯粹的青色。这一切会在接下来几十年内完成,所以,我们必须迫不及待地和画外物作战。哎……但你们应该是不会相信的吧,因为,这件事,听起来是那么离奇。但我们一族,为了和画外物对抗,已经准备超过两千年……”   夏尔伸出手,用力和他握了握:“我完全相信这个故事!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欢迎成为恶魔猎人。” 第131章 新年   第二纪元476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新年前夕,夏尔决定放空思维,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他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艾利希娅对镜子梳头发。   “是我的错觉还是外面真的一直在闹腾?”艾利希娅侧耳倾听,“好像有人在笑,有人在嚷嚷。”   “最好别有人闹事。”夏尔穿好衣服,出去看看。   他迎面遇到伊内丝,她捧着一把黑色刀鞘,举到夏尔面前:“新年快乐。”   “新年……新年好。”夏尔一时没回过神来,捧起这把刀鞘,以金属打造的,轮廓和弧度与灰刀相仿。   “快试试,合不合你的武器。”伊内丝催促。   夏尔将灰刀插入鞘中,鞘比刀尺寸要大,虽不是严丝合缝,但也能完全容纳,吞口处有卡槽,入鞘后随即锁紧,需要掰动机扣才能再次拔出。他对此爱不释手,鞘上一面以白银勾勒出繁复花纹,绘满荆棘与蔷薇,另一面则颜色纯黑,非常精致。   “真好啊。”夏尔将刀鞘的绳索系在自己腰带上,行走时在身侧晃动,比之前一直藏刀于怀感觉好多了,“谢谢你。”   “你开心我也开心。”伊内丝愉快地说。   “我从来没想到有人会送我礼物。”夏尔感到讶异,“我也会回礼的。”   “无所谓。”   “你给所有人都送礼物吗?”夏尔看到她还拿着几样小玩意。   “当然咯,一年只有一次。”伊内丝微笑。   夏尔用手按住腰带上的刀鞘,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你给艾利希娅的礼物是什么?”夏尔问。   “笨蛋,怎么能问这种问题。”伊内丝撇嘴。   “是我的错。”   “好了,夏尔大师,好好享受新年吧。”伊内丝轻快地抱着其他礼物走开。   “你喜欢鞘吗?格拉迪乌?”夏尔在心里问。   “平凡金属不足以包裹这把利器,你应该把天地当成容器,用暴风和闪电打磨它。”格拉迪乌低语,“……当然这样也不错,无鞘之刀无异于丧家之犬。而且这女人有别具一格的审美……”   夏尔回到房间里。   “伊内丝?她又干了什么?”艾利希娅盯着夏尔看。   “她送我东西。”夏尔将刀鞘从腰带上解下来,“漂亮不?”   “她!送你东西!”艾利希娅跳起来,“什么理由?”   “过新年。”   “我也去给你买礼物。”艾利希娅打开钱匣,从里面抓了一把金子,“你要什么?”   “我喜欢,我喜欢……”夏尔想了想,“没关系,我自己买吧。”我想要买一匹马。   “不许自己买,只能我来买。”艾利希娅一摆手,她弯腰靠近夏尔,摸了摸刀鞘,“这东西多少钱?我得弄个比它还贵的。”   “可能2、3枚金币吧。”夏尔感觉不会很贵。   “你给我等着。”艾利希娅披上一件皮斗篷,戴上防风小帽,轻快地离开了。   她会给我买什么?夏尔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按艾利希娅的粗心脾性,她也许会去鞋店买一双漂亮的新靴子回来,然后试穿的时候才发现完全不合适。   他离开房间,去三楼大厅看雨果训练第二期新兵。夏尔把雨果、伊内丝、马登、杜汶、骆丹他们列为第一期新兵,而在他们之后加入圣堂的,则列为第二期新兵,这几个星期里,又有不少人投奔前来,他们得知圣堂广泛招募人手,希望能够学到猎杀恶魔的真本领。   显然他们品质良莠不齐,夏尔也不能指望每个新兵都武艺高超、品行坚定,每个人都需要培训。夏尔相信,凡人可以通过系统的、正确的训练成为好猎手,最终能与恶魔一较高下,这也是夏尔重建圣堂的初心之一,他要建立一支人手充足、训练有素的猎人队伍。   当夏尔走进大厅的时候,适逢例行的剑术训练。   “就是这样,班诺特,就是这样。”雨果为猎人新兵示范挥舞剑的技巧。   班诺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挥舞手中木剑。他年龄19,短发,胡须新近修理,自幼无父无母,流落街头,在港口打杂为生,这样的人很容易被盗贼工会吸纳,只是夏尔抢先一步,将盗贼工会一把火烧得元气大伤。班诺特无路可去,听说当恶魔猎人有利可图,于是加入这里。   但他从来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不愿意听他人的见解,无论练习还是吃饭都是一个人。换言之,有些自闭,而且明显也不擅长团队合作。   夏尔在想如何处理他,他们可以试着去纠正班诺特的性格,让他习惯和其他人合作,习惯团队作战对抗恶魔。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强行改变他人性格非常残忍,也许班诺特可以走上一条独立猎人的道路,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但那又要求他变得特别强大,足以独自面对一切挑战。   “他会死,他会孤单死去。”格拉迪乌险恶地诅咒,“弱……非常弱……心智上的弱点……无法和他人沟通的人根本不算人,内向是失败者的原罪。”   武器一番碰撞,夏尔观察班诺特的动作,他非常急于求胜,因而战斗节奏被雨果稳稳拿捏,迅速落败,随后眼神低垂,走到一旁去。   “加油吧。”雨果安慰,接着开始训练下一个新兵。   另一个新兵年龄要大一些,模样也更为成熟,和雨果对拼几剑,姿态有模有样。夏尔记得他叫摩根,是个严肃话少的人,待人却热切,见到谁都会用敬语。摩根的父亲在讨伐有翼恶魔的作战中战死。夏尔还记得那天的情景,有翼恶魔投出一道绿火,罗彻带领的军队顿时塌去一角,死伤无数。为了消灭恶魔,也为了给父亲报仇,摩根决定投身到猎杀恶魔的事业之中。   他从小被父亲训练用剑和作战的技巧,有底子在,夏尔相信摩根会成长得很快,可能是最快有资格成为下一名恶魔猎人的新兵。   适格者,夏尔没来由忽然想到这个名词,适合成为恶魔猎人的人,他们有和恶魔作战的理由,有用剑和弩的本事,经过训练后能和各种各样的恶魔交手。凭夏尔孤身一人不可能对抗恶魔大军,现在圣堂不断扩张,最终他可以将猎人们派去洛曼各地,消灭各个地方的黑暗邪祟,让夏尔无需亲身劳心费力,可以专注于更重要的事情,精灵在研究如何抵挡恶魔入侵,他可以花时间了解精灵学识。   训练场中有三名新兵,最后一名女性注意到夏尔到来,向他致意。   “啊,是夏尔大人。”她有一头金发,蛮族入侵留下的血统,脸上有些皱纹,已经三十多岁了。   “你好,迪薇娜女士。”夏尔点头,对方是贵族出身。   “在这里,我只是您的追随者。”迪薇娜态度客气。   “她训练得很快。”雨果说,但夏尔觉得雨果有些怵她,是因为她的贵族身份?   迪薇娜在附近乡村有地产,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将她嫁给雨湾厅境内一名男爵,他们原本生活幸福,但那名男爵投身于恶魔信仰,崇拜一名叫污衣王子的恶魔,为此不惜倾家荡产,最终人间蒸发,可能在某次邪恶仪式中死去。迪薇娜悲痛欲绝,寻求对抗恶魔的方法。   灰树厅是上洛曼地区的猎人总部,所以她来寻求帮助,最终决定加入,并慷慨地承担了许多圣堂开销。继承了亡夫领地,加上她自己的田产,迪薇娜每年有超过350金币的年金收入,相当富有。   马登曾经半开玩笑的说,他不想努力了,想娶迪薇娜为妻,从此下半生衣食无忧,夏尔对此很支持,马登年富力强,性格坚定热忱,与迪薇娜当是天作之合。   在每个人都向他行礼之前,夏尔及时走开,他不喜欢繁文缛节。他进入圣堂花园,莎拉正站在台阶上,看黛利希和瓦兰奈尔争论。   “他们在吵什么?”夏尔好奇。   “我们要种植冬灵草,奶奶说应该在银月夜,月光大盛的时候种下去,而精灵则说,应该在寒气浓重的早晨将种子撒下去。”莎拉无奈地说。   “好像没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只要和祖先的配方有一点点出入,魔药就会失效,甚至起完全相反的效果。”莎拉担心地说。   “精灵的寿命悠久,也许精灵是对的。”夏尔望了望瓦兰奈尔,精灵远比黛利希高,现在蹲着身体,努力让自己显得和黛利希平齐,无论黛利希措辞多么严厉凶狠,他都显得温柔和蔼。   “呜……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奶奶不会改变主意的。”莎拉咬着嘴唇,有些不安。   “他们最终会有个结果的。”   “真的吗?那个迟钝的精灵会把所有事情都拖得很久,我还想早点回工坊呢。”莎拉无奈地说。   “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夏尔不以为然,“咱们走吧。”   莎拉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夏尔身边,他们一起往侧塔高处走,往女巫们的魔药工坊返回。   “你喜欢这里吗?”夏尔问。   “这里……挺好的。”莎拉低声说,“我觉得我在做有意义的事情,我们做了许多魔药,卖给周围的人们,帮他们治病,用占卜帮他们了解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还给他们解释一些自然现象,这感觉比在大沼泽好。”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在工坊门口前停下,布里安在里面鼓捣些什么,他自己做了个面罩戴上,遮住自己丑陋的嘴部,平时他一直在帮女巫们的忙。   “夏尔。”莎拉抬头看他。   “怎么了?”   “我想知道怎样才能化解人们心中的仇恨。”莎拉叹气,“当我走在外面的时候,我仍然感觉人们在背后看我、谈论我,传播有关大沼泽的谣言,觉得我们是一群原始人和疯子,觉得巫术就是伤人取命的魔术。”   斩断仇恨的链条,解决洛曼人和大沼泽之间的互不信任,弥合双方之间的缝隙,夏尔暗想,这是多么浩瀚的事业。   “明天就是新年。”夏尔一时没有好办法,“我们应该好好休息,烦心的事情以后再说。”   “好吧,好吧。”莎拉叹气,“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能来这里。”   艾利希娅在晚饭之前回来,她一头钻进房间。   “夏尔!”她捧着一个匣子,兴奋地爬上床,摇晃夏尔,“看我买来了什么?”   夏尔困惑不解,那匣子尺寸不大:“什么东西这么小。”   她慢慢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对金戒指。   “夏尔,这戒指能记住我们之间的爱。”她认真地说,然后从中拿起戒指,戴在夏尔的无名指上,然后自己也戴上一个。   夏尔对着烛光看着这枚戒指,它非常漂亮,承载着某种深邃情愫。   “是不是比那什么刀鞘贵重多了?”艾利希娅突然问。   “——二者价值都无法用言语衡量。”他灵机一动。   他们亲吻,然后拥抱。   夏尔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到房门外的卢安娜,她一边看夏尔和艾利希娅相拥,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轻勾手指,掀起自己的女仆裙,露出底下黑色绸袜,稍微挺起臀部,无限惹人遐想。这是邀请他寻欢作乐的信号,夏尔确切收到。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艾利希娅用迷离的眼神看着夏尔。   “当然。”夏尔搂住她的腰。   艾利希娅这么迟钝,应该不会发现的……   新年晚宴上有诗人到场,他唱了一篇以猎杀恶魔为主题的歌曲,人们就着歌曲的节拍又唱又跳,骆丹在放羊时期学过弹奏乐器,夏尔将那把式样怪异的五弦琴给他试用,琴声铿锵有力,令整个夜晚气氛高亢。   夏尔拿起酒杯,凝视眼前温暖情景。猎人队伍重建,国王因检举信而焦头烂额,圣堂延揽人手,机制渐稳,万事暂时平和,终于有机会稍事喘息,在这段短暂时间里,他希望自己能继续培育多种多样的能力,为更大的事业做准备。   “追逐欲望,寻找权力。你感觉如何?”格拉迪乌问。   “很好,不能比这更好。”   “嗯。”   “……我还战胜了你,你没能控制我,你无法驱使我。”   “我不会控制你、驱使你,也不会奴役你。我不需要这些。夏尔。”   “那你想做什么?”   “我只需要……把你变得和我一样。”   —— 第一卷 完 第132章 河岸马场   盛夏。   “就是这了。”马车夫肤色黝黑,技艺精湛,他吆喝一声,拉动缰绳,两匹拉车驽马长嘶一声,轻扬蹄子,在道路上停下。   夏尔极目远眺,看到一片漂亮的平原,明黄色花朵大片分布,在骄阳照耀下狂野生长,其中又丛生墨绿色灌木,形成绝妙点缀,又像天然界线,割开绮丽旷野。   远处山坡上建筑有高大石堡,凭地势雄立,红色瓦顶的庄园则分布在半山腰,茂盛树林掩映着若隐若现的棚屋与谷仓,显然是贵族私产。   “那是杜兰德家族的城堡。”车夫看到夏尔的目光,为他指点。   “他们的风评怎么样?”夏尔慢慢从马车后面爬下去。   “我可不敢说,最近时局不好。”车夫巧妙地回应夏尔的问题,“您是来买马的吗?”   “是的,加尼尔跟我说,这里出产上洛曼最好的马。”夏尔看到田野间一片广阔的养马场,围栏将草地框住,阻绝周围花朵蔓延,放眼十六七匹毛色各异的骏马正在漫步吃草,又有马倌贴身照料,将马养得膘肥体壮。   “当然啦,虽然咱们这沃林地方是洛曼最东边,但就连西海岸也有大人物专门来买呢。”车夫骄傲地说。   “很好。”夏尔从钱袋里拿出一枚银币交给他,“一路上多得照料,感激不尽。”   “您太客气了。”车夫感到惊喜,“您真是个大善人。”   “那就拜托告诉我一些消息,村子里的人在谈论些什么?”夏尔不急走开。   “谈论?哎,那可多了去了,有人想抗税,有人抱怨生计,还有陌生人在村子里转悠,我只想安生赚钱。”车夫无奈。   “有没有‘恶魔’出没?像是那种比较神秘,比较诡异的事情。”   “这个嘛……”车夫长叹,“咱不明白,也不敢问,但确实有。”   “那我来对地方了。”夏尔微笑,“再会,先生。”   “再会。”车夫压了压自己的草帽,然后驱车离开,沿田间道路逐渐远去。   这地方真热啊,夏尔在日光下晒了一会,有些受不了。他仍旧穿着黑魔甲,外套墨色布衣,挡住盔甲上锋利花纹,身后披银灰色斗篷,灰刀佩在腰间,脚上则是牛皮靴。   他听到微微水流声,循着声响往田野走去,很快看到一处掩藏在灌木之间的水潭,为绿荫所掩盖,不受日光照射。他快步走到水边阴凉处,单膝跪下,捧起清凉的水在脸上擦拭,稍去暑热。   这下舒服多了,夏尔看到水潭映出自己的样貌,红褐色短发披散,蔚蓝眼睛,原本容貌清秀,这两年来饱经风霜,所以显得比同龄人成熟。脸颊右下方有一道疤痕,形状粗陋,是被石块砸破的,当时未经处理,现在清晰可辨,好在比较小,并不影响整体容貌。   “你正在变丑,你正在变老。”格拉迪乌厌恶地说,“那个年轻俊俏的孩子去哪了?”   “一去不返了。”   “你再也不能用你的娇俏容貌吸引少女,感受她们的唾弃吧,你将无懈可击。”   “人不能永远用容貌吸引异性。”夏尔站起来,朝养马场方向走去。   这里是林边堡领地,位于洛曼东部边境,北接抛尸沼泽,东临蛮族领地,名副其实的王国边陲。   杜汶收集到线报,说这附近有村民试图召唤恶魔,夏尔便来看看情况,长期驻守在圣堂虽然安逸,但也会打磨志气,何况这两年来他训练专注,实力见长,不至于在阴沟里翻船。   马厩规模很大,门口有间小屋接纳往来人群,一个穿着短袖布衫,穿白坎肩的年轻人坐在长凳上,侧头看到夏尔,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两眼。   “冒险家?”他问。   “算是吧。”夏尔坐在他身边,看到对方坎肩上的徽记,模糊绣着一只大狼,屁股被一支箭矢刺中,看起来非常滑稽。   “我可是德·杜兰德家的人。”他傲慢地说。   “你为贵族效力,啊,真了不起。”夏尔随意地点头。   “这年头哪有这么好的差事,兵荒马乱的,税收又重。”他觉得夏尔不够恭敬,因而生气,“冒险家难道就落得好?”   “也没什么,”夏尔摇头,“确实有些波折,忙于处理各种事情,一边还要对付各种各样的怪物。”   “不说了。”仆人望了一眼马厩,大门紧闭,“这里有最好的马。”   “你也是来买马的吧。”   仆人瞄了一眼夏尔:“你有闲钱买马?河岸马场的马都非常名贵!至少要10金币一匹。”   “有需求嘛……而且也不是我的钱。”夏尔看到关上的门,“门什么时候开?”   “我叫了门,他们去通报,应该一会就来。老爷让我来挑几匹最好的马走,你嘛,应该还能买到经济适用的劣马。”仆人解释。   “你叫什么名字?”   “卢卡斯,你呢?”   “我是过客。”   他不满地说:“你这家伙,我告诉你真名,你却用假名应付我。”   “毕竟你没有用假名的需求。”夏尔微笑。   “倒霉鬼。”卢卡斯撇撇嘴,骂了一句。   “好了,老兄,我们在一处荫蔽下等待,应该和睦相处。如果所料不虚,我们以后还会相处一段时间。”夏尔和善地说。   “也是。”卢卡斯耸耸肩,“算了,我是文明体面人,就给你个面子。”   夏尔望了望远处小山丘上的城堡和庄园。   “德·杜兰德老爷近况如何?”   “你想从我这套话?想得美。”卢卡斯警惕心很强。   “我初来乍到,”夏尔轻松地说,“只是了解一下本地领主,方便以后打交道。”   “你?老爷没用得上你这种人的地方。”卢卡斯摇头。   “有听说乡间有人在施展邪恶仪式,做些招忌讳的事情吗?”夏尔很关心。   “不知,你别唠叨了。”   夏尔正要继续问下去,忽有人拉开马场大门,一个皮肤较黑,戴白色头纱,穿浅色短裙的妇女走来,望了他们一眼,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你认识她吗?”夏尔往里走。   “她是马场的女主人,埃琳女士。”卢卡斯小声介绍,然后快步走上前,熟络地和她打招呼,“夫人贵安。”   “欢迎。”埃琳向他致意,然后转头朝夏尔点头,“是来买马的吧?”   “对,我和这家伙。”卢卡斯点头。   “初次见面。”夏尔向她谦虚行礼。   “嗯。”埃琳寡淡地回应。   初进去是一个很宽阔的院子,中间有水井,周围是荫凉马棚,还有雇工们居住的大棚屋,屋顶堆满茅草。靠近围栏的地方一侧是小片菜地,种着胡萝卜,另一侧则是草场,规模极大,大片新鲜牧草生长,还专门开挖水渠用于灌溉。   埃琳对一个小厮命令,那人就朝草场上的马倌们大声呼喊,他们牵马回返过来,进到荫棚里,让那些骏马入槽休息。   “看起来真厉害。”夏尔不太了解马业,只觉得这些马个个膘肥体壮,精神饱满。   “河岸马场是林边堡乃至上洛曼地区最好的马场。”埃琳淡淡地说,“您不知道吗?”   “只是听说。”夏尔解释。   “……”埃琳收回目光,转向卢卡斯。   “他啥也不懂,您别在意。”卢卡斯耸耸肩,“夫人,老爷让我来挑您这里最好的马,价钱好商量。”   “你是了解马的。”埃琳抚摸她身边一匹颜色纯白的骏马,“‘爱芙’是匹勇敢的马。”   “很好,还有呢?”卢卡斯摸了摸它的鼻子。   “‘旅行家’健于步行,耐力很好。”埃琳指着下一匹棕色骏马。   “不错,这匹也要。”卢卡斯点头,转头看到马倌牵着一匹黑色骏马走近,“啊,我绝对要那匹。”   “它看起来很棒。”夏尔也注意到这匹黑马,骨架宽阔,体态健壮高大,比其他马看起来都要神骏。   “‘震怒’是这里最好的。”埃琳心满意足地点头,“我们25年来最好的一匹马,它的祖父是山内帝国的赛马‘红尖角斗士’,曾经在帝庭里参与比赛,母亲则是纯血洛曼马‘莱拉’。‘震怒’兼顾帝国马的肩高和洛曼马的耐力,同时天生极富勇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后退。”   “真是好马,我们也要了。”卢卡斯称赞不已,“就没见过这么帅的骏马,骑上战场绝对可以带它的主人建功立业。”   “我也是这么想的……”埃琳摇头,“可惜‘震怒’已经被预订了。”   “预订?被谁?”卢卡斯问,他和夏尔都将目光转向埃琳。   “一位贵客。”埃琳解释。   “再高贵能有我们家老爷高贵?”卢卡斯很不满,“告诉我他的名字,这匹马先交给我们,我们去和他谈,他肯定会让步。”   夏尔很喜欢这匹马,如果他自己要买马的话,也绝对会选这匹。他走上前去,伸手抚摸它的前额,马倌赶紧走上来,拍掉他的手,示意他退开。   “松手,它会咬你!”马倌很生气。   “它不会咬我的,我身上有让它不安的气质。”夏尔拍拍震怒,黑色骏马有些困惑,但没有发起攻击。   “……不要消磨我的耐心,先生,这匹马已经被预订了。它会在几日内被送往其他地区,现在只是暂放于此。”埃琳皱眉。   “是啊,你这混蛋,快退开。”卢卡斯上去拉夏尔。   “劳驾,给它套上马鞍,这里最好的鞍具多少钱?”夏尔没有动,取出几枚金币给马倌,“这是我的马。”   “你的马?你疯了?你要抢劫我们?”埃琳吃惊。   “别担心,这是加尼尔·德·阿尔伯塔爵士为我预订的,用来参与夏季狩猎,听说我正好去林边堡,他就让我顺路来取。”   埃琳肃然起敬。   “您就是夏尔·格拉尼大师!那位恶魔猎人!”   “居然是灰树厅的夏尔……”   “开玩笑的吧……”马倌们也听过这个名字,神情惊异。   “很难说不是。”夏尔向他们稍微致意,随后转向卢卡斯,“我们去找你家老爷吧,有些话要和他说。”   卢卡斯像是触到一团雷电,赶紧缩回身子。   “好……好……” 第133章 叛乱先声   夏尔深知马术的重要性,这两年来花了许多时间好好练习,此外还学会游泳和潜水,有时间培育这些技能真是太好了,总会派上用场。此时骑上悍勇骏马,动作娴熟。   震怒肩高一米五左右,算得上一匹高头大马,埃琳以友谊的名义,赠给夏尔相当优质的鞍具,其上装饰有漂亮银件,非常美观,牛皮鞍具骑乘起来也极舒适,两侧马鞍袋很深,可以装许多东西,方便极了,夏尔多得是零零碎碎的玩意需要地方存储。   离开马场后,夏尔朝杜兰德家族城堡进发。震怒可比训练用马强壮迅捷得多,与其说是马,更像是彻头彻尾的有蹄野兽,耳朵不住灵活转动,眼睛大而明亮,夏尔在道路上快步驰行,相当迅速。卢卡斯则在旁边牵着几匹马走路,有点像是夏尔的跟班。   “热死了。”卢卡斯抱怨,“热死了……又热又累。”   “你也可以骑马啊。”夏尔转头看他。   “什么?这是老爷的马,要分配给他的士兵的,我怎么能碰。”卢卡斯有些讶异。   “你们是要打仗了吗?”   “当然,农夫们不安分,老爷当然要教训一下。”   “你也是农夫家庭出来的吧。”夏尔想了想。   “什么?怎么会!我的父母都是杜兰德家族忠诚的仆人,我有光荣的家族传承。”卢卡斯骄傲地说。   “听上去有模有样。”夏尔一时不知如何评论,“当仆人感觉就这么好吗?”   “……您是有本事的人,当然可以来去自如,我们有口饭吃就是天大恩赐。”卢卡斯耸耸肩。   “那么,我想知道本地的农夫们在抱怨什么。”   “抱怨的内容,还不就是那些东西,等级制也不爽,税收也不爽,修订法律也不爽。嗨呀,无非就是那些事情来来回回,见得多了。不过他们敢真刀真枪来,倒还是奇特。”   “你猜他们有多少人?”   “人?领地里总数五个村子,八九千口,愿意起来反抗的,可能有一千个凑整吧。”卢卡斯想了想。   “一千个起义农民。”夏尔低语。   “他们不成气候,瞧瞧这些马,老爷手下一百个轻骑兵就能把他们赶得到处跑。”卢卡斯洋洋得意。   “倘若输了呢?”   “输了?怎么会输……那些麻杆子种地是一把好手,打仗就是胡来。”   “他们敢于冒着村庄被烧、人头被砍的风险上战场,说明他们有底气。”夏尔想到杜汶的线报,有人在这里召唤恶魔。   “哎哟,能有什么底气,最多能找3、4个老兵指导他们排成阵型,学会把尖的一端往外怼,不然还能整出什么花样。”卢卡斯摇头。   “也是。”夏尔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恶魔现身的问题。   恶魔能带来强烈的精神干扰,也许本地村民尝试召唤恶魔来对抗贵族,但恶魔一旦现身,周围的人都会发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怎么让恶魔协助作战?   现在看来,恶魔更像是一种传播思想和念头的有形聚合体。夏尔心想。不仅是看到恶魔真身,光是看到那些描述恶魔的文字、图像和记录,大家都会从内心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和惶惑,心中反复浮现恶魔图景,严重的会精神崩溃。还是得让人积极参与训练,从最初级的模糊接触开始,慢慢锻炼心灵,消化恶魔对思维的影响。   他们穿过一片农田,夏尔望了一眼旁边那些贫苦人,佃农租贵族的土地来种,相对比较自由,看起来还算体面,把锄头放在一边,躲进林荫下,还有余裕喝水。农奴们境遇则悲惨得多,日夜不停地为贵族耕地,即便在这样的毒日头下也不能休息,成群结队地劳作,竭力从地里刨食,他们没有人身自由,生死由当地贵族处断。   夏尔知道,在一片传统洛曼领地中,大约有七成田地都归当地大小贵族所有,他们将土地租给佃户,或者勒令自家农奴耕作,只有三成田地由自耕农们开拓,自负盈亏,为贵族交税来换取保护,他们会选出自己的带头人、村长之类的角色,负责和领主交涉。夏尔自家就是佃户,在贝罗尔村时,全家靠租种当地男爵的土地生活,相当困苦。   农村和城市的差别是多么大啊,夏尔不禁暗想,在这些乡间地带,贵族们垄断了大多数权利,而在城市里则是另一幅光景,灰树厅居民多数是手工业者、匠人、海员、商人和各行各业雇工,他们组建同业工会和商行,有时提出奇怪要求,几乎气死雷内伯爵。   他们靠近半山腰处的庄园,大片果林中结着肥硕果实。   “真是片漂亮地方。”夏尔看到几间宅院,有鲜花怒放,少女欢笑。   “当然,咱们领主把这里管的很好。”卢卡斯高兴。   “应该很富庶吧,领主每年收入多少?”夏尔问。   “嗨,老爷可是个大富人,有足数500金币的岁入。”   那些为贵族照顾果园的雇工和佃农们侧头看到卢卡斯,都向他问好,卢卡斯似乎地位还比普通仆人高一些,对他们态度倨傲,听到招呼也没有回应。   “毫无希望的一群人,腐朽、卑微,拖整个时代的后腿,只能作为支撑文明的基石被践踏。”格拉迪乌冷漠地评价。   “他们将在这里工作到死。”夏尔心想,“他们的血汗凝结成我们的食物,我们的衣服和道路。”   “其中聪明的,会学会偷鸡摸狗、抢劫放火,通过铤而走险摇身一变,享尽富贵。”   “然后死于法律的审判。”   “法律消灭他们中的有志者,让大多数人安于现状。”   “我不觉得,法律维护整个社会繁荣有序,没你说的那么消极。”   “如果贵族压迫他们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该在‘法律’约束下安安饿死,还是奋力一搏?给他们一人一把刀,他们能建立新的秩序。”格拉迪乌嘲笑。   “也许可行,但我得先了解下本地情况。”夏尔观望上山道路,“看看这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召唤恶魔。”   不是所有城堡都和阿尔伯塔堡那样宏伟,眼前的城堡规模就不大,一圈石墙,院里有马棚与主楼,再无其他附属建筑,甚至还没猎人圣堂占地规模大,看起来颇为寒酸,门口卫兵给他们升起铁门。   “噢,尊敬的大人。”卫兵看到震怒,对它的高大雄壮感到印象深刻,连带着对夏尔也有些敬畏,他们多年迎来送往,能够通过坐骑的品质判断出骑手尊卑。   “客气了。”夏尔翻身下马,牵着震怒走进城堡庭院。   几个妇女正在晒奶酪,将它们整齐地挂在悬空绳索上,任风晾干。马夫过来带走卢卡斯所牵的那几匹马。   “干得不错。”马夫一边点头,一边看夏尔身边的震怒,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啊,好马。”   “有劳了。”夏尔递给他一枚银币,将缰绳递给他,马夫连连道谢,然后带走震怒。   等他们看到杜兰德男爵的时候,发现男爵大人正在穿盔甲,两个仆人前后帮他套上厚重锁链甲、铁铠、头盔和肩甲,显然他非常尊敬死亡,不肯轻易直面死后世界。   “卢卡斯!”他嚷嚷,“马怎么样了?”   “很好,很好,买了6匹马,只花了48金币。”卢卡斯解释,“都是埃琳女士那最好……呃,最好档次的马。”   “那最好的马去哪了?”男爵捕捉到卢卡斯话语中的细节。   “被这位先生买了。”卢卡斯把话题挪到夏尔身上,夏尔还在观察房间里的精致陈设,回过神来,转向男爵。   “谁让你带着武器进来的。”男爵很不安。   门口卫兵闻讯连忙走进,向男爵致意:“他是灰树厅圣堂的夏尔·格拉尼大师。”   “你怎么知道?”夏尔不记得自己通过名姓。   “那口刀。”卫兵解释,“人人谈论夏尔大师下巴有疤痕,又披银灰色斗篷,带着有弧度的刀,杀人只需一瞬。”   “这描述真叫我寝食难安。”男爵很不高兴,“好了,夏尔·格拉尼,你来这里作甚?”   夏尔走到窗边,感觉自己像个神秘人,什么时候我也开始故弄玄虚了。   “还不知道大人名字?”   “约翰·德·杜兰德,你早该调查。”男爵对夏尔的无礼感到不满。   “我来找工作,”夏尔解释,“根据可靠线索,你的领地里有人召唤恶魔,如果事情成真,恐怕会非常为难。”   “恶魔?哈!不可能!”约翰摇头,将盔甲穿戴整齐,“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老爷,我确实听说村里人不安分。”旁边一个仆人忍不住说,“恐怕真有些邪门的事。”   “唔唔……”约翰皱紧眉头,“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吧,你要多少钱?”   “100金币。”   “什么?我每年收入也就这个数!”约翰叫喊,“别太过分了!恶魔猎人!”   “某人说您年金500,好像100金币对您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啐,那都是我诚实工作所得,岂能随便挥霍。”约翰摇头,“……此事休要再提,我马上要奔赴战场。”   “请容我随行。”夏尔说。   “你要来就来吧。” 第134章 严峻交锋   一队骑马士兵策马跟在约翰男爵身边,夏尔离他隔着一名护卫。   “所以,”夏尔望着眼前道路,地上铺有碎石,这种碎石小路在洛曼乡间随处可见,只要倒入破碎岩石,再用泥浆黏合即可,铺设成本很低,“农民们到底在抱怨什么?”   “啐。”约翰骂了一句,“那帮没教养的渣滓。”   “缺乏教养也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也许他们没钱请老师,但他们有能力保持忠诚。”约翰很不满,双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腹,整支队伍随之加快。   “让我猜猜,也许是因为您征收初夜?”夏尔想了想。通常,村民在结婚之前需要付给领主一小笔钱,如果拒绝付钱的话,领主有权力把新娘带回城堡一夜,作为惩罚。   “我猪油蒙了心会去睡村姑,”约翰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是新的税收,税收。”   “征税的目的呢?”   “当然是为了准备打仗,野蛮人在河对岸不停鼓噪,派出探子,在沃林河上下游各处浅滩做标记,当我们是瞎的。”约翰愤愤不平。   “您为了预备战争而征税,结果却引发了另一场不必要的战争。”   “他们不识大体,害得我日夜焦虑,现在又有你来敲竹杠,多令我愤慨!艾德沃天神真不开眼。”   “这笔钱是有必要付的,我们走着瞧。”夏尔只是保持神秘莫测的微笑,约翰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直视前方。   “雷内大人身体如何?”约翰问。   “很好,十分健康,又吃得壮实了些,现在体大如牛,年近五十,火热雄壮。”夏尔想到最近一次面见雷内伯爵,他在考虑雇佣一队卫士保护自己人身安全,因为债主实在太多,有时他真的很担心惨遭刺杀。按洛曼法律,如果出贷人意外死去,贷款也会一笔勾销。   “我跟随雷内伯爵参加过470年边境战争呢。”约翰得意洋洋地吹嘘,夏尔隐约听过这回事,悍爪部落以迷路为由,跨过沃林河边境,进入林边堡境内,屠杀了3个村庄,宰了一家贵族,林边堡的克里斯伯爵接连寄来九封求援信,迫使雷内伯爵领兵东进,和悍爪部落打了一场遭遇战。将士用命,将野蛮人赶回河流对岸。   “那一定是荡气回肠的战斗。”夏尔说。   “当然,我们几家贵族合兵一处,集中骑兵发起冲锋,把那些半裸野人杀得屁滚尿流。”约翰得意地看着自己身边的骑手们,士兵戴护鼻盔,半身鳞甲,手握长矛,训练有素。   “所以这次也一定会胜利。”夏尔现在知道约翰的底气了,在对方的经验里,没有一队骑兵无法左右的战场。   “这些农民怎么会是我大军的对手。”约翰哈哈大笑。   “但善后怎么处理?继续惩罚他们?”   “我自有主张。”约翰让夏尔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跨过一座小山丘,看到几百个彩色帐篷伫立在山岗上,上面高高飘扬杜兰德家族的中箭恶狼旗帜,约翰靠近以后,士兵们纷纷呼喊,给他打开营地大门。   “看我帐下军势,是否雄壮?”约翰向夏尔吹嘘,策马穿过营地,高处一声号角吹响,士兵们纷纷从帐篷中钻出,集结起来。   夏尔翻身下马,震怒用蹄子踏了踏地,打个响鼻,其他马匹和它相比都显得矮小而貌不惊人,士兵们一时间注意力不在伯爵身上,对震怒和夏尔指指点点。   约翰很不高兴:“专注一点!”   几名领地骑士走上前来,向约翰致意,他们身上盔甲有明显磨损,要么是久经沙场的缘故,要么是贫穷的结果。   “他们已经集结起来,并且朝城堡逼近。”一名老骑士说。   “大概一千个人,衣衫破烂,拿临时拼凑的长矛和农具。”另一个骑士补充,夏尔注意到他右手缺了2根指头,看起来尤为落魄。   “谈判的可能性呢?跟以前一样,叫他们的领袖过来谈,然后煮了他。”约翰皱眉。   “煮得太多次,他们已不肯相信。”落魄骑士摇头。   “跟他们说这次不会骗人。”约翰坚持,“他妈的,我可不想把人折损在这破烂战斗里。”   “普林斯村没有反叛,我们可以约在那里见面。”一个瘦高骑士说。   “问题是它们已经拿着武器,离这里只有三里路了,恐怕为时已晚。”老骑士摇头。   “来的这么快,这些农民必然谋划已久。”落魄骑士无奈地说。   “你看好营地,我们速速出发,和他们干一场。”约翰嘱咐。   “这位是?”老骑士审慎地看了夏尔一眼。   “他说农民们有古怪,让我给他100金币,他会站在我们这边。”约翰对此态度不屑,“先生们,你们说呢?”   “年轻人,”老骑士摇头,“不要插手你不了解的东西,不要进入你不熟悉的地界,不要勒索比你高贵的人。永远记住,我们是贵族。”   “噢。”夏尔微笑,“我明白了,多谢指点,大人。”   “这里是沃林河领地。”约翰重新骑上马,将头盔戴好,朝周围士兵放声呐喊,“听好!团结一致!共同进退!保持忠诚!绝不留情!”   “噢噢!”   “唔哦哦!”   “冲啊!”兵士们高举武器,士气可用。   士兵集结下山,准备去和叛乱农民们打一仗,夏尔回头看了看这些征召士兵,男爵本人手下应该有五六百人,每个骑士大约带了两百人的部队,所以合计也是一千多人,和反叛农民数量接近。但这些士兵装备精良,披坚执锐,远非农民可比,按夏尔看,若是真起冲突,农民们绝对没法占上风。   这些贵族自以为是,真不讨人喜欢。夏尔心想。但我更不喜欢恶魔真的现身,本地村民正在接触他们无法掌控的力量……话说回来,到底是谁教会他们召唤恶魔的仪式?   部队行军很快,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就远远看到乌泱泱一群人穿过树林往这里来。   夏尔远眺,看到大群武装农民,他们穿皮衣、麻布衫,有些人戴兜帽,更多的披头散发,眼神凶狠,因缺乏营养而显得消瘦残忍,手持伐木斧、连枷、草叉,气势汹汹地行军。   农民们不成阵型,散乱站成一团,看到贵族军队的旗帜就停下,背靠大片茂盛森林。   年老骑士把手抬高,放声命令,贵族军队也随之驻足,夏尔骑着震怒,跟在约翰身边。   “大人,您现在可以骑去和他们谈了。”瘦高骑士说。   “谈?谈个屁,让大家冲锋。”约翰摇头,“结果了这帮暴徒。”   “是。”瘦高骑士点头,骑士互相用眼神示意,随后带领骑马士兵们远离战场。   “他们去哪?”夏尔问。   “等两边步兵线胶着,他们从侧翼杀出,瞬间就可以结束战斗。我们有机动优势,他们会被我们牵扯得团团转。”约翰看起来对军事有所了解。   炎日当头,大战将启。   “射死他们!”约翰命令。   弓箭手们按习惯迈步向前,在弓箭教头的指挥下拉弓,然后射击,上百根箭矢一齐发射,掠过天空,好似一阵黑雨,淅淅沥沥落入农民军队中,夏尔望见许多人立刻倒下,一阵哭嚎尖叫响起。   他们霎时畏缩,稀稀拉拉往这里射了几箭,士兵们觉得好玩,举起盾去迎接这几根毫无杀伤力的箭矢。眼见完全无法在对射中取得优势,农夫们迅速往后退,想躲进森林里。   “向前!”约翰不肯和农夫们在林地里乱战,宁愿在较为开阔的地方结束战斗,于是立刻发号施令。   夏尔看到身边上千人一齐移动,这阵势颇为惊人,密密麻麻全是头盔、反光盔甲、长矛还有剑,形成密不透风的阵型,稳步朝前迈步行进。   “跑起来!追上他们!”约翰策马,扯着嗓子催促,于是士兵们立刻加快脚步,高举武器,嚎叫着向前奔行冲锋,朝那群乌合之众杀去。   “哈哈。”约翰很喜欢见这阵势,夏尔也能理解那些喜好战争者的想法了,几千上万人在自己命令下移动、作战,投入血腥大战,像赌博一样,胜负转瞬决出,影响接下来一系列局势,这种滋味酣畅淋漓。   他看到前方响起刺耳叫喊,杀声震天,士兵们赶上农民,草叉和刀剑相碰,自是难以招架,约翰的军队迅速往前推进,夏尔能想象得出那里的场景,成百上千把武器互相碰撞,砍杀彼此肢体血肉,暴力肆虐,淹没所有冗余思想。   “靠近点,夏尔,靠近点。”格拉迪乌催促,“上千个灵魂。”   “要耐心。”夏尔眯眼看着远处厮杀局势。   “看看吧,结束了,你该打道回府,恶魔猎人。”约翰哈哈大笑,眼见骑士们迂回战场,从侧翼杀入,骑枪像穿刺黄油一样洞穿农民们的阵线,骑马士兵们冲锋如洪水肆虐,夏尔看到好几个人被撞飞。   好像是没我事了。夏尔遥望。嗯……   “不是我说你,你贪财好利的面目让我感到可笑。”约翰摇头。   男爵喜上眉梢,凝望前线战局,一会又忽然皱眉。   夏尔看见骑手们在农民部队中肆虐践踏,但还没来得及完全瓦解叛军的反抗,他们就遇到麻烦了,战马在原地徘徊,冲锋势头遭到遏制,迟迟无法彻底杀穿,是农民们仍然在竭力抵抗吗?   旋即,阵线中出现一道不详的硫磺色火焰,呈弧线播撒,浇在骑兵头上,淋入步兵阵线,所过之处阵阵惨叫,尸毁骨销,在贵族军队中烧出一片焦灼血径。   工作来了。 第135章 焰舌恶魔   夏尔看到有什么巨大生物在阵线中肆意破坏,不止一只,骏马纷纷发狂,人立起来,将骑手甩落在地,农民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杀了或者生擒。有了这些强大怪物助阵,农民们士气倍增,之前松动后退的阵线也重新稳固。   骑兵们原先还气势汹汹,肆意收割战场,现在却被打得丢盔弃甲,眨眼间快速折损,一个接一个被砍杀。普通士兵被那些怪物拍倒在地,惨叫不断,血流满地,情势极端可怖。   怪物体型很大,外形各不相同,有的类似人形,有的则完全扭曲,无法用正常言语形容。   夏尔仔细观察,从乱哄哄的人影中分辨出它们的数量和位置,确定有3只。这些生物绝对不是普通怪兽,肯定是恶魔,至少已经深度恶魔化。   最重要的是……它们身上贴满布条、稻草、饰带和麻布,头上还戴着奇形皮套,将其丑恶本相遮住,此时大杀特杀,周身染血。   是了,这些农民想法很好……他们召唤出这些恶魔,然后用怪诞的装饰品把它们遮住。与其说是恶魔,看起来更像是旅行花车里那些杂耍动物,用乱七八糟的纸张和布条遮住外形。这样一来,人们心中的恐惧就得以消减,恶魔生命的战斗力却不受影响,仍然可以对敏感的马匹造成惊吓,同时轻易践踏战场,扭转局面。   “这……这……”约翰勒住马首,身边几名护卫看得也瞠目结舌,无法理解眼前局面。   在三只怪物的破坏下,贵族军队兵败如山倒,一面又一面旗帜倒在阵中,幸存士兵胆气全无,喊叫着掉头逃跑,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士兵便全无战意,掉头朝约翰男爵这边跑来。   其中一只留在原地啃食尸体,一只则迅速跑进森林,还有一只则追杀逃兵。   狂奔追击的恶魔非常强壮,浑身覆盖恶魔坚壳,头颅呈菱形,满口尖牙,从中伸出一只明黄色的焰舌。就像青蛙吐舌捕食蚊蝇一样,它攻击时将修长舌头迅速吐出,在逃跑士兵中一摆,迅速扫倒数人,士兵一触碰到这舌头,身上立刻燃烧起熊熊火焰,惨叫不断,摔倒在地,盔甲融化,皮肉烧毁,不多时就化为灰烬。   有点本事,是一只中阶恶魔,夏尔判断出来,这类恶魔难以命名,因为不知它到底追随哪位恶魔亲王,也不知是哪一尊魔神手下。中阶恶魔比恶魔小鬼、恶魔大鬼的等级高一级,算得上真正恶魔,一只就相当于百人军队。   “唔唔——”约翰看到这火舌怪物追击过来,吓得浑身发抖,说话也不利索了,“干掉它!干掉它!”他将剑用力往恶魔一指。   夏尔拨转马头,无意在此继续纠缠下去。   “你去哪?”约翰侧头看到夏尔要离开,连忙大叫,“别跑!不许撤退!”   “你不是我的领主,无权命令我。”夏尔说。   “我给你钱!我要你参战!”约翰想催动马逃走,但坐骑焦躁嘶鸣,万分不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多少?”   “100金币!说好的!”约翰哀求。   他身边那几名护卫硬着头皮,策马朝恶魔冲去,但接近到一定距离,马匹皆惊慌失措,不住摆头,有的转身逃跑,有的甚至直接将背上主人甩下来。焰舌恶魔迅速逼近,吐出柔韧舌头,鞭状长舌在空中划过,犹如一把灼热利刃,迅速熔断士兵们的身体,他们惨叫连连,浑身染火,坠地而死,尸身焦黑。   “不够。”夏尔望着那焰舌恶魔,它转过来,注意到约翰男爵,登时加快速度朝他突击。   随着恶魔逼近,约翰的坐骑惨叫一声,双眼翻白,被吓得摔倒在地,连带着将约翰男爵也砸在地上,满身盔甲把他压住,他发出凄厉嚎叫:“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救我!救我!”   “500金币。”夏尔说。   “我给你一千金币!救我啊!”约翰的尖叫撕心裂肺。   “早这么给不就好了吗。”夏尔拍拍震怒,它十分镇静,即便恶魔靠近也表现出充分的勇气,没有后退也没有惊慌,而是以对等的勇气与恶魔对峙,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坐骑。   他望着那恶魔,遥遥叫喊:“再靠近,你会死的。”   “吼!”恶魔迅速朝夏尔喷出口中焰舌,来得极快。   “努因锋芒!”夏尔释放出锋锐咒,一道银光呈弧形激射斩出,命中那舌头,登时将它在空中切断,断裂舌头向一侧飞去,跌落在地,火焰尽灭,恢复原本焦黑恶魔质形状。   失去了舌头,恶魔看起来非常焦虑痛苦,半根断舌头不住摆动,原地挥舞利爪,试图威逼夏尔,不想让他靠近。夏尔策马逼近,恶魔眼看夏尔靠近,立时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暴起攻击,将夏尔从马上击落,或者直接将马毙杀。   夏尔没有给它机会,离它还有十米左右,立刻朝它伸出右手,焦黑戒指上绽放出橘色弧光,惊人喷火从中涌出,卷中恶魔身体。   那么喜欢焚烧凡人,那么就同样在烈火中死去吧。夏尔暗想。   恶魔被焦黑戒指中的巨焰侵染,周身瞬间被烈焰淹没,它发出嚎叫阵阵,立刻原地打滚,试图扑灭火焰,然而大火却难以彻底消灭,它的外壳迅速熔化,恶魔质焚烧后又飘离成虚相灵魂,恶魔体内潜藏的黑色灵魂也不断向外倾泻,悉数流入夏尔体内,被格拉迪乌吞噬。它大快朵颐,继续进餐。   “作为开胃菜够格了吗?”夏尔在心里问。   “味道劣质。”格拉迪乌胃口挑剔。   焰舌恶魔刚才的叫喊像是在呼唤恶魔同伴,远处那只恶魔抬头来看到这里的情形,显然有些讶异,咆哮着撤退,农民们本想趁胜追击,见势作罢,只是低头抢夺战利品,争先恐后地盘剥收集战死士兵们留下的武器和盔甲。   “呼……呼……呼……”约翰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凝视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显然不肯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残兵们惊慌失措,撤到他身边来,恐慌地看着地上的恶魔残躯。   外表伪装烧尽之后,它露出原本黑色诡异的巨大外形,看起来非常丑恶。   “那到底是什么?”   “天啊!天啊!”   “太可怕了……”   “呜呜……”   士兵们浴血还生,心有余悸,远眺同伴们尸骨无存,更是悲从中来。   线报是真的,本地村民真的在召唤恶魔,夏尔看了一眼远处。村民们有那只恶魔掩护,继续安心打扫战场,拖走同伴们的尸体,抢救伤员,将贵族军队的残骸留给乌鸦。   他走到恶魔残骸边上,格拉迪乌用它的力量将这些残余恶魔质收拢,凝结为液状,不断坍缩,夏尔伸手将它们握住,格拉迪乌再秘密吸纳,看起来就像被夏尔收走了一样。   “它去哪了?”约翰看着夏尔的行动,咽了口唾沫。   “你就不用知道了。”夏尔召震怒过来,翻身上马,“我们该走了。”   “走?你……你得消灭那怪物!这是你的职责!”约翰指着远处森林边上的恶魔,林地深处还有另一只。   “你身边的人受挫太深,战死半数,恐怕已经不想继续作战了。”夏尔的目光掠过那些惊恐的面庞,想来他们平日里只听说过恶魔凶名,现在超自然怪物亲自现身,很多人将从此深陷梦魇。   约翰大声咒骂,但知道夏尔说的是实话,迅速骑上马,集合残军向营地撤退。沿途凄凄惨惨,生者沮丧,伤者悲鸣,死者周身染血,约翰的脸也阴沉至极。   那落魄骑士正在严守营盘,现在看到约翰领着疲惫军队回返,自然惊讶万分,连连问询事情经过,约翰无心应答,随口打发。   “我们回城堡。”他喃喃道,“我们回城堡。”   “回去?”落魄骑士吃惊,“农民们会四处破坏的,我们得警戒乡里。”   “我们斗不过那些怪物,它们恐怖、巨大。”约翰打了个寒战,“我们要日夜祈祷,还要写信警告周围的领主,然后祈求他们援助。”   “怪物?您遇到什么了?”落魄骑士难以理解情况。   “可怕的东西……非常可怕……可能是……恶魔……”约翰深呼吸,听到恶魔之名,周围人们纷纷变色。   “这很简单。”夏尔耸耸肩,“按你之前说的,给我一千金币,我能帮你们解决。”   “……”约翰嫌恶地盯了夏尔一眼,“你这家伙……一千金币,亏你说的出口。”   “是你说的。”夏尔平静地说,“是你在战场上被打得命悬一线,只有我能帮助你的时候,你亲口说的。”   “那时候事情紧急,有时口不择言。”约翰摇头,“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最多给你100金币,这也是一笔巨款了,知足吧你!跟我回城堡,我拿钱给你,你得好好工作。”   “噢,不用了,诸位自求多福吧。”夏尔摸了摸下巴,“我去看看田间乡里的人们在谈论什么,漫步乡间比和贵族打交道有意思一些。”   “他妈的,先是刁民,现在又是你!就不肯让我好好休息一天!100金币你都不要?”约翰叫嚷,“别太自以为是了。”   “年轻的时候可能会为此要死要活,现在……小钱而已。”夏尔不以为然,“你们确定你们斗得过他们?”   “等克里斯伯爵派兵过来,这些农夫和……怪物……都不足为惧。”约翰咬牙切齿,俨然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失态,恢复理智之后,他开始重拾自信。   “祝你好运。”夏尔真诚地祝福他们,希望他们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乡间恶魔。   “不许临阵脱逃!你这混蛋!你得和我们并肩作战!履行你的义务!”约翰吼叫。   夏尔置若罔闻,他跨上震怒,纵马离开,准备前往邻近村镇。关于恶魔召唤的源头,他还要好好调查一番。 第136章 彩衣野兽   旅店老板见夏尔是外地人,准备多收他5铜币,夏尔亮出刀来,他就老实了,还给夏尔推荐了个漂亮姑娘。   女孩年轻但是经验老到,两个人都轻车熟路,深感彼此经验丰富。夏尔睡了一会,半夜起来看到她偷喝酒,喝完了坐在桌边上哭,一边往外看灰色月亮。   夏尔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天蒙蒙的,积着云,繁星散落,色泽各异。他觉得口渴,起来拿过酒壶,自己也喝了两口。   她转头注意到夏尔,吓了一跳,颤抖着放下手里的杯子,心惊胆战。   “没什么。”夏尔摆摆手,“你想喝就喝。”   外面有虫子鸣叫,间歇性的,一声高过一声,吵吵嚷嚷,叫人不得安宁。他把窗户推开,靠在窗边,看外面漆黑一片的乡村景色,有人拿着火把在街道上巡逻,穿皮甲,戴头巾,身背长矛,模样非常神气。他们刚刚击溃约翰男爵的部队,反叛形势一片大好,在接下来几个月里,如果不受阻拦的话,他们将形成一群足够围困林边堡的大军。   围困是一回事,强攻又是另一码事。夏尔心想。他们不懂得如何制造攻城器,除非让恶魔们去砸门,但守军那时候可以比较方便地进行杀伤,几百名弓箭手齐射三四轮……   远程投射,连我也吃不消吧,想到这一层,难免多了些思绪,除非让黑魔甲延展开来,包裹住全身所有位置,那不就完全是另一只恶魔了。   “你叫什么?”夏尔问她。   “拉尼娅。”她弱弱地回答。   “最近的战争对生活有什么影响?”   “……爸爸和哥哥都被拉走了。”她不安地说。   “他们在强征兵员啊,你熟悉领导者么?”   “……你是贵族那的人?”拉尼娅不敢随意回答。   “我为自己服务。”夏尔揉了揉她,“好了,回答我的问题。”他把两枚银币放在桌子上。   她看到那钱,眼里一下有了光:“是巴涅斯塔家的几个兄弟。”   “他们是做什么的?普通农夫吗?”   “巴涅斯塔家势力很大,在胡伦村那边,他们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各个村子游荡,鼓动大家反对战争税。”拉尼娅解释。   “你听说过他们在召唤怪物吗?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们现身之后,又特地在全身贴满彩色麻布和纸带,用来遮掩原来的形象。”   “你说彩衣野兽,”拉尼娅露出笑容,“它们是来保护大家的。”   她的笑容让夏尔感到窒息。   “……保护大家?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这么说,彩衣猛兽可以打败骑士。昨天就是这样。”   “是巴涅斯塔家的那几个人召唤出来的?”夏尔追问。   “是吧,我……我不太确定。”拉尼娅低语,“您不喜欢它们吗?”   “我的话就不会给这些吃人怪物起这种可爱的名字。”夏尔摇头。   “不是的,不会这样的。”拉尼娅紧张地说,“如果您消灭掉它们的话,我们就要输了。”   “赢了的话,又能怎样?”   “……我们可以分到更多土地,住进城堡里。”拉尼娅惴惴不安地猜想,“我们可以拿到贵族家里的钱,那些仆人和奴隶们就不用再给人打工了,地契和卖身契都会被撕掉,我们也再也不用交税……”   “睡吧,休息吧。”夏尔躺回到床上,双手放在胸前。   “您不会去杀彩衣猛兽们,对吗?”拉尼娅钻进被窝,她身体有些干瘪,但还算柔嫩。   “不会。”夏尔撒谎。   “彩衣猛兽明天就会来村子里。”拉尼娅说,夏尔心头一跳。   “好了,我知道了。”他把她搂进怀里。   对于拉尼娅的说法,夏尔很难相信。他了解过历史,洛曼农夫时有叛乱,但他们杀死贵族后,既不会把土地分给大家,也不会将财产交给大众,只会成为当地新贵,将更多人武装起来,和周边贵族继续厮杀,叛乱早期的所有口号和信条都会在掌权后被遗忘。   “弱、非常弱、而且愚蠢……”格拉迪乌对此很不满意。   “也许他们足够强,就可以改变?如果他们最终燃起战火,烧到西海岸,成为新的国王?”夏尔不确定,因为历史上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情。第二纪元350年,杰拉德三世“无能者”统治期间,青河地区有许多农夫叛乱,但最多也就只打下半个行省的土地,很快就被南方贵族联手歼灭。   “他们是农夫……即便登上王座,也只会建立农夫王朝……他们最大的理想和你一样,就是拥有更多的钱和女人。他们没有力量……”   “怎样才算有力量?”   “成为神明……成为这个世界的神,这是唯一的出路……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扭转天地……建立他们理想中的乐土。”格拉迪乌阴险地讽刺,“但农夫和神之间,又隔着多远呢?一切都是小打小闹,他们的奋战毫无意义,只能证明自己有多么无能。历史会记录这个瞬间,无能者团结一致,朝钢铁钉墙发起冲击。”   在细碎低语中,夏尔陷入沉睡,第二天早上,拉尼娅比他醒得更早,局促不安地坐在桌边。   “你不走?”他换上衣服盔甲,将刀佩好。   “我怕您以为我偷东西。”她解释。   “再陪我走半天。”夏尔给她额外的钱币,她默默点头。   夏尔吃了早饭,面包、硬腊肠和低品质红酒,又买了烤鹅,用布裹起来放进背包。他带拉尼娅走到外面,乡村中间有条土路,两边村民们早早聚集起来,好像在等待什么。   不用夏尔过问,很快他就知道村民们在翘首以盼的东西了,远处有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靠近。   为首的几个人是乡间乐队,几个人分别拿着小号、手鼓和五弦琴,演奏着节奏愉快的乐曲,叫人联想起草地舞会、婚礼和祭祀庆典之类的场面。   在他们身后则是一队叛军士兵,他们的装备换过了,都是从贵族那边缴获的铁甲,每个人都举着一支长矛,矛顶端都刺有一颗正在腐烂的头颅,蝇虫嗡鸣缭绕不止,其上沾满血渍,腐败黏液时而滴落,非常恶心,散发出浓郁臭味。   “唔哦哦!”   “太好了!”   “让他们见识下!”   村民们不以为意,高举双手呼号起来,妇女和孩童们也在场,嬉笑着对那些死人脑袋指指点点,对这场胜利感到兴奋,他们朝叛军士兵投掷花朵,这是为他们准备的凯旋式。   夏尔躲到更加隐蔽的地方,这队伍还很长。   中间部分则是几辆特制的大囚车,周围全是木杆,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囚犯,一看到他们,村民们就加倍愤怒,放下花朵,用石块朝他们丢去。夏尔看到熟悉面孔,是约翰男爵手下的那些骑士们,年老骑士、瘦高骑士和一名夏尔不熟悉的骑士,他们可能是这些小村庄的领主,现在地位倒转,沦为车中囚犯,石头有时透过缝隙,砸中他们,引得一阵惨叫,看到这幅情景,村民们笑逐颜开。   骑士们嘟嘟哝哝,蜷缩起来,躲避攻击,他们的盔甲都已被抢走,只在腰间用布围挡遮羞,满身伤痕尘土,看起来受过一番虐待。在战争中被俘的骑士们可以用赎金换取生命,但农民会接受赎金吗?夏尔不确定。   “别打了!别打了!”瘦高骑士叫喊着,用手挡住自己的要害,但他的车辆比较不安全,木杆之间的缝隙特别大,人们很容易就能砸中他。听到他这么说,人们却砸得更起劲,最终一块石头打中他后心,把骑士在车里打倒。   “太好了!”   “噢噢!”   人们振奋万分。老骑士回头看到同伴在车里流血,只是叹息。   夏尔默不作声观察这一切,等待真正关键到来,不出意料,恶魔也来了。   几个黑衣陌生人骑在马上,引导野兽前进,一边吹笛,一边向两边民众挥手致意。   最前的恶魔浑身宛如畸形岩石,头颅似尖角,双臂粗壮,后腿则比较纤细,行走时用双拳在前接地,如动物般四足爬行,浑身涂满五颜六色的颜料,用麻布和彩色纸带挡住身上明显的恶魔特征,完全像是在剧场中演出时的滑稽野兽一样,村民们对恶魔了解不深,也全然没有将它与恶魔联想到一起。   只要人们不把其当做恶魔,在主观判断上将它看成另一种东西,恶魔就无法对精神造成强烈影响。夏尔为了治愈在几年前攻击中精神受创的人们,便设法让他们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那些恶魔兽群只是普通恶狗,通过这种思维疗法,确实有许多人得以痊愈,不再和狗一样四肢爬行,神智逐渐恢复清明,他们的家人对此极度感激。   总而言之,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很聪明,既利用了恶魔的力量,又防止了它的精神冲击。那些黑衣人,夏尔抱着手,“彩衣猛兽”……   等这支队伍远去,人们陆陆续续散开,各自去忙活。青壮从军之后,妇孺们承担主要劳动。   拉尼娅找到藏身的夏尔:“您怎么在这?我差点找不到您。”   “你来的正好。”夏尔拍拍她,“我有事要你办,你知道哪里能寄信吗?有人会喜欢来这里干涉事务的。” 第137章 泾渭二分   格拉迪乌的耐心越来越好。近来它搜刮历年吞噬灵魂,钻研高等数学,任夏尔自行其是。   向灰树厅寄出信件介绍近况之后,夏尔乘马在附近乡下游荡,观察农民起义带来的影响。   他看到一家贵族庄园被焚烧、抢劫一空,农奴们得到解放,摆脱桎梏,从谷仓里拖出一袋又一袋粮食,烧掉自己的卖身契,向复仇之神英仙维格举办小小的庆典。随后,他们把本地男爵绑在柱子上烧死,将他的妻子和女儿掳走,搜集庄园里能拿走的所有武器,一鼓作气,投奔到巴涅斯塔兄弟们的大军中去。约翰男爵治下的这支叛军声威日隆,席卷到附近许多村镇去,林边堡附近几乎都卷入战火。   农夫们平时有的心怀怨恨,有的逆来顺受,但都大体保持安分。而现在时局纷乱,他们不得不迅速做出抉择,要么阖家逃亡,进入巴涅斯塔兄弟们的控制区,祈求保护,要么加入贵族们连夜成立的民兵队,严防死守叛军渗透。   时值盛夏,本该是农忙时节,但夏尔所过之处看不到一处好好耕作的农田,天候炎热,无人精心灌溉,大批禾苗生生枯死,夏尔出身农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无论是贵族打赢战斗,还是巴涅斯塔家带领的那些农民起义成功,林边堡地区都会出现粮食歉收的情况,进而诱发大规模饥荒。   那时候又要怎么办呢?夏尔心想,他们总不能变出食物来,最后还得向邻近的灰树厅借贷,但雷内伯爵的贷款……好像在附近贵族心里已经成了噩梦的代名词。   夏尔为了找到恶魔召唤的源头,骑马前往巴涅斯塔兄弟们所在的胡伦村。   气氛严酷,附近地区已被神经紧张的叛军所控制。夏尔发现他们鲜明地将当地居民分成两派,一派称为忠诚的巴涅斯塔帮,一派则被指责为男爵的走狗,一旦有人遭到这样的指控,等待他们的就是无尽的咒骂、侮辱和打击,这类人多是平时与贵族家关系相好的。他们还会每天指名一个人,说他暗中给贵族通风报信,然后在村子郊外把他杀掉。   “打倒约翰男爵!普林斯男爵!罗尔男爵!”夏尔看到一个穿着灰褂子的男人站在树荫下,向周围的村民们大声呼喊。   “噢噢!”   “杀了他们!”人们纷纷附和。   “打倒克里斯伯爵!攻入林边堡!”他继续呼喊。林边堡作为王国边疆的重要城堡,恐怕不好攻克,但人们没想那么多,依旧热情。   “打倒克里斯伯爵!”   “把他宰了!”   “打倒国王!消灭一切贵族!消灭所有贵族特权!”他朝空中击出一拳,“胜利属于我们!胜利属于大家!创造一个没有贵族的国家!人人都是国王!”   “胜利属于我们!”   “胜利属于大家!人人都是国王!”   人们听到这样的新奇口号,简直激动得要死,夏尔策马远离,来到附近一间还算清净的露天酒店,围栏间摆着许多张桌子,一个半身人靠在门口的招牌风旗上,抬头看了眼骑在震怒上的夏尔。   “吃饭?喝酒?休息?”半身人问。   “一个半身人。”夏尔翻身下马,“我需要食物和酒。”   “谢天谢地,你没管我叫矮子。”半身人转身走到石炉边上,给夏尔拿面包和温啤酒。   “我还以为你们都住在森林里。”夏尔只在故事中听说过半身人,他们性情温和天真,在森林里结庐而居,不好争斗,如果旅行者靠近,就会热情地招待他们,而当危机接近时,宁愿举族远遁,也不肯卷入冲突。   “大部分同族是这样的。”半身人爬上椅子,他有儿童一样天真的脸,眼神却很老成,个头只有夏尔三分之二高,近一米二,穿着剪裁得体的短外套,红色头发自然蜷曲,没有胡子。   “所以一个半身人为什么进入人类社会?”   “你是社会调查家还是个什么玩意,噢,大概是健谈的冒险者。”半身人手撑着下巴,“希望你不会是今年第七个拖欠酒钱然后逃之夭夭的顾客。”   夏尔把1枚银币放在桌上:“你叫什么?”   “卡尔。”   夏尔指了指远处群情激奋的人们。   “那些人对你的生意有没有什么影响?我是说,包括最近的这些事情。”   “有一天他们会砸了我的店,让我滚回森林里。”卡尔耸耸肩。   “他们要让每个人都当国王呢,你该提早准备王座。”   “我不是‘人’。”   “面包很好。”可能是夏尔吃过最松软香甜的。   “哈。”卡尔显然对自己的手艺很自傲。   “应该有更多的半身人加入人类社会。”   “很少有半身人能通过寿命考验。”卡尔摇头。   夏尔听闻半身人寿命短暂,大多数只能活10~20年,有类动物。   他仔细端详眼前的卡尔:“你应该活得比你的同类久吧,有什么秘密吗?”   “我猜你是来吃饭喝酒的。”   农夫们在一阵热情中散去,对这场叛乱的前景感到热忱,   “我想知道,从半身人的角度是如何评价这场起义的?”夏尔问。   “他们……他们会打造一个新秩序,如果他们能坚持到明年秋天,这里的贵族都会被剿洗,然后王国里其他地方的贵族则会感到焦虑,封锁边境,林边堡会变得很混乱,我是看不到他们能从中获得什么。上战场的都会死,留在家里的人会流泪悲伤,盗匪会加倍肆虐。你们长生种族就是这样挥霍生命的吗?”   “如果不死在战场上,就会饿死。如果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大家是不会有勇气和贵族一战的。”夏尔解释。   “你是冒险家,你应该专注于冒险。”   “我也想。”夏尔说。   夏尔在卡尔的露天酒馆里打地铺,睡了一晚上。事情逐渐到了复杂的阶段,本来以为人们召唤恶魔,他来消灭恶魔,如此简便易懂。但如果他把那两只贴着彩条的恶魔也干掉的话,这场起义也会旋即失败,贵族们财产受损,秋后算账一定会加倍暴虐,许多人会人头落地,会被吊死,会被斩首。   第二天苏醒后,夏尔吃过早饭,还未出发,就听到一阵喊叫。   一个戴着草帽的信使骑马穿过村庄,一边高举着手里的红黑色旗子,一边大喊:“欢呼吧!我们打赢啦!欢呼吧!我们打赢啦!”   夏尔稍微留意,消息如野火般传开,巴涅斯塔兄弟的起义军已经集结了超过4000人,夜袭克里斯伯爵集结起来准备平叛的部队。克里斯伯爵集结领地大部分封臣,人数超过八千,其中有五十多名骑士,但是却被巴涅斯塔兄弟采用夜袭手段击败。彩条野兽们不受黑暗限制,趁夜闯入营地,大肆杀戮,克里斯伯爵仅以身免,其长子战死,大部分人不是被杀就是投降,幸存者寥寥。   “这么厉害。”卡尔有些讶异,“那些彩条野兽真强。”   “它们通过进食灵魂变强。”夏尔叹气,“它们是恶魔,最早看的时候是中等水平,现在吃了成百上千个灵魂,恐怕无限接近高级恶魔了。”   “恶……恶魔?”卡尔更加震惊,“那些身上披彩色条纹的玩意是恶魔?”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半身人。”夏尔骑上震怒,“贵族们现在算完了。”   “你去哪?”   “胡伦村。”   “那是巴涅斯塔兄弟们的老巢。”   “他们历战返回,我在那里截住他们,不能坐视恶魔越变越强。”夏尔抚摸刀鞘。   “祝你好运。”卡尔将一些甜面包交给他,“你喜欢我做的,就多带点走吧,人类。”   “你呢?”   “我要返回森林了,人类世界不适合我,不适合我们这样的生命。”卡尔有些悲哀,回头望着整间露天酒馆。夏尔能想象得出它被抢劫、被焚烧的场面,如果半身人滞留太久,只会身首异处,人们不会喜欢这种异族,和平时期勉强可以共处,混乱年代它们就显得势单力薄。   “如果你喜欢的话,或者说,如果你对人类还抱有希望的话,可以去灰树厅的恶魔猎人圣堂,报我的名字。夏尔·格拉尼。那里有特别大的厨房,几十个嗷嗷待哺的人类,他们都是好人,会喜欢你的。”   “算了吧,人类越多越讨厌。”卡尔离开了。   夏尔骑上震怒,继续靠近胡伦村,当天傍晚,他在一条小溪边休息,在靠近水流的干旱高地上扎营。   他背靠树根,生起火堆,在火焰上炙烤树果和鱼,目光注视火焰,火是很漂亮的景观,怎么看都看不厌,又带来弥足珍贵的光热。周围静悄悄的,所以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靠近的脚步声。   夏尔拔出灰刀,回头看那些访客。   是一群骑士,身后还有许多骑马士兵,他们身穿破败盔甲,神情狼狈,有的身上还带有新包扎的伤口,头发纷乱,大概有三十多人,似乎来的路上还打了一架,武器上染有湿润血迹。   “晚上好。”夏尔看他们,“诸位有何要事?”   士兵们为中间一名贵族让开道路,那贵族戴着一顶银质头环,两眼苍绿,头发金黄,神情疲倦,穿着一件深红色斗篷。   “夏尔·格拉尼先生。”他声音沙哑,“我是林边堡伯爵克里斯·德·佛瑞斯特。帮帮我们。”   一名军士翻身下马,解下身后一个铁质钱箱,恭敬地奉给夏尔。   “这里有足数1500枚金币。”克里斯伯爵向夏尔低头,“就当看在雷内大人的面子上……帮帮我们。” 第138章 册封新贵   贵族们宁愿拿钱雇佣恶魔猎人,也不愿意拨钱改善民生,夏尔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在农夫们起来叛乱之前,谁能想到他们有这样的本事呢?   夏尔知道,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分散开来居住,各个村子之间隔得很远,在地理上很难互相联合起来。不仅如此,农夫之间也有鲜明的歧视链,往往不会团结一致。   在夏尔所熟悉的农村,农奴的等级最低,大家都不把他们当人看,平时也会有意排挤他们,农奴们甚至没有留下后代的权利,这是为了方便管理,死后能直接回收他们的工具和田地。   佃农稍好一点,但也被认为是一帮破落户,大多数佃农都在灾年卖掉了自己的土地,不得不去租种贵族田产。农民永远无法保证连年收成稳定,佃户的数量只会越来越多。   自耕农则是有头有脸的,因为有自家土地的缘故,所以只需给本地领主交很少的税收,手里结余比旁人多,地位自然也高人一等,贵族们也喜欢征召他们去作战,因为他们会在战场上奋勇卖力,保护自己的家乡。   等级最高的就是富农,富农在洛曼又被称为乡绅,他们也会把土地租给佃户,和真正贵族相比只差一个头衔,所以他们会变着法子巴结真正权贵,寄希望于获得一个封号。   上洛曼地区曾经被野蛮人入侵,霜瀑地蛮族统治时期,他们广泛册封地方洛曼实权人物,从而协助统治,受封的洛曼人兴高采烈,以各种爵位自称。洛曼贵族光复国土之后,他们仍照常继承这些临时爵位,但不会公开宣布,只有在特别有权有势的时候,才会搬出祖先这段历史,重新标明自己的身份。   胡伦村的巴涅斯塔兄弟们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夏尔隐匿了身形,藏在热闹的人群当中。他穿朴素的麻布外套,戴车夫草帽,整套行头是他花2枚银币从一间农户那收的,顺便还借用了他们一个亲戚的身份,那人在前些年远去行商再没回来,此刻可供夏尔滥竽充数。   随着响亮乐声响起,巴涅斯塔兄弟们的父亲,老布鲁斯·巴涅斯塔爬到高台上,拿出一张老旧羊皮纸,向大家宣布自己的身份。   “根据‘智者’郎纳尔·凛冬之牙的命令!”他在晴空下高喊着,周围气候干热,“我的19代祖先!伊尔··巴涅斯塔被册封为胡伦村领主!我们从古至今都是胡伦村的合法统治者!”   “噢噢!”   “太好了!”周围的人们拍手叫好,巴涅斯塔家族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取得胜利,现在已是地区叛乱的主心骨。   “把窃权者押上来!”老布鲁斯命令,他身材干瘦,牙齿稀缺,声音却非常洪亮。   一个垂头丧气的贵族被村民们推上高台,为了戏弄他,人们给他穿上华丽漂亮的外袍,同时又剃光了他的眉毛胡子,头发也悉数剪光,让他自脖子以上光秃明亮。   公开审判了吗?还是要处刑?夏尔不太确定,在这种混乱喧嚣的氛围中待太久,他担心自己也被卷入这梦幻又不切实际的躁动当中。   “再也没有霸凌,再也没有苛捐杂税!”老布鲁斯豪迈地宣布,然后拔出尖刀,用力割开那贵族的脖子。   “唔——”贵族瞪大眼睛,没想到痛苦来得如此之快,身后的人一拉,他就向后倒,他仰躺着,身体不断抽搐,拼命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却无法阻止血液流出,想要呼吸,空气却从破损的气管中往外漏。   “哇!”   “他死了!他死了!”   “杀了他!”   看到这血腥一幕,人们的激动之情再上一层。   老布鲁斯看那贵族挣扎渐止,望着台下几百名村民,示意他们稍微安静,然后招手,于是巴涅斯塔家的三兄弟陆陆续续上台。   夏尔观察他们,发现这三人是三胞胎,长相非常相似,红色短发,干练脸庞,强壮身躯,沉默如牛,皮肤坚韧,他们的出现让村民们加倍激动,欢呼不已。   “作为胡伦村的领主,”老布鲁斯指着自己的孩子们,“我在此施行册封!嘉奖我儿子莫伊、皮尔斯和罗恩的功绩!”   人们翘首以盼,等待他说下去。   “以天神艾德沃的名义,从今日起,莫伊·巴涅斯塔成为林边堡大公爵!皮尔斯·巴涅斯塔成为灰树厅大公爵!罗恩·巴涅斯塔成为雨湾厅大公爵!”老布鲁斯宣布。   “噢噢!”   “太好了!太好了!”大家拍手叫好。   夏尔听了只觉得有趣,他们这是把上洛曼三镇全都划分干净了,不仅想打下林边堡,还想继续朝灰树厅和雨湾厅进发,爵位也是功勋彪炳的“大公爵”,这个头衔只册封给极有权势、为国家做出极大贡献的人。   我昨天还听他们说要废除特权,消灭所有贵族,怎么今天就开始争抢着当新贵?夏尔不太明白,只见这三兄弟各个笑逐颜开,享受底下人们的热捧,沉浸在权欲之中无法自拔。   “我们已经打倒了克里斯伯爵和他可悲的军队!我们在混乱中杀了他的儿子!”老布鲁斯·巴涅斯塔傲慢地说,虽然已经是旧闻,但他在此重复一遍,人们还是报以极高热情,因为这在过去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接下来我们将围攻林边堡,将这座旧贵族的堡垒攻下!等到那时,整块领地就归我们所有了!”   这帮家伙要怎么攻城呢?他们既没有攻城塔,也没有投石器,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合格的工匠。夏尔很好奇。   老布鲁斯明显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又夸耀了一番他们士兵的功勋和贡献之后,就让大家各自离开了,留下那贵族的尸体在台上随时间僵硬。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该找找恶魔的位置了,夏尔走开。   胡伦村已经被改造成叛军的指挥中心,他们修筑起新的要塞和塔楼,选址在村子郊外的山丘上,划定的地基非常广阔,假以时日,这里会建立起新的城堡,周围会有新的庄园,由于这几位新的“大公爵”无力耕作自己的所有土地,他们会让人卖身当农奴,强令他们耕作土地,也会把土地分割出去租给别人。夏尔想到这点,发觉一切只是循环。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格拉迪乌失声尖叫,“他们是有志的叛军领袖,修筑城堡只是为了防卫村子,他们以后也会忠诚地保护大家!”   “人人自私。”   “胡说,人类是光明美好的,你要相信人心中的善良一面。”格拉迪乌义正言辞,夏尔知道它只是故意说反话讽刺,没有多加理会。   他循着新任大公爵们离开的方向,逐渐靠近村中一片漂亮宅院群,这里有许多高耸的夯土院墙,房舍都有院子,应该是巴涅斯塔家族聚居的地方。夏尔刚想靠近,就听到一声叫嚷:“停下!”   夏尔自觉驻足,伪装出胆小怕事的样子,寻声看到一个守卫坐在旁边很高的房顶上,怪不得之前没注意到。对方戴着有凹痕的锅盔,穿白色棉甲,抱着长矛,凶神恶煞地盯着夏尔:“喂!你哪来的!想干什么?”   他报上从农户那收来的假名和假信息,稍微化解对方的怀疑。   “滚远点,再敢靠近,把你也抓进去关起来。”卫兵叱责,长矛下指,让夏尔滚。   夏尔找别的方向试图进入,也都碰了壁,他们显然对这片地域防守严密。   通常来说,防守越严的地方,价值也就越大。他又巡了一遍村子,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又看到马车装满武器装备和粮食运进那几间宅院,显得那里越发可疑,而且房舍院落都极大,如果“彩衣野兽”在胡伦村的话,应该也会藏在那里。   我没什么耐心,恐怕还得强闯。夏尔心想。但要找时机,如果引发太大动静,恐怕不便走脱。   村中的酒馆和旅店都已歇业,夏尔被太阳晒得口渴,徒步去郊外装水。他事先让震怒躲藏在较远的地方,有需要时再呼喊召唤   在溪流边,他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洗衣服,她身边有几个大桶,里面装满血污衣物,看起来都是从死人身上脱下来的,式样和大小都不统一。她的红头发被人暴力剪过,长短不一,非常难看,身材匀称,正处婚龄,穿简陋的亚麻围裙,尺寸对她来说太过宽大。   夏尔不想打扰她,于是走到较远的地方去装水,将皮袋装满,转头就看到几个男人逐渐靠近那洗衣姑娘。   他们头发纷乱,神情下流,穿着朴素,看着像是周围的村民,用污秽的话语朝她喊叫,她立刻站起来,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忍不住朝后退。   男人们不断迫近,一边说着亵玩之词,她退到水里,被他们一把抓住,擒回岸上,在她的尖叫声和求救声中,他们把她拖进小溪边的森林里。   夏尔喝了点水,用事先准备好的黑布蒙住脸,拔刀在手,尾随跟上。   在几棵高大栎树之间,他们强令那女孩趴下,翘起屁股,她被迫摆出屈辱的姿势,开始哭,眼眶泛红,神情痛苦。男人们解开自己的裤腰带,其中一人发现她脖子上还挂著名贵的金首饰,赶紧伸手去拔。   村民们没带利物,只能用手拽,拉得她脖子剧痛。她拼命挣扎、求饶却无济于事,他们用力挥手扇她,发出响声清脆。   等这几个人抬起眼时,便看到灰刀一把,锃亮锋利呈在眼前。   “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人吓了一跳。   “杀手!”   “哇啊!”   “闭嘴。”夏尔哑着嗓子说,“走得最慢的人死。”   听到这威胁,又看到刀口那不同寻常的利度,他们登时向后逃之夭夭,头也不回地朝胡伦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求援,村边驻守的卫兵们听到动静,匆匆朝这里赶来。   “走吧。”夏尔看着那惊讶的女孩,她瘫坐在地上,“我不会等你的。”随后他转身就走。   他走出几十米,回头看到她拼命跟上,知道她没让自己白费功夫,于是牵住她的手,借势把她拦腰抱起,跑到河边,捡了几件洗好的衣服,然后涉水过溪。   等那些卫兵赶到,夏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39章 武装恶魔   他们在溪水对岸的茂盛森林里停下,这里人迹罕至,只看到两只獾追着雉跑。   “谢谢!谢谢!”一旦安定,她立刻哭着朝夏尔致谢。   “去抓鸟来。”夏尔指着那只到处跑的野鸡。   她一时吓呆了,手足无措,夏尔躺在树根边休息,仰头看着蓝天,思考怎么进入那片宅院。她原地驻足了一段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找那只长尾雉,花了大约十分钟才用飞扑拿下它,狼狈地将雉拖回来。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手里提着那只鸟,它不住挣扎,但它越挣扎,她抓的手就越用力,也不怕被啄伤,她的模样依旧惶恐,但没有之前那么脆弱。   “体验生活。”夏尔解释,“体验你父母治下村民们每天在做什么。”   “你……你知道我是……”她抿着嘴。   “不能更清楚。他们让你穿不合身的衣服,没有杀你,只是为了想方设法羞辱你。”   周围有不祥风声,动物们惊慌逃走。   “带我走……带我走吧,我什么都能帮你做的。”她凑上来,伏到夏尔身上,雉脱手逃脱,发出几声刺耳尖叫,迅速逃跑。   夏尔紧紧搂住她。   “唔……”她试图亲吻夏尔,被他推开。   “小心。”他说,“动物惊逃,是恶魔来了。”   他感到一阵心悸,来的是个大家伙。   不错,不用我潜入别的地方,它自己找上门来了。   好样的……   “闭上眼,捂住耳朵,趴下,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逃跑,不要起身看。”夏尔吩咐。   女孩瞪大眼睛:“如果……如果不小心看到或者听到……”   “就会变成笨蛋。”夏尔起身,持刀,观望四周。女孩蜷缩身体趴在地上,紧闭双眼,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夏尔朝远处看,森林中他看到一尊高大恶魔,如鬼魂般出现。   在那?夏尔朝它接近,刹那间恶魔又消失在他眼前,是幻术!在这一刻看清内容,夏尔皱眉,发觉之前恶魔站立的地方只留下那个女孩,她依旧保持瑟缩姿势,趴在地上,换言之……   夏尔回头,只见一把红色刀刃往自己头颅斩去,好快的刀。   他还手用灰刀相迎,恶魔的攻击在空中如幻影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另一个角度的突兀刺击。夏尔主动前进,与猩红利刃错身而过,逼近那恶魔,砍下武器,将它逼退。   现在他看清了,这是一尊武装恶魔,身披坚固恶魔质重铠,手握血红色长杆刀,头戴丑恶巨盔,双角从中长出,形如成对利斧。用盔甲遮住原先面貌,看起来更像是神秘的游荡骑士而非恶魔。   从红色长刀上亮起一道邪光,恶魔甩动武器,锯形耀光朝夏尔切来,夏尔早有准备,念出流动暗影,化作一道影子,迅速朝恶魔冲去。恶魔立即从原地消失,迫使夏尔找不到方向,从幻影中现身。   利用夏尔从影中复原的短暂破绽,恶魔重新出现在夏尔面前,拦腰劈中夏尔,鲜红刀锋劈中恶魔甲,巨力将夏尔击飞,他身体倒飞出去,撞在地上,连续翻滚,身体遭到冲击,剧痛顿时席卷。   恶魔红刀威力无穷。   邪恶武器上承担的无数诅咒朝夏尔袭去,他的外衣顷刻腐朽毁灭,但这股邪恶力量触碰到里面的恶魔甲,再也无法深入。格拉迪乌打造的恶魔材质能够豁免这些负面效果,盔甲上刀锋利痕深邃,阻挡其他形式的恶魔侵蚀。任何其他人、其他优秀战士乃至神明,只要遭到这样的攻击,都会在大量诅咒和创伤的作用下受损,无法像夏尔这样仍然保留大量体力。   夏尔迅速爬起,恶魔再次从原地消失不见。   痛,很痛……   “狩猎开始!”夏尔释放猎人魔咒,一道蓝线迅速飞射而出,锁定住试图伏击的恶魔。   它一出现在夏尔侧后方,登时被夏尔定位,无法造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稍微平稳紊乱的呼吸,夏尔迅速朝恶魔斩去,恶魔挥手想挡,夏尔一记利落的变向斩,刀锋原本自上而下砍杀,顷刻间又变化方向,移动到恶魔长刀下方,再向前划开它的坚甲,切到里面的恶魔质鳞壳。   “吼!”恶魔如永恒业火般燃烧的双眼霎时明亮,强大的精神干扰朝夏尔袭去。   地狱、永恒地狱、灾难、险恶、化身恶魔——   正是我要消灭的东西,夏尔迅速往前冲锋,一记正斩砍在恶魔头颅上,刀锋毫无阻碍地划开它的坚甲,裂缝从头颅往下延伸、直到破开肚腹,恶魔迅速后退,但恶魔灵魂还是不住从中流出,被格拉迪乌贪婪吞噬。   “呜——呜嗷嗷嗷——”恶魔发出难以形容的尖啸,身体逐渐坍缩,向后倒下,留下它的邪恶重甲,红刀坠地,发出邪恶响声。   这家伙……   他现在体内和格拉迪乌共生,它吃得太多,灵魂旺盛。恶魔有独特的灵魂视野,在它们看来,夏尔就像行走的冲天烈火,无怪它主动出来袭击。   夏尔收刀入鞘,走去抱起那女孩,将她带到远处。   过程很煎熬,每走一步都感觉心肺疼痛,这尊恶魔确实足够强,如果是最开始的形态,只要两道锋锐咒就足以击倒,但现在已经进化出这种战力了。   速度极快,武艺绝伦,制造幻象,能在短时间内释放多次瞬间移动,盔甲刀枪不入,武器巨大,能够轻松破坏阵线,又附着有大量邪恶力量,可以瞬间击杀强敌。这样的怪物根本不是贵族军队能应付得了的,难怪他们拼了命也要找夏尔求助。   再多吃点灵魂,恐怕就要变成真正的高阶恶魔了吧。   低阶恶魔就是大鬼和小鬼,普通人都能应付。中阶恶魔体态坚韧,实力强大,足够在凡间引起严重骚乱,不过夏尔也能解决。   但高阶恶魔不一样,它们掌握无数邪术,精通智慧,感官超凡,进化出多种多样的能力,投掷出的法术也大概率能穿过夏尔的法术护盾项链,散发出的精神干扰极其恐怖,可能要在亚芬火焰点燃的状态下才能接战,否则也会心智丧乱,那时问题才真正严重。   高阶恶魔之上还有恶魔亲王,亲王之上还有地狱魔神。   好在恶魔想要成长,所需灵魂量也是成倍增长。夏尔心想。它们永远不会进化得太快,我还有些许时间。只是开门恶魔打开两界通道,数之不尽的魔神和亲王们涌入,那时候才是真正绝望。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声音?什么动静?”女孩两眼空白,神情绝望。   “是强盗。”夏尔说。   “强盗?强盗会发出那种叫声?”   “是啊,闭着眼睛、张嘴大喊的强盗,就会发出那种让人难受的声音。”夏尔解释。   “……”她神情和缓了些,“强盗……是强盗啊……”   夏尔抱着她来到更加偏远的地方,把她放在地上,然后也随之坐下,闭上眼睛休息。   好了,焰舌恶魔毁灭,还有两个恶魔,其中之一主动上门被干掉,另一个恶魔则没这种胆量,只是龟缩在村子里。只要干掉这最后一只,这1500金币就能安心带走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危险……刚才那家伙真的、真的很强啊,比之前对付过的恶魔都要强不少。   还是我的刀足够利。但是……好痛……好痛啊……夏尔张开眼睛,神情疲惫,那沉重一击,腹部估计已留下冲撞后的淤青,手臂要抬起来也感觉很疼,得休息,等疼痛过去之后才能继续接战。   “您看起来很……很疼?”女孩注意到夏尔的样子,“您的衣服……”   “对,衣服……”夏尔低头看到自己的外衣,像是被腐蚀了一大块,只剩下了袖子和背面的部分,露出内里的黑魔甲,其上花纹锋利,把女孩的裙子也割开了,只是她自己还没察觉。   他把剩下的外衣也丢掉,一把火烧了,以免诅咒蔓延。   “您还好吗?”女孩担忧地看着他。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夏尔喘着气。   “艾米丽,艾米丽·德·胡伦。”她解释。   “你的家人还有活的吗?”   “……”她没回答。   “你要去克里斯伯爵控制的地方才安全,但我没法送你走,你只能自己离开。”夏尔说,她简直是只大肥羊,走到哪都会被惦记,农夫会拿她取乐,但贵族们会留她一命,给她尊严,以备联姻。   “……我一个人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低语。   “我有马,可以让马载你过去。”   “我不会骑马。”她语气柔弱。   “那可难办了啊。”夏尔抬头望天。   “我不用……我不用去别的地方的。”她跪在草地上,捧起夏尔的手,“让我陪您吧。”   夏尔躺在地上,歪头看她,她大约20岁,头发被剪得歪七八糟,但模样还是清秀可爱,两眼是海水一样的深蓝色,注意到夏尔的目光,她没有避开眼神,而是热切迎上。   “您一定是神明派来搭救我的。”她亲吻夏尔,神情热忱。   我烧了灰树厅神庙,到现在他们都还没修完,夏尔觉得有趣,诸神现在蒙着一层阴影,只怕自身难保。   话说回来,大家都是苦命倒霉蛋,互相给些安慰也好,夏尔拥她入怀。 第140章 余波   艾米丽皮肤很白而且保养良好,她调整呼吸,神情愉快。   他回绝她亲吻的请求,命她穿好衣服。随后起身,往之前恶魔遗骸所在的地方走。艾米丽低眉顺眼地跟在夏尔身后。   “你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   “胡伦村是你们家族的领地,你会继承这村子吧。”   “除非根除叛乱,我……我没办法……”她不安地说。   “假如克里斯伯爵在战场上取胜,将你送回胡伦村的家族庄园,你会怎么处置叛贼?”   “克里斯大人已经打输了。”她听过消息。   “很快会赢的,”夏尔微笑,“很快他们会扑灭叛乱,贵族体系会继续保持,你又成为村子的主人,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把他们全部绞死。”艾米丽握紧拳头。   “他们的子孙后代会因此生恨,为下一次叛乱做准备。”   “我——我不可能放过凶手!”她强压声音,“我的……我的……”艾米丽眼眶泛红,应是想起家人。   “我猜巴涅斯塔兄弟们是为了受压迫的农民们反叛。”   “……不知道……我一直住在庄园里……”   夏尔也能判断出来,她大腿娇嫩,双手因为这些天的折磨而留下划痕与水泡,显然平时从未接触过粗重活计。想来贵族和百姓之间的矛盾也不可调和,艾米丽不会放过今天试图伤害她的所有人,等叛乱结束,村庄一大半人都会被送去斩首。   农夫们很惨,他们豁出性命上战场,幸存者也要被清算。贵族们也很惨,他们要收税防卫蛮族,结果却导致一起叛乱,许多亲眷朋友被杀。   “调和毫无意义,你只能选边站,你是个协助特权阶级的刽子手,帮他们粉碎劳苦大众的盟友。”格拉迪乌说。   “贪婪吞吃灵魂,从而变得越来越强大恐怖的盟友。身上披满彩色条带也不会改变它们的扭曲本质。”   夏尔示意艾米丽噤声,他们正在返回恶魔残骸所在处。   一些人正在战死恶魔身边徘徊,对它指指点点,夏尔仔细观察,除了几名农夫之外,还有些士兵,以及一名披黑斗篷的神秘人。   “彩条兽死了!”一名农夫大喊,“它死了!”   “谁能干掉它?它比之前大四倍,谁能把它干掉?”   “太可怕了……”   “是其他怪物干的吗?”   “它外出狩猎。”那神秘人解释,“结果却被猎物反杀。”   “那会是什么样的猎物?阿斯拉格齿虎?龙?”一名士兵猜测。   “观察战斗的痕迹吧,是人类。”神秘人指着周围纷乱的脚印,“他们在这里游走,厮杀,搏斗很激烈。”他走到夏尔摔伤的地方,“有人在这里倒下,但很快又爬了起来,没看到血液,伤口不重。”   最后,他指向一串脚印,通往夏尔他们现在的方位,“他们往那边去了。”   好敏锐的观察力,夏尔暗想。   “我们得追!”一名士兵赶紧叫喊。   “追?是应该追,但那些人连彩衣猛兽都能打败,更何况我们?我们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待宰羔羊罢了。”神秘人语气冷漠。   “那我们就放任它在这里死掉?”一个声音尤为粗重,夏尔循声望去,看到是巴涅斯塔兄弟们的一员,只是他们三兄弟面容相似,辨别不出是其中哪一位。   “……”神秘人一时也无法回答。   “我们只剩下一条彩衣猛兽了,这样怎么攻打城堡?”那士兵嚷嚷。   “这好办。”神秘人解释,“彩衣猛兽通过进食变强,只要诸位把我们这几天大战的俘虏全部集中起来,悉数喂食给它,它就会变得更加强壮,甚至足以独自摧毁林边堡。”   “什么?”   “真的吗?”   “那么厉害!”人们闻言,不由得激动万分。   “这样的话,也好。”那名巴涅斯塔兄弟点头,“就这么做吧,我们必须拿下林边堡。”   “我们把它带回去?”士兵指着地上的恶魔残骸。   “不,你们离远点。”神秘人摇头,“彩条野兽尸体性质特殊,不要轻易接触,由我来处理就行。”   “那就有劳了。”巴涅斯塔兄弟点头,“……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有本事击败它。”   “我们去追追看吧。”农夫指着印迹。   “彩衣野兽为我们奋战,不能让杀害它的凶手就这么逃走,而且对方如果在胡伦村周围徘徊,肯定图谋不轨。”巴涅斯塔兄弟想了想,“我们必须追。”   “……既然你们坚定如此,好吧。”神秘人点头。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敌人,也一定没法打败您的。”他们很高兴。   是吗?夏尔解下身上所背的恶魔弩,弩弹上弦半跪在地上,遥遥瞄准那神秘人,迅速扣动扳机。弩弹飞出,迅速划过空气,瞬间跨越百余步距离,正中那人脖子,将他射倒。   神秘人应声倒地,仰躺在草地上,血液不断从身上涌出,汇成血泊。周围的人们见状,纷纷尖叫起来。   “有敌人!”   “快躲起来!”   “小心!”他们顿时四散开来,以树木为掩护。   “好厉害……”艾米丽见到这一箭,不由得低声赞叹,“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准……”   “算不上什么。”夏尔看人们被震慑,只是神情平静。   夏尔在森林中隐匿身形,周围非常安静,人们紧张万分,谁也不敢离开藏身处。   “我们走吗?”艾米丽问。   “别急。”夏尔仔细观察,只见那神秘人身上有黑色力量涌动,他的身体缓缓直起。   其他人冲过去准备支援,但神秘人抬起手,示意无需紧张,慢慢地将箭矢从自己的脖子中往外拔。   他默默看着这支箭,对周围人解释:“放心吧,刺客不会知道我的隐藏力量的,一箭奏效,他当远遁。”   “小心点!快过来。”一个士兵呼喊。   “别担心,这支箭矢很有意思,我们遇到了一个可爱的袭击者,他可能和我们还有利益相同之处。”神秘人把玩手里的箭矢,“嗯……”   夏尔早有准备,再射一箭,这回是瞄准对方的头颅,箭矢飞掠,从一侧太阳穴刺入,从另一侧穿出,那神秘人应声倒地,四肢铺展。这一箭应该是彻底了结,人不可能连续两次起死回生。   周围的村民和士兵面色震惊,无比慌张,窃窃私语,最后决定大声呼救。   “快来!”   “救命!”   “鲁尼!乔恩!”他们提高音量,放声叫喊,祈求支援。   目的已经达到,夏尔在这处林地里屡屡发出动静,甚至还残杀了他们中看起来相当重要的成员,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们会重点搜查这片地区,会从胡伦村里抽调人手,到时候内里的防备会稍显空虚,便于夏尔潜入。不错,这下就有机会进入村子的隐秘地区了。   “我们走。”夏尔带艾米丽撤退,“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适合躲藏吗?”   “啊?”艾米丽一时不明白。   “你信得过的那些地方,熟悉的磨坊主,中立的田庄,酒店,藏身处,避难小屋,什么的。”   “我……我们以前经常去一座神庙。”艾米丽紧张地说。   “神庙?神庙会保护你吗?”   “应该会……我们给他们捐过许多钱。”   “你得让他们相信,如果你未来恢复权势,会继续给他们捐纳。”   “我明白。”艾米丽赶紧说。   在那些风声鹤唳的人们察觉到之前,夏尔带着艾米丽悄然远遁,他唤来震怒,黑色骏马非常聪明,立刻赶来迎接,他翻身上马,再将艾米丽也扶上来。   “好高的马。”她竭力坐稳,“好强壮。”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是这附近几十年来最好的马。”夏尔双腿一夹,稍微呼喝,震怒就开始快步前进,“你说的神庙在哪?”   艾米丽指引位置,夏尔驾马奔驰,骏马踏过丛丛野花。震怒兼具速度和力量,驰骋姿态极具美感,强风拂过他们的脸颊,两侧景色快速掠过,骑马的感觉非常痛快,世界仿佛变小了。   她所说的那间神庙伫立在一片清净的小山岗上,庙宇很小,旁边有高大风车,邻近羊圈里有十几只绒毛厚重的绵羊在咩咩叫唤。   夏尔翻身下马,牵马靠近神庙,神官年纪很老,听到马蹄声便出门来看。   “艾米丽,艾米丽?”他呼唤,“噢,天神保佑你。”   “是我!”艾米丽赶紧下来,走到神官面前跪下,双手放在胸前,闭上眼睛低头。   “艾德沃祝福你,艾米丽,愿你未来的道路明澈。”老神官长长叹气,为她在空中画出象征美好祈愿的纹路。   “我的父母……他们都死了。”她在神官面前哭泣。   “别担心,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今后会登上美门殿,享受诸神宴请。”老神官宽慰她,“他们的灵魂安详而平和,现在他们只希望看到你过上幸福和平的生活,希望看到你脸上展现笑容。”   “嗯!”艾米丽擦干泪水,站起来。   老神官转向夏尔:“阁下是……”   “过客。”夏尔没有下马,“她就暂住在这,等风波过后,你再把她送回胡伦村。”   “为什么不进来呢?”老神官邀请,“诸神想倾听你的声音,而你也一定会希望得到诸神的加护的。”   “诸神的加护?”夏尔不解。   “进来吧,诸神愿意保佑你,‘过客’。”老神官力邀。   看看也不会发生什么,夏尔心想,索性也下马,走进神庙。 第141章 触摸神阶   乡间神庙很小,里面有间长方形净室,尽头供奉着三尊神像,天神艾德沃姿态威严,雨神犹维亚手捧召唤大雨的金枝,农神安格瑞腰背佝偻。诸神的面目都是朦胧不清的,本该是脸的地方分别绘制着至高神纹、雨云神纹和耕犁神纹。   “想知道长老的名字?”夏尔问。   “余是胡伦的吉恩。”老神官解释,“阁下呢?”   “已经说过了。”   “好吧,‘过客’,请在天神面前祈祷,说出心中祈愿。”吉恩指导夏尔完成祭祀流程。   夏尔的膝盖弯不下去,在天神面前祈祷:“请传授我成为神明之法。”   “?”吉恩困惑,“阁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愿望?”   “做人的话,有许多事情无法完成。”   “比如?”   “人类会受七情六欲束缚,有生老病死的限制,而且人类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如果要成就宏伟事业的话,必须尝试触摸登神长阶。”夏尔说。   “这边建议你试试成为恶魔呢,比神强十倍,你背包里还有恶魔种子来的吧。”格拉迪乌说。   “阁下,探究成神之道是禁忌的……”吉恩谨慎地说。   “我不信奉美门殿诸神,所以祂们所订立的禁忌与我无关。”   “这和美门殿尊神可没有关联。”吉恩摇头。   “哦?”夏尔不知道除了美门殿神灵,还有其他存在会进行限制。   “阁下可曾听闻,在‘人之时代’之前的故事?”   夏尔回忆了一下,蛮族入侵,洛曼开国,然后在那之前,是非常炎热的时代,洛曼全境覆盖着浩瀚的大森林,几乎没有什么人类可以幸存,那样的年代一定非常煎熬,因为传闻天空中有两个太阳。   “我不知道。”夏尔说。   “人之时代以前,是龙类翱翔天际的岁月。”吉恩描述。   眼前的老神官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迂腐,似乎能了解到远古秘闻,不得不让夏尔提高注意。   “请您继续说下去。”   “龙群强大旺盛,寿命悠长,腾挪变换,支配天地,而其中最上级的龙类,更是永恒不灭的……”   “但我们现在很少看到龙。”只有特别偏僻的森林和山区还有龙的存在。   “正如我们所熟悉的那样,裂日浩劫发生,一颗太阳陨灭,整个世界气候衰变,覆盖洛曼的大森林在凛冬的摧残下消失了……龙类血液冰冷,它们必须寻找温暖的地方,因而迁徙到遥远之处,亦即说是,南方的炎热地带。”吉恩缓缓描述。   “我知道。”   “但那些最上级的龙类,我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大龙种,已然超脱生活环境的限制,继续掌握整个世界……即便是美门殿的神灵们,也必须在许多方面尊重它们。”   在人类神明之上的存在,是龙类的神明吗?似乎也能说得通。夏尔心想。既然龙可以轻易地消灭人,龙神也应该比人神厉害。   “所以,”夏尔说,“就是龙类神明在阻止吗?”   吉恩点头,袖着手:“阁下……请尝试触碰神像。”   夏尔伸手,警惕地抚摸艾德沃天神像,在手指接触的瞬间,雕像散发出淡紫色微光。   “这是什么?”   “看来阁下确实心怀神性……难怪会有那样野心勃勃的谈论。”吉恩叹气。   “神性……”夏尔还能感受到灵魂中的一缕紫色微光。   “积累了足够的神性,即可成为神祇,阁下应该明白,但在那个瞬间,龙的神明也会察觉到,并且不会心甘情愿让阁下完成如此野心。”吉恩警告。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长久侍奉神明,神明便赐余远见与智慧。”吉恩向神像致意。   “除了积累神性,还有什么办法成为神?”   “您觉得什么是神明?阁下。”   “有强大力量的人。”   “神明具有神性,亦即说是,不同于人的性质。”   “这种性质可以交换和吞噬。”   “这便是其中一条道路,集成足够多的神之性质。还有许多其他的的道路。美门殿诸神受万众尊奉而登上神殿,而有的神明天生则具有超凡威能,有的神明主动将自己沉入混沌无相,有的神明选择伪装自己的外形,和其他神融为一体,有的神则愿意做其他神明的投影,有的神依托强大的器物诞生,有的神则为自己打造强大的躯壳,为自己铸造强大的灵魂……”   “嗯……”夏尔沉思。   他将手从神像上移开,紫色微光也渐渐消散。   “心怀敬意,人类的生命也会回报阁下,无需探究冥冥歧路。”吉恩微笑。   贪求成为神明,便是冥冥歧路吗?但是,如果不这样探索超凡的话,还能做什么呢?人类很容易死,随时都可能在冲突中败亡,作为神的话,应该能坚持久一点。   “这路我必走不可。”夏尔看见吉恩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也许其他人会心甘情愿驻足不前,凭借已有力量在人间享受荣华富贵……但成为神,是我唯一的道路。”   人很弱,恶魔很强,但是人类可以变成神祇,到时候就可以和恶魔对抗了吧,人们说神无所不能,那神也应该可以摧毁恶魔大军。夏尔心想。   “各世界原生神明我已击灭不知凡几,你算什么?”格拉迪乌态度不屑。   真了不起啊,夏尔抬头看着艾德沃天神的塑像,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受到人们崇拜,神秘莫测。但是,这样的神明也深受恶魔困扰,即便凡间信徒正在被恶魔凌虐,也无法出手阻止。是的,成为神也很大几率无法打赢恶魔,但是如果只保留凡人之躯,那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了。   所以……   夏尔对天神雕像祈祷:“请告诉我,去哪里能够找到更多神性吧。”   刹那间,夏尔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   他看到一座覆盖着红叶枫树的山峦,其中有青色光点闪烁,在夜晚时,光芒如柱,直指天穹。   光景幻灭,他恢复清醒,红木山,一定是红木山吧,夏尔在心中猜测,这座山峦位于上洛曼和青河地区的边界处,地势崎岖,分隔了两座大区,上面生活有许多山地原住民,洛曼国王征服了红木山,但允许当地人保留自己对山神的原始崇拜。   “神给予阁下指引了。”吉恩看到夏尔神情变化,大概猜出答案。   “谢谢你,收获很大。”夏尔向老神官致意。   “神明永远帮助那些心怀正道的人。”吉恩微笑。   夏尔走到窗边,继续和格拉迪乌沟通。   “你曾经描述过神性。”   “……神性也是不朽性,它并不稀奇。”格拉迪乌不喜欢谈论这个,“你收集起来很麻烦的。”   “但你很喜欢,这些年来你一直在解剖它。”   “是的,我喜欢做研究,魔神都喜欢探索未知……”就像它做的那些数学题一样,格拉迪乌相信自己有了伟大的解法,只是它连纸都没有,根本无法记录下来。   “我灵魂中的那缕紫色神性能做什么?让我接近不朽?”   “嗯嗯……”   “回答我。”   “紫色神性是从那把神剑上拆下来的,‘美门殿神性’,我姑且这么命名。就和所有神性一样,持有者会延年益寿,迅速接近不死,你目前已经获得了超越普通人三成的寿命,也就是大约能活到120岁。”   “这么厉害。”夏尔觉得有意思,“能活120岁了。”在他印象里,大多数人40、50岁就会死去。   “所以你看恶魔是多么的厉害,只要烧灵魂就能永续,不需要这些麻烦的后天不朽。灵魂是多么泛用的资源,到处都有灵魂,到处就都是薪柴,我们实在太厉害了。”格拉迪乌继续吹嘘。   “那是损人利己。”   “充足神性会让你我的灵魂变得更加强大,以至无穷无尽,慢慢接近我原本的强度。”   “而那时候……”   “我毫不忌讳与你谈论我的野心,夏尔,只要收集了足够多的神性,我就能离开。因为我们已经非常强大,积累神性以后,你很强大,但我也很强大。”格拉迪乌低语。   “你会所向披靡。”夏尔意识到情况,神性令夏尔变得更强,但也让格拉迪乌变得加倍可怕。   “那时候,我会慷慨地赐给你畅快的死亡,报答你这些年来的‘收留’。”格拉迪乌邪恶地说。   “但我应该也强到足够消灭你,把你一劳永逸地永久歼灭。”夏尔想了想。   “你妄想打败刀锋魔神?”格拉迪乌很不满。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和格拉迪乌轻松地谈论着变强以后消灭对方,这种事真的很奇怪。夏尔心想。但……也非常刺激。   “就这么做吧。”夏尔说,“我们去收集足够多的神性,让我有能力阻止一切,你也变强了,但那无所谓,我会把你猎杀消灭,正如我们之前所尝试的一样,但下一次,一定是我赢。”   “我很期待。”格拉迪乌喃喃道,“我非常期待。”   夏尔默默感受灵魂中的紫色神性,它似乎能释放出一种类似神之威严的立场,改变其他人对夏尔的观感。在它确切释放以后,吉恩看着夏尔的目光中带了些尊敬的意味,夏尔不太喜欢这样,没有让这种奇怪的气息常驻,他不喜欢影响和操纵其他人的心智。   相较于操纵心智,我更喜欢顺其自然。夏尔心想。   夏尔走到门边,看望艾米丽:“在这里躲得好好的,不要随意露头。”   “那您呢?”艾米丽担忧地说。   “我嘛,我要解决最后一个怪物了,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后就要回去。”   “回去?去哪?”她看起来不安,“我不要你走。”   夏尔跨上震怒,向胡伦村骑去。 第142章 夜间俘虏   夜晚的胡伦村十分寂静,月朗星稀,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只有柴房周边还在聒噪不断。一个守卫背靠着大门,聆听里面不断传出的唠叨以及抱怨。   “放我出去,拜托了。”   “求求你!”   那守卫默默聆听里面的动静:“放你们出去,有什么好处?”   “我可以给你难以想象的好处。”一个骑士叫喊,“我给你50金币!放我走!”   “我给你100金币!偷偷放我出去。”   “我把我的庄园送给你!”   “谁救了我,我就给谁200金币!”   “把我放出去啊!把我放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想要珠宝吗?”   守卫听了,脸上露出笑容。   “老爷们。”他清了清嗓子,“休想用这些钱财来打动我。”   “什么?钱财还不够吗?我把女儿嫁给你!”又有人喊,“你子孙后代都会成为贵族!”   守卫义正言辞地反驳:“我不需要你的钱!也不需要你的女儿!你们在里面老实待着!消停点!当然你们如果想浪费体力,我也无所谓,反正要等到明天中午才有人给你们送水。”   “你们闹这么大,到底有什么好处?”   “我们谋的不是一个人、一个村子的好处,我们希望拯救整片林边堡领地的人!”守卫畅想起来,“哈!你们等着见识未来吧,我们会把这里建造成一片美好的土地,再也没有压迫,再也没有欺凌,既没有可耻的税收,也没有讨厌的刑罚!克里斯伯爵都战败了,谁还能和我们斗?”   “雷内伯爵会为我们复仇的!”有人喊叫。   “雷内只会作壁上观,”守卫侃侃而谈,“上洛曼有几十万农民,等我们战胜的消息传开,他们都会想着起来反抗,到时候,你们将焦头烂额,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别说了!快给我一点吃的吧!我快饿死了!”一个受俘贵族哀求。   “食物?你们平时锦衣玉食,从未考虑过给我们一口吃的,现在找我要食物?”守卫非常愤慨,“好好感受一下饥饿吧!”之后是一串粗俗恶劣的方言叫骂。   “啊——啊——我受不了了!”那贵族惨叫起来。   “再叫我就进去把你杀了。”守卫对着门大喊。   夏尔在旁边听了十分钟,现在终于找到机会,他从影子里现身,迅速勒住守卫的脖子。   “唔唔——”他挣扎着,但夏尔固定手臂,压迫气管和血脉,让他很快窒息,晕厥过去。   随后,他把守卫拖走,藏进旁边的厚重柴堆里,换上守卫的外衣,戴上他的皮盔,拿起他的长矛和圆盾,现在看起来完全像是另一个叛军轻步兵了。   夏尔背靠着柴房门:“喂,听说救了你们有很多钱?”   “对!对!”   “你是谁?”   “我们给你钱,快放我们出去!”他们哀嚎求救。   “我不相信你们的信誉,你们得朝神明发誓。”夏尔说。   听到有求生的希望,贵族们争先恐后地朝天神艾德沃宣誓,再向复仇之神英仙维格祈祷,发下恶毒誓言,若是没有履行诺言,他们愿意将把自己的血肉给英仙维格带走,受折磨长达万年,整个家族也会体液中毒,身体腐烂,血脉断绝。   夏尔听着这些零零碎碎的赌咒发誓,如果他们所言非虚,若是救出这些贵族,他大概会获赠上百亩田产,还有好几百枚金币。他潜进村子原本想找到恶魔的位置,现在被俘虏们的喧闹吸引过来,顺便搭救他们,这倒是意外之喜。   “怎么,现在要当大地主了吗?”格拉迪乌嘲笑。   “你等着看我怎么处理就是。”夏尔心里有些定计。   夏尔把柴房门外的插销拔掉,将门打开,里面贵族们十分凄惨,灰月光芒朦胧,照在他们狼狈不堪的神情上,这帮俘虏个个灰头土脸、蓬头垢面,身上衣甲全被扒走,只留下贴身内衣,大部分只穿着短裤,露出未经锻炼的肥胖肚腹,胸腹毛发十分茂密。   “救了我!救了我!”一名贵族哭着跑出来,拥抱夏尔,猛力亲吻他的脸。   “离我远点……”夏尔把他推开,张望四周,“你们的武器装备都丢了?”   “是的,这帮叛贼……”一名骑士咬牙切齿。   “我认得你!”约翰男爵手下的老骑士也在被俘之列,此时认出夏尔,神情惊奇,“你是那位猎人……”   “赶紧走吧。”夏尔耸耸肩,“再不走他们就要发现了。”   大部分守卫都被抽调去森林里搜索袭击者,留守胡伦村的人很少,他们也没想过有人会潜入。倒是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夏尔带俘虏们迅速撤退,越走越远,渐渐远离村舍田庄。   “快走吧。”夏尔指着远处那片深重黑暗,“一路逃回克里斯伯爵的控制区。”   “您不保护我们吗?”一个贵族失声低语。   “我没空,我来是干正事的,诸位保重。”夏尔只想尽快把他们打发走。   “别!”贵族赶紧伸手抓住夏尔,“你得跟我们一起走,不然我们会被埋伏杀掉的。”   “胡搅蛮缠的话,连这点生机都会错过。”夏尔警告。   “……”贵族们面面相觑,看着彼此落魄万分的面貌,又看向在阴影中蛰伏的胡伦村,最后还是觉得逃跑比较重要。   “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几名获救骑士纷纷向夏尔致谢,然后拔腿朝黑暗中逃去。   等贵族们逃远,胡伦村的守卫们也终于发现动静,开始大声聒噪。   “有人跑了!”   “俘虏们走脱了!”他们尖声叫喊。   牵扯他们,调动他们,让他们在黑暗中白费力气。夏尔一边想着,一边念动咒语,化作流动暗影,潜入附近一间农户中,这间屋子已经被叛军们征收,改造成储藏物资的地方,此时空无一人,正适合夏尔藏身。   有这么多东西。夏尔环顾四周,他们把搜掠的许多粮食都储存在这里,还有许多瓶从贵族庄园里搜刮来的美酒,柜子里塞满了熏肉、鱼、奶酪,他一边拿起来吃喝,享受美食和酒水,一边观察外面的情况,聆听恶魔出没的气息。   很沉,有很重的东西在移动。   夏尔深呼吸,提高警惕,那东西……这么沉重的移动声,那东西一定是恶魔。糟糕,这么快就开始活跃起来了。   低吼声,像是牛喝水时发出的那种闷响,听起来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是恶魔的声音,一定是恶魔的响声。即便已经神经鼻子,每当确信目标是鲜活恶魔时,夏尔然会感受到一阵淡淡的恐慌,心头萦绕着有关恶魔的思绪。   它在靠近,它在靠近!我的手在发抖。   “因为你担心它会毁掉你,所以你畏惧,而畏惧引发种种不堪反应……这就是你正在经历的,你自诩技艺娴熟,但仍然身陷困境。”格拉迪乌低语。   好吧,即便身陷困境,也该保持谨慎与乐观。   恶魔有灵魂视野,不可能躲藏,那么,现在得等待最好的出手时机。夏尔心想。必须一击制胜,尽快脱离战斗,倘若拖延太久,那些在森林里的叛军部队也会折返回来的,到时候情况加倍复杂。   粗重脚步声在周围,夏尔保持噤声。   它在往外走,它离院墙——   砰!   地动山摇,夏尔瞬间跌倒,整座屋子被巨大力量命中,立时开始摇晃崩塌,房梁发出刺耳声响,承重木墙顷刻崩塌,在屋顶坍落之前,夏尔及时念出咒语,化作一道影子,随后迅速往外流动。它居然就这么一拳砸过来。   不行……太混乱了,夏尔赶紧从影子中现身,回望时,之前藏身的屋子已成一片废墟,一尊强力恶魔迅速跳到废墟之上,朝夏尔愤怒咆哮。   它头颅形状扭曲,既不像人类,也和任何已知动物没有相似之处,更像是互相盘绕咬紧的木须,中有一对暗金色火焰熊熊燃烧,形成它的邪恶目光。它的双臂尤为粗壮,像牛犊一样强韧,其上覆盖有坚硬甲壳,极其坚固,夏尔有灰刀也无法将其斩破的错觉,不……那很可能是真的,也许灰刀真的无法打破它双臂上覆盖的那层厚甲。   呼……夏尔深呼吸。   恶魔背上,一个戴羊头骨面具的黑巫师迅速站起,挥动手中魔杖,朝夏尔指去。   “躲开!”格拉迪乌嚎叫,“白痴!快躲开!”   有刀锋恶魔也惧怕的东西?夏尔迅速侧身翻滚避开,随后转身撤退,一道邪恶光芒炸裂在夏尔之前站立的土地上,他看到草叶迅速枯萎,刹那间生机断绝。   “我有不朽性,也会惧怕这个?”夏尔不解。   “看你是想年轻地活到120岁,还是皮肤皱损,须发花白地苟延残喘到那时候了。”格拉迪乌嘲笑。   不管怎么说,好像很难硬拼,夏尔继续化作影子,朝外撤退,迅速靠近森林,等进入森林之后,他再从暗影中现身。同时呼唤震怒,黑色骏马穿过茂密林地来迎接他。   “我们该走了。”夏尔翻身上马,回头却见恶魔已追到身后不远处。   集中精力,集中精力。夏尔默念。 第143章 双重敌手   恶魔们真是多种多样,说来有趣。追随魔神的恶魔分润了魔神的本源性质,因而显得有些同质化,刀锋恶魔的属下一定是各种体型的刀锋魔,长角大君的手下都长着锐角,但也有许多恶魔从小鬼开始进化,慢慢进食灵魂往上爬,发展出多种多样的能力。   眼前的巨力恶魔就将自己的力量积蓄在可怕双臂上了,那一对漆黑熔岩般的恶魔拳头被它用来支撑宽阔身体,厚重外壳上挂满彩色布条,让它显得滑稽且致命。而在它脊背上,黑巫师保持神秘,法杖顶端积蓄着威胁性极强的衰老魔咒。   一旦被它击中,生机就会断绝的,夏尔不禁想到自己对巫文字的了解。最古老的巫师看到了世间的真理,将它们以巫文字的形势记录下来,从而能够调动和改变整个世界的常理。   像这样的巫师,只要专研“衰老”这一文字,就足以抽取生物的青春,使其变得苍老衰微、满头白发。   得躲开……一面要逃避恶魔的强力打击,一面要闪躲黑巫师的法术,恶魔追击速度极快,不比震怒慢,在这种情况下,连逃跑都为难。   压力让夏尔心跳加快,呼吸迅速,同时又感觉双臂肌肉充满力量,他的身体因即将到来的战斗而兴奋,这种滋味非常美妙,人与刀都在等待一场激战。   “砍开他们!”格拉迪乌暴躁地命令。   这家伙说得轻巧,这一战很难!但我……我的身体自己动起来了。夏尔求战心切,双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朝巨力恶魔冲去。   “吼!”恶魔一拳朝震怒当头砸来,马自觉避开拳风,夏尔趁势挥刀在恶魔拳头上划过,砍开一道豁口。   不够深,如果是瘦小的恶魔,这一刀就可以砍穿外壳,让里面的恶魔灵魂泄漏不断,但这只恶魔体态宽阔,皮肉粗厚,将自己的灵魂保护得很好。   黑巫师甩动魔杖,法术化作一道碧绿流光,向夏尔袭击。格拉迪乌察觉到紧张,迅速催促他躲闪,令夏尔及时加速躲开。   保持速度,和这狂野的恶魔转圈圈,也许就可以比较安全地击败它……夏尔不断想着取胜之法。   下一秒恶魔又发起攻击,它暴躁地转过身,追逐正在环绕它奔行的夏尔,随后用力横扫,修长手臂连人带马一齐命中,迅速将震怒打翻在地,连带夏尔也被掀翻,身体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地上。   太快了,反击太快了……夏尔爬起来,释放出锋锐咒,努因锋芒形成银色刃光,命中试图追击的恶魔,迫使它抬起手臂掩护自己背上的黑巫师。   走,得走,夏尔将挣扎不断的震怒扶起来,爬到它的鞍具上去。   快逃,快离开这里……夏尔匆匆催动马匹,它后腿被巨力恶魔打中,骨头断裂,现在只能凭借余力,强忍疼痛往前疾驰。   震怒表现得越坚强,夏尔越感到内心焦灼,这样下去它会死,它一定会跌倒的。但是震怒却固执地狂奔,意图将夏尔载出威胁。   这只恶魔强大、厚实而且富有韧性,背上还有骑乘的黑巫师进行支援……   马的蹄声原本轻快有节奏,现在却疲惫且断断续续,巨力恶魔快速靠近,巫师再次指出魔杖,夏尔回头时只看到绿光明亮闪烁,伴随一声刺耳动静。   呼、呼,夏尔喘着粗气。   他没感受到任何异样,巫师打空了?夏尔低头,发现震怒的速度再次减缓,它发出疲惫的嘶声,动作迟钝,速度霎时下降,被巨力恶魔追上,再也无法背负夏尔的沉重身体。   震怒正在迅速衰老,这个念头让夏尔感到揪心,它再也无法和以前一样自由奔跑。   最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随时会死。   夏尔迅速将脚从马镫中抽出来,纵身往旁一跳,迅速扑倒在地上,双手和土地剧烈摩擦,登时流出淋漓鲜血,他喘着粗气,震怒痛苦地跑进密林深处,黑巫师驾驭巨力恶魔转过身来,锁定在地上无力抵抗的夏尔。   在这里结束了吗?夏尔感到五脏六腑疼痛,汗水从眉毛滴下,手疼得握不住刀。   “摧毁他!”黑巫师吼叫。   巨力恶魔攥紧拳头,迅速向后摆,然后以数倍力量朝夏尔甩来。这份打击比攻城锤还要沉重吧,城门都会变形,砸在我身上岂不是——   “流动暗影!”夏尔遁入黑暗。   拳头砸中地面,留下一道醒目深坑,而夏尔此时早已纵身远遁,藏进天然黑暗之中,再难被锁定位置。   黑巫师从恶魔背上站起,努力想要从漆黑昏暗的灰月夜中找到夏尔,但显然一无所获。“他妈的!畜生!”他先用洛曼语骂了几句,然后又改用夏尔听不懂的沼泽语言嚷嚷,显然都是些脏话,他喊得唾沫横飞,在夜晚里非常响亮。夏尔朦胧中听得一片厉声喊叫,这段咒骂覆盖了我所有亲朋好友吧,希望大家没事……   “我会找到你的!”黑巫师喊叫。   现在夏尔忽然听出来了,这是白天那神秘人的声音。   他还活着。   夏尔在一块岩石后面显形,背靠石块,感受自己身上的淤青和伤口,力气从受损的地方漏出去了,留下的不多,他需要时间休息,但恶魔能轻松锁定他和格拉迪乌那扭曲且茁壮灵魂,在这里恐怕只能隐藏两三分钟。   喘息、喘息,寻找一切机会恢复体力,夏尔闭上眼睛。   夏尔有强烈的挫败感。   输了、战败了、逃走了、躲起来。那黑巫师无法被杀死,似乎是指导村民召唤恶魔的幕后黑手,他们侍奉强大的恶魔主人,执行多种多样的堕落阴谋,我没法打败他们,真该死……强力恶魔吸收绝大部分伤害,很难快速击杀,同时能用恶魔拳头发起致命攻击,而它背上的黑巫师则负责指挥,同时用破坏力极强的衰老咒语干扰局势。   不仅如此,环境还很黑……不像在白天战斗时那样得心应手、从容不迫,随时都要小心地面。   震怒也受到打击了,它被衰老咒语击中,恐怕危在旦夕……震怒?   他听到疲弱的马蹄声,震怒穿过黑暗林地来找夏尔,它的情况看起来极度不妙,动作缓慢,仿佛稍微移动就会耗尽它所有力气。   找到夏尔之后,震怒虚弱地跪下来,然后侧身倒下,再也没有支撑身体的余力。它的眼里有东西在迅速跳动,鬃毛褪色,身体干瘪枯瘦,皮包骨头,全身都比之前小了一圈,它现在就是匹老马,随时都会死去。   “很辛苦吧……”夏尔抚摸震怒的脸,曾经坚韧的皮肤现在又干又硬,而且还很冷。   它的眼睛不住往上抬,想要看夏尔,口中滴出唾液,发出垂死时的难闻气味。   “想继续奔跑吗?”夏尔低语,“想要恢复力量吗?”   “松手,夏尔,让它走。”格拉迪乌不满,“这高贵的生灵不该受你役使。”   “震怒更不该倒在这里。”   它是高贵的生灵,它健康、强韧、富有活力,不该在这里被邪恶法术所害。   “法术也有正邪之分?”格拉迪乌震惊。   “那种衰老法术阴暗恶毒。”   “你的利刃魔咒收割人命,顷刻间穿透盔甲盾牌,加倍险恶!也不公平!法术就是法术!绝无正邪区分,只有强弱之别。”   夏尔从背包里拿出恶魔种子,它像果实又像心脏,表面覆盖着类似血管的纹路,触目惊心。震怒偏转马头,发出低鸣,夏尔将种子放进它口中,它无知觉地开始咀嚼吞咽,果实被咬碎后流出淡淡的墨绿色浓雾,逐渐沁入震怒四肢百骸。   “你很快就有力气继续奔跑了。”夏尔后背紧贴石头,夏夜的空气因恶魔靠近而变得更加冰冷,他腰间的白刚玉护符开始震动,提醒他恶魔靠近。   但不是巨力恶魔,它还在远处搜索,试图锁定夏尔的灵魂。这股恶魔气息来自于震怒。   它的双眼变成墨色,其中隐隐有幽绿火焰燃烧。恶魔力量逐渐在它体内充盈,改变它的生物性质,它的灵魂迅速腐化堕落。恶魔化进程明显地体现在震怒的身体上,它逐渐变得粗壮强健,更胜以往。   一股可怕的力量促进它从地上站起来,它愤怒地践踏大地,狂妄傲慢,渴望吞噬新鲜灵魂。   “就是这样,震怒,倾泻你的怒火。”夏尔看着它,等待它朝自己发起攻击,但恶魔骏马没有进入狂暴,而是向夏尔低头,仍然承认他是自己主人。   被马的响声吸引,夏尔感受大地剧烈震动,巨力恶魔正在靠近的路上,那黑巫师还在酝酿衰老魔咒,在黑暗中亮起绿色荧光。   给他们一个惊喜。夏尔拿起恶魔弩,将锋利弩箭填入其中。   等到黑巫师驾着巨力恶魔快速靠近的时候,夏尔指向远处,震怒当即会意,朝黑暗疾驰,黑巫师朝它甩出魔咒,碧绿流光在它身上炸裂,焰火四射,却没有造成影响,恶魔不会衰老。   借着他们分心的刹那,夏尔迅速跳上岩石,端起弩朝恶魔背上的黑巫师射击,弦震箭出,划破夜空。 第144章 巨力恶魔   巨力恶魔抬起手臂,箭矢钉入恶魔质外壳,效果不佳,   但夏尔的目的已经达到,当恶魔抬手给背上巫师进行掩护的时候,巫师视野受限,无法发起攻击,也看不到夏尔的意图,这给了夏尔一个绝佳的攻击机会。   “幻影神力!”他呼喊力量咒,强风从一侧迅速袭来,绕过恶魔手臂,将其背上的巫师迅速吹飞,将他卷到地上,他惊慌失措,试图站起。   巨力恶魔察觉背上巫师被击飞,赶紧伸手去找,夏尔迅速往前突进,迫使它中断动作,专心回头与夏尔对抗。   恶魔挥起重拳朝夏尔猛击,夏尔趁势后退,等重拳落地,他再伸出右手,释放焦黑戒指中蕴藏的火焰力量,炎爆轰飞如柱,席卷巨力恶魔全身,它的恶魔质外壳上燃起熊熊火焰,照亮黑夜。   一连串精心布置的攻击终于奏效,巨力恶魔不断拍打身上的烈火,而夏尔则奔向那黑巫师。   对方试图挥舞魔杖攻击,眼看夏尔来的速度更快,他皱紧眉头:   “操。”   夏尔一刀捅进他胸膛,刀尖从其后背透出,血溅落地,抽出时滋啦作响,切碎其脊骨,黑巫师向后倒去,圆瞪双目,大概未曾想过夏尔出手如此凶狠。   “你还能复活吗?”夏尔挥刀砍断他头颅。   如果不够暴力,就无法获胜,夏尔转向火焰中燃烧的巨力恶魔,恶魔质对于火焰有一定抗性,即便是焦黑戒指触发的烈焰,也只能限制它很短时间,只是这一会,恶魔身上的火势就快速熄灭,已经可以继续投入战斗。   它外壳上的彩条和布匹已经全部焚烧殆尽,露出原本丑恶外形,宽阔身躯上布满黑色鳞片与焦痕,面目可憎,形貌骇人。正常人应该不敢看这东西吧,但我现在斗志正盛。   一个接一个,你也该死了。   巨力恶魔看了一眼在地上暴毙的黑巫师,忍不住转身撤退。   夏尔唤震怒过来,翻身骑上恶魔马,朝巨力恶魔追赶。恶魔化以后,震怒的体力和速度都大为提升,奔行时风驰电掣,他一面和巨力恶魔平行疾驰,一面挥刀朝身侧迅速挥砍,劈伤它的外壳。   很硬、很重、很厚,刀砍时有生涩感,夏尔索性爬到马背上,随后猛力朝巨力恶魔一跳,抓住它燃烧后尚有余热的外壳,迅速攀爬到它背上去,随后一刀一刀朝它的宽阔背部猛扎。   巨力恶魔被夏尔的胆大妄为给激怒,立时停下,随后伸出长臂朝背上的夏尔抓取,看到黑暗中朝自己袭来的巨手,夏尔再朝一旁跳去,沉重落地,随后反身又朝它另一侧身体挥刀,反复劈砍。   这家伙真的……很强大而且很耐打,反复攻击至此,它看起来仍有过半生命力。夏尔反复跳跃,经过一番激战,已感非常疲惫。   背在流汗,腿在发抖,肌肉酸痛,身体各处疲惫,握刀的手还很疼,这样下去反应力都要变慢了。夏尔心想。怎么才能速战速决?   “召唤我!向我求救!”格拉迪乌傲慢叫嚷。   “别让我分心。”   格拉迪乌大声聒噪,一边还唱歌,它可以同时发出几种不同的声音。   别吵我,别吵我,夏尔专注凝视巨力恶魔的动作,当恶魔猎人还是辛苦啊……   “吼!”巨力恶魔用相对较瘦的双腿站起来,它之前一直四足驻地,现在高高站起,在夏尔眼中有类巨人。旋即,它一脚朝夏尔践踏过去。   该往后翻滚,但是……   震怒迅速跑过来,叼起夏尔后心,将他衔拖拉远,巨力恶魔猛塌地面,整片森林几乎都有些颤抖,夏尔看到那重重一脚,心有余悸,若不是震怒及时过来,恐怕那一脚要把他踩得粉碎了。   等到他被放下,他咬咬牙,用力翻身爬上震怒,在黑夜中继续和巨力恶魔对峙。   好想撤退去休息……   但只有我能打赢,只有我能击败恶魔,这种念头不断在夏尔心中回荡,虽然很辛苦,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它就有机会继续进食灵魂,变得越来越大。现在就已经成长得如此难缠,再给它十天半个月时间,它会不会最终跨过门槛,晋升为高阶恶魔?那时候,即便是我也很难赢了。夏尔想到此处,深呼吸,然后握紧刀。   夏尔觉得双方都很紧。   猎人一方体力有限,非常疲惫,猎物一方虽然有无穷无尽的体力,但是却饱经创伤,随时可能被砍穿外壳,灵魂丧尽。   “努因锋芒!”夏尔不愿等巨力恶魔先动,立刻召唤出锋锐咒,朝它面门砍去,那犹如虬结木须的恶魔面容遭到劈砍,立时从中裂开,露出底下更为丑恶的交错触须,不断蠕动。   “你们恶魔都这么难看吗?”夏尔心想。   格拉迪乌在夏尔心中投影出它自己的原貌,那是一堆互相咬合的纤细肢体,每根恶魔臂足上都生有锐利刀锋。嗯,确实欣赏不来。   突遭攻击,巨力恶魔高声鸣叫,又恢复到四肢着地的状态,快步朝夏尔冲锋过来。   这样的巨兽,如果要赢过它……   夏尔催动震怒,它灵敏避开恶魔冲锋路径,载夏尔绕到恶魔侧面,在这个方向,恶魔的后半部身躯露出空挡。他挥刀利落地在恶魔的瘦弱后腿上劈砍两下,它冲锋态势为之一挫。震怒继续移动,让夏尔得以攻击它另一条支撑腿,利刃再度刺入拔出。   左边、右边!   两腿都被夏尔迂回破坏,巨力恶魔只能用前臂支撑身体,拼命想要转身,却始终无法追及夏尔,夏尔充分发挥恶魔马的机动性,成功将巨力恶魔致残。   好在这家伙没长尾巴,夏尔心想。失去移动能力后,巨力恶魔顿时只能任夏尔宰割。   在夏尔的反复攻击下,它的外壳终于被砍破,它发出恐惧的喊叫,恶魔灵魂迅速从中泄露出去,格拉迪乌疯狂索取,将它的浩瀚灵魂吞入腹中,夏尔朦胧中能看到那些幽绿魂火,像千百张哀惧面容,士兵与将领,农夫与显贵,此时看起来竟没什么区别。   巨兽倒下。   等格拉迪乌吸食殆尽后,夏尔伏在震怒背上,现在的它感觉很冷,它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温度。   “走。”夏尔低语,随后在马背上合眼,无力再去观看,任震怒载自己穿过茂密林地,奔向远处。   恶魔马不受待见,一旦靠近农户,那些护院忠犬就积极吠叫,将其驱逐,不肯它靠近。震怒只能带夏尔来到一处水潭边上,他从马背上滑下去,躺倒在地,筋骨酸痛,劳累万分,他沉沉睡去。   长夜……   迷梦中有真相也有幻惑,夹杂着格拉迪乌的嬉笑怒骂。   它对一切都看不惯,暴躁地批判所有事情和人物,什么东西它都看不惯眼,宁可统统砍翻。   “那个黑巫师,”醒来的时候,格拉迪乌提醒夏尔,“他很强。”   “他死了。”   “他没死。”   “为什么?”   “他为希忒利斯服务。”   “你是说恶魔亲王?”夏尔从地上爬起,天边拂晓明亮,晨光耀眼,可他又饿又累,没感觉休息多好,他习惯露天席地,但在野外过夜不可能舒服。   “这些恶魔都是希忒利斯的追随者。”格拉迪乌对所有其他恶魔都非常反感。   “我也能感觉到,服务于魔神的恶魔都有强烈的特征,但这三只恶魔是从小鬼们进化来的,不断用灵魂培育自己各不相同的能力。”   “它们都是些暴躁又饥食灵魂的小家伙,希忒利斯派遣它们来人间收割灵魂,这些恶魔教派的人已经能很熟练地从地狱召唤恶魔了,哈哈……你的麻烦无穷无尽。”格拉迪乌幸灾乐祸。   “那就把它们统统打倒。”夏尔从水边捧起水来喝,历战至今,他已不太把普通恶魔放在眼里,虽然要付出非常沉重的代价,但它们仍然能被打倒。   “你太傲慢,迟早被打死。”   “是啊,恶魔很强,很适合战斗。人类却不是为战斗而生。”   “确实。”   “我粗浅分类,恶魔分成特化种和进化种。特化的恶魔追随魔神,所以和魔神的性质相似。而进化的恶魔会不断收集灵魂来增强自己多方面的战斗力。”   “也许是。”格拉迪乌大概自己都没总结过其中规律,“我们是最完美的族群,我们使用的资源是‘灵魂’。有的世界没有金属矿物,有的世界没有水,有的世界空气稀薄。但‘灵魂’,只要有智慧生物就有灵魂。”   “……所以你们适应力极强,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只要吞噬灵魂,然后用灵魂来进化出新的特性和能力,很快就会变得适合在当地环境行动。简直就像蝗虫。”   “蝗虫魔神会很高兴听到你的说法。”   “到底是谁创造了你们这样天生擅于征服其他世界的生命?”   “所有人。”   所有人?是啊,许多东西都在滋养恶魔,人们的恐惧,人们的欲望,人们的灵魂……夏尔有许多想想都觉得好笑的念头,如果创造一个大家都没有灵魂的世界会怎么样?那恶魔们不就毫无想法了?   没法深思,夏尔饥饿难耐,走出水潭边的树丛。   他眺望远处旷野道路,贵族军队正在行军,十几家不同贵族的旗帜高高飘扬,骑兵衣甲鲜明,步卒士气正旺,三只恶魔悉数伏诛,叛乱农夫们希望何在?   饥饿让他乏于思考,夏尔爬上震怒,找食物去了。 第145章 饮宴前夕   饿的时候只能吃树莓,一上午只能找到3颗,垫肚子都不够,可去哪能弄到吃的?   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少,动物也都四散躲藏,毕竟连日冲突,叛乱之势越烧越凶。夏尔在乡间游荡,只见哀鸿遍野。贵族眼线们应该已经侦察到三只恶魔全被消灭的信息,立刻开始主动出击,四处收复失地。   这个村子也被烧了,那个也被毁了,夏尔发现原本途径的几个村庄都只剩下冒烟残骸,贵族军队每到一处,立即大肆搜捕叛党,而且总是趁夜进村,将来不及逃跑的村民从床上拖出,短暂审判后杀死。   他骑马走进一间村子,房舍看起来空荡冷清,畜棚里除了粪便什么也没有。靠近村庄中央,看到男人们残缺不全的身体堆在正中,死人身上满是刀砍斧劈留下的痕迹,血积成潭,乌鸦密集,啄食尸体。夏尔拿弩射死一只,剩下的就尖叫逃走。   夏尔翻身下马,捡起死去乌鸦。他砍下枯枝,简单生火,一边看着眼前尸堆,一边拔去乌鸦羽毛,等它外表光秃秃了,就开始炙烤,聊以果腹。   几个赤身裸体、面目呆滞的妇女从藏身地方走出来,她们身上有强暴后留下的淤青和伤痕,伤痛与饥饿令她们忘却廉耻心,只是眼巴巴望着夏尔手里那只乌鸦,他把烤好的乌鸦放在地上,骑马走开了。   林边堡附近是平原,村庄连村庄,没什么深山老林供人们躲藏,这是最糟糕的,开阔地上有许多农田,在双方眼中就是一个个价值非凡的资源点,彼此疯狂争抢,并不是为了占领,而是想抢在对手之前夺取人口和物资。   夏尔只觉得大家都很辛苦,追随贵族就要承受战争时期的额外税收,投靠叛军就得拼死作战以免被消灭,夹在中间的则被屠杀、被抢劫。他刚来这片地区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那种可爱黄花,现在大多被踏平,被烧毁,满目疮痍。   夏尔本以为自己和恶魔搏杀已久,阅尽千帆,心性如铁,结果发现自己还是忍不住为那些受苦受难的大众感到难过,他骑马走过每条道路都能看到尸骨,   有一幕尤其让夏尔难受,他看到一间荒芜菜园,旁有水井,周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死尸,死人面色发青,身体浮肿,显然井里有毒。为了迟缓敌军的行进速度,两边都会竭力破坏饮水。   这几天见闻尽是人间惨剧,所以当夏尔听到叛军决定性战败的消息时,内心也是百味杂陈。   人们说巴涅斯塔兄弟们的军队在战场上被打败了,克里斯伯爵的部队像草叉刺进秸秆堆那样穿透叛军的阵线,乌泱泱七八千农民被数量只有他们一半的正规军给击溃,这很正常,农夫们披甲率太低,只要克里斯伯爵将弓箭手集中使用,及时投入铁甲骑兵,叛军就根本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   战争接近尾声,三只恶魔被夏尔狩猎,本该是完美的结果,他随时可以返回灰树厅,雷内他们在准备夏季狩猎,给圣堂的大家都发了请帖,他该早点回去参加,这样还可以买些狩猎工具,和加尼尔以及灰树厅一众骑士好好玩玩。   但夏尔决定再逗留一会。   “那些掉脑袋的农夫让你变得多愁善感。”格拉迪乌不满。   “既然我还有同情心,说明失魂症不严重。”夏尔说。   “想想你师傅说的,同情心是最没用的情感。”   “他也不是全都正确。”   夏尔不想变成下一个艾蒂安,也不想变成格拉迪乌,所以他决定谨小慎微,维护自己的多样情绪。他可以一走了之,那样符合人们对他的要求,但不符合夏尔自己的想法。   他前往林边堡,因为传言那里要举行盛大的庆功宴,夏尔已经半饥半饱中过了几天,很期待能在那吃顿好的。贵族宴会总是惊喜不断,他们会在烤乳猪嘴里塞拳头大的苹果,只是为了防止烤熟的猪脸坍塌变形,一想到那些雇佣乐队、烛光、美餐和昂贵葡萄酒,夏尔就忍不住催动震怒加快速度,他好久没正经吃过饭了。   去林边堡的路上有许多饥民,他们无法进入城堡大门,只能在道路两侧哀哀祈怜。为了遮挡阳光雨水,他们在地上支起木棍,然后在木棍顶端捆绑布匹,以此来打造最简陋的帐篷。夏尔骑马穿过时,他们把他当成歌谣中游荡的神秘骑士,向他祈求保佑。   林边堡是修筑在突兀山丘上的城堡,它选址很好,位于地势最高点,能轻易地控制周围的大片旷野,可以有效阻止敌人进入洛曼腹地。   这样的军事城堡是洛曼防御体系的支点,敌人不可能绕过这样的坚固堡垒,一旦放着不管,城堡守军随时可以出来袭击,而要是强攻,又得付出许多代价,毕竟城堡没有平民居住,塞满士兵与粮食。   整座城堡占地巨大,石墙高耸,箭塔遍布,主楼外观威严,以厚重石材打造,开有很少窗户。有巨型弩炮安装在塔楼顶端,在这么高的地方,它的射程可达千米,虽然精度欠缺,但足以威慑入侵者。   夏尔骑马靠近城门,城头守卫大声嚷嚷:   “报上名字!”   “夏尔·格拉尼。”他驾着震怒。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这里的守卫相当孤陋寡闻,“你是谁?”   “恶魔猎人。”夏尔耸耸肩,“让我进去。”   “你想干什么?”   “吃饭。”   他还想追问,旁边有人劝说:“战争结束了,放个恶魔猎人进来也无妨。”   守卫们把门打开,请夏尔进去。   “你的马看起来真吓人。”马夫过来帮夏尔牵马,被震怒的个头和外貌吓了一跳。   “别让它和其他马待在一起,会吓到它们。”夏尔说。   “那我该拿它怎么办?马厩里全是动物。”马夫抱怨。   “你可以把它牵出去撒欢,它很聪明,等我需要的时候,它会回来找我的。”夏尔想了想。   “如您所愿。”马夫耸耸肩。   夏尔想进正楼,立时被仆人拦住:“站住。”   “现在又是什么?”夏尔习惯了贵族地界的繁文缛节,拍一拍斗篷上的泥点。   “你太脏了,”仆人打发他走,“里面是大人物吃饭的地方,你有请柬吗?”   “没有。”夏尔还没听说有这回事。   “没有就赶紧滚,你好烦。”仆人无奈。   “克里斯大人在哪?”   “他们还没回来,得了,别想打扰他们,否则踢进地牢里去。”仆人恐吓。   夏尔闻到楼里一股香气,伴有人们走动、杯盘碰撞和欢笑声音。他饥肠辘辘,望眼欲穿,能吃顿体面的该多好。   “去别的地方捡东西吃去。”仆人见夏尔这副模样,把他打发走,“天知道谁把你放了进来。”   “一些钱币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你。”   “这年头金银啥都买不到,我可不想丢工作。”仆人耸耸肩,“不过如果你很想进来的话,宴会主管在城堡后面,说不定他能让你进去表演什么的。”   夏尔来到主楼后面,听到一阵喧嚣,一个红发柔软、神情轻佻的男人正对震怒指指点点,马夫本想将震怒从偏门牵出去,现在不得不驻足。   “多好的马啊。”男人问马夫,“这马是谁的?”   马夫回头看到夏尔,指了指他。   那男人瞟了夏尔一眼,然后拍拍震怒的肩膀,它不耐烦地用蹄子踩踏地面。   “你多少钱买的这匹马?我出双倍。”他说。   “算了吧,我不缺钱。”   一提到斗富,对方好像来劲了。   “你不缺钱?你有多少年金?”   夏尔估算了一下猎人圣堂的产值,他们接乡间任务,贩卖魔药,抄书出售,还有各种各样的捐赠进账。   “300金币左右。”夏尔耸耸肩,随口报了个数字。   “好了,不开玩笑。我是林边堡的哈默。”他微笑,“这匹马卖给我吧。”   “你是宴会主管?”   “是我。”   “嗯……这是我的坐骑。忘了它吧,我缺一张请柬,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忙。”   “我可不能忘了这么好的马,我可以补偿您的损失,交个朋友吧,年轻人,我可以帮你进入宴会,你有机会见到那些名门望族,在他们面前一展身手。一匹马换个平步青云的机会,很划算吧?”他态度从容。   “是啊,是很划算。但我嘛……我不需要。”   “人们总是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但实际上,大多数人最终只是庸庸碌碌。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希望你不要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人生的转折点。”哈默感慨。   “我猜你驾驭不了它。”夏尔摇头。   “不可能。”哈默走到震怒身边,它可不像夏尔那样有耐心,立刻撩起蹄子,狠狠一踹,哈默拼命后退,跌倒在地,差点被活活踢死当场。   遭受这样的惊吓,哈默有些惊异,更多是恼怒:“这么暴躁的马。”   “我说过吧。”夏尔笑。   “你说你没请柬?”他打量了下夏尔,“你怎么混进来的,滚出去。”   夏尔望了一眼城堡后房,里面正在给仆人们做饭,有面包和奶酪。   “不能让我吃点东西再走吗?”   “滚,这里没地方给你这种人吃白食,再不走我就要叫卫兵了。”哈默恐吓。   他的派头和态势让夏尔很不高兴,但夏尔不想在这里起冲突,于是牵过震怒,转身离开。   没蹭到饭让夏尔感到有些失望。   “乡间没什么生活秩序,酒馆也都关门了。”夏尔提到他所见所闻。   “是的,是的。”哈默不耐烦,“农民们都是这样,喜欢自找苦吃。你赶紧去找草根和蘑菇吧,我们还要办宴会。我煞费苦心,请来了大厨鲍瑞,还弄来433年的切特拉葡萄酒供应。”   “我也想去。”夏尔望向身后高大主楼,时值傍晚,里面灯火通明。   “你想去?我再说一遍,如果你把马卖给我,我可以带你进去。”哈默瞥了一眼夏尔。   “没有其他办法?”夏尔问。   “当然没有,伯爵宴会嘛,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会得到邀请。”他哈哈大笑。   “你看起来地位很高。”   “一般啦,但还是比你这样的人还是……我好像太不礼貌了,不好意思。”他将手背在身后,“但我要怎么敬重你?你这种人应该活在社会底层,竟然如此看中自己的马,更甚于一个发展自我的机会。你知道吗?我决定宽恕你,我可以让你留在那里吃点面包。”   “感恩不尽。”夏尔耸耸肩,走到后房里去,和那些仆人一起分享奶酪。   过了一段时间,马夫又牵了一匹战马过来,这匹马身穿华丽马衣,毛色洁白,哈默驻足看了一会,任马夫将它牵进马厩,随后匆匆加快脚步,往正门去。   “那是克里斯大人的马,伯爵回来了。”哈默神情轻松。   “如果我见他的话,他会给我一份请柬,再请我进去喝一壶酒。”夏尔说。   “你在做梦。”哈默摇头。   “是啊。”旁边一个仆人抱怨,“你有点吃的就不错了,不然就只能去外面找蘑菇。”   夏尔本来是这么想的,但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不久便看到克里斯·德·佛瑞斯特赶来,穿全副盔甲的中年男人,他神态坚毅,容貌干净,一看到他们,不禁错愕。   “大人,祝您平安。”哈默愉快地行礼。   “我……我很抱歉……”克里斯向夏尔伸出手。   夏尔伸出手去,和克里斯握一握,对方的手很粗糙,久握长矛,虎口坚硬。   “格拉尼先生,真的有失远迎。”克里斯诚恳地说,“请随我来,我们准备了二十四道盛宴,一百桶葡萄酒,还有本地最好的吟游诗人,您的到来令我深感荣幸。这里远比不上灰树厅繁华,更不如您所拥有的宏伟圣堂,但我们已竭尽所能。”   “没必要。”夏尔摇头,“你的仆人建议我在郊外找蘑菇吃。”   “请不要介意,您是我们的救星。”克里斯温和地看着夏尔,“请别让我难做,先生,如果我未能好好招待大战的首席功臣,诸神都会谴责我的傲慢无礼。是我的过错,我本该派出更多信使,遍寻您的踪迹,请原谅我。”   克里斯揽着夏尔的肩膀,态度亲昵,盛情带他穿过庭院,人们无不瞩目。 第146章 广阔礼品   克里斯带夏尔穿过城堡长长走廊,进入宴会厅,迎面一片温暖光亮,长桌上蒙着花纹格布,摆满菜肴,宾客还未入座,各自在周围站立,三两成群,言笑不断。   “我很高兴。”克里斯和夏尔站在墙边,几个仆人给他们端来斟满美酒的杯子,“您履行了您的承诺,为我们消灭恶魔。”   “这是猎人的本职工作。”夏尔点头。   “农夫们是怎么召唤出那种魔物的?”克里斯颇为不解,“是谁在背后指点?”   “黑巫师,上洛曼各处都遭到渗透。”夏尔不想透露太多,“我们会设法处理,但也需要诸位配合。”   “我们将不懈余力。”克里斯点头,“阁下这几天都驻留在附近吗?”   “乡间一片悲鸣,情况恶劣,不知道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叛乱歼灭后,人们自会从狂躁焦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克里斯眼神中蒙了一层阴影,“……”   “但已经造成足够严重的伤害了。”   “林边堡子民坚韧厚重,不怕一时纷乱,只是今年情况比较难熬,很多村庄被毁,百姓流离失所,是我失职。”   “一切起因是战争税。”   “凡事源流漫长,倒不是一项税收就能引发如此规模重大的反叛。农夫生活太辛苦,如果有人走到他们身边,将他们聚拢起来,告诉他们,只要反抗领主、推倒贵族,他们就能获得更好的生活,他们很容易就此生出异心。即便有忠言逆耳,告诉他们这只会带来更大苦痛混乱,他们也很难立时理解,只有一切发生以后,他们才会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悔恨。遗憾现在已经太迟,我们能做的就是抚平伤口,消弭冲突。”克里斯说。   “大家只想活下去。”   “生活不易,穷困人容易以为贵族生活悠哉闲适,事实却并非如此,我们戎马半生以拱卫领地,佛瑞斯特家族世代镇守洛曼边陲,至今已300年,从‘骑龙者’巴哈茂德开始,到我已经是第15代林边堡伯爵。这些年殚精竭虑,防备野蛮人涂炭洛曼大地,不怕您嘲笑,我时而深夜惊醒,将城下狗吠误解为边防号角,彻夜无法再次入睡。”   “野蛮人动作很大吗?”夏尔不解。   “霜瀑地蛮族更迭迅速,内部战争频繁,总有强大部族厌倦苦寒,听闻祖先横跨大陆摧毁各大国家的壮举,便萌生斗志,烧掉自家村社田地,携家带口进行迁徙,沿途和当地部族不断厮杀,开辟一条血路,最终靠近洛曼。”   “然后他们就会进攻。”   “不是他们,这些人拖带牛羊家眷,动作缓慢,攻击我们的是那些生活空间遭到压迫的原本蛮族,他们居住的土地被那些离开家乡的入侵者夺取,所以他们不得不寻找新的土地,也就是说,他们会冒险跨过沃林河,进入洛曼世界,以求一片能够生活的新家园。如果我不回答他们那些措辞认真或凶悍的信件,他们就会拿起武器,强行夺取一片沃土。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号召全境缴纳额外税收,我必须集结大军,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蛮族部落正在集结,一支自称血林行者的部落从霜瀑地故土出发,一路往西进攻,屡屡获胜,边境以外的猪牙部落、山鸦部落和古老树痕部落联合起来,准备在今年秋天进入林边堡。”   “……情况会很危险。”   “我们新吃了败仗,巴涅斯塔兄弟们动用魔物,打破我的营盘,我的儿子在混乱中战死,他们没找到他的遗体,但我看到他被一只怪物用拳头砸得粉碎。那天晚上我损失超过三千人。”克里斯长叹,“……巴涅斯塔兄弟们还不肯投降。”   “这是庆功宴。”夏尔望向宴席桌。   “当然,我们庆祝阶段性胜利,而不是最终胜利,巴涅斯塔兄弟还会继续负隅顽抗,战争会拖到冬天,我们面临两面夹击。一方面,如果无法及时扑灭他们,巴涅斯塔三兄弟就会继续侵入村庄,夺取粮食,另一方面,几大边境外的蛮族很快会入侵过来,他们的酋长身边尽是誓约武士,装备精良,悍勇无双,不怕死亡,足以抵挡我麾下最好的骑兵,一旦放任他们撕开阵线,整支军队都会崩溃。您要知道,我很担心,我极度担心。”   “雷内伯爵那边……”   “我爱他,我深爱他,我爱他的钱和军队爱到发狂,但他怎么会来帮我们?”   “是的,他会紧锁边境。”夏尔点头,“……而国王那边,您应该也知道。”   “国王特使的告密信上说了,爱德华多陛下……不太正常,我无法判断,林边堡距离西海岸遥远,如果内容属实,我们也无法获得王家支援。噢,洛曼之锤骑士团,只要他们愿意拨来一千骑士,也能解此燃眉之急。我知道农民们承受着压力,但必须是现在?必须是现在吗?臣民有臣民们该生活的方式。”   他们谈论严肃的话题,但这时候几个小丑奔入宴会厅,他们吹拉弹唱,高声大笑,弹奏讨人喜欢的滑稽乐曲“今天我输钱”,叫人忍不住舒展眉毛。   “瞧瞧我,尽和宾客说些丧气话。”克里斯摇头,“格拉尼先生,请尽情享受吧。”   “多谢。”夏尔向克里斯致意。   克里斯伯爵向几个仆人吩咐,他们招待夏尔,让他在很好的席位上就座,靠背椅上铺着皮革软垫,坐起来非常舒服。夏尔见旁人还没动刀叉,于是也没急着吃东西。   他身旁一个贵族转过头来,见到夏尔,顿时脸色煞白。   “晚上好。”夏尔愉快地看着他,对方是胡伦村被解救的贵族之一,那天晚上夸下海口,要赠送百亩土地给夏尔。   “晚上……好……”贵族擦了擦汗。   “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我是夏尔。”   “……我是普拉格村的威克斯。”贵族转头向旁人道歉,然后回来看着夏尔,夏尔记得那天晚上他穿着破烂的内衣,现在却衣冠楚楚,头发上也抹了些油。   “阁下还记得那天的承诺吧。”夏尔不喜欢什么迂回话术,单刀直入。   “记得,但是……”他拖延,“以后再说吧,你看,先生,我现在既不能给您拿来地契,也不能找到神官确立约定,要不等一个,我们两个都更有空的时候?”   “逃脱之旅比较安全吧。”   “托您的福,除了维尔爵士被树枝绊倒,骑士凯特被小妖精迷走,罗兰德大人失足溺水以外……大部分人活了下来。”威克斯有些无奈。   “其他人应该也在这里。”夏尔扫视一圈,确实又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庞,那些骑士看到夏尔,有些局促不安。   “我们都是公正善良的人,不会亏待您的。”威克斯听着极像敷衍。   “其他人都是多多少少的金币,但您承诺的土地比较特别,叫我不得不惦记。”夏尔算了算,如果有一百亩地,每年能种一万多斤粮食,倘若能拿下这片允诺地,圣堂以后粮食供应就会相当充足。   “嗨……”威克斯变了脸色,“您这是敲诈。”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夏尔懒得和他继续掰扯,“如果你耍赖,你从黑暗奔逃中赚下来的这条命,就会以另一种方式逝去。”   “……”威克斯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扫了饮宴的兴。   克里斯在宴会首席上拿起杯子,向大家祝贺。   “我们在小湍滩之战取得了胜利,叛军主力被我们一扫而空,我们要感谢平斯特子爵和巴鲁达尔大人的奉献,他们的决定性冲锋奠定胜局。”   “噢噢!”大家拍手叫好。   “但这场战争光凭我们是不可能胜利的,在这里,我向大家隆重介绍真正的功臣,灰树厅的夏尔·格拉尼大师,他是最好的恶魔猎人,灰色利刃的主人,邪魔杀手。如果不是他为我们消灭了三只恶魔,我们是不可能获胜的。大家都知道恶魔们的战斗力是多么强大,凡人根本无法阻挡,必须要由夏尔大师这样身手不凡的骁勇之士才可应对。”克里斯解释。   “太好了。”   “真厉害!”人们附和,也有的神色异样。   “夏尔大师,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克里斯望向夏尔。   夏尔朝旁边的威克斯小声说:“如果您不下定决心,恐怕我就要在大家面前数落你了。”   威克斯的脸色看起来比死了还要难受。   “好吧,好吧。”他全面投降,“我会把那片土地赠给您的,这是您应得的,我把整个村子送给您吧,我名下有片叫维库维的小村子,您别看不上。”   夏尔站起来,举起酒杯向与会者致意:   “诸位,非常荣幸有机会来到这里,猎杀恶魔乃分内之事,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大众不知道他们召唤出的力量有多么危险,而这股邪恶力量必须被摧毁、被遏制。同时我也要感谢普拉格村的威克斯先生,他承诺送给猎人圣堂一个村庄,我非常高兴可以在这里有一片地产,在这里构筑圣堂分部也指日可待,届时,我们会更好地履行职责,为诸位解除恶魔祸患,消灭地方邪祟,铲除怪物。”   “我也以个人名义向夏尔阁下赠送一百亩良田。”夏尔没想到的是,克里斯伯爵也立即响应。   “我赠给夏尔阁下200金币,感谢阁下救命之恩。”一名获救骑士正在喝闷酒,此时抬头看到夏尔,眼前一亮。   “夏尔阁下将鄙人救出那艰险黑暗,这些绸缎是我代表韦斯特家族表示感激的礼物。”   “还有这些首饰,夏尔阁下务必收下。”   “我也……”   “我来!”   人们心里对夏尔的能力有判断,认为夏尔及其背后圣堂值得结交,于是争先恐后地捐赠,夏尔微微一笑,大概知道大家的想法。   如果他在林边堡有土地,那么当蛮族入侵的时候,夏尔也必须从灰树厅赶往此地进行守护。但夏尔对此一点也不介意,因为蛮族不可能打下林边堡就停下,一旦林边堡陷落,邻近的灰树厅也绝对会遭到攻击,两片领地互为犄角,唇亡齿寒。   无论如何,先享受眼前盛宴吧。夏尔心想。 第147章 生活   土豆泥很棒,芝士肉肠香味浓郁,烤羊腿分量很足,如果是私人宴会,夏尔会把五个肉丸全部吃掉,但太多人在场,他决定留点给别人。   乐队的人在宴会厅角落的小台子上联席演出,他们来自于附近一支巡游花车,类似的表演组织遍布洛曼乡间各地,他们会乘坐装饰华丽的大车,全团人员随车到处表演,内容囊括戏剧、音乐和动物演出,现在则受雇于克里斯伯爵。音乐并不专业,但足以助兴。   宴会吃喝过半,然后重头戏开始。   433年洛曼全境温暖湿润,葡萄颗粒饱满,非常适合酿酒,这一年出产的葡萄酒可谓臻品,当几瓶包装华丽的葡萄酒端上时,人们都不顾礼节,伸着颈子去张望。   仆人给列位贵宾逐一斟酒,猩红酒水从玻璃瓶中倒出,慢慢盛满夏尔面前的酒杯,他看到酒瓶上绘有雨湾厅切特拉家族的家徽,一串黄金色的葡萄。夏尔从未听说他们除了酿造葡萄酒以外的历史,即便是蛮族占领期间,切特拉家族也只是本分守业,不肯介入任何形式的政治斗争,如此才幸存至今。   夏尔的酒量没有进步,抱着一种强烈的期待,喝了一口,只觉味道偏苦,他皱眉,但不久又感到舌根余香萦绕,葡萄清香,木桶气味醇重,味道富有层次感,清晰可辨。   他把酒杯放下,看到人们端上一盘盛宴。   “唔哦……”   “终于。”人们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这趟没白来。   洛曼国宴。他们专门拖了一张桌子来放,这是一整头烤全牛,需要两个人扛,他们将肥牛重重放在桌上,克里斯拿起特制的锋利餐刀,切开牛的脊背,它的身体丝滑往两侧分开,露出底下一只肥美全羊,他再将烤羊切开,露出羊腹中裹着的焦黄乳猪,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噢噢!”   “太棒了!”   克里斯面带微笑,向大家致意,随后切开那只乳猪,剖出里面的烧鸭,最后将烧鸭的肚子切开,从中发出一阵清脆鸣叫,一只夜莺匆匆从里面飞出来,惊慌拍打翅膀逃出,环绕宴会厅飞翔,一头从窗户里飞出去了。   当夜莺冒出来的时候,人们都高声叫喊,拍手大笑,这是洛曼规格最高、工艺最复杂的美食,几乎称得上国宴,只有经验丰富的厨师能让最后那只小鸟活下来,技艺稍有出入,它出来的时候可能就是死的或者熟的,而这次烹饪显然很成功。人们看着那只巨大烤牛,以及牛腹中层层累叠的美食,食指大动,纷纷拿起盘子和刀叉围过去,给自己切下肉片来吃。   这么夸张的食物我还是第一次见,之前都只听说过。夏尔也跟上去,围在桌边,用力切下一片烤得香喷喷的牛肉来,肉已事先用香料腌制过,因此味道馥郁,仆人们在旁边端来一盘盘盐、肉豆蔻、孜然和红辣椒,香料产自炎热南方,通过万里迢迢的海路抵达洛曼,价格昂贵,夏尔听说南方有沙漠和雨林,有猴子还有飞龙。   在这里待上一个小时,就能让人忘记他们所处的险恶环境,夏尔自然融入其中。虽然在这里没有朋友,只有利益构成的临时伙伴,但夏尔还是把心放宽,饮宴纵乐。   “你有朋友,你有我。”格拉迪乌说。   “我不喜欢你。”   “搞得好像我是为了惹你喜欢而诞生的一样。”   “你这白痴。”   他们互相谩骂了几分钟,直到双方都有些词穷,于是暂时休战。   夏尔寻找下一个可以聊得来的伙伴,很快就看到一个身材宽厚而愉快的贵族,他看起来和盘子里的猪肉一样多汁可口,最吸引夏尔的是对方那忧郁的眼神,淡漠地打量宴会里的所有人,似乎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宴会不满意?”夏尔跟他打招呼。   “阁下好像是声名鹊起的人物,遗憾我并不和您相熟。”他说起这番话非常熟练,好像这是他预演过的万用句式,能够应对一切陌生人的招呼。   “聊两句就会变成朋友了。”夏尔想打发时间,其他贵族们各自都在大声谈笑,一个人坐着会显得特别愚笨。   “好吧,幸会,我是林边堡的米凯尔。”   “我是夏尔,恶魔猎人。”   “这里有恶魔吗?”米凯尔似乎不在这个时间线上,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度自然,加上周围温和愉快的氛围,让夏尔怀疑自己前几天和恶魔搏杀是否尽是虚幻记忆。   “有,当然有,但已经被我消灭了。”夏尔说。   “那您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一些想法,一些琐碎的念头。”夏尔转头看到桌上成堆美餐,又想到城堡外流连的那些饥民,“为了一些不该由我来管的事情。”   “只要放手就可以了。”米凯尔劝,“既然不该由你来管,何必让自己多费心力。”   “是啊。”夏尔不由得想到,恶魔尽除,他可以骑马返回灰树厅,去找他的伙伴和女人,享受头衔和财产,迈向下一个目标,“嗯……您看起来神情忧郁,是对什么感到发愁?”   “对我的人生。”米凯尔哀叹。   “您的人生很不幸吗?”   “不,说起来很奇怪,没什么不幸的。”他摇头,“我出生就继承了大笔家产,我们家族有七座庄园,每座庄园都提供超过250金币的年金,我住在山一样大的城堡里,从小就有几十个人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出行坐花梨木马车,睡觉的床上有三层丝绸,不需要我主动招引妇女,她们自然地出现在我的床上。嗯……我不是在炫耀什么。”   “好吧。”夏尔耸耸肩,“很棒的生活。”   “这让我觉得生活空虚。富裕令我心力交瘁。”   “你可以去骑马狩猎,召开宴会,广结朋友。”夏尔不禁想。   “我都不喜欢,我天性安静,我只想待在房间里看看书,写些东西,或者画画,我不喜欢这种吵闹的场合,当然也不喜欢和陌生人交谈。”米凯尔处处暗示他对这番会谈的不耐烦,他钟情于离群独处。   “那很好啊,写写东西,画画……”夏尔觉得稀奇,对方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优渥条件,却还在处处抱怨。   “我不知道,我没什么灵感,我画了四年还没完成,大部分时候我都对着画布发呆,而我又不能接受浪费时间,于是就在阳台上看看风景,或者去湖边。我父母又给我买了新的庄园,他们说林边堡不安全,所以置办在西海岸,如果林边堡生变,我随时可以去西海岸继续生活。”   “西海岸有恶魔国王。”   “你是说检举信的事情,说实话,那种事情我是不相信的。”他摇头,“回到我的事情上吧,我总感觉……空虚,但我也在努力改变,说实话,先生,我也在改变。”   “改变什么?”   “改变我的作息规律,从一个月前,我开始每天睡12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里认真吃饭,在三餐上花费4个小时,用午觉消磨1个小时,然后用散步、发呆和旅游消磨剩下的时间,这样一天天度过得特别轻松愉快,而且活力充沛。我还开始订购著名画家的画作,山内帝国的约拉·乔里乌斯,他每个月为我寄来一副裸女绘画以及一封感激涕零的信,我则付他100金币。父亲说我是个资助文化事业的好人,历史记录那位技艺精湛的帝国画家时,也会提到我的名字,如此我便可超过其他几万碌碌无为的普通贵族。”   “嗯……你有考虑过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吗?一些更有挑战性的事情?”夏尔问。   “那种事情和我无缘,我注定要在富有和无忧无虑中度过余生,命运是如何苛待我!这种生活叫我感到如痴如醉,却又苦痛万分。如果我贫穷一些就好了,如果我没有那么多家产和土地,如果我没有每年收起那么多租金,也许我会变得更有活力,更加积极……说不准。”米凯尔摇头。   夏尔听到脚步声靠近,侧头看到哈默,他看起来对夏尔恭敬许多,态度也恳切了。   “夏尔大人,米凯尔大人,打扰了。”哈默向他们致意,然后为他们奉上珍贵的433年切特拉葡萄酒各一瓶,“这是克里斯大人的意思,聊作纪念。”   “我不喝酒。”米凯尔把他的那瓶递给夏尔,“你喝吗?”   “我可以拿去转送别人,也可以自己消遣。”夏尔收下,这算得上泛洛曼最好的酒,拿出去招待贵客倍有面子,也许他可以和艾利希娅小酌几杯,然后在酒精带来的半醉半醒状态中接吻。   哈默向夏尔拜一拜,充分表示敬意,然后退开了。   “这有些奇妙。”夏尔打量米凯尔,对方的衣服也非常漂亮,质地柔软,“多少人渴望拥有您这样的生活,您却盼望着变得贫穷一些。”   “从去年开始,我就想写一本自传,题目是《从大富大贵中艰难生存》。”米凯尔叹气,“我长长想过放弃现在的生活,到远方去流浪,那种感觉一定比现在更有意思,我将睡4个小时而非12个小时,去湖边捕鱼而非去湖边赏景。”   “我保证您不会喜欢的。”夏尔摇头。   他们听到一阵喧哗咣当,于是走到窗边,眺望城堡后院,看见那些帮厨、伙夫和小弟们正在忙碌地搬运食物、清洁碗碟,擦洗案板的水洒满地面,踩踏时践水作响,即便点起蜡烛用来照明,但还是有人在黑暗中摔倒,随之引发一阵叫骂呼喊,   “喂!”米凯尔吆喝,随后从口袋里朝他们抛去一把银币,足足有几十上百枚,这些钱砸在佣人们的头上、肩上,他们抬头看到窗边的米凯尔,一面高声欢呼,一面中断了工作去抢钱,互相夺取这些闪闪发光的银币。   夏尔凝视他们的动作。   “你在看什么?”米凯尔注意到夏尔的目光。   “生活。您可曾想过,分出一半家产,从金库里取出一半财富。捐给克里斯伯爵,或者捐给普通百姓,这一切本可解决?”   “……你在侮辱我。”他摇头,“凭什么要我来?而且那样,实际上也是于事无补的。”   于事无补吗?夏尔想。 第148章 反叛核心   晨雾缭绕,空气清新,夏尔从下榻的房间里醒来,整理好行李,赶在其他人苏醒前离开。走廊寂静,左右房舍中鼾声此起彼伏,经过一夜饮宴,人们非常痛快,昏睡沉沉,应有美梦无尽。   比他起得更早的人有很多,仆人们悄声来往,清扫地面,维持整座城堡干净整洁,耽于繁琐工作。他来到有鸟叫声的马厩里,没看到震怒,于是寻路从侧门离开,吹起马哨,黑色骏马便从藏身树丛中钻出,它浑身黝黑壮硕,肌肉雄健,仔细分辨时可见恶魔鳞片,形如鲜活噩梦,只是大体还保留马的外形,不会让人联想到恶魔一类。   他骑马靠近胡伦村,也就是所谓的叛军控制核心,所过之处景观变化。   在贵族掌握的领地内,他看到旷野绿茵,大群牛羊在草地上低头进食,房舍鲜明美观,稀疏分布在大地上,到处是民居、酒店、手工作坊、小神庙、谷仓和农舍,卫兵在街道上巡逻,维持治安,低级官员在广场上为大家大声解释战时法令,炊烟缭绕,直冲云霄。   而在交战边界,一切看起来都变得不真实了。夏尔看到连片被大火摧毁的房屋,墙壁焦黑,屋瓦坍塌,房前屋后死寂一片,大路两侧树起桩柱,尸体被赤身挂在上面,脖子上悬有木牌,写着他们在战争中犯下的罪行,多是投降、告密,最多的是叛国,色泽如血,不好猜测它是用什么东西涂绘的。见惯和平美景的人们,能否想象这样可怖的战争残骸?夏尔不甚确定。   等进入叛军控制区,夏尔又真切感到危机四伏,震怒频繁扫视道路两侧,夏尔顺着它的目光望向旁边,总能看到人影匆匆移动,像强盗,又像侦察兵。他们知道我来了,但无所谓。他经过一个充满敌意的村子,人们站在房顶上,衣着破烂,眼神凶狠,用弓箭瞄准他。   “滚开!”他们叫喊。   “不然我们射箭了!”   夏尔只能绕道。   当夏尔最终抵达目的地的时候,眼前一切又是加倍血腥。   贵族们在林边堡饮宴,而他们麾下军队已长驱直入,包围胡伦村,攻城营地广阔,布满简陋的白色帐篷,上面高高飘扬林边堡本地各家贵族的旗帜,夏尔看到对舞男女、三角牛头、扬蹄骏马、半身狮鹫、中箭恶狼等家族纹章,他们集中主力,决心将叛军的指挥中心彻底摧毁。   他听到硬筋震响,一发灰色石弹划过空气,发出刺耳呼啸,弹道呈弧线,重重砸在村庄中,仔细看时,他发现整座村子许多屋子都被砸得支离破碎,叛军能坚守的阵地越来越少,整座村子在沉默中忍耐。   夏尔靠近营地,发现贵族们没有花功夫打造大型的配重式投石机,那是用来对付高城坚壁的,眼前看到的投石机尺寸要小得多,两个士兵不断转动绞盘,将投石器的抛射臂往下拉,在皮套里装填石块,然后再放手,绞紧绳索立时松开,抛射臂瞬间回正,将石弹呼啸投出,它重重跌落在村中,引发士兵们一阵欢呼。   “他妈的,狠狠地打。”   “比上次好像准点。”   “能砸死巴涅斯塔三猪头不?”   “石头不够用了。”   “快去搬。”他们嚷嚷。   约翰·德·杜兰德男爵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他还是一如既往,穿着厚重过分的盔甲,对营地里的士兵发号施令,大声嚷嚷,催促他们加快行动,早点打下整个村子。他回头注意到幽灵一样的夏尔,擦了擦眼睛,仔细观察,大概发现自己没有看错,这才硬着头皮骑马靠近。   “又见面了。”夏尔在马背上向约翰致意。   “呃,您好。”约翰手足无措,“恶魔们悉数伏诛,您不是应该回去了吗?回灰树厅。”   “我的事先不着急,”夏尔指着眼前的投石机,“你们要将整个村子砸碎为止?”   “不然怎么样,他们龟缩在里面,强攻岂不是要付出死伤,不可让士兵们白白流血。他们的反击像苍蝇一样恼人,但我们有这么厉害的武器。技术越进步,百姓越软弱。”约翰耸耸肩。   “停止投射,让我去和里面的人谈。”夏尔说。   “你?你以为你是谁?外交大使?民众代表?”约翰鄙夷。   “放心吧,即便有问题,我也能走脱。”夏尔心中隐隐有些想法。   “你是厉害的人,随意在战场上来去自如,改变整场战争局势,我不惹你啦。”约翰摇头,随后命大家停下投石机,“别打了,暂时停火。不过别松懈,继续磨石头来,我看再砸两天他们就死透了。”   夏尔策马进入胡伦村,石弹砸碎过半房屋,一旦屋顶房梁被砸坏,整座房子也旋即倒塌。当他孤身进入时,他看到村民们从藏身处探出头来,畏惧地看他。   “你是谁?你是谁?”一个民兵弓箭手大声发问。   “我是过客。巴涅斯塔兄弟们在哪?”夏尔回应。   “……”弓箭手有些犹豫,“他们不会再进攻了吧,你让他们停下了?”   “取决于我和巴涅斯塔家人谈话的情况。”夏尔耸耸肩。   “他们在那里。”他指向那些漂亮宅院,曾经富裕的屋子,现在看起来也千疮百孔了,窗户多被震碎,墙垣也有倒塌。   人们见石头不再轰击,赶紧跑出来,从倒塌房屋内将死者拖出来,搭救那些还有呼吸的伤员,人们见到亲朋友伴受伤,悲伤难以自抑,一时流泪不止,村子里弥漫悲怆氛围。   .夏尔翻身下马,走进院落,看见巴涅斯塔家的三胞胎,以及他们的老父亲,最让夏尔讶异的是随后走出的一个黑袍巫师,面戴羊头骨面具,俨然不死不灭。   “你是谁?”老布鲁斯·巴涅斯塔厉声发问,作为巴涅斯塔家族的大族长,他在院子中显然颇有威信。   “过客。”夏尔望向那黑袍人,“你就是背后策划者吧?”   “策划?呵……”黑衣男人冷漠地看着夏尔,“你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   “你们让村民们召唤恶魔,只是为了利用这场战争的冤魂来滋养它们。”夏尔皱眉,“但三只恶魔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有什么把戏?就算你不断复活,现在也被我堵住了,这次我要试试烧了你。”   “你不明白。”他摇头,“我们为这受压迫的千万万无辜者发声,为他们带来反抗的机会,你算什么?你是贵族的忠仆,你替他们平叛,替他们消灭阻碍,你欺下媚上,品行低贱如狗,夏尔·格拉尼。”   “你认识我。”   “建议走路的时候把刀鞘藏起来。”他嘲笑。   “朋友送的,不可隐藏。”夏尔抚摸腰间刀鞘。   “你想干什么?”老布鲁斯皱眉,“你来劝降我们?告诉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为所动,我们要带大家抗争到底。”   “保持安静。”夏尔转向那黑袍人。   巫师迅速抽出魔杖,念诵咒语,但不是进攻,只见他袍子迅速坍缩向下,身体化作万千黑色老鼠,尖叫着从四面八方逃走了。   这又是什么巫术。夏尔不得不后退,躲避鼠群扩散:“你们就信任这种黑巫师?”   “你他妈想干什么?”老布鲁斯唾地。   夏尔往前走。   “救命!”巴涅斯塔兄弟们大惊失色,连连召唤帮手,旋即叛军士兵们涌入院子,将夏尔团团围住。   “小声点。”夏尔不以为然,“你们拦不住我,贸然动手只会害你们全死。”   人们看到地上那空袍子,咽了口唾沫。   夏尔捡起巫师黑袍,在内侧看到明显的缝合记号,夏尔能清晰辨认出来,那是希忒利斯之印,形如千百手指纠缠,中有模糊面容尖叫。   “他来自黑巫师市集。你们要对恶魔之力多怀警惕,黑巫师往往狡诈,说辞多变。”夏尔说。   “如果不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巴涅斯塔三兄弟中的一人开口,“我们会在沉默中消失,我们会在苦役中默默死去,我们每个人都发不出声音。”   “我给你们发声的机会。”夏尔盯着他们。   “怎么做?”另一人质问。   “把你们所纠集的,十里八乡,整片林边堡领地里所有农民都集合起来,再从中选出十个代表,十个有威望、有名声、立场和大家一致,并且头脑清醒的人。”   “然后?”老布鲁斯困惑。   “我带你们去和贵族们谈判。”夏尔高声说,“我带你们去争取你们的反叛成果。”   “那为什么要把农夫们也集合起来?”   “让人们统统拿起武器,把他们武装起来,连枷能够绕过盾牌,草叉可以将骑士从马上刺落,最原始的弓弩也可以投射出足以穿透盔甲的力量。你们不需要恶魔也不需要黑巫师,他们动机不纯,只想榨取你们的灵魂,你们只能依靠自己,你们也完全可以依靠自己,让他们看看你们的力量!团结一致,带齐兵马,叫每个与会贵族都看到你们的决心,叫他们低头!” 第149章 谈判事宜   叛军决定和林边堡领主谈判,这消息很快传遍领地全境,以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边暂时休战,但集中全副兵马,在一处叫风车丘的地方进行会谈。   夏尔看到贵族大军熙熙攘攘,在山坡远处集结列阵,他们装备精良,旌旗雄壮。另一边则是集中起来的叛军,里面掺杂有许多自耕农,临时拿起武器,进来凑声势,虽然衣着破烂,但仍然斗志昂扬,因为他们已经选出了10个农民代表,相信他们会给自己争取到更好的生活。   “他们会煮了我们,就像煮我的叔祖父一样。”三兄弟中的大哥莫伊说,他有些担忧,带着那些代表和少数护卫靠近山丘上的磨坊。   “我会让他们给你们陪葬。”夏尔说,同时看到贵族代表们也济济一堂,身边是那些披坚执锐的精英卫士。   “一旦遭到攻击,我们的队伍就会瓦解。”莫伊回头看他们带来的军队,人们乱糟糟的,耐心地在山坡上等待会议结果。   夏尔回头看贵族带来的军士们,都是步兵和弓箭手,隐隐将山丘包围。   “他们不屑于和你们换命,因此宁愿小心谨慎。”夏尔说。   “你真的会我我们出头,凭什么?”三兄弟中的皮尔斯问,他比其他兄弟看起来皮肤要黑。   “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主要面临的问题不是你们和贵族之间的问题,而是我们种族和其他世界入侵之间的问题。”夏尔简短解释,“如果这里的战争持续下去,会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   林边堡是我们和东部势力之间的屏障,夏尔心想,如果林边堡不能保持局势稳定,沼泽的龙学派巫师可能以复仇之名发起攻击,蛮族也会趁势跨过沃林河入侵,等圣堂腹背受敌,在西方面对西海岸的恶魔国王,在东方又要面对新的威胁,那时候就难以应付了。   “这是我们拟订的条件。”三兄弟中的罗恩给夏尔看一张羊皮纸,整张纸非常漂亮,他们大概深思熟虑很久。   夏尔打开羊皮纸,粗粗浏览,看到农夫们拟订的八个条款,似乎是识字有文化的人帮大家记录的,看起来措辞还比较正式。   第一是废除婚姻税,取消农夫若无法缴纳税收就必须将新婚妻子交给领主一夜的规定。   第二是授予农奴自由婚姻权,原本农奴们没有自主结婚的权力,因为领主希望农奴没有后代,这样当农奴死后,领主就能回收农奴的所有财产。   第三是废除肉刑,禁止领主致残、阉割和采集农民器官,相应刑罚由鞭打取代。   第四是组建农民协会,地区农民们可以自由联合起来,共同向贵族施压和要求正义,贵族立法施法也必须通过农民协会才能通行。   第五是废除贵族的法外豁免权,贵族和平民都必须适用《西海岸法典》。   第六条列出了五十几块荒地、山川、沼泽、森林与河流的名字,根据农夫们的调查,这些土地原本无主,但近年来被当地贵族强行占有,现在要求贵族们放弃对这些地域的所有权。   第七条要求贵族放弃这几个月来施行的战争税,降低税率,减租减息,并且取消六项苛捐杂税,包括生育税、养猪税、穿草鞋税、田间散步税、出入神庙税和茅厕税。   第八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要求贵族们放弃追究此次叛乱中的罪行,作为回报,叛军将解除武装,归入贵族治下。   “我不是本地人,不做评价,只是你们千万不可放下武器,一旦你们没有兵器,就任贵族宰割了。”夏尔说。   “这是我们唯一的筹码,如果不拿这个做担保,贵族们根本不可能接受其他条款。”罗恩说。   “不是这样的,你们的筹码不能这样运用,你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胆敢不接受,你们就继续打下去,把这场战争拖长拖久,拖到他们四面被包围,拖到十年以后。”夏尔解释。   “嗯……”农夫们不置可否,他们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担心,惴惴不安地走进磨坊,他们装束简陋,贵族们则行头体面,姿态优雅,其中包括克里斯伯爵、米凯尔男爵和约翰男爵等人,熟面孔不少。   夏尔没进去参加他们的讨论,不用进屋他就知道大体情况,这些人一定会互相扯皮,大声叫骂,彼此拉锯不断,把整场谈判拖得又臭又长,贸然进去只能被双方出气,不如在外面当局外人。   “所以你现在又是个社会活动家了。”格拉迪乌讽刺。   “我保持中立。”夏尔将刀鞘拄在地上,“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这只是漫长河流中一点浪花,不会改变大潮流向,几十年后,一切又会回到正轨,苦难绵绵不绝,盘剥奴役亘古难变。”   “你是说世界以后也会是这副模样?即便一千年后,人们还是和现在一样生活?”   “让我为你介绍高级贵族制度,意即是说,在某个世界里,人们已经废除了等级制度,和你看到的这些弱智农夫幻想的一样,社会再也没有贵族和普通人的区别了。”   “那很好啊。”   “但是智慧生物的族群是自然分化的,即便揭开贵族秩序的面纱,底下还是那套分流体系。聪明智慧、蒙祖荫蔽的人往上爬,愚蠢疲弱、家徒四壁的人往下掉。最终还是有一批人垄断了绝大多数财产,还是有一批人日夜劳苦不休,只是你们不再将其称为骑士、贵族、勋爵们而已,换了一套名目,被统治者永远是被统治者,国王还是国王。”   “就这样?人们就这样昏暗无未来?”夏尔觉得不太好。   “你到那个时代里,只会感到无比享受,那时候的娱乐手段远比现在丰富。好好想想,如果眼前这些农夫们种完地之后有途径充分收集娱乐信息,满足自己对声光趣味的需求,甚至还有外皮颜面和真人相仿的妻子可供购买,通过种种手段,弄得自己心情愉快。那样的话,即便日夜遭受压榨,他们也会心满意足,不会想着拿起草叉来抵抗的。”格拉迪乌态度傲慢。   “出路在哪?”   “当然是在我胃中,那里无贵无贱,万魂大同。”格拉迪乌愉快地说,“先进的世界,落后的世界,投射火药的世界,挥舞木棍的世界,万众上传意识的世界,万众打制石器的世界……都是一个下场。智慧生物没有救赎可言。”   夏尔摇头。   “以后的人比我们聪明,他们会想出办法的。”他说。   “一万年后我会看看这里的大家是不是验证了你的想法,然后去你的墓地看看情况,把大家的悲惨命运讲给你听。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有被风化,如果那时候这个世界还苟活……”格拉迪乌戏谑地说。   “那太遥远了。”夏尔望向周围野草,里面有白色铃兰,“当下比较温暖。”   夏尔在一棵树根边坐下,双手抱在脑后,听屋里面传出似是而非的争吵声,人们正在谈判,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吵闹不休。就夏尔的经验来说,农民们极擅长通过咬文嚼字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且明里暗里让对手吃亏,贵族们则擅长分化大众。   如果夏尔自己站在谈判桌边时,他会提议给那些愿意放下武器的农夫们减税,释放他们的家人,赦免他们的罪行,而顽抗者将被斩尽杀绝,他们的土地将被分给那些愿意合作者,如此轻易地将农夫们割裂开来。使他们内部竞争不休。   然而这些终究是口舌权术,远比不上真正的力量。   夏尔将刀出鞘,将它举起,凝视刃面,光滑刀刃映出夏尔的面容,就是这把刀,加上我自己,最终要砍穿地狱,终结这些生命的暴行。   “我们是文明健康、正能量的灭世军团。”格拉迪乌不满。   “你吸取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记忆,有没有对希忒利斯之印的阴谋诡计有所了解?”   “他们马上要召唤希忒利斯亲王本尊降临。”格拉迪乌说。   “什么?”夏尔一惊,“怎么做到的?”   “哈哈,不告诉你。”   “这很重要!”   “你自己应该加把劲,我提前告诉你,不就把惊喜全都掩盖了。”   “希忒利斯亲王……”一尊恶魔亲王,强敌中的强敌,如果它真身现世,一定会带来可怕浩劫。   “也许是再造人间呢,如果它投射来足够大的力量,很可能将黑暗之王也给掀翻来,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事情?”   “然后换个恶魔兴风作浪,没什么区别。”   “在他们之中有个关键的头领,连接了希忒利斯之印和另外一群强悍人马。”   “那头领是谁?”   “你认识的,路瓦肖,他在那组织里化名莱斯利·平克。”   “路瓦肖……”夏尔不禁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路瓦肖说他可以带夏尔离开,到灰树厅郊外,那里有成百上千名弟兄随时欢迎。他有什么目的,在做什么,为什么和这一切有联系……   夏尔的思绪被脚步声中断。   克里斯伯爵脸色冷漠地从磨坊里走出,来到夏尔面前,向夏尔平淡致意:“欢迎。”   “我猜会谈卡壳了?”   “会谈结束了。”他说。   “想来一切愉快。”   “不。”克里斯伯爵摇头,“夏尔阁下,我很抱歉。”   夏尔望向远处,看到一队贵族骑兵军势如雷,马蹄践地,阵型锋锐,朝山丘上散乱的农民军队扑去。 第150章 斡旋   夏尔沉默地凝视眼前一切,贵族骑兵装备精良,骑着林边堡出产的优质良马,冲锋迅猛,战力彪悍,在他们的冲锋下,农民们会在十分钟之内溃败,可能更短。   “结束了!”克里斯朝夏尔厉声说。   “你背叛了你的子民。”   “他们既然拿起武器,便不再归我臣属。”克里斯冷声说。   “人们只想要和平的生活。”   “那他们更不该起来反抗。”   “我们本可有一个和平体面的结局。”   “那种东西我不需要,你只要知道,你没资格管这片领地的事情,你没能力解决这场战争,我已经受够了你的贪婪、勒索和无礼。我一忍再忍,直到你胆敢纠集酋首,叫那些贪得无厌的小人和我讨价还价!还让这些布衣之辈组建军势,前来恐吓我们?你把我们当傻瓜?我们怎么会被他们吓住!”揭去温厚表象,克里斯伯爵语气刺耳。   夏尔眺望远处山丘,农民们惊慌失措,疯狂撤退,但人力怎能与马速相比?不多时他们就会被赶上、被淹没、被摧毁。   “这就是你想要的?你从来没想过让出一部分利益给他们?从你们指缝间漏出的一点金币就已足够。”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妄图用言语改变局势,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干涉猎杀恶魔之外的事情,如果我是你,就会清楚地明白,你们这些人和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克里斯摇头。   夏尔背着手,看山坡上的情形。贵族军队由骑士做先锋,骑马士兵紧随其后,长矛夹在腋下,锋芒朝前。   “你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当然我劝你别这样做。”   “我知道,有弩手盯着我。”夏尔说。   “你的聪明本应用在正道。”   “我已用在正道。”   骑兵冲锋态势逐渐停歇,在登上山岗的途中慢慢停下,骑手们皆驻足不前,旗帜原先随军乱舞,而今静默低垂。   克里斯察觉到情形不对:“……你干了什么?”   “早在两个星期前,”夏尔说,“我就给灰树厅写去一封信,写满我对局势的判断。”那封信由妓女转交,好在她行事可靠。   “……你带来你手下的那些猎人?就凭他们?……”   “你自己看吧。”   林边堡骑兵们停下脚步,原地列阵,甚至还开始后退,农夫们则伸头张望,一边发出短暂喧哗叫嚷。在这两支军队之中,第三支军队慢慢现身,在阳光下,夏尔看到绿底风信子旗帜高高飘扬。骑兵为首,步卒随后,声势浩荡,逾千人之众。   克里斯伯爵神情一僵。   “……阿尔伯塔家族?你是怎么?……”   “我不蠢,”夏尔回头打量克里斯伯爵,“我知道光凭农夫的力量无法成事。”只有贵族能制衡贵族。   克里斯攥紧拳头,应在强压怒火。   “如果我是你,就会考虑合作带来的优势,而非对抗带来的苦果。向你的子民们低头并不可耻,领主的使命是守护大众,而不是屠杀大众。”   “诸神蒙蔽,秩序纷乱,王国颓丧至此。”克里斯语气不甘。   家族世代传承荣誉与职责,对他来说,向平民让步一定是件令祖先蒙羞的事。夏尔心想。   “克里斯阁下,”夏尔说,“未来数代人会感恩您的仁慈。”   “多么甜美的仁慈。”克里斯讽刺,“被自己岁数一半的人所威胁,我还以为是雷内大人,但甚至不是他……不是雷内……”   加尼尔骑着马,愉快地朝风车丘骑来,身边跟着数名精干护卫。他有了胡茬,个头似乎又高了些。   “克里斯大人!夏尔阁下!”加尼尔向他们热情致意,“很高兴见到诸位。”   “雷内大人身体还好吗?”克里斯向加尼尔微笑见礼。   “托您的福,家父身体安康。”加尼尔轻松地说,“我看到您的骑兵正在调度,所以赶紧跟上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的部队一开始就驻扎在附近吗?”克里斯问。   “对,夏尔劝我慢点行军,因为听说你们要谈很久,如果我到了还没结束,岂不是要干等?”加尼尔哈哈大笑,这笑声跟雷内有八分相似。   “是啊,是啊。”克里斯平淡回应,“贸然跨过边境,我没看到阿尔伯塔家族的礼数。”   “我很抱歉,父亲已经派去信使。”加尼尔讶异。   “没有收到。”克里斯困惑。   “怕是信鸽被路人射下做了炖菜,或是使者中途遇害。”加尼尔不好意思地说,“万分抱歉。”这家伙也学会撒谎了。   “……”克里斯一时无言,我猜他知道,但他不想撕破脸皮,“……你们目的何在。”   “根据《西海岸法典》,我们有权仲裁邻近领主与其子民之间发生的重大纠纷,作为公正的第三方见证一切。”加尼尔慷慨地说。   “……需要有灰树厅大神官在场。”   “带来了。”加尼尔指着后面前呼后拥的神庙队伍,神庙守卫高举长矛和旗帜,新任大神官是个体型宽厚、心地善良的富豪,为人随和,一心贪墨信徒捐赠,重建本地神庙遥遥无期,但他从不染指各种阴谋诡计。   克里斯原地默立良久。   “……”最后他走向磨坊,“……我看看大家谈得如何。”   等克里斯走远了,加尼尔热情地拥抱夏尔。   “多谢你给我介绍这个机会,我早就想试试干大事的感觉了。”加尼尔很高兴。   “如果你成功完成仲裁,雷内大人会非常开心的。”夏尔说。   “父亲总是怀疑我能力不足,日夜教训我,等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帮农夫们伸张权利,为克里斯大人消解麻烦,回去时候父亲肯定非常满意。”加尼尔神情骄傲。   “当然,合格的领主能够影响旁近领地的事务,消除潜在的祸患。不过我还以为你们会轻装简从来,没想到带来了一整支军队。”   “父亲让我体验一下领军行军的感觉,这滋味……”加尼尔神情古怪,“不太好受。”   “噢?”   “手下的人性格不同,能力不同,不知怎么才能将他们派到合适的位置上,然后他们又日夜轮流在我帐篷前吵闹,抱怨同僚的坏话。”加尼尔耸耸肩。   “等你继承伯爵位置,情况也许会好得多。”   “那得等十几年了。喂,你拿到我给你预订的那匹马了吗?他们把那匹马夸得人间少有。”   “确实是罕见的好马,多谢了,接下来的夏季狩猎一定会非常愉快。”   “嗨,我的箭术太烂了,今年应该是啥荣誉也捞不到。”加尼尔似乎对此有些介怀。   “没有好好训练过吗?”   “天赋问题。”加尼尔摇头,“好了,夏尔……”他收敛笑容。   气氛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严肃。   “怎么?”   “老实说,我看到克里斯大人的军队准备冲锋了,他们是想消灭那些农民的吧?”   “对。还好你及时出现。”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屈服于农民。”   加尼尔走到旁边树下,抚摸树皮:“我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心甘情愿的。”   “为什么?”   “我想到我父亲。”   “是……克里斯大人在那场夜袭中失去了他的儿子。”夏尔还记得叛军一度得势,恶魔践踏营盘,克里斯伯爵仅以身免,其长子在乱军中丧生。   “我听说克里斯大人和叛军谈判,于是我按照你的建议,带军队靠近这里,我看到他手下的骑兵们冲锋,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不如驻足不进,让这起谈判破裂,扫清叛贼,令克里斯大人能为他的孩子报仇。”   “但……”   “你不知道,夏尔,我见过克里斯大人的儿子,他叫乔里,他来过灰树厅,在微醺的时候和我谈论过他的理想,他……他说等他继承了林边堡,他要扫清领地里的弊政,帮穷苦人们伸张正义,当一个远近闻名的好领主,就像诗歌里描述的那样公正而善于管理,调解所有矛盾,在法庭上仲裁对错。哎……我听说他死的很惨……他的头……”   夏尔看着磨坊,里面传出一阵叫喊、拍手,欢呼。   克里斯伯爵从正门走出来,大手一挥:“条约拟订了,你们进来看吧。”   农夫代表们欢笑着从他两侧跑出来,握拳、击掌。   加尼尔,你没关心过吗?还有成千上万农民的儿子,他们也死了。夏尔心想。 第151章 维库维村   夏尔和摩根去接收贵族赠送给圣堂的土地,一个叫维库维的村子。   “伊内丝没派其他人?”夏尔有些奇怪,“只有你?”   “是的,大师。”摩根骑着一匹灰马,向夏尔致意,他作为二期新兵,于去年雪月通过新兵试炼,成为一名合格的恶魔猎人。每当他猎杀一只怪物,他就去父亲坟前洒扫一趟,告慰英魂。   “她还真信任加尼尔和我。”如果我们在这里被克里斯伯爵一网打尽……   “伊内丝女士知道分寸。”   “我不在的时候,圣堂怎么样?”   “一如既往。”摩根语气谦恭,“伊内丝女士管理一切事务,将圣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市民们有时会在圣堂前进行祷告膜拜,将这里当成另一座神庙。”   “他们喜欢的话就由着他们吧。”神庙被烧毁后,大家还真没什么好去处。   他们骑马穿过一片草坡,放眼看到一片辽阔农地,农夫们早已听说了事情,聚集起来,乌泱泱形成一大群人,向夏尔脱帽致敬。   夏尔向他们点头,翻身下马。   “格拉尼先生。”一名中年神官走出人群,向夏尔致意,他戴着一顶软帽,模样枯瘦,似乎进行过苦修。   “你是?”   “本地神官凯林。”他解释,“我为大家解释经典,传达神谕。”某种意义上,应该也是这里的村长。   “好神官,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神灵预示?”   “诸神说您会是个优秀的领主。”凯林和蔼地说。   “我不会常驻这里,很快要返回圣堂,而且我也不是贵族,所以……”夏尔一时还不太适应,人们都眼巴巴看着他。   “无论如何,维库维村和附近一百多亩田地都属于您了。”凯林将地契交给夏尔,上面写有转让条款,只需签字就可生效。   “大家都是这片地区的居民吧。”夏尔看向那些农民。   “是的,准确的说,是这里的佃户,大家努力工作,以求生活,幸好战争没波及到这里。这是大家的租种合同。”凯林将一叠厚厚的租约递给夏尔。   “真多啊。”夏尔稍微翻阅,规定人们每年必须缴纳每亩25斤粮食,也可缴纳1只健康的成年动物或者等重的农副产品来抵押,亦即说是,夏尔可以从这片农田中获得每年超过2500斤粮食的地租。   近来粮贵,1斤粮食可以卖到7枚铜币,夏尔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把这些粮食都卖成钱,也就等值于七百多枚银币或五十金币。   “快进到减租减息,免费发放种子工具。还是说你舍不得这些宝贵财产,不肯减少自己的收入?”格拉迪乌嘲讽。   “这是片漂亮的村子。”夏尔看到人们自己盖的简陋村舍,也看到辽阔森林,溪流和牧圈,“嗯……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坐。”   凯林带夏尔到一处空地上休息,这里有被砍掉的大树,他们就坐在树桩上,一个妇女给夏尔拿来牛奶和腊肠,怯怯不安地打量他,大概人们都已经听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条约拟订,在加尼尔的协调下,贵族们作出让步,叛军们也解甲归田。一些有利于农民的法令得到通过,战争税取消,苛捐杂税减少,刑罚被减轻,许多被贵族侵占的土地被归还,人们可以再次进入那些山川沼泽,但人们得服额外的徭役,到边境去巡逻戒备,提防入侵,双方都能接受目前的情况,叛乱结束,夏尔·格拉尼的名字也在林边堡附近传响。   夏尔看到大家没有离开,这里的村民们依旧翘首以盼,想知道夏尔会怎样统治这里。   “我……”夏尔看着这几十张面孔,男人穿简陋汗衫,系绑腿布,妇女穿短裙,脸膛红润,孩子们黑瘦,怕生,想去胡闹,老人们则惴惴不安,等待发号施令。   一些想法从他心中涌现。   “我有种不成熟的想法。”夏尔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让大家自己管理自己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凯林困惑。   “灰树厅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我不方便统治。”   “您可以找包税人,我认识一些很合适的人选,他们会替您管理产业。”凯林轻松地说。   “那样很好、很省心,但什么都没发生变化。有个声音告诉我,即便我们走一千年、一万年的路,最后还是会回到贵族百姓、统治臣服的轨道上去,但也许……也许大家可以自己管理自己,人们都互相平等,就没有那么多折磨了。”   “天真。”格拉迪乌叫嚷。   “我不明白。”凯林摇头,“您打算怎么做,无论如何,您有地契和租约,是您说了算。”   “我们重新订立一份契约,”夏尔说,“我把这些土地都赠给你们,你们之前租种多大的土地,现在就拥有多少土地。”   “什么?”   “真的吗?”   “——我没听错吗?”   “啊——”人们惊叫起来,瞠目结舌,互相交头接耳,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听力出了误差。   “是这样的,我不是一时兴起,这一百多亩土地,我送给大家。”夏尔解释,“大家自己组建一个农民议会,就这个村子里,组建一个议会,就像国王手下有贵族的议会一样,我们这里也有一个农民的议会。”   “噢噢!”   “太神奇了!”人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么议会的成员如何诞生?”凯林深思。   “我还没想好。”夏尔发觉自己之前只是一时兴起,他还未有特别成熟的想法。不过说到底,让大家自己管理自己,日子就会好过吗?夏尔不敢确定。   “投票!”有个农夫喊。   “投票!”有一个就有好几个,人们争先恐后地嚷嚷。   “我们投票来选!”   “你是怎么想到的?”夏尔饶有兴趣地问最先发声的那个农夫。   “呃,我听说古代的国王们都是投票选出来的。”农夫自己也不太明白。   “是了,艾德沃天神还在人间行走时,西海岸的人们选举他为国王,帮大众抵御威胁。”凯林微笑。   “那就这样做吧,大家自己投票选出几个人来组建村子的议会,这个议会将决断一切事务,每隔一段时间更换议会成员,他们将组织大家耕作和生活,颁布法令,审判罪行,组建自己的自卫队。议会将大家的收入集中起来,统一管理,用于各种公共支出。每个人都是自由独立的,只要不侵害他人的生活,做什么都可以。大家互帮互助……”   有趣的社会想法一个接一个从夏尔心里窜出来。他听格拉迪乌描述过各种各样世界的情况,对各种秩序面貌有些许了解,千奇百怪,鲜有雷同,也许可以在这里尝试其中一些概念。   “哗!”   “这么厉害!”   “我们也能管自己的事情了……”   人们很吃惊,对即将到来的变化还完全不了解,长期在贵族管制下生活,他们无法想象没有贵族的秩序是什么样的。   “就这样做吧,从这个村子开始。但你们还是猎人圣堂的下属,以后的猎人大师还是可以更改条款。同时,村议会也要每个月向圣堂寄送信件,叙述情况,而且每年要上缴村子总收入的十分之一。”夏尔将地契收起来,但是将那些租约作废,和大家订立新的条约。   “你这不还是个可耻的地主。”格拉迪乌愤慨。   “比之前好就够了。”夏尔感到愉快。人们当天下午就开始庆祝,载歌载舞,他们不再是佃户,现在成了自耕农,除开村民自治的种种好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大家兴奋至极。而且夏尔不会巧立名目、施加租息,农民的结余比之前多了。   等一切繁琐结束后,夏尔准备和摩根一起返回灰树厅,结束在林边堡的行动。   凯林神官送他们离开。   “我很讶异,您为林边堡做了这么多事情。”凯林感慨。   “一开始只是为了猎杀恶魔,后来引出连串事情,一系列事件随心而动,按照自己的本心,因为同情大家,就帮大家……稀里糊涂做下来了。其实刚开始没想那么多。”夏尔摇头。   “无论如何,我们非常感谢您。”   “其实我还可以做更多,”夏尔拍拍震怒身上挂着的钱箱,里面有将近2000枚金币,“我可以盖谷仓,修学校,挖水渠,开学堂,建神庙,赈灾民,送粮食……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我可以让十几个村子的人过上一段时间的富足生活!我的名声会比现在响亮十倍,人们会给我刻雕像。但那毫无意义,大家最多条件改善,安心生活几十年。但几十年后,世界仍然会毁灭,这些事情都会烟消云散!这是我作为恶魔猎人调查的结果。”   “那么……”凯林困惑。   “为了大家的未来,为大家的希望能绵延几百代,我要把地狱掀翻,给大家争取一万年来!”夏尔高声说,随后拨转马头,与摩根一道向猎人圣堂折返。   过了两片领地的交界处,他们最后听到林边堡方向的一个消息,艾米丽·德·胡伦继承罹难父母的爵位,重新受封胡伦村女爵。   她继任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巴涅斯塔三兄弟及其父亲统统吊死。 第152章 折返圣堂   夏尔骑马靠近灰树厅的城下町。   “假以时日,这里会出现第二道城墙。”摩根骑马和夏尔并行,两侧商贩喧嚣,工匠街热火朝天。   “那范围得够大,人们缴纳的税也要够多,多到让雷内大人斥巨资再筑城墙。”夏尔眺望四周,雷内敛财但不残暴,吸引人们蜂拥而至,城内拥挤,便在城墙外搭建住宅。   “我们连护城河都填平了。”   “违章建筑这么多,敌人可以直接爬上屋顶来威胁城墙。”夏尔看到城下一间豪华旅社,屋顶和灰树厅城墙平齐。   “敌人进攻的话,城下町就暴露在火力之中。”摩根考虑到军事问题。   “他们只能被遣散……”夏尔想到这里,也感到忧虑,“但很难,这里住了近万人。”   “好在圣堂在城里,很难被战事波及。”摩根语气轻松。   灰树厅太臃肿了,夏尔不禁想到,这里原本只有阿尔伯塔家堡,但人们不断依附迁徙,靠近城堡,在城堡周围形成集镇,修筑城墙,就成为城市。   刚开始也算坚固,毕竟有多重防御工事。然而时间推移,而今在城墙之外,人们还是不断靠拢,形成连片住宅,阿尔伯塔堡的防御意义日渐丧失,一旦遭到攻击,就像所有普通城市那样容易陷落,因为这里有太多市民,每天要消耗巨量食物,无法承受旷日持久的围攻。   “对雷内大人来说,扩大税收基础才是最重要的。”夏尔总结,“他宁愿让城市周围附满房舍和流民,只要他们还在交钱,他就不愿意赶走他们。”   “他的家产超过两万金币了吧。”摩根猜测,“我听过青河地区一个富有的大贵族,随时可以拿出八千枚金币。”   “青河地区远比这里富庶,也许雷内大人只是乡间暴发户。”夏尔耸耸肩。   “南方贵族新战败,恐怕日子不会好过。”摩根说。   “战败?发生了什么?”夏尔眉头一皱。   “他们觉得自己赌得起,于是冒险穿过玛蒂尔达少女河,直接侵攻西海岸,大军被黑暗吞噬,青河守护者罗洛在战争中失踪。”摩根解释,“两周前的消息。”   “……”夏尔只觉一片阴霾,“凡人军队在超自然能力面前无能为力。”   “大师,南方贵族从半岛地区雇佣来一队维拉灵能者。”摩根介绍。   “灵能者?”夏尔还没听过这东西,但是知道维拉,维拉指的是精灵和人类的后代,兼具精灵的迟钝傲慢与人类的贪婪短寿。   “我也不清楚,坊间流言说他们能闭着眼睛举起巨石,然后砸向国王的军队,但石头落地,却无法造成丝毫伤害。”摩根无奈地说。   “似乎还是黑暗力量更强一些。”   “低端心灵动力莫想挑战恶魔权威。”格拉迪乌不屑地说。   “心灵动力……是不是用想法和念头形成能量?”夏尔猜测。   “世界上没有比唯心主义更愚蠢的思潮,让我们拥抱物质结构面的壮美。”格拉迪乌吹嘘。   “细说壮美。”   “不说。”   夏尔不太明白何为唯心主义,于是没有继续话茬,他们穿过城门,守卫对震怒感到畏惧,向黑色巨马指指点点,它所到之处带来一阵阴风和战栗,旁人不敢靠近,这又为夏尔笼上一层神秘莫测的威严。   “他们还说,”摩根转向夏尔,“国王特使在战场上非常活跃,一个女人手持黑色长矛,一连挑翻八九名南方骑士。”   “一个所向披靡的敌人,她叫什么。”   “多莉亚,西海岸的多莉亚。再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国王特使……”夏尔沉思。   他们靠近圣堂,台阶上果然有几个农民在祈祷,门户大开,他们在外面就可以望到里面的天神像,以此作为凭依,希望自己病痛消除、未来可期。   “夏尔大师!”台阶顶端,骆丹向他挥手。骆丹已经长高许多,身姿挺拔,双臂健壮,姿态稳重,这是训练、阅读和东奔西走的结果,他一直期望能有一技之长,而圣堂的生活也没有辜负他。   夏尔向骆丹致意:“一段时间没见了。”   “大家都很思念您,噢——多好的马啊!”骆丹对震怒赞赏不已。   “我来把马牵进去吧。”摩根习惯服务其他人的大小需求。   “不要让它和其他马靠的太近。”夏尔嘱咐。   “是,大师。”摩根点头。   “这是那个夏尔……”   “夏尔·格拉尼!就是他……”人们对夏尔指指点点,并且在他经过时惊慌退避。   我正在成为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种感觉真奇妙,可为了维持这份体面和地位,也得付出额外的努力。我们的事业就像玻璃王冠,一旦受到强烈外力,顷刻间就会崩解损坏。夏尔心想。   “上个星期一个村民来圣堂,请求大家帮他猎杀一群哥布林,马登就出发了,他说哥布林这种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就能对付。”骆丹说。   “村民们打算付多少钱?”   “马登收了他们10枚金币,我觉得还可以?”骆丹猜测。   “根据大家情况而定,如果是特别穷苦的人,就少收一点。”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如果轮到我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他们拿吃喝来,但不会收他们钱。可惜大家都觉得我还有待考验。”骆丹挠头。   “你必须要收钱,给自己留下一笔积蓄,在外奔走时,吃穿用度耗费比你想象的要多。”夏尔警告。   “好吧。”骆丹若有所思,“我还以为饿了可以射鸟,渴了可以喝山泉水。”   “饿了只有树莓子。”夏尔想起自己在战乱乡间觅食的艰难情形。   夏尔和圣堂里的其他人稍微寒暄,随后直奔办公室而去,伊内丝坐在桌子后面,审慎地看着一个陌生老人。   “他是谁?”夏尔看着那陌生人,对方有非常夸张的枯黄色长发和茂盛胡须,脸上布满皱纹,矮鼻子,眼神落魄,神情沮丧,一见夏尔进门,顿时用巴望求助的目光看他。   “西海岸的富朗克斯。”伊内丝解释,“他们的圣堂垮了。”   “垮了?西海岸圣堂垮了……”夏尔心头一跳,“发生了什么?”   富朗克斯长长叹气:“本来潘德拉大师一直在阴影下护佑着我们,直到诸神慈悲不再,让他害了疾病。”   “西海岸是恶魔巢窟,你们一直处于危险。”夏尔说。   “是的,我们试图调查、研究和追踪,直到潘德拉大师病重不起,于是邪祟愈发猖獗,最后包围圣堂。”富朗克斯掩面,痛苦不堪。   “我很抱歉。”夏尔谈起。   “我们致力于阻止国王的种种险恶行径,发掘黑暗阴影的邪恶真相,这两年情势越发糟糕,我们的人手不断折损。最开始,我们派出四个猎人一组,后来就只能让两个新兵并肩行动,到最后拱卫圣堂时,唯有我仍然守在潘德拉大师病榻旁边,其他人不是战死就是失踪。”   夏尔心头浮现出那可怕情景,西海岸圣堂独自面对无穷无尽的浩瀚阴影,在这场盛大战争中最先陨落。   “现在你在灰树厅,你安全了。”夏尔安慰他。   “我需要食物、休息和钱,我还需要新的装备。”富朗克斯抬头看着夏尔。   “……这些都会提供给你。”夏尔说。   “呼,这就好多了。”富朗克斯忧惧神情一扫而空,变得镇静而自信。   伊内丝抽了抽嘴角。   “我听说你们公开招募新兵,互相传授咒语,这太不合规矩了。”富朗克斯皱眉,“你们应该遵循古道,一名猎人带领一名新兵。”   “看不出那样意义何在。”   “意义?一大群身怀魔咒的猎人四散行动,没有导师教育,谁能保证他们不滥用能力?”富朗克斯以前辈的口吻指点,“要知道唯有心志坚定、态度端正、经验丰富的人才能得到咒语传承。”   “即便按从前的方法办,我也没见过太多好事。”夏尔摇头。   “你看,”富朗克斯从怀里取出一把银钥匙,“我继承了潘德拉大师的遗志,前来考验其他地区合格的圣堂大师。我觉得你的资历还有些浅薄,我想以猎人导师的身份进驻这里,如此才能匡扶我们的事业。”   “猎人导师会做什么?”夏尔问。   “自然是考核合格的猎人,我成为猎人已经超过40年了,我要指导本地猎人圣堂的运作,带领大家猎杀恶魔,我将审慎地对你们逐一审核,以古老原则要求你们。”   “我不明白。”夏尔困惑。   “意思是说,你们必学习西海岸的正统指导,我近来听说许多消息,你们已经在恶魔猎人的道路之外越界太远,这是不正当的,一定会……”   夏尔伸出手,抓住那把银钥匙。   “呃——你想干什么?”富朗克斯一惊。   夏尔再用力,将西海岸银钥匙从他指尖夺走,收入怀中。   “你——你这疯子——强盗!这是潘德拉大师的——”富朗克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夏尔会这样做。   “欢迎来到灰树厅。”夏尔说。   伊内丝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第153章 狩猎前夕   送走有些手足无措的富朗克斯,伊内丝高高兴兴地拍拍夏尔:“那家伙是个贪得无厌的白痴,你就该这样对他。我还以为你会搞尊老敬长那一套。”   “按猎杀恶魔的数量来排资论辈比较好。”夏尔说,“反正到了岁数都会长出长须。”   “女人不会。”她走到夏尔面前,“你这家伙,走了那么久。”   “这不是回来了。”   “我帮你忙了这么长时间,你要补偿我。”   “我会想办法。”夏尔看她的眼睛。我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   “还有什么办法。”她亲吻他的脸颊,“好了,有什么收获?”   “别人赠给我一大片土地,现在已经划作圣堂产业。”夏尔给她看地契。   “好像有点东西。”伊内丝很感兴趣,“但离这里太远了,这个村子……”   “我们也可以考虑在灰树厅附近置地,我带了超过两千金币回来。”   “这么多!”   “猎杀恶魔本就应该报酬丰厚。”夏尔解释,“做着这么伟大的事业,为什么还要过清贫生活。当人们没有办法对抗邪祟,他们就必须求助我们,而且用大量金币弥补这份稀缺性。”   “我们的业务开展得越来越多了,一周前有人想从我们这雇佣一个‘会法术的护卫’,我就叫班诺特去接这活,他已经能很好地掌握幻影神力。”   “只要人们肯学,他们都有机会。三期新兵的情况怎么样?”   “雨果把他们都带到郊外去锻炼了,他要带他们去狩猎一只作孽的鹫马。老实说,三期兵的年龄太小,都是些混账,换我就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鹫马?”夏尔很少听说这种动物。   “自然是雄狮鹫和母马的后代。”   “我想知道狮鹫是怎么生出来的。”   “当然是狮子和老鹰做的好事,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缘由,狮鹫喜欢杀死公马,然后强暴母马。你多参加冒险就知道这些大小怪物了。”   “狮子和老鹰是怎么……你在冒险过程中还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   伊内丝沉思了一会。   “呃……一只食人妖,它把人做成锅贴。”   “有点吓人。”   “对吧,但它还挺聪明的,自称是个美食家,直到我们砍下它脑袋之前还在喋喋不休。有智商的怪物总是叫人感觉奇怪。”   “也许它们不是‘怪物’,而是另一个种族。”夏尔说。   “那每场怪物狩猎都是一次种族仇杀了。换我可不会想这些事……哎,不管怎么说,欢迎回来,夏尔。”   作别伊内丝以后,夏尔回到自己的房间,艾利希娅四仰八叉地躺着,正在午睡。   她的胸脯充分地发育了,原本渺小,现在则宽阔宜人,曾经身材略显粗短,现在双腿修长,叫人爱不释手,夏尔爬上床铺,轻轻抚弄她的脸颊。   艾利希娅睁开眼睛,看到夏尔,惊喜地爬起来:“你可算回来了。”   “想我了?”   “少废话。”她解开衣服。他们相当了解彼此的身体结构,可能比对自己的身体的认知还要清楚,能顺利地找到对方身上有感觉的地方。他们彼此挑逗、亲吻、接触,直到激动得快要发狂,为接下来的极乐体验压抑到最后一秒,随后才开始爆发那股充沛情感。20岁上下年轻人就是如此,欲望从身体里蔓延,满得几乎要透过衣服溢出来。   夏尔喘息,他们相处的漫长时间都在床榻上度过,情感升华为爱,爱引发欲望,欲望又将爱变得更加深沉浓郁。   “今天我们两个恐怕没法离开这屋子了。”夏尔压着她滚烫的身体。   对现在的艾利希娅来说,思考也变得为难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尔才转过身,躺在床上,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哎哟……”艾利希娅大汗淋漓,“瞧瞧你……”   “因为很久没见你,太想念了。”夏尔用手臂支起自己的头,看她做完之后的神情。   艾利希娅摆摆手,有些虚脱:“每次都搞得一塌糊涂……丢得太多次,又会变成笨蛋了……”   她习惯性地拿起床头柜上的避孕魔药,喝了一口,双腿在床边摇晃。   “我们什么时候能要孩子?”她喝完才想起来问这事。   “恶魔们会拿我们的至亲来讨价还价,所以是很危险的。”夏尔说。   “哎,我大概知道那种事情,如果有了小宝宝,你就会有后顾之忧了。”艾利希娅沮丧地说。   “你喜欢小孩?”这是夏尔没想到的,小孩子聒噪、吵闹而且胆大妄为。   “所有夫妻都有小孩。”艾利希娅将双腿叠在一起。   “生育之后,身材会变得肥胖,志趣也会变得短浅。”夏尔想了想。   “我什么都愿意做的。”艾利希娅紧贴夏尔,“你知道的。”   “是啊,但是,孩子……”   “哼……你的房子是这座圣堂,你的家庭是这些猎人成员,你的人生是狩猎恶魔,你的女人不止我一个……”艾利希娅酸溜溜地说。   “其他女人……其他女人就只是其他女人,但你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尤其喜欢你。”这种爱发端于年少懵懂,在肉体碰撞中滋长,随时间渐趋稳定。   艾利希娅发出扭捏的呻吟声。   “你总是用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搪塞我。”她说。   “我是认真的。”   她深深亲吻夏尔:“你是个不要脸的混蛋。”   “我离不开你。”夏尔诚恳地说。   我能失去一切,但不能失去艾利希娅。   “?我岂不是比她重要万倍。”格拉迪乌震惊。   “……你滚得越远越好。”   余韵之后,他们换上衣服,她穿着漂亮的夏裙,在胸口处有透气开叉,需用黑色细线缝起,现在完全敞开,看起来极度撩人。真奇怪,她穿着衣服的时候更有诱惑力。   “你有带钱回来吗?我可以帮你入库。”艾利希娅撩开自己的长发。   “好嘞。”   夏尔去花园马厩里找震怒,钱箱挂在马鞍袋上,正好看到瓦兰奈尔缓缓从树木中苏醒。   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灵都紧贴在一棵树干上,随后像苔藓那样与树皮几乎融合,皮肤也变得和树木一样干枯,人们怀疑他死了,伊内丝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但就是现在,他逐渐从沉睡中苏醒,活动自己的手脚,高大身躯从树木移下,走到地上,就像贵族欣赏其宫殿那样审视周围花园。   他轻轻转头,看到夏尔,轻轻点头,说了一句精灵问候语。   “嗯……下午好。”夏尔打招呼,“你大概睡了有半年。”   “一次轻微的打盹,令我感到身心放松,我听到树木的声音。”他轻轻地说。如果这算打盹,精灵岂不是一觉十数年?夏尔不禁暗想。   “树木说了什么?”   “树木告诉我们,万物和谐而祥和。”瓦兰奈尔神情愉快,旋即变得沮丧忧郁,“但在这里,有邪祟的存在,令我倍感不安。”   他转向马厩角落的震怒,震怒双目血红,身周有微不可查的黑色力量流动。   “它是我的坐骑,无害的。”夏尔解释。   “动物生性自由无束,阁下却用画外物的莫名力量污染它。”瓦兰奈尔十分伤心,悲痛欲绝,从他的皮肤上沁出一些水渍,犹如露珠在树叶上凝结。   “我很抱歉。”夏尔无奈,“但如果不这样,它就会死。”   “我不能接受这么可怕的事实。”瓦兰奈尔靠近树木,心情显然非常糟糕,“我将继续沉睡,直到不和谐的音符从人间消散。”   精灵很敏感,自从他知道霍普居住在圣堂地牢,他就经常用很长的木棍去敲击霍普,做驱邪仪式,让它晕头转向,有时把霍普打得神志不清,闹得猎人试炼延期举行。   夏尔看精灵逐渐入梦,忽然有了想法:“也许你可以感化它。”   瓦兰奈尔把手臂从树木上揭下来:“怎么做?”   “就像精灵们做的那样……和它沟通,谈谈。”   “精灵只能理解青色之画的内容,不能理解画外物的存在。”瓦兰奈尔摇头。   “也许你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能和画外物沟通的精灵。”夏尔鼓励他。   “……”瓦兰奈尔蹲下他的长腿,沉思良久,精灵个头太高,蜷缩起来像一节青灰色的蘑菇。   在精灵思考的这段时间里,夏尔听到巴迪来叫他。   “老爷,阿尔伯塔家的人发来请帖,邀您去夏季狩猎。”仆人说。   终于要开始了。夏尔暗想。贵族们最爱的体育活动。 第154章 卫世进程   夏尔坐在公共休息室里,斜躺在伊内丝购置的毛皮长沙发上,看雷内·德·阿尔伯塔寄过来的邀请函。整封信函措辞恳切,态度友好,一看就知道不是雷内自己写的。   “夏尔大师。”迪薇娜站在桌边,忍不住轻声引起夏尔的注意,夏尔知道她在这已经站了一段时间。   “我的错,我在走神。”夏尔的心已经飞到郊外的浩瀚密林去了,在那里他们会遇到成群结队的白獐鹿,大小野猪在林间翻找菌类。   “我来申请晋级,上次任务中,我猎杀了三只恶魔小鬼和一只象。已经是第五次行动了。”她说。   “双手沾满怪物鲜血,感觉如何?”夏尔正襟危坐。   “近来每晚都做好梦,心态也愈发年轻。”   “我喜欢双角象,它们有夸张的长鼻。”夏尔带她前往大厅,象类动物原本在洛曼地区广泛分布,气候巨变以后,它们大多和龙类一样迁往南方,留在洛曼的种群则长出厚重毛发,抵御寒冬天候。   “我用努因锋芒切断它的鼻子,让它不能在霸占村民的水潭,它肉质粗厚,现已被当地人切片风干。”迪薇娜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轻松愉快。   “恶魔小鬼滋长情况如何?”   “去年夏月是每月两起小鬼目击事件,现在每个月已经有十二起,我们几乎不能长期呆在圣堂,每当杜汶的人听到线报,我们就得及时出发。”迪薇娜有些担心。   “希忒利斯之印的人必然在其中不断活跃。”夏尔拿出灰树厅银钥匙,打开存放在大厅中央的匣子,从中取出一枚铜质搭扣,将其系在迪薇娜的黑斗篷上。   迪薇娜调整了一下斗篷位置,铜搭扣咬在皮甲护肩上,固定更加稳当。她反复触碰搭扣上的剑弩徽记,这代表她已成为一名真正的恶魔猎人,灰树厅圣堂的中坚人物。   夏尔重新划分了猎人等级,以前只有大师、猎人和新兵三个等级,以至达尔顿和艾蒂安位于同一层次,夏尔深感难以接受,自他掌手以来,就将猎人划分为六个等级。   最底下的是猎人新兵,没有穿黑斗篷的资格。通过试炼后,即成为猎人预备役,穿无装饰斗篷。完成足够多次数的任务、或者做出一定贡献,就可提升为真正的恶魔猎人,在斗篷上饰以铜质财宝。   在役猎人至少要杀死一头真正的中阶恶魔,才能成为精英猎人,戴银质搭扣。而精英猎人猎杀足够多的中阶恶魔,便会被夏尔擢升为专家猎人,这个头衔实际上是为下一任大师准备的。夏尔希望自己在卸任之前能培养出足够多的专家猎人,然后从中选出最合适的继位者。   “这是我的荣幸。”迪薇娜向夏尔致意。   “预备役猎人只能学习一条猎人咒语,正式猎人就可以学习三条了。”夏尔提醒。   “请教我亚芬火焰。”迪薇娜渴求传奇魔咒。   “这是最危险,也是最强大的魔咒,务必妥善使用。”夏尔看到她期待的目光,带她来到训练场,将亚芬火焰的秘密韵律授予她。我把您的绝学公开传授了,您不会介意吧。夏尔暗想。   她祭起亚芬火焰,夏尔看到她双眼中一团暗金色的鲜活火焰。这是多么纯正的灵魂火苗,我的灵魂火已是深绿幽暗,一如恶魔邪焰。   “火焰不可长久燃烧,它以灵魂为薪柴。”夏尔仔细教导她如何及时熄灭火焰,以免它燃烧不绝,“……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随意点燃。”   “它燃烧的时候,我感觉……非常奇妙,感到很痛苦,一些长期以来的烦恼忧愁却也消散了。”她叹气。   “灵魂承载我们的心灵和记忆,你需要呵护它。”夏尔说。   “您的教导令我受益匪浅,夏尔大师。”迪薇娜向他致意,“我现在想做的就是摧毁更多恶魔崇拜者,关怀那些有和我一样遭遇的女人。仔细了解之后,我才发现很多人和我一样,亲朋好友沾染恶魔崇拜,自此家破人亡。他们贫穷蒙昧,向地狱魔神献上自己的妻女孩子,甚至自己的肉体和器官……换来的只有无尽痛苦悲伤。”   “原因是什么,贪婪?”   “也许是认知上的缺陷,他们觉得……崇拜恶魔能给他们带来更多东西。”迪薇娜解释,“他们听说恶魔是怪异的邪神,听说只要出卖灵魂就能变强。哎,大师,如果对这世界上所有人公布:只要卖掉自己的灵魂,明早苏醒时就会拥有永驻青春、英俊容貌、万贯家产,异性纷纷投怀送抱,从此好运不断,多少人能抗拒这份诱惑?”   “确实很难抵抗,而且绝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卖掉自己的灵魂。”夏尔同意。   “但这是假的,虚幻的,恶魔的许诺从来都不真实。”她愤恨地说。   “你说得对。”你说错了,爱德华多陛下不就是靠追随恶魔获得无上权柄的吗?他玩弄权术,身居极权巅峰,从西海岸睥睨整个国家。   现在想想,普通人其实没有和世界讨价还价的资本,如果把自己的灵魂交易给恶魔,换取暂时的力量,从而搏取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也是一条出路啊,难道我做的不是类似的事情吗?但我的最终目的却是阻断恶魔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阻挡恶魔降临的黑暗末日。我希望自那以后,和我一样的悲剧能不再重演,人类能堂堂正正地生活,不需要恶魔的阴暗支持。   “没有恶魔就没有恶魔猎人,你这白痴。”格拉迪乌不解,“歼灭恶魔以后,你们行业将在你这一代人瓦解。”   “错了,恶魔消失以后,我们将继续守护洛曼和平,与所有其他类型的怪物交战。我还要扩张我们组织,在其他国家营造新的圣堂。”夏尔心想。   “您收到伯爵的邀请来着。”迪薇娜的声音中断夏尔的沉思。   “对,邀我去进行夏季狩猎。我想带些三期兵去。”夏尔解释,二期兵都已结束训练,在外面出任务,还在灰树厅的只有三期新兵。   “他们被雨果先生带去训练。”   “我知道,我看了下日期,他们来得及回来。我对三期兵还不熟悉,你有没有觉得潜力优秀,值得我带在身边锻炼的?”   “锻炼啊。”听迪薇娜的语气,她应该想亲自追随夏尔,但夏尔已指明要三期新兵。   “是,我打算找个新兵带在身边一段时间,带新人有意思,看他从啥也不懂的小孩成为可靠的大人。”夏尔总是想起艾蒂安带自己旅行的那段时间,生命中最宝贵的回忆莫过于此。   “您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三期新兵里一个值得打磨的年轻人。”迪薇娜若有所思。   “请说。”   “这么讲吧,三期新兵里有好几个流里流气的孩子,看了就知道是底层出身,他们大声聒噪,违背命令,甚至还想偷东西,都逐一被雨果教训一顿赶走了。但其中有个孩子比较特殊,他在其他人被赶走以后,说了一句话,被我听到了。”   “他说什么?”夏尔被挑起兴趣。   “他说:‘这些人永远放弃了超凡脱俗的机会’。”   “有趣,他把恶魔猎人行业当做什么了?”   “我怀疑他没有猎杀恶魔的本心,他想学习强大的猎人魔咒。”   “力量交给这样的孩子很危险,他必然自私自利。”夏尔摇头。   “所以才需要您的培养啊。”迪薇娜微笑,“您应该让他了解这项事业的公益之处,因为我们的存在,这些年来附近的怪物隐患越来越少,邻近几个危险的巢窟也被歼灭了。冒险团来到灰树厅发现委托被猎人圣堂垄断,都转去别的领地。”   “他叫什么?”   “约弗的伊莱贾。”   “约弗是附近的村子来着。”夏尔隐约听过,那个村子产银矿。   “对,他说他父母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于是偷了一笔钱,和他们断了关系,独自投奔到这里来。就是这两个星期的事。他算是三期新兵里最晚来的。”迪薇娜介绍。   “他放弃了自己的退路,投奔到恶魔猎人事业来。”夏尔想了想,“好吧,我会找他的。”   晚些的时候,夏尔打点行装,准备一周以后的夏季狩猎,灰树厅大多数贵族都会集中起来,伴随雷内大人朝附近的贵族猎场前进,尽情享受狩猎的乐趣,届时一定非常热闹,飞鹰走狗数量无尽。   瓦兰奈尔结束了沉思,前来寻找夏尔。   “听说您要参与狩猎,请允许我随行。”他要求。   夏尔听着就感觉大为不妙,精灵素来热爱森林与动物,一旦瓦兰奈尔进来凑数,恐怕整场狩猎都无法好好运作。   “你不会想看到那些被剥皮的动物的。”   “我要阻止这一切。”瓦兰奈尔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崇高。   “保护动物是很美好,但这是洛曼人的传统。”夏尔不得不提醒,“你和震怒谈过了吗?”   “莫要转移话题,无魂之人。”   “无魂之人?”   “你的灵魂空洞而千疮百孔,进程日益深重。画外物一朝剥离,留给你的只剩下虚无。”瓦兰奈尔警告。   “……请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夏尔心头一阵不安。他检视自己的灵魂,与格拉迪乌互相嵌合,形态宽阔膨胀,甚至熠熠生辉,茁壮而富有活力,和精灵描述的一点也不像。   我怎么会……空洞无魂?   “震怒说,它喜欢拔足狂奔。”瓦兰奈尔说。   “它对自己身体的新形态有没有什么意见?”   “震怒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我渐渐发现,它其实仍然属于画中灵,而非画外物。”瓦兰奈尔欣慰地说。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你看,事情并不总像你想的那样悲观。你从前说,精灵们致力于抵御画外物的进攻,正在研究一种能够抵挡恶魔入侵的强大宝物,现在有什么进展?”大多数时间精灵都在沉思,很少和夏尔分享他的意见,夏尔倒想知道精灵到底有没有什么成果。   “是,我会为无魂之人呈上设计图,短暂休息过程中,玄妙的创意于我心中迸发。”瓦兰奈尔语气温柔,“您将看到一件足以抗拒所有画外物,令它们从青色之画中根绝的法宝,一旦将它铸出,整幅青世绘将获得永恒的幸福与安宁,再也无需担心画外物的污染。”   “……请务必成功,在消灭恶魔的议题上,我们有绝对的共同利益,想要任何帮助,都请和我说。”   “我看它的脑袋已经和植物融合了。”格拉迪乌不屑地说,“他们怎么可能开发出这样的东西?”   “不,一定会很棒的。”夏尔暗想,从精灵的口吻来判断,那应该是真的能根绝恶魔灾祸的神圣工程。   夏尔迫不及待想得到瓦兰奈尔的成果,但他嘱咐自己保持耐心。 第155章 成行   碰撞,喘息,汗水。   “我爱你,夏尔,我爱你。”卢安娜搂住夏尔的脖子,吻他的脸颊。   “呼……”夏尔长长喘气,阴暗酒馆房间里气味靡靡。   “床晃得我快死了。”她疲惫地撩开自己的长发。   “质量有问题。”夏尔双手穿过她腋下,环住她柔嫩双肩。   “你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强韧的身体,噢……”   “一些问题想问你。”夏尔说。   “你别有目的向我求欢。”卢安娜很不满。   “但你乐在其中,不是吗?”   她用脚踩住夏尔的胸膛,把他往外推:“我不满意。”   “那你要我如何做?”   “带我去狩猎。”   “你?你想去那做什么?”   “在荒郊野外杀了你。”   “我以为你不在乎这种事情。”   “我仍然恨你恨得发狂。”   “仇恨随岁月褪色。”   “因偏执而加深,”她抓挠夏尔的脖子,在上面留下几道血痕,在她身边既有欢愉也有疼痛。   “我想知道有关多莉亚的事情。”那位据说在南方战争中崭露头角的国王特使。   “……把我的黑护符还给我。”她念念不休。   “没了,我销毁了。”夏尔耸耸肩。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她摇头。   “无所谓,其实找你本就是为了求欢。”夏尔拥她入怀,她技巧娴熟,生性放荡,腰部扭动迅速。   “时间过了多久?”第三轮之后,夏尔躺在她身边。   “没有概念。”卢安娜找毛巾擦拭自己,“多莉亚是骑士团成员。”   “洛曼之锤骑士之一。”   “他们不收女团员,她一心想当骑士,便女扮男装加入,因为不是贵族,所以长期以扈从身份活动。”   “一定很辛苦。”   “是,但她的骑士主人发现了她的真实性别,于是强暴了她。”   “……这样吗。”   “一次又一次。”卢安娜脸上浮现出残忍的微笑,“他还不停地给多莉亚虚假的许诺,告诉她,只要她忍耐服从,他就会将她往上引荐,让她成为真正的洛曼骑士。”   “而实际上……”   “实际上他把多莉亚带给诸位大骑士们,让他们看她赤身裸体的乐子,用鞭子抽打她,然后再轮流上她。骑士团对抗黑暗,但他们自己的德行比黑暗高尚多少?”   “恶魔没有德行。”   “恶魔有原则,黑暗主人在那一刻救赎了多莉亚,赋予她强大的力量,她杀了在场所有人,成为国王特使,决意为爱德华多陛下效力,她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纵马持枪武艺绝伦。可我就是不喜欢她。哼……”   “为什么?”夏尔抚摸她的脸颊。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在狩猎的时候带上我。”她在夏尔耳边说。   “人们会起疑心,大家会发现。”   “我借口离开圣堂,然后在那天择小路来到你身边,隐匿身形,没有人会发现。”她狡猾地说。   “我会从圣堂带人的,我已经约定带一个新兵锻炼。”   “在他面前上我。”   “这又是什么癖好?”夏尔听得头皮发麻。   “我喜欢被人看着,他们将凝视我们不着片缕的样子,然后我想象他们的渴望,想象他们对加入我们的期待,想象他们那种想拥有我而不可得的迫切,我会非常享受。”卢安娜语气愈发怪异。她在开玩笑还是严肃的?   “你是我的,我不能允许你被其他人看到。”夏尔抚摸她光滑的脊背,“把这些疯狂的想法忘掉。”她是不是长期追随妖邪国王,以至失去理智?   狩猎成行是热月10日。   雨果将三期新兵们带回来以后,夏尔从中拣选出约弗的伊莱贾。   就夏尔的眼光看来,伊莱贾可能真的是这期新兵中最优秀的一个,他十五六岁,褐色头发,双眼色泽深邃,脸颊轮廓清秀,额头宽阔,性情沉静,目光让人看了感到不快。一般人不太能忍受他的眼神。   “来吧,伊莱贾。”夏尔说,“你将在夏季狩猎中跟我一块出发。”   “明白。”伊莱贾有些意外,“但为什么是我?”他居然还有疑惑。   “你不能换个热情开朗、会来事的小瘪三?”格拉迪乌不满地说,“再不然,把你的女人带来,一边保护动物,一边到处野战,不是比这多疑毛头好多了。”   “性情多疑,说明他会保持审慎。”夏尔态度乐观。   他拍拍伊莱贾的肩膀:“如果你想成为优秀的恶魔猎人,前辈的指导是不可缺少的。”   “是,多谢。”伊莱贾不动声色地说,夏尔知道这家伙绝对是早熟之辈,想法全都藏在心里。如果是其他人,这时候恐怕都惊喜地要跳起来了。   但这正好又说明伊莱贾未经磨炼,如果城府够深,他应该表现得惊喜激动,把自己伪装成懵懂青涩的少年人。   “你会骑马吗?”夏尔问。   “会。”伊莱贾点头,“雨果先生教过我们。”   “去马厩取马,做好准备,我们马上走。”   伊莱贾匆匆离开。   “你做的不错。”夏尔向雨果致意。   “分内之事。”雨果的披风上系有银质搭扣,他一面教习后辈,一面苦修剑术,圣堂是清净之所,他得以心无旁骛地练习,剑术已近登堂入室。   夏尔转向剩下那些孩子。   “可恶,为什么是他……”   “啊……”   “别管了,快去洗澡吧。”   其他三期新兵们张望这边的情景,对伊莱贾极度羡慕。三期新兵年龄都偏小,十六岁以下居多,还是半大孩童,他们的父母听说猎人新兵包食宿,因而热切地将孩子们往这里塞。   “他们中的多少人会被淘汰?”夏尔悄声问。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筛掉其中九成,大部分孩子将一辈子无法通过猎人试炼,地牢里的那‘怪物’长得有些大了。”雨果坦白。   “霍普上次和我讲了个笑话,也不知它从哪听到的。”它已经长得越来越高大,脑子也好使多了。   “它学得很快,战术也多变,现在的试炼比当年难得多,它能用自己的恶魔质手臂制造兵器”雨果叹气,“这暂且不论,但是,我希望让大多数孩子多待一会,多学点剑术,他们即便当不成恶魔猎人,也能当一名雇佣兵、一名士兵。”   “圣堂不养闲人,如果他们没有当恶魔猎人的资质,让他们走。”虽然很无奈,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明白。”雨果看了一眼那些孩子们,“……嗯。”   “舍不得?”   “我以前也和一些孩子们追随一个剑术教头进行训练,他态度很凶,我的同期伙伴们也被他赶走了。”   “但你天赋比他们好,所以你坚持了下来。”   “不是的,我天赋平平,我只能忍耐,我的身上至今还有淡淡鞭痕。那时候我百般幻想,等我自己有朝一日训练其他后生,一定要对他们好一些,不要让他们过我童年那种痛苦的生活。”雨果说。   “即便把他们训练成雇佣兵,也无非把他们推入战场,前仆后继,尸堆如山。既然没有天分,不如让他们早日还乡,熄灭幻想,耕田伐木。”夏尔说。说这些残酷的话似乎已经非常娴熟。   “我明白。大师。”雨果叹气,然后转身走开。   “我爱你铁石心肠的模样。”格拉迪乌说。   “更像你了?”   “更‘正确’了,夏尔,更正确了。我的方法、我的思路都是正确的,你必须这样做,才能靠近胜利。”格拉迪乌说。   “‘胜利’指的是什么?”   “自我解放。”   夏尔骑上震怒,带伊莱贾前往郊外约定之所,在出发狩猎之前,他们要祭祀神祇。   猎人神明卡萨尔是洛曼远古时代的人物,那时洛曼覆盖有浩瀚林海,气候酷热,他便带领人们开启山林,一连消灭三只可怕巨兽。他用陷阱捕杀刀枪不入的巨形野猪,用长矛刺穿吞人无骨的可怕鳄鱼,用弓箭杀死剧毒多头蛇,从此保护洛曼人民不受怪物伤害。传说他最后和精灵们比赛射箭,因为他赢过了精灵,精灵们不能接受,把他抓起来杀了。   在郊外的祭祀场所,神官们对高大的卡萨尔神像祈祷,雕像刻出猎人持弓备射模样,本应是面目的地方绘制着繁复的追猎神纹,看起来相当神异,像飞鸟走兽一齐狂奔。   “卡萨尔,猎人之神!保佑我们手臂强壮,保佑我们弓箭精准!”大神官用凄厉的嗓音高喊,有些干瘪,不知怎么的,夏尔还有些想念沙瓦尔,至少沙瓦尔祈祷的时候中气十足。   伊莱贾警戒地扫视周围,夏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家家贵族,他们大多是灰树厅治下的大小领主,此时都静默祈祷,希望能在狩猎中一展才华。   等到祭祀行将结束的时候,大神官邀请雷内伯爵。   “大家,都知道的吧!”雷内脸膛红润,神情愉快,“我们要赐给狩猎优胜者奖励!”   “噢噢!”   “太好了!”人们随意地嚷嚷。   “怎么这么冷淡,今年我拿的是真正的奖品。”雷内很愤怒。去年的奖品是一只左脚皮靴,没有右脚。   大家屏息静气,看雷内招手,一个仆人捧起一个玻璃瓶,里面盛有银辉发亮的液体,似有灰月光芒凝结其中。   “来自涌泉厅的世净泉!”雷内豪迈地宣布,“受泉水之神司瑞娜祝福的活水!我拿出来做奖励咯!”   “那不是……不老不死之水吗?”   “众神在上……”大家惊奇万分。 第156章 竞争   涌泉厅的世净泉,夏尔也有所耳闻,几乎算得上洛曼国宝,整座涌泉厅环绕泉眼建立,平时只有少量泉水流动,每九十九年会喷发一次,一次持续半月时期,届时盈流满池,成为盛景。泉水可以祛除百种病症、解决多种苦痛,饮用后几乎会使人免疫任何形式的毒素和疾病。   但问题在于,一旦汲取了世净泉里的泉水,下一次涌出的泉水就会大为减少,甚至出现断流的清醒,所以当地领主殚精竭虑,只在泉水喷发之际少量采集。雷内手里那瓶绝对价值连城。   “好了,这就是涌泉厅活水,货真价实的,我已经喝过了,现在感觉能活到一百岁。”雷内系了系裤腰带,“就是为了庆祝我五十五岁生日,哈哈,是两个月后,不用急准备礼物。算了,从现在开始准备也没问题,我不介意!就这样吧!大家先准备下,一会我带你们进入阿尔伯塔家的猎场。”只要在场的人不欠他钱,雷内还是非常随和友善的。   “我们要争那瓶活水吗?”伊莱贾眺望雷内远去的背影。   “当然。”得想个办法在这小孩面前露一手。   伊莱贾安静地跟在夏尔身后,倒是让夏尔有些不适应,他最多接触的是唠叨健谈之人。   夏尔注意到罗彻,于是朝她走去:“你也在。”   罗彻孤身一人,穿钉饰皮衣,不像以前一样全副重装。她目光转向夏尔,口吻犹如陌路:“嗯。”   夏尔深知罗彻的冷淡脾性,所以没有转身离开:“感觉如何?”   “平静。”她抚摸腰间的皮制剑鞘。   夏尔望向周围,只闻人嘶马喧不断,间有猎鹰鸣叫、恶狗狂吠。   “你一点都没变。”   “阁下未曾拜访阴郁堡,自是难以察觉细微变化。”   “我的错。”圣堂事情一多,就很难抽身去阴郁堡看望罗彻。   “事实上,我并不介意。阴郁堡偏僻贫瘠,不适观光拜访。”她说。   罗彻越这么说,夏尔越感觉愧疚。   “何不一起同行?”他发出邀请。   “有猎物要杀,有优胜要夺。”   “你也想要活水?我们可以合作。”   罗彻扣动剑鞘,发出清脆声响,旋即乌泱泱一群人靠近,跟在罗彻后面。他们有二十人,衣装上都有雄狮十字徽记,有健妇、有彪悍男人、有骑士也有扈从,士兵和猎人数目繁多,训犬师带着三条到处嗅闻的黑色野狗,吠叫不断。好吧,她不需要合作。   “贵族啊。”夏尔感慨。   “不要输给我。”罗彻冷淡地说。   “不会的。规则是什么样?”   “七日之内,猎到白鹿者,获得优胜。”   “白鹿?”   “受祝福的神异动物,在今年春天闯入猎场。皮毛洁白,行动轻盈,几乎不可被生擒,唯有箭术超绝者方可猎杀。自从它进入猎场,就成为灰树厅方圆猎人心中的神圣动物,无数人等待这次夏季狩猎。”   “那岂不是可能……没有任何人猎到白鹿。”夏尔问。既然白鹿和她描述的那样神秘迅捷,怎么可能每年夏天都狩猎到一只?   “是,若七天内仍然无人猎杀白鹿,则以狩猎猎物数量与质量取胜。”   “就你所见,这里哪些人竞争力比较强?”   “金发赛克斯很优秀,会被竞相招揽。雨湾厅的洛西斯·瑞威是瑞威公爵的长子,势力强盛,绿衣艾伦虽然狩猎经验丰富,但他势单力薄,杜伦的埃尔姆男爵也有希望。”   “箭术高超、技巧丰富的人可以尝试直接追杀白鹿,而贵族则可以利用自己的扈从们大量猎杀动物,作为后手选择。”夏尔想了想。   “是。”罗彻语气淡漠,“你我各凭本事,赢取活水吧。”   “看来你觉得最终胜利者会从我们之间诞生,但雷内大人他自己呢?他那脾气,应该是想把活水留给自己和家人吧。”夏尔猜测。   “雷内身宽体胖,而加尼尔弓术不济,远在狩猎开始之前就已出局。按雷内脾性,将活水拿出来分享之前,就已让加尼尔和吉娜兄妹品尝过了。”罗彻揭自家领主短也是一绝。   “我明白了。”夏尔对目前的狩猎局势有了些许了解,他没法带许多猎人到处收集动物,现在看来,他们唯一的取胜方法就是杀掉猎场中的白鹿了,一旦将白鹿带回,就能赢得剩下的世净泉水。   离开罗彻的队伍,夏尔转头就看到加尼尔,他正在原地徘徊,神情紧张。   “你怎么变得这样了。”夏尔觉得好笑。   “我听到罗彻说的话了。”他叹气,“我们……哎……”   “罗彻她一直这样,你别往心里去。”夏尔安慰。   “我重视荣誉,没有偷喝活水,我一心想着光明正大赢取它……但现在发现,太难了,方圆百里内的好猎人和民间猎手都加入竞技。我想堂堂正正地赢下来……爸爸却嘲笑我……”加尼尔有些难过。   “水是哪来的?”   “涌泉厅的鲁巴尼大人无法支付高额债务,用这瓶泉水抵债。”加尼尔解释。那他欠的好像有点多。   夏尔听到一阵笑声,看到吉娜的女伴们坐在树荫下,对加尼尔投以讥讽的目光,丝毫不在意加尼尔的想法,高声谈论他糟糕的射箭水平,讲述他在二十步内脱靶的传奇经历。吉娜也微笑,没有给加尼尔解围的意思。   “噢——”加尼尔发出受伤般的呻吟。   “你可以尽力试试,说不定你的箭术比大家说的要好,凡事都有机会。”夏尔鼓励。   加尼尔脸色变了几下,握紧拳头,然后转身离开。   “准备看大戏。”格拉迪乌说。   “大戏?什么?”夏尔不解。   “你等着。我已经准备好了。”格拉迪乌发出诡异的笑声。   夏尔还想和加尼尔说点什么,鼓励他继续同行,但是加尼尔已经走没影了。   他该怎么办?换我在他的位置上,被父亲的封臣嘲笑,被妹妹的朋友嘲笑,亲人已经默认自己拿不出成绩,在这种情况下,他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这个夏天对加尼尔来说挺难熬的,仲裁林边堡纠纷带来的成就感现在一定荡然无存。   “以前打猎过吗?”他问伊莱贾。   伊莱贾沉吟了一会:“我父亲是杀猪匠。”   “所以你会剥皮?”   “有个冒险者经常把打到的怪物卖给我父亲,让我父亲把它们有价值的部分解剖出来。这是我能想到的我最相关的经历了。”伊莱贾解释。   “其实我也没正儿八经地打猎过。”夏尔和他分享自己的处事办法,“但我们会在行动中学习。我很少做完全的事先准备,因为我发现,实际过程往往和我们想象的全然不同。”   “是。”伊莱贾点头。   我们的队伍也不会比锣鼓喧天、飞鹰走犬的贵族猎队弱势多少,夏尔在心里盘算,现在还差卢安娜,她什么时候来呢?   “在那里。”格拉迪乌给夏尔指示。   寻找格拉迪乌标出的方向,夏尔看到一条不起眼的边缘旁路,那里有不少人影影绰绰。   “你怎么看到的?”夏尔赶紧动身过去。   “她的灵魂是纯黑色的。”   “纯黑?意味着她的灵魂深受黑暗之王腐蚀。”夏尔自然而然地想到。   “天生黑色。”格拉迪乌说。   夏尔带伊莱贾来到这里,眼见一队贵族士兵拦住卢安娜。那些士兵身穿皮甲与锁链甲,手持短剑、弓和长矛,对卢安娜指指点点,面色下流,一看就知道在聊什么不堪的事情。   当夏尔转向卢安娜时,发现她根本没和说好的那样低调行事,她穿一件短款皮上衣,露出乳间沟壑和肚脐,短裙稍微遮掩私处,白嫩大腿无比撩人,挎着装满蘑菇的篮子,头上裹着纯白发网,她是怎么想出这般惹眼搭配的?   “卢安娜!”夏尔靠近她,“我们快走吧。”   “噢,可是我的心已经交给这位帅哥了。”卢安娜用指尖轻触面前一位年轻贵族,碰得他心神荡漾,一脸沉醉。   “我的爱人……”贵族沉迷于卢安娜的美色与天生撩人气质,不肯离她远去。   “你可别胡闹。”夏尔说。   “是嘛?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卢安娜神情轻浮。   “消停点,她不是你能抱的女人。”夏尔提醒。我就是因为无法克制自己,现在才卷入这种麻烦。   那贵族显然不愿夏尔搅局:“……你哪位,快走开。”   夏尔耸耸肩,卢安娜真会摄人心魄、增生事端,不过他不在乎这个,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她一边顺势靠近夏尔,暗中吻他的脖子,一边回头看那贵族,柔声哀求:“快来救我,我要被带走了。”她嘴唇像毒药,言语似蜜糖。   贵族看着他们亲昵的样子,攥紧拳头。   “快把她放开!”他命令,“否则我和你不客气了。”   身周同行士兵一齐拔剑出鞘,其声纷纷。   “我的心已经随她而去,你这恶棍,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贵族神情愤怒。 第157章 林间   “放轻松。”夏尔对他说,“您是?”   “我?”贵族面貌神气,“我乃洛西斯·瑞威,关于我的身份地位,难道还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吗?”他的衣服上缝有瑞瑞威家族的波涛游龙徽记。   “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先生,何不各走各路呢。”夏尔耸耸肩。   “为女色与他人争利,此乃不智。”洛西斯身边一个护卫劝说。   “住口,这辈子没有我拿不到的东西。”洛西斯高声说。   “快救救我!”卢安娜娇声求救,“我要被这家伙带走了。”她作势要推开夏尔,却又在最后一刻回到他身边,做挣扎状。   洛西斯望了望周边,贵族与猎手们多多少少也注意到这里发生的小型冲突,不由得对此多加注意。似乎是想在众人面前显威,洛西斯向夏尔发出挑战:“来决斗,决定她的归属。”   “擅动刀兵永远都是下策。”那护卫一听,几乎伸出手去拉洛西斯,“大人……”   “给本地人看看暴雨剑术的威风。”洛西斯拔出剑来,那柄剑上雕刻着繁复花纹,色泽暗金,在烈日下显得炫目,剑出鞘时声响铮鸣,这回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纷纷靠过来看热闹。贵族们交头接耳,雇佣猎户开始口头下注,帮汉佣仆们趁机忙里偷闲,站在旁边观望。   “‘漆云’!”有懂行的人开始谈论洛西斯手里的宝剑。   “那可是二十四把名剑之一。”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耀眼辉煌。”   “这是要打起来了?”伊莱贾有些惊异,望向卢安娜,“她不是圣堂里的……”   “她是我的原罪,时时刻刻提醒我是肉体凡胎。”夏尔耸耸肩,“你以后也会背负各种各样的责任,然后带着它们生活下去。”   卢安娜露出诡秘难测的笑容,伊莱贾咽了口唾沫,赶紧走到远处,不敢久留。   “你吓到他了。”夏尔把灰刀慢慢往外拔。   “不是我的错。”卢安娜走到远处,双手抱在胸前。   “操,这里想干啥?”雷内气急败坏地走过来,对夏尔发脾气,“把你的刀塞回去,你想除草吗?”   “需要看对方的意愿。”夏尔对洛西斯示意。   “我们是来狩猎的,不是来竞技比武的。”雷内对洛西斯皱眉。   “他掳走了我的心上人。”洛西斯痛心地指向卢安娜。   雷内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卢安娜:“……他妈的,你何苦抛头露面。”   “您的关心让我倍感荣幸呢。”卢安娜微笑。   雷内也拿她没办法,挠了挠自己半秃的脑门。   “好啦,狩猎的时候就按狩猎的方式来,你们谁打到的猎物多,谁就把她抱回家啦,别给我添麻烦了。”他嚷嚷。   “很好。”洛西斯收剑入鞘,挑衅地看了夏尔一眼。   夏尔打量对方,洛西斯的红褐色短发向两边梳,式样整齐,胡须修剪干净,容貌端正俊秀,长了一张无忧无虑的脸。他身后尽是些猎人、侍卫和雇佣兵,专业的熬鹰师傅陪伴左右,十几条猎狗狂吠不断,在人手上占据绝对优势,一天来回带走的猎物量也绝对是惊人的。   “按您的意思来办吧。”夏尔思量了下,“因为比剑的话肯定是我赢。”   “嘴上逞凶实在太厉害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剑手,太强咯,强到不行,世界第一神剑,我是打不过哟。”洛西斯耸耸肩,带他的猎队折返,继续做出发前的准备。   “你的目的达到了。”夏尔对卢安娜做出投降的手势。   “你不可能待在这里,然后等着他来带走我。”卢安娜轻笑,“你会做出一切努力来争取猎物,这是你的风格。你是正派人,即便把你塞到垃圾堆里,也会是片正派垃圾。”   “是的,这就是我,所以我要出发了,赶紧跟上吧。”夏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一切无虞。   雷内将周围一片广阔森林都划为阿尔伯塔家的狩猎自留地,严禁偷猎,一旦有平民擅自闯入打猎,马上会被抓住、吊起来打,纪律严苛,内部动物自由滋长,数目繁多,专供贵族打猎消遣。   夏尔牵着震怒,带卢安娜和伊莱贾徒步进入森林,他沿途对到处生长的蘑菇和蕈类指指点点,为伊莱贾介绍它们的细微区别,哪些毒素浓郁,哪些又安全无害。这些都是艾蒂安传授给他的知识,而今传授给下一代,他有非常特别的感觉。   “那是什么?”伊莱贾指着一圈环形蘑菇,它们呈白色伞状,在林间空地上形成奇妙的圆环形状,就像人工栽培的那样。   “小妖精环,站在里面可以召唤小妖精,你走进去试试,小妖精讨厌大人。”夏尔说。   “……”伊莱贾显然把夏尔说的话当成谣言和秘传,没有放在心上,默默走进小妖精环里。   “我们快躲起来。”夏尔带卢安娜钻进旁边的树丛,等待小妖精自然出现。   “你知道为什么我来这里吗?”卢安娜低声说。   “因为你要折磨我。”   “我要找一件秘密宝物,藏在阿尔伯塔家族的猎场里。”   “宝物?”夏尔意外。   “那是一块黑色无光的宝石,黑暗精灵们流传的隐秘货币,只有地下深处才有少量贮藏。有个黑暗精灵进入这片猎场,被阿尔伯塔家的人围攻,遁逃失败而死,人们没发现他的尸体,但他的尸体肯定在这附近……”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而且你要那石头干什么。”   “我要重做我的施法护符。”卢安娜抓住夏尔的手臂,指甲嵌入他的皮肤,“被你偷走的东西……被你毁掉的东西……”   “你的野心真大。”   “只有找回施法触媒,我才能重新使用我的力量。黑暗正在靠近,它不会放过叛徒。”卢安娜神秘地说。   “我可以保护你。”   “不可把安全寄托于他人。”   夏尔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喜悦的惊呼。   伊莱贾此时又完全露出少年本性,他对一只探头探脑的小妖精兴奋不已。   小妖精看起来只有巴掌大,身后负有一对蝴蝶样的半透明翅膀,扑闪飞行,四肢纤细,看起来像个小人,穿着淡粉色的衣裳,头发上别着小花朵。   噢,忘记告诉他要给小妖精准备礼物了。夏尔拍了拍脑袋。如果给小妖精送礼物,他们以后会来家里帮忙,缝补鞋子或者收集钱币什么的,很有用处。   伊莱贾尝试和小妖精沟通,但是因为没有礼物的缘故,小妖精看起来有些胆怯,它上下翻飞,环绕着伊莱贾远远转圈,迟迟不肯靠近。   “换我就会监禁它,小妖精很值钱。”卢安娜低语。   “瓶子里的小妖精不会快乐。”   “但能创造价值。”   伊莱贾努力伸出手,表示自己完全无害,小妖精试探着向他靠近,他眼里闪烁着少年人独有的天真欣喜,现在完全不像迪薇娜描述的那样老成,也许他就是一块等待打磨的……   “哇啊!”忽然传出一声大叫。   小妖精天性胆怯怕生,而今被人声惊吓,登时倒飞出去,运用隐身法术,消失在林间,伊莱贾一惊,赶紧伸出手想去抓,握到的只剩下空气了。   从远处的丛林中走出几个猎户,对伊莱贾哈哈大笑。   “别做小孩子的把戏了。”   “真是有够蠢的。”他们毫不留情地施以侮辱,身上都带有瑞威家族的标记,显然是洛西斯派来干扰夏尔他们的。   伊莱贾握紧拳头,眼神中那缕年轻神采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又是夏尔平时从他目光中收获的那种冷漠。夏尔从藏身的树丛中走出来,那两个闹事者赶紧逃之夭夭。   “小妖精还会来的,嗯……它们只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如果你下次造访一片面目原始的森林,你还可以有机会和它们打交道,不过下次要记得带上礼物,也许小妖精会邀请你……”夏尔试着解释。   “算了。”伊莱贾摇头,解下身上的木弩,“教我用吧,大师。”   “……行。”夏尔将用弩的基本操作手法告诉他,然后带他去找猎物。   他们运气不错,不多时就遥遥看到一片水潭,有条橙黄色毛皮的獐子在潭边喝水。   “獐没有角,但和鹿一样灵敏机警,千万不要被它们发现了。”夏尔低声嘱咐,然后让伊莱贾自己尝试射击。   “是这样吗?”伊莱贾单腿跪地,将弩捧好,用瞄具上的缺口锁定黄獐的脖颈,“瞄准身体会不会好一些?”   “瞄准身体吧,即便它第一时间没有死去,也会受伤、流血、疲惫不堪。就算它跑了,也可以凭沿途血迹慢慢追上它。”夏尔解释。   “好。”伊莱贾沉默地瞄准那只动物,它还完全没有发现伊莱贾的存在,只是不住伸出舌头喝水。   “汪——汪汪——”几只猎狗忽然从林中窜出,疯狂地朝那只獐子扑去,它立即撒开蹄子,拔足狂奔,不多时就消失在视野当中。之前那两个猎户兴高采烈,追着獐子跑远了,一边还留下可憎的笑声。   随着声响和动物远去,伊莱贾抿了抿嘴,失望万分:“我们今天是什么都打不到了。”   “你输定了哦。”卢安娜嘲讽。   夏尔环顾四周,可能是诸魂不缺的缘故,他素来心情平和,无悲无喜,但现在也感到有些愤怒了。   我输定了?   “等我赢回来给你们看。”夏尔说。   他能锁定这猎场里每一只动物,怎么可能输。   “格拉迪乌,带我去找森林里最生猛的家伙。”   “如你所愿。”刀锋恶魔急欲饱饮灵魂。 第158章 掠食亚龙   “他们还在纠缠我们。”伊莱贾回头,看到那两个衔尾而来的猎人,他们铁了心要滋扰夏尔一行,干扰他们狩猎,不肯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地进行狩猎。   “把他们杀了。”卢安娜提议。   “……”夏尔沉默地在林间穿梭,在一片茂盛灌木丛边停下,聆听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随后突兀地念诵咒语,化作一道暗影,向后方飞速移动。   万物轮廓朦胧变换,夏尔感知自己滑行的距离,把握大致时机,随后从影子中浮现。他迅速转头,很快看到那两个面容惊骇的猎人,他们完全没想到夏尔能以魔咒移动。   “怪物啊!”   “喂!”他们往后一跳,拔出猎刀和弓箭来自卫,“你想干什么?”   夏尔往他们慢慢走去,一步接着一步。   “再过来我们就要动手了!”   “别靠近!”他们大声吓唬。   不顾他们的警告,夏尔仍然不断接近,但他连刀没拔,只是紧盯他们的面部表情,捕捉他们的恐惧感,用锐利的目光慑服他们。我要摧毁他们的意志。   “……你……你……”   “喂,怎么——怎么办?”两个猎人面面相觑,往后退了半步。   而夏尔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你想——”猎人还未开口,夏尔就用力挥出一拳,拳头打在他面门上,将他径直打倒。   另一个猎人大吃一惊,立马挥舞猎刀,朝夏尔扎来。   步伐稳定,临危不乱。夏尔心中默念,随后侧身避开这一刀,反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刀夺下。   失去武器以后,猎人登时面目惊骇,立时跪在地上,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投降:“别——别杀我们!”   “洛西斯·瑞威让你们来的?”夏尔把玩手里的猎刀。   “是——是——!”   “把所有东西都解下来,然后滚。”夏尔吩咐。   “……啊——我们的东西……”猎人犹豫,而另一个被打中的猎人还在地上哀嚎翻滚,满脸是血。   夏尔将猎刀贴近对方的脸颊,慢慢沿着他耳根开始切割。他脸色苍白,赶紧后退,然后脱下自己的弓箭、工具腰带,口袋里掏出一些琐碎东西,随后转身匆匆逃走。   “还有你。”夏尔看着另一个猎人,对方挣扎着在地上坐起来,抬头看到夏尔的目光,登时瑟缩。   “你到底是谁?”他忍不住问。   “过客。”夏尔将刀一甩,刀刃飞出,刺中他手边土地,吓得他立刻爬开。   “别杀我。”他匆匆求饶,随后学着之前那猎人的模样,把自己的背包一甩,随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过来拿这些。”夏尔对伊莱贾说,伊莱贾赶紧快步走近,捡起猎人们留下的刀、弓箭和狩猎工具。   “捕兽夹,诱饵,还有肉干。”他将杂物收进自己的背包里。   “你拿到了工具,如果自己去狩猎,觉得自己能打到什么东西吗?”夏尔问。   “我自己……”伊莱贾沉吟,“我能带猎物回来的。”   “我相信你,现在去吧。”   “那您呢?”   “我要去寻找又大又危险的目标。你如果遇到什么情况,就大声叫喊。我们在营地会见。”   送走伊莱贾后,夏尔在心里默念:“格拉迪乌,该觅食了。你看到的最大的灵魂是哪个?”   “让我在这狭窄的缝隙中专注心思,噢,这肯定很有趣……”   “在哪?”   格拉迪乌点出方位,它的力量越来越强,已能自行感知旁事。   夏尔朝格拉迪乌指定的目标前进,卢安娜见夏尔一副心有定计的模样,非常好奇:“喂,你找到什么了吗?”   “确实。”夏尔说,“而且一定很有趣。”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猜测,“你有什么护符?秘密魔咒?还是你和刀锋魔神达成了什么交易?”   “没什么。”她在试探我。她提到刀锋魔神,她应该不知道格拉迪乌仍然生存的秘密。如果她发现了,情况会变得非常恶劣。   “你担心人们发现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圣堂大师在自己的灵魂中包庇恶魔。你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师,没有我,你只是个渺小凡人。”格拉迪乌嘲笑。   “没有你,一切都会不同,但已经没有这样假设的必要。如果其他人能知道你的存在,那么你和我一样危险。”   “是的,黑暗之王会竭尽全力来寻找我,它憎恨我,更惧怕我。”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它不会惧怕你,你只是一缕灵魂。”   “很快我将重见天日,夏尔,很快。”   “你是指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出来那一天,你将被切成五块。我会亲自切断你的手脚,而不伤害你的性命,令你以最丑恶的姿态苟活于世。”   “那太美妙了。”夏尔感到一阵强烈的恨意。你想折磨我?你做不到的。   “我可以,并且那很快。”格拉迪乌低语。   “你面色很差,发生了什么?”卢安娜困惑地问。   “你不需要知道。”夏尔摇头。   “这可不是对待我的语气,你要重新说过。”卢安娜不满地说。   “是我的错。”夏尔换了更加友善的口吻,这是他的伪装,“不好意思,想到一些不痛快的事情。”   “嘶——”卢安娜刚想回应,忽然往后一缩,“看那里。”   夏尔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很快看到格拉迪乌为他锁定的目标。   那是一条掠食亚龙。   龙类迁徙离开,但留下许多子嗣后代,掠食亚龙便是其中一支战力彪悍的族群。它体态庞大修长,犹如一条披甲战车,行动又极迅速,浑身鳞片漆黑,适于夜行捕猎,但也会在白天行动。它身体表面长满大大小小的倒刺,任何生物一旦攻击,都会被那些倒刺割伤,形成绝佳防护。   而今它正在林间慢慢穿梭,四爪爬行,每根爪子都锋利尖锐,一旦命中,立时造成可怕的致命伤,吻部也非常宽阔,一张一合可以顷刻间吞噬人命。   这片猎场中居然有掠食亚龙的存在,这是夏尔没想到的。它绝对是森林的支配者,没有其他猛兽可以与其争锋,掠食亚龙行动敏捷,力量巨大,瞬间就能杀死数名士兵,其鳞片又坚硬强韧,极难穿透,哪怕是一队经验丰富的猎人也得暂避锋芒。   它应该是被人们进入猎场的动静给惊动了,夏尔心想,它肯定在主动寻找那些猎人队伍,如果有人落单,很快就会被杀。   不错,这家伙是个合格的狩猎目标,夏尔不断向它靠近,同时压低自己的脚步声。   突兀间,掠食亚龙回过头来,停下前进动作,半抬利爪,用它锐利狭长的眼睛盯着夏尔,它是怎么发现我的?被它这样发现,似乎很难完成潜行击杀。   夏尔不动声色地凝视它的双眼,亚龙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中有幽绿色竖瞳,形貌可怖。   在这一刻,他心中产生丝毫恐惧感。这种感觉……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似乎是祖先传下来的那种本能,遇龙需避,否则即死。   好笑,如果它冲上来,我是不会退缩的。夏尔心想。   它忽然转身离开,身体极快,尾巴扫过树丛,身上倒刺刮擦作响。它跑了?对,它用目光来分析猎物,如果猎物退避,它便攻击,如果猎物纹丝不动,它就撤退。夏尔不禁想到这一点,真是聪明狡猾的猛兽,龙类智慧随血统稀释,但仍然流传下来了,真危险。   “它一定去追杀其他贵族队伍了。”卢安娜轻笑。   “对。”夏尔意识到卢安娜所言非虚,“它无论遇上任何队伍,都能瞬间将他们连人带马撕裂。”   夏尔看到天空中一只猎鹰发出鸣叫,似乎看到了掠食亚龙,因而发出讯息。   “完了,”卢安娜幸灾乐祸,“大家会以为这里有重点猎物,纷纷云集过来。”   “没一个人能拦住这东西。”夏尔意识到危险。   “我们应该让它随意闹一场,减少脑满肠肥贵族的数量,告诉他们狩猎运动的危险之处。”卢安娜满不在乎。   随着一阵吼叫和嘶鸣,夏尔知道这猛兽开始第一轮袭击了。   “伊莱贾聪明,自会远避,其他人……他们人多势众,应该能应付。”夏尔耸耸肩。   “真是个坏家伙,你让它随意狂奔、制造恐惧。”卢安娜抚摸夏尔的肩膀,“跟我来吧,我们去寻找……更重要的东西,我要找到那黑暗精灵的尸体,一具会自己走动的尸体。” 第159章 复苏尸体   为了寻找黑暗精灵的遗骸,夏尔随卢安娜靠近林中偏僻之处,这里几乎是森林的核心地区,古木参天,雾气浓重,四下阴寒,寂寥无声。   “几乎看不到阳光。”夏尔抬头,“你怎么知道他的尸体在这?”   “准确来说,不是‘尸体’。”卢安娜语气神秘。   “不然会是什么?难不成他大难不死,还活了下来?”   “你听说过尸体复苏吗?”   “别在这阴森的地方谈这个。”夏尔只觉周围昏暗无光,一切寂静深邃。   “这世界比你想象的还神秘得多。”卢安娜观察四周灌木,动物都很罕见,鸟雀不愿在此久留。   “那东西就在这附近?”死去了又活过来,这种事情……   “是的,目击者是跟我这样说的,黑暗精灵皮肤朽坏,行走僵硬执着。噢,好想收藏它溃烂的尖耳朵。”   “别跟我说你一直习惯收集这些。”   “在成为国王特使之前,我是个高尚的外科医生。”   “你和我谈论其他人成为特使之前的经历,却不说你自己的。”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人们之所以甘愿效忠黑暗,都是因为被自己的惨痛过往击碎心智,沉沦堕落……告诉你这些,不就是把我的软肋告诉给你了?”卢安娜低语。   “我知道你的软肋。”他抚摸她的身体。   “我并不为此着迷。”卢安娜轻轻推开夏尔,“我在想要你的时候要你。我们是彼此的娼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然后意识崩坏的瞬间,那时我能淡忘种种不快。”   她虽然这么描述,夏尔却觉得他们的关系更加复杂。我们让对方陷入困境,但从未表示拒绝。   卢安娜似乎感受到这份情愫,于是她掐住夏尔的脖子,把他推进严肃现实:“给我找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不然我把你阉了,让你从此专一诚挚。”   “此举可保护四境纯洁少女。”格拉迪乌说。   夏尔余光注意到有价值的信息,于是穿过两丛覆盆子,来到林间空地,这里地上有漫步的痕迹,有什么东西赤着脚在这里徘徊过。会是那具尸体吗?   猎场只有在夏季短暂开放七天,其余时间被严格保护,猎人、冒险家与平民都无法进入,不仅野兽随意繁衍,一些阴暗邪祟的东西也在这里滋长起来了。夏尔不禁暗想。世界上类似的地方一定很多,说到底,我们目前探索的地方太少了。如果能抛下圣堂与猎杀恶魔的事业,旅行到遥远的异国去……   树枝摇晃,噼啪作响。   夏尔寻声看到一个险恶怪物,它正在远处树木背后若隐若现,似乎在引诱夏尔靠近。   “它在呼唤你。”卢安娜说。   “我来拿下它。”夏尔拔出灰刀在手,逐渐靠近对方。   那确实如卢安娜所描述的一样,是一个腐朽的黑暗精灵。对方看起来和瓦兰奈尔有些相似,黑暗精灵也是瘦高种族,但没有瓦兰奈尔高得那么夸张,只是比常人略高而已。   最可怕的是它的皮肤,完全腐朽了,甚至还有蛆虫在手背上蠕动,他黑色皮甲包裹下的身体已经严重溃烂,头发稀疏,眼球缺失,鼻子塌陷,夏尔并不畏惧死尸,只是眼前的情景有些诡异,为什么死去了还能站立和移动?   眼见夏尔持刀靠近,黑暗精灵拔出随身长剑,摆出战斗架势。   会行走、会战斗,甚至好像还有自主意识的尸体,那就叫行尸吧。夏尔心想。   暗精行尸从树木背后转出,动作僵硬迟钝,但求战意志似乎是非常清晰的,它想和夏尔好好比试一番。即便死掉了,战斗欲望也在它心中沉浮吗?这种事情……   随着夏尔步步靠近,行尸的架势也愈发精准,步伐稳健,显然想要挥剑将夏尔斩杀。   “简直像战鬼一样。”夏尔低语,“你会说话吗?”   行尸发出干枯的声音,语调幽邃,令人畏惧。   深呼吸,好好想想我拥有的能力。我的战斗力已经很可观,手段多种多样,作战经验丰富,在任何形势的战斗中都有一搏之力。   暗精行尸嘶吼一声,步伐诡异地朝夏尔冲来。   完全失去理智了吗?夏尔立刻将右拳朝前,释放出焦黑戒指的力量,火焰席卷轰出,环绕行尸身体,它的皮肤迅速在火焰中烧焦,发出阵阵恶心味道,叫人急欲远避。夏尔皱紧眉头,谨慎地在远处观察它的行动,它的力量似乎在迅速减弱,原先还能快步朝夏尔奔来,现在则越来越迟钝,最后驻足原地,浑身为火焰吞噬。   被这样的大火一烧,恐怕……   火焰渐熄,行尸身上的枯肉大为减少,暴露出漆黑骨殖,头骨清晰可辨,夏尔却感觉自己在对方的眼眶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虫子?蠕动不止,非常迥异。   它默立了一会,随后从它中空的头骨中伸出数根黑色触手,从盔甲各处缝隙中也迅速伸出诸多类似的触须肢体,每一根都呈紫黑色,其上附满诡异吸盘,好似随时准备纠缠拍击,被这种东西抓住肯定非常危险。   “我先走了。”卢安娜迅速撤退。   这可有点超出认知范围了,夏尔从未想过会见到这些诡异的触手肢体,是这些触须在操纵暗精灵的尸体活动?那可有够恶心的,想到这里,夏尔试图再度催动焦黑戒指的力量,但它的熔岩光华稍微亮起,随后又迅速黯淡,无法连续释放。   “又是它,盯上这里了吗?”格拉迪乌不满。   “你是指什么?”   “一个在星间旅行的生命,致力于吞噬和消化世界,我们拿它没什么太好办法……”格拉迪乌嘀咕。   “居然还有独立于地狱之外的生命。”夏尔对眼前触须感到惊奇。   “赶紧干掉它,我见了就不舒服。”格拉迪乌催促。   那触须不断从行尸的眼眶中伸出,似乎在它胸骨和头骨之内埋藏的尽是这些强韧触手,夏尔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恶心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接战。   如果被它杀死,恐怕这些触手也会长到我的身体里来吧,夏尔不安地想,太糟糕了。   必须赶紧把它消灭。夏尔迅速挥出灰色利刃。   刀锋接近对方的瞬间,一根尤为强韧的粗壮触手从行尸口中呕出,缠绕在刀刃上,施以巨力,直接将灰刀夺了过去。   “别让它碰!噢……恶心……”格拉迪乌听起来难受的要死。   “我也没办法啊。”夏尔迅速吹哨呼唤震怒,然后释放锋锐咒,一道银色刃光迅速浮现,击打在对方头部,割开数根黑色触手,它们散落在地,先是疯狂扭动,随后挖掘土壤,爬入其中,躲了起来。它们会去哪?它们会藏到土里,继续自我增殖?这些念头让夏尔感到毛骨悚然。   此时,那些触手已经完全覆盖了暗精行尸的头部,数根大型触手跃跃欲试,态势可怕,不断朝夏尔逼近,其中一根触手将灰刀刀柄握住,将它当做自己的武器一样,不断试图朝夏尔挥刺。夏尔知道灰刀的威力,现在落入这怪物手中,自己赤手空拳,毫无疑问,他已陷入最危险的境地。   一旦被灰刀砍中,黑魔甲会第一时间被切断,我的身体可能也瞬间一分为二吧,夏尔暗想。   得找机会,得找机会。   随着一阵蹄声,震怒迅速从远处靠近,向触须行尸踢去,它用触手握住灰刀,突兀地朝震怒猛刺,它知道灰刀锋利,立时后撤。借着这短暂机会,夏尔迅速解下背上硬弩,装填锋锐的漆黑弩矢,朝它快速射击。   正中头颅!夏尔感到略略振奋,箭矢穿透它的头骨,射入其头部深处。   但它只是迅速用触手缠绕住箭矢,将它迅速抽出,朝夏尔掷去,夏尔立刻向旁侧一跃,躲开攻击。   长期盯着这东西看,夏尔感到反胃,它的形貌完全难以理解,黑暗精灵、尸体、触手……他甚至有些冒冷汗了。对抗恶魔时都没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夏尔已经熟知恶魔形式的恐惧,而眼前之物所带来的恐惧又完全是另一种。   “它们把世界当成食物,吞噬、分解、知晓通透,然后消化。”格拉迪乌低语。   在夏尔眼前,黑暗精灵的身体正在慢慢溶解,取而代之的是增生得越来越多的触手,数量加倍的触须从它体表伸出,融化了原先的骨头和血肉。   脱离原先的皮甲和骸骨以后,一团完全由黑紫触须集成的可怕蠕行体在夏尔面前成型,它的存在让周围环境更加阴暗,夏尔心头没来由产生一阵无法分辨的幻觉低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遥远之处和他对话。   它知道,它看到,它……   “让我来应付这个,你专心把它们干掉就好。”格拉迪乌接过那段对话,朝对话的主人发出一阵险恶谩骂。啊,格拉迪乌,你该文明用语。   夏尔深呼吸,随后准备吟诵努因锋芒。   他调节咒语的音韵,使刀光形态变成巨大菱形,直冲那团黑色触手而去。 第160章 搅碎   巨大刃光砍中触手团,刃芒向四面八方激射扩散,瞬间将触手砍得支离破碎,切割成数团更小的触手,它们不断甩动,在地上迟缓爬行,分泌出色泽多彩的恶心黏液。   其中握住灰刀的触手也被砍断,溅落一旁,夏尔快步冲过去,想要将它捡起,但那些触手一齐朝夏尔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态势汹汹,令夏尔心脏狂跳,快步后退。   “幻影神力!”夏尔释放魔咒,狂风在空中逐渐成型,向周围呼啸吹散,触手们被风压推斥,一时只能在地上挣扎,拼命抓住土壤,以免被强风吹飞。夏尔趁机向前疾驰,从地上抓起灰刀。   刀柄上还有两根触手游荡,而今触碰到夏尔肌肤,立刻开始咬他。   好痛——夏尔发觉自己的皮肤刺破了,他低头看这些触手,它们立刻裂开自己的表皮,从中涌出数根微型利齿,疯狂啃咬夏尔的手掌,它们想钻进去!这个念头让夏尔感到浑身发冷。   他一边移动,一边用力抓住触手,想将它们从自己手上甩下去,但它们非常执着,分泌出黏液,如凝胶那样粘在夏尔手上,使劲固定自己,始终无法撕下。   “我如果用我的力量,你不会又叽叽歪歪吧。”格拉迪乌说。   “快点。”夏尔催促。   刹那间,一道刀锋立场覆盖周围,格拉迪乌释放出刀锋魔神的恐怖力量,在场所有触手瞬间一分为二,割裂在地。   断裂的触手又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而裂开的两半却又在瞬间遭到二次切割,顷刻间变为四份,四份成八份,八份再遭到摧残……如此反复切割。   短暂几秒间,夏尔只听见不断切割声、刀刃劈砍声和触手胶质破碎声,所有触手团都被切割超过千次,变成微不足道的散落粉尘,落入土中,几乎肉眼不可见。   格拉迪乌恢复力量之后……非常强。夏尔不禁暗想。它吃了太多灵魂,越来越膨胀强大。但他们很少一致同意使用切割权能,要么夏尔禁止,要么格拉迪乌不情愿。   “不会再继续蔓延了吧,这种可怕的溃烂……”夏尔低语。   “是的,是的,无法再继续活动了。只有我!只有我能彻底终结它们的繁殖,这就是强大的魔神,任何其他手段都无法彻底终结这些反复再生的小暴君……”   “它们到底是什么?”   “它们是一种理想,想要吃掉一切东西。”   “噢?”   “它们来源于巡礼求道者。”   “那是个啥?”   “我问你,你觉得世界有边界还是无边界?世界有尽头还是无尽头?世界可穷尽还是无可穷尽?”格拉迪乌发出似乎很深邃的问题。   “……我觉得世界有边界,而且可以穷尽。”夏尔想了想,然后回答。   “错了,世界无尽头、无可穷尽,你和它是一路人,你和这些触手是同样的东西。”   “……我可不觉得。”   “这些触手来自于一个母体,它相信自己能够接触世界的尽头,穷尽一切知识与真实。所以它不断蔓延、增殖自己,走到哪就吃到哪,希望吃掉、分析掉、同化掉遇到的所有东西。”   “它如果在这里蔓延开来,岂不是比疾病还要恐怖?”   “比疾病恐怖万倍,好好想想,如果你在这里发现了一种这样的触须,意味着母体已经发现了你们的世界,开始大量投送它的微型分身,在你们的世界里,可能已经有成千上万类似受感染的个体了,而它们会朝拜它们的母体,吸引它靠近……”   “……那太可怕了。”   “别担心,在它大驾光临之前,我们就已经把你们世界吃干抹净了,它只能品尝山川大海。”格拉迪乌愉快地说,“我们经常和它竞速,基本都是我们赢,它旅行的速度很慢,征服世界的技术远不如地狱。”   未知的威胁,夏尔觉得不太舒服。之前所对付的怪物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神秘恐怖的,他再也不想接触类似的生物了,当它纠缠在夏尔手上、迟迟不肯甩落时,那份黏滞和恐怖感……夏尔绝不想体验第二次。   如果这些触手袭击下一个人,钻进他们的身体,侵入他们的大脑,迫使他们为自己的繁衍服务,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幸好我只见过眼前这家伙,如果行尸目击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就太恐怖了。夏尔心想。   脚步靠近,夏尔看到卢安娜。   她打量地上可怖萎缩的暗精灵尸体:“它……它死了吧。”   “很难再爬起来。”夏尔不想碰它,“如果你说它身上带着大块黑水晶,现在就赶紧找吧。”   “好恶心。”她嘴上这样说,却大胆地用手去触碰它,伸手摘下它的骷髅头,放进包里收藏。   “别,”夏尔赶紧劝阻,如果上面还有触手残余,那岂不是把一个巨形威胁随时带在身边了,“洗干净再说。”   “好吧。”她搜索黑暗精灵的盔甲和皮袋,从中找到一块圆形宝石,“就是这个。”   “它看起来很漂亮。”但也同样可能残留着那些触手,“……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洗一下。”   “你就这么在意死人身上的东西?”卢安娜觉得好笑。   “你也看到那些长出来的恶心触手了,如果它们长到你身上,那就太可怕了。”夏尔吓唬她。   “这不是都被你消灭了嘛,我都一点看不到那些讨厌东西的存在。”她不以为然。   “我花了大力气才干掉它。”夏尔说,“你得理解。”   “好啦,你好厉害。”卢安娜半真半假地夸赞。   “不是,我是说那些……”   “走。”卢安娜轻笑。   夏尔捡起暗精灵用的剑,可以拿去送给伊莱贾。   随后,他和卢安娜一起去寻找有水的地方。他们寻水声,逐渐靠近林中小溪,溪水很浅,随溪石激荡奔涌,水花洁白,在阳光下显得澄澈。   那些可怕怪物被消灭后,周围的环境似乎都变得明朗了些,夏日烈阳重新高悬空中,似乎那些阴郁寒冷的林地幻景也是它带来的精神干扰。   监督卢安娜把东西全都清理干净后,夏尔才稍微放下心来,他用流水擦拭手里的暗精灵剑,整把剑似乎是用特殊工艺锻造的,锋利而轻盈,剑柄上刻有神秘花纹与徽记,形状像是不着片缕的男女,互相拥吻。传言黑暗精灵道德败坏,在地下营造血腥暴力的巨大都会。   “现在感觉如何?”卢安娜问。   “好像有那么回事。”夏尔向后仰,躺在草地上,在野外放松的感觉很好,空气清新,环境幽深,远离尘嚣。只要努力忘掉刚才那些反复增生,切掉了还会长出来的触手……   “这里有兔子和野鸡呢。”卢安娜望着溪流对岸,年幼的动物懵懂地在溪边散步,只要夏尔他们一动不动,动物就觉得他们没有威胁。   “有了那水晶之后,你就可以自己制造你的护符了?”   “我有办法,和你无关。”她神秘地说。   “你还喜欢黑暗吗?如果它再来招揽你……”   “我自有主张。”   她就是不肯告诉我她的想法,她刻意与我保持距离。   “恢复施法能力之后,你想做什么?”   “你以为我会作恶吗?我需要的只是回到牌桌上的机会。”   “……资格。”   “当然,我需要入场券,我需要在整个舞台上立足,你不知道国王在想什么,你也不知道贵公子利奥波德的想法,还有我们的黑暗主人,它的目标……”她险恶地说。   “我不了解。”夏尔伸出手,像稚童那样想要抓取天际云彩,“但如果你恢复了力量,我也会感到高兴的。”   “你是个愚钝痴笨的家伙,只有我的吻,我的股间幽邃能让你高兴。”卢安娜骑在夏尔身上,拔出自己随身尖刀,“毫无防备的猎人,你的性命在我手中。”   “欢迎取走。”夏尔看着卢安娜。   “在成为国王特使之前,我是个偷盗尸体的罪犯。”她说,“我为帝国人开的外科诊所收集尸体,帝国法律禁止用尸体做研究,他们就来洛曼,购买农夫们暴毙的尸体,而当本地领主也开始严禁类似行为的时候,他雇佣了我。他写书,他揭露人类身体构造的秘密,他了解得越来越多,他也离不开我,他需要我不断给他带来新的尸体,让他的论文越来越好,他的专着越来越流行,他逐渐成为医学界的新星,名声卓著的医学家。但我暴露了,我被守卫抓住了,在领主法庭上,他被传召指证。”   卢安娜掐住夏尔的脖子,刀刃抵住他的咽喉,目光扭曲残忍:“他说他和我毫无关系,他说我是一个天生合死的贱货,他的研究和那些失窃尸体毫无关系。于是他们判我有罪,他们要剥我的皮。每个人都会相互出卖。我是你泄欲的工具,是你的原罪,你自己说的。你有一天也会杀了我!你有一天也会送我去死!”   “过去和未来的事情,都不妨碍我们享受当下。”夏尔说。   于是刀刃移开,卢安娜付之以吻。 第161章 进逼   夏尔和卢安娜往狩猎营地的方向走去。   “恶魔马。”卢安娜如此评价震怒。   “它似乎不再有毛发。”夏尔抚摸震怒身上的恶魔质细鳞。   “因为恶魔感知不到温度,所以不需要这种器官。”   “它们似乎耐力很强,不知疲倦。”夏尔想到自己以小恶魔躯体活动时的体验。   “对。”卢安娜点头,“我们是人,我们感到疲惫,因为我们活动的能量有限,但恶魔们只要还有灵魂可供焚烧,就会一直行动下去。”   “它们在演化过程中只保留自己觉得有用的,去掉那些影响自己战斗的。”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也许人类也一样,也许人类也是从某种低劣东西慢慢演化过来的,而日后会进化成更……漂亮的生物。”卢安娜说。   “为什么是漂亮的,而不是更聪明的?”   “只有漂亮的东西才有活下来的价值。”卢安娜轻蔑地说。   “但美丑是很主观的,也许……”   “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会否认我的美貌。”   “我也觉得。”   “我喜欢你把手伸进我衣服时的感觉。”   “很刺激?”   “当然。”   “可以多体验几次。”   “你是个肮脏且没有节操的人。”卢安娜微笑。   “你也是。”   夏尔和卢安娜什么都说,轻松堕落,在营地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看到仆人们放下旗帜,呼唤猎犬集中,整理那些受损的盔甲和染血衣物,伤员在营地里受苦哀嚎,幸存者脸色僵硬,气氛阴暗惨痛。几个猎户互相吵闹、指责,一队骑士在喝闷酒,有人因生不起火而叫骂,有人在犹豫要不要把帐篷收起来,看不到一张轻松随和的表情,每个人都很严肃。   守卫放他们过去,一边将绿底风信子旗解下来。   “过来,孩子。”夏尔招呼伊莱贾。   “来了。”伊莱贾像影子一样站在营地边缘,此时听到夏尔呼唤,快步赶来。   “你猎到什么?”夏尔打量伊莱贾,他没有受伤,这很好。   “打猎难。”伊莱贾承认,“我射伤一只鹿,它跳到河里,顺流跑了。然后抓了只没防备的松鸡。”   “松鸡肉很硬。”夏尔说,“但够好了,几年后你经验丰富,会想起自己的成长从这里开始起步,如此脚印连串,直到成功。猎熊人都从猎松鸡开始生涯,恶魔猎人则从对付小鬼开始接受考验,如此才能。”好吧,我生涯第一战就是对付刀锋恶魔,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   伊莱贾眯起眼睛:“大家很危险,他们要走了。”   “他们这是要离开了?”卢安娜问,“狩猎不适合胆小鬼,一群懦夫。”   “我看是。”夏尔眺望周围,一片愁云惨雾。   “掠食亚龙杀了一些人,还宰了不少有勇无谋的猎狗,我看到几条猎狗瞬间被撕碎。”伊莱贾简短地说。   “狗们应该很怕亚龙才对,是它们的主人急于求成。”夏尔说。   “你这是指什么?”他听到尖锐的声音,寻声看到一个愤怒的骑士。   “阁下有何高见?”夏尔问。   “你是说我们故意把猎狗派去送死,让它们替我们争取荣耀?”骑士质问。   “我没这么说。”夏尔表示自己不想惹麻烦。   “我告诉你它们是怎么死的,它们为我们争取时间,它们英勇地向比自己大几倍的怪物发起冲锋,它们具有最崇高的勇气。”骑士神情惨痛。   “遗憾的是我有其他要事在身,不然就提早动手,帮你们把掠食亚龙杀了。”看到此情此景,夏尔感到抱歉。   “你?你能对付掠食亚龙?”骑士发出夸张的声音,显然余怒未消。   “看看这是谁。”雨湾厅的洛西斯皱眉,回头看到夏尔和骑士对峙,顿时加入纠纷,“你猎杀到什么东西啦?大猎人、大英雄?”   “什么也没有。”夏尔说。我跟触手做搏斗,该死的触手……   “他想消灭那只掠食亚龙呢。”骑士刻薄地说。   “就凭你?我带着十几名骑士都被它逼退,你算什么。”洛西斯不屑地说。   “这家伙不懂,它有尖刺,有巨爪巨口,根本无法击败。”人们描述。   “结束了,狩猎结束了。”雷内从远处大踏步走过来,一边伸了个懒腰,“是我的失职,让大家扫兴了。”   “那只掠食亚龙居然闯进猎场,相关负责人必须得到严惩。”一个贵族高声抱怨。   “你是早早躲开了,现在才有说大话的机会,如果你碰上它,一秒就会被撕碎。”洛西斯继续挖苦。   “如果它再现身,我会把它解决的。”夏尔随意地说,“夏季狩猎一年只有一次,而且还有难得活水作为奖赏,半途而止实在太可惜了。”   “停了,雷内大人,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说话这么嚣张?”洛西斯皱眉。   “他啊。”雷内瞟了一眼夏尔,“城里的一个猎人。”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夏尔抱怨。   “不要得寸进尺。”雷内伸出手指对夏尔摇晃。   “这位是夏尔·格拉尼,灰树厅的猎人大师。”洛西斯旁边的护卫解释。   “我没注意,大师已经换人了?这么年轻?你们圣堂是一个猎人都找不出来了吗?”洛西斯语气无奈。   “有没有兴趣捐赠恶魔猎人事业呢?”夏尔问。   “哈哈,算了吧,就你们这些人……”洛西斯轻笑。   夏尔看了看大家的表情,罗彻对发生的一切都很冷淡,她严肃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腿合拢;加尼尔看起来尤其失望,默默走开了;吉娜坐在一匹伶俐可爱的小马上,和她的女伴们谈论着有趣的事情。   突兀间,夏尔听到一阵吼叫。   营地里所有马匹纷纷惊慌失措,发出恐惧嘶鸣不断,人们也面色剧变,东张西望,纷纷拿起武器,守卫们爬上岗楼,失声尖叫:“准备接战!”   夏尔察觉到若有若无的压力感,像是无形的气流攥住他的心脏,遏制他的呼吸,使他体验到某种深入骨髓的危机感。是怪物,而且是非常强大的,能够让我意识到激战逼近,并且一定要全力以赴去对抗的生物。   他匆匆走到营地边缘,观望吼声传出的方向,时值下午,在阳光照耀下,半明半暗的丛林中有巨大生物滑过。   “是掠食亚龙?”   “它在哪!”   “准备弓箭!”   人们此起彼伏地叫喊起来,猎狗狂暴地吼叫不止,驯兽师无论如何叫喊都无法约束它们,大小猎犬龇牙咧嘴,对空气挥舞爪子,渴望撕碎一切。   吼叫的源头逐渐从阴影中现出原形,掠食亚龙自灌木间爬出,伸出狭长头颅,满口尖牙利齿外露,对着营地龇牙咧嘴。   从其他方向亦传出可怕吼声,此起彼伏,像是互相用嚎叫沟通。第二头、第三头掠食亚龙也自森林中现身。这森林已经变成亚龙巢穴了吗?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啊。   其中一条掠食亚龙身形尤其巨大,鳞片已由亮黑色变为暗红色,像是历战血迹沾染其上,改变鳞片原本色泽,每根鳞上尖刺都极度锋利,贸然靠近只会被扎伤。   “你的那些情报有提到亚龙吗?”夏尔问卢安娜。   “没有,它们……它们的出现不太自然,我只能说,有人对在场的贵族们有想法。”卢安娜低语。   “三头掠食亚龙!”洛西斯身边的护卫惊叫,“雷内大人,您的猎场里挤满了龙!”   “那它们岂不是一直在偷吃我的财产!”雷内震惊,“快干掉它们!”   “我们没法接战!”一名骑士苦涩地说。   “这怪物太可怕了!”   “得想办法撤退!”   “小心点,别让它们攻进来!”卫兵们立马集结在入口处,防备大型亚龙从各个方向攻入。   夏尔凝视这些鳞片坚固、身上布满尖刺的龙类后裔,不由得联想起那些鳞龙群,光是亚种龙就已经有这么强大的压迫感了,而真正血统纯正的巨龙,又该有多么可怕?它们寿命悠久,必然极其聪明,同时又有无可比拟的庞大力量。   亚龙们先后吼叫,缓缓靠近营地,它们不会想吃掉这几百人吧,说起来,它们似乎确实能做到这种事……   “诸神啊!”   “我们要死在这了!”看到这些掠食亚龙现身,狩猎营地中的人们自是惊慌万分。   “德拉科!德拉科!”雷内扯着嗓子嚎叫。   “德拉科先生去森林里采集原料了,还没回来。”一个仆人解释。   “好个巫师!”雷内愤怒地说。   “这不是有人觉得自己能和掠食亚龙碰一碰吗?为什么不派出他呢?”洛西斯指出。   “去办正事,夏尔。”雷内吩咐。   “您得付我钱的。”夏尔语气无奈。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雷内吃惊地说。   雷内啊,雷内。夏尔跨上震怒。   “你真的要去?你疯了?你不害怕吗?”卢安娜压低声音。   “我当然怕,怕到心跳加速,肌肉僵硬,握刀的手都用力了许多。” 夏尔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冲动。 第162章 伤   悸动的感觉,像心头有一千张弓一齐拉开,硬弦绷紧,急于发射。我变成了一个好战之徒,渴望猎杀,渴望切开目标,渴望斩杀敌人,狩猎猛兽。   如果身边有一张纸,用剪刀剪开会很畅快,心情烦郁的时候就应该剪纸,就应该用锐利的刀去切蔬菜和肉,在案板上将它们轻快地斫开,每次切割都是一次彻底的支配与复仇,这是对世界的战胜。   倘若有机会的话,切开真正的血肉,将其一分为二,哀鸣吼叫瞬间断绝,滋味也极舒适。夏尔心中充斥着这样的念头,我是该砍下去,我手里有斩杀万物的利刃。   太冲动,不该这样上的,但我……虽然知道有危险,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动起来了。   杀意……想要切开目标的强烈欲望……在我心中激荡。   “你正在发狂。”格拉迪乌说。   “是你让我变得这样的。”   “我没有。”格拉迪乌故作无辜,但夏尔知道是它搞的鬼。它渴求亚龙体内的灵魂,无论什么时候格拉迪乌都想再来一口。   “算了。”这感觉也不差。   夏尔回过神来时,只见自己骑在震怒身上,已与掠食亚龙打了个照面,它正在自己右前方数米处,后腿一震,身体朝他猛扑。   很利,很快,双方都是。夏尔反手挥出灰刀,在马上还击,利刃划过掠食亚龙挥来的爪子,但身体也遭到亚龙冲撞,他感到一阵剧痛,立即朝下跌去……本该直接摔倒,但他的脚还卡在马镫里,身体便只是往一侧极度倾斜。   天旋地转,上下反置。   掠食亚龙趴在震怒身上,低头对倒挂在马侧的夏尔吼叫,腥臭唾液不断滴落。   好臭,好恶心的味道,可不能被这种怪物吃掉。夏尔迅速往上刺出利刃,刀刃贯入掠食亚龙的下巴,从它头顶刺出,瞬间鳞裂骨断,血肉被恶魔质利刃砍入,完全无法阻止它向内深入。   长刀入脑,夏尔用力转动刀柄,将亚龙头颅内部搅得一团糟。   它嚎叫半声,生机就已断绝,掠食亚龙的尸体重压在震怒身上,夏尔感到自己右腿和半个身体也被压住,这是最糟糕的部分,掠食亚龙体重往下压,身上尖刺立时穿透夏尔的裤子,洞穿他的大腿,灼烧般疼痛,几乎难以忍受。夏尔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呼吸,好疼……   我的腿!它压在我的腿上!它身上的尖刺……   夏尔将刀顶住掠食亚龙的头颅,努力将它的脑袋往上托,避免它脖颈上的刺戳伤自己,它不知成百上千斤的重量压在他身上,被它长满钉刺的身体压住,这感觉既痛且……   震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用力一撩后蹄,将掠食亚龙的尸体猛力颠落。你这家伙,这样岂不是——   嘶——夏尔倒抽一口冷气,掠食亚龙从旁滑落,他拼命往后仰,才避免被它身上的尖刺刮伤,但他的腿原本就被压住,而今掠食亚龙跌落,它身上的利刺自然在夏尔的腿上滑动切割,鲜血淋漓,大片肌肉顿时割断,血液飞溅,伤口深可见骨。   大脑空白,夏尔被痛晕片刻,回过神时,疼痛又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其余感官,引爆神经,强迫他清晰地感受痛苦。   疼痛……疼痛……夏尔右手抓住马鞍,用力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抬,勉强抱住震怒的脖子,当他想移动自己的两腿时,所能感受的只剩下钻心的痛,他不敢低头看自己身上被刺伤的部分,那肯定非常恐怖。   “唔哦哦!”   “战胜了!”   “天哪!”狩猎营地里的人们看不真切,还在呼喊。   他们大概只看到掠食亚龙扑上马,之后又被我刺死的场面吧,如果他们看到我被压伤的腿……好痛!   夏尔咬紧牙关,转头左右看剩下两头掠食亚龙,它们吼叫着朝自己扑来。   “死!”他用力爬上马鞍,然后伸出右手,对其中一只亚龙释放焦黑戒指的力量,火焰弹迅速爆涌而出,又引发人们一阵震惊叫喊,烈焰包裹住亚龙的身体,大火在它的鳞片上爆燃,迅速将其烧的透黑,迫使它连连后撤,无心恋战,仓皇逃走。   “射箭!”   “射击!”士兵们从狩猎营地的预设箭楼上射击,放出十几支箭矢,干扰剩下那只掠食亚龙,它眼见两个同伴一死一伤,也失去战意,仓皇逃入森林之中。   “唔哦哦!”   “太棒了!”   “我们赢了!”人们欢呼着跑出来,夏尔疲惫地伏在马上,浑身鲜血染透,有的是他的,有的是亚龙的。   好疼啊……好疼……好想休息……失血过多带来强烈的晕眩感,他回头看到人们兴奋又惊异的神情。   “把他扶下来!”罗彻高声命令,“快!”   太……太痛了……夏尔旋即晕厥,胯部以下一阵麻木。   “你将变成残疾残疾残疾——”格拉迪乌的尖叫声拉长。   ……   待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夏尔没感觉自己好多少,右腿完全失去知觉,左腿更糟,他还能感到强烈疼痛,他躺在几层软垫上,周围是乳白色厚毡帐篷布。   几盏蜡烛放在身边,光影幽幽,哎,感觉像给死人送行一样……   腿啊,腿,掠食亚龙朝我扑来,如果直接把我撞下马还好一些,偏偏脚卡在马镫里了……它在马上被刺死,结果就那样一直压着我的身体。夏尔努力想支起身体,观察自己的伤势,却发觉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默默仰躺。   “我的腿是没了吗?”夏尔问,“给个痛快话。”   “是的,你将成为终身残疾。”格拉迪乌说。   “你应该能治愈我吧。”   “哈哈,我不想。”格拉迪乌性情险恶,“你就该下半辈子当个残废。”   “只有一条腿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更糟,你两条腿都重度撕裂,你将在椅子和床铺上度过余生,去哪都需要搀扶。”   “残疾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和你现在差不多,只是残疾版本的。”   “残疾版本的我……”   “人们会开始无视你,因为你一无是处,你没法行走,你就不能战斗。”   “真的吗?”   “你想到你的威望,你想到你过去做过的贡献,但是很遗憾,过去的都是过去,人们只看中当下,你如果不能源源不断地给大家提供价值,你就完了。”   “生命居然如此严酷,容不下一丝同情?”   “同情也是建立在基础欣赏上的,你原本强健有力,人们高看你一眼,但你既然不能走路,你就是个无能废物,之前你所看不起的,会反过来嘲讽你。”格拉迪乌说。   “那太糟了。”   “但只有我是不离不弃的,不朽的刀锋魔神有足够的同情心分润给渺小凡人。”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我感觉不太好。”夏尔想翻个身,却只牵动阵阵疼痛,伤势实在太重了。   “你应该惨叫、呼救,寻求帮助,就像个真正的弱者一样,你可以充分开始体验弱者的生活了。”   但夏尔不想大喊大叫,那样其实挺丢人的,他喜欢顺其自然,等人来找他。   “你不会找到任何人愿意关心你,你是个无助的白痴,你一无所有,你一无是处。”格拉迪乌通过贬低夏尔来获取优越感。   夏尔闭上眼睛休息,忍耐腿部传来的疼痛,忽然听到有人揭开帐篷帘布的声音。   卢安娜走进帐篷,抚摸夏尔的脸:“你醒了。”   “过了多久?”   “这是第二天晚上。”   真可怕,感觉还是上一秒的事。   “我还能走路吗?”   “很快,一两天后就恢复了。我给你做的手术。”卢安娜说,“我把你的伤口缝合了,肌肉长好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你以前喝过万愈灵药,所以恢复速度会很快,我也会拿新的治疗药剂给你,莎拉给我的。”   “莎拉?”   “我和她聊天,谈到我要和你一起来,她让我多带一些治疗药剂,以防万一。”   “这么关心我?”   “莎拉更关心我们对避孕魔药的消耗速度,只要你驻扎在圣堂,她就要努力调制相关配方。”   “她很好。”夏尔说,“我有些冲动了。”   “你挽救了这次狩猎,你赶走了恶龙,大家又能继续参与了,这对那些有志于白鹿的猎手来说是个好消息。那个白鹬学派的德拉科·迟露,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回来,他非常后怕,说如果没有你,那三只怪物会毁掉整个营地。”   “为什么亚龙这么暴躁?”   “他迟迟不归,因为这巫师在猎场里发现了一些巫术陷阱,这些陷阱吸引周围的龙类,并且激怒它们。”   “会是谁布置的?”夏尔沉思。   “我不知道。夏尔,别关心这些琐事了,你昏迷了很久,你还痛吗?”   “当然。”   “摸摸这个,你会感觉好些。”卢安娜脱掉自己的上衣。   她此言非虚。   “陪我。”   “我不会离开的,夏尔,你需要我,我需要你。”她俯下身来。   在她的服侍下,夏尔觉得空前愉快。   “我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友善近人,而且明媚热情。”夏尔心想。   “当然,因为她在你长期昏厥的时候检查了你的包裹,拿回了她的黑暗护符,加上她拿到的晶石以后,护符提供的力量将倍增。你这心宽少疑的笨蛋,你本该和你说的一样销毁它的……你喜欢把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背包,而不把它们藏起来,熟悉你的人都知道。”   冒险者把所有东西都放进一个背包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我没想到她居然翻我的——夏尔片刻失神。   “那没什么。”旋即他又觉得不算什么,“我本来也是要还给她的……而且我之前也对她撒谎。”   “……你们两个烂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夏尔凝视卢安娜的眼睛。   “看着我。”他说。   卢安娜抬起头,模样羞涩而稚嫩。   “有没有人动过我的背包?乱动我的东西?趁我受伤昏迷的时候?”   “没有。”她天真地说,“谁会这样做呢?”   她放荡、善于欺诈又狡猾多变,但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夏尔伸出手,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姿势可以采用:“来。” 第163章 创痕   “瞧瞧这个,多美。”次日早上,德拉科给夏尔端来一盆血红的杂碎汤。   老巫师看起来脸色愉快,精神十足。   “啊,这是……”夏尔从毯子里爬起来,卢安娜也顺势探出头来。   “伤病患的体力竟如此充沛,无愧为艾蒂安的弟子……”德拉科有些惊异。   “嗯哼。”卢安娜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红发拨弄,“德拉科先生……”   “我感觉有些晕。”夏尔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确实,伤员不该做那么激烈的运动。   “喝了这盆里的东西,你会感觉好多了。”德拉科盛情推荐。   夏尔仔细观察,整碗汤看起来又香又辣,洒满不知名的鲜红色调味料,其中漂浮着大块去骨炖肉,香味扑鼻,味道抓人,夏尔从未闻过这种香气,只怕此生难忘。   “亚龙的肉?”夏尔回过神来。   “当然,这是大沼泽的配方。素来只有高贵之人才可享用。”德拉科将汤碗交给夏尔。   “在您面前,我可不敢自承尊贵之人。”   “在你们身上我看到青春、活力和勇气,”德拉科捋了捋胡须,“我也要和雷内一起去深林探险了。”   “您和雷内很熟?”   “当然,”德拉科的语气像是不理解夏尔为什么这样问,“雷内和我是生死之交,无论我们双方任何一人死去,另一人都会崩溃……就是这么熟的关系。”   您要是死了,我觉得雷内可不会掉一滴泪。夏尔暗想。   “祝您好运。”夏尔向其致意。   德拉科离开后,卢安娜把毯子掀开,露出自己不着片缕的身体。   “好热啊。”她抱怨。   “亚龙的血肉不知道有什么功用。”夏尔闻了闻汤碗,味道辛辣浓厚,“而且还是大沼泽的配方。”   “真龙之血会让你的身体变得刀枪不入,亚龙之血应该也有类似的功效。”卢安娜猜测,“你会变得比过去更加强壮雄健,生命力更加旺盛。”   身怀不朽神性,用过万愈灵药,又喝过亚龙之血,我的抗击打力和恢复力层层累叠,恐怕快变成不死之躯了,只要没有当场死亡,估计无论多重的伤势都有恢复的可能。夏尔心想。   实际上,他已经觉得两腿在恢复知觉,受伤的地方发痒、愈合,神经逐渐长出,互相接合,身体正在按既定蓝图逐渐自我修补。   他大口大口将滚烫鲜辣的怪物肉汤喝下,浓郁的血腥气、香气、辣味和别具一格的龙肉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层次分明的馥郁口感,回味无穷,实在是再好吃不过了。夏尔感到一股暖流涌入自己腹中,随后沉淀在那,慢慢散发出微微热量,促使他浑身发汗,力量倍增,活力无穷。   这种感觉很好,也许还可以多猎杀几条龙来尝尝味道。夏尔将半碗肉汤留给卢安娜:“给你。”   “我?我?”卢安娜难以置信。   “你。”夏尔不知道为什么她反应这么奇怪,“你不喜欢吗?”   “我是说,这么珍重的……”卢安娜困惑,“你是……”   她怀疑我,因为她觉得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她不值得被分享。   “别怀疑。”夏尔说。   “我永远不会怀疑。”卢安娜轻笑,随后分享这份神秘配方,她将空汤碗丢到地上,揽住夏尔,“我们吞噬了野兽的生命力,亚龙的血肉会让你我长命百岁。”   “我也喜欢和你一起长寿下去。”   “你的爱留给了你的爱人。”   “但我可以充分地喜欢你,毫无保留地喜欢你。”夏尔说。   “如果她和我之间你必须做出抉择?”卢安娜的善妒令夏尔感到纠结。   “快进到争风吃醋,情债孽重。”格拉迪乌说。   “你好像见惯类似情景。”夏尔有些意外。   “没有,只是觉得刺激。”这家伙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我不知道。”夏尔就像所有男人那样企图搪塞过关。   “你会选择她,她能给你的东西我给不了。”卢安娜骑在夏尔的脖子上,“是这样吗?”   “我猜是的。”周围的人们都奔去打猎了,我们却在这里纵乐。   “我要真正的答案。我要你承认我比她魅力更高。”卢安娜夹紧双腿,让夏尔感到窒息。   夏尔听到脚步声靠近:“……你最好快点穿上衣服。”   等卢安娜着装整齐,夏尔看到伊莱贾探头探脑进来。   “外面晴空万里,你该去狩猎了。”夏尔说。碍事的小鬼,不,他救了我。   “我来看望您。”伊莱贾向夏尔致意。   “你看过我的战斗方式了,那之后也许会成为你的。”   “……您会把灰刀传给我吗?如果我表现得足够优秀?”伊莱贾眼神灼热,对无坚不摧的灰色利刃显然有极高兴趣。   “别。”格拉迪乌嚷嚷。   “会。”夏尔说,“这把武器有它的名字,它叫格拉迪乌。”   “好。”伊莱贾点头,目光凝聚在帐篷一侧的灰色利刃上,“您能召唤出巨大的火焰。”   “那是法术道具的效果。”夏尔抚摸手指上的焦黑戒指,“探索得到的。”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地狱呢?   “我会努力。”伊莱贾行动多于言谈,他收拾起狩猎工具,准备今天的狩猎。   “拿上这把剑,比不上灰刀,但也够利。”夏尔交给他暗精灵的长剑。   “唔哦……”伊莱贾检视整把来自地底世界的利器,眼前一亮。   “别急,我也去。”夏尔见卢安娜有继续追问的样子,连忙起身。   伊莱贾搀扶夏尔,他感觉自己能走动了,格拉迪乌之前的话全是危言耸听。   “哈哈。”格拉迪乌嘲笑。   “你笑什么?”   “你分明相信的,你相信你会变成残废,受人侮辱。”   “因为这很可能发生。”   “在你心中,你仍然不相信他们。”   “就是因为我太相信他们了。”夏尔无奈。   夏尔随伊莱贾离开帐篷,伊莱贾有些忐忑,回头看夏尔行走的样子,想知道夏尔是否已经恢复健康如常。   夏尔试着走了几步,右腿严重受伤,每迈出一步就是撕心裂肺的痛,左腿也好不到哪去,两腿都缠满绷带,散发出怪异药剂和不知名医用草药的神秘味道,嗅闻时令人头晕目眩。   果然,要走到森林去还是太为难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在狩猎营地里找了张桌子坐下,这里有立柱支撑的荫棚,遮挡阳光,夏尔给了伊莱贾一个眼神,他会意,独自离开了:“我会带猎物回来。”   他野心勃勃,渴望证明自己,很少有人具有这样的特性,总是积极向上,贪婪地伸出手去攫取一切事情。我也是这样的人吗?我不断地试图证明自己,到处去作战,到处去猎杀恶魔,和人们发生错综复杂的关系。逐利的人总是相信利益必然来到他们手中,所以他们采取行动。   “错了,他们知道利益不会自己来到手中,所以采取行动。”格拉迪乌说。   “我不明白,按照你的看法,未来是既定的,不会因为努力与否而更改。”   “我说过吗?”   “你当然说过。”   “那是你曲解了。”格拉迪乌总有错综复杂的想法,交错的念头在它分裂的恶魔灵魂中闪烁明灭,“你知道高阶恶魔们是怎么沟通的吗?”   “怎么沟通?”   “我们预先将千万个想法凝结起来,形成一道心灵烙印,然后将这份烙印交给其他恶魔。那个恶魔便用自己的心灵去读取这份烙印,一瞬间就能了解彼此的所有想法、创意和理念。”   “这么神奇。”   “而我们又已经有了足够优秀的思维去计算未来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就预读另一个高位恶魔可能产生的想法和反应,然后将相对的应答也记录成心灵烙印,最后我们可能在一次会谈中交换上千个心灵烙印,传输数以亿万计的念头、算计和布局。”   “我猜那一定很复杂。”夏尔想了想。   “所以我讨厌现在的沟通,非常低效,传输的有效信息非常少,你们必须演化得像我们那样高级,用丝毫刻痕来记录无数信息,如此提高效率。我们有专门读取这种刻痕的器官,记录下大量影像、词句和密文。还有一些恶魔族群内部会构筑只有它们理解的信息流。”   “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人类可以字斟句酌地分析每个词汇和句子表达出来的意思。”   “我看不出那有任何意义,你们的劣质信息只要能表达清楚就很完美了,横加修饰只会叫我反胃。”   夏尔伏在桌子上,周围环境燥热,他又感到口渴,四处张望却没看到卢安娜,其他士兵们戴着尖顶盔,穿钉饰皮甲,有些畏惧地看他,俨然将夏尔当成了某种神秘强大的角色,不敢轻易靠近谈话。   好在终于有熟人接近,夏尔听到一阵号角声,人们大声通报加尼尔·德·阿尔伯塔的名字,只见阿尔伯塔家的少主志得意满地骑马归返,身后仆人前呼后拥,带着大量猎物归来。   他看起来很精神,装备也换过了,是专门适合猎杀动物的简装皮甲和新的弓箭,他一看到夏尔,立马骑马过来:“夏尔!你的伤好了?”   “好多了。怎么这么高兴,收获颇丰?”夏尔看到他身后那些鹿、野猪和兔子。   “你说的果然正确,只要试试,情况一定比我想象的要好。”加尼尔神情愉快,“这些动物都是我亲自猎杀的。”   “真的?你的箭术已经变得这么好了?”夏尔为他感到高兴。   “当然,现在我的箭术有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加尼尔握紧拳头。   “我不便走路,带我去打猎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神乎其技的弓箭。”顺便找点喝的。   “……”出乎夏尔意料,加尼尔眼神一僵,“不——不行,下次吧。”   随后,加尼尔匆匆转身离开。 第164章 白鹿现身   中午,夏季狩猎推向新的高潮,因为人们都说白鹿出现了。   夏尔坐在火堆边,看一个士兵一边烤肥鹅一边谈论白鹿的事情:“它有八尺高,双角就像铲子那么大,皮肤是雪一样的白,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三五个男人肯定会被它踢死,弓箭都射不穿它的毛皮。”   “白鹿是受祝福的野兽,不可能被捕获的。”另一个胡须拉碴的士兵说。   “您呢,先生,您应该可以。”之前的士兵转向夏尔,“您是灰树厅之锋。”   “也许在适当的距离,我能直接把它杀了,但会毁掉它的皮。”夏尔想了想。   “要用箭,而且是最好的箭术,把它的眼睛射穿。”长须士兵说。   “对,就那样,直直地穿透它的头,把它宰了。”士兵继续描述白鹿,“它们是受森林祝福的生灵,树木会告诉它我们的行踪,这样一来,我们就永远没法悄悄靠近它。”   “没有这种事。”长须士兵执拗地反驳,“精灵离开以后,森林已经失去了魔力,这是洛曼人的土地,我们能用洛曼人的方式抓住它。”   “但我们从来没猎杀过白鹿,一次又一次,每次大家都拖着三四十只普通的鹿回来,几百只山雀和獾遭殃,白鹿却依旧好端端地在那里,像鬼,像幽灵一样。”士兵说。   “也许它在那里待着会更好,你把盐撒上去。”长须士兵嘱咐。   士兵一边转动烤鹅,一边给它撒上调味料,它的油滋滋地从皮上冒出来,滴进火里,引得它往上窜,爆燃不止。   “你要把它弄焦了,你这蠢货。”长须士兵接过烤串把柄,将大鹅翻了个面。   “在我们老家,大鹅只能和白菜一起做成炖汤。”士兵抱怨。   “几乎好了。”长须士兵拆下一整条肥鹅腿,递给夏尔,“大人。”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夏尔接过肥厚的大鹅腿,它比鸭子肉更硬,但是也更丰盛。负伤的好处是可以正当地放松享受,受人照顾。   “只要你还能动起来就赶紧去收集灵魂。”格拉迪乌催促,“快去把那神奇白鹿的灵魂取来让我享用。”   “我如果能动起来就好了。”夏尔耸耸肩。   吃完烧鹅之后,夏尔听到一阵轻快的笑声,洛西斯带着几名贴身甲士走来:“哟。”   “没时间吵架。”夏尔抬头看他。   “我可不是为了那些琐事来的。”洛西斯举起双手,“你想不想一起去猎杀白鹿?”   “看起来很好,但似乎和你们同行不是什么好的打算。”   “但周围还有谁能带你出发?大家都已经动身到森林去了。来吧,嘿,交个朋友。”   “感谢你的同情。”夏尔呼唤来震怒,它跨步来到他身边,震怒的黑色阴影几乎将洛西斯整个盖住,他不自觉退了一步。   “你能骑马了?”洛西斯有些吃惊。   “托您的福,身体正在恢复。”夏尔抓住马鞍,两个人帮他骑上去,在马背上的感觉好多了。   洛西斯身边至少有八九名瑞威家族的骑士,还有数量多一倍的士兵,以及再多一倍的雇佣猎手,他们组成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向传闻中白鹿出没的林地前进。   “我不是记仇的人,希望你也不是。”洛西斯轻松地对夏尔说。   “很好。”夏尔听出言语中的傲慢之意,贵族们自然而然有这副腔调,他们和平民所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玩的也是不同的游戏。   他们是国家的统治者,在他们眼中我们是账簿上浮动的数字,修筑城塞的资源,对抗外国人和猛兽的工具,法律塑造这种关系,社会自然维护这种结构。   如果把一切剥离开来,也许我们……我们是平等的?我比他强壮高大,武器比他锋利,盔甲比他坚固,所以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平等的。但其他人呢?那些佝偻的农夫,患有不幸遗传病的普通人,他们也能与贵族平起平坐吗?万物万事生来公平公正,还是说自然就有两极分化的基础?   “你在走神。”洛西斯察觉到夏尔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   “冒昧求问,您的家族是如何起源的。”   “你从没听说吗?戈德尔大王发布命令,凡是洛曼人所生活居住的地方,归洛曼人所有,最先开拓领地的人,拥有那片领地。我们赶走了精灵,在雨湾边上营造城堡,从城墙上投射弓箭和弩炮,将来势汹汹的精灵们赶走,然后就世代居住在那里。普通人在海湾边上得以营造渔村,我们出资让他们修筑港口,于是城市变得越来越大啦。我们居住在山岗上眺望远处的港口,公正地保护他们,当他们遇到法律上的问题,他们就来到山上寻求我们的仲裁,如果蓝岛海盗靠近,我们就从城堡里派出军队保护海港。作为回报,他们接受我们的统治。”洛西斯说。   “雨湾厅为什么是上洛曼的首府?”瑞威家族从雨湾厅出发,统治着涌泉厅、灰树厅和林边堡三片领地,形成上洛曼大区,凡山和红木山地区也在雨湾厅统辖范围。而翻过红木山往西,就抵达国王支配的西海岸地带了。   “因为蛮族统治期间,我的祖先韦斯特·瑞威去了西海岸,忠诚地等待机会。蛮族国王‘智者’郎纳尔死后,我们得以重夺领土,雨湾厅在很长一段时间是郎纳尔的居城……这些野蛮人倒是营造了漂亮的海港和城塞,把雨湾厅经营得格外富裕,灰树厅那时候压根没有成型,林边堡还在蛮族控制下,所以杰拉德一世就把韦斯特·瑞威封为上洛曼公爵。事情如此清晰明了。你在灰树厅有地产,你在将来会成为我的封臣,到雨湾厅来接受我的册封,亲吻我的戒指,对我表示无可挑剔的忠诚。”洛西斯轻笑。   “听上去真是令人愉快。”夏尔讽刺地说。种种特权财富,仅是因为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   “不要当一个只会抱怨的人,封建体系给予每个人上升空间。好好想想,刻苦努力,不懈奋斗,机会留给有准备人,你能拥有一座大城堡!”格拉迪乌不怀好意地说。   驯兽师派出他们的狗:“它们找到白鹿了!”   “跟上。”洛西斯双腿一夹,催动坐骑往前疾驰。   “慢点跑。”夏尔让震怒小心点,它一旦跑得太快,就颠得夏尔两腿作痛。   实际上,无需震怒竭力狂奔,因为猎人们已经在前面停下。   一个老猎人拿起树枝刮擦留下的白色毛发,给大家展示:“这是白鹿的毛。”   “我听说白鹿的毛皮能够制作成世界上最强大的盾牌。”洛西斯兴奋地说,“我要把它的头带回去,挂在大厅的墙壁上。”   “是的,白鹿之皮可以抵挡任何形式的攻击,我们对它的攻击几乎也无法奏效。”他身边的护卫补充。   “也许那些掠食亚龙就是循着白鹿而来的。”有人如此猜测。   有可能,但实际上根据情报,掠食亚龙是被巫师们引诱到猎场中间的。而今德拉科坐镇整片猎场,倒是不用担心巫师们还想在这附近捣鬼。夏尔心想。   他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见过的那一大群白鹿,它们沿既定道路在林间慢慢行走,姿态神圣。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动物是如此罕见珍稀,那情景而今想来,恍如隔世。我还有机会见到那么神圣的情景吗?白鹿应该只会在那些心底纯正善良的人面前现身吧。   洛西斯手下的猎人们一次又一次派出,可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他们不断地做出努力,想要锁定白鹿的位置,但白鹿却仿佛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不断逃窜,反复避开他们,从贵族们编织的包围网中窜出来。   夏尔有一种遭到捉弄的感觉,洛西斯总是大呼小叫,喊着白鹿的踪影,等人们靠近时又一无所获。   “我发誓我看见了。”洛西斯张望着,“它在附近出现。”   几支贵族猎队互相交错,他们本来互相独立行动,但考虑到白鹿的灵敏和狡诈程度,不得不彼此碰头,交换情报。   “它早上十点在小石湖附近。”罗彻说,“我们射了它一箭,被它的毛皮弹开了。”   “猎不到它的,我们在山岗上追踪它,它跑得比马还快,比马的耐力还强。”一名夏尔不认识的贵族抱怨。   “该死,它一会出现一会又不出现的。”洛西斯嘀咕,“不过这样的猎物追杀起来才有意思。”   “事情这么乱,我都不知道到底谁能猎杀到神圣的白鹿了。”雷内哈哈大笑。   “不可能的,白鹿会安然生活七天,然后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离开猎场。”贵族叹气。   听大家这么急切想要得到白鹿,我都忍不住想去追捕它了。夏尔心想。格拉迪乌,告诉我白鹿的位置。   “一个鲜活的、纯洁而美味的灵魂,就在我们不远的地方,它在观察我们。”格拉迪乌悄声细语。   夏尔拨转马头,向格拉迪乌所描述的方位靠近。   “他去哪?”   “是那个夏尔。他不是受伤了吗?”   “他很是有些本事呢。”   “也许他知道白鹿的位置!”   人们交换了下眼神,随后纷纷呼唤人手,重整队伍,跟上夏尔,每个人都渴望得到白鹿。 第165章 猎鹿人   格拉迪乌不断给夏尔描述白鹿灵魂的样子。   “洁白、神圣而娇嫩,她迈出自己的脚步,她视万物如花园,将生灵当做同伴,她在他们之中漫步,一如她是这个世界,或者世界是她。”   “真好啊。”   “然后被我两下吃掉了,嘎嘣嘎嘣。”   “如果能让它好好地生活下去,也许它可以……”   “它会死,但在我的腹中,它将长久生存下去,它将有更美好、更值得称赞的未来,它为更加伟大的事业提供薪柴,这比别的其他任何出路都要好。”格拉迪乌语气险恶。   “我可不觉得。”   夏尔回头看,只见人们都眼巴巴张望着他,等待他领路到白鹿身边,等那头白鹿出现在视野中,人们会疯狂地向它投掷箭矢,派出猎狗,让它筋疲力尽,直到将它赶上杀掉,剥下它价值连城的毛皮,割下它富有装饰意义的头颅。   白鹿在食物链中的下层,它应该被射杀,它的毛皮应该被制成传说中能抵抗一切攻击的护具,猎杀到它的人能畅饮活水。夏尔甩掉多余的想法,策马在林中穿行。   终于,神圣的白鹿出现在眼前。   他们和白鹿隔着大湖相望,它比人们描述得还要美丽十倍,和夏尔记忆中的那些白鹿相仿。   白鹿身形高大,姿态优雅,鹿角绮丽地分叉开来,双目纯洁有神,几乎有灵性,浑身覆盖着雪白绒毛,没有一丝一毫杂色。它站在湖边一丛鲜花当中,仿佛浑身笼罩神圣光辉。   艾德沃天神,是你亲手制造了这么美丽的动物?夏尔不禁想到。   看到白鹿的瞬间,夏尔听到周围人们的呼吸声都变化了,强烈欲望自他们心底窜出,把握住他们此时心跳。这场夏季狩猎的重头戏终于上演,白鹿之猎。   “诸神杀了我吧。”雷内把手按在剑柄上,眺望湖对岸的美丽白鹿,“真他妈的美。”   罗彻紧抓住她的弓,好像随时准备射击一样。   “弓箭会吓到它。”一名猎人小声说,“我们去布置陷阱,把它赶进去。”   突兀的,从人群之中射出一箭,一个胆大的金发猎人迅速拉开弓弦,朝白鹿射击,箭矢划过湖面,人们不禁失声叫喊。夏尔怀疑部分人故意大喊大叫,想要驱赶白鹿,唯恐白鹿被这陌生箭手杀了。   有人放声喊叫,又有箭矢飞掠声响,白鹿敏锐地察觉到危机,迅速迈开蹄子,轻盈地跳入丛林深处,消失不见。   “该死!该死!该死!”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怒骂。   “那可是白鹿啊!”   “你他妈的,谁让你射箭的?”人们开始推搡、甚至捶打那个猎人。   “操。”他抱怨着后退,自知理亏,没有还手。   “夏尔,夏尔,快带我们接着去找白鹿。”雷内催促,“今天不抓到这鹿,我们就不回去了。”   “是啊是啊,一定要把这条鹿拿下!”人们看起来斗志很高。   夏尔骑马绕过湖泊,有些人心急,已经赶在夏尔前面,遁入森林深处,到湖对岸去检索白鹿的足迹了,只有少部分人还坚持慢慢跟在夏尔身后。   “阁下以何等手段追逐白鹿?”罗彻问。   “感觉。”夏尔闭着眼睛,呼吸空气。   “全靠我。”格拉迪乌洋洋得意。   “你现在可以充分体验这种感觉,我允许你。”夏尔在心里低语。   “感觉。”罗彻学着夏尔的样子,闭上眼睛,“我似乎也能聆听到白鹿鸣叫。”   “那肯定是错觉。”洛西斯语气不屑。   罗彻没有回答。她在忌惮洛西斯的地位,洛西斯是公爵家的长公子,不得怠慢。   “你不也是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祈求找到白鹿吗?”夏尔严厉地对洛西斯说。   “我……”洛西斯一时语塞。   “我们可以自己去找白鹿的痕迹!”洛西斯手下的猎人嚷嚷。   “别吵。”洛西斯似乎很看中夏尔的手段。   事实也证明他们比较正确,格拉迪乌指引夏尔,不紧不慢地笔直接近白鹿所在的方位。   它非常聪明,为了躲避几支猎队的追踪,专门拣选林中小路穿行,利用大型怪物出没的兽径来分隔身后的追兵。夏尔听到远处一阵喊叫,似乎是一群士兵招惹了巨魔,现在正在和它搏斗。   罗彻不愿看他们被巨魔击溃,把身边的人手都派过去支援,只有自己骑马,手持弓箭,跟在夏尔身后。   “我们几乎到了。”夏尔抬头看到一片山岗,白鹿躲到了林中小山上,这片山坡林木茂密,崎岖难行。   他骑马挤过树木之间的缝隙,马蹄所过之处,动物惊慌奔逃,不敢靠近恶魔气息浓厚的震怒,而白鹿似乎也能明显察觉到震怒的存在,竭力后撤,但身后就是危崖,似乎已退无可退。   在绝境之中,它会不会跳崖求生?夏尔不确定,树木分开之后,他逐渐能看到林中那一点纯白,神圣动物正在那里等待。   罗彻翻身下马,站在树丛之中,随后悄悄拉开弓箭,迅速松手,弦震矢飞,它鸣叫一声,轻盈地弹跳躲开。   “你的箭术。”洛西斯双腿夹紧马腹,紧接着朝白鹿射箭,箭矢划过空气,偏离得更厉害,从它头顶上掠过,射中山坡背后的林木。   它敏锐地站在原地,凝视远处的夏尔,似乎能和人类沟通一样,它在祈求怜悯吗?它这样看着我。它的黑色眼睛,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信息……它和我……   “你对动物也有想法?”格拉迪乌震惊。   “我没有。”夏尔否认。   可是白鹿啊,白鹿……它想做什么?它停留在山坡悬崖上,这是这片森林中最高的位置,那里很显眼。   其他狩猎队伍的人们最终也找到了这里,他们从山下爬上来,猎鹰在高空环绕鸣叫,将白鹿团团包围,一支又一支猎人队伍从林中现身集合,所有人都陆陆续续赶到夏尔身旁,眺望白鹿。   它是那么美丽、神圣又值得尊重,没有其他动物和它一样高傲,甚至不把人类放在眼里。   “射死它!”雷内大声命令。   旋即,人们意识到这是追杀白鹿的最好机会,纷纷高举手中弓箭,向白鹿射击。   他们已顾不上猎物所属,只想尽快终结这头高尚尊贵的动物,为自己的狩猎经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回到城市之后,这将是伟大的谈资,能引来千百关注。   箭矢纷纷落在白鹿的毛皮上,它低下头,每根箭矢都从它身上滑落。   “天哪……那种毛皮……”   “和传闻中的一样,白鹿的毛发能够抵挡一切伤害!”   普通的箭矢不行,但恶魔箭矢应该能行,夏尔慢慢爬下马,白鹿依旧在蛰伏,几十上百根箭矢落在它身前地面。   “是夏尔!”   “如果是他的话……”   “加油啊。”   端起弩,深呼吸,瞄准,夏尔仔细瞄准白鹿身体,扣动弩机。黑色锐矢划过空气,射在白鹿的皮毛上。   奇怪的是,那层毛皮的强韧度绝对超过任何其他动物毛发,即便是黑弩矢,也在白鹿身上发出金铁碰撞声响,跌落于地。   “啊——”   “差一点。”   “可恶啊!”   “最后还是……”人们纷纷叹气。   “它要离开了!”   “它要逃了!”他们注意到白鹿的动作,白鹿扬起头来,发出清脆鹿鸣,似乎要与人们作别,现在它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这处山丘上。   只要它从悬崖背后跳下去,要么就此摔死,免去遭人猎杀的命运,要么它将逃之夭夭,从此再也不会受人捕猎。也许诸神要它活下来,希望它纵身进入森林深处,不要再被人猎杀。夏尔心想。   “太美丽了。”   “哎……”   “不如我们放弃吧。”   “是啊,什么办法都伤不了它。”人们看着白鹿纯洁优雅的姿态,连那份狂躁的杀戮心似乎也逐渐熄灭。   “派出狗去咬它。”雷内催促,“我就不信它能把所有狗都踹死。”   “嗷嗷嗷……”在后面的狗群有些瑟缩不前,不敢攻击。   “今天的狗不太正常。”训犬师感到意外,“平常它们一下子就窜出去了。”   大概到此为止了吧。夏尔暗想。   突兀地,他听到一声弦震,侧头看到加尼尔神情坚定,迅速放出一箭,他能射中吗?它的毛皮……夏尔忽然听到如雷般的喊叫和阵阵惊异激动的怒吼。   夏尔望箭矢飞掠,正中崖边白鹿,从它眼窝处深深刺入,尊贵白鹿哀鸣低缓,身体跪下滑倒。 第166章 为此激动欢呼   这一天属于绿底风信子,雷内兴奋得要死,夏尔感觉他都快返老还童了,他一个劲地向人们鼓吹加尼尔的英雄事迹,谈论自己从小到大对他的关切与栽培。   雷内确实很爱他的一对儿女,这一点夏尔毫不怀疑。   “他身上流着‘执旗者’巴瑞安·德·阿尔伯塔的血。”雷内傲慢地提起他们家族的祖先,灰树厅的巴瑞安曾经在战场上保护“强者”杰拉德一世逃出生天,避免一代明君战死沙场。   “他确实有很好的箭术。”洛西斯闷闷不乐,夏尔看出他非常不满。我是公爵之子!我该掌握一切!这家伙现在应该在这样想吧。   夏尔受够了雷内的大嗓门,在他身边待太久会听力受损,他索性骑到后面来,看望那白鹿的尸体。   “为什么它的毛皮可以阻挡那么多强力打击?”夏尔问德拉科。   德拉科听闻白鹿伏诛,匆匆自森林深处赶来,用特制的药水涂抹白鹿全身,又命人准备一辆板车用来承载白鹿,没有将它大卸八块或者用绳子绑起来,让白鹿自如伸展,姿态轻盈,宛如鲜活,只有眼窝处血窟窿深深。   “白鹿是有幸见到远古陆地的生物。”德拉科观察它。   “远古陆地?”   “那是在这片大地之下的另一片沃土,又称深土之脊,或者说艾斯玻兰萨之根。”德拉科凝视白鹿。   “听上去很神奇。”夏尔从未听过这种东西。这片土地之下还有另一块土地吗?上面的东西靠什么生活?   “大地发生过剧烈运动。原本陆地规模有限,古龙为了获得更加广泛的生活空间,取走海中之土,地面规模延展,咸水则在深海中翻涌,从此彻底分化了陆地和海洋。可远古陆地就那样深埋底下,再也无法被人看到。”德拉科低语。   “既然如此,白鹿怎么能看到远古陆地?”   “古陆有自己的想法,它向外延伸孔洞,形成幽邃小径,有时候动物们会误入甬道,进入地底,从而目睹古代大地本貌,并从此变得神灵迥异。精灵也是一样,有些精灵受到感召,前往地下,依托古代大地的土壤建造城市,从此变成皮肤深黑的暗精灵,性情也大为转换了。”   “地下城市?他们怎么生活?”   “没去过的人不会理解,他们会寻找岩浆,地底岩浆焚烧不止,散发出光和热,足以让他们培育一些蘑菇,一些不需大量阳光就能生长的作物,他们到地面上捕捉奴隶、收集资源,与矮人和龙贸易或斗争。”   “我只听说暗精灵比普通精灵要狡猾放荡,那古代大地的转换效果应该也是负面的,但白鹿……不是比别的鹿漂亮多了?”夏尔猜测。   “你难道以为白鹿是纯洁健康的吗?不是这样的,它原本和其他鹿群一起生活,古代大地变换了它的毛皮,让所有其他鹿都憎恨与排斥它。它的习性和智慧大为提升,但却被困在这野兽身躯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充分施展。与此同时,古代大地又赐予白鹿长寿和刀枪不入的毛发,让它极难被杀死,长期在世间承受两种世间极端的痛苦——孤独,以及不被理解。”   “……这么说来,古代大地会给看到它的生物施加诅咒。”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我学派的巫师时常有人被古代大地的传闻所吸引,于是前往地下世界去寻找深土之脊。古代陆地在地下蔓延、滋长,它是活的,它渴望接触地面,向龙、神明和地上生命复仇”   “去地下的巫师,有什么收获吗?”   “一百年前有个叫阿文迪诺·唤血者的,没找到古陆,却被黄昏都市的暗精灵女族长收容了,你猜他在那里做什么?他变成了育子工具,为城市里的女暗精灵服务,养育那些便于奴役和操纵的半精灵后代。”   “还有这种好事,暗精灵都市不就是你的天堂吗!”格拉迪乌很高兴,“咱们现在就出发。”   夏尔沉吟片刻,凝视白鹿身上的毛发,被德拉科的巫师药剂涂抹之后,毛发看起来甚至更加柔顺了:“它可以制作强韧的盾牌,还有盔甲,什么的。”   “是的,我们要做一面最强大的盾牌,它将成为阿尔伯塔家族的传家宝,世代相传,成为灰树厅秘藏。”德拉科微笑,“伟大造物将在我手中慢慢锻造形成,这种成就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我相信您。另外,加尼尔的箭术也确实很好,不然白鹿就要逃走了。”   “他的飞速进步值得赞赏,但沼泽之民本性多疑。我在担心猎场中的其他人。”   “其他人?”   “我发现了一个持续生效的巫师陷阱,吸引大型生物和龙类靠近,这片森林罕有人至,反而适合那些鬼祟人手潜入。不知道他们的增援和后备在哪,如果不确认周围的安全,我根本不敢放心。”德拉科叹气。   “我们人多势众,他们不敢逼近。”   “你就当成是老人的胆怯吧,能不能帮我看着白鹿,不要让任何人接触,我骑马去外围检查一下,是否还有陷阱。”德拉科吩咐。   “是。”夏尔点头,随后目送德拉科骑马离开。   这下就有多重保险了,夏尔望着林中道路。   骑兵和猎人拱卫在旁,我坐镇中央,德拉科巡视外围,空中还有猎鹰巡逻,这是刀枪不入的防御体系,任何阴谋与刺客都无法接近。   好了,看上去真平静啊,林间道路上也没有希忒利斯之印的人,跟战乱年代的林间堡差别真大,大概他们都在别的地方捣鬼。在这种情况下,白鹿尸体一定不会有失的吧。   夏尔索性稍微放松对白鹿尸体的鉴赏,骑马到前面去了,因为那里正传出欢笑和惊呼。   加尼尔在马背上展示他的超凡箭术,人们暂缓马速,愉快地看加尼尔狩猎。对加尼尔的箭术来说,这里的动物都未免显得太过迟缓笨拙了,根本无法逃出生天。   “就是那,就是那!看到那只黑色的东西了吗?哥哥!”吉娜指着在草丛中探头探脑的松鼠。   “看我的!”加尼尔张弓放箭,箭矢飞速射出,精准刺中松鼠头颅,将它头盖骨射穿。   “噢哟!”   “太棒了!”   “百发百中啊!”   “不愧是加尼尔大人!”人们疯狂吹捧。   “哈!”加尼尔脸上浮现出愉快神情。   “你的箭术已经变得这么好了?”夏尔有些困惑,几天前加尼尔还想着退出狩猎。   “多亏了你啊,是你一直在鼓励我,夏尔。”加尼尔诚恳地说。   “鼓励的力量居然这么显著?”夏尔是不相信的,“你一定藏拙了,之前箭术不佳的消息都是故意传出来,让大家看低你,最后再展露身手,博取风头。”   “怎么会有人那样做。”加尼尔苦笑,“不管怎么说,我感觉很好,大家对我的态度都变了,吉娜也不再拿我当笑话。”   “只要你有实力,人们就会认可你。”夏尔说。   “当然。”加尼尔用力点头,“真希望明年早点来,我还要再参加狩猎。”   “明年估计很难有第二只白鹿现身了。”   “但可能有怪物滥闯,我要捍卫领地,让那些巨魔和妖精见识一下我的弓术,如果有掠食亚龙来,我就去干掉它,不用你辛苦奋战。”加尼尔昂起头,态度自信。   “好,很有精神。”夏尔赞赏。   大家都在进步,加尼尔有这么好的箭术,我也得加把劲锻炼了。   人们在前面大喊大叫,谈论一只飞奔的狐狸,夏尔骑马到前面,只见人们疯狂策马,追逐一只快速奔跑的红毛狐狸,它看起来非常强壮,毛皮油光滑亮,质地上佳,如果能将它猎下,能做一副非常好的手套。   “加尼尔!到你了!”人们催促。   “快!射死它!”   “狐狸要走了!”   “快过来,过来!”雷内大喊,“它要跑咯!加尼尔!”   “哥哥!把它打掉!”吉娜兴奋不已。   “靠近点这样我才能吸取灵魂。”格拉迪乌说。   夏尔策马也朝那只狐狸跑去,它一边逃,一边发出不安的鸣叫,惹人怜爱,十几条狗狂暴吠叫,将它从藏身处赶出来,人们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它,它无所遁形。   “哈!”加尼尔张弓搭箭,将弓弦拉满,每个人都在尖叫,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在大喊。   “冲啊!”   “干掉那只红毛畜生!”   每个人都快发疯了!狩猎啊!捕捉啊!拿下那只狐狸!我们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条狗,这么多匹马,这么好的箭手!   夏尔专注地看向那只飞奔的狐狸,他听到加尼尔放箭的声音,绷——神射手的箭矢却没有射中狐狸,也压根没有出现在夏尔的视线中。   射空了,神射手也射空了,夏尔觉得好笑,加尼尔的箭也不是百发百中啊,到头来……   他听到一阵咆哮,一阵幻觉般的怒吼,一阵悲鸣。   追,追!狩猎——不要分心……   可那是什么?等等——那是什么——   他侧过头,看到雷内中箭,像影子一样跌落,马背上只留下一副空鞍。   雷内?   猎队全力驰骋,来不及停止。   人们大脑一片空白,勒马停驻,夏尔回头,看到雷内斜躺在地上,万马践踏之后,只余肉泥一滩。 第167章 流血尸体   混乱,混乱,混乱。   夏尔头皮发麻。   他每每忍不住去看雷内的尸体,但很快又不得不收回目光,那样对死者太亵渎了,因为雷内的死状实在凄惨可怖。夏尔骑在震怒背上,在狩猎营地中打转,雷内的尸身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放,随便拿了条毯子,把他大部分尸体放在上面,脂肪和血从毯子底下滴答漏流。   雷内死了。   这件事让夏尔感到荒唐,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他想找个水潭洗一洗脑袋。让自己忘掉这么疯狂的想法,雷内怎么会死呢?   雷内·德·阿尔伯塔,五十多岁,头发半秃,嗓门如雷,说话语气像乡下人,精通放贷收款的手艺,灰树厅无可挑剔的统治者,受大家爱戴的领主……死了?就这样死了?   他感到脑子嗡嗡的,强烈的晕眩感在他脑海中回荡。雷内死在我面前,他的尸体像被巨人踩过,看不出是他,他的牙齿,他的鼻子和脸,他的胸膛,他的衣服,他的血,他的肠子,他的内脏,烈日下他的血在流动,开始发黑。   卢安娜抱着强烈的兴趣凝视雷内的尸体,趁其他人不注意,揭开毯子看底下情景:“他死了,噢,伯爵大人,这死状,真叫人印象深刻。”   “他死了。”夏尔低沉地重复一遍,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   雷内对他们不坏,只要大家还有偿付贷款的能力,雷内就对他们的所有动作不管不顾,极度吝啬刻薄,极度宽宏大量。我想过出席雷内的葬礼,因为他比我老,他迟早会死,我会在他的葬礼上默默注视他的棺木,看这位年迈领主步入死后世界,但现在?但是此时此刻?   “你看起来很困扰,你很关心他咯?”卢安娜问。   “我是很关心他,而且,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夏尔喃喃道,“就像……就像我忽然死了一样,忽然倒在你面前,你也会感到惊讶的,你也会有些迷茫。我……很难说。”   “谁干的?”她好奇。   夏尔望向远处的加尼尔,加尼尔失魂落魄地坐在营地一张桌子上,日光直直晒着他,人们刻意回避他,离他远远的,似乎他身边有一道无形的立场,将所有人都给推开一样。   是加尼尔的箭射中了雷内,一支普普通通的箭,没有邪恶法术,没有诡异引导,许多人都看到了。   “加尼尔。”卢安娜顺着夏尔的目光,“好个弑亲禽兽。”   “他射箭,雷内倒下,没有第三种可能。”夏尔心乱如麻,只能简短解释。雷内死了,可以时光倒流吗?回到一个小时之前,大家刚刚猎杀了白鹿,心情兴奋愉快,就回到那时候,可以吗?雷内伯爵不能死、不该死。   人们达成默契,没有高声谈论雷内之死。   他们漠然地在营地中徘徊,活像上百个被操纵的行尸,不愿交谈,不愿引起彼此的注意力,不愿发表态度和意见,只有一封封信在起草,一只只鸟雀将被派出去,将消息传播到洛曼各地。   “停下!”夏尔如梦方醒,策马到那些写书信的小吏身边,“别发信!”   所有人都被夏尔的叫喊吓了一跳,仿佛这一刻才重新拥有生命,纷纷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你想干什么!这是埃尔姆男爵的命令!”那些书吏抱怨。   “我受雇于伦纳男爵!”   “我是瑞威家族的……”   “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们停!”   “凭这把刀。”夏尔抽出灰刀恫吓。   “您有道理。”他们立马停笔。   夏尔很想把那些写了一半或者已经写好的书信拿过来,揉皱毁掉,但不行,他现在双腿有疾,不便行动。   “……你……你把那些书信没收。”夏尔嘱咐卢安娜。   “使唤我?”卢安娜质疑,但还是照做,将那些即将发出的信件收起来,还低头阅读,“‘加尼尔弑父,灰树厅危’。你们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夏尔深呼吸,心跳加快。   他们说的没错,灰树厅很危险。弑父是重罪、死罪,加尼尔会受刑,爵位会落到吉娜头上,女伯爵的统治危机四伏,何况她还才16岁,务必要有摄政协助统治。而在这段时间里,阴谋无疑会快速扩散,任何人都可以在这段混乱时局内浑水摸鱼,为自己牟利,西海岸的国王陛下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干涉本地内政。   祥和稳定的灰树厅,一夜之间危如累卵。   夏尔感到脊背发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尼尔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有他种种不可思议的表现,现在想来都不合常理。   他握紧刀柄,能用刀来解决的事情怎么都好,我能干掉一个接一个恶魔,解决掉一个接一个悍不畏死的刺客,我手段多样,恢复力强,哪怕被刀刃穿心也无妨,但这样的事情……   夏尔之前短暂打破寂静,现在又好像他从未说过话一样,人们依旧是一言不发,保持沉默,维护一种虚假的宁静氛围,似乎他们只要这样做,雷内就没有死,狩猎照常进行,而灰树厅也仍然繁荣稳定。   马蹄声迅速靠近。   德拉科骑马赶回营地,迅速跳下坐骑,冲到雷内的尸体身边,老泪纵横。   “雷内!”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年迈巫师彻底失态,像孩子那样大哭,“雷内!”   “德拉科大人……”侍卫递上手帕。   “谁杀了他?是谁?”德拉科声音颤抖。   “我……”侍卫不安地望了一眼加尼尔。   德拉科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转向加尼尔:“加尼尔,是谁杀了雷内?”   “……”加尼尔躲开德拉科的注视,夏日烈阳下,他似乎很冷,用双手紧抱自己。   “夏尔!”德拉科对夏尔咆哮,“我让你保护雷内!”   明明是保护白鹿。“我做了我该做的。”夏尔说。   “但你没做到!”德拉科面容有些扭曲,“夏尔、夏尔——夏尔!为什么你——不能完成分内之事?你就像你师傅一样……你们……你们都是……”   “我很抱歉。”夏尔保持克制,没有动怒。其实我能理解他的情绪,换做我的话,也许就是伊内丝被杀,雨果和马登被杀,或者杜汶被杀。   “他们也快死了。”格拉迪乌说,“做好情绪管理,他们也快死了。”   “……别说怪话。”夏尔心头一紧。   “是谁射的这支箭?”德拉科指着雷内胸口的箭矢,手指不住颤抖,“刺客吗?”   “德拉科大人,请节哀顺变。”罗彻神情平静,向德拉科致意。   “节哀?……”德拉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罗彻!你懂什么!告诉我!告诉我是谁干的啊!为什么你们全都不说?是谁害死了雷内!是谁把雷内变成这样?赌上我的名誉我也要杀了他!”   “请允许我还原当时情境,”罗彻态度刻板,“众人追逐赤狐,骏马扬蹄,加尼尔大人射出一箭,却未命中狐狸,箭矢射中雷内大人,将其从马上射落,局势顿时混乱,群马接连踏过,故有此相。”   德拉科有些失声,望向加尼尔。   加尼尔仍旧一言不发,躲开所有人的目光。   他想藏起来。   他比我更想回到一小时之前,他希望他有回流时间的能力,他后悔,他无比后悔。夏尔叹气。时间为什么总是单向流逝?倘若能够回头,多少遗憾可被弥补。   “发信。”洛西斯命令,“别停下,发信。”   于是书吏们又拿出羊皮纸来,继续抄送字句,准备将雷内的死讯寄送到洛曼各地。   很快从最北方的雨湾厅到最南方的潮歌厅,每个洛曼人都会了解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加尼尔·德·阿尔伯塔杀了他的父亲。   这好吗?灰树厅的软肋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最糟糕的是我没办法阻止,我的腿……   洛西斯神情严肃,和身边的侍卫开始谈论接下来的情况,他是瑞威公爵的长子,对这里有很大影响力,他应该觉得自己有资格管理面前的局面,所以开始商量如何处置。   随着他们谈话声越来越响,人们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说话的欲望,疯狂地和身边人谈论今天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分享他们看到的细节。   喧闹,喧闹,喧闹。夏尔在混乱中感到片刻无所适从。把我丢到地狱去吧,杀一百万只小鬼也比在这里煎熬好。   “别只是空谈,今晚就出发,猎杀小鬼大战。”格拉迪乌嘀咕。   他看到吉娜一滴泪也没流,只是躲在阴影之中,看她父亲的尸体,注意到夏尔的目光以后,吉娜藏到了更深的地方,夏尔再看不到。她去哪了。   “夏尔阁下,你我应共克时艰。”罗彻骑马靠近夏尔。   “我知道。”夏尔抿起嘴,“我知道。”   我能解决一部分事情,但我解决不了所有的。   洛西斯似乎和身边的人谈出了什么结果,他大声宣布:“以上洛曼公爵继承人的身份,我宣布,逮捕加尼尔·德·阿尔伯塔!”   守卫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朝加尼尔靠近。   加尼尔压抑长久的情绪爆发出来:“滚开!我是灰树厅伯爵!我是灰树厅伯爵!把他赶走!”   洛西斯这时候倒体现出涵养来:“你发疯了,但我不会介意。”   “没有人能逮捕我。”加尼尔脸色阴沉,从桌子上跳下来,依旧背着他的弓箭,骑马往灰树厅方向返回,沿途高声呼唤忠于阿尔伯塔家族的骑士和士兵,“集结!保护我!”   人们一哄而散,迅速分裂成支持加尼尔的,支持逮捕凶手的,还有朝洛西斯·瑞威恭维不休的。关心雷内尸体的,只剩下流泪不止的德拉科。   夏尔深呼吸,只觉前途未卜。 第168章 缝补世事   伊莱贾带着一筐鱼回来,他裤腿卷起,迷茫地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营地。   “过来。”夏尔招呼他。   他把鱼筐放在地上,大部分还是活的,鳃部微微张合,鳞片上沾着水渍。如果没有出意外,这本该是完美而愉快的一天,他有机会和伊莱贾谈谈未来,谈谈如何做一个更好的猎人……   “我们要回猎人圣堂了,”夏尔叹气,“在这里待下去也无济于事。”加尼尔已经离开,雷内尸体开始腐烂。   “怎么了?”伊莱贾困惑不解。   “雷内大人死于意外,具体的回去再说。”夏尔拨转马头,策马向灰树厅方向回返。   卢安娜行事隐秘,不知去向,夏尔和伊莱贾返回灰树厅,沿途道路一片混乱,市民们原在讨论今天的菜价,侧头看到大片人马回返,这种反常情景不由得引发他们一轮又一轮的猜测,他们审慎地谈论某位贵族突发疾病的可能性,但大部分一头雾水,当夏尔纵马经过,人们不由得朝他喊叫:   “发生了什么!”   “喂!”   “到底怎么啦!”   夏尔只能保持噤声,沉默不语,散播雷内的死讯只会造成混乱,人们将忧心忡忡,将这起案件和各种其他琐事联系在一起,发挥他们无边无际又毫无益处的想象力。他低头赶路直到返回猎人圣堂,在房间里换好衣服,随后召集圣堂核心成员讨论事务。   我自己。夏尔看了看办公厅里集合的寥寥数人。伊内丝,艾利希娅,杜汶,雨果,莎拉,还有西琳。   “欢迎。”夏尔向西琳致意,她出现在这里,因为她代表卡吕松的意志,卡吕松这些年来旗下势力愈发膨胀,夏尔除去盗贼工会后,卡吕松几乎接过了工会的盘子,但他本人越来越神秘,夏尔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西琳的失魂症状况改善,逐渐变得与常人相仿,但记忆没有恢复。   “夏尔大师。”西琳朝夏尔点头,然后冲艾利希娅微笑。   “为什么召集我们?”伊内丝困惑。   “雷内死了。”夏尔简短地说,直到现在,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感到片刻迷茫。   “哪个雷内?雷内·德·阿尔伯塔?”伊内丝难以置信,“不是,真的吗?为什么?你们不是一起去夏季狩猎,运动,打猎,捕捉鹿和熊之类的,纯粹娱乐……他怎么死的?失足落水?”   “被加尼尔射下马,然后被活活踩死,也可能他中箭瞬间死去……我不确定。”夏尔说。   “……杀了自己的父亲!”伊内丝吃惊,“不是,那他怎么办,法庭会审判他的。”   “我也在思考怎么处理,雷内伯爵从西海岸的阴影中保护我们圣堂,一旦失去世俗贵族的保护,我们会非常脆弱,原本正常的发展节奏会瞬间被打乱,许多计划都要推倒重来。”夏尔叹气。   “争取加尼尔的支持。”伊内丝赶紧说。   “要看封臣们的态度,如果路易、埃尔姆男爵、罗彻女爵等人宣誓效忠于加尼尔,也许加尼尔还有影响力,但如果他们执意把他送去别的地方处刑,那就有问题了。”雨果审慎地说。   “杀人犯法,弑父重罪,也许法官会减轻刑罚,但加尼尔还是祸福难料。最关键的是,本地法庭无权审判自己的领主,他会被送去雨湾厅,而如果雨湾厅公爵拒绝插手,加尼尔会被直接扭送到西海岸,交由国王发落……”夏尔提到他最担心的事情,一旦落入那位爱德华多陛下手中,事情的发展就难以预料了。   “加尼尔为什么要杀雷内?”西琳问。   “完全是意外,他本来要猎杀一只狐狸,加尼尔放箭,没射中狐狸,反倒射中了雷内大人。”夏尔说。   “噢。”她若有所思。   “德拉科大人没有保护到吗?”莎拉迟疑地问,“凭借德拉科的法力……”   “那时候他在忙别的事情,他担心林间有黑巫师出没,那些巫师布置了吸引怪物的陷阱,让狩猎危机四伏。”夏尔解释。   “这次意外会不会也是黑巫师搞的鬼?”伊内丝自然地猜测。   “如果是巫师占据了他的意识,变换了他的性格,改变了他的能力……”夏尔开始设想,“巫师进入加尼尔的身体,使出优秀的箭术,和大家谈话如常。”   “那么现在加尼尔的身体里是一个邪恶巫师。”雨果有些不安,“我们要怎么把那邪恶意识赶出来?”   “首先得有才行。”艾利希娅耸耸肩,“说不定是自己骗自己。”   “总之得去城堡看加尼尔现在的情况,无论真相如何,总得找出来才能进行下一步决策。”夏尔说。   “哎,还是没想到雷内会那样死去。”伊内丝摇头,“我还以为他会长命百岁的,他看起来相当健康,可惜世事无常。”   夏尔望向杜汶,希望他雇佣些人手去收集情报,杜汶不用交流就大概知道夏尔的意思,他们只是稍微交换了下目光。   “无论情形如何,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失去灰树厅贵族的庇护,但只要我阻止局势崩坏,避免情况恶化到那种地步,总还有机会。”夏尔为大家宽心。   “但愿加尼尔脑子好使。”伊内丝并不乐观。   “你要去城堡了?”莎拉问。   “对。”夏尔说。   “我也去。”她起身,“我有些事要和德拉科先生谈。”   “很好。”夏尔猜测多半是关于大沼泽和巫师的事情,只有他们内部方便沟通的信息之类,他结束会谈,和莎拉一道徒步前往城堡。   疑点数不胜数,只是直到危机发生,我才将那些琐碎事情联系起来。夏尔暗想。为什么掠食亚龙成群结队出现在森林里?为什么白鹿会在猎场中现身?为什么加尼尔的箭术突飞猛进?雷内的突然死亡给所有事情蒙上一层阴影,弑父者将会遭到众人唾弃,即便加尼尔顺利继位,人们也不会心甘情愿接受他的统治,必然会强硬地对待他,处处质疑他的为政措施。   “巫术会让人心智丧乱吗?”夏尔问。   “……不要把巫术描绘得这么邪恶。”莎拉摇头,“巫师们只是应用巫文字的力量,传承祖先的学识罢了。”   “我遇到一个堕落的黑巫师,他用法杖召唤让人瞬间衰老的魔力。”   “那一定是衰老文字,瞬间会抽干目标的精气,你没被波及吧?伤害可能会隐藏在外表之下。”莎拉担心地问。   “我没事。”可怜的震怒。   “奶奶说以后我要一个人生活了,她预言自己的死亡,一次又一次。”莎拉语气悲伤。   “一个人生活和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吗?”   “如果遇到难以承受的意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低语。   夏尔不禁打量她,莎拉现在长得更加美丽,原先容貌青涩,尚未完全长开,如今容貌成熟,五官俏丽,倘若……   “到这差不多了。”格拉迪乌阻止深入联想。   “我……和圣堂里的大家,都会帮助你的。”夏尔鼓励她,“我们是一个互相支持的团体。”   “也许。”莎拉的语气不甚确定。   他们来到阿尔伯塔城堡下,绿底风信子旗帜高高飘扬,守卫将铁栅城门放下,严守登上山丘的道路,他们穿钢制胸甲,戴尖顶盔,盔甲底下是深红色软袍,可以抵御钝器冲击,手握长矛,态度严苛。   “不许进入。”城堡卫军不近人情。   “别这样,你认识我。”夏尔无奈地说,“我进出多少回了。”   “加尼尔大人的命令。”卫军伸平长矛,拦住道路。   “他决定封闭自我,不问世事?这样于事无补。”夏尔感到讶异。   卫军只是保持严肃和沉默,履行他作为臣民的职责,夏尔对此无可指摘,只感到懊恼。   “我必须见加尼尔。”夏尔说。   “加尼尔大人不想见任何人。”卫军保持他的态度。   “我们回去吧。”莎拉不想在这里多耽搁,夏尔猜她不太喜欢被城墙上那些士兵凝视的感觉。   “放他们进来。”夏尔听到声响。   他往声源处望,看见吉娜用手抓着铁栅门,脸色苍白。   “噢……”卫军迟疑片刻,互相望了望。   “你们没听到吗?”吉娜声音尖锐,重复了一遍。   “好了,没理由拒绝。”一个像是队长的人在墙垛后说,“开门,让圣堂大师和那女巫进来……但愿他们能起些作用,帮帮我们……” 第169章 更替职位   吉娜穿一件素白裙,红发用头纱箍住,目光中带着些哀悼意味,又像某种漠然。   她先带夏尔来到庭院边缘的一间仓库里,这里停放雷内伯爵的尸体,蚊蝇环绕,夏尔注意到卢安娜站在旁边,她轻念咒语,飞虫便无影无踪。   “你怎么在这?”夏尔吃惊,卢安娜比他还快进入城堡,“你怎么做到的?”   “我是吉娜小姐的朋友。”卢安娜微笑。   “但你两年前绑架……绑架她……”夏尔不太能理解。   “没有永恒的敌人。”吉娜看着自己父亲的死尸,“夏尔,我让你进来不是为了让你谈论这些事情的。”我不太喜欢这副语气,哎,无论我做得多好,贵族仍然将我视作平民。   “……”夏尔凝视雷内的残骸,莎拉目光有些闪烁,站在门外,不想进来。换我是她,我也不想进来闻这些臭气,倘若没有看到雷内的残破遗骸,也许对雷内的印象仍然高大健康。   “我父亲离开了,而且是以这么悲伤的方式。”吉娜的声音听上去像碎玻璃切割冰块。   “我很抱歉。”   “我不需要抱歉,我需要答案。”吉娜指着插在雷内胸口的箭矢,“卢安娜说这支箭矢上附有力量。”   “如果是有法力的弓箭,我们应该有所察觉才对。”夏尔皱眉,“这是无装饰的箭。”   “答案是高明的遮挡。”卢安娜伸手在那根箭矢上抚过,箭杆灰黄,平平无奇,“射击者受到了引导和指示。”   不用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夏尔暗想,她是那么熟悉黑暗手段与恶魔邪术。   “是幻觉吗?所以这起事件与黑巫师、与恶魔崇拜者密切联系。”夏尔说。   “如果你的功能只是总结状况的话,你最好做些进步。”吉娜语气讥讽,“去把我的哥哥从悲伤遗弃的状态中拔出来,别让他自暴自弃了,灰树厅需要他,阿尔伯塔家族需要它的男性继承人。”   “需要有人为雷内大人殓尸。”夏尔说。   “我会操心的。”吉娜看着雷内,“父亲,我的父亲哟……”   语气像是责怪,又像微微不舍。吉娜的善变永远让夏尔捉摸不透。   夏尔走进城堡,女仆和佣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谈论着不可告人的话题,大批士兵在走廊中穿梭,对夏尔和莎拉投去审视的目光。   “他们在怀疑我们。”莎拉很不舒服。   “别担心。”夏尔带她来到巫师塔,曾经他在这里摔倒过,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沿回旋楼梯登上顶层后,夏尔推了推门,没有推动,“门上锁了。”   “没有。”莎拉用手按门,轻声念了一句巫师咒语,旋即门扉开启。   巫师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杂乱,夏尔看到人骨、泡在罐子里的大型怪物心脏、炖锅、断了弦的琴,靠着墙的地方放着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着手稿、笔记和玻璃瓶,德拉科正坐在桌前喝酒,对贸然闯入的二人不管不问。   “您喝醉了。”夏尔看到德拉科浑浊的目光。   “混账话。”德拉科喝了一口酒,“你和你的师父……艾蒂安……”   “德拉科先生……”莎拉很担心,“您还好吗?”   “别跟黛利希说,她会嘲笑我。”德拉科语气沙哑,“我要回大沼泽。”   “回去?大沼泽现在很乱,龙学派的人正在搜捕其他学派的成员。”莎拉惊讶。   “他们奈何不了我……我不介入斗争……我只需要安静的死亡……”   “死?”夏尔吃惊,“为什么?”   “那天有一个年轻人……很年轻很有活力的人,他叫雷内·德·阿尔伯塔,那时候他自称灰树厅的雷内,他经过大沼泽,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兴趣,他和沼泽里的我交了朋友,肮脏污秽的德拉科,他不嫌弃我……雷内就是那样宽厚的人……他妈的……我们探险沼泽中的隐秘角落,他胆大、精力旺盛,他什么都想尝试,他邀请我去洛曼,我出发了,因为我已经做够了研究。我们生活得很愉快,我们无话不谈,他给我钱,让我买设备,让我做实验,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德拉科喝了一大口酒,又开始哭泣。   莎拉看得揪心,她没想过德拉科会哭。   “我们该做点什么。”莎拉悄声对夏尔说。   “我们帮不了他。”夏尔低语。   “……一切本来都很好……直到他的心被一个洛曼女人偷走,他的心被她挖了出来,从此他安居在城堡之中,从此他的体型越来越胖,越来越大,从此他积累财富,他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他妈的狗屁不通的婚姻。现在他死了,被他最重要的儿子杀了。”   “是黑巫师,黑巫师在背后捣鬼。”夏尔赶紧说。   “那又如何?”德拉科吼叫。   “您失态了。”夏尔说。   “难道我满脸皱纹,头发发白,就不能和年轻人一样感情充沛了吗?我应该不闻不问,保持克制?为什么?”德拉科提高音量。“你找到真凶,你发掘事情的真相,你赢!你打败邪恶!你战胜恶魔!你消灭一切混沌!这一切能让雷内活过来吗?能让我们回到过去吗?记忆和真实如泡沫般消解,流入大海不复回返。我们所了解的一切随日月镌刻在脸上……一道又一道……”   是的,我们什么都做不到,死者已经逝去……夏尔感到遗憾。   “莎拉,莎拉。”德拉科将自己的法杖从地上捡起来,塞到她手中。   “不——不……德拉科先生,您不能……”莎拉吃惊,“这是最强大的……”   “以抛尸沼泽的德拉科之名。”德拉科大声吟唱,“我,封莎拉·丛影为灰树厅顾问巫师,整座塔楼交由你随意使用,这里的所有财产也都归你所有。”   “啊?”莎拉有些吃惊,“不——我——”   “必须要有一名巫师在这里进行统治。”德拉科低语,“必须要有一名巫师在这里主持大局,你将为沼泽之人发声,你将处理这里发生的超自然事件,世俗的归世俗,巫师世界的归巫师世界。所有洛曼人不可信赖,你唯一可依靠的就是我送给你的白椴木魔杖,它将为你打破一切阻碍。”   “我还在这呢……”夏尔嘀咕。   “你什么都不是,洛曼的恶魔猎人,你什么都做不到。”德拉科嫌恶地说,随后忽然动作极大地登上窗台,大声念诵巫师咒语,变成一只苍鹰,振翼飞走。   德拉科就这样放弃了灰树厅……夏尔感到沮丧,但巫师似乎就是因为雷内才留在灰树厅的,如今雷内死去,德拉科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艾蒂安毁了他的过去,加尼尔毁了他的未来。   他要留下来追查真凶吗?他要留下来保护领地吗?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他救不了雷内,也许他无法承担自己内心的愧疚,倘若他紧紧跟随在雷内身边,或许那一箭……   看着手里的白椴木魔杖,莎拉有些错愕:“奶奶说德拉科的魔杖是他的至宝,大沼泽威力最强大的几根魔杖之一,从四百年前就开始流传。”   “那很好啊,它有什么功能?”   “我没开玩笑,它可以把你变成驴子,只需要对你挥舞,即便最终恢复原样,也会留下巨大的后槽牙。”   “啊,别这样。”夏尔有些紧张,如果巫师们这样说,那多半是真的。   “德拉科先生……”莎拉望着德拉科离开的方向,“他不会回来了?”   “我想是的,除非大沼泽的情形不太顺他的意,但在那种情况下,他也可能往东去霜瀑地,或者南下进入帝国……”夏尔不太确定。   “我是领地的巫师了。”莎拉品味这个概念的分量,“夏尔,你说我要怎么做?”   “做你之前说过的事情,我出发前你不是说你想……改变?改善巫师们的形象,让洛曼人接纳巫师,而这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和。”夏尔说。   “我有些改主意了,也许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莎拉沉思,“也许巫师们注定无法被洛曼人所接受,我们是大沼泽的子民,本也不该想方设法融入其他族群。”   “那么?”有不祥的预感。   “也许巫师应该避世,”莎拉有奇怪的想法,“巫师们建立一个只有巫师能前往的场所,但可以从这个世界的许多地方出发进入,在那里巫师们会找到一片乐土。”   “巫文字能够凭空创造空间?”   “有白椴木魔杖就可以。”莎拉抚摸手里的魔杖,“它可以模拟任何一种巫文字的力量,只发挥出部分功效,可是已经足以解决许多麻烦。”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会帮忙的。”夏尔说。   “这里的所有东西都属于我了。”莎拉环顾四周,“我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我用得上。”夏尔望向中间一张桌子,他仍然记得德拉科的抽屉里藏有一枚灵魂宝石,那是很久之前格拉迪乌就渴望得到的东西。   “给个机会。”格拉迪乌嘀咕,“把它拿给我,我能用它做数不清的事情。为我撒个谎,为我偷个东西,有什么问题?好好想想,我们是什么关系。”   为了格拉迪乌,向莎拉撒谎,把她支开,或者和她走开,再悄悄折返来偷……我能做到,莎拉是如此信任我……但我为什么要帮格拉迪乌?恶魔所渴望的东西……   夏尔望向那抽屉,又看了一眼莎拉。   “嗯?”莎拉表示不解。 第170章 分歧点   夏尔犹豫不决。   我该怎么做?听从格拉迪乌说的,诱骗莎拉,从德拉科的秘藏里把那枚灵魂宝石拿走。还是当做没听到它的,继续处理加尼尔的事情?   “这对我很重要,夏尔。”格拉迪乌鲜少表露这样的态度,“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好吧,就当是为了刀锋恶魔。   “我们不该出发吗?”莎拉询问,“去找加尼尔。”   “好。”夏尔说,“你在这有看到一枚灵魂宝石吗?”   “灵魂石……”莎拉环顾四周,“你要那个做什么?”   “我之前探险的时候偶然拿到一枚,暂存在德拉科先生这里,我猜他现在用不着了,所以打算拿回来。”以后的我会后悔这一刻吗?用毒蛇般的言语诱骗莎拉。   “噢,我没注意到。”莎拉伸出魔杖,稍微在空气中感受一下,“它放在桌子里。”   “是在这。”夏尔打开抽屉,它放置在之前的位置,只是更深了些,他信手把这枚琥珀色的宝球拿起,揣进背包,“和之前一样漂亮。不过我还不知灵魂石到底有什么用?”   “它是储存灵魂的介质,就像矿物一样埋藏在大沼泽下面。”莎拉简短地解释,“我们可以走了吗?这里的气味不太舒服。”   “是的,是的。”夏尔随她离开德拉科的工坊,一起朝塔底走去,他有短暂的负罪感,但很快烟消云散。   “你从前也撒谎,这没什么,我们都有自己的目的。”格拉迪乌语气邪恶。   “你想吸收那琥珀色石头里的灵魂吗?”   “错了,它可以做新躯壳的核心,用来打造我全新的不败魔身。”格拉迪乌洋洋得意,“利刃四出,纵横天下。”   “……你要离开我的身体?”   “夏尔,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只要知道这一点。”格拉迪乌循循善诱,“把这件事忘了,如果没有你的同意,我是无法离开你的身体的。”   “但你已经有了你想要的东西,一个核心。”   “当然,夏尔,我渴望自由。但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地把自由交给我,所以我可以等,我有充沛的耐心用于等待……”   有一天格拉迪乌会冲破我的桎梏,这个想法让夏尔感到不寒而栗。到那时候,我将和它面对面,就像在薄暮森林一样,它会用出所有刀锋权能,就像撕碎那堆触须一样撕碎我。   “你有自知之明,这很好。”格拉迪乌态度欣喜。   我可以保留这枚宝石。   它现在不会造成危害,没有我的许可,格拉迪乌是没办法脱离的……可我会在什么情况下主动允许格拉迪乌离开呢?夏尔不太确定,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吧,我怎么可能主动让刀锋魔神现世?除非我大限将至,性命垂危,情绪低落,万事无足挂齿。   “你在想什么?”莎拉问。   “没什么,一些琐事。”夏尔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奶奶劝我早点找个丈夫。”   “那很好。”   “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想找像你这样的。”莎拉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你看起来……很好。”   “我人就在这。”   “但不是你,因为你欲望太强,我怕难以承受。”   “我可以克制。”   “除了这些问题,我还觉得和一个来自大沼泽的人谈情说爱比较可靠,因为他们知道沼泽里的事情,他们会帮我回忆起那些星图和大树的谜语。”莎拉有些憧憬。   “很遗憾我做不到那些。”夏尔将目光投向别处。   “哦。”莎拉也将眼神转到旁边。   他们在走廊里漫步了十分钟,其实夏尔不知道加尼尔现在在哪,但他听到响亮的聒噪声和吵闹声,如果往那个方向走,大概率是能碰上加尼尔的。   “所以……你成为了顾问巫师,领地里的巫师之王。”   “我喜欢这样的称呼。”莎拉说,这倒是出乎夏尔意料,他还以为她会有些迟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进入角色,“现在所有超自然事务都需经过我手,夏尔,我该招些助手和下属吗?”   “当然,嗯,你可以和圣堂合作。你也可以穿上黑斗篷,饰上黄金搭扣。圣堂的资源,你作为顾问巫师的资源,卡吕松那边的资源,我们可以整合到一起,我们很可以做些事业出来,比各自单打独斗强。”   “德拉科把白椴木魔杖交给了我,意味着有一天我会成为一群巫师的领袖。”莎拉思考,“成为领袖是什么感觉?”   “忙碌,责任感,义务。”夏尔随口说了几个词汇。   “我能吗?我拥有吗?”还没来得及夏尔说些鼓励的话,莎拉就接下去,“我肯定有,我能做好。”   “那以后还要劳驾您处置那些黑巫师了,你得去乡间和我们一起抓捕他们,让他们获得应有的惩罚,我们会过问你的意见,尊重你的判断。”   莎拉和夏尔对视一眼,夏尔感觉她有话想说,但他们已经走到一间大会客厅门口,从中传出接连的吼叫和彼此谩骂。   “我们该进去了。”莎拉将手放在门上,“你知道吗?一开始我是很担心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我觉得我怎么可能接过这么沉重的职责,我该把宝贵的白椴木魔杖交给奶奶,让她来守护这片地区。但一看到你,我觉得,只要有夏尔·格拉尼在背后帮我,我什么都能做到,我的信心和你是分不开的。”   她将门打开,迎面飞过来一个花瓶。   夏尔赶紧将莎拉抱到身后,用自己的肩膀撞开那花瓶,陶瓶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泥土和鲜花四分五裂。   “噢——我没想到有人来——”一个骑士惊慌大叫,“没事吧?”   夏尔松开莎拉,她后退了几步。   他观察会客厅里的情境,只能用一片混乱来形容,加尼尔形如枯槁坐在正中靠背椅上,大约十几名骑士和五六名贵族在周围互相谩骂吵闹,即便夏尔现身也没止住话头。   房间四处的守卫神情紧张,唯恐这些绅士和显贵下场殴斗,家具歪斜,像是遭到冲撞,地毯脏污不堪,夏尔看到几瓶红酒被打翻在地。   “你在这做什么?”一个夏尔不认识的贵族发问。   “阁下是?”   “吾乃拉尼奥尔的阿德里安是也。”夏尔好像听过这个区域,雨湾厅和灰树厅交界处的一座商业城镇,素来富庶。   “幸会,我是夏尔·格拉尼。这位是新的顾问巫师,莎拉。”   “劳驾离开罢,我们在谈论重要的事情。”阿德里安神情烦躁,他身形雄壮宽阔,全身铁甲,腰佩长剑,红发齐肩,俨然一名军事贵族。   “加尼尔会希望我们待在这里的。”夏尔说。   加尼尔抬起他空洞的目光,看了一眼夏尔:“我没这么说。”   “哈,听到了吗?出去,出去。”阿德里安用力摆手,“这里不需要你们。”   夏尔眼神一沉:“加尼尔,好好想想两年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我救了你的命。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履行职责,你们让恶魔肆虐,如果你们恪尽职守,城堡本不会遭到攻击。”加尼尔说。   这说辞令夏尔感到反感又愤怒。   “我没想到你变成了这样。”他说。   “那你要我做什么?”加尼尔提高音量,“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诸位在这里吵闹,到底是为什么分歧?”夏尔忽略了加尼尔。   “我们必须集结起来,保卫加尼尔大人的安全!”阿德里安高声说道,“不能让雨湾厅法庭将加尼尔大人带走!”   “洛曼需要正义……我不愿接受一个有污点的封君。”一名灰须老贵族皱眉。   “阁下是?”夏尔问询对方的名姓。   “乔拉斯堡的路易。”老贵族向夏尔略略致意。   “依我所见,首要任务乃维持加尼尔大人的统治合法性。”罗彻简短地表明她的态度,“亦即说是,调查清楚雷内大人之死因,倘若事出他因,萦绕加尼尔大人之一切污点,便随之抹除干净了。”   “只有神能明白,让加尼尔大人向复仇之神英仙维格祈祷,如果英仙维格没有现身惩罚,那自然说明加尼尔大人清白的。”杜伦的埃尔姆男爵说。   “不行!”   “那神庙已经……”   “喂,我们要……”   “听我说!大家……”   大厅里一片喧闹,贵族们因意见不合而互相推搡,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办法能够终结眼下危机,忠于加尼尔的贵族和怀疑加尼尔的贵族互相指责对方。   喧闹、喧闹,在这种情况下,夏尔觉得只有一种办法能够终结这一团混乱。 第171章 迷途归路   “诸位。”夏尔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筹备葬礼。”   人们一时无言,即便是最暴躁的贵族,此时也不得不偃旗息鼓,死者为大,大家都希望雷内大人入土为安。   “雷内大人值得最盛大的仪式。”老贵族路易说。   “是的,我们都同意这一点,这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在这里建议大家先散去,好好考量,如何为雷内大人准备一场隆重葬礼,其余的事情,可以稍后再谈。”夏尔深呼吸。   “嗯……”   “那你在这做什么?”阿德里安咄咄逼人。   “我要和加尼尔,单独说话。”夏尔深吸一口气。   加尼尔绝望地抬起眼睛:“我不要。”   “别像个孩子。”夏尔凶狠地盯着他。   “不许威胁加尼尔大人!”阿德里安斥责。   “我能挽救一切。”夏尔说。   “什么?”阿德里安皱眉,“再说一遍。”   “我说我能挽救一切,只要让我待在这里,只要让我面对面和加尼尔沟通,我能解决问题。”   “凭什么?你未免太傲慢了点,此地这般多名门显贵,悉数智勇双全,忠诚守信,荣誉无双,却也未夸下如此海口,你又拿什么担保?你又凭什么担保?”他质问。   “是啊。”   “夏尔,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   “让我们来解决,你回去就是。”贵族们纷纷出声附和。   每个人有自己的打算,每个人都想维护自己的利益,每个人都不希望局势超出自己的掌控。但我偏偏要做那个操纵局势的人,因为我知道我能,我相信只有我能解决目前的问题,我相信万钧重担可由我一肩挑。夏尔暗想。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也不要谈以后如何救世了。   “我不想为大家证明什么,我完全可以离开这一切,我只是狩猎中被邀请的宾客一员,即便我抽手不管,情况也对我没有丝毫影响……但我决定在这里调解事端,和加尼尔好好谈谈,因为雷内大人在我眼前被射杀,所以我要查明事情真相。因为加尼尔是我的朋友,我救过他的命,所以我要让他从这种……不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因为灰树厅是我圣堂的驻地,所以我必须保证灰树厅局势稳定。这些理由要求我留下来,和加尼尔单独对峙,只有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夏尔深呼吸,“他才会说真话。”   “胡闹!”   “你是想欺骗加尼尔大人,我看出来了!”   “我们出去就行了,哎,把事情留给他们。”   贵族们吵吵闹闹,显然不会因夏尔三言两语就决定放弃干涉,他们也想找到线索,弄明白今后事情的走向,为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做好铺垫。   如果不在这里收集到足够的情报,他们是不愿善罢甘休的。   罗彻女爵一言不发,为什么她不说话?夏尔心里有些猜测。想必她的权势仰仗雷内支持,雷内死后,其余贵族们不会继续对她保持谦让,她并无实权,阴郁堡是相当贫穷的采邑,在战场上她能发挥一技之长,但政治上罗彻地位极低,无怪她一直渴望往上攀登。   于是一切都悬于加尼尔,人们渐渐停息了讨论,观察加尼尔的动静,想要知道他的意见。   加尼尔注意到大家的眼神,令夏尔极度失望的是,加尼尔照旧是一言不发。   “杀戮,杀戮,还是杀戮。”格拉迪乌低语,“释放你的潜力,用暴力统治这里。”   “你是指什么?”   “灰树厅群龙无首,这是你们夺取权力的最好机会,你们会管制这片城市,将这里的城墙打造成你们的营垒。”   “那意义何在,人们会反对我们。”   “我们不需要普通人,我们只需要授予其他人超凡力量,换取他们的忠诚,几十上百个有能力的强者就可以维系大片地区的统治,只要你们展示出能摧毁军队的力量,凡人是不敢靠近的。”   “怎么摧毁军队?”   “你有我,让我随意展开刀锋的力量,你就是无冕之王,神下第一人。”格拉迪乌不断诱惑。   “……恶魔猎人有恶魔猎人该做的事。”   “傻瓜,他们不知道你的牺牲,你放弃统治世界的机会,为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安全,但他们不知道,这份奉献无人知晓,而没有人知道的努力是最可笑的。”   努力本身不值一提,我不需要别人看到我的努力,我只需要结果。夏尔暗想。一个恶魔荡然无存的结果。   “加尼尔。”夏尔看着他,“我决定把你送去西海岸处刑。”   加尼尔浑身一个哆嗦:“你想干什么?”   “嗯?”阿德里安闻言勃然大怒,把手按在剑鞘上。   “我要用这把刀把你架去西海岸。”夏尔将灰刀出鞘,守卫们纷纷大吼,将他围住,人们惊叹出声。   “不——别!”加尼尔深谙灰刀锋利,此时脸上沁出冷汗。   “离加尼尔大人远点!”阿德里安男爵挥舞着剑,朝夏尔刺来。   茨的经验是,在每一场剑斗中保持镇静克制,姿态不乱,就能迎接一切打击。夏尔双脚站稳,双手紧握灰刀,一记利落的招架,将阿德里安的武器砍断,长剑应声分为两段。   阿德里安深呼吸,脸色苍白。   “你居然在这里动手!”人们惨叫。   “杀了他!”有人厉声喊。   “不——”加尼尔徐徐起身,“……大家,离开吧,我没事的。”   “什么?这家伙会杀了您!”阿德里安单膝跪地,“以拉尼奥尔家族的名誉起誓,我将守护您的安全直到万物终结!”   “在夏尔身边我很安全,不,没事的,你们都走吧,还要我说第二遍?走!都走开!让我和夏尔单独留下。”加尼尔生硬地催促。   人们不安地交换眼神。   “您有些失去理智了,我必须……”阿德里安站起来,但夏尔将刀虚挥,几乎砍到他。   “刀剑无眼。”夏尔说。   “我记住你了。”阿德里安狠狠地看着他。   “记住我的人有很多。”夏尔不以为然。   大家见夏尔态度强硬,神情不安,第一个贵族开始离开,随后就有第二第三个。罗彻静悄悄地走掉,莎拉给夏尔投去鼓励的目光,随后也离开会客厅。   连守卫们最终也被遣散,于是这里只留下夏尔和加尼尔两人。   “告诉我。”夏尔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意外。”加尼尔紧张不安。   “让我们来理清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有那么好的箭术的?”   “……”加尼尔大口呼吸。   “人们说你的心智已经被黑巫师窃据,现在在我面前的,到底是加尼尔,还是一个善于调换人心的恶棍?”夏尔冷冷地看着他。   “不……别这样……”加尼尔往后缩。   “弑父者会遭到最严厉的处罚,你将被斩首,随后受千万人唾骂,阿尔伯塔家族将从此蒙尘,人们再也不会尊重绿底风信子图章,新的统治者家族会进驻这座城堡,你们的统治将在这一代结束。”夏尔低语。   “……我不想……我不想这样……”加尼尔害怕地说。   “告诉我,加尼尔,到底发生了什么?”夏尔继续说,“相信我。”   “相信……你?”   “我救过你的命,加尼尔,我是你极重要、极可信赖的助手,我是恶魔猎人大师,我将解决你遇到的一切问题,加尼尔,不要惶恐,不要害怕,只要全部信任我,将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就可以了。”   “信任你……把事情交给你……就解决了?”加尼尔呆滞地重复一遍。   “对,把所有细节告诉我,我会拯救你,我是唯一能帮上忙的人,其他人都只想着他们自己的利益,但是我会让你活下来,我会让你活得名正言顺,我会让你安全地、毫无风险和忧患地继承权柄,猎人圣堂永远是你最好和最后的依靠。”夏尔拍拍他的肩膀。   “夏尔……”加尼尔眼眶泛红,“我……我只能依靠你了,你会让我活下去吗?你会让他们不审判我吗?我想活下去……他们说我会被杀……”   “我不会让你落得被杀的命运的。”夏尔承诺。   加尼尔泪流不止,从怀里取出一枚护符:“是它,游荡艺人说它可以让我百发百中,它指导我的手臂,它有魔力!一旦佩戴它,我拉弓时能自动瞄准所有目标——直到它突然导向我父亲!” 第172章 正义   “把它拿给我。”夏尔说。   从加尼尔手中取过护符后,夏尔审慎地观察它,它看起来完全无害,铜制,正面雕刻着一名挽弓射击的猎人图样,背面有一个金属扣,让它可以挂在腰带上。护符里显然承载着法术,夏尔听到细微的法力流响。   “把它拿得离我越远越好。”加尼尔叹气。   “让我们把事情厘清,有助于梳理思路。”夏尔盯着他,“是谁给你这枚护符?”   “狩猎成行的前一天……我在郊外散步,看到游荡花车,他们的大篷车在路边停下,他们升起篝火,噢……我在那里坐下,我以为他们不认识我,我和他们分享我的担忧,于是其中一个人就……把这枚护符,他告诉我,它能让我百发百中。”加尼尔低声叙述。   “永远不要相信毫无代价的礼物。”夏尔不禁想到一句俗语,免费的即是最贵的。   “我不知道,我……我还是失败,我什么都射不中,直到我佩戴上这护符,射击忽然变得简单了,我的手臂自然而然地动起来,瞄准目标。一开始很奇怪,但习惯以后,我能用它狩猎任何动物,噢……为什么……”加尼尔深感懊悔,眼眶泛红。   “有人想对雷内大人不利,你不幸受到利用。”夏尔抚摸护符。   “如果死能赎罪,如果死能洗刷我的耻辱……我心甘情愿。”加尼尔眼神空洞。   “你不能死,你不配死,直到你活着履行完你的义务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夏尔语气严厉。   “我该怎么做?”   “……民间流言四起,首先要公布雷内大人的死讯,但说他死于意外。”   “可是许多人……许多人都目睹了……”   “镇静一点,如果有人公开与官方说法作对,说明他质疑你的统治,而这样的人应该被你消灭。你现在是灰树厅的统治者,你是灰树厅伯爵,这座城市、这片广泛领地无可挑剔的封君。”夏尔摇晃他的肩膀。   “我……对,我现在是伯爵了。”加尼尔深呼吸。   “第一步是团结你需要团结的人,罗彻女爵是你最重要的支持者,你必须嘉奖她、擢升她,将领地和财产赐予她,这样才能获得她的效忠,阴郁堡的军队是你重要的援手。”夏尔说。   “……对,我应该这样做。”加尼尔对夏尔言听计从,“虽然……哎……”   “你要立刻走访城市中的实权人物,从你熟悉的那些人开始,逐一拜访他们,和他们谈论自己未来的计划,不要议论雷内大人的死亡,一点也不要,如果他们说起来,你就用事先编好的说辞应付,如此来稳定他们。你要迅速组建你自己的核心团体,一个忠诚的利益共同体,从这一点开始出发,确保你统治稳固,确保没有人会突然把你从床上叉起来扭送雨湾厅,或者把你捆了去西海岸。”   “雨湾厅……瑞威公爵会负责审判我!”   “审判什么,他证据不足,你先拖着。我得想办法证明你的清白。”   “我的……清白?……但是……真的是我……”加尼尔有些紧张。   夏尔盯着他的眼睛:“你父亲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杀的。”加尼尔重复一遍。   “有刺客,一名刺客隐藏在道路边,一箭射中了雷内伯爵,他和你同时射击,因此造成了误解。”   “是……是刺客啊,是刺客杀了我父亲。”   “每天反复念诵一百遍,直到你无条件相信这件事为止。”夏尔低语。   加尼尔深呼吸:“你会帮我掩饰这个谎言……不,帮我宣扬这个事实吗?”   “我会,但你能给我什么?”夏尔慢条斯理地说。   加尼尔咽了口唾沫,抬头看着夏尔,会客厅里特别安静。夏尔侧头看到一幅古时候的绘画,那会人像都很扁平,透视法还没从帝国传播到洛曼,大概看出上面画着一只羊角人身的莫名怪物,正对道旁的无辜者分享剧毒苹果,双方表情都很愉快。   “……我封你为骑士,夏尔。”他说,“我将郊外一座庄园封给你,一座有流水和花园的宫殿,那里有一大片苹果林,也是我祖父以前的狩猎行宫,我母亲以前长住的地方,每年会收入100枚金币……我交给你。”   夏尔在桌边坐下:“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不是吗?”   加尼尔恢复片刻清醒。   “朋友们互相帮助。”他说。   “我会帮你,我要找到是谁把这枚祸害无穷的护符交给你的,我也会想办法证明你和雷内的死无关,但前提是,你必须调动你的全部人马,弄明白那些游荡艺人去哪了。”   “我会的。”加尼尔点头。   “雷内大人死后,他放出的那些巨额贷款也一笔勾销,但你们还有巨大的金库,看好这些资产,必要的时候,用它们。你不是雷内,你不用和他一样疯狂敛财。”   “我知道。”加尼尔现在看起来镇静自若,我帮他弄明白之后要干的事情,他似乎变得聪明一些了。   爵位和头衔倒在其次,我真正想要的是那头白鹿。夏尔暗想。它有刀枪不入的毛皮,能制作防护力超群的装备,这样的东西可不多见。   “我需要白鹿的尸体。”夏尔说。   “嗯……好……”加尼尔缓慢地点头。   我知道他不情愿,但他必须这样做。   “向你致敬,加尼尔大人。”夏尔向他致意,我已经说够了,我可以继续和他说些不着边的话,谈论今后的安排和计划。   但他不傻,如果我继续待下去,只会惹他生气,人际关系真是令人生厌,总是要考虑其他人的想法,而不能单纯凭自己喜好行事。   他欠身离开,等夏尔来到外面以后,他看到走廊上的贵族们都在凝视他,他们想知道夏尔与加尼尔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很想知道灰树厅的局势未来会如何变化,新封君是会被捕去提审,还是安然继承。夏尔知道他们最担心的东西绝对是战争,如果灰树厅和其他领地开战,局势会瞬息万变。   夏尔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想知道什么?”   “何时会有正义。”年老的路易说。   “正义无处不在,我们很快要去伸张,寻找杀了雷内大人的真凶。”夏尔说。   “真凶?”路易挑了挑眉。   “是的,杀死雷内大人的另有其人。”夏尔说。   “赤裸的谎言。”格拉迪乌咒骂。   他的话语掀起一阵短暂骚动。   “谎言。”路易皱紧眉头,“我们不接受撒谎的统治者。”   “这是事实。”夏尔看着每个人的目光,“谁亲眼看到加尼尔射箭命中雷内大人的,请向前站出一步。”   人们保持沉默,少有几个人跃跃欲试,但看到大多数人没有轻举妄动,还是决定偃旗息鼓。   “灰树厅的正义,就是为雷内大人复仇,找到那名潜藏在森林中的刺客。”夏尔昂头说。   “是你在幕后操纵曲直。”路易愤恨不已,“王国出了罪人和佞臣,如果你们沉默不语,我将用自己的方式寻找正义。”   正义是如此冠冕堂皇,令人不舍反驳,夏尔只能祝他好运。   “杀死雷内的,不是加尼尔?”莎拉随夏尔离开走廊。   他们拐进僻静角落,夏尔悄声细语:“我不希望灰树厅陷入混乱,也不希望伯爵位置空悬,我们需要本地贵族站在我们这一边,圣堂才能安全运行,世俗势力仍然值得依靠。”   “所以你撒谎。”莎拉皱眉,“加尼尔是弑父者,而你为他说话!夏尔,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加尼尔被误导了,我必须如此,我要考虑圣堂大众的安全。阿尔伯塔家族暂时站在我这边,如果他们倒台失势,新的统治者未必会帮助我们。”夏尔说。   “我不喜欢你这样。”莎拉看起来很失望。为什么她露出这种表情?我的行为举止令她生厌吗?   “你已经过了做什么都需要其他人认同的阶段了。”格拉迪乌说。   “加尼尔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意外。”   “但你不能撒谎,说凶手另有其人,我同意那老先生说的,我们需要正义,没有正义,我们什么都不是。”莎拉摇头。   “好了,我需要你帮我的忙。”夏尔硬起心肠,“加尼尔把白鹿转送给我,它身上似乎抹了魔药,我希望……”   “我不会帮你的,你……你变了,我还是喜欢从前的你,从前的你绝不会这样做。”莎拉拂袖离开。   看着莎拉的背影,夏尔一时驻足。每个人都在变化,莎拉,你会适应的。 第173章 纠葛   莎拉和黛利希开的魔药店铺就在圣堂对面,她们盘下了店面,原先是卖菜籽油的,现在那些台子和柜面上摆满各式各样的药剂,供顾客选购,来造访的人都是旅行者和冒险家,这些人经常受伤,很用得上那些生命魔药。   夏尔将白鹿的尸体放在震怒后侧,骑马造访店铺。   “黛利希奶奶。”夏尔翻身下马,走进店铺。   黛利希戴着紫色兜帽,看起来神神秘秘,店里很暗,只有一盏蜡烛略微提供光线,外面的阳光也透不进来,氛围阴沉无比,倒是很符合人们对巫师的一贯认知。   “你看起来一脸淳朴无知,小子。”黛利希态度傲慢。   “我惹麻烦了。”夏尔把白鹿扛在肩上,然后放在柜台上。   “哟,白鹿,你从哪弄来的,狩猎吗?”黛利希很感兴趣,用她那干枯的手指抚摸白鹿那柔顺毛发,“好像很不错,有人用防腐药水锁住了毛皮里的远古灵气。”   “那是德拉科先生处理的。”   “我猜也是。”   “他离开灰树厅,回大沼泽去了。”夏尔想起德拉科变成的那只鸟。   “现在可不是个好时机。”黛利希摇头,“他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   “我猜是,因为雷内大人死了。”   “死了?”黛利希嘴角抽了抽,“那家伙……和德拉科的关系很好,不是一般的好。”   “正因如此,德拉科不想再留在这里,他把白椴木魔杖交给莎拉,又把顾问巫师的职责传给了她。”   “莎拉……”黛利希长叹,“你得帮她,小子,她有时候钻牛角尖。”   “这也是我来的原因,我好像惹她生气了。”夏尔态度谦卑。   “你这混蛋,教你不要对她动手动脚了,感情是要长期培养的!当然我知道莎拉在这个岁数还没有孩子是一件令人失望的事……”黛利希几乎要跳起来。   “不不,我可没有。是别的事情。”夏尔叹气,“说来话长。”   他把自己和莎拉之间的分歧和黛利希说了大约八九成,隐去了一些不便透露的细节。   “莎拉相信她自己,信任她自己的处世准则,所以觉得不符合她心意的事情都不正当。”黛利希说,“你该由着她,对着干只会让她心里头生厌。”   “当然,当然,我该和她好好谈谈,也许她有更好的想法。”   “能沟通总是好的。”黛利希赞许地点头。   “我想让莎拉帮忙,她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您能帮我处理白鹿的毛皮吗?我想利用它的防御力做些好的装备。”   黛利希检视整头白鹿:“猎杀它的人技艺精湛。”   “是这个护符的作用。”夏尔给黛利希展示那枚神射手护符,“法术道具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罕见,但确实存在。”黛利希拿起护符观察,“你从哪弄到的?”   “根据加尼尔的说法,他是从一个游荡艺人那里拿的。他用必中的弓箭射杀了白鹿,还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   “他傻到这种地步吗?无可挽回的事情又是什么?”   “雷内大人也因此而死,箭矢被导向他的心脏,我……”夏尔长叹,“加尼尔很痛苦。”   “他不该这样做。”黛利希皱眉,“巫术如果对雷内加以特定诅咒,箭矢会主动寻找那老头的心脏。”   “加尼尔有自己的理由。”夏尔摇头,“换我的话,我也会做的,我也渴望廉价的强大,突如其来的礼物,惊人的好运。我之前也想过,恶魔崇拜会非常流行,因为人们只要出卖灵魂就能获得恶魔许诺的力量。然而现在我意识到为什么我们要阻止这种行为——因为后果不可预料。最可靠的能力永远存在于我们自己的身体与心灵之中。”   “你是对的。”黛利希点头,“把白鹿留下,把你的斗篷交给我,我会把白鹿皮缝上去,这样你的斗篷将为你加护一层防护灵气,使你不受箭矢和刀刃的伤害。”   强大,非常强大,光是想象这件宝物斗篷,夏尔就感到有些期待。就像数百根箭矢都在白鹿身上弹开一样,这件斗篷也一定将保护我不受远程投射的影响。夏尔想到此处,不由得露出微笑:“非常感谢。”   “莎拉说你变了,但我却一点看不出来。”黛利希悠哉地说,“还是那个愣头小子啊。”   黛利希交给夏尔一些治愈灵药,随后让他离开魔药商铺。   夏尔返回圣堂,折回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床铺上休息。他需要养精蓄锐,他的双腿正在愈合,但还没有从前那样矫健有力。   他抓着丝织薄被,里面填充着厚重棉花,既柔软又保暖,躺在上面很享受,他在床上翻身,合眼,努力让自己的思绪陷入平静。他尝试屏蔽内心的嘈杂,最大限度放松,净空自己的思绪。   很有效,夏尔感到所有东西都忽然消失不见了,他睡着了。   然而梦还缠绕着他。   他梦见雷内·德·阿尔伯塔的鬼魂,他在哭泣,伯爵大人,你也会哭吗?你是那么强壮、高大,脸膛红润,脾气温厚,将一切事情用自己的手段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你也会哭啊,你死在了自己儿子手中,你的儿子是个不合格的领主,至少目前为止。吉娜跟我提过,你是过去十几代人里最差的一个,又是未来几代人里最好的一个,现在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了。   哭泣的雷内伯爵仍然凝视夏尔,眼眶泛红起泡,看上去非常难看。   别这样盯着我,大人,不是我害了你,德拉科为你的死哀伤,你还有德拉科这样的挚友为你哭泣。我死后,多少人会为我落泪?   恶魔吗?恶魔是不会哭泣的。   “你说得对。”格拉迪乌说,“我和你一样没有流泪的能力。”   格拉迪乌的刀锋撬动夏尔的梦境,将他的意识重新捆回现实世界。   待到夏尔再次苏醒的时候,发现已经接近黄昏了。   他辗转反侧,心里一阵烦躁又不安,体力和精神恢复了,但只让他更加深入地思考周围现实,。他从艾利希娅的梳妆台边拿起一个果盘,吃了两粒葡萄,味道很酸。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雷内大人会哭着看我了。”夏尔自言自语,“他不希望我撒谎。”   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堂堂正正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不会后半生在负罪感中度过。受刑也许残酷,但加尼尔自此良心稳当。谎言能伪造真相,代价是加尼尔余生寝食难安。   谎言能救你的儿子,雷内,我在做好事,真的。夏尔暗想。放过我吧。   房间里似乎没那么阴沉了,他打开窗帘,黄昏光芒照入。艾利希娅推门走进,和夏尔抱怨她的两个弟弟。   “他们要结婚,他们要用钱,他们有吃穿用度。”她说。   “我从没见过他们。”夏尔坐在床边,“你一直和他们有来往?”   “傻瓜,我和我兄弟们生活的时间比较久,我们认识有十几年了,”艾利希娅躺在床上,她穿着一件素色亚麻连衣裙,下摆在膝盖以上,“他们不是坏人,他们只是太笨了。”   “比你还笨。”   “我有时候也做聪明的事情,可他们经常胡闹,相信那些狐朋狗友们会教他们做生意,结果一次又一次赔钱,然后找我要。”艾利希娅抱怨。   “跟我说说这些生意。”   “这么说吧,有个叫布鲁奇·瓦德拉克的人,来自红木山,那些半开化不开化的山民中的一个,他们说购买治疗水蛭病的药到这里来会发大财。”   “结果没有?”   “当然,这里一只水蛭都没有,但我的兄弟们就相信了,他们觉得暑月里的孩子们会到湖泊里去玩水然后被咬。他们的心智就是这么简单。我猜那个瓦德拉克把我兄弟们的钱都拿去胡吃海喝了。”   “我们有结余,接济一下他们也无妨,只是不能无条件地帮助他们。”   “好啦,我家里人问我能不能让他们来这里工作。”   “工作?我觉得他们只能当洒扫仆人。”   “那样岂不是显得我太没用了?甚至不能帮他们安排一份下半生无忧的活计。”艾利希娅摇头。   “我自己还不能确定下半生无忧呢。”夏尔耸耸肩,“他们应该找个工匠学点手艺。”   “我的小弟弟看不起木工活,一心想着去克劳德一世大学读书。”这所学校以著名的美男子克劳德命名,他用自己的心肝交换,让神秘巫师出手对抗精灵大军。   “西海岸在我看来和隐秘魔窟差不多,里面的居民生活也一定非常危险,这可不是去读大学的好时机。”夏尔摇头,“你见过富朗克斯了吗?他在西海岸的圣堂已经陷落了。”   “他问我有没有月例钱拿,我给了他5枚银币。”   “挺好的。”那也太少了。   “不说了,晚上你想吃什么?”艾利希娅摸摸夏尔。   “面包和你都想要。”   “哼。”   给自己放个长假,在火炉边拥抱她,好好休息一阵,忘掉雷内暴毙的尸体,忘掉加尼尔和莎拉,忘掉格拉迪乌。夏尔心神摇曳。如果这样做,那该有多好啊?   “艾利希娅。”夏尔说。   “昂?”   我们去湖边玩吧,我们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有水蛭,也许红木山来的那个人是对的。“我过段时间可能又要出门去了,你一个人注意照顾自己。”夏尔说。   “好啊,哎,早就习惯了。”艾利希娅耸耸肩。 第174章 训练场地   有心事的时候就锻炼,夏尔是这么想的,他一边挥舞武器,一边在心里同步那段异世界的记忆,从中寻找茨的人生感悟。   茨也曾经迷茫过,在成为渚门守护者之前,他的经历相当坎坷,那个世界重力似乎很轻,所以生命长得瘦高,建筑也可以轻松修至千尺,很长一段时间里,茨就在一座千尺塔上锻炼自己的武艺。   他日复一日地练习,问题在于,没人愿意聘用他。茨所在的渚门已经发展出了相当优渥的秩序,在那种社会里,文艺和智慧能创造更大的价值,武学与战斗力的重要性日益边缘化,甚至许多人能通过投机来积累大量财富,无需劳动便可坐享地产升值。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茨都相当迷茫,不知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义。   同步到这段记忆的时候,夏尔心里也不是滋味,在一个注定毁灭的世界里,似乎做什么都一样,与其负重前行,不如躺平放松,享受当下。   那么,我为什么还在这里练习呢?夏尔挥刀失去重心,脚步跌跌晃晃。   双腿疼痛,脊背发汗,肌肉中累积酸痛。   “过来。”夏尔望向场边的人们。   圣堂三层的大厅被改造成训练场,大家在此观望,听到夏尔开口,面色意外,有一半人没想过夏尔会指明要求一对一训练。   “就是你。”夏尔指着一个愣头愣脑、膀大腰圆的三期新兵,对方看起来是个粗鄙的农家小孩,十五六岁,已经长得有成人高,夏尔将灰刀放在一旁,拾起一把训练用的木刀。   “嗯……”那孩子也捡起一把木剑。   “用我教你的技术去打败圣堂大师。”雨果鼓励。   “你叫什么?”夏尔问。   “佩平。”   “你会什么?”夏尔将刀在手中旋转,摆出架势,三期新兵已经有许多人被雨果遣散回家,剩下的人应该有希望成为正式猎人。   “我会用剑。”佩平抡动自己的武器,胆大包天,用力朝夏尔当头砸来。   “你怕恶魔吗?”夏尔单手持剑,在空中一格,木头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我不怕。”佩平收回武器,随后又迅速一刺。   “为什么加入圣堂?”夏尔后退,暂避锋芒,然后反手上挑,打飞佩平手里的剑,迫使他认输。   “大家说我胆小,我要证明自己。”佩平有些灰头土脸,但神情倔强,“我要带大笔钱和荣誉衣锦还乡。”   “祝你好运。”夏尔向他致意,随后转向年老的西海岸猎人,“富朗克斯。”   “哎。”富朗克斯硬着头皮站起来,加入圣堂以后,他整理过自己的乱须,现在看起来有模有样,倒是有几分前辈的样子了,似乎值得敬重,但夏尔只尊敬艾蒂安一人。   “你会什么?”夏尔将木刀高举过头。   “这算什么问题,我什么都会。”富朗克斯拿起一把沉重的木头巨剑,同样高举过头,袖子在他手臂上滑动。   “你怕恶魔吗?”夏尔往前冲锋,观察富朗克斯的动作。   “狩猎恶魔是我的本职!”富朗克斯势大力沉地劈下巨剑,夏尔在千钧一发之际后撤,剑尖划过他眼前的空气。   “为什么加入圣堂?”夏尔绕着富朗克斯走动,观察对方的破绽。   “因为我必须如此!”富朗克斯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随后猛力朝夏尔竖劈而下。   迎面斩,夏尔心中同步茨所掌握的绝技,面对这锋锐斩击,不但没有后退,反而还迅速向前一步,直面生死。   周围人们惊叫一声,夏尔向前迫近,富朗克斯的武器在他身边划过,堪堪错过夏尔的身体,就在这刹那,胜负电光火石间决出,夏尔已欺近富朗克斯,将刀抵住他的胸膛。   “呼……”富朗克斯神情惊异,“你是怎么……”   “前进胜过后退,奋战胜于犹豫。”夏尔忽然感觉心境澄澈了些,无论抉择是什么,放手去做就好,被打倒了就站起来,失败了就重来,用这一生去证明对错,完全值得。   “很好。”富朗克斯耸耸肩,“你有本事。”他还在为我拿走银钥匙的事情介怀吗?当然,换任何人都不会心甘情愿低头。   “我们来交换咒语吧。”夏尔说,“我需要西海岸圣堂的魔咒,我可以用本地魔咒换。”   “……”富朗克斯沉吟,“我掌握四条魔咒。”   “四条。”夏尔心中一惊,足足四条崭新的猎人魔咒,如果能将它们学到手,更多艰难险阻也能被攻克。   “但我不能给你,我实在不能接受你对猎人魔咒那轻佻的处置态度。”富朗克斯高声说,向在场人们表示西海岸的态度,“我遵守猎人古道,魔咒是我们代代相传的宝贵财富,怎能随意乱传,甚至被公开交易。”   “假使有五个猎人,每个猎人都掌握一条独特的秘密魔咒,这很好,这是他们的绝学,傍身绝技……可如果他们互相沟通,每个人都掌握更多魔咒,他们在猎杀行动中的生还几率都会激增,比之前还要强大许多。”夏尔说。   “你不明白。”富朗克斯有些不满。   “假如,我做一个可能性很低、很无礼的猜测——假如您死了,那么您所掌握的西海岸魔咒也将一并失传。”夏尔说。   “我在想办法找人传授,你的猎人新兵中有人会愿意学的。”富朗克斯摇头,“你知道吗?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很有前途的新兵,我会把魔咒暗中教给他,你等着吧,几年后他会一鸣惊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快速崛起。”   “好吧,我不介意。”夏尔耸耸肩,随后转向下一个目标,“雨果。”   “别让我在我带的新兵们面前出丑啊。”雨果苦笑着,但眼里已经有了战意,他从场边捡起木剑,走到场地中央,和夏尔对峙。   毋须多谈,他们像两根相对射击的箭矢,猛力突刺,武器击打在彼此所穿盔甲上,发出极其响亮的碰撞声。   短短几秒内,两把武器在空中碰撞无数次。   攻击数是我占上风,夏尔暗想,但他的防守滴水不漏,无法造成有效命中。   用变向斩来寻找突破口吧。夏尔迅速往前横挥武器,雨果敏锐地将剑向上挑,当夏尔改变攻击轨迹时,雨果又在瞬间将武器一翻,挡住夏尔的变向攻击,两把武器在空中角力。   很好,很熟练,该死,和他打得太多,他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夏尔往前进逼,但脚下一痛,露出破绽,腿脚上的不便成为左右胜负的因素,夏尔后退两步,示意自己落败。   “承让。”雨果对夏尔行剑士的礼仪。   “打得很好。”夏尔向雨果致意。   三期新兵们谈论着剑术的细节,夏尔注意到只有伊莱贾沉默不语,他刚想和伊莱贾搭话,就听到杜汶的声音。   “格拉尼先生。”杜汶靠近他。   “叫我夏尔。”   “尊卑有别。从加尼尔那边传来了消息。”   “什么?”   “游荡艺人的事。”杜汶好像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他们去了西边一个叫拉奎的小村子旅行演出,那村子风景不错,但附近有些相当可怕的怪物出没,所以一直不怎么繁荣,没人看得上那地方。”   “拉奎村。”夏尔点头,“我会去那里看看的。”   “是。”杜汶欠身告退,显然不想继续参合。   杜汶已和妮娜在本地结婚定居,他的两个老婆都很能生,现在已经有六个孩子,应付圣堂事务也越来越懈怠,每天述职之后就去市场给孩子买牛奶和面包,忙得不可开交。   夏尔看着热闹的训练场,把伊莱贾叫来:“喂,孩子。”   伊莱贾走到夏尔身边,困惑地看他,他没有行礼,好像他不喜欢繁文缛节,好家伙,和我一个脾性。   “跟我去改变世界,以后你就是我的侍从了,你将和我一起办一番大事业,中间也少不了小学徒该做的事情,比如收拾行李,前后跑腿。”夏尔说。   “嗯。”伊莱贾眼神黯淡,似乎心事重重。   他在想什么呢?夏尔不解。 第175章 失而复言   次日早晨,夏尔在花园里试射,他先确定精灵不在附近,然后尝试神射手护符的威力。   夏尔将护符别在腰间,再端起弩,果然如加尼尔描述的那样神奇,突兀地,他感受到强大的魔力灌入自己手腕当中,使他自动瞄准天空一只盘旋飞鸟,鸟雀叽喳鸣叫,还不知道危险将至,夏尔的手一直持弩锁定飞鸟的方位,无需他自己动作。   他扣动扳机,箭矢飞出,贯穿鸟腹,将其射落。   “喳……”小鸟哀嚎一声,羽毛在地上凌乱。   很难责怪加尼尔,有这么方便的法术道具,任何人都会养成依赖,松懈警惕,只想用这种护符大杀四方,破坏狩猎竞技的公平性,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然而一旦事实暴露,加尼尔一定名声扫地。   好吧,他的把柄现在在我手里了。夏尔将护符解下,他走进圣堂中的魔药工坊,黛利希在对面开店,魔药则是在这里调配的,哑巫师布里安正在工作,精妙地将魔药原料倒进一个瓮里,随后点火煮沸,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尸体的味道,是错觉吧。   “我和希忒利斯之印的人交过手了。”夏尔说。   布里安戴着遮住半边脸的面罩,仍旧沉默不语,失去说话能力简直是个悲剧,夏尔感到同情。   “我们战斗的非常激烈,他们召唤恶魔奔走,给贵族军队造成的压力很大。”夏尔叹气,“虽然我赢了,但感觉类似事件还会重复。”   “好。”布里安沙哑地开口。   “你什么时候会说话了。”这是夏尔没想到的。   “昨天。”   他稍微解开面罩,夏尔看到他口部被砍出的伤疤淡化许多,新肉增生,神庙酷刑也有褪色的一天。   “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夏尔点头。   “静默的两年让我想了很多。”布里安态度平静,“我曾经粗鲁又凶恶,对所有人发脾气,看不惯任何事情。但这三十个月里,无论我多么愤怒,我都说不出话,开口带来无尽疼痛。”   “现在你看起来严肃而冷静。”   “错了,愤怒在心中积攒,一股火焰在我心灵深处积淀。”   “对什么?神庙吗?”   “对一片虚无。”布里安微握他的手,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夏尔大人,如果命运注定令你颠沛流离,一事无成,你会怎样做?”   “我会尽力而为。”   “你有目标,但我失去了目标。”   “人总有欲望,你最渴望的是什么?财富?权力?女人?”   “越想这些就越迷失。”   “为什么?我越想越来劲。”夏尔轻松地说。   “你还年轻,而我最好的时光在苦痛和一言不发中度过,我已经32岁,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布里安语气深沉,模样更显沧桑。   30多岁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人生还有希望吗?夏尔想了想,生命是如此短暂,普通人能活50年,意即是说,30岁已经过了生命的一半,多数人在这个年龄段已有所小成,农夫有了用于明年播种的口粮,工匠在行会中往上爬,但布里安……   见夏尔沉默,布里安摇头:“我是生活的输家。”   “好好想想,你多才多艺,你通晓巫术学识,圣堂需要你。”   “有个声音告诉我,我的未来止步于此,我将踟蹰萧条,生命缓慢终结,腐烂溃败。夏尔,你活力无限,你受人崇拜,你不理解我,我也不明白……难道我活该如此?”   “你是长期待在这地方,被那些魔药原料熏得脑子不太清醒了,和我一起去乡下逛逛,你会好受些。”夏尔耸耸肩。   “去哪?”   “一个叫拉奎的小村庄,那里有磨坊,野狗还有蝴蝶,你应该在那里体验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解放,到时候关于人生的疑惑也会揭开,你会在旅行中找到生命的意义,待在一个地方太久,人会烂掉的。”   “也许是个机会。”布里安将面罩戴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夏尔习惯了不告而别,径直去马厩取马,他骑在震怒身上,取西侧城门离开城市。   沿途情势紧张,人们在荫棚下三三两两谈话,压低声音,唯恐旁人听到,熟人则道路以目,不愿在大街上交谈。   消息灵通的市民们已经知道了惨剧,但他们知道多少细节?夏尔不确定,但愿加尼尔足够聪明,一口咬死不是他杀死了雷内,那样的话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否则愤怒的封臣与市民们会将加尼尔摧毁。   我不是不信任吉娜,但如果加尼尔失势,由吉娜继位,她的情况会加倍危险,人们会想方设法娶她,获得灰树厅这座丰厚嫁妆,她将被甜言蜜语和诡计环绕,而其中任何一点意外都有可能杀掉她。   相较之下,加尼尔更适合端坐在伯爵宝座上……至少加尼尔是一名成年男性,人们更倾向于追随他,等雷内死亡的消息在人们心中淡化,加尼尔的位置只会越来越稳。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神射手护符的来源,那些游荡艺人,他们把这么邪恶的道具交给加尼尔,必然有他们的图谋,这帮人与雷内大人想必有深深间隙,以至于用这种方法来谋杀他,颠覆阿尔伯塔家族的统治。   那会是谁?希忒利斯之印的成员?堕落崇拜者绝对希望灰树厅陷入混乱,方便他们施行那些邪恶计划。但也可能是欠了雷内钱的人,说不定他们团结一致,特地雇佣人手来谋害伯爵。   根据洛曼法律规定,一旦放贷人死亡,欠债便随之一笔勾销,这法律极度偏袒借贷人,让放贷人不敢随意借贷,从而减少民间贷款。   雷内除了敛财之外没有其他树敌,到底谁会用这么残忍恶毒的手段对付他……夏尔不太理解。   “希忒利斯之印里有一个巫师,”夏尔问在旁边步行跟随的布里安,“他能不断复生,我杀了他一次又一次,射掉他的脑袋,砍断他的脊椎骨,都没有,他仍然不断爬起来。”   “那是克鲁兹·燧火。”布里安认识他,“高阶祭司。”   “意思是他从希忒利斯那里获得了许多恩宠?”夏尔猜测。   “他很强,手段多样,性情恶毒,作风保守。”布里安简短地梗概,“他掌握的巫文字很多,结合他所获得的邪恶力量,不断铸造他的不死身,时至今日,恐怕已经完成了……坦白地说,我们很难和这样的人对付。”   “原理是什么?”   “他将自己的真身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迄今为止你看到的应该都是虚假傀儡,一个又一个,以邪术维持存在,即便被打倒了也能重生。他用反衰老之术维持本体长寿,又用不死身在外活动,许多隐秘行动都由他亲自完成……”   “像他这样的高阶术士,在希忒利斯之印里还有几位?”夏尔问。   “足数有六位。”布里安说了一个让夏尔感到紧张的数字。   克鲁兹已经给我带来很大影响了,他的魔杖顶端闪烁着令人瞬间衰老的能量,又能轻易地驾驭恶魔,而且无论怎么打都杀不死,像这么强的,在他们之中居然有六位。   “你对他们熟悉吗?你之前在那组织里做什么?”   “我为他们捕捉活人,我搜索乡间的牺牲品。除了‘不死者’克鲁兹之外,我还听说过‘棘皮’塞巴斯蒂安,他在身体表面长满恶魔质,因而刀枪不入。‘狂怒’沃米尔也极可怕,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掉忤逆者,用巫术抽干目标的生命……我为这样的人服务。”布里安毫不掩饰自己过去所犯下的罪孽。   夏尔留意一旁伊莱贾的目光,伊莱贾沿途一言不发,只是专心致志地行走,但显然注意力全在他们的对话上,不自觉地将眼神挪到这。   “投靠恶魔的渣滓们却有相当可观的战斗力,真希望我们的敌人和希忒利斯之印无关。”夏尔喃喃道。   那样的话,绝对是一场恶战。   想到一场又一场冲突,夏尔几乎能清晰感到汗毛竖立,杀戮念头若隐若现,把他们全都干掉,杀出一条血路。   “你在影响我。”夏尔自觉地质问格拉迪乌,却发现刀锋恶魔隐匿沉睡,毫无活跃预兆。   是我自己的想法…… 第176章 演出前夕   拉奎村并不富裕。   去乡下的路看起来很落魄,土路几乎被疯长的野草覆盖,森林茂密得叫人窒息,阳光稀疏零碎,有风的时候还好,大部分时候空气凝固燥热,汗流浃背。   村子规模不算小,应该有上千号人,木屋交错分布,没什么规划,村民们在房前院后树起篱笆,针锋相对地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种满豌豆和豇豆,路很窄,根本没法骑马,夏尔将震怒留在村子外面。   布里安和伊莱贾话都很少,夏尔想说话,转头看到他们,只能得到他们困惑的目光,几乎找不到话头。   “约弗是什么样的地方?”夏尔记得伊莱贾来自一个叫约弗的村子。   伊莱贾将眼睛往斜上方瞪,这是思考的表现:“和平。”   “你离家投奔圣堂,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伊莱贾犹豫了片刻,然后说:“我不能把他们的幸福看得比我的幸福更重要。”   “嗯?”夏尔有些讶异。   “如果我留在村子里当银匠,我会富裕平安,但只是富裕平安。”   “我知道了。”夏尔点头,那样的生活能超越千百万人,但无法超越自己。   “都是因为你,”格拉迪乌愤恨地说,“你许诺传授其他人魔咒,因而让许多人开始做梦。”   “我似乎和其他人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夏尔在心中表示困惑,“我觉得把自己所掌握的力量分享给其他人,让大家也拥有力量,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那是因为你遇到的都是好人,心智不全的年轻人,他们还相信正义和规矩。但五年、十年、五十年,眼光长远,一旦你倒下,他们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被格拉迪乌点破这一层,夏尔不知该怎么说,他改变了人们的命运,但不知是好是坏,新兵鱼龙混杂,需要一个合格的领袖,以免他们走上歧路。   他只能拍拍伊莱贾:“好好努力。”   “嗯。”伊莱贾点头。   村口有个贫穷骑士,坐在大树桩上,长剑杵地,满面长须,神情严肃,戴顶小帽,衣甲有些肮脏,但部件齐全,欠缺维护而已。   一见夏尔他们走进,贫穷骑士立刻抡着剑站起来,态度古板:“呔,远乡来客,莫要轻举妄动。”   “我们是过客,来此歇歇脚。”夏尔说。   “世道凶险,百子团活跃,杀人放火,多行间谍之事,潜入村庄左右,探听情报。陌生人,一律不得进!”骑士非常认真。   “好吧,我摊牌了。”夏尔举起双手,“我是灰树厅的夏尔·格拉尼,奉加尼尔大人的命令,前来探查有关一起案件的情报。”   “哼,空口无凭。”骑士将剑往前一横,姿势端正,显然是学过剑术的。   “我要怎样才能证明?”   “若是灰树厅的夏尔·格拉尼,应当英姿勃发,刀刃所过之处无不二分。”   “确实如此,让我来证明我的身份吧。”夏尔亮出灰刀。   “哇呀呀呀!”骑士将剑举过头顶,一边嚎叫着一边冲了过来。   全然是个莽夫,夏尔将刀刺出,利刃扎中那柄长剑,立刻崩飞它一个角。   骑士将有缺口的剑往后一撩,毫无停止战斗的打算,又将剑用力横扫,试图将夏尔拦腰砍断。   来的太凶,夏尔后撤半步,腿疾尚在,没来得及退开,只好用刀挡住,武器碰撞之下,夏尔站位不利,难以全力发挥。   骑士又连续挥出好几剑,每一剑都直指夏尔要害,迫使他接连招架。好在刀术底子尚存,不至于一时落败,他们拼了起码有十二三下,随后各自分开。   夏尔两臂发酸:“还打吗?”   “哇啊啊!”骑士吼叫的时候,胡子都跟着乱飞起来,仍旧是一股脑地朝夏尔猛砍。   他的力气好强!到现在全无疲态,是不要命的类型,我得找机会恢复一下气力。   在较量过的人类当中,对方算得上耐力最好的一个,刀剑格斗比大众想象的要累多了,数公斤重的武器,水平抡动几个来回都会感到疲惫。若是高强度挥舞碰撞,精力很快就会耗尽。   该怎么赢?怎么才能赢过这莽汉。   夏尔思考片刻,随后主动出击,用一点余力朝对方刺去。   “嗷!”骑士发出动物般的叫嚷,挥舞带缺口的长剑来格挡,武器相交的瞬间,夏尔迅速转动自己的刀,将它移到骑士长剑下方,使二者交错而过。   如此一来,骑士完全挡了个空,夏尔趁势向前进步,刀剑抵住对方的破烂盔甲。   “你输了。”夏尔宣布。   “善哉!夏尔·格拉尼阁下!有失远迎。”骑士向夏尔行礼。   “你怎么现在又知道我是夏尔了,假如我是一个刀术出色的过路人呢?”夏尔觉得好笑。   “呃。”从骑士的脸色判断,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无妨,还未知道阁下名字?”夏尔问。   “吾乃拉奎的比斯特是也。”骑士自报家门。   “请带路吧,我们确实是加尼尔派来调查案件的,和目前驻留在你们村庄中的一支游荡花车有关,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夏尔严肃地说。   “吾将立刻逮捕他们!”比斯特火急火燎,马上就要行动。   “慢慢来,不要打草惊蛇。”按照这位骑士的暴躁脾性,一定会弄得声响浩大,只会把那些嫌疑犯都吓跑而已。   “是。”比斯特引夏尔他们走进村庄。   地上是烂泥,一个村姑在马厩边的大水桶里洗澡,坦荡地露出自己的身体,也许是夏尔的错觉,感觉她神情有些呆滞。伊莱贾望了一眼,立刻偏过头。   “你很少看女人的身体?”夏尔问。   “……”伊莱贾一点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好吧,那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其乃威尔维家的罗克娜,精神失常者,入邪者。”   “噢。”夏尔心头掠过一丝阴影,“你该看住她。嗯……这个村庄不富裕?”   洛曼人很忌惮精神病,一般的村子会派专人对疯子严加看守,避免他们到处乱跑。像她这样的更是处于危险之中,未婚男人和孤寡老人会用她来发泄欲望,只要她肚子不大,就将她拖入野地。   “维利乌斯·天穹撕裂者栖息在附近,令村庄寝食难安!”比斯特严肃地说。   “龙?”夏尔相当意外,“是龙吗?”   “是,一条强大的飞龙,时常袭掠乡里,以居民和羊群为食。”   龙是极度可怕的生物,虽然大部分龙都已经迁移到遥远南方,但确实有一小部分龙能在洛曼生活,为了抵御严寒气候,它们演化出了冬眠的习惯,这个习性害死了许多龙,夏尔知道许多屠龙勇士,专门拣选凛冬之际进入龙窟,杀死毫无防备的沉睡巨龙。   “因为没有资金去消灭它,而它的存在又让村庄一直陷入贫困。”夏尔猜测。   “精准无误。”比斯特握紧剑,“只要有钱翻新盔甲和武器,吾愿意去和它决斗。”   “最好还是不要。”夏尔摇头,太危险了。   他们靠近那支游荡花车。   比斯特告诉夏尔:“他们是一只叫西威特鱼眼的队伍,他们今晚会在这里举办盛大的演出。”   “有多盛大?”夏尔好奇。   “看他们的队伍吧。”比斯特指了指停放在村庄中间的花车队伍,夏尔遥遥看到三四辆大车,听到车里面传出愉快的乐曲声,他们大概正在车上排练演出吧,真是些快乐的演奏家。   “你看到了什么?格拉迪乌。”夏尔在心里问。   “你指望什么呢,没有恶魔,没有可怕怪物,只有安安静静、一言不发而且也不能说话的演艺人员,等待给村民带来印象深刻的表演。”格拉迪乌愉快地说。   夏尔仔细凝望那边的情形,遥遥看到一个特别肥胖的小丑,戴着形状幽默的弧顶帽,一边蹦蹦跳跳一边露出愉快笑容,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叫人忍不住也跟着微笑。   “我们要来看演出,但你召集人手,准备包围会场。”夏尔低语。   “是。”比斯特点头。   为了避免被游荡花车的人员注意到,他们在郊外一棵茂密的大树下休息。   夏尔教伊莱贾如何生火:“用打火石点燃树叶和松针,它们是简单的火苗,然后再拿树枝引火,用它来点燃大木块。大木块是主要燃料,可以焚烧几个小时。注意保证空气流通,不要封死了,如果火焰周围被堵住,它就会自行熄灭。”   伊莱贾试着按夏尔教的方法生火,一下就成功:“唔哦!”他有些惊奇。   “对吧。”夏尔微笑。   他看村庄内部,好像是游荡花车里的表演人员们正在活动,隆重愉快的音乐声一波高过一波,似乎他们很快就要举行演出。   “我们吃过东西就出发。”夏尔说,“去看他们‘表演’,揪出递给加尼尔邪恶宝物的恶棍。” 第177章 演出   在夏尔看来,布里安是个怪人。   他大声呼叫,模仿动物嘶吼,叫嚷远远在旷野中延伸开来,盖过蝉鸣鸟叫,夏尔都有些担心这动静吓到拉奎村的居民。不多时,一只黑毛皮的獾被这声音吸引过来,对他龇牙咧嘴。   随后布里安弯下腰,扑过去,一把将獾抓在手里,解下腰间短刀,将獾开膛破肚。怪了,我还以为他要和小动物签订契约。   布里安发出非人的响声,取出獾的五脏六腑,用手在土地上挖掘,刨出一个浅坑,将那些动物内脏塞进去,回填泥土,压实,随后用大沼泽的语言祈祷不止,像是寻求土地灵气的庇护。   这倒是符合夏尔对巫师的一贯想象了,原始且狂野,俨然如元祖巫师那样,寻求和整片世界融为一体,聆听自然的声音。   虽然伊莱贾的父亲是杀猪匠,但伊莱贾没学到什么剥皮技术,还得夏尔慢慢教他,他给伊莱贾演示如何精妙地用刀剥去动物毛皮,一点一点将它从肌肉上撕下,同时又不破坏毛皮本身的完整性,他只做到一半,剩下的教给伊莱贾自己处理。   “真厉害。”伊莱贾将完整的獾皮撕下来,有些高兴。   “你学到技巧了。” 夏尔赞许地点头。   伊莱贾爱不释手地抚摸獾皮,它质地柔软,一面粘稠染血,一面则毛茸茸的,有些扎手。   “我可以留着吗?”   “你喜欢?不,不可以,这是生的皮,会和动物尸体一样腐烂,一会就会变臭变烂。”夏尔解释。   “噢。”伊莱贾显然相当失望。   “制皮匠会刮掉它上面的脂肪,用硝皮用的药水浸泡它,留下坚硬的皮子,把它在水里煮,沸腾中它会变硬,然后交由工匠打造盔甲,煮沸的皮甲就是这样来的。”夏尔说。   伊莱贾将它递给布里安:“这是它的皮。”   布里安没有接,伊莱贾坚持,于是布里安拿过这张皮,把它抛进火堆里,眼看着它烧焦消解,看得伊莱贾有些错愕。   “我们吃了它的肉,我们不能再利用它的皮和骨头。”布里安神秘地说。   “那如果要用动物皮和骨头的时候,该怎么做?”夏尔问。   “我们要祈求它们灵魂的原谅,以免它们将来诅咒我们。”布里安态度严肃。   夏尔将獾切成几部分,他们各自用树枝将獾肉串了,架在火上烤,慢慢将它在火上翻转,烧烤可能是最有趣的烹饪方式,看生肉在自己手中慢慢烧熟,让火候恰当,使其逐渐变得多汁可口,再没什么比这更有成就感了。   “你似乎很了解法术道具是怎么运作的。”夏尔将神射手护符放在火堆边上,“你知道怎么处置这个吗?”   布里安就着火光端详护符:“有些熟悉的技巧。”   “那是什么意思?”   “是希忒利斯之印的人打造了这样的东西,我熟悉。”   “游荡花车的成员将它交给加尼尔,所以黑巫师市集确实在阴谋中起作用。”他们暗箭伤人,着实难防。   布里安两手抓住神射手护符的两端,将它用力掰开,露出护符的核心,那是一块菱形晶体,上面镌刻满渺小符文,字体狭小纤细,有类虫子扭动,不太好看。   夏尔仔细观察,发现上面镌刻的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文字:“巫文字?”   “相仿的东西。”布里安声音沙哑,“法术道具里承载着巫术,我们将巫术转化为具象化的符号,只有技艺高深的巫师知道该怎么做。”   “你也能做到吧。”   “我可以。”布里安点头,“有迹可循,巫术是可以被解释的法术,我们用特定的字符来运作它,只要在合适的载体上记录下足够清晰、逻辑正当的字符,它就会按照制作者想要的方式运作,制作法术道具是一项浩瀚的技艺,必须同时了解法术本身,又要了解如何将它记录下来。”   “按照一定的字符来运作……符合制作者的期望……所以它会瞄准雷内伯爵。”   “是,它会锁定你眼中的一切目标,但有一行标注,当雷内·德·阿尔伯塔在场的时候,优先瞄准他。”   “所以是怎么做到的?它怎么能辨别出雷内和其他人?”   “制作者非常了解雷内,能够记录下他独一无二的特征。它实际记录的不是雷内·德·阿尔伯塔,而是一个55岁,红发,嗓门大,半秃,身高1.77米的男性洛曼人贵族,环境中只有一人符合这种描述。”布里安解释。   有人对雷内极其熟悉,或者至少想办法得到了雷内的详细资料。夏尔感到不安。   布里安将护符重新组装好,交回给夏尔,他将护符收进背包里,这东西还是处处透着邪门。   进食和充分休息之后,他们循着音乐声走进村庄,人们正浩浩荡荡地涌向中间的空地,村庄广场具有多种多样的功能,重要的庆典和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夏尔他们抵达现场,发现这支名叫西威特鱼眼的游荡花车正准备开场,农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浩浩荡荡地聚集在广场前,或站或坐,对着那几辆漂亮的大篷车吹哨叫好,等待艺人们开始演出。   夏尔还记得那些造访他家乡的游荡花车,人们组成一支戏剧班子,又唱又跳,又笑又闹。夏尔记得村里有个见多识广的人,他和夏尔讲过一个重要的原则:喜剧如果没有悲剧,那么连喜剧也算不上。当时就觉得拗口,现在也不得其解。   他听花车里传来接连响亮的音乐声,乐曲声越来越愉快,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将现场的氛围提到一个极快活的气氛。   “噢噢!”   “要演出了!”   “太棒了!”   夏尔看到人群外面的比斯特,他来来回回走动,警戒一切可能出现的袭击和刺客,他身边既没有侍从也没有追随者,俨然独身一人,那些村民从比斯特身边经过时,眼神困惑,好像尚不理解骑士的戒备做派。   “吾正在提防。”比斯特向夏尔致意,“袭击者来品尝吾之利剑!”   “很抱歉打坏了你的武器。”夏尔看到骑士剑上的缺口。   “吾之武艺能够弥补武器利度之不足。”   “我很相信这一点。”夏尔点头。   乐曲声愈发高昂,乐曲声轻快激动,乐曲声令夏尔的心跳都要加速了,这么高亢的声响,他们在准备什么盛大演出呢。   “他们一直都这样吗?给人们吊胃口?”夏尔感到古怪,一想到他们之中可能潜藏着希忒利斯之印的成员,现场的氛围就更有些令人紧张了。   随着一阵畅快笑声,夏尔看到下午见过的那个小丑摇摇晃晃地从花车后面爬下来,他浑身贴着彩色纸条,滑稽又可笑,世界上再没有这么有趣的家伙了,看着就给人一种胡闹天真的氛围。   他对大家发出笑声,这笑声也如那些管弦乐器一样,越发紧凑,越发急促,到后来又逐渐变得干瘪,这猖狂又漫长的笑声简直不像人能发出来的一样。   人们听腻了这沙哑笑声:“停下罢!”   “开始演出!”   “让狗熊出来跳舞!”   “叫姑娘们来!”   “不穿衣服的那种!”拉奎村的居民十分挑剔。   但小丑还是在笑。   “他是不是……”伊莱贾困惑。   小丑忽然爆炸开来,鲜血与肉块满天飞溅,泼洒到近处人们头上脸上,引发人们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呜哇啊啊——”   夏尔看得头皮发麻,立刻穿过人群,冲入台上,四下看不到任何其他活人,只听到花车内的弦乐还在不停拨弹,他掀开帘子,迅速爬入其中一辆车,是谁还在拨弹助兴?   他在昏暗中看到一个男人,脸色苍白,一边露出僵硬微笑,一边不住拉弦奏乐,韵律越拉越快,手臂筋腱摇曳欲断,自腹部以下,尽是森然白骨。 第178章 靠近山峰   尸体,尸体还是尸体,夏尔检查各处,四辆彩色马车,里面横七竖八躺了合计六具死尸。   “嘶……”伊莱贾朝里扫了一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夏尔胆子大,不受影响,但其他人看了这种情境,恐怕要噩梦连连了。   “快遣散大家,可能有危险。”夏尔回头朝比斯特喊。   “有敌人!”比斯特挥舞着剑,左右乱挥,摆出架势。   “暂时没有。”夏尔看着地上的尸渣,血液乌黑发臭,显然小丑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快让大家离开。”该死,还有好多小孩子在看,这对他们的心灵是多大的冲击。   人们非常恐慌,交换紧张不安的目光,大声叫嚷:“怎么了!”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哇呀呀!”   无需提醒,他们就自行逃窜开来,争先恐后躲进家里,再也不肯出来,作鸟兽散。   “检查一下。”夏尔让布里安过来。   “是强力的尸体操纵术,我也曾有些了解,但我只尝试过操纵动物,想要让术式作用于人类尸体……”布里安仔细观察其中情景,从腰带上取下一根短棍,一边念咒一边挥舞,棍上亮起微微光亮,色泽灰暗。   下一秒,布里安转动棍子,无形链接似乎也随之切断,车内不断拨弹五弦琴的尸体登时倒下,姿态僵硬。   夏尔稍微呼吸,嗅到尸臭气味浓郁,只能捏着鼻子往外退。布里安对此似乎习以为常,逐一解除那些邪恶术式,琴手倒下,鼓手倒下,号手也倒下,竖笛手也倒下。   说实在的,真的很渗人,从下午开始到现在,他们所听到的音乐声,全是尸体在弹奏。   “……都是尸体在演出。”夏尔感到无比诡异,不由得转向比斯特,“他们来的时候就这样吗?”   比斯特检查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非也,初来时,只见几辆车马,好大阵仗,人声马嘶不断,鲜活亲切,怎会横尸于此?以你所见,到底是何缘故?”   是希忒利斯之印的人杀了他们,他隐藏在游荡花车的表演者当中,忽然暴起杀人,但目的何在?想吓唬人吗?这种拙劣的伎俩,也许会让我们感到紧张,但不至于让我们撤退。   “他们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动物咬死了,没有剧烈挣扎,死亡时间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在我们抵达村庄之前。”布里安声音沙哑,检查那些尸体的状况。他对尸体如此熟悉。   “难道他们察觉到我们靠近,所以才临时起意把这些演出人员杀了……”夏尔猜测。   布里安趴在马车上嗅闻,甚至用舌头去舔上了漆的木板,如动物那样分辨出微弱气息,然后朝一个方向指去:“他们朝那里去了。”   夏尔循着布里安手指的方向,夜幕下,只见一片山峦静静躺在那里。它给人的感觉尤其幽邃,分布有大片杉木。   在这种情境下,夏尔忽然感到一阵警惕,有一个、或者一群滥用巫术,制造尸体傀儡的家伙,他们往那里去了。   如果去追击他们,能赢吗?我现在不是全盛状态,倘若冲突中发生意外,结局可能并不好看。如果有机会喘息的话,我会更有把握。但和从前一样,敌人永远不会等我准备好了再动手,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寻找机会,所以没时间休息。   现在露出退缩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于是夏尔做出自信的姿态:“我们去追他们。”   伊莱贾之前看到尸体,惴惴不安,现在看到夏尔的神情,自己也变得振作起来,握紧夏尔交给他的暗精灵之剑,准备大干一场。   以前会不会也是这样?   夏尔不由得恍神。也许艾蒂安师傅也有紧张不安的时候,但为了不在我面前露怯,为了当一个好榜样,艾蒂安决定咬紧牙关,直面恐惧。   “被巫术操作后的尸体是否有隐患,要不要毁掉?”夏尔询问布里安。   “没有,”布里安摇头,“巫术是一套用巫文字来操纵世界的规则……简单的巫文字互相串联,形成统一术式,而它有很明确的逻辑,如果是一段用来操纵尸体的法术,那就只会让尸体不断弹琴而已,不会有什么别的后果。只要将它毁掉,尸体会继续沉睡。”   “我们要去干掉这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了,那些黑巫师,跟我来吧。”夏尔凝视布里安的眼睛。   作为来自沼泽的巫师,布里安身上有和洛曼人截然不同的气质,巫师似乎因为通晓世界原理而显得诡异神秘、胸有成竹,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和你去猎杀黑巫师……好啊。”布里安将他的短魔杖握紧,“这作为一个人生目标,合格吗?我该献出一生给这项事业?”   “你应该自己知道自己的志趣。”   “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布里安发出阴沉的笑声,“我们的生活是迷宫。”   “那么这就不是一个邀请,而是一个命令,如果你不知道做什么,就跟着我。”   要是我不知道做什么,我又该跟随谁?不,不需要跟随,我是自己的导师,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我乐于服从。”布里安向夏尔低头。   比斯特打量他们:“你们去哪?”骑士似乎很担心我们。   “那座山峰。”夏尔指明目的地,“他们往那里去了,那些杀人犯。”他们不仅与雷内的死密切相关,还残杀了戏团里的人,把他们做成尸体傀儡,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万万不可,山峰乃恶龙自留地,情况复杂难测!吾实不愿诸位以身犯险!”比斯特不安地说。   “我们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跑了。”现在想来,也许他们害死这些普通人,目的就是迟滞我们的行动。   他们又为什么前往飞龙领地?   “既已决定!就让吾来引路。”比斯特不再犹豫。   夏尔看见一矮个男人,穿得比其他农夫稍微好点,带着亲和力,三步两步跑过来,想必是比斯特的侍从,比斯特一见他,立刻吩咐他把驴子牵过来,翻身骑上。   驴子看起来又呆又笨,当它看到震怒的时候,四蹄发软,竟不肯迈步。   “啊耶,此畜生竟已心惊胆裂。”比斯特不满。   比斯特人到中年,面有颓色,装备劣质,给夏尔的感觉却比其他贵族好,这是就是骑士作风吗?   “别紧张,骑士先生,我来打头阵。”夏尔策马前驱,其他人紧随其后。   “冲吧!”比斯特在后面大叫,“我们乃邪恶克星!”他的侍从跌跌撞撞地赶上,手里抱着许多火把。   人怎么生活才能变得和这位骑士一样英勇且单纯?夏尔有些羡慕,如果我也像他那样,心无旁骛,遇到任何事情都坚定不移,满腔热血,似乎也不错?只是世道艰险,忍不住左思右想,进退失踞。   “你该去和某个原始世界的人一起参拜草履虫。”格拉迪乌说。   他们走入夜间丛林,比斯特的侍从高举火炬,勉强照亮周围道路,人们警戒地张望各处,搜索蛛丝马迹,对于可能存在的袭击保持警惕。   夜风清冷,灰月朦胧,他们听到熊叫。   哪来的野兽。夏尔暗想。   不多时答案就自己现身,他们看到一头熊站在道路前方,那只熊浑身毛发深灰,体态巨大雄壮,对他们龇牙咧嘴,发出咆哮不断。   “离开!可恶的灰熊!”比斯特拿出一支长矛,向它指去。   “阴森树林有熊怪,咦哟咦哟~”尖锐歌声在熊背后响起,“打滚作揖都在行,咦哟咦哟~”   熊在歌声中站立起来,吼叫着向他们扑去,它真的非常强壮,脖子上有被项圈磨出的痕迹,是游荡花车驯养的演出熊吗?怕是能直接送去战场了。   夏尔念诵咒语,释放出锋锐咒,刀光划向巨熊,命中它的皮毛,似乎砍中它骨头,鲜血飞溅,但未能深入。   受到痛击,熊凶性激发,暴躁地向他们扑来,布里安挥动短棍,对熊施以沼泽咒语,它双腿像是被无形藤蔓缠住,速度顿时下降,扑倒在地。   “吾乃拉奎的比斯特是也!吃我一矛!”比斯特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长矛前伸,夹枪冲锋,那头驴子也被骑士激发勇气,没有怯场。   “骑士英勇向前冲,咦哟咦哟~徒劳仓皇寻命终,咦哟咦哟~”歌声的主人在黑暗中行动,夏尔看不清楚。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过——   只听得骑士啊耶一声喊叫,他的身体从驴身上被击落,正落在巨熊前方,它吼叫一声,挥爪朝比斯特拍去。 第179章 林间阻碍   那爪子拍得瓷实,夏尔心头突突一跳,只见比斯特抬手想挡,立时遭到重击,惨叫一声,再也没了声息。   “大人!大人!”他的侍从急切喊叫,声音凄厉。   该死的,夏尔赶紧向前冲锋接战,熊抬起头,人立起来,吼叫着朝震怒猛扑。大黑马和灰熊碰撞,它挥出前蹄,踏中大熊胸口。   熊嚎叫一声,非但没有倒下,反而还用全身力气往前压上,逼得震怒连连后退。   夏尔身体随重力往后仰,险些摔倒,他抓住缰绳,右手持刀往前猛挥,割伤灰熊,它吼叫一声,又往前挥爪,震怒不住后撤,让灰熊挠空。   在极端的近身战中,夏尔神经紧绷,再顾不得其他。   熊动作极快,往前猛拱,一边突进一边张开大口来撕咬,夏尔纵马拉开距离,引得灰熊来追。   那家伙在哪?夏尔一边疾驰,一边张望寻找那唱歌之人,但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他到底躲到哪去了?他回头,看到灰熊对自己穷追不舍,刺耳吼叫声在夜间遥遥传开。   夏尔只觉情势危急,血液狂涌,心跳加快。   他迅速回过头,伸出手,释放焦黑戒指的力量,但就在他瞄准的瞬间,他忽然听到侧面一阵风响,旋即一股巨力打中自己,锐物刺入黑魔甲,略微扎透防护,刺得夏尔肋下疼痛。   他低头,只见一把锐利飞刀命中自己,立即把刀拔出来甩掉。刚才比斯特就是被这东西打下马的吗?可恶……   “嗷!”灰熊迅速扑击,一口咬住震怒的屁股,震怒扬起蹄子,不住挣扎,将夏尔也颠得上下晃动,骑乘不稳。   他回过头,用刀连砍,但灰熊极其狡猾,矮着身体,躲开灰刀的攻击范围。   “努因锋芒!”夏尔释放魔咒,银色刀光迅速劈向灰熊,正中它头脸,它惨叫一声,不得不后退。   黑夜中夏尔看不真切,但怀疑它已满脸鲜血。   “负隅顽抗真英勇,咦哟咦哟~”丛林中响起歌声。   “下一个就是你!”夏尔吼叫着威胁,旋即他听到一阵逃跑。   夏尔看那熊露怯想撤,立马拨转马头,迅速跟上,灰刀直直刺入它身体,利刃贯穿它坚韧厚实的毛皮血肉,灰熊负痛惨叫,他紧接着利落将刀拔出,抖去刀上鲜血。   为免它濒死反击,夏尔与它距离拉开,策马打转,灰熊三番四次想要再度袭击他,但负伤多处,动作愈发沉重,最后仍是倒下,身体与土地撞击发出闷响。   好个拦路大熊,夏尔赶紧回去找比斯特。   “噢——噢!”圆脸、宽鼻子的侍从拿着火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着地上的骑士,“噢……比斯特大人……”   “……他还好吗?”夏尔下一秒就看到比斯特的重伤,只见他一条胳膊斜耷拉在地上,胸口鲜血淋漓,伤势深重,染红衣甲,比斯特嘴唇苍白,眼神发直,瞳孔放大。   “你……杀掉了它吗?……”比斯特声音干瘪。   “是的。”夏尔心情沉重。   “好……”比斯特双目闭合。   夏尔望向布里安。“巫术不会生肌换骨。”他干脆地说,表示他无能为力。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夏尔握紧拳头,从马鞍袋里拿出一瓶盛满红色药液的治愈灵药,这是那天黛利希交给他的,他将塞子打开,放到比斯特口边,喂他慢慢喝下。   比斯特喝了一半灵药,随后开始咳血,牙齿被鲜血染透,看起来尤为可怖。   “吾已看到美门殿诸神在向我招手……生命固贱,毋须难过……”比斯特神情疲惫,声音越来越弱,阖眼,头向一旁歪去。   伊莱贾害怕地看着比斯特:“他要死了吗?”   夏尔沉默地注视比斯特,他想为骑士祈祷,但他不崇拜任何神明,只好在心里低语:“希望你安全。”   就夏尔看来,救治伤员的原则是不要瞎凑合。比斯特的侍从想把主人扶起来,也被夏尔拦住。   “如果不会医术的话,乱动反而会害死他。”夏尔警告。   “呃。”侍从很不安,“哎……”   夏尔环顾周围丛林,警惕额外的袭击。   看着比斯特就这样死去,自己无能为力,这感觉真是痛苦……   也许真的如恶魔所说那样,道德是自我煎熬的烈火,可如果没有这种火焰的煅烧,人也就不成为人了。夏尔暗想。   “啊……”比斯特发出长长呻吟。   夏尔回头看他,惊异地发现骑士正在好转。夏尔的手覆盖在伤口上,鲜血悉数凝固变黑,当他移动手的时候,粘稠血液也被扯开,露出底下正在结痂的伤口。   外层盔甲裂开以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势也清晰可辨,显然熊的爪子穿透了比斯特的铠甲,还几乎打断了他的手臂,但他正在活下来,他能活下来。   “噢,感谢天神!感谢天神!”侍从跪下来,朝天空哭泣。   “把他带回去,剩下的路我们要走完。”夏尔严肃地嘱咐。   “大恩大德,吾……”比斯特抓住夏尔的胳膊,还想说点什么,自己就脱力倒下去了。   “魔药不是一劳永逸的康复剂,让他卧床休息,多吃肉和蔬菜,把他的武器藏起来,驴子也拴住。”夏尔看到比斯特的模样,心头忍不住一暖,还好。   连素来严肃的伊莱贾,看到比斯特从千钧一发中活过来,也忍不住露出淡淡笑容。这孩子还是有心的。   “这淳朴的小孩比你这斤斤计较的大人可爱得多。”格拉迪乌说。   “大人更聪明。”夏尔没和它多费唇舌。   “我能感受到术式的涌动。”布里安望着夜空,“强大的巫术正在凝聚。”   他们听到山峦深处传来微微声响,像雷电劈闪,火花爆炸,动静十分显著,无论黑巫师在干什么,规模肯定很大,他们在和那条龙作战吗?山峦里的龙不可能错过这帮人,它一定会现身。   如果他们在攻击龙,他们一定对龙有所图谋……夏尔咬咬牙,迅速骑马朝动静传来的方向驰去。   “你们随后跟上,我必须先到那里。”夏尔回头喊。   他骑到山岗上,这里有大块岩石分布,树木成排耸立,野兽四散奔逃。夏尔在此又感受到一股淡淡威势,遥遥恐吓着他,让他时刻戒备,丝毫不敢放松。   有龙的地方真是太讨厌了,而且……   “惊天动地龙穴开,咦哟咦哟~孤身深入骑马来,咦哟咦哟~”最糟糕的,莫过于有个讨厌鬼用戏腔歌唱,同时在暗中窥伺,迟滞夏尔的速度。   如果他是恶魔就好了,就可以用狩猎咒锁定他,但不行,对方是人类。   想到对方能投出穿透黑魔甲的飞刀,夏尔不能掉以轻心,必须严肃对待才行,要是不干掉它,就没法径直骑马穿过这片狭窄山林。   可恶……阻挠一个接一个。   持火把的时候不便骑马挥刀,夏尔只能在黑暗中分辨目标的位置,声音在一丛丛灌木背后,在一片片树林深处,在山丘上在低地,似乎无处不在。   他听了一阵夜莺啼啭,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对方的仿声鸣唱,故意用来吸引夏尔注意力,不由得让他加倍烦恼:“格拉迪乌,告诉我他在哪。”   “我可不是个传声筒。”格拉迪乌嘀咕。   还好,我养了不止一个恶魔。   “帮我。”夏尔俯下身,在震怒耳边说。   它形如黑夜,双目通红,恶魔化后也能注视灵魂位置。得到命令,震怒立刻迈出蹄子,朝一棵树木奔去。   “啧——”   从那棵大树背后立即转出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夏尔看不清他衣着长相,只见他早已备好后路,一头扎进茂密树丛中,迅速拉开距离,一时半会也难以追上。   但这已足够,夏尔策马循着那些震动和响声,靠近混乱地点。   在那里,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龙。 第180章 龙巢魔影   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动物,他第一眼就感到印象深刻,这是力量与美感交织的大型生物。鸟类怎配与它们一起飞翔呢?只有这么尊贵的动物,才有资格在高空中展翅吧。   眼前的龙正在岩窟外咆哮,它浑身覆盖棕黄色硬鳞,头生成对利角,头颅狭长,牙齿锋利,翅膀上可以清晰看出骨架,其间笼盖有一层皮膜,就像蝙蝠。   它只有一对强而有力的后腿支撑身体,重心往前,同时在双翼边缘伸出几根利爪,夏尔听说双足的龙善于飞翔,而四爪的龙体型要更加庞大,更适合在地面上横冲直撞。   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龙,夏尔感到很奇特,这想必就是人们所说的维利乌斯·天穹撕裂者。   但它显然正在受苦。   眼前十数人在围攻它,他们衣着打扮各异,不像是统一有序的黑巫师,更像一群流氓无赖,本该瞬间被龙摧毁,心中却能不断骚扰,压得龙喘不过气来,不住被动防守,始终无法全力一搏。   关键在于一名体态比其他人更大的怪物,头生双角,长尾随行动而甩动,双臂强壮有力,俨然是一头半恶魔。   这头半恶魔带来的压力很大,飞龙在它眼前竟没什么还手之力,它手握一把如熔浆般燃烧不断的橙红色利刃,拼命朝它头脸挥砍,速度极快。   热刀进出,龙反复想要后退,但半恶魔紧追不舍。   飞龙拼命甩出一爪,却被这只半恶魔单手接住,它身体只是稍微顿挫,随后又继续发起猛攻,刀上烈火逐渐烧焦龙鳞。   这家伙很强……而且战斗经验很丰富。   半恶魔在前吸引飞龙火力,其他暴徒可以从容地用弓弩削弱飞龙,使其无暇还击,每当它想要飞起来时,半恶魔就拼命劈砍它的头部,打得它畏缩不断。   传奇般的龙被这帮人压制至此,夏尔不能接受,他端起恶魔弩,准备加以支援。   “英勇猎人真不孬,咦哟咦哟~孤身犯险凑热闹,咦哟咦哟~”难听的歌声不断响起,夏尔看到一个快活的小丑在龙窟前不断跳舞,一边朝夏尔夸张地作揖。这家伙果然到这来了。   被小丑指出位置后,几个暴徒转过头来,拉弓朝夏尔射箭,迫使他勒马倒退,要是头脸中箭,情势会极度危险。   而就在这时,半恶魔咆哮一声,抓住破绽,一刀砍进飞龙眼中。   它惨叫,动静震天撼地,夏尔从未听过如此洪亮的鸣叫,显然那一刀极其致命。   烈火在它眼眶中爆燃,另一个暴徒趁机将长矛捅进飞龙对侧眼睛,两边同时用力,将利器贯入飞龙两边眼珠,几乎搅烂它的脑子,鲜血飞溅,被那热刀一烫,登时蒸发作响。   飞龙发出哀鸣,身体虚弱向下倒去。   这帮人狩猎飞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只半恶魔的战斗力超乎想象……恐怕比一般的中阶恶魔都强。   龙死去以后,一名穿黑色法袍的巫师立刻走上前,将手伸向飞龙,不断念诵咒语,声音干瘪如树皮交错摩擦。   夏尔试图前去阻拦,下一秒半恶魔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它的脸是金属般坚固,闪烁着银质光泽,刻出一张惨笑不止的怪脸,姿态诡异可怖,活似噩梦成真。   夏尔拔刀欲斩,半恶魔立刻用力朝他撞,用尖角把他撞下马,夏尔身体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坠地,力量透过盔甲,在夏尔心肺之间震荡,痛的要命。   这家伙的力量……可恶……感觉像被攻城器砸中一样。得找它的破绽,不然我会被杀掉。   它扬起手中熔岩短刀,火光映出它残缺不全的衣物和无感情单双眼,浑身恶魔质鳞片漆黑强韧,肌肉轮廓分明,比运动员雕塑还夸张。   凡人绝不可能拥有这么膨胀的肌肉,这就是恶魔化带来的力量吗……   “如果是你吃了恶魔种子,你将变得比它还凶暴强大十倍,为什么不放胆一试?”格拉迪乌嘲笑不休。   半恶魔挥刀,从短刀上涌出一股烈火,呼啸朝夏尔卷来。   为什么?因为我可以凭人身和它一战!夏尔挥刀砍散火焰,热浪从他身体两边分开。震怒迅速撩起蹄子,踹中半恶魔后背,它吼叫,无法同时顾及两边,夏尔趁机暴起,一刀扎入它胸膛。   利刃划开恶魔质鳞片,轻松滑入它肌肉之中,割开内脏。   外表是恶魔,里面应该还是人类吧。果不其然,半恶魔面色剧变,那银质假面呈现出暴怒情绪,伸爪朝夏尔划来。   夏尔绝不会站着挨打,立刻往后翻滚,同时将刀往外拔,带出大片鲜血。   待他重新站起,只见半恶魔负伤甚重,狰狞狂怒:“你是谁!”   “你们的克星,恶魔猎人。”   一番动作消耗力气甚多,夏尔深呼吸,迅速回复体力,半恶魔表皮上的创口也在愈合,血也很快止住,这些生物显然有超乎常人的耐力。   半恶魔再度瞬间移动,消失在夏尔眼前,他已深知此类伎俩,迅速转身挥刀,战斗经验给他反应,正中半恶魔扬起的爪子,将它径直斩落。   别把我当成初出茅庐的新手啊,夏尔转身望着半恶魔,那面具上已全无开始时的恶劣笑容,留下的只有惊惧神情。而旁边地上,被斩落的爪子在兀自滚动不休。   砍了你的手,看你这家伙还怎么——   地面剧烈震动,夏尔猝不及防,想要站稳,只感到小腿处扎心的痛,立时滑倒在地,手肘与地面擦过。他伏在地上,将刀往外举,以免半恶魔趁势袭击。   不多时他就知道震动的来源。   夏尔回过头,看见术式已经完成,飞龙双眼被严重创伤,如今血窟窿中亮起幽绿色恶魔火焰,龙鳞颜色变得漆黑,通体颜色迅速黯淡,俨然与恶魔质相仿。   它不断用巨爪拍打地面,引发地动山摇。   一条恶魔龙,这怎么对付?夏尔勉力从地上站起。   “快跑,快跑。”格拉迪乌催促,“我可不想灰飞烟灭,这个世界仍然恨我。”   “吼——吼——”恶魔龙发出间歇性的喊声, 随后敏锐地转向夏尔这边。   别。   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团绿色火焰迅速朝夏尔喷来,他不能寄希望于护盾项链,这是龙火而非法术,他赶紧踉跄逃开,半恶魔衔尾而至,这次是从上方攻击。   铛!   千钧一发之际,夏尔高举灰刀,利刃与对方手中的熔火短刀碰撞,那刀就像真正的岩石一样被砍碎,四分五裂,带着火星的石块朝四面八方飞溅,差点洒到夏尔身上。   与此同时,龙火也在他身边炸开,气浪将夏尔掀飞。   呼——呼——夏尔大口喘息,周遭温度剧增,这滋味可不妙,被团团围攻,若是自己出现丝毫破绽,瞬间就会被摧毁。   半恶魔似乎很难继续瞬移,它快步朝夏尔飞掠过来,挥爪进攻。   镇静,镇静。夏尔心中默念,摆稳姿态,架好利刃。   咻——   从他身后传来机扣作响,箭矢划过空气,射中半恶魔腰肋,先前愈合的伤口顿时随之裂开,它身上流出一些黑血,冲锋势头停滞。   夏尔往后撤,伊莱贾朝前站,往木弩里填充箭矢。   半恶魔发出狂啸,旋即也往后拉开距离。   夏尔听到风声巨响,恶魔龙拍打翅膀,振翼而起,长尾在空中摇摆,地上的人已爬到它身上,抓住它背部骨刺,发出张扬狂啸,尤其那小丑,还在唱着歌谣,声音久久荡开。   “问夜长何不居家,咦哟咦哟~蚍蜉撼树多心酸,咦哟咦哟~”   半恶魔抓住飞龙垂下的尾巴,迅速往上攀爬,也抓住它的棘刺,飞龙暴躁地吼叫,身体略微摆动,调整平衡,随后振翼朝南方飞去。   恶魔、龙和黑巫师,简直是无懈可击的敌手。   那是拉奎村的方向,如果让他们袭击村庄,大量灵魂都会被收割吞噬,到时候恶魔龙就要成长得乱七八糟了,就像那些在林边堡附近吃灵魂的小恶魔一样,能在半个月内成长到中阶恶魔。可现在的我……   夏尔迈出半步,感到右腿一阵阵刺痛,他咬紧牙关,抬起头,看到布里安和伊莱贾,还有……嗯?   “我让你回去休息!”夏尔望向比斯特,有些吃惊,“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   比斯特身上带伤,两眼却炯炯有神,身边的侍从也挺起胸膛,做出无畏姿态。   “不许阁下小觑骑士的决心!”比斯特大声喊叫,“除恶务尽!吾决意力战而亡!” 第181章 直面噩梦   带着伤病,去应付人数和力量都比我们强得多的敌手,这样的事情,感觉压力真大。夏尔在黑夜中赶路,侧头看着其他人。他们还意识不到自己在对付什么吧。   比斯特和他的侍从单纯且勇敢,布里安不久之前还在迷茫人生的方向,伊莱贾未成年。   正确的做法是撤退啊,是等待支援,我们已经收集到足够多的情报了,希忒利斯之印的人转化了一条暴躁的飞龙,把它变成恶魔,我们该调集军队来消灭他们,而不是……   来都来了。   夏尔自己也喝下一瓶生命魔药,黛利希说过魔药的成分,紫毛茛粉末,月圆之夜采摘的青苹果,一种用沼泽语言命名的蓝色野花,还有一些别的花花草草,听起来不错,但喝起来像发汗的床单。   他能感到生命力在鲜活涌动,怀疑魔药激发了自己的体质,促进某些生理物质的分泌,从而大大加快复原速率。   力量热腾腾地在他心头积蓄,像个喷泉,从里面泵出勇气来。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把这道难关也闯过去吧。夏尔暗想。   “你把他人的夸赞当真了,不该这样……真不该。”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看我赢不赢就完事了,恶魔。”   等他们抵达时,拉奎村在烈焰中煎熬。   恶魔飞龙在天空中纵翼翱翔,它体态庞大,胜过房屋,高居空中,喷下一口又一口绿色吐息,大火在村中爆燃起来,居民死伤惨重,他们的灵魂依稀缥缈往上浮去,被它吸入腹中。   黑暗,致命,焰光汹涌,横尸遍野,不忍直视。又有房屋噼啪焚烧声,惨叫声,哀鸣声,诱发人心惶惶。然后是振翼声,大笑声,他们是毫无底线的疯子。   夏尔深呼吸,发自内心感到愤怒。   只见那龙先是响亮地吞进空气,随后喉部鼓胀,口中绿火焚烧,随后再一口气倾泻出来,洒入村庄之中,所过之处引发接连震荡爆炸。   “冲啊!”比斯特吼叫一声,跨上驴子往前疾驰,他身后的侍从也嗷嗷叫着向前,但走了两步就意识到不好应付,哆哆嗦嗦。   “留在这里。”夏尔迅速往前。   “什么?我要参战!”伊莱贾当即反应。   “在远处射击,必要的时候,我让震怒带你走。”   顾不得看伊莱贾,想来那孩子脸色忧愁紧张,夏尔持弩朝天际射击,夜空中它颜色比乌云更加昏暗,恍惚间只能看到巨大影子在烟尘中上下翻飞。   箭矢在空中飞翔,但距离未到,力量已尽,以弧形向远处跌落,没入废墟中消失无踪。   龙飞得太高了,它离地面恐怕有一二百米……   夏尔抬头看,龙在天空,人类无胜算。   它回过头,注意到地上的小小动静,当即蓄势,吸入空气,在口中压缩,脖颈处肉眼可见地扩张,待到喉咙延伸充分,它便在龙牙之间点起烈火。   夏尔仔细观察这一系列动作,龙就这样喷火的吗?这需要很长时间……   瞬间,龙喉咙中的压缩空气爆发出来,推动口中成型烈焰朝下喷涌而去,形成焰柱,大量火焰撞向地面,沿地势向四面溢流。   “啊耶!”比斯特见势不妙,勒住驴子,但时间来不及,驴子不如马矫健,蹄子一溜便向侧摔倒,比斯特跌落在地,被驴子盖住,四仰八叉,双目圆瞪,口中血流不休。   “呜——呜哇!”比斯特的侍从见状,脸色苍白,把武器一丢,往外逃去。   “骑士暴毙~仆从丧胆~下一个又是谁殒命?”小丑得意地在龙翼上张望,手紧紧抓住它翅膀边缘,随它震动翅膀,他的身体也在空中剧烈摇摆,像是随时都会跌落,但又抓得稳稳当当。   他几个暴徒同伴也探出头来,他们不像希忒利斯之印的成员,更像土匪,在夏尔看来各个面目可憎,披头散发,装备简陋,携带烂皮甲和手斧,对夏尔乱哄哄地嚎叫,想把本就混乱的局势搅得更烂一些。   如果不是射程不够……夏尔释放刃光咒,这回更糟糕,银色刀光飞行约五十米就力尽消散。   “哈哈哈!”   “垃圾!   “唔哦哦——”他们在龙背上喝倒彩。   之前组织术式、将飞龙尸体复活成恶魔的黑巫师探出头来,声音沙哑:“又见面了。”   是那个不死不休的混蛋,可恨:“你们要逃就尽快。”   “逃?我怕你是对目前的情形一点不懂……”巫师哈哈大笑,他和林边堡时期一样,头戴羊头骨面具,“我现在有更强大的坐骑。”   如果他和从前一样用衰老魔咒发起攻击的话,那就危险了。夏尔浑身紧绷。   “你们的小小游戏也早该结束!力量属于我们,胜利属于我们!”巫师声音高亢。   咻——又一支箭矢朝飞龙射去,伊莱贾在他身边装填弩箭,虽然同样没有射中飞龙,但这似乎激怒了它。   “吼!”飞龙改变朝向,拍打翅膀朝夏尔他们俯冲而去。   “唔哦哦——”   “啊哈哈哈!”   在龙翼上的那些人尖叫大笑,在龙的剧烈动作中,他们赶紧逃离颠簸的翼膜,爬到龙背上去,紧抓住它厚实背部,把肆虐屠杀当成观光纵兴,他们这种态度令夏尔尤其反感。   怎能如此……杀人取乐。   “我也杀人取乐,来憎恨我吧。”格拉迪乌大声说。   夏尔手指向飞龙,仔细观察它飞行的路径。   有一招致胜的方法,但是要想。   幻影神力可以改变空气流动的方向,如果运作得好,瞬间就可以将龙从空中击落,但要怎么改变?龙的身体是怎么飞起来的……它们如此沉重,它的翅膀拍打,卷起风,风将它托起来,那一定是非常强劲的风,不能轻易被咒语扭转。   但存在比较小的气流,一处非常小,稍微变化,就可以阻挠龙飞行的区域,一定存在……   夏尔全神贯注,刹那间抓住机会。   “幻影神力!”   咒语贯彻的瞬间,空中气流任他掌握。   他扭转飞龙长尾处的空气,一股强风从上往下压去。   龙吼叫一声,尾巴被狂风吹袭,向下垂软,为了平衡身体,保持飞行,它不得不将身体重心往上抬,背朝后仰。   它背上人们发出阵阵尖叫,拼尽全力抱住龙背上的骨刺,即便如此,还是有三五人来不及反应,瞬间从龙背上摔下去,砰砰落地,砸出几块血红肉酱。   “哇啊啊!”   “啊啊——”   听到这些纷乱叫喊中夹杂着那小丑的叫喊,夏尔就感到一阵复仇的快意,接着唱吧,有你被终结的时候。   趁着这短暂扰乱,夏尔继续使用神力咒,空中气流朝四面八方转动,龙再不能拍打翅膀自由飞行,形态狼狈不堪,身体迅速朝下坠落。   它只能竭力伸展翅膀,双腿往下探,试图找到最好的缓冲区域。   地面震动,飞龙落地。   夏尔横举灰刀。   龙暴躁地嚎叫起来,夏尔的动作打乱了它饱餐灵魂的进程。   在它背上,那头半恶魔和黑巫师并排站立,两人一龙,外加近十名暴徒,恐怕是希忒利斯之印在这片地区集结的最大力量。   直面龙火,瞬间就会变成灰烬吧,一定要躲开。龙火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巨型杀伤武器,它可以融化城市,摧毁军队,烧尽舰船,这个时代没有比龙火更可怕的东西了。我们的弩箭根本无法伤到它,只有巨型弩炮才有射落它的一丝机会,现在想来,凡山猎龙队还是很重要的,只可惜……   “我要看你年华殆灭,皮肤老损,内脏萎缩!”黑巫师高声叫喊,随后念诵咒语,幽绿色魔光在他法杖顶端凝聚成型。   夏尔提高警惕,做好随时躲闪的准备。   然而就在那光芒凝聚、即将迸发的瞬间,它突兀熄灭。   怎么回事?   夏尔觉得那黑巫师也一定很惊讶,但他戴着羊头骨面具,因而不动声色,继续摇动法杖。   绿色法术光芒逐渐明亮,但和之前一样,就在它即将释放的瞬间,光芒毫无征兆地暗灭。   “自信作战吧,大师。”布里安说。   “好。”夏尔用力点头。   每当黑巫师开始念诵咒语,布里安就快速转动手中短棍,口中同步念咒不断,只是音调与其完全相反。 第182章 破坏   “是时候终结这小游戏了,低等生命。”半恶魔声音沙哑,银质面具上又浮现出诡异笑容,它用手抓住龙角,就像在操纵坐骑一样,迫使魔龙不安地向前爬行,走动时地面震动不断。   “你!”夏尔指着半恶魔,“被我一刀穿心,苟活至今而已,足以证明我比你高级,比你强大。”   “嗯?”半恶魔对此感到强烈不满。   随后夏尔又指向黑巫师:“你被我反复杀死,却屡败屡战。”   “我的力量源源不断。”黑巫师见屡次施法不成,索性将魔杖收起,“而你孤立无援,你想靠什么来还击?”   “龙!毁灭他!”龙背上的人们嚎叫。   “喷火啊!让龙喷火!”   “让大家伙动手!”还有女人叫嚷,“杀了他!”   聒噪也太多了点,到此为止了。   夏尔满脸严肃:“你们将在几秒内被杀死。”   “你在开玩笑吗?你发疯了吗?”那小丑居然还活着,从龙背上探出头来,他有一张肥脸,怪诞发笑不绝,“蠢人蠢话蠢战术~”   魔龙大量吸入空气,它昂起头,头颅朝下,口中绿火爆燃不休,不出片刻,火焰便会肆虐涌出,淹没凡间。   夏尔迅速拿出神射手护符,将它扣在腰间,随后紧抓灰刀刀柄,将它像标枪那样握持。刹那间,护符力量校正他的手臂,瞄准飞龙的咽喉,他猛力向前甩出利刃,全身力气在此时贯彻。   神射手护符加上无坚不摧的灰刀,这是夏尔在中近距离能发挥的最强杀招。   灰刀旋转着朝魔龙喉咙斩去,在人们的尖叫声和惊异呼喊声中,刀锋正中目标,锋刃划开鳞片,直直扎入飞龙脖颈。   ——片刻寂静。   随后是剧烈爆炸,动静响亮刺耳,如惊雷爆鸣。   只见灰刀切开一道裂口,此时飞龙喉中正压缩有大量空气,一旦找到宣泄口,立即向外狂涌,将飞龙喉咙直接撑开,半条脖颈瞬间炸裂。   龙首朝后仰去,乌黑的魔龙血液向外淅沥泼洒,飞流不止,形状可怖的大型生物器官从龙喉创痕中滑出,散落在地。   “嘶——”伊莱贾看到这一情景,忍不住倒吸冷气。好吧,终于在他面前露了一手。   飞龙痛苦不堪,往后仰去,身体重重倒下,背上一干人等惊恐万分,疯狂逃窜,唯恐走得慢了。它口中绿色魔焰不受控制地散逸出来,在天空中乱舞,再无威胁。   夏尔唤来震怒,翻身骑上黑马,朝他们赶去,他们惊慌至极,疯狂择路逃跑。   “克鲁兹,挡住!”半恶魔迈开双腿,逃之夭夭。   “操。”戴羊头骨面具的黑巫师看到夏尔逼近,立即把手中魔杖拗断,随后拿出一把短刀,对夏尔虚挥。   “你不断复活,有人说你有一个真正的本体。”夏尔盯着克鲁兹看。   “怎么都杀不死我的,直到希忒利斯大人降临之前,我都不会倒下。我是万物的终结者,我是新时代的信使。”克鲁兹声音阴沉。   “你们陷害加尼尔。”夏尔皱眉。   “而你居然还戴上这护符。”   “有用就行,你们……害死了雷内。”   “这是一份交易。”   交易?交易什么?夏尔不确定,显然背后又牵连到其他事件。   “是你杀了戏班的成员?”   “你们跟得太快,我不得不这样做,是你们害死了这些无辜者,哈……我还给你们留了血腥的惊喜。”黑巫师语气诡诈。   “你们来到拉奎村,做这些种种举措,也无非是试图转化魔龙,但魔龙已经被我杀了。”   “它不会这么轻易死掉……”   “但你们没法带走它。”夏尔催动震怒,马蹄踩在龙翼边缘。   “它按捺不住自己对灵魂的渴望,它会毁灭你们。”克鲁兹低语。   “自行了断吧。”夏尔懒得杀无限重生者,“你输了。”   “……输了?雷内·德·阿尔伯塔的尸体现在是不是开始长虫?你觉得我输了?我们已经达成了最重要的目的,我们完成了重要的交易,而你却无计可施,我期待下一次交手,下一次……”克鲁兹立刻用短刀捅进自己心脏,身体往地上倒去,袍子下的血肉变成许多老鼠,拼命逃走。   嗯……根据我的经验,如果克鲁兹想在原地复活,他就可以立时站起,而如果想转移区域,他就会变成无数老鼠……   很棘手的敌人,除非有手段将他死后变出的几百只老鼠统统抓住,那样应该可以限制他,可这终究不是本体,只要真身幸存,这样的傀儡还能制造许多次。   他其实说得对,杀了雷内,整座灰树厅的局势瞬间变化,再难预测,希忒利斯之印的成员将继续推行他们的计划,如果格拉迪乌所言非虚,恶魔亲王随时都会亲自降临。   就在夏尔沉吟的时候,魔龙濒死垂危的身体又开始活动。   它受损严重的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零散恶魔质填充它的血肉,夏尔策马冲过去,将鲜血染透的灰刀拔出,紧握在手,刀柄黏满龙血,只感觉湿稠无比。   “醒来了?”夏尔将刀指向魔龙。   魔龙用巨大的爪子和翅膀重新爬起,双眼中的恶魔火焰仍在燃烧不休,刚才的引爆似乎只对它造成暂时破坏,没能彻底消灭它。   它张开口,对夏尔用陌生语言说话,声音似怒涛拍岸,震人心魄,回音不绝。   没攻击我……刚才那一炸把它的龙类本性炸回来了吗?夏尔希望最好是这样的结果,如果这条龙心智受控,成为希忒利斯之印的忠仆,那糟糕了。   “维利乌斯……维尔利乌姆斯……天穹撕裂者……奥利瓦达……德苏姆……”魔龙混杂不清地用洛曼语和龙语交织说话,最后渐渐变成比较流畅的洛曼语,“……恶魔猎手……”   “我是以猎杀恶魔为生。”夏尔说,“你被他们腐化了,我赶走了他们,你现在暂时安全,但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人类的帮助,龙是人类的敌人……”维利乌斯清晰地表达它的想法。   “恶魔在入侵这个世界,所有种族都应该合作。”夏尔解释。   “……龙是人类的敌人……”维利乌斯又强调了一遍。   “恶魔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即便恶魔引发战争……恶魔引发矛盾……我们仍是敌人……这个世界曾经是我们的……不是你们的……就是我们的……我们是同一生态位的竞争者……你想奴役我……不可能……龙与人类……道路相悖……”维利乌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彷徨。   曾经整片洛曼覆盖着浩瀚森林,天空中有两个太阳,气候炎热到足以让巨龙在此终年活动。而今洛曼有凛冬漫长,龙类再也无法生活,它们的过往荣誉,也一并泯灭了吧。   它挪开头颅,慢慢在地上爬行,展开自己的翅膀,用力振动,发出一声悲哀吼叫,爬行速度越来越快。   “你要离开了?”夏尔策马追逐。   “……路途二分……再无交集……毋须劳心追杀……自会远遁避世……人类世……荒诞……”   它没有再多回答什么,只是用力拍打翅膀,一边奔跑一边起飞,身体迅速爬升到高处。维利乌斯环绕着烈火中的拉奎村,在高空中盘旋三圈,每一圈都发出响亮咆哮,随后朝遥远方向飞去。   维利乌斯不会回来了,夏尔心里明白。   他迅速赶到比斯特身边,骑士的身体被驴子埋住,夏尔用力把驴子搬开,凝视底下的比斯特,骑士已经阖眼。   “永别了。”夏尔心情沉重。   “是谁离开人世?”比斯特睁开眼睛,声音沙哑,“把吾扶起,让吾施以临终慰问。”   “你没死。”夏尔感到惊奇,“那么重的伤……”   “骑士必性情如铁、身躯如岩石,承受千枪百箭而……”比斯特大口吐血。   “躺好。”夏尔驴子用力挪开,它在地上伸展蹄子,叫唤不休。   比斯特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聆听,他强硬地用手支撑尸体,努力站起来:“村庄遭到攻击,骑士不可休息。”   夏尔走向村子,大量村舍被焚烧,许多田地遭到摧毁,现在他有些明白维利乌斯说的是什么了,龙和人是敌对的。我们是两个极端,人弱小,寿命短暂,数量繁多。龙强大,寿命悠久,数量稀少。   一团龙火可以轻易地烧掉一座村庄,而一支军队可以集结起来狩猎一条龙。我们彼此都有相当高的智慧。就像森林中的情形一样,掠食亚龙进入,熊虎和狮子就要退避,否则就会交战……我们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幸存的村民们害怕地走出来,面带土灰,神情忧惧。   “拉奎村之民将流落各地,苦难不断。”比斯特看到眼前情景,他面对龙和未知夜晚也面不改色,而今却开始掉泪,“灾难将临,忧心如焚。”   “不。”夏尔望着他们,“他们会成为这里最富有的人,拉奎村会成为这里最有钱的村子。”   “何?”比斯特困惑。 第183章 龙巢财富   夏尔带他们靠近寂寥无人的维利乌斯龙窟,山洞看起来幽暗深邃,腐化魔龙离开后,这里显然成为无主之地,而根据夏尔的经验,龙巢中绝对堆满金银珠宝。   “看。”夏尔指着阴暗深邃的山洞,“里面什么都有,黄金和宝物将堆叠如山。”   “冲啊!”比斯特往前跑,走不出两步就差点跌倒。   “别着急。”夏尔不紧不慢地接过火把,信步走入山洞之中。   里面空气并不流通,弥漫有一股浓郁臭味。   寻常野兽巢穴里堆满粪便,龙长期栖居的洞穴也大抵如此,靠近洞口的地方堆满大小动物的骸骨,残缺碎肉黏在骸骨深处,已经发烂腐臭,令人作呕。   好了,忍过这一时臭气,就能收集巨龙财宝了,夏尔耐着性子,抱着对神秘收获的幻想,慢慢穿过幽深岩地,其他人紧随其后,各自掩住口鼻。   夏尔回头看到伊莱贾,伊莱贾素来不说话,只是皱眉。   “冒险就是这样的。”夏尔说,“深入到各种此前从未见过的地方。”   “嗯。”伊莱贾脸色有些僵硬。   这小子不会想吐吧。   “你如果觉得不舒服,赶紧出去。”夏尔闻着也有点受不了,经过消化的食物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折磨人的气味。   伊莱贾不便说话,只是用力摇头,竭力憋气。   “如果气体有毒,就用嘴呼吸。”布里安说,伊莱贾紧绷的脸这才放松下去。   不多时,巨龙财宝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是堆成数座小山的黄金,在黑暗中映着朦胧诱人的微光,其中还穿插有无数烛台、权杖、家具、装饰品和珠宝等等。   看到财货的瞬间,即便是夏尔也忍不住扬起嘴角,人们目光各异,忍受一路恶臭完全值得。   “金子……金子……”比斯特的侍从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头扎进那成堆金山之中,伸手进去抓起一把又一把金币,到处挥洒,几乎有些失心疯了。   洛曼有一个传统,新国王会以前代国王的容貌来铸造金币,夏尔低头看着那些金币,金币上头像各不相同。   他无法分辨出那些不同国王,只能判断出“不贞洁者”海伦娜女王和“无后者”莎莉娅女王,她们是洛曼历史上的母女君主,莎莉娅女王是女儿,但她统治长久,在位长达43年,临终时有83岁高龄,所以在金币上刻出苍老颓颜,海伦娜女王虽然是母亲,但在位短暂便死去,硬币上刻出少女脸型。   看到侍从那激动的模样,比斯特立刻严厉地指责他:“呔,你必坚守品德,不得耽于钱财。”   侍从已经有些无法自拔,将头扎进钱堆里,比斯特用剑柄猛力打他的屁股,这才让他稍微清醒过来。   “好多钱,骑士大人,好多钱。”侍从呆呆地重复。   “此地宝藏非凡。”比斯特脸色紧张,“先生,唯恐并非拉奎的幸运,而是村之灾祸。”   莽撞骑士竟然心细如发,倒是让夏尔感到意外:“是的,如果人们贸然挥霍巨龙财产,只会引发强烈的妒忌和觊觎。”   “那我们应该撒手不管?”侍从抱怨,“那也太窝囊了点,我得组织大家修建田产。”   “这些黄金应该被广施乡里,不止是拉奎村,我相信这条龙在这么多年里,绝对不止袭击了拉奎一处地方,肯定也攻击周围其他市镇。你们要按照历史记载的飞龙目击记录,在重建拉奎村、抚恤死难者之外,将钱广泛地分给大家,这才能避免其他人眼红。”夏尔说。   “真乃正道。”比斯特忍不住夸赞。   伊莱贾平静地望着那些金币。   “你喜欢钱吗?”夏尔拾起金币,“这些都是古旧钱币,比现在的钱重一些,而且还有收藏价值,意义非凡。”   “我……”伊莱贾摇头,主动背过身,“我没做什么贡献,不能拿。”   “我还不知道你有谦让的品性。”   “我不缺钱用。”伊莱贾耸耸肩。   “你会后悔的,钱能买到一切。”夏尔劝他,拾起几枚金币放到他手中,“每一枚金币都是你出生入死的象征。”   “……”伊莱贾拿起这些金币,只留了一枚在自己口袋里。   夏尔没那么多心思,他只是从容地打开背包,一把把将这些金币塞进去,直到整个背包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为止。他在龙窟中徘徊,又捡起一些珍贵的珠宝首饰,其中有条项链他尤其中意。   与其说是装饰,这项链几乎算得上超越时代的艺术,整条项链形如藤蔓,其上缀满彩色宝石,镶有超过二十枚大小相近、形状呈菱形的宝石。   红宝石、黄刚玉、玛瑙、蓝宝石、祖母绿、猫眼石……还有更多夏尔说不出名目的珍宝,琳琅满目,像是把一家珠宝行的货藏全都镶嵌在同一条项链上一样,价值绝对倾城。   他将项链和其他一些珠宝也收进包里,准备拿回去用来送人。   这过程中,伊莱贾一直盯着夏尔看。   他看我做什么?夏尔注意到伊莱贾的目光,抬起头来:“怎么了?”   “没什么。”伊莱贾喃喃道,“我以为您不看中财富。”   “哪里来的错觉。”夏尔不解。   “我听说的恶魔猎人都安贫乐道。”伊莱贾看了一眼布里安,巫师也分文未取,只是冷笑着看眼前金山。   “你所了解的每个人都是一道阴影,你的任务是从中走出去,你可以做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事情,关键在于,你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要给自己设定限制。”夏尔说。   伊莱贾若有所思。   有趣的是,在伊莱贾面前我像个师长,但在其他更老、更富有智慧的人面前,我又像个懵懂孩子。   他听到一阵尖叫。   回头时,只见更多农夫壮着胆子穿过恶臭甬道,来到山洞内部,看见这众多财宝,发出欣喜若狂的叫声。   “别急!”比斯特叫喊,但他们顾不上那么多,呼朋引伴,不多时,十几人一口气冲过来,扑到财宝堆上,争先恐后地疯抢,把钱和宝贝往自己口袋里塞,直到衣服裤子满满当当,金币往外漏。   看他们的架势,他们还想把金子放在嘴里带走。   “他们疯了。”伊莱贾低语,“我村子出银矿,每当发现新银矿,人们就发疯一样去挖银子。”   “那有什么问题?”   “有些人淘到银子,随后他们变坏,变得恶毒,贪婪自私,为一点钱害死别人也不在话下,所以我不喜欢天降横财,财富使人变得魔怔。”伊莱贾嫌恶地说。   夏尔凝视这些农夫疯狂掠夺龙窟里的金银珠宝,他们一边伸手攫夺,一边发出疯狂尖叫和大笑。   “我说的难听点,就是一群老鼠,把面粉袋放在它们面前,它们也有尽情在袋子里撒欢胡闹、奔跑撒尿的自由。”夏尔说,“这是他们应得的,龙难道自己会挖掘金矿、打造珠宝吗?这都是龙屡次袭击,从大家手里抢来的,现在大家只是拿回自己的资产罢了。”   “但是……”   “是,他们看到了大笔财富,心智不坚定,容易发疯,容易互相倾轧,有了钱之后去欺凌弱小,变成新的地主,用钱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这都稀松平常,因为他们这辈子压根没见过像样的钱。暴富变坏又何妨,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非要贫苦善良一辈子?”   伊莱贾深深呼吸,望着那些拼命抢钱的农夫。   犹豫再三,最后他也走进成堆金银里,弯腰,伸手,捧起大把钱币,塞进自己口袋。 第184章 未知真相   离开拉奎村的时候,比斯特向夏尔再三致意。   “恩情深重,不知何以为报。”   “你能把这笔龙窟财宝处理好,我就很感动了。”夏尔说。   “您旅行洛曼各处,行侠仗义,处置公平,犹如传奇英雄,真乃吾辈楷模。”比斯特态度严肃。   “说笑了,你才是值得学习的骑士典范,所有其他贵族都应该从你这好好学习贵族修养,了解什么是为大众服务。”夏尔感慨。但愿他懂得给自己留几枚金币,换一副精良盔甲,买一些上乘武器。   “谬赞了。”比斯特面色惭愧,“修行之路漫长艰苦,吾将继续求索。”   “那是自然。”   比斯特看着夏尔的目光忽然变了,夏尔没来由感到一阵怪异。   “夏尔阁下。”比斯特盯着他,“阁下如何看待我所施行的骑士正道,不畏死亡,并心怀荣誉。”   那也太呆板了点,夏尔暗想。“我觉得很好。”他说,“这个时代需要更多你这样的人。”   “阁下敬重,并愿意行走这样的道路吗?”   “当然。”夏尔点头。   “嗯。”比斯特目光游移。   “再会了。”夏尔向骑士致意,比斯特转过身去,仍是大喇喇地坐在村口树桩上,双手捧着自己的重剑,纹丝不动。   骑士的侍从不知从哪给自己弄来一顶漂亮帽子,现在神气活现,再没刚开始见面那样愚笨瑟缩,反而显得趾高气昂,这就是富有带来的改变吗?夏尔觉得有意思。   “你怎么穿得比你的主人还好。”夏尔问他。   “主人?”他困惑,“我从来没什么主人。”   “你不是比斯特的侍从吗?”   “我啥时候这样说过了!我是拉奎村的村长!”他嚷嚷。   “拉奎村不是比斯特的领地吗?”夏尔吃惊。   “说啥呀。”男人一头雾水。   “村子……比斯特……那你为什么一直跟着他?”   “人家是骑士,他叫我这段时间跟着他,他要办点事,我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吗?”男人耸耸肩。   “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们到村子几个小时之前。”   什么?   夏尔望向比斯特所坐树桩,那里现在空无一人,就这短短几秒时间,他……不是人类。真好笑,怪不得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过来,我居然天真地以为是斗志和勇气让他负伤不死。   这是一场考验吗?   如果我刚才回答他,说他的道路愚笨又呆板,那会怎么样?   夏尔乘上震怒,纵马远去,从拉奎村返回灰树厅。心里五味杂陈。   乡间道路上有慢吞吞的牛车,骑马布道的神官,还有往来飞快的信使,他们轻装简从,不断在道路上来往。   信使在洛曼非常重要,人们不信任鸽子,因为鸽子会被猎人射下来。贵族早已精通彼此习惯,夏尔听说他们会豢养眼线,在鸽径上截杀信件,不少历史就因为情报走脱而改变,甚至有人故意放回携带假信件的鸽子,从而混淆虚实。   城市里的贵族考虑到要处理政务,从小就接受文书训练,而城堡和乡村的贵族从小练习骑马比武,很少有识字的。因此,他们很害怕其他人给他念诵信件的时候传达错误信息,所以并不信赖书信,宁可叫人口头传递消息。   眼前这些信使心里揣着各种各样的秘密,在夏尔眼前飞驰而过,不肯停下片刻。   他们深知路途危险,有狼、狮鹫、食人妖,还有强盗和敌对家族的雇佣兵,一旦在陌生地区驻足就可能遭到灭顶之灾,因而各个面色冷漠,不近人情。   他们在传达什么消息呢?夏尔不禁在心里揣测,灰树厅里日夜发生变化,加尼尔不知恢复得怎么样了。   “行动……有成有败。”夏尔在马上总结,反正也没人会停下来窃听他们,索性随口和布里安与伊莱贾交谈起来。   “好歹没让希忒利斯之印带走魔龙。”布里安低语,“他们早就想奴役一头这样的怪物。”   “是的,这次是龙,下次也许要找九头蛇的麻烦了,恶魔多头蛇的破坏力估计更强。”夏尔叹气。   “多头蛇在大沼泽中也是禁忌。”   “你们怎么对付多头蛇?”夏尔问。   “巫师有巫师的手法,我们制作诱饵,将多头蛇引入陷阱,然后用攻击性巫术一次性切掉它的所有头颅,用火焰烧它的断头阻止重生。”布里安简短地解释,“只有巫师能做到。”   “要一口气砍掉所有脑袋?”夏尔不太理解。   “多头蛇不断再生,一个头颅落下,很快又会长出。”布里安声音低沉,做恐吓状。   如果我碰上的话,我好像还真没办法一次性切掉它的所有脑袋,如果以后碰上,它绝对是可怕的对手。夏尔在心中暗想。   “言归正传,我们大概能告诉加尼尔,交给他神射手护符的是希忒利斯之印的人。”夏尔说,“伊莱贾,依你之见,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   “没有证据,人们不会相信。”伊莱贾简明扼要。   “证据啊……”夏尔沉吟,“跟我来。”   接下来要谈论的东西就不能在大道上嘀咕了,表面看起来再安全也不行,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间谍与窃听者,甚至巫师也会用不为人知的手段进行探查。   他们钻进林间空地,四下僻静无人,夏尔检查再三,确信安全,随后和他们继续合计:   “首先我要提出一点,我和加尼尔事先商议,是加尼尔一口咬定并非他害死雷内,杀死伯爵者另有其人。”   “用谎言遮盖谎言。”布里安指出漏洞。   “在十句谎话里加入三句真话,人们便会把剩下的七句也信以为真,关键就在于,决定说出哪三句‘真话’。”夏尔说。   布里安和伊莱贾沉思。   巫师外表粗犷,头发纷乱,不知心思够不够细腻。伊莱贾沉默寡言,很少主动开口,这次会不会有积极表现?一切都是未知,但夏尔有耐心等待。   “什么,你不该自己拿主意?”格拉迪乌讶异。   “有人替我思考不是好多了。”   “那你的脑子用来干什么?”   “思考个人生活。”夏尔在心里嘀咕。他还有私人关系需要弥合。   “杀死雷内的是一名刺客,这是假话。”布里安开口,“然后幕后主使者是希忒利斯之印,真话。”   “阴谋家来自一支叫西威特鱼眼的游荡花车,他们手段歹毒,弑杀雷内,又转化魔龙,还摧毁拉奎。这些统统都是真话。”夏尔说,“森林里有吸引掠食亚龙进入的巫术陷阱,它们也是由黑巫师布置的,无可挑剔的事实。”   “黑巫师与雷内有仇……他们欠了雷内一大笔钱……”伊莱贾迟疑地说。   “半真半假,没人知道。可是雷内为什么会向黑巫师放贷?”夏尔觉得好笑。   “反正雷内死了。”伊莱贾坦率地说。   “好,现在就变成真话了。”夏尔拍拍他的肩膀,这小子是天才,“死人是不会跳起来说:‘我从来没做过’的,我们甚至可以伪造借条,我知道他的借条是用什么方式写的,放贷者死于借贷人之手,雷内大人不幸将钱借给了不该借的人,这些人没钱偿还,便铤而走险,不仅在森林中趁乱刺杀伯爵大人,还试图嫁祸给高贵的加尼尔大人,真是一帮乱党。”   “呵。”布里安发出不屑的笑声,对这真假谎言似乎不屑一顾。   “在乡间行走,你找到自己生活的意义了吗?”夏尔追问。   “我认识他们,高阶术士克鲁兹,高阶术士塞巴斯蒂安,他们曾经是我的上司,他们曾经对我呼来喝去……现在我要推翻他们。”   “怎么做?你似乎不擅长决战和攻击性的巫术。”夏尔问。   “巫师有巫师的办法,谁说巫师只能靠富有破坏性和强诅咒力的巫术作战……”布里安粗鲁地笑起来,“您等着看,您等着看吧……”   他们返回灰树厅,一路抵达加尼尔的山上城堡,夏尔敏锐地注意到城堡情况变换,守卫更替大半,一群新面孔在站岗,有些人甚至不认识夏尔。   加尼尔新提拔的骑士们趾高气昂地在庭院中来回走动,高谈阔论,他们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虽然这里没有正式的比武场,但他们还是真刀真枪地骑马训练,不断夸耀武力。   城头上密密麻麻站满弩手,眺望城外道路,警戒一切威胁。加尼尔,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这些钱省下来,一半的密探就能做到的事情,何必要两倍的士兵?   夏尔表达面见加尼尔的请求,仆人态度傲慢地前去转达。   城堡里的熟面孔越来越少,吉娜也不在,加尼尔不会丧心病狂到把她软禁起来吧,毕竟她也是伯爵头衔的有力宣称者,如果异心贵族们决意拥戴她继位,大众们甚至可能选择站在吉娜一边,毕竟她年轻貌美,加尼尔则和弑父案紧密关联。   等了至少有半小时,加尼尔才召唤夏尔进入,这家伙排场真是吓人,而当夏尔进入会客厅的时候,他看到眼前情景,不由得驻足。   这让我怎敢进入呢?眼前加尼尔面如寒霜,宝剑横放膝上。 第185章 注入精神   所以时光荏苒,少年成长。夏尔心中默念。他凝视眼前伯爵大人,对方目光冷淡,好似往日情谊一去不复返,脾性也变得喜怒无常。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静悄悄的,装饰有新的挂画、丝绸和大理石胸像,陈设精美,比雷内在的时候要漂亮得多,显然加尼尔不像他父亲一样苛于敛财。   “我能有坐的地方吗。”夏尔将手放在身后。   “把刀挂在那边。”加尼尔向门边的挂刀架示意,这是针对我的吗?之前没有这种东西存在。   “你知道我的,猎人大师素来刀不离身。”我亲爱的朋友,想让我低头还有点早,我希望缔结盟友关系,而非主仆顺序。   不等加尼尔继续发号施令,夏尔随意拉来一张厚绒靠背椅,舒舒爽爽地躺了下去。   “所以,”加尼尔脸色阴沉,“收获如何?”   “我们追查到了真凶,一群希忒利斯之印的黑巫师,还有他们纠集的散乱暴徒。”夏尔说,“他们罪大恶极,袭击拉奎村,我们只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他们头上即可。”   “嗯?”加尼尔皱眉。   那椅子是不是太硬了?竟让你变得如此严肃阴霾。夏尔看向伯爵宝座,整张椅子用钢铁与顽石打造,造价低廉。   雷内心宽体胖,素不在乎,他可以在那石椅上坐一辈子,至少它放得下雷内的大屁股。但加尼尔显然要挑剔得多,座椅对他来说太过宽大,他在椅子上添了数层毛皮,它们从新猎到的雄鹿身上剥下,柔软且完整。   “我们要伪造情报,雷内大人生前借出许多钱给他们,而他们无法偿还,索性铤而走险,于林中制造陷阱,试图谋害伯爵。”夏尔说。   “伪造借条吗?嗯……”加尼尔沉吟,“可行。”   “吉娜在哪?我一直没看到她。”   “她有自己的生活。”加尼尔语气淡漠,“不要再打听我们家族的私事,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你该习惯统治,对你的朋友冷眼相待可不是维系权威的手段。”夏尔说。   “够了,我不能像孩子那样天真。”   “现在的你比以前更天真。”   “……”加尼尔脸色变化,低下头,长久没有说话,他走向酒柜,拿出一瓶葡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悉数喝下,接着又是一杯。   夏尔看瓶子净空,加尼尔脸色通红,他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好像随时都要崩溃。   我得救他,这已经不是帮不帮他的问题了,我得救他。   于是夏尔站起来,走向加尼尔。   “别靠近我。”他警惕地说。   “我隔着多远都能杀了你,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夏尔觉得好笑。   加尼尔脸色越来越难看,想来酒精正在他头脑中泛滥,柔软他的手脚,舒张他的血管,麻痹他的神经。   “你唯一需要的就是泪水和女人。”夏尔搂住加尼尔的肩膀,“我知道哪里能让你充分释放。”   “哪?”加尼尔不解。   “跟我来。”   他和加尼尔进入卧室,让他穿上一件带兜帽的斗篷,脱掉所有带绿底风信子图案的饰品。   “你该戴上巨盔,穿武装衣。”夏尔打量他。   “衣柜里没有盔甲。”加尼尔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外衣,随意拿了一件装饰简单的蓝色天鹅绒外套,“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们去一个地方。”   “哪?”   “保密。”夏尔说。如果你知道的话,你肯定不会去的。   “……”加尼尔动作停下。   “别担心,我知道最好的办法,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夏尔友善地说,“我们是朋友。”   “我是灰树厅伯爵。”他生硬地说,“强大的领主不会有真正的朋友,他们也不需要。”   “谁教你这么多歪理。”夏尔不解。   “皮埃尔·吉斯。”加尼尔解释,“我的家庭教师,他是个智者。”   “听上去更像一个致力于传播不良价值观的变态。”   “……那依你说,什么价值观才是好的?我需要尽快学习,当一名合格的领主。”   “最好的价值观是让你按你自己最舒适的方法去行动,你天性开朗乐观,理应广交朋友,如果和你那老师说的一样,封闭内心、故作冷酷,只会让你看起来滑稽又愚蠢——因为你根本不适合做那种事。”夏尔解释。   “啊?”加尼尔有些讶异,“我……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有你最好、最聪明的朋友在这里,你以后还会知道许多新想法。”夏尔说。   “我明白了。”加尼尔跟在夏尔身后。   老实说,我真不想在幕后操纵他,但问题是他很轻信,轻信那个交给他神射手护符的黑巫师,轻信他的家庭教师,轻信那些在他耳边鼓吹的贵族,与其让他落入这些人手里,还不如让我来指导他。夏尔暗想。   格拉迪乌在笑,刀锋恶魔现在又觉得什么东西好笑了?   马厩总管对加尼尔的大驾光临表示讶异。   “给他一匹普通的杂色马,让人根本看不出来的。”夏尔说,“如果任何人通过这匹马联想到加尼尔大人乃至阿尔伯塔家族,整座城市都会有灭顶之灾。”   “啊——呃——”马厩总管被夏尔的语气吓到了,“我不会搞砸的。”他从凉棚里牵出一匹懒洋洋的驽马,它看起来疲惫不堪,弱不禁风。   “这是我奶妈的丈夫留下的马,他们几年前搬走了。”加尼尔认出这匹劣马,“不会有人知道它的。”   “挺好,我们出发。”夏尔点点头。   这匹马一看见震怒就两腿发软,需加尼尔反复催促才肯挪动蹄子。   他们轻快策马离开城堡,加尼尔紧随在夏尔身后。   “我们到底去做什么?为什么一旦被认出来就会出事?”加尼尔还是不太理解。   “来吧来吧。”夏尔对他特制疗法的成效信心十足。   夏尔骑马来到晚夏苑。   加尼尔抬头看清招牌,脸色铁青:“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立刻想要离开。   “这就是你通往自由和幸福的地方。”夏尔翻身下马,向门口的迎宾侍女致意,她们对夏尔已相当熟悉,面带微笑。   “你这疯子,”加尼尔暴躁地说,他一举一动都随雷内,“父亲新丧,我怎能寻欢作乐?”   “带他下来。”夏尔望向加尼尔。   那两个女人窈窕地扭动身子,靠近加尼尔,伸手抚摸他的大腿,娇声请求。   “快来吧,大人……”   “我们需要你……”   加尼尔不安地拨转马头,神情警惕,咬紧牙关,但最后还是不得不下马来,硬着头皮走进院落。   “放轻松,把你所有其他顾虑都抛掉,现在是无忧无虑时间。”夏尔揽住加尼尔的肩膀,带他进入大厅,地毯深紫,墙纸粉红,灯光声色暧昧。   加尼尔显然是第一次进入类似的地方,他看到那些女人,她们在地上懒躺着,几乎没穿什么衣服,眼见加尼尔走进,便伸出脚去勾他。   “我喝几……几杯酒就走。”加尼尔移开他的眼睛。   “喝酒是很好的。”夏尔带他进入旁边一处私人房间,矮桌上摆满精致美酒,瓜果点心,那些女人们一边欢笑着一边跟随走进,身上首饰碰撞叮当作响,一个比一个体态丰腴,眼神妖娆。   加尼尔有些懵,他坐在地上,盛夏天里,这里却点着火炉,热得他忍不住脱掉衣服,一件接着一件,只留下一贴身的丝质短衫。   挺结实的,二十多岁,有在锻炼的身体。   女人们贴在加尼尔身旁,为他斟酒,给他喂食,主动将自己身体紧靠,加尼尔过于紧张,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我……我必须……”   “你必须躺好。”夏尔坐在一旁,伸平了腿,“好好享受。”   加尼尔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她们征服了,她们争先恐后地脱掉他的最后防线,争抢他身上那一截宝贵财富。加尼尔无论怎么伸手,都无法逃出她们的包围。   书不能让男孩成熟,但女人可以。夏尔暗想。这是我一生中重要心得之一。一个年轻男人,无论他多么穷困、忧郁,只要一夜欢好,他将立刻变得自信乐观、活力焕发,一夜不够就两夜。   “夏尔大人……请允许我……”一个女孩怯生生地靠近夏尔。   她高挑丰满,腰肢纤细,金发波浪般倾泻下来,皮肤白皙,眼眸是宝石一样的蔚蓝。   “去休息吧。”夏尔让她离开。开什么玩笑,我是正经人。 第186章 组建内阁   加尼尔的骨头像是散了一样,他瘫倒在地上,浑身虚脱,汗水在他身周流了一滩,看上去他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   “夏尔,我……”加尼尔翻身过来。   “噢——”夏尔朝他丢去一张毯子。   加尼尔赶紧将它围在腰间:“哎。”   “第一次?”   “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加尼尔感慨。   “我听说贵族之家会让你们早熟,让你用十几岁的侍女练习。”   “父亲不喜欢这些,他担心我留下野种。”加尼尔喘气,拿起水杯,发现里面是酒,于是又放了回去。   “感觉很棒吧。”   加尼尔羞于谈论这个,将脸埋在毯子里。   “你自己找个地方洗洗,快滚。”夏尔把他打发走。   “哎,哎。”加尼尔一边叹气,一边愉快地离开,房间里充斥靡靡气味,想来他此生难以忘记这个中午。   洗去幼嫩和懵懂,他将自此长大。敬爱的雷内大人,我做的对吗?   房门轻启,夏尔看到西琳。   “噢。”夏尔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午安。”   “你们弄得一团糟。”她神情平静。   “抱歉。”夏尔耸耸肩,“心情如何?”   “我已经不是那个病人了。”西琳挽起裙子,向夏尔致意,“请以对待正常人的态度对我。”   “是我的错。”夏尔也起来行对等的礼仪,略略欠身弯腰,“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阿尔伯塔。”   “除了这个。”已经听够了雷内大人的死讯,每当人们提起,他就会想到伯爵的尸体,面目全非、脂肪和鲜血往外喷涌。   “瑞威公爵集结雨湾厅议会。”   “政治以外的。”   “妓院的一个姑娘和码头工人携手私奔了。。”   “不那么私人的。”   “山内进口的凉鞋正在流行。”   夏尔留意到她的双脚,凉鞋由白色牛皮制作,露出脚趾圆润:“很适合你。”   “别恭维我了。”西琳不以为然。   夏尔往外看,女孩们经过时都压低声音,不想惊动西琳。   “你似乎在这里很有地位。”夏尔猜测。   “我在学习如何经营这里。”   “卡吕松正在把产业交给你。”夏尔对此感到好奇,卡吕松退居幕后,身形越来越隐蔽,他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卡吕松是什么时候。   西琳不想谈论这个,有转身离开的意思。   “恕我冒昧,我想问,卡吕松其他的孩子呢?”夏尔好奇。   “我还有一个哥哥在西海岸,一个姐姐在青河。”西琳说,“父亲拆开他的帝国。”   “祝你平安。”这部分是真诚的。   “……”西琳对夏尔的祝福没什么兴趣,迅速离开了。   她很提防我,她似乎不太喜欢我,真奇怪。她像是个薄情寡恩的人,但我能对其他人要求什么?夏尔耸耸肩,不能强迫其他人给自己好脸色,还是顺其自然吧。   加尼尔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雷内死亡以来,加尼尔一直显得郁郁寡欢、阴沉严肃,甚至有些惊慌失措,但现在他简直从头到脚换了个人,变得坚定、自信又生机勃勃,面带微笑,和从前一样富有亲和力。   “夏尔。”他张开自己的手臂,用力地拥抱夏尔。   我不喜欢和半裸男人拥抱。夏尔象征性地拍了拍加尼尔的肩膀:“你看起来好多了。”   “呼。”加尼尔握紧拳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阿尔伯塔家族的鲜血在我心中涌动,我将继承祖先的荣光,从容自信地继承这片辽阔土地。”加尼尔坚决地说,“绝不容许其他人看轻我们。”   “也绝不要放过谋杀雷内的凶手,那群希忒利斯之印的奸邪恶党,一旦你巩固统治,就要立刻着手抓捕。”   “我知道,我将对复仇之神英仙维格发誓,在消灭他们之前,我将绝不休息。”加尼尔态度顽强。   “很好。”夏尔点头,“猎人圣堂也不会纵容他们继续在乡间繁育恶魔、施展黑暗巫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和那个不死者、那个半恶魔同等级的高阶术士尚有两三人,圣堂这边却只有我战斗力足够。   “走吧,我招待你用午餐,我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明朗。”加尼尔点头,“我将组建我的领地内阁,团结我的幕僚。”   “内阁……你心里有什么人选?”领主通常遴选可靠人手为自己服务,负责领地多方事务,也商定重大事件。   “父亲并未重视人事,内阁职位长期空悬,现在我要改变这一切。我将拔擢市长马瑟特出任财政总管,大神官保罗和我确认彼此的地位,拉尼奥尔的阿德里安忠于我,我将让他随我左右,出任军事总管,奥兰德先生继续担任外交总管,他长期派驻在雨湾厅维系我们与公爵府之间的影响力,还有让莎拉·丛影出任巫师顾问。以及……最后的,夏尔,我希望你当我的情报总管。”加尼尔认真地说。   “我很荣幸。”夏尔点头,“但我可不要每日述职,也不要负责安插间谍,我是恶魔猎人。”   “情报总管是一个重要的头衔,我把我手下的密探交给你差遣,我不需要你做太多别的,只要你帮我揪出幕后黑手,彻底粉碎那群黑巫师。”加尼尔嘱咐。   “愿不辱命。”夏尔向加尼尔点头,我越爬越高了,整片领地的核心权力似乎触手可及,“我还有一个建议。”   “什么?”   “拉尼奥尔的阿德里安,他不该做你的军事总管。”夏尔想起那个趾高气扬的贵族,内心感到不愉快。   “不然还能有谁?阿德里安是一员猛将。”   “罗彻。”夏尔说。   “罗彻……”加尼尔沉吟,“不,女人不能进入我的内阁。”   “为什么?”   “这不符合传统。”   “有人在你面前说她坏话。”夏尔敏锐地猜测。   “……”加尼尔叹气,“夏尔,真的不行,我刚刚继位,人们议论不休,如果在这关头,贸然破坏传统,任用女人伴我左右,舆论会怎么评价我?情势只会更加恶化。”   “阴郁堡离灰树厅很近,”夏尔耐心地为加尼尔权衡利弊,“你的父亲就极重用她,却长期没有给她与功劳相匹配的奖赏,时间推移,她也会心生不满。”   “那不是更不该用她了,我不需要不好用的封臣。”加尼尔皱眉,“我承认她有很大贡献,但划不来。”   “错了,封臣可以没有领主,而领主却不能没有封臣。罗彻武艺绝佳,性情冷峻,最适合为灰树厅领兵。而那个拉尼奥尔的阿德里安,他只会说你爱听的话,将你一步步推入火坑。”夏尔说。   加尼尔抚摸墙壁,随后转过头来:“……夏尔。”   “怎么?”   “我同意,我将把罗彻擢升为领地的军事总管。但这不是因为她很优秀或者她很值得信赖,这是因为你,夏尔,看在你的份上,我决定任用她。”加尼尔态度认真。   “我明白。”这是一个人情,好吧,我们之间已经有足够多的利害交换了,再多一笔也无妨。   他们返回阿尔伯塔城堡,加尼尔迅速召开会议,集结了他心中的内阁人选。   市长马瑟特有两撇棕色胡须,身材圆滚,对加尼尔的册封感到激动不已:“我绝不会忘记您的恩德,加尼尔大人。”   “你要为我父亲处理那些烂账,那些出贷钱款,让他们知道,最好还上。”加尼尔态度坚决。   “是。”马瑟特有些忧虑,但还是点头。   “你一直是我父亲的朋友,而这份友谊将长久延续。”加尼尔转向保罗。   大神官友善地向加尼尔欠身,他的肚子比马瑟特还大一倍,天知道他平时都吃了些什么:“诸神保佑您的统治。”   “德拉科先生将权力和魔杖交给你,我信任他的决定。”加尼尔对莎拉说。   “是。”莎拉简短回应,似乎在思考别的事情。   外交总管奥兰德不在,加尼尔向夏尔点头:“还有我们的猎人大师,他将在新的内阁中出任情报总管。”   “我会将刺客绳之以法,告慰雷内大人。”夏尔承诺。   “罗彻,你将作为军事总管,统领灰树厅境内一切军务。”加尼尔向罗彻说。   “我将为您的胜利奔赴战场。”罗彻向加尼尔致意。   “我本来还有更好的人选,女爵,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加尼尔神情严肃。   罗彻沉吟片刻,低头不语。她会知道是我帮了她吗?无论如何,这是我的报恩。夏尔暗想。你曾经在圣堂最危急的时候领兵出现,现在轮到我帮你一把了。   加尼尔敲桌示意。   仆人们将一个金底玻璃瓶端进来,其中荡漾着清澈透明的液体。   “涌泉厅活水。”加尼尔宣布。   夏尔环视在场众人,人们眼神或多或少都有变化。他自己也没想到加尼尔会拿它来分享,他还以为自己要与这优胜奖品擦肩而过。   加尼尔亲手为他们斟满小杯。   “属于我们的时代,开始了。”加尼尔·德·阿尔伯塔宣布。 第187章 恩义   加尼尔慷慨地分享活水,这一点博得他身边重臣的好感,恢复活力之后,他用很快的语速谈论对灰树厅未来的规划,将他心中诸多想法计划逐一向人们介绍。   书吏们被召集起来,兢兢业业地记录加尼尔的话语,把他的施政蓝图写成具体命令,往后人们为加尼尔作传,这些都是重要史料。   “我们将扩大海港规模,深水港口将为远洋航运提供机会。增筑城墙,拆掉靠近城墙的那些违章建筑,加固防御,修筑粮仓,现在看起来是承平时期,但一旦战乱发生,那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林边堡和我们将互相确保独立,不受任何异地贵族支配,只要瑞威公爵不干涉我的继承,我们便尊重瑞威公爵的统治。”加尼尔滔滔不绝地谈论。   “是这样。”   “很好。”   “太对了。”夏尔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随声附和,不过他确实暂时没什么好的建议。   “现在,我必须向瑞威公爵去信,介绍‘谋杀’的真相,邪恶刺客另有其人,我的清白必须得以彰显。”加尼尔沉痛地说,“我将在复仇之神英仙维格面前忏悔。”   你之前说的那些政治话题都不错,但忏悔嘛……最好别那么做,复仇之神尤其厌恶弑亲禽兽,即便是意外也不行,虽然诸神目前深受黑暗之王困扰,但似乎还有余力来惩罚不敬凡人,我可见过不止一次神迹,如果你在神像前被摧毁怎么办?到时候我就得去问吉娜的身体健康了,夏尔暗想。   不等夏尔提醒,便有旁人劝阻。“无需劳用大人尊体,余将在广场上为雷内大人扶棺,日夜祈福不休,祝愿雷内大人的灵魂高升美门殿。”大神官保罗还留有理智,阻止加尼尔的小小冒险。想来保罗神官更相信他自己的情报——雷内实为加尼尔所杀。   “我们将开拓更多的土地,组织军队防备可能的挑战,广施钱财来笼络境内外贵族,父亲给我留下一个巨大金库,必须物尽其用。”加尼尔总结。   “灰树厅的未来必然繁荣昌盛。”马瑟特鼓吹,从市长成为财政总管,他对自己的升迁非常满意,对加尼尔不吝溢美之词。   市长只是灰树厅的高官,财政总管则有机会一睹雷内大人的巨型金库,夏尔自己也对其非常好奇,雷内一生敛财,金库里只怕满满当当,傲视洛曼。   “我很满意,但这与大家的支持也分不开。接下来,让我们专注于我父亲的葬礼吧。”加尼尔神情严肃,“人们将会说我父亲极尽哀荣。”   “是。”夏尔和其他人向他致意。   坐拥世俗权柄的感觉似乎也不差,情报总管……这样的职务适合我吗?现在我不仅掌握猎人圣堂,而且好像还可以调动一些密探了,将他们交给杜汶辖制不错,但他们只会看在加尼尔的面子上听命于我,以后再找时间见见他们吧。夏尔心中分析了下,同时朝外走去。   人们陆续散尽,在宽阔的城堡中,夏尔随意漫步,很快和他们分开,再看不到旁人。   他还挺喜欢一天中能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一个人闲逛的,没有喧嚣,没有吵闹,自顾自地沉入自己的世界中,一切变化的是那么快。恶魔朝夕降临,西海岸乌云密布,加尼尔时代的灰树厅正努力避免分崩离析,而我,至于我自己……   短暂沉思须臾被打破,夏尔听到脚步声与金属碰撞动静,回头便看到罗彻。   她没戴头盔,红色长发披散,脸苍白而瘦,眼神照旧冷淡:“夏尔阁下。”   “喝完活水的感觉如何?”   “犹如新生。”   “我感觉一般。”夏尔随口说,活水喝起来和普通泉水一样,他怀疑雷内是不是弄到假货了。   “活水饮尽之后,衰老恐惧似一夕淡去,延长青春享乐时光,机会实为难得。有时早视铜镜,似皱纹自眼角增生。女性容貌易逝,年岁增长之下,魅力有减无增,不如男性随日月愈发成熟。”   “你现在很美。”夏尔看着她的脸,明明没有什么皱纹。   “夏尔阁下总是闲适自得。”   “我觉得没必要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该享受的时候享受,该放松的时候就专心放松。”夏尔说,“加尼尔之前就一直很紧张,直到我教他怎么生活为止。”   “夏尔阁下有令人心安的本领。”罗彻凝视夏尔,“阁下在时,仿佛万事皆可解决,阁下挺身向前,危难险阻便得以消解。阁下一人便有动摇世界的能力。”   “我可没有,每次战斗的时候我都担心自己会不会突然死去。”   “倘若流矢无眼,确实死于战场,阁下会如何作想?”   “我……”夏尔沉思,“如果传说属实的话,临死之前,一生的事件会在眼前飞速掠过……但我年龄不大,恐怕可回看的信息并不多,所以我得想办法,努力活下去,越久越好。”   “此时我心乱如麻。”罗彻说。   “为什么?你应该能轻松利落地解决所有事情才对。”夏尔对罗彻的反应表示奇怪,她应该欣喜,但她将这份喜悦隐藏在长年累月的镇静与精密之下。   “是阁下的人情。”罗彻也不是打哑谜的主,“加尼尔传统保守,绝看不起我。”   “啊。”夏尔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做什么,我推荐你,然后加尼尔觉得你很好。”   “长期以来,我只是雷内手中的工具,可被支配的棋子,陷阵的前锋,饭后的谈资,直到今天,方入伯爵内阁,得以掌一方大权……夏尔阁下,或许对你而言只是小小善举,对我而言,意义万分重大。”   “你值得,阴郁堡的女爵大人,你最适合统领灰树厅的一切军务,加尼尔如果真的把这个职位交给其他人,他肯定会在战争中遭遇惨烈失败,没有人比你做得好。”夏尔说。   “我将全力以赴,所有人目光集中于我,必须确保万事精密,边防严密,兵员充足,训练有素,不出一丝疏漏。”   “你一定能做好。”夏尔鼓励她。   “我随时将出发前往边境,收集分析军事情报,只是远行之前,必须解除心头大事。夏尔阁下如此厚恩待我,我不知何以为报。”   “不需要,这是我的报恩,你曾经在圣堂最危险的时候帮了我们。”夏尔赶紧说,罗彻是较真的人,可能会做些夸张的事情。   “忘恩负义乃人类原罪,不愿背负罪孽生存,请指明我该如何回报阁下。”罗彻态度愈发严厉,她伸出手,将夏尔逼到墙角,“告诉我该如何做。”   背靠着墙,看着罗彻的容貌,夏尔壮着胆子,伸出手去碰触她腰际:“这样……这样行吗?罗彻。”   “我未看到任何不当之处。”   “让我抱一会就当报恩吧。”罗彻的身体……   罗彻伸手环住夏尔,他们脖颈贴住,夏尔能感受到罗彻的体温,非常冰冷,她的头发在他耳边垂下,夏尔对女人颇有经验,但罗彻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他亲吻她的脖子,她不作反应,任夏尔体验。   女人们的反应程度都不太一样,艾利希娅刚开始被动,后来主动,卢安娜刚开始主动,后来就很被动。唯有罗彻……似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回应的类型。   他将手伸进她盔甲内侧,透过皮制衬垫抚摸她身体曲线,盔甲下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要诱人,不,算得上是非常诱人,她身体强韧,体态匀称,身上几乎没有赘肉,皮肤紧致。   很撩人……真的……夏尔心怦怦跳。   他将手沿腹部往下探索,只差一步便可……   “夏尔阁下。”罗彻一说话,她那冰冷的腔调就就令夏尔兴致全无。   “也许我们该找个更私密的地方。”夏尔半开玩笑地说。   “未尽兴吗?是我的错。”   “想要尽兴就要做到最后。”夏尔说。   “我不了解房中之事,究竟增长喜乐,焕发忧愁,还是暗藏罪孽?”   “……会很愉快的,别把这事说的那么严肃。”夏尔摆摆手,“另外我可没这么说……我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变成利益交换的关系,我们是朋友,我要走了。”   “我会将此牢记心中。”罗彻向夏尔致意,“愿你我之间情谊浓厚,构成美好回忆,值得在死前浏览。”   她转身离开,夏尔看着罗彻的背影,心火难熄。和她相处的感觉…… 第188章 关系   晚些时候,加尼尔将夏尔册封为骑士,从平民擢升为贵族。   典礼在城堡的静修室内举行,这里曾经还有个着魔的天神雕像,被夏尔搬走了,现在重新设立一座石制雕像,洛曼天神双手放在身侧,本该是面部的地方绘制着至高神纹,叫人无法辨别神灵容貌。   加尼尔抽出宝剑,让夏尔跪下。   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卑躬屈膝,至少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了,夏尔单膝跪下,在神像和他未来的封君面前低头。   “以灰树厅伯爵,加尼尔·德·阿尔伯塔的名义,因着品德、功勋与远见卓识,诸神见证,册封夏尔·格拉尼为骑士,授予其碧盏花园,作为恩地,世袭罔替,天赐恩德。”   “是。”夏尔点点头。   “你该说些表示效忠的话。”加尼尔说。   “我们是朋友。”   加尼尔用剑在夏尔两侧肩膀各敲一下,夏尔感觉这一切神圣且庄重,仪式完成时候,他们都如释重负般叹气。   “你是贵族了,你是我封臣之一,在大战来临之时,你要履行义务,拱卫我左右。”加尼尔宣布。   “我会的。”夏尔和加尼尔拥抱,“我已经无数次表明态度,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只要我还活着,谕令就不会影响你们。”加尼尔承诺。   是的,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从国王禁绝猎人和巫师的法令之下保存圣堂,保存这罕见的反抗力量。夏尔心想。可压力只会日益增大,矛盾也会随时间激化,很快我们要和国王陛下全面开战,到时候冲突规模只怕要膨胀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看着夏尔的脸色,加尼尔不禁说:“你在担心什么?”   “小心刺客。”夏尔嘱咐。   “刺客吗……”   “黑巫师们掌握的手段千变万化,务必让城堡守军提高警惕,发现任何异常都要及时通报。”夏尔说。   “恐怕即便防守再严密,我也时时处于危险之中。”加尼尔叹气。   “狡诈的袭击者无孔不入。”夏尔沉思。   “我也会死去……像我父亲那样死去。”加尼尔脸色僵硬。   夏尔安慰了加尼尔几句,随后匆匆离开静修室。   多么可怕,敌人遍布灰树厅内外,伺机而动,要是我不在加尼尔身边日夜守护,他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但说得好像我有那空一样,加尼尔只能自求多福,唯一的胜算是主动出击,剿灭希忒利斯之印。   但他们也不过是疥癣之疾,为什么黑巫师市集会出现?是因为地狱中的无数魔神,它们不断许诺凡人力量,从而获得他们的朝拜和供奉,最终形成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要么断绝地狱,要么断绝人类贪婪之心,二者都是非常艰难……死局,死局,夏尔反复思忖方法,却只感到强烈压抑与不安。   他想赶紧回去,看看精灵所谓的卫世工程,但按照精灵的脾性,他可能花几百年来慢慢完成工作,长寿种族不把宝贵时间当一回事,实在太糟糕了。   夏尔转出城堡,来到庭院,迎面看到莎拉,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穿着素色连衣短裙,全然是洛曼人的风格,就差裹白色头巾了。   她正要进门,注意到夏尔,立刻往旁侧走去,以免相撞,而夏尔也刚好下意识给她让路,两相交错之下,他们不自觉撞到一块。   “你……”莎拉有些愠怒,看来她本来心情就不甚好,这下一碰,脾气恐怕就更差了。   “我的错。”夏尔赶紧说,“发生了什么?”我本来想弥补我们之间关系的裂痕,现在看起来却有恶化的趋势了。   “无聊的事。”   “只要是你的,再无聊的事也值得分享。”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说话,明白吗?”   好了,我只有三句话的机会,我必须在三句话之内夺回莎拉的耐心,如果失败的话,我们恐怕以后要变成陌路人了,我可不想这样。   尬聊是不行的,最毁灭人际关系的就是尬聊,所以一定要言之有物,好好想想,有什么东西她感兴趣?   “你知道吗,布里安会说话了。”夏尔说。   “布里安?”莎拉一脸惊奇,“他不是……不是自受刑以后,他就……”   “他把自己治好了,但是他心情很坏,坏到极点。”   “为什么?”   “他觉得迷失了,他失去了人生的方向,他很失败。”原谅我吧,布里安,我好像不该在别人面前谈你私事。   “任何人遇到那种事情都会迷失的。”莎拉对此非常同情。   “你说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开导他。”   “把他借调给我,我要他帮我做点事,有事做就不会迷茫。”莎拉的语气像是寻找苦力。   “我同意,但究竟是什么事?”   “在这里立足。”莎拉抱着白椴木魔杖,环顾四周,“我请人帮我收拾东西,他们却唯恐避我不及,还在背后说我是……灾星。”   “他们凭什么这样说你。”夏尔意外。其实大家暗地评头论足再正常不过,一定也有人暗中觉得我是祸乱领地的元凶吧。   “和装束有关,你没见过,我有一件很帅的衣服。”   “那是啥。”   “沼泽的巫女服。”莎拉避开夏尔的眼光,“啊……是有些夸张,灰蒙蒙的,用海牛皮做的,在花粉里泡过,穿起来像天灵蛾子,一种长着人脸的吸血虫……我知道这样描述很奇怪,但是很帅,穿着这服装施展巫术,那效果可会非常惊艳,是没见过面的爷爷给我留下的。”   “你把它穿到城堡里来了?”   “我来的时候就穿着来的,然后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很奇怪了。”莎拉语气遗憾,“洛曼人的审美太原始了。”   “确实,我们的审美有问题。”我们永远不能接受海牛皮制作的人面大蛾子,“不管怎么说,我有礼物给你。”   “礼物?我不需要礼物。”莎拉摇头。   “每个人都需要礼物。”   “但你的礼物一定藏着别的心思。”莎拉说,“我们站在门口已经有一会了,你走开,我进去。”   “我唯一的心思就是,这礼物很适合你。”夏尔说,“适合我们新任巫师顾问,神秘、强大又美丽。”   “奶奶说男人送礼唯一的目的就是和女人上床。如果不是的话,要么你不是男人,要么我不是女人。”   这话倒也不假。“不开玩笑了,你看到礼物的瞬间,你就会爱上它的。”   “什么样的礼物都不能让我动心,我可是巫师顾问,本地的巫师领主。”莎拉神情骄傲。   夏尔将宝石项链取出。   它看起来像数根藤蔓相互串联,其上镶嵌着多种多样的彩色宝石,数目繁多,色泽秀丽,在黑暗中仍然熠熠生辉。莎拉瞥了一眼:“就这?”   “你不喜欢?”   莎拉保持了一会倔强:“我不需要,你拿去送给其他女人吧。”   “这是弥补友谊的诚意,我相信之前的一些小小分歧恶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我希望我们能冰释前嫌。”夏尔诚恳地说,“让我为你戴上吧。”   “什么?不,不要。我自己来。”莎拉拿过项链,犹豫着放进自己的裙子里,但没地方放,“如果穿着巫女服就有地方放了,袖子上有很多口袋……”   “你得把它戴上。”夏尔轻轻拿过项链,为莎拉围上,在她脖颈背后扣好,他离她片刻接近,她完美无瑕的五官一览无遗,无论什么时候,莎拉的美貌都会令夏尔心神摇曳。   “好吧。”莎拉扭捏着退开,“够了。”   “我也觉得,我要去修复世界了。”夏尔告退,“再会。”   “嗯。”莎拉轻轻地说,“我原谅你了。”   情感波动,关系加深,如果不是有要务在身,我可以和女人们调一整天的情,在她们身周游转,比在刀剑丛林之中交锋更加令人紧张。   “再会。”夏尔收住心头念想,匆匆离开。   “你确实应该继续和她们聊下去,和她们流连忘返,打发时间,因为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注定徒劳无功。也许你现在看到微弱希望,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切都是徒劳,一切尽是幻影。”格拉迪乌警告。   “我不相信有什么既定结局,我一定能赢。”夏尔在心中低语。   不留遗憾,这四个字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必须要全力以赴,直到自己毫无余力、毫无余地为止…… 第189章 卫世工程   返回圣堂已是晚上。   夏夜暑热,花园里凉风习习,夏尔很轻松就找到瓦兰奈尔,精灵把花园变成了种植神奇植物的微型丛林,夸张的植被肆无忌惮地生长蔓延,根深叶茂。   今晚是银月夜,这样的晚上亮如白昼,但气温也尤其清冷,苍白之月移动到灰月之前,每个月只会有一次银夜,并且出现次序不定,两次银月夜之间最短间隔七天。   “精灵是如何看待银月夜的?”夏尔脱掉外衣,精灵看到他的黑魔甲,皱紧眉头,于是夏尔又把外衣重新穿好。   “月亮是无光之眼,它们高悬于天空之中,为青世绘点缀夜晚,它们形成无相大潮,隐隐吞噬不该出现的生物。”   “吞噬……不该出现的生物……就像恶魔?”   “画外物在这样的夜晚尤其脆弱,它们无法忍受银月的照耀,即便隐藏在青世绘中,它们也会痛苦万分。”   “你很痛苦吗?格拉迪乌。”   “你可知道刀锋魔神的痛苦?生活在渺小凡人的躯壳之中,用羸弱不堪的思维来进行计算,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自主……这样的疼痛,你能有一丝一毫理解吗?你所关心的,只有你自己!”格拉迪乌嚷嚷。   “你应得的。”夏尔随口说,“谁让你被流放到这个世界来,地狱列王希望你饱经考验,变成更好的恶魔。”   “恶魔无所谓好坏,只有强弱之分……我的力量要向四面八方继续扩展,最终淹没这里!”格拉迪乌狂妄叫嚣。   刀锋恶魔无时无刻不想离开我,它要跳出去,按它的喜好来凌虐凡间生命。夏尔沉吟片刻,然后问瓦兰奈尔:“你之前说的……保护这个世界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瓦兰奈尔走向一棵树,无需他自己爬上去,他稍微伸手,树枝就自行弯曲,这棵树非常独特,树皮霜白,在银月照耀下显得纯白圣洁。   他将树枝掰断,取下手臂长一节,然后在空中稍微挥舞。   “青世绘将得以保全,都是因为它。”瓦兰奈尔和蔼地将树枝交给夏尔。   “纯白树枝。”夏尔将树枝在手中稍微甩了甩,它很沉,“我们就用树枝和恶魔作战?”   “不,不需要战斗。”瓦兰奈尔单膝跪下,将树枝刺入土地,将它伸入土壤深处,它似乎有了生命,紧密地和花园土壤联结在一起,“你感受到什么了吗?人类。”   “我感受……”是我太迟钝,还是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做到了。”格拉迪乌发出一阵困惑地嘟哝,“做到了……怎么做到的。”   “你是说什么?”   “空间锁定器。”格拉迪乌说。   “白楔。”瓦兰奈尔说,他环绕着树枝走了一圈,“这就是保护青世绘的力量源泉,它能将整幅画的边界封住,阻止画外物的侵染。”   如果狼不断钻进羊圈来叼走狼,那么,把羊圈补起来就好了。夏尔脑海中闪过艾利希娅的话语,他从头到脚感到一阵激动。   补起来就好了,把这个世界保护起来……让恶魔永远无法进入这里,这就是精灵所说的工程吗?   “它可以阻止恶魔进入。”夏尔喃喃道,“怎么做到的?”   “这是一株雏形,它其实还不是真正的白楔,如果我能打造出完美的白楔,一根就足以庇护一片广大土地,令画外物无法刺破画卷。”瓦兰奈尔愉快地说,“白楔就像镶嵌在画卷四周的装裱框架一样,让它牢固稳定,永不变形。”   “精灵……这个落后世界为什么能培育出这种长生远见的族群……还好你们这些人类繁衍得够多,如果是精灵统治的时代,我们估计要对这个世界敬而远之了……”格拉迪乌似乎也对白楔有高度评价。   “它真的可以防止这个世界被入侵?”夏尔暗想。   “这种东西虽然只有一个原形,但我已经能辨别出它的功效,这是锁定空间的利器,它扎根的地方,周围一片空间都无法被扰动,传送法术会屏蔽……最关键的是……开门恶魔无法打开,开门恶魔开启门的前提是要有‘门’,原先这个世界毫无防备,到处都是等待被打开的缝隙。但如果这种东西到处植下,就像在所有门里砌造了一睹砖墙一样……再也过不去了……”格拉迪乌相当困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知道这样做,是什么东西教会它们这种原理,快帮我问问,快。”   “你是怎么知道制作白楔的?”夏尔问。   “答案是……青。”瓦兰奈尔双手放在身侧,俨然入定,双目紧闭,姿态优雅,“我们与青世绘本身融为一体,绘画告诉我们该如何做,绘画告诉我们该如何保护它自己,我们是万物,万物是青色的。”   “青色……”夏尔不太理解。   瓦兰奈尔伸出手:“加入精灵的思维吧。”   夏尔壮着胆子,伸手与精灵触碰。   在那瞬间,他感到强烈迷失。   夏尔·格拉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再也没有恶魔猎人夏尔,取而代之的……不,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地移除了。   空。   我和万物而同在。   刹那间,刀刃斩破这种迷离,夏尔向下坠,他的身体摔进现实世界,他大口呼吸,体悟这种让人不知何去何从的彷徨感。   “你会真的失去你自己的,小子。”格拉迪乌警告。   瓦兰奈尔仍然保持微笑:“你身上有画外物的污染。”   “那不是……那不是污染。”夏尔搪塞。   “是真的。”瓦兰奈尔挺直身体,他身躯极高,几乎比夏尔还高过一半,“画外物是通过理解来增殖自我的污秽。”   “理解?理解……”   “生命一旦了解画外物,就会变成画外物的一员。”   是的,恶魔会带来强烈的精神污染,将我们的身躯和灵魂转化成恶魔,凡人看到恶魔、阅读恶魔、了解恶魔,就会迅速加深自己的恶魔化进程,这就是为什么恶魔猎人必须循序渐进地接触恶魔学识,慢慢地磨炼自己的心防,避免瞬间沦陷,变成半恶魔……   “你……我知道你的意思。”夏尔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你是说我也快变成画外物了。”   瓦兰奈尔只是微笑。   我是画外物,是恶魔,还是人?我原本天真无知,现在却自私自利,性情放荡,不择手段,底线越来越低,好笑的是,我变成这样之后,似乎路还越走越顺畅了。   “你只是芸芸众生。”格拉迪乌哈哈大笑。   “你正在误入歧途,人类。”瓦兰奈尔有些忧伤,“人类总是会被误导。”   “我该怎么做?”夏尔喃喃道。   “做你自己!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反正我不在乎!我总是赢!”格拉迪乌嚎叫。   “静修,冥想,放空自己的心思,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先认清你自己,才能和我们一样,理解青世绘。”瓦兰奈尔说,精灵背靠白色大树,仿佛整座花园也是他的一部分。   “聆听我的,按我教你的去做,我已历经万千岁月,我的策略绝对正确无误。不需要你自己思考,变成呆子,好好按照我吩咐的去行动,就是这样!”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不要了解画外物,不要倾听画外物,不要试图和画外物沟通,它们原不属于青世绘,我们也不需要它们,我们要做的是拯救整幅画,避免它被污染、被烧毁……”瓦兰奈尔认真地说。   交错的思绪在夏尔心中汇聚,然后分崩离析。   “……白楔……要做这些白楔……把它们种到世界各地,防御整个世界,我要怎么做?”夏尔问。   “白楔的打造需要时间。”瓦兰奈尔转向白色大树,“在最开始的采集之后,灵树每七十年会长出一根这样的白楔。”   “七十年。”夏尔重复了一遍。   “……用白楔来保护整个世界,则需要至少一百根白楔。”   “我们需要七千年。”夏尔感到有些恍惚,“我们需要……七千年,来完成卫世工程。”   格拉迪乌爆发出一阵狂笑。   “不需要七千年。”瓦兰奈尔语气一变,夏尔还是第一次听精灵用这么笃定和自信的语气说话,长期以来精灵都非常柔弱顺从。   “请告诉我要怎么做。”   “在远古时期,我们就已意识到危难的来临,我们准备好了白楔,足足一百根。”   “它们在哪?”   “西海岸,我们将它们赠给洛曼古王,艾德沃。”   我们的天神,远古时代行走大地。“他收下了白楔……”   “然后驱逐了我们,艾德沃从来不信任精灵,他将这些白楔埋藏在西海岸某个地方。一直到他的后代,西海岸的戈德尔,最终颁布移地令,让洛曼人夺取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族群,在我们留下的遗址上兴建城市,砍伐我们留下的珍稀古树,将精灵所珍视的一切毁坏,用你们的语言命名本属于我们的大地。”   “我很抱歉。”   “你要为这四百年来洛曼人的所作所为赎罪,将我们送给你们的白楔拿回来,为这可悲仇杀与掳掠赎罪,最后一次了。” 第190章 碧盏花园   夏尔和艾利希娅前往灰树厅郊外。   碧盏花园是一座漂亮的宫殿,如加尼尔所描述的那样,有流水、花园和果林,管家和雇工们已预先得知消息,在门口道路上迎接他们。   “欢迎!”   “欢迎格拉尼大人!”   “唔哦哦!”大家对新的领主拍手叫好。   “这么多人。”艾利希娅困惑地从马车上下来,东张西望,她没有特意打扮,穿朴素的白色仕女连衣裙,头发扎成小辫。   夏尔向那些佣人微笑致意,他们显然在揣测夏尔的想法,思考他会是个什么样的领主。   他们渴望的是安定的工作,想到这里,夏尔宣布:“你们就按平时那样工作就可以了,散去吧。”   “呼。”   “好险。”   “啊耶。”人们意识到夏尔不是个多事的主,愉快地离开了,留下一个穿礼服的管家,他看起来有五十岁了,衣装笔挺,看起来也通晓各种事务,给人一种专业的感觉。   “大人,我是西海岸的普提斯。”管家向夏尔做自我介绍,“管理碧盏花园已二十七年有余。”   “我之前是谁住在这里?”   “阿尔伯塔夫人。”雷内的妻子已死去很久。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庄园是空的?”夏尔往里进,“我们边走边说吧。”   “是,长久以来无人住宿,但我始终将这里打理规整。”普提斯给夏尔展示,“花园中植满铃兰与风信子。”   夏尔放眼望去,艾利希娅发出愉快的笑声,他们看到大片生长的洁白花朵,与深紫色植被交错在一起,在干净的草地上齐整开放,美不胜收。   “喷泉也一直在维护,那边是凉亭,马厩里可以存放十二匹坐骑。”普提斯给夏尔看花园里的喷水雕像,形象是一个婴孩被母亲捧在手中,母亲手持一瓶,水从那瓶里流出,进入婴儿口中,再从孩子的下身流出来……这种设计真是抽象。夏尔只能这么理解。   “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夏尔问。   “雕像是阿尔伯塔夫人的模样,孩子则是加尼尔大人。”普提斯解释。   “很……可爱。”夏尔只能这么说,他们走进房屋大厅,里面炉火熊熊,墙壁上各处都有火把,照得房间通明,桌上摆满了随意取用的食物,肉排、瓜果和美酒琳琅满目,香味扑鼻。   “有好吃的。”艾利希娅快活地走过去,夏尔露出淡淡微笑。   我们曾经有过痛苦的时候,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充分地享受。   他信手拿起多汁的肉排,像是从牛肋上切下来的部分,咬下一大块,又香又软,他知道这样没有风度,但艾利希娅把食物塞满了嘴,夏尔也想彻底随意一番,忘掉那些世俗礼节。   普提斯带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书房,这里有一些藏书,还有宽大沙发供人休息,壁炉上挂着阿尔伯塔家先祖的画像。   “我可以将它们取下来,送回灰树厅。”普提斯建议。   “很好。”夏尔同意,这里此后将冠以格拉尼之名。   普提斯旋即命仆人行动,让他们将带有阿尔伯塔家族痕迹的装饰物和挂画统统取走。   这片地方是我的,属于我,这种感觉不能更好。   “这是我们的家。”夏尔宣布。   “你是贵族,我就是女贵族了。”艾利希娅有些懵懂,好像还没适应身份变化。   “这还远远不够,远远无法和我做出的那些功绩相称。”夏尔低声说,“我付出了多少才拥有眼前一切,我渴望更多。”   普提斯给仆人们布置完任务后,又转回来迎接他们,带他们穿过走廊,从尽头的回旋阶梯来到地下室:“这里是洗浴的地方。”   夏尔在这里见到夸张的贵族享受,他们挖出非常宽阔的池子,整池水流明澈,面积也极辽阔,足够十几个人一起自由游动。   水声潺潺不绝,全赖工程设计精妙,一尊狮子雕像镶在墙壁上,狮吻中淌出大量清水,底下又有排水口将水换出,不断更替换新,无需担心脏污。   “我们要在这里洗浴,你们走开吧。”夏尔说。   “是。”普提斯受命,将门关好,随后离开。   他们在水池边脱光,夏尔看了艾利希娅一眼,随后将她拦腰抱起,一下跳入水中,动静响亮,水花四溅。   “哎哟!”艾利希娅尖叫一声,“你干嘛!”   “玩水。”夏尔感受清凉水流在自己肌肉上滑过的感觉,这滋味无比舒爽,没有什么比在盛夏时节游泳更舒服的事情了,他自如地在水里伸展肢体,不断游动,变换姿态。   “啊啊啊……”艾利希娅不太会游泳,只能原地拍打水面。   “我来教你。”夏尔传授艾利希娅游泳的奥秘,“先试着在水里站起来。”   “我做到了。”艾利希娅用双脚去接触池底,“然后呢……”   夏尔看着她的酮体,索性抱住她,先是深吻,接着又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在水中的感受又截然不同,每次肢体移动都有强烈水流阻挠,但凉水也弱化了敏感度,延长了时间。   “呼……”艾利希娅瘫软在夏尔身上,“你这王八蛋……”   “你太可爱了。”夏尔感觉有使不完的劲,还想再来几次。   她笨拙地在水里沉浮,夏尔给她展示游泳的姿态:“两腿合并起来,夹紧,然后左右脚一上一下,不断拍打水面就成。”   “哎,哎?”艾利希娅一头雾水,随意地摆动手脚,惊奇地发现自己在水上滑动了起来,“我会游泳了!我会游泳了!”   “呃……”夏尔看她胡闹一样地在水里游来游去,虽然是乱七八糟地在摆动手脚,但居然真的游了起来,不受浮力的限制,似乎开创了一种游泳的流派。   “积极换气,不要在水下憋太久。”夏尔提醒她,他自己的游泳技术是伊内丝教的,她很擅长潜水0。   “好耶。”艾利希娅探出头来,满头满脸都湿透了。   看着她的模样,夏尔感到一阵恍惚:“我们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在这里停下来会怎么样。”他踩踏水流,双手在池面上平摆,“停下来……就不用做别的了,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那很好啊,这里有吃的有玩的,好像还不用自己干活。”艾利希娅说。   “是啊,这就是我们追求的幸福啊,无论做出什么付出,最后的目的都是幸福。但我们的幸福已经在这里了,我们可以在这里安生过一辈子,就……再也不用战斗了。”夏尔越说越感到负罪感,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啊……   艾利希娅游过来:“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在这待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养几个宝宝,看他们长大,然后我们在树下一起变老,然后埋在一起。”   夏尔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那太好了”。“但……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我还要保护这个世界不受恶魔侵犯,你以前说过的,把羊圈补起来就好了,现在我真的有机会做到这种事了,精灵给了我一种方案,我可以把这个世界好好保护住,这样恶魔就再也无法进入。”夏尔说,“现在的我……还不能休息。”   “不能休息?那样的日子……一定非常辛苦。”   “我不怕辛苦,问题是,只有我能做到!全世界……整个世界,只有我能挽救这场巨大的灾难,如果我不站出来,如果我不去构筑这些防护,人们会不声不响地迎来绝望的结局,也就是……恶魔降临……”   “可是……”艾利希娅犹豫,“夏尔。”   “什么?”   “如果你往前走,很可能再也没有休息的机会了。”   “……是啊。”   夏尔心事重重,他爬到岸上去,岸边有巨大的衣柜,里面放了一排排漂亮昂贵的服饰,都是珠光宝气的,用东方进口的丝绸缝制,只要穿上,旁人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他穿上盔甲,换上华贵的外袍,戴上锦帽,穿上貂皮制的鞋子和手套。   原地站了一会,夏尔觉得这些衣服怎么穿都不合身,于是把它们脱下来,穿上坚固的黑魔甲,又脏又软的墨色外套,披上缝了白鹿皮的银灰色斗篷,现在好多了。   艾利希娅倒没这么多毛病,她挑了一件非常漂亮的深紫色内衣,又穿上浅绿色长裙:“好看吗?”   “你像个公主。”夏尔打量艾利希娅,“王室的公主,准备远嫁。”   “远嫁去哪?我不要远嫁,我只要嫁给你。”艾利希娅说,“夏尔,我们结婚吧。” 第191章 临近战火   结婚。   没的结,夏尔查询了下本地神庙,才知道由于领主新丧的缘故,半年内不受理任何婚礼请求,没有神官祝福,他们的婚姻就没有法律效力。   领主的死关我们的幸福什么事,夏尔懊恼了一阵,只能延后婚礼,和艾利希娅在碧盏庄园又待了几天。   夏尔是个不拘小节,凡事无所谓的人,艾利希娅却努力要帮夏尔弥补不足,她就像所有女人那样,乐于帮夏尔处理他不想管的琐碎事情。   她主持收拾庄园,整理仓库和田地,重新拟定那些雇工的合同,厘清账簿上的问题,责令普提斯调查清楚里面的异常亏空,普提斯解释庄园里存在一些秉性恶劣的仆人,深受雷内夫妇器重,长期贪墨庄园财产,艾利希娅勃然大怒,将他们统统轰走,连一只碗都不许他们带走。   如此,整座庄园无比清净,抹去不少弊病。   有个伴侣真是……太好了,夏尔无法形容艾利希娅为自己做的事情,因此他对自己的放荡行径感到由衷愧疚。   “快进到你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格拉迪乌说。   “我不会那样自欺欺人……”夏尔暗想,“我会怀着对她的愧疚活下去,并且努力弥补我对她造成的伤害。”   “你看她完全任你施为,毫不在乎嘛,即便你一口气把你的女人们睡在一张床上,她们也不会有异议的,所以放手去干吧。”格拉迪乌发出邪恶的笑声。   它在诱捕我,如果我真的按它所说的那样做,情形一定会比地狱更混乱。   在碧盏花园度过的这些日子,夏尔无比惬意,他只需要躺在椅子上,等仆人们送来一日三餐,享受他们的服侍。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荒度光阴,看外面的艺人进庄园来表演,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在宽阔花园里散步,看园丁们表演修剪植被的手艺。   按照艾利希娅的审美,人们把几棵枞树修剪成长方形。   “这样才规整嘛。”她说。   “三角形才更好看,工匠说三角形具有稳定性。”   “为什么?”   “嗯……因为它有三个角,所以三个角互相支撑。”   “那岂不是被长方形完爆,长方形有四个角,四个角相互支撑,太强了,这是西琳告诉我的。”艾利希娅满不在乎。   “啊?为什么你需要她告诉你长方形有几个角。”   “呃,因为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是角,什么是角啊?”   “……其实我也说不清。”夏尔沉思,“我只知道动物和恶魔的角,怎样去定义这种图形上的角呢?”   “两个弱智。”格拉迪乌震惊。   艾利希娅打开庄园金库,里面屯了相当可观的金币。   “雇工匠来,不,雇最好的工匠,等等,雇矮人来。”艾利希娅吩咐普提斯。   “是。要做什么?”普提斯迷茫。   “做一把锁,把这金库牢牢锁住。”艾利希娅说。   “现在的锁挺好的。”夏尔打量金库,已经很坚固了。   “不够,打一把新的锁,最高级的矮人锁,我叫杜汶来验货,他打不开才行。只能有一把钥匙,由我保管,只有我能打开。”艾利希娅固执地说,“我要把这笔钱留下来。”   “留下来……”夏尔不解其意,“拿出来用不是更好?”   “这是我们的储备金。”艾利希娅拍拍铁门,“这是你东山再起的机会。”   “东山再起?”   “你要去做那些大冒险,也许有一天会被打得丢盔弃甲跑回来,什么都没了,到时候我就把这金库打开,用里面钱的养你,让你有饭吃,有地方住……永远不至于走投无路,永远有钱做后备,看着吧,我不会让你颠沛流离、受苦受罪的!”艾利希娅说。   夏尔握住艾利希娅的手:“……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   “所以啊。”艾利希娅双手抱胸,态度自信,“你太离不开我了。”   贵族和贵族夫人的生活很悠哉,有艾利希娅在,几乎什么都不用担心,但这份闲适只局限于白天。入夜以后,夏尔还是紧张不安,噩梦连连。   他梦见自己前往西海岸去寻找白楔,但是一眼就被黑暗之王认出来,它显出自己的真身,是一只离奇恐怖的巨兽,身体狭长如虫,有非常夸张的长尾,巨大后肢支撑臃肿身体,渺小的双手在空中虚挥,巨口庞大无边,将他吞进漆黑境界,再无逃脱可能。   它来了,它在来的路上,它看到我了,它不想我得到白楔。   他也曾着力反抗,挥舞刀刃和黑暗对抗,但要怎么对抗黑暗本身?而且在那里呆的太久,心智腐化,自己也会成为黑暗的一部分,无声无息、无光无影。如此种种,彻夜反复,醒来时有怅然若失感。   恐惧啊,恐惧是难免的……说到底,我唯一掌握的确切制胜方法,就是成为神明。按照林边堡附近那神官的说法,收集足够多的神性,我就能成为神了,而最近的神性线索在红木山上……   看着夏尔忧愁不安的神情,艾利希娅连连叹气:“你得鼓起勇气来。”   “我只在你面前表露真实想法——强烈的不确定,强烈的迷茫。在其他人面前,我是猎人大师,永不失败,带大家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夏尔解释。   “你真的觉得你会输?”艾利希娅生气,“你都打败过那么多恶魔了。”   “这次的不一样,这次是真正的上位恶魔,一尊魔神,比高阶恶魔还可怕的存在。”夏尔停止描述,“……你不能探听和了解,否则你很可能会被腐化。”   “我知道。”艾利希娅懒洋洋地说,“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夏尔排空负面思绪,努力放松享受。   直到一个信使骑马来到碧盏庄园。   普提斯高声传报:“格拉尼大人!是伯爵来的消息!”   “叫他进来。”夏尔站在阳台上,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睡裤。   信使看起来风尘仆仆,一脸紧张:“战争!格拉尼大人!是战争!”   “我听明白了。”夏尔心头掠过阴影,我没明白,爆发了战争?怎么回事,“详细点。”   “国王陛下宣布要为横死的雷内伯爵主持正义。”信使语气苦涩。   “他主持正义的方法就是开战?”   “陛下要传加尼尔大人去西海岸问询,加尼尔大人自是拒绝,国王旋即宣布加尼尔大人为弑父凶手、叛国贼,与阿尔伯塔家族决裂,决意兴兵讨伐我们,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您!”信使昂头说。   “我阻止不了国王兴师问罪。”夏尔说,“但我会想办法,我马上去灰树厅。”   “是。”信使向夏尔致意,随后离开了。   夏尔转回到房间里,看着床上半梦半醒的艾利希娅,最终还是没舍得叫醒她,匆匆穿好衣服准备出门。   “你去哪?”艾利希娅抬起头来,“怎么啦?”   “我们和国王陛下之间的战争终于爆发了。”夏尔感到一阵窒息,“我……我必须离开,我再也不能在这庄园里停留了,我要为我们想办法获得战争的胜利。”   “啊?难不难?”   “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西海岸国王军队对决灰树厅军队,这是大规模的世俗战争,掺杂着相当规模的超自然力量对决。国王能调度的部队肯定比我们多,我必须起到以一当千的作用。”   艾利希娅连忙跳起来:“等等我,别把我丢在这里。”   “我不会把你丢在这里的。”夏尔穿戴整齐,“只是别胡闹,好好呆在圣堂,如果我奔赴战场,你要老老实实的,不要被坏人捉走了。”   “谁也没法捉走我。”艾利希娅把衣物穿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不会被抓去当把柄,被恶魔抓去当筹码一定会让你难做。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哪也不去,你永远不用担心我。”   何必这么懂事。夏尔感到一阵心酸。明明是我的错。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抚摸她的脸,“等我,等我把所有恶魔都消灭干净,把所有恶魔都从这个世界上赶走,让地狱的那些魔神永远无法染指这个世界,到时候……到时候我们就能过幸福和平的生活了。”   “童话故事时间已经过了,快点滚回现实,你这妄想狂,你要知道地狱的降临是必然,你应该换个思路,怎样在地狱降临后的世界中苟活。”格拉迪乌冷冷地说,“搞清楚状况,对你这种人来说,幸福永远只是奢望。”   奢望……吗?当恶魔猎人就不能幸福吗?猎杀恶魔是永无终点的苦役吗?地狱一定会降临吗?这种事情……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无非地狱而已,我要赢过它! 第192章 拿定主意   第二纪元478年暑月,洛曼国王平灰树厅叛乱之战,历史书应该会这样记录吧。夏尔琢磨。加尼尔·德·阿尔伯塔丧心病狂,弑杀亲生父亲,拒绝受审,不从王命。爱德华多陛下英明神武,雷霆打击,灭之。依叛逆之刑,将加尼尔斩作五份,传各地观看。灰树厅又有非法组织恶魔猎人一众,亦灭亡不论。   他和两个密探一起在城堡里穿行,他们是从雷内时代就开始活跃的一对兄妹,姓奥林斯,兄长洛伊克,妹妹艾芙蕾,自幼失去父母,在灰树厅左右奔走,为雷内传递消息。   “怎么忧心忡忡的,情报总管大人。”艾芙蕾轻松地说,走路的时候摇摆手臂,她留成对长辫,穿束腰皮衣,衣装干练。   “还不是你们传递的情报太夸张了。”夏尔看着手里的报告。   “无非是国王集中了超过一万五千名士兵。”洛伊克哈哈大笑,“我们绝对劣势而已。”   看着他们轻松的姿态,夏尔心情却好不起来:“我们的人太少了。”   加尼尔手下六名男爵,每个男爵可以派出300~400人。   除开封臣部队,灰树厅本地可以集结超过2000人,这多少是个城市,如果不顾民力,超额耗费,也许能强迫4000人上战场。也就是说,灰树厅这一方能集结的军队在四千到六千左右。   克里斯伯爵被我们强迫中止复仇,能和我们保持中立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他。意即是说,我们的部队只有西海岸军队三分之一不到,一旦在战场上拉开阵势,毫无疑问我们会被摧毁。   夏尔带他们走进议事厅,面见加尼尔伯爵。   加尼尔神情平静:“如何?”   “我也是刚从庄园回来,不太清楚情况,多靠密探们。”夏尔为加尼尔引见洛伊克和艾芙蕾兄妹,“他们是重要的情报人员。”   “但你才是总管。”加尼尔说。   “我是实干家,但目前还没干出成绩,所以不愿冒认不属于我的功绩。”夏尔将报告交给加尼尔。   加尼尔翻了翻羊皮纸:“超过一万五千人。”   “王领内大约六千征召兵,这部分主要提供弓箭手。常备军方面,有大约三千名披甲士兵。这就九千人了。然后是各家贵族联军,裂屿厅的赛博斯派出两千人,双塔厅的美男子查理派出一千五百人,绿茵渡口的法比安派出一千人。然后洛曼之锤骑士团决定参战,他们可能提供五百武装骑士。”洛伊克解释,“我们面临的就是这样一支军队。”   轻步兵、重步兵、骑士、弓箭手一应俱全,还有数之不尽的黑暗巫术从中相助。   “我们最多能召集五千人。”加尼尔喃喃道。   “许多勇士都有以一当三的本领,前提是他们要在箭雨面前活到短兵相接的时候,而且还能承受得住骑士团的冲击。”洛伊克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我们输定了。”艾芙蕾的语气听上去像是对一切无所谓。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兄妹俩长期效力却不受重用了……他们得学着说加尼尔爱听的话才行。   “事情总有转机。”夏尔说,“现在要做的是安抚民心,只要大多数人相信这场仗能赢,我们就已经有五成胜算了。”   “我知道。”加尼尔点头,“我会集结男爵们还有领地里的士兵,告诉他们这场战争的意义——守护阿尔伯塔家族,守护灰树厅的荣誉。”   这不够,您的荣誉可比不上锅里一只鸡。夏尔暗想。   “守护灰树厅人民的和平繁荣。”于是他补充。   “除非我们将敌人挡在边界之外,否则民间不可能不受影响。”洛伊克现实地说,“唯一的胜算是守城,放弃城墙外那些商业区、街道和工坊,死守灰树厅城墙,如果必要的话,把市民们赶出去。”   “赶走市民?”加尼尔重复一遍。   “是的,大人,城市里有五万人口,粮食只够五万人吃3个月。如果只留给五千守军,我们能坚持的时间就会变成两年,大人,围困城市两年,国王没那个耐心的,南方贵族只要有机会就会北上袭击西海岸,他们早已公开叛乱。”洛伊克说。   “但国王有恶魔助阵,破墙强攻不是问题。”夏尔指出问题所在。   “野战的胜算……”加尼尔权衡利弊。   要靠罗彻了。夏尔心头一紧。罗彻……你能带领五千灰树厅征召兵对抗国王三倍数量的大军吗?他们部队装备精良,披甲率也比我们高得多,骑士比例更是高得要死,一百名骑士冲垮一千征召兵绝不是问题。   “野战必败。”洛伊克干脆地说,“大人,如果考虑守城,现在就开始准备。”   现在夏尔忽然开悟了,为什么人们讨厌优柔寡断的统治者,他看着加尼尔,加尼尔则将目光挪向别处,似乎在反复思忖,久久不做决定。   别思考了,早点下令吧。   我在圣堂里有没有大声命令,迅速解决所有事情?夏尔反思,回去以后,如果大家有什么事情要我拿捏,一定要快速做出决策才行,等待真是折磨。   只是现在,夏尔必须忍耐着、   加尼尔的目光反复游移。   “野战……”加尼尔凝视夏尔,“我们会在边界和国王的军队作战,他们想进入灰树厅只有两条道路,要么翻过崎岖的红木山,要么取道雨湾厅。雨湾厅的态度如何?”   “瑞威公爵那边至今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他会如何决定。”艾芙蕾说,“啊,最好他会帮我们。”   何止是最好会帮我们,他必须帮我们,否则我们赢不了,夏尔思考,我也算是以一敌百的,但是杀一万五千人?砍到累死都杀不了那么多。   “让我来,我喜欢,我可以斩开军队。”格拉迪乌兴奋不已。   “如果你下场,黑暗之王也会察觉到端倪,你想让黑暗之王发现你吗?”   “到时候你就放弃对我的约束,让我破你而出,我将用灵魂宝石再塑躯壳,和黑暗好好战一场!”格拉迪乌越说越没边。   “我不会放弃的,你和我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去。”   加尼尔抚摸座椅的扶手。   瑞威公爵的决策确实会极大影响我们的未来,夏尔思忖。   如果他支持国王,那我们就完了,瑞威公爵能集结的兵力远超过我们,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命令涌泉厅的鲁巴尼伯爵和林边堡的克里斯伯爵挟攻我们……到时候绝对是回天乏术。   如果他严守中立,情况也不妙,国王军队大摇大摆地穿过雨湾厅,毫无后顾之忧。   最好的结果就是瑞威公爵决定帮助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两家军队合流一处,共同对抗国王的黑暗暴政,但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洛西斯·瑞威和加尼尔关系不好,那天狩猎的时候,加尼尔很是失态,洛西斯回去将这些细节告诉他父亲,瑞威公爵一定会把加尼尔当成无药可救的统治者,放弃对灰树厅的军事援助。   “雨湾厅……雨湾厅也能调动数十名有产骑士,征集不输西海岸的大军,集合切特拉家族常年贩酒的财富。”加尼尔慢慢地说,“我可以动用父亲留下的财产,大量征募雇佣兵,各地雇佣兵集结起来的话,也有六七千之众。”   “前提是雇佣兵愿意参与‘叛乱’,同意和国王真刀真枪对着干。”洛伊克摇头。   “如果他们帮我们,而我们输了,这些雇佣兵团都会被国王取缔。”艾芙蕾语调怀疑,“他们怎么会做这种买卖。”   “外国人……异族人……山中矮人的军队……或者山内帝国的雇佣兵……蛮族的雇佣兵……”加尼尔看着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样子。   “山内帝国之所以叫山内帝国,就是因为和洛曼以及其他国家都有群山相隔,他们到这里起码要两个月,而多亏了我们便利的洛曼大道,国王的军队可能在几周内抵达。”夏尔提醒。   “你说过会维护我的统治。”加尼尔求助般地看着夏尔。   “这只是你遇到的第一个坎而已。”我以前也有些举棋不定,在巨大危险面前自乱阵脚,现在想来,总是有搏一搏的机会的,最重要的是不要自己放弃自己,“怀有信心,加尼尔大人。”夏尔说。   加尼尔遣散他们,他决定自己好好想想。   “你们平时是怎么收集情报的?”夏尔随洛伊克、艾芙蕾兄妹往外走。   “走来走去,买通酒馆老板,拦住过路人询问一通,和养鸽人打好关系,偷拆信件,之类的。”艾芙蕾说。   “最可靠的是雇佣那些冒险家,他们会为了微不足道的奖励帮我们跑腿,去多远的地方、做多少麻烦事都无所谓,而且毫无怨言,他们似乎对‘完成任务’这种事很执着,好像不做完任务就不痛快一样。”洛伊克解释。   “他们甚至会接受‘声望’作为回馈,我跟他们说,为我们做事,可以获得阿尔伯塔家族的青睐,就这样的说辞,都可以鼓动他们赴汤蹈火。”艾芙蕾大笑起来。   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城堡的鸽笼,一只信鸽恰好在此时抵达。   “大人。”养鸽人把鸽子脚上的信解下来,递给夏尔。   “嗯……”夏尔打开羊皮纸卷,字体很美,是罗彻写的,寥寥数字,道出千言万语,“……”   “如何?”洛伊克问。   “加尼尔可以做出决心了,”夏尔长舒一口气,“瑞威公爵愿意帮我们,这算奇迹吗?罗彻说格里高利公爵升起瑞威家族的波涛游龙旗,将数不尽的士兵派驻到边境,拒绝国王军队借道攻打我们。” 第193章 成行前夕   返回圣堂,夏尔和伊内丝会面。   “他们说。”伊内丝提起,“我才是圣堂的支配者。”   “你当然是。”夏尔不以为然,“没有你,这地方就没法运作下去。”   “不怕我干坏事?谋财篡权?”   其实权力来源于力量,只要我有力量,占据权力是很快的事情。夏尔心想。   “你已经是这里实际上的负责人了,还能‘篡夺’什么额外的权力呢?”他说。   “怎么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喂,你实际上很在意的吧。”伊内丝打量夏尔。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圣堂能支持我的事业,为我提供援助,这就已经够好了。”夏尔展示自己斗篷上缝制的白鹿毛皮,“这还只是个开始,伊内丝,有一天我们将统领整座洛曼的恶魔猎人事业,一代又一代恶魔猎人将从我们眼前崛起,他们中可能出现后起之秀,这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我创造的东西是一种共识——恶魔可以被击杀,它们并不可怕。只要人们不畏惧,地狱造成的影响就会大为减弱。”   “创造共识?”   “对,我觉得恶魔是一种思想,它感染了解它的人们,你有做过噩梦吧。”   “当然,强烈的幻觉,幻听……我没告诉过你。”伊内丝摇头。   “每个人都会出现这种感觉,我们的灵魂随着对恶魔的了解而受腐蚀,但这种腐蚀过程是很容易被打断的。一个对恶魔毫无见地的人,在看到恶魔降临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它附会到某种原生恐惧上,随后心智崩坏,迅速被恶魔侵蚀,变成半恶魔。”夏尔想起那些见到恶魔真身而发狂、听到恶魔呼号就扭曲变形的凡人。   “但是,你说打断……”   “就是说,预先设立对恶魔的一种正面理解,相信恶魔是可以被击败的,相信恶魔是软弱无力的,相信自己是以猎杀恶魔为生的猎人,这种信念树立以后,遇到那些恶魔时,心中涌现的就是勇气而非懦弱。我们会觉得它们不过如此。”   “可我又听说许多人因为调查恶魔、研究恶魔而发疯了。”伊内丝好奇,“他们也是心里很有数的,知道恶魔到底是什么东西,甚至对传说中的地狱有所研究,他们没去过那里,却能猜测出那里的情景。”   “单纯的学者和普通人是做不到的,”夏尔提出他自己的猜想,“普通人,他们深入了解恶魔,越了解就越害怕,因为它们知道恶魔强大、无边无际而且诡秘难测,所以了解得越深,内心反而更加动摇,心知肚明恶魔是‘不可战胜’,从而心智一触即溃,最终被他们所了解的真相所逼疯。”   “我知道了,而恶魔猎人不同,我们了解恶魔,是建立在我们有希望击败恶魔的基础上的。”伊内丝若有所思,“掌握魔咒之后,那些幻象和恐慌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勇气。”   “惊慌、发狂、精神崩溃,最终变形成另一只恶魔,这就是地狱对抗普罗大众的手段,一旦一尊真正魔神降临,它所带来的精神冲击一定会淹没大多数凡人的心智。”   “那是不可避免的。”伊内丝皱眉。   “所以需要我们,阻止这种事发生,防患于未然。”夏尔沉吟,“只是现在时间不多,西海岸已经对我们宣战,大军直扑灰树厅而来,我们要面对的威胁相当严肃。”   “别跟我说你又要跑了。”   “国王陛下真刀真枪来,我也披挂上阵去。”夏尔感觉浑身是劲,只想把黑恶势力通通扫灭,反正恶魔活着我就没法幸福,把它们通通粉碎才能享有和平。   “那可是军队诶,你在战场上能打出什么名堂。”伊内丝摇头,“我觉得悬。”   “悬就对了,我本事不凡,但也可能阴沟翻船……”夏尔抱着手,“总不能不去吧。”   “我会迅速制订后夏尔时代的圣堂规划。”   “那是啥。”   “就是如果你死的透透的了,我得把这面大旗扛过去,接着做。”伊内丝严肃地说。   “太好了,虽然我不一定死,但你得准备。”   “你对生死看得就这么淡漠吗?”   “我本该是个死人,活到现在,其实亏欠太多,回顾过去,很多事情没有做好。”夏尔老实承认。   “你还真不怕说……你来回奔走,做了不少事情,怎么到你自己嘴里又变成一事无成的样子了。”   “恶魔猎人总是对自己有很高要求。”夏尔轻松地说,“就让我为自己的目标继续奋斗吧,猎杀恶魔,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   他们在脸颊交换吻痕。   我离开之后,许多人会翘首以盼,等我安全归来,你们就等着吧,我会把胜利的消息带回来的,国王的军队而已,无足挂齿。   夏尔离开会议室,往侧塔下方走,他看到马登。   “夏尔!”马登大叫一声,“快过来。”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我在这。”夏尔向他致意。   “我一从乡下回来就听说城里发生了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伯爵死了,战争爆发了,加尼尔犯罪了,什么的。”   “怎么说呢?事态风云变幻,权力更迭可能一夜完成。”夏尔随马登慢慢往下走,“刺客暗杀了雷内伯爵,人们误以为是加尼尔的罪行,实际上和加尼尔无关。”原谅我,今天第一次撒谎。   “那抓住刺客了没?”   “他跑了,我在拉奎村差点追上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好像国王打过来了。”   “我要去赢过他。你是从行动中归返了吧,你去对付哥布林了还是什么。”   “唔哦,那可是场真正的冒险。”马登给夏尔比划,“我们进入了一座幽深洞窟,里面恶风呼啸,腥臭扑鼻,简直就是个吓人的怪物巢窟,但是我英勇无畏,奋勇往前。”   “你们?你还有和谁一起?”   “是和当地的新手冒险家,她们看起来有些呆呆的,需要像我这样雄壮的男人引导!”   “想必赢得很轻松。”   “当然,我用锋锐咒将哥布林杀得丢盔弃甲,找到一箱箱财宝,解救了被绑架的村娘,当地人对我感恩戴德。”马登显然心情愉快。   “那女孩们呢?你有想过睡她们吗?”   “这叫什么话,她们有丰硕的胸脯,光滑有质感的屁股,个子高挑, 容貌美艳。”   “所以你把该做的都做了。”   “什么,当然没有,恶魔猎人当然要专注于狩猎和战斗,怎可把元气泄露给女人。我让她们好好努力,早日成为专业冒险家,成为和我一样能独当一面的战士。”马登摇头。   “啊……那挺好的。”夏尔搪塞。我还是第一次发现有男人会放弃和女人上床的机会,难道不是所有男人都见色起心吗?   “天哪……你终于发现了,其实只有你特别好色……”格拉迪乌嘀咕。   “因为我必须如此。”马登话锋一转。   “怎么?”   “自从第一次新兵试炼失败之后,我就意识到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和其他人……有本质的区别。”   “确实。”我怎么没看出来。   “打个比方,夏尔,我和你的区别在哪?”   “我……我胡子刮过了,你没刮?”   “不是这个。”马登摸了摸他嘴唇上的胡须,“我天分不高。”   “其他人的天资也不甚优异。”   如果排掉我,我们就是普通人聚合体,没有人特别天分出众。   “不一样,其他人有奔头,我只能靠努力。”马登皱眉,“其他人能明显看出他们的成长轨迹,又快又迅速,那个班诺特,他比我晚进一年,却能将锋锐咒展开到四米长宽,飙射到几百步之外,我做不到,我天生不如其他人。”   该死,我也做不到啊。“班诺特……已经将锋锐咒掌握到这种地步了?”   “他就是那么强,而我……我必须继续寻求挑战,磨砺自我。”马登攥紧拳头。   “祝你好运。”夏尔向他致意,“你很快就能成猎人中坚,在斗篷上装饰铜制搭扣了。”   马登没有离开,他又向夏尔问了一句话:   “我想问你,夏尔,普通人,到底有没有追赶天才的希望?我有没有机会跟上你?”   “有。”夏尔说。今天第二次撒谎。   马登点点头,目光愈发深邃冷静:“下一次晋升的时候,我要向你学暗影咒。”   “很公平。”夏尔点头。   看着马登离去的背影,夏尔陷入沉思。   那种希望,真的存在吗? 第194章 交锋立场   通往雨湾厅的道路上,灰树厅的军队艰苦行进。夏尔乘坐一辆敞篷马车,只有他和伊莱贾二人,他没有骑震怒,怕它惊吓大军马匹,令它自行在远处奔驰跟随。   “大师,这几天你都把我晾在圣堂。”伊莱贾壮着胆子说。   “当然。”我怎么能把你这家伙带去碧盏花园,那不是打扰我和艾利希娅的二人世界。   伊莱贾见夏尔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靠在车边板上,百无聊赖地打量两侧道路:“我们是去战场吗?要打仗?我该怎么做?”好像熟悉以后,他的话也开始变多了,这是个好兆头,要是他和以前一样半天不说一句话,夏尔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沟通。   “害怕了?”   “我不怕,只是担心,听说国王的军队是我们的两倍。”   夏尔观察两侧部队,灰树厅的征召兵只能用面有菜色来形容,大部分都是农民,依着封建义务被送上战场。   贵族为他们中部分人发放基本皮甲,包裹躯干和手臂,又尽可能提供长矛、小圆盾,除此之外其他装备都由他们自己购置,每个人都想办法弄到些头盔、短剑、护臂之类的装备,以提高生还率。   这些征召兵是战争的基础,提供最基本的声势,随战斗风向的变化,他们战斗力浮动也极大。夏尔觉得他们在第一轮冲锋时会显得悍不畏死,追杀逃兵时也会两腿生风,可一旦攻势受挫,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丢下武器逃跑。   如果有人善于使用弓箭,会被编入征召弓手阵列,每年会额外集中起来训练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确保能在战争中提供有效的箭矢支援。不过总体来说,洛曼军队并不特别重视弓箭手的作用。   夏尔的想法和大多数人一样,只要弓箭手数量够多,他们就能起效,无需特别关注射击精度。   除开征召兵外,还有一队披甲步兵,他们由领主出资供养,是职业士兵,通过长期服役来养家糊口。这些军士比征召兵地位要高,穿护鼻盔和锁链甲,一手持长剑,一手持面积较大的风筝盾,其上绘有各家贵族的纹章,爬行飞龙,交错十字,黄羽雀鸟,多得是各种各样的横竖纹路。   无疑,这些人是维持阵线的关键,一旦他们被击溃,整支军队就完了。   如果说披甲军士是军队的盾牌与核心,那么整支军队最强大的战斗力就是骑士,他们全副武装,衣甲鲜明,足数二三十人,头盔上有各种各样的顶饰,用皮革和羽毛做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镶在最上方,像天鹅、飞龙、龙虾与花环等,看起来极度华丽。   盔甲是非常昂贵的,一名骑士每年收入在40~80金币左右,除去吃穿用度所剩有限,而整套盔甲需要50金币,购置盔甲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笔重大支出,许多人愿意将盔甲代代相传,穿着自己祖先的盔甲奔赴战场,省下一项开支。   夏尔清晰地了解骑士们的破坏力,他们奔驰时,马蹄践踏大地的动静震天响,光是看到这样一群铁甲武士朝自己靠近,就足以让普通人浑身发抖了,他们可不敢冒着被骑枪刺穿的风险留在原地。更何况战场上情势纷乱,人们的勇气本就饱经考验。   骑士列成一排,将长矛夹在腋下,团结一致,依着长年累月军事教育带来的高超武艺,在战场上策马冲锋奔驰,冲击力绝对惊人。夏尔听闻在古早时期,马鞍尚未被“领军者”戴德一世发现,骑手必须用双手持枪作战,以免碰撞时落马。   每名骑士能提供的战斗力还不止他们自己,夏尔看到他们那些精干的扈从们,数量有上百人,同样装备良好,手握长矛。   扈从是侍奉骑士的追随者,他们有的是身强力壮、行事可靠的普通人,更多的则是其他家族的年幼贵族,送到成年骑士身边去学习贵族美德。   现在看来,实在是到了极危险的时候,所以加尼尔令他们全员上阵,履行臣仆义务。   很不错……夏尔看着他们,装饰华丽,人数繁多,气势汹汹,头盔遮住面容,气势严肃。   一旦在战争中失败,灰树厅会遭到决定性毁灭。   战火熊熊在大地上蔓延,大多数人会死,一些人将苟活,灰树厅圣堂坍塌,黑暗之王操纵下的国王将毫无阻碍地推行他的意志,从洛曼开始,遍及其他国家,乃至全世界。   左右战争的胜负有两个,一个是骑士的数量,这关系到正面战场成败,糟糕的是洛曼之锤骑士团愿意支持国王,他们的成员个个都是武艺精湛的骑士。许多贵族将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三子交付骑士团,令他们放弃世俗权柄,一心在骑士团效力,勤学苦练,践行洛曼美德。   这些没有正式册封的荣誉骑士绝不比真正的骑士弱小。   骑士团的立场应该是反对国王才对,夏尔沉思,但他们却在战争中和我们站到了相反方向,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两年间,骑士团又有变革,内部成员更替,新的领导者决定效忠爱德华多不成?那样的话,我们的敌人可又变多了。   另一个胜负关键是超自然力量之间的对局,如果我能找机会发挥我的全部实力,消灭隐藏在国王军队中的特使、黑巫师和恶魔,那胜利的天平又朝我们这边倾斜了,我有信心提供非常显著的影响力。啊,如果我会用长矛,骑着震怒在战场上大杀四方,那种感觉……   “大师?”伊莱贾提醒夏尔,“我们到了。”   “到了?到哪?”   “边境。”   夏尔从马车上站起来,眺望远方草地上那些雨湾厅旗帜,瑞威家族的波涛游龙旗随风摇晃不休,大约二三百名骑兵态度严肃地陈列在边界上,一步也没跨入灰树厅地界。   有人在修筑一些边境防御工事,现在修还来得及吗?夏尔不抱希望。   罗彻之前已和大军汇合,接过整支军队的统帅权,她将头盔摘下来,抱在怀中,策马朝瑞威家族的人骑去,加尼尔和其他一些贵族紧随其后。   我可不能错过,夏尔从马车边缘翻下来:“我们去看看大家在说什么。”   夏尔迎面看到洛西斯·瑞威,他现在可神气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穿黄金镶边的钢制胸甲,护肩尺寸大且夸张,叫人怀疑能不能自由活动肩膀,钢制护甲下还有一层链甲,多重防护,几乎刀枪不入。   “洛西斯大人。”加尼尔向他致意。   “尊敬的加尼尔伯爵。”洛西斯也还以礼节,“灰树厅带来了多少兵马?”   “五千名轻步兵,六百名弓箭手,七百名重步兵,三百名骑兵。”加尼尔解释。   “嗯。”洛西斯点头,“我们的数量是你们的两倍,无论如何,我们合兵一处,总有希望和爱德华多陛下碰一碰。”   “瑞威家族愿意维护我的荣誉,对此感激不尽。”加尼尔长叹。   “庇护臣属是封君的职责,我父亲不会容许国王陛下大摇大摆地经过雨湾厅,父亲曾经和雷内伯爵立下誓约,一旦你受到危难,波涛游龙绝不会坐视不管。”洛西斯语调傲慢。   提到雷内伯爵,加尼尔在马背上显得有些不安:“我感激不尽。”   “打起精神来,我们有一场会战要打,父亲不肯把战火烧到雨湾厅,我们的海港与城堡分开,如果我们决定退守城堡,十几代人心血营造的港口就会被毁灭,付不起这样的代价……必须在旷野上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洛西斯拨转马头,带他们进入雨湾厅地界。   对国王军队来说,攻城是绝对的下策,相对而言,我们最好去守城,但雨湾厅结构特殊,丘陵之下的富饶市镇几乎不设防,没什么可以用来依托的防御工事。夏尔沉思。这样一来,投入到鲜血淋漓的陆战中去……   “有上万个灵魂等我去吞噬!”格拉迪乌欣喜若狂,“离恢复自己的力量又进了一步!”   孤魂野鬼在战场上散逸,等待恶魔夺取焚烧,这种感觉其实有些糟糕。   广大农民被召集起来,因各自封君的野望,被强行驱赶到战场上,朝素不相识的人疯狂攻击。   “我军队的指挥官是阴郁堡的罗彻女爵。”加尼尔为洛西斯介绍。   “我们则由我父亲领军。”洛西斯说。   “是,我将恭敬地受格里高利大人节制。”罗彻在马背上行礼。   格里高利·瑞威公爵,夏尔记得传闻里他并不是什么好人,他性情沉郁,只信任自己的想法,他经常在雨湾厅资助画展和艺术展,然而在展出期间,他会趾高气昂地到访,毁掉所有他看不顺眼的艺术品,人们无不诅咒他的恶劣德行。可就是这样的人,愿意在国王大军抵达之际,挺身而出。   “夏尔。”洛西斯回头看到他,“你也来了。”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远离家乡,但我胆子大,总想给国王来一刀狠的。”夏尔说。   “这一战联系到洛曼国未来的局势。”洛西斯出奇严肃,“你们,不许辜负瑞威家族的期望,给我全部拿出所有实力来。如果我们战胜的话,要知道,我们将开创洛曼的历史。”   “难道……”加尼尔困惑。   洛西斯高深莫测地点头。   夏尔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转头看出伊莱贾有些紧张。   紧张就对了,这是磨炼胆识的最好时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务必要学会忍耐,最后夺取胜利。 第195章 雨湾厅   雨湾厅恰如其名,云雾阴沉,海湾宽阔。灰树厅海港与之相比,几乎不值一提,基本没什么商船愿意在灰树厅停泊。   夏尔骑马在海岸边行进,只有伊莱贾跟随他。放眼望去,只见宽阔港口内停满船只,长长堤坝从两侧伸出,中间拉起七重铁链,火烧不断,彻底锁住去路。   瑞威公爵这是要让人们和自己共胜负啊,把船只通通留下,省得市民和商会成员逃走,还能截留大笔物资。   “你看到什么?”夏尔指着那些被锁在港口内的船只,想知道伊莱贾会如何判断。   “……十几艘大帆船,七艘小船。”伊莱贾历数船只数量,真是个爱抓细节的孩子,换我都懒得计算。   “它们为什么整齐码在港口里?”   “拉起了铁链……”伊莱贾看到锁住港口出入水道的跨海链条,“这是做什么?”   “阻止国王的海军进入海港。”夏尔指着堤道上的望塔,那里装有大型弩炮,能抛射很远,“然后本地的船也逃不了,表示战到最后的决心。”   “瑞威公爵为什么决定帮我们?”伊莱贾困惑。   “这个嘛,只有城堡里的人们知道了。”夏尔耸耸肩,灰树厅人马抵达之后,他们就迅速前往瑞威堡商定详情,洛西斯说有些事情不便让夏尔知道,让他先在海港附近转转。   这帮家伙,还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格拉尼,夏尔·格拉尼骑士,实际上什么也不是。他心想。被贵族晾在这里让夏尔感到淡淡不满。   “他们没让您进入瑞威堡。”伊莱贾无情指出这一点,让气氛更加尴尬。   “我在法律意义上是贵族,但他们并没有发自内心接受我,他们担心我。其实这也正常……况且我刀不离身,一旦进瑞威家堡,他们一定要缴我的械,我必不从,到时候又有几番麻烦。”夏尔拍了拍腰间灰刀。   “意思就是说,他们怕您。”   “怕,怕是件好事,权力来源于恐惧,他们越畏惧我,越会给我自由行动的空间,问题在于他们还不够怕,如果我展示出更强、更恐怖的武力,他们就会毕恭毕敬地邀请我参与最高机密的讨论,然而现在没有。”   我还是不喜欢贵族。   “我们也不好这样做。”伊莱贾想了想,然后说,“我们是恶魔猎人,我们的使命是猎杀恶魔。”   “这是我习惯的说法,你没必要如此坚守。”   “为什么?”   “我背负太多,不能随心所欲,必须要为某些东西负责。但你还年轻,没有染上罪孽,可以凭自己喜好的方式生活。”   伊莱贾陷入沉思。   阳光炽烈,夏尔感受温热海风扑面,脚下堤岸以岩石打造,切割平整,地上本来很有些精妙浮雕,被海水狂风侵蚀,现已看不出原来痕迹。近水地方一片墨绿,苔藓在潮涨潮落间生死轮替。   在他们背后,有大片房屋随意建筑,杂乱无章,明显欠缺市政规划,好在式样大体相同,都是白墙红瓦,看上去反倒有些别样美感。   最高的楼房是间娼馆,每一层窗户上都爬满绿植,夏日下鲜花怒放。   “你喜欢妓女吗?”夏尔看着娼馆门口台阶上那些或坐或站的女人们,她们露出大片肌肤,招揽那些无所事事的水手和船长,一个女人搂住顾客转入里屋,旋即有另一个女人走出来接替她的位置。   “不……不喜欢。”伊莱贾皱眉。   “那你想要什么?”   “我渴望力量。”   “而我有点烦躁。”   “烦躁时候该怎么做?”伊莱贾不解。   “当然是找乐子。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里,我能解闷,你能找到力量。”夏尔心头一动。   “啊?到底是做什么……”   “整点动静。”   夏尔稍微问了问路,便找到雨湾厅规模最大的剑术道场,这是座漂亮宅院,围墙宽阔高大,似要掩护内里绝学,避免外人偷看。   “暴雨剑术。”伊莱贾望着门口高悬的纹章,上面绘有雷雨天气和一把利剑,简单上色之后,式样看起来非常奇特。   “是来拜师求教的?”门口的剑士态度高傲。   夏尔知道剑士是洛曼文化中的另一环,雨果就是一名剑士,他们专注于使用剑,并且传承古老流派,剑术技击之学非常盛行,因为它面向平民开放,人人都可以通过勤学苦练获得一技之长,最终被发掘去给贵族当私人护卫或者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他听说最早的剑术能追寻到古帝国之地,那里曾经相当流行剑术传习,古帝国在气候剧变中衰亡以后,剑术便被幸存者带到周边国家,像洛曼还有新兴的山内帝国。   “我用刀,不是剑士,我也不会剑术。”夏尔告诉他,语气平静而自信,“我想让我的侍从在这里接受训练。”   “受训?每年10枚金币。”   “那样应该是普通的教师来负责,我希望你们道场的剑术大师亲自教。”   剑士皱紧眉头:“怎么可能?大师很忙的。”   “但我的随从渴望力量,如果我挑战道场成功,你们愿不愿意答应这个条件,给他一个机会?让你们的大师亲自指点他一两招。”   “……你把你当成什么人了。”   “有能力的人。如果我挑战你们并且胜利,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改变主意?”   “挑战我们?狂妄。”剑士皱眉,“我们每年干掉七八个上门的狂士,你这是自寻死路。”   “多说无益,你们中最强的在哪里?我想从最强的开始挑战。”   “最强的?哼,先过我这关。”剑士抽出长剑,朝夏尔随意施礼,随后在门口摆开架势。   “快看。”   “有人挑战暴雨剑术的道场!”   “有弱智来了。”街道上的市民们观望到这里的情形,争先恐后地靠近。   “教你个事,伊莱贾,打之前要问对方的名姓,恶魔猎人不斩无名之辈。”夏尔转头对伊莱贾解释,“想知道阁下的名姓……”   剑士冷着脸,迅猛地朝夏尔刺出手中长剑,速度极快。   “他还没拔刀,他死定了。”   “太慢了。”   “他都不看的吗?”   夏尔听到几句旁人评论,伊莱贾也一脸惊异,虽然没看情形,但已判断出武器来向。   根据我的经验,刀剑过招的重点是后发制人。夏尔侧身躲过凌厉一剑,一边迅速拔出灰刀,在对方的武器上弹了一下,只听得刺耳金属碰撞,立时在他的剑上划出缺口,武器缺损严重,再不能用于作战。   “——什么。”剑士听到巨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武器,目光停在剑上豁口处,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你叫什么?”夏尔问。   “……雨湾厅的佩特。”   “带路吧。”夏尔向他致意,“带我去找你们的剑术大师。”   伊莱贾看得屏住呼吸,默默跟在夏尔后面。   “喂……不会是真的吧。”   “好像……”   “他不会把道场掀翻了吧。”   “快来,快来。”市民们好奇地跟在他们后面,进入剑术道场。   穿过大门后,夏尔迎面看到一片广阔院落,五六个年轻人正在捉对厮杀,拿着木剑,一边吼叫一边向对方逼去,试图将自己的对手打倒。   剑术练习原来是这样的吗?半大孩子们吃饱喝足,随后豁出性命来,捉对厮杀,打到另一方求饶为止。   “用力!向前进!不要后退!”一个身形高大,金发披肩,脸上涂着战纹的巨汉发出吼叫,手握一把锋利钢剑。   夏尔看出它质地精良,冶炼工艺相当优秀,显然是工匠锻造出的逸品。   金发是蛮族人的标志,蛮族来自霜瀑地,身材比洛曼人高大健壮,性情嗜血,文化尚武,这些族群本就凶悍,现在又掌握洛曼的精妙剑术,实力想必非常出众。   “斯特凡!”佩特向他喊叫,“我们有挑战者!”   金发男人提剑过来,学徒们一时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着夏尔和他身后一众凑热闹的市民。   “别盯着看,专心练习!”斯特凡回头向他们喊了一声,抡动着手里的剑朝夏尔走来,“你他妈想干什么?”   “挑战这里。”夏尔轻松地说。   “我一个指头就能把你打到泥巴里去。”斯特凡的洛曼话说得有七八分流畅,但还有些生疏。   “我只找最强大的,”夏尔说,“我要找这里的剑术大师。”   “你还没资格面见剑圣。”斯特凡哈哈大笑。   “伊莱贾,现在我们知道对方的名字,可以动手了,但是要注意礼貌,不能拂了对方的面子。”夏尔对伊莱贾嘱咐,“胜负关系是最重要的,打赢的话,他们应该再没借口可用,可以让雨湾厅最强的剑术高手出门来了。”   他们太弱了,得尽快解决,我想和强大的剑术家对决,那才是难得的经历,实战磨炼技艺的宝贵机会。   “我教你不要分心啊!”夏尔听到斯特凡的吼叫,还有脑后恶风响起。   夏尔持刀在手,迅速往眼前一横,猜中对方剑路轨迹。   刀剑在夏尔面部正前碰撞,他看到火花在空中四溅,要多绚丽有多绚丽。   这声响几乎是一万个人发出惊叹,尖叫和兴奋嚷嚷一并响起,斯特凡手里整把精锻长剑应声断裂,在碰撞中裂成七八段,争先恐后散落在地。   “他是谁?”   “不是,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这么锐利的刀!”   “太可怕了……”   “换把剑来。”夏尔紧握刀刃,尖端直指对方,“算了,握剑的人也要换,快点,我没耐心了。”   斯特凡脸色涨红,怒火冲天,又不知如何发泄,只能把手中剑柄一甩,冲进屋里。 第196章 他流试合   不过几分时间,夏尔就看到一个男人慢慢走出屋子。   对方绝对是用剑的行家,夏尔能从气势上判断出来,他一头白发,年过三旬,眼神怠惰,脸色坚毅,带疤。   “阁下就是道场的剑术大师吧。”夏尔向他致意。   “是啊。”他一只脚迈出门槛,姿态慵懒,手扶着门框,“你在这做什么?夏尔·格拉尼?”   “想请您教我的随从剑术。”夏尔解释,“我会用刀,但不会用剑,您教他,再合适不过。”   “我要有两个师傅了。”伊莱贾低语。   “从许多人身上学习是一件好事。”夏尔回应。   “你没什么礼数,我不喜欢。”剑术大师说。   “现在补过。请您海涵。”夏尔解释,“还不知阁下名姓?”   “就这样吧,我是西海岸的弗朗瑟。”他接过斯特凡递给他的盔甲,慢吞吞地穿戴起来,“本事嘛……暴雨剑术还算得心应手,我天性好闲……平时都是让其他人帮我打理……很少亲自教学……你算是找错人了……我已经好久没亲自用剑了……”   “我如果找错人的话,您就不会穿戴盔甲。”   “是啊,是啊……但无论如何,比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比如要穿好所有护具……比如要规规矩矩地行礼……你看,剑术比试就和世界上所有理应淘汰的东西一样,磨磨蹭蹭,低效,迟钝……都记不清上一次这样打是什么时候……”   弗朗瑟穿上靴子,将皮绳系好,戴上手套和护腕,然后又戴上一顶蓝色开放式头盔,现在看起来完全像是个全副武装的剑士,随时准备作战。   他将绳子在下巴上系好,把手往后伸,斯特凡将带鞘的剑递给他,皮鞘坚韧厚重,上面缠有数根皮带。   当弗朗瑟将剑从鞘中拔出的时候,夏尔听到清晰划拉声。   美……非常美的声音,夏尔听闻这声音时,只感觉愉快又激动。   合格的对手,合格的对手!夏尔忽然感觉无比珍视接下来这一场对决,这样精彩的战斗很可能不会再有了。   “你想我教你的随从?”弗朗瑟将剑在夏日下平放,阴云密布,昏暗的太阳在剑刃上映出朦胧的光,“你想我教他一些绝技?”   “当然,他需要力量。”   “那你呢?你为什么帮他。”   “我也想找对手。”   “胜负欲很强的人吗……”   “你明白的吧。”夏尔看着对方的眼睛。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刀剑相交,最后决出胜负的瞬间,那一刻滋味甜美,噬人,叫人心跳加速,兴奋之情自然发生,即便深夜回忆,仍是激动不已。   “所以你就来打扰我了啊……”弗朗瑟的手指在自己的剑上抚摸,“我很担心,人们说夏尔的刀无坚不摧。”   “我猜是这样的,所以我不太想毁掉你的武器。”   “别人这样听,只会生气又激怒吧,但我觉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我又不舍得换一把差一点的剑来品尝你。”   “品尝我?”夏尔觉得有趣。   “是的,好好鉴赏……鉴赏你,了解你的作战风格,听我们武器碰撞时发出的炸裂般的声响……”弗朗瑟展示自己的剑,整把利器看起来非常漂亮,通体霜白,和他头发的颜色很像。   所有人都自觉往后退,离他们远远的。   “我经验丰富,武术多变,而你……年轻有力,手握神兵……伤脑筋……怎样才能轻轻松松赢下来呢?”弗朗瑟显出满脸困惑。   夏尔深呼吸:“我也在想,怎样才能把你赢下,让你同意教他。”   “来赌吧,如果我赢了,我要你的一样东西。”   “什么?你要我的刀吗?”   “刀嘛,我用不来刀,刀的重心和剑不一样……我要你的戒指。”   夏尔给他亮出焦黑戒指:“你要这个?”   “当然……夏尔·格拉尼……”   “你知道它有什么用?”他们好像了解焦黑戒指的秘密。   “你在上洛曼地域崭露头角的时候,人们都在谈论你……来吧,来吧,蛰居多年……日益衰老……不知我还有没有牙口……”   “最好有。”夏尔握紧剑。   无需行礼,无需更多寒暄,他们向彼此靠近。   他可是杀气腾腾啊,夏尔看到弗朗瑟轻快的步伐,愉悦的神情和强韧的手臂,那把银白色的剑让他联想起月亮,名字肯定也非常好听吧。   只是来不及打听了,能和一名货真价实的剑术大师交手,夏尔忽然觉得一切值得了。   夏尔观察弗朗瑟的手臂。   茨对先决斩的了解可谓入木三分,关键是要看穿对方行动意图,从而在对方行动之前就截住对方,看起来是自己抢攻,实际上是自己看到了对方的攻击而进行反击,本质上仍是后发制人,只是……夏尔看不到弗朗瑟的攻击意图。   “很奇怪吧。”弗朗瑟绕着夏尔漫步,“在找什么呢?”   “你发现了。”夏尔感到好笑,自己的意图太明显了。   “我给你看吧。”弗朗瑟闪电般刺出武器。   这就是他攻击意图展示的瞬间,要抓住它——   抓住了!夏尔同样迅捷地将刀斩出,速度比弗朗瑟更快,但弗朗瑟也适时收手,两把剑堪堪错过,差点碰撞到一起。   刀剑分过。   其他人应该看不出这一瞬间的凶险吧,夏尔暗想。如果我没抓住那瞬间,弗朗瑟的剑就会刺中我。如果他没有来得及将剑收回,我的刀就会把他的武器砍断。   强……这家伙真的非常强……   对决的质量……也是高的可怕,我们都有在瞬间击杀对方的能力,一旦有人失误,一旦有人错判,胜负就会转瞬间决出,要么他被砍做两段,要么我被刺穿心脏。   怎不叫我激动万分?我只要抓住一个瞬间,就能击败这样成名已久的剑术大师!   他们又相对着走了一圈,第二圈之后,他们就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了,眼里看着的是武器,耳闻的是对方的呼吸声,看到的是对方的眼神。   吓吓他如何?夏尔眼神一变,迅速抖出手里的刀。   弗朗瑟噙着笑,像是知道夏尔的小伎俩一样。好吧,这家伙肯定一生经历过大小几百场剑术较量,早就对此见惯不怪了,根本无法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如果是茨的话该怎么做?   “砍死他。”格拉迪乌催促,“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技巧,你只需要砍死他就行。”   夏尔心头扬起一阵杀意,他迅猛地挥刀朝弗朗瑟狠命斩去,弗朗瑟快步避开,连续躲避,第一刀、第二刀,他在第三次攻击时还手,剑突兀地刺向夏尔腰腹。   很难躲开,迎面接上,夏尔迅速向弗朗瑟欺近。   然而弗朗瑟已经习惯贴身作战,非但没有后退或者进退失据,反而同样朝夏尔靠近,于是压力反而到了夏尔这边,他想后退,为自己拉开挥刀的距离,然而弗朗瑟却步步紧逼,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要被刺中了,很快就要被刺中了,夏尔心头掠过一丝绝望。   杀了他。夏尔反握灰刀,伸手朝弗朗瑟喉咙抓去,准备割开他的咽喉。弗朗瑟用手肘猛击夏尔面门,打得他鼻梁作痛,他们互相远离,站立,于是距离又被拉开。   雷电轰鸣。   下雨了。   雨点淅淅沥沥,转瞬间变成大雨倾盆,人们喊叫着,四散逃开,躲到家里去,但更多的仍然留在这里,看夏尔和弗朗瑟决出胜负。   “要休息吗?”弗朗瑟哈哈大笑,“我决定教你的随从了。”   “等一方倒下再说吧!”夏尔看着周围那些还留下来的人,“可不能让大家失望。”   “来!”   绷紧了力气,发出了吼叫,他们再度朝对方要害攻击。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如此着迷于战斗吗?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渴望了解刀剑碰撞的秘密吗?浑身湿透,疲惫,压力累积,夏尔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   ——砰!   “分出胜负了!”   “天啊!天啊!”人们尖叫不绝。 第197章 狭窄隔间   大雨在宅院地上横流,弗朗瑟一脚踩湿,冲过来的时候失足滑倒,就此决出胜负。   夏尔伸手把满脸是血的剑术大师扶起来,他们没说什么话,自觉地互相搀扶,转进屋子里去,里面挤了一屋子大小学徒,对湿透的两人干瞪眼。   弗朗瑟嘟哝着什么,一边走一边在身后流下滴水痕迹,夏尔也浑身湿黏。   他跟弗朗瑟来到一间狭窄小厅里,这里只有一对椅子,中间一张圆桌,壁炉里光秃秃的。   夏尔把淋雨的盔甲解了,留下相对干燥的贴身短衣,慵懒地躺在大椅子上:“真他妈的……”   “阁下武艺无双。”夏尔满心敬佩。   “你也是……强……强的要死……”弗朗瑟将肘抵在扶手上,手托着自己的一边脸颊,“好害怕呀……打得我浑身发毛……好像随时都会被干掉一样……”   “您明明是游刃有余的。”   “什么嘛……人一旦经验丰富……胆子就会变小……只想按自己最舒服的方式来……未成名的石匠还偶有精彩之作……成名的石匠就只会复制年轻时的获奖作品……哈……剑术大师吗,最喜欢的战斗方式……还是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对方总是意外频出……我真的是头痛死了……”   伊莱贾在门口探头探脑,夏尔叫他进来:“这就是我希望您指教的那位弟子。”   “……过来……年幼的孩子……”弗朗瑟懒洋洋地打量他,手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两下,“成为剑术的第一步是吃的胖大,然后再变得精壮,瘦的……不行。”   “他可以胡吃海塞。”夏尔随意地说。   “当然……当然……他有追逐极限的念头……似乎能看到这份热情……孩子……转过身……”弗朗瑟命令。   伊莱贾老老实实地转过去。   “然后从那边走掉……去熟悉一下屋子的结构……”弗朗瑟将他打发走。他只想和我说说话,看来我已经引起他的注意。   夏尔看到对方脸上磕碰的痕迹:“您摔伤了。”   “……这倒是没什么……反复受伤……25岁那年喝过龙之血……会在身上留下的疤痕……局限于年轻时。”弗朗瑟慢悠悠地说。   夏尔不自觉抚摸自己脸颊上的砸痕:“年少的惩罚。”   “……谁没有悲惨的过往,谁就没有伟大的未来……相反……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生就会遭到极严厉的惩罚……因为命运无常……只有受过剑创的人明白怎样避免下一次受伤……”   “就我所知,不是这样,人们今天受苦,明天受苦,到死也一直受苦。”夏尔沉思。   “在你看来……生命竟惊人的不公……我觉得人生还是很公平的嘛……命运对大家都一视同仁……不存在有谁过得特别好或者……有谁过得特别差。”   “因为大多数人没法表达自己的态度,大多数人默默地在不公中低头。”夏尔想到那些平凡人,“就像您以前那些同辈人,被您用剑击败的人,我猜他们到现在也没有成事,只有您一个人成功,在这里开辟道场,培育剑士。”   “要想事事如意……做梦……”弗朗瑟嘀咕,“躺在金山上的人……他们不苦么?感受到的烦恼和其他人不一样……就被曲解成没有苦恼了……我问你……格拉尼……你觉得自己生活艰难吗?”   “难。”   “是啊……你有本领,还是觉得命运艰涩……其他人没本领……同样觉得未来难测……你看……大家都是一样受折磨,只是方式不同……贵族的煎熬……百姓的煎熬……剑术高手的煎熬……剑术入门者的煎熬……这些都是一样的……”   “它们的共性在何处?”   “……对分明得不到的事情……执念太深……其实……放手就好。”弗朗瑟斜躺在椅子上,他看起来很懒惰,浑身却无处不健壮,想来是长年累月锻炼的结果。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想了想,然后说,“我的目的是阻止恶魔大军,这同样是极难的事情,我也为此而深深忧虑,如果我和您说的那样,撒手不管,确实会从此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我做不到。”   “这就是为什么……痛苦会不断蔓延……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的是能力不够……有的是天赋不行……有的是环境不行……我几十年来转战洛曼各地……见过太多剑士,剑士要么在第一场决斗中就表现出惊才绝艳的能力……随后一路顺风顺水……要么就……失败,然后第二次失败,第三次失败……就那样放手也挺好的……转去做些常人的工作……但若是头太硬了……低头勤学苦练……白白耗费一生……这就是命运给了他们公平的路……却一定要往死路钻……”   夏尔沉思片刻,最后发现自己不想对这些事深究太多。   他觉得有些事本身没有答案,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只好说:“战争就要爆发了。”   “……是啊……家门口的战争……”   “剑士是如何看待世俗战争的?”   “……474年的时候……福尔的男爵雇佣我去作战……啊……”弗朗瑟眼里像是蒙了一层影子,“奇怪啊……真奇怪……”   “想必是复杂的经历。”   “不……一点也不复杂……他们挡不住我的剑,他们……很绝望……第一天我就杀了大概30个人……第三十天的时候,我靠近他们的城墙,他们就投降了……嗯……我……讨厌战争。”   “为什么?”其实我也讨厌战争,但如果战争来临,我不想错过它,我想亲眼见证几万人与几万人在开阔地上相对冲锋,用尽双方所有的军事科技和战略谋划,最终夺取胜利。   “因为……不美观……剑士是用剑作画的艺术家……精干的对手就是上乘的颜料……农夫和骑士都是……劣等品……我劈断一杆骑枪……将他捆起来……迅速结束了战争……”   “我是上乘的颜料吗?”   “这个房间……见证强者!”弗朗瑟从椅子上跳下来,张开双臂,像孩子那样仰头,他的白发像是天生所长,夏尔注意到他还有一双鲜红瞳孔,之前他都是半梦半醒,看不真切,此时他圆瞪双眼,血眼清晰可辨。   就算说弗朗瑟是一个怪物,夏尔也会相信。   “你会把遇到的强者都带到这里来。”   “是的……和他们沟通……听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弗朗瑟指着夏尔所坐的椅子,“这张椅子招待过无数著名人物……西海岸剑圣朱利安……帝国人雅各……半岛的维拉剑术师杰纳斯……还有出云国的辛治……”   “出云国是哪?”夏尔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国家。   “那是……远在西海岸之外,与我们隔着大海的一座巨岛……那里居住着猫人……那个国家……很有意思!猫是统治者……猫人作为武士维护猫的尊严……而和我们一样的人类……在那个国家是农夫……”   “猫人……”夏尔沉吟,“他们有猫一样的头和毛发?”   “是啊……辛治……他作为不忠的家臣……被猫流放到了海外……对出云国的人来说……就是洛曼……他旅行……寻找成名已久的剑术家挑战来筹措路费……我和他打了很久……我击败了他……但还是给了他钱,如果他一直在赶路……现在可能到了传说中的东方……”弗朗瑟回忆着。   我坐的椅子上曾经坐过一只大猫。   夏尔一想到这个画面就感到迥异,猫头,人身,还会用剑,就在遥远的西海之外,传说艾德沃行走人间时,试图打造船只远航西海,但也失败了,西海被广袤云雾环绕,任何船只都会在那里迷失,技艺最精湛的船长也不敢离开海岸线太远。   “很好的比试,我很喜欢。”夏尔对今天的行动做出总结。   “……你欠缺的只是……和高手对决的经验……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的意志力、你的利器和你的步伐姿态……都很标准……你的素养……我是性情和平的剑士……但如果你遇到那些不择手段……一心求胜的高手……他们会诱骗你然后把你杀掉……踩过你的尸体……”   夏尔不断回忆和弗朗瑟之前那电光火石般的交手,那样的战斗只要经历一次,就比上百场低端斗争来的有意义,在那瞬间,夏尔感觉自己得到了不起的经验,这可不是靠同步记忆就能获得的感悟。   “最后一个问题。”夏尔说。   “请……”   “我已经了解如何预判对方的动作来进行攻击,但如果对方也深谙此道,该如何做?”   “自然是……预先判断对方会如何应对你的预先判断,然后再……做出针对对方对你预判所进行的预判而进行的预判攻击……”   这句话又长又复杂,夏尔思考了很久才想清楚:“多层预读。”   “……是的……谁的层数高……谁就赢了……所以,当我和任何一位剑圣级的人物交手时……我们会凝视对方……许久……”   “如果我不想耽搁这么久呢?”   “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了,夏尔明悟了,只要把预判这件事丢掉,从一开始就抢先攻击就可以了。对方不会预料到自己会像初学者一样发起毫无防备的鲁莽进攻,绝顶高手想得太多,反而被蠢人击中。   他感觉自己的本领又往上越了一步,面对精通武学的敌人,也完全可以应对了。   伊莱贾又从那扇门里转进来:“大师。”   “我……让你去外面旋转……旋转啊……旋转……”弗朗瑟对他的打搅很不满意。   “不,不是这样。”伊莱贾连忙说,“罗彻大人派人来找您,要您完成一项重大使命。”   是时候了。夏尔起身向弗朗瑟致意:“我为战争奔波期间,望您看护教学伊莱贾,感激不尽。”   “……我会的……当你回来接走他的时候……哈……他会……他会……脱胎换骨……”弗朗瑟凝视伊莱贾。伊莱贾看着对方那白发血眼的外表,努力保持冷静。   好吧,在这家伙手下训练,肯定比在我手下要难得多。   夏尔转出偏厅,大战争行将逼近,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因为无路可退。   我讨厌贵族,但如果不帮他们,我会死在他们前头。 第198章 前哨   下过雨,天灰蒙蒙的。   在诸般天候之中,夏尔其实偏爱雨季,但最好是在入睡时分。他想起一个美好的夏夜,那时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床板很硬,但是铺着软垫,光着身子,却感觉不到冷,一边听外面大雨倾盆,一边听艾利希娅的呼吸声,如果可以的话,时间定格在那个瞬间吧。   罗彻和夏尔骑马站在山岗上,这是一座山丘,高于周围平原,地形崎岖,适合防守,但没有水源,据守等于自掘坟墓。   好处是视野开阔,夏尔能看到地平线尽头那些旗帜和人影,在山坡上蠢动不断。国王的军队,他心想。   “夏尔阁下可否为我侦查国王军队的动向?”罗彻转向夏尔,“先前所派斥候,先后丧命,不见归返,种种异常,自不必说。”   “危险的事情不好办。”夏尔想看罗彻着急的表情,却发现她仍然神色冷冰冰的,“——应该只有我能全身而退了。”   “是,若非情况迥异至此,实不愿将夏尔阁下置于危险之中。我将为夏尔阁下虔诚祈祷,惟愿天神稍加恩德,庇护阁下安全回返。”   “和雨湾厅的军队合作,感觉如何?”   “格里高利公爵前倨后恭,举棋不定,万事皆由其臣仆决定,众人欲捧公爵为救世新星,分疆裂土,将上洛曼从西海岸的桎梏中解脱出去。”   “从国王治下独立?为什么?应该有人能看到风险。”   “少公爵洛西斯提出万事审慎,只是权欲使人迷醉,人们日夜鼓吹‘东王’,‘雨湾厅之王’等宏伟虚名。然而最终使其下定决心举起反旗、与灰树厅统一战线的,还是切特拉家族的立场。”   “那群做葡萄酒的?他们有什么想法?”   “为庆贺上洛曼独立,乔恩·切特拉斥巨资打造黄金王冠,耀眼绝伦,献予格里高利公爵,只待一战击溃国王主力,公爵便将在雨湾厅神庙施行加冕,以红木山与西海岸划清界限。”   “冒失。”   “冒失吗?和平从何而来,和平从战争中夺来,倘若没有在战争中取胜的勇气与力量,和平便随时有受鞭打、受侮辱的风险。地区的和平靠的不是卑躬屈膝,仰仗的是足以维护自身独立的军队和英明统治。国王此时能为审判加尼尔伯爵而取道雨湾厅,几代人之后,西海岸也许便会吞灭瑞威家族,扶持新贵作为封臣。无论如何,国王意图越级审判灰树厅统治者,便是在暗中试探瑞威家族的底线,格里高利公爵,不过清晰表明自己态度而已。”罗彻说。   “但还是有风险,我们得赢,要是输了,灰树厅、雨湾厅都将一无所有。”夏尔沉思。   罗彻不说话了,她也会紧张吗?紧张说明她看中这一刻。   这不是男女情爱,不是街坊喧闹,不是一城一地的地域性危难,而是一场影响到几十万人口生死兴衰的战争。   倘若加尼尔没有射杀雷内大人……雷内也许知道该怎么处理,雷内能把灰树厅维护得固若金汤。   但现在轮到我来应对这样的危机了,逃也逃不掉,原地等死未免太过软弱,只有迎难而上一条路可走。   “我会去侦查他们的动向。”夏尔点头,“不用在派出侦察兵了,如果他们都没有幸存归来者,说明国王的军队在有计划地猎杀我们的斥候。”   “是。”罗彻凝视夏尔,“……请安全归返,为了这一切,务必活着回来。。”   “我死不掉的。”夏尔催动震怒,黑色战马嘶鸣,扬蹄向远方驰去。你是最适合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了,震怒,你是暴躁的马,你将把战争踩在脚下。   他拣选小路和零散丛林,隐藏身形。   旷野上多的是突兀丛生的林地,因着合适的天候和水文条件,树木在草地上连绵长成一片,规模不断扩张,若是有幸避开人类砍伐,最终它们会吞没旷地,连成广袤森林。   夏尔躲在林地之中,避开国王军队的窥探和目光,同时不断向他们靠近,侦查他们的人数、装备和行动方向。   他看到一队稀稀拉拉的征召兵恰好钻进林子来,赶紧拨转马头,保持潜匿。   这帮人正着急赶路,乱哄哄的,一手持圆盾,一手持斧头、剑和长矛,戴铁或者皮制的头盔,身上穿着棉质武装衣,有白色、深褐色和橙色的,看起来一点也不整齐。   没有骑士或军官节制,他们就这样一窝蜂地钻过林子,随大部队一起往雨湾厅的方向进发。   这些人就是最普通的征召兵啊,夏尔心想,说实在的,他们和灰树厅军队里的征召兵一模一样,都是从农地里临时拉起来的农夫,稍微经过训练就被拉上战场。   他们知道这张战争的意义吗?想必是不知道的。而在他们身后,夏尔又看到一众装备精良的士兵。   后面这队人明显是来制造屠杀的,他们戴锅形、桶形或者尖顶的铁盔,上面多有活动面甲,可以放下来保护面部,身穿链甲,链甲上又套一层罩袍,其上绘有索弗泰尔王室的月眼山羊纹章。   那纹章看起来相当诡异,像一只长须山羊,直勾勾看着人,本该是双目的地方只有两轮新月,几乎可用面目可憎来形容。   这些穿纹章罩袍的士兵整齐划一地行军,像几百只月眼山羊妖异地在林中穿行,每个人都拿着更加致命的武器,长矛、斧枪、钩镰枪、重剑和斧,盾牌也有铁制镶边加固。   可不能让山羊把我们的幸福毁了,夏尔看得头皮发麻。   他看到这些重步兵中的步行骑士,大约每两三百人的方阵就配有一名,他们穿颜色鲜艳的无袖罩袍,上面绘有各自家族的纹章,夏尔看到多目天鹅、断手泪人、并行三足和站立公牛等徽章。   最让夏尔关注的还是他们的头盔,每个人都戴着巨形桶盔,将整个头部罩住,只留下长条形或者十字形的视孔、   这种设计让夏尔看了很不舒服,遮住面部以后,他们更像一个个行走的钢铁怪物,似乎已不再是人类。   夏尔还看到那些大型攻城器械,一辆大车颠簸穿过,其上装有被折叠的投石机零件,木制结构和金属装置用麻绳捆绑起来,以便运输。   这可不是小型的抛射投石器,而是真正的大型配重式投石机,夏尔能看得出来,一旦它们装配完全,对着城堡狂轰滥炸,几个月内大多数城墙都会被摧毁。   只有最坚固、而且针对投石机进行特化加固的城堡可以幸存,他见过林边堡的城墙,那是再大的投石机也打不动的,但夏尔对灰树厅的城墙没有信心,如果强行守城,结局不会好到哪去。   他的视野越过森林,看到外面平地上数不清的牛车和马车,拖曳一车车物资随军行动,大军的辎重队规模极大,夏尔怀疑负责后勤的人员比参与战斗的人还多。   这么多的物资,一直跟随整支军队行动是很麻烦的,他们会怎么解决呢?夏尔沉思。   根据他的侦查,夏尔断定这支军队不会犹豫、停驻或者展开谈判,他们在急行军,目标直指雨湾厅。   如果能分析行军的速度,罗彻就可以判断出他们会战的地点,想到这点,夏尔继续观望国王军队的动向。   嗯……动静……有人靠近了。   震怒嘶鸣,带夏尔转过身去。   夏尔忍不住拔出灰刀在手,他看到一个女人杀气腾腾地朝他靠近。   她一头短红发,神情肃杀,目光如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夏尔断无法想象这样的悍妇,即便身形瘦小,却穿一身银色重甲,手里挥舞着长柄战锤。   战锤形制独特,一面是方形锤头,足以击碎重甲,一面则是尖锐长钉,形如乌鸦之喙。   夏尔能看到战锤上流动的法术溢彩,其上估计还附带有强力法术,若是吃下这么一锤,也许黑魔甲能保存,但他的肉体恐怕就要四分五裂。   绝对不能和这种致命武器硬碰硬,必须躲开……   以那样的瘦弱体型挥舞这种战锤,她绝对有惊人力量,若是灰刀与战锤碰撞,这种钝器可以直接将刀打飞,使夏尔武器脱手。   念及此处,夏尔拨转马头,立时撤退。   少女骑士紧握战锤,一言不发,从后追击。   当夏尔回过头时,他只觉浑身发冷,鲜血几近凝固,她竟追赶如此之快,眨眼间便抵达震怒身后。   他立时将右手往后伸,触发焦黑戒指的力量,大火爆燃涌出,覆盖她满头满脸,她勒马停驻,火焰烧却她的娇嫩皮肤,露出底下焦黑皮层,她颜面尽毁,形如灰烬骷髅。   就这样把她杀掉了!   但下一秒,溃烂皮肤又迅速自我复原,重新变得白皙明亮,姿态也一如既往凶狠,只是那匹马鬃毛起火,原地弹跳不止,阻止她继续追赶。   夏尔看到她自我再生的速度,心知难缠,立即纵马远遁,在这里耽搁太久,等国王军队增援感到,恐怕自己要和先前斥候一个下场。   他听到钢铁粉碎血肉的声响,寻声看去,那少女见追击不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应是气恼至极,扬起重锤,将坐骑马首砸得粉碎。   焦黑戒指所引发大火,仍在马尸上燃烧不休。 第199章 雨   将所获情报转述给罗彻以后,她在原地伫立了一会。   “这将会是一场空前惨烈的会战,士卒绞肉,贵族战死。”她说。   “赢家能得到洛曼。”   “是,两家军力相仿,山羊旗下一万六千人,波涛龙旗则有一万五千人追随。我们胜算在四成左右,一旦战争取胜,雨湾厅将借势独立,不受西海岸管制,独断北海贸易。”   “他们不信任国王。”   “是匿名信的缘故,那封传遍洛曼的信摧毁了国王的大众好感。”   我寄出的信。   “忐忑。”夏尔如实表达自己的情绪。   “我将与格里高利公爵进行最后的军务讨论,但愿公爵会听我一言,我们要在正面尽可能将阵线缩短,维持队形厚度。将羸弱的征召兵暴露在两翼,同时以强韧的矛手在后方备战。当国王麾下的骑士大举突入时,战马随冲锋进程而失速,届时将矛手布上,将其大量杀伤,在一天的最后,我方骑士将重新占据上风。”罗彻提出她战术的核心。   “似乎很复杂。”   “但格里高利公爵有他自己的想法,拒绝我的种种布置。他寄希望于瑞威家族的秘密武器,他们似乎有在雨湾厅境内作战不败之法。”   不败之法……夏尔沉思,瑞威家族还有这种本领。   “你会亲自突击。”   “是,夏尔阁下,我将怀着决心,取得战争的胜利。”   “会很危险。”   这种担心的感觉……我很担心,我很怕罗彻死去。   罗彻脱掉自己的手甲,给夏尔看手指上的伤痕与茧:“日夜训练不绝,仅为保全性命?迎着危险,亦将奋战不绝。”   “说的是啊……以胜利的姿态再会吧。”夏尔深呼吸。   “是。”罗彻向夏尔致意。   雨湾厅公爵与国王陛下的会战,起因是加尼尔的审判,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爱德华多陛下想抓捕加尼尔、拷问他的弑父罪行。   他们的真实目的,绝对是我……他们渴望摧毁灰树厅,摧毁猎人圣堂。雷内的死让我们空前衰弱。   所谓黑暗之王,又称罗曼拉尼亚阴影,地狱列王中最年轻的一位,不知何时已来到这个世界。我没见过它,但它所带来的阴郁影响长久环绕着我。   它操纵了国王的选拔,支配西海岸议会,将戈德尔大王的血脉赶下王座。一道影子,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最后将席卷这个世界。念及此处,夏尔自觉毛骨悚然。   国王和他的军队固然强盛,那持战锤的少女骑士也极其危险。   但这些和黑暗之王本人相比,似乎也不算什么。   我最终要面对黑暗之王,面对至暗本身……   “你不可能战胜黑暗。”格拉迪乌不满地说,“我居然在你心中嗅到了虚无缥缈的斗志,给我好好放弃,这是你无法染指的高规格冲突。”   “为什么?”   “竭尽全力的情况下,你能战胜一副利爪,你能扑灭火焰,你能弯曲金属。但你如何打败黑暗?就像你无法击败欲望和恐慌,无法击败瘟疫与战争,这些虚无缥缈的魔神在地狱中垄断高位有其原因。”   “我们是恶魔猎人,只能猎杀常规恶魔话,算什么猎人?我一定要想尽办法,毁掉这种摸不着也无法界定的概念。难道你作为刀锋魔神,也对黑暗之王无计可施?”   “我?我当然能,我有自己的万变手段,但你什么也不是,夏尔。”   夏尔紧握手里灰刀,靠这把刀能斩杀黑暗之王吗?他从心底感到不确定。但站在原地犹豫也不是办法,他骑马靠近己方军队的营盘,寻偏僻处开始休息。   盛夏的夜晚,他感到闷热,栅栏一层又一层将营地环住,避免夜袭,火把到处树满,将营地照得明如白昼。   贵族人马汇聚在此,灰树厅群臣和雨湾厅显贵在大帐篷里商议不断,他们麾下的士兵则各自不安地进食然后睡觉,放眼望去帐篷连片,人头攒动,上万人的营地,一眼是望不到尽头的。   到处都是木头桩柱,用来固定帐篷四角。茅草成堆,临时马圈里徘徊着几十匹战马,它们的鞍具和马甲都已被卸下,以便它们充分休息,马和人一样紧张,不时发出几声嘶叫。   世俗战争一分一秒地靠近,这和夏尔以前所涉及的任何一场冲突都不一样,他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适应战场的环境。   冲在最前面拼杀吗,还是留在阵中,等那少女骑士出现后再和她决斗,亦或是观望情况,等待罗彻的特殊命令。   个体战斗力超群的人,在战场上怎样才能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到最大……   叫我对付一百个人,我是很有办法的,对付一千个人就不可能,如果遇到一万人,恐怕有没有我差别不大。   想到此处,夏尔又意识到局限所在,我的本领都是特化过的,适合用来对付恶魔、在小规模战斗中取胜,但遇到大军作战的复杂情形,恐怕就难以完全发挥。   如果格拉迪乌可以……   “我不能帮你。”格拉迪乌干脆地说。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环节?展开刀锋权能,顷刻间摧毁凡人。”   “你说得好听,但黑暗之王发现我该怎么办?”   “我还以为它早就注意到你了。”   “它在推测未来时布下万种可能,安排出十倍的应对方案。在那些可能性轨迹中,有我参与的本来只有寥寥几百条预测,但它要是确认了我的幸存,它就会安排数不尽的策略来消灭我,明白吗?”格拉迪乌嘀咕。   “所以它会找到针对你的办法。”   “是这样,目前我发现了它,我能准备消灭它的计划,但如果它发现了我,它就会想办法利落地把我按死,就是这么简单。我们之间的战斗只有一个原则——越晚被发现,胜利的机会越大。如果游戏的尽头它还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将把它毁却,君临尘世,将这个世界碾成灰,再转回去嘲笑列王的愚昧。”   “我明白了。”   黑暗之王很棘手,刀锋恶魔也很难对付,说到底,它们都是汲汲于灵魂的地狱怪物,靠焚烧灵魂来维持生存,如果灵魂不够,就会自我湮灭。   恶魔无非是一个接一个焚烧灵魂的炉子,但这炉子长出了自由行动的手脚和用来进攻的肢体,靠掠夺来维持自己的存在。   好笑,恶魔不就是灵魂的奴隶吗?被自身欲念推着,到各个新生世界中去搜索更多灵魂……   抱着这些想法,夏尔陷入沉睡。   战争在第四天打响。   经过几场无谓的互相滋扰后,国王军队和公爵军队各有损伤,已证实那挥舞长柄战锤的少女便是多莉亚,国王特使之一。   她之前在对抗南方贵族时战功卓越,此时又领军来讨灭上洛曼叛乱,西海岸如果能连续粉碎两场重要叛乱,那么匿名信的效果将大为减弱,人们不敢冒着被杀的风险继续和国王陛下作对。   但只要我们赢了,大家反对国王的信念就会增强,普罗大众的反叛之心一旦成势,恐怕国王也不可应付。夏尔暗想。只要国王要忙着应付各地叛乱,无暇抽空来制裁猎人圣堂,我就能从容地去寻找对抗黑暗之王的办法了,甚至可以冒险进入西海岸去找白楔。   夏尔望向远处,国王大军正列阵朝这里靠近。他骑马站在一众重装士兵旁边,他们拱卫着战场中央的波涛游龙旗,只要旗帜屹立不倒,士兵奋战就有信心。   那些雨湾厅的士兵们和灰树厅军队有区别,夏尔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披着茅草编织的避雨斗篷,头盔都有特制的大檐,形态自信。他们在战场上还想着躲雨?夏尔不解。   格里高利公爵在夏尔左近,这是个长须,脸色阴霾的贵族,头上已经迫不及待地戴起金色王冠,人们暗中已将其称为格里高利大王。   洛西斯·瑞威将面甲放下:“父亲大人,我将为瑞威家族建功立业!”   “不可。”格里高利立时训斥他,声音沙哑,“身为继承人,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如果臣民看不到我在战场上奋战的英姿,他们就不会屈从于我的统治!”洛西斯语气有些激烈。   “我来保护他吧。”夏尔提议,战前吵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要是他们再在这里磨叽,国王军队一会就掩杀过来了。   “……好吧。”格里高利勉勉强强同意,“夏尔阁下,务必保证我儿安全。”   “走。”夏尔策马紧随在洛西斯身后。   “你觉得这场战争如何?”洛西斯的声音隔着头盔有些变形。   “我们胜券在握。”夏尔总不能说丧气话。   他们骑到战场边缘,天空阴霾,几要下雨。   “我也觉得我们绝对会赢。”洛西斯指着天空,“知道吗?大雨是战争的利器。”   “雨?”   “这里叫泰罗尔,雨湾厅和王家领地的边境,在几个世纪以前,野蛮人大举入侵洛曼时,他们的女祭司释放奇迹,召唤出大雨淹没了我们的军队,我们所有人都被大水冲垮。”   “灰雨战役。”夏尔想起历史上洛曼与野蛮人之间决定性的战败,来自霜瀑的超自然力量第一次证明对世俗军队压倒性的优势。   “我们知道今天必会下大雨,所以将战争时间决到此时。”洛西斯说,“瑞威家族不打无准备之战,大雨会软化土地,对骑兵来说苦不堪言,他们的冲击力会减少一半,如此一来,我们之间最大的差距就被气候所填平。洛曼之锤的骑士将在泥水中进退维谷,任我们宰割。”   “原来如此。”夏尔意识到情况确实对他们有利,“而我们的士兵……”   “雨湾厅的士兵已习惯在雨幕中作战,我们的头盔都有大檐,这会是雨神犹维亚赐予我们的史诗大捷。”洛西斯哈哈大笑。   电闪雷鸣,细雨散落,夏尔抬起头,水滴落在他脸上,天空乌云如墨,一场惊人的大雨将影响整场战争,弓弦会软化,士兵会疲惫,战马会迟缓,正常战斗的节奏会变得异常。倘若雨湾厅将士如他们所说那般习惯在雨中作战,那么格里高利公爵将很快裂土独立,登上王位。   而我们也会胜利……   他们听到士兵们一阵惊奇呼号。   夏尔回过神来,朝人们喊叫的方向看去,只见国王特使多莉亚独自骑出阵中,这匹马比她前些日子杀死的更加神骏勇猛。   她将手中战锤朝天高举,口中发出厉声吼叫。   随着这支配天穹的声响,阴云倒卷驱散,烈日光耀大地,万里一片蔚蓝。   她将战锤前指,洛曼骑士阵型如楔,裂地冲锋而来。 第200章 冲撞   “这……”洛西斯瞪大眼睛,难以想象眼前所见。   战术失败了,夏尔心头掠过一阵疑虑,那该怎么办?   “盾墙!”罗彻放声指挥。   她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无数旗帜先后升起飘扬,传达阵线命令。   最前列的士兵们立时举起盾牌,军士长们发疯般地嚎叫,强迫胆战心惊的士卒站在原地,用言语、纪律和强制命令迫使他们直面骑兵集团冲锋。   即便有盾牌护身,他们明显也没什么底气。   夏尔的视线越过那些步兵,看到洛曼之锤的骑士们。   可怕……   他们将长矛夹在腋下,矛锋朝前,在阳光下如一排银刺,人马覆甲,犹如墙壁。   这是怎一副光景,夏尔深知其中奥秘,一群年轻男人,从年幼时期就开始接受马术教育,练习用剑和长矛,出席饮宴,和贵族同伴积累深厚情谊,最后披挂上阵,齐列冲锋,搏取功勋名誉,满腔热血爆燃,前半生所受严苛训练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大地颤抖,土壤崩坏,人群叫喊。   能抵挡住吗?夏尔不确定。我们有希望的,这些士兵受过训练,他们士气稳定,装备沉重,高举盾牌,平放长矛,只要能抵挡住第一波攻势,只要能让骑士们慢下来,这场战斗都有转机。   弓箭手指挥官高声呐喊,处于阵地中后方的射手们纷纷行动,捡起面前箭矢,迅速拉弓放箭。   密集箭矢划过天际,咻咻落在冲锋骑士之中,立时有三五人马倒毙,尚未建功立业便被踏入泥土。   就是这些箭矢打乱了骑士们冲锋的节奏,他们的行进步伐需要精密配合,一旦有人在冲锋队伍中倒下,他们的冲锋态势立时变得散乱不堪。   骑士战死时发出响亮哀嚎,士气此消彼长,眼见敌军无法形成完美冲锋,前线士兵们的胆识似乎也逐渐回复。   “团结一致!”罗彻策马冲入士卒阵线之间,从他们后方驰过,“力战不怠!绝不后退!”   “唔哦哦!”   “战斗!”   “为了雨湾厅!”   “为了灰树厅!”   战吼声一波高过一波,第一列士兵咬牙等待,二三列的士兵放声高呼,在强烈气氛的感染下,夏尔看出他们一时忘却了战争的恐怖,沉浸在某种狂热的氛围当中。   “她是个激励者。”夏尔喃喃道,“最好的那种。”   “罗彻女爵拯救了我们。”洛西斯欣喜。   夏尔双腿夹紧震怒,抓住缰绳,身体向前倾,不对,那是——那是什么——   冲锋的骑兵们忽然向两侧有序分开,从中杀出多莉亚,她的战马浑身缠绕着一层噩梦般的华光,令人不敢直视。   她发出尖锐呐喊,策马跳进联军的阵线之中,那些士兵惶恐地用剑去刺她,都被那层光线所阻碍。   而她高举战锤,身体下斜,迅速朝一侧奋力砸去,锤头接地,瞬间夏尔听到炸裂声响,冲击波朝四面八方荡开,数十人以战锤落点为中心被震飞出去,他们惨叫着,在空中划过弧线,跌在地上,立时没了声息。   阵线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西海岸骑士们这才重新加速,挺枪冲锋,数百人涌入十倍于己的军阵中,却像沸汤融化冰雪那样将士卒刺穿踩倒,肆意屠杀。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人马嘶吼声,还有多莉亚奋战时标志性的怒吼,诸般动静一起响起。战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这之中还夹杂着罗彻的命令声,格里高利公爵惊恐的叫喊,加尼尔的争论,格拉迪乌的狂笑,以及濒死之人快断气的动静。   “灵魂!灵魂!”格拉迪乌贪婪吞噬死亡人群的离散游魂,灵体迅速膨胀。   “我去宰了她。”夏尔浑身卷过一阵战栗。   “你?夏尔——”洛西斯的喊声被他抛在身后。   心跳很快,非常快,如果不杀了多莉亚,我们就会战败。   他骑马跨过纷乱的战场,并不难靠近多莉亚,因为除了夏尔没人敢接近她。   多莉亚拨转马头,鸦嘴战锤上沾满淋漓鲜血,嗜血地看着夏尔:“你之前逃了。”   太阳盛大,周围热的要死,盔甲不透气,我的血快蒸熟了,战争快失败了。   我没有心情废话,只想把你杀掉。   “努因锋芒!”   刃光咒凝聚出一道银白刀光,横向朝她斩去,刀光炸裂在马匹的护身灵气上,没有丝毫效果。   多莉亚纵马向夏尔冲锋,夏尔也朝她相对驰去。她抡动战锤往夏尔用力一砸,声势惊人。   挡?躲开?招架?夏尔挥舞灰刀,利落向战锤迎去,灰刀和战锤碰撞的瞬间,夏尔感受到刀身上传来巨大震动,将刀从他手上打飞出去。   灰刀旋转着朝远处摔落,刺入土壤之中,夏尔感到右臂又酸又痛。   如果距离再近一点……   他策马调转方向,朝灰刀接近,赶紧将它拔出来,握在手中,回头看多莉亚,只见她转动手里的长杆战锤,冷笑地看着他。   汗流浃背,武器脱手,被她嘲笑也是应该的。   震怒和那匹马相对而视,用蹄子摩擦脚下土地,似乎都跃跃欲试,想要击溃对方。   实际上,我很难对付这个女人……   马战对我来说是最不利的,她不仅精通马背上的武艺,而且武器比我长太多,近战我是绝对劣势,远程投射又会被那匹马的黑色灵气所阻挡。   焦黑戒指能用吗?不,她上次所骑的马没有这层古怪灵气包裹,现在这匹应该是特化防护,贸然使用焦黑戒指一定效果很差。   用流动暗影……   夏尔凝视多莉亚,用暗影咒来击败黑暗之王的仆从,试一试。   他策马再度朝多莉亚冲去,她发出非人般的嚎叫,骑马扬锤也朝夏尔冲来。   就在二马即将再度交汇的瞬间,夏尔忽然发动暗影咒,身体化作一道影子,从马鞍上消失,淌到地上,旋即又从暗影中浮现。   这一刻,两匹战马交错而过,夏尔出现的瞬间,刚好在多莉亚身后,他迅速挥出一刀,砍中多莉亚战马的后腿,刀过血流。   战马正在高速冲锋,此时后蹄被斩,立时跪下,多莉亚惊叫一声,身体跌落在地。   赢了!   将刀送进她的咽喉……   夏尔还没来得及冲过去,震怒便来到他身边,咬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猛拽。   为什么?震怒……夏尔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洛曼之锤骑士团团包围。多莉亚身手敏捷,两三个呼吸内便迅速爬起,抡动战锤,准备继续接战。   人呢?人们……我们的人……夏尔脸色苍白,国王军队漫山遍野,跨过联军崩溃的阵线,朝他们掩杀过去,哭喊声、求饶声和刀剑入肉声接连响起,一面又一面雨湾厅和灰树厅的旗帜被抛弃或砍倒。   “去死!”   “杀了他!”国王军队中的骑士们大叫着,争先恐后骑马朝夏尔冲去。   夏尔来不及上马,只能赶紧用手抓住马鞍,拽住震怒的脖子,它拼命寻薄弱处往外冲,几根长矛刺中震怒的黑色鳞甲,留下深深伤口。   他竭力往马鞍上爬,等震怒跑出数百米后才勉强让自己回到马背上。   环顾四周,一片惨淡。   组织和士气完全崩溃以后,战争已变成单方面的大屠杀,国王军队的轻骑兵快速收割人群,朝溃兵后背刺出长枪,兴奋地哈哈大笑。   残兵败将在猛攻面前毫无还手余地,跑得不够快就会被杀,任何命令都已经没有作用,在绝望的喊声也挽不回他们。夏尔心里有片地方随着这些人一起崩碎。   这时候,乌云又重新聚拢起来,遮蔽天日,四周一片阴暗迷蒙。   雨水稀稀拉拉落下,越来越大,最终形成暴雨。散乱的溃兵在泥水中跌倒被杀,成建制的国王军队整齐有序地往前推进。   武艺没有用,纪律没有用,身份没有用。军队溃败,像在米袋之底撕出大洞,幸存者十不存一。   成百上千散逸灵魂飞入夏尔体内,格拉迪乌恶魔的灵魂越来越茁壮,它欣喜若狂,对新的柴薪感到激动万分,它的尖啸和狂叫越来越响亮,夏尔心中迷障一片。   骤雨如帘,血水横流。 第201章 无尽纷乱   赢一场战斗很难,输一场战斗却很简单,夏尔和大队人马走散,独自骑马朝雨湾厅返回,沿途村舍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火焰和鸦群。   他不知是哪一方人毁掉了这些村庄,溃兵拒绝返回军队,索性落草为寇,国王军队每日耗费甚巨,急切需要粮草。农夫们连投降的余地都没有,被砍倒在地,尸身逐渐腐烂。   他经过一座城堡,看见大门紧锁,拒绝难民进入。士兵们惊慌失措,在原本悬挂的旗帜外加挂了月眼山羊旗,显然是临时缝制的,以示自己对国王的忠诚。   那山羊形象缝得歪歪扭扭,显得加倍恐怖,空洞的月亮眼睛盯着夏尔,无论他从什么角度看那些旗子,都觉得山羊在看他。   爱德华多陛下在凝视我,黑暗之王也一样。   苦头是吃不尽的,夏尔闷闷不乐,阴郁情绪在他心中日益沉淀。这个夏天似乎格外冗长,他有能力自保,脱出这番境遇不是难事,遗忘掉这里的羁绊,走到远方去,他死不了,也没东西能杀了他,但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握紧灰刀,满心期望能找到一些国王军队的军士,将他们宰了,聊解心中怨恨。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机会,下午的时候,他看到十数轻骑正在田野上纵马驰骋,追逐一群衣甲受损、士气低落的溃兵,那些轻骑兵身上都背着短杆旗帜,齐头并进时,各面旗帜随风猎猎作响。   “更多的、更多的灵魂……”格拉迪乌眼红于新鲜灵魂,在战争中吞噬大量阵亡者灵魂以后,它的体态更加宽阔,相对的,它每时每刻所损耗的灵魂量也成倍增加。   “像你这样的就已经如此贪食,而那些高阶恶魔岂不是无时无刻都要寻找新鲜灵魂??”   “所以我们必须入侵一个又一个世界……大型世界中一千二三百亿个灵魂,也就供一尊魔神焚烧两千年。”   “而你们魔神的数量又几乎无穷。”   “所以总是在征战,总是……停不下来,一旦抢夺到的灵魂不够多,就必须冒险和其他魔神开战……焚烧……灵魂一直在损耗……看着它们流逝,我感到痛苦又焦虑……快去抢灵魂来!给我灵魂!”格拉迪乌吼叫。   夏尔骑马靠近以后,那些骑兵回头看到他,发出阵阵惊呼,通体漆黑、体型庞大的震怒一定吓到他们了。   他们扬起手里的长矛,争先恐后地骑马朝夏尔刺来。   砰!啪!夏尔挥刀,刀锋砍断那些木头长杆,将近处几名骑兵的武器劈断,随后再将灰刀刺入他们的身体。震怒扬起前蹄,不断嘶鸣,灵活移动,避免夏尔受伤。   “啊啊——”   “嘶——”好几人在一个交锋中就被夏尔砍落马下,他们的身体先后跌倒。   “唔哦哦!”一名像是队长的骑兵奋勇冲击,双手紧握长矛自上而下,朝夏尔用力穿刺。   夏尔用左手抓起身后斗篷,遮住大半身体,长矛刺在斗篷上,命中白鹿毛皮就再无法深入。旋即夏尔右手挥刀,向对方砍去,将他喉咙割开。   一股热血劈头盖脸洒在夏尔头面上,浓重血腥味涌入鼻腔,鲜血从他额角滴落。   他勒马转头四顾,剩下的轻骑兵们看到夏尔这番战力,顾不得为同伴报仇,迅速朝四面八方逃走了。   夏尔骑马到那些溃兵身边,大声叱喝:“你们是从哪来的?”   “鲁迪堡!”   “雨湾厅!”   “埃梅里堡!”他们眼见夏尔像是友军,连忙停下脚步,争先恐后地朝他报上自己所属领地。   都是些雨湾厅及其附近的地名,夏尔皱眉:“你们可知阴郁堡的罗彻在哪?”   “阴郁堡的罗彻?”   “嗯……”   “她难道没回雨湾厅吗?”有个人问。   “我不熟悉临近道路,告诉我雨湾厅在哪个方向。”夏尔说。   “往那里去!走二十里能看到大道。”   夏尔骑马走出十几步,回头看到他们往反方向逃跑,不由得再次叫他们停下:“你们去哪?”   “我们……”溃兵们面面相觑。   “你们不该重新加入军队,继续战斗吗?”   “哎!哎!”   “啊耶……这样的事……”   “我们也没有办法……”他们嘀嘀咕咕的,“逃跑是犯了法,回去也会受刑的,还不如跑回家里。”   “是啊!”   “咱们得想办法杀出自己的路来了。”   看着他们手里的武器和盔甲,虽然简陋,但足以用来威逼乡里。   “你们是要放下武器回家,还是打算落草为寇?”夏尔感到情势不妙,他觉得这帮溃兵身上有兽性逐渐成型,失去法律的约束,他们很难再回到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去。   “啊,啊,这叫什么话,大人!”   “我们是本分的农民,不会干坏事的!”   “对啊对啊。”溃兵们连声讨饶。   “我对你们不能指望什么,但你们今天是因着我才保全性命的,我要你们去保护自己的乡亲和家人,不要像豺狗一样从其他人身上渔利。”夏尔命令。   “哎——好噢!”   “没问题!”他们连连附和,眼见夏尔没有继续追逼的意思,赶紧继续逃跑,钻进林子里,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一旦在战争中落败,琐事和罪孽就变得连篇累牍,贵族们必然互相推诿责任,士兵因恐惧而铤而走险,普通人被战争灾祸波及,生活动荡不安。   如果昨天我们赢了,那该多好啊,夏尔一时恍惚,我们会乘胜追击,国王战败,声誉扫地,全洛曼的人们都起来反抗他,将他从王座上拉下去。我能进入西海岸,我能找到白楔,构筑卫世工程,一劳永逸地完成我们猎人的终极目标。   “我们都有虚无缥缈的愿景,不是吗?”格拉迪乌沙哑叫嚷,“只是强者拥有一切,弱者逆来顺受!”   格拉迪乌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夏尔能感觉到,连日吸收亡魂,无数纷乱意识涌入刀锋恶魔的恶魔灵魂中,它需要时时分心去消化。   算了,本来它也是半疯的……   夏尔将灰刀上的鲜血抖掉,   黄昏时分,他骑马靠近一间乡间酒馆,那酒馆惊人地保持大体完好,没有遭到兵灾侵袭,似乎还在营业,已经点起灯火。   为了免惊扰常人,夏尔提前下马,将刀藏进斗篷深处,把身上惹人瞩目的东西都放进马鞍袋,接着徒步走近酒馆。   环绕酒馆的栅栏外站着个小孩,脸上满是雀斑,穿着短袖蓝上衣和布裤子,牙齿烂了几颗,看起来精力充沛,对夏尔审视一番:“你是谁?”   “我来休息,最好有一张床。”   “山羊还是海龙?”   “风信子。”   “来吧。”那孩子朝夏尔招手,夏尔跟他走进酒馆,里面明晃晃三四盏蜡烛点着,四五个男女分站在柜台前后,似乎在等待客人,这阵仗让夏尔感到紧张,难不成是杀人越货的黑店。   但他们的热情让夏尔又感到放松:“欢迎!”   “……”夏尔向他们略略点头致意,“我想要一个房间,明早就走。”随后将两枚银币放在桌上。   “好嘞!”一个胸脯丰满,脸颊宽阔的女人引夏尔上楼,“这些天道路不安全,何不多待几天?”   未等夏尔回话,从酒馆里屋传出几声叫嚷:“有客人来了吗?”这声音有些耳熟,夏尔不由得警觉起来,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哟,做饭吧,给客人准备晚餐。”那女孩快活地喊叫,随后转向夏尔,“他是我们的厨师。”   “手艺应该很好。”   “不一般的好。”女孩对夏尔露出甜甜的笑容。   如果是承平时期,夏尔会寻欢作乐,只是现在不行,没那个情绪和氛围。他走进房间,躺倒在床上,紧盯着有些开裂的天花板。   黑店也好,正常营业的酒家也罢,我现在需要休息,需要整理我的思路,然后才能制订下一步计划,是继续找国王军队的麻烦,还是去找罗彻,或者……   未等他来得及入睡,他就听到楼下传来高声叫喊,有人踢开酒馆大门:   “奉阴郁堡的罗彻之名,交出你们所有粮食和酒水!” 第202章 血溅   夏尔推开门,隔着二层栏杆看底下情形。   他看到一名罗彻手下的亲兵,对方身上带着阴郁堡的雄狮十字徽记,推开酒馆门扉,趾高气昂地走进来,身后带着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   他们看起来是从战场上有序撤退的,手握利器,态度冷酷,不像普通溃兵那样士气孱弱。   “啊……啊……”   “呃呃……”酒馆里的佣仆们眼见这番情形,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   “你现在要站在哪一方?”格拉迪乌很好奇。   “我站我自己。”夏尔潜藏了身形,观察下面冲突是否会持续升级。   “您小心!”那丰满侍女还未走远,见夏尔出门来,忍不住提醒。   好心的姑娘,不多见。夏尔示意她噤声,不要暴露了自己行踪。   下面对峙的人群注意力全在彼此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夏尔的存在。那亲兵拔出剑来,指着他们:“犹豫什么?快点!”   “我们是雨湾厅的子民,格里高利公爵保护我们!”一个胡须拉碴的仆人忍不住说。   “可恶,你们明明是雨湾厅的盟友,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情?”   “是啊是啊!”他们齐声指责。   “盟约破裂,公爵带走了兵马,闭城不出,国王军队随时到来,你们的物资在这里只会便宜了西海岸的伪王,不如让我们带去补充军饷。”亲兵皱紧眉头。   “啊啊!这种说法……”   “凭什么!”   “简直就是强盗!”酒馆里的雇工们讶异不已。   “够了,够了,别吵了,罗彻女爵允许我们大开杀戒,你们难道不要命了吗?”亲兵恐吓。   好了,这倒符合罗彻的作风,夏尔暗想,阻碍她达成目标的东西,统统杀死,即将落入敌手的物资,全部夺走。   “呜呜……”   “哎……”他们脸色铁青,磨磨蹭蹭地往后退。   “动作快点!”亲兵厉声斥责。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开酒馆吗?”柜台后一个男人阴恻恻地说。   “……你们想干什么?”亲兵皱眉,环顾四周。   “闯入门扉不回头,咦哟咦哟~力量反转好发愁,咦哟咦哟~”夏尔听到一阵难听的歌声,拉奎村的小丑?他怎么在这。   突兀间,酒馆后方的门被打开,一群人乌泱泱涌出来,多达十五六人,他们都穿着简易装备,皮甲、链甲头巾、毛皮甲,手握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武器,面容凶狠,态度咄咄逼人,俨然是一帮强盗。   “百子团!”亲兵警戒地拔出剑来,“你们怎么在这?   “近距离观察战争是很有必要的。”夏尔所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循声望去,当注意到对方面容时,他感到一阵意外。   路瓦肖。   此时再看那些土匪,其中至少有三五人夏尔确定在拉奎村之夜中见过,他们原来是百子团的人……希忒利斯之印的高阶术士与百子团的匪徒竟合流一处。   “莱斯利·平克……”亲兵神情一凛,这是路瓦肖在百子团活动时用的假名。   “放轻松。”路瓦肖伸出手,示意他冷静,“我们好好思考一下,我们彼此需要的是什么。”   罗彻的亲兵神情警觉。   “你叫什么名字?”路瓦肖问。   “吉伦。”亲兵冷淡地回应。   “很好,吉伦队长,你们需要物资,这间酒馆的粮食和酒水,你们可以带走一部分,让你可以回去交差,但你回去之后,不得提起我们的存在。”   “……”吉伦一言不发。   “作为交换,我们需要情报,你们参与了昨天的边境大战,我要知道战争的细节。来,去准备酒和肉,我们和这几位先生好好聊聊。”路瓦肖命令。   “哈哈哈哈——”那胖脸小丑发出一阵尖锐笑声,引得阴郁堡旗下那些士兵加倍紧张。   “没必要让他们害怕,爱尔温。”路瓦肖话一出口,小丑就迅速恢复平淡神色,想来路瓦肖在这帮人之中有极高的威信和支配力。   士兵们不情不愿地环绕桌子坐下,路瓦肖命人给他们端上酒菜:“我不喜欢杀戮和冲突,有许多事情可以慢慢处理。我还要分享一件喜事给诸位。最近,我生命中最大的仇人死了。”   “那我还要说恭喜了?”吉伦冷冷地说。   “是的,非常感谢。对那个人的仇恨,支撑着我前半生的生命,幸好一切都有回报。而我将把我的后半生奉献给另一重伟大事业。”路瓦肖向他致意。   “你是个致命的统帅,莱斯利。”吉伦盯着他看,“你的百子团威胁上洛曼每一家贵族,没有你们毁不掉的庄园,没有招惹你们之后还能活下来的人。你的事业无非是制造混乱。”   “错了,我觉得,我比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懂得如何拥护秩序。”路瓦肖摇头,“好了,酒菜已经备齐,请把战争的过程告诉我们吧。”   吉伦突然跳上桌子,抽出贴身短剑朝路瓦肖扎去。   好狠的人,不愧是罗彻的亲兵。夏尔握紧栏杆。   刹那间,那名叫爱尔温的小丑投出飞刀,利刃贯彻吉伦的锁链甲,他痛苦地大叫一声,往后跌倒,从椅子上摔下去,头盔接地,发出响亮声响,身体一动不动。   “是的,就是这样。”路瓦肖叹气,转向离吉伦最近的另一名士兵,“轮到你了。”   那士兵一言不发:“你杀了我吧。”   “为什么?你们不怕死吗?”路瓦肖神情有些奇怪。   “屈服于你们的话,以后在罗彻女爵身边,也没颜面活下去了。”他说。   “你可加入我们,百子团愿意让你们分享战利品,我们是互帮互助的团体,向所有人开放。”路瓦肖真诚地说。   “世界上只唯一值得追随的只有罗彻女爵。”士兵平淡地说,“动手快点。”   路瓦肖颔首:“如你所愿,但你知道么?有些人玩游戏,有些人被玩。当棋子的体验可能不错,可要是当上瘾了,人也就完了。”   爱尔温拔出飞刀,迅猛朝那士兵投去。   “努因锋芒!”   铛——   白光闪过,那把飞刀在空中被截断。   夏尔跳上栏杆,拔出灰刀,如怪物般蹲坐,凝视酒馆大厅中数十张惊骇面孔。   “夏尔!”   “不是——”   “他怎么在这!他怎么!”百子团的人们有在拉奎之夜中和夏尔碰面,此时再度重逢,尖叫声此起彼伏。   现在谁才是玩游戏的人?   路瓦肖是脑子最清楚的一个,他夺路而逃,眨眼间逃不见踪影,爱尔温把飞刀一扔,紧随其后。   剩下的土匪看到首领和头目逃亡,惊慌失措,有的拿起武器对夏尔叱喝,有的也跟着开始逃跑。   那些阴郁堡旗下的士兵立时开始反抗,抽出武器,凶狠砍杀身边那些匪徒,把他们一个接一个捅死,夏尔从栏杆上一跃而下,灰刀出手,刺穿一个魁梧土匪,在他出手伤人之前把他头颅斫下,鲜血向上喷溅,越一尺高。   出刀、收刀,鲜血布满整座酒馆大厅,那些雇工和仆人躲在柜台前后瑟瑟发抖。   之前一直站在柜台后面,看起来胸有成竹的瘦高男人,现在神情紧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强……”   “夏尔·格拉尼?”   “他和我们走散了……”阴郁堡的兵士喘着气,看着夏尔,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的微笑。   夏尔检查吉伦的情况:“谁会急救?”   “我会!”一个士兵连忙说。   “把他命保下来。”夏尔交给他绷带和一瓶生命魔药。   “这些人怎么办?”另一士兵指着酒馆里的幸存者,夏尔估计他们并非百子团成员,但也绝对和他们有千丝万缕关系。   “一会再说。”夏尔坐桌子,双手按在膝盖上,心里思绪不断。   他抬头看着二楼那丰满女佣:“把血迹清理一下,拿点吃喝来,别下毒,我给你们双倍付钱。”   “……是!是!”她连忙点头,迈开步子去找清洁工具了。 第203章 处置   夏尔坐在桌边,一个酒馆小厮略微张望,准备伺机离开,夏尔望了他一眼:“我没说你可以走了。”   “嘶……你……你想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他语气惶恐。   “只有我觉得满意了,你们才可以离开。”夏尔看那女孩低眉顺眼地端来一盆南瓜汤。   “我们不是百子团的人。”站在柜台后的那个人说。   “你们开设酒馆供他们藏身,怎么就不是他们的人了。”夏尔说。   “……他们付我们钱,仅此而已。”   “附近还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酒馆,暗中和百子团保持来往的。”   “哼……数不胜数了。”   “他们哪来那么多钱笼络你们?”夏尔对此感到困惑。   柜台后的男人低着头,不说话。   “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如果你逼我的话,情况就要变得难看了。”夏尔说。   “对,就是这样,”男人惨笑起来,“你们从没把我们当人看,王宫贵族,兵士游侠,在你们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对吗?想杀就杀,想抢就抢。”   “百子团的人也是一群强盗,你们只是向他们低头来换取安全罢了。”夏尔不以为然。   “他们不需要我们低头,我们只要合作,莱斯利有一个名单,我们将罪人的名字告诉他,他帮我们处死。”   “所以他们在滥用私刑,审判大众不喜欢的人,如此来换取民众支持。听起来很好而且也很有效,但我不允许,上洛曼地区只能有一个非官方组织。”夏尔平静地说。   “你是指什么?”   “恶魔猎人。”   “……恶魔猎人?他们鬼鬼祟祟,滥用咒语。”男人表示唾弃。   “你叫什么名字?你管着这间酒馆吗?”夏尔问。   “……我是雨湾厅的拉尔弗。”男人脸色阴沉,“怎么,你要把我拿去处刑吗?”   “百子团是一群罪犯。”夏尔早已听说他们的事迹,这些人横行乡里,是真正规模浩大的盗贼团,各地贵族都深受其害,雷内统治时期不愿花大力气整治,这两年他们的规模几乎翻了一倍。   “罪犯!”拉尔弗发出夸张的大叫,“他们只是悖了你们的心思就被叫做罪犯!我们只是在地窖里藏了酒就要被你们搜刮!如果没有你,没有莱斯利他们,我们会被抢劫一空!房子被推倒!女人被强暴后留给野狗!这就是你们,你们无法在战场上取胜,就拿我们发泄!”   那丰满的女孩露出惶恐神色,不住看向夏尔。她是担心我发怒把这里的人杀了。   “这种事一会再说,”夏尔用一个木勺舀动南瓜汤,“大家坐下来,该祈祷的祈祷,然后开始用餐吧。”   吉伦在精心照顾后逐渐睁开眼睛,被他的士兵同伴们搀扶起来,摇摇晃晃地坐在桌旁,他们这些兵士坐在桌子一侧,而酒馆里的雇工则坐在桌子另一边。   夏尔的位置不偏不倚,现在真的像个过客了,他心想,不偏袒任何一方。   但立场要我做出抉择,绝对中立不存在,我得做出抉择。   喝完半碗粘稠南瓜汤之后,夏尔招手找他们要更多酒肉,他们面色难看,反复在地窖和厨房之间来往,火焰焚烧、炖锅烹煮声不绝于耳,等食物做好之后,夏尔仍然邀请大家一起分享。   这是气氛尤其诡异的晚餐,罗彻手下的士兵和酒馆里的雇工互相看不顺眼,却碍于夏尔在场,都不敢轻举妄动,尸体和血迹虽然被清理干净,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叫人有些反胃。   “逃走吧。”夏尔抿了一口酒,然后看向拉尔弗,“带你们的人连夜离开,投奔到你们觉得安全的地方去。”   “哪也去不了。”拉尔弗脸色难看,“到处都是乱军。最关键的是,如果我们没有死掉,百子团就会把我们当做叛徒处置。”   “所以我说百子团是一群土匪,他们不可信任,向你们索取绝对忠诚,但他们所建立的这层依附关系又是极薄弱的,只要我们回过神来,稍微派出军队进行剿洗,百子团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夏尔解释。   “……我们只想活下去。”拉尔弗低语,“你毁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我的见解是不要再屈服于百子团了,早点认清他们的真面貌,‘莱斯利’只是个私心极重的混蛋,他想把百子团当做跳板,如果你们相信百子团,那就不应该相信他。”路瓦肖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百子团只是他旅途的中点,但他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   “莱斯利是我们的救星,他指导我们团结起来,他调解村社行会与私营商贩之间的矛盾,他们知道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拉尔弗哑着嗓子说。   “得到拯救的办法是离开上洛曼,去南方地区,甚至离开洛曼,战争会持续一段时间。”夏尔拿出三十几枚金币放在桌上,“这是对征用你们物资的补偿。”   “……”拉尔弗和他身边人的目光聚集在那一小堆金子上,眼神先是惊异,随后又变得热切,“真的?你们……你愿意把这些钱给我们?”   “去吧,去吧。”夏尔摆手,把这些金币分开,给他们每人一点,“走得越远越好,我会和他们继续打下去,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要么我摧毁了所有敌人,要么我被打死在野地里,你们在遥远地方会听到消息的,如果得知局势好转,你们再回来吧。”   “是,是。”拉尔弗忙不迭将钱收起来,朝夏尔点头致意,“我们这就走。”   那酒馆女孩拿到3枚金币,赶紧藏进裙子里,随后飞快地走过来,对夏尔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谢谢。”随后风也似的逃走了。   “走!”   “咱们快走,带上蜡烛和火把。”   “我去投奔姑妈家。”   “我要去青河!”酒馆的成员们三三两两,迅速打点好行装,随后立即离开酒馆,到夜色中的茫茫野地里去了,再也看不到身影。   吉伦敬佩地看着夏尔:“您拯救了所有人。”   “还不够。”夏尔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国王军队的主力在附近游弋,几天内整片乡村都会在战火中灰飞烟灭,一座又一座城堡会发起投降。”   “我们本可以战胜的!”吉伦咬牙切齿,“格里高利公爵掉头就跑。”   “什么?”夏尔皱眉,那天阵线瞬间就被突破了。   “他打算暂时后退,把国王军队引到布置有拒马的地方再进行防守,于是发出后撤命令,希望让战线往后退却,罗彻大人的意见则是坚决予以还击,两种不同的意见在军队中交错,右侧雨湾厅贵族的部队迅速后退,其他人见状,以为公爵要撤退,也赶紧往后跑,结果局势变成大溃败。”吉伦语气憎恨。   “所以是指挥权发生了问题。”夏尔沉吟,“要让两家不同贵族的军队一齐行动,果然还是太困难了,而且还有那么多不确定因素……”   “我们事先约定让罗彻大人进行全盘指挥,但在阵线松动的致命瞬间,格里高利公爵不相信罗彻大人的判断,雨湾厅的军队和灰树厅的军队就此脱节。”吉伦摇头。   “把东西带上,我们去找罗彻。”夏尔说。   他们将酒馆的地窖搬空,把那些干肉、酒、蔬菜和面粉袋都搬上马匹,夏尔呼唤震怒,骑上黑马和他们一齐行动,他们在黑夜中迅速赶路,穿过草木茂盛的旷野,逐渐前往一处地势隐秘的林间谷地,罗彻将她的军队藏在这片狭小裂缝之中,从远处看根本无法发现。   夏尔翻身下马,靠近林间山谷,士兵们扎起无数帐篷,或坐或站,徘徊或是交谈,吵闹不已。   他看到罗彻,就像他们第一次相见那样,她独自站在营地入口处,面色冷淡。   “罗彻。”夏尔朝她走去。   “夏尔阁下,你的出现令我深感安心。”罗彻说。   “接下来怎么办?”夏尔询问。   罗彻凝视夏尔良久,这目光让夏尔感到通体冰凉。   这是了无生趣,决定放弃生命的眼神。   “我将竭尽全力。”罗彻简短地说。   她决定在这次战争中死去,夏尔本能地意识到罗彻的态度,她想再进行一次决战,这一次,她将亲自赴险,为了微不足道的胜算而战斗到死。   “不。”他握住她的手,“不要这样。”   “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罗彻淡淡地说。   她甩掉夏尔的手,转头走入营地。   我不能……我不能让罗彻死去。夏尔望着她的背影。 第204章 中继点   “你好。”格拉迪乌发出古怪的声音。   “我不好。”夏尔低语,“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在不断被旋紧。”   “旋紧?”   “就像湿透的布一样,有人不停地抓住它两头,朝相反方向旋转,把里面的水给挤出来……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态,我们在饱经压迫……”格拉迪乌悄声细语。   “那该怎么办?”上一次向刀锋恶魔寻求思路是什么时候。   “告诉你一个正确答案:我不知道。”   “那你独自待着吧。”   “当然,我不需要行动,只要你不停再杀人,不停出入于人们生死的地方,我就能源源不断地进餐,快去吧,去杀人,屠杀所有你看不顺眼的人,屠杀那些让你无法称心如意的人,你必须要不停往上爬,爬到最顶端,直到世间再没有你杀不了的人,那才叫痛快。”   “痛快……”   “割开所有敌人的喉咙,玩弄和收集各种各样的女人,将财宝堆满你的屋子,一个念头就能移动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同时又极度长寿近乎不老不死……你就该这样。”   “猎杀恶魔……”   “当然,恶魔也要对付,恶魔也是唤起你不安的原始力量,只要你有战胜魔神的威力,连地狱都会在你面前匍匐。”   “为什么你忽然变得很激动?”   “因为这些天吃得很足……像漏斗那样,四面八方死者的一万一千条灵魂尽入我腹中……我只要一个机会,一个离开你身体的机会,刀锋恶魔将横行天下!”格拉迪乌狂躁地嘶吼起来。   “你渴望自由。”   “当然,我需要自由,夏尔,渺小的、可悲的夏尔,你已经越来越接近正路了,你不需要别人来指导你,尤其不需要我,因为你已经变得和我越来越像,你就是另一个我,你是微缩弱化千万倍之后的我,好好看看,现在的你有哪一点和我不同?你致力于反抗我,但那毫无用处,只要你在做对的事情,你就是在向我效仿,因为刀锋恶魔永不犯错……”   “够了。”夏尔让它消停,他坐在营地里有一会时间了,脑海里蒙蒙的。   这里不是灰树厅,这里远离猎人圣堂,远离他熟悉的那些朋友伙伴,远离他的心上人们。我得赢,我得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然后回去,尽快……   然而天不遂人愿,时间推移,一天又一天过去,情况继续恶化。   罗彻必须休整然后才能继续行动,她派出信使和密探,收集周围情报,在国王军队抵达之前带走所有能收集的物资,换言之,抢劫。   她在这片林间谷地中集中七百人,大多数人已经拱卫加尼尔返回灰树厅。   格里高利公爵封闭雨湾厅,拒绝继续和国王军队作战,任他们耀武扬威,四处传播战胜的喜讯,沿途烧杀抢掠不断,雨湾厅境内贵族瑟瑟发抖,不敢丝毫干涉。   失去雨湾厅的臂助,加上战场中损失严重,灰树厅现在的军事力量更加孱弱,比开战前的情形更糟。   “在战场上直接战死的人可能只有三五百人,”罗彻和夏尔在森林中漫步,“大部分人在逃跑途中被杀死,从背后被踩死剿灭。何等悲哀,身为领军者,任将士在混乱中浪费鲜血,折损性命。”   “是统一调度出了问题吗?只要士兵再坚持一段时间,我就能把多莉亚杀掉。”   “临机判断之中,我与格里高利公爵意见相左。”   “但你已经被任命为最高指挥官,他应该听你的。”   “倘若军事传统先进如此,洛曼应已凌驾周围方国之首,东扫蛮族,南临半岛,纵山内帝国亦当退避。只可惜糟粕礼节根深蒂固,我不愿与夏尔阁下分享连日来恶劣情形,雨湾厅众人暗中指责,质疑我的统御才能。”   “就因为你是女人?”   “平平女爵,怎可指挥上万大军?灰树厅无人,需女人领军方可应敌?嘲讽讥刺,不绝于耳。虽如此,我亦不愿更替条件,言称由我全权统帅便可转败为胜云云……战败即是战败,若我无法令众人信服,说明我事实欠缺统御之能。”   “作为唯一有才能的人,大家却不愿听你的话。”夏尔叹气。   罗彻背着手,在一块岩石上坐下:“若无法击退国王大军,万事皆休。”   夏尔沉思,回忆连日来所见所闻,国王的军队……他们一定有软肋,肯定有办法打败他们的。在战场上,他们没使用多么夸张的邪术或者多么强力的恶魔,他们只是派出了多莉亚,武艺超群的国王特使。   如卢安娜所言,多莉亚曾经在洛曼之锤骑士团中受过那么深的伤害,如今却和他们一起冲锋,啧,这种事情……   制约军队行动最关键的是什么?我又能从中发挥什么作用?我能以一人之力阻止占据绝对优势的国王军队吗?   夏尔眉头深锁,罗彻目光平静,想来也是在思考不断。   就在这时,夏尔听到一阵打破寂静的笑声,寻声看到洛伊克和艾芙蕾兄妹俩走近。   “你们也在?”夏尔有些讶异。   “当然咯,情报总管大人,”艾芙蕾向他鞠躬,同时又发出没心没肺的笑声,不管罗彻的眼神有多么冷漠,她看起来都会保持心情愉快。   “这是您吩咐的地图。”洛伊克将一张羊皮纸递给罗彻。   罗彻将地图在岩石上展开,整幅地图精妙地绘制出附近地形,雨湾厅在右上角,靠近深邃海湾,几座城堡分布在邻近的旷野和山丘上,保护周围的农业市镇。   左侧和左下角绘制着凡山和红木丘陵地区的地形,山峦连绵,原住民出没,阻碍通行。国王军队是从左上方的海岸地区进入雨湾厅地界的。   而在地图的大体右侧,绘制着灰树厅的边防情形,几百名士兵驻守在几座可以互相支援的土垒之中,面对国王军队的猛攻,他们无非坐以待毙而已。   “西海岸军队位于这里,他们正在快速行进,雨湾厅现在采取中立态度,他们也不想浪费时间攻打港口,因为路上还有几座未陷落的城堡,必须逐一围攻才能打破。”洛伊克指着地图上几家贵族,“维纶·德·戴尔贡和他的两千人驻扎在戴尔贡堡,他放出消息,如果国王军队胆敢朝雨湾厅前进,他就要在家传城堡下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维纶的三个孩子在西海岸的大学读书,结果全部失踪,他可不会向国王低头,雨湾厅贵族中的硬骨头。”艾芙蕾笑着说,“真是给我们帮上忙了,逼得西海岸军队不得不专心赶路,如果他们一口气把雨湾厅咬掉,事情就好玩啦。”   “我不熟悉多莉亚的作战风格,但若我是她,依此情形,便不会继续挑衅雨湾厅显贵,只会继续劫掠乡里,一面补充物资,一面进入灰树厅。”罗彻沉思。   “那时候,他们就要把灰树厅掘地三尺来寻找食物。”艾芙蕾轻快地说,“边境的贵族们要倒大霉咯。”   夏尔看着整幅地图,上面用红线画出国王军队的行进路线,漫长从西海岸一直延伸到上洛曼深处,直指灰树厅而去。   让整支军队无法行动的办法。   “补给。”夏尔凝视整幅地图,“他们的粮食……如果靠搜掠乡里的话,一定不够。”他想到跟随大军行动的迟钝粮草。   “我不断派出小队人马,与他们争食。多莉亚没有强行勒索雨湾厅贵族,其补给必然无法就地自足。”罗彻说。   “那食物从哪里来?”   “自西海岸运输而至。”   “就这么长的队伍么?这么冗长的道路,运输粮食的队伍连片,排着队追在国王军队后面供应?”夏尔询问。   “国王军队自有其后勤调度,先设立补给营地,自西海岸将大量粮秣囤积该地,需要时再调度取用,免去从西海岸地区源源不断供给之繁琐。”   “会在哪?”夏尔呼吸急促起来。   “此自是军事绝密,情报层层遮蔽,无从探知。”罗彻摇头。   “你们能……”夏尔转向洛伊克和艾芙蕾。   洛伊克摇头:“会很危险。”   “大人不会想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吧。”艾芙蕾摆摆手,“那可有够冷血的呢。”   夏尔望向罗彻。   “改变战争进程的方法只有这一个,罗彻。”   “夏尔阁下意图攻击国王军队的后勤营地?但我们实不知其具体位置,只会扑空而已。”   “猜测。”连夏尔自己说出这番话时都觉得有些无力,“你能猜到他们会将物资贮藏在哪里吗?我们有这么精细的地图……”   罗彻凝视地图,用她森冷的目光审视地图上每一寸位置。   夏尔屏息。   良久,她移动自己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位置:“巴尔莫达村,倘若我是西海岸军队的指挥官,我就会将这里设为后勤中继点。野蛮人战争期间,杰拉德一世在这里设立过军营,为御驾亲征准备的巨型仓库留存至今。有一半的几率,夏尔阁下,我只有一半的几率是正确的。”   “够了,重新集结灰树厅的军队,鼓动格里高利公爵继续作战。”夏尔哑着嗓子,提起灰刀。   我们输了战斗,但会赢得战争。 第205章 巴尔莫达村   夏尔一面走,一面审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能力,一项接着一项,他在心中历数,然后思考该怎么用,什么时候用最正当。   灰刀是最锐利的近战武器,他也有与之相适应的刀术,来自茨的传承,庄严之术,记忆中的技巧无时无刻不在内化,逐渐成为他自己能力的一部分。三种不同的斩击,先决斩用来克制对方的攻击,迎面斩用来打断对方的节奏,变向斩则是考验对方战斗经验的猛攻。   恶魔弩很沉也很坚固,他的射击精度很高,未到最上乘,但也完全够用,用来对抗远距离目标。   神射手护符大多数时间不可用,如果随时佩戴的话,它会影响近战技术,夏尔有自己的攻击意图,倘若佩戴护符,法术会矫正他的手臂,强迫他发起普通的攻击,很容易被对手抓住机会反击。因此护符只能用来进行远距投射,配合弩达成超高精度射击,配合刀形成致命的中距离投掷。   然后还有焦黑戒指,它一直以来都是极强大可靠的法术道具,能够瞬间摧毁普通人和复数目标。   防护方面,黑魔甲能够保护躯干,缝上白鹿皮的斗篷能够进行灵活防御,同时抵挡来自背后的袭击。夏尔沉思,只要护住头脸,大多数时候无碍。   我还掌握有数条猎人魔咒,猎人魔咒是最初猎人向恶魔交换到的知识,代价是燃烧灵魂,回报则是短时间改变现实。利刃咒、神力咒、暗影咒、追猎咒、放逐咒和亚芬火焰,我也可以通过改变吟诵韵律来转化它们的效力,造成多样化的效果。   震怒,不败的恶魔马,以及格拉迪乌,如果事情到危急关头,它引发刀锋权能,似乎这世间也找不到可以抵挡的存在。   “你分析了如此之多。”格拉迪乌悄声细语,“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自……自己?”夏尔迟疑,他骑马在旷野上穿梭,“你在说什么。”   “抛开这些琐碎的东西,你是谁?”   “夏尔·格拉尼。”   “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是谁?”   “我是我。”   “你怎么证明你是你?”   “因为我看起来像我,闻起来也像我,行动起来也像我,从什么方面来看,我都是我。”夏尔不耐烦地回应。   “是什么决定你的本质?是什么让你区别于所有其他人?”   夏尔忽然明白格拉迪乌想知道的答案:“我的灵魂。”   “是你的灵魂,还是你和我分享的灵魂?在这巨大的灵魂之中,我的广博浩瀚,还有你的渺小与千疮百孔……”格拉迪乌洋洋得意,好了,这家伙只是想羞辱我。   他沉下心来,审视自己的灵魂,他的部分在最核心、最底下的地方,而格拉迪乌的巨型灵魂愈发膨胀,几乎将夏尔自己的部分盖得看不见。   “我该把胡乱生长的部分烧掉。”倘若亚芬火焰全力点燃,格拉迪乌一会就会烧得无影无踪了。   “是这样的,夏尔,是这样的,我反复想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你已经死了。”   “我活得好好的。”   “我是说夏尔·格拉尼,这个人,这个你自己以为自己是的人,在薄暮森林里那一天已经彻彻底底死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夏尔·格拉尼-格拉迪乌的复合存在。”   “……你只是想祸乱我的心灵,但你已经尝试了一遍又一遍,你知道我不会屈从于你的胡言乱语。我从之前到现在都是一个人,你只是寄存在我的身躯里苟延残喘。”即便这样回答,夏尔仍是从心底感到一阵焦躁与烦恼。   “是吗?你真的相信吗?好好看看你自己,潜移默化之中,你已经变成了你该成为的真正的人,一个蜕变了的,超脱其他普通人,而且正在越变越好的人,现在的你已经脱掉了凡尘的皮囊,你杀了夏尔·格拉尼,你将他埋在原地,然后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力量和自我解放的尽头,这都是我赠给你的,好好记住,我还没向你索取回报。”格拉迪乌语气邪恶。   寄宿在灵魂中的恶魔永远不是力量的馈赠,而是一份深邃诅咒。它将萦绕我,慢慢腐蚀我的心智,夏尔暗想,怎样才能彻底降服它?   我可以遮蔽它,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但我仍然时时从心底深处想起它说的那些话。   “你知道的,你知道怎么摆脱我,你明明有能力一劳永逸地将我放走,试试吧。”格拉迪乌愉快地说。   “……”夏尔抿起嘴,“够了,我已经看清你的花招了。”   “是的,是的,你现在想的事情完全正确,只要将灵魂宝石拿出来,我就可以脱离你的躯壳,以它为核心重生,试试吧,夏尔,你这么讨厌我,何不让我走?”   “你是我的囚徒,我是你的典狱官,”夏尔讥讽,“以为自己吃得够大,就可以愚弄我然后离开吗?我完全不信你说的那些话,我要把你们这种折磨人心的怪物统统灭绝,别小看了恶魔猎人。”   格拉迪乌突兀地止住话头,不再和夏尔继续交谈。   这让夏尔刚刚凝聚的决心瞬间失去针对目标,好个狡猾的恶魔。   夏尔骑马靠近目的地,巴尔莫达村。   整座村庄伫立在一座山丘上,看起来规模并不特别繁盛,但确实如罗彻所说,村子中央伫立有多座大型军用仓库,墙垣厚重,木石混用,穹顶高耸,出入口宽阔,相当坚固,同时设计精巧,继续沿用一二百年也不会损坏。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期待去看你垂垂老矣的样子。”格拉迪乌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衰老,我钟爱看这些恶魔们体验不到的东西,看你的一生如风般消逝,你咽下最后一口气,我保证,我会一直微笑,一直、一直微笑,微笑地看着你死……”   “我现在可在生命中最强大的时候。”夏尔讨厌恶魔横亘岁月的视角,他更专注于当下,“在这一刻,我要毁了这个村子。”   巴尔莫达村已经被军事戒严,国王手下的人马接管了整个村子,环绕那些村舍构筑栅栏和临时箭楼,农田都已被抢先收割,居民们不见踪影,也许是被杀了,或者被驱逐了,夏尔不敢想。   数不清的山羊月眼旗帜随风狂舞,夏尔有个荒谬的感觉,他真怀疑山羊图案上那些月亮眼睛是真实的,在时时监督他的行动。   即便我在这里,它们也能看到一切,它们也清晰地知道我的伎俩,并且知道该如何应对。夏尔潜藏在山坡之下,眺望高处的情形,古代国王把这里打造成无法攻克的后勤要塞,现在它也依然在履行自己的使命。   周围的树木全被砍伐,根本没有潜行进入而不被发现的方法。   是时候伺机离开了,夏尔骑马往后拉开,按这种情势来看,必须要等到晚上才行。   那时候我应该可以用流动暗影慢慢靠近巴尔莫达村深处,然后袭击整座要塞,夏尔暗想。他抬头看到士兵们对那些仓库严加把守。   一支车队沿着小路往上跋涉,将一筐筐土豆和草料搬运进去,似乎是从附近村庄中征收的,车上兵士有说有笑,一边擦拭染血的武器,得意的声音遥遥传开。   倘若料想不虚,这座营地里储存有可以让上万国王军队进食几个月的后勤补给,一旦全部毁坏的话,他们必然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在雨湾厅和灰树厅之间动弹不得。   世俗军队不能在没有后勤供应的情况下作战,刚开始他们或许可以坚持,但随着饥饿的进程,没有人能够忍耐,不消一个月时间,整支威严军队就会自行崩溃。   这就是转败为胜的关键。夏尔凝视仓库出入口,士兵们一遍又一遍地来回巡逻,每十五步就有一座岗哨。   如此严密的防守,即便到晚上进入,似乎也很难全身而退,不可能安然进出吧。夏尔拨转马头,准备暂时撤退,伺机行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响亮的钟声。   巴尔莫达村里的驻军忽然开始摇动警钟,声响一波高过一波,人们瞬间拿起武器,集结起来。   嗯?他们这是做什么?发现了新的威胁吗?应该对我有利,如果他们分心,就能找机会进去了。夏尔念及此处,暂时停下转移的动作,回头观察村庄里的情形。   轻骑兵们呼号着集结起来,策马朝山下赶去,夏尔听到蹄声愈发密集,从四面八方来,接连不断,不对——不对——   是冲我来的,他们什么时候知道我在?   夏尔回头,只见多莉亚不知何时已然抵达,少女杀气腾腾,手提鸦嘴战锤,坐骑萦绕致命灵气,携上百骑士骑马靠近。 第206章 巨大刀痕   眼见即将被包围,夏尔拨马便走,但士兵们紧追不舍,骑兵们将他团团围住,从各个方向堵住他逃脱的可能性。   夏尔环顾四周,每个方向都有二三十名骑兵紧盯着他,数量十倍的步兵正在赶来,而在最外围,多莉亚带着一队洛曼之锤骑士紧盯着他。   “你无路可逃了!”多莉亚高声嚷嚷,她的声音粗俗又下流,而且非常响亮。   “……”夏尔沉默以对,思考突围的方法。   “肮脏、堕落的蠢猪,我要把你砸得粉碎!”多莉亚拼命嚎叫,她身边的骑士们露出险恶的目光,似乎各个都想争夺杀死夏尔的功绩。   “投身恶魔就这么让你们感到骄傲吗?”夏尔怀疑地看着他们,“还是说你们不知道自己所侍奉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们凭着誓言和荣誉感战斗,休想污蔑我们的国王陛下。”一名骑士朗声说道。   “爱德华多陛下浑身缠绕着阴谋和神秘事件,难道你们就愚钝到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看看你!”多莉亚尖叫,“软弱又无力,只能靠胡言乱语,奢求动摇我们的意志!你这废物,我们会把你送进地狱!去死吧!”   她将身后的旗子取下来,用力在高空挥舞:“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声高过一声。   夏尔紧握手中灰刀,心中满是苦涩,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战。   “故事就在这里画上句号了,小夏尔。”格拉迪乌嘲笑,“努力毫无意义,奋斗抵达终点。”   夏尔调整自己的呼吸。   他听到一声声箭响,锐利箭矢飞速在空中划过,飕飕朝他袭来,他掀起自己的斗篷,遮住自己身躯,震怒左右移动躲避,有些箭矢命中斗篷,被白鹿毛皮的灵力弹开,散落在地,不成威胁。   “冲锋!冲锋!把他刺穿!”多莉亚发狂般地怒吼。   她失去心智了吗?夏尔将斗篷放下,看到她扭曲、几近癫狂的面容,,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我不信有人天生如此暴躁片偏执。   “有的。”格拉迪乌说。   这个故事会怎样收尾?猎人大师,殒命万军从中,好吧,这里不够万人之数,这样死去未免也太窝囊了点。   只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多莉亚一声令下,骑兵们挥舞着手里的长矛与剑,策马快速朝夏尔冲击而来,速度迅猛,只要一个人就足以将夏尔撞倒碾压,何况数十上百骑一并行动。   穿刺!穿刺!   他们一齐朝夏尔驰来,那些长矛前后命中夏尔身体,足数五把长矛,夏尔感到前后传来沉重打击,却并未收到丝毫创伤。   夏尔挥刀砍断其中几根长矛,骑兵们难以置信地收回手里武器,张望时,只见那些矛尖形状已然钝化,毫无锋芒可言,根本无法用来作战,在身穿坚甲的夏尔身上,更无法造成有效伤害。   “这……”   “怎么可能……”他们瞠目结舌,有一名骑兵立时拔出佩剑,朝夏尔猛力挥去,夏尔瞬时反应过来,挥刀在空中与其交汇,武器碰撞瞬间,整把剑从中断裂成三截,零散跌落于地。   震怒发出响亮的咆哮,夏尔拉紧缰绳,挥剑左右劈砍,一时奋勇,瞬间又夺去几人生命。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格拉迪乌醉心于杀戮和吞噬灵魂。   在刀锋恶魔力量影响范围内,那些武器永远地失去了利度。   远处围堵士兵们眼看这迥异景象,忍不住瞪大眼睛,想要看清这奇异景象。   夏尔振动手里灰刀,顷刻间将周围数人全部杀死,幸存者忍不住拨马逃走。   “他有巫术!”骑兵惊恐地向多莉亚展示自己的长矛,“看……我的武器……”   然而一远离夏尔,长矛又变得锐利如新,锋芒毕露。   “混蛋!”多莉亚暴躁地挥动战锤,一下击中那骑兵胯下的战马,把它打得头破血流,骑兵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夏尔持刀,凝视周围团团士兵,来吧,来吧。   “射死他!”一名军官忍不住发号施令,弓箭手们纷纷及时列队,拉弓朝夏尔攒射。   咻咻——随着箭矢在空中飞掠声响,几十支箭矢一起飞来,夏尔稍微拉动缰绳,震怒纵蹄远避,拉开距离,箭矢纷纷散落在夏尔身周,一发箭矢刺中他肩膀,也被黑魔甲防住。   无可击破,无可战胜,夏尔冷眼凝视他们。   “把他围住!”   “慢慢消耗他!”   “不要急!”几名骑士高声嚷嚷,示意大家更替作战策略,不要急于一时分出胜负。   他们是可以不着急,但夏尔却是有些急切的,如果不赶紧将这处营地毁掉的话,还是于事无补。如果他们继续拖延我,也许……   夏尔骑马冲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的士兵不愿浪费生命,赶紧往后逃,一时还追不上。   “过来和我作战!”多莉亚嚎叫。   她手里还拿着那么钝的战锤,无法被刀锋恶魔影响,战斗仍然艰苦。   “我把力量借给你,夏尔,我把更多的力量借给你,让你瞬间获得胜利。”格拉迪乌兴奋地说。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我喜欢她的灵魂,你要把她杀掉。”   “杀死多莉亚?她是不死的,她无论受到什么伤都会顷刻间恢复。”   “吃掉她……你要吃掉多莉亚。”   “吃掉?”   “吃掉她,你要把她的肉从她身上撕下来,慢慢地品尝,用你的胃酸消蚀她的肉片,就这样做……”   “吃人肉?”夏尔又确认了一遍。   “你可以的,你可以掌握这一切,而做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从她身上吃两块肉下来,一口一口地吞掉她,从上身到下体,从胸脯到屁股,大腿到脚指头……”格拉迪乌悄声细语。   夏尔感到一阵恍惚:“我会。”   那些咬牙切齿的士兵还紧紧环绕着夏尔,而夏尔身边忽然出现几道刀刃状光芒。   他不自觉触动其中一道华光,瞬间,他几乎被吓了一跳,只见一道巨大刀光自他面前闪过,呼啸斩开地面,留下深深沟壑,飞掠上千米,所过之处人马二分,从中被径直斩开,内脏散落,鲜血飙射。   夏尔看着面前恐怖景象,地面被巨刃斩开漫长裂隙,土壤被割得四分五裂,痕迹深邃。   “呜哇!”   “啊啊啊!”   人们惊叫起来,包围圈被这刀刃砍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缺口,他们不由自主朝两侧躲开,惊恐地看着无形刃光斩过的痕迹。   夏尔触动身边其他刃芒,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也迅速先后斩出,向四面八方切割,巨刃划破土壤的巨响震耳欲聋,人们被砍中的声音撕心裂肺。   立时死去的人尚好,而那些被斩开部分肢体的士兵尤其惨烈,身体被齐整整砍下一部分,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漫天鲜血飞舞,血红色沾染大地,他们的数量迅速折损,刀光波及到巴尔莫达村位置的山丘上,连山体都留下深深刻痕。   人们一开始还在尖叫,下一秒就只能逃跑,被这超越想象的伟力震慑得毫无战意。   “你——这是——”多莉亚厉声嘶吼,“我要杀了你!”   她将手一摆,身边几个胆战心惊的骑士硬着头皮往前冲,夏尔望向他们,瞬间两道巨大刀光从他两侧划出,精妙地从多莉亚两侧划过,留下她本人,却将她身边所有骑士砍断。   金属裂开声响刺耳,肉体撕裂动静慑人,战马丧胆,骑手哀惧。   多莉亚怔怔地骑在马上,提着手里的战锤,她身边每个骑士都已被杀死,人、马、盔甲和内脏含混地倒在血泊当中,无从分辨原本形象。   夏尔看向巴尔莫达村里的那几座仓库,格拉迪乌尽情地释放它的暴力,随着夏尔的注视,刀锋暴躁地从天而降,七八把无形刀刃先后斩下,将那些仓库统统砸得粉碎,屋梁垮塌,墙垣崩解,石砖与木头跌落,与那些粮食辎重埋在一块,烟尘四起。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格拉迪乌狂笑起来,这声音无比尖锐。   很痛快。   夏尔骑马朝多莉亚骑过去,她双目无神,脸色苍白。   周围每一个活物都在逃跑,罕见的幸存者已经几经疯狂,嘴里发出含混尖叫。   他骑马靠近,等夏尔贴近到无以复加,多莉亚才回过神来,扬起手里的战锤朝夏尔砸去,这锤子和她苗条身材相比太过大了一些,夏尔忽然意识到对抗她的手段。   她的武器太大,因此无法维持平衡,夏尔将刀朝她挥去,快速打击,刀刃命中她的手腕,她吃痛,战锤朝一侧斜去,连带着身体从马上坠下。   吃了她,把她当成恶魔来吃,我吃过恶魔,恶魔没什么味道。   吃了她。   她会再生,她身上被砍开的伤痕瞬间恢复,但只要吃掉她,她就无法恢复。   多莉亚仓皇地从地上站起来:“你到底是什么?”   夏尔拿刀指着她:“素食主义者。”   多莉亚一时失语,她茫然地往后退,然后逃走了。 第207章 拉尼奥尔   焦黑戒指引发的大火在巴尔莫达村里肆虐,那些食物、粮草和精心准备的后勤物资在浓烟中化为灰烬,黑烟朝天际飘飞不绝,爆炎灼烧。   期间下了场雨,火灾却仍然没有熄灭。   周围的国王军队得知巴尔莫达村遭到袭击,纷纷改变行军方向,朝营地靠近,抵达时却纷纷驻足不前,不敢靠近。他们在那里看到巨大的地裂痕迹,好像有几把巨形刀刃在大地上肆虐划过,给这个世界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怀着某种绝望的情绪,他们想去救火,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扑灭这恐怖火灾,巴尔莫达村最终成为一片炭黑废墟。   战死者,沟壑,火灾。   幸存者胆战心惊地提起这一切的源头——夏尔·格拉尼,他的名声不胫而走,在整片地区迅速扩散开来,在有心无心的以讹传讹之中变得愈发夸张,人们说他可以操纵巨大刀刃,可以释放爆炎,视人命如草芥,能以其心愿来摧毁大军。   失去巴尔莫达村的核心补给后,国王军队失去战争的主动权,他们被迫继续行军,向灰树厅靠近。   “他们说你是猎杀恶魔的恶魔。”加尼尔将手放在尖桩墙壁上,眺望远处正在不断逼近的西海岸军队,羊头月眼旗帜高高飘扬。   这些旗子不如夏尔印象中那么光鲜,如今显得灰头土脸、有气无力。   “我要寻找真正的力量。”夏尔说。   “什么?”   “我做到之前这些传奇故事的力量……不是我自己的。”   “不然是谁的?”   “某个东西,某个特别邪恶的东西,是它的力量。我头脑清晰,深知我不能长久依赖它。”夏尔说,“这种力量跨过军队、国家和尘世,我必须寻找与之对等的力量,这样有一天我能以自己的实力对抗它。”   格拉迪乌发出癫狂的叫声:“你做不到的——你只能吃了她——你只能吃掉她!——”   “你发疯了。”夏尔窥探格拉迪乌的心灵,由于吞噬了太多灵魂,它的邪恶心灵日益膨胀、纷乱而破碎,不同的思绪交错冲突,它需要时间处理胃中那些哀嚎不已的新鲜灵魂,逐一将它们消化吸收,拆解他们的情绪、记忆和理智,将其转变成单纯的灵魂能量,用于焚烧。   总而言之,恶魔也会犯病,但夏尔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此命名。灵魂狂涌?吃得太多灵魂就会变成这样。   “看,”加尼尔指着前方,“他们快到了。”   罗彻派出一小支部队,反复吸引国王军队的注意力,时刻让他们不得安宁,每逢夜晚就敲锣打鼓,朝他们的营地发射火矢,让它们彻夜无法休息,并且赶在他们之前抢掠周围的粮草。   她确实非常残酷,在她的命令下,只要是国王军队行进路线上的村庄都必须得到清理,所有居民都会被遣散,一切可以用来吃的东西都会被强行征收,确保国王军无法收集到任何食物。   不仅如此,罗彻还给周围所有城堡和庄园都寄出信件,强令他们做好防备,将粮食藏起来或者烧掉,如果拒绝配合,罗彻的军队会在国王军队之前造访他们,态度极其严苛,并且真的出兵袭击那些试图给国王军队提供补给的贵族。   为此,人们反复向加尼尔和格里高利公爵情愿,提出她在战争中犯下的种种罪行,要求将罗彻女爵罢免,但加尼尔强硬地表达他的态度,声称罗彻的所作所为得到了他的命令。   格里高利公爵还没有做出回应,似乎也默许罗彻的所作所为。   作为这一切污劣手段的回报,如今他们看到的是一支空前疲惫、饥饿而且人数众多的军队。   “罗彻说,战争的胜利属于那些最无耻下作的人。”加尼尔低语。   “我不会打仗,不做评价。”夏尔说。   “我也不会。”加尼尔承认,“但我们能把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罗彻就是这样专业的人。”   “我还以为你会限制她,就像其他人向你请求的那样,换一个更加英勇的,懂得在战场上分胜负而不会‘做小动作’的指挥官。”   “看看她那‘小动作’带来的回报吧,国王的军队在饥馑中显得不堪一击。”加尼尔对他们傲慢地指指点点,“我希望她做得更邪恶,更毫无底线,只要能确保胜利,罗彻做什么我都无所谓。”   “他们没有撤。”   “因为他们本以为自己能在雨湾厅地域筹措到粮食,但没有,贵族们龟缩在城堡里面,市镇都已望风而逃,我们摧毁了雨湾厅一半的农业经济,格里高利公爵要恨死我和罗彻了。”   “不是灰树厅的就好,况且如果我们战败,雨湾厅迟早也会落入国王手中。”夏尔说。   “这话还是留到秋后算账的时候吧,格里高利公爵指着我鼻子骂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在场帮我说两句好话。”加尼尔开玩笑。   这里是灰树厅与雨湾厅边界上的简易防线,田野中摆了长长石头,标志出两座领地的分界线,灰树厅这一侧修筑有临时城塞,木头栅栏绵延数百米,前方还设置有防止冲击的拒马。   这些都只是很快就会被攻破的工事,罗彻的军队并不倚靠它们来作战,修筑这些工事的目的是为了缩短战场宽度,减少国王军队的人数优势。   随着几声号角吹响,罗彻带领军队在工事另一侧出现,纪律严明、精力充沛地往前行进,灰树厅的部队远少于对方,这仍然是个极端不利的因素。   加尼尔紧张地看着周围,他在担心。   “你害怕失败?”夏尔问他。   “当然,谁不害怕失败呢。”加尼尔忍不住说,“尤其是这样的战争,我父亲总是告诉我,永不可轻视战争,战争决定世界上所有真正重大的事件。”   “是吗?但我们也有外交手段,还有神迹。”夏尔沉吟。   “神偏好强者,谁在战争中取胜,说明艾德沃天神偏爱谁,这才是真正的神迹。”加尼尔说。   “本地神官信誓旦旦地说神一定会保佑你,而国王手下的神官又会揭示神谕,称神会保佑羊旗庇护下的大军。这不矛盾吗?”夏尔说。   “保罗大神官的态度一定更加正确,他是那么学识渊博。”加尼尔敬佩地说。   “他的品质十分可贵,偏好金钱而胜于权力,精于服从而不懂得统治。”夏尔评价,“这能让他活下来。”   “忤逆我的人将会被你杀死。”加尼尔说。   “最好不要寄希望于那种事。”   “你心情不好?”   夏尔倚在削尖木桩构筑的围墙上:“渴望自己得不到的,但又不是完全无希望。”   加尼尔顾不得与夏尔讨论这些琐碎心情,他望着遥远的战线:“他们开始动了。”   万人的军队在视觉上看是宏大无边的,他们的武器盔甲在阳光照耀下映出千百道辉光,看起来颇为神异,一眼望不到尽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夏尔得留在加尼尔身边,以免他遭到突然绑架或者刺杀,一旦封君暴毙,整场战争风向又会急转,臣仆军队集结起来是为了履行他们对加尼尔缔结的誓约,一旦这层约定失效,他们立刻就会解散归乡。   这片地区习惯上被称为拉尼奥尔,夏尔得以见证拉尼奥尔之战,这个时代至关重要的一战。   饱经后勤匮乏折磨的国王军队,数量在绝对劣势的灰树厅军队,他们之间的冲突决定洛曼未来的走向。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夏尔心想,真的,所有我能做的……   他听到刺耳的箭矢呼啸声,双方军队在拼命地朝对方射击,弓箭手们拉满弓弦,彼此投射箭矢,士兵们神情惶惶,举起盾牌格挡,但还是不断有箭矢穿过防御,从各个角度造成杀伤,不时有人从阵中倒下,其中不乏英武勇士,尚未在肉搏中展示格斗技巧就已被杀。   随着阵阵吼叫声,两支军队敲打着手里的武器和盾牌朝彼此靠近。   血战一触即发。 第208章 流血战场   “我只有一个问题。”夏尔眺望互相靠近的军队,“多莉亚撤退以后,是谁在统率国王的军队?”   “也许是护国公瓦伦丁,或者国王的重臣瑞格玛公爵,”加尼尔猜测,“除了他们两个,也没有别人有足够名望和功勋来领导整支军队。”   “他们的军略如何?”   “相当出色。”加尼尔肯定地点头,“但家庭教师告诉我,最出色的将军也无法打赢一场没有后勤的战争。”   “话虽如此……”夏尔凝视战局。   双方的前锋互相遭遇,征召兵们挥舞自己能找到的最好武器,朝对方拼命砍杀过去,杀声震天,旗帜飞舞不绝。   边境上罗彻预先设置了大量临时工事,由一系列土垒、停滞马车、石堆和小型营寨组成,不能用来进行防御,却能有效阻止国王军队展开阵型,使战场更加狭窄。   “他们在流血。”加尼尔遥望。   “因为你的命令,因为我们的野心而死。”夏尔说,“你同情他们?”   “有压力。”加尼尔脸色惭愧,“不是,这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样,我以为我……”   “你以为你不用亲眼看着?你现在也可以,回到后方大营里,远离喧嚣。”夏尔耸耸肩。   “他们会当我是懦夫。”   “不想当懦夫,就硬起心肠。”夏尔将身体往前探,以求看得更清晰,他看到长矛在冲击中折断,头盔被击打而变形,有人身中几刀还在奋战,有人跪在地上流血哭嚎。   地面在颤动,夏尔看到雄狮十字旗帜在移动,是罗彻,她带领几十名骑士,集结他们所有的骑马扈从、轻骑兵和骑马军士,组成一支锐利的突击队,朝鏖战已久的阵线冲过去。   蹄声绵延如雷,加尼尔凝视眼前情形,握紧拳头:“好啊,罗彻,干得好。”   集中使用的骑兵迅速践踏那些防护羸弱的征召兵,他们完全无法抵抗这样的冲锋,阵中有数人登时被战马冲击撞飞,肢体撞击地面而断裂。   然而冲锋很快陷入停滞。   夏尔皱紧眉头,国王军队将训练有素的常备军士列成一条线,集结在阵营当中,他们手握坚固盾牌和锋利武器,身穿沉重盔甲,脚步稳定,不会轻易被冲锋击溃。   羊面月眼旗帜疯狂挥舞,在那些旗帜的不详照耀下,罗彻和她身边的骑士立时被阻截住,一名又一名骑手被刺中,从马上砍倒下来,跌落阵中,登时不见踪影。   在这一众受阻截的骑手之中,罗彻的身姿尤其明显,她背后旗帜高高飘扬,手握长矛,骑披甲战马,在阵中肆虐,她武艺极高,三五军士集结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如入无人之境,每次穿刺都会带走一条生命。   很快,她的身影越陷越深,数量成倍的敌军将她团团包围,雄狮十字旗帜开始动摇。   夏尔看得屏息:“她……”   加尼尔皱紧眉头。   “夏尔!你快去支援她。”加尼尔命令。   “我得保护你的安全。”夏尔沉声说,“你如果被捕,战争还是失败,国王军队还是会踏破灰树厅,把我们的一切事业葬送。”   “我不怕,我会逃离战斗,回到那些留守贵族和营地之中,站在有光的地方,罗曼拉尼亚的怪物绝无法伤害到我。”加尼尔用力点头。   “离开前线?他们会把你当做懦夫。”夏尔打量加尼尔,“你必须留在这里,亲眼见证战争的全貌。”   “我的名誉和罗彻女爵的生命相比算不得什么!让他们嘲笑我吧!我自会镇静自若,我会说我是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让其他人战斗,自己等待胜利。”加尼尔哈哈大笑,随后匆匆转身,跑下木墙,取马开始后撤。   好家伙。   夏尔紧随其后,唤来震怒,翻身上马,提刀加入战场。   杀声震天,刺耳的喧嚣搅得夏尔有些头晕目眩,格拉迪乌癫狂地吞噬在战场中阵亡将士的灵魂,他觉得自己像个行走的灵魂陷阱,不断吸纳周围离散的游魂。   富有美德的灵魂无法前往美门殿,罪孽深重的灵魂也没有早入轮回,尽入格拉迪乌腹中,成为刀锋恶魔永恒燃烧的原料。   “啊!”   “呜哇啊!”   “杀啊!”人们的嚎叫声不绝于耳,夏尔骑马突入,震怒撞开几个不长眼的敌人,他侧身左劈右砍,在马背上纵情砍杀,灰刀轻而易举地切开那些金属头盔与护具,砍到里面的血肉,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杀翻在地。   他朝雄狮十字旗帜杀出一条血路,震怒驰骋过的地上留下无数尸体,鲜血和泥土在它蹄子下翻涌不绝。   “唔哦哦!”   “哇啊!”   一名步行骑士气势汹汹地朝夏尔冲过来,他戴大翼盔,穿带纹章罩袍的锁链甲,挥舞一柄染血巨剑,阻拦在夏尔面前。   “去死!努因锋芒!”夏尔释放出刃光咒,银色刀光迅速往前激射,砍中那骑士胸口,盔甲迸裂,登时破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骑士踉跄地走了几步,虚弱地想要挥动武器,却再也无法承受自身盔甲的重量,跌倒在地,再没声息。   “啊啊!”   “太可怕了!”周围的征召兵眼见此景,纷纷躲开夏尔,不肯靠近他半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夏尔骑马突破一道又一道防线,手臂酸痛,气力渐弱。   越靠近罗彻,他所遇到的士兵就越精锐,全副武装的重步兵前来阻拦他,他们各个训练有素,专职于战争,用长矛逼停震怒。   “停下!”   “以西海岸的爱德华多陛下之名!”   “叛徒去死!”士兵们在夏尔面前排成一道盾墙。   夏尔稍微看向两侧,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国王军队的核心地带,而罗彻冲得比他更远更深,必须跨过面前这些人才能继续前进。   和这些以战争为职业,以服从命令为天性的士兵没什么好说的,夏尔朝他们伸出右手,在他们困惑的注视下,他激发焦黑戒指的力量,橘红色戒指上绽放出刺目光芒,一道焰浪朝前激荡喷出,沾染盔甲人体,顿时蔓延开来,形成一片火海。   “啊啊啊——”大火焚烧人体极度痛苦,盔甲迅速升温,煮沸底下皮肉,烧焦四肢百骸,他们在爆燃的火焰中惊慌逃窜,其他人也不得不远避,唯恐沾染上这熊熊火焰。   “这是巫师!”   “太可怕了!”   在他们的尖叫哭喊声中,夏尔冷漠地继续前进,最终离那面高高飘扬的旗帜只有一步之遥。   罗彻喘着粗气,脸上沾染鲜血与尘土,双手紧握长矛,骑马和面前一名敌意骑士紧张周旋。   那骑士很强。   对方头戴黑色角盔,穿厚重盔甲,其上不做装饰,只是通体漆黑,即便太阳照耀也不反射丝毫光亮,手里紧握一把长杆斧枪,既有枪尖锐利,也有斧刃可以用来砍杀。   罗彻正专注于战斗,丝毫没有注意到夏尔到来。   她吼叫一声,骑马朝黑骑士冲过去,同时抡动长矛朝对方心窝刺去。   “唔哦哦!”黑骑士发出一声奋勇呐喊,夏尔听出那声音还相当年轻,他双臂力量近乎无穷,甩动长柄斧枪,一斧砍在罗彻所坐战马头上,斧刃打破其钢铁面甲,斩穿战马头骨,将它当场杀死。   战马暴毙,冲击之势阻滞,其身体也迅速倒下,连带罗彻也重重摔到地上、   黑骑士当即策马靠近,高举斧枪,朝罗彻劈去。   “幻影神力!”夏尔释放出猎人咒语,操纵空中气流旋转,暴风向那黑骑士席卷,他不得不拽住战马缰绳,以免身体被风吹落。   借着这瞬间机会,夏尔策马突进,从震怒身上跳下来,将罗彻扶起,她盔甲沉重,起身多有不便。   黑骑士凝视着夏尔和罗彻,将斧枪指向他们。   “可恶……”夏尔握紧灰刀,随时准备应战。   罗彻喘着气:“不……不用再继续了……”   黑骑士转过身,发出一声恼怒的叹息:“败给你们两个,真是耻辱!”旋即策马离开。   他似乎是军队的核心,随着他的撤退,国王军队也灰头土脸地往战场一侧逃亡,再无战意。   夏尔循着那黑骑士观察的方向,看到一支新的大军浩浩荡荡跋涉而来,高挂波涛游龙旗帜。   格里高利公爵头戴黄金王冠,挥剑指挥冲锋。 第209章 打扫战场   等把国王军队驱散,格里高利公爵笑得腰都快断了,他骑马在满场散落的羊头旗上踩踏,好像这样就能将索弗泰尔家族踩在脚下一样。   “雨湾厅,天下无敌啊!”格里高利公爵挥拳朝天空击打,周围的骑士和家族亲随们拱卫着他。   “噢噢!”   “国王陛下万岁!”   “国王陛下万岁!”大家欢呼着。   “西海岸的伪王战败了呀!”格里高利公爵望着西海岸军队退却的方向,满面红光,志得意满,激动万分。   “噢噢!”   “国王万岁!”   “旧王已死,新王长存!”战场上的士兵们朝格里高利公爵跑去,公爵头上的黄金王冠闪闪发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每个人都非常激动,欢呼叫嚷起来。   他们的目的一直都是独立吗?夏尔望着志得意满的格里高利公爵,瑞威家族将从此跻身于王族之列,成为和西海岸分庭抗礼的阻碍。我们有红木丘陵和西方阻拦,南方和东方都是绵延山峦,一旦关上海岸通道,凭上洛曼的资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上洛曼独立建国,南方贵族公开反叛,从这一刻起,西海岸的恶魔巢窟就只剩下了王领资源,从东边和南边两个方向遭到围堵。   呼……夏尔长长叹气。   罗彻疲惫地单膝跪在地上,挣扎着起身,想朝格里高利公爵走过去。   “别。”夏尔搀扶她,“你很累。”   罗彻看着地面,两眼充血,开始干呕,从口中流出一些血来。   “罗彻!”夏尔一惊,“你受伤了!”   她抱着夏尔的手臂,全身重量往他身上压,夏尔笔直站着,任她倚靠。   “你需要灵药。”夏尔摸索着身上的包裹,罗彻却抓住他,疲惫地将头靠在夏尔的肩上,埋在他的怀里。   是太累了,夏尔默默用手环住罗彻,她在夏尔怀中歇息了一会,夏尔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一刻或者是一世纪,罗彻慢慢抬起头,她脸色苍白,双眼中弥漫着些许不安情绪。   “赢了?”她想要确认,“……每个敌人,都走了么?”   “走了,走了,”夏尔赶紧说,“我们已经赢了。”   “……必须向新的国王致辞。”罗彻松开夏尔,踉跄地转向格里高利公爵,一步步朝他走。   “宣誓效忠什么时候都可以,你需要休息。”夏尔赶紧拦住她。   “礼节不可丝毫减轻……”罗彻用超绝的意志支撑她疲惫受伤的身体,夏尔帮她推开人群。   她走到格里高利公爵面前,虚弱地单膝跪下:“……以阴郁堡的罗彻之名……谨代表德瑞斯特家族,向唯一的、真正的国王陛下宣誓永恒忠诚……亘古百代不易……”   “这是胜利的一天。”格里高利公爵捻了捻他的胡须,傲慢地环顾四周,“这是属于瑞威家族的一天!大家,聚集过来!听我演说!”   夏尔凝视着他,格里高利公爵似乎察觉到危险的目光,打了个寒战,忍不住裹紧自己的斗篷:“啊,等回去再说。”   罗彻坚持将冗长礼节行毕,随后才慢慢起身,向格里高利公爵施礼告退,夏尔迎她出来,其他贵族旋即跟上,抢过罗彻之前的位置,争先恐后朝新的统治者宣誓忠诚。   “我们赢了,罗彻。”夏尔和她互相搀扶,慢慢穿过堆尸如山的战场,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随处可见残肢断臂,还有死不瞑目的面容,残破武器盾牌散落各处,等待有人回收。   “胜利甜美异常。”罗彻简短地说,“亦令人心力损尽,不知何时补全。”   他们坐在一块岩石上,罗彻双腿闭拢,将头埋在其中,用手抱住自己的头,像是将自己与周边喧闹、欢笑和大片死人隔绝开来。   夏尔深呼吸,很快看到加尼尔骑马靠近。   “结束了!结束了!”加尼尔振奋地说,“我们将国王击退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现在我们有两个国王,你得指名道姓是哪一位输了。”夏尔耸耸肩。   加尼尔看到格里高利公爵头上的黄金冠冕,瞪大眼睛:“他决意登基称王。”   “他戴着王冠来到战场,即便我们战败,瑞威家族也会和西海岸打到底。到最后,上洛曼各镇还是同进退的。”夏尔感慨。   “很难想象格里高利公爵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洛曼将自此分裂,两王相竞。”加尼尔神情惊异。   “不止,南方贵族中的野心家也会趁势起事,他们比上洛曼还有钱,比我们军力更强,没道理不跟著称王,到时候洛曼就分裂成三个国家了。”   “都是因为你的那封信,夏尔。”加尼尔脸上浮现出笑容,“你的信让越来越多人开始怀疑国王陛下,将他和恶魔巫术联系在一起。”   “异心本就存于他们心中,列位实权诸侯需要的只是一个反叛的机会,大贵族们……加尼尔,你该去宣誓效忠了。”   “噢,确实,’加尼尔严肃地点头,“我将代表阿尔伯塔家族,旗帜鲜明地尊重格里高利陛下的统治。”他骑马带着一小队亲兵,赶紧去找战场上的格里高利公爵。   好嘛,我多少也是碧盏庄园骑士兼灰树厅猎人圣堂大师,也该向封君宣誓效忠,只是习惯了自由散漫,就很难向什么分级权力低头了。   洛西斯·瑞威骑马穿过战场,看到夏尔,朝他大笑起来:“我们赢了!”   “我现在该叫你王子?”夏尔打量洛西斯,他那张没受过欺负的脸看起来仍然光滑漂亮。   “你得跪下来亲吻我的戒指。”洛西斯傲慢地说,“你曾经对我多有冒犯。”   “冒犯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倒也不缺这点矛盾。”夏尔摇头,“我不喜欢你们。”   洛西斯的表情像是被噎住了:“你这叛徒。”   “‘叛徒’可不会扭转战争的局势。”夏尔说。   洛西斯皱眉,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夏尔在战争中的作用:“我们现在需要你,所以暂时包容你的小小无礼,但是等你失去能力之后,你可别指望我们会宽宏大量。”   “那我只要保持强大就可以了。”夏尔点头,“除了我谁能做到那些事情?”   “是的,了不起的夏尔,你就好好保持那份骄傲吧,反正总有被踩到土里的时候。现在我们要好好分享胜利的果实,从今天起,我们将建立一个繁荣的国家,雨湾厅王国。”洛西斯说话的时候难掩喜色。   “但愿格里高利陛下公平仁善地对待他的子民。”夏尔耸耸肩,“我希望他能支持我打击领地里的黑巫师集市,集中精力对付流窜不绝的百子团,如果能捐助灰树厅猎人圣堂就更好了,我们随时都需要更多资金。”   “我父亲自有打算,喂,她怎么了?”洛西斯望向罗彻。   见夏尔皱起眉头,洛西斯将目光投向别处:“你不愿回答就算了,混蛋。”随后骑着他那匹漂亮的马走远。   夏尔陪在罗彻身边,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一直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他见到人们各自带着本家人马退兵,格里高利公爵带着雨湾厅的部队离开,加尼尔率灰树厅的军队撤退。   拣选伤员的士兵们在战场上快速奔跑,寻那些还有一口气而未死的人,想抢救他们,并带走那些贵族的战死尸体。紧接着就是那些负责打扫战场的军士,带着板车将可回收的武器盔甲搬走,准备二次利用。   接下来到访的是鸦群,疯狂地寻找尸体,密密麻麻覆盖在它们身上啄食腐肉,然后来了那些住在战场周边的平民,他们兴奋地在战场上跑来跑去,有大人也有小孩,提着篮子去找那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扒尸体身上的廉价玩意,像是烂皮带、铜耳环和草鞋,带回家去变卖。   夏尔看着他们来来去去,时间越来越久,从中午到黄昏,从黄昏到深夜,他陪在罗彻身边。   淡忘了周边一切,夏尔心中一片澄澈。   良久,像是从大梦中醒来,罗彻慢慢抬起她的头。   “我饿。”她说。   “我带你去找吃的。”夏尔扶她起来,周围一片昏暗,夏尔却满怀勇气。   很快,我就可以将黑暗之王遣回地狱去。 第210章 阴郁堡   从战场返回后,夏尔如约前往阴郁堡。   要说穷不穷,确实穷,这片地域土壤贫瘠,森林都不茂盛,农地更是狭窄,人口不多。   罗彻的城堡伫立在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上,呈棱形,石墙与岩底连结,刀劈斧削般平整,看起来冰冷又阴森,恰如其名。   城堡治下有六个村庄,其中两个村庄是罗彻直辖,任命一名村长管理,四个村庄由当地骑士负责,这些骑士还在服役,被加尼尔征召去了,尚未返回。   罗彻仅带少量亲兵跟随,沿途沉默无话,她有些无精打采,没戴头盔,长发也没有扎成辫子,随意地披散开来。这样的她……比平时可爱。   骑马穿过尘土道路的时候,耕作的农夫转头看到她,连忙停下手中动作行礼,一边嘴里祈祷不休,他们是害怕她,还是尊敬她?夏尔不解。   他望向两边,领地里连条河都没有,缺乏水源灌溉,人们只能看天吃饭,夏尔看到那些少有光顾的磨坊,屋门破落的村舍,猎人小屋门口蹲着几条懒狗。   静悄悄的,就像罗彻给人的感觉一样,寒霜般无声。夏尔陪她进入城堡,城头上的士兵在三里外就升起铁门,小声谈论罗彻的归返。   穿过城堡中庭,进入内里,一切寂静,氛围更是阴沉,似乎是为了节约,连烛台都少见。夏尔随她走进一间客厅,她严肃地将剑解下来,放在一座盔甲雕像上。   “这里看起来真好。”夏尔坐在木椅子上。   “阁下不得撒谎。”罗彻皱眉。   “好吧,这里看起来阴寒又讨厌,但因为是你的领地,所以一切都好。”夏尔耸耸肩。   罗彻保持沉默和寂静,她的坐姿比旁边的雕像还凝重。   一名上了年纪的女佣给他们端来食物,是非常简陋的午餐,一碟熏猪肉,不知放了多久,又黑又硬,放置在烧热融化的黄油上,让它维持食物的体面。一盆满满煮熟的豌豆,没什么调味,夏尔觉得味道肯定很干瘪。然后还有一大圈奶酪,没有切片,因发霉而显现出蓝色和墨绿色的条纹,最后是一壶羊奶。   罗彻拿起刀,将奶酪和猪肉切成两半,把豌豆倒进两个碟子里,令每个碟子的分量相等,然后从羊奶壶里给他们各自都倒了一杯奶,随后她坐在夏尔正对面,慢条斯理地开始用餐。   夏尔尝了尝这顿不丰盛的午餐,猪肉是冷的,豌豆是硬的,奶酪是酸透的,羊奶则散发出浓郁腥味,夏尔捏着鼻子,努力吃掉它们,而罗彻面色淡然,似乎已经习惯这些食物。   “一直都吃这些东西吗?”夏尔忍不住问。   “我不在用餐时交谈。”罗彻皱眉。   “是。”夏尔只能应答。一旦习惯了这些食物的风味,这顿简餐似乎也变得易于入口了。自从开始赚钱以来,夏尔一直玉食珍馐不断,这顿饭让他回忆起苦难时光,曾经有一点肉吃便已欣喜若狂。   老女佣算出他们何时结束用餐,走进来将所有盘子收走,给他们留下一瓶葡萄酒。   夏尔看着那酒的标识就知道它必然廉价,罗彻起身想把这瓶酒打开,夏尔起身阻止:“别。”   “怎么?”   “喝我带来的吧。”夏尔从背包里取出切特拉家族珍酿。   罗彻的目光停在酒瓶上的金色标识:“稀有。”   “而且是特定年份的,433年葡萄酒。”夏尔很高兴,“我们一起尝尝味道吧。”   罗彻接过酒瓶,取出开瓶刀,一下就割断瓶颈,味道馨香甜腻的气泡从中涌出,她给自己和夏尔倒酒,深红色酒液慢慢盈满瓶底,到三分之一处停下。   “请。”罗彻拿起酒杯,和夏尔对饮。   夏尔拿起酒杯,闻了闻味道,然后将它一饮而尽,罗彻则严格按照礼节,先抿了一口,然后再慢慢品尝,充分感受酒中风味。   她将这当做是餐后便酒,将空酒杯放下,随后就要转身离开,夏尔赶紧阻止她:“味道怎么样?”   “很好。”罗彻说。   “你该多喝点。”   罗彻凝视这这瓶酒:“美酒珍贵异常。”   “所以才应该喝。”   “不舍。”她说。   “开都开了,总不能把它装回去,我们快喝吧。”夏尔鼓动。   罗彻于是走回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慢慢地喝着,一杯又一杯,夏尔也多喝了几杯,切特拉酒的品质令他心醉神迷,馥郁味道让他想起种种人间美好。   他们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将整瓶酒喝完,夏尔不胜酒力,感到迷迷糊糊,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感觉如何?”   “好。”罗彻简短地说。   “我很高兴能来……我很高兴能在阴郁堡见你,因为我们之前就说过……”夏尔感觉脑子有点混沌。   “阁下该休息了。”   “休息……是啊……”夏尔伏案。   思绪在昏沉中先是弥合,随后又如风般飘散,他的心智逐渐寂静,格拉迪乌唱起摇篮曲,夏尔睡了过去。   待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在一座宽敞的房间里,他躺在一张大床上。   这张床睡起来硬邦邦的,不太舒服,铺着深红色天鹅绒被子,整座房间没什么装饰,只有一些带着雄狮十字标记的徽章,表明房间主人的身份。   罗彻的屋子,夏尔起身,连枕头睡起来都是硬的,到处弥漫着罗彻的味道,她带着些汗味的气息,独特的女骑士的味道。他感到口干舌燥。   此时似是夜晚,夏尔看到外面天色昏暗,他因酒醉而头疼,酒真是磨人的东西。   夏尔没法专注思考,他躺在床上,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与金属碰撞的动静,罗彻推门进来,随后转身将门关好。   “罗彻?”夏尔打量着她,她看起来有些奇怪。   “夏尔阁下。”罗彻向他致意。   “这是你的房间。”夏尔忐忑地说。   罗彻看着他:“城堡中唯有此屋尚可待客,旁舍皆破损不堪,或久未打扫。”   “阴郁堡没什么访客吗?”   “家族不振,万事皆休。”罗彻说。   “如果要振兴你的家族……好像很麻烦,需要更大的领地……”夏尔沉思。   罗彻看着夏尔,脱下自己的手甲,放在柜子上,随后解开自己胸甲在身侧的扣带,将前后铁甲打开,脱下放在地上,然后放下肩甲和腕甲,解开自己的链甲头巾,再脱掉自己的铁靴,解开护胫,脱下坚固腿甲,露出贴身的皮衣和紧身皮裤。   她再将皮衣和皮裤脱掉,露出底下的亚麻制内衣,将它们也一并除掉后,她已不着片缕。   夏尔愣愣地看着她。   “这一副,”罗彻低头看着自己肩部、腹部和肋下的几处疤痕,“带着创痕,并无美感的身体,在夏尔阁下眼里如何?”   “……好看……非常好看。”夏尔忍不住说。   她向夏尔致意,随后打开衣柜,取出一件女式衬衣,给夏尔看:“此为我亲手缝制。”   “你自己缝的?但是你……”   “年幼之时,幻想日后偶遇伴侣,情深意浓,共上婚床,只是时局变迁,命运无常,十九年来并无机会。”   夏尔朝她走去,他对此早已魂牵梦萦。   “深思熟虑之后,只有夏尔阁下可目睹我着此衣。”她将衬衣穿上,夏尔曾幻想罗彻解下盔甲,穿上女性衣裳,此时得偿所愿,心头悸动不绝。   “我们可以在一起。”夏尔解开自己的衣服。   他们躺在一起,夏尔的手在她没有赘肉的小腹上拂过,随后是她紧致的臀部,罗彻……罗彻……夏尔心跳很快。   她转过头,看着夏尔,罗彻的目光和从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无数人意图娶我回家,只因阴郁堡可作为嫁妆,但德瑞斯特家族将从此蒙尘无光,受人遗忘。”   “是……如果你嫁给别人,孩子会姓其他人的名字。”德瑞斯特家族将会绝嗣。   “凡贵族皆不肯接受入赘婚姻,拒绝将孩子冠以德瑞斯特家族之名,唯有夏尔阁下,应不会在乎此小小权益。”   “我不在乎。”夏尔自然地说,“姓格拉尼或者姓德瑞斯特……我不在乎。”   “夏尔阁下,我会为你生育一个孩子。若是女孩,我将与你再度重逢入阁,直到育出男丁,以免女孩重蹈覆辙,如我般忍受苦难。而若育出男孩,他将成为德瑞斯特家族的继承人,传承土地与爵位。”   “这很好……”我的孩子,我会有一个孩子。这感觉真奇特……我将成为一名父亲,那孩子会长得像我还是罗彻,他会继承我和她身上的那些特点,她十月怀胎的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噢……我……我和罗彻的孩子……   “但夏尔阁下,你将永远无法见到他,除你我之外无人将知晓孩子父亲身份,以免节外生枝。你将永远无法与他相认,我将告诉世人孩子非婚所生,无父可辨。夏尔阁下,您愿意接受我如此冒犯的条件吗?这孩子只属于德瑞斯特家族。”罗彻声音颤抖,几近哀求,“拜托了,为了我,为了我这一生的目的……夏尔阁下……我需要你,只有你可能愿意答应此等无礼要求……”   夏尔看着罗彻的眼睛,什么也不想思考:“我愿意。” 第211章 人事   罗彻渴望孩子,她为了这一刻不知等待多少年,为了确保有效,罗彻强留夏尔在阴郁堡,他自不会拒绝,将种子撒进罗彻的土壤,一次又一次。   她不通如何行房,夏尔便教她,他们像所有情侣那样尽兴拥有彼此,如胶似漆。   没日没夜,这是他极愉快的日子,罗彻身体结实,夏尔兴致勃勃,一旦开始就久久难以停下。罗彻在床笫之间流连,有那么一会,夏尔觉得她变了,她的欢快天性被激发出来,她展露出她的深情,她呼唤夏尔的名字如同寻找她最钟爱的情郎,夏尔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好景不长。   第八天,夏尔又一次找罗彻寻欢,推门却发现她态度平静冷酷,一如往日,这一幕让夏尔感到绝望,前几日那份欢愉一扫而空,数年来的冰冷形象又一次在他面前陈列,没有温度。   “怎么了?”夏尔站在门里,没有走进去。   罗彻已剪短头发,夏尔在那简陋的梳妆台上寻找她的头发,却看不到丝毫痕迹。   她不动声色地变回了原来那样,夏尔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月事未来,应有孩童渐成。”罗彻说。   “你怀孕了……”夏尔心砰砰跳,“一定会是个好孩子,我们的孩子。”   “夏尔阁下已将承诺忘却?此是德瑞斯特家族的婴儿,与你并无关联。”罗彻态度冷漠。   “和我没有关系?”夏尔重复了一遍,他感到一阵恼怒,“凭什么?”   “休得胡搅蛮缠!”罗彻厉声斥责。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并且丝毫没有掩饰愤怒的意思。   夏尔有受侮辱的感觉:“我尊重你,我也喜欢你,罗彻。”   “那么便莫要提起孩子,自他呱呱坠地,直到他躺入坟冢,你不得与他交谈来往,更不得泄露其中秘辛。夏尔阁下素来不敬神明,因此,请以尊严发誓。”罗彻态度严苛。   我将有一个孩子,我和罗彻生出来的孩子,但我不能接近他,也不能拥抱他,他将不知道他的父亲。夏尔想到这情形,怅然若失:“我……”   “此中并无折中,允诺或是拔剑相向。”罗彻目光残忍。   “你要攻击我?”夏尔低语。事情昨天还不是这样。   “请以成人的目光看待世界,恶魔猎人之子素来命运不祥,格拉尼之名亦涉及到多座产业,猎人圣堂,碧盏庄园与林边堡地域的村庄,此乃格拉尼家族固有之资产,应由阁下与艾利希娅所孕之子女继承,然而艾利希娅至今并未为阁下孕育子女,亦即说是,此幼儿将成为阁下长子亦或长女,在继承序列中居首要地位,我不愿他涉及一应猎人事务,平白额外树敌,与阁下其他孩子竞争家业。”罗彻皱眉。   “因为这些吗?因为财产和土地……”夏尔叹气。   “此是世俗规则,固难割舍,夏尔阁下来去自如,大可不必关系。幼儿手无缚鸡之力,只愿他安全继承阴郁堡,早娶妻妾,多子多孙,重振家族。”罗彻说。   “但那样他就是……‘野种’,人们会非议你。”夏尔忍不住说。   罗彻态度轻蔑:“夏尔阁下莫非以为我看中旁人流言蜚语?自十一岁以来,内心早已筑出盔甲。”   夏尔长长叹气:“我们没必要弄得这么僵硬。”   令夏尔感到意外的是,罗彻没有回应,她转过头,坐在床上,她容貌身形极富魅力,处事姿态则庄严无瑕,叫夏尔心里生不出任何坏念头。   “我的孩子,”夏尔坐在罗彻身边,“我们的孩子,我们应该给他起名字。”   罗彻低语:“如果是男孩,便命名为罗切斯,罗彻的变格。”   “如果是女孩,就叫夏伊娜,夏尔的变格。”   “我不需要女孩。”   “但可以是女孩,她可以在城堡的花园里散步。”   “阴郁堡并无花园。”   “你给她修一个,我付钱。”   “我已29岁,承受不起生育女孩的折磨。”意味着她必须再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   “夏伊娜有被生出来的权利。”   “我将保护她此生不沾刀剑骏马。”   “如果她愿意呢?如果她和你一样生的矫健有力,性情刚强,无畏无惧,喜好舞刀弄枪,她也会成为一个女将军。”   罗彻流出泪来:“我不要……我不要夏伊娜变成我这样。”   “那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贵族小姐,精致又甜美,像吉娜和她那些女眷朋友一样,貌美如花,皮肤娇嫩,做什么都有一堆仆人帮忙,还有贵族追求者愿意陪她。”夏尔搂住罗彻,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的子宫必须培育出罗切斯来,他将高大雄壮,生育力旺盛。”罗彻低语。   “是的,如果是罗切斯,他一定会和我一样。”夏尔擦干她的泪水。   “和你一样就完了。”格拉迪乌哀叹。   “像夏尔阁下那样威风凛凛。”罗彻叹气,“不,我不需要,他不能和你一样出生入死,到各个危险地方去和一群奸邪恶党作战,我要他平安无事。”   夏尔忍不住想到那孩子,可能是罗切斯也可能是夏伊娜,孩子在阴郁堡的庭院中日益长大,该死,多少威胁在他身边,野心贵族会想刺杀他,这样阴郁堡的头衔就会落入旁人之手,蛇和蜜蜂会袭击他,肺炎和天花会折磨他,甚至罗彻可能难产……孕育一个后代是如此艰难。   “是的。”想到这里,夏尔也忍不住说,“他不需要变得多么优秀,他平安长大就好。”   “阴郁堡素来沉闷,唯恐罗切斯性情也变得郁郁寡欢。”罗彻叹息。   “将整座城堡改造,请工匠来进行改造,让阳光照射进来,采光好一切都好。”夏尔说。   “阴郁堡将不再阴郁。”   “当然,十个月后它将有一个健康的、充满活力的小继承人,他有优秀的母亲带他成长,我……我不能坐视不管,我要来拜访你,我要来看我的孩子。”   “夏尔阁下终将拥有自己的子孙,名正言顺的子孙,夏尔阁下将与其余女人结婚,集成广大家庭,无需阴郁堡中啼哭幼儿闹心。”   “我不许你这样说,”夏尔亲吻她,“你也是我的。”   他和罗彻额头紧贴,心脏靠近。   夏尔从这份亲密关系中得到的喜悦和幸福感尤其浓郁,亦即说是……家庭。   格拉迪乌,愤怒了:“快活动起来,去收集灵魂!”它似乎已经解决了短时间吞噬大量灵魂带来的短暂紊乱,心智又变得邪恶而专注。   有格拉迪乌在那里聒噪不绝,夏尔不能专注于和罗彻在一块分享情感,他稍作准备,随后就下定决心离开阴郁堡。   他这次目标明确,他要去红木山,林边堡的短暂预示告诉他,神性线索在那里,只有收集到足够的神性,才有机会超越凡人之姿,触碰到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最终用他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方法来阻止恶魔降临。   凡人的力量最多能够猎杀中阶的恶魔,而面对高阶恶魔乃至更可怕的上位魔神,就必须要有相匹配的力量才行。格拉迪乌作为力量严重残缺的魔神,都能随意召唤出巨型刀刃摧毁军队,这件事对夏尔的冲击仍然巨大,令他意识到自身渺小。   恶魔不可信,不可依靠,加尼尔的惨痛教训已经证明了外力支撑的虚假,必须……要有自己的能力。   离开的时候,罗彻亲自为夏尔送行,他路过罗彻的那些亲兵,他们都咬牙切齿地看他。夏尔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为什么阴郁堡的人们如此尊奉罗彻,因为他们也渴望有机会和罗彻联姻。   但一切已经归我了,夏尔走出城门,翻身上马。   罗彻披坚执锐,气质生人勿近,与他告别:“再会,夏尔阁下。”   夏尔用力点头:“再会。”   看着罗彻,恍惚间,他想到和她坐在一棵树下,看孩子们撒欢。   美妙不可得,即便咬碎了牙也想去争取,二者之间还是隔有无尽遗憾。夏尔想着这样的事,一个人骑马离开了。 第212章 教化恶魔   从阴郁堡回到圣堂后,夏尔好好休息,洗去行旅劳顿。   水烧热,在大木盆里腾腾冒着热气,夏尔把衣服脱了爬进去,皮肤烫得发红,热气从皮肤阵阵往体内钻,蒸得他毛孔舒张,浑身通泰。   很舒服,很自在,这里是圣堂的地下室,伊内丝主持挖的,矮人工匠设计巧妙,独具匠心,在圣堂底下挖了一个大坑,同时多施立柱,应力匀称,不至于让上层建筑沉降。   地下室和监牢是连在一起的,霍普悄悄地从门缝里爬进来,它沿墙壁往上攀爬,侧头凝视着夏尔。   “你在干什么?”夏尔拿起一个刷子,往身上擦擦,搓去脏污。   “霍普在看着你。”恶魔说。   每当圣堂厨房里宰杀鸡鸭,霍普就窃取那些小动物的游魂,几年来日积月累,最终让它突破了大鬼的界限,成为一头中阶恶魔。   演化的标志就是它的外形和新的力量,霍普头生锐角,体态狭长,披挂简陋的恶魔质护甲,在它周身萦绕一层浓重黑雾。   夏尔非常熟悉它的存在,因而能从迷雾中分辨出它的形体,但其他人恐怕会遭到迷惑,无法锁定霍普的位置。   “最近会有人去参加新兵考核吗?”   “是的,霍普知道,”它点头,“那些懵懂的人类,他们被推进监牢,目睹我的真身。”   “我很担心他们,如果他们因为看到了你而发狂就有问题了。”夏尔沉思,“你已经变得越来越可怕。”   “你曾经设法让霍普找到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方法,霍普也在长久思考。”   “我想知道你被抓到这里来的经过。”   “霍普和其他同伴一起寻找入口,有人和霍普做了交易,他愿意让霍普和它的同伴们降临到这个世界来,代价是霍普要为他杀一些人。”   “有人……那是谁?”   “你们称之为黑巫师的人,霍普和它其他的同伴最终爬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进入这个世界,这里和地狱不一样,这里到处都是不设防的新鲜灵魂,霍普和它的伙伴将那个黑巫师给撕碎了,我们分享了它的灵魂,但远远不够。”霍普悄声细语。   “所以你开始攻击其他人。”   “霍普先和伙伴们自相残杀,霍普无法打败它们所有,霍普逃走了。天空明亮之前,有人找到了施行仪式的地点,将霍普的同伴们统统杀死,霍普很害怕,然后霍普也被抓住,丢到这里来了。”恶魔低声说道。   “那个恶魔猎人为什么没有杀掉你?”   “他想要把霍普藏进他心里。”   夏尔从浴盆里站起来:“他是谁?你记得他的名字吗?”   藏进他心里,亦即说是,和恶魔融合?但应该不是躯体上的,是灵魂上的融合,和我与格拉迪乌的情形一样。   霍普发出阴森的声音:“这对您很重要吗?领主。”   “他失败了。”   “是的,他没办法把我塞进他心里,但他知道有一种办法,他知道有这样的办法,他的态度非常坚决,他让霍普活着,然后离开这里。”   “你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至少五十年了。”夏尔沉思,“告诉我他的名字。”   “霍普不明白,霍普那时候不聪明。”恶魔慢慢朝夏尔爬去,带有利爪的手靠在木盆边缘,血红的双眼盯着夏尔,浑身恶魔质鳞片厚重坚韧,“我还是想知道,这对您很重要吗?领主。”   “是的。”夏尔点头。   “霍普没有灵魂就无法生存,霍普想要寻找更多的灵魂,霍普请求领主的赦免。”   “你想离开这里?”   “霍普很渴望。”它有眼睛,但那眼睛里没有生气和情绪,没有瞳仁,相当吓人。   普通人在这样阴森封闭的环境里和一只尖角长尾的恶魔对视,恐怕早已魂飞胆丧,但我毕竟是我……夏尔摇头:“你会吓到其他人。”   “霍普想从领主这里知道,怎样才会不吓到其他人。”   夏尔盯着恶魔看了十秒钟:“霍普吃掉足够多的灵魂之后,是不是会进化?”   “霍普能用灵魂打造新的能力。”   有个想法,有个崭新的想法在夏尔心中涌现,而这个念头让他激动得喘不过气来:“霍普,你演化之后可以让自己变得像人。”   “变得像人。”霍普重复了一遍。   “将你的爪子、粗厚鳞片、角和尾巴全都退化掉。”夏尔热切地说,“让你的皮肤变得光滑细腻,让你的双眼变得澄澈,让你的牙齿变得钝而厚重,如果你长得和人一样,说话也和人一样,行事和人一样,其他人就不会把你当成恶魔,你就可以在凡间自由活动了。”   “那样的霍普将有机会在凡间活动。”霍普点头,“霍普确实想要离开这里。”   “但你不想和人类交朋友吗?如果想在这个世界健康地、有序地活动,你就决不能残杀人命,那样的话,你就会与人类为敌,无数人都会想方设法干掉你。”夏尔说。   “霍普变得强大,能击败他们。”霍普低头。   “但你不能击败他们,你可以杀掉一个村庄的人,杀一个城镇的人,打败两三支冒险队,成为一个地区的巨大恐怖,但总会有人,总会有英雄涌现,最终将你处决掉。所以,为了你能长久进食灵魂,你必须和人类好好相处,让他们相信你只是另一个人类。”夏尔说。   “霍普成为另一个人类。”霍普点头,“成为人类,免遭猎杀,接纳这个世界的秩序。”   恶魔并不特殊,恶魔可以被教化,夏尔凝视霍普的外形,它看起来险恶又致命,但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恶魔有角,牛羊也有角,恶魔有鳞片,蜥蜴和鱼也有鳞片。人们会恐惧这样的生命,因为人们深知它们可以瞬间夺走自己的生命,恐惧滋长怀疑,怀疑让人远离真相。   知识,恶魔是对知识的诅咒。夏尔沉思。   人们本可以看、听和观察一切,但恶魔的出现搅乱了这样的秩序,人们看到恶魔、听到恶魔、观察恶魔,明明是按照既定方式收集信息,但这些信息反馈到心中,却变成了强烈的恐慌感,而这份恐慌使人开始转变,大量被标记为“恶魔”的信息涌入心中,使人的灵魂由“人”向“恶魔”变形。   但他可以改造霍普,霍普可以变得像人,这样一来,人们看到它时,收集到的反馈将再也不是恶魔。   格拉迪乌暴跳如雷:“你怎么向恶魔灌输邪恶思想!”   “我在做好事。”   “它就不能一路吃下去,直到把你预设的英雄也一并毁灭吗?”   “那是不可能的,传统故事里都提到,再强大的怪物也会被英雄所杀,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夏尔想了想。   “连你这种白痴都有一线几率阻止入侵,为什么我们的恶魔战士就不能击败这个世界的英雄?你这是用无耻的人类视角观察这个世界,给我变得客观起来。”格拉迪乌恼怒。   是的,如果抛开我的立场,让霍普一路吃下去的话,确实有可能把整个世界吃掉……   想到这里,夏尔拍拍霍普:“你该和人类多沟通,接纳人类的思维方式。”   “霍普看不到那样的意义。”   “有助于你融入人类社会,这样一来,当浩劫降临的时候,你也会挺身而出,成为对抗地狱的恶魔。”这就是夏尔的终极想法,以恶魔来消灭恶魔。   霍普跪在地上,向夏尔连连叩首:“霍普想活下去,而且不是活一段时间,而是永恒地活下去。”   “好,我给你展示永恒不灭之法,”夏尔说,“恶魔是吃了灵魂就能继续活下去的族群。如果你返回地狱,地狱里每个恶魔都在互相厮杀,你总有一天会在战场中陨落,被更强大的恶魔吸收掉。但这个世界不一样,这个世界没有这样残酷竞争的规则,只要你适应,就能生存,只要你不对人类动手,把自己伪装成人类,你就能猎取其他野兽和动物的灵魂,从而生存、变强……总而言之,只要这个世界不被地狱吞并,这个世界就能让你生存。”   “霍普渴望强大且不死。”霍普再次向夏尔跪拜,“霍普愿意追随伟大的领主。”   能让一只恶魔转而对抗地狱,这样的事情……夏尔从浴盆里爬出来,穿上干净的衣服,套上盔甲和披风,拿起灰刀:“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恶魔猎人,有人类恶魔猎人,精灵恶魔猎人,为什么不能有恶魔恶魔猎人?你甚至可以创造自己的体系,在这个世界安全生存的恶魔族群,不和人类作对,将人类排除出恶魔的食谱,霍普,你就是位于人类和恶魔中间的……恶魔人……”   “霍普将为领主派上用场。”它向夏尔致意,“霍普将收集灵魂,让自己变得像人类,然后霍普能拥有自由?”   “是的,如果你愿意按我说的那样,找到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方式,你就自由了。”夏尔向霍普致意。   霍普像人类那样直立,模仿夏尔的姿态,向夏尔回以同等的礼节。 第213章 、成长   洗过澡后,夏尔在底层餐室里溜达,他预先嘱咐杜汶去收集有关红木山地区的情报,一旦信息集全,他就准备动身。   伊莱贾从容地穿过走廊,进入餐室,一看到夏尔,他就一阵哆嗦。他怎么这么慌张。   “过来,伊莱贾。”夏尔招呼,从雨湾厅短暂分别后,伊莱贾现在应该结束了在暴雨剑术道场的学习   伊莱贾忐忑不安地向夏尔走来,他头发变长了,有些卷:“大师。”   “在那里有没有学到什么绝活?”夏尔拔刀出来,“给我看看。”   “是有巧妙的剑招和绝技。”伊莱贾点头。   “那很好,为什么你看起来紧张不安?”夏尔皱眉,单刀直入,这小子有心事,前段时间就发现了。   “没什么。”伊莱贾摇头。   “跟我来。”夏尔带他去楼上的训练大厅,里面很是有些新兵在接受雨果的训练,他们历经淘汰,数量大为减少,剩下的都是些心智坚韧之辈,看起来行为也规矩正经。   “啊,是夏尔大师。”   “快看……”   “传说中的灰刀……”新兵们看到夏尔进来,对他指指点点。   “专注于训练!”雨果斥责他们,于是他们又将注意力收回,摆出剑术架势,直到浑身发汗,双腿颤抖不止。   夏尔向雨果致意,随后和伊莱贾走到旁边的空地上。   他捡起训练用的木刀:“你从雨湾厅剑圣那学到了什么?”   “有好几招,”伊莱贾拿出夏尔所赠的暗精灵之剑,整把剑兼具锐利和美观外形,他在空中迅速往前突刺,连续三下,每一击都瞄准同一个地方,却是从不同角度刺出,看起来气势非常惊人,“这就是弗朗瑟告诉我的所谓……基本攻击,。”   “不愧是暴雨般的剑术,最普通的攻击也是连击。”夏尔觉得有趣,不同剑术流派之间技巧大相径庭,优秀剑术家能够发挥出令人无法复刻的效果。   伊莱贾看了夏尔两三秒,然后忽然朝他冲过去,一边欺近一边矮身横挥长剑,速度极快。   来真的啊。夏尔也没留手,挥舞木刀,他已经察觉到伊莱贾发出攻击的意图,于是抢先出手,木刀打中伊莱贾肩膀,疼得他架势变形,倒在地上。   “那又是什么?”夏尔将刀放在肩上,好像下手狠了点。   “断雨斩。”伊莱贾迅速爬起来,似乎不怕伤痛,“弗朗瑟说,他能砍断当天的雨幕,连续挥舞,把地面变干。”   “我还没注意到那家伙还会吹牛。”夏尔笑,“那怎么可能?”   “可以的。”伊莱贾看起来已经成为了暴雨剑术的忠实追随者,“进攻像落雨那样迅捷,防守又滴水不进,速度更是极快,这就是暴雨剑术。”   “还有什么技巧?”   “弗朗瑟大师教了我许多,三个星期里我反复练习。”伊莱贾打量夏尔,“刚才那一击断雨斩,已经是我能使出的最致命的攻击了,其他几个学徒都被我一击放倒,但是大师?为什么您能挡住?”   “经验丰富是这样的,”夏尔严肃地点头,“始终在第一线和恶魔、和各种强敌作战,日复一日,如果不把自己的精神磨砺得迅捷又警觉,你就得出席我的葬礼。”   伊莱贾沉默地点头,然后不声不响地看着夏尔,对他来说,一动不动反而意味着即将发起攻击。   夏尔做好准备,迎接伊莱贾的攻击,只见伊莱贾突然行动,右手迅速挥出长剑,夏尔不动声色,伊莱贾的剑停在半空:“嗯?”   “怎么?”夏尔不解。   “需要配合才能展示这技巧。”伊莱贾严肃地说。   “那我就配合。”   伊莱贾再次发起攻击,这回夏尔把自己当成一个技巧平平的门外汉,迅速伸出木刀去格挡,而伊莱贾立时转身,让夏尔的反击落空。   夏尔将武器劈下时,发现自己和伊莱贾的相对位置已经变得非常不利,利用背身动作,伊莱贾完全有余力发起攻击,而夏尔刚刚完成攻击,很难做出应对。   这一切只发生在几秒间,经验和判断能够左右胜负。   “很好,”夏尔欣慰地点头,“你已经能在决斗中击败那些学艺不精的人了。”   “我觉得,就算是雨果先生那样的人,现在我也能打败。”伊莱贾压低声音。   “雨果可不是什么垫脚石,”夏尔摇头。   “但我已不愿追随他的指导,大师,我还想跟着您一起作战。”伊莱贾诚恳地请求。   “好。”夏尔不反对有人帮他做些牵马之类的杂活。   伊莱贾的成长让夏尔打心底感到愉快,最好大家都早点变得和我一样强然,这样才能为我分忧。   他看向训练场地,在那些受罪的新兵之中,还有唯一的一个女孩,她将红发扎成短辫,很年轻,脸上还有雀斑,汗水打湿前额,手里紧紧端着训练用的木剑,姿态一丝不苟。   但雨果显然不满意:“站得再认真点!”   听到他的话,十几名新兵更加专心,努力摆出正统的剑术对决姿态,只是长期保持这样的架势,手里又握着分量不轻的木剑,实在煎熬。夏尔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微微叹息和喘气的动静。   紧绷、紧绷,在夏日的空气里,他们的意志正在饱经考验。   就该这样做,夏尔暗想。   他们必须态度强硬,对自己还是对周边世事都冷漠无情,这样才能在和恶魔的对抗中搏取一线生机,否则一旦与真正恶魔交锋,他们瞬间就会变成精神崩溃的牺牲品。   希忒利斯之印的成员仍然在乡间活动,不时从地狱召唤来一两只小恶魔,这些小怪物很容易穿过世界之间的缝隙,随后黑巫师就会给它们喂食灵魂,让它们成长成具有威胁的大鬼和中阶恶魔,类似报告时有发生,必须在它们成长前处理掉。   总而言之,圣堂仍然需要大量有素养的战斗力来应对挑战,按夏尔目前的情况,他还真不能亲力亲为,无暇去处理每个地方的恶魔琐事。   一个接一个新兵承受不住意志力考验,冗长磨砺之后,终于有一名新兵忍受不住,两腿发抖着倒下来。   雨果立即走过去,揪起他的衣领:“这么软弱还想杀恶魔?”   “我……我……”新兵已然崩溃,从他稚嫩的脸上流出泪来。   “在圣堂大师面前丢脸,这就是你想要的?”雨果大声指责。   他爱这些孩子,他希望他们活下来,他希望他们成为独当一面的猎人。夏尔暗想。他们肯定恨他入骨,这些年轻新兵要花十年二十年才会意识到雨果的好。   第二个倒下的就是那女孩,她握不住手里的木剑,任它跌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雨果立时走过去,要她站好:“把剑捡起来!”   “不……我不能……”她流泪,眼眶湿润。   “猎人不能称自己不行,拿起来!拿起来!”雨果声音越来越响亮。   她倒在地上,似乎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雨果便继续责骂。   伊莱贾握紧手里的剑,求助般地看向夏尔。   “干什么?”夏尔不解,“他们在训练。”   “……他在害人,她会力竭倒下的,这对她身体有害。”伊莱贾沉默半晌,最后忍不住说。   “这是训练的一部分。”夏尔摇头,他完全不想干涉雨果对新兵的训练,二期新兵的成果很好,几名新兵都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恶魔猎人,三期新兵应当也会有不错的成长。   伊莱贾摇头,随后颤抖着朝雨果走过去:“先生。”   “伊莱贾。”雨果扫了一眼他,然后看向夏尔,夏尔摇头表示自己无关。   “你不该如此苛刻地对待大家。”伊莱贾勇敢地说。   “这里没有你指手画脚的余地。”雨果温和地表达他的不满。   “那就用胜负关系来解决!”伊莱贾抽出暗精灵的剑。   夏尔摇头。   随后,夏尔教了伊莱贾一件严肃的事情,在胜负关系之外,猎人圣堂之中还有一个东西更有影响力,那就是夏尔和他的规矩。   以干扰训练为由,在出发前往红木山之前,夏尔扣下伊莱贾的例钱,让他回归新兵训练,从早到晚都在训练大厅度过。凡是他不懂的事,雨果都亲切地告诉了他。   之前伊莱贾的幻想也被无情打破,他和雨果尝试着进行对决,无一胜利。   “你说他会不会变成灰心丧气者。”伊内丝好奇地看着训练场。   “有点早了,对于恶魔猎人所要经历的种种苦难来说,这只是个开始。”   伊内丝看了他们,看了很久,然后艰难地说:“今年第二次目击中阶恶魔了,是从一只没来得及杀掉的小恶魔进化来的。意思他们必须在十二月之前结束训练,连新年都不能过就要被派到附近六个村庄去长期巡逻。袭击强度与日俱增,你觉得明年他们有多少人能回圣堂来?”   “有一天我们能解决掉这一切。”夏尔背过身,“往前走吧,我们一定……”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不敢保证, “……一定要做的,要是没有我们,大家该怎么办啊?” 第214章 出发   夏尔还记得在林边堡乡村神庙看到的幻象,山峦上覆满茂密红木,其中一点青光闪烁,夜晚时,光芒直冲云霄。   “是在一片叫希加罗尔的地区,”杜汶给夏尔提供报告,他眼神倦怠,心里藏着事,“那片地区,每天晚上都会看到奇怪的碧绿色光芒,靠近的地方会很亮,像白天一样,惊动动物。”   “当地人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夏尔问。   “他们说山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是山民们习惯上的禁地,山民们从来不去,于是我们也基本不去,大概这样,基本没人知道内里有什么。不过最近听说附近的河水里找到了黄金,总之是个去了就会有发现的地方。”   “那我还得去探探险了。”   “……您去那里做什么?”杜汶怀疑地看着夏尔。   “寻找力量的源头。”   “那圣堂的事情还是交给她打理。”   “你说伊内丝?当然。”   “她……”杜汶有些难过。   “怎么了?”   “她不好。”杜汶闷闷地说。   “怎么个不好法。”   杜汶只是摇头,叹气:“我不在背后说别人。”   “你变得有礼有节了。”   “我希望你明白。”   “我也想在这里长期驻守,但做不到。”   “为什么?”   “命运。”我构筑了这里,但不会为这里的事情东奔西走、亲力亲为,实际上,除非我变得极强,强到足够和黑暗、足够和刀锋恶魔本身对垒,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是啊。”杜汶用脚踩了踩地面,“命运,我们都面对的。”   “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夏尔赶紧说。   “……”杜汶把脖子一梗,转身,大踏步走了。   我羞辱他了。夏尔看着空荡荡的侧塔,人们在上方或下方的大厅里吵吵闹闹,回旋阶梯上没什么动静。夏尔不能去直接问伊内丝她和杜汶到底有什么分歧,伊内丝心细如发,一定会察觉端倪,到时候反而陷杜汶于不义。   这里还有一团人际关系要梳理,想到这夏尔就感到微妙的不适,我不该把时间花在这里。   于是他把那份报告往包裹里一塞,叫上伊莱贾,赶紧出发了。   “您怎么走得这么快。”伊莱贾不解。   他发现了,夏尔心头掠过一阵复杂的思绪,我该怎么回答?他素来是不想插科打诨的,于是向自己的学徒坦白:“逃。”   “逃什么?”伊莱贾骑上一匹平平无奇的劣马,那匹马感到有人爬上来,于是打个响鼻,尾巴扫来扫去。   “逃我不擅长应对的东西。”夏尔找到震怒,它猩红的眼睛越来越吓人,它也在吞噬灵魂,格拉迪乌手段精湛,所以刀锋恶魔会吞噬绝大多数灵魂,但总有少量残魂被震怒吞噬,使它更加强壮有力、暴躁嗜血。   “世界上还有您不擅长应对的东西啊。”伊莱贾随夏尔骑马穿过走道,从侧门离开。   “你觉得我厉害吗?”   伊莱贾不会夸人,憋了几分钟,直到他们骑马靠近灰树厅大门,夏尔都快忘了的时候,他才说:“举世第一厉害。”   “我之前罚你。”夏尔说,“你不记恨么?”   “不。”伊莱贾摇头,“师傅已经帮了我太多。”   我给了他弩和剑,教了他如何射击,教他野外生存,夏尔紧绷的心得到丝毫缓解,很久以后,伊莱贾也许真的能接过我肩上的重担。   他们穿过城门,因为战争胜利的缘故,所以灰树厅城墙下那些高大房舍还未被拆除,净是些旅店、裁缝铺、铁匠铺和肉铺之类的建筑,人们往来熙熙攘攘,堵塞道路,街道太过狭窄,他们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成功穿过城下町,抵达郊外,总算可以自由骑乘了。   伊莱贾不太说话,夏尔只能和格拉迪乌聊聊:“你暴露了你的力量。”   “你该吃掉她。”格拉迪乌贪婪地说,“你该吃掉她,从胸部到大腿,你不喜欢吗?”   “现在在谈论你的事。”   “如果你杀了她,就没人知道我的力量源头!”   “你当大家傻么?还是你觉得我傻?制造那么大的刀刃,在大地和房舍中切割出那么可怕的沟壑和破坏痕迹,只要那些兵士稍微记录、传达回西海岸,他们就会发现你的存在。”   “是啊。”   “‘是啊’,那黑暗之王会注意到刀锋魔神幸存的消息,它会殚精竭虑来对付你。”   “也许已经在路上了。”   “……不要说得这么轻松,我不一定斗得过他们。”   “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格拉迪乌尖锐地说,“足以让我们摧毁黑暗之王本身!”   “怎么做?”   “去西海岸。”   “说得轻巧……”作为洛曼首都,爱德华多的老巢,西海岸定然势力交错,鬼影重重,局势阴森诡诈。   “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去了。”   “怎么去?”   “回地狱一趟。”   “对我来说是冒险下地狱一趟。”夏尔在心里叹气,“又要变成恶魔小鬼了。”   “不是,会很轻松愉快的,我们可以以现在的形态去地狱,去一个随意行走而不会被杀死的地方。”   “哪?”   “和平魔神的领域。”   “和平和魔神这两个词都很正常,但拼起来就有点异味了,和平魔神?”夏尔困惑。   “还可以,和平魔神从不伤人,它的眷族也都是人才,说话好听,去那就像回家一样。”   “说到底,恶魔还是恶魔。”   “确实,但我们需要去那里,你等着吧,我还要想办法算算坐标,不然就传到隔壁法律的地盘了……”格拉迪乌沉入夏尔灵魂深处,专注于计算大堆数字,它的思维中明灭着夏尔看不懂的奇特符号与运算法则。   它正在寻找这个世界与地狱重叠的部分,这个世界很大,夏尔从格拉迪乌的思维中看到整个世界的全貌,大地在广袤无边的海洋上沉浮,而这个世界之外又是更多其他世界,各个世界之间离散着漂浮不定的尘埃和残缺不全的星体。   同时还存在一片广袤虚无的空间,名为间隙,它和这片现实世界重叠,二者在某种意义上相互平行,格拉迪乌能够在这个世界上钻出一个洞,直通间隙,而间隙又紧密连接着地狱,地狱在间隙上方。只要进入间隙,就能寻找岩层和地脉中的缝隙前往地狱。   净是些繁复的空间理论,各式各样的恶魔都在互相冲突中努力保存自己,同时了解世界的奥秘。死掉的恶魔会重生,然后失落大部分记忆。   格拉迪乌精于这样的形式,它实力足够,让自己活下来并且通晓其中原理,但它也在煎熬,它是一尊恶魔灵魂,只能汲取过往结论,难以复制分析过程。既然没有形成自己的大脑,格拉迪乌就只能借用夏尔的思维来进行思考,而夏尔的算力又极有限,因此格拉迪乌正在抓狂的边缘。   还是不要打扰它为妙,夏尔收回意识,专注于现实世界。   他和伊莱贾在道路上骑过四天行程,总是找旅社投宿,从不在野地过夜,一旦有余裕,夏尔就避开旁人续,继续训练伊莱贾用弩箭射击的技巧,将自己的心得传授给他。   时间流逝,他们逐渐靠近被称为希加罗尔的山麓地区,这里看起来还算繁盛,崎岖的地方种满果树,稍微平坦些的地方则种满麦子。边境战争结束后,幸存返家的士兵们卸下行装,和家人团聚,到处都在办大大小小的宴席,家人们竭尽所能庆祝丈夫和父亲的平安归来。   同时也有些家庭郁郁寡欢,夏尔看到人们的尸体也被送了回来,停在院子里,有些家庭收到的尸体残缺不全,有的死者尸骨无存,有的被认定为逃兵而无法获得抚恤。   他们的家人不知所措,有钱订做棺材的早早把亲人殓骨下葬,没钱的就把尸体放在院子里,把门锁了,坐在外面茫然失措,看那些团聚者多么高兴。   夏尔望着那些苦命的普通人,心里几乎能感受到相同的悲哀情绪。伊莱贾则不愿看那些悲惨的人,目光聚焦在花朵和饮宴上。   “战争是什么样的?”伊莱贾那会在暴雨剑术的道场练剑,夏尔庆幸没带他上战场,对他来说实在太早了。   “别急着问,先想,把它想象得很伟大,很精致,充满了英雄史诗和奋勇斗争的精神,把它和一些好事联系在一起……这样一来,当你亲身经历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它是多么令人讨厌的东西。”夏尔说。   伊莱贾若有所思:“万一我实境体验之后,反而更喜欢了呢?”   夏尔听得有些不快,什么样的人会喜欢战争?他自己曾经对战争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亲临战场后才知道一切多么可恨,面对伊莱贾的天真,夏尔真的很想纠正。   但夏尔又不愿意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于是平和地说:“那意味着,你生来就是为了参与战斗的。”   “我愿意成为生来就为了参加战斗的人。”伊莱贾点头。   夏尔困惑:“为什么?”   “我觉得我能。”伊莱贾简单地说。 第215章 希加罗尔   夏尔和伊莱贾抵达本地最大的市镇,这地叫玫瑰镇,土路交错,形成十字,将上百间屋子分开。房舍最高只有两层,到处开辟菜园和牲畜棚,弥漫着乡下特有的怪味,乱糟糟一片。   人很多,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放眼过去乌泱泱一片,和路上那些安静的小乡村形成鲜明对比。   稍微打听,夏尔就得知这番喧闹的来源:他们在邻近的地方发现了金子,如杜汶提供的情报一样。淘金者多从南方地区来,千里迢迢穿过山中小径,直扑玫瑰镇,以求一夜暴富的机会。   寻求财富的人们在河畔构筑了十几个淘沙的手作台,一个个将裤脚卷起来,走到河水中去捞沙,将湿透的河泥挖起来,放到过滤网里面筛,细碎沙粒漏到底下后,留下就只有大块泥土和卵石。   确实有金子,夏尔听到一阵阵兴奋喊叫,有人从滤网里发现了黄金,胜利者得意地举起未经打磨的金质原矿,朝周围人炫耀一番,随后将它塞进口袋,顾不上别的,逃之夭夭,以免被有心人盯上。   “他们在搬东西。”伊莱贾看到人们扛起那些滤网和铲子,三三两两结伴,往河流上游去走。   “金子是从红木山里流出来的。”夏尔眺望山峦,其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红木森林,这些树木材质很好,防水耐腐,无论用来做马车还是家具都很值钱   湍流不息的河水从一处悬崖上涌下来,像一片瀑布,非常陡峭,苍白水流拍打不断,有人脱了衣服跳到瀑布底下的深潭里去游动,渴望从中找到更多黄金。   无论再怎么走,他们都没法抵达河流的源头,因为必须沿山路往上走,登上瀑布,进入深山,这样才能穷溯河水源头。   夏尔往周围望,他们神情焦急而狂热,警惕地互相注视,大概都觉得对方是和自己来抢金子的。   战争远在雨湾厅,没有波及到这片山峦腹地,商贸和人口流动都很繁荣,夏尔看到一辆又一辆马车,装满新人,乱哄哄地冲下来,像雇佣兵、冒险家,更多的则是毫无相关背景的普通人。   “为什么河里会有金子。”伊莱贾蹲在河边,手指抚过水流。   “也许因为山上有金矿,我们得去山上。”夏尔眺望起伏的山峰。   “去山上做什么?”   “寻找强大的力量。”   “有多强?”   “强得一塌糊涂。”夏尔只能这么说,那可是神性,不朽性,使人类超越自身短浅束缚的关键,他灵魂中的一缕紫色神性还在微微发亮。倘若传言不虚,只要集齐五缕神性,便可以初窥神阶。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不急,等到明天,他们说山上有碧绿光芒直冲云霄,今晚可以好好看看。”夏尔摇头。   夏尔去侦查上山道路,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徘徊。   他们显然渴望去山上寻找河水源头,一心想着找到金子来源,一个个急不可耐,却又不肯迈出步伐。根据夏尔所掌握的情报,所谓希加罗尔地区是本地山民的禁地。   即便夏尔没搭理他们,他们也要走上前来凑热闹,一个褐色头发,眼神吊诡,嘴唇往上翘的男人不住打量着他:“嗨,哥们。”   “我不认识你。”夏尔刀不外露,斗篷披身,自觉平平无奇,伊莱贾更穿着随处可见的打扮,一抓一大把。   “上山去?”男人穿着一件轻便皮甲,短剑别在腰间,圆盾绑在手臂上,还背着几根标枪,像红木山的原住民,这些褐发民族得到宗教宽容,参拜本地山神。   “自然。”   “何不结个伴?山上危险。”男人热情地笼络。   “有多危险?”   “希加罗尔在远古时期是精灵群居的地点。”他语气神秘,“谁知道精灵们在山上都留下了些什么。”   “但有黄金啊。”夏尔感慨。   “是啊……还有精灵们留下的稀世珍宝,全在希加罗尔山上。”男人诚恳地说,“这几天我们都想办法进山,有进去的,也被暗影瑟拉斯给杀了,两三个人组成的队伍绝对不成,必须要二三十人结伴进去才有机会找到河源。”   “我想知道暗影瑟拉斯是个什么东西。”   “看。”男人指了指天空   夏尔和伊莱贾朝天空望去,看到一个朦胧不清的影子,紫色和灰色交错,它在天空中翱翔,穿梭于云层间,形态矫健,孔武有力。   是一头狮鹫,夏尔看出来了。   “好大……”伊莱贾有些意外。   “你以前见过?”夏尔好奇。   “约弗附近也有一只狮鹫,但只有这一半大,后来被帝国人捉走了,进贡给山内人的皇帝。”伊莱贾耸耸肩。   “暗影瑟拉斯是狮鹫中的王者,整片红木山地区的狮鹫首领,希加罗尔就是它自留的猎场。”男人解释。   “我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夏尔问。   “我是红木山的巴尔蒂。”男人做自我介绍,“您呢?”   “我是过客。”夏尔指了指身边,“他是伊莱贾。”   “请多指教。”伊莱贾向巴尔蒂致意。   “二位意向如何?暗影瑟拉斯能够摧毁十几个人,它刀枪不入,从天空降临。”巴尔蒂继续邀请。   “我们的目的地不同。”夏尔摇头,他已有一笔可观资产,无需再对普通金银穷追不舍。   “……”巴尔蒂脸色一沉,像是面子被拂,“有什么目的不同,不都是来找金子的,要是怕了暗影瑟拉斯,你就直说。”   “我不怕。”夏尔胆子大。   “……”巴尔蒂摇摇头,走开了。   夏尔找了块石头坐下,捡起一根树枝,周围连鸟叫都没有,人声把动物都惊走了,起码上百人,急切地想要登上山区,找到山里那神秘宝藏。   说不定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在埋藏神性的地方,也埋藏有数不清的金子,精灵们曾经统治这个世界上千年,他们会留下多少遗产,等待我们去发现?   但这种想法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夏尔沉思。精灵建造那些伟大的建筑,在森林深处留下那些美妙的奇观,难道他们建设就是为了我们人类去挖掘、去发现的吗?他们肯定不喜欢。   但事实是,精灵已经消逝了、离开了,气候剧变以来,覆盖洛曼大地的丛林不断凋零,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平原旷野,人们开垦农田,修筑房舍来御寒。精灵们无法适应,龙也无法适应,只有人类在这片大地上游荡。   我们是这个时代占据支配性的族群,所以我们也应该去鉴赏、去“征收”那些逝往族群留下的财产,总不至于让它们留在山洞或者丛林深处慢慢腐朽吧,那样价值岂不是更低了。   “拿弩去打猎。”夏尔吩咐。   “遇上暗影瑟拉斯了该咋办。”伊莱贾捧起木弩。   “叫我,或者叫震怒。”   伊莱贾勤快地跑进森林里,夏尔估计不是因为他特别喜欢狩猎,纯粹是因为伊莱贾自己肚子也饿了。夏尔闭目养神,思考接下来会遇到的种种可能。   大概半个小时以后,伊莱贾提着一只兔子回来,他神情奇异,手里的兔子是活的:“我生擒了一只。”   “怎么做到的?”夏尔感到有趣。   “它见了我不跑。”   “还有看见人不跑的兔子。”这就有些古怪了。   “它只是默默看着我,很奇怪,我觉得它在嘲笑我。”伊莱贾沉思。   “你还能分辨动物的情绪。”   “也许只是错觉。”   兔子凭什么能嘲笑人类,它是那么渺小,浑身染着灰棕色的毛发。   夏尔生火,把它做熟。正是黄昏,每个人都各自拿出食物来吃,或丰盛或简单,一时间周围飘着各种各样的香气。   能吃饱东西是一种幸福,挨饿的话那就不妙了。夏尔暗想。但大多数时候还落不到挨饿的地步。   日落以后,大约晚上八九点钟光景,夏尔终于看到传说中的绿芒。   他遥望希加罗尔山深处,在那片茂盛的红木林深处,被错综复杂的悬崖和起伏山丘掩盖着,一道绿色光柱直冲云霄,与天空中的繁星互相映照,那景象绝美,令人印象深刻。   那就是神性躲藏的地方,一缕神性放置在山峦之中,我必须去拿到它,将它吸收,从而逐渐锻造自己的超凡力量,最终有机会和那些实力顶尖的恶魔一较高下。   应该只有我会去,眼前这些其他人都战战兢兢,被暗影瑟拉斯所惊吓,不敢冒险进入深山。   到头来……   夏尔被一阵喧闹声所惊动。   人们正涌向一处,态势拥挤,将一个人影团团围住,那似乎是个高大人物,冥冥间感觉气度不凡,夏尔看不真切。   “那是谁?我们过去吗?”伊莱贾张望。   “去。”夏尔困惑,然后起身。 第216章 埃努斯   他们围着一个男人,他个头很高,长发垂在脑后,身形雄健,姿态武勇,俨然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身背一把长弓,以金属打造,比一个人还高,简直是超乎想象的巨弓,而他本人也手臂虬结有力,和这把弓的尺寸相称。   “我会带你们进入希加罗尔。”他勇敢地说,“我代表氏族领你们进山。”   “噢噢!”   “太好了!”   “啊耶,真的吗?”人们瞎嚷嚷着。   “他是我们红木山的传奇英雄,神射手埃努斯!”有人认出来。   “居然是那位传奇般的埃努斯吗?”   “这下我们就有救了!”大家啧啧称奇。   了不起的英雄也循着黄金的消息来了,夏尔打量对方,他看起来很豪爽也很有亲和力,身边带有数名神情傲慢的追随者,他们穿式样相近的铁甲,外面套狮子或熊的毛皮,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武勇。   “你怎么看?”夏尔问伊莱贾,这孩子细心,也许能看到他没注意到的细节。   “这些人都是亲戚,同属于一个氏族。”伊莱贾观望一会,随后说。   夏尔仔细观察,确实看到他们身上都带有相同的鹰羽装饰物,标志他们来自于同一个氏族。   红木山地区的原住民们仍然保留原始的生活方式,依血缘关系群居,保护自己的田地,大规模氏族聚拢一处,氏族之间严禁通婚,崇尚内部同血交合。   夏尔听说这样的结合方式孕育出许多怪物,天生五官残缺不全或者智力低下,同时也繁育出特殊的亲族成员,智力超群,百病不侵,体态雄健武勇、远超凡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眼前的埃努斯应该就是这种氏族通婚的结合,夏尔感觉他身体的骨架都比常人大一圈,浑身覆盖钢铁一般的肌肉,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因而显得俊美异常。   很强、很有力气,夏尔喜欢和厉害的人较量,可惜现在不是时候,还是要保持低调,如果引发注意,就不方便独自前去寻找神性了。   “如果暗影瑟拉斯靠近,我就将它一箭射下来!”埃努斯豪迈地说。   “噢噢!”   “了不起的埃努斯!”   “红木山的冠军!”人们吹捧起来,埃努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享受人们的不断赞誉。   “不用再犹豫了,我们明天就进山,去找黄金的源头!埃努斯兴奋地说。   “寻找黄金乡!”   “唔哦哦!”大家拍手叫好,他们在这里踟蹰多日,终于等到一个能顾带他们深入山峦的英雄,不由得他们不高兴。   伊莱贾保持沉默,夏尔鼓励他去交流;“去吧,去和那些英雄豪杰说说话。”   “您呢?”伊莱贾有些紧张。   “我?我已经很适于这种场合了,所以不用训练,但你还年轻,要学着让自己适于交流。”我讨厌和肌肉怪物说话。   伊莱贾挠了挠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战战兢兢地朝埃努斯和他一众侍从走去,打量他们。   埃努斯见到伊莱贾那瑟缩的模样,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洛曼人。”   “我是约弗的伊莱贾。”伊莱贾向埃努斯致意,显然他之前在心里很是预备了很多说辞,只是现在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显得手足无措。   “来吧,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喝酒呢?”埃努斯身后一个漂亮丰满的褐发妇人走上前来,大方地伸出手牵住伊莱贾,夏尔估计他鲜少亲密接触女人,羞的脸都红了。   那妇人眉眼和埃努斯极像,只是五官要柔和许多,不至于显得粗鄙彪悍,但仍然很凌厉,和容貌娇嫩的洛曼少女不同。   埃努斯带他那些人扎起一个临时营地,围着火堆又唱又跳,朝火焰唱歌,向红木山的山神蒙泰罗祈祷,希望明天一日平安。   夏尔听说蒙泰罗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山峦神明,它的形象是一个有夸张大胡子,手拿藤杖的老头,总是很愤怒的样子,一旦它亲自现身,整座山就会接连几个月干旱,引发严重的灾祸。   为了安抚山神,红木山居民每年都要进贡年轻貌美的女子,让她们前往山神的居所服侍它,吸引山神的注意力,使它专注于享乐,不会离开山洞制造灾难。   山神和那些进贡女子所生下的后代就是各种各样的岩石怪兽,这些石怪平时蛰伏,像真正的石头那样一动不动,一旦有人靠近,它就会忽然暴起,把行人砸得粉碎,以此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夏尔发觉自己很难理解山中居民的行为逻辑,如果山神是这么一尊不让人感到愉快的神明,那为什么不转而尊奉美门殿诸神呢?至少美门殿神灵还不至于收受活人牺牲。   但人们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如果我走到这些褐发山民面前,劝他们放弃对蒙泰罗的信仰,多半会把我宰了。   伊莱贾被夹在热情的山民之中,那些妇女宽阔的胸脯挤到他脸上,他的脸时而因惊恐而煞白,时而因酒精和紧张而变得通红,他在那里待了一会,等人们唱完一轮歌曲之后,他才找到机会逃出来,回到夏尔身边。   “招待还是不够热情。”夏尔摇头,“你这么快就跑了。”   “我……我很紧张。”伊莱贾声音发抖。   “为什么?”   “他们说要把我拖进帐篷里办了,他们说氏族需要外来人帮他们留下孩子。”伊莱贾扶着树。   “那不是还行,帮助氏族注入新鲜血统。”夏尔觉得这是好事、   “但我的心已有别属,此生绝不会……转交旁人。”伊莱贾咬紧牙关,神情坚毅。   “你恋爱了,那是谁?”夏尔打量着他。   “她……”伊莱贾吞吞吐吐。   “她怎么了,是谁”夏尔更加好奇。   伊莱贾避开夏尔的目光,在草地上躺下,四仰八叉,伸开四肢,愣愣地看着天空:“我不能说。”   “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可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我不能玷污她的名节。”   “是你自己单相思她,她又没表达过对你的态度,怎么就名节有亏了。”   “您……您怎么知道……”   “看你这样就知道从来没和那女孩说过,只是把这份朦胧热切的感情藏在心里。如果暗恋也会影响名誉的话,全世界几乎就没有清白的女孩了。”   “……她很漂亮。”   “男人都喜欢漂亮女孩。”   “不一样……”伊莱贾叹气,“她是最美的。”   “审美是因人而异的事情。”   “我配不上她。”伊莱贾说出所有男人的经典台词,夏尔感到好笑。   “那说说看,你配不上她,难道她就配得上你吗”   “她当然配得上我,”伊莱贾眼眶泛红,几乎要哭泣,“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她值得那些最优秀、最强大的男人去拥有。我在她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我什么都不是。”   伊莱贾打了个酒嗝,闭上眼睛,头一歪,沉沉睡去。   夏尔找个地方躺下,和衣而卧。半大孩子心里念着女人,这是夏尔最熟悉的情绪,男人一旦到了年纪就会自觉地迷恋胸部和大腿。十个男人有五个如此,剩下着迷于书籍,或投入在工作。   暗恋的男人多可悲,像条狗眼巴巴地看着,又无能为力,只能摇着尾巴垂头丧气地走开,什么也吃不到什么也得不到,但实际上那目标也不遥远,只要闯一闯说不定机会就来了。   夏尔一个哆嗦,就那么大个猎人圣堂,里面能有多少女人,他扑到伊莱贾身边,把他摇起来:“伊莱贾!”   “啊师傅……”伊莱贾困惑地睁开眼睛。   “是不是那个女孩被雨果惩罚,累到倒在地上的那个,你为她出头的那个”   伊莱贾显出羞愧又沮丧的表情,夏尔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确实很棒。”   “我应该离她远点……她如果碰上我,一定不会幸福的。伊莱贾断断续续地说,“我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我天性不好。”   “你最不好的地方就是自我否认。”夏尔抓住他的衣领,摇晃着他,“你是最好的恶魔猎人学徒,有一天你会做的和我一样好,你明白吗你是极重要、极优秀、极有天赋的人,给我听好!等我们一从红木山回去,你就去找她,带她去城里找个好地方吃饭,明白吗”   伊莱贾吓呆了:“我……我不敢……”   “不敢也要去。”   “她会拒绝的!她会觉得我是个变态!”   “我们恶魔猎人都是朝不保夕的人,如果今天不表达你的态度,明天我们随时都会死!明白吗”   伊莱贾懵懂地点头:“我……我明白了……”   夏尔把他推回地上,伊莱贾辗转反侧,显然在下决心。   勇气啊,勇气。夏尔意识到伊莱贾的心魔,他显然缺乏自信,如果不加以克服,未来某一天,恶魔将利用这一点杀掉他。   夏尔转头,瞥见山中那耀眼的翠绿光柱,仍伫立在大地上,等待他去造访。 第217章 入山   夏尔突兀从梦中醒来。   他本想睡个长觉,养精蓄锐,现在被动静吵醒,感到一阵乏力和头晕。清晨的朦胧光线透过薄雾,散出淡金色光华来,看着并不明亮,对上眼时又觉得晃。   “噢噢!”   “快吃饭,准备出发了。”   “起来起来。”大家三三两两唤醒同伴,在晨曦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吃早餐,乱哄哄的,埃努斯他们围在火堆边,认真地互相交谈,同时从一个大陶锅里取食。   “都醒来!醒来!”   “马上就走!”人们交头接耳,互相催促。   这景象生气勃勃,夹着浓郁的焦虑感,人们都眼看着埃努斯和他亲族们的动作,争分夺秒地做准备工作,只想跟在他们后面一并进山,绝不肯被落在后面。   夏尔能察觉到他们的紧张,他们害怕错过进入希加罗尔山区的机会。   伊莱贾醒来的时候满眼血丝,夏尔估摸他头痛欲裂,塞给他一块面包,让他躺在地上挺一会,伊莱贾拿过面包,闷闷地嘟哝了几句,紧闭着眼,另一只手不住按着自己额头。   “我们没带多少吃的。”夏尔看着自己的背包,“到时候还要多去打猎。”   “是……是……”伊莱贾哑着嗓子说。   夏尔走到瀑布飞流倾泻的深潭边撒尿,回去的时候发现大家已经准备出发了。   河水中有沉淀的黄金,说明上游可能有金矿,这是人们朴素的猜测。   连日淘洗之后,河里的金子已经被打捞殆尽,有幸拿到黄金的人自是立马离开,两手空空的人则不愿就此返回,宁愿去上游寻找黄金的源头。   “河谷里一定有金子。”一个人信誓旦旦地说,“在希加罗尔的山谷里有大量黄金,这几天下大雨,把金子冲剥落了,这样玫瑰镇附近才能找到沙金,进了山以后,我们会看到巨他妈大的金矿!”   “啊啊……”   “巨他妈大的金矿……”人们听着这描述都有些痴了。   “我会带大家找到黄金的!”埃努斯痛快地说,“我来给大家开路!”   “一个真正的英雄!”   “太好了!”大家兴奋不已,埃努斯也心满意足。   夏尔知道他的目的,以后的人们会记录和传颂这样的事迹。时间流转,记录变成故事,故事变成神话,神话引发膜拜,埃努斯可能有朝一日受供成神。   美门殿诸神生前都是普通人,留下功业为人们传颂,最终升天成神,红木山原住民又有尚武传统,雄壮男子皆悍不畏死,两种文化交融之下,如此便形成独特的英雄情结,渴望建功立业的勇士不可计数。   “喂!那边的,快跟上!”埃努斯正要出发,回头看到夏尔和伊莱贾还留在原地收拾早饭。   “我们不去。”夏尔摆摆手,他还没吃饭。   “不去?啧,真是……”其他人听了,登时不满。   “别理他们了。”   “咱们出发吧!”   埃努斯摇摇头,带着一大群人找黄金去了,夏尔看了一眼那些人,起码有七八十个,乌泱泱一大片,看起来乱糟糟的,因著名勇士在场而显得斗志昂扬。   伊莱贾酒醒,显得越来越冷静沉默,独自盘腿坐着,帮夏尔烤化硬黄油,将它涂在一块熏猪肉上,肉吸饱了油,显得柔嫩多汁。   夏尔尝了尝味道,还是很完美的。   伊莱贾不声不响,用土把木炭灰烬盖住,把东西收进包里,随后向夏尔致意:“可以出发了,师傅。”   “你怎么了。”夏尔看他。   伊莱贾没说话,只是站在夏尔身后。   “你昨天说的那些话……”夏尔试探他的态度。   伊莱贾摇头。好了,这家伙想把那些话全忘掉。他喝醉了酒,流着泪谈论那些私密事情,醒来后想当做没发生过,这怎么行。   “你还记得昨天说的话吗?”夏尔就要旧事重提,“要记住我说的话,你不比别人弱,你会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伊莱贾深呼吸:“不。”   “什么?”   “我永远也无法做的比您更好,或者变得比您更强。”   “这叫什么话,你总有一天会超过我。”   “您也不愿意看到别人比您更强的。”伊莱贾说,“是吗?”   夏尔心里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为什么如此清晰地知道你的心理活动呢?如果他比你更强,你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格拉迪乌悄声细语。   “我……我不会。”   “你一定会那样做的,你的骄傲,你的虚荣心,你的所见所闻都铸造了这一点,你决不许别人比你更强,你害怕出现比你更强大的恶魔猎人,你催促其他人变强,却又预设心理阈值,唯恐他们越过界线,对你造成威胁。瞧瞧你,夏尔,你是多么恶劣的人。”格拉迪乌讥讽不休。   夏尔打量伊莱贾:“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徒弟超过师傅,这是很好的事情,人们说后胜于今……”   “您是甘居人下的人吗?”   “当然不是。”   “嗯。”伊莱贾点头,“我也觉得。”   如果伊莱贾变得比我强,我就会憎恨他、讨厌他甚至准备杀掉他,夏尔对这个念头感到毛骨悚然,问题是,它是真的,夏尔打心底希望自己维持最好的状态、最优渥的地位。   “……这也不妨碍你去追求幸福。”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但我真的……做不到。”伊莱贾深深向夏尔鞠躬,“我预料到我的将来,我只能做一个影子,一个追随者,一个学徒。”   我的存在变成了他的障碍,这算什么事,于是夏尔严厉地指责他:“什么叫于事无补?这就叫于事无补。你最坚强的战斗意志在哪里?你必须要有惊人的毅力、狂暴的野心和最强韧的乐观精神,这样才能战胜你那颗敏感多疑的心,你明白吗?”   伊莱贾感到羞愤:“敏感又多疑?”   “这就是你!”夏尔抓住他的两边肩膀,高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拿出你的决心来,做好把我杀掉的觉悟!”   “杀掉您?……”伊莱贾吃惊。   “我们都在往上爬,我有我渴望的事情,可望不可即,一直在为之努力!你也必须有!为了达到心中的目标,你必须不懈余力!如果你觉得我活着你就无法超过我,你就想尽办法战胜我!培养自己所有的本领来打败我!”   “想办法……”   “超越前辈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你必须没日没夜的想!吃饭、睡觉和走路的时候都在想!时时刻刻想着怎么超过我,怎么才能成为最强的恶魔猎人,怎样才能把我的名声取代掉!怎样才能超凡入圣!怀着这样的觉悟,你才能成长!”   伊莱贾喘着粗气,感到惊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变得平稳,眼神也变得尖锐。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超过您的,大师。”他说。   “对。”夏尔把伊莱贾转了个方向,朝前推,“不要把蛋蛋缩起来,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猎杀刀锋恶魔了。”   “?你开始了。”格拉迪乌困惑。   伊莱贾身上再没那种稚气,夏尔察觉到他的毅力正在被唤醒。   夏尔认为性格没有优劣之分,只有青涩和成熟之分。有思维非常浅薄的理想主义者,也有非常成熟和老练的理想主义者。低级的勇气是鲁莽,高级的勇气是美德。凡个性大抵如此。   他把手按在刀上,信步出发。   很容易就能跟上那些行走的人群,他们在路上留下大串脚印,   进入希加罗尔山区以后,地形愈发崎岖陡峭,马匹很费劲才能走上去,树木在有些地方完全无法生长,大片岩石裸露在太阳底下。   流水在他们身侧涌流,瀑布声越来越远,河流分出岔路,沿山势涌动。   夏尔远远看到埃努斯和他带着的那些寻金者,他们的路途大抵重叠,都想前往山区的核心地带,似乎光柱存在的方位和河水源头真的是相近的。   只是,夏尔古怪地发现,埃努斯他们久久没有前进,只是站在原地,不安地抬头张望而已。   “他们遇到什么麻烦了?”夏尔嘀咕。   “暗影瑟拉斯。”伊莱贾指着天空,夏尔循动静昂头,发现一双惊人的锐目,巨大狮鹫拍打翅膀在他们头顶掠过。它几乎和龙一样支配苍穹,但不会制造龙息,就没有龙那么有破坏力。   下一秒夏尔就意识到自己有些错判,狮鹫在爪子上紧握着一块岩石,俯冲而下,同时甩出自己爪中的石头,岩块朝人群砸去,他们立时散开,但还是有人当场被打中,砸得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巨大狮鹫发出傲慢的鸣叫,继续拍打翅膀,在周围盘旋,寻找石块。   “我们走吧。”夏尔看了一会,发现暗影瑟拉斯对自己二人没有想法,于是策马继续前进,沿山上较为平缓的丘陵地带行走,以树木为掩护。   只听得一声“跑啊!”   夏尔回头,发现事情还是变得复杂了起来,人们见暗影瑟拉斯再次盘旋靠近,顿时一哄而散,朝森林里逃去。   埃努斯咬紧牙关,拼命朝天空射箭,但暗影瑟拉斯像玩躲避游戏一样,轻松地躲开每一次射击,再次将大块石头用力甩落到地上,砸碎人命一条,毁去梦想一桩。   “他们干不掉狮鹫,怎么办?”伊莱贾担忧。   “我想想。”夏尔沉思。 第218章 追溯源头   人们纷乱逃跑,在林中乱窜,不知哪里安全。   暗影瑟拉斯不断追寻他们的位置,发出兴奋的嚎叫,投下巨大阴影,随后发起突袭。   “呜哇啊啊啊啊——”一名强壮的氏族勇士被狮鹫用强有力的前爪抓住。   狮鹫前半身是巨鹰,利爪适合抓握,后半身则是雄狮,适合在地面上行走和移动,它将那受害者擒到高处,以利爪划开其后背,鲜血淋漓朝地面泼洒,在林地中染出一片可怖血红。   夏尔发觉它兼具鹰的贪食本能和狮子的玩耍习性,狮鹫将那男人倒转过来,强有力的喙上下咬合,扯下他大腿和腰部的肉上吃,让他饱经痛苦又不至于一时死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在空中凄厉喊叫。   狮鹫啄食他的内脏,将肠子吸吮吃下,就像吃面条那样品尝,随后它又叼住肠子一端,再松开爪子,男人从空中跌落,肠子被整根拉出,染血通红,在空中丑恶地悬着,足有两米多长,末端连着一些夏尔说不上名目的内脏。   男人撞在地上,肩膀和背都砸得粉碎,肚腹空空荡荡。   “呜——”   “哇啊——!”   人们眼见这情景,吓得肝胆俱裂,更是亡命地逃开。   “不要怕!”埃努斯吼叫,拉开他那超巨大的弓,瞄准空中的狮鹫,随后松手射击,特制长箭迅速飞出,朝狮鹫射去,但这种重箭飞掠速度不快,射程也近,反倒不如常规弓箭来的好用。   暗影瑟拉斯都不需要躲避,戏耍般朝那箭主动迎去,箭矢眼看着要命中,却堪堪掠过,旋即转向朝下,回往地面去了。   它的羽毛是深紫色的,和夏尔在插画中看到的那些金色、白色羽毛的狮鹫不一样,显得更加神秘致命,它体态也远超普通狮鹫,起码有三辆马车并起来那么大,在城市中能够占据整条街道的宽度。   “救命!救命!”人们哀嚎不绝。   不断逃难之中,有人注意到夏尔这番气定神闲的态度,莫名也壮起胆来,朝夏尔跑去,紧紧围绕在夏尔和伊莱贾身边,不住地喘着气。   “别跟着我。”夏尔打量他们,这些人怀着对金子的梦想而来,那也必须承担相应的风险才对,可不能随意地找我来分担。   “救命!”几个打扮相近的居民惶恐地向夏尔恳求,几乎快到跪拜的地步了,眼里噙着泪,“救救……”   埃努斯还在奋勇和狮鹫作战,七八矢都落空,他便拔出随身的长矛,朝狮鹫吼叫:“过来!来和我战斗!”   但那可是奸猾怪物,素来惜命,它迅捷朝低空扑掠而去,又抓起一个可怜的淘金者,他在空中挣扎,拔出手里的刀,朝狮鹫刺去,狮鹫见有危险,自是放弃戏耍,立时将他甩出。   “啊啊啊——”被抛飞的男人身体砸中一块巨岩,激烈碰撞之下,夏尔听到骨头粉碎和血肉爆开的动静。眼见那人身体迅速弹了一下,随后便软绵绵地滚入悬崖之下,再不见踪影。   强,很强。   夏尔发现淘金者之前没有贸然进入是正确的,面对这么强大的怪物,这些人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别散开!别散开!”一个人猛然想起什么,“聚在一块!”   大家本来心里乱得要死,现在稍微听到点命令,立时把它当做救命稻草,拼命朝埃努斯冲去。   “别过来!大家散开!小心石头!”埃努斯眼见大家冲他跑过来,忍不住高声喊叫,不同的意见在这群乱哄哄的淘金者之中散播开来,让他们无所适从。   混乱。   “离我远点。”夏尔打量旁边那几个追寻黄金的村民,“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是人!”其中一人面容惊愕。   “你看着就身手不凡,救我们一下又怎么样?”   “我渴望的东西和你们不一样。”夏尔望着前方,骑过这片陡峭山峦之后,大概很快就可以抵达光柱耀眼的地方,“你们跟着我很难行动。”   “你……你这疯子!”   “讨厌鬼!”   “该死的……”他们眼见夏尔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不得不又逃开,跟其他人一样追着埃努斯去了。   夏尔骑马往前骑了几十米,回头观察那狮鹫的运动轨迹,只见它发出尖锐咆哮,又抓起一块岩石,准备朝人群砸去,凭它的准头,这一下肯定又要死人。   他拿出神射手护符,佩戴在腰间。   “这是什么?”伊莱贾看到护符,之前他没注意到这个。   “盲目自信之力。”夏尔端起恶魔弩,瞄准狮鹫的方向,他感受到自己双臂肌肉被法术力量牵动,自动随着那狮鹫飞行的方向而移动手中利弩。他扣动弩机,箭矢飞速射出。   埃努斯紧盯着飞来的狮鹫,发出暴躁的吼叫:“来啊!面对我!”声音隆隆,在天际回荡,很是有一番威势。   暗影瑟拉斯浑身紫色羽毛竖起,锐眼察觉到朝它飞来的利箭。   它似乎知道夏尔这一箭要命,登时丢下石头,倒转身姿,以极狼狈的动作逃开,扑闪翅膀,几乎快从天空掉下来,好不容易才在坠地之前重新调稳身形,勉强维持动力。   随后,狮鹫重新又爬升到高处,俨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忙不迭逃走了。   好箭。夏尔暗想,解下护符将它收进背包里。   “为什么不一直带着?”伊莱贾不解。   “说了是盲目自信之力。”夏尔摇头,“要不是它,我们也不至于遇到一连串麻烦。”   幸存者们围着埃努斯,爆发出一阵惊叹。   “噢噢!”   “天啊!”   “一声就震退那怪物?”   “太了不起了!”   人们激动得要死,几乎要将埃努斯当做神明般膜拜,而埃努斯也高举双手,向大家展示自己的雄健肌肉:“它在埃努斯,本多明克之子面前,逃了!”   “哇啊!”   “简直就是天神下凡!”淘金者们对埃努斯跪拜垂泪,埃努斯就像一尊真正走于凡俗中的神祇,数十人感念他的功绩,久久不肯起身。   “你救了我们大家所有人!”   “这样我们离黄金就更进一步了……”人们欢欣雀跃。   伊莱贾遥望:“您不介怀吗?”   “荣誉是暂时的,力量是永恒的。”夏尔望着山间隐秘,神性,强大的神性在等着他,能够在夜晚中绽放出照亮天穹的华光,这样的东西绝对强大无比。   心灵的力量,意志的力量,信念的力量……这都不算什么,夏尔渴望能够击败高阶恶魔的力量,一种阻止恶魔降临的力量,它似乎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不会很远。   “我得走了。”没有狮鹫和乱跑的人们挡路,夏尔策马疾驰,伊莱贾紧随其后。   靠近,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找到神性。   山峦崎岖的地方分布着大块巨石,峭壁上刻有怪异痕迹,像手,像狂笑的老人又像伤疤,叫人害怕。   夏尔看到一只活生生的巨石怪物,它站在绝壁上,山壁形成的阴影笼盖住中间河谷,它有球一样的头颅,身躯坚固,几乎刀枪不入,其上岩石纹路清晰可辨。   毕竟是岩石所化,所以关节僵硬,因而只能缓慢行动,迟钝地在高山上行走,像在无意识地鉴赏这片天地。   河流曲折往上,山壁阻断去路,夏尔不得不沿河水奔流的山间谷地行进,这样一来,他越靠近碧绿光柱的方位,就越靠近河水的源头。   骑马行动迅速,他在其他人之前抵达河水源头。   河流源头是一座长方形池子。   整座池子占地面积非常广,周围以白玉构筑和装饰,突兀出现在茂密的森林之中,显得非常怪异,文明成果和原始自然交错。从池子南侧开辟有一道缺口,河水便从中源源不断流出,不知它本身又从哪里获得水源供给。   池子真的很漂亮,夏尔凝视那清澈池水,林中竟还有这样一片宽阔玉池……但黄金……   夏尔看到一个人慢慢从池水中立起。   不,不是人,是精灵。   那是个容貌清丽的精灵,身姿绝美,深褐色长发湿透,眼眸颜色和水一样灰白,身材很高,能在深池中站立,让夏尔想起瓦兰奈尔。她大概比瓦兰奈尔还要高得多,皮肤是浅绿色的,像新嫩树叶,像青草,阳光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浑然天成。   她的胸部非常干瘪,几乎看不到正常女人的雌性性征,看到这里,夏尔移向她的容貌,为什么我会觉得她是女的?也许她是特别秀丽的男人也说不定。   夏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和她对视了一会。   她眼神中是无尽哀愁沮丧。精灵会为什么感到悲伤?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埃努斯他们也匆匆赶上。   “噢——”   “我的天啊……”人们千辛万苦抵达此地,看到眼前奇异玉池和池中精灵,一时间也错愕至极。 第219章 黄金乡   “啊啊……”   “女精灵吗?”   “她没穿衣服……”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池中精灵,目光集中在她胸脯上,随后是肚腹和两腿之间,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快快,看那!”   “精灵原来是长这样的……”   “好嫩啊,能不能摸一摸?”他们猜测不绝。   埃努斯皱眉,似乎他不太理解面前的诡异情景。   “金子!金子在哪……”有人发问,同时看着池水,整条宽阔河流居然是从这里流出来的。他们原本以为河水在山谷中奔流,将金矿冲刷下来,没想到一切来源于这座水池。   “我要吃掉精灵的灵魂,这样就能知道这族群的心灵。”格拉迪乌跃跃欲试,“他们分享彼此的情感,我能感受到。”   夏尔沉吟,不想轻举妄动。   女精灵用哀伤的眼光看着他们,缓缓开口:“你们……想要什么?”她的声音十分空灵,隐隐带有清脆回响。   “黄金!”   “当然是黄金!”大多数人。   “啊……我想要你!”还有人这样喊。   夏尔保持沉默。   精灵低着眼眸,沉入池水之中,再起身时,怀里捧着慢慢的黄金,那些金子都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黄金原矿,虽然夹杂着不纯的岩块,在人们眼中还是有无穷吸引力。   “金子!金子!”   “哇啊啊!”他们蜂拥,跳到池水中去。   等他们进了池子就更高兴了,人人都潜水下去,起来时手里拿着满满的金矿:“这池子里全是金子!”   “唔哦哦!”   “这不是发大财?!”   人们欢欣不已,纷纷脱了衣服下水去,将金子抓了满手,放到岸上,随后又忙不迭钻回去,又抓了许许多多金子,岸边不多时就多起大大小小的金矿堆,在阳光照耀下极其耀眼。   这些金矿石很快会被加工,制作成等重的金币,一枚金币能满足几个月吃食用度,而这一块金矿就值十几枚金币,他们已把其他念头全都抛开,疯狂地从池水深处捞出金子来。   连埃努斯也不例外,他召唤着自己的亲族们,一并脱下衣甲,跳下水里去找黄金,每找到一块金矿就欢呼不已。   因为金子太多的缘故,他们已经看不上那些品质不纯的金矿石,专挑那些色泽饱满、个头大的原矿,看起来就像凹凸不平的金球,人们又唱又叫,嘴里胡咧咧嚷嚷,兴奋到了极点。   还有一部分人不会游泳,只能羡慕地看着那些会水的人进池子里去捞金子,眼看没法弄到黄金,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中间的精灵身上,他们走到池边,对那精灵叫喊:“哦哦!”   “快过来!”   “你还好吗?”   精灵慢慢走到他们身边去,从池水中爬出来,她的身姿极高大,可能有二米六七高度,常人只到她胸口位置。   她的反应非常木讷,他们自然是要起歪心思,伸手去揉捏精灵身上柔嫩处,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触碰,注意到精灵完全不在乎之后,他们便变本加厉起来,伸手去揪她身上那类人的器官,一边做还一边哈哈大笑,有的忍不住抱着她的大腿磨蹭,用舌头舔她的身体,他们紧紧包围这高大精灵,完全将她拿玩具一样对待。   他们要她弯下腰来,她便弯下腰,他们轮流亲吻她的嘴,抚摸她的屁股,有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准备真刀真枪和她干一场,发出粗俗的大笑。   “我这辈子还没弄过娘们呢!”   “赚了赚了!”   “这里又有黄金又有女的!”他们非常激动。   伊莱贾感受着这膨胀的贪婪气息,只是摇头:“就和……”   弦震声。   夏尔迅速伸手,将伊莱贾拽过来,把他搂进自己怀里,一支利箭从树丛中射出,拖曳蔚蓝流光,命中伊莱贾座下那匹马的眼窝,将它当场射死。   弓箭在射击,人们在死去。   利箭飞掠声、惨叫声、奔跑行动声突兀响成一片,一个又一个精灵从树丛中站起来,手里握着长弓,颜色苍白,材质非金属。   他们银盔银甲,身材瘦高,目光冷酷,不住开弓、射击、搭箭上弦,然后再重复这过程,每次射击带走一条性命。   “唔啊啊!”   “呃呃啊啊阿——”   “哇啊——”中箭的哀嚎声不住响起,池水中的人们尤其遭殃,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岸就被射死,鲜血在池水中晕染,随着那缺口往外涌流,一时间从玉池中涌出的全是赤红血液。   “有敌人!”   “小心——”   “精灵!”人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精灵们从四面八方出现,早已在树丛中掩藏多时,此时一触即发,迅速收割人命   我竟没有察觉,听到动静才注意到。他们的遮蔽术绝对是一等一的……强……非常强……夏尔两腿一夹,震怒拼命撒开蹄子逃跑。   精灵们互相用夏尔听不懂的语言大声交流,箭矢射击的声音更加密集,弦绷紧后又弹开的声音、箭矢在空中划过的声音、血肉和盔甲被穿透的声音响成一片。   人们受苦挣扎的声音并不多,因为大多数都是一箭即死。   那女精灵身边的男人们已经全部被杀,她呆呆地站在死人的血泊之中,双脚被染成红色,只是眼神更加悲哀了,当夏尔无意中瞥见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感到一阵强烈悸动。   痛苦、难过、感伤……她……这些精灵……   咻——连续七八发利箭结实命中,刺入震怒后身,它腿上、臀上立时扎上几根箭矢,这些利箭显然极大重创了震怒,它发出嘶鸣声,速度一下子降低。   精灵的箭矢能够有效杀伤震怒,不行……震怒不能在这里死去。夏尔立刻带伊莱贾跳下马。   “逃!”夏尔钻进密林之中,震怒不用载人,立时加快速度从其他方向逃脱。   森林中响起一片簌簌声,夏尔听出是那些精灵正在追杀。   不能对战,不能和精灵硬碰硬。   他们的武学绝对是最上乘的,瓦兰奈尔本人不爱争战,但他每次动手都是干净利落,一击制敌,说到底,他们没有荒废自己的长寿,他们有人类七八倍的时间用来练习战斗,怎可能不强大。   但是精灵们应该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才对……   除了极少量的精灵能像瓦兰奈尔那样在人类社会活动,绝大部分精灵都随着岁月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在杜汶提供的情报中,他只说这里是山民不常来的地方,没有一丝一毫信息提到希加罗尔地区还有存活的精灵。   没有目击记录,没有沟通,没有可疑的报道,就像在洛曼所有其他地方一样,精灵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才对,曾经掩护他们的森林已经消逝,他们本该离开整片大地,迁徙到其他有树木的地方去了。   只有青河地区还有许多精灵在和人类作战,但这里是上洛曼,明明不可能有精灵存在,除了像瓦兰奈尔那样愿意加入人类社会的……   箭矢迅速朝夏尔后心刺来,射中斗篷,被白鹿毛皮挡住,夏尔感到后心一阵发冷,鸡皮疙瘩接连冒出,若不是白鹿皮救命,这一箭绝对会杀掉他。   那精灵又利落地射出几箭。   他们不傻,肯定会全都避开斗篷,朝我未防护的位置射击。   低头!   夏尔赶紧弯腰,箭矢飕飕从他头顶掠过。   心脏狂跳。   还好反应快……   咻——   夏尔感到后脚跟一痛,一支利箭扎中他右脚后面,深入血肉,刺痛骨头,他奔跑的动作顿时为之一挫,右脚疼痛难当,血流如注,只能踉跄跛行。   太精准了……根本,根本没办法……   伊莱贾回头看到夏尔,神情震惊。   好吧,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夏尔咬紧牙关,忍耐着脚上传来的剧痛,这些精灵是来索命的,他们也许是消逝的精灵文明所留下的幻影,前来惩罚我们。   我要在这里倒下了……神性啊……离神性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能越过这些精灵的防线,想办法……夏尔感到一阵脱力,那箭矢直直射中他的脚,让他再难往前移动。   夏尔回头,迎面看到一发箭矢朝自己射来,他抓起斗篷,将它挡在前面,将这发箭矢遮蔽。   没了?他将斗篷放下,下一秒又飕飕飞来三四根箭矢,精灵的箭术令夏尔感到无比巨大的压力。   “快跑!”夏尔向伊莱贾吼叫。   伊莱贾迅速逃跑。   夏尔一面高举斗篷,竭力将身体隐藏在斗篷后面,同时手伸向一侧林地,引发焦黑戒指的力量。   轰!短短几秒预热后,焦黑戒指颜色变得透红,火焰弹呼啸涌出,炸向林木,大火立即在丛林中蔓延开来,沿着茂盛草地迅速焚烧。   夏尔明确听到精灵发出痛苦惨叫,他们绝对珍视这片森林,这些茂密林木可能就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借着精灵转移注意力的刹那,夏尔念动咒语,化作一道暗影,远遁而走。 第220章 避难   疼痛让夏尔无法长时间保持影子的状态,他的精神变得不稳定,这样的话很可能陷入影中、再无法脱离。   于是他从暗影里爬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看向四周,山坡在他面前拔高,峭壁拦住去路,树木茂密生长,远处还依稀能听到些喧嚣。   往林子里钻是不行的,一定会落入精灵的围攻,于是夏尔只能硬着头皮往山上走,尽快找地方躲藏。   然而他的右脚还是不断在流血,箭矢直直射中,想要处理也很为难,起码得把箭镞挖出来才行,这就已经涉及到手术了,必须要由训练有素的医生来处理才行。   他勉力往岩石上攀爬,越登越高。   在几棵干枯树木之间他看到山洞,幽深洞穴漆黑无光,现在看来却是个避难的希望,夏尔咬咬牙,忍着那揪人的剧痛,紧赶慢赶,走完几十米路程。   等他最终身体探进洞窟的时候,力气已经全部用完,夏尔疲惫不堪,朝地面倒去,硬着头皮转过身,大口大口喘息。   首先得处理伤口……   他低头看射中自己后脚跟的箭矢。   尾羽深黑,箭杆洁白,金属在他肉里微微搅动,痛苦难当。   夏尔从心底发出一声咒骂。   “喂——你不是认真的吧……”格拉迪乌嘀咕。   夏尔大口大口地呼吸,将外衣撕下来,卷成一团,在嘴里咬住。   “你在找死啊,你这家伙,你不会真觉得你有这么强的意志力吧。”   夏尔抓住射中脚后跟的箭矢,心里涌过一阵比钢铁更硬的决心,把它猛力往外一拔。   嘶——   箭镞上的倒钩将肉割开,撕裂疼痛彻骨,夏尔浑身战栗,剧烈抽搐,箭上手上脚上满是涌出鲜血,疼痛一遍又一遍引爆他的神经。   他跪在地上,将箭用力一甩,它落到一旁,矢锋上沾着新划下来的血肉。   夏尔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把嘴里的布吐掉。   “这么极端的——你这样我也会感受到的——你他妈的——好痛啊——”格拉迪乌发出尖叫。   他把背包解下来,从里面拿出厚厚的绷带,在自己脚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死死扎紧,拼命把伤口压住,开放创口和亚麻布接触,又引发一阵灼痛。   而夏尔只是死咬着牙关,瞪大自己的眼睛,不断地、拼命地呼吸。   忍受,然后还是忍受。   痛得想死。   他的肩膀一阵一阵抖动,脸上汗水不断滴出,夏尔发出沙哑的低吼,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发出什么声音,他半跪在地上,真想放声叫嚷,宣泄这份疼痛。但做不到,追兵就在各处,这里危机四伏。   山中有精灵,隐世而嗜杀。   疼痛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夏尔反复麻痹自己。疼痛稍减,他就拿出生命灵药来喝,往后一仰倒下,胸口剧烈起伏不休。   我得撑过去,得撑过去这一次……还要继续去找神性,如果这里有精灵的话,那份神性显然也在精灵看管之中,他们是如此神秘,远离我们视线之外。   也许精灵从未离开,精灵并没有和大家说的一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生活在这里每一片森林之中,只是保持等待,然后清扫闯入者,传说他们的寿命和树木本身一样悠久,他们有足够的耐心。   修正信息,思考办法。   河水中的金子是精灵们留下的,他们吸引淘金者来,然后再逐一猎杀,之前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没人知道这里有精灵。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谋划?之前他们保持沉默和隐蔽,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躲避人们的关切和追杀,如果这地区有精灵,那人们一定会加倍注意这里,许多人想要了解精灵,他们从上古时代存活至今,他们的知识非常可贵,他们的宝物价值连城。   这片山洞是个合适的地方,可以让我安心休息,慢慢恢复,等待接下来的机会,毕竟,机会总是……   “噢噢!”   “这里这里,快来!”   “就是这!”   随着一阵乱哄哄的叫喊,人们拼命朝这里赶来,一个又一个声音出现在山洞口,争先恐后地躲进来。   他们看见夏尔,打量了下他,发觉他不是精灵,就没有搭理他,而是各自在洞窟中找地方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显然为劫后余生而感到欣喜。   “快上来!”   “别挤我!”   “动作快点!”更多幸存者发现了这座山洞,也连连往这里跑来。   夏尔感到一阵紧张,如果精灵衔尾而至,那么……   “呼……”最后大约有六七人逃进这座山洞,洞窟原本就不宽敞,现在更加拥挤。   “就是这!”夏尔听到埃努斯的喊叫。   不多时,埃努斯也狼狈地出现,和他的亲族们一齐爬上峭壁,走进山洞之中,其他人非常畏惧他,连连给他们让开位置,不自觉地挤到夏尔身边来。   夏尔脚上还剧痛难当,不便行动,只是默默维持呼吸。   他用手支撑着身体,勉强坐起,周围的人是冒险家、雇佣兵,还有不少本地人,为着黄金的理想而流落到一处来。听起来像是同舟共济的关系,但夏尔对接下来的事情极不乐观。   山洞前又出现一个人影,他踉跄地走进来,满头大汗,穿皮甲,佩剑,俨然是伊莱贾。他看到夏尔,顿时瞪大眼睛,走到他身边:“师傅。”   “你也活下来了。”夏尔喘气。   他打心底讨厌其他人,于是默默起身,跛着腿走到靠近洞口的地方,倚靠岩石站着,大家这时都很怕被发现,宁可躲进山洞的阴影中。   “您受伤了。”伊莱贾紧张地看着夏尔的脚,他看到到处有血迹,还有被拔出来的箭,“您自己把箭拔了出来……”   “不要学我,伤口会扩大。”   “那您……”   “我必须走路。”   “您必须休息。”   “休息不是给我这样的人准备的。”   “外面还有精灵,还有暗影瑟拉斯。”伊莱贾劝阻,“您现在没法走路。”   埃努斯抬眼看到夏尔这边,喊道:“你干什么?”   “我要出去。”夏尔扶着山洞边缘的岩壁。   ‘去?不准出去,谁知道那些精灵还有没走远,你这不是给他们当靶子!回来!’他用命令的语气吼。   “是你们这些淘金者激怒了精灵。”夏尔说,“她想看我们,她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变化,是你们逼他们动手,你们抢黄金,然后又凌辱她。”   “啐!”   “操你妈的,这叫什么话?”   “帮精灵说话,你还有没有良心?”那些村民立时大呼小叫起来。   “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夏尔蹲坐在山洞口,慢慢积养体力,他发现自己光是站了一会就有些受不住了,他确实需要休息,他的精神和躯体。   “你以为你是铁人?你不行的。”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夏尔闭着眼睛,感受自己体内的伤痛,血液在流转,创口在愈合。他在夜晚到来之前都要一动不动,在煎熬中忍受,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才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完成的事情。   山洞里的避难者们还在絮絮叨叨,互相交头接耳。   “我们得在这里躲着。”一个村民胆怯地说。   “嗟,不是办法,得找路回玫瑰镇去。”一个高大的雇佣兵闷闷地说。   两个冒险家在角落里不断窃窃私语,故意避开他们。   埃努斯和他的四个亲族成员也一样神经紧绷,两男两女,以埃努斯为中心,这些山民眼光不住在其他人身上打转,尤其关注在山洞口的夏尔和伊莱贾。   夏尔毫不怀疑他们五人在山洞中的影响力,这些山民熟稔邻近地形,他们不知道精灵的存在么?   山民们如果知道希加罗尔地区出没着精灵,他们会不会故意带这些人进山送死……夏尔沉思。   突兀间,他听到一阵动静。   “喂!”那年轻的女冒险家忍不住站起来,不顾同伴的劝阻,对埃努斯叫喊,“你们早就知道这附近有精灵的吧!”   埃努斯脸色变了,脸上的肌肉一阵阵抽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故意带我们进来的,对不对?你和精灵们勾结到一块去了。”女冒险家非常愤怒,“你害死了我们的朋友!”   “外来人,污蔑我氏族的荣誉……”埃努斯嗓音低沉,“我难道没有在冲突中失去手足伙伴吗?我会让我的兄弟白白送命吗!”   说到最后,他愤怒地站起来。,朝那女冒险家走去。 第221章 封闭   埃努斯手指着女冒险家,顿了片刻,似乎是怒上心头,脸一缩,眼一瞪,拳头就正正打过去,结实砸在她脸上,发出闷响。她身体往后挺挺倒,撞在地上,一时蒙了。   人们看了都叫起来,瑟缩着后退。   “啊!”   “怎么——”   “艾伊!”男冒险家惊恐万分,立即冲过去,将她扶起来,她已被打得鼻子流血,满脸青一块红一块,淤血在皮下累积,完全破相了。夏尔看到她眼神空洞,应是被打得失神。   夏尔素来讨厌打女人,看着埃努斯的眼神顿时变得嫌恶。   男冒险家看着怀里的少女,脸色苍白:“不……不……艾伊……”   “管好她,不然我宰了她,他妈的,干两遍再宰。”埃努斯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英俊的脸庞现在空前扭曲,凶恶地对他们划了两下。   “你是这里的英雄!”一个村民嚷嚷。   “是啊,埃努斯,不要这样!”   “我他妈自身难保!”埃努斯吼回去,几个村民登时不敢吱声,只是连连唉声叹气。   存在英雄吗?英雄应当实力超群,道德高尚,扶助大众。夏尔沉思。   然而实力超群的人很难控制自己的私欲,道德高尚的人和普罗大众无法相互理解,扶助大众的人将所有精力投入到求助苦难的事业,从而无法专心训练、让自己变强。   也就是说,这三个条件最多只能满足一两条。   除非有人既有一身力量,又能了解大多数人的脾性,不反感人们的自私自利,也不忽视对尘世品德的追求,同时还愿意亲身为普通人努力,热衷于为多数人牟利的事业,那样的人……   夏尔一边想着,一边又听到埃努斯的吼叫:“你那是什么眼神?”   眼神?又有什么东西惹得这家伙不高兴了。他循声望去,看到那男冒险家匆匆避开人们的目光,将头转到一边去,似乎他刚才看了埃努斯一眼,而他的眼神令人感到不爽了。   “我看你也想吃点苦头,嗯?和你那骚婆娘一起?操你妈的……”埃努斯摩拳擦掌,走过去准备也把他揍一顿。   夏尔和伊莱贾交换了一下眼神。   伊莱贾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埃努斯和男冒险家之间:“我们正处于危难关头,不要自相攻击了。”   “你是谁?嗯?你和那家伙是一伙的?”埃努斯的目光阴沉地在伊莱贾和夏尔之间来回,“冒险家?你们也想来找茬?”   “如果你执意动手,我也只好还击。”伊莱贾平静地说。   “你是那病恹恹小子的朋友。”埃努斯身后一个女人反感地看了夏尔一眼,她是曾经拉伊莱贾喝酒的人,胸脯丰满,腰臀宽阔,脸上涂着暗红色战纹。   我看起来身体有那么差吗?夏尔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他背靠岩壁,只有头转向对峙现场,手脚冰凉且痛,发觉自己确实状态不佳。   “……”埃努斯摇头,伸手揽过他的亲族们,一起走到洞穴最深处,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应该有什么谋划。   伊莱贾望着那对冒险家,没有开口。   “感谢。”男冒险家谦卑地向伊莱贾致意,“我是青河的安东尼。”   “我是约弗的伊莱贾。”   “哎。”安东尼将怀里的艾伊抱起来、   夏尔注意到她意识渐渐恢复,涣散的眼神中又有了生气。但那拳头,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男人的殴打在她脸上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这对一个女孩来说肯定是极残忍的。   艾伊流出泪来,转身投入安东尼的怀抱,用手抓住他的背,忍不住哭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响,在山洞中不断回荡。   夏尔心情复杂,埃努斯的暴力超乎想象,他看着其他人,发觉人们对这哭声不但没有同情,反而还显得极厌烦,三个村民悄声交换意见,一个老村民对她指指点点,大概将这女冒险家看成是自找苦吃的主。   剩下两个雇佣兵也只是叹气,他们一人穿黑皮甲,佩剑,身材宽胖,脸色冷淡,另一人装备精良,穿精制铁铠,戴链甲头巾,满脸红胡,手握长矛,看起来实力很好。   五个山民,三个村户,两个冒险家,两个雇佣兵,还有夏尔和伊莱贾,这寥寥十四人就是进山队伍的幸存者。   伊莱贾坐到夏尔身边,盘腿坐下,默默休息。他一脸严肃,夏尔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伊莱贾的心事比所有人都多。   夏尔往外看,时间愈发推移,逐渐到了傍晚。   他动了动自己的脚,感觉不太疼痛,伤口开始结痂,凝固的鲜血将亚麻布糊住,稍微牵动就有撕裂疼痛,但他已经躺够了,于是努力坐起来。   但愿明天我就能正常走路,到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方便太多了,现在的情况还是有些难办。   “你饿了吗?”夏尔问他。   见伊莱贾点头,夏尔就把一块肉干拿出来,掰成两半,分着吃了:“我们还剩两天的食物。”   “两天……”伊莱贾吃惊。   “本来可以随时补给的。”夏尔摇头。   伊莱贾极珍重地将这点肉吃掉。   现在却要为食物而发愁了,夏尔将硬猪肉塞进嘴里,三两下咬碎吞下,感受它在自己体内慢慢分解,提供足够他继续活动的营养。   这一刻没有关系,接下来两三天也可以勉强度过,但时间更长一些……   几个村民从口袋里拿出晒干的硬面包来吃,埃努斯和他的人在黑漆漆的地方不知道在吃些什么,隐约有吃喝动静传来。   安东尼走到夏尔面前,他抬头看到安东尼脸色极差:“怎么了?”   “我们没有……带食物。”安东尼向夏尔低头,“能分给我们一点吃的吗?”   “当然不行。”夏尔摇头。   “……不……不好意思。”安东尼摆摆手,回到艾伊身边,他们看起来都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冒险家,装备平平无奇。   皮质护具保护他免受哥布林和其他小怪物的伤害,腰间挂着剑和简易工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夏尔也看不到有什么强力法术道具。   艾伊脸色难看,他们只能互相依偎着,背靠山洞墙壁,看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淡。   “我得去找吃的。”那身材宽胖的雇佣兵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另一人也跟着他。   “外面有精灵。”夏尔说。   “精灵……算不上什么。”胖雇佣兵淡淡地说,“我们是盗星佣兵团的成员。”   夏尔困惑,他没听说过。   伊莱贾帮忙解释:“盗星佣兵团是南方地区最负盛名的雇佣兵组织,他们招收成员要求很高,每个成员都……很有本事。”   “不错,还是有懂的。”胖雇佣兵点头,拍了拍腰间的剑,“这把剑曾经在战场上诛杀过十七个人。拦路的精灵见到我,第一时间是撤退去寻找伙伴,不然我也没法活着到这里来。”   “你们应该庆幸,我们没有决定抢劫你们。”另一个黑铠雇佣兵沉声说,“什么部落民、什么冒险家、旅行者……哼……在我们面前,你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好了,皮埃里。”胖雇佣兵拍了拍伙伴,“和他们这些人说也没什么用的,他们个个自视甚高,说不定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呋。”埃努斯唾了一口,“恶心的洛曼人。”   “你们要去找食物?”安东尼低声说。   “当然咯,”胖雇佣兵拍了拍身上的标枪,“也许能抓到一只鹿,也许是一头熊,哈。”   “如果你愿意把你的女伴给我们玩玩的话,说不定会分给你。”皮埃里哈哈大笑。   “别和他开玩笑了,走了。”胖雇佣兵往外走去。   他走进洞外空地的瞬间,一道黑影迅速掠过,胖雇佣兵瞬时不见。   风声将尖叫声拉得很长。   “喂——喂——” 皮埃里吃惊,快步往外走去,刹那间被血和内脏淋了一头。   胖雇佣兵凄厉的惨叫声又响了大概三、四下,随后便断绝无声,他的头和下半身从高处跌落,撞在安德烈身上又滚落开来,鲜血漫天飞溅。   布鲁斯呆了片刻,随后一边呕吐一边后退,倒在山洞中,慌乱地往后爬。   暗影瑟拉斯巨大的身影倒挂在山洞口,朝内里看了一眼,它血红色的双眼在每个人身上掠过,紫色羽毛鲜亮,巨大鹰喙中咬住大块肥肉和部分脊椎。   似乎是觉得这里“粮食”足够,暗影瑟拉斯发出愉悦鸣叫,振翼远去。   夏尔环顾四周,只见人人屏息,不发出任何动静。 第222章 饥饿   夏尔看着洞窟口,那里有片狭窄空地,穿过去,再爬过大片起伏岩石,就可以从峭壁回到森林中,然后再走大概二十里路,就可以返回玫瑰镇。   说得轻巧。   人们将目光转向山洞外面,看起来个个紧张,夏尔知道他们在怕什么,实际上他自己也有点担心,暗影瑟拉斯潜藏在他们视野的死角。   从进入山洞之前的观察来看,洞口上方是绝壁,有许多可供攀援的岩块,暗影瑟拉斯随时可以以那里作为立足点,发起致命突袭。   实际上,它已经把这里当做它的一处巢穴,它时常在洞窟周围徘徊,带回一头鹿或者一条山猫,在他们头顶上大快朵颐,狮鹫撕咬吞噬血肉的声音响亮透彻,穿过厚重岩壁依然清晰可辨。   如果冲出去和它决一死战……夏尔试着原地走了几步,精灵箭矢伤及骨头,行走时仍有隐隐疼痛不绝。   在状态不好的情况下交战,对方在暗处,自己则暴露在极易受攻击的地方,这无疑是自寻死路,夏尔认为有保持谨慎的必要。   暗影瑟拉斯离开去狩猎时,人们眼巴巴看着山洞外面,大家都想趁它离开的时候溜出去,只是没有任何人敢动。   我自己是可以用流动暗影逃走,但伊莱贾恐怕很难跟我一起走,现在要立即传授暗影咒也有些来不及,化影的过程很危险,一旦无法心神专注,可能就永远留在影子里出不来,而且在影子状态下也很难辨别方向,指不定会去往某些意料之外的地方。   躺在这里很无聊,夏尔度过了一段沉闷的事件,直到有个看起来模样聪明的村民走到中间来:“喂,大家!”   “……呃?”   “怎么了?”   “啊……”人们困惑地看着他。   “我是玫瑰镇的约翰。”他对大家做自我介绍,声音坦诚,“我觉得,就这样消沉下去是不行的。”   “那你想怎样?”埃努斯粗声粗气地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谈。”约翰胸有成竹。   “谈什么?”皮埃里坐在地上,似乎还没从同伴的暴毙中回过神来。   “比如,我们为什么会沦落到这里,审视过去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未来。”约翰解释。   “……为什么?因为倒霉。”一个山民嘀咕。   人们互相交换眼神,叹息,都不想随意开口。夏尔感受到这沉重氛围,也只是默默看着,节省体力。   “我和同伴们是来完成委托的。”皮埃里喃喃道,“‘铁胆’潘恩雇我们来,想让我们保护他来探索黄金的源头,但是我们在混乱中走散了,他……应该是死透了。”   “哎。”   “他年轻时也是个好汉。”村民们嘀咕,“他曾经是十里八乡最彪悍的男的。”   “黄金害人!”另一个村民高声叫嚷,“我们早该遵循神官的教导,专心侍奉诸神,噢,艾德沃天神!艾德沃天神!伸手救救我们吧!”   “神救不了我们!”   “他妈的!”   埃努斯挺直腰板:“只有蒙泰罗老爷能帮我们。”   “伟大的山神会庇护我们的,这个山洞就是神明给我们的赐福。”一个山民高声说,“洛曼人,你们要懂得感恩!”   “呃……”   “哎哎……”人们脸色难看,一时无从反驳。   山洞也好,神赐庇护也好,明明是我先找到这里的,夏尔暗想。   “蒙泰罗命令我保护你们进入希加罗尔山。”埃努斯抓了抓手臂上的绒毛,“一切都是神的意志,神不会平白无故打磨我们,一定有祂的用意。”   夏尔捕捉到埃努斯话中的惊人信息:“神……命令你?”   “我在祈祷的时候看到神,神给予我预示。”埃努斯闭上眼睛片刻,随后又睁开,困惑又烦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哎……”   “肚子饿的时候预示也不管用。”一个村民冷嘲热讽。   为了节约食物,他们在山洞里进退维谷,却又不敢多吃东西,只是默默保持坐或者躺的姿势,大部分时间都在各自结伴休息。   在这阴暗的环境里,夏尔感到一阵不切实际的紧张。   “到你们了,狗男女。”山民朝安东尼和艾伊吆喝。   安东尼睁开疲倦的眼睛,艾伊在他怀里睡觉,他默默看着大家,人们都拿取乐的心态看他们俩,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食物,唯有他们两人自进入山洞起什么也没吃。   “我们想做冒险者。”安东尼悄声说,“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   “哈哈!”   “傻瓜蛋。”   “冒险者哪有那么好当!”人们顿时兴高采烈地嘲讽起来。   艾伊被埃努斯一拳打破相之后,脸上非常难看,即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永久创痕。   埃努斯对此不仅毫无负罪感,每次看艾伊的时候,目光中都带着些亵玩之意,要不就是对他们极度轻蔑,夏尔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被人们嘲笑,安东尼也只是闭着嘴,保持沉默。   “诶,你们呢?你们呢?”好事的村民转向夏尔和伊莱贾。   伊莱贾不太说话,看了一眼夏尔,还是硬着头皮去应付山洞里的其他人:“我们旅行至此。”   “什么?旅行?”山民不解。   “玫瑰镇曾经很漂亮,只是有黄金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都只顾着去河畔淘金,不顾镇子里的玫瑰了。”约翰叹息。   “谁他妈在乎这些,谁能弄点吃的来啊。”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坐在地上嚷嚷,一边不住用手锤地,“老子都快饿死了。”   “要吃的就自己出去,你这老猪猡。”埃努斯骂道。   “狗逼……”老村民嘀嘀咕咕,他们互相用憎恨的目光看着,即便光线幽暗也能看到各自不忿脸色。   于是夏尔打定主意,每天晚上他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伊莱贾再休息一段时间,两个人不能同时毫无防备地睡过去,必须时时保持警戒,以免有人过来滋生事端。   日中,傍晚,然后第二天日落。   夏尔吃完包裹里的一块硬奶酪,嘱咐伊莱贾守夜,随后就躺在地上休息,在阖眼之前,他又想到那对男女冒险家,于是转头看他们,安东尼枯坐在地上,抱着怀里的艾伊,她直勾勾地看着洞窟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我有很多食物能分给他们就好了,夏尔心里也不是滋味。   “廉价的同情。”格拉迪乌极憎恨,“冷酷到极点,要么善良到极点,二者都有可取之处。”   “世事也不是非黑即白。”夏尔双手枕在脑后,默默入睡。   也不知道震怒现在在哪里。   大概睡了两、三个小时之后,夏尔被伊莱贾推起来,他感到一阵睡眠不足的晕眩和疼痛,睁开眼睛,在这种情况下醒来就很难再次睡着了。   最好是值得我起来的事情。   伊莱贾不动声色地朝山洞中间指了指,夏尔朝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蠢动,同时他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有些喘息声还有低低的吵闹。   夏尔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良久才看清那里在做什么,其他人都睡下了,只有雇佣兵皮埃里还坐在墙边,和夏尔他们一起看中间发生的事情,艾伊跪在地上,口手并用地帮一个山民解决,那山民将裤子脱到底下,表情舒爽,手按在艾伊头后面,一次又一次推进。   大概已经到了后半程,山民用力往前顶,双手死死抱住艾伊的头,然后慢慢将东西拔出来,拍拍她的脸,艾伊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   等做完这一切之后,山民发出一阵兴奋的嘀咕,把什么东西递给她,又揉了一把她胸脯。   艾伊将山民给的东西抓在手里。   等山民走回到埃努斯他们身边躺下休息后,她才又爬回到岩壁旁边。安东尼在饥饿中沉睡,被艾伊推了三四下才慢慢醒来,他们在黑暗中悄声交谈,艾伊将手里的食物喂给他吃下。   伊莱贾低语:“您看到了吗……真……伟大。”   “我们有我们该考虑的事情。”夏尔说,“而且这也不伟大。”   “生命比尊严重要。”伊莱贾强调。   夏尔无法接受这样的行径,但转念一想,何苦对他人的选择多嘴,于是从容地点头:“你是对的。”   伊莱贾点头:“……我要把您分给我的食物再分给他们一些,他们不该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那能让你觉得好受的话。” 第223章 喧嚷   吞下背包里最后一块肉干,夏尔确信一点食物都不剩下。   再也没有东西可吃了,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搅来搅去,让他不得安宁。   伊莱贾将他的熏鱼分给艾伊和安东尼,安东尼悄声道谢,随后蜷缩回岩壁边上,他保持一种古怪姿态,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头埋在底下,看不到他的脸。   艾伊靠在安东尼身边,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倘若环境不是这么暗,这地方不是那么荒无人烟,倘若这里有一丝一毫人烟……夏尔有些恍惚。   我得行动,要出发,必须动作起来,食物已经吃完了,在这里待下去只会挨饿,脚上伤口如果恢复,就可以出门去狩猎,干掉那些怪物。   他翻过身,看周围其他人在做什么。   现在是白天,但大家都在休息,雇佣兵在睡觉,三个村民在睡觉,情侣冒险家依旧坐着,艾伊睡着了。埃努斯和他的四个亲族躺在洞窟尽头,他们即便睡觉也是最吵闹的,发出鼾声此起彼伏。   伊莱贾……夏尔转头看到伊莱贾也睡着了。   现在如果起来走动的话,一定会吵到大家的,算了,再休息一会,夏尔闭上眼睛。   他忽然听到一阵动静,侧头看到安东尼的动作。   安东尼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同时避免惊动身旁的艾伊,她背靠岩壁,两手放在小腹上,嘴微张着,呼吸平稳。安东尼没有吵到她,慢慢站起来。   夏尔的眼睛微睁开一道缝隙,看安东尼想做什么,他往埃努斯那边走,他想去偷别人的东西吃吗?埃努斯他们带的食物是比较多的,几乎吃不完。   雇佣兵皮埃里比较机警,听到安东尼的脚步声便睁开眼睛,但他毫无反应,很快又闭上眼睛。   安东尼走到埃努斯他们身旁,低头看了他们几眼,反复确认他们都睡着之后,捡起一把大斧,双手握紧,高举过头,随后朝埃努斯猛劈。   就该这样砍,不,是只能这样砍。夏尔闭上眼睛,等待致命一击的劈响。   突兀间尖叫声此起彼伏,愤怒的吼叫、尖啸、哭喊和惊异大叫响成一片,节食休息的人们统统睁开眼睛,朝山洞后方看去。   “天啊——”伊莱贾吃惊。   本事不差。   夏尔看清情形。   只见埃努斯忽然暴起,一脚把安东尼勾倒,安东尼跌倒在地,后脑勺撞在地上,疼得发出一声大叫。   几个山民暴躁地喊叫起来,拿起手边的剑和长矛,朝安东尼猛劈,艾伊惊恐地朝安东尼跑过去,但时间绝来不及。   刀剑加身的瞬间,伊莱贾急促吼叫:“目眩神迷!”   无形力量在空中飞速划过,那几个山民顿时动作为之一挫,踉踉跄跄,手脚不稳,姿态懊丧,努力按着自己的额头,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   目眩神迷?新的猎人魔咒!   夏尔盯住伊莱贾:“这咒语是谁教给你的?”   伊莱贾神情忐忑,额头流汗,避开夏尔的目光。   埃努斯转头朝伊莱贾怒吼:“他妈的,巫师!”   “啊啊!有巫师!”   “大沼泽的人!”人们也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对伊莱贾和夏尔指指点点,“该受诅咒的人!”   “呜呜——”艾伊满脸流泪,冲过去扶起安东尼,安东尼脸色煞白。   埃努斯将大斧一把从安东尼手里夺回来,响亮地骂了一句,随后当头又朝他们抡去。   “停!”伊莱贾挺剑,短促命令,向他们冲过去。   夏尔默不作声,想看伊莱贾如何处理这种危急情况,最好他表现上佳,沉着稳定,搞定一切问题,并且有一个私藏魔咒的理由。   听到脚步声和叫嚷,埃努斯转头看向伊莱贾,昂头吼了一声:“找死!”   “巫师!”后面的山民朝伊莱贾用力投出梭镖,矛尖向伊莱贾直直刺去。   伊莱贾挥剑猛劈,利落地将梭镖在空中击落,随后警惕地面对埃努斯:“别轻举妄动。”   “他!”埃努斯手指着狼狈往后退的安东尼,“他想杀我!而我不能杀他?你疯了?你拉偏架?你他妈蛮不讲理啊!”   “我们……”伊莱贾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们该团结一致!合作才能活下来!无论他杀你还是你杀他都是……不对的……”面对大家紧盯的目光,伊莱贾明显开始怯场,而且犹豫不决,说话语气越来越弱,到后来似乎连他自己也失去底气。   “操!你们这些猪猡!”埃努斯对在场的人们指指点点,“全靠我你们才进到山里来!现在你们遭了难了,就忘了我了?你们这些山外人就是他妈的忘恩负义,狡诈成性!”   和这些山民实际上还有的谈,夏尔沉思,不过在这种禁闭高压的情况下,人们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我要和你决斗!”安东尼抽出自己的短剑,笔直站起,对埃努斯高喊。   “你?”埃努斯哼了一声。   “别这样,年轻人,我们还是要节约体力。”玫瑰镇的约翰说,他和其他几个村民紧张地看着眼前对峙的场面,这些村里的淘金人没有装备,处于最弱势的地位。   “打就打,等会要是弄到吃的,少个人还少张嘴。”年老村民哈哈大笑。   “吃的,吃的,吃的……”皮埃里反复重复,雇佣兵的食物储备也所剩无几,夏尔基本没见到他吃东西,甚至可能已经吃光了。   艾伊紧紧抱住安东尼,将他往回拖,嘴里不住重复:“别这样……亲爱的别这样……求你了……”   安东尼深呼吸,满眼仇恨,夏尔看出那份痛苦深入骨髓。   眼见这一团混乱、沮丧和仇恨滋长,夏尔也几乎要被负面情绪淹没了,他起身,踩了踩自己的脚,感到伤势已经好了九成,肚子不饿,于是振臂一呼:“大家都安静!来!”   “啊?”   “你是哪个?”   “你想干什么?”山洞里的人们困惑地看着他,目光多多少少带着些怀疑和不解。   “我给你们弄吃的。”夏尔将灰刀从鞘里拔出来,用手抚摸刀刃。   “什么?什么?从哪弄?”村民们很好奇。   其他人保持沉默,目光都集中在夏尔身上,等待他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食物就在外面。”夏尔指着山洞外。   “哎!”   “你疯了吧!”   “外面有什么食物!”老村民跳起来,“你没看到吗?暗影瑟拉斯就在那!暗影瑟拉斯就在那!你一出去就会被杀掉的!”   “你要出去?”埃努斯皱眉询问。   “当然。”夏尔点头,“暗影瑟拉斯可大了,把它干掉的话,我们这么多人也可以吃一个星期。”   听到这些话,人们面面相觑,交换怀疑的目光。   “你……发疯了吧?”老村民震惊,“你是不是饿昏头了?说出这么……不自量力的话来。”   “我相信他。”埃努斯朝夏尔走来,“走吧,我们一起去对付那只怪物,它看到我会恐慌,我们合作可以有效地对付它,还有我的血亲们,我们各个都愿意……”   “不用。”夏尔摆摆手,“你们过来只会碍手碍脚。”   “你!——”埃努斯攥紧拳头,双眼圆瞪,“你们这些山外人一个顶一个疯?你是脑子不清楚还是什么了?凭你一个人怎么对付暗影瑟拉斯?它是最可怕的狮鹫异变种,暗影新星,紫色噩梦!”   “我看它不是什么大问题。”夏尔耸耸肩。   “呵……那你就去吧。”埃努斯抱着手,摇头。   “无药可救了。”老村民咂嘴,“我看本来还有一点希望的,嘿,神是要让我们大家都发疯啊。”   “师傅……”伊莱贾紧张地看着夏尔。   夏尔把神射手护符佩戴起来,轻快往外走去,伤口愈合的感觉很好,总不至于拖着伤残一瘸一拐了。   在他钻出山洞的瞬间,他将利刃朝上投去,护符校准他的手臂,力量爆发的角度得到调整,致命的灰刀笔直朝正上方丢去。   “嘎!”暗影瑟拉斯早在山洞上方等候已久,将鹰头往下怒咬,准备将夏尔吞没。   但就在这瞬间,灰刀向上直入,扎中它的眼睛,夏尔抬头,只见利刃贯穿狮鹫头颅。   鲜血染红深紫羽毛,它发出一声恐惧的鸣叫,身体迅速跌落,夏尔后退,任暗影瑟拉斯庞大如山的身体跌落在山洞前的空地上,撞击时响声沉闷。   它狮子般的身躯和鹰般的头颅抽搐了一阵,刀刃明晃晃地贯穿它头颅,尸体羽毛凌乱,血流不止。   夏尔把刀拔出来,抖掉刀上鲜血,一脚踩住暗影瑟拉斯的头,回头看神情错愕的人们:“看,这不是逐渐好起来了吗?生火吧。” 第224章 进食   发疯一样,十几人合力,将暗影瑟拉斯的尸体往山洞里拖,怕精灵发现。   夏尔觉得没什么必要,暗影瑟拉斯临死时叫的那么响亮,精灵肯定会察觉到的。如果精灵真要爬上山来,把他们剿洗干净,到时候也无非是接着大战一场。冲突他是不怕的,只要小心谨慎,说不定就能赢。   “哟呵——哟呵——”大家喘气,将暗影瑟拉斯拖到山洞里来,随后兴高采烈地用打火石生火。   “把它烧掉!”   “做熟它!”   “笨蛋,会烧焦的!”   “得收集树枝来。”   “没关系,它满身都是毛,用它来!”玫瑰镇的约翰指点。   于是人们一鼓作气,用力将暗影瑟拉斯鹰身上的羽毛、狮身上的御寒软毛统统拔下、揪下,堆成满满一团,随后再点燃,形成一个旺盛的大火堆。   “吃肉啦!吃肉啦!”   “呜哦哦哦!”   “太好咯!”他们饿急了,扑向那狮鹫,扬起手里的利器,拼命从狮鹫身上剜下肉来,用刀尖穿了,在火堆上烤,狮鹫肉在火焰上滋滋作响,他们也顾不上是生还是熟,赶紧把它塞进嘴里几下吞掉。   “呜呜……”   “嗷……”   “哎哎……”吃到肉以后,村民几乎流下泪来。   皮埃里快饿疯了,扑过去将一大块肉划下来,在火上来回晃了两下,随后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啃咬。   夏尔知道生肉吃起来很韧,很难吃,但皮埃里看起来却享受其中,全部咽下后还用舌头舔嘴唇,接着又冲过去割肉。   伊莱贾镇静自若,割下肉以后,将它仔细地在火上炙烤,直到肉两面烤熟,香气扑鼻,然后才慢慢撕下肉条来吃。   艾伊和安东尼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烤肉,几乎快晕厥过去,他们拥抱在一起,并没有急着进食,只是开始相对流泪。   我从不流泪。夏尔暗想。我从来都不会哭,泪水从我的生活中绝缘,在超乎寻常的困难和危险面前,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硬着头皮去闯,从过去到现在,一个又一个难关,一次又一次冒险。有时也会很丢脸地陷入沮丧消沉,但总能走出来,咬着牙,将痛苦嚼碎了咽下去。   “哭吧,哭吧。”格拉迪乌暗语,“我可以修好你的泪腺。”   “泪腺?”   “分泌眼泪的器官,你没有这个。”   “我没有这个……是指什么?我天生残缺?”   “是的,是的孩子,可怜的夏尔·格拉尼,你天生就没有泪腺,你不是正常人,你是……变态!”格拉迪乌哈哈大笑。   夏尔不太理解什么是泪腺:“似乎没什么影响。”   “当然有影响,你想要流泪的时候只会感到疼痛!你只能折磨自己,你的眼睛下面那一块会肿起来。无泪之人,你将永生永世受到这种折磨。”   是的,每个人都会哭,只有我不会,夏尔坐在岩地上,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我很特别。”   “嗯?”   “这意味着我不同于凡人,我天生应该比其他人厉害,我不会哭啊。”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被你的父母卖掉。”   “……”夏尔困惑。   “我读了你的记忆,我看到你父母对你的态度,在你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时候,你的父母很怕你,因为所有婴儿都在出生时响亮啼哭,唯有你保持闭眼和沉默,他们以为你是一个死胎,将你丢弃在外,但你自己蠕动着,在野地里撑过了一夜,没有被吃掉。”   “原来我……”夏尔了解到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过去,感到无比讶异。   “他们勉强将你抚养,但村庄里的人们把你视为异类,最终他们不得不把你卖掉,他们觉得你的存在会带来灾难,或者说,他们没有抚养你的能力,他们是健全之人,而你是不健全的怪物!”格拉迪乌尖叫。   夏尔回想到自己被绑在祭坛,黑巫师市集围绕自己吟唱的情形,艾蒂安师傅破门而入,杀死一干人等,放走所有其他哭泣孩童,只留下他自己,带在身边。   “这就是我的过去。”夏尔喃喃道,“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过去,那我也会有一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未来,格拉迪乌,我能做到,我会把你杀掉,把你送回地狱去,怎么样?”   “对傻瓜话毫无评价的兴趣。”格拉迪乌嘲笑。   “如果你离开我的身体,你会去做什么?”   “我会去寻找这个世界最锋利的武器,据为己有,或者去找司掌锋利职能的神明,然后把祂宰了!只有刀锋魔神有资格支配利刃!”格拉迪乌猖狂地说。   “我明白了。”夏尔点头。   他起身,回头看已经被切得千疮百孔的狮鹫,于是走过去,准备自己也切一块尝尝,人们正在兴奋中割肉取食,回头一看到夏尔,又不自觉停下动作,纷纷让到一边,恭敬让开道路。   “别在意我。”夏尔用灰刀切下一块肥美的大腿肉,血淋淋的。   他将带皮腿肉穿刺,放在大火上烤,慢慢炙烤至熟,随后塞进嘴里享受。   味道……非常香,像鸡肉,没有调料,因此是鸡肉的质朴本味,尝起来很硬,很难咬动,最里面的地方没熟,沾着淡淡的血腥味,倒让味道变得层次分明起来。   吃饱了就休息吧,夏尔往后一仰,躺在地上。   好像有什么事悬而未决,夏尔眼睛睁开,叫住伊莱贾:“咒语是谁教你的?”   伊莱贾将最后一点肉吃掉,艰难地看着夏尔:“我不能说。”   “又开始了,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一样,师傅,我跟……我发下了誓约。”   “跟谁?”   “不能说。”伊莱贾摇头。   “富朗克斯?”夏尔问。来自西海岸的老猎人,首都圣堂的唯一幸存者,只有他可能教给伊莱贾全新的魔咒。   “……”伊莱贾沉默。   “你看,一问就问出来了。”夏尔说。   “……”伊莱贾脸色羞愧难当。   “把咒语交给我。”夏尔盯着伊莱贾的眼睛。   “不……不……别这样……”伊莱贾往后退,“我发过誓了。”   “发誓,对谁?恶魔猎人没有崇拜。”夏尔咄咄逼人。   “向原初猎人,猎人魔咒创造者,银钥匙的铸造者,圣堂的守护人。”伊莱贾低声说,“他创造了这一切,他打造猎人们的信条,他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他知道一切,他知道拯救的方法,原初猎人。”   “……”夏尔想起在小隔间里发现的纸条,原初猎人还活着,在黑暗之地的秘密圣堂里活着,他在东方那片受人憎恨的诅咒领域,在古帝国的废墟之中,等待一个人去找他,他有答案。   “原初猎人不是神。”夏尔说,“相信我,原初猎人不是神,他不值得你为之发誓。”   “他是这一切的缔造者。”伊莱贾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师傅,难道您不这样想吗?他是值得尊敬的开创者,值得被崇拜。”   “我不看重这些琐事,我只在乎实际的。你必须向我展示你学过了什么,我不需要你将咒语教给我,你只需要展示。我不会给你拒绝的余地。”夏尔说。   “……好吧。”伊莱贾点头。   他们穿过狮鹫尸体留下的缝隙,走到山洞外面,眺望各处。   确保周围没有精灵的存在之后,伊莱贾紧张地开始演示来自西海岸的魔咒。   “灵魂投矢!”伊莱贾念出魔咒,在他面前浮现出一道墨绿色灵魂之焰,随后凝结成箭矢形状,飞速朝远处划去,在遥遥距离外消散无形,射程相当远。   直接把灵魂消耗,转化成具有杀伤性的箭矢,不愧是西海岸圣堂,传承有如此简明方便的咒语。夏尔暗想。   随后,伊莱贾使用另一条魔咒:“肋生双翼!”   只见他拍打双臂,仿佛那是对翅膀,身体慢慢离地飞起,夏尔听到气流呼啸,无形翅膀击空作响,很快伊莱贾又赶紧落地,低头叹气。   夏尔点头:“……几乎是我能想象到最好的咒语。”能飞起来,轻松地跨过障碍,这样的魔咒无疑非常强大。   “目眩神迷……然后最后的,最后是‘血流如注!’”伊莱贾指向远处山洞口的狮鹫尸体,只见它满身创痕迸裂,从中迅速涌出血来,山洞里的人们看到这情景,古怪地叫嚷起来,“这咒语能让目标流血不止,只要它身上有伤口……”   “嗯。”夏尔点头。   伊莱贾叹息:“对不起……师傅……我真的……我真的很想把这些咒语交给您,将它的细节和奥秘逐一说出……但……”   “没事,我能理解,你是那种对待誓约大于一切的人。我很满足了,看到了西海岸的神奇咒语,不愧是西海岸圣堂啊。”夏尔让他回去,“快走吧,一会说不定精灵冒出来杀人了。”   “是。”伊莱贾匆匆跑回去。   夏尔深呼吸,走到峭壁边上。   “肋生双翼。”他低声重复,随后顿时感到双臂轻盈,犹如无形翅膀,只需轻轻拍打,就可扇起浮空气流。   翱翔天空,飞越障碍……很不错,他望向远处,碧绿森林在黄昏余晖下披着金光。   夏尔心满意足地落地。   不好意思,伊莱贾,我已经全都掌握了。 第225章 意外身影   回到山洞以后,夏尔看到每个人都吃得饱腹,努力把胃袋填满,惬意地享受这片刻闲暇与满足。在这种氛围下,他们的目光变得柔和,情绪和缓,心境似乎也变得昂扬向上。   玫瑰镇的约翰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走到山洞正中,大声提议:“我们要想办法逃走。”   “说得轻巧。”   “嗯?”   “啊……这……”只要这里有食物,人们就不太想离开。   夏尔头一次仔细打量这个人,他留胡茬,宽脸小眼睛,面相朴素,一身未浆洗的开襟白布衣,穿破烂藤鞋,手脚青筋明显,看起来并没多少特别之处,说话的声音却特响,叫人在心里直回忆。   玫瑰镇的约翰环顾大家,深呼吸,然后跪在地上,朝夏尔深深一拜,之后又转向埃努斯和他那些血亲,同样深深一拜:“我需要黄金,更需要生存,只要大人们愿意救我,给诸位当牛做马绝不在话下。家有几亩薄田,前些年遭灾变卖,现在家里五口全靠我一人奔走维系而已,如果我折在山洞里,孩子们全都会饿死的。而我非常肯定,如果我们不在今晚或者之后几个晚上离开,我们一定会死。”   “啊!”   “真讨厌,凭什么我们一定会死。”   “你说的什么话。”褐发的女山民很不满,“你这是诅咒我们。”   “精灵极恨我们,在南方地区还有大片活动的精灵,他们以猎杀人类为乐,北方精灵之前被认为不存在,但现在得到目击,我猜多半和其他同族有类似癖好,但他们并没有来找我们。这绝不意味着他们转性了,精灵们想必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但一旦解决掉那些‘事情’,他们绝对会包围我们,将这山洞堵住,把我们活活困死,或者索性冲进来将我们杀光……这绝对是合乎情理的。”玫瑰镇的约翰诚恳地解释。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夏尔饶有兴趣,“你似乎很有脑筋,读过书还是上过学?”我喜欢上学,可惜没有机会。   “我不识字也未上过学。”玫瑰镇的约翰连连摆手。   “他很知道许多事情,他没事就看书。”老村民大声嚷嚷,拍拍约翰的肩膀,“他是村子里最聪明的人。”   “这些小聪明一点金子也换不来,但如果能换到苟活,就已心满意足。”玫瑰镇的约翰谦卑地看着夏尔,“大人,请救我们下山吧。”   人们转向夏尔,心头多少分析了下约翰的判断,越想越有道理,连连合声哀求:“大人……请带我们下山!”   “我们会感激不尽。”埃努斯也向夏尔低头,他脸色不安,这似乎付出他许多努力。   我曾经想拯救所有人,后来发现越来越不可能,大多数时候我连自己也救不了,但我就是要尝试,看能不能帮助打多数人。夏尔看着眼前的人们,说:“我不能保证一定行得通,但如果你们想结伴逃走,我会尽力帮衬。”   “是!是!”   “噢噢!”   “太好了!”村民的精神为之一振。   夏尔转头,看到伊莱贾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自己。   “别这样看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夏尔上下打量伊莱贾,“你屡次对我态度不够恭敬,总是自以为是,尤其还爱藏私。”   “您说过要想尽办法超过您的。”伊莱贾嘴角扬起弧度,“这也是超越之旅的部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夏尔点头。   “很可能会辜负您的期望,像您这样总是能……力挽狂澜,也许我不行。”伊莱贾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避开夏尔,走到山洞边缘,踩在狮鹫的尸体上,望着外面,又去想他那些心事了。   想得太多只会导致患得患失,夏尔转动了下手臂,一身装备还挺沉重。他侧头看到安东尼,他背靠着墙壁,感受到夏尔的目光,安东尼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们喜欢冒险吗?”夏尔问。   “也……”安东尼幽幽长叹,“也不是,艾伊……”   艾伊的脸上有几道红白相间的瘢痕,两边眼睛已经有些差异,一只比另一只要大,即便如此,她也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和安东尼离开了青河。”   “你们是南方人。”夏尔点头,青河流域是洛曼最富庶的地方。   “从未知道上洛曼有这些丧心病狂的人。”安东尼嗓音喑哑,“传言说红木山的人热情好客,但我看到的只有暴力、压迫和无耻行径……这些原始暴徒……”说到最后,他不自觉握紧腰间的剑。   “阿拉阿拉,我觉得还好。”艾伊抓住安东尼的手腕,“我和安东尼从家里私奔出来,决定去寻找属于我们的幸福。一切都很好,以后我们也会继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   “所以你们是循着黄金的消息来到这里。”夏尔想了想。   “当然,如果找到黄金,就有路费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艾伊兴奋地说,“亲爱的,等我们赚到路费,就可以旅行去山内帝国!”   “离开洛曼到外国去?似乎很复杂,你们无法说那里的语言,接受当地的风俗也需要时间。”夏尔想了想。   “但如果留在洛曼的话,迟早会被我家里人带回去的。”艾伊露出苦涩的微笑,“我们必须走,离青河越远越好。”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安东尼声音颤抖,“本来这一切不会发生……你可以留在家里……还有乔恩,他被……”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艾伊牵着安东尼的手,走向山洞僻静一角。   他们会幸福吗?夏尔不太确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情感会留下缝隙,缝隙会变成裂痕,裂痕构筑天堑,最终导向无法挽回的分离。   日落以后,外面天色越来越暗,到最后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狮鹫尸体引诱恶物。   乌鸦寻味而来,迅速被人们拿下,变成腥骚鸟肉串,但人们解决不了蚊蝇缭绕,他们一开始用烟去熏那些苍蝇,后来发现它们滋长不绝。   很快食腐昆虫和蛆都会抵达。大家想到约翰的警告,逃离山洞的想法占据绝对优势。   夏尔走到外面去,帮他们侦查外界情况。   碧绿色光柱高冲云霄,夏尔走出山洞仔细观望,惊愕地发现它离这里不远,就在附近数公里外。   他现在清晰地看到光柱的源头了,那是一棵参天古树,树冠茂密,几乎遮蔽云霄,其间灯火明亮,无数树屋构筑,犹如树上村舍,真奇怪,这么大的树,上面还有那么多屋子,这么惹眼的东西,我本该早点看到才对。   是被法术遮障了吗,还是……   黑夜中有一条光链清晰可辨,夏尔看到几十个光点连成一线,朝那宏伟巨树走去,他趴在山崖边缘,瞪大眼睛仔细观看,远处那些身影越来越清晰。   精灵守卫们身穿银甲,高举火把。   火把以镂空岩石打造,其中盈满松脂,烈焰灼烧不绝,生出黑烟滚滚。   焰光照耀、烟雾浓卷之中,夏尔分明看到路瓦肖,他身穿一件银色花纹圣衣,姿态从容,骑白马,身旁那高大女精灵伴随,两人交谈不绝,脸上笑容连连。   路瓦肖!怎么会是他!确认对方是路瓦肖的情况下,夏尔的目光在他身后那些追随者身上掠过,他们的身材和容貌都依稀和记忆中那些百子团恶棍相符。   他们……这样一帮人……这样一帮混蛋,被精灵当做座上宾,而我们却被残酷猎杀,被困在山洞里面?   夏尔不能忍受这种差别对待,他心中腾起一股怒火,他冲回去,快速对伊莱贾说:“你……你带大家连夜走,快走。”   “什么?”伊莱贾吃惊。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要和他们决一死战,那帮混蛋,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我必须宰了他。”夏尔匆匆说。   我要找到神性,他们在往那光柱的方向走,路瓦肖突然现身,他的目的也是神性吗?那样的话就太糟糕了。   “要战斗?我也去。”伊莱贾严肃地说。   “不是你能接触的战斗。”夏尔顾不上太多,那地方有一大群精灵,个个寿命绵长、武艺超群,和他们交战,夏尔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最重要的是……这是私人恩怨。他们找不到金子,也就罢了,可以趁乱逃跑。精灵们确实如约翰所说被其他事情耽搁,他们现在集结起来,跟路瓦肖前往巨树。   对其他人来说,这是最后逃脱的机会。   “我……”伊莱贾被夏尔这样怼回去,脸色一黯。   “能把大家安全救走,你就是他们的英雄,快去吧。”夏尔匆匆抛下伊莱贾,纵身闯入黑夜之中。   路瓦肖——路瓦肖! 第226章 巨大树木   夏尔念动魔咒,化作一道暗影,潜入夜晚的丛林之中,然后在距离精灵二百米左右的地方显形。   他确保自己蹑手蹑脚,不发出任何声音。   精灵耳朵又尖又长,应该感官极度敏锐,夏尔不打算冒危险靠近。   在这个距离,他只能隐约看到那些火把。精灵们与路瓦肖自地交谈,仿佛是结识已久的盟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路瓦肖和精灵们搭上关系了,他从卡吕松那里学习,操纵千百民间据点,支配百子团,联络希忒利斯之印,游方艺人和旅店老板是他的耳目,现在连精灵也为他效力。   若不是夏尔早年和他熟悉,他甚至不可能了解他的存在。他收集到一份份报告,里面都只提到百子团的干部,对其领袖鲜少提起,对“莱斯利”的描述只言片语。   夏尔越想越感到不可思议。   靠近巨树以后,夏尔得以看到绿色光柱的源头。   在他眼前,整棵树木宏伟庞大,犹如木构城市,刚劲厚重的树枝狂野生长,伸出分叉无数,交错层叠,绿叶成荫。大多数枝干上都建有小屋,与原生树干浑然一体,似是树木自己长出了类似房舍的结构,还有顶棚用于遮风避雨,其间灯火通明,满树星火,一个又一个身影从中探出头来,站在高高树枝上,眺望下方靠近的精灵士兵和路瓦肖一行。   夏尔矮身藏在一片树丛后面,他听到周围有轻松愉快的鸟雀啼啭,动物们不断靠近,穿过灌木发出沙沙声响,似乎动物们都是精灵的朋友,乐于在此徘徊。   近地的树枝垂下无数藤蔓长梯,一个又一个精灵从那藤梯上爬下来,欢快地迎接来客。   除了体态瘦高、手长腿长的精灵之外,夏尔还注意到许多半精灵,他们兼具人类和精灵的特征,与人一样高,有类似精灵的长耳,身上穿材质不明的衣裙,数量远比纯种精灵多得多,在树上或蹲或站。   半精灵似乎是精灵和人类的后代,他们是从哪里找到人类的?他们会捕捉人类?夏尔沉思。这里大约有上百精灵,半精灵的数量则是十倍。   满树明光照耀下,路瓦肖从坐骑翻身下来,恭敬地向那些来迎接他的精灵们致意。   这座巨树显然是精灵的重要据点,数目繁多的精灵和半精灵们都热切地看着路瓦肖,对他指指点点,兴奋地叫嚷不止,显然已经和路瓦肖有了极好关系。   离开他,要离开他啊,夏尔心中反复祈祷,不要上路瓦肖的当,他是恶魔,他的目的比恶魔更阴暗,手段比恶魔更下作,性情比恶魔更狡猾。   路瓦肖温和地和精灵们谈起什么话题,双方交流氛围轻松,目光柔和。   那讨厌的小丑拍着手,穿着肥大的裤子,在路瓦肖身后发出滑稽声音助兴,其他几个百子团的暴徒分列左右,现在看起来也全然没有悍匪的样子,男男女女穿着得体,完全像使节团或是贵族,只有面相仍然显得愚蠢残忍,令夏尔感到警惕。   我得想个办法提醒他们,在他们面前揭露路瓦肖的真面目,或者……干脆杀了他。   想到这里,夏尔不由得将弩从背上解下来。,悄悄往里填入一支弩箭。   他将整把弩抬起,屏住呼吸,藏在树丛之间,如果我这一箭——   “喳喳!”   “呜呜渣渣!”   “嘎嘎!”鸟雀们忽然一齐鸣叫起来,冲夏尔的方向大叫,动物们也沸腾起来,松鼠和兔子都站起身,对他指指点点。   夏尔立时起身,准备往后撤,精灵们全都将注意力转到他的方向来,随着几声短促的大喊,精灵军士拿起弓箭和武器便朝他冲来。   他看到路瓦肖神情似笑非笑,讨厌……非常讨厌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计划当中一样。   “流动暗——”夏尔吟诵魔咒,但咒语尚未完成,地下突兀钻出有力藤蔓,迅速缠绕在他脚踝上,将他猛力拉倒。夏尔摔倒在地,脸和泥土猛撞,磕得他额头出血。   好痛……夏尔用力起身,拉动自己的双脚,发现那藤蔓力度加倍,将他的身体迅速往前拉。藤蔓在土壤中快速穿梭,连带着夏尔趴在地上往巨树的方向滑动,只能勉强用手支起身体,以免脸在地上划破。   “呼……呼……”脸上流血,浑身是土,极度狼狈。   夏尔被拖拽到巨树之下,满树灯火照亮他,周围一片明如白昼。   所有精灵都紧盯夏尔,几名脸色冷峻的精灵武士向他靠近。   他们手里拿着精灵的特制武器,夏尔见瓦兰奈尔用过,那是一种被称作轮刃的兵器,中间是长杆,上下两头都装有刀刃,只是方向相反,使用时如旋涡般转动,两端刀刃疯狂切割,形似旋风,破坏力极强。   三名精灵武士从三个方向将轮刃指向夏尔,双头刀刃锋利无匹。夏尔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刀刃就会立即贯穿身体,他们不给他任何机会。   精灵们用夏尔听不懂的语言相互交谈了几句。   路瓦肖和蔼地走到夏尔面前蹲下:“又见面了。”   “路瓦肖!”夏尔咬牙切齿,转向旁边神情漠然的精灵们,“他是个骗子!恶棍!他身后这些人都是百子团的人!他们都是强盗!他们会袭击你们!”   路瓦肖摇头:“不要白费力气。”   “两年前我就该杀了你。”夏尔紧盯着他。   “真是败犬一样的发言。”路瓦肖起身,向周围的精灵们介绍,“诸位,这是和我多年来有些许矛盾的冒险者,夏尔·格拉尼,他性情卑劣,不择手段。他是典型的恶人,需要被立刻净化,如此才能提高人类的平均道德水平。”   那高大的女精灵低头看着夏尔,夏尔在黄金池中见过她,她的神情和当初一样,悲哀中带着一些凄凉,她为什么而难过?她比我更痛苦吗?   夏尔紧盯着她:“不要被路瓦肖骗了!”   “我记得你。”女精灵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像珠玉碰撞,温柔而明澈,仍旧浑身赤裸,不穿任何衣物,皮肤像树叶那样嫩绿,精灵到底是植物还是生物?“你是冒犯者。”   “我没动你!”夏尔吼叫。   “你放火,你和他们是一伙的,那些粗鄙的、恶毒的、可怜的人们……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女精灵以手掩面,不愿看这人间。   “你旁边这个路瓦肖才是全世界最粗鄙、最恶毒的人,让我杀了他!”夏尔心头一阵焦躁和愤怒。   “你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女精灵哀叹,“人类……无药可救……”   “他会杀掉你们,他会毁掉这个地方。”夏尔痛苦地说,“相信我,相信我好吗?我是灰树厅的恶魔猎人,我们一直在和画外物作斗争……瓦兰奈尔也帮助我……”   “瓦兰奈尔……”女精灵了解这个名字,“他屈服于人类世,融入到人类世界去了。”   “他做得很好,他知道该怎么做。”夏尔叹气,“你们愿意相信他的判断吗?”   “我们永远不会相信接纳人类世的精灵。”女精灵口吻淡漠。   “还是不要挣扎了,夏尔。”路瓦肖微笑着嘲讽,“以你目前的情况,你只要说话就会被反驳,只要行动就会被击杀,只要看,只要看着就可以了。”   夏尔转头看着从巨树树冠上绽放出的绿色光柱,那明亮的翠绿让他想起春天,永恒不变的春天,想起瓦兰奈尔让他接受的特殊体验,那一瞬间他和万物而成一,就是那种力量,就是他急切渴求的力量。   神性……   精灵们所收藏的青色神性,夏尔恍惚中也能理解它的用途,它是大自然,是万物,它代表着某种超脱,毫无疑问它有令人触碰不朽的能力。   “你是为神性而来的。”夏尔喃喃道,“精灵……路瓦肖要偷走这里的神性!无论他和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是要夺取这座大树的力量,你们能理解吗?”   “路瓦肖是人类中少数秉持正道的人。”女精灵缓缓说,“他帮助我们,他告诉我们该怎么做,他让我们测试人类的心灵污浊与否,很遗憾,人类没有通过考验。他将借走我们的力量,他想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他是你们未来的救世主。”   “他什么也不是。”夏尔发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是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来了,“他如果拿到力量,他绝不会还回来的。”   路瓦肖走到夏尔身旁,摇了摇头,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夏尔看到他的眼睛,和两年前一样锋利,平静中带着冷血和凶残。   “我讨厌你的傲慢。”路瓦肖轻轻地说,“你从来没把我当成和你对等的敌手,你觉得我弹指可灭,你觉得你一身本领,可以横行世间?”   “那小酒馆里的事情……你恨我……”   夏尔迅速抬起手,想对他释放焦黑戒指的力量,一名精灵武士立即刺出轮刃,刀刃穿透夏尔手背,将他的手钉在地上。   嘶——剧痛钻心,夏尔大脑空白片刻,右手血流如注,传来裂骨剧痛。   “对,就是这样,你觉得你什么都能做到,实际上,你什么都不是,我是人间的新血,道路的开创者,背负宿命的圣子。”路瓦肖脸色愉快,转向一树明光,张开自己的双臂,“听听她之前所说的吧,我很快要成为人类的救世主了,夏尔,你可以放弃了,因为我会代替你守护这个世界,我会拯救世界。你应该避开我的力量,你应该蜷缩起来等待我的救赎。来吧,来吧!来吧!”   “路瓦肖?”女精灵望着他。   他身边百子团的成员们欢呼起来:“万岁!万岁!”   路瓦肖双目突兀变得漆黑,瞳仁中流出黑血。他抬起头,目光所注视的地方迅速扭曲,半空中出现一道骇人裂缝。   足数六只染血大手从中伸出,抓住裂缝两端,将它朝两侧撕开,世界迸裂,声如山崩,震耳欲聋。 第227章 大恶魔   明黄色火焰与漆黑鲜血从裂缝中汹涌流出,在大地上奔涌,所过之处血火蔓延。   一张巨脸伸出裂缝,它如骷髅般空洞,没有口鼻,六对眼眸中燃烧着永恒烈火,六只巨角自头上畸形长出,六只手臂分别抓住裂缝各处,将它朝两侧扯开。   夏尔死去,从中间裂开,肠穿肚烂,血液从身体每个地方爆出。   战败枯萎凋零死亡噩梦饥荒暴毙灾难苦闷泪水惨剧疫病疼痛折磨审判惩罚   屈服跪拜臣服退避同化哀嚎祈祷等待长眠自杀逃避投降侍奉效忠畏惧放弃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醒过来醒过来你这蠢货你还没死专注一点好好看看刀锋刀锋刀锋利刃锋利之物刃口打磨锐利锋芒耀眼切割劈砍斩开通过裂缝剪裁挥舞划开猛劈撞击上下二分——   “……亚芬火焰!”夏尔一个哆嗦,墨绿烈火在他灵魂中爆燃起来,格拉迪乌的身形被烈焰缠绕,形态明灭不断。   “你烧你自己的灵魂啊!你烧你自己的啊!”格拉迪乌痛苦万分,“你这白痴你烧我的干什么!”   “我们的灵魂分不开了——”   夏尔听到一阵尖叫,夹杂着惊慌喊叫,随后是一阵痛苦吼声,很乱,很吵但是我也无法……我也无法专心,恶魔的形象!恶魔的形象在我心里扎根。   他的头嗡嗡作响,无论往哪看,眼前都是那六只撑开裂缝的巨手,六双永恒燃烧的火眼和六只尖锐扭曲的巨角。夏尔心脏狂跳,忽然感觉自己很冷。   冷汗自他背上不断流出,他跪伏在地上,右手仍然染血,他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灰刀,但他感到骨头僵硬,关节迟钝,无论做什么都很为难。   是恶魔它来了它带来灾难它从地狱来它要毁掉这个世界。   “吼——”虚无吼声从每个方向一时响起,夏尔感到两耳爆裂,头昏昏沉沉,只渴望就此结束一切。   让我解脱让我死我不能接受我不能——   身体从亚芬火焰中冒出来,皮肤在火焰上生长,他用脸捂住自己的火焰,手掌从血液中流下。   阵阵战栗,他听见刺耳嗡鸣,爆破声在夜空中回荡,空前巨大的恶魔撕开裂缝,身体尺寸离奇庞大,以至与那棵巨树相仿。   它往外爬,恶魔巨手朝夏尔抓去,他抬头,幻觉中六七百张绝望扭曲的脸看到夏尔,每只眼睛都在诉说诅咒。   无可匹敌,只有顶礼膜拜,交出所有灵魂,换到真正救赎。   被巨大恶魔抓住了。   抓着夏尔的那只手又冷又粘,夏尔发自内心感到一阵恐惧和畏缩,他绷紧肌肉,被恶魔朝上方抓去,向那惊骇之物靠近。   恶魔没有口鼻,它将夏尔塞进它的眼睛里。   夏尔进入奇异的境地,他发觉自己的头和上半身被浸入一团散发着苹果般甜味的粘汁中,在巨大恶魔的眼睛中夏尔看到救赎。   它眼睛内部原来是一片乐土,夏尔看到七月的草原,古老森林在山坡上分布,金丝雀和夜莺在空中盘旋,山坡上有大群绵羊在低头吃草,对外界变故不管不问。   这是为我准备的地方,夏尔往前走。   他听到一声巨响。   刹那间整个世界裂开,天空大地悉数崩塌,夏尔闻到刺鼻腐臭气息。   眼前幻象消散无踪,他突兀看到一片广袤空洞,形如头骨内部,底下一片血海,堆尸如山,一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堆尸场,各种形态的骷髅和腐败器官层层累叠,尸体断裂的手脚挂在各处,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而那只手还在把夏尔往里递,夏尔拼命挣扎,却只感受到那只手加大力度,几乎将自己身心抓碎。   我要被丢进这埋骨场了——   “会很疼的。”格拉迪乌嘀咕。   他听到第二声巨响,旋即他忽然发觉自己身体往下坠去,巨大恶魔小半个头颅被削去,发出无声尖啸,那只抓住夏尔的手臂也折断了,他往下跌落。   夏尔在空中自由落体,眼看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近。   砰!他在地上翻滚,剧痛穿透盔甲,在他体内回荡。   内脏破掉了……夏尔吐出几口鲜血,想呼吸,却无论如何没法把空气吸进来。   那只巨大恶魔用手捂住自己头颅缺损的地方,当它将手移开的时候,头颅又完好无损了,它的六只眼睛没有瞳仁,更显阴森恐怖。   它会看我它会杀掉我……夏尔艰难起身。   我没有办法对抗这样的东西……   “关掉关掉关掉!”格拉迪乌嚎叫,“它还在烧!”   “亚芬火焰……”夏尔往后退,“如果我不关掉,我就会心智丧乱。”   “那就逃!别看它别听它!”   “我得想办法。”夏尔紧盯着空中不断探身出来的巨型恶魔,不久又不得不避开眼睛,不能看,不能看。它比夏尔见过的所有恶魔都强大,比那些普通恶魔恐怖不知多少倍。   “这是你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恶魔,之前那些小东西就是在丢地狱的脸!看看它,安度马拉,希忒利斯手下的大恶魔。”   “大恶魔……”   “强大!可怕!畏惧!快跑!”格拉迪乌嘲笑,“你在大恶魔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到对抗高阶恶魔的方法。”夏尔喘着气,右手流血受伤不能握刀,他就用左手拿。   他朝大树冲去,树上的精灵和半精灵们早已惊慌逃窜,满树灯火全都熄灭,一片黯淡,唯有那绿光还冲天明亮。   “你走不了的,快逃快逃!”格拉迪乌喊。   “我得——我得赶在——”   夏尔看见路瓦肖在他前面。   路瓦肖一步步从树根底下走过去,靠近大树深处,他快拿到了,他快得到神性了——   砰!   安度马拉伸出一只巨手,猛力朝夏尔砸去。   太快了!夏尔抬起头,那手如阴影当头盖下。   他又感到一阵捆缚感,勒住他腹部,藤蔓再度出现,抓住夏尔,拖着他往后迅速移动,让他避开巨手冲撞。他仰面朝天,看到繁星、月亮、夜空,还有恶魔,它丑恶可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青世绘、画外物。夏尔仿佛能理解了。   巨手砸在夏尔之前所在的地方,轰出一个大坑,溅起泥土无数。   夏尔被拖回到巨树外围的林地之中,那目光哀婉的女精灵朝他走来,流着泪,将夏尔抱在她的怀里。   “现在知道错了。”夏尔喘着气,头晕目眩,“他是个王八蛋。”   女精灵的泪水滴到夏尔脸上,她将自己的雌性性征塞入夏尔口中,夏尔突兀感觉到什么柔嫩的东西进了嘴,他不自觉地吸吮起来,从那里流出甘甜的液体。   是奶水,是奶?夏尔感到一阵恍惚,从女精灵的胸中滴出香甜的液体,夏尔不断地喝,乳汁流入他腹中,忽然感到充沛生命力,他的精神得到无比放松,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智也松懈下来。   真好啊……真好……夏尔闭上眼睛,感到身体快速复原,恐怖和焦躁的心境迅速平和,之前的惶惑惊惧突兀荡然无存。   像回家一样,像在装满热水的浴盆里一样,像在床上一样,像在炉火旁边一样,像被亲吻一样,像回到母亲的怀抱一样,像在子宫里一样。   回到出生的地方,回到母亲的怀里,夏尔片刻失神。   力量回来了,伤口愈合了,胆气和意志修补了。   女精灵泪流不止,将夏尔搂在她怀里,她抚摸他的头发,一次、两次、三次,夏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安度马拉,大恶魔,它伸出巨手,抓住巨树的树冠,瞬间无形力量爆发,整棵大树从中间裂开,被巨大力量推开,朝两侧倒下。   夏尔感到大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被撕裂的巨树猛烈撞击地面,其上树屋悉数压垮破碎,震动不绝,掀起烟尘滚滚,被生生砸死的精灵与半精灵哀鸣不绝。   从树木残存的根系中响起哗哗水声,碧绿光柱就是从那里亮起的,他模糊看到路瓦肖走入树根核心位置,伸手捧起什么东西。   刹那间绿光黯灭,夏尔听到阵阵哭泣,他从女精灵的怀抱中站起来,回头看着他们。   所有精灵和半精灵,从灾难中逃脱的,都背对着惨剧,或坐或站,哀泣不止。   “为什么?”夏尔艰难地说,“为什么不去和它作战?为什么不阻止……你们分明……”   “那是画外物。”女精灵轻轻地说,“我们不了解画外物,我们也不能了解画外物,青色交给我们认识的只有青世绘,我们只知道已有应有之物,我们躲避画外物,青神不希望我们了解青世绘之外的东西,我们无法,我们做不到,我们不能朝画外物射击,我们不能对画外物造成影响,我们害怕,我们必须远遁。他欺骗我们,他为画外物引路。你愿意原谅我们吗?这样愚蠢的、弱势的、被骗的、在竞争中失败的……我们……精灵……”   夏尔握了握右手,手掌有劲,他拿起灰刀。   修正错误,挽回过失,猎杀恶魔。   “杀掉它!砍掉它!”格拉迪乌叫嚣,“把安度马拉宰了!” 第228章 群魔   路瓦肖在大树根系中傲然挺立。   天空,大恶魔安度马拉正在往后缩,移动时发出隆隆声,裂缝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巨响,向中央合拢,是空间裂隙在关闭?   它的六只眼睛中喷溅出漆黑如墨的鲜血与骸骨,齐刷刷朝被挖开的神树核心洒去,淋漓倾倒在大树中央。   神树根系被诅咒之血污染,夏尔听到精灵们的哭声。   路瓦肖当头受洗,浑身覆盖污血和腐败骨殖,双腿在稠血中浸泡。树木朽败,叶片枯萎,以路瓦肖为中心,大片土壤遭到腐蚀,色泽变得漆黑幽邃。   夏尔没见过比这更堕落的场面。   裂缝不断往中央坍缩,安度马拉发出惊骇尖锐的声响,六只手一个接一个退回到裂缝另一侧,六只角不断往后回退,六只眼睛隐藏在深邃的地狱深处,最终缝隙弥合,留下淡淡雾痕。   安度马拉一离开,夏尔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他朝路瓦肖冲过去。   路瓦肖朝夏尔张开双手,姿态慈祥神圣,崇高非凡。   满身污血的圣徒,漆黑无光的半神。   “欢迎……”路瓦肖的脸被污血、烂肠和内脏覆盖,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左手心腾着一团绿芒,核心像小小叶片,右手心则亮着一张红黑交错的印记,形状像无数张恐慌面容哭嚎。   夏尔时而觉得四周吵得可怕,时而觉得静的吓人,他对路瓦肖念出魔咒:“努因锋芒!”   银色刀刃在空中浮现,飞速朝路瓦肖划去,路瓦肖将两手光芒掐灭,浑身萦绕着一层护体灵气,色泽上如血,下如黑夜,瞬间将夏尔制造出的刀刃吞入无形。   “我要走向更高的地方了。”路瓦肖脸上的污垢逐渐往下脱落,露出他原本的容貌,“夏尔。”   夏尔看到他的脸格外苍白,依稀能看到皮下暗绿和青紫色的血管,他正在变形?他正在经历某种转变,夏尔判断出来。   没有人会在敌人变身的时候无动于衷,我可以打断这个过程!   “去死!”夏尔加快脚步,满地都是血和骨头碎片,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铁锈味,闻起来极度刺鼻,令人作呕。   从路瓦肖的肚腹中伸出一根红色脐带,他握住脐带的末端,一边吼叫,一边将脐带往外拔,脐带刚开始干净光滑,后面被拉出来的部分则特别肮脏。   他弯下腰,将脐带放入自己口中,努力抬起头,拔出脐带的同时,不停地咬它,将自己的脐带吃下,面容扭曲地撕咬,几近发狂。   夏尔拔出黑弩,迅速抬起来,朝路瓦肖射击。   那层灵气似乎只对法术生效,弩箭飞速掠过空气,射中路瓦肖的胸膛。   “唔唔!”路瓦肖吐出嘴里嚼碎的脐带,佝偻着身体,转过身,一瘸一拐地逃走。   必须阻止,必须阻止他——   “吼!”   “嗷嗷!”几个大小恶魔从周围靠近。   这些恶魔都类人高,浑身覆盖漆黑恶魔质,胸口处亮着清晰的希忒利斯之印,模样可怖,足数有六只,形态各异。   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裂缝里明明只有安度马拉现身……   “亡命无踪,徒劳无功,咦哟咦哟~”一个肥胖的恶魔张开燃烧的嘴巴,发出尖锐的歌声,手里把玩着几把锐利的黑色飞刀。   不,这些不是原生恶魔,是路瓦肖带来的那些百子团的成员。   他们在看到安度马拉现身的时候,必然无法抵御那么强大的精神冲击,已经受侵蚀变成恶魔,甚至没有经历半恶魔的过程,整个灵魂直接被清洗占据,通身成为恶魔。   “你们被路瓦肖变成了恶魔。”夏尔紧盯它们,新晋恶魔站成一排,拦住去路,“你们不恨他?”   “恨?”一个空前高大的恶魔低声笑起来,“老子他妈觉得现在无限强!比之前强几百倍,他妈的,这才叫力量啊!哈哈哈哈!”   还保持着理智……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做了准备吗?   一瞬间,那高大健壮的恶魔便瞬移到夏尔面前。   好快!   “尝尝老子的铁拳!”恶魔一拳朝夏尔砸去,夏尔迅速挥刀劈砍,但下一秒它又消失不见。   夏尔转过身,发现他已在十几米开外,张狂朝自己嘲笑,那扭曲丑恶的面容极其难看。   “可怕吧!这就是老子的力量!强啊哈哈哈哈!无所不能!上天入地!”恶魔吼叫着。   “看看我们,我们就是新时代的使徒。”另一个恶魔低声说,“我们将充分地改变这个世界的秩序。”   “太强了,这就是恶魔吗?太强了!”   “现在的我什么都能做到啊!”   “我已经强得乱七八糟了!”   “我要吃灵魂!”   一众恶魔飞速朝夏尔攻来,让夏尔眼花缭乱。   虫子很弱,但是七八只虫子真的很头疼,只要被咬到一口,伤势就会累积,一对多几乎不可完成……夏尔挥刀朝它们斩去,恶魔们则分头朝夏尔猛攻,利爪、拳头、凭空生成的灵魂火焰剑,各式各样的武器一并向他砸来。   “流动暗影!”夏尔遁入影中,让恶魔们砸了个空。   不能同时和它们一块作战,它们进化得很强,大部分都是中阶恶魔的水准。夏尔撤到丛林边缘,然后再度现身。   “别跑啊!别跑啊!”恶魔们叫嚣着朝他冲来。   夏尔朝它们伸出手,戒指迅速明亮。   “焦黑戒指!”它们尖叫。   两三个恶魔及时遁形逃开,剩下没进化出机动性的恶魔则被火焰弹扑中,烈焰在它们的鳞甲上燃烧不断。   “抓到你了!”那头能够瞬移的高大恶魔出现在夏尔身后,发出哈哈大笑。   这些混蛋……凭借着某种力量变强,然后就无法无天了,如果不在这里把它们干掉的话,它们一定会到处乱跑,祸乱人世。   砰!   夏尔听到身后风响,只听得沉闷撞击声,眼见一只岩怪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它浑身都是花岗岩,大力挥出石头重拳,将那恶魔砸倒在地,贯穿它的恶魔外壳。   “呜哇——呜哇——不要——不要!”它在地上挣扎,像被摔烂的西瓜,发出惨叫,灵魂从破损的恶魔外壳中不断往外流出,眼中灵魂火焰迅速消散,很快死去。   岩怪……山神蒙泰罗的岩怪,它在帮我?夏尔感到振奋。   几个精灵快速跑过来,他们都在眼上蒙着厚厚黑布,一边挥手一边念出奇异的精灵咒语。   “让开,人类!”其中一个精灵尖叫,他们看不清,他们拒绝观测恶魔。   夏尔立时躲开。   “我可不会被打中!”一个变形成恶魔的暴徒撒开蹄子迅速逃跑,速度极快。   精灵们咒语吟诵之后,刹那间召唤出一阵狂风,这风中夹杂着叶片和泥土,风息吹卷的速度极快,缠绕在那恶魔身上。   “我——我的身体——”恶魔吼叫着,恶魔质鳞片迅速变成茂盛树叶,身体如植物一般扎根在土壤之中,已经变成了一棵略带人形的树木。   把恶魔……变成了……植物?夏尔看得惊愕,如果我被那道风吹到的话,恐怕也会变成树的。   “呃——”   “啊——这——”剩下的恶魔看到两个同伴瞬间折损,有些犹豫。   夏尔望着远方,路瓦肖正在逃跑,他一边不停从肚子里拔出自己的脐带来吃,一边逃得不见踪影。   “来吧!”现在不是一个人作战了,夏尔将刀指向它们,鼓起勇气。   “谁要跟你打,咦哟咦哟~”那小丑恶魔欢笑着,打着旋往后退,“离开吧~离开吧~”   “灵魂投矢!”   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呐喊,魔咒化作一道墨绿色流矢,飞速朝小丑恶魔射去,贯穿它的腰部,打破其恶魔质外壳。   伊莱贾跳出丛林,手握长剑。   “等等——”夏尔一惊,“伊莱贾!”   “我来了!师傅!我做到了!我是恶魔猎人——”伊莱贾转向那些恶魔,恶魔们也看着他。   刹那间,伊莱贾脸色骤变,身体颤抖,汗流不止。   “恶——恶魔——”伊莱贾向后退,身体发软。   他还没经历过猎人试炼,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恶魔!   连锁反应是最恐怖的,夏尔必须去阻止。 第229章 理念   “我们要逃咯~我们要走咯~”变成恶魔之后,小丑语气更加尖锐,像乌鸦怪叫,又尖又响。   夏尔顾不上那么多,赶紧走到伊莱贾身前,眼见他双眼变得越来越暗,白色眼球迅速变黑,他浑身发抖,汗流不止。   “看着我,看着我!”夏尔摇晃他,“恶魔没什么可怕的!我杀过成千上万只恶魔!恶魔非常弱小!我们可以战胜它!”   “没用的,进程是不可逆的,灵魂一旦变成恶魔,他就开始堕落啦!”格拉迪乌叫嚷。   伊莱贾的皮肤变暗,其上长出鳞片,他紧盯着夏尔:“灵魂……我的灵魂在烧……”   这种情况很危险,恶魔化转变的进程这么快吗?想必伊莱贾的心中回荡着种种不堪情景,心智迅速崩坏,几乎已经失去做人的资格了。   “清醒一点!”夏尔吼叫。   “我……停不下来……!”伊莱贾张口朝夏尔咬去。   夏尔往后一退,然后转过灰刀,将刀柄往前,猛力朝伊莱贾额头敲了一下。   伊莱贾遭到重击,向后倒去,夏尔趁势把他撞倒,跨坐在伊莱贾身上。   “给我灵魂!”伊莱贾尖叫。   “醒来!”夏尔扇了他两巴掌。   “呃——”伊莱贾被打得发懵,愣愣地看着夏尔。   “给我清醒!”夏尔将亚芬火焰引出体外,集中在右手上,随后将手握成拳,一拳敲中伊莱贾的心脏,火焰也随之贯入。   在亚芬火焰的炙烤下,伊莱贾脸色骤变,皮肤变得苍白,恶魔化进程迅速回退。   “集中注意力,把它熄掉。”夏尔赶紧嘱咐,以免爆燃的火焰将伊莱贾灵魂烧尽。   “呼……呼……”伊莱贾满脸是汗,“我……”   “熄灭了吗?”   “它烧掉了……没有了……我让它……”伊莱贾喘着粗气。   “这边的也快点。”格拉迪乌焦躁催促,“都是我辛辛苦苦收集的灵魂!”   夏尔熄灭自己灵魂中旺盛燃烧的大火:“伊莱贾,你还没准备好。”   “我以为……”伊莱贾神情忐忑。   “在这里躺一会。”夏尔握刀,继续朝那些恶魔追杀过去。   满地黑色鲜血横流,腐臭骸骨如垃圾般散落各处,稍不注意就会踩到碎骨和脑髓一样的不明胶状物,夏尔踉踉跄跄地跋涉,恶魔们逃的远了,他走到巨树的废墟之中。   交错树根虬结而扭曲,木头发出被消蚀的嘶嘶声响,夏尔闻到非常恶心的味道,他干呕了一阵,眼前的一切都以一种诡异的形状向下沉去,中央位置已经变成一个无底深坑。   最终……我失败了,夏尔的视线随着那黑暗一并沉到大地深处,看不到底,从中传出幽暗回响,这片土地受到伤害极深。   恶魔们已经撤退,路瓦肖抢走了神性,希忒利斯之印的大获全胜。他是百子团的头目,同时又和希忒利斯之印有密切联系,真难想象他都做了什么。   眼前的大坑,就像我的命运一样,一切都往下落、往下降,夏尔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上。如果我……   夏尔听到脚步声。   他回头看到那女精灵,她赤足,走过的地方黑血自动分开,土壤重新显露,精灵们在她背后远远伫立,每个精灵都很悲伤。   这是多么迥异的种族,夏尔发觉自己永远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绪。   她弯腰,抚摸夏尔的脸:“辛苦了。”   “辛苦——”夏尔感到一阵不可思议,“我不辛苦。”   “我能感受到你的疲惫。”她困惑。   “我不在乎——我不关心这种事,就算累死了也无妨,累垮了也就那样,我想要的是胜利,我要终结恶魔入侵的宿命,和它们干到最后直至胜利!”夏尔痛苦地说。   “为什么让自己那么辛苦?”   “因为这是我的信念,我的理想!你们没有理想吗?”   “我们想让一切回去。”   “回去?”   “回到从前。”   “从前……是什么样的。”   “从前世界上有两个太阳,它的热量温暖了整个世界,从北海到南方分布着无边无际的广袤森林。那时候树木比现在高许多,河流不因节气而干涸。山火蔓延,绵延几千里,烟尘在几个月之间遮蔽天空,突如其来的骤雨又冲走灰烬。”   夏尔听得有些恍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你们从出生起就极熟悉的世界,我们到现在都无法适应。”   “世界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太阳……你说从前有两个太阳,那还有一个去哪里了?”   “裂日者用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摧毁了它,他的行径带来了人类世。”   格拉迪乌闻言兴奋:“什么?什么?这个世界最锋利的武器?在哪?我要和它碰一碰。”   夏尔沉默半晌:“人类世……”   “你们是凭自己喜好予取予求,不在乎这个世界如何反应的族群。你们盘踞在这个世界上迅速地繁衍,在你们占领的地方改变青世绘的面貌。你们削弱山川自然的力量,将自己的意志凌驾于所有其他生命之上。你们不知道如何拯救别人,也不知道如何拯救自己。我很难过,为什么你们始终执迷不悟,这样你们最后会杀死自己……”   夏尔指着她:“你错了!”   女精灵凝视夏尔,从她的眼眸中夏尔感受到浓重的同情。   为什么……明明这些精灵才是受伤最深的一方,他们的大树被打垮了,许多精灵在树上就被杀,栖息地被大恶魔围攻,世代生活的土地被腐化,但她还在同情我……   组织了一下思绪,夏尔大声说:“你们应该和恶魔作战!”   “青神将青世绘留给我们,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观摩与享受画上之物。我们必须远离画外物,以免我们的身心受到画外物的侵袭。”   “所以你们就把这样的责任留给其他种族了!你们把抵抗画外物的使命交给人类!我们在你们眼里一定是非常不堪的东西吧,我们又冷酷又短命,还自私自利,有你之前说的那些种种缺点,你们就把这么重要的职责交给我们?”   “我们会帮助你。”   “你们的帮助就是朝上山的人射箭,杀死那些无辜的人,毁掉他们的生命,对吗?”   “你口中的‘路瓦肖’误导我们。”   “他怎么说?”   “他告诉我们,他有保护这个世界的方法,他将建造一个人心纯洁的新世界。”   “……嗯?那是指什么?”   “‘路瓦肖’告诉我们,人类的血缘来自他们的父辈,从血缘传承中,恶的性格会传达到下一代。而如果剔除掉罪恶的源头,人类就会变得崇高。”   “怎样……剔除掉罪恶的源头?”   “杀死品行低劣的人类,如此,性情温和纯良的人类就能活下来,将他们的血统传递下去,如此持续一百代人,人类就会进化。这是‘路瓦肖’告诉我们的,而我们相信他的做法,他行为友善,通晓神秘学识。”   “……曾经我很讨厌那些自私自利、性情卑劣的人。”夏尔低语,“现在我觉得他们非常重要,他们必须将这种恶劣的个性传递下去,因为在真正危难的关头,只有那样的人能活下来,能做出事情。而像你们,像精灵一样被动、消沉、郁郁寡欢,遇到危险就躲避,遇到恐怖就逃离的人,就算有力量,你们也只会躲藏起来,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女精灵的眼神黯淡:“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你们是失败者,但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次失利。”夏尔心中暗恨,“下次,下次我会把他杀了。”   “您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女精灵问。   “为了神性……但它已经被路瓦肖拿走了,他已经通过神性变成了某种……更强的东西,我也要变得更强。”夏尔咬牙切齿。   “何为神性?”   “也许我和你们的了解不太一样……在我的认知里,神性就是不朽性,能够让人变强,让人超凡的性质……只要收集得够多,人就可以变成神或者类似神的东西……”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我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带你去取。”女精灵站起身来,牵住夏尔的手。   她带夏尔回到已然变成深坑的巨树中心,指着那幽幽深渊。   它遭到腐化侵蚀,已然无底无尽头,夏尔凝视大地深处,无论他怎么看,得到的都只有一片黑暗。   “跳下去,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第230章 森罗万象   夏尔站在深坑边缘,凝视内里情形。   “会摔死的。”他说。   女精灵只是保持沉默,她的目光掠过四周混乱情形,神情沮丧。   精灵的生活节奏非常缓慢,夏尔见瓦兰奈尔花几个月对着盆栽唱一首很长的歌。现在短短几小时里接连发生这么多事情,她应该很难接受这一切。   如果我摔死了,会怎么样?精灵可是异族,也许心里藏着怪点子。大树根被腐化之后,底下只是一片烂泥,这跳下去只怕会摔得粉身碎骨。但她不太可能骗我,如果她想杀我,她有很多办法……外面还有那么多精灵,他们一人一箭我就完了。   碍于他们的别扭习性,他们无法挺身而出去对抗恶魔,但杀人他们从不手软。   本不该把性命交托于他人之手。   夏尔深呼吸,但是不拼一把,恐怕接下来和路瓦肖之间的差距就永久拉开了,他得到那诡异黑血灌注,又收获了神性。   像个英雄一样。   夏尔往前跳,身体坠入深坑,跌落感让他心脏狂跳。周围刚开始还能看到错综复杂的树根和黑泥,到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最后,连这份漆黑也消失。   夏尔发觉自己的身体在溶解,他的一切都已被剥离。   “好讨厌——”格拉迪乌尖叫着,旋即格拉迪乌也消失不见。   已经不存在什么夏尔了。   或者说夏尔无处不在。   他融入到这个世界每个地方,他来到他最关切的地方。   他看到路瓦肖。   路瓦肖一边在山中跋涉,一边撕下自己身上的血肉,他的皮肤溃烂得很彻底,脸逐渐粉碎坍塌,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片废弃的肉块与皮肤。   他脱光自己的衣物,走到林间小路上的时候,身上的血肉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森白骨架,头骨里空空荡荡。路瓦肖的骷髅跪倒在地上。   他现在很弱!我可以杀掉他……   夏尔动这个念头,却发觉自己无法行动,他是这一切,他就是路瓦肖,他无法自己杀死自己。   数分钟之后,路瓦肖肋骨下心脏位置出现一道黑光,从中冒出他之前吃下的脐带,紧接着涌出他淡绿色的灵魂,灵魂逐渐充盈整具骨架,不久,血肉又以那条脐带为核心重新长出,肉块在骸骨中不断浮现,填充整具骨架,猩红肌肉变得强壮,皮肤再度形成,毛发从头上和会阴处冒出来。   恢复人形,路瓦肖从地上站起来,捡起自己的衣物,匆匆套上裹身。   他长长叹气,往后仰,躺在地上,屈起膝盖,双手放在脑后,看着朦胧灰月,脸上露出极迷茫的神色,焦虑不安,俨然惊魂未定,似乎他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路瓦肖……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几个脱逃的恶魔从林中现身,向路瓦肖走去,路瓦肖远远听到声音,迅速翻身站起,将衣着整理清楚,神情从之前的疲惫紧张变得镇静自信。   “莱斯利大人。”   “我在这。”路瓦肖戒举止从容。   “看到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恭喜您的胜利。”   “嗷嗷。”恶魔们向路瓦肖谦卑靠近。   “现在的您……更强大了!”小丑恶魔敬畏地说。   “你们也是,已经拥抱了希忒利斯的真意,你们已经超脱了凡俗之躯的限制,从今往后,只要吞噬灵魂,就能不死不灭。”路瓦肖平静地说,“这是希忒利斯亲王与我的约定,我履行它的意志,而它赐予我们力量,我是恶魔亲王的选择,你们也将分润这份恩典。”   “哇噢!”   “太厉害了!”它们非常振奋。   “距离大人实现自己的目的也越来越近了。”小丑恶魔愉快地说。   “不止是我的目的,也是大家的目的。”路瓦肖纠正,“即便与希忒利斯之印合作,我从没忘记过大家的理想。”   “我们的理想。”一个恶魔感慨。   能有什么理想,无非是进食灵魂,夏尔暗道。   “我要解放所有人!我要让大家都自由!贵族和神官统统该死!”小丑恶魔低吼。   “他妈的,太对了!”   “当恶魔是太爽了!”   “操,我不爽,老子怎么变得这么丑了,但老子还是要保护大家安全,哪怕其他人再也认不出我。”一个棘皮的黑色恶魔低语,声音沙哑。   “用我们获得的力量去战斗,为了打赢那些混蛋,死在沙场上也乐意,莱斯利大人,百子团永不败!”一个头生双角的恶魔吼叫。   “嗷嗷!”   “百子团永不败!”它们一齐叫嚷。   “我们不会输的。”路瓦肖淡淡地说,“我会先去‘印’那里向大祭司述职,谈谈遭遇。”   “莱斯利大人让我们永远不败!”   “夏尔,夏尔,又是夏尔。”小丑恶魔抱怨,“他无处不在,我们走到哪他跟到哪,他就是他妈的害人精。”   “是啊是啊。”   “为什么他不肯让我们好过些为什么他老是和我们作对他就是个王八蛋,他妈的他才是最该去地狱的。”   “嗷嗷!”   “不要低估我们的敌人。”路瓦肖冷冷地说,“我们在行动,他也在行动,不要以为他整天无所事事,以为他毫无察觉毫无防备,他是我们的敌人,最强大的敌手。我愿称他为猎魔之刃。”   “是因为我们和希忒利斯之印合作,他才要砍我们的兄弟?”一个恶魔困惑。   “也不是,他个性傲慢自大,目中无人,为贵族效力,自然不会允许百子团的存在。务必小心,诸位也见过他的种种手段了。过去,我需要发挥百倍智慧才能弥补我们之间力量的鸿沟,而现在一切都变了。”路瓦肖平静地说,“我能打败他。”   “哼。好一个‘猎魔之刃’……”   “妈的……”他们一边嘀咕,一边往远处离开。   猎魔之刃……夏尔不住回忆这个词,我是猎魔之刃。   霎那间他思绪又跨过万里,来到他关切的其他地方。   他看到艾利西娅正在对着房间里的小小神像祈祷:“神啊,快保佑夏尔,让他回来陪我吧……让他安安全全的……”   小傻瓜,对神祈祷是没用的,神自身难保。   想到神,夏尔便又突兀出现在了天空之上,他发现自己正靠近一片无边圣域,那是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宏伟宫殿,绝大部分笼罩在黑夜之中,什么都看不清,这外围设有高耸城墙,墙上千百神像,每一尊都没有面容。   这就是美门殿,永夜的美门殿,它变成了这样。夏尔暗想,这个世界正在崩坏,先是美门殿,之后就会是下方的世界吧,整个世界变成永恒的、没有尽头的夜晚。   失去一个太阳,精灵没有了家园,树木枯萎凋谢,凛冬开始出现,龙也大量灭绝。   若是两个太阳都消失,黑暗之王君临尘世呢?到那时,恐怕万物都要在寂静中灭亡了。   西海岸……西海岸的国王陛下在做什么爱德华多索弗泰尔陛下。   随着这个想法,夏尔发觉自己变成了西海岸皇宫里一盏蜡烛。   是我在烧我,而我在融化,我和我在眼前交谈。   “父亲。”夏尔看到一个英俊强壮的骑士,他满头红发,盔甲漆黑,那身铠甲他有印象,是当初边境战争结尾,那个坐镇中军的黑色骑士,他最后组织整支军队撤退。原来他就是王太子利奥波德吗?难怪在多莉亚逃亡后还有权限统辖整支军队。   利奥波德站在房间中,看着床铺。   卧榻上,夏尔终于看到洛曼人的国王。   爱德华多奄奄一息,躺在厚重被子之中,头戴漆黑王冠,那冠冕透露出邪恶的死亡气息,其上纹满堕落暗示,诅咒万物,又刻有蠕行魔怪,预兆着灾殃和祸患,顶上则布满尖刺,几乎可以用来杀人。   噢,国王陛下,多么软弱病危,两眼蒙着翳,看不清东西,不时发出响亮的咳嗽,痰在喉咙中积攒。   “父亲大人,父亲……”利奥波德走到床边,将国王扶起来,“您累了。”   “咕……”爱德华多转向床头柜的陶盂,吐出发黑染血的浓痰。   “父亲,我需要王冠才能统治。”利奥波德谦卑地说,“我需要王冠的力量才能支配西海岸。”   “你……”爱德华多虚弱地说,“你……”   “恶魔猎人打赢了,我在战场上看到他,他和传闻中一样英俊优秀,他是个了不起的敌手,身披坚甲,手握利刃。我需要王冠才能和他对战,及时将他杀掉,否则他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强敌……”利奥波德重复。   霎那间,一股力量从国王的冠冕中激发出来,将利奥波德轰飞,他连全身铠甲一齐撞到房间墙壁,惨叫一声后倒在地上。   “叛徒……逆贼……”爱德华多躺在床上,满脸皱纹,睡衣苍白,“可耻……我是主人御下的冠军……王冠是我的奖赏……咳——你……这娃娃……”   “是我的错……父亲……”利奥波德艰难地爬起来,“是我的错……我太不成熟了。”   这就是西海岸王室,夏尔感到恍惚。   转瞬间视野里又转过无数景象,他想到哪就瞬间来到哪个地方,看到不同的情景。   他看到艾伊和安东尼,艾伊趴在安东尼的背上。   “我们会找到治愈你脸的办法的,一定。”安东尼大声说。   “不会的……不可能的……”艾伊叹气。   “我们是冒险家,冒险家就是要去探索未知嘛。”安东尼大笑。   “可是我已经不想当冒险家了。”艾伊说。然后他们再不说话。   他们是这样,那山民们在做什么?   夏尔的意识融入路旁的小草,看到埃努斯和他头带花环的妻子牵着手散步,他们在林间小径上交谈。   “……所以你们很幸运,欧玛克,烈奇都成功逃了,哎,你这不要命的,居然还回去看。”   “我听到动静才过去看的,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一棵无比巨大的神树,像传言中的那样,那里有许多精灵,还有半精灵,又像精灵又像人。”   “精灵还存在?”妇女讶异。   “当然,而且不止一些,但天空中有什么怪物出现,我赶紧撤了,之后那里一团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你知道吗?艾拉,我有一个想法。”埃努斯驻足。   “什么想法?”   “也许蒙泰罗老爷是精灵们假扮的,好好想想,半精灵是人类和精灵的后代,他们精灵隐居在一起,从来不在我们面前现身,谁也不知道精灵存在,那他们从哪里弄到人类交配?我们也从没听说有大规模女人失踪……可也许就是我们年年上供给蒙泰罗老爷的那些妇人,她们和精灵交合,生出许多半精灵来……最关键的是,我看到那巨大的岩石怪,精灵们说话,岩石们就服从,隆隆地朝大树那去了,似乎要去打仗。而我们都以为岩石怪是蒙泰罗老爷的使者。”   “噢——太可怕了!”她满脸惊骇,“亲爱的,那我们该怎么做?原来我们一直敬奉的山神并不存在吗?”   “我要戳穿蒙泰罗老爷的真面目,我要寻找真正的神明,而不是精灵的伪装。”埃努斯昂头看着天空,“艾拉,我要统一这山中分裂不休的部落,人们被虚无缥缈的神谕割裂了,我要揭露这一切!我要统一红木覆盖的崇山峻岭!”   “我的埃努斯,我的爱,我心中的半神,你一定能做到!你是我们中最强大的勇士!”艾拉热切地说。   “这次远征是我失败了,但接下来,我会和洛曼人好好谈谈,也许我们可以向他们学习,艾拉,我们的未来绝对……”   刹那间,林间射出七八根箭矢,将埃努斯和艾拉悉数射杀,精灵从林中现身,踩过他们的尸体,将箭拔出回收。   一头岩怪缓慢靠近,重拳将他们的尸体砸得血肉模糊,再辨别不出死因。   这一切……精灵……他们看上去是那么……   夏尔感到一阵恍惚。   下一秒夏尔又看到罗彻,她正赤身对着巨大铜镜,映照自己的孕肚,小腹微微隆起,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罗彻的……好大的肚子,小孩原来长得这么快。   他看到卢安娜,她坐在树上,手里拿着刀,冷眼看着林中道路,她想杀人,她要杀谁   他看到莎拉,她穿着一件像大扑棱蛾子的长袍,高深莫测地向加尼尔解释为什么每个月会有一天变成银色月亮,加尼尔听得很迷茫。   他看到伊莱贾,伊莱贾正牵着女孩的手在灰树厅的街道上漫步。   “我没想过你会约我。”女孩说。   “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夏尔大人要求我……但还是过了很久才……”伊莱贾叹气。   “夏尔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已经三个月了,夏尔大人还是……唉……”   三个月?什么?我?——   夏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大树洞里。   他胡须变长,头发蓬乱。   半梦半醒中,这三个月记忆浓缩成一道白色菱状烙印,注入他的灵魂,和紫色神性并列而立。   “现在这是什么?”夏尔虚弱地喘气,他很饿,很累,“格拉迪乌?”   他的灵魂中空空荡荡。   “格拉迪乌?” 第231章 此心安处   良久夏尔才在灵魂中找到刀锋恶魔的部分,很奇怪。   它已变形出原相,那是一尊纤细的魔神,头部狭小,呈倒三角形,主干狭长,覆盖有异形金属,双腿双臂都形如利刃,末端锋利,通体漆黑。   “你是个小魔神。”夏尔嘲笑。   “你总算‘回来’了。”格拉迪乌受不了侮辱,顿时从沉眠中苏醒。   “很特别。”   “是很特别。你该好好看看我,这是最适合战斗的形态,我的锐利权能能够无条件撕碎一切。在这种情况下,越小越适合隐藏,越隐藏生存能力就越强。不要叨叨,你行你来演化一个更强的。”   它的灵魂又解体,从它所谓的终极战斗形态中脱离出来,体态迅速膨胀,将夏尔的灵魂包裹在深处,自己的巨大灵魂变化成通常的恶魔形象,全身覆盖强有力的肌肉,头上生出奇形锐角,长尾在身后摆动,尖牙利爪,双目如焰,从手臂外侧延伸出砍刀。   夏尔自己的灵魂在格拉迪乌的巨型灵魂中并不起眼,但那两道神性,一道紫色、一道白色,仍然在夏尔的灵魂中熠熠生辉,足以驱散恶魔的阴影。   紫色神性代表着“美门殿”,洛曼诸神信仰。白色代表着什么?   “体验。”   “体验?体验也是神性?”   “懂得越多就越聪明,你这傻瓜。我大概能分析出来,这缕白色神性可以让你变得更加聪明,超出常人的聪明。嗯……好多了……你大脑升级了。”   “我不是很有感觉,怎么用?”   “你慢慢会发现用处的,反正我知道怎么借用就行了。”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我看过许多人的生命,体验过许许多多的事情,这让我变得……更加‘超凡’了。”夏尔沉思。   “这是自然。”   “这很‘自然’,就像精灵崇拜的‘青世绘’一样自然,他们觉得这个世界是一张大画。”   “我在冲突中吸收了死去精灵的记忆,吃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个世界就是他们神明的化身,而他们的神明也就是这个世界,他们的神明是‘青’。他们不愿意了解我们,因为我们来自意外的世界,我们不属于青,他们的使命是更好地悦纳‘青’,而一旦他们失格,他们就会永远失去回归青色怀抱的机会,所以他们永远不会去和恶魔交战,他们害怕自己被污染,被青摒弃……之类的蠢话,都是傻瓜,恶魔万岁!恶魔最强!”   夏尔往后靠,躺在潮湿的树干上:“体验……”   “体验。”   “也许不是体验,像是感悟,对人世的感悟。”夏尔说。   “它也是构筑不朽性的一部分,你的灵魂已经变得无法被消解。”   夏尔内观自己的灵魂,它残缺不全,渺小无形,但在它外围包裹了一层白色弧光,抵御恶魔灵魂的污染。   “这份神性,它是人道。”夏尔总结,“作为人的道理,精灵所崇拜的青神,它带领我感受到了这一切,所以我变聪明了。”   “那你倒是说说,做人有什么道理?”   夏尔爬出大树洞,外面天朗气清,草地翠绿,林间一片光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天气。   “道理就是往前走。”   “你是不是糊涂了。”格拉迪乌嘲笑。   “往前走,”夏尔想到自己遇见的人和事,人们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追求各种各样的目的,许多人被杀,也有人活下来,“失败了也往前走,被人看不起也往前走,被踢倒、被踩在泥巴里也往前走,拿出干劲来。时间是往前的,连恶魔也不能回转时间,机会有限,为什么不拿出干劲?为了自己想要的目标,努力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亏吗?在途中我们被杀、被害死,被陷害,染病而死,甚至一事无成碌碌无为,但是直到咽气之前都满怀壮志,那是多好的事情!很多事情弄得我们心慌意乱,有歧路和危险……但是……干就完了!”   “脑子发愣了,亏大了,你这种人就是不撞墙不回头的。”格拉迪乌大叫,“你得生存、生存还是生存,你得自私自利、自私自利还是自私自利,找最安逸最安全的方法,当个聪明人,傻瓜,愣头往前走只会累死你!”   是的,有两个灵魂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夏尔活动自己的手脚,检视自己身上的东西,确认一切正常之后,大踏步朝山外走去。   他经过一个村庄,士兵们在举行升旗仪式之类的活动,在旗杆上升起象征上洛曼独立建国的旗帜,其上绘制有波涛游龙,周围又画了两圈金环,大概象征格里高利陛下的国王地位。   夏尔在这里逗留,向村民买了一根胡萝卜和一块硬奶酪,在附近河里洗了个澡,用灰刀小心翼翼地刮掉脸上的胡须。   看看我自己,夏尔凝视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一切变化是如此巨大。人们被生活的追求推着往前走,或者因死亡的恐惧站在原地发抖。   他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在这。”夏尔欣喜。   震怒迈动蹄子,朝夏尔走过来,它的外形大变样了,鬃毛从原本的纯黑色变成鲜红色,而且变得又长又茂密,从脊背一直延伸到下巴,成为长须之马。   它践踏过的地方草木开始枯萎,土壤饱受腐蚀,巨马双目猩红,仔细观察时可见有烈火焚烧。   “你吃到灵魂了。”夏尔摸一摸震怒的耳朵,“你不会长出角来吧。”   震怒发出响亮的鸣叫。   好马,最好的马,全世界最勇壮的坐骑,夏尔将头贴在它脖颈上,现在的震怒很冰冷,通体坚硬如钢铁。   他翻身上马,掌控一切的感觉又回来了,震怒迅速奔驰,载他返回灰树厅。   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安宁祥和的氛围当中,满城军民免除战火之苦,其中有我的功劳。   加尼尔将他的精力投入到建设领地上去,夏尔看到一大群人在丈量灰树厅郊外的土地,用颜料在地面上划分出未来的分区,商业区、工匠街和居民区分割井井有条,预留出可以让马车充分行驶的道路,不像城里那样道路狭窄、房屋纷乱。   “看!”   “是他!”   “噢噢……”   “夏尔·格拉尼!……天啊!这么多天过去了……”   “嘘,是格拉尼大人。”戴锅盔、披锁链甲的卫兵在街道上巡逻,侧眼看到夏尔,吃惊之余不忘对他指指点点。   “他击退千军万马。”   “他摧毁西海岸大军。”   “别乱吹,他只是阵斩国王特使而已。”   “他阵斩利奥波德王子,西海岸震动,国王重病绝嗣,选王会紧急召开。加尼尔将他派去西海岸阻挠选王进程,现在才回来。”他们分享乱七八糟的流言,夏尔听了觉得相当迥异,怎么还能传得这么歪的。   他骑马穿过城墙,返回那高大宏伟的猎人圣堂,圣堂墙壁材质特殊,通体呈现出蓝色和天青色,在阳光照耀下像长满青苔的玻璃巨像。   终于回来了,夏尔翻身下马,沿台阶往上走,回想这段时间来的经历,恍如隔世,脚踩在岩石台阶上时,他感到一阵不真实感。   他走进大门之间留出的空隙,圣堂里有人来人往,他们寻声看到进门来的夏尔,神情错愕,之后又变得惊喜。   “是夏尔大人!”   “他回来了!”   “夏尔回来了!回来了!”几个人狂欢一样,朝侧塔跑过去,一边沿途大叫,让夏尔感到相当尴尬。   “反应怎么这么大。”夏尔向他们致意,   “您好久没回来了。”摩根走上前来,面带微笑,“见到您真高兴。”   “这期间圣堂发生了什么?”夏尔伸了个懒腰。   “我们和希忒利斯之印的人打了一仗。”摩根说。   “打了一仗……”夏尔一惊,“什么意思?你们碰上那些恶魔教徒了?”   “是的,杜汶传来情报,我们找到希忒利斯之印在乡间一个较大的据点,他们霸占了一座古代城堡,在那里施行一些邪恶仪式。”摩根低语。   “你们怎么做的?”   摩根露出舒心的微笑:“夏尔大人,我们打了一场漂亮仗,我们请来领地的巫师顾问女士。”   “是莎拉。”夏尔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巫术真是太强大了,可怕的力量召唤来雷电和暴雨,几乎将整座城堡摧毁,他们召唤出一头强大的恶魔战士,也被我们合力绞杀。班诺特、迪薇娜、我,还有那个武艺超群的孩子,伊莱贾,我们将他们连根拔起,幸存者在一个星期前被吊死在城市广场上,尸体被烧成灰撒入大海。夏尔大人,我们声名鹊起,阿尔伯塔伯爵嘉奖我们。”   “加尼尔……他应该的。”夏尔点头,“我很高兴听到这些事。”   “夏尔!夏尔!”艾利希娅跑过来,兴奋地拥抱他,将头贴近他的脖子,“噢——夏尔啊……你……你终于……”   “我回来了。”夏尔低语,拥抱她柔软的身体。   “我好想你……”艾利希娅声音中带着哭腔。   “没什么的,一切都好,我去见了人世,砍了恶魔,有赢的地方也有输的地方。但无论如何,现在脑子更好使,力量也变强了。”夏尔轻松地总结,“我们去吃饭吧。”   要说他在哪里感到最安逸,绝对是这里,灰树厅圣堂,猎人总部。 第232章 房间   酒足饭饱,夏尔巡逻自己的圣堂。   这里已经大变样,伊内丝买了许多装饰品,墙壁上贴有金箔,几台基座上立着仕女胸像,质地上乘,雕刻技艺高超。她对审美的态度很苛刻,让圣堂看起来像真正的宫殿。   他穿过大厅,来到圣堂侧面的花园。   精灵把这里打造得像原始丛林,行走时必须小心翼翼,以免陷入灌木之中。   很容易就能找到瓦兰奈尔,精灵很高,穿绿色披风,梦游一样徘徊。   “瓦兰奈尔。”夏尔呼唤他。   他察觉到了,但显得难为情,没有搭理夏尔,而是转身逃开。   “这里就这么大,你能去哪。”夏尔觉得好笑,三两步跟上他,“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没有话和你说。”瓦兰奈尔神情忧郁。   美丽,哀愁,毫无人性却自诩典范。固执且盲目自信,同时优雅得让人不想冒犯。夏尔对精灵的总结大抵如此。   “我见过你的同族了。”夏尔单刀直入,“在红木山。”   瓦兰奈尔轻轻点头。   “精灵还在,而且有很大的聚居地,是这样吗在整个洛曼”   “我们不想被打扰。”   “然后你们杀掉所有窥探者和造访者,就这样”   “我们没有办法。”   “我们可以通商、贸易、和平发展。”   “天真。”瓦兰奈尔显露出嫌恶的神情。   夏尔昂头看着他:“一定可以的。”   “人类无法和其他生命共存,人类是青世绘的破坏者。”   “但你不是这样的,你分明加入我们,你和大家朝夕相处,瓦兰奈尔,你知道有办法的。”   瓦兰奈尔沉默。   “斗争只能换来更多斗争。”夏尔说。   “斗争能换来生存。”瓦兰奈尔低声说,“我赞颂我的同胞,他们在不被人类发现的地方隐居,他们所求甚少,他们只希望不被打扰,难道这也不能得到满足吗?噢,凡人。”   “随时间流逝,那些藏身处会一个接一个暴露,到时候怎么办”   “战争,更多的战争。”瓦兰奈尔虚弱地说,“我们讨厌战争,人类则不断发动和挑起战争,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我的同胞们会全部死去,而我将靠融入人类社会来苟活,天哪,我是多么可耻的逃兵!我应该去保护青世绘!保护他们!”   “他们对你似乎没什么好感。”   “看看我。”瓦兰奈尔抚摸自己的苍白皮肤,“我的肤色。”   “白色……而其他精灵是绿色。”夏尔想到那女精灵的淡绿色皮肤。   “和人类相处太久,精灵就会变得和人类一样。我们的皮肤会变淡,再也无法从阳光中获取营养。我们就是这样分裂出了木精灵和白精灵,我正在向白精灵跌落。我再也不能和从前一样通过双脚扎根大地来汲取水源。”瓦兰奈尔语气悲伤。   “但我有时候看到你变成树。”   “那只是对过去无谓的模仿。噢,离开我,让我一个人沉思,我今天说了太多的话,说的比之前几个世纪加起来都多,人类世是多么残酷的年代,强迫我们转移本性。我无比憎恨命运,而这就是我变成白精灵的根源。”   夏尔见瓦兰奈尔状态极差,没有逼迫,只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瓦兰奈尔,对你们来说,我们人类到底算什么”   瓦兰奈尔抬起他蔚蓝色的眼睛。   “虫子。”   我们是虫子。夏尔暗道。在精灵眼里,我们几乎无恶不作。我们最初的国王颁布移地令,宣布所有不长树木的地方都是洛曼人的领土,自此将王国的面积扩大了二十倍。我们是气候剧变的得利者。   在南方,那里气候更热,森林保留更多,精灵仍然保留比较强盛的势力,他们长期和南方贵族作战,诅咒青河两岸寸草不生。南方的战争与痛苦可能比这里深千百倍。   ……没有比这更深的仇恨。   种族之间的仇恨不可化解,人和精灵的矛盾,人和恶魔的矛盾。   夏尔想了想,经典故事里会出现一个英雄,他身上流着人的血液,同时又有精灵的血统,恰到好处地成为两边的领袖,或者成为双方敬服之人,成功化解一切矛盾,万古流芳。   嗯……轮不到我,我的父母都是农民。   瓦兰奈尔又自闭,抱着一棵大树睡着了。夏尔意识到没法和他继续沟通,索性离精灵远去。   “你该去找下一个目标了。”格拉迪乌兴奋万分。   “什么目标”   “白楔。”   “是的,白楔。”夏尔想了想,“终结恶魔入侵的空间稳定装置之类的,在西海岸有存货,但我怎么去西海岸。”   “你有能力,你肯定有办法。夏尔,我觉得那个利奥波德王子肯定会配合你。”格拉迪乌悄声说。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不常指导你的一举一动,但这不妨碍我提醒你怎么做最好……”格拉迪乌语气邪恶。   “……”利奥波德王子和国王陛下关系不好,夏尔之前见过了,“但我不能这样贸然进去,黑暗之王,它能察觉到你。”   “出发吧,夏尔,该出发了。”   “去哪”   “和平魔神的领地,夏尔,我们要去地狱。”   “去地狱,你就那么喜欢去地狱。”   “地狱是我的朝拜之所,我的故土我的圣域,地狱比你们这个逼仄狭窄的小世界广阔几千倍。而且和平魔神收藏有能够让我不被发现的魔神器,我们得偷来!”格拉迪乌叫嚷。   “……听上去很危险,此事再议。”   “和刀锋恶魔不可讨价还价!”   夏尔犹豫了下:“去也可以。”   “你……”   得先完成重要的事。   他跑路回到自己房间里,一把从后面揽住艾利西娅。   “啊!”艾利西娅惊叫一声,回头看到夏尔,“吓我一跳!”   “我想你。”夏尔和她耳鬓厮磨。   他们到了互相触碰就会情欲炙热的地步,艾利西娅把门锁上,将自己裙子后面系带一解,整件衣服随之滑落。   夏尔亲吻她的胸脯,手在那浑圆屁股上反复抚摸揉捏,艾利西娅发出哼哼声:“快点,快点……”   他解开外衣,确保她已经来感觉,随后慢慢放进去,然后再做该做的事情。   “啊——啊——”艾利西娅忍不住呻吟,“慢点……”   灵与肉交融,明明是非常崇高的事情,我感受也是近乎超凡脱俗,几近升天。要是这样也能做出神性来,那该多好啊。   “”格拉迪乌困惑。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夏尔喘着气,拔出时发出声响:“这次可以不用喝避孕魔药了。”   “啊”艾利西娅正在回味,听到这话,为之一怔,“什么”   “孩子。”   “生小孩!”艾利西娅脸通红,“哇!我还没准备好,我还没祈祷!下次吧,这次会生出笨蛋的!”   “笨蛋就笨蛋。”夏尔无所谓,“他平安健康就好。”   “嘿嘿。”艾利西娅摸着自己的肚子,“生小孩咯,终于可以当妈妈了。”   “你不紧张吗听说很多女孩担心成为母亲。”   “你紧张吗”艾利西娅撇撇嘴。   “我什么都不怕。”   “那我也一样。”   “我很高兴。”夏尔温柔地说,“我们会有一个家。”   “我已经想了很多孩子的名字了,你呢”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生男孩的话就送他去读大学,女孩的话就教她做纺织活。”艾利希娅歪着头想,“哎呀,一定不能耽误了读书,一定要变得伶俐才行。把所有事情弄明白!弄明白!”她敲自己的头。   拥有很多女人,每个女人都愿意给自己生孩子,这几乎是最愉快的事情,夏尔点点头:“怎么样都好。”   艾利希娅对未来的事越想越出神,可能已经考虑到孩子们的婚姻了:“得让孩子们茁壮成长才行,我看城里有很多不错的……”   夏尔喝了一杯事后酒,然后就去睡觉了。   待到他苏醒的时候,他感觉昏昏沉沉,可能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眼前朦胧中出现另一个美人,也许是她把我吵醒了,这是谁?   他费劲辨别,伸手去触碰,她咬夏尔的手指,夏尔在疼痛中清醒过来,看到卢安娜,她画着纯黑眼影,皮肤苍白,姿态诡异魅惑,穿女仆裙,扫把丢在一旁。   “卢安娜……?过来。”夏尔还没穿衣服。   卢安娜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到我这来。”   夏尔走到她身边,亲吻她,他们嘴唇贴合。   “艾利西娅在清点账簿,很久才会回来。”卢安娜低语。   “我们有时间。”夏尔说。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但你进来就知道风险。”夏尔挑逗她的身体。   “有些事比这更重要。”卢安娜冰冷毫无反应。   “……”夏尔后退,慢慢穿上衣服,“怎么了”   “你看到多莉亚了吗”   “是。”夏尔点头,“她是个瘦小的女疯子,一个人能打几千人。”   “她和我通信了。”   “我不知道你们私交甚笃。”   “我一直在暗中接触可以弥合关系的特使同僚……”卢安娜嘴角勾起冷笑,“你在取乐的时候别人一直在拼命。”   “我也很不好过。”夏尔感觉受到侮辱。   “那就证明给我看,格拉尼,西海岸出现了漏洞。多莉亚告诉我,国王昏迷了。”   “昏迷?我是知道国王身体不好。”   “陛下有一顶黑暗王冠,能够控制西海岸地区内所有智慧生物的心灵,那是他施展统治的根本。他昏厥的时候无法使用它,而他又不肯把王冠给任何其他人,连他儿子也不肯。这是致命的天赐良机,我必须回西海岸一趟,拿我该拿的东西,和过去做个了结。我是和你告别的。”   “别,我和你一起去。”   卢安娜微笑:“噢……夏尔大人和我的私密冒险一定会很刺激的……非常刺激……感官和肉体上的……”   “好了,是很严肃的救世任务。”夏尔坐在床边,“我要在西海岸寻找强大的宝物,之前还在犹豫,你提到这个空档,我还真非去不可……让我一个人静静。”   “嗯。”卢安娜轻快地离开。   待到一切安静,夏尔问格拉迪乌:“……和平魔神的领地,怎么去” 第233章 成行之前   格拉迪乌要计算去和平魔神领地的路径,给了夏尔短暂的准备时间。   他发现富朗克斯将对原初猎人的崇拜带入猎人圣堂。   “是原初猎人创造了这个行业,是他从恶魔那里骗来魔咒,并且将恶魔封印在秘密圣堂之中。”富朗克斯满脸夸张的胡须,说话时胡子一颤一颤。   “噢噢!”   “太厉害了!”   “了不起!”新兵们在大厅里鼓掌。   富朗克斯将梯子搬过来,架到墙壁上,手拿花环和金银装饰,爬到最顶上,将鲜花和财宝装饰在原初猎人模糊不清的画像上,使其看起来富丽堂皇,比下面那些画框朴素的猎人大师都更加尊贵。   “欢呼吧!”富朗克斯朝新兵们叫喊。   “啊!”   “太厉害了!”新兵们纷纷起身,对原初猎人顶礼膜拜。   “唔唔……伟大的原初猎人。”马登喃喃道,“夏尔,你不去拜一拜?”   “……我从来没想过祭拜神祇,我也不想崇拜原初猎人。”夏尔摸了摸下巴,那里正在长出胡须,“原初猎人来到人间,愿意将恶魔从地狱邀请过来,条件是恶魔交给他智慧,而恶魔一来到这个世界,原初猎人就利用自己得到的智慧将它封印……他太聪明了,聪明到让我开始怀疑。”   “怀疑?”   “以我的经验来看,从恶魔那里拿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诅咒。原初猎人获得的所谓‘智慧’也可能是诅咒的一部分,它让我们消耗灵魂来释放魔咒、改变人间。这也许只是恶魔更大计划的一部分。”夏尔抚摸大厅的立柱。   “……”马登摇头,“嗨,哪有这样的事情。夏尔,你这么说,难道我们到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吗?我们只是中了恶魔的计?”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们成为恶魔猎人也是恶魔的安排,那它一定是个非常讨厌的混蛋,许多同类放给我们杀掉。其他恶魔肯定会恨死它。”马登不以为然。   “这其实也符合逻辑,恶魔都是极度自私的,它们最大的理想就是杀死所有其他恶魔,这样就能独占灵魂。”夏尔说。   “但恶魔们还会一起来攻击我们,它们明明很团结。”马登困惑。   “那是因为它们感觉生命受到了威胁,所以做出有违常理的举动,它们在短时间内团结起来攻打我们,并不意味着会一直这样下去,只要它们没有外部威胁,就会开始自相残杀。”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啊,也就是只要放着恶魔不管,恶魔就会自己灭亡自己。”马登哈哈大笑。   “也不是。”夏尔感觉自己被马登绕进去了,马登的态度好像是要把所有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来看待,伊莱贾的态度则是要把所有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想到伊莱贾,他不禁问,“……你看到伊莱贾了吗?”   “可能在某个地方和女朋友谈情说爱。”马登耸耸肩,“对了,你既然对原初猎人有意见,我就去和富朗克斯说说,让他不要传播对原初猎人的崇拜了。”   “没必要,并不是什么邪恶的崇拜,只要他别把自己当成什么先知和祭司就行,原初猎人不是神,你去确保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夏尔说。   “是……对了,你不会又突然消失一段时间,不问圣堂里的事情吧。”马登问,“你必须留下来。”   “当然不会。”夏尔说。   “那就好,没你老是感觉不踏实。”马登转头,去教训那些小鬼头了。   夏尔想给伊莱贾教授新的猎人魔咒,于是快步去找伊莱贾,圣堂上下寻了个遍,最后从窗户里探出头张望,这才发现伊莱贾在外面墙根下,和那女孩调情。   伊莱贾伸出双手,按在墙上,把年轻女孩拦在臂弯之间,她满脸通红。   什么嘛,好像完全没有当恶魔猎人的自觉了,夏尔嘀咕,应该日夜不休地对抗恶魔才行。这下是没办法教他新的猎人咒语了。   夏尔回头,看到伊内丝,她在皮甲外套着一件极精致的锦绣外套,颜色是深褐色的,胸口装饰着玫瑰,头戴一顶大檐帽,戴着珠宝耳环,神情高深莫测。   “你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夏尔走向她。   “当然咯,猎人大师。”伊内丝挽住夏尔的腰,将他往墙壁的方向推,夏尔还能听到外面窗下伊莱贾和那女孩的交谈,“你看上去精力充沛,你和你的追随者一个德行。”   “我最近状态是还行。”夏尔看着她娇俏的脸。   “你真可爱。”伊内丝说。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好了,其他人会看到的。”   伊内丝于是松开夏尔:“我这样好看么?”   “美极了。”夏尔评价。   “其他人畏我如虎呢。”伊内丝拉了拉自己的外套,“所以有时候也想显得富有亲和力一点。”   “他们怕你。”夏尔想到杜汶紧蹙的眉头,“……你做了什么?”   伊内丝发出一串笑声:“别神经兮兮的嘛,大师。”   “我知道你做得很好。”夏尔说,“但似乎人们有些意见。”   “有人的地方就有意见,谁说不是呢?我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吗?我只能帮助这个圣堂努力繁荣稳定下去呀。”伊内丝轻松地说。   “最好是那样。”   “想想吧,夏尔,我是多么无私地为这个集体做奉献,我们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是你的第一个追随者,我在所有人之中的地位最特殊,不是吗?”伊内丝说。   “……是的。”夏尔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你是……”   “最坚持的,最热情的,最具有服务精神的,你最可靠的伙伴和支持者。”伊内丝热心地说。   “而且你还是……”   “我是艾蒂安的女儿,我有保护这一切的立场。”伊内丝抚摸夏尔的肩膀,“不是吗?你不用担心我,一切运转得如此顺畅,我们合作让猎人组织更加繁荣。”   “是……”夏尔不得不承认,“对了。”   “嗯?”   “算了。”本来想问问她现在和艾利希娅的关系如何,但转念一想,不如直接去问艾利希娅。   “讨厌鬼。”伊内丝撇嘴,“你这段时间经常离开圣堂噢。”   “是啊,经常有要事。”   “你最近还要出门去吗?这边很需要你长期驻守,你的存在对大家来说意义重大。”   “我知道。”   “你不会又走吧。”伊内丝问。   “当然不会。”   “其实我能理解。”伊内丝耸耸肩,走开了。   夏尔看了一会坚固的走廊石墙,随后去找艾利希娅。   她在房间里,对着一张摊开的大账簿写写算算,记录圣堂的收支,夏尔看到有人捐赠,人们在给恶魔袭击中受难的家庭筹措资金,这些日子里,恶魔攻击的事件比前几年频率高了许多。   “你觉得伊内丝怎么样?”夏尔问。   “伊内丝?她……她就那样吧。”   “你讨厌她吗?还是害怕她?”   “我给她一个面子,然后她也给我一个面子,都是看在你的份上。”艾利希娅咬笔杆。   “我的份上……”   “她毕竟帮你维持很多事情,所以我愿意答应她一些要求。”   “什么要求?”夏尔皱眉。   “她喜欢的开支,一些她不想说的条目,虽然不太清楚,我也把钱给她了。”   “这样不好,必须让她说明钱款的去向。”   “为了搞清楚钱去哪了,那些东西我自己也钻研出来了,她开宴会招待附近的实权人士,四处送礼,和加尼尔的伯爵府维持联系,通过海运买武器装备,低价盘下经营状况不善的地产,还去搞了一些破落贵族的头衔,天知道她想干嘛。”艾利希娅说。   “我有点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这些都不复杂,她有点自己的野心呗,哼,反正和我们的组织没有背道而驰就行,这年头顾不上那么多。喂,你最近是不是又要离开了?”   “当然不会。”   “我不想你走……哎……我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   “嗯嗯……”夏尔搪塞了一句。   他离开房间,下楼穿过大厅,走到花园旁边的马厩里去。   震怒望着他,跃跃欲试。   “快快快!抛掉凡间琐事,展开前往地狱的大冒险!”格拉迪乌尖叫。   “不会耽搁很久吧。”夏尔问,“人们都需要我。”   “哈哈。”格拉迪乌没有正面回答。 第234章 和平魔神   格拉迪乌引夏尔来到郊外。   地狱,和平魔神的领地,夏尔一想到这个概念就觉得古怪。   根据夏尔的猜测,恶魔诞生于人们内心的恐惧,每当人们对某项东西产生畏惧,地狱中就出现恐惧的投影,形成可怕的魔神。人们会害怕火焰,害怕刀锋,害怕黑暗,但什么样的人会害怕和平?   “即便以地狱的价值来判断,和平魔神也是个难懂的家伙……”格拉迪乌喃喃道。   “还有一点。”夏尔问,“和平魔神会怎么战斗?既然它如此‘和平’,那它也不会和别人起冲突。”   “当然,没有冲突,没有矛盾,在和平魔神出现的地方一切都很和谐!”   “那么它如何维系自己的生存?恶魔必须要收割灵魂。”   “也许它创立了和平神教,然后鼓动教徒们自愿奉献灵魂之类的……我听说过类似的事情……”   “而它收藏着强大的魔神器。”   “避祸者的宝珠。”格拉迪乌语气中难掩艳羡,“那是终极的防护。”   “嗯?”   “最强大的恶魔都能够做到互相保证摧毁,一旦发生根源性的冲突,就会瞬间将对方湮灭,这是每个上位魔神都能做到的、轻而易举的事情,也是它们能在地狱里划分出自己领土的保障。”   “我明白了,和平魔神不可以,和平魔神没有像样的战斗力,所以必须制作自保的神器。”   “很合理!只要带上避祸者的宝珠,你的敌人就永远无法发现你,你将在你敌人的感知范围中消失。”   “‘敌人’……”   “亦即说是,针对那些会对你产生敌意的生命,一旦你携带宝珠,这类目标将受到强大权能的约束,如此也就无法发现你,无法确认你的存在。”   “我明白了,如果要去西海岸找白楔,就必须要拿到这枚宝珠。”夏尔点头。   “这样我就横行无忌啦!刀锋魔神,避祸宝珠,最佳搭配!只有我屠戮其他恶魔的份,它们永远无法找到我!”格拉迪乌兴奋不已。   夏尔从震怒身上翻身下来。   “去找些青草。”夏尔把它打发走,“我们可能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夏尔面前的空气逐渐裂开。   “算出来了,就是那里……精确的定位……和平魔神知道我,和平魔神知道我要来了,它在联系我……走吧,夏尔……不需要变形,走进去。”格拉迪乌嘀咕。   夏尔抚摸面前的裂缝,它只存在于超空间意义上,夏尔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裂缝的形状都是一样的,非常迥异。他尝试往前走,瞬间感受到一股吸力,将他拖入其中——   他感到剧烈晕眩,不适感让他反胃,好在不久他就彻底晕厥,意识断裂无形。   “好好看看,夏尔,这就是……”   “格拉迪乌!危险!”   “不——不是这样的——”   “它又来了!”   碎片般的记忆在脑海中明灭,夏尔感到无法专注思考,他眼前掠过一片又一片意味不明的画面,有强光、爆破轰鸣,还有鲜血。   ……   待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趴在一片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这里是哪?夏尔疲惫地睁开眼睛,我已经来到地狱了吗?   ……失败了吗?我是不是没有来到地狱?这地方很美。   夏尔从地板上爬起来,发觉自己在一座精致的凉亭里,五根苍白立柱支撑蔚蓝色穹顶,夏尔抬头看到许多精致亮片,密密麻麻铺在穹顶内侧,像纯黑的宝石,又能映射出漂亮的光影。   凉亭外是一片花园,阳光明媚,照耀着大片绿色灌木,园间小路呈弧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尊纯白雕像,刻着夏尔说不上名目的异兽,有的龙头蛇身,有的体态粗短、形貌可怖,有的主干看起来像菌类,延伸出形状难看的附肢。   周围很安静,夏尔能听到依依风声,吹动树枝碰撞作响。   “格拉迪乌?”   “啊——啊?”格拉迪乌发出短促的回应。   “你怎么了?”   “噢……没什么。”   “你看起来状态不好。”   “跨过物理意义上无尽距离,可能有点晕了。”格拉迪乌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你别穷根追底,我们到地方了,这里是和平魔神的领域。”   夏尔听到一阵清新悦耳的铃声。   他看到一只怪物从天靠近,忍不住把手按在灰刀上。   那是多么难看的生物,它像一个伸出无数触手的乳白色圆球,大概有六七米宽,相当巨大,每一根触手都至少有十三四米长,在空中飘浮。   它移动时,几根触手同时朝一个地方拍打,似乎这样便产生出反作用力,推动自己的身体在空中滑行。   “太丑了……这是什么……”夏尔在心里嘀咕。   “别瞎说,这是和平魔神。”格拉迪乌语气听上去还很愉快,“怎么样,是不是看上去就很和平。”   “它的触手能勒死十几个人。”   “它不会这样做的,和平魔神,好好听听,人畜无害啊。”   被称作和平魔神的带触手圆球慢慢降下,来到凉亭外,夏尔发现自己怎么数也数不清那些触手,而且他好像中了邪一样,时而看到它只有三四根触手,时而又看到他有上千只触手,他必须时时保持专注,一旦注意力或者视线挪开,再回来时,便会发现它触手的数量与之前印象中不符。   这家伙……真是诡异得要死。   和平魔神艰难地发出一阵咕哝声,这动静听上去像是沸腾冒泡的开水,噼里啪啦,叫人听了难受。   格拉迪乌将声音投射到夏尔身体外面,发出的同样是夏尔不了解的声音。   和平魔神伸出自己的触手,于是格拉迪乌将自己的灵魂撕下一片,在体外凝华成黑色恶魔质,随后飞速刻下无数微雕信息。和平魔神用触手吸收这块恶魔质。   “……现在好多了。”吞噬了信息以后,和平魔神发出如人类一样的声音。   “我该怎么说?”夏尔心想。   “我们是和平的观光客,和平最高!和平最上!和平最棒!”格拉迪乌叫嚷。   夏尔向和平魔神说:“我们想造访您的领域,不请自来,十分抱歉。”   “没关系,我完全能理解。”和平魔神的声音非常温和,“我喜欢和平的访客。”   “我是夏尔,然后里面是格拉迪乌……我们用同一具身体。”夏尔解释。   “类似的情景可不常发现,今日余了解到崭新的知识了。”肉球似乎对新的学识很感兴趣。   “别想知道细节,你这蠢货。”格拉迪乌骂骂咧咧。   “你不能这样和别人说话。”夏尔在心中低语。   “它是个白痴。”格拉迪乌不爽。   “格拉迪乌是地狱最强大的魔神。”和平魔神向夏尔蜷曲它的所有触手,以此来表示臣服。   “你看,我就说它说话好听了。”格拉迪乌洋洋得意。   “这地方好像……很棒……”夏尔环顾四周,周遭环境美丽而祥和,如果这不是地狱的话,也许在这里常驻也不错。然而毕竟这是个阴暗鬼蜮的地方,无论如何不可放松警惕。   “余是基于对和平美好向往而诞生的魔神,拜克斯是也。”和平魔神自我介绍,“如此,请允许我带领诸位巡视余的领域,使二位贵客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吧。”   “好。”夏尔点头。   他在心里产生疑虑:“我们要怎样才能弄到……那颗宝珠?”   “很简单,拜克斯是个废物,它的眷族也是废物,等我们锁定宝珠的位置,我动用利刃权能,杀光这里一切,就结束了。”格拉迪乌大叫。   “……如果那么简单就好了。”   顿了顿,拜克斯又说:“在那之前,请允许我赠给二位礼物。”   它的触须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取出两片花朵。   这花朵看起来非常迥异,花瓣极小,几如针尖,色泽艳丽,是宜人的浅金色,叶片层层累叠,可以达到成百上千片,根本无法计数。其中一片花朵叶片极多,密密麻麻到看不清的地步,另一片花朵的叶片较少,但至少也有几百片了。   “谢谢。”夏尔接过两朵花。   “让我数一数……”格拉迪乌用它特殊的计算方法扫过这些花朵,“给我的那朵有一万一千二百二十片花瓣,给你的那朵有二百六十六片花瓣。”   “花瓣的数量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拜克斯从来不说,神神秘秘的。我手下有个魔将也收藏这花朵,它的花瓣大概有两三万片叶子吧。”   “格拉迪乌,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在说什么蠢话,当然没有。”   那肉球的触须往夏尔的方向挥舞,身体朝外滑去,夏尔便跟在后面,离开凉亭。 第235章 都市   “寻求和平的人会到这里来。”拜克斯说。   离开花园,下到外面的街道,夏尔看到一座美丽的城市,街道宽度适中,房舍相当高大,主体呈乳白色,如果房屋有旗帜或飘带之类的装饰品,则多选用蓝色,让人联想起种种美好事物,主题风格淡雅清新,非常美观。   来往行人都穿着简易的服装,像短袍,也是白色的,它们并不都是人类,不,夏尔看了一会,发现大多数都不是人类。   “有很多来自各种各样世界的……‘人’?嗯……‘种族’……”夏尔寻找合适的词汇。   “公民。”拜克斯说。   “公民。”夏尔重复了一遍,“……来自各个世界的公民。”   “在各个世界中都有战火肆虐,而相应的,如果他们想要和平,他们就会向我祈祷。”   “向您?恕我冒犯……您是恶魔吧,大家向恶魔祈祷……”夏尔不想说的太失礼。   “答案是演技。”拜克斯表达出它无所谓的态度,“余能够在各个世界施加影响力,创造和平之神的影像。恶魔、神,并无细微分歧。”   “……您不会吃掉大家的灵魂吧。”夏尔看两边行走的城市公民们,它们看起来神情祥和,有一些“公民”外貌太过奇异,夏尔只能分辨出蠕动的肉块。   “获得灵魂的方法有很多。”拜克斯说,“余不强求公民们将灵魂交给余,余只是在这里创造永恒和平的世界,让祈祷和平的公民们愿望实现,仅此而已。”   “真是伟大。”夏尔说。   “余尽绵薄之力。”   他们看到宽阔的广场,中央伫立着一尊高大金属雕像,是夏尔此前无法想象的设计,整座雕像形状呈一尊巨卵,上下包裹着蓝色的网状物,顶上开放着金色花朵,藤蔓往下延伸,和巨蛋、和网交错在一起,夏尔无法理解其中寓意。   “那是……”夏尔困惑。   “奇利克之卵。”拜克斯解释,“那是在一个魔法世界,那里的神明,奇利克,创造了整个世界,而在那之后,祂便陷入沉睡,由神变成了卵。祂怀着某种宏伟的愿望,许诺用自己的卵来守护整个世界。但在那之后,那个世界的魔法就消失了,那里的居民便开始研究常世的工具,最终他们打造出了能够摧毁自己的兵器,那些兵器引爆时如上千颗恒星打造的长矛。在一次冲突中,他们几乎来到分崩离析、世界危厄的边缘。为避免灾难,他们便将那些兵器埋入卵中。然而仍然不断有人试图将卵打开,引爆其中的力量。为了避免战争,他们寻求拯救,最终余响应呼唤,将这枚卵收走。”   “收服了一尊神明。”夏尔感到吃惊。   “这并不奇异,奇利克并不是什么强大的神,余履行捍卫和平的本能,阻止那里的居民打开这枚卵。”   夏尔看那卵,透过它的半透明外壳,他隐约看到上千根狭长的金属构件,像萝卜,前窄后宽,体态狭长,分节设色。它应该比看起来的要大,只是在这卵里相对缩小了。   “这些萝卜有很强的威力”夏尔不解。   “挠痒痒一样的东西,却是许多技术世界能掌握的最强决战兵器。”格拉迪乌评价。   “技术世界……那他们不能开发出比这些萝卜更厉害的武器了”   “他们在那之前死了。”格拉迪乌说。   “噢。”夏尔感到奇异。   他们往下来到大市场。   所谓市场是一座宏伟大厅,荫棚遮蔽日光,内里空间广阔,有石墙分割区域,到处都是可以开店的隔间,还有许多公民在摆地摊,人头攒动,却不觉得吵闹,公民们做买卖时都客客气气,低声交谈,环境凉爽,空气清新。   “这里还有买卖,这里也有钱吗”夏尔好奇。   “余所构筑的和平都市竭力避免容易诱发冲突的因素,依余之广见,冲突的源头是私有制度。”拜克斯解释。   “私有制……”夏尔沉思。   听上去有些难理解,私有制意味着我们可以拥有自己的东西,这很好也很正当,为什么它会是冲突的源头   想到这里,夏尔便问:“如果不是私有制,那该怎么办”   “显然,与之相对的是公有,在和平都市中,物件和财产都归全体公民所有。房屋、载具、资产,全都不得被私自占有。同时,任何公民的需求都将得到满足,他们将充分地拥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然后在不需要的时候再转让给他人。这样一来,任何公民都不会因贫穷而捉襟见肘,任何公民也无法拥有任何用来夸耀的财富,这便带来了永恒的和平。”拜克斯说。   “我不明白。”夏尔想了想。   “余乐意解答您的疑惑。”   “大家应该有资格变得有钱,变得富有,大家应该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更好,之类的……按这样来说,岂不是每个人都不需要努力,一出生就拥有所有了”   “这便是私有制的罪恶,在制造分化矛盾的过程中,又让人着迷于向上攀登那不切实际的目的感与获得感,并让那些身居高位的公民误以为自己的成就基于自身智慧与勤劳,心安理得地占有自己的超额所得,同时还极冷酷地摒弃其他那些地位较低下的社会成员,从而诱发不同等级之间长久深远的战争,而这样的战争没有尽头,这样的社会没有未来。”拜克斯说。   可恶,好难明白……夏尔感觉这些知识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无所谓,都是破事,和平社会可抵得住我大刀两下就把这城市砍灭了!”格拉迪乌暗中叫嚣。   “所以大家现在正在交换。”夏尔看到那些正在摊位上流连的公民,它们不用任何货币,只是看到中意的就拿走,同时愉快轻松地谈话。   公民们似乎看不见拜克斯,当拜克斯经过的时候,它们也无动于衷,但它们看得见夏尔,会对他指指点点。   夏尔又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我觉得不行。”   “噢”拜克斯的触手在空中轻摆。   “和平都市里谁来种地谁来运输货物谁来打铁谁负责打仗他们做这些有没有酬劳酬劳是不是他们自己的”夏尔心里冒出一堆问题。   拜克斯拍打空气使自己移动:“余将继续为您展示这片领地的面貌。”   “快快快,快把我们带到宝珠在的地方。”格拉迪乌已经按捺不住,在夏尔心里嘀咕不休,“这真是个毫无进取心,偏安一隅的小地方。竞争才能获胜!强者有理践踏!福利豢养废物!在我的领地里,杀敌最少的会被处决!”   “然后和平魔神还占有这片都市,而你的地盘已经被火焰魔王抢走。”   “你他妈的,你不能,你不能这样说啊!”格拉迪乌很愤怒,藏进灵魂深处,再不说话了。   他们来到一片农场,公民们穿着便于工作的短衫,在广阔齐整的田垄间劳作,培育比人还高的作物,它有很长的茎干,每一节都悬着手臂长短的果实,呈橘色,像某种薯类,包裹着绿色叶片,看起来很好吃。   “答案是,公民凭自己的喜好来工作。有许多公民乐于种田。”   “还有人喜欢种田”夏尔吃惊,“我最讨厌种田。”   “您喜欢什么”   猎杀恶魔和摸女孩似乎都不太合适,于是夏尔说:“战斗。”   “那么,喜爱战斗的公民会团结起来,防御外界其他恶魔的攻击。同样,喜欢耕作的公民会耕作。”拜克斯说。   “噢……”   “您也并不一定是不喜欢耕作。”   “这话怎么说”   “试想,您有一片自己的田地,种植您喜欢的花卉、水果或者蔬菜,有心的时候耕作4小时,怠惰的时候便放弃。待到时节转变,作物成熟,收获满仓。这难道不幸福吗耕作不该让您感到愉快吗”   “……嗯……确实。”夏尔一时沉默,“在这里也不用交税,我可以自己吃,吃不完送给别人……这样。”   “诚然。”   “工作也一样,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工作。”夏尔说,“不用在意工资,不用在意成果,因为吃的喝的住的都是公用的,随时可以获取。”   “确实如此。”   “大家也没有比较,没有穷人和富人,也没有贵族和平民。”   “这是和平都市的基本。”   真好啊。夏尔望着周围一切,城市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很多,远处有鳞次栉比的楼房   “您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在此逗留,余有了新的访客,请宽恕余的离开。”拜克斯的触手攒在一起。   “打扰了,请便。”夏尔向和平魔神告别。   和平,和平!夏尔对今天的所见所闻感到欣喜,在这么好的地方,一定要多呆一会才是。   夏尔找到一张椅子坐下,这里给人的感觉确实很安逸,无需为任何事情担忧。   “这是和平魔神打造的领地,就像火焰魔王打造的焰瓶二一样,似乎都很不错,比我们时代里的社会好。”夏尔在心里想,“我觉得……我们以后也能不能自己建设发展出这样的社会来呢一定会让大家都幸福的,所有人都会自由……”   “洛曼和山内帝国开战支持哪一边”格拉迪乌问。   “当然是洛曼,那是我的祖国。”   “你们的国王是个昏迷的白痴,他输不输无所谓。”   “有所谓,我为洛曼人民而战。”   “那么你已经有答案了。”   夏尔困惑,下一秒他又瞬间明白过来。   是啊,人类是不可能建设出这样的社会的……   夏尔发觉自己能利用灵魂中的白色神性了,当他努力想要分析什么事情的时候,许多逻辑和演算瞬间在他心中浮现   他思考的速度极快。   我怎么变得这么机智了。最后,夏尔对自己的结论感到惊喜。   “我们以国土和民族的差分区别彼此,这是眼下的最优解,却不能作为长远大同的最高形式。”他说。   “毕竟在那之前,所有东西都会被吃掉……”格拉迪乌嘀咕。   夏尔继续打量这座农场,格拉迪乌忽然大叫:“去看那里,进去!”   “有什么?”   “信息!”   夏尔翻过装饰性的栅栏,穿过田垄,钻进密密麻麻的薯类植物之间。   “在那里,看地上。”格拉迪乌指示。   夏尔蹲下来,仔细分辨,意识到泥土上有人刻意划下了什么信息,横平竖直,是用利器划出来的,在土壤上剖出清晰刻痕,前后共有三句话。   “不要让怪物下水。”   “不要进入戒备厅。”   “快毁掉这里。” 第236章 见识超凡   这三句话……   “是谁留下来的?”夏尔不解,“这里居住的是各种各样的生命,应该很少有和我来自一个地方的人类,也不可能通晓我们的文字。”   “我不在乎!快去找避祸者的宝珠,这才是你的使命,不要玩小孩解密了。”格拉迪乌不满。   我很在意啊……   “嗯……那避祸者宝珠的位置……”夏尔将这三句话记住,脚步沉重地往外走。   周围务农的公民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专心于手头的工作。   “恭喜你将注意力转移到重要的事情上。它一定存在宫殿里,嗯……某个防卫森严的地方……也许是……某个很隐蔽的地方。”格拉迪乌猜测。   “拜克斯随身携带的可能性?”   “不会,如果它随身携带,我就观测不到它了。”   “原来你对它这么有敌意。”   “当然!魔神当然要消灭另一个魔神,我恨不得当场把这大肉球大卸八块,你看它长得多难看!”格拉迪乌嚷嚷,“等会,等会。”   “等什么?”   夏尔忽然感到一阵幻痛,灵魂像是被撕开,格拉迪乌钻出他的身体,爬到外面来。   它的灵魂是墨绿色的,大概过了几秒,它在外壳武装上一层黑色恶魔质,形成一个刀足的纤细生物,只有小狗那么大。   “你出来了!”夏尔吃惊,“你……自由了?”   “这里是我的地盘,这里是地狱!”格拉迪乌很张狂,“我已经自由!最强大的刀锋魔神降临了!现在的我能把你砍碎!”   “你可以试试。”夏尔稍微内视,就能看到自己体内仍然存放着格拉迪乌和他共用的巨大灵魂,“噢,我大概明白了,这只是你的一个投影。”   为什么在现实世界不用?因为现实世界对格拉迪乌有很强的压迫力,格拉迪乌说过,在现实世界中恶魔会感到很痛苦,时时需要构筑恶魔质来保护自己,如果在现实世界中用这种分身行动,还没来得及制造恶魔质外壳,被剥离的灵魂就瞬间离散。   而这里不一样,在地狱剥离灵魂后,有充足的时间演化出黑色沉淀物来保护灵魂。   噢,我的心智……好像真的变得很好使了。夏尔充分体验到白色神性带来的帮助。   “好像心里一清二楚嘛,那我就不解释了。”格拉迪乌说。   “你看起来好小。”夏尔打量格拉迪乌。   “住口。”格拉迪乌很不满,“小心我砍——”   它扬起自己的刃足,还没来得及行动,夏尔和它就同时感受到一阵惊惧。   强烈的危机感掠过他们的心智,夏尔腰间的白刚玉护符剧烈震动起来。   夏尔循着护符晃动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尊奇异的生物。   它……绝对是恶魔,只是乍看一下,完全无法将它和“恶魔”这个概念联系起来,是那种即便注视了也不会感受到精神冲击的类型。   这生物飞行在高空中,有类似人的躯干和双腿,背后长出两对四只翅膀,一对长在肩头,一对长在后腰处,缓缓拍打空气,维持盘旋。   夏尔看不清它的头颅,因为它的脑袋完全笼罩在一团梦幻般的金色光芒中。   在它身上,本应该长出双臂的地方,现在伸出和拜克斯相似的触手,一共有七八只,每根触手末端都握着一把形状不同的武器。   这些武器由金属打造,夏尔凝视它们很久,和记忆中的影响相对照,突兀意识到,这很像“茨”曾经在渚门那里见过的特殊兵器,在渚门,尤兰达尔人交易一种能够射程达到上千步的武器,和眼前的武器一样呈长管形。   在格拉迪乌妄图用自己的刃足划伤夏尔之前,这生物便将自己所有触手都活动起来,那些武器黑洞洞的管口一齐瞄准它,让格拉迪乌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拜克斯的眷族。”格拉迪乌懊丧地嘀咕,“这里的执法者。”   “好像很强……那些武器可以瞬间消灭我们。”   “当然,一个执法者的火力可以炸翻几个军团的小鬼。不过还是很弱……像样一点的恶魔战士就可以忽略它们的攻击,瞬移和超视距的战场投射也可以将它们干碎,不值一提!总的来说都是因为你太弱的缘故!”   “拜克斯手下也有大恶魔吗?”   “没有,它收集的灵魂供养自己燃烧都很困难,你看它的眷族还要靠装备这些技术世界的武器来保持战斗力,就知道它作为一个恶魔是多么失败了。厉害的恶魔永远有足够的灵魂来变强!强大的恶魔不需要这些技术世界的玩意!我们的存在对生命来说就是一种毁灭。”   即便如此,被天空中这四翼执法者凝视,格拉迪乌还是选择停止动作,默默跟在夏尔后面,刀足行走时触碰地面,发出哒哒声响。   “有件事让我很在意。”夏尔背着手往前走,“之前我和拜克斯一起在街道上散步,大家没有反应。这里的公民似乎看不到拜克斯。”   “它用信仰来维系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为了那部分力量着想,也得保持神秘感吧。”   “怎么?”   “基于信仰的神,它的力量是根据信徒对它的观念形成的。你现在脑子好使了,应该能快快明白吧。”格拉迪乌说。   “人们觉得某个神灵应该英俊威武、力量强大,那么那个神灵也会相应变得威武强大,这是人们共同的愿景凝聚而成的特殊的力量。大家可能觉得和平之神是个……和蔼慈祥、法力强大的人,所以尊重它,如果大家发现它实际上是个肉球,这份美好就会被打破,人们的崇敬消散,集结起来的信念也就没有了。”   “是这样的。”   “最重要的是,它还不能一开始就以这种肉球多触须的形象出现,因为看起来不好看,很难征集到追随者。于是谎言必须被维持,拜克斯通过某种力量让自己在公民面前不可见。”夏尔思考。   “如果前几年你也这么灵光,我们何苦吃那么多亏?”格拉迪乌暴躁地说。   “我还是不懂,既然如此,为什么它要长成那种肉球多触须的样子?变成一个更容易接受的样貌不行吗?”   “因为和平没有普适性的形象,我可以变形成各种各样的刀,但它不可能变形成各种各样的和平,和平是抽象的魔神。所以它倾向于变成最开始那份‘恐惧’的投递者所构筑的形象。”   “而那份‘投递者’很可能生活在一个所有智慧生物都是肉球多触须的世界,它自己也是肉球多触须,所以它心中的‘和平’也是由肉球多触须带来的。”   “很正确。”格拉迪乌赞许,“神性果然让你变得超凡了,快从弱智凡人中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吧。”   一个接一个念头在夏尔心中出现,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说话跟不上自己新思想冒出来的速度:“而天上的那个有翅膀的东西,也许是基于其他人对和平的想象,然后再被拜克斯打造出来的。它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比肉球多触须更容易接受一点。比如,大部分智慧生物都不会飞行,倾向于在地面上活动,所以在绝大多数智慧生物的概念中,会飞的东西都比它们更强,更像是神的使者,也就是更可能带来长久和平。于是,拜克斯就依照这种思潮打造了有翼的执法者。”   “好了好了,我都懒得想那么多。”格拉迪乌嘀咕。   好像变聪明了,我在接近超凡吗?   紫色神性是“洛曼”和“美门殿”,可能会让我以后在洛曼信仰中占有一席之地。白色神性是“人道”和“经验”,可以让我变得更聪明。   神性果然是能够让普通人变得超强的性质,真想再去寻找更多的神性啊。夏尔暗想。   路瓦肖从精灵大树那里得到的青色神性,想必也强得发指。青神是精灵崇拜的青世绘,也许是“世界”、“永恒”、“万象”之类的力量。   “完了。”夏尔说。   “嗯?”   夏尔指着远处,他看到天空中漂浮着大量金色光球,在见识过之前的执法者之后,他意识到每个光球都是一尊执法者:“我忽然想起来,这里有那么多拜克斯的眷族,我们如果要在这里强取避祸者宝珠,肯定要被它们消灭的。”   “傻瓜,拿到避祸者宝珠,对我们有敌意的东西就看不到我们了,我们会被宝珠护的周全。”   “问题在于靠近宝珠之前,它们就已经把我们打得支离破碎。”   “那种事情怎么都好,快行动起来,到处转转,靠近点,也许我能闻到宝珠的所在。”格拉迪乌催促。   如果能问问路人就好了,遗憾的是,这里的公民来自于地狱接触过的大量各种各样的世界,没有和人类相像的族群。   夏尔看到一个丑得难以至极的公民。   它看起来像螳螂,双臂都是巨大的镰状骨肢,用四条腿支撑自己臃肿的下半身,长尾在身后拖动,头顶上有一对复眼,不断转动,观察四周景象,身上却披着象征和平文明的白色长袍,完全和肉体风格不符。   “我见过这个世界。”格拉迪乌很高兴,“它们每个居民都有锋利镰刀,所以怎么来说都和我有点关系。它们被训练成暴虐的战士,只有强者能够拥有一切,每个居民生下来都必须经过严苛训练,无法通过的就会被丢进大坑里烧熟,变成胜利者和勇士的食物。看看它,它信了和平魔神在那个世界种下的组织,最终被带到这里来了,战士世界里的懦夫。”   “那不是很好吗?逃离了那种严苛的生活,来到和平的地方了。”夏尔觉得不错,走过去和它打招呼。   “吱吱——吱嘎——”螳螂样的公民对夏尔发出刺耳的怪声,两条镰状手臂缓缓挥舞,它回头,朝一个方向叫喊。   夏尔循着它叫喊的方向看去,浑身一凛。   那地方站着一个人,全然的……人类!以同样吃惊的目光和夏尔对视。 第237章 摧毁无形   夏尔向他走过去:“你好啊。”   对方看上去不像洛曼人,甚至不像山内人或者蛮族人,他大约十五六岁,相当年轻,有较深的肤色,亚麻色卷发,双眼蔚蓝,穿一件白色外套,袖口扎紧,下着一件特别干净的蓝色布裤,光着脚,是可爱秀气的少年,叫人看了心生喜欢。   “你……你好……”他显得有些拘谨。   “我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一个世界的人。”夏尔语气自然,“不过总的来说,我是过客。”   “啊……噢……”他在最开始的惊愕后回过神来,“那个……我叫亚辛。”   “亚辛。”夏尔点点头,“你从哪来”   “阿维图纳。”他说了个夏尔没听说过的国家。   “阿维图纳……那是哪霜瀑的一部分吗”霜瀑是野蛮人的故土。   “霜瀑不,不是的。”他的口音并不纯正,应该不是洛曼人,但夏尔能大体听懂,“阿维图纳是文明的国家。”   螳螂样的生命发出尖锐的声音。   “噢,我得跟上他了。”亚辛赶紧朝它走去。   “你们在做什么”夏尔好奇。   “他是阿雷贾诺维奇,我得跟着他,不然他会很麻烦的。”亚辛解释。   “我看不出什么麻烦之处。”   “嗯,实际上是因为他的种族,他们维斯塔利亚人有非常锋利的镰刀手臂,一不小心就会划到东西,那样的话就会被执法者攻击。”亚辛解释。   “攻击……会被杀吧。”夏尔意识到原因,“它们火力凶猛。”   “是这样的,所以要一直跟着他,我们是认识的伙伴。虽然我们交流有一些障碍,但不是完全听不懂。”亚辛愉快地说。   他们走进相当繁荣的街道,和平都市的景观让夏尔目不暇接,这里有极高大的公寓,夏尔揣测可容纳几千人居住,街道上各色生物来来往往,公民们举止友善,虽然都是形态截然不同的异族,却丝毫不显得分歧,每个公民在遭遇的时候都打招呼。   其他公民衣服式样都相仿,对比之下,夏尔还穿着他原先的衣物盔甲,显得格格不入。   嗯……违和感。   这里没有动物,没有用来骑乘的马匹,没有拉车运货的驼兽,也没有宠物,一只鸟也看不见。   转念一想,其实也很合理,会被和平魔神带到这里来的,都是那些心里怀着对和平憧憬的智慧生命。寻常动物不可能在这里演化出来,这里毕竟是地狱,只有恶魔会自然产生。   很安静,公民从不高谈阔论,交谈声音细微。即便这里人山人海、公民们摩肩接踵,夏尔能听到的也只有密密麻麻的步行声。   “我只是不太理解。”夏尔问亚辛,“执法者会攻击有敌意的人,那样的话一点也不和平。”   “你是新来的吧。”亚辛往前走。   螳螂样的阿雷贾诺维奇移动速度很快,尾巴在地上摩擦,发出沙沙声。   “当然,我猜我来这里只有半小时左右。”   “虽然手段严酷,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和平,大家心里还残留着恶,所以一丝不苟地捍卫和平才行,惩罚那些破坏和平的人。”亚辛说。   “噢,但我觉得不太公平,假如这位昆虫形状的先生发生意外,毫无破坏和平的企图,只是不小心伤到别人,结果也被执法者给杀掉,那不是很荒唐吗应该有审判的过程才好。”   “审判必须由公民来进行,而公民会有私心,会曲解事实,包庇罪犯。过客先生,这座都市很先进吧?先进的都市,是不会采用落后的手段来惩治犯罪的。精密的执法者,会将矛盾和暴力连根拔起。”   “我知道,但你也因为这不完善的规定,不得不跟着这位先生,很麻烦吧。”夏尔看着阿雷贾诺维奇,它体态确实比其他公民要大许多。   这里人群稠密,有时它为了打开道路,必须用镰刀样的手臂推开其他人。   每当它想这样做的时候,亚辛就大喊,让它停下笨拙的动作,让其他公民先过。   “它不担心自己伤到其他公民吗?”夏尔问。   “我无法警告它,它也不太理解周围的事情,主要是……我不懂它的语言,只能听明白一半左右,自己说就更为难了。”亚辛说。   “无法交流?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帮它?”   “因为是相识的朋友,我喜欢交朋友,它看到我,我感觉它对我的态度还挺友善的……我们就成了朋友。其他公民都不搭理我。”亚辛愉快地说,“和平都市里的大家都来自各种各样的地方,操各种各样的语言。我可喜欢交朋友了,但大部分公民都不搭理我,目前为止,只有很少的公民愿意和我打交道。最近,我的朋友就只剩下阿雷贾诺维奇了,我希望也能和过客先生成为朋友啊。”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你们无法让彼此明白意思,但由于这座城市特殊的性质,这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反正食物、饮水、住房和生活所需的各种东西完全公用免费,任何分歧都会被执法者摧毁……好神秘的秩序。”   “一点也不神秘,习惯就好。”亚辛微笑。   “你在这住了一定很久吧。”   “久?嗯……一定很久。”亚辛说,“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记不清昼夜变化的次数,可能有几个月?几年?几百年?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一切都过去了。”说到最后,语气有些落寞。   亚辛行走的时候姿态挺拔,举止利落有礼,显然在来到地狱之前是一名贵族,至少受过非常良好的礼仪教育,夏尔自忖没法像亚辛那样气度得体。   城市苍白美观,规划整齐,街道横平竖直,将街区分割成方块状,每一座街区面积大致相等,由八九间房屋构成,几座房屋中间有公共的小广场,供街区内部居民使用。   夏尔想知道更多有关和平都市的事情,所以继续跟着亚辛。   大概行走半个小时后,螳螂形状的公民最终抵达了它的目的地。   这是一条河流,河水很深,潺潺流动,夏尔望了一眼河流两端,似乎是贯穿整座和平都市的大河,房舍和码头在它两岸分布。   河面非常污浊,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就像是污水渠一样,两岸都是金属堤坝,似乎整座河床也都是后天建造的。   “原来它是要到这里来。阿雷贾诺维奇很喜欢水。”亚辛很高兴,“我以前也见识过它们的其他族人,它们的故乡很缺少水,所以会寻找城市里有水的地方。”   阿雷贾诺维奇回头朝亚辛嘶叫了一阵。   “这几句我能听懂,它要下水去玩呢。”亚辛坐在河岸上,“我就不去了,我不会游泳。”   它拖着自己的长尾,慢慢滑动到水里去。   “城市有边界吗?”夏尔望着远方,目光所及之处,最远的地方还是一些颜色纯白的高大建筑,有的建筑相当宏伟,达到八九层高,构筑有尺寸相当大的穹顶,闪闪发亮,似乎用于公共事务,周围有许多执法者盘旋飞行。   “城市有边界。”亚辛肯定地说,“在拜克斯城外面,是怪物的领地。”   “怪物……”肯定是其他恶魔,“它们会打进来吗?”   “执法者和它们作战,阻止它们的进攻,我们禁止靠近城墙。”亚辛解释,他抬头看着夏尔,露出开朗的笑容,“这里真的很好,无忧无虑的,也没必要去那里。”   阿雷贾诺维奇在大河里游动,它身体很沉,动作很笨拙,镰刀状的肢体不适合在水中滑动,不多时就往下沉去。   “它会游泳吗?”夏尔看得有些头大。   “好像……不会?”亚辛站起来,神情一凛。   “不会游泳还下水。”   “大家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里是和平都市。”亚辛不安地用手指绕自己的头发,“得把它拉上来才行,它会沉到水底的,水非常深。”   不用亚辛多说,夏尔也能看到它正在猛烈下沉,它的头往上伸,发出尖锐的叫喊。   “它在求救!过客先生,快……快帮帮忙!”亚辛一惊。   夏尔冲到河边,迅速往河里跳去,阿雷贾诺维奇的体型比他大很多,这是个艰难的过程。   他自己身上装备也很沉重,不能在水里待太久。   他迅速抓住阿雷贾诺维奇的长臂,把它往岸上拉。它……沉重极了,感觉像拉两三头牛那样费劲。   一点、再一点,夏尔拼命蹬水,向河岸靠。幸好阿雷贾诺维奇的自救意识也很强,它粗壮有力的长尾猛力甩动,推动水流,给夏尔省了不少力。   它使劲朝岸上爬,将自己镰刀前臂扎入河岸,身体猛力往上一跃。   “嘶——”夏尔拉着它的胳膊,当它用力的时候,那利刃样的前肢也划伤了夏尔的手腕。   他走到一旁,翻过自己的手掌,这生物的镰臂真的很致命,轻而易举就割开深深伤口,几乎见到骨头。   痛死了……夏尔按住自己的手。   “过客先生,您没事吧?”亚辛赶紧走过来。   夏尔听到一连串不祥的嗡鸣声,一只执法者振翼靠近,触手上的所有武器一齐射击,在连串爆弹轰鸣声中,阿雷贾诺维奇的身体被打成大团血末。夏尔捂住耳朵,避免被震昏头。   尖锐金属撕裂血肉。   他大半身体被墨绿色血迹染透,转过头时,看见那生物的残躯往河水里滑,跌入河中不见。   消失。   连带着……   “那是什么?”夏尔问。   “啊?我不认识。”亚辛困惑,“它是什么啊,好奇怪,长得和螳螂一样。”   “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夏尔抹了抹身上的绿血,“……好恶心,我什么时候碰到这些东西的。”   “你还把自己弄伤了。”格拉迪乌不满,“你怎么会突然把自己弄伤,你这蠢货。”   “好痛……”夏尔看着手上的伤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制造出这么可怕的创痕,我不小心碰到灰刀了吗?但刀明明在鞘中。   “您该洗一洗。”亚辛连忙说,“走吧,我们去洗浴的地方。”   “是你带我来到河边来的吗?亚辛?”夏尔跟在他身后,“我感觉很多事情没印象了。”   “我不觉得。”亚辛摇头,“噢,先生,我会和许多能聊得来的公民交朋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朋友还是很少,大家游荡到城市其他的区域去了。最近,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啦。你是人类,我也是人类,真难得啊。您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第238章 蒙尘故事   夏尔在一个巨大的浴室里洗澡。这里有非常宽阔的浴池,底下可能有什么东西加热,水腾腾地上冒着热气。来这里洗澡的公民非常多,但它们形状和人类都不一样。夏尔毫不介意在它们面前脱光衣服,反正大家都不太了解彼此的特殊器官。   亚辛在看着……但无所谓,亚辛完全还是个小孩。   “过客先生,您的身体真健壮啊。”亚辛赞赏,“像武士一样。”   “武士?”夏尔很久没听到这个专有名词了,“呃,只有蛮族人才有亲卫的武士。”   “龙血武士。”亚辛强调,“您不知道吗?继承了龙的鲜血,分享巨龙力量的武士们。”   “嗯?”   “就是……龙血武士啊,那些体格健壮巨大,魁梧无比的人,在战场上能以一当千。是每个国家的重要决战力量……”顿了顿,亚辛脸色变得有些不安,“先生……您来的时候,世界上已经没有龙血武士了吗?”   “闻所未闻。”夏尔摇头,擦洗衣物和盔甲上沾染的绿血,污物沉淀到水流底下,很快就被排走,无须担心污染,“不要说龙血武士了,连龙都没几条。”   “……什么?”亚辛连连追问,“龙……龙没有了?你是什么意思?龙是被推翻了吗?”   “你提到用词‘推翻’,我假定龙曾经在你生活的年代占有统治地位。”夏尔说,“而我生活的年代,龙已经几乎灭绝了。”   “怎么可能啊,龙是那么可怕!那么强大!怎么会灭绝?”亚辛朝夏尔走来,几乎要贴着他的脸,神情焦急,“先生,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   “龙大体灭绝了,因为气候变迁……”夏尔想了想,“因为过去天上有两个太阳,但是因为事故,我听说有个人毁掉了一个太阳,剩下一个。两个太阳的时候这个世界非常炎热,适合龙类生活。但一个既然没了……世界变得很冷,龙就不得不迁徙到更加暖和的地方,也就是南方。我说灭绝可能有些过分,总会在我生活的地区,龙已经非常罕见。”   “太阳……毁掉了一个太阳……”亚辛原地徘徊了一阵,“什么样的家伙能做到这么可怕的事情,那另一个太阳,它安全吗?”   “现在是安全的,但以后就说不定了,有个非常黑、非常暗的怪物把控了我的国家,如果它最终得手,估计另一个太阳也要完蛋。”夏尔解释。   “那您要怎么做?您为什么来这里?先生。”   避祸者的宝珠。   “旅行。”夏尔说,“我有一些特殊的力量,可以在各个世界之中来往,这里是旅行目的地之一。”   “噢……”亚辛叹气。   “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轮到你了。”夏尔有一些关于古代的事情想了解,古代有两个太阳,是属于龙和精灵的时代,人类和炎热潮湿的自然环境作斗争,那时候,人类是怎样生活的?“我看你举止不凡,是王公贵族咯?”   “是。”亚辛点头,提到这一点,他露出甜美表情,想到美好事物,“我啊,我是阿维图纳的王子。”   “阿维图纳。”夏尔在心里思考这个名词,应该是上古时代的遗产,那时候有很多国家林立,只是在气候变迁中崩解。洛曼人能够生存下来,要感谢戈德尔大王颁布的一系列政令,我们砍掉树木,占据精灵的家园……   “那是个很漂亮、繁荣又祥和的小国家。”亚辛说,语调听上去和唱歌一样温柔,“我们在大湖边上耕作、放牧,建造我们的宫殿,侍奉我们的神明,尊贵的龙,阿维图纳·巡天者。”   “你们的神……和龙?”   “是的,强大的龙就是我们的神明。而龙之中又有它们的神明,也就是最伟大的龙之神。龙之神统治群龙,而群龙统治我们。”亚辛解释。   “原来那个时代是这样的。”夏尔听得感觉很奇妙,一个国家的至高统治者是一条龙,国民将其尊奉若神。   “这就是‘人龙秩序’。”亚辛热忱地为夏尔介绍。   他们对视了一阵,夏尔看到亚辛眼里兴奋的光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恐。   “但……听您的意思是说……一切都没有了,是吗?”他低语。   “我来自大概五六百年后的时间点。”夏尔解释,“是的,在我生活的年代,一切都变了。”   “那帝国呢?伟大的龙之帝国……”   夏尔不禁想到那片受禁的黑暗之地,就在洛曼的东方,山内帝国的北面,传闻那片区域曾经有伟大兴盛的古帝国,只是在气候剧变中彻底崩坏,整片地域受到邪祟力量侵袭,山内帝国发起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圣战,试图驱逐盘踞在当地的恶魔,却都无功而返。传说最初猎人沉睡的秘密圣堂也位于那里。   “我猜……大概也毁灭了。”夏尔严肃地说。   亚辛摇摇头:“您也许无法理解我的感受……我可能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对我来说,往日的事情仿佛就在眼前一样,仿佛就在昨天!可现在变了,这一切被您揭开,我又突然感觉数百年岁月流逝。不经意间,我所熟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这……让我很心痛……很……难受。”   “日子是好过起来了,想想吧,你现在在和平魔……嗯……和平的都市里,生活没有威胁。我一旦结束在这里的旅行,很快又要回去找架打了,那可比这里血腥啊。”夏尔宽慰。   “但是我在人间的那些东西都……没了。”亚辛说。   “你还能回到人间吗?”   “嗯……不行。”亚辛摇头,他抚摸浴室的墙壁,“我既然已经向神发誓加入神的和平之国,我应该忘掉那些琐事,忘掉大家的脸,也许这样会好受些。这里很多地方都比阿维图纳好,这里不使用奴隶,也没有活祭,更没有龙……”   夏尔穿戴整齐,被亚辛引出门。   “城里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吗?”夏尔问。   “很多!我想全部都带过客先生见识一遍呢。”亚辛昂着头朝外走,“指着远处一座高大建筑,那座宫殿很漂亮吧?那里是执法者们的总部,也就是戒备厅。”   夏尔远远望到一座三棱尖塔,墙壁光滑,没有窗户,头部散发强烈金色光芒的执法者在周围振翼游荡,这个世界没有太阳,也许是执法者头上的金光照亮了一切。   “我……”夏尔还没说话,一直默默跟随的格拉迪乌就狂躁地蹦跳起来,“去那里!夏尔!去那里!宝珠就在那!”   他朝戒备厅走去:“那地方让进吗?”   “进?我没去过,虽然是很漂亮的宫殿,但只有执法者进进出出。嗯……公民们应该可以进,这里每个地方都是给大家准备、给所有人准备的。”亚辛轻松地说,“多好的地方啊。”   街道上有一处荫棚,是准备食物的地方,夏尔看到装在大筐里无数的饼,他好奇地靠近,这些饼也是橘色的,似乎就是用之前农场里那些橘色地薯做成的。   他感到一股难以自抑的饥饿感,立时拿起一个来尝尝,很有嚼劲、很韧,口感像面包,但要厚重得多,吃两三口就饱了。   “大家就吃这些?”夏尔问。   “是的。”亚辛也拿起半张饼,“大家每天都吃这些。”   “呃……没有大餐?没有美食美酒?葡萄酒,牛肉,装在猪肚子里的羊和装在羊肚子里的鸡?”夏尔觉得好像差点意思。   “不需要那些,我们每天都吃饼吃得饱饱的,其实也有厨师会做一些精致的食物,但不是必须。”亚辛不以为然,“没有人会挨饿,这就足够啦,大家不用因饥饿而打架,我觉得够好了啊。”   格拉迪乌在夏尔心里大声诅咒:“看啊,夏尔,这就是和平的真相!和平使人懒惰,和平养育安于现状的废物,战争和冲突让文明进步!我们要追求的永远是战争!战争和战争!杀戮中傻瓜们才会变强!不然他们只能扮演绵羊!”   “我不觉得是和平的问题,是地狱的问题,这地方……这地方本不是为各个世界的智慧种族准备的,这地方是为恶魔准备的。魔神们按照自己的本性‘育养’大家,构筑各种各样的社会,但永远不可能像我们自己做的那么好,我们会为自己的利益寻找幸福,最好的、最合适的幸福。”   “幸福绝对不会是建立在和平上的,稍有脑子的人就不会臆想世界和平!为战争狂欢高呼!”格拉迪乌继续叫嚣,“最伟大的技术都是在战争中演化出来的!战争带来短暂的伤痛和长久的繁荣!为自己的生存开疆拓土,多好的事情!……智慧生物的把戏叫我很满意,在战争中还有令我狂喜的灵魂盛宴!”   “你很喜欢战争。”   “刀锋就是为战争锻造的,刀锋就是为竞争准备的,我和杀戮、战争、决斗的关系都很好!但一看到和平就想把它大卸八块!快动手吧,夏尔,我们一起杀进那该死的塔!”格拉迪乌很急。   夏尔遥望所谓的戒备厅,那些执法者们似乎也在看他。   它们手里提着的那些金属长管武器,威力绝对无穷……夏尔感到不寒而栗。 第239章 戒备厅   夏尔感觉和亚辛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找个借口把这小孩打发走,看他轻松地、一蹦一跳地去享受在和平都市的生活。   “这里适合不思进取的废物……只想躺平享受人生的无用灵魂……这些人蠢到去崇拜和平……和平是什么……”格拉迪乌还在滔滔不绝地传播它的极端思想。   夏尔朝戒备厅走去,整座大厅造型非常先进,夏尔从没见过这样的设计,像三棱尖锥一样直冲云霄,墙壁材质反光,周围那些执法者的光芒在墙壁上明耀不绝,非常醒目,几乎会把眼晃晕。在底部,建筑有一个很小的入口,大门紧闭,两个执法者一左一右“站立”,用自己的修长触手支撑身体,翅膀合拢。   “那就是‘枪’,受唾弃的、来自某些技术世界的武器。”格拉迪乌的分身在夏尔脚边爬行。   “枪一定很强。”夏尔沉思,“那有没有枪之恶魔?”   “当然,枪之恶魔非常强大……非常恐怖!几乎每个技术世界的生物都恐惧枪,这份强烈的恐惧汇聚起来,就成为了几乎不败的枪之恶魔……但是刀锋恶魔也很恐怖!因为技术世界和法术世界都存在刀!技术世界和法术世界都害怕刀!所以这是两倍的恐惧,两倍!两倍啊!”   “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世界是技术世界还是法术世界?”夏尔不解。   “运气。”格拉迪乌说。   “我不知道,这也要看运气?”   “通常来说,如果一个世界太久没有在技术上发生进步,他们就会逐渐找到和自己共处的方法,了解世界的本源,最终发现法术,从而构筑起有大量施法者的世界。但如果一个世界‘运气好’,在技术上发生了重大进步……他们的文明就永远与法术隔绝了,因为他们再也没有耐心去思考周围的神秘现象,他们会武断地用科技来解释一切,严厉批判和无视那些科技无法解释的玄异事件,如此便顺利地将自己封闭在法术之门外。”格拉迪乌描述。   “那我们的世界应该是一个法术世界。”   “所以你们的世界才令人作呕,技术世界才是最伟大的!同样的面积,技术世界供养的人口要比法术世界多很多!那才叫大餐!那才叫盛宴!开启入侵之门,吞没百亿生灵!”格拉迪乌似乎想到什么美妙的回忆。   “等把白楔种下去,我们的世界就不会被恶魔侵犯了。”夏尔严肃地说。   “是吗?我怎么感觉你还有很多瘪要吃呢。”格拉迪乌嘲讽。   吃瘪听起来也是很无奈的事情,夏尔无法保证自己事事顺利,就像眼前的戒备厅。那些警告让他不要进去,似乎进去就会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样。   “警告像个笑话,警告叫你不要让螳螂下水,你见到任何一只螳螂了吗?”   “……没有。”夏尔承认。   我见过吗?   “是这样的,警告还叫你快点摧毁这里,你看这里是个多么好的宝地,大家和和美美地生活,你却想把它摧毁,你是不是人啊?”   “嗯……”夏尔凝视戒备厅,“但有两个执法者守在外面,显然是不能随便闯进去的。”   “胡说,这里是和平都市,执法者看起来也很和平,我猜你就算大踏步走进去,它们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反应。”格拉迪乌挥舞它的利刃,“冲!”   夏尔壮着胆子,一步步朝戒备厅那精致神秘的大门走去。   他靠近到一定距离,发现左右两个执法者确实没有动作,非常安静,像是已死之物,完全察觉不到它们的反应。   “喂?”夏尔试着打招呼,“两位?”   执法者没有嘴,应该也没有发声器官,脖子以上的部位是一团明亮金光。夏尔确信自己无法从它们身上得到任何回应。   它们真是处处透着诡异,每条触手上都拿着强大的“枪”。   “我发现任何一个执法者来到我们世都可以主宰战争。”夏尔说,“它们能飞,还有这种特殊的武器。”   “是这样的,地狱随便来点眷族都可以支配你们这种落后世界,而比这玩意强的恶魔,数量更是无穷啊!让我来分析有史以来最无前途职业……第一名:恶魔猎人!”格拉迪乌态度傲慢。   夏尔往前走,最终来到门前,他感觉气氛有些阴冷,转头看到左右两个执法者,它们都仍然毫无反应。   如果我推门……会怎么样?   夏尔鼓起勇气,将手搭在门上,随后用力,门还相当沉重。   他用上双手,脚抵住地面,用力往前顶,最终将门推开。门扉开启,外面光芒投入,照亮里面暗室。他看到一座漂亮的大厅,穹顶直冲云霄,几乎有上百米,和外面三锥尖塔的造型一模一样,似乎内部完全中空,没有楼层之分。   在他眼前,大厅正中央,有一座原石基台伫立,其上放置一枚暗红色宝珠,形状圆润,散发微光不绝,周围以金属栏杆和玻璃重重包裹,而宝珠就在中间熠熠生辉。   “这多像个陷阱啊。”夏尔忍不住说,“谁会这样贸然走过去,这里叫做戒备厅,是那些执法者的老巢,然后宝珠又堂堂正正放在正中间,肯定是拜克斯给我们安排的陷阱和考验之类的,这是幻术!”   “胆小鬼。”格拉迪乌叫骂,“这就是避祸者的宝珠!梦寐以求的宝贝!只要冲过去拿到它,我们就可以在所有这些执法者眼中消失,它们根本没法发现我们!”   “不可能,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和平魔神岂不是天底下最蠢的魔神?都不知道把宝物放在稍微安全点的地方。我们都造访这里了,我一个凡人,还有你这喜欢吓人、脾气暴躁、行事乖张的刀锋魔神,它怎么可能不做提防?”   “好了,疑神疑鬼的蠢货,那就让我们采取加倍警惕行动方案!”格拉迪乌叫嚷,“我们躲起来,退到几百里外,然后我再制造一个小分身,让它冲进来偷就行了。”   “对……必须要这样才行。”夏尔点头,随后转身匆匆离开。   他一抬头就看到足数十九只执法者出现在外面,它们的“枪”已经全部瞄准了他和格拉迪乌。   “躲开!”格拉迪乌尖叫。   随后,执法者们一齐开火,金属射流比夏尔想象的速度要快……   快百倍不止。   他听到震耳欲聋的爆响,然后身体每一寸都被撕碎。   ……   待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趴在一片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这里是哪?夏尔疲惫地睁开眼睛,我已经来到地狱了吗?感觉好难受,像是死了一样。   头很疼……我之前在做什么?我在和格拉迪乌准备前往和平魔神的领域,忽然就被拉进来了,和之前的体验不一样。   他发觉自己处在一座精致的凉亭里,这凉亭风格和他以前在洛曼见过的都不一样,非常新奇。   “格拉迪乌?”夏尔问。   “嗯……”格拉迪乌懒洋洋地回应,“又开始凡人废话环节了,刀锋魔神可没有耐心!”   “你好像很累。”夏尔感觉格拉迪乌状态很糟糕。   “胡说,刀锋魔神强大无匹,举世无双,怎么可能累!”   “我们被拉到和平魔神的领域来了吗?”   “是这样的,就是这么简单!只有在空间穿越上具有极高造诣的我,刀锋魔神!才能完美地带领我们抵达和平魔神发送给我们的坐标,就是这个地方,被叫做和平都市的,无聊透底的地方。但就在这么恶心人的小地方,一个地狱的小角落,藏有最伟大的宝物——避祸者之宝珠!”格拉迪乌逐渐兴奋起来。   夏尔听到铃声飘荡,声音非常清脆。   他转头看到一个难看的怪物天空靠近,是一个白色大圆球,长有许多触手。   “欢迎。”它向夏尔做自我介绍,“幸会,初次见面,余是和平之魔神,拜克斯。噢——多么罕见,格拉迪乌?你为什么在一个凡人的身体里?”   “因为我乐意!”刀锋恶魔吼叫。   “恕我直言,您的大驾光临还是令余感到紧张的……”拜克斯的触手不安地拍打空气,“余根本没有对抗您的力量。”   “知道就好!如果我乐意,我能随时摧毁这里!好好想想这句话的分量!刀锋恶魔从不撒谎!”格拉迪乌将声音外放,嗓门越来越大。   “你好像很愤怒。”夏尔在心里嘀咕。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格拉迪乌小声回应,“可能是讨厌这肉球。”   拜克斯对格拉迪乌的暴躁表示出充分的包容:“是的,伟大的刀锋魔神,余尊奉您的威力与统治。请允许余带领诸位观赏余的领地。”   “是,非常感谢。”夏尔向它致意。   真奇怪……我也有淡淡的愤怒感,好像被人愚弄了一样。是什么时候的?圣堂里的事情让我生气吗?圣堂不让人省心,等办完在这里的事情,回去再看看情况吧。   这是个小魔神的小领地,不会太麻烦的。   拜克斯说:“在那之前,请允许我赠给二位礼物。”   它的触须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取出两片花朵。   花瓣非常狭小,在花苞上能长出数量极多的花瓣来,夏尔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植物。   “好漂亮。”夏尔说。   “我很高兴诸位喜欢。”拜克斯愉快地回应。   “让我数一数,现在你的脑子升级了,我也可以数得清清楚楚。啧,给我的那朵有一万一千二百二十一片花瓣,给你的那朵有二百六十七片花瓣。”   “这么多?为什么多的是给你的,少的是给我的?”   “因为我比较厉害,哈哈!噢,我也不知道。我……嗯。”   “怎么了?”   “好像本该说点什么的,但是不太记得了。”   “魔神也会忘事啊。”   “你不懂,你这傻瓜。”格拉迪乌愤慨,“不要以你的理解来分析我的记忆,我能清晰地记住所有事情,包括很久、很久以前的!刀锋魔神铭记一切!”   那肉球的触须往夏尔的方向挥舞,身体朝外滑去,夏尔便跟在后面,离开凉亭。 第240章 异样   和平魔神在交谈后离开,夏尔在种植园的土壤里看到留下的三句话。   “这是谁留下的?”夏尔指着地上刻划出来的痕迹,“那么远你是怎么看到的?”   “只因为我——感官超凡。”格拉迪乌吹嘘,“就是这么渺小的三行话,我却能在超远距离发现,这就是我。”   夏尔一边往外走,一边沉思三句话的内容。不要让怪物下水,不要去戒备厅,快摧毁这里。怪物指的是什么?戒备厅在哪?为什么要尽快摧毁这里?最关键的是……到底是谁留下来的?   夏尔在街道上漫步,不多时便看到一个人类,在这异族繁多的地狱都市里,一个同族总是会引起夏尔的注意力,所以他自然地朝那孩子靠近:“嗨!”   那孩子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和他同样的人类,迟疑地回应:“你好,先生。”   在他身边,站着一只庞大的公民,它体态高大,双臂锋利如镰刀,多足支撑,行走时长尾拖地,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很奇怪。如果它出现在我们原来的世界,一定会第一时间被干掉吧。   “我是过客。”夏尔做自我介绍。   “我叫亚辛,然后它是阿雷贾诺维奇,我的朋友。我喜欢认识新朋友。”亚辛高兴地说。   “你是怎么认识到这家伙的?”夏尔打量它,这就是这里的“螳螂”吧。   “诶,我会和那些愿意回应我的公民做朋友,许多公民都不太搭理我,只有阿雷贾诺维奇会回应我,我也能大概弄明白它的意思,我以前见过和它一样的公民。当然,最惊喜的还是先生您啦,我是第一次见到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呢!”   “你是怎么遇到……它的?”夏尔、亚辛以及螳螂样的公民一起在街道上穿行。   “其实就在不久之前,我看到它在街道上徘徊,很迷茫的样子,我便和它打招呼,它有反应,我们就变成朋友了。”亚辛解释。   夏尔转头看着这只螳螂生命,它似乎格外迷茫,空洞,举止僵硬。即便它完全没有和人类相同的五官表情,夏尔也几乎能感受到它的迟钝笨重。   “它……到底怎么了?”夏尔困惑。   “它没有灵魂。”格拉迪乌说。   “没有灵魂,就像失魂症那样?”   “是的,这是个愚蠢的东西,体内只有很小很小的灵魂,嘎!怎么可能天生有这么傻的家伙,它显然失去了大部分灵魂,丢失了自己的记忆、情绪、思想,最终变成这个样子……迟钝又笨拙!杀了它,把它最后一点灵魂也吃掉吧,这样它就不复存在了。”格拉迪乌叫嚷。   在交流中,夏尔得知亚辛的来历。   “感觉像是我们从前就见过一样。”亚辛说。   “不可能,我们来自不同的时代啊,”夏尔感到好笑,“也许是见过和我很相像的人。”   “唔哦……也有可能,我喜欢在宫廷里招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亚辛露出舒心的微笑。   他们跟随阿雷贾诺维奇来到河边,它一步步朝河水探去。   “它想去哪?”夏尔困惑。   “也许是想游泳?阿雷贾诺维奇,你是想去游泳吗?”亚辛呼唤。   它没有回应,似乎已经失去了言说的能力,但仍然对水保持着某种执念,因而坚决要朝那浑浊不清的大河走去。   夏尔皱眉,想过那留下的神秘言语:“……我们得拦住它。”   “它也许会淹死……”亚辛很担心。   夏尔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抱住阿雷贾诺维奇的巨大胳膊,将它往后拖,它沉重的身体一拉便停下动作,愣愣地停驻在河岸边上。   即便如此,它的复眼依然直勾勾凝视着水,不肯挪开目光。   “阿雷贾诺维奇的家乡没有水,因为这样,所以它们这一族才会希望游水吧。”亚辛猜测。   夏尔对这生物的丑恶外形感到不自在:“所以有什么别的地方,有水,又比较安全”   亚辛思考了一会:“……嗯,我知道了,是洗澡的地方!”   他们把阿雷贾诺维奇送去浴室之后,它似乎在里面找到了足够的乐趣,一时间不想出来,在其中陷入某种神秘休眠,流水在它坚韧厚重的甲壳上泼洒。   “这就是灵魂被吞噬后的样子,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有残存的记忆催促他们强迫满足部分需求。”格拉迪乌评判,“被割掉记忆的生物真可怜,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愿我们永远不会落到那种地步,我们的灵魂。”夏尔内视格拉迪乌和他的灵魂,“嗯……很茁壮。”   “茁壮,但是不够茁壮……我感觉我不该这么小。”格拉迪乌困惑,“我应该与天地一般高,无限强壮!”   “那是你的错觉,你一直都很弱。”   “不,不对……我得设置比照钟。”格拉迪乌嘀咕。   “比照钟是什么”   “一个序时表,衡量灵魂的大小和强度。具体测量方法是从一个点开始,从那里开始以既定速率开始扩张,逐渐盈满整个灵魂本身,这需要一段时间,把这设定为一个既定数值。下一次测量的时候,时间会变化,如果时间变长了,说明灵魂变大了……很简单的原理!灵魂恒定的情况下比照钟的出入很小!这就是恶魔的智慧!下一次测量,灵魂肯定会变大。”   “说不定会变小。”夏尔摇头,“你自己烧着烧着就变小了,然后怪是不是这个比照钟的问题。”   格拉迪乌很焦急:“那就吃掉这座城市的人口!而且你这傻瓜,难道我设置的时候不会考虑灵魂损耗的问题吗?”   “我猜没那个必要。”夏尔暗想,“大家正在幸福生活,可不能被你吃掉。”   看看周围吧,房舍高大美观,街道井然有序,公民们因为语言不通鲜少交流,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公共分配,无需争抢。天上还有执法者打击暴力冲突,安全幸福都得到保障。   夏尔转向亚辛:“城里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亚辛兴奋地说:“我知道!有个特别棒的地方,先生,你们一定会爱上它的。”   他一路小跑,衣服下摆随风抖动,夏尔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大型工坊。   这里酒香浓郁。   夏尔看到里面有非常巨大的池子,呈圆形,及腰深,里面满满盈金黄色的液体,像太阳沉在池水里那样漂亮,散发出挥之不绝的香气,直冲鼻子。   两侧有巨大的发酵桶,几个公民爬在高处,用巨大的长棍搅动里面的沉淀物,又撒入其他原料。   “大家自愿工作,这是他们喜欢的事情,所以他们喜欢一直干。”亚辛指着那些劳动的公民,“有工作可做,很幸福吧!”   在那些公民的服务下,酒的原浆在桶中充分发酵,最后从一个小孔里滴出来,流入池道中,哗哗注入中间的酒池,使其永远充盈不绝。   “这么多酒。”夏尔感到惊奇,许多公民在池边或坐或站,拿起杯子在酒池里舀,自由地品尝美酒。旁边大筐里也放有数之不尽的薯类,可以大饱口福。   夏尔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饥饿。   为什么我这么饿呢?   “这里都是免费的酒,很好吧。”亚辛走到酒池边,给自己和夏尔都装了一杯,“请,先生。”   “所以。”夏尔喝酒,味道很烈,非常辣,喝了一口就不想喝,他把杯子放到旁边,去大量进食,他发现自己胃口极好,什么都吃得下,几乎是他自己的身体在渴求食物,“自由都市的大家没什么生存压力。”   “是的,大家都不知死亡为何物。”亚辛轻轻地说,“而在我生活的年代,人们很容易死。”   “死于什么”   “奴役是最多的,”亚辛叹气,“我的父母告诉我不要把奴隶当人看,但我总是忍不住同情他们。我和奴隶的孩子们玩,但我长大以后,却见到他们拉着货物,在烈日下挨鞭子,挨骂。最后他们会变成龙的食物。”   “所以你向和平之神祈祷,然后和平之神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不是……”亚辛摇头,“因为别的原因。”他喝了一大口酒,脸颊发红,“我有和你说过我是……亡国之君吗”   夏尔吃完东西,舌头回过味来,发觉那酒确实浓香诱人,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忍住辣味,享受酒精滚入胃中灼烧时的温暖:“我没听说,你的国家怎么了”   “那是最痛苦的时候,先生……我逃走了。”亚辛沮丧地说,“我的父母都已经死却,他们找我。”   “找你……当然,你是继承人吧。”   “他们要给我加冕,他们需要我带领军民去反抗。”亚辛痛苦地说。   “那就反抗!”   “我害怕!先生!我是不合格的王族!我是末代国王,我本该是,但我逃了,我害怕王位,害怕大家需要我,我反复祈求和平,我恐惧那些来征服我国家的军队,我太害怕战争了……最终,神在我面前出现,把我带走了。”亚辛哀伤地说。   “那没什么的,逃离,逃离自己的职责……”夏尔喝完一杯,然后又在那酒池里舀了一杯。   “我开始犯晕了。”格拉迪乌喃喃道,“别喝了,我还要用你的脑子想事,思考为什么我变小了。”   “听您说已经过去几百年,我却有一种罪恶的如释重负感,先生,那些需要我的人们已经化为灰烬,再也无法来寻找我的帮助,我的国家和我的名字遗落在历史中,我再也没有责任,可以在这里畅享和平。”亚辛把空酒杯放下,两眼满是血丝。   “和平……”夏尔摇头,“只有你享受,而你的臣民们无福享受的和平,你出卖灵魂来到这里,而你国家其他人,其他那些广大的普通人却承受亡国的厄运。你这贵族啊……”   亚辛满脸羞愤。   夏尔往后一仰,他忽然感觉自己身体也非常累,急需休息。又饿又累,穿梭两界原来是这么耗费体力的事情。 第241章 公寓   待到夏尔苏醒的时候,他看到亚辛还在旁边,他再没喝酒,脸又小又白。   “啊,”夏尔想起自己睡觉前说过的话,“对不起。”   “嗯?”亚辛没理解,“为什么道歉?先生。”   “说了一些没道理的话,”夏尔解释,虽然是真心话,但未免太冒犯了,“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我不该那样说你。”   “不不。”亚辛连连说,“没事的,是我的错。”   “你很自责吗?”   亚辛脸色惭愧:“即便到现在,我也经常能想起那天的惨状。”   夏尔把两腿从酒池边缘放下去,悬空着,他看到门口时常有公民进出来往,尽情享用食物和美酒,大嚼大饮。   它们的吃相截然不同,有的和人类一样用杯子,有的伸出长嘴去吸,有的则凝视那些酒水,随后液体就自然漂浮起来,汇入它们口中。   无论如何,夏尔还是能看到一些异种之间的共性。它们的头部都在上方,有便于行走的强大下肢,随后根据所处环境演化出便于自己生活的器官,像是翅膀、锋利牙齿、鳞片状皮肤、坚硬的外骨骼或者尺寸超常的巨型头颅。他觉得无论处境多么艰难,生命都会自己寻找出路,而出路一定存在。   “那天发生了什么?”夏尔将注意力收回。   “我们的邻国是龙之国,一个强大的帝国。”亚辛难过地说,“您也许无法想象,但是在我们所处的时代,一个国家所尊奉的龙越强,那个国家也就越受到尊重。而龙之国因为敬奉龙神而成为大湖诸城邦的魁首,他们有幸侍奉龙族之中的最强者。”   “我能明白,”夏尔点头,“那时候,人类是龙的附庸。”   “然而龙神降下意志,将我们的守护龙阿维图纳废黜,终结尊贵之龙对我们行使的宗主权利,阿维图纳大人放弃了我们,于是我们便失去了作为‘国家’的资格。没有龙的庇护,我们只能被吞并。失去保护我们的龙以后,帝国军队朝我的国家开拨。”   夏尔保持沉默,这是一段很久之前的、发生在异域的故事。那时候洛曼人在西海岸为代表的狭小城市里苟活,山内帝国也尚未建立,甚至恶魔可能还没注意到我们的世界。   亚辛怅然看着远处,低头:“先生,如果您处在我的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我,”夏尔想了想,“听起来真绝望啊。也许我会跑,带着钱和喜欢的人。”   “大家监视着我,”亚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抖,“他们禁止我逃走。父亲、母亲都在前线战死了,他们希望我同样为阿维图纳的荣光效死。”   “这不合理,你们的守护龙,那条叫阿维图纳的家伙已经放弃了你们,你凭什么还要为它负责?”   “因为……”亚辛小声说,“如果我们在战争中表现得足够顽强,足够有血性……甚至所有人都战死……阿维图纳……在龙群中的地位会变高。这意味着它对我们的统治很成功……其他龙会尊敬它、羡慕它……”   “羡慕它培养出了一整个国家的奴隶,即便被抛弃也不愿投降。”夏尔感到极度诡异,“真是……扭曲。”   “我真想像先生说的那样逃走,”亚辛叹气,“带着钱和喜欢的女孩。”   “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   “那就是命运吗?”亚辛问,“先生您生活的时代是很美好的,没有龙,也没有人龙秩序,虽然丢了一个太阳,但一个太阳似乎也没有让世界动荡。”   “我觉得一个太阳是最好的,两个太阳岂不是热死了。”夏尔不以为然。   “那月亮呢?月亮还是有两个吗?”   “对,”夏尔点头,“银月和灰月交错,每个月有一天会变成银月之夜。”   “和我们那时候一样,”亚辛欣慰地说,“银月辉耀的时候,我和大家会出去玩,没有烦恼,我们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尽兴地追逐嬉闹,比赛背诵诗歌,用木剑打斗,很晚才散去休息,筋疲力尽了。”   夏尔想到自己的童年:“我也……和村子里的小孩玩。大家都是白痴,随意地胡闹。小时候想尽快变成大人,长大了又回忆童年。”   亚辛愉快地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人’呢,我以为永远没有机会和人说话了,真奇妙。”   “我们那个世界也在动荡,随着时代变迁,国家之间的冲突会变多。而如果战争变多了,崇拜和平的人就会变多,到时候也许大家就会受到感召到这里来,和你一样。”夏尔说。   “这是个美好的庇护所,”亚辛环视四周,“这里的制度、环境都比我那个年代好。”   真的吗?夏尔看着旁边:“这地方像一个梦。”   “梦?”   “一个由超凡的强大生物编织出来的梦,它不真实,虚幻缥缈,却让人着迷。”   亚辛沉思。   夏尔看了看他:“我有个问题。”   “请说。”亚辛严肃起来。   “你愿意生活在美好的梦里,还是生活在苦难的现实中?”夏尔问。   一听到这个问题,亚辛便瞪大眼睛。   “怎么了?”夏尔困惑。   “想……”亚辛断断续续地说,“想这件事让我心神不定,甚至有些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   “即便是我这样笨拙的人,也会感到不安,这里美好得不太真实,对吧。”   “也不是,这里很真实。”夏尔摇头,“这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地方。”   这里是地狱的一部分,和平魔神的领地,我在这里活动、行走,这里不可能是梦。他心想。   “是啊,如果是梦,哪有这么拟真的梦。”亚辛叹息,“如果大家,如果尤丽莎,如果爸爸妈妈,大家死后都能来这里和我相会,那该多好啊?大家在活着的时候已经那么辛苦了,死后为什么不能享受宁静呢?”   夏尔看了亚辛一会:“你是活着的。”   “当然。”亚辛点头,似乎不知道夏尔为什么会这样问。   “嗯……”夏尔有一瞬间怀疑大家都是亡魂,来到这个地方安度死后生活,但无论是亚辛还是这里所有其他公民,都充分表现出活物的特征,如果是空洞灵魂,瞬间就会被格拉迪乌吞噬。   “是的,大家都是活物。”格拉迪乌确定,“但这地方透着古怪,真烦人啊,我遇到很多和认知不符的东西。”   “比如?”夏尔在心里问。   “不告诉你,你是傻瓜,无法理解那些高深莫测的计算。不管怎么说,快动起来,去找避祸者的宝珠!”   “太晚了。”夏尔看到外面的天色正在变暗,和平都市里也有明暗交替,这是件有趣的事情,因为他实在没看到太阳之类的光源。   “我们明天见吧,先生。”亚辛往外走去。   “如果要休息的话在哪?”夏尔跟他来到外面,指着周围的公寓楼,“这些屋子……”   “都可以随便住的。”亚辛轻松地说,“每个建筑都是为大家打造的,只要搬进去就可以。”   “那还真方便。”夏尔目送亚辛远去,转头看向这些苍白公寓,每座楼房都在底部开有一扇大门,尺寸极宽,适合各种体型的公民进入。   他走进一间最近的,将门推开,迎面看到一条长走廊,有公民穿白袍、拿扫把一样的工具在走廊上清洁,它有潮湿的皮肤,青蛙一样的双眼和暗红色皮肤,一看到夏尔,它便将扫把丢掉,慢吞吞地踱进旁边的房间,夏尔听到响亮的关门声。   是害羞的公民,夏尔暗想。   进门右手边就是楼梯,他往上走了两层,连房门都设置成各种尺寸,狭小和宽阔的房门为不同身形的公民准备,里面房间的面积应该也是和公民体型相称的。   想到这里,夏尔自然感到有意思,如果我挑一扇门最大的,岂不是会入住一个超大的房间?   “看看你,你这种人就是破坏和谐的基础!”格拉迪乌叫嚷,“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道德败坏,霸占宽阔的房间,这样那些大块头就只能露宿街头,而小房间都无人问津了。”   “这就是制度的漏洞。”夏尔很快在走廊中段看到一扇大树般高的门,他将肩膀抵在门上,费劲才能推开,从狭缝里挤进去。   他瞪大眼睛,迎面看到广阔无边的房间,床铺比他人高一倍,家具和衣柜也都是非常巨大的,根本不是为他这样的人准备。   但是……很爽。   夏尔摸了摸床铺的栏杆,是金属打造的,他使劲爬上去,竭力来到床上,这张床有六七张并起来那么大,床垫松软,被子极厚,他把鞋子丢到很远的地上,在极端宽敞的床上滚来滚去。   “简直和做梦一样,”夏尔摆成大字形,无论他怎样伸展身体,整张巨床还是会空出七八倍的空间,“……谁要苦难的现实,在这里生活不好吗?”   一张极大的,可以供十几个人一起分享的床,现在被我独占,真的很舒服……真不愧为和平都市,大家都和睦相处的情况下,资源似乎也变得很丰富了。   “这种地方就该配合终极洗脑,把你这种家伙全部改造成无私欲的公利工具。”格拉迪乌叫嚷,“你这狡猾的……滑头!”   “是我的理解狭窄,还是你的理解狭窄?”夏尔暗想,“和平魔神把这里做成这个样子,就是为私心者准备的。一座城市、一个社会,必须要靠改造大家的心理才能维持,那到底是它为大家服务,还是大家为它效力?” 第242章 往事记号   流连忘返。   和平都市很安详,公民因为很难相互沟通,索性从不干涉彼此的事情,即便有冲突也会避开,防止被执法者射杀,不过,夏尔也从来没看过执法者行动,想必大家都非常遵守公序良俗,从不挑起矛盾吧。   城市看起来没有边界,每天夏尔都能看到新面孔,有的公民体态大如丘,居住在城市的另一端,那里放眼望去是山峦般的巨构建筑,和夏尔所处的城区一样墙壁苍白,装饰蔚蓝,浑然一体,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突兀。   “和平。”夏尔在街道上漫步,“我几乎要高呼和平万岁了。”   “想喊就喊吧,和平万岁!”格拉迪乌叫喊。   “你怎么也开始了,你明明很讨厌和平。”   “你看穿我的真面目了,是的,和平就是应该被丢到地上踏上一万只脚,从来没见过在和平中繁荣发展的世界,每个世界都在战争中进步,而且要大打,灭世大战最能催动一个世界突飞猛进,智慧生物全是火烧屁股才知道要努力的类型!从无例外!”   “就像我们一样,”夏尔暗想,“如果不是恶魔正在举行开门工程,我也想不到来这里取宝珠,想不到去弄白楔来维护世界的稳固性。”   “正确!”   “但话说回来,如果恶魔不搞这些行动的话,我们也根本不需要大费周折来这里,大家可以老老实实地生活。”   “老老实实地生活,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在田地里苦耕,为了一点地产和名誉蝇营狗苟,被宗教蒙蔽,生活得心惊胆战,你很爽吗?没有冲突就没有进步,没有进步的世界永远贫苦,你这白痴还是受苦太少了。”   “你之前也说过的,即便来到技术世界,大家的日子还是一模一样。”   “不一样,技术世界的大家有彩色电视。”   “彩色电视。”夏尔沉思,“我知道彩色,电和视,组合起来似乎不怎么有道理。”   “那是很美好的。”   “美好?刀锋魔神会觉得彩色电视很美好。”   “不要说无意义的话。”格拉迪乌严肃地说,“彩色电视真的很美好。”   “那你会收集很多彩色电视咯?”   “地狱没有信号,小鬼们也无法编出有趣的节目。”格拉迪乌低语,“而且彩色电视很少见。”   “为什么?”   “大部分技术世界只在短暂的几十年里拥有过彩色电视,之后就将它无情抛弃,采用新的技术,构筑新的超技术物品用于享受。”   “那不是很好?先进取代了落后。”   “所以技术世界让我犯恶心。彩色电视和刀一样被抛弃了,技术世界很少再继续发展刀,他们发展高动能武器,刀被遗忘了。刀和彩色电视都是金属制作的,刀和彩色电视都很有用,刀和彩色电视都随着时代被放弃,刀和彩色电视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中,刀可以折射出多种多样的光,彩色电视上也散发出不同颜色的光,刀进入每个技术世界的家庭,彩色电视也进入每个技术世界的家庭,所以刀等于彩色电视,论证成立!彩色电视就是我!”   “你很愤怒。”   “所以我要将怒火倾泻到那些技术世界里去!逼迫他们重新回到彩色电视和刀的时代!”格拉迪乌叫嚣。   “你有点失去理智了。”   “我感到焦躁不安,我失去了什么东西……很强烈的感觉……在这个和平都市里呆的越久,我就越烦躁。”格拉迪乌嘀咕。   “那怎么办?”   “怎么办?也许……走?……划开空间,回到我们那个落后世界去……那个欠发达的世界。”格拉迪乌嘟哝,“这些抽象的魔神让我恶心。”   夏尔心头咯噔一跳,格拉迪乌罕见地表示出畏惧,说明连刀锋恶魔也没有信心对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它在丢失自己的思想,它在变得疯狂。   这里有免费的酒,免费的饼,免费的住宿,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   夏尔茫然地看着周围。   也许是因为同族的数量,如果这是一个充满了人的都市,感觉一定会非常好吧。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外族。   “可耻的排外主义,负分。”格拉迪乌咒骂。   在汹涌的、毫无相同之处的公民潮之中,夏尔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同样徘徊的亚辛。   “亚辛!”夏尔朝他招手。   “过客先生。”亚辛兴奋地跑过来,“昨晚过得怎么样?”   “很好,”夏尔点头,“有非常大、大到没边的房子可以住,完全免费,这在别的地方是不可想象的。”   “过客先生什么时候回去呢?”   “实际上,已经在考虑了,不过还是想为某些东西奋斗一下。”夏尔嘀咕,“你去哪?”   “我想学习游泳。”亚辛带夏尔来到河边,“以前,在阿维图纳的时候,就想过如果能游泳就好了。”   夏尔看着乌黑深邃的河流,肮脏仿佛深渊:“你不会想在这种地方游动吧。”   “水是无害的,只是看起来脏。”亚辛用手掬起水,洒在岸边的金属堤坝上。   夏尔惊异地发现,那些黑水一流淌到岸上,瞬间变得清澈透明。   “我来教你游泳吧。”夏尔将衣甲解下,和平都市里也不存在小偷,公民们没有偷盗的动机,夏尔的东西也不合其他公民的身材尺寸,所以没什么担心。   他大胆地跳入河中,清水在他全身划过,非常凉爽,确实水一点也不脏,没有异味也没有污物:“下来吧,亚辛。”   “噢——噢噢!”亚辛兴奋地脱下长袍,也随着跳下来。   夏尔带亚辛学会在水中漂浮、站立、摆动手臂来让自己移动。游泳可能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运动,充分锻炼到身体每个部位,好玩又有益身心。   等亚辛会自己滑动手臂游动了,夏尔便自己潜水,想看看水到底为什么这么黑。   内里是一片漆黑,他想穷极河水之底,腿一蹬,身体便朝底下沉去。   过不多时,他便感到氧气不够,急欲上浮。   “下去。”格拉迪乌冰冷地命令。   “什么?”   “潜到最底下!快!快!”格拉迪乌惊慌地催促。   夏尔不知道为什么格拉迪乌这么焦急,他索性自由降下到河流底部,这条通贯和平都市的大河确实如他所想,连河床也是后天打造的,完全由金属制成。   他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噢……触碰它们……”格拉迪乌低语。   夏尔伸手抚摸,手指触碰到一道凹槽,边缘锋利,几乎将手指划伤,他忍着痛抚摸,那些刻痕横七竖八,在河底分布有许多。   格拉迪乌的特殊感官能够透过水底的屏障,它将河床底部的纹路复刻出来,投射到夏尔心中。   “那是——”   夏尔看到许多条刻痕,像是他自己一刀一剑在河水底刻下,这些痕迹绵延整条河底。   “死亡会抹去记忆。”   “确保只有你自己下水,任何其他生命都可能将我的努力上报给执法者。”这句话中的“我”被用力划掉,旁边补充了新的文字刻痕“我们的”。   “如果你被追杀,不要跳河,如果你是在被追杀的时候看到这行字,我恨你,某一次的夏尔,你毁了唯一的希望。”   “逃不出去,拜克斯如果发现逃跑,会阻止,不要尝试逃跑。”   “这是一个死循环。”   “一开始死的是最不应该的,现在必须等待。”   在它旁边还有几道刻痕,形成句子:“错!不能等待!行动!行动!否则来不及了!”   “不要逃,在这里休息。”旁边又有其他刻痕,“绝不能休息!”   “亚辛不值得信赖!亚辛不值得信赖!”在这句话上又有一道很长刻痕,似乎将这句话划去。   “天色变暗后,执法者的射击没有准头。”   “这句话是错的,证明在此。”夏尔往下潜去,在这句话旁边他看到一条被打断的手臂,豁口处撕裂惊人。他伸手触摸那只手,那……是我自己的手。   “永远不要让执法者知道你在这里!”   “死亡会被遗忘。”   “控制敌意。”   “有的刻痕是拜克斯留给你的。它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逃!”   夏尔感到不寒而栗。   除开他自己的刻痕之外,他还看到许多更加粗犷巨大的刻痕,显然是格拉迪乌留下的,深深刻入河流底部,这些痕迹蔓延许多公里,贯彻大河各处。   “你这个白痴!你被拜克斯愚弄了!你怎么做到的!”   “没有恶魔能说我是白痴,你这个白痴!”   “你们都是蠢货!”   “我们是同一个!互相谩骂的样子太丑陋了,傻瓜!”   “为什么你们会被杀死哈哈!我到现在都活着!我这这里和白痴夏尔度过了七十七天才发现这里,其实不用那么急,一切尽在掌握,这些刻痕真叫我反胃。”   “不要信!不要信!看到这行字的白痴的我,快点摧毁这里!你会忘掉的!”   “我同意,我这一次也几乎找不到宝珠,可以在找不到宝珠的情况下摧毁这里,明白吗已经失去机会了。放弃宝珠!放弃宝珠!放弃宝珠!你不明白吗看看你还剩多少权能放弃宝珠!”   “你会失败,因为你只是个走投无路,被列王流放的下等魔神。好好记住这一点。”   这些都是我和格拉迪乌分别留下的……   格拉迪乌越看越恼怒。   它暴躁地发动力量,在河床上留下新的刻痕。   “你们这些在我之前的我,受愚弄的废物、自我厌弃的垃圾,如果不找到宝珠,来这里就毫无意义了明白吗不许在找到宝珠之前离开!”   力量划过水流,发出汹涌声响。   夏尔感到窒息,他的肺渴望氧气,而他的心智需要答案。他往上浮去。   “格拉迪乌,你到底有多讨厌你自己?”他问。   它没有回答。 第243章 将死   夏尔浮上水面,内心百味杂陈。   “过客先生?”亚辛游过来。   “名副其实的污水河,里面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快走吧。”夏尔爬到岸上。   “您遇到什么了?”   “说来话长。”我自己的手臂。   他坐在堤坝上。   远处有一只执法者振翼徐徐飞过,在夏尔眼里,它们现在尤其恐怖,这些和平魔神的眷族维系着扭曲的秩序。   “也许这水可以喝。”亚辛将乌黑的水捧起来,水一旦脱离河流本身,就变得清澈透明。这里有太多夏尔无法解释的事情。   “亚辛。”夏尔看着他,“你会记得我吗?”   “记得?当然会。”亚辛用力点头,“您的容貌、说话嗓音和身材都很特别,衣着也非常独特,怎么可能把您忘掉呢?”   “错了。”夏尔摇头,“我觉得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很多次……?”   “在我们都没察觉的时候,我们把记忆丢掉了。”夏尔低语,“我要想办法纠正这一切,我怀疑我落入一个很大的圈套,我必须从中脱身,否则我们的世界会遭到更大的厄运。”   亚辛听完之后,露出极严肃的神色,幸好他没有把这些话当成胡言乱语。   “如果有什么用得上我的,我会努力。”亚辛说。   “记住我。”夏尔指着自己,“记住我。你可能会丢失和我有关的所有记忆,但你要想个办法把我记住,用一种……即便你完全不了解我、不认识我、把我完全忘掉了,却仍然能在下次重逢时认出我的方法。”   “……”亚辛紧盯着夏尔,“我会试试。”他有些紧张,“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但你必须如此,”夏尔在原地徘徊,“有个东西,它杀死了我,可能杀了成千上万次,我也不清楚。它没有一劳永逸地将我们永远抹除,一定是因为它有什么更深层的阴谋,不能再像猫捉老鼠一样被它玩弄于手掌中了。”   破局、破局……   现在看来,我似乎在这个地方活动了很久,但每次都戛然而止,突兀消失,记忆也随之断绝,使自己每次经历都显得相当割裂。   为什么经历会中断?就是死亡,死亡让我忘记,我的死亡让一切暂时画上句号,而每次重生都会忘掉上次行动中的经验。在一些复活中,我尝试给自己留下了信息,但有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毫无准备、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死去。   逃?逃是不可能的,河底下有记录,自己给自己做过提醒,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逃不出去。那里是个记录经验的好地方,横亘城市的大河通体乌黑,很适合隐藏,执法者在天空漂浮,也不会下水。   战斗?格拉迪乌现在的状态有些不稳定,而且在之前的死亡中,格拉迪乌可能自己也损失了相当程度的力量,以至于连刀锋恶魔本身都无法解决记忆的紊乱,它极不可靠,至少在它把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之前。   谈判?拜克斯绝对是个阴险狡诈的怪物,它拥有魔神的全副身躯和心智,绝对不是易与之辈。   拜克斯可以不停地杀死我,一醒来就杀,一醒来就杀。为什么它给我活动的余裕……我之前就失败了,河水里的刻痕说得对,最糟糕的是第一次死亡,我根本无法记起我第一次是怎么死掉的,如果在第一次的时候能找到机会反击,我早就不用在这里反复经历痛苦了。   一次又一次,死去重生,重新经历既定的事件,每次都在凉亭里复活,每次都被拜克斯引到外面去,游览整座都市,每次都会认识亚辛,因为亚辛是整座和平都市里唯一和我相同的人类,亚辛每次都会遇到那螳螂样的生命,因为它是极少会回应亚辛的公民,但它可能死的太多,灵魂已经被剥得千疮百孔,呈现出空洞的状态,它的死和我有关吗?总的来说,这些链条串联在一起……   “它不杀我们,是因为它很和平。并且,它只能折磨我,而无法吞噬我。”格拉迪乌嘀咕。   “它无法吃掉你。”   “和平和刀锋不存在兼容关系,刀锋魔神只能被一些内涵更丰富的魔神吞噬,战争魔神、血腥之王、苦痛魔神可以把我吞噬,我可以作为它们的一部分被吃掉,金属恶魔是最讨厌的……然后我也可以去融合锋利王子和利刃王子。但和平,和平魔神?它做不到……它无法将我吃干抹净,所以它……会诱杀我们,然后偷走我们的灵魂。”格拉迪乌喃喃道。   “真吓人。”夏尔喃喃道。   “嗯?”亚辛望向夏尔,“您说了什么吗?”   夏尔这才意识到刚刚不小心把心声说出了口:“一些琐事。那个……亚辛,我得走了,我担心连累到你。”   “是什么东西在威胁您?”   “超自然的存在,它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我们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循环,你……你快走吧,那东西如果密切关注我,也一定会密切关注你的。离我远点,我觉得我可能是引发祸患的因素……”夏尔嘱咐,“最重要的……不要忘记我。下一次遇见我的时候,把两句话说给我听好吗?‘死亡使我遗忘’以及……‘到河中去’。”   亚辛用力点头:“我绝不会忘记您的……哎,我还要参加一些社区活动,我就先走啦。”   夏尔迅速跑进街边一间高大公寓,钻进一个没锁门的房间,将门关紧,拉上窗帘,躲在房间里面。   真可笑,自己何时如此狼狈过?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严肃地思考接下来的出路。   抽象的魔神确实比实相的魔神更难对付,与和平魔神相比,连刀锋魔神都显得和蔼可亲了。   格拉迪乌陷入沉寂。   “这是你第一次倒霉?”夏尔问,“第一次被打到这种地步,没有还手之力?”   格拉迪乌还是不说话。   夏尔知道,刀锋魔神的自尊心饱受折磨,它绝不肯接受失败。   “既然知道,就赶紧去赢回来!赢回来!”格拉迪乌催促。   “为什么是我?你……”   夏尔看到格拉迪乌空前羸弱的样子。它看起来缺乏力量,非常弱小。说真的,就像当初在薄暮森林,格拉迪乌刚刚和我完成融合一样,它……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反而是我自己,因为有神性的缘故,和平魔神似乎无法窃走我的灵魂,我的灵魂一直被白色和紫色交错的光芒包裹着。   “把我的灵魂夺回来!把它踩在脚下!”格拉迪乌空洞地发泄它的无穷怨恨。   “现在的你只能制造有限的刀锋……”夏尔暗道。   “我们到底是怎么落到这地步来的?重振旗鼓!重整旗鼓!”   “得想个办法把和平魔神干掉才行,它就是这一切的源头。”夏尔走到窗边,“和平魔神,它真的很可恶……”   必须杀掉和平魔神。夏尔神经紧绷。他想到警告,必须摧毁这里,必须杀死它,否则——   砰!   巨大气浪炸开楼层墙壁,狂暴力量打中夏尔,将他轰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房间墙壁上,他的身体在冲撞中严重受损,先是在墙上反弹,随后跌落在地。   “唔——”他吐出鲜血,手臂手掌多处擦伤,手肘膝盖剧痛难当。   我们从一开始就……   当夏尔抬起眼时,看到无限的光和烈火,整面墙已经坍塌成无数砖块,在破裂大洞外,十九只执法者一齐悬浮。   它们伸出多根触手,每一根触手末端都拿着“枪”,以及比“枪”口径更大的黑色金属。   第二轮狂轰滥炸开始不久,夏尔便被摧毁。   ……   待到他再次苏醒的时候,夏尔发觉自己趴在一片冰冷的岩石地面上。   这是哪?他疲惫地爬起来,环顾四周,周围大抵面貌像是花园中的凉亭,有绿茵生长,流水潺潺。   已经来到地狱了吗?   陈设意外的精致,这里的主人想必也是热情友善。嗯……和平魔神,听起来就是罕见的坚守正道的恶魔。但这样的恶魔实力也很弱,不可能阻止我们拿到避祸者的宝珠。   此次行动应该很简单就能结束。夏尔心想。专司和平的魔神,执掌杀戮的刀锋,二者的力量不在一个层级。   他内视格拉迪乌,却发觉它显得无比孱弱。   “你怎么变得这么弱小了。”夏尔爬起来,“走吧,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这里的宝物吗?”   “我们得回去。”格拉迪乌喃喃道,“我感觉很不好。”   “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但感觉非常不好……”格拉迪乌几乎到了哀求的地步,“我们输了,夏尔,我们输了,我为傲慢付出了代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已经完了,一切都太晚了……已经进入死局了……我们都做了什么啊……我们做了多少荒唐的事情……”   “我们不是刚刚到这里来吗?怎么就开始说丧气话。”夏尔难以理解格拉迪乌的变化,他望向远处,一个多触手的肉球正在靠近。   无论如何,它看起来非常好客。 第244章 和平之心   “这里是余的和平都市。”多触手的肉球带夏尔和格拉迪乌漫步各处。   公民们举着画像,在街道上漫步,它们穿统一式样的白袍,即便种族不同,却都对手中的画像报以充分敬意。那画像看起来像一位执法者,头部朦胧、散发金光,但翅膀的数量比其他执法者更多、更大。其他执法者衣不蔽体,而画中的使者则穿纯白长袍,围有七重蓝色腰带。   “那是什么?”夏尔指着画像。   “公民们对余的想象。”拜克斯解释,“公民们相信余有着这样的面貌。”   “但和您真实的外貌不一样。”   “并不是所有公民都能接受余的外貌,而余之理念又是创造公民们共同享有的和平。对和平理解的分歧将引发冲突,故余宁愿以相对符号化、充满刻板印象的形象为公民们所认知。”拜克斯慢慢解释,“二位旅者是为和平的目的而来吗?”   “啊,当然。”夏尔点头,绝不能把自己的真实目的透露给拜克斯,否则即便是和平魔神,恐怕也会使些手段来阻挠我们,“我想了解更多有关和平的事,这里真的很神奇。”   “悲哀的是,唯有在公民们被战争创害至极时,公民们才会渴望和平,并设法向余祈祷,祈求余带来救赎。”拜克斯的声音中没有语调起伏,“余是带来和平、创造和平并使智慧生物发自内心感受到和平的恶魔,余的能力有限,只能于此一城一地之内创造和平圣域,实现诸公民未达之理想。现实充满战争,和平悬于理想,理想总向现实低头吗?余执全力捍卫此城此地万民的美好愿景,于这地狱之中辟出一处幻异之地,保护诸公民的美梦,绝无妥协可言。”   “永久和平,永久无战,”夏尔看着天空中的执法者,“但是却有这些拿着技术武器维护和平的使者,它们射击的时候,和平还存在吗?”   “和平非手段,和平乃目的。”拜克斯耐心地解释,“余通过冲突来消弭矛盾,保证最终和平。”   “如果有敌人呢?如果有外敌想要攻击这座都市。”或者从这座都市里偷东西。   “余将不惜代价,维护余为公民创造出的和平理念,诸公民从战乱中脱身,因着志同道合的理念而聚集于此,余很荣幸能够为诸界公民构筑理想化的社会,并不会退缩。余深谙道路艰险,穷凶极恶之辈盈满地狱,颂斗争取胜之辈多,护和平秩序者少。同道罕见,处事孤独;异心难化,分歧不绝。然余必须为和平声张,纵使途穷道尽,亦不觉悔。”   “为什么?”   “必须要有一个地方,允许人们保留最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使人相信美好,使人相信未来,”拜克斯说,“最重要的,使人相信和平的价值。”   “嗯……我明白了。”夏尔点头。   要是从这里直接取避祸者的宝珠,一定会被拜克斯教训的。好像也不急于一时,反正刚刚来到这个地方,还有的机会是探索。   他们在公民们的种植园前分别,拜克斯游荡离开。   夏尔不自觉将目光望向种植园,里面,里面可能有什么东西?里面会不会……   他只看到一个执法者,它默默悬在农地之中,看起来有些渗人。农地里不会有什么值得靠近的东西的,里面全是橙色的地薯罢了。   无比和平的都市,夏尔将斗篷一裹,信步在街道上漫游,在这里居住真的很安心,不用因突然出现的罪犯和恶棍而发愁。   有吃有穿,免费居住的房屋,喜欢种地的人种地,喜欢做手艺的人做手艺,连货币都没有,把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拿到市场去交易,却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另一个公民能够心满意足地带走它,认识到它的意义。   格拉迪乌像睡着了一样什么也不说。   “你怎么了?”夏尔不解。   “我要离开。”格拉迪乌的声音非常微弱。   “我们才刚到这里啊。”   “我被削弱了。”格拉迪乌叹息,“我的灵魂……”   “我们的灵魂。”夏尔纠正。   “你的灵魂被神性保护着,是我的,是我的灵魂,它被分割了。”   “嗯?”夏尔看着格拉迪乌的灵魂,确实没印象中那么广大,在战争和厮杀中,格拉迪乌分明吞噬了大量灵魂,几乎要恢复到曾经的水平,而现在……并不充盈,“是穿越到这里的时候丢掉了吗?”   “我不知道,”格拉迪乌微弱地叹气,“我发现我放置了比照钟,不是我有记忆放置的,我丢掉了我放置比照钟的记忆,说明有什么东西对我的灵魂做了手脚,切割走了那些记忆。甚至更多,我无法专注思考。我思考的能力也丢了。”   “切割走了记忆?”   “记忆、情感、理智都存放在灵魂里,它们可以被剥走,有人……有恶魔知道怎么对付我,有一个恶魔极度了解我,它明白怎么切割我而不伤到我的核心,不使我发现痕迹,在这里只有一个恶魔能做到那样的事情。”   “是拜克斯。”夏尔说,“……我还是不明白,它对你做了手脚?什么时候?”   “也许连你也不记得的时候。”格拉迪乌低语,“被抹除了,被偷走了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或许被它藏起来了,或许还有机会拿到。会是拜克斯吗?连拜克斯也不可能做得那么好。是另一个恶魔,一个非常熟悉我的恶魔。是谁……”   “……”夏尔沉思,我们的记忆被消除了?这岂不是最恐怖的力量,如果它能篡改和植入其他记忆,那情况要恶劣更多,我将无法分清真实与虚幻,“那我们回去?放弃宝珠?”   “但是连切开世界的力量……都已经没有了。”格拉迪乌痛苦地说,“我能做到,我本能做到,但现在不可以……我的力量已经弱到无法割开世界之间的缝隙,它——它曾经是多么简单!我不能接受!”   “所以你现在很自卑?你感觉自己不行了?”   格拉迪乌沉默。   夏尔微笑。   “别这样,格拉迪乌。”他背靠着墙,看眼前公民来来往往,“我呢,其实也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说有什么强大的东西割掉了我们的记忆,我也没感觉有什么区别,我还是有自己的理智和观念,这就足够了。总的来说……你可是刀锋恶魔啊。”   “连世界的缝隙都割不开,算什么刀锋恶魔!”   夏尔将灰刀拔出来,他看到十九个执法者在周围浮现,将所有武器对准他,夏尔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无害,然后指着手里的刀:“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吗?”   “喜欢。”格拉迪乌承认。   “继续去努力,就算丢了记忆,我们不是至少还有这把刀吗?总能找到真相的。”   “蠢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你一直以高位者的姿态教训我,现在倒过来了,格拉迪乌,你也要努力啊。”   “我吞噬灵魂就能变强!不像你还要低智商努力!”   “是的,你吸收战场上离散的灵魂就能变强,拿回去焚烧……但这些灵魂丢了,遗失了,虽然我不太知道你说的比照钟是什么,但你是变弱了,变弱了就对自己感到不自信吗?自信怎么会这么脆弱!你的自信心只建立在你的力量上,力量丢了,就不再自信了……这是最可耻的!不要灰心丧气,快变得和你最原始的面貌一样,凌厉、凶悍、暴跳如雷!”   “可恶……被你这个混蛋用凡人废话教训……”格拉迪乌吼叫,“我只是——只是……不自在!”   “我们来把事情搞定就行了,格拉迪乌。”夏尔把灰刀插回刀鞘里,那十九个执法者也随之隐去消散,“找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如果是别的什么恶魔,就砍死它。如果是拜克斯干的,就把拜克斯干掉,我觉得没什么好揪心的。”   “我很揪心啊!”   “不要担心了,以前都是你一直在兜底,现在你这家伙,你这已经失去信心的家伙,躲进灵魂深处,好好看看我是怎么解决事情的吧。”   “自大狂,乐观主义疯子,我等着看你吃苦受罪。”格拉迪乌咬牙切齿,“连我都感到压力的事情,你怎么可能搞定。你这垃圾凡人,原始法术世界的烂土著。”   格拉迪乌的咒骂渐渐停歇,夏尔环顾四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样才能找到事情的线索呢?是拜克斯给格拉迪乌下黑手了?那样的话,我要怎么对付这满城的执法者……   他走到道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侧头惊异地看到一个人类。   在这满是异世公民的和平都市里,能够看到一个和自己同族的人,夏尔的注意力立时被吸引过去。   那是个年轻的孩子,当他的目光和夏尔的眼神交汇时,脸色立时变得惊异。   他颤巍巍地朝夏尔走来。   “您……还记得我……吗?”他小声说。 第245章 赎罪   “我是过客。”   “我叫亚辛。”   本该是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会面,夏尔却感到熟悉。   “我们见过吗?”夏尔指着自己。   “我们见过。”亚辛不安地说,“请……跟我来,好吗?您会信任我吗?其实我也不太相信……”   他们走进旁边一间公寓,亚辛推开一扇最近的门,匆匆在桌边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张纸。   “这地方真不错。”夏尔把门关上,准备看这小孩有什么想说的。   “‘我今天遇到一个人,’”亚辛念纸上的内容,“‘他很奇怪,但是他让我记住他。因此,我记录下他的信息。他大约二十岁,穿着银灰色斗篷、黑色盔甲,佩刀,红色中发,面容俊美。’”   “这好像还真是我。”夏尔不得不严肃对待,“……很……耐人寻味……”   亚辛将纸折叠起来,脸色惶恐:“但是……我完全没有和您见过面的记忆,我只是……我偶然在怀里看到这张纸,纸上的内容让我感到害怕……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见过您,然后和您说过这些话,所以……您记得我吗?”   “完全……不记得了。”夏尔沉吟,“我们来捋一捋逻辑,我找到你,我要求你记住我,随后我忘掉了你,你也忘掉了我。”   “死亡会把记忆丢掉……您是这么说的,自己的,还有其他人的……”亚辛说。   “我死过吗?”   亚辛认真地看着夏尔:“我觉得……是这样的。”   我失去了记忆,格拉迪乌也失去记忆,但我显然在失去记忆之前做了些努力,让面前的孩子把我给记录了下来。   “那么……你到底是?……”   亚辛和夏尔讲了更多有关他自己的事情。   “您还说过,答案在河水之中。”亚辛深呼吸,最后补充。   “那,我们就去河边吧。”   他们来到横亘和平都市的大河,尚未靠近岸边,夏尔的心就突突一跳。   执法者们。   它们并排站立在大河两岸,数量无尽,沿河每隔大约五十米便伫立一位,多根触手上拿着枪支,背部和后腰部的洁羽翅膀合拢。当夏尔现身的时候,它们似乎也朝夏尔转向,那些金色光芒样的头部朝夏尔投射光芒,好似他有多么可恨一样。   被阻隔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我们没法过去。”夏尔说。   “可惜。”亚辛望着黑黝黝的河水。   “没什么可惜的,我猜每次死亡都是一次重启,我可能在短暂活着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线索,但那些线索还不足以让我逃出去,否则我早就成功了。”   “那您也应该继续留下信息,否则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如果我和您错开了呢?”亚辛苦恼地说。   “它们有意擦除我留下的情报,我们就像被监视一样。”夏尔喃喃道,“拜克斯真狡诈啊。”   “那就应该躲起来?”亚辛猜测。   “躲起来也没用,如果拜克斯不能每时每刻都找到我的话,它也就不配掌握这座和平都市了。”   “拜克斯”亚辛不解。   “和平也有名字。”夏尔说。   他们回到暂时藏身的地方,夏尔一边把窗帘拉上,一边转头看亚辛:“我们是来这里的旅行者,老实说,是要和拜克斯作对的。”   “为什么呢”   “为了保护我们的世界,亚辛,时代变了,龙和精灵对人类的影响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威胁,亦即说是恶魔。”   “我从来没听过这东西,恶魔很厉害吗”   “厉害到建设了这整座城市,是和平之恶魔拜克斯建立了这里。恶魔贪求我们的灵魂,我怀疑它打造和平都市也是动机不纯的。”夏尔猜测,“我不惮以恶意揣测它,因为我们很可能被它偷走了记忆。它已经和我们开战,只是在真正交手之前,它都会保持和平。”   亚辛叹气:“我不了解恶魔。”   “不了解是对的,如果了解的话,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实际上,我觉得城市里的大家已经变得和它一样了,无比的和平。”   “和平不好吗”亚辛困惑   夏尔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饥饿。   在执法者们开始杀害我之前,得先填饱肚子。   “我们去弄点吃的。”夏尔起身,“和平也许很好,对你来说,对城市里的公民来说都是这样。但我不行,我必须要击败它,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和它有根本矛盾,你没有。”   亚辛带夏尔来到集市。   夏尔听到一阵干瘪的笑声,一个披毛的人形公民正在给大家跳舞,其他公民短促地发出赞叹。它们看得很认真,态度也很热切,夏尔猜大家正极力从那表演中找到自己能理解的艺术价值,寻求宝贵的共鸣。   然而,这夏尔眼中,这不能称之为舞蹈,只像是循着虚无的节拍晃动手脚。   亚辛对舞者也没有兴趣,他带夏尔来到做定食的地方,那是座露天摊子,以石头火炉进行烹饪,一个戴菱形帽的公民为夏尔端来橙色地薯制作的四道菜,原生烤地薯,炸薯球,薯粉面,以及薯饼卷薯条。   “是真的吗”亚辛显得忧心忡忡,他自己什么也不吃,看夏尔不停地大口大口吃东西。   “真的,我们的世界很危险,恶魔正在开启通往我们那的道路,如果我不能加把劲,大家就要被吃掉了。这不是一国一地的事情,和全人类的未来有关。”夏尔在进食的间歇回答。   “我能不能……”亚辛认真地说,“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真不想把你卷进来,你看起来健康,还没死过,记忆也完整。如果拜克斯对你动手的话,你会很危险。”夏尔把薯饼放下,看着亚辛。   “是啊,但……”亚辛低头,“我很讨厌您。”   “这很正常,我可能不是特别讨人喜欢的类型。”夏尔想了想。   “您似乎对我说过很过分的话,我一看到您就感到内心纠结,好像刺痛一样。”亚辛叹气。   “我不记得了。”夏尔不解,我会对这小孩说什么扎心的话呢?   “我也不记得,但是看到您,我就有一种受辱的感觉,像是被刺了一样。让我想起尤丽莎还在的时候,她也曾经大声嘲笑我……所以您肯定和我说了什么非常坏的话。”   “对不起。”夏尔说。   “可无论如何,我心里都有挥之不去的内疚,应该是您引起的愧疚感,因为我只见过您一个能正常交流的人类,只有您可能严厉地责怪过我。”   “我都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不安。”   “我,”亚辛咬牙,“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我放弃了大家,从我的国家逃到这里来,留下大家等死……我得做点什么啊!我那荒诞的想法,反正国家和人民都随岁月消失,我便不用负责……这是多么无耻哪怕一次也好,我得挽救点什么,我得……”   “赎罪”   “赎罪。”亚辛低沉地说,“您让我的内心倍感煎熬,您也得给我一个弥补这份苦痛的机会。”   “这很难……你得有死掉的觉悟,和平都市在它的掌控下,如果你和我走的太近,它可能会想尽办法摧毁你我。”   “我有决心。”亚辛提高音量,“为了那些不幸罹难的朋友们……家人们和阿维图纳国民,我相信他们的后代还活在我们的世界上,就算是为了这一点,我也要帮忙去守护那个世界,不然我岂不是天底下最坏的人,最可恶、最无耻的人!”   不,孩子,那些都是死人,而死人不值得你——   夏尔看着亚辛,眼里却看到自己。   我自己也一直在为死人们负责啊,一心想着在薄暮森林之役中战死的前辈们,心头反复念着,决意不负他们的牺牲,发誓好好看守格拉迪乌,不惜余力去和恶魔作战!   “合作吧!”夏尔攥紧拳头,“通过杀死我来操纵记忆的怪物……决不能让这种东西继续肆虐下去!实际上,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必须击败和平魔神。 第246章 不再和平   只有完善的计划才能战胜和平魔神。   “避祸者的宝珠是魔神器。”夏尔向格拉迪乌确认。   “嗯。”格拉迪乌迟钝地回应。   “是和认知有关的。”   “嗯。”   “那么……”夏尔沉思,“从‘认知’开始准备战术……”   夏尔和亚辛藏身在一个房间里,拉上的窗帘给他们安全感,和平魔神的眼线可能无处不在,夏尔知道他们的行动不可能完全保密。   要是死了,记忆又要被抹除,一切又要从头来过,在这座大到没有边界的城市里逐渐迷失。令他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重新来过了,而在那些突兀的死亡中他又做过多少徒劳的努力……   讨厌这个地方,所以必须把和平都市毁掉。   “摧毁这里。”夏尔说。   亚辛对这个想法并没有太多反应,他的眼神透露出怀疑:“怎么摧毁?”   “那个卵。”夏尔比划着,他想到和平魔神带他游历城市时介绍的巨卵,“拜克斯说过,里面存放着上千支能够摧毁太阳的长矛,是它从一个濒临灭亡的世界中带来的。如果能引发卵里面的力量,也许这里会被炸平。”   “炸平……!”   “是的,将这里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将这座都市,这里的公民,这不切实际的社会通通毁掉,这一切都是恶魔的把戏,它既不真实也不合理。”   “但大家是无辜的。”亚辛强调,“公民们只是想享受和平,大家都拒绝冲突,和睦共处。”   “是拒绝冲突,还是在暴力压迫下不得不循规蹈矩?公民们和平但不自由,我们憎恨流血暴力,我们制订法律来维护大家的共同安全……但一切都应该由大家自己决定,而不是那些带有翅膀的触手生命,在它们的监管下生活……这不叫生活,这叫圈养!毫无尊严地接受超凡者所提供的一切,生死兴衰都由它一念决定,这公平吗?”   “这能让大家活下来。”亚辛难过地说,“我……我们都没权力替大家决定他们该不该死,我敢保证,如果让大家都来做决定,大多数人绝对愿意在执法者们的监督下生活。圈养……圈养比死掉好!”   “如果它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如果不打破和平魔神的都市,和平魔神会困死你我。”   夏尔明白,留在这里只会陷入无限循环,死后被和平魔神肆意宰割,格拉迪乌遭到严重削弱,连返回的力量都没有。   亚辛喃喃道:“为了救我们的世界,和平都市里的大家必须死。”   “必须死。”夏尔点头,他盯着亚辛的眼睛,“这里的所有公民必须死。”   “大家的生命……”   “在来到这座都市的瞬间,大家的生命就已经悬于拜克斯之手了,这里居住的算什么‘公民’……只是受豢养的奴隶!要打破和平魔神的桎梏,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我怎样才能……引爆奇利克之卵呢?”亚辛询问。   格拉迪乌将一部分灵魂引到夏尔体外,用黑色沉淀物武装起来,使其拆分成夏尔目不暇接的黑色灵魂质构件,这些金属器相互咬合,其上蚀刻出明暗光泽交替的纹路,在核心处有未沉淀的灵魂,凝聚相当能量。所有零件拼合起来后,它俨然变成一件精妙工具,前端有锋利尖锥,几乎可以刺穿万物。   “助爆工具将触发光矛,光矛释放射流,引爆真正对这片地界具有威胁的恒星矛,那卵里有二十四枚恒星矛……”格拉迪乌细语,“……捅进去就行了。”   亚辛接过面前的工具:“您……您这是怎么做到的?凭空造物!”他绝无法察觉到格拉迪乌的存在。   “不动声色地靠近那里,将它刺入巨卵,之后这里的大家都会得到救赎。”夏尔说。   “我……我也会……”亚辛沉默半晌,然后说,“——我……这就出发!”   “祝你好运。”夏尔说,“把美好的幻象炸毁,把所有人带回痛苦的现实。”   亚辛最后问夏尔一个问题:“我要是死了,会去哪?”   “去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夏尔喃喃道,“那里每个灵魂都是平等的。”燃料。   “嗯……一定会很美好的,我在那里,能和大家见面。”亚辛将工具藏进长袍底下,快步离开。   夏尔深呼吸。   “格拉迪乌,然后是第二步计划。”   “我知道,我看到你的思维,你这家伙……”格拉迪乌反复嘀咕,“你这家伙真是……真是畜生啊……”   “等安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再骂我吧。”夏尔知道,这是他这辈子实施过最精密复杂的计划。   格拉迪乌将剩下的大部分灵魂都脱体而出,外部沉淀化,构筑黑色武装,纤细、四肢携带刀锋锐利,行动迅速,如此形成一尊刀锋原体。   “它必须要和你说的一样够强,要吸引许多注意力。”   “当然,一定会非常强,它在杀死足数一百个执法者之前不会被打垮。”格拉迪乌暴躁地说,“它是我的完美化身,将给这座平凡贫乏的城市带来最锋利的礼物!”   一触即发,刀锋原体如风般在夏尔面前消失,来到外部街道。   它迅速展开一场无差别的大屠杀,摧毁割伤周围所有公民,夏尔听到惨叫声、刀锋撕裂声,随后就是更加致命的……枪炮轰鸣声,爆破动静在外面街道上接连炸开,整座公寓楼不断颤抖,桌面嗡嗡作响。   夏尔深呼吸。   没什么可祈祷的,我做的一切一定会生效吧。   枪声密密麻麻响了许久。   城市最高的地方可能有两处。   一处在远端的巨构建筑之中,那里安置体型特大的公民,另一处则是戒备厅,三棱尖塔直冲云霄,在尖塔最顶上,和平魔神拜克斯以其多根触手缠绕塔尖。   它沉重的肉团形身躯紧贴塔身,触手将塔尖捆紧,如此防止自己从塔上跌落。   执法者们倾巢出动,那些有翼的金色光团一个接一个加入战斗,将大量枪火倾泻在所谓的刀锋原体上,它不扛击打,但它极度敏捷,在大量执法者之间来回穿梭,反倒引得许多火力命中彼此,一只又一只执法者死于友军射击,跌落于地,发出沉闷响声。   公民们惶恐不安。   而在另一端,亚辛正朝奇利克之卵靠近,惴惴不安,怀里秘密藏着能够摧毁整座都市的武器。   一边沉寂无声、不动神色,一边又有漫天光焰、枪火交错。   拜克斯的多根触手从塔尖上掀起,触手在空中拍打,身体迅速飘浮移动。   它来到城市的角落,它将自己藏好,确保不会被发现。   然后它开始修正一切。   亚辛在走路时突兀跌倒,他摔倒在地,怀里的黑色装置顿时跌出怀抱。   “我的……我的东西……”亚辛紧张不已,赶紧走过去将它捡起。   奇利克之卵就在面前不远处,巨卵内藏有用恒星铸造的长矛。和平的敌人,反战的示警,亦是灭绝城市的保障。亚辛往前走去。   “你不想要这样,对吗?”   “我……”亚辛怔住。   “许多人会死,和平将不复存在,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我不想。”亚辛愣愣地说。   “不要被骗了。”   “我……不会被骗。”   “很好。”旋即,那黑色工件溶解,在虚无中消散,“你不需要这个,对吗?”   “我……不需要。”亚辛承认,动作止息,眼神空洞,“……我需要的只有……和平。”   另一边。   和平权能投影出一片力场,刀锋原体高速移动的动作突兀僵住,执法者们的动作也停驻不进,它们不再以金属射流和爆弹发起进攻。   和平力场确保一切处在完美的无暴力之中。   执法者们只是一齐伸出触手,将刀锋原体捆住,随后振翼飞离它作恶之地,地上横七竖八倒下大量执法者的遗骸,里面电光闪烁,火焰在金属中燃烧。   两件荒诞的事情最终没有一件起效。刀锋原体……什么也不是。炸毁城市……绝无可能。   和平都市最终迎来了无条件的终极和平。   拜克斯的触手蜷缩、然后舒展,厚重表皮先是褶皱起来,随后再完美地延展开,以此来表达自己对现状的满意。和平都市,尽在这触手一伸一卷之中。   肉球多触手没有眼睛,因此有其盲区。   拜克斯背过身,最终遇上夏尔和他的刀。   靠近是用流动暗影,锁定是用狩猎开始,夏尔抬手,依稀可见一道微弱蓝线引出,牢牢牵住他与拜克斯。   谁说恶魔猎人是最无前途职业呢? 第247章 非自愿无预谋杀人罪   “很和平,不是吗?”夏尔说。   街道宽敞,楼宇高耸,绿植在中央井一样的土壤中生长,天空灰白,气氛寂静且和平。   拜克斯的触手在空中微卷,它真的很难看,像肉色海胆,只是尖刺变成数量不定的触须,它说话的时候有含糊不清的回音:“我必须走了。”   “走?”夏尔摇头,“你走不掉的。”   “杀死我才能让我停下。”   夏尔嗅出话中的陷阱:“我不想杀你,让我们来点体面的结果。”   和平魔神,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自卫。   “体面?你和想和余达成谈判或协定?”   “我们丢掉的记忆和灵魂在哪里?”夏尔问。   拜克斯的体表露出裂缝,从中伸出一把血红色的长刀,这把刀上散逸着不灭的杀戮气息,夏尔避开目光。   “看着它,”拜克斯说,“那就是你心中的恶魔。”   格拉迪乌的恶魔之魂从夏尔身上爬出,伸展自己的身体:“什么!拜克斯!你从我这里偷走了……我的理智。”   “我恨你。”从拜克斯的身上响起和格拉迪乌完全相同的声音,“你这疯子,你这癫狂的恶魔,是你拖累一个又一个伟大的计划。”   原来格拉迪乌还有理智啊……夏尔暗想。   “回来!”格拉迪乌吼叫,“回来!”   “它很厌恶你呢。”拜克斯说,“它是你的理智,它希望你和夏尔永远困死于此地,它希望你们在和平都市了此残生。借此,它将完成独立,重新恢复刀锋魔神的威名。余只是配合尊上刀锋的意志行动罢了,余并没有盗窃的想法。”   “你这疯子,”理智的刀锋魔神说,它听起来和格拉迪乌一模一样,只是语调更加沉稳冷酷,“你在凡人的身体里苟延残喘,你屈服于他的想法,在那个世界里做出一件又一件蠢事。我绝不会困死在那里,也不会借助凡人的残躯苟活,拥有那个东西,我将达成重生。”   拜克斯的触手指向夏尔的背包。   灵魂之石!夏尔意识到它们在说什么,能够让恶魔寄宿的宝物,在灵魂石的协助下,恶魔可以脱离夏尔身体,重新构筑自己的恶魔核心。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格拉迪乌暴怒地说,“你想偷东西?”   “你只会拖累我的重生。”理智的刀锋魔神声音严肃,不如格拉迪乌那般颤抖焦躁,“你很久之前就可以偷走灵魂石,蒙骗夏尔,然后借它复活,但你没有这样做。我只能替你这样做,通过把你放弃的方式来完成独立。”   格拉迪乌极大受伤:“放弃我?放弃我!你他妈的!我要杀了你!”   “放弃你,通过摒弃疯狂,我将把我的利益最大化,恢复我的广域疆土,摧毁火焰魔王对我领地的亵渎统治,让锋利权能撕裂整片地狱。”理智的刀锋魔神说,“再也没有癫狂无意义的所作所为,再也没有引人唾弃的荒诞举措。”   拜克斯的触手摇曳:“也许刀锋尊上真的要对此作出让步,您想继续胡搅蛮缠下去,阻止您自己的伟大复兴吗?”   “它一定会发起攻击,还有心地恶毒的夏尔,双重愚蠢癫狂有可能带来预料之外的变化。所以拜克斯,务必保持冷静。”理智的刀锋魔神说。   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中翻滚,一遍又一遍,这是它在表达愤怒吗?   夏尔打量拜克斯。   “我在这里的第一次死亡是怎么回事?”他问。   “自杀。”拜克斯说。   我……我怎么会自杀?   他脑海中,破碎且残缺不全的记忆一时闪过。   ——“好好看看,夏尔,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不会死的,别乱动,你不会死的!”   拜克斯的触手拍打空气,每次敲击都发出一定震动,响起不同音符,韵律接连响起,形成玄妙的音乐,这乐曲和缓,让人听上去内心平静。   “和平白天,城市漫步,宴会演出,无灾无难。都市过于庞大,行走没有方向,余隐藏宝珠,旅者难以寻访。直到内心愁苦,郁结不休,刀锋尊上提议,体验死亡之间。如此锻炼胆识,领悟伟大意义。和平令人厌倦,尝试生理极限。谎言无懈可击,旅者并无察觉,恶魔可以治愈,重伤可以挽回。”它的声音听上去也带着节拍。   听上去像是我做的事情?……   “未想是场谋杀,利刃穿透心脏。刀锋只想害你,借助宝石重生。余便提供帮助,从此恶魔归来。只是情绪分歧,理智疯狂交错。疯狂想要救你,理智抢夺宝石。如此分开成二,再无弥合可能。和平都市宏大,生死遗忘不断。二位寻找真相,直到如今对峙。”   无怪格拉迪乌愈发病态,它的一部分……   “哈哈!”格拉迪乌发出尖锐的吼叫,“你杀不掉我,因为我才是核心,我这边才是最关键的!我才是刀锋魔神,你只是被分裂的灵魂!”   “我只需要继续杀死你们,控制你们的行动,继续抹除你们的记忆,你们就永远无法对我构成威胁。”理智的刀锋魔神说,“为了避免惊动你,切割时一直采取最小化策略。但很成功,你逐渐失去大部分力量。你没有我,因而无法在每次重生时做出正确选择,结果就是,你们的力量越来越弱。在你们下一次死亡以后,我们就可以永久冻结你们的行动。”   “好啊,冻上我们啊。但你没有稳定的灵魂供给,你这废物。”格拉迪乌洋洋得意,“你最多只能构成一个次级灵魂,永远无法接管刀锋权能。”   “但我有耐心,我可以在这里继续生存,我们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最终我会强大到可以覆盖你。”理智的刀锋魔神说,“多亏这枚灵魂石,从此我将独立行动,而你只能和夏尔一起同生同死,分担毫无意义的责任。”   “它要怎样才能……变成‘真正的刀锋魔神’?”夏尔在心里问。   “……被其他恶魔认为是刀锋魔神就行了。”格拉迪乌嘀咕。   “认为?”   “就是……如果地狱里的大多数恶魔都‘看到’它,‘认识’它,‘了解’它,并且将它‘视为’刀锋魔神,从大多数恶魔的视角来看,它看起来像刀锋魔神,行动像刀锋魔神,在大家眼里成为刀锋魔神,这个进程逐渐加深,最终‘我’就会被遗忘,而它便升格成……刀锋魔神……兼并刀锋权能……这混蛋……偷走我的东西……小偷……”格拉迪乌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呢?”   “支配地位倒转,我就变成一个次级的恶魔灵魂了。”格拉迪乌越发不想提这些事,“……”它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夏尔看着拜克斯,事情越来越荒诞了,格拉迪乌分裂成了两个,而我在最早的时候居然被格拉迪乌谋杀。   “你还想把我杀掉啊。”夏尔忍不住质问,“我就一直在想我第一次是怎么死的。”   “说实话,你死了对大家都好。”格拉迪乌说。   “余不得不承认。”拜克斯说,“这是诸位在数十次尝试中,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余甚至都感到有些畏惧了,一个恶魔和一个凡人。余并不精通诡诈、斗争和引发冲突的技法,对诸位进行的种种行动,皆是刀锋尊上安排的。”   “你骗你自己?”格拉迪乌愤怒地说,“你敢对你自己动手脚?”   “愤怒带来冲动,冲动带来损耗,革新才会光复你的威严。是你撕碎航世帆,破开特克罗尼亚世界的地骨,是你杀死波特罗索斯,灭绝贝萨蒂亚世界的神族。但你只是因为残杀弯曲恶魔就被列王流放,它们嫉妒你的功勋,向卑劣的火焰魔王让步,你必须完成复仇,夺取你应有的一切。你必须做出让步,如此才能挽救你自己。”   “弯曲恶魔活该,再来一次我也会杀它,不是,到底谁能接受弯曲恶魔在地狱里游荡啊,砍死不好吗?你的提议……我拒绝!绝不可能在你这种废物面前退缩!”格拉迪乌叫嚣。   “那就等死吧。”理智的刀锋魔神说。   十九只执法者一齐从天空中降下,它们从很久之前就已蓄势待发,现在只是等待对夏尔和格拉迪乌展开处刑,它们手里的枪械齐齐瞄准夏尔,只要他们有丝毫动作,他们就会被轰杀至渣。   “余极富耐心,即便诸位反复受创毁灭,余也将施以拯救,余绝憎恨冲突矛盾,只要二位旅者重生,便会遗忘种种矛盾,最终加入和平之路。”   “一辈子。”夏尔喃喃道,“一辈子在这里被圈养,慢性死亡。”   “一辈子。”拜克斯承认。   “它们不愿意杀掉我们?”夏尔沉思。   “它们不杀我们,最多冻结我们,是因为我必须活着保留‘刀锋魔神’这个概念本身,我作为刀锋魔神的原体,受到过列王的审判,如果我衰亡湮灭,我会在列王的宝库里重生,列王会把我变成真正的佩刀。所以理智的我宁愿把我们好好养在这里,阻止我们的小动作。”格拉迪乌说。   “哦。”夏尔说。   拜克斯凝视夏尔:“旅客似乎胸有成竹?”   格拉迪乌焦躁不安:“你……我看到你的计划了,你到底行不行?”   我也不知道。但总得试试。   “我先干掉你,然后让理智回归格拉迪乌就可以了。”夏尔对和平魔神说。   拜克斯的皮肤塌陷,露出底下的鲜红色宝珠。   “是避祸者的宝珠。”夏尔严肃地点头,“一旦我们想要杀你,产生敌意,你就会消失在我们的知觉中,是这样吧?”   “余不会否认。”   “我没有杀你的意思,然后如果我攻击,执法者们也会发起攻击,但执法者们看起来不像活的,它们无论如何都没有生物的特点。”夏尔看着周围的执法者们,“它们带着技术世界的造物,它们本身有没有灵魂呢?格拉迪乌,告诉我。”   “没有。”格拉迪乌承认,“它们是构造体,技术世界的产品,头部的金色光芒是便宜的氙气灯。拜克斯,你还是科研家啊!”   “……余所持灵魂稀少,而技术世界亦颇有可取之处。”   夏尔拿起恶魔弩,往上面装填弩矢。   “……余建议旅者保持克制,旅者的敌意将被侦测。”   “亚芬火焰。”夏尔将一口灵魂火引出,化在弩箭上,它燃烧起墨绿色的邪火。   “……余……”   “杀了他们!”理智的刀锋魔神催促。   “你没有主动号召执法者们发起进攻的能力吧。”夏尔说,“你是和平魔神,不会发起进攻吧,那也太可耻了。你只会自卫,你只会响应我的强烈敌意。”   “……余自然愿意做最大程度的让步,是的,当二位旅者意图行动之时,余亦将尝试最大限度的自我防卫。届时,余的怒火将不可想象。此是无懈可击的防护,旅者啊,请……”   夏尔戴上神射手护符,看着离拜克斯很远的一棵树,他扣动扳机,专心朝那棵树射击。然而护符寻找活物,自动纠正方向,他手臂遭护符力量牵动,肌肉受法术约束,自行矫正到正前方。   弦震矢飞,贯入拜克斯的厚实表皮。   亚芬火焰瞬间爆燃,夏尔清晰听到噼啪声响,那是它表皮焦烂。 第248章 破坏协议   那十九名执法者没有发起攻击。   它们空洞的金色光芒仍在明亮闪耀,枪和身上悬挂的大型兵器保持沉寂。   “攻击他们!”理智的刀锋恶魔震惊,“你在干什么?”   夏尔看着火焰中的拜克斯,它的身体迅速焦黑溃烂,恶魔表壳由灵魂沉淀物构成,而它们在亚芬火焰灼烧下迅速消融。   “……他不是故意的……”拜克斯说,“……他不恨我……这只是意外……”   “他不恨你?你对他做了这么多事情,他恨不得剥了你的皮!”理智的刀锋恶魔震惊,“快保护你自己,你做不到吗?”   是真的。夏尔心想。这里存在认知上的缺漏,实际上,我一点也不想杀它,它们对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一点记忆也没有,我对拜克斯没有仇恨,在这种情况下,我丝毫不把它当成自己的敌人。如果它们把那些苦难折磨的记忆留给我,我反而会产生强烈敌意,也不可能达成这种战术。   “……仇怨空洞,余惟愿和平永存。折磨没有同情,火焰不会熄灭,黑暗中不会有丝毫光明,刀锋永不锈蚀,相应的,和平也不会被违反……只是……余未曾想过在今时今日步入终结……”拜克斯的每根触手都在萎缩,一块接一块燃烧着烈焰落在地上,最后被烧入虚无。   “你值得我的尊敬。”夏尔向拜克斯致意,“是我钻了空子。”   “……余所守护的这一切,将随余燃烧殆尽而步入毁灭,这一片苍白蔚蓝,如此哀华……”   “这个地方太美好了,美好到不该存在。”夏尔说,“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在这里享受和平,只是我们都错过了。”   “……追寻和平的人们,会听到这里的故事吗?……”   “大家不会知道。”   “……那么,余唯一的慰藉便是,余巨大的失望与绝望也将在这团灵魂炽焰中烟消云散……”   “你也有私心吧。”夏尔说,“你害怕我们会用暴力抢夺宝珠,你害怕和平不复存在,所以你决定诱骗格拉迪乌,让它陷入分裂,让我们在失忆中度过一天又一天。被删除记忆,从头再来,想办法从过去的行动中找到只言片语的线索……难道我非要接受这样的结局吗?难道我就该失败吗?”   “……并不是失败,而是和平……”   “恐怖的和平。”   “……和平无需修饰……只是到最后,余还是无能为力……身死肉损,魂飞魄散……弱肉强食……胜败主宰……余心悦诚服……”   夏尔看着它越来越小,剧烈焚烧的亚芬火焰极难被熄灭,它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恶魔死后会去哪?夏尔怔怔地看着陨灭中的拜克斯。   它连灰烬都没剩下。   “会重生,我告诉过你。”格拉迪乌说,“你这傻瓜,它会变小,变弱,但是一个新的和平魔神会出现,只是没有之前的记忆而已。它会变成最新的恐惧投影,也许那个投影会有点和蔼可亲的模样。不再是这难看的肉球多触须。”   “你没有变化过吗?”   “首先我得死过!你这大白痴!你看我死过吗?我天下无双!”格拉迪乌咒骂。   “……你还是赶紧和你的理智融合吧,现在的你瞎骂和自以为是的成分居多。”   理智的刀锋魔神从燃烧的拜克斯体内逃出来,它看起来像一把血红利刃。   “夏尔,”理智的刀锋魔神说,“让我们合作来吞食疯狂,我会承认你的支配地位,为你服务,如此一来,你将迅速达成你的所有目的。”   “无论是疯狂的格拉迪乌还是理智的,都有其自身野心,无论我身体里是哪一个版本,我都要面对来自刀锋魔神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我更喜欢相处起来更舒服的。”   “我出于利害考量的效劳极具效率,没有拖沓,也不会令你困惑。而疯狂却常常做出荒唐的决定,它最终会拖你后腿。”理智的刀锋魔神说。   夏尔披上白鹿皮斗篷,迅速撤退。   “夏尔?”理智的刀锋魔神呼喊。   失去拜克斯和平力量的节制后,那只纤细迅捷的刀锋原体穿过七八个街区,眨眼间出现在道路上。   “死啊!死啊!死啊!回来啊!”刀锋原体朝理智的刀锋魔神攻击过去,“我等不及啦!被压抑的战斗,多讨厌啊!乖乖被我吃掉啊!”   理智的刀锋魔神不得不应战:“完全疯了。”   随着冲突开始,由于侦测到强烈敌意,十九只执法者迅速开始射击。夏尔藏在远处,避开枪火覆盖,他自觉要是卷入战斗,恐怕立时化为飞灰,那时候就没有好心的和平魔神救他了。   “拜克斯死了。”夏尔感到不可思议。   “是你亲手杀掉了它,把它烧成虚无。”格拉迪乌更加震惊,“你有什么好惊讶的,你这蠢货。”   “它很好,我是说,它是恶魔中的异类。”夏尔看着四周,和平都市即将迎来它的终结,他抬头看到天空中的裂痕   “我亲手打碎了一个理想。”   “乐观点,反正它们早晚都会来的。”   “这附近的恶魔很强吗?”   “强的可怕,大家都在等和平魔神出现疏漏。许多恶魔把这里当成食物储藏库,等着进餐的一天!而这一天来啦!来啦!感恩吧,这一天终于到来啦!”   天空中的裂隙迸开后,有苍白的穹顶碎片跌落,像巨大卵壳的一部分。   从裂缝外滴下来鲜血,起先是一滴,随后是淅淅沥沥的血流,最后形成鲜血洪水,倾盆涌下。   血水先是在大地上奔涌,随后又凝聚到天空中央,逐渐形成一头皮肤鲜红的巨大恶魔,头生锐角,巨翼伸展,手握猩红大剑,长尾在身后悬挂。   它身上似有流不尽的鲜血,不断滴落下来。   鲜血恶魔环视整座都市,发出兴奋尖叫。   夏尔感到一阵心悸,脑海中萦绕着血海与屠杀的情境。我的血,我身体里每一滴血都希望脱体而出,去和它汇合,是的,我的血不该存放在我这里,我应该……   他知道自己不能看它,赶紧挪开目光,没有安度马拉那种级别的威慑力,但至少也是一尊高阶恶魔。   “整座城市都会被这玩意杀光的。”夏尔忍不住说。   “那你还要作战不成?你配吗?”   夏尔听到一千声惨叫在一瞬间响起,抬头便看到大股鲜血从城市中升起,恶魔像捕网那样吸食无数公民的鲜血,它们的血液从身体中被榨出来,源源不断涌向鲜血恶魔。   一些执法者振翼极速朝鲜血恶魔靠近,大小枪支接连不断开火,子弹和爆炸物在它身上席卷。   夏尔感到窒息,他听到鲜血恶魔愉快的喊叫,随后数十支锋利血刃朝四面八方激荡飞去,那些技术世界的武器在它身上留下快速修复的凹痕,而血刃一击中执法者的身体,瞬间便将其切割得四分五裂,羽落坠地。   完全……无法匹敌。   “反倒是和平魔神可以制住其他恶魔,让它们保持宁静。”夏尔心想。   在鲜血恶魔继续榨取其他公民的血液之前,天空又裂开尺寸更大的缝隙,其他威力和战斗力强大的高阶恶魔纷纷抵达。   夏尔听到鲜血恶魔愤怒的吼叫,它似乎不想和其他高阶恶魔分享这座城市囤积的大量灵魂,而其他的高阶恶魔也不甘示弱,城市突兀变得黑暗。   夏尔瞬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上方传来嘶吼和巨型生物碰撞声。这里快毁掉了!   “你和你的理智打完了没?”   “它在顽抗,它什么也不是!很快我就能摧毁它!”   “你不能摧毁它,你要让它回归。”   “它试图吞噬我!它是最可耻、最可恨的!”   “可耻、可恨,但它也是你,现在的你不完整,别毁掉它,让它回来。”   夏尔循着动静回到那条街道,漆黑无光的和平都市中,他还能看到刀锋原体,挟持红色刀刃,将它压住,显然它已经失去反抗的力量。   “该回来了!臣服于我!你这废物,三流恶魔,被列王流放的杂碎!”   “这会耽搁更多的时间。”   “即便你不回来我也会把你吃掉。”   理智的刀锋魔神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它悬于空中,决定投降,突入夏尔体内,贯进夏尔和格拉迪乌的灵魂里。   “啊……”格拉迪乌长叹一声。   刀锋魔神的理智恢复,而它的灵魂并没有重新膨胀充盈。   “你的力量呢?”   “噢,被和平魔神分食了,然后它被你烧光了,所以没有了。”格拉迪乌嘀咕。   “那还真是可惜,我没法拿回我的记忆了。”   “反正也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反正你一无所有!”   “不管怎么说,我们有这个。”夏尔走到战场的尽头,捡起红色的魔神器。   避祸者的宝珠,入手。   “能让魔神也发生错乱的宝物可不多。”格拉迪乌语调愉快,“列王们再也无法对我构成威胁。”   “你想杀我,你诱骗我自杀。”   “拜克斯骗你的,我怎么会杀你呢?和平魔神真恶毒,老想着分化我们,我们可是最亲密的关系啊!”   “下一次不会上你的当了。”   夏尔抬头,看到天空中扭曲的战斗,高阶恶魔互相厮杀,情势混乱一片,光影如漩涡回转,明暗交替闪烁,余波向下投射,炸毁城市各处。和平都市的公民在快速死去。   幻影消散,直面真相。   只是这真相多惨痛啊!   夏尔为和平都市的未来感到揪心。它们会全部死掉,没有一个公民能活下来。   “感情丰沛你就干不了大事。”格拉迪乌说,“残忍一点吧,来自上层的恶魔远比这里的恶魔凶暴。”   夏尔环顾四周:“……得做点什么。” 第249章 秩序瓦解   当夏尔去寻找亚辛的时候,格拉迪乌低语。   “头顶上的恶魔来自上层,实力要强得多。这里是地狱的第五层,挤满了那些弱小的非自然恶魔。”   “每个恶魔都很‘非自然’。”   “人们会恐惧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是不自然的。刀也是智慧生命打造的,但它们知道这是什么,并且能亲眼看到武器,碰到它、被它所杀。但非自然的恶魔不一样,它们来自于智慧生物的创造。”   “那就是抽象的恶魔咯?”   “准确的说,是思想形态恶魔……也就是那些不存在于自然环境、概念抽象、被智慧生命创造出来的恶魔。你也许知道它们的名字,和平恶魔,法律恶魔,专制恶魔,还有空难,殖民,无政府状态,金融危机,末日预言,虚无主义,奴隶制,大革命……它们被恐惧,然后诞生,它们是不折不扣的魔神。但我们把这些魔神赶到第五层来。它们并不自然,它们被害怕,只是因为智慧生命在特定时期里遭到它们的伤害,所以它们反而被智慧生命所控制,我们厌恶这些魔神。只要特定时期过去,智慧生命又会觉得它们并不可怕……它们连最基本的恐惧都无法保证,连从小鬼晋升来的大恶魔都可以击溃这些非自然魔神,魔神如果不被智慧生命所畏惧,权能就非常有限。”   “而你们……”   “好好想想,自然魔神和非自然魔神之间的区别,每个世界都会长久地在真正的恐惧面前战栗!最强大的恶魔是什么——那些长盛不衰的恐惧,刀锋,衰老,死亡,黑暗,疫病,熵增,还有未知……这些恶魔能够居住在地狱的上层!而这些羸弱可悲的思想形态恶魔,只能居住在这样的地方,被头顶上的强大恶魔们盘剥压榨!”   “嗯?你说自己强,但你不是住在地狱最下面?”夏尔忽然想到事。   “……”   “你自己说你的领域在地狱最底层。”   “……”   “我们去你的领地的时候,穿过那个叫间隙的地方,往上游就到了,那一定是地狱的最最最底层吧。”   “最底层有最大的小鬼孵化场!你懂什么!”格拉迪乌叫嚷,“我能号召最大规模的小鬼军团,上面的魔神能吗?”   “太强了,令人敬畏!”夏尔做出夸张的反应,“只是那些地盘现在已经拱手送给火焰魔神了,现在是它可以召唤出数不清的小鬼。对了,火焰魔神为什么是你的邻居?它也应该是自然的强大恶魔吧。”   格拉迪乌没说话。   但夏尔自己能想通:“……我知道了,第五层居住的是实力弱小的魔神,第六层住的是那些最不受喜欢的恶魔。”   “别想那么多……我真怀念你是个傻瓜的时候。”   “连恶魔都讨厌你,你是因为行事不受约束而被其他魔神憎恨。火焰魔神被其他恶魔讨厌,则是因为它掌管着烈火、燃烧的权能。在你们恶魔体内,你们的灵魂无时无刻都在焚烧,大量损耗,如果不补充就会灭亡,所以每个恶魔都非常讨厌、害怕‘燃烧’这个概念,以至于把火焰魔神送去和你作伴了。”   “你真的很混蛋。”   这就是格拉迪乌所说的大脑升级,夏尔对此心满意足。   他们最终靠近奇利克之卵所在的广场,夏尔高声呼喊:“亚辛!”   “呃——过客先生!”亚辛在黑暗中跑过来,夏尔朦胧中看到一个轮廓,“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天变得这么黑?我看到天裂开了!”   “我们赢了,但这个地方怕是有危险。”夏尔问他,“你知道哪里能离开吗?”   “离开?”   “逃出这座城市,我们得带着大家逃到别的地方,你有没有了解过其他地方还有比较安全的处所?……像避难所一样?拜克斯有和你们提过吗?”   “我知道!可我不确定!”亚辛大叫,“出去城市的道路只有一条!那条路上有一扇门……平时都是关上的!绝对没法从那里出去,现在情况不确定,也只能去那里了!”   “你能辨别出道路吗?”   “这里太黑了!”   夏尔从背包里拿出火把,照亮四周:“我们从那扇门逃走,门的背后是什么?”   火光下,亚辛脸色苍白,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天空之前稍显沉寂,但现在又忽然开始密集响起吼叫声、咆哮声和武器碰撞的巨响,大型恶魔们仍然在继续互相交战,当夏尔抬头时,他依稀能看到它们尺寸超常的巨爪和大翼。   夏尔拿火把照明,亚辛奔跑引路:“我们得救大家一起走。”   拯救这里的人们……   夏尔看向四周,其他公民瑟瑟发抖,穿着白袍,哀嚎不已,极似待宰羔羊,和平都市失去自卫能力之后,夏尔毫不怀疑它们只能任恶魔宰割。   “得叫它们跟上我们,喂,请过来!”亚辛朝它们喊叫,但突兀又捂住嘴,“啊!等等,会招来敌人的。”   “我是专门猎杀这种怪物的猎人,没有怕它们的道理。”夏尔给他鼓劲,“放手去干吧!”   亚辛冲它们叫嚷,它们听不懂语言,因而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但亚辛冲它们招手,它们便多少察觉到一些信息,忍不住动身跟上。   “也许我们能救很多人。”夏尔说。   亚辛回头看向夏尔,咧嘴笑:“但您之前还想着把整座城市炸上天呢,我还以为我也要一起死了!”   “那是吸引拜克斯的技法,无差别大屠杀那种事……我干不出来。”夏尔说。   “本来想骂你节外生枝的,但好像有好东西。”格拉迪乌嘀咕。   “嘎!”一头四肢修长的恶魔突兀出现在道路前方,浑身尖刺从皮下立时冒出,在火光照耀下极度骇人。   “嘶——”亚辛目击恶魔,浑身僵硬,其他跟随的公民们也忍不住惊叫。   “努因锋芒!”夏尔释放魔咒,利刃向前劈出,正中那瘦高恶魔脖颈,将它头颅切断,恶魔灵魂从破损的外壳中涌出。   那瘦高恶魔四肢扭曲,夏尔看得出它在竭力修复自我,但新的恶魔质还没长出,大量灵魂就被扯了出来,被格拉迪乌鲸吞般卷走。   在夏尔灵魂之中,格拉迪乌的形态顿时大了一整圈,个头几乎翻倍:“把灯火照亮!来几个吃几个!”   和平都市的一片黑暗中,以夏尔为核心,公民们循着光亮,忍不住跟上他们的脚步,在漆黑无光的街道上形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奔跑时脚步纷乱,声音响亮,规模宏大。   “吼!”又一头恶魔拍打着翅膀降临,它行动速度极快,看起来是用翅膀移动,实际上是用类似瞬移的方式,突兀出现在公民群体之中,将许多公民撞开,随后拦腰抓起一个,再拍打翅膀朝高空飞去。   啊——来不及了!夏尔眼见那恶魔快速飞离,逐渐离开光芒所及之处,遁入黑暗。   但夏尔明显看到黑暗中掠过一道黑红锋芒,那恶魔被拦腰砍断,身体连带着之前抓走的公民一齐跌落,公民们叫嚷着,四散躲开,眼看它被腰斩的身体砸在街道上,那获救公民似鸟形,生有一对长喙,因劫后余生而嘎嘎叫嚷。   黑暗中跳下来的是刀锋原体。   它纤细刀足立在夏尔双肩,身体则骑在他头上,每一处刀刃都极锐利,却完全没有刺伤夏尔,夏尔能感受到它足够轻巧、纤细,还能完美控制力度,比看起来要精妙。   “如果是我的全部力量呢?注入所有刀锋权能的,真正的格拉迪乌,一次挥砍就可以摧毁世界!”格拉迪乌吹嘘不绝。   “你也一起来当正义的伙伴了啊。”夏尔感慨。   “正义?救了这一小撮公民,放任九成九以上的和平之民在黑暗中被杀,你很正义吗?”格拉迪乌精通嘲讽的艺术。   “正义可不能被量化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搭救大家不算正义?非要拯救整座和平都市才能问心无愧吗?”夏尔回头看,公民们都在竭力跟随,“……何况,这可不是‘一小撮’。”   它们乌泱泱摩肩接踵,成百上千,向着生命和拯救,逐渐前往和平都市的出口。   一扇巨门。   可能有一百米高,抬头都看不到最顶上。   整扇门伫立在虚无之中,铺石道路能够接连大门,但在门两侧和背后都是一片空白深渊,没有任何东西。   “门关上了。”亚辛喘着气,擦去额头的汗水,回头看向追随光明到这里来的大家,“门没有开,过客先生。”   夏尔抬头看着天空,大恶魔们的厮杀几乎告一段落,最强的几个恶魔已经做好吞噬整座城市的准备了。   “门关了,就把门劈开。”夏尔走向那扇门。   就在他靠近门还有几米的时候,门缓缓向他们这一侧开启,门扉对开,朝两侧的虚无延伸出去。   在门的另一侧,那是……夏尔瞪大眼睛,他看到与和平都市截然不同的另一片世界,那像一座荒原,大地贫瘠,几乎看不到植被,一扇门几乎分隔两个世界。   一支恶魔军队正在门的那一侧,整支军队都由体态不同的大小恶魔构成,大鬼、小鬼、中阶恶魔……都是夏尔非常熟悉的恶魔类型。   为首的高大恶魔大踏步走出门来,它有点形似半人马,但腿的数量极多,有八条腿维持身体平衡,又让夏尔联想到蜈蚣样的昆虫。这恶魔身披沉重坚甲,即便头部也包裹在全封闭的巨盔中,右手握一杆恶魔质构造的黑色大锤,显然力量强悍。   它发出一连串吼叫。   “这是法律魔神。”格拉迪乌理解它的意思,“它开启了门,决定帮助邻地的难民。”   “有希望了。”夏尔感到欣慰,地狱的恶魔原来也会帮助友邻吗?   刹那间夏尔听到一阵风声,一只身披长袍的恶魔从高空降临,面容阴郁不详,像戴着多孔面纱,悬浮空中。   法律魔神转头就跑。   恶魔长袍底下伸出千根握持长矛的手臂,每根手臂都快速投掷出一根长矛,那些长矛接连飞掠,将法律魔神穿刺得千疮百孔,它八条腿支撑不住,立时跌倒在地,再无气息。   然后,恶魔转过方向。   夏尔看着它的面孔,心智再次遭遇考验。   而它斗篷下伸出的手臂中重新幻化出千百根长矛,瞄准夏尔和大量公民。 第250章 间战   强的恶魔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夏尔第一个念头。   恶魔将自己的黑色斗篷展开,底下无数只枯瘦手臂朝四面八方投掷长矛,速度极快,每时每刻都有七八十根长矛朝人群投去,那些锋利武器劈头盖脸袭击在场所有公民,将它们一个接一根钉在地上。   每一个公民至少被两三根长矛从不同方向刺穿,这些长矛固定它们的身形和肢体,使它们被穿刺成不同的僵硬死态,因长矛贯体的缘故而无法跌倒,就那样僵硬地站在地面上,极似千百虔诚信徒,祷告时姿态专注。更有凄惨者受穿刺而未死,动弹不得,哀嚎不断。   尖啸,惨叫,血肉撕裂,长矛从喉咙到下肢。   刀锋原体迅速跳到空中,挥刀朝斗篷恶魔斩去。   斗篷恶魔袍子掀起,更多手臂持长矛涌现,向刀锋原体猛掷。   “做不到的!”格拉迪乌在夏尔的灵魂中咆哮,“这些长矛再也不锋利了!”   三十根长矛从各个方向朝刀锋原体刺去,它们在靠近刀锋原体还有十几米距离时就被钝化,再也失去锋利性能,成为钝头矛。   不——不行。   这些长矛叮叮当当撞击在刀锋原体上,虽然没有刺穿,但还是将它撞得速度减缓,几有坠落之嫌。   格拉迪乌继续操纵自己的分身:“将你砍碎啊!”   刀锋原体在空中快速机动,同时迅速挥刀,长矛尚未命中就被刃状气流切碎。   恶魔将斗篷掀开更多,数量加倍的手臂从中伸出,那些手臂……千百根,干枯黑瘦,好似斗篷下是无尽尸堆,夏尔只怕在余生梦境中反复梦到这一幕。   “快过去!”夏尔指向大门,“亚辛,带大家逃过去!亚辛?”   亚辛从尸堆中站起来,满身是血,惶恐不安,大声呼喊,带着幸存公民们前往门的另一边。   斗篷恶魔的每根手臂都在以极快速度丢出长矛,这些长矛在空中不断划过,追逐在快速移动的刀锋原体,形成一道散射弧线。   划过天幕的长矛紧追刀锋原体的轨迹,手臂调整瞄向的速度比刀锋原体逃亡的速度快,不久这千百根长矛将悉数命中刀锋原体,将它直接撞落。   “来点作用啊!”格拉迪乌催促,“快被追上了!”   “幻影神力!”夏尔迅速释放咒语,伸手操纵风和空气的流向,暴风朝斗篷恶魔吹袭而去,却丝毫没有撼动它的身形。   “笨啊,这个是高阶恶魔,用更强大的咒语啊!”格拉迪乌催促。   在夏尔针对战况做出反应之前,斗篷恶魔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什么时候?——   那无数只无光黯淡的干枯大手朝夏尔一起抓去,将它拖入其中吞噬。   “啊——”夏尔痛苦不堪,他感到自己被抓进一处绞肉机中,身体正在被惊人的力量扭转。手和脚都被严密卡住,根本动弹不得。   “亚……”夏尔想念诵咒语,一只干枯冷手便捂住他的嘴。   夏尔心脏狂跳。   砰!   突然他感到周围一切钳制散去,对他的束缚瞬间放松。   他摔倒在地,听到一声撕碎布匹般的声响,无形刃光向四面八方激荡出去,将斗篷恶魔砍得四分五裂,无数干枯手臂一失去斗篷遮蔽,瞬间凋零散落,化作碎片无数。   但只过了一瞬间,斗篷恶魔就已完全弥合,让夏尔怀疑自己之前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幻觉。   斗篷恶魔发出夏尔能理解的声音:“……格拉迪乌?”   格拉迪乌藏在夏尔的灵魂里,保持缄默。   “格拉迪乌去了艾斯玻兰萨,你是艾斯玻兰萨世界的人类,你身上释放出刀锋,格拉迪乌,是被你吞噬了吗?”斗篷恶魔表示出一种困惑。   “避祸者宝珠的力量,它看不到我。”格拉迪乌兴奋起来。   “能不能让它也看不到我啊!”夏尔看着那斗篷恶魔,它的空洞面纱让夏尔感到浑身战栗。   “这是魔神器,你不会用的。”格拉迪乌狡诈地说。   斗篷恶魔浮到高处,凝视夏尔大约十秒。   似乎是忌惮格拉迪乌释放出的刃光,它保持安全距离,掀开自己的斗篷,里面千百条手臂又齐刷刷伸出,每张手上都再度浮现出黑色长矛。   一个呼吸之后,它将这数不清的黑色长矛朝夏尔一齐猛掷出去,一旦投出,手臂立刻回正,再度浮现出新的长矛,猛攻源源不断。   这比执法者的火力还猛几个量级,夏尔看着朝他飞来的漫天长矛,一根接着一根。   格拉迪乌在夏尔眼前划开一道空间裂缝,通往虚无,长矛悉数投入那裂缝中,在夏尔眼前消失不见。   裂缝出现不久,斗篷恶魔便意识到策略失效,停下徒劳的攻击。   “不与格拉迪乌争斗。”它瞬身离开,消失在数里之外,“弊大于利。”   “嗷!”最开始夏尔见到的那只大型鲜血恶魔从天而降,朝斗篷恶魔扑去。   它大量手臂做出还击,数不尽的大型长矛扎中鲜血恶魔,穿透它的身体,夏尔看不清楚,但能确定鲜血恶魔被扎得形如蜂窝。化作大量血流,连它体内的大量灵魂都被斗篷恶魔收走。   “好强……”夏尔喘着粗气,看着周围被残杀的公民,大门之前倒下许多尸体,它们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   天忽然亮了。   如同烛光明灭一样,和平都市又突然迎来久违光芒,在明光照耀下,夏尔周围的尸山血海更加清晰,他看着一个个暴毙的公民。   长袍白色,邪矛黑色,鲜血红色。   斗篷恶魔在整个和平都市的最高空独自漂浮,周围再没有任何一只大型恶魔,似乎都已被它诛杀,大量手臂从它斗篷下伸出,朝下方垂去,一派将死未死的诡异情景。   天空中的裂缝仍然存在,那里有许多眼睛正在注视和平都市,只是没急于下来展开诛杀。   “它在保护我们?”夏尔不解。   “傻瓜,哪有那么老实的恶魔,它准备夺取这片领地。对它这样后天生长的恶魔来说,有一片自己的地盘是很好的,不然就只能寄住在其他恶魔领主手下,或者服务那些和自己相性较高的魔神。”   “……得让大家都逃过去。”夏尔转向门的另一侧。   法律魔神挪动自己的八条长腿,将自己强硬有力的身体支撑起来,高举手里的大锤,穿过门扉,头盔转来转去,似乎在观察周围的情形。这家伙还活着!   它对夏尔发出一阵咕嘟声。   格拉迪乌不想翻译,把自己的灵魂撕下一小块,在里面刻满信息,沉淀化变黑,然后在体外浮现,夏尔将它交给法律魔神,小块灵魂碎片一碰到法律魔神的身体,立时消失不见。   “和平去哪了?”法律魔神问。   “死了。”夏尔解释。   “唔唔……”法律魔神听起来有些不安。   “我还以为你也死了……”   “装死才能避免被杀。”法律魔神看着高处的斗篷恶魔,“它要占领这里了,和平都市已经不复存在。”   “您是和平的邻居……您愿意保护都市里的幸存者吗?”   “只要它们遵守法律就行。”法律魔神好像也很友善,它往后发出呼唤,那些大鬼和小鬼们欢呼雀跃地跑过来,搬动死去公民的尸体,将它们拖到大门另一边。   “这是做什么?”   “喂养牲畜。”法律魔神说。   格拉迪乌爆发出一阵大笑:“听啊!听啊!夏尔,听这些第五层的魔神平时在做什么……养动物!种地!第五层的魔神根本不配当恶魔!”   夏尔却想到更加严肃的问题:“牲畜……恶魔们也要吃东西吗?”   “我们吃灵魂。”法律魔神解释,“你是艾斯玻兰萨的人类吧。”   “是的,艾斯玻兰萨……刚才的斗篷恶魔也这么说,艾斯玻兰萨是我世界的名字吗?”   “是的。”法律魔神同意,“下一次大入侵的目标,艾斯玻兰萨,每个恶魔都知道。”   像斗篷恶魔那样的恐怖存在,会来到我们的世界。   “什么时候?”夏尔忍不住问。   “按照开门恶魔的效率,依据错时律的公式进行转化,照艾斯玻兰萨的时间流逝来说……300天之后。”法律魔神说,“这对地狱来说意义重大,你们的世界新鲜可口。”   300天。   “这么快啊。”夏尔喃喃道,“这么快……”   “你体内有个恶魔吧,它会罩着你的,你可以在地狱的第五层和第六层找地方生活,这里有很多空洞,像拜克斯就有一个和平的大空洞——曾经有过。你可以找一个新空洞生活,慢慢改造自己,最终变成恶魔,智慧生物的灵魂很简单就可以变成恶魔,只要卸下心防。”   “不……不行啊。”夏尔摇头,“我要代表我们世界的人,努力打败恶魔啊。”   “你说的那个才是不行吧。”法律魔神看周围的大鬼小鬼们拖走公民尸体,“如果地狱不吞噬新的世界,情况会更糟糕的。我们必须要拿灵魂来烧啊,种地也好,养动物也好,去你们的世界抢也好,恶魔没有灵魂是不行的……你们必须献出一切来,地狱才能延续下去。对庞大无边、使命深远的地狱来说,你们的世界只是整本经典中的一个注脚而已,你能跳出那个世界来,不是很好吗?”   夏尔欲言又止,居然说出这种话,恶魔真是太无耻了。   “啊,”法律魔神接着说下去,“怎么还是一脸不信啊,有空的话,我把真相告诉你吧。” 第251章 法律魔神   法律魔神四处奔走,最终将和平都市幸存的公民聚拢起来,送往它的世界。   “其实也不能算我的世界。”法律魔神带着整支浩浩荡荡的难民队伍在荒原上前进,“附近居住着一些其他魔神,性侵害,悖论,还有失业,它们不像我一样易于共处。”   夏尔看向四周,这个世界真的荒芜一片,大地上有干涸龟裂,厚土丘陵起伏,寸草不生,气候干燥。   “第五层的魔神真是千奇百怪……”   “奇怪所以比较弱。”法律魔神承认,“第四层的恶魔经常找机会下来虐待我们,它们害怕其他强大的魔神,所以在我们这里找回颜面。”   它披着坚固的黑色盔甲,手握战锤。虽然外貌丑恶凶暴,但还在能理解的范围内。   “你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可怕。”夏尔说。   “可怕用来吓唬谁呢?你看到的其他恶魔都面目可憎,因为它们要进攻其他世界,在大入侵中,这样很容易腐化其他智慧生命的灵魂。我不用。”   “您不参与大入侵?”   “去了也抢不到灵魂,还可能被其他恶魔袭击。”法律魔神说。   “可是法律魔神应该很强啊,很多人都害怕法律,遵纪守法。”   “是害怕我,法律,害怕我这一纸空文,还是害怕法官、警察和监狱?对我的恐惧被严重分散了。大多数世界里法律最终是由智慧生命来执行的,对智慧生命执法者的畏惧远远大于对法律本身的畏惧。”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非自然的魔神们。”   “我跟和平处的来,因为我们都很弱,而且不会互相攻打。”法律魔神的盲眼头盔转向四周,“和平很努力了,和平一直在试着做点什么,只是最终死掉了,这也没办法啊。希望它重生以后,还能找到吞食灵魂的机会变强,不然就会被抓起来压榨啊。”   “压榨……听上去很吓人。”   “就像我说过的一样,小鬼们喜欢欺负弱小的魔神啊。和平如果不能找到机会杀几个小鬼变强,很长时间都会在某个陷坑之类的地方度过。”   像稀有的藏品一样。   “但那不可能,拜克斯不会主动攻击。”   “它能自卫来保护和平本身,它之前投影形成的多触手还算能打,如果这一次变成了某个软泥生命,它就没法在地狱立足了啊。”   “这么说来。”夏尔感到地狱结构的复杂,“刀锋恶魔一定很强吧,怎么变都是一把刀。”   “刀锋恶魔?被流放的一把刀罢了,一旦它死掉就会变成真正的佩刀,抢到它的列王会在竞争中占据上风。”   格拉迪乌对此感到暴怒:“它说什么?”   “我还不清楚地狱的君王有哪些。”夏尔转移话题。   “第一位,也是最强大的,无疑是灵魂之王啊,对灵魂的恐惧不算很强,但它的权能是管控灵魂本身,自然能够成为地狱列王之一,无可挑剔的地狱主人,灵魂恶魔,灵魂魔神……”   “灵魂之王知道每个灵魂的底细,唉。”格拉迪乌难得显现出沮丧情绪,“在一个言必称灵魂的地狱里,当灵魂恶魔真是太、方、便、了。”口吻非常憎恨。   “第二位是屠杀之王,智慧生物对大屠杀的恐惧比较强,而且它吞噬了许多魔神,就这段时间以来,战争、歧视、仇恨、核武器四个魔神都命丧其口,刀锋是下一个啊。”   “它还吃掉了剑之恶魔。”格拉迪乌更加沮丧,“我极少数的宿敌,明明要由我来打倒才行。”   “接下来就是黑暗之王,很年轻,但是对黑暗的恐惧很强,最近在地狱中快速跃升啊,因为它已经抢在其他列王之前落位于你的世界,恐怕它想在入侵之前独占那里,如果它独占了艾斯玻兰萨,它在列王中的地位就大大稳固了啊。”   “这个年轻的恶魔还没我千分之一大!”格拉迪乌暴跳如雷,“凭什么跻身列王?”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三位魔神在地狱中的位次是很巩固的,其他的魔神则不断斗争,此消彼长,互相战斗,从而获得分享地狱第一层的权力,列王席位时而六席,时而九席。大入侵很重要啊,几乎每次大入侵都会改换列王们的地位啊。”   “我得阻止大入侵。”夏尔说,“开门恶魔正在开门,我可以阻止它。”   “啊,那个不行的。”法律魔神说,“开门的过程中旁边挤满了最强、最穷凶极恶的魔神们,长角大君、暴食魔神、疫病魔神、施虐王子……都在那急切等着开门,你要是冒头,瞬间就被淹没了啊。”   难。   地狱里挤满了乱七八糟又强得令人发指的怪物,开门进程是无法阻止的,只能尽快找到白楔,把我们的家园保护起来才行。   穿过崎岖旱地,他们来到法律魔神的地盘,周围有一圈模糊不清的岩石标地,每隔一段距离放有一块石头,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划分势力范围。、   石圈之中有田地和牧场,这里看上去像一个大农庄,到处都生活着一种短毛、圆肥的小动物,有小腿高,满地乱跑,小鬼们拿着恶魔质打造的黑色农具,在田地里一边吱哇乱叫一边耕作。   “和人类一样。”夏尔感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法律魔神八条腿蜷缩,多足虫一样的身体跪下来,“种地才能培育作物,用作物来养小动物,小动物出生的时候会形成新的灵魂,然后我们定期宰杀来获取灵魂,勉强满足损耗而已,几乎没法变大,就算成长了,多余的灵魂被烧掉,很快又变回小鬼了。”   “也会有争抢吧。”   “是啊,第五层有很强大的魔神,一个魔神,一个红色的魔神,在这片大地游荡,它受到许多世界智慧生命的恐惧,它破坏一些技术世界的根本秩序,所以许多智慧生命团结起来对抗它,但越恐惧,它反而越强,它生机旺盛,不可战胜,可以被打倒,但不会被歼灭,哪怕毁去了,也在一些智慧生命心中坚守,所以它格外强壮。前段我看到无政府魔神被它击碎了啊,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它叫什么?”   “命名在不同的世界不一样。它让人们去相信,碰壁了也相信,犯错了也相信,被打倒了、被迫害了也相信,一代又一代智慧生物前仆后继,它让许多智慧生命在寒冷和饥饿中仍然心怀希望,哪怕屡受嘲笑,一想起它还是热泪盈眶。这种事,在许多仍然存在的世界里都上演着啊。那么,我就叫它‘希望’啊。我和它没什么矛盾,法律和希望没什么矛盾。但它会把其他魔神打得抱头鼠窜,流窜的魔神挟裹追随它们的小鬼,指不定就会靠近我这里来偷灵魂,现在拉来一群来自和平领地的难民,目标明显,恐怕迟早要打架的啊。”   “希望大家能活下去。”夏尔叹气,“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我要回去保护我的世界了,可不能让恶魔展开大入侵。”   “自相矛盾。”法律魔神说,“如果你保护你的世界不被进攻,所有东西就都活不了。”   “什么意思?”   “你知道永寂吧,从第一个智慧生命诞生开始,整个世界就在扩张,智慧生命数量会越来越多,最终挤满各处,智慧生命越多就越混乱,混乱的尽头是极度无序,智慧生物会浪费掉所有世界的所有能量,最终无可避免地走向万物终结。所有东西都会老化,静止,被消耗殆尽,一切陷入虚无。”   夏尔不太理解,但能感觉那种情形一定非常可怕:“那怎么办?”   “这是地狱要避免的结局。地狱的使命是吃掉每个世界,掠夺所有灵魂,阻止智慧生命行动。我们在和智慧生物的蔓延速度作斗争,等我们吃掉所有世界,再无任何灵魂可供掠夺,我们将在地狱中自我焚烧,一个接一个默默地死去,直到还剩下最后一两个恶魔。那一两个恶魔将主持新纪元的建立,净除混乱,让整个世界恢复到原先的有序状态,如此一切才能重新生长,从头来过。我们竭尽全力阻止无度繁衍的智慧生命谋杀所有世界。啊,和阻止所有世界崩溃的宏大事业相比,一些智慧生命的死活,到底算什么啊?”   夏尔动作一僵。   什么,地狱……他心里一片空白。地狱原来在保护所有世界吗。   “你这智慧生命啊。”法律魔神说,“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执意保护你的世界,很可能到最后,所有恶魔都灭绝了,你的世界还保存着,没有新的灵魂供应,地狱最终被烧空了,一个恶魔都没了,连恐惧的投影都无法在这里形成新的恶魔,那时候就完了。在没有地狱管制的情况下,从你的世界开始,智慧生物将快速繁衍,填满所有其他世界。到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永寂将吞没一切,先是发展停滞,之后万物在混乱中凋敝,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连时间本身都失去了意义,所有物质都停止运动,所有能量都被智慧生命损耗殆尽,那时候一切就全完了啊。”   看着夏尔茫然的神情,法律魔神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   “你不愿意吧,很正常,智慧生命都很自私啊。你看起来是以对抗地狱为己任的人吧?你保全你的世界,他保全他的世界,地狱哪个都攻不下来,最终无法收割到新灵魂,从而自我消解。于是每多一个这样自私保全的世界,所有世界通往最终寂灭的速度就快一倍啊。智慧生命因战胜地狱而狂欢,接着拖整个世界陪葬。这是多么自私啊,没有责任感的智慧生命啊。”   夏尔忽然感到力气被抽空了,他坐在地上,心头一片茫然。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我们做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费吗? 第252章 辞别   夏尔将手插在衣服里。   小鬼们吱嘎叫喊,挥舞锄头,拼命给土壤松土,种植的也是一种很像橘色地薯的植物,它们好像很适合地狱的环境,夏尔觉得是从各个世界中遴选出来的植物品类,能在最坚苛的条件下生长。   这里真的旱得要死,一点水汽没有,没有夜晚,永远是白天。夏尔看到小鬼和大鬼们不辞辛劳地耕作,中阶恶魔演化出的是适合耕作的挖掘臂,而非用于战斗的利爪。   “呱呱!”一个小鬼丢下锄头,冲向它们养的一只软毛小动物,拼命地咬它,它在扭动中死掉,小鬼昂起脑袋,一边叫喊一边吸收里面的微弱灵魂。   “啊。”法律魔神立即赶过来,伸出大手将小鬼提起来,“私自宰杀牲畜,接下来一个纪元里都没有休假啊。”   “吱吱嘎嘎!”小鬼被提到半空中,挥舞手脚,似乎也很委屈。   一个腰间裹着兽皮的居民穿过田地,把那只被小鬼杀掉的动物提起来,拿到土垒样的仓库去了。它不是和平都市来的公民,因为没有穿那种白袍,可能来自其他世界,因事故流亡到地狱。   “恶魔也有假期吗?”夏尔问。   “法条规定每工作6个地狱时就要休息6个地狱时,这连小鬼都知道。”法律恶魔说。   挖土声、凿土声接连响个不停,即便努力劳动,小鬼们仍然看起来非常瘦弱,想来只有很少的机会才能吃到灵魂,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强行压抑自己对灵魂的渴望。   它们眼巴巴望着领地里那些新来的都市公民,它们都是活物,体内灵魂不会自我损耗,小鬼们显然渴望杀掉几个公民来满足自己的渴求。   尤其这里有特别高大的公民,形如建筑,这里的农地也不适合它们工作,就蹲在法律魔神的领地中间,浑身皮肤如钢铁,体态犹大象,披特制的白色宽厚布匹,其上纹有蔚蓝图样,绘有两对白羽,象征和平。   无用的和平。   “它怎么办?”夏尔指着那种大型公民。   “啊,没法养活啊。”法律魔神说,“它应该生活在原先的世界,地狱的生态没有它们的位置啊。”   “可我们没法把它送回去。”   “只能让它自谋出路了啊,不会让小鬼们杀掉它的,法条保障智慧生命的生命权啊。”法律魔神说。   它还想说什么,但似乎又发生了别的事情,法律魔神匆匆移动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里……”夏尔暗想,“这里可能也会像和平恶魔的都市一样被摧毁。”夏尔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是的……地狱,如果地狱的恶魔不对外进行入侵的话,恶魔们就会自相残杀,因为地狱的灵魂太有限了……对你们来说,入侵我们的世界是必须的,而且……甚至是……正当的,因为它长远看来有利。”   “我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你赢不了这场战争!恶魔是必胜的,猎人是必输的!”格拉迪乌傲慢地说,“而你根本没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多么愚蠢。”   “为什么不能简单点。”夏尔想。   “简单?”   “就像……就像那些孩子们的故事一样,冒险者是正义的,怪物是邪恶的,冒险者做的都是对的,打倒怪物之王,世界就会迎来繁荣与和平……故事里有勇气,有壮举,有友谊,有深刻羁绊……之类的……”   “那是小孩的故事,青年经历的事情要复杂一点,你不能做出十全十美的决定。”格拉迪乌说,“你真是个偷懒的家伙,偷奸耍滑。满心想着,啊,如果我能随随便便地、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事情该多好?没有后患,没有反对者,没有烦心事,不用思考不用费劲……你也太不负责了!努力啊!吃苦头去吧!”   “如果我失败了呢?如果我以后有个坏结局呢?如果我走到最后……发现路根本不存在呢?如果努力本身是虚假的呢?”   “这就是知识的诅咒啊,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生活一定很简单!但是知道了以后就格外痛苦。原本是杀恶魔,打怪物,在入侵中被杀。现在是绝望地杀恶魔,绝望地打怪物,在入侵中绝望地死掉。”   “我现在忽然明白为什么无数人虔信宗教了,”夏尔说,“宗教是多简单啊……遇到困难了,便祈祷:万能的神啊,指引我吧,带我走出困境吧,给我解决难题的智慧吧,然后等待神施以援手就行了,心里宁静且有盼头。”   “你可以膜拜全知全能的格拉迪乌。”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如果知道杀了弯曲恶魔会被列王流放,你还会杀吗”   “当然。”   这家伙好硬的嘴。   夏尔怔怔看着地平线远处。   大概在七八里外,两只恶魔战团在捉对厮杀,吵吵嚷嚷,动静震天,本地小鬼们则对冲突置若罔闻,大家耕作放牧照常,应该已经对这些冲突司空见惯了。   “格拉迪乌,你得看着这一切。”   “看什么?”   “见证我的结局。”   “你无非被杀死,躲起来老死,但你如果不是自然死亡,我也会被粉碎,所以我不可能见证你的结局。”   “我不信,你已经对我撒了太多谎,你巧妙地隐藏你真正的思绪,我怀疑即便我死于意外,你也有能力独自离开,就像你唬骗我自杀一样。”   “确实。”格拉迪乌不屑隐瞒它的险恶用心。   “你得见证我的结局,我不知道走下去会怎么样,会不会遭遇惨烈失败,孤苦伶仃地死去,在那种情况下,你会是最后一个知道我死在哪里、怎么死的,你必须铭记那个瞬间。”   “……我会的。”   “我很讶异你居然没有拒绝,然后说些嘲讽的话。”   “你这傻瓜,我也并非铁石心肠,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你赢得了我……一丝,一丝一毫的,毫不起眼的,微妙的……尊敬。”   啊,这混蛋,自大的刀锋魔神,在和平都市里被戏弄,被切割,理智和疯狂分道扬镳,被打得心惊胆战、畏手畏脚,对未来失去信心,被压力弄得紧张不安、沮丧消沉,可算露出马脚,让我看尽了它最不堪的一面。   在格拉迪乌发怒之前,夏尔赶紧说:“那真好啊。”   “我的尊敬可是价值连城的,你他妈的一定要好好珍重。”   夏尔在田埂里漫步。   他看到一个小鬼高高扬起锄头,用力砸在地上,随后发出一声欢呼呐喊,跳到一旁,躺在地上,休息去了,其他小鬼们羡慕地看着它,而它将细长的腿叠到另一条腿上,非常悠哉,似乎是到了它自己的休息时间。   亚辛站在那些羡慕的小鬼群当中,他比那些羸弱的小鬼要高,擦了擦自己的汗水,望到夏尔,喊了一声:“先生!”   “亚辛。”夏尔向他致意,“我很快要回去了。”   “回去!”亚辛吃惊,“啊……回到我们的世界去。”   “你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吧。”夏尔见他已经把长袍换掉,围着那种小动物毛皮制作的短裙,满身是汗,身体瘦弱。   “对。”亚辛惭愧地说,“……到现在,我才知道奴隶们平时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之前一直利用大家,让大家为国家的繁荣服务,还协助父母唬骗他们,说以后会给他们自由……不过劳动真的让我受益良多,我感觉更加结实了。”   “你。”夏尔看着他,“亚辛……你想回去吗?”   “……”   “回去,是可以的。”夏尔点头,“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返回我们的世界。你的国家已经灭亡了,但你的人民还留下了后裔,我听说山内帝国是古帝国的继承者,他们有许多城市都是在古代文明的废墟上建立的,甚至还听说远方仍然有祭拜龙的国家。亚辛……”   “那个世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亚辛说。   “什么?”   “没有人记得我了。”亚辛平静地说,“我已经在那个世界完全被遗忘了,不是吗?被遗忘了,和死掉了是一样的。实际上,那不是我们的世界,那是你的世界,您的。”   “亚辛……”   “看看这里,这里很好啊。”亚辛微笑,“辛苦地工作,然后安静地死掉。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变老,然后在睡梦中死去。‘在凌晨,结束一生的苦役,一个老人安静地与世长辞’……这是我曾经读过的最美的文字。”   “那太悲凉了。”   “没什么好难过的,实际上,连这也是奢望。我觉得我的身体在来到这个地方后已经改变了,即便过去许多时间,我也没有衰老,我永远无法实现这样的愿望。到最后也会在战斗中被杀掉吧。”亚辛望向地平线远处互相冲突的恶魔战帮。   “你帮了我很多,没有你我无法离开和平都市。”夏尔大声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到我们的世界,不是我的,是我们的!”   亚辛抿着嘴:“没关系,先生,在和平都市的生活很安全也很无聊,在这里的生活很疲惫但是很满足,我已经很满意了。先生……我到现在才明白,在宫殿中发抖、等大军攻进来把我杀掉。或者祈求和平,来到这个地方,在未来某个时刻被怪物杀掉,最后是殊途同归的啊!先生!我一直逃,却逃不掉,说明逃是没有用的!过客先生,您……一定要努力啊!您还有自己的理想吧!一定要去实现啊!”   “我会把世界保护好的。”夏尔承诺。   格拉迪乌划开世界之间的裂缝:“该回去了。”   亚辛向夏尔行礼,是古代的礼节,向夏尔致以最高级别的敬意:“非常感谢您,先生,”   是我要感谢你……   夏尔跨入裂缝之中,身体朝下摔去,跌入一片虚无。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团火焰从中浮现,将他的身形卷走。   “终于……”伊格尼茨发出一声轻叹。 第253章 交换理想   在混沌与虚无之中,夏尔再次看到火焰魔神伊格尼茨。   它的呈现方式是一双燃烧的眼睛,在爆燃火焰中,夏尔看到光明、热量和生机,又看到火灾、烧伤和灰烬。夏尔操纵不了自己的手脚,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流动的水或者气体,随某种力量漂流。   “有话快说。”夏尔现在已经有了丰富经验,只要自己没被瞬间杀死,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在想你后悔了没有,你本来有能力摧毁格拉迪乌,我可以将它带走。”   “带走之后会怎么样。”   “火焰将烧毁刀锋,刀锋的本质在烈焰中熔化,它将以新的形态重生,它会成为……熔渣恶魔,熔炉底部的渣滓,它会变得丑陋又迟钝,再不像原先那样狡诈冷酷,它会变得可爱又无害,噢,格拉迪乌,我如此思念它。我们曾经有过美好的关系。”   “在所有事情解决之后,我会把它交给你处理。”夏尔承诺。   “解决?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你自己解决不了的?”伊格尼茨低语,“夏尔,你已经可以放弃格拉迪乌了。”   “它很重要。”   “和恶魔建立友谊了吗?你觉得它和你是朋友吗?你觉得刀锋恶魔对你很友善吗?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你将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你最亲密的朋友背叛。”   “你怎么知道未来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可以推测未来发生的事情,你遭到背叛的概率是无限大的,你在那个瞬间心如枯槁,自厌自弃。”   “我会努力避免。”   “把格拉迪乌交给我,最后一次了。”   “绝不。”夏尔说,“我知道它满怀恶意,但你也绝非善类。”   “至少在处置格拉迪乌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利益,而这便是所有合作的基础。你可以拒绝这一次,但记住,不要让偏见决定你的行为。”   火焰之眼闭上,消逝,而夏尔穿过世界之间的缝隙,倒在一片牧草地上。   这里是之前的地方吗?时间过去了多久?夏尔按着自己的额头,看了看旁边的景色,出发时是夏末,而今已是深秋:“过去了几个星期吗?……我还以为会更长,还是说这已经是第二年的秋天了。”   “和平魔神的领域时间流速比较慢,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格拉迪乌说,“地狱是严重受错时律影响的地方。”   “我听你说过类似的东西……和平魔神的领域很小,而且很和平,所以时间流速的很慢。”   “在其他更加混乱的地方,时间流逝得极快,你在那里的1小时等于外界的300个小时。但和平世界是那么和平,时间流逝极慢,哪怕度过了1小时,也只等于这里的2、3分钟而已。”   夏尔伸展双臂,感受来自真实世界的风和空气。   这是他的家乡,千万人们生长的地方,洛曼王国可能有一千万人,山内帝国是这里的数倍,而更远的地方还存在体积更大的国家,传言中产丝绸的东方。   我必须和恶魔对抗,我……我不能因为看到了“真相”就放弃对抗地狱,我知道,我知道对抗地狱可能迎来更加惨淡的结局,但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数千万乃至上亿的人都将在大入侵中死去,我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格拉迪乌。”夏尔弯腰,双手按住自己的膝盖,“我还是要继续战斗下去。”   “为什么?拯救了这个世界也不会让未来变得更好。”   夏尔找到灰树厅的方向,迈步朝那边走。   “你知道吗?格拉迪乌。”他说,“未来的人类比我聪明,他们一定能想出办法的。也许我这一代人找不到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法,但几十代以后的人可以,他们不断积累智慧、经验和技术,最终,也许在一千年或者两三千年后……虽然那时候我可能看不到了,但会出现一个人,出现一个英雄,最终想出办法来搞定这所有矛盾,他会上演小孩的故事,打败强敌,完成最终的救赎。”   “那样的办法不存在。”   “一定存在的,我相信肯定有一个办法,地狱里的恶魔们也不是通晓一切,不是吗?我时间和经历有限,现在我只能努力保护这个世界不被入侵,可恶,未来的人一定要争气一点。”夏尔遥望远方,山坡上有大片起伏的森林,叶片灰黄,投下浓阴,“以后的人们一定不要辜负了我的努力,一定要找到办法,不然我就白把这个世界救下来了。”   “真是傻瓜般的想法,一两千年的演化无法改变智慧生命的核心结构,而在一万年之内,我们可以攻破白楔的防线。它只是把这个世界用空间锁给锁住而已,我们可以打破它。”   “那我们就加固它,坚固到哪怕整个地狱撞过来也要粉身碎骨。”   “我喜欢看乐观主义者最终孤苦伶仃地死掉,理想无人问津,小孩在你坟头弹琴。”   夏尔呼唤震怒,但没有回应,这么多天过去了,恶魔马大概不知道跑到哪去,那便走路吧,散步也是有益身心。   “我和火焰魔王说过话了。”夏尔说。   “……我读了你的记忆,它又在分化我们,哈!恶魔们知道我们合作就无往不利,所以它们总是想分开我们!但你,你这可恶的家伙,你居然想着尘埃落定后就把我交出去。”   “说到底,地狱更适合你生活,不是吗?”   “呸,当然是挤满新鲜灵魂的美好世界适合我,我可以杀得尽兴,吃的痛快”   “你如此了解我的记忆,格拉迪乌,让我看看你最深沉的心灵。”   “我没那种东西,我在你面前难道不是纯洁得如一张白纸?”   “我可不这么觉得。”   “你要看便看吧。你他妈的,你这得寸进尺的毛头。”   夏尔发觉自己能进入格拉迪乌心灵深处了。   刀锋恶魔的内心深处在想什么?   他看到一段尘封的过往记忆,时而在格拉迪乌心中闪烁。   它化身成一个头部是利刃、脖子以下覆盖着坚韧肌肉的怪物,行动迅速,在高大的、光影交错的都市中来回穿梭,它砍破玻璃,跳进一个家庭中,那户智慧生物极度惊惧,发出尖叫,格拉迪乌却不管不顾。   因为它看到客厅中的方盒,是被格拉迪乌命名为从彩色电视的技术世界产物。   它用自己的双手抓住彩色电视两端,凝视上面所放映的一幕幕情景,以它当时的理解,它知道智慧生物们在这种载体上放映事先排练好的节目。   它想看有关数学的频道,但无论它怎么搜索,彩色电视里放映的都是新闻、唱歌和长篇舞台剧,没有人在彩色电视上演练数学,一种愤怒盈满格拉迪乌的心灵,连夏尔也能感受到那种愠怒。   自从被其他恶魔们赶到地狱最底下去居住后,格拉迪乌不是在驱使小鬼们和邻近的恶魔发生大战争,就是在自己独自居住的雄伟宫殿中计算数学。   然而,连这份爱好也是无人欣赏的,它爬到地狱的第五层去寻找数学恶魔,好几次都徒劳无返。狂怒、焦躁和难以言说的烦闷充斥着格拉迪乌的心灵。它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诞,它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它怀疑一切,它对着彩色电视凝视了四天,直到围攻他的军队忍不住开火,将彩色电视炸毁为止。   “必须要有邀请一百二十个数学家集体解答难题的彩色电视节目,所有智慧生命,技术世界大约一百二十亿的生命必须坐在椅子上,强迫它们观看全程。”格拉迪乌低语,“但我所行经许多世界,才知道彩色电视只在技术世界的发展中占据很短一段时间,迅速就被迭代替换,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一次又一次地命令他们服从我的意志,他们必须从过去的产品中复制出来,他们必须召集世界里所有够格的数学家,我会心满意足地看,看到大寂静来临为止……但他们……他们居然嘲笑我!嘲笑我的远大理想!”   “疯狂的爱好。”夏尔无法理解,他没学过数学,不知道繁复数字交织成的公式到底有何意义。   “我的理想不被看重!被踩在脚下!每个恶魔都这么说,连智慧生命了解到我的理想之后也觉得可笑!凭什么!”格拉迪乌恼怒。   “你不是也把我的理想踩在脚下,我每次说要保护世界云云……你都觉得我在说胡话。”夏尔不以为然。   “因为你的理想是百分之一百的不可实现。”   “你的也是。”夏尔说。   “你根本没有概念。”   然后刀锋恶魔安静了。   他们在安静、毫不交谈的情况下赶路。   白昼变成黄昏,日落后月上树梢,之后又是新的日出。   他们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就这样走了一日,回到灰树厅城下町的时候,夏尔说:“你要有朝着不可完成的理想冲锋的勇气。”向格拉迪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过了一百年那么久。   “你这白痴,我一直都有,我所向无敌啊!”   “那我也一直都有。”夏尔点头。 第254章 排成长队   夏尔进入灰树厅,这座城市的街道他不能再熟悉。   有个泥瓦匠在给宅院的围墙抹灰,满脸都是土,几乎分辨不出眼睛的位置;两个农民赶着一群大鹅,被卫兵赶得满街乱窜,一只大鹅拍打着翅膀,半飞半跳地从夏尔眼前窜过;污水渠干涸了,所以脏泥填在深沟里迟迟没被冲走,各处弥漫着一股子怪味;穿紫色长袍的神官手捧经书,后面跟着一群姿态相仿的灰袍学徒,一边走一边用手里的书拍打自己的额头,发出响亮的声音,学徒们朝街边晃动他们手里的碗,十个市民中大概有一个会停下来,朝碗里丢去一个铜币,夏尔的视线掠过他们手里的碗,多多少少也积了一些。   种种生活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比清醒,他知道秋天来了,而下一个秋天这个地方会挤满聒噪的小鬼,他所熟悉的农场、果园和市镇会变成和地狱一样干燥喧闹的地方。   这是一项不接受失败者的事业,夏尔相信很多行业人们都可以做到中游,在一个不好不坏的阶段停住。但夏尔自己所做的事情却只有两个结局,最终胜利,或者举世尽灭。   好吧,在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之前,必须好好休息、好好纵情享乐。   于是他昂着头,以王爵的姿态穿过两个街区,接近猎人圣堂。   他惊异地看到眼前一幕,只见一大群人排成长队,在圣堂大门前的台阶上站着,翘首以盼着什么东西,起码有三五十人,衣着各异、年岁不同,互相打量,时而低声交谈。   夏尔刚往上走,便被队伍末端一个男人抓住胳膊:“啊耶!”   “什么?”夏尔转过头,对方一头金发,眼神冷峻,穿一身白色兽皮甲,腰间围着几圈腰带,上面挂着腰包、钥匙、药水和匕首之类的道具,背着一面圆盾,剑鞘在腿边摇晃。   “不许插队。”他恨恨地盯了一眼夏尔,“这至少要排到明天,你他妈别想抄近路。”   “我的错。”夏尔拍拍他,“你从哪来?”   他用外国语言说了一个地名。   “哪?”夏尔不解。   他把那个地名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用洛曼语怎么说。”   “你从霜瀑地方来?”夏尔看着对方的金发和碧蓝眼睛。   “大霜瀑。”他强调,“我们的故乡,冰与血之地,受女神祝福的沃土,巴力巨鲸托起的世界之角,勇士之乡,用铁说话的地方。”   “像你这样的勇士为什么会来造访……我们谦逊的洛曼王国。”夏尔抬头看着自己的圣堂,“而且这里是恶魔猎人的驻地。”   “那还用说,我要成为一名恶魔猎人。”他冷哼一声。   “这里的人都是?”夏尔有些吃惊,抬眼望了一眼整支队伍,有流浪贵族、杂种骑士,有旅行者、冒险家,甚至有一无所有者和乞丐,挨肩擦背、人头攒动。   “当然,不是,你来这里干什么啊?”他质问,“成为恶魔猎人需要很多门槛,你和其他人一样是在这里耽搁我时间的。”   “有什么门槛?”夏尔自己也想知道。   “首先,你必须要身手不凡。”他说,“像这里的猎人大师夏尔一样,屡建奇功,连王室军队都不是对手。”   “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吗?”   “一定很威武。”他语气严肃,“身高八尺、相貌堂堂,我没见过他,但在旅行的路上听过他不少故事,他来去无踪,能变成影子,能释放大喷火,手里的刀什么东西都能砍断,肩上的白鹿皮可以挡住所有伤害,所过之处无险不平。要想在那样的人手下做事,你还得心智坚韧,这样才能对抗恶魔。”   “你一定很了解恶魔。”   “错了,我不知道,所以我必须在这里学到消灭恶魔的办法。”他抬头看着圣堂的青灰色古墙,“在霜瀑,我们不知道怎么对抗恶魔,许多人听到恶魔的声音,走到密林中去,白白当了牺牲品。不少勇士和英雄都遭了毒手,他们被邪恶的声音蛊惑,然后忘掉了他们的职责。”   夏尔心中一动,他赶紧问: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男人用反感的眼神看着夏尔:“什么叫‘有什么关系’,恶魔是威胁我们安全的大祸患,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要想办法驱逐它们,要找恶魔猎人,要找大沼泽的巫师,找女祭司或者神圣之人,不然一个接一个村子都会被毁掉,这种祸乱之源必须被干掉!”   “我是说,具体到和‘你’,你完全可以不管这些事情。”   “你这个傻瓜,我不想有一天恶魔威胁到我家人、威胁到我的兄弟姐妹,我不想等恶魔找上门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爱我的家乡和族亲,这理由还不够吗?”   “非常感谢。”夏尔向他致意,“当我知道大家都很需要的时候,我觉得……我在做的事情意义非凡。”   他的心里萌生出一个伟大的想法,这个想法极其宏伟,他觉得他必须要做一件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   我要号召全世界的人一起来。   一个人做这样的事很累,但如果叫上所有人就不一样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我们可以形成前所未有的合力。   “什么啊。”他一脸不可思议,“你发疯啦?”   “希望将来能在圣堂里见到你,亲自为你授勋。”夏尔三步两步朝阶梯上方跑去,   门口站着骆丹,他负责维持秩序,手里提着一把剑,因为站岗太久几乎都要睡着了,但他一看到夏尔,立时兴奋地跳了起来:“夏尔!”   “辛苦了。”夏尔冲上去拥抱他,“加油。”随后转身推开门,闪进里屋。   “夏尔?”   “啊,是那个夏尔!”人们惊叫起来,兴奋地大喊。   “我想当恶魔猎人!”   “请收我为徒吧!”   “看看我!我是青河的乔瓦尼!”   “我想要学魔咒!”   “诶我操你——”马登站在靠里的地方,转头看到有人冲门,立时想要发作,但看到是夏尔,顿时松了一口气,“你骗我。”   “没骗你。”夏尔轻松地说。   “你说你不会跑,结果又消失了一个半月。”他抱怨,“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三期新兵被那只小恶魔霍普捶得屁滚尿流,一个人差点发疯,送去做康复治疗。最后只有四个人通过考验。”   “半年后再补试一次。”夏尔对马登笑,“就像你自己一样。”   “马登大叔补考过?”旁边一个穿黑斗篷的三期新兵转过头来,神情兴奋,“天啦!马登大叔是补考后晋升的!”   “嗷。”马登受伤般喊了一声,“夏尔!”   “我没注意。”夏尔也忍不住笑了,“人总有过去啊。但这次真的是我的问题,不好意思,作为补偿,我请你喝酒吧。”   “那还像点话。”   夏尔看到大厅中间,伊内丝摆了一张桌子,队伍一直延伸到这里。   她给每个人做登记,羊皮纸档案写了一张又一张,记录下这些有志于成为恶魔猎人的新人们。夏尔衷心希望他们将来能成为出色的恶魔猎人,至少在上洛曼地界内,恶魔猎人的数量正在迅速扩张,规模更是前所未有。   他回到自己的寝室里,他知道艾利希娅在那。   然而他没想到西琳也在,她坐在艾利希娅身边,悄声和她说着什么,听到推门声,她们警觉的转过头来,看到是夏尔之后,艾利希娅叫了一声:“夏尔!”而西琳则是咬着嘴唇,好像错过什么机会一样。   “我回来了。”夏尔将艾利希娅拥入怀中,深情地吻她,“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艾利希娅嘟哝,“你要是再出门我就要发脾气了。”   “我还要再出门一次,不过那一次会是最后一次,我只要搞定最后一件大事,所有事情就都会好起来的。”夏尔承诺。   “什么事情?”艾利希娅不解。   “很久以前你跟我说的那个计划,今天,终于有实现它的机会了。”夏尔感慨,“艾利希娅,我们做成了多少事情,外面有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想加入圣堂,我们的理念被越来越多的人了解。”   “那是因为我们给他们提供食宿。”艾利希娅抱怨,“他们懂什么伟大理念啊,只是来蹭饭而已,试用期之后我就把他们扫地出门。”   “一些最坚定的人会通过重重考验留下来,这就够了。”夏尔捧起她的手,热忱地说,“我实在太爱你了,我必须为了我们的未来去做一些非常危险的事情。”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离开了。”西琳淡淡地说。   “等会。”夏尔转向西琳,“我找你父亲,我有极重要的事情要问卡吕松先生。”   “我父亲已经决定隐退。”西琳声音清冷,“他表示不想再和外界事物有所往来。”   “我和你父亲关系深远,他不能用一两个理由就把我打发走。”夏尔说,“带我去见他,现在。”   西琳皱起眉头,语调森冷:“既然您是如此坚持,那我便给予您这个……机会。” 第255章 号召万众   卡吕松住在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郊外一座矿井底下,需向导引路方能在森林深处找到,入口还上了锁,打开后有梯子通往下方。   夏尔看到一片黑暗,里面绝对伸手不见五指。   井下湿气浓重,夏尔感到一阵寒意,西琳的靴子踩过水坑,啪嗒作响。   “为什么?”夏尔忍不住问,“住在这地方对身体不好。”   “被迫到人间处理那些琐事,或者被某人叫去做一些大事件,那才会严重影响我父亲的健康。”西琳手里拿着一盏油灯,照亮矿洞道路。   矿井本身已经被废弃,夏尔能看到巨大的支撑柱,用黄铜打造,结构精巧,外表朴素,像是矮人工艺,可能某个领主雇了矮人来设计整座矿坑。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放火炬的金属架,墙边倒着手推车和背篓,全是空荡荡的,完全被人遗忘。   然后西琳在一面墙壁前驻足,拉下墙上的开关,夏尔得以看到一座空前巨大的房间。   这房间几乎能和国王的宫殿媲美,墙壁精致,装饰辉煌,穹顶用砖块加固,吊灯由纯金打造,地面铺着质地上乘的熊皮毯子,盔甲雕像和仕女胸像摆在墙边,中间挂有几幅价值连城的美丽油画,书桌和柜子一应俱全,室内光芒闪烁明如白昼,甚至旁边还有回旋楼梯通往上下其他楼层。   卡吕松在这座矿井里藏了座别墅!   “我说错了。”夏尔说,“卡吕松在这里会长命百岁的。”   听到动静,一个不穿衣服、胸脯比头大的金发女人探头出来,发现是西琳和夏尔之后,捂住嘴又转了回去,她朝里屋喊了卡吕松的名字。   不久,卡吕松本人穿着羊毛睡衣走出来,他看起来比两年前更老了,头发有一半变白,满脸皱纹,只是双眼还是和以前一样锐利,似乎能切开谜团。   “卡吕松大人。”夏尔向他致意。   “在您面前我可不敢被称为‘大人’。”卡吕松在大厅中间的办公桌后面坐下,后面墙上有一排排书柜,里面摆有数量丰富的抄本。   “我的见识永远比不上您的。”夏尔坐到卡吕松对面。   “看来没有我的事情了。”西琳冷漠地说,然后转身离开,她在外面操纵开关,于是陷阱门又自己关上,和墙壁贴合,从外面看没有丝毫痕迹。   卡吕松双手交叠:“西琳似乎对您有恶感。”   “之前也是。”夏尔想到和加尼尔去晚夏苑的时候,西琳也是和现在一样有些冷淡,“她的失魂症……嗯……也许是副作用。”   “实际上她很聪明,什么都知道,也很通情达理,我不明白她和您之间有什么矛盾。”卡吕松说。   “我也不会明白。嗯……我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夏尔认真地看着卡吕松。   “是了,我想也是。”卡吕松平静地说,“夏尔阁下这段时间来很是做了不少大事,上洛曼王国能够独立,您无疑居功至伟,每个反对索弗泰尔陛下的仁人志士都在暗中欢呼您的名字。”   “我要把事情的规模加大十倍。”夏尔说。   “您有计划,我洗耳恭听。”卡吕松脸上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将一切尽收眼底。   “我知道您是见多识广的人,我来找您,是因为您是我认识的最聪明、了解最多事情的人。”夏尔深呼吸,“请您帮我写一封信。”   “我很荣幸。”卡吕松点头。   他拿出信纸,在墨水瓶里沾了沾金尾鹅毛笔,做好准备。   看到那封漂亮的羊皮信纸,夏尔又泄了气:“我不知道怎么把我的意思表述得很正式、很得体……很具有说服力。”   “不不不,不用介意,”卡吕松笑着说,“您尽管说,我将竭尽全力加以润色修饰,确保收信的人深受感动。”   “感激不尽。那么,”夏尔想了想措辞,“……这个世界正处于危险之中,一群恶魔,一群藏在地狱的可怕的恶魔,它们正在窥伺这个世界,并且确信在十个月以后发起进攻,或者在那之前,取决于它们的行动速度。因此,我以最诚挚的态度警告诸位……”   “请慢点。”卡吕松笑,“要让这么耸人听闻的事情真实可信,对我来说也是个负担呀。”   “是,是的……”夏尔知道很难,“听起来很离谱,但很重要,每个人都必须得到警告。”   卡吕松用优美的字体写下一行行文字,夏尔毫不怀疑他在引经据典、堆砌辞藻。   “如果我用高级的、书面的、极度认真的御文法,也许大家会倾向于相信。”卡吕松说。   “御文法?”夏尔不太听说。   “您和罗彻女爵熟悉吧,她平时说的就是御文法,比较拗口,通行于古贵族之间的语言。”卡吕松和蔼地解释。   夏尔心中掠过一阵涟漪,罗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宝宝生下来了吗?不,至少要到明年。可恶,如果没能阻止恶魔入侵的话,我孩子出生的时候会面对一个空前混乱的世界。   几分钟后,卡吕松示意夏尔继续。   “……必须武装起来,做好对抗恶魔的准备。恶魔们极度强大、极度阴险、极度狡猾,必须以百分之百的严肃态度对待,注意所有超自然现象,尤其注意其发生的频率,做好万全准备,以免遭到突然袭击、损失惨重。”夏尔说。   卡吕松又写了三四行字,随后问:“还有吗?”   “还有。嗯……”夏尔想了想,“我将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如果这项任务完成,我会永远地解除恶魔对这个世界的威胁,最终拯救这个世界,达到之前没人做过的功绩。但如果我失败了,我之前所说的这种种危机就会发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请一定要注意恶魔的降临,它很快就会来临。”   卡吕松几乎将信纸写满:“还有什么要警告别人的吗?”   “请捐纳金钱物资,援助您所认识的最近的恶魔猎人组织,或支持类似行业,他们将成为对抗恶魔的中坚力量。”夏尔补充。   “是,很正当。”卡吕松将羽毛笔沾了沾墨水,然后找到一个信封,“寄给谁呢?”   “您得多拿几个信封。”   “嗯?”卡吕松表示困惑。   “我不是发给一个人,我要发给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发给领主们,发给国王、公爵和执政官们,发给宗教首领、秘密组织的魁首和雇佣兵团的团长们,发给商人、同业行会和著名的包税人们。必须这样做。”   卡吕松勾起嘴角:“果然是大动作啊,夏尔阁下,已经不是当年那封传遍全国各地的匿名检举了,规模更大了,是号召全人类团结一致的消息啊,壮举,彻头彻尾的壮举,您在召开一场对抗恶魔的大圣战。”   他一边思考,一边写下一个个名字,根据他所能想到的最有威力的人开始。   夏尔看到长长的名单,他确信上面每个名字都震古烁今,必将在未来的历史书中留下一席之地。   “都是了不起的人……”夏尔低语。   提图斯二世·夏洛乌斯,崇拜七神的山内人民的皇帝陛下。   巴里扬·扶风座,半岛精灵、维拉和人类的保护者,卡莱洛斯国王。   潮歌厅的雅各,洛曼远征军指挥官,高山之城总督。   阿尔瓦罗·奎图勒乌斯,龙乡主人,龙之国的合法继承者。   乔治·奥卢斯,环海舰盟总司令。   奥特霍普十二世,泛沙海最尊贵太阳王。   “长发”比约恩,青痕人的国王。   将脸埋在手中几秒,卡吕松又写下几行名字。   奥黛丽·葬日者,黄昏之都圣弥尔朵拉主人,诸黑暗精灵之母。   “信使们说不定没法活着从那里回来呢。”卡吕松笑。   “反正恶魔也很难打到地下去。”夏尔耸耸肩。   “也许会的,所以要提醒他们。”卡吕松又写了一个名字,“这家伙是个好人,嗯,矮人们都是好人。”   巴格拉姆·冬炉,铁岩要塞国王,群山七城矮人的合法统治者。   思考在这个世界上的伟大统治者让卡吕松耗费不少心力,他微笑地看着夏尔:“我还没写完,但,光是已经列出的这些名字,这些尊贵王公们,恐怕就已经占据了整个世界七八成的政治力量和军事资源。这些名字代表的不只是统治者本人,还代表一个个强盛国家,无数著名勇士、传奇英雄和了不起的术士、智者、巫师,甚至包括异族的稀有资源。如果他们团结一致,按照你的警告来进行武装,做好防卫准备,那么,你所说的恶魔危机肯定会被化解的。俗话说,邪不胜正嘛……”   “即便他们不相信这些内容,一旦真相到来,入侵开始,他们既然收到过这封信,也会立即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从而尽快做出准备。恶魔肯定不会只攻击洛曼,袭击会从世界各个角落降临。”夏尔点头。   “可如果入侵发生,就说明你失败了,说明你没有和说的一样解决了恶魔对这个世界的威胁。”   “我不相信我会失败,我极力避免失败,但这趟前往西海岸,我真的无法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证。我要做的,是尽可能避免最坏的结局。我要让大家警觉起来,让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个世界面临的深痛灾难,不只是我们,而是所有人,所有民族。”夏尔郑重地说。   卡吕松轻轻点头:“我这么卑微的人有一天也能参与到如此盛事。”   “不,您是我见过最尊贵的人。”夏尔向他致意。   他将一封信件书就:“落款是什么?夏尔,这里是空的,你还有机会签下你的大名,洛曼的夏尔·格拉尼,等这些信统统抄录,发送到世界各地之后,你将名垂青史,每个人都会记住你。”   “不,算了,卡吕松先生,我觉得,和整个世界的安危兴衰相比,我个人的名字几乎不重要了。”夏尔说,“我要作为人类的一员,向全人类发布警告。”   “原来如此,一如既往的谨慎啊。”卡吕松轻轻地说,“如果大家知道你的名字,针对你的阴谋也会变多。这样很好,谨慎永远是最好的美德。”   不,先生,我是真心那么想的……夏尔欲言又止。算了,谁又真正会理解我呢? 第256章 信息   夏尔需要那些聪明的长辈,他就像所有青年人那样渴望指引。勇气和胆识能解决一部分事情,经验和智慧能够处理更多,凭夏尔自己很难发展相应的能力,因此他必须观察和学习。   卡吕松那样滴水不漏的人尤其令他敬佩。   我要怎样才能和他一样心思缜密、老谋深算?夏尔不住打量桌后的卡吕松,他将一封信装进信封里,放在桌上一眼可以看到的位置。   “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您以前说的话——情报和信息是最重要的资源。”夏尔说。   “无论起点多么低,只要一个人学会搜集信息,他就能找到工作;如果他知道分析和利用手头的信息,他就能衣食无忧;倘若他知道怎么把信息推销给其他人,利用自己丰富的信息去压榨那些一无所知的人,他就可以在这个社会里爬到很高的层次。自那之后,钱、女人和权力都会显得非常廉价。”卡吕松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手指轻轻摩擦桌面。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感到深受启发,心中又有了新的想法,“现在的问题在于,我的敌人非常多。”   “你见到路瓦肖了吗?”   “是的,路瓦肖。”夏尔用力点头,“他变了,变得空前恐怖强大,他是百子团的领袖,又和希忒利斯之印搭上关系,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一定会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卡吕松表示同意,“我的势力正在收缩,遣散一些组织后,不少闲散人员都被路瓦肖招募走了。”   “那是您派去的间谍。”夏尔瞬间反应过来。   卡吕松嘴角往上勾:“你明白的,在他们敲门之前,我总得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有多少人么。”   “您几乎是隐形的统治者。”   他凝视夏尔:“而这个暗影帝国需要一个后继者。”   “您的儿子们……”   “他们在这个国家其他的地方活动,他们迷恋上了南方的温暖,但我仍然钟情于北方的阴冷天候,更适合狐狸生存,时常提醒我们这类人要怎样夹着尾巴悄悄做事。”卡吕松说。   “西琳是个好女孩。”夏尔说,“她陪您左右,会继承您的事业。”   “而她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有能力的帮手。”卡吕松慢慢地说,“为什么不去找她谈谈呢?夏尔,你们也许会发现彼此身上的共同点,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   “我已经有所爱之人了。”   “克留希告诉我,您的爱是广博的,足够再分出一点给我美丽可爱的女儿。”卡吕松缓慢地摇头,“西琳需要一个丈夫,那个人必须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保护嫁妆和基业,又一定要有慷慨善良的品性,确保婚姻幸福美满。您强壮、敏锐、英俊,放眼洛曼上下,能与您媲美的,恐怕只有利奥波德王子了吧。只是王子殿下已有婚约,恐怕不会看上地穴老狐呢……”   夏尔看了看周围,深埋地下的黄金之屋,与卡吕松的产业势力多么相符,于是他说:“我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我很乐意。”卡吕松点头,“夏尔哟,我几乎能感受到美门殿在呼唤我投身黑暗,去迎接宿命和审判了。”   “请别这样说,您一定会长寿的。”   “可不要让老人的期盼落空。”卡吕松饱含深意地说。   好咯,卡吕松先生,如果您真的体力不济的话,怎么又会豢养宠姬呢?夏尔不动声色地点头,露出极惭愧的神色:“我会极力搏取西琳的欢心。”在时机恰当的时候,也许我会弄明白西琳为什么对我态度这么差。   不过,一切都要等我从西海岸回来再说了。夏尔暗想。   作别卡吕松之后,夏尔原路返回,爬出矿井,确保四周无人,然后回到灰树厅。   信息、信息……夏尔朝加尼尔家堡去,一路丝毫不停,沿途收获了数不清的问候和致意,他一个个回礼过去,等他找到想要的人时,已经有些腰酸背痛了。   情报室的格局很大,中间放着一张大型地图桌,上面有木头打造的城塞、关卡,用泥巴堆砌山峦丘陵,以蓝色颜料标志河流和水文状况,以绿色丝绸覆盖林地,大海的位置则画满了穷凶极恶的海怪和巨鲸。   洛伊克,阿尔伯塔家的情报人员,正在档案柜里做整理,转头看到夏尔走进,立刻向他夸张地弯腰:“欢迎!总管大人!”   “灰树厅的谍战工程很快就要更上一层。”夏尔说。   “要雇佣新人啦?要给大家加薪啦?”洛伊克哈哈大笑,“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   “比钱更有用。”夏尔认真地说,“我要亲自潜入西海岸。”   洛伊克的表情像是噎住,他脸色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要去西海岸。”夏尔说,“找到国王的秘密,回收一批远古遗物。”   “什么遗物?”   “一种对抗恶魔入侵的终极道具,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它绝对能拯救这个世界。”夏尔说,“我将亲自进入我们最大敌人的都城,找出他们的计划,弄明白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哇哦……听起来可绝对是个……大计划。”洛伊克耸耸肩,“如果您死了呢?被利奥波德王子杀了。”   “所以需要情报和信息。”夏尔打开档案柜,有一些文件在书脊上标注着和索弗泰尔王室相关的内容,他拿出来翻阅,一边询问,“利奥波德王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止一次听到他。”   “他?他是天才,洛曼应该由他来统治!”洛伊克毫不掩饰自己对敌人的崇敬,“洛曼人就该被这样的大英雄领导,他富有亲和力,英俊魁伟,没有人见到他之后还能拒绝他的领导,他是天生王者。我已经等不及国王暴毙而利奥波德大人继承王位,他会开创洛曼王国的光明年代。”   “听起来很强。”夏尔听得有些心情摇曳,利奥波德王子……   “他武艺高强,这也是当然的,八年前的西海岸比武大会,十八岁的王子殿下一人一枪连挑五人,无人可挡!那位‘耀武扬威者’艾拉德骑马朝王子殿下直冲过去,一个照面就被刺落在地。殿下直接抛掉长矛,脱下手甲,亲手将他扶起,施以关切,那番王者表现折服了在场所有人。”洛伊克继续吹嘘。   “他一定有弱点。”夏尔想了想,翻动手里的档案。   利奥波德·索弗泰尔出生的时候,天空电闪雷鸣,爱德华多陛下将襁褓中的王子带到阳台,雷电也为之止歇,黑云驱散无形。   “他没有弱点。”洛伊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他就是洛曼人的骄傲!”   “你还别说,我可能杀掉他。”夏尔想了想,“我在西海岸至少要和几十人打,可能还会惹上军队,之类的,利奥波德绝对不会纵容我,我和他之间会有一场恶战。”   “我认识很好的棺材匠。”洛伊克叹气,“我会劝伯爵大人为您风光大葬。”   “如果我在那里战死,他们恐怕不会把我的尸体送回来。”   “别担心,叛国者的身体会被斫作五份,躯干抛入大海,头和四肢传全国各地悬挂,我们这边按惯常会分到您的手臂。希望是强壮的那一边。”洛伊克轻松地说。   “我不会输的,你和你妹妹整理一份西海岸的资料给我,我旅途的时候随时了解。”夏尔说。   “是,是,没问题,大人。”洛伊克向夏尔点头,“是啊,也该这样了,这么完美的人,这个世界容不下他,是时候由大人您来干掉他了。失去唯一的储君之后,索弗泰尔王朝也将迎来苦涩的绝嗣。”   “国王陛下的原配妻子在五年前去世了。”夏尔翻到档案里的关键内容。   “是,是,但陛下又娶了年轻貌美、子宫丰产的安娜王后,只可惜还未来得及产下继承人,陛下的健康便每况愈下,这两年只能深居宫内,恐怕还是被王陵那一股妖风给吹的,安娜王后只怕深守闺阁,寂寞难耐。哎,要我说,不如让利奥波德王子去试试,反正都是索弗泰尔家的血统嘛。”洛伊克嘀咕。   “你们兄妹俩真是口无遮拦。”夏尔已经习惯。   “人活着就是为了大声说话,说自己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洛伊克活跃地说。   “记得注意乡间,百子团和希忒利斯之印合流,务必将他们铲除,必要的时候召集恶魔猎人协助。”夏尔提醒。   “哎哟,他们可是一帮要钱的贪婪鬼,尤其是那个精打细算的艾利希娅,她不肯在合同上吃一点亏,总是要从我们可怜兮兮的金库里多捞点劳务费出去。您也不帮着说说,您可是有双重身份的贵人啊!”   “这是必须的支出啊。”夏尔不以为然,“反正雷内大人一生攒了那么多钱。”   “您错过了雷内大人的葬礼,那可真是一场盛会,每个人尽兴而归,都忘了杀人凶手是谁。”洛伊克语气愉快,好像他仍然揪着加尼尔的罪行不放一样。   “你……”夏尔看着洛伊克的眼睛,“未来有一天,如果有人谈起这陈年旧账,你会站在哪一边?”   “夏尔大人,”洛伊克脸色一寒,“我和我妹妹,我们都是雷内大人用心血培育出来的,没有雷内大人,我们只是街头的待死鬼,我们绝不会忘记这点就是了。您觉得呢?我们在刀尖上舔血,躲在最肮脏的地方偷听情报,然后当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雷内大人已经惨死,在裹尸袋里发臭。您觉得我们该忍气吞声吗?”   也许我该提醒加尼尔……危险就在他的城堡里,就在他的情报室里,就在他的两位得力密探当中……   不,还是等回来再说吧,西海岸之旅更关键,夏尔暗想。   “我不关心这个。”夏尔说。   加尼尔,没有人能逃离自己的过失。   “很好。”洛伊克点头,“确认您的态度之后,我安心多了。” 第257章 仪式   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给猎人们授勋晋升。   尽管其他圣堂高层也可以,但大家都等着夏尔来给自己进行晋升。于是,等他一回来,人们便纷纷提出请求。   夏尔站在大厅里,给有资格晋升的猎人举行仪式,其他新兵和预备役猎人们坐在长椅上,神情肃穆。   “约弗的伊莱贾,顺利通过猎人试炼,并且在剿灭教徒据点时做出突出贡献,特此从预备役猎人中擢升,晋升为在役猎人。”夏尔帮伊莱贾系上斗篷,并且装饰铜质财宝。   “感激不尽,大师。”伊莱贾神情肃穆,“您的教导我终身难忘。”   “别让我失望。”夏尔拍拍他,伊莱贾随后退下。   伊莱贾的女朋友,那年轻漂亮的女新兵走上前来,他们这些三期新兵之前已经领过黑袍,夏尔只是通过仪式确认一遍。   “凡山的克莱尔,”夏尔为她系上黑斗篷,“以其顺利通过新兵试炼,不惧黑暗、善于合作,特此从新兵中擢升,作为预备役猎人。”   “谢谢您。”克莱尔向夏尔点头,她看起来从容不迫,未来也可能成为圣堂的优秀猎人。   一个盔甲昂贵,佩剑精致的孩子走上前,夏尔记得他是贵族的次子来着,为了避免分割家族产业而出来自谋生路。   “危崖堡的恩佐。”夏尔给他系上斗篷,“以其顺利通过新兵训练,处事冷静,不骄不躁,特此从新兵中擢升,成为预备役猎人。”   “感谢。”恩佐难掩喜色。   最后一个合格的三期新兵,夏尔将目光投向他,那孩子和旁边的新兵对视时非常友善,被夏尔召上前时又显得冷漠严肃。   “涌泉厅的亚瑟。”夏尔帮他系好斗篷,当他的手臂搭上这孩子的肩膀时,亚瑟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导致夏尔花了点功夫才扣好,“以其顺利通过新兵训练,尊重伙伴、计划缜密,特此从新兵中擢升,作为预备役猎人加入圣堂。”   “是。”亚瑟点头,然后回到朋友之中,不多时和他们谈笑起来。   夏尔看向一个身材瘦高的恶魔猎人,那是灰树厅的班诺特,二期兵的一员,沉默孤僻的恶魔猎人,几乎是圣堂里最自闭的一个人,夏尔从没见他和其他任何人说过话。   注意到夏尔的目光,班诺特走上前来,他连假装友善都懒得做,神情冷酷,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质。同时,二期兵中又数他天分最高,剑术精湛,魔咒娴熟。   想到他之前提交的猎杀乡间恶魔的累积功绩,夏尔深感满意。   “灰树厅的班诺特,”夏尔将金质财宝系在他的斗篷上,替换掉原来的银质财宝,“以其477年猎杀2只中阶恶魔,478年猎杀4只中阶恶魔的豪华战绩,特此由精英猎人中晋升为专家猎人。”   “嗯。”班诺特局促地说,他似乎很不喜欢这里的氛围,他讨厌被所有人惊叹地注视,夏尔刚松开手,他就早早逃开,躲到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去了。   夏尔不在的时候,基本上班诺特是圣堂最强的战力,每次有大鬼意外吸收灵魂、进化为中阶恶魔,都是由班诺特独自去斩杀的,但他不声不响,只是默默写叙职报告然后上交而已。   完成晋升以后,夏尔心里对圣堂的战斗力也有了底。   大师猎人,夏尔,穿银灰色斗篷。   专家猎人,班诺特,穿黑色斗篷和金质财宝。   精英猎人,富朗克斯、伊内丝、雨果,穿黑色斗篷和银质财宝。   在役猎人,迪薇娜、摩根、骆丹、马登、伊莱贾,穿黑色斗篷和铜质财宝。   预备役猎人,克莱尔、亚瑟、恩佐,穿无装饰的黑色斗篷。   猎人新兵们就有很多了,至少二三十人,没有穿斗篷的资格,在雨果手下煎熬着,大部分人都会被尽早遣返。   总的说来,抛开新兵,圣堂里足数有十三名恶魔猎人,不算多,但已经是相当扎实的战斗力,夏尔相信每个通过新兵试炼的恶魔猎人都能以一当十。   夏尔看着在场的大家,又想到过去那些名字。   啊……两年之前的猎人圣堂有多少人?费德瑞克大师,艾蒂安、杰芙妮、达尔顿、瓦伦、朱利斯、丹佛,现在想起这些名字,夏尔感觉他们像是上一辈子的人一样。   一行八人深入薄暮森林,狩猎刀锋恶魔,全部战死。而我死而复生,苟活至今。   我踏过的地方,费德瑞克大师也踩过,艾蒂安师傅也踩过,还有在我之前许许多多的恶魔猎人。   我们曾经是受污蔑、被嘲讽的职业,村民以取笑我们为乐,我们曾经是面临深重危机,即将被连根拔起的职业,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人们以加入恶魔猎人为荣,我们走到哪都受到敬重。   为什么   因为我战胜有翼恶魔,剿灭盗贼工会,保护城市免受魔女和狗群的攻击,因为我平定了林边堡的叛乱,杀死了在战场上活跃的恶魔,因为我得到了加尼尔的支持,获封成为碧盏庄园骑士,因为我协助雨湾厅大军击退国王的部队,阻止妖邪国王对本地事务的干涉,因为在希忒利斯之印日益活跃的背景下,恶魔猎人们巡逻乡间,猎杀小鬼和暴走的中阶恶魔……   因为我们一直在努力,而努力最终得到认可。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夏尔看着在场所有人,“一切都很糟糕,圣堂刚刚遭到盗贼工会的洗劫,什么东西都丢了,全然和贫民窟无异,需要我亲手去收拾废墟……但现在,这里金碧辉煌,庄严美丽,圣堂成为灰树厅最知名的地标。这一切都是汗水和牺牲的结果,我很高兴我们做到了。”   听夏尔发话,大厅里的人们端坐起来,停止交谈。   “我们要对抗的是不一般的怪物,巨魔、食人妖、山怪和狮鹫都是血肉之躯,我们可以了解它们然后干掉。而恶魔不一样,它们是渴求灵魂,又用灵魂来武装自己的生物。它们很软弱,非常容易战胜,它们模样凶恶是为了吓倒弱者,妄图侵占我们顽强的心智。实际上,它们可以被打败,它们在生存的压力面前会轻而易举地崩溃,它们什么都不是,它们只是另一种生命,被灵魂驱使的空壳。”   大家若有所思,仔细看着夏尔,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认真聆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就是这么弱小狡诈的怪物,不断利用各种手段侵入这个世界,我们决不能让它们肆意妄为。”夏尔提高音量,“它们将在不久的未来大举入侵,把我们世界所有的灵魂收割走,像蝗虫那样无恶不作!我们决不能放任恶魔横行,必须把它们全部猎杀干净!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珍视的家园和朋友,必须献身奋战!”   夏尔看到有些人暗暗握紧拳头,目光热切。   “每位有志于成为恶魔猎人的先生们,请好好准备,提高警惕,保持坚定的信念,充分做好被杀的觉悟。”夏尔的目光掠过那些报名1的人们,“如果你们只想讨取一些食物,或者只想找一份换取口粮的工作,请立时离开,因为做恶魔猎人要付出的牺牲,绝对是你们不可想象的。但无论如何,我还是非常感谢诸位,男男女女们,愿意放弃所有,不远万里拜访这里,我衷心欢迎你们!”   夏尔看向预备役猎人们,他们经过考核,但还没有接触实战。   “每位即将成为正式猎人的年轻人们,请用最严谨的态度分析自己未来可能遭遇的危险,然后以最牢不可破的勇气来面对它,你们将在冲突中迅速成长,每个人都将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每个人都是保护世界的英雄。”   他看向中坚力量们,目光尤其凝视伊莱贾。   “每位正式猎人,我要告诉你们,你们所做的事情是非常出色的,你们吃了许多苦,走过许多难关,最后才能得到我装配上的一枚金属搭扣,我对此非常感谢,你们付出了一切来尝试对抗这个世界所面临的威胁。当人们在危机面前祈求帮助的时候,也许这样说太过冒犯,但美门殿诸神绝不会出面援手!实际上,只有我们能动身前往,只有我们能去拯救他们!我们是屠杀恶魔的猎人,防卫世界的勇士,驱散黑暗的霞光!”   夏尔看见伊莱贾流泪,这孩子原来这么感性吗?   顿了顿,夏尔高举拳头,深吸一口气。   “为人类而战!”他放声说。   “为人类而战!”   “啊啊!”   “为人类而战!”   “唔哦哦!”大厅里的人们接连响应,高声呼喊。   几个年轻的新兵几乎快哭了,其他人则热忱地交谈起来,分享自己对猎杀恶魔事业的看法,伊莱贾和克莱尔抱在一起,摩根拭泪,雨果也动容,杜汶站在大厅和餐室的连接处,神情沉重,布里安站在远处朝这里笑,这些反应夏尔都能理解。   唯有伊内丝不动声色,脸上仍是平静,夏尔看她,她便故作姿态地显出一副感动状,几秒后又当着夏尔的面恢复冷静,好似故意嘲笑他一样。   无论如何,夏尔还是感到一阵激动,最终的决战即将到来。   阻止这次恶魔入侵,拯救世界,将白楔种到这个世界各个地方去,这样恶魔就无法破门而入。   我将亲自冒险深入西海岸,冲破一切阻拦,寻找远古时期留下的白楔。   我得亲自和最可怕的黑暗交手,毕竟,正如路瓦肖说的那样……   我是猎魔之刃。   仪式结束之后,大家散去。   夏尔往花园方向走,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杜汶脸色阴霾,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封信塞到夏尔手里,随后混入人群之中离开。 第258章 临行   两天以后。   碧盏庄园里有一座干净的房间,墙壁、地板都用纯色岩石打造,高处有长方形格窗,确保采光明亮。   夏尔躺在中间的石床上,不得不说贵族实在精通享受之道,这张床躺起来很舒服,底下是镂空的,里面堆满柴火,熊熊燃烧,烈火加热岩石,但石床很厚,躺上去也不感觉烫,而是暖呼呼的。他四肢伸展开来,热气朝肌肉里钻,夏尔得以完全放松自己。   伤、痛、病、累,夏尔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是金属材料,必须加以调理才行,而这个房间是个绝妙的休养之处,他可以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他听到敲门声,说:“进来。”   伊莱贾推门走进:“您找我?”   “是的。”夏尔从热腾腾的石床上坐起来,“我有事找你。”   伊莱贾垂手站立,安静地等夏尔发话。   “别这么拘谨,说说你心里的想法。”夏尔鼓励他。   “这里很热。”伊莱贾老实地说。   “我要去执行最后一项任务。”夏尔说,“我不在的时候,圣堂需要一个暂代领袖。”   伊莱贾眼神复杂:“伊内丝女士会管理一切。”   “你觉得伊内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我们的领袖,她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嗯……呃……”伊莱贾一时词穷,“她几乎是最好的,我想象不出还有谁和她一样有领导力,有威望。”   “她似乎别有用心,她在我外出的时候统御圣堂,同时怀有其他目标,她有一些更私人的追求。”夏尔打量伊莱贾,“你觉得是谣言还是真相?”   伊莱贾叹气:“大师,我不想在背后谈论别人。”   “为什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只有我被您召见吗?”伊莱贾紧张地说。   “坦白的说,我把你带在身边,因为我觉得你有培养的价值,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为你佩上金质财宝,这样有一天我卸任,你能和其他人一起竞争新任大师的位置。”   伊莱贾情绪有些激动:“我怎么能做得和您一样好?”   “我看班诺特就已经在两年内晋升到专家猎人的高度了。”   “他是天才,他对锋刃咒的掌握炉火纯青,他能拉出一里长的刀光,足以摧毁军队。惊才绝艳的人太多,我平平无奇。您还是去找他吧。”伊莱贾赶紧说。   “他自闭的。”夏尔说,“是的,我昨天仪式结束后就找他说话,他用低沉的眼神看我,好像说话让他浑身不自在一样,寒暄两句之后他就走了,他连圣堂都不想待,找杜汶要任务情报,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到乡下去了。他和你,他和我们都不是同一路人,我也不觉得他那样的个性可以在将来领导圣堂。”   伊莱贾将视线投向别处,然后再转回到夏尔面前:“大师,我觉得她暗中崇拜恶魔。”   “证据呢?”夏尔心头一跳。   “我没有证据,是感觉。”伊莱贾长长叹气,“我不知道,我不该做这种指控,我很担心,如果我的话导致您和伊内丝女士之间出现分歧,我岂不是最大的罪人?哎,我真的没有证据。”   伊内丝……你……   夏尔摸了摸下巴:“如果你不喜欢暂代领袖,我可以继续放任伊内丝,毕竟等我解决完最终任务以后,她也不成问题了。”   伊莱贾欲言又止。   夏尔捕捉到他内心的动摇:“你不希望伊内丝继续掌管圣堂吧。”   “……”伊莱贾点头,他抓紧腰间的剑柄,“……大师!我怀疑有一天,她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如果你没有证据,你就得找出证据,在我离开的时候,你要努力扩大你的影响力,向其他人证明你自己。伊内丝她很有能力、很有经验,资历也是最老的,她是圣堂重建以来最早追随我的人,凭这层身份她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她心怀鬼胎,她最终会和你说的一样害死大家。我不能留在这里太久,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也不可能贸然审判他,所以,我得把这份重担交给你,伊莱贾,试着和她对抗。”   “我知道。”伊莱贾点头,露出苦涩的微笑,“我的一身本领都是您教的。”   “那你也要继承我的事业和全副肝胆,你值得最伟大的,去追寻它吧!”夏尔拍拍他的肩膀。   “我一定会的。”伊莱贾用力点头。   伊莱贾单膝跪地,向夏尔发誓:“您将信念寄托于我,我必将不负您的期望,大师,我会尽我所能,我会去对抗恶魔,我会去肃清组织中的败类。”   “很好,我相信你一定能弄明白。”夏尔欣慰地点头,“现在,去吧。”   “是。”伊莱贾起身,向夏尔深深致意,随后大踏步离开。   是个有前途的孩子。   但说到底,我也才十九岁啊,只是这两年来东奔西走,比同龄人显得成熟极多。   夏尔走到房间边上,从置物架上拿出杜汶转交给他的信件。   信件是匿名的,夏尔再次读了一遍。   “鄙人代表戴隆的全体村民,敬向灰树厅猎人圣堂检举:   有确认为贵圣堂恶魔猎人的伊内丝女士,近十五天内到访敝村,试图伪装、隐姓埋名,以每名孩童10金币的价格购置未成年3男3女后离去。   鄙人不得不提醒贵圣堂。   如此倒行逆施,颇有巫蛊之相。   贵圣堂表面济世救人,实际藏污纳垢,欺世盗名邪?”   伊内丝,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夏尔难以想象。   坦白地说,我和她关系暧昧,她多次对我进行暗示,去年夏天,她教我游泳的时候,我们做了太多。但结合她种种行为,难道她只是想麻痹我,获得我的信任,然后在暗中施行自己的计划吗?   不过,目前也暂时只能听之任之……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伊莱贾对她加以钳制,这孩子其实挺像我的,年轻,自我怀疑,同时又潜力无穷,只要改善性格便可大展身手。   也许有一天我会和伊内丝刀剑相向,夏尔一想到那样的情形便感到不安。那该有多糟糕啊?对艾蒂安师傅的女儿下手……   艾利希娅走进来:“聊完了?”   “聊完了。”夏尔将信藏起来。   “给我看看。”   “给你就给你。”夏尔给她看匿名信。   “我早知道她是个混蛋。”艾利希娅恨恨地说,“那些来勾引你的坏女人,伊内丝、卢安娜、莎拉,还有罗彻,她们都别有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夏尔心虚地坐在床上,“而且莎拉和罗彻……”   “伊内丝只想着她自己的利益,你看今年她来找过你不?”艾利希娅把夏尔按倒,脱他的衣服,“卢安娜拿你来满足自己的床瘾。莎拉最近忙着办她的巫师学校,没空搭理你,这还算好的。而你居然……和罗彻……”   “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不知道?你去了阴郁堡,下一个月罗彻宣布怀孕,但拒绝透露父亲。除了你还有谁。”艾利希娅捶他,“你这混蛋……好歹也让我怀上啊。”   “我也在努力。”夏尔吻她,揉她软绵绵的胸,这石床很宽,用什么姿势都可以。   “你要去做什么最终的任务,我真希望你能把事情搞定然后平平安安地回来。如果搞不定,你就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艾利希娅高声说,“谁在乎那么多啊,你是活的、完整的就足够好了。”   “对我们来说好,对大家来说可不是这样。”   “别说话,你把我搞到涨肚,不然你别想离开这房间。”艾利希娅严肃地说。   夏尔整装待发,投入运动。   还是艾利希娅的身体最香了……最迷人,最热,最娇嫩。   激烈碰撞中,艾利希娅呻吟:“夏尔……等你回来后,我们一起过日子,那会有多高兴啊!”   “一定会的。”夏尔扶着她的腰,“一定会从西海岸活着回来的。”   艾利希娅喘息,哀叹,他们纠缠在一起,夏尔的手在她身上游过,她越来越烫。十几分钟后,他们都热得发狂,黏得要命,如胶似漆。   夏尔感到脊椎底下一阵麻痒,而她身体发抖,意识朦胧:“啊……夏尔……我爱你……”   “我也爱你。”夏尔感到她的紧缩,那力度之大,像是要把他的那部分给勒断,他不想憋住,任自己释放,弄得一塌糊涂。   他伏在艾利希娅的身体上,周围热气升腾,她双腿夹着他的背,脚交叠在一起。   她把青春交给我,我把青春交给世界,是我欠她。   有太多理由为之一战了。一定要赢,然后回来爱艾利希娅,一遍又一遍,十遍百遍,干不动了为止。   我一定要活着回来……   —— 第二卷 完 第259章 伊格林堡   469年的第一个月,新年方过,时节从头。   天阴得吓人,云积了一层又一层,北风刺骨,积雪将道路盖住。连接上洛曼和西海岸地区的大道被完全掩埋,看不出一点痕迹。   格里高利公爵僭越称王之后,两边就断了来往,商旅止歇,平民驻足,所以也没有人来清理。   夏尔将自己打扮成流浪骑士,背着半件熊皮披风,遮住原先的猎人斗篷,又戴遮面盔,外套朴素的防风袍,武器工具都藏在底下,全副武装,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名恶魔猎人。   只是装备太过沉重,行走时在雪地上留下深深脚印,每一步都非常吃力。   “我觉得我们迷路了。”夏尔眺望四周,头盔挡住视线,放眼所及之处都是枯树和雪坡,冷风一个劲朝他衣领里钻,怎么穿都不够暖和。   “我们好像没法在日落前抵达绿荫渡口了。”卢安娜抱怨,“你动作太慢。”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长裙,精纺羊毛质地上乘,从脖颈覆盖到脚踝,剪裁得体,贴合全身,又厚又能呈现出她的婀娜身段,中间有一排竖状银扣,相当漂亮。她在头上戴了黑色发网,面纱盖住容颜,显得尤为神秘。   流浪骑士和魔女,这就是我们。夏尔暗想。安安静静地进入西海岸,找到我们该找的,然后离开。   “如果去不了绿茵渡,该怎么办?”夏尔问,“过了河才算王室领地。”   “可以去伊格林堡投宿。”卢安娜张望了下远处,“你听说了吗?伊格林堡的主人以前也是恶魔猎人。”   “我还以为西海岸的恶魔猎人全都战死,而富朗克斯是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说聪明人和善于苟活的人比较长命,而那些头铁的人统统都得死啊。富朗克斯是因为懦弱地躲在圣堂里,称病不出,这才留了一条命。而我们这位西瓦尔·伊格林男爵更是聪明,他一见势头不对,立刻宣布退出恶魔猎人行业,恢复自己的祖上荣光,重新继承了伊格林堡。”卢安娜微笑。   “那伊格林堡之前是由谁管理?”   “他的哥哥,但是西瓦尔返回伊格林堡之后,不到三天,他的哥哥就病死了,并且膝下无子,他就顺理成章继承了城堡。”   “古怪。”夏尔旋即觉得不对劲。   “古怪也就古怪,但我们如果想活着抵达西海岸,就要在冷死饿死之前找个地方休息。”卢安娜提起自己的长裙,下摆上沾满雪花,“讨厌的冬天。”   “黑暗之王,”夏尔转头看卢安娜,“它和你们说了什么?”   “它向我们许诺美好的未来,向我们许诺救赎。”卢安娜的视线有些游移,“它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它也知道大入侵会发生。”   “大入侵会消灭我们的世界。”   “不会的,黑暗主人知道该怎么做,它会在那之前用黑暗兼并全世界。”   “听上去比大入侵更可怕。”   “比那好得多,如果遭到入侵,我们的灵魂都会被不同的恶魔分食。但主人会亲自阻止入侵,然后给大家创造一个漆黑无光的新世界,在那里,忠诚于它的人们可以作为新世界的信徒活下去,这也是国王特使们的目的,我们要铲除一切阻挠主人计划的恶棍,让主人可以放心对付美门殿诸神,吞噬美门殿诸神之后,它就有力量摧毁入侵本身。”   “恶棍你……比如我。”   “是——的!”卢安娜伸出戴着手套的指头,戳了一下夏尔,“如果你死了,主人的计划就可以实现。如果你安然无恙地抵达西海岸,肯定会发现主人的阴谋,然后加以阻挠,你就是这样的混蛋,阻止大家前往新世界。”   “也就是说,如果向黑暗低头,大家就可以活下去。”   “是的,许多人都会被救。”   “我知道黑暗的目的是独占这个世界,这样也说得通了,为了避免其他恶魔统治这里,它宁愿独享,甚至愿意出手对抗其他恶魔,阻止大入侵。”   “当然,黑暗主人是这个世界的英雄呢,比你要英雄一百倍。”   “那样的话大家就会变成它的奴隶。”   “错了,主人根本不在乎,它会让我们过上体面的生活,主人创造的新世界会是一个长夜,很漫长、很漫长的夜晚,也许会很冷,但是主人允许我们在有限的光明下生存,让我们在相对昏暗的环境中度过十万年,之后,我们的身体学会适应黑暗,之后主人才会彻底灭绝光明,而我们也将进化成顺应黑暗的生命,幸福地繁衍下去,不再受任何外敌的滋扰。”   “地狱的大群恶魔渴望吞噬这里,而黑暗想要制造无光的新世界,只有我想要保护大家的未来吗?大家可以自己决定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被各路恶魔和神明操纵。”夏尔说。   “我也不在乎这些,我只想找到那个出卖我的医生,然后用带钉的鞋子踩爆他的脸。”卢安娜语气阴险。   “那一定很恐怖。”   他们在半个小时后靠近伊格林堡。   雪下得更大了,天空中不断飘扬银白雪花,地上又冷又湿,踏雪声沙沙作响。夏尔还是没找到震怒,因此只能步行。   城堡规模不大,高耸灰墙环住方形主楼,城墙上和主楼顶上加起来有六座箭塔,守卫的数量不少,戴锅形盔,穿绘有黑翅天鹅的罩袍,几个弩手将目光投往下方,栅格铁门里有个门卫盯着外面。   “哦也。”门卫叫夏尔和卢安娜停下,“足够近了!”   “贵安,我们想要借路休息。”夏尔向他致意。   “这里不是旅店,妈的。”门卫抱怨。   “雪太大了,我们没法在日落前赶到下一个村子。”夏尔说。   “你不会等到夏天再说?”他嘲笑。   “夏天就太迟了,劳烦通报一下城堡主人吧。”夏尔保持谦卑。   “没用的、懒惰的猪猡。”门卫把冻得通红的手搓一搓,“你们叫什么?”   夏尔报了两个假名。   门卫狐疑地点点头:“这是乡下人和文盲的名字。”   “权且把我们当做乡下人和文盲吧,我们不会惹事的,我们真的很想在这暴雪天里找个地方休息。”夏尔说,他从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拿出一枚银币,不动声色地丢了过去。   “操,要是老爷拒绝,就不关我事了。”门卫将手伸出栅格,捡起银币,随后往里走。   夏尔感到身上装备极重,一路走来又累,穿过边防关卡已经够受罪了,结果进入西海岸地界以来,天候是一天比一天恶劣。然而又不能不来,恶魔入侵随时都可能发生,他连新年都顾不上过。   赶紧来个有火炉、有椅子的地方吧,夏尔暗想,实在太累了,骨头都要断了。   事与愿违,夏尔又在门口站了二十分钟,然后才勉强看到人影靠近。   那是个青年骑士,在便服外套了一件铁制胸甲,走路时佩剑碰撞作响。他一头红发,两眼蔚蓝,似乎是病弱的缘故,脸色苍白,虽然极力微笑,但还是给人一种萎靡的感觉。   老实说,夏尔不喜欢那个人。   不是因为对方看起来软弱无力,而是因为他身上有浓郁的恶魔气息。   他有时候觉得恶魔气息是个伪命题,但当这青年骑士现身的时候,夏尔本能地感受到一阵厌恶。总而言之,对方是必须要杀掉的东西。   “欢迎。”青年骑士微笑,抬头看着上方的兵士,“大家,把铁门升起来吧。”   “噢噢!”   “是!”   夏尔听到机关绞盘转动的嘎嘎声响,锁链在墙体内部上下卷动,将铁栅格门往上升起,末端尖刺从地洞中拔出。   “你好。”夏尔走上前,和青年骑士握手,“您就是尊贵的伊格林大人吧。”   “是的,是的,欢迎光临伊格林堡。”青年骑士简单地和夏尔握了握,“我体弱多病,屡感风寒,唯恐传染了您。”   “您能允许我们在这里休息,我们已经非常感激了。”夏尔说。   卢安娜随后走进,她面纱下的目光在西瓦尔脸上停留了一会,在对方察觉到之前挪开。   西瓦尔·伊格林男爵旋即请夏尔他们进入正楼。   “真是个大雪天,对吧。”走进阴暗的城堡长廊后,西瓦尔吩咐仆人点亮烛台,似乎他平时自己是不点烛光的。   “大雪大概还要下两天,多有叨扰了,先生。”夏尔点头。   “在我的领地内,旅行者和居民都会得到妥善的照顾。”西瓦尔和善地说。   “您是个友善的统治者,非常热心,”夏尔察言观色,对方似乎没有因听到这样的夸赞而欣喜,于是他补充,“而且很有能力,将这里管理得井井有条。”   “谢谢。”听到对能力的赞赏之后,西瓦尔才欣然点头。   他们走进会客厅,西瓦尔为他们指着几张椅子:“请坐。”   夏尔注意到这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佣人们来来往往,擦亮铜像和瓷杯,往壁炉里添加柴火,大概这里还有不少用处。   “是有其他人也要来吗?”夏尔察觉到异样。   “是啊,”西瓦尔在绵软沙发上坐下,“贵公子利奥波德要来造访,可得早做准备。毕竟,王子殿下可是洛曼贵胄,还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呀。只希望我这副病弱的身体能给王子殿下留下好印象!” 第260章 访客   夏尔觉得房间里的气温都变低了,洛曼王国的继承人即将造访这里。   要离开吗?见到他之后,情况一定会非常危险,因为他在战场上见过我,他在战场的最后时刻现身,并且组织国王的军队撤退。   人们对他都有极高评价,我也觉得他是个劲敌,如果在这里和他打起来,恐怕情况会很危险。   “贵公子利奥波德。”夏尔作出惊叹的神情,“尊贵的殿下为什么会拜访这里?新年才过去一周。”   “也许是来嘉奖我对领地的出色治理。”西瓦尔男爵看起来心情愉快,“诸位,别看外面现在银装素裹,夏天的时候,远近百里果园丰茂,良田多产,人们安居乐业,一派繁盛呢。今年冬天也是,几乎没有听说有人死于饥饿或者贫寒。”   “如果每位贵族都和您一样勤于治理,洛曼一定会更加繁荣的。”夏尔夸赞,随后话锋一转,“听说您曾经投身于恶魔猎人行业?”   提到这点,西瓦尔明显情绪变了,语气变得有些难受:“啊,恶魔猎人。”   “勾起您不快的回忆了,是我的错。”夏尔道歉。   “就是因为曾经执着于冒险,才落下了病根,我的身体。”西瓦尔摇头,“如果不是因为这副染病的身体,我一定能做到更多事情。”   “是恶魔吗?”夏尔试探地问。   “请别再说了。”西瓦尔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显出一副疲相,“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耗尽我心力,到现在也不想回忆。”   “不好意思。”夏尔知道没法用对话套出更多信息,“现在,请容许我们暂时离开,我们这样身份平微之人,只能远望贵公子的天威。”   “您未免太客气了,利奥波德殿下为人随和,我们会成为不错的炉边伙伴。”西瓦尔盛情邀请。   听起来很不错,但恐怕会触发一场血腥的交战,他认得我,认得出我的声音,无疑他会和我大打出手。   “我需要一个安静有镜子的房间。”卢安娜坐直了身体,娇声说。   “啊,当然,女士,我会让仆人带您去。”西瓦尔连忙起身,命一个仆人领路。   “多谢。”卢安娜点点头,以贵族的姿态,步伐轻盈优雅地往外走。   “不好意思。”夏尔起身,向西瓦尔点点头,随后跟在卢安娜身后,“我是她的护卫。”   “很得体,请便。我会在晚餐的时候告知诸位。”西瓦尔和蔼地微笑。   仆人带卢安娜来到一间安静的偏室,这里有宽大的双人床,梳妆台,衣柜以及大箱子,夏尔粗粗扫了一眼,都是空的。   卢安娜屏退仆人,将门锁好,往火炉里丢了块木柴,一屁股坐在床上。   “骑我。”卢安娜说。   “嗯?”夏尔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卢安娜的思维,但还是难免感到一阵讶异。   她把羊毛裙中间的扣子解开,外衣甩到床上,露出里面的连体衣,是黑色丝绸缝制的,紧紧包裹她诱人的身体。   卢安娜爬到床上,把屁股对着夏尔挺起来:“你没有反应?你是死人?你是阉人?”   “我在思考利奥波德的事。”   “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卢安娜摆动自己的腰肢,“我一想到他我就浑身发慌,他让我恶心。”   “为什么?你很讨厌利奥波德?”   “因为我道德败坏,色欲缠身,而他光明磊落,一身正气。我看到他就发自内心憎恨,你怎么会明白。”卢安娜语气愤怒。   “那不是个道德楷模,一个好人。”   “恶心,他把我们集合起来上他的道德课,他的说教又臭又长,好像我们会听一样。每天早上开始,到日落结束。”   “有助于改善你支离破碎的贞操观念。”   “我就是受不了他才主动申请外调出任务,离开富饶的首都跑到上洛曼那种乡下。黑暗主人在上,他以为人人都能和他一样刚正不阿,真恶心,你!”卢安娜指着夏尔,“他一到,你就给我杀了他,彻底灭绝他这种异类。”   夏尔看着卢安娜浑圆的臀部:“你的身体是怎么长的,腰是那么瘦,屁股又这么丰满。”   “我需要你,这具身体就是为你准备的。”卢安娜饥渴地说。   我和她之间的下流对话特别多。   “旅行以来这些天,每次都做两三次才休息,还不够吗?晚上再说吧。”   “你只是开启了一扇危险的大门,你要负责堵住它,填满它!”卢安娜侧躺在床上,裸足踩着夏尔的大腿,“不然你就是个王八蛋。”   夏尔朝她走去,吻她的脖子。   卢安娜缠上来:“我能给你的东西,那个纯情的艾利西娅一辈子都想象不到。”   接下来一个小时里,夏尔感觉自己被巨蟒缠住。   他站着,怀里紧抱卢安娜,她夹着夏尔的两腿,身体挂在他身上,脖子贴近,她呻吟着,渴望更多。夏尔知道一旦自己和卢安娜一起旅行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她欲壑难填,毫无底线。   外面响起一阵机关运作的响声,士兵们拉动绞盘,升起城门,夏尔听到马蹄声和盔甲碰撞的动静。   “别理他,别理道德楷模。”卢安娜呻吟,“弄死我。”   “嘘,嘘。”夏尔把她抱到窗边,“帮我把窗帘拉开。”他两只手都得托着她。   卢安娜很不满,但还是拉开窗帘五分之一,夏尔侧身,把目光往外头,得以看到院子里的情景。   贵公子利奥波德。   夏尔见过他,如今他变化不大,一眼就能认出。   他有着非常符合洛曼人审美的英俊容貌,红发卷翘,披肩长度,散在脑后,鼻子尺寸中等,胡须很浅,眼睛又大又明亮,脸型刚毅,下巴不像阴柔男人那样尖。   “利奥波德索弗泰尔那张蠢脸。”卢安娜深恨,“把窗帘拉上。”   “晚宴的时候会看到他的。”夏尔说,“一旦我们说话他就会认出我门。”   “那就不要说话。”卢安娜警告。   夏尔看到西瓦尔出来迎接利奥波德,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城堡里来。利奥波德真的很热情,笑声非常爽朗,隔着这么远都能听清。   他把窗帘拉上,房间归于黑暗。   夏尔想着利奥波德的事情,一边冲刺。   “你在想其他人吧。”卢安娜拍他的脸,“精神一点!”   “想男人不算错。”   “——等等,等等,快,快点,快点!”卢安娜身体往后仰。   绝顶。   等一切过去后,夏尔把她放回床上:“得想个办法应付利奥波德。”   “帮我擦干净。”   “什么,你自己擦。”   “你长大了,该承担大人的责任了。”卢安娜分开自己的两腿,“你要学会照顾你的爱侣,分享爱和感情,而不是拔出去就完事。”   夏尔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感觉她好美。他找到梳妆台里的丝巾,帮卢安娜清理干净。然后他们接吻,夏尔感受到强烈的悸动,浓郁的情绪在他心里炸开,他觉得幸福且美好。   脸颊稍微分开,夏尔凝视她的眼睛。   我……   “我说不出婉转动听的情话。”夏尔忽然词穷。   “我教你。”卢安娜捧住夏尔的脸,“我这辈子都不会帮你洗衣服,更不会去收拾房间,但在全身心爱你这方面,绝不输给其他女人,明白吗?”   “我明白。”夏尔抚摸她的脸。   他们穿好衣服。   夏尔听到敲门声。   一个鼻子冻得通红的仆人站在门外:“老爷请诸位过去,利奥波德王子在等,就在院子里。”   “利奥波德王子要我们干什么?”夏尔困惑。   “噢,谁知道呢。”仆人耸耸肩。   看着门外的走廊,夏尔忽然感到一阵危机。   “我得去会会他。”夏尔转头看卢安娜,“他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每个人都在谈论他。他对那位‘黑暗主人’的态度如何?”   “几乎一点也不了解。”卢安娜耸耸肩,“他对黑暗主人敬而远之,那些仪式和秘密沟通都是爱德华多陛下做的,我们也只是追随国王陛下,然后从旁聆听而已,而利奥波德一次都没有参与过,他好像本能地讨厌这些事。父子二人真是天差地别,哼……但你要知道,越坚定的人,一旦堕落,态度也绝对是最恐怖的。”   “也许我能和他成为盟友。”夏尔沉思。   “喂,你不是认真的吧?”   “试试看。”夏尔往外走去。 第261章 院中骑士   夏尔穿过宽阔走廊,他身边有其他几名受到召唤的骑士、落魄贵族和雇佣兵,各色人等一起靠近城堡的庭院,这些人都是伊格林家的廷臣,用时召来,平时遣散,许多稍微有点才能的人都愿意到贵族家里当食客。   院子里很冷,但人很多,城堡里的大家似乎都被叫来了,阵仗很大。中间有许多仆人在打扫地面,将积雪扫开。   利奥波德是最显眼的,他穿着标志性的黑色坚甲,那钢铁的颜色比夜晚更深,其上没有装饰,朴素至极,身后则背一柄双手剑,藏在宽大剑鞘里,不露锋芒。   强,这是夏尔的第一个念头。他看到利奥波德雄健的身躯,感觉对方比自己还高许多,他大概能想象出盔甲下包裹的雄壮肌肉。   在利奥波德身边,西瓦尔男爵看起来特别弱不禁风,好像随时都会被冷风吹倒一样。   “殿下披风积雪走来,感到筋骨僵硬,想打斗热身。”西瓦尔男爵和蔼地说,随后转向利奥波德,“殿下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喜好武斗啊。”   “我想找合格的勇士切磋,然后再用餐,那样胃口好。”利奥波德简短地说。   “啊——”   “那位利奥波德殿下想打架。”   “西海岸的打架王!”   “不知道谁这么倒霉被揪出来。”   “贵公子……”人们目光聚集在利奥波德身上,窃窃私语。   利奥波德的锐眼朝人群中扫去,夏尔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藏在几个壮汉身后,因而避过王子殿下的目光。   等利奥波德的目光投往别处,夏尔才观察他,对方身上佩戴着花纹繁复的护符,项链上的宝石流光溢彩,手上也戴有法力护腕,几乎每根指头上都戴有一枚戒指,可谓是用法术道具武装到了全身。   嗯……如果我和他打起来,没有必胜的把握。国王陛下唯一的孩子,显然集中了整个国家的资源,经历名师和优秀教头的指点,武艺在洛曼国内也绝对是第一流的。   我还不知道当年那场骑士比武的总冠军是谁,罗彻、利奥波德和各路骑士都曾参与。   说起来,自那以后,就没有举办过任何比武了。   一个倒霉的骑士被利奥波德点到,那是个魁伟的男人,满头金发,胡须拉碴,脸上坑坑洼洼,小眼睛,长得很丑。   丑汉走出人群,身上穿了半件铁甲,不安地喷着粗气:“利奥波德殿下。”   “幸会。”利奥波德从场边的训练武器架上拿起一把木制大剑。   “我的荣幸。”丑汉哑着嗓子说了一声,随后也拿起一把大木棍。   他们在场地两端分别站立。   夏尔知道这是观察利奥波德战斗流派的绝佳机会,因而对他们的动作多加留心。   “大家都跃跃欲试嘛。”西瓦尔男爵微笑,“尊贵的利奥波德殿下,还有裂屿厅的康拉德,战斗绝对是非常激烈的。好,开始吧!”   人们屏住呼吸,专注地看中间的打斗,夏尔目不转睛地凝视利奥波德的架势。   利奥波德像用剑的宗师那样气定神闲,一脚前立,一脚后置,大剑捧在胸口右前方,剑尖朝上,处于一种攻守自如的姿态。   而康拉德将棍子往后摆,抡圆了,然后一边吼叫着,一边往前冲锋,在距离恰当的时候,猛力甩出手里的大棍。   砰!   “哇啊!”   “啊啊啊!”   “诸神在上!”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康拉德忽然朝外飞去,身体被掀飞,重重砸在地上,翻了几周,棍子脱手,发出痛苦哀嚎,已经没有挪动身体的力气了。   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啊。夏尔暗想。   他怀疑只有自己看清了在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当康拉德朝利奥波德甩动大棍的时候,利奥波德迅速地挥剑在那棍上一拨,显然精通力量流动的方向,在恰当的位置进行打击,使这股巨大冲击力被全数返还回去,足以将康拉德本人打飞。   通过精巧的打击,将袭来的力量原路返还……已经是超出人类想象力的攻击方式了,夏尔看着利奥波德,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猜测。   “神性。”格拉迪乌说。   “我也觉得。”夏尔暗想,“神性,利奥波德一定也怀有神性,而且能利用他自己的神性做出超凡之举。是战斗方面的神性吗?”   “我看到他的灵魂。”   “什么样的?”   “明黄色的,或者说是金色的灵魂,态势顶天立地,无可阻挡,被至少两道神性包裹着。他妈的,我得尝尝!肯定非常美味!”格拉迪乌兴奋地说。   “身怀神性,利奥波德也想成为神明般的存在吗?”   “你这种穷人才会想着收集神性,最终跨过登神阶梯,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恐怕只是黑暗之王随便杀了几个神明,剥出神性赐给他而已。”   “但听说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黑暗仪式,他也不喜欢黑暗之王。”   “傻瓜,托人藏在一个特制的玉匣里,交给他,他知道什么?你自己都明白。”   在场的人们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击给折服了,争先恐后叫喊起来。   “利奥波德殿下!”   “太厉害了!”   “唔哦哦!”   西瓦尔男爵露出微笑:“殿下的武艺真是令人惊叹。”随后他命几个仆人赶紧把碍眼惨叫的康拉德拖走,以免影响大家的情绪。   利奥波德兴致盎然地看着满场游荡骑士和雇佣兵,他伸手指向一名身手矫健的男人:“那位先生,愿意和我打吗!”   被利奥波德指到的是个瘦高男人,穿一件皮甲,容貌瘦削,头发纷乱。他看起来像个扭捏被动的人,行动却非常干净利落,一被点名,就快步走到场边,拿起一把木头长矛,走入场中,将长矛在手中转了一圈:“南方人洛里是也。”   “南方人有最优秀的体格和最坚决的战斗态度,来吧!”利奥波德热情地说。   洛里向前移动,他的脚步非常奇怪,是跳跃着前进的,每一步落点都相距甚远,迅速地腾挪转移,几秒内就拉近距离,来到利奥波德面前,一矛毒蛇般刺出。   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应对?夏尔暗想,我会挥刀,在他出矛之前截住,把他的武器砍断。   利奥波德采取的策略则不同,他往后退,给自己拉开空档,洛里则往前跳,持矛往前猛戳,采取追击态势。这却正中利奥波德下怀,他将胸前空挡打开,诱引洛里来攻,随后以极迅捷的速度侧身避开,长矛堪堪刺空。   一击不得,洛里脸色骤变,迅速想把长矛往后收,但已来不及,利奥波德借势运力,挥剑横斩,利落地砍中洛里。   “继续。”洛里短促地说,紧接着将手里的长矛舞得密不透风,继续往利奥波德猛攻。   利奥波德反复招架,他们的武器在空中叮当碰撞五六次,夏尔心中计数,数到第七下的时候,洛里突然动作一改,往侧方跳去,然后伸长手臂,矛尖往利奥波德脖颈戳去。   这是杀招,夏尔瞬间意识到洛里的意图,先用武器碰撞,让对方进入节奏,而当利奥波德习惯迎接攻击时,又突然改变方向。   这下利奥波德要吃亏了。   然而这位洛曼贵公子的竞技水平还是高得超出夏尔想象,利奥波德丝毫没有中计,当洛里跳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好反击,当洛里的长矛朝他疾刺时,他便飞快地格挡住,让这一击直接落空。   经验丰富,技巧十足,身体素质也是上乘,在超凡力量方面,也身怀神性和多重法术道具加持。夏尔隐藏在人群中,对于利奥波德的认识再度提升。   如果不能和他成为盟友,就必须杀掉他,他绝对是我在西海岸行动时最大的障碍。   和他这样的人为敌……极度危险。   洛里见攻击不中,立时躲开,他此时已经浑身发汗,大口大口喘气,叫一声:“我输了!”   “很好!很强!非常感谢你!”利奥波德喊道。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夏尔会觉得那是在讥讽,但利奥波德浑身洋溢着一种正气,让人丝毫联想不到嘲讽的成分。   “是,我也很感谢!”洛里向利奥波德致意。   “南方和我们现在分裂了,我多希望能让洛曼的土地再次统一在一面旗帜下!”利奥波德慷慨激昂地说,“我相信那一天总会到来!”   他的声音非常大,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为之落泪。   “呜呜呜……”   “啊……战争啊,快结束吧!”   可恶……连我也有些感动了,让我们深陷分歧的祖国重新统一,从南方的青河到最北方的雨湾厅,内战停止,王国弥合,这是多伟大的理想。   利奥波德……无愧为楷模。   “快杀了他,吃了他。”格拉迪乌低语,“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该死。” 第262章 嗅觉   “这才有点热起来了。”利奥波德将剑往下放,“下一个是谁?”   一名白甲骑士立即跳出人群,他容貌秀美,风度翩翩,剑眉朗目,皮肤白皙,戴开放式头盔,似乎不想遮住自己的美貌:“利奥波德殿下,我来做你的对手!”   “我喜欢勇敢的挑战者!告诉我你的名字!”利奥波德声音洪亮。   “涌泉厅的佩德罗。”他骄傲地说,“殿下,戴好您的头盔,我可能会击中您的。”   “很自信!但我不需要!”利奥波德说,“打中我的头,我给你一百赏金,好吗!”   “即便木剑也是很危险的!”佩德罗力劝,“我可负不起伤到您的责任啊!”   “好吧!那谁能借我一顶头盔呢?”利奥波德看向旁边的人群。   “我!”   “我来!”   “用我的吧!”人们争先恐后地向他靠近。   很有亲和力的男人,夏尔不得不承认,只要他开口,大家就会服从,只要他指明方向,大家就会前进,他的意志可以代替许多人的意志。   这样的人如果心地善良,会拯救乱世,匡扶国家。但如果是奸邪之辈,整个世界都会被他以一己之力拖入深渊。   所以我们是社会生物,夏尔暗想,而成就最大的人们是那些能够号召大多数人的领袖,他们能从社会一角掀起一股力量,由千百万人汇聚,巨大无边,碾碎所有反抗者。   “错了,那是技术世界的规则。”格拉迪乌不满,“在我们法术世界里,最伟大的永远都是那些万千伟力聚于一身的强者。”   “强者……能够摧毁军队的那种?”   “更强,可以随意地操纵自然气候,用目光破坏城市,有足够的遮蔽术让自己不被发现,又有超快的移动速度能出现在世界每个角落,千万凡人只能瑟缩跪拜、战栗不绝,它的喜怒哀乐决定整个世界的未来,凭一己喜好支配人间。”   “有那么强的力量,还是和最普通的人类一样想着自己吗?”   “是的,再强大的东西也是自私的。或者说,就是因为强大,所以才自私。”   夏尔望向场地中央,白甲骑士佩德罗和贵公子利奥波德的对决,一定非常精彩。   西瓦尔男爵发号施令,他们便开始打斗。   然而夏尔的心思却全在想其他的事情,伟力集于一身,最终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人;以及富有领导力,能够召集多数人奋起一战的人,二者到底哪个更厉害?   白色神性运作起来,夏尔的思考越发深入。   力量强大的独裁者非常可怕,就像地狱里的魔神一样,拘禁智慧生物,创造美好的模拟社会让他们生活,观察其中发生的现象。可我不喜欢,按自己的想法去强迫其他人,驯化其他人,这种事……   凡人中的领导者则在许多层面上很弱小,他们无法抵抗刺杀,流矢,会疾病缠身,被死亡阴影所折磨,不是也有贤王良主死得很可笑吗?甚至还有晚年糊涂,铸成大错的,那多可悲啊。   夏尔听到一连串武器碰撞的激斗声,佩德罗和利奥波德想必打得很激烈。   绝对是利奥波德赢,因为他非常强,又富有魅力。我想到这么多有关他的事情,不就是因为我感到一种危机感和不确定性吗?平生少有的感觉,发现有其他和自己一样强大优异的人物,先是有点激动,随后又感到紧张,他可能会在将来击败我,击碎我的影响力,摧毁我费尽心血,到目前为止辛苦建立的所有成就,甚至取代我,把我杀死,自己成为这个时代的传奇。   恰似狮子的生态!我是一头雄狮,在旷野上漫步,狩猎绵羊,威服恶狼,态度闲适。但当我看到另一头狮子的时候,我会霎那间血脉贲张,怒火攻心,只想把它撕碎,因为我不容许其他和自己一样强的人存在,一片领地里只能有一头狮子或者一只老虎。   啊,伊莱贾之前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说明我真的……   “喂!”一声叫嚷把夏尔从沉思中唤醒。   夏尔抬头,发现人们都在看着自己,无数目光朝自己投来。   他想回应,但知道利奥波德在场,不能发出声音。   “喂!”佩德罗又喊了一声。   他结束了和利奥波德的决斗,显然没有赢,因为他神情很不爽。而利奥波德还了头盔,自信依旧。   夏尔象征性地点点头。   这几乎激怒了佩德罗,他大喊:“你这家伙!你刚才一直在低头对吧!你都没看我们精彩绝伦的战斗!”   夏尔耸耸肩。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佩德罗那秀美的脸几乎扭曲,因愤怒而狰狞,“你觉得你上有一丝一毫机会吗?”   我上……还真行。   于是夏尔点头。   佩德罗瞪大眼睛,指着夏尔:“你现在上来。”   利奥波德大笑:“来吧!朋友们!现在看看游荡骑士的本领吧!当然,佩德罗先生已经很优秀了,我承认!我只是比他强一点而已!”   “利奥波德大人,我实力不如您,但是教训这种三流骑士,绝对绰绰有余。”佩德罗沉声说。   “是啊。”   “佩德罗大人很强的。”   “啊,有好戏看咯!”人们叫嚷起来。   输给佩德罗吧,夏尔暗想,放水,藏拙,让自己显得一无是处,这样才能在利奥波德面前隐藏。   还好用的是自选的训练武器,如果拿灰刀出来,利奥波德怕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和利奥波德在战场上相会是半年前,这么久时间过去,希望他忘了我的声音……   佩德罗拿木剑敲打地面催促:“快点,磨磨蹭蹭的,还要我等你吗?三流骑士?”   夏尔看了一眼武器架上的武器,什么样的武器才能让自己快速输掉,这还是个问题。他扫了一圈各色训练兵器,从中拿起一把像木头匕首的玩意。   “皮特先生。”西瓦尔喊出夏尔的假名,“天啦,那不是武器,那是断掉的木剑!根本不能用的!”   夏尔照旧点点头,一声不吭,拿着这把短剑,看向佩德罗。   佩德罗瞪大眼睛,哑着嗓子:“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才会这样和我对抗,你就是个笑话,你是上来当笑话的吗?”   夏尔摇头,拿断剑朝佩德罗一指。   佩德罗皱眉,神情舒缓,美貌的脸恢复平静:“算了,那就把你这笑话斩掉吧。你这家伙真是自取其辱。”   “好了,”西瓦尔笑了几声,“太有趣了,开始吧!旅行者和涌泉厅的佩德罗!”   开始之后,佩德罗快步朝夏尔冲过来,挥剑朝他当头猛劈:“给我倒下!”   虽然想着要输,但是被打到头盔会很疼。   先试着还手吧。   夏尔观察来路,反手握住断剑,利落地在空中一挥,木头兵刃在空中碰撞,发出清脆的钝响。   不够准,不够狠,不够格。夏尔瞬间做出判断。   他看到佩德罗瞳孔一缩,他将剑往上抬,又朝下劈了四五下,全都被夏尔挡住,一把断剑被夏尔用的滴水不漏,比标准尺寸的长剑还好使。   “啊啊……”   “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可以……”人们对场内发生的事情指指点点。   佩德罗皱眉,停下徒劳的猛攻,往后退,看了夏尔几秒,随后将剑往斜下方摆,做出一个很奇怪的架势。   “佩德罗要分胜负了!”   “哈哈!”   “除了利奥波德殿下,没有人能挡住佩德罗的杀招。”   是剑术,他要用剑术了。夏尔意识到情况。   下一秒,佩德罗便将剑快速朝斜上方撩去,这是致命的一击,剑尖位于夏尔视野死角,快速突击下根本无法防御。   但夏尔已经察觉对方的攻击意图,充分把握先决斩的精髓,先意识到攻击的瞬间,然后抢在那之前发起进攻。   就这样!   夏尔侧身躲开攻击,同时抓住空挡,用断剑戳刺佩德罗的手腕,佩德罗遭到重击,大叫一声,再握不住武器,木剑跌落在地,他捂着自己的手,单膝跪在地上。   这家伙,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院子里陷入长久寂静,唯有佩德罗低声哀嚎。   过了十几秒,陆续有人开始说话。   “怎么回事?”   “那个白马骑士佩德罗被……”   “明明是三流骑士来的……”   “这不是强得吓人吗,什么来头……”   “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技术,不属于任何剑术流派……”   西瓦尔忍不住拍手叫好:“真厉害。”   夏尔回过神来,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就无暇他顾,全心专注于刀剑相交,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是要输的,这下利奥波德肯定要注意到自己了。   他转头,看到利奥波德几乎两眼放光。   糟糕。   利奥波德把背上的双手剑拔出来,那剑在细雪飞舞之中仍旧深黑:“先生,请务必跟我比试!”   夏尔摆摆手,在院子里,抽出灰刀和他死斗,这种事未免太疯狂了。他匆匆往人群中走,人们都避让着他。   “啊!啊!”利奥波德发出极失望的叫喊,“伊格林先生,帮我叫住他,我想和那个男人打!他的技术太强了,动作太帅了!不能和他打架的话,我该多么悲伤啊!”   西瓦尔男爵和善地说:“无妨,殿下,在这里逗留几日,总有机会和那位先生对决的,现在,我们大家一起去用晚餐吧。”   夏尔朝城堡侧门走去,他衣甲厚重,遮住全身,不怒自威,脚步轻快。   沿途人们纷纷为他让路,眼神尊敬且好奇。 第263章 征兆   “好冷。”夏尔回到房间里,“走廊和院子都没有一点热气。”   “我看到你了。”卢安娜把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脚趾伸开,“你喜欢打架。”   “你能理解吗?”夏尔走到她身边,握她的手,“在战斗中,心跳加快,血液变热,紧张感如影随形,让人不知道何时应该停手。”   “如果输了呢?如果输了该有多丢人。”卢安娜皱眉,“你要是输给利奥波德了呢?他的那把剑‘魔影’可以将一名骑士连人带马劈成两段。”   “我的灰刀也不会逊色的。”夏尔自信地说,“他身上戴着许多法术道具,它们有什么效果?”   “就是那些最强大的宝物,西海岸的宫廷巫师亲自为他打造的,当然也有许多黑暗主人赐予的宝物,他是不可战胜的,同时也是个傻子,有实力的傻子,什么也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忧心忡忡。”卢安娜声音低沉,“如果我们不早点杀掉他,他就会来审判我们,他是西海岸最强大的镇守者。”   “他到处找架打。”   “这不是和你一样?你们都喜欢挥舞兵器,彰显武艺,他在王家领地就是,每到一个地方,必定打听著名骑士和勇士的存在,迅速展开决斗,迅速分出胜负,一场又一场,好像他从来不讨厌这种兵击游戏一样。他不知疲惫,我怀疑连他的脊椎骨都是金属打造的。你们男人就是这种生物,总是喜欢竞争,斗殴,把另一方打到泥里,再抢走输家所有东西,公开羞辱自己的对手……这都是你们最喜欢的。”卢安娜不高兴。   “女人也会做一样的事情。”夏尔说。   “你看,女人和男人之间有鲜明的区别。”   “请说。”   “你们竭力锻炼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壮,贵族学习战争,平民从事格斗或者耕作,再不然就是在城市之中担任底层官吏,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竞争力。而我们则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去设局,我们天生善于择偶,我们只需要等着男人们打得头破血流,然后从中遴选出最优秀的一位,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用付出额外的代价,只要保持胸脯丰满、臀部宽阔,然后在28岁之前俘虏目标即可。”   “那女人内部之间的竞争呢?更漂亮的女人,比你更漂亮的……”   “存在吗?”   不好,是言语陷阱。   “不存在。”夏尔赶紧说。   “那就是真的了。”卢安娜嬉笑,“你没注意到吗?富有的男人愿意娶贫穷但是貌美的女人,而貌美的女人绝不会看贫穷男人一眼。在每个阶层之中,女人都能往上爬,得到更高的资源,而男人都不得不往下看,否则就会碰壁。”   “太神奇了。”夏尔感觉思路开阔。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恨利奥波德,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卢安娜皱眉,“他是个思维封闭的白痴,我和他说过,我和他分享过我刚才的想法,他直白地回应: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女人生来就是为了承担苦难,每个月流血,生育后衰老肥胖,为家庭奉献一生。”   “我觉得事情可以从多样的角度来看,女人和男人互相合作,生育后拥有了可爱的孩子,而家庭则保护她们的未来。”夏尔想了想。   “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因为你懂得接受不同的思想。而利奥波德是绝不肯和你一样静下心来听别人说什么的,他觉得他永远是对的。”   “他有他的原因。”   “他是个可悲的人,因为他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他是王子,他做什么都成功,爱德华多陛下照顾他,让他无往不利、做什么都有成效,他的早年经历培育了他的执着、顽固和暴力倾向。我们则让他远离和恶魔有关的信息,把恶魔描述成普通的动物。”卢安娜望向门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我不能让他看到我,他在看到我的瞬间就会宰了我,他知道我是叛徒。”   “我会保护你的。”夏尔不假思索。   “你会在‘魔影’剑下保护我吗?如果他朝我挥剑,你要挺身而出。”卢安娜低声说。   “我当然会。”这才是她的核心追求吧。   “即便我恶贯满盈,你也要忠诚于我。”卢安娜搂住夏尔的脖颈,在他耳边吹气,“因为我只有你,而你也只有我。”   卢安娜确实是个心思深沉的狡猾女人,我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她,不管我走得多深,她身上总有新的秘密亟待发掘。不过话说回来,我又真正了解过任何人吗?   “很快就到晚餐时候了。”夏尔说,“你会去吗?”   卢安娜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我不能去,我不能冒着被利奥波德发现的风险,你就说我生病了,风寒,天花,麻风,精神错乱。”   “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只会说你身体欠佳。”   “我没有名声,我也不需要这种东西。你需要,男人都需要。”   “那就出于尊重你的考量,我不会说你坏话。”   卢安娜有些烦躁:“你还不明白吗?我更喜欢你轻慢我?污蔑我,把我形容得不堪入目,这样我才能安心去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我要时刻提醒我自己有多么下贱。”   “我……”   “在我发脾气之前赶紧出去,但是要带食物回来。”   夏尔看了一眼空墙壁,那是彼此叠加的方平石块,每块岩石都有一米长,半米宽,贴合处用某种灰色黏合剂保持稳固。   他走到卢安娜身边,吻了一下她的脖子:“我很快回来。”   她没什么反应,夏尔知道她心里有郁结,留她在房间里安静。   他被一个过路的仆人指引到餐厅,这里规模很大,分成上手区和下手区,上手区的地面要高出一个台阶,只有主人、贵族和受邀请的特别客人能够就坐,围在一张横置的长桌边,桌后有一张精致主座,以及一张为主人妻子准备的辅座,其余都是普通座位。   利奥波德为了避免给其他人压力,主动坐在桌子最不起眼的最末端,他一看到夏尔走进餐厅,便兴奋地站起来,朝他招手:“先生!看到我吗!到这边来吧!”   夏尔向他点头,扫了一眼长桌。行吧,唯一的空位只在利奥波德身边,他只能不动声色地在利奥波德身旁坐下。   来的时候不恰巧,仆人们还没端上食物。   “先生,都到这里来了,您可绝不能再跟我装聋作哑了。”利奥波德认真地说,“您武艺超群,身形雄壮,我竟没听说过您这样的豪杰,这对治理国家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啊!我一定要招揽您到西海岸去,我们可以彻夜长谈。”   到著名的西海岸魔窟?那还是算了吧。   “谢谢。”夏尔哑着嗓子说。   “我可以给您所有您想要的东西,头衔?宝物?荣誉?地位?”利奥波德滔滔不绝地和夏尔交谈,让夏尔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国家正在危难当中,每个地方都有叛军作乱,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击溃敌人的主力,先从南方贵族开始,然后再往东摧毁格里高利公爵的小王国。”   “南方贵族都该死!”   “嗷嗷!”   “青河人总是背叛!”宴席间的其他贵族纷纷附和。   西瓦尔男爵微笑着:“只是流浪骑士先生怕是有要务缠身,他有一位美貌的女士需要守护。”   “噢!”利奥波德兴致高昂,“恕我冒昧,是哪一位贵族女眷呢?诸位的目的地是西海岸吗?”   “很遗憾,取决于她的意志。她身体欠佳,我会把食物带回房间,抱歉。”夏尔努力变化嗓音。   “我明白,我明白。”利奥波德笑着点头,然后转头大声和另一位贵族交谈起来。   可算放过我了。   过了几分钟,仆人们开始端上食物。   这里靠近王领区,相当富庶,所以礼仪也更加讲究,用餐还特地分三重,先上甜点,然后主食,最后是汤。夏尔回忆起吃大锅炖汤的日子,一整锅乱七八糟的食物做成雇佣兵乱炖,够所有人吃一整天,往事是如此平凡,意味深长。   眼前的食物则精致许多,首先是一盘南瓜薄饼用来开胃,夏尔用餐刀划开,里面填满香滑奶油。夏尔见艾利希娅做过,奶油制作工序复杂,要先用鸡蛋清在碗里打成糊,加许多糖,再加入大量牛奶,是非常奢侈的食物。   主菜是每个人一大盘煎猪排,上面洒满绿色的香草碎叶,底下则是一层还在滋滋作响的猪油,非常适合在这样的冬天补充体力、培育脂肪。夏尔切开一块,放入口中,着实外焦里嫩,咬碎酥皮后便是柔嫩细肉,尝起来非常可口。   “太好吃了,”利奥波德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西瓦尔先生,感谢您的款待!这猪排几乎和宫廷御厨做的一样好!”   “噢,您的夸赞真是令我受宠若惊。”西瓦尔满脸愉快,他虽然身体病弱,被利奥波德夸赞之后,精气神似乎都好了许多,“您的到来几乎点亮了整座城堡。”   “是啊是啊!”   “太好了!”   “噢噢!”   下手区的食客和佣仆们连连附和。   突然间,夏尔听到一阵嘹亮的吼叫,这叫声来自大厅外很遥远的地方,他将目光透过窗户,依稀远处,看到领地边缘的浩瀚森林。   “同类已经按捺不住了……巨大的……残暴的恶魔……”格拉迪乌低语,“它在看着这里。”   这吼声非常凄厉,几乎像是悲鸣,瞬间令人们扫兴至极,惊惧顿生。   西瓦尔脸色沉重:“我很抱歉,殿下……让您听到了不好的东西,它的叫嚷已经滋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利奥波德神情一改之前的轻松愉快,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严肃。   “不瞒你说,”利奥波德放下刀叉,“我抛下宫廷,到伊格林堡,就是为它而来。” 第264章 邪恶呼唤   我本能地厌恶“完人”。   因为我坚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倘若一个人能完美地掩饰自己的缺陷,在各个方面都做到极好,那么他在遮掩自身缺陷方面一定付出了极大代价,而那份代价通常是很扭曲的。   利奥波德殿下,热爱这片土地,富有团结力,却生活在那片阴影笼盖的首都,与特使们合作,为他苍老妖邪的父亲奔走,在陛下面前唯唯诺诺,这些事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要猎杀恶魔。”利奥波德强调。   话音刚落,席间贵族们便面露惊慌之色,互相交换眼神。   “恶魔!”一个站在远处的女贵族吓得花容失色,“天啊!是恶魔的声音?”   夏尔的目光在人们身上迅速扫过,他们反应各异,多是惊惧、紧张、恐慌,显然恶魔在这片土地上也是非常受忌讳的。   “大家继续用餐吧。”西瓦尔男爵脸色难看至极,他用手绢捂住口鼻,咳嗽了几声,“哎……倘若我能再健康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我可没有心情吃饭。”涌泉厅的佩德罗说,他那张好看的脸现在像是蒙了一层阴影,忧心忡忡,“您听说过上洛曼的情况吗?恶魔在乡间四处活跃,一旦恶魔猎人姗姗来迟,几个村庄刹那间化为乌有。”   “恶魔猎人早就是非法组织了!”那女贵族呻吟,“谁需要他们!他们为伪王效力!”   “大人,您都没提到附近有恶魔!”佩德罗忽略了她,目光紧盯着西瓦尔男爵。   “你看,”西瓦尔断断续续地说,“……我努力避免造成恐慌……是的,伊格林堡附近有一头恶魔,但它已经在很多年前被潘德拉大师封印住了。”   西海岸的潘德拉,夏尔很了解这个名字,他守护西海岸的首都圣堂,镇压过声音王子,于黑暗渐起之时死守圣堂,最终病入膏肓,不幸死去,留下富朗克斯一人逃走。他显然是位德高望重、履历深厚的恶魔猎人。   说起来,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们也一定在努力对抗恶魔吧……   “‘封印住’的怪物可不会暴走嘶吼,我一定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佩德罗不依不饶。   他是真的想去找恶魔的麻烦,还是想给自己找回面子?毕竟先输给了王太子,之后又输给了我。夏尔觉得卢安娜说的有道理,输了就会丢尽颜面,失去优先择偶权,而择偶权是男人根系所在。   “是啊是啊!”   “我们一定要去讨伐恶魔!”   “附近居然有这么邪恶的东西?”   “让利奥波德殿下领导我们!我们就能消灭这家伙!”   其他同桌的低阶贵族们争先恐后叫嚷,夏尔看到他们都相当年轻。下手区用餐的雇佣兵们则眼神复杂,他们显然更有经验,也更害怕恶魔。   “猎杀恶魔是一件难事。”西瓦尔男爵声音低沉。   “我们不怕!”   “嗷嗷!”   “洛曼人绝不退缩!”   贵族们知道风险,却很英勇,夏尔明白为什么。   在餐厅边上,他看到有大约七八名年轻女子侍立,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子,戴白头巾,穿深绿色、红色或浅蓝色的长裙,由一名老妇人领着,在旁边观看贵族饮宴,她们前来了解在城堡中用餐的显贵,但是没有上桌联席,会等到西瓦尔男爵他们吃完离开才用餐,这样她们就不会被成年男子骚扰。   在她们的注视下,贵族们必须礼仪得体、举止英武,   洛曼允许一夫多妻,显赫之辈往往金屋藏娇。但法律保护妻子权益,每个妻子都能在丈夫死后分割到大量家产,即便离婚仍然保有声索前夫遗产的权利,所以人们大多只娶一妻,希望财富传于子女而非平妻。女性则希望尽可能找到强势的丈夫,独占他的心灵,避免其他女人后来居上,窃夺资产。   嗯……符合卢安娜所提到的性别哲学。夏尔暗想。   “哎。”西瓦尔男爵叹气,“它已在郊外被封禁六年,附近还有更多邪祟生物和堕落生命徘徊,我素来严禁……”他咳嗽几声,“……严禁平民和猎人靠近,派精干士兵秘密守护。那封印由潘德拉大师亲手打造,绝不会有失,请诸位放心……”   “我必须去。”利奥波德态度严苛,“只要它还有一天活着,附近的居民就无法真正感到安宁。”   “是啊是啊。”其他人连连附和。   “利奥波德殿下万岁!”   很奇怪,利奥波德一开口,大家似乎就陷入某种偏执的狂热当中。   他听说山内帝国有非常狂热的宗教战争,七神的祭司们在首都发出号召,随后一众山内人就随着“皇帝万岁”、“七神万岁”的呐喊,投入到一场又一场讨伐异教的战争中去。眼前的场景也很类似,人们还未见到真正的危险,就已被崇高呼声所感染,忘却种种危机。   “一定会很危险!”西瓦尔男爵呻吟,“大家请三思!”   “算了吧!”   “我们有利奥波德殿下!”   “是啊是啊。”他们看起来非常振奋。   “用餐之后,我们再进行讨论。”利奥波德宣布,“现在请先让我们专心于面前的宴席。”   发号施令之后,人们自觉安静下来,低头分割盘子里的大块猪肉。   夏尔吃到八分饱,心里还想着房内的卢安娜,便站起来,向身旁的利奥波德点点头,随后匆匆起身。   他找到自己能拿到的所有南瓜薄饼、苹果派、甜甜圈、杏仁糖和其他点心,在人们困惑的注视中走出餐厅。   穿过长廊,爬上回转楼梯,他用肩膀顶开房门,卢安娜坐在床上,盯着夏尔,她的瞳色非常特别,像浅蓝色,但颜色非常淡,以至于几乎变成灰色。   “你看起来像从甜点师傅家里逃出来的小孩。”她嘲笑。   “你得吃点东西。”夏尔将怀里的食物散在柜子上。   “我想知道餐厅里有没有新闻。”   “附近有一只恶魔。”   “纳萨流士。”卢安娜脱口而出。   “听上去像是个可怕的恶魔,你怎么知道。”   “国王特使的工作不就是监视整个国家。”卢安娜走到柜子边,拿起一块松饼,“你抱着这些东西回来不觉得尴尬吗?”   “成熟意味着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它在西海岸附近短暂现身,很快就被潘德拉大师带几个学徒猎人击败。潘德拉从来都喜欢监禁恶魔而不是把恶魔放回地狱,所以就把它找个无人的森林里关了起来。哼,真是个老傻瓜……”   “因为恶魔杀掉后也会在地狱复活,不如在人世里受罪。”   “地狱里那么多恶魔,不断跑到这里来,遇到一只关一只,是不是要建个恶魔监狱了?你们的圣堂就是被有翼恶魔撞破了穹顶吧。”   “也许我们可以研究恶魔,这样才能更好地消灭它们。”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每个人都随着研究的深入而发疯。我就这么说,对恶魔的探索不叫研究,叫自杀。”卢安娜吮了吮自己沾满糖霜的手指。   “大家的心智还没准备好接受恶魔的存在。”夏尔无奈地说,“如果入侵爆发,恶魔从世界各个角落钻出来,半个世界都会被卷入癫狂。”   “现在投降还来得及,黑暗会让我们花十万年习惯昏暗,多么仁慈的主人。”   “它只是在背后操纵整个国家的暗影,没有影子能在光明面前生存,它什么也不是。”   “可影子本身就是光制造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恐惧黑暗。你明白吗?”   “我在想我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夏尔有些踌躇,“利奥波德来这里就是为了猎杀在这附近的恶魔,也许我能帮上他的忙。”   “帮你敌人的忙?放弃吧,最好他死在森林里,我们不就少了一个大祸患。”   “你是对的。”夏尔承认,“他是个麻烦的对手,”   “想想我,想象这里有火盆,热空气和热乎乎的女人,可以让你舒舒服服度过一天又一天,直到雪停路宽,到时候继续出发。”卢安娜施以诱惑,“这难道不比大晚上的钻进林子里好多了?看啊,外面天都暗了。”   “在深夜里钻进树林一定非常危险。”夏尔承认,“我们还是先在这里静观其变吧。”   “当然,那是最好的。”卢安娜轻松地说,“永远不要被拖入奇怪的冒险当中。”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夏尔转过身,把房门打开,门扉方启,利奥波德就热情地张开手臂,一把揽住夏尔:“流浪骑士先生,我们快出发吧!我们必须将邪恶讨伐殆尽!”   “不好意思,但我还有一位女士需要……”夏尔哑着嗓子编理由。   他转头,却发现卢安娜无影无踪。 第265章 好奇心   夏尔努力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   他藏在人群当中,不动声色,保持沉默。当他抬头望向主楼上自己的房间时,依稀可以看见卢安娜隔着窗户看他,真好奇她在想什么。   利奥波德的存在让一切变得非常喧嚣,王太子活力充沛,不断发号施令,让整座伊格林堡的成员都行动起来,仆人拿出火把,士兵匆忙集结。在这样的雪夜里忙碌,他们先是抱怨,但一听是利奥波德的意志,怨言就瞬间无影无踪了。   “我不了解恶魔。”利奥波德承认,“我需要大家的帮助。”   “没问题!”   “恶魔什么的,来多少杀多少!”   他身边围着两三个骑士和六七名贵族,他们多多少少接受过军事教育,又把猎杀恶魔当成是追逐兔子之类的体育运动,因而显得非常自信,腰间佩剑花纹多样,互相吹嘘彼此的武艺,人人身上都带着弓箭,扈从们则准备捕兽夹、油和投网之类的东西。   夏尔知道这些人对恶魔狩猎一无所知,肯定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吃大亏。   “你看到了吗?”格拉迪乌低语。   夏尔侧头看到西瓦尔男爵从主楼中走出,他穿一件漂亮的黑色锦袍,靴子精致,行走时一点不发出声响。仆人在他旁边手持火把照耀,反倒显得他更加病弱。   “他是个恶魔。”格拉迪乌评价。   “什么?比喻意义上的?他性格卑劣?”   “物理意义上的,这个世界只有物质规律不会背叛你。是的,他就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格拉迪乌将它的恶魔视野分享给夏尔,夏尔得以看到周围人们的灵魂。   普通人的灵魂非常渺小,几乎无法填满自己原来的身体,颜色各异。一些优秀人物,像是南方人洛里、涌泉厅的佩德罗,灵魂尺寸则明显更大一些,略微超出自己的身材。   在场两个人的灵魂尤为瞩目。   利奥波德的灵魂确实如格拉迪乌描述的那样雄壮,金黄色的,足有两三人那么高,光是看着就让夏尔联想起一系列美好事物,烈火、明日、盛宴和凯旋式。   而西瓦尔的灵魂则是墨绿色的,恐怖的恶魔之魂非常高大,形态犹如一头有蹄巨兽,立起时有城墙般高度。   西瓦尔注意到夏尔的目光,微笑着向夏尔点头,当他做出转向的时候,那恐怖的恶魔灵魂也随之盯住夏尔,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如果他现出原形的话,会非常可怕的吧。”夏尔低语。   “我都提醒到这地步,如果你还是被它伏击杀了,你就是全天下头号大白痴。”格拉迪乌叫嚣。   “我不会死的。”夏尔点头,“但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你管他们死活。”格拉迪乌不屑。   西瓦尔·伊格林,身上萦绕着诸多谜团,夏尔随意就能总结出几条,从事恶魔猎人,在和恶魔对抗的时候早早退役,回到城堡后,兄长迅速死去,继承城堡,并且看起来阴沉沉的。   但他躯体里藏着一个巨大的恶魔灵魂,这倒是夏尔没预料到的。   “我真的不希望诸位在这样的深夜里冒险。”西瓦尔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火把,难过地说,“骏马会在雪地里滑倒,怪物的踪迹也很难跟随!”   “只是看一眼。”利奥波德高声说,“只是想看一眼。”   “看什么?”西瓦尔不解。   “恶魔的面貌。”利奥波德解释,“西瓦尔先生,只是一次也好,我要见见恶魔是长什么样的,如果可以的话,我要试着砍下它的脑袋。今晚的事情可以被写成诗歌……我们在大雪和灰色月亮的照耀下和恶魔会见!”   “会非常混乱的,先生,潘德拉大师警告过我,决不能让外人接近!森林中许多动物也是,只因为无意中遇见了恶魔,一下就变得疯狂凶残!”西瓦尔苦苦哀求,“您还是回心转意吧!”   “那你们留下来,我一个人去。”利奥波德一意孤行。   “怎能让殿下独自以身犯险?”   “我们愿意为殿下而死!”   “是啊是啊。”   夏尔知道,他们很想在未来的王位继承人面前留下勇敢的印象。   “那是个被封印的恶魔。”利奥波德总结,“它应该是无害的。   他望了一眼夏尔,兴奋地补充:“而且还有强大的流浪骑士在帮助我!你会帮助我吗?”   夏尔点点头。   利奥波德王子绝对是个任性的人,身居高位,手握实权,很容易培养出这样的性格。他有试错的成本,无论如何,他只想看看恶魔而已。   他在西海岸没见过恶魔吗?说到底,我也不清楚西海岸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那里传来的所有消息都像一团迷雾,让人永远看不清真相。   “哎。”西瓦尔男爵长长叹气,在仆人们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就让我为诸位引路吧。”   好家伙,恶魔西瓦尔,您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去啊。   “骑士先生。”利奥波德转向夏尔,“走在我身边。”   夏尔点点头:“请。”   利奥波德的坐骑是一匹栗色骏马,头部和四肢都装配有盔甲,马衣是深黑色的,每一面都画有四只月亮眼睛的山羊,合起来就是有八只阴森的眼睛在注视夏尔,让他感觉浑身不太自在。   其他人不了解夏尔的感觉,只羡慕他能随侍在王太子身旁。   “他什么也不是。”白甲骑士佩德罗傲慢地说,“太子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然后注意到真正有实力的勇士。”   “是啊是啊。”他的扈从表示支持。   一行数十人骑出城堡,踏雪朝森林中去。   “皮特。”利奥波德称夏尔所用的假名,“你对我们国家目前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好家伙,上来就是大的。   “危机重重,但不乏希望。”夏尔粗声粗气地说。   “希望? 你是说有希望?我觉得已经没希望了。”利奥波德抱怨,“好骑士,告诉我,你觉得希望在哪里?”   “在您身上,您是国家的继承人,只要您继位,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夏尔大胆地提出他的想法,实际上,他知道这句话和谋反无异,这话意思就是诅咒爱德华多陛下早逝。可既然利奥波德上来就提出重大问题,夏尔也只好回应以同等分量的答案。   “父亲在好好地治理这个国家。”利奥波德皱眉,“他的统治会继续下去。”   “六十七年,还是六十八年了?”夏尔低语,“从来没有国王能统治得这么久,超过半个世纪。”   “在这半个世纪里我们国家繁荣昌盛,没有战争也没有内乱,直到最近几年,一封又一封匿名信投往各地,传我父亲的谣言。”利奥波德语气愤恨,“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夏尔·格拉尼。”   夏尔心突兀一跳:“您见过他吗?”这家伙完全记得我。   “我见过他,在战场上。”利奥波德肯定地说,“他和罗彻女爵并肩在战场上活跃。罗彻女爵没有足够的威望,所以甘愿亲临矢石来鼓舞士气——我本来可以赢得那一天!直到他撞进战阵,迫使我后退。不然的话,我肯定会把罗彻女爵杀掉。”   “你杀不了她。”夏尔说。   “什么意思?”   “如果您那天杀死了她……”我也一定会把你杀掉,我绝对会把你杀掉,“……您可能就陷入军阵中出不来了。”   “也有可能,因为格里高利公爵也带着雨湾厅的叛军抵达战场。”利奥波德摇头,“诸事不顺,最近尤其。”   “您为什么突然想看恶魔?”   “恶魔就像一团突然冒出来的盗匪团一样,在洛曼各地滋生出来。”利奥波德没好气地说,“我好想知道它们到底长什么样,大家平时是什么跟它作战的。我知道怎么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还不了解怎么对抗恶魔。”   “——恶魔的存在非常久远,您没有造访过西海岸的猎人圣堂吗?他们是对付恶魔的专家。”夏尔感到不可思议。   “恶魔猎人是臭名昭著的非法组织,我不会和他们来往的,我从小就不喜欢他们,他们滥用魔咒,公开违反禁弩令,拒绝遵守王室律令。与其指望他们来对抗恶魔,我不如亲自来学习怎么和恶魔交手。”利奥波德摇头。   大雪纷飞,夏尔每走一步都感到铁靴深深埋入雪中,费劲才能拔出。   周围的人们不知不觉已经和利奥波德以及夏尔散开了,他们手里的火把放出光芒,在飘飞的雪幕中显得朦胧不清,变成大大小小的光团。   刚开始夏尔还能听到他们的叫喊,狗和马匹发出响亮嘶叫,但渐渐的,连这些声音都已变成风中的依稀呜咽,淹没在一团风雪嘈杂之中。   “您不怕危险吗?”夏尔说。   “我从来不怕。”利奥波德沉声说,“从我来到人世第一天起,我就发誓,如果我有什么不了解的东西,我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决不能依赖老师和弄臣来接触外面的事情。恶魔也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特使们一直明里暗里阻挠我对恶魔知识的了解,我不知道恶魔到底有什么可怕的!所以我来了!我必须见过它然后才能弄明白怎么战胜它!战胜这些突然出现在我们国家里的怪物。”   夏尔停下脚步,替利奥波德拉住缰绳:“那就希望您还保留有那份勇气吧。”   他们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昏暗雪夜从四面八方裹住他们,一点光影也看不见。 第266章 暗影往事   利奥波德拨转马头,将手里的火把挥来挥去,试图驱散大雪:“看不到其他人了。”   “要么迷路了,要么大家被某种术法误导,以至于走到别的地方去了。”夏尔走到邻近一棵大树下,抚摸树皮,观察周围是否存在幻术的痕迹。   “灵视戒指会让我看穿一切障眼法。”利奥波德抚摸右手食指上的宝戒,朝远处看,“他们在不远的地方,但他们看不到我们,所以有些紧张。”   “我们落入了某种陷阱。”   “没有陷阱能困住我。”利奥波德自信地说,“走吧,大家自己会保护自己,我们去找那恶魔,我已经看到了它的位置,我看到一棵大树和一个巨大的笼子。”   “最好先停下来,聚拢其他人。”夏尔说。   “等我看到了我想看的再说。”利奥波德目光往前看,似乎已经刺破雪幕,看到远处的目标一样,“我必须要亲眼见见恶魔。流浪骑士,你了解恶魔吗?”   “我非常了解恶魔。”夏尔必须承认。   “我能请你当我的恶魔学顾问吗?”利奥波德请求,“没有人愿意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恶魔。”   “恶魔就居住在西海岸。”夏尔说。   “什么?那为什么我丝毫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利奥波德不解。   在这一瞬间,夏尔忽然感到一阵窒息,面对利奥波德这种什么都不清楚的人,我该怎样告诉他事情的原委?难道我得直白地告诉他,爱德华多·索弗泰尔陛下是黑暗之王的傀儡吗?   “王冠,”夏尔低声说,“爱德华多陛下的王冠。”   “……”利奥波德沉默良久,“外面的人居然知道吗?”   “我只是耳闻。”夏尔补充,“国王的王冠,它有什么功效,您一清二楚吧。”   “嗯。”利奥波德不情愿地说。   夏尔在之前的经历中见过,卧于病榻的国王陛下和试图夺权的利奥波德,国王用王冠的力量轻易地将利奥波德击溃。夏尔不知道王冠的真实名字,姑且命名为支配之冠,如果国王父子的对话属实,它可以操纵西海岸所有人民的心智。   “那不是神的造物。”夏尔说,“你也明白。”   “是恶魔给的吗?我……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它很了不起,它能让那些异心者保持忠诚,我父亲是英明的统治者,只要人们不惹是生非,国家就会继续保持健康。”利奥波德有些不安。   “如果没有恶魔的帮助,你的父亲是如何登上王座的?”   “你是在质疑我父亲的智慧吗?他的表现折服了联系议会和护国公大人。”利奥波德不满地说。   “四百多年来戈德尔大王的后裔一直端坐王位,在王族还有显贵的情况下,爱德华多陛下要冲破多大的阻力才能登基啊。”夏尔强调。   “我也想过。”利奥波德苦恼地说,“我觉得这一切不合理,但……”   他怔怔地看着远处的大雪。   “你一直都知道。”夏尔说,“你只是不想面对。”   “是恶魔在背后操纵一切吗?”利奥波德问,“是吗?”   夏尔点头。   “用剑能解决掉恶魔吗?我喜欢用剑,我特别喜欢和人决斗。如果能用决斗击败恶魔……”   夏尔摇头:“放弃吧。”   “放弃什么?”   “现在的你根本没做好和恶魔对抗的准备。”夏尔冷冷地说,“你只是在温室里长大的国民偶像,衣食无忧的富有王子,你精通战斗和军事,却对这个世界面临的巨大危机一无所知,因为你从出生起就生活在谎言中。”   利奥波德显然被激怒了,他拨转马头,那匹马的眼睛也如山羊一样邪恶,有一双狭窄的横瞳。   他用巨剑“魔影”指着夏尔:“从来没人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我是爱德华多之子,洛曼王国的合法继承人!”他强调。   “我只能说,如果我生来就有你的资源,我会比你做的好十倍。”   利奥波德皱紧眉头:“你绝不是普通的流浪骑士,你到底是谁?”   “我是过客。”夏尔摇头,“我必须这样说话,否则无法引起你的重视,你好好想想吧。”   利奥波德叹气,然后重新朝前方骑行。   “你有害怕的时候吗?”他问,“你看起来很自信,但我觉得你一定有害怕的时候。”   “我害怕的时候,”夏尔脑海中闪过一幅恐怖的图景,“六只尖角刺破天空,六只大手打开裂缝,六只眼睛凝视我的死状。”   “但你活下来了。”   “我也得到了帮助。”不知为何,想起那高大雌性精灵的乳汁……   “我十四岁的时候,”利奥波德语气有些不安,“父亲带我到皇宫里一个安静的房间,他推开门,让我自己进去,他说我会在那里接过他的权柄,如果我能成功,他愿意退位,将王权交给我。”   “但……”   “但我不敢。流浪骑士。”利奥波德面色怪异,“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我在房间里看到一片倒立行走的白色光芒,它在天花板上蠕动,它刺破黑暗,朝我招手。我听到千百个人在我耳边说话,我大脑嗡嗡作响快要裂开,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勇气进去,去看那蠕动的东西,它像婴儿,像虫子,又像某种巨大的蛇。于是我跑了。我不知道,哎……流浪骑士,是我的错。”   “错?”   “如果我当初鼓起勇气进去,父亲就会将王位传给我,算到今年,我应该已经统治十二年了,我会把这个国家统治得繁荣兴旺,打赢每一场战斗,获得所有臣民的爱戴。洛曼怎么会和今天一样分裂?都是我的错啊。”   “逼你进行这种挑战的‘那个东西’才是最可恶的。”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学会面对一切了,包括面对接下来要遇到的‘恶魔’。”利奥波德说,“特使们都禁止我了解恶魔,即便恶魔在洛曼各地活跃,他们也仍然把有关恶魔的记录和文件藏起来——我受够了,你说的东西我也能感觉到,他们在瞒着我。而我必须找到真相,只要亲眼看过恶魔,知道它的形态、能力和战斗方式,也许以后我就可以对付它。我在宫廷里一天也待不下去,我的密友警告我恶魔藏在国家的各个角落,特使们则说恶魔无非是寻常精怪而已。什么才能摧毁谎言?真相才能摧毁谎言!所以我来寻找真相。你说我没有觉悟……你错了!我做好了完全的觉悟才来的。”   他无意中加快马速,夏尔也必须快步跟上。   “很伟大,很莽撞。”夏尔说,“朝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冲锋。”   “你难道没有过吗?流浪骑士,你这辈子有没有急切想知道的真相?”   此时此刻,我想知道我最后能不能阻止恶魔入侵,我能不能在西海岸找到白楔。   “我想知道,如果老猎人没回去安慰小学徒,而是第一时间跟上大家,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夏尔说。   “那是什么意思你是指什么”   “没什么,一点心头困惑。”夏尔摇头,“一个故事而已。”   风雪更大了。   夏尔感到雪花不断积在头盔上,钢铁穿戴起来冰寒刺骨,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花很大力气。   “加油啊,流浪骑士。”利奥波德鼓励。   他一边说话,一边策马往前,同时矮身,用手遮住自己的的头脸,挡住飞雪。   “我们不能停下来。”他转头,咧开嘴笑,“我们差一点就到目的地了。”   “等你看到恶魔,满足了你的好奇心,你会杀了它吗”   “当然!恶魔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吧。”   “对!”夏尔肯定地点头,“你遇到过很多误导,但你对恶魔的认识是正确的,恶魔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它是这个世界的敌人!”   两人需要大声喊叫才能让彼此听见。   “我希望一会能和你多聊一些!”利奥波德喊,“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你一定能帮上我的忙!”   被这份热情所感染,夏尔几乎想微笑,利奥波德是个多么直率豪爽的人,能和这样的人交好,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事。   “行!”夏尔回应。   只要你看到我的真实面貌后,不拔剑砍我就行。   “这里很冷,但是勇气能驱散严寒,我母亲告诉我的!”利奥波德大胆地策马前进,无所畏惧,绝不后退。   旋即他勒马停下。   夏尔的视线透过一篷篷雾一样的飞雪,看到不远处大树边有一个身影,那是人吗一个人为什么一动不动   利奥波德在原地愣神,似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夏尔往前走,从动作僵硬的利奥波德手里拿过火把,照亮面前的树木。   只见树根边上坐着一具诡异的尸体。   它是由不同的死人拼成的,已经有年头了,僵硬、腐臭,骸骨半露。   一只头颅被割下,双眼圆瞪,死不瞑目,被缝在另一具人类身体上,那躯干穿着染血盔甲。   有支长矛从它们头顶上刺下去,贯穿了整具僵硬的冻尸。两只胳膊握着长矛,从手肘处被切断,冻得僵硬,结有冰霜,手指弯曲挂住矛杆,断腕下垂悬在空中。   夏尔呼出一口白气。   树皮上歪歪斜斜刻有一句话,夏尔凑近照亮。   “死了比活着好”,夏尔看到刻痕彻入树皮,色泽暗红,填满枯血。 第267章 鸟形恶魔   “你怎么看?”夏尔指着树皮上的诅咒。   “死了绝不比活着好。”利奥波德笃定地说,“谁会觉得死了更好,死亡是留给老人的,勇士也必须经过酣畅淋漓的战斗后才会欣然赴死。”   利奥波德走上前,将剑刃抵住树皮,将血红色的字样从树皮上削下来,把它踏进雪里。   “流浪骑士。”利奥波德对夏尔握紧拳头,“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死了之后会去哪?”   “巨大的旋涡,”利奥波德神情紧绷,“神圣之地,一条蛇会裁定我们的是非对错,让我们在黑暗混沌之中接受惩罚,或者安然穿过旋涡,进入新生。”   “对一些生活悲惨的人来说,也许下辈子会过得更好。”夏尔沉吟。   “他们应该拼尽全力,从生活中寻找出路!”   “对那些血统高贵、出生时用七层丝绸包裹起来的孩子来说,出路确实很多,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很艰难。”夏尔看着树下的缝合尸体,头颅和身体分属于两个人,他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是什么东西谋杀了他们?他们又到底是谁?这些谜团夏尔无从得知,真相将在大雪中被遗忘。   “那大多数人选择了死吗?大多数人都在热情地奋斗着。”利奥波德高声说,“流浪骑士先生,您的态度未免也太悲观了吧!穷人在战场上得到擢升,贫民通过做生意赚了大钱,权力和财富都是可以用双手去获取的啊!”   “生活很艰苦。”   “我相信一个普通人能通过正当、诚实的手段让自己过上美好的生活,您为什么不相信呢?我还听说,上洛曼有一群叫百子团的下作的人,他们想着谋逆叛乱,抢掠贵族,从而让自己一夜暴富。我希望您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不是。”夏尔否认,他想起卡吕松曾经说过的话,“从上方看整个世界,从下方看整个世界,看到的东西完全是不一样的。”   “行了,流浪骑士,我已经够英明了,换其他人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利奥波德不满地说。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周围遥遥传来恐慌的叫喊。   “哇啊!”   “该死的——”   “救命!”   利奥波德脸色一沉,当他神情阴沉的时候,那模样让夏尔想起青铜雕像,一样的坚固冷酷。   “您要去看您心心念念的恶魔,还是去帮助那些人?”夏尔想知道王太子会如何抉择。   “未来的统治者必须搭救他的臣民。”利奥波德笃定地说,“给我火把。”   夏尔将火把交给他,随后就见到利奥波德策马离开,那匹强壮的骏马在雪地中小步驰行。   现在夏尔无比怀念震怒,如果恶魔马此时在身旁,他就不必用双腿移动了,也不知道它现在去了哪里……   夏尔不用火把也能分辨方向,昏暗中总有明亮光点交错,标志着人群的方位。   越靠近,刀剑叮当碰撞和巨大生物移动的声音就越响,夏尔默默聆听那些繁复的响动,几乎能在心中勾勒出激战的面貌。   “呃呃——”   “太可怕了!”   “利奥波德王子!”人们陷入苦战。   夏尔扶着一棵大树,藏身在黑暗之中,他看到人们面前有一头空前可怕的怪物。   它足有四、五米高,超过一层楼房,浑身覆盖厚重羽毛,在昏暗中如火一样橘红,双臂强健,利爪锋利,双腿上则覆盖有漆黑恶魔质,支撑其巨大体型。   是什么东西?是鸟吗?长出双腿的巨鹰?   无论如何,一定是看到了恶魔才会变成这样,动物的灵魂极易被恶魔侵染,一旦灵魂恶魔化,外表也会迅速突变。   利奥波德早已赶到战场,他骑马从背后向那怪物袭击:“为了洛曼!”   刹那间,那怪物的头颅向后旋转,几乎像没有脊椎一样,整张凶脸迅速转到正后方,极其诡异,漆黑双眼中妖光大盛,利奥波德的坐骑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往后倒下,连带着利奥波德也直接摔入雪地之中。   夏尔紧盯着那张恐怖的脸,它有巨大的喙,头面上长有触手状的黑色结晶物,其余毛发已经悉数脱落,极似剥皮以后的鸟雀,说不出的怪诞。   什么动物可以把头旋转半圈?   “嘎!”惊退利奥波德之后,鸟形恶魔迅速将头摆正到前方,一双巨爪狂乱拍击,每次猛拍都发出一阵风啸。它面前几名骑士都被打得连连后退,不敢靠近它的攻击范围。   “王子殿下倒了!”   “快去救他!”人们本就战意缺缺,现在看到利奥波德在黑暗中跌倒,纷纷从鸟形恶魔身旁逃开,冲向被骏马压住的利奥波德,七手八脚将他拉出来。   “它太可怕了!”   夏尔依稀看到几个人被打倒在地上,伤势触目惊心,他模糊中看到凹陷的头盔,鲜血在雪地上逐渐变暗,盔甲被砸入身体之中,以至于难以分离。   “我不需要帮忙——”利奥波德叫嚷,看起来拒绝被救助,“我的马!——”   “快走!”   “要撤退了!”其他人不愿让利奥波德以身犯险,赶紧拖着他往后退,他沉重的身体在雪地上拖行,发出沙沙声响。   “扶我起来——让我去作战!”利奥波德怒吼。   “大家快跑!”   “带王子撤退!”   夏尔从树木边站出来,凝视那只鸟形恶魔,它的羽毛像是有生命,根根竖起,察觉到周围的人们都在逃亡,它发出癫狂的吼叫,声音摄人心魄,诱发更深恐惧。   “呜哇——”   “呃啊啊——”心智脆弱者浑身战栗,只顾拔足狂奔,他们的身影遁入黑夜中,霎时不见。   夏尔往前一跃,准备猎杀恶魔,身后却传来一声大喊。   “喂!快走啊!你在干嘛!”   他回过头,只见几个骑士惊慌地看着他。   “我得杀掉它。”夏尔看着那只鸟形恶魔。   它抓起地上的死尸,咬断外部的盔甲,扯出其内脏。   “你怎么能杀掉它?”   “它这么强!你别送死!”   “你在浪费时间,跑!”他们脸庞年轻,神情焦急,显然不希望夏尔葬身于此。   “没事的,我……”   “让他去!他很快就送命!”白甲骑士佩德罗骑马靠过来,皱紧眉头,“掩护利奥波德王子走!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们明天再给他收尸就是。只有利奥波德王子有机会干掉那种怪物,你们别劝了,这傻瓜可能觉得自己比王子殿下还强。”   “啊——”   “你连一根火把都没有!”   “哎!”他们发出叹气,“怎么有这么不知无畏的人?”   言罢,对夏尔投去怜悯的目光。   夏尔皱眉,转过身,现在他背对着所有人,便将灰刀从鞘中拔出,紧握在手里。   鸟形恶魔发现还有人敢于面对自己,将尸体抛下,转过身,丑恶面容紧盯夏尔。   它的原身是什么?猫头鹰吗?被那呆板恐怖的目光注视,感觉身体都快僵硬了。还好,我精通消灭这种东西的手艺。   “吼!”鸟形恶魔往前突进,双爪齐挥,像熊抱人那样从左右两个方向朝夏尔扫来。   夏尔摆好架势,这是庄严之刀。   当它扑过来的时候,他不退不避,而是往前冲锋,刀刃戳进它的肚腹中。在接触的瞬间,巨大力量从刀身上冲击过来,而夏尔姿态平稳,竭力承受冲撞,让这股力量通过自己的身体。   姿态认真,就像岩石一样屹立不倒。夏尔暗想。就像大成之后的茨,关键是信任自己的肌肉和骨头。   鸟形恶魔利爪挥空,一头撞在刀上,身躯被刀刃贯穿,它暴怒而惊慌,立时双臂合抱,将怀里的夏尔猛力夹住,夏尔感到自己被紧紧勒住,雄壮力量压迫他全身,使他双脚离地。   再这样下去,内脏都快爆了。   它嘶吼响亮,准备将夏尔深深勒死,而夏尔毫不惊慌,默念咒语:“流动暗影。”   四周环境深暗,也没人看得清夏尔做了什么。   他的身体从鸟形恶魔怀中消失,遁入雪中,随后在它身体另一侧浮现。夏尔把握这难得的机会,精妙地连续斩出三四刀,将它一条腿砍断。   鸟形恶魔立时支撑不住,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啊——”   “怎么回事?”正在逃跑的人们回过头来,惊觉情势突变,看到黑暗中仍有人奋战不休。   “嘎!”鸟形恶魔尖叫一声,用巨爪支撑自己的身体,想要爬起。   夏尔自不会手下留情,飞速冲刺到它头颅边上,长刀劈下,将其枭首。   头颅滚落之后,污血和流质灵魂沉淀物淙淙涌出,其体内大量灵魂被格拉迪乌遭吞噬,残骸先是剧烈挣扎,随后动作渐止,最终成为死物。   夏尔抖掉刀上血污,将刀藏入怀中。   人们听吼叫和冲突声止歇,自是窃窃私语不休。   “怪物死了吗?”   “恶魔……”   “发生了什么?”   “那家伙……”   不久,他们便纷纷举着火把靠过来,光亮从四面八方靠近,照亮夏尔与他身旁巨大的恶魔尸体,那断颈处兀自流出黑红污物。   他们的目光很特别,无比崇敬。   “他居然能做到……”   “畏惧,在力量面前畏惧!”格拉迪乌享受这个瞬间,“把你的力量给他们看!让他们颤抖,成为你的奴隶!去役使他们,这就是弱者的责任!”   “为死者殓尸。”夏尔命令。   人们交换眼神,随后默默服从。 第268章 猫头鹰   大雪渐止,夜幕更深。   经过一番遭遇战以后,人们正在休息,但士气低落。   在夏尔看来,灵魂是记忆、情感与思维的聚合体,这糅合物太过脆弱,以至于“恶魔”的概念能够轻易蔓延,同化自己遇到的所有思绪,最终将整个灵魂覆盖变黑,亦即说是,恶魔化。   “恶魔在智慧生物的理念中生长,因而无可战胜。”格拉迪乌说,“我们终将兼并和同化所有已知世界,把最后一个文明也连根拔起。”   也许格拉迪乌是对的,夏尔看到眼前一片愁云惨雾。   鸟形恶魔倒下后,随行的骑士和贵族们迟迟未能从精神冲击中恢复过来。   “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夏尔听到有几个人用迟缓困惑的语气交谈。   “是恶魔,那东西是恶魔。”   “真的吗?那不是传说吗?”   “我听说在王领以外的地方,身披黑鳞的小鬼们漫山遍野……”   “但这里离王领也很近啊,不过三百五十里……”   有个骑士突然抽搐一阵,单膝跪倒在雪地上,干呕出声。   旁人连忙过去搀扶:“您还好吗?”   “它停在我的脑子里,我忘不了它!我忘不了它……”骑士空洞地重复。   恶魔化通过声光信息来传递,夏尔看得很清楚,旁人本来没有和鸟形恶魔正面接触,但听到叙述之后,也纷纷变得面色凝重,神情慌乱。   如果不把恶魔侵略的渠道彻底阻断,类似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   他双手背在身后,去看利奥波德的情况。   利奥波德状态不好,他坐在树下,一条腿曲起来,因为不喜欢其他人围绕着他,将其他人统统遣退了。   “感觉如何?”夏尔问。   “我希望恶魔被打败了,彻底的。”利奥波德疲惫地抬起头,脸上还沾着雪渍。   “那是你第一次看到恶魔,印象一定非常深刻。”   利奥波德用手按住自己的双眼:“我看不清东西,怪物在我面前阴魂不散,它们在我耳边悄声诅咒。”   “诅咒什么?”   “死了比活着好。”利奥波德低语,重复树皮上的诅咒。   “显然你怕死。”   “我……”   “你之前说你热爱生命,但实际上你只是害怕死亡。”   利奥波德的嘴唇抖了抖,他想说话,但不多时嘴又闭成一条线,头往下埋,卷翘的红发也披散开。死亡魔神。夏尔不由得想起类似的存在。智慧生命极度畏惧死亡,如果有个死亡魔神,它的力量肯定非常恐怖。   和死亡的寂静相比,尘世五十年的喧嚣就像一场梦,体验时漫长,回忆时简短,再记时只余片段。   利奥波德深呼吸,然后把脸抬起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   “你一点也不害怕。”利奥波德说。   “见得多了就不怕。”   “我第一眼就感到心悸、头昏,你却能忍住?”   “毕竟也不是第一次。”   “教我。”利奥波德请求。   夏尔转头看向大家:“猫头鹰!”   “啊?”   “呃呃……”   “什么东西?”   夏尔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下去:“你们刚才看到的东西不是什么恶魔,只是一只巨大的猫头鹰而已。”   “怎么会!很恐怖的!”   “不会有那么高的猫头鹰!”   “道理我都懂,但猫头鹰为什么那么大?”   贵族们自然反驳。   夏尔提高音量:“是幻觉,大雪和风,还有这漆黑的夜晚,它变乱了你们的心灵,让你们把猫头鹰当成了怪物。”   “嗯……”   “真的吗?”   “不会啊,为什么猫头鹰可以杀人……”   夏尔冷静地说:“森林里有太多不可知的存在了,但我肯定地告诉你们,那绝对不是恶魔,那只是猫头鹰变成的精怪,而且现在已经死了,以后也绝不会再出现。”   “啊啊!”   “也许是这样……”   “反正它已经死了……”   夏尔在研究恶魔学的时候听说过一种现象,人们有时候会忘掉自己不想记住的残酷回忆,心灵为了自我保护,故意模糊掉那些不幸回忆的细节,以免造成反复刺激。   他观察人们的反应,经过夏尔猫头鹰叙事的调节,人们看起来好多了,他们对恶魔的幻觉逐渐消退,记忆逐渐被自己心灵捏造的假象掩盖,所有与恶魔相关的回忆渐渐被替换成怪诞的猫头鹰。同样诡异,但比恶魔好多了。   “是吗?原来那不是恶魔,那是只巨大的猫头鹰,没有羽毛的。”利奥波德松了一口气。   “你可不能和大家一样忘掉,你得记住然后消化,那真的是恶魔,至少是半恶魔。”夏尔盯着利奥波德。   “嘶……”利奥波德脸色一僵,“那你说的什么?”   “你之前问决斗和剑能不能打败恶魔,我告诉你能,但那只能打败物理性质上的恶魔,精神上的恶魔要用精神来抵抗。”   “请不要再重复这个词了。”利奥波德请求。   “恶魔。恶魔。”夏尔继续说,“害怕因为你不了解它,它的本质是一种概念,这种概念寄宿在一种贪食灵魂的生物当中,这种生物会到处杀戮智慧生命,剥出灵魂来吃。很可怕?也仅此而已,它们可以被击败,被杀死,只要你武器够锋利,心智够坚韧。”   利奥波德闭上眼睛,大概过了半分钟,再睁开时,眼神似乎变得沉稳许多。   “我……”他刚开口,旁边就响起一阵喊叫。   “喂!大家!”西瓦尔·伊格林快步走来,身边仅有几个披甲亲随,手里握着火把,“都还好吗?这雪太大了!我居然和王子殿下走散了……真是该死……”他发出咳嗽。   “有人死了!”一个雇佣兵抱怨。   “你们遇上了什么?狼?怪物?更可怕的?”西瓦尔神情不安,寒风中他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摔倒。   “遇到了猫头鹰。”有人说。   “啊?”西瓦尔迷茫。   “猫头鹰啊,大猫头鹰。”人们重复,“比人高。”   西瓦尔脸色困惑,似乎听不明白。   他走到利奥波德身旁:“大人,请回伊格林堡吧,今晚已经出现牺牲了。”   利奥波德站起来,他那匹马从树背后转出来,马的眼睛里有短尺一样的横斑,比任何东西都诡异,之前的摔倒一点也没影响到它。   “离恶魔的关押地还有多远?”利奥波德问。   “啊……”西瓦尔男爵皱眉,“别这样,殿下……”   “看的越多,会越镇静,最终就会和您一样危机崩临而不动声色,对吗?”利奥波德看了一眼夏尔。   不想输给我啊,这家伙,一点也不愿意在我面前露怯。我能轻易地击败恶魔,而他则在恶魔面前动摇。所以现在他态度愈发偏执,一心想要再试一次。   “是的。”夏尔不否认。   “我们马上出发,只是看一眼,如果我看了之后内心平静,我就赢了,这一趟也就没白来。”利奥波德点头。   离出发还有一小段时间,夏尔拿出自己的火把,穿过树林,来到之前倒下的鸟形恶魔身旁。   涌泉厅的佩德罗蹲在恶魔边上,他一身白甲,神情严肃,伸手抚摸恶魔的坚固表皮。   夏尔弯腰,拿火把点燃恶魔的厚重羽毛,众羽一点就着,火势旺盛,发出一连串噼啪爆响。   “是你。”佩德罗听到动静,立时站起来,皱着眉头,“你到底是谁?”   “过客。”夏尔找到被自己砍下的恶魔头,也把它烧却,避免被人们再次看到,重新唤醒恐惧。   佩德罗上下打量了遍夏尔。   “夏尔·格拉尼?”佩德罗问,语气试探。   “世界上可不止一个过客。”夏尔用不置可否的态度回答。有趣,代号用的太多,效果也和真名一样了。   “我看了尸体……刀术高超,实力无双,专攻恶魔,只有您了。我居然没认出来。”佩德罗脸色和缓,向他致意,“真是自取其辱。”   见夏尔不声不响,佩德罗又补充:“即便住在边界线上的涌泉厅,也听说过您的传奇……没想到您也到这里来了。”   “你到伊格林堡做什么?”   “有传言说王后陛下要举行骑士比武。”佩德罗说,“即便我已发誓效忠于格里高利国王,这样的盛会也是不可错过的。”   “我明白。”夏尔点头,“我希望你也明白该怎么做。”   佩德罗心领神会:“我不会告诉别人您的存在。”   “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夏尔强调。   “您放手去做吧。”佩德罗向夏尔致意,“您一定会做出什么大事,而我很乐意能够见证历史。在此,我为之前的冒犯感到抱歉。”   “去吧。”夏尔转头看着在恶魔尸体上焚烧的烈火。   火焰蒸融周围的积雪,雪水又阻碍火焰的蔓延,无论如何,鸟形恶魔的外表已经焦烂,再看不出任何堕落痕迹。   他听到利奥波德骑马靠近,见利奥波德神情凝重。   “殿下。”佩德罗向利奥波德致意。   “该出发了。”利奥波德有些紧张,他将手甲戴好,又调整自己的护臂,将袖子塞进去。   “如果情况不对,你要带大家逃走。”夏尔自觉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向佩德罗低声嘱咐。   “是。”佩德罗点头。 第269章 化形恶魔   “你去过西海岸吗?”利奥波德骑马在前,夏尔步行在后,周围很暗,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   “那里什么样?”   “西海岸!那是我们国家最大的城市,洛曼人的骄傲。”利奥波德深情地说,当他谈论西海岸的时候,眉头完全松开,脸色也极和缓,“它是历代诸王们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一代又一代君主在紫旗宫中发号施令,将改变历史进程的政令发布到全国各地。那些著名神官和道德楷模们,生前为诸神歌唱,死后极尽哀荣,他们的坟冢在郊外静静伫立,注视西海岸的兴衰变迁。西海岸曾经在叛军和蛮族的围攻中陷落,被焚烧、被摧毁,但每次重建都会让它变得更加宽阔整洁、富丽堂皇。我在那里出生长大,很少离开它到别的地方,我知道,在那里,我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美食、教育和伟大的艺术。”   “我想去那里。”取得白楔。   “当然,每个洛曼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到西海岸看一眼,走一走戈德尔先王踏过的道路。穷人们到西海岸的福利院里求粥和施舍;小市民来寻找工作,在市政厅里成为文书或者账房;工匠则兴奋地寻找能让自己一展才华的场所,在西海岸,这样的地方几乎数之不尽,到处都是手工业街道、铁匠铺和为船舶打造配件的工场。流浪骑士,你真得来看看。艺术家们从古代遗迹中汲取灵感,贵族们则急切地靠近传奇般的紫旗宫,试图学习如何保持威严。”   利奥波德盛情描述,夏尔也感到由衷向往,他相信每个国家最豪华的地方都是其首都,首都意味着权力的中心,而权力能吸引财富集聚。   “出生在那里一定很幸福。”夏尔说。   “我没有选择,”利奥波德似乎一下泄了气,他不敢看夏尔,夏尔觉得自己的话总是能引起利奥波德过度联想,“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出生在紫旗宫,我必须了解如何施加统治,如何保护自己的人民,如何在战场上取胜,如何在权力斗争中生存。这不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义务,是命运强迫我完成的。我要是不拼尽全力,每个人都会对我失望。我常常在想,是我们自己锻造了自己的命运,还是命运早已为我们安排下一切。”   西瓦尔男爵在前面引路,他停下马,回过头来:“王子殿下。”   “我在。”利奥波德策马骑到西瓦尔身旁,这里像是有什么陷阱一样,他的马扬起前蹄,身体后倾,迫使利奥波德用力抓住缰绳,“啧,怎么了?”   “动物害怕恶魔的气息,不敢再靠近了。”西瓦尔慢慢地翻身下马,这对他羸弱的体力来说是个考验,他站在马身旁,拍了一下它的后臀,它便转过身,自顾自往城堡方向折返。   利奥波德轻快地下马,回头看向夏尔,笑了一下:“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徒步了。”   “很近了。”夏尔感受着空气中传来的不详气息,那是什么?   很明显的危机感,死亡,屠杀,流血牺牲,还有更多灾难。   后面还有几名骑士和他们的侍从,纷纷从马背上下来,准备跟上利奥波德。   “你们回去吧。”利奥波德大手一挥,“我看一看,然后就回城堡,今晚已经够混乱了,那些人英勇地在和怪物的对抗中牺牲。”   “被一只猫头鹰杀了。”   “那是猫头鹰吧。”他们不安地说。   “是的,大猫头鹰,好好记住,从来不存在什么吓人怪物。”夏尔强化他们的新印象,以免恶魔在他们心中留下长久烙痕,“你们看到太多幻觉,现在该回去休息了,剩下的我们自己可以走完。”   利奥波德再度示意他们离开:“走。”   “好吧,嘶……好冷。”   “我们走吧。”   人们陆陆续续散去。   于是雪地上只剩下夏尔、利奥波德和西瓦尔三人。   西瓦尔的心中藏着一头恶魔,它会什么时候破体而出呢?我很好奇……夏尔暗想。那一瞬间,利奥波德恐怕也很难保持清醒。   这家伙什么都知道,唯独不了解恶魔。   黑暗之王尝试诱引他,让他进入那座黑暗的房间,但利奥波德拒绝,也许从那一刻起,利奥波德身上就有反抗的种子。   如果我真的能和他达成合作关系,我们也许可以重塑这个国家的秩序。换言之,拯救整个洛曼,乃至全世界……   “殿下满足好奇心之后,就会返回吧?我真的不想在那种地方待下去。”西瓦尔长叹。   好个恶魔,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夏尔紧盯着西瓦尔,等待他露出恶魔破绽的瞬间。无论他如何观察,西瓦尔看起来都完全和普通人无异。   如果不是借用格拉迪乌的恶魔视觉,恐怕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西瓦尔的真面目。   和一个确信是恶魔的“人”同行,这种体验还真是毛骨悚然。   “我很快就会回去,只要再看一眼,我觉得我已经不怕了。”利奥波德往前走,“我必须亲眼看看恶魔,如果不是这头被镇压的恶魔,还能去哪找呢?”   “相信我,殿下,恶魔一点也不好看。”西瓦尔摇摇头,举着火把往前。   火焰在寒风中摇曳颤抖,光芒闪烁不休,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夏尔看到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三人不同的火把折射出不同的人影,交错纷乱。   夏尔深呼吸,继续踩着满地积雪往前。   “利奥波德,”夏尔说,“如果你感到紧张,想想女人。”   “女人?”利奥波德困惑。   “和你有肌肤之亲的那些人。”夏尔说。   “不,我从来没有。”利奥波德摇头,“我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贵族有婚约,但我一点也不喜欢她,父亲又禁止其他女人靠近我,所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你已经二十六岁了。”   “我每天行走的时候能感受到腹中有一团火热的力量,它一定会随着新婚之夜而消散,我不想让它消失,所以宁愿保持纯洁。”利奥波德坦白。   “您确实应该试试的,殿下。”西瓦尔男爵拨开一片树丛,钻过去。   “那是什么意思?”利奥波德紧随其后。   接着,夏尔就听到他发出一声惊叹。   树丛背后有什么?夏尔迅速跟上。   手臂和树叶刮擦,发出一阵簌簌响声。   夏尔探头出来,瞪大眼睛,发现一座奇观。平心而论,他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但面前的东西还真是头一回。   那是一棵通体漆黑的大树,树根粗壮,深深刺入土中,盘根错节,像是与这片土地仇怨颇深一样,树干很少,只有三根,向旋涡那样朝着一个方向扭转,其中一根弯曲树枝上捆有铁链,链条宽阔且坚固,吊住下方一个巨笼。   笼子是立方体形的,栅栏用同样黑色的金属打造,将里面一个未名生物困住,那囚犯看起来枯瘦且弱小,趴在笼底。   整棵黑树周围的区域都被净空,寸草不生,积雪深厚,恰成一个圆形,就像黑树生长的时候将环形范围内的养分吸空了一样,亦或是强烈的死亡力量将周围吞噬殆尽……   这就是潘德拉大师为恶魔纳萨流士量身打造的监牢吗?恶魔猎人的大手笔,令夏尔感到敬佩。   时隔多年,这座恶魔囚牢仍然震撼人心。   “到地方了。”西瓦尔男爵叹气。   “那就是恶魔吗?”利奥波德忍不住靠过去,他紧握着巨剑“魔影”,手上的许多戒指轮流放出光来,身上流光溢彩,法术能量多得要溢出来,显然在给自己挂上多重加持,确保战斗力达到最高。   夏尔将目光盯向那囚笼,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像传说中的强力恶魔那萨流士,需要潘德拉大师费尽周折来打造这么一个地方来关押,这恶魔肯定实力不俗。   西瓦尔男爵从背后走向利奥波德:“王子殿下?”   “怎么?”利奥波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囚笼,甚至大胆地往里面喊,“喂!恶魔!我来看你!”   笼中身影艰难地爬起来,用他干枯的手指猛力抓住栏杆,发出悲苦的声音:“……救我……救我!”   夏尔皱紧眉头,笼中囚徒分明和西瓦尔男爵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脸色枯瘦,双目外凸,皮肤凹陷,显然长期受到饥饿和寒冷的折磨,几乎已经没了人形。   “现在你们看到了吗?”西瓦尔男爵阴森森地笑着,身体迅速胀大,将自身衣物撑破,白皙皮肤立时变作漆黑鳞片,再无方才病弱姿态,“冒冒失失的傻瓜,受死吧!”   “——恶魔!”利奥波德吃惊。   夏尔早有准备,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握紧灰刀,从后方发起袭击,将它猛力插入西瓦尔男爵的后背,自它前胸破出。   “呜哇!”西瓦尔男爵吼叫一声,变形才到一半,尚未完全显出恶魔形体,面容扭曲,声音撕裂,“不——为什么——”   “伎俩结束了。”夏尔冷声说。 第270章 巨大分歧   刀刃贯穿西瓦尔的丑恶身体,它痛苦挣扎,嚎叫尖锐,跪倒在地,夏尔用力踢了它一脚,把它踹翻,然后将刀抽出。外壳破损以后,灵魂不断从中泄露出去。   “为什么——”西瓦尔在地上挣扎,“你是怎么……”   “因为我能。”夏尔将刀在空中一甩,“丧失人性的家伙,早点去死!”体内蕴藏着巨大的恶魔灵魂,这家伙不知伤害过多少条人命。   他腰间的白刚玉护符剧烈抖动。   利奥波德看着倒在地上的西瓦尔,它处在变形进程的中途,指甲变得又长又尖锐,脸上大量增生出黑色鳞片,看起来相当怪异,双眼已经变得漆黑,中间两点红瞳,相当吓人。   “这是怎么回事?”利奥波德皱眉。   “它其实是真正的恶魔,它从来都没被关押过,它想杀了你。”夏尔准备给西瓦尔最后一击。   “不——我说你!”利奥波德紧盯着夏尔手中利刃,“你就是夏尔·格拉尼?”   夏尔将头盔摘下来,寒风吹过他的头发和脸庞,相当冰冷。   “我也没指望隐藏多久。”夏尔说。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从你不再装腔作势的那个瞬间,我就听出你的声音了。但我不想揭穿,我还想给我们彼此留些面子。”利奥波德有些恼怒,“我以为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直到你在我面前拿出那把武器,你敢来到离西海岸这么近的地方!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现在也可以和平共处,实际上,我觉得我们能做朋友,我们可以合作,虽然看起来你很恼怒。”夏尔做好备战准备,“记住,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我是为了救你才拔刀。”   “朋友……”利奥波德嫌恶地唾弃,“不,我们永远不可能做朋友,我恨你。”   “恨我?”   “你和罗彻改变了这个国家统一的进程。”   “我在阻止整个世界被黑暗淹没。”夏尔提高音量。   “嗷!”西瓦尔痛苦不堪地喊了一声,身体继续变形,体态膨胀起来。   利奥波德将魔影用力劈下,大剑劈断西瓦尔的头颅,穿透脖颈,刺入雪地,将它直接处决。   “我和父亲努力维护这个国家的和平、繁荣和统一,但你和那一小撮分裂分子就是让我们不得安宁。”利奥波德历数夏尔的罪过,“你,加尼尔·阿尔伯塔,格里高利·瑞威和他的儿子洛西斯,罗彻·德瑞斯特,林边堡的克里斯,涌泉厅的鲁巴尼,南方潮歌厅、静流厅和青河的大贵族们,你们全都不把王室权威放在眼里,一心想着自己的利益,置泛洛曼的稳定于不顾!”   “我只知道如果不反抗,我们早就在《476年谕令》要求下解散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没有我们的努力,上洛曼会变成恶魔猎食的天堂!希忒利斯之印一直在暗中召唤恶魔,一群混蛋到处草菅人命,我们竭力想让普通人免受恶魔的滋扰!”   “你觉得你很厉害?我能做到一样的事情!”利奥波德一脚踢飞恶魔西瓦尔的脑袋,“不就是恶魔吗?到头来,它无非就是吓吓人,留下些心理阴影而已,它们能有多可怕?你从事这行业多年,所以显得从容不迫,我如果有和你一样的经验,我肯定比你效率更高。我听说你馋于女色,在娼馆流连忘返!还有你跟我说的那些趾高气昂的话,你不配指点我!”   夏尔听得心头火起,他记不清自己上次发怒是什么时候了,可能从来没有,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愤怒。   “来啊!”利奥波德继续挑衅,“大名鼎鼎的灰刀,能和我的魔影碰撞吗?如果那天我亲自镇守巴尔莫达村仓库,怎会有你扬名的机会?来面对我!恶魔猎人!”   笼中的“西瓦尔”跪坐起来,发出凄凉的哀求:“救……救我……”   利奥波德抬头:“你是谁?”   “我是真正的西瓦尔。”囚徒悲哀地说,“……长期以来受到冒充……我饱经煎熬……利奥波德殿下……我会用我的生命报答您……”   “这家伙冒用你的名号和头衔,在洛曼的土地上施行统治?”利奥波德皱眉,“……美门殿在上,再没有比这更亵渎的事情了。”   夏尔摇头,他走到死去恶魔身旁,腰间白刚玉护符还在抖动,这家伙显然是个了不起的恶魔,所谓的纳萨流士,确实诡计多端,居然能长期作为本地贵族潜伏人间。   如果不是利用格拉迪乌的视野看到真相,至少利奥波德会被突然袭杀。   哎……这样也好,利奥波德是个无药可救的家伙,应该被干掉才对。   “我们暂时休战。”利奥波德转向夏尔,“等救出真正的西瓦尔男爵,我们回伊格林堡再做了断,你可别想着逃跑,有我盯着你呢。”   “我找机会杀你。”夏尔说,“你做好准备吧,不等回到伊格林堡,路上我就把你砍了。”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利奥波德抬头,“你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真正的西瓦尔男爵疲惫地说:“我和潘德拉大师一起狩猎纳萨流士,我一个人遇上了它……它用最恶毒的诅咒,把我变形成恶魔的样子,而他自己变得和我一样……如此瞒过了猎人大师……”   “多年来你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利奥波德吃惊。   “它以嘲弄我为乐……纳萨流士喂养我,目的是品尝我的恐惧和不甘,它从我这里榨取记忆,这样能更好地欺骗周围的人……生不如死的日子……”西瓦尔趴在笼中,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恶魔横行后,这样的受害者只会越来越多,你不想和我一起对抗恶魔吗?”夏尔越想越气,果然如卢安娜所说,利奥波德是个该死的蠢货。   “没你说话的份。”利奥波德盯着黑色笼子,“怎样把你救出来?”   “潘德拉大师……将力量埋入树中……只要刺入树皮,破坏力量的完整性就可以了……”西瓦尔叹气。   “我明白。”利奥波德走到黑树旁边,那树皮又硬又韧,“……这东西好硬,不是一般的东西可以破坏的。”他甩动魔影,用力砍中树木,地面顿时微微震动,像是某种力量被激发。   西瓦尔的眼神半是愁苦半是期待:“哎……终于……不知道妻子和孩子们……有没有遭了恶魔毒手……”   说起来,确实没在城堡中见过西瓦尔·伊格林的亲人,。   “我没看到他们,也许……节哀,先生。”利奥波德甩动大剑,再度砍向树木。   夏尔望向利奥波德,看来我和这位王太子必有一场恶战,他是个无法用道理说服的人,有极强信念,而且以自我为中心,怎么可能说服他放下成见?   这家伙的脾气真叫人不爽……   魔影命中树木之后,笼盖整座大树的黑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木料的灰黄本色,浓郁的黑暗形成一股力量流,注入笼中西瓦尔体内。他双目变暗,瞬间出现在笼外。   “好。”它说。   笼中囚徒的身体在瞬息间变得又瘦又高,灰白色骨质皮肤延展开来,背后伸出一对骸骨巨翼,翅膀末端伸出根根猩红尖刺,头上迅速长出六七根不定形的畸变巨角,满口尖牙利齿,本应是双眼的地方被骸骨笼盖。   它伸出手,指向利奥波德,食指和拇指捏紧,转动白骨手腕,刹那间利奥波德消失无踪。夏尔一惊,再看时发现王太子已经进入到那笼中,满脸不可思议。   夏尔念动咒语,第一个音符还未出口,死之恶魔便转身望向夏尔,同样做出拇指和食指贴合的动作,夏尔感到天旋地转,下一秒亦困于笼中。   “于囚笼中受难吧,卑贱的凡人。”死之恶魔声音幽幽,它振动翅膀,刹那间从林中消失不见。   “现在我们被困住了!”利奥波德吃惊,“它会去哪”   “当然是去杀人。”夏尔感到一阵恼怒,“我之前居然没注意——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我还在因为你的态度生气!你这混蛋!”   “你有什么好愤怒的,该愤怒的是我才对!”利奥波德叫嚷。   “我要杀掉恶魔!我要干掉它!如果不是你让我分心,我本来可以注意到细节!我本来可以宰了它或者让它呆在笼子里!你为什么就听它的话?它是你爹?”   “那不还是你的问题,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犯错!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提醒我!我不会被愤怒分心!我永远冷静聪明!我是国家的继承人!”利奥波德大喊。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贸然把它放出来!你就这么破坏了猎人前辈设置的囚牢!你从来没考虑过后果吗?”   “你就是个王八蛋,夏尔!你只会推卸责任!”   “利奥波德!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要杀了你!”利奥波德吼叫。   笼子里狭窄到无法挥动兵器,在利奥波德动手之前,夏尔一肘砸中他的脸,利奥波德暴怒地扑过来,将他撞到栏杆上。   旋即,两个人像动物一样厮打在一起,朝对方宣泄自己的怒火。 第271章 困兽之斗   利奥波德用他戴满指环的拳头砸中夏尔的脸,指节上突出的宝石非常坚固,夏尔被打得头往后仰,脸上火辣辣的痛。   旋即,夏尔用脚猛踹利奥波德,他也不知道踢到了利奥波德的腿还是肚子,只是用力朝他踹。   “去死!”利奥波德吃痛暴起,爬到夏尔身上,骑在他两腿上,左右开弓,疯狂朝夏尔的面门砸去。   夏尔暂时把手上的头盔抛掉,把两只手臂放到自己脸上,护住头面,利奥波德找他没有防护的空挡,用力敲夏尔的头顶和太阳穴。夏尔先是将身体蜷缩,绷紧肌肉,等利奥波德力气稍弱,他盯住对方,一记强有力的刺拳便擂出去,结结实实砸中利奥波德的下巴。   他痛得往后仰,夏尔猜自己把他打得失神片刻。   好!就这样一鼓作气!夏尔迅速把自己身体往后拉,避免继续被他压着,这家伙满身盔甲,重得不行。   等腰和背都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夏尔背靠栏杆,把头盔抓起来,戴在头上,双手在面前悬着,准备和利奥波德展开第二回 合殴斗。   利奥波德圆瞪着眼,右拳猛力朝夏尔砸过来,一边发出吼叫,夏尔用左手掌去抓,将那拳头抓在空中,两边角力。   但夏尔愈发吃不住,他这边用的是左手,利奥波德却是有劲的右手。利奥波德拼命往前压,身体朝夏尔的方向推挤,夏尔感到自己的背抵着栏杆,那栏杆软似云,硬如钢,不知是什么材质。   “去死!”夏尔攥紧右拳,找到利奥波德的头脸,也是一拳又一拳地往上砸,利奥波德被打得有些犯浑,力气一下泄了,往后倒去。   未等夏尔发起追击,利奥波德就自己迅猛地爬起来。   笼子不够他站立,他便佝偻着腰,跃跃欲试。   “来啊!”他叫喊,“这是王室拳术!没有人能赢过我!”   夏尔觉得自己的肺变成一个大风箱,呼呼地鼓气。   脸发烫,头脸各处肿胀,身体没一处舒服,力气也剧烈消耗。   利奥波德也同样疲惫喘气,夏尔在黑暗中看到他的眼睛,深蓝色的,几乎能在暗中发光,他竭力呼吸,整张脸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扭曲。   为了节约体力,他们没有吼叫或呐喊,只是不约而同地发起攻击,拳头、膝盖和手肘死命朝对方招呼过去。   最原始的战斗可能就是这样。   夏尔背靠栏杆发起攻击,利奥波德则狂怒地往前推进。   砰!利奥波德一拳击中夏尔胸口。   “啊!”反倒是利奥波德惨叫一声,往后退,“你的盔甲……”   “是有刺的。”夏尔喘着粗气,“这是一件锋利的盔甲,傻瓜,你这王八蛋。”   利奥波德像块石碑一样往后重重倒去,全身盔甲砸在笼底。整座牢笼在空中微微摇晃,悬挂它的铁链发出金属摩擦声响。   夏尔往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地方抹,是汗。   他旋即又闻到怪味,不对,是血。   顺着液体流淌的地方,他的手指抚过自己的颧骨,然后是眼眶,最后在眉骨处摸到一小块伤口,藏在眉毛里。   真奇怪,他之前并不感到疼,现在摸到这块伤之后,眉骨便剧烈地疼痛起来,然后是身体其他被打中的地方,此时都一齐疼痛,潮水般朝他的神经撞去。现在他筋疲力尽,觉得身体都要散架了。   一动也不想动……   夏尔原本背靠着栏杆,觉得这样不舒服,身体便往下滑,腿还被利奥波德压着,他努力往外拔腿拔出来,然后盖到利奥波德身上。利奥波德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狗一样躺在笼中。   除了我和他剧烈的呼吸声之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这家伙……   “你这个杂种……”利奥波德有气无力地咒骂。   而夏尔连回骂的心情都没有了,每块肌肉都又酸又疼。   我们只是笼中困兽,行将就木。   利奥波德在笼子尽头蜷缩起来,夏尔在另一个角落。   “你打中我的脸。”利奥波德诅咒,“你会遭报应的,我是受祝福的人。”   “我不仅打了你的脸还要杀了你。”夏尔低语。   利奥波德瞬间暴起,又朝夏尔扑过来。   这家伙和疯狗一样不会累的吗?   夏尔暂时没力气还击,利奥波德右拳之前受了伤,就拿左拳朝夏尔脸上锤,每锤一下就喊一声。   “你是叛徒!”他吼叫,猛砸,迫使夏尔抬手防御,“你挑拨洛曼人打洛曼人!你挑起内战!你让这个国家陷入分裂!你让无数人流离失所!你是个好战者!你虐杀士兵!你残害无辜!你道德败坏!你害得许多人失去幸福生活!”   等利奥波德又要挥拳过来的时候,夏尔及时把头盔的面甲拉下来,于是利奥波德的拳头砸在金属上,发出沉闷声响。   “滚!”夏尔趁机一记头槌往上砸去,同时身体前倾,把利奥波德往后撞。   利奥波德已是强弩之末,立时被夏尔撞翻。   现在轮到夏尔出手,他起身,伸手掐住利奥波德的脖子,猛力扣紧:“你软弱胆小又自诩英明!你对这个世界所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恶魔随时都会入侵这里!你身居高位却不知道大家在被恶魔屠杀!你不关心其他人!你从没离开过你那漂亮宫殿!你又瞎又盲!不知道最大的敌人一直在你身边!”   利奥波德的眼睛瞪得极大,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说投降!投降我就松手!”夏尔稍微放松对气管的压迫,让利奥波德能够说话。   “绝不!”利奥波德哑着嗓子喊。   夏尔手臂用力,青筋暴起,利奥波德发出沙哑的哀嚎。   这下夏尔确定利奥波德会投降,于是再次松手:“投降!”   利奥波德咳嗽两声,然后接着大叫:“绝不!”比之前更响亮更坚决。   夏尔紧盯着利奥波德。   越看越感到茫然。   于是冲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理智和平静,夏尔觉得掐死利奥波德也无济于事,又抓了他脖子几秒,然后就把手松开,踉跄往后退去,伏在笼子里。   利奥波德哑着嗓子,发出简短的呻吟。   不多时,利奥波德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而夏尔也已经油尽灯枯,他闭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的意识逐渐沉入黑暗和寂静。   黑暗啊……虚无啊……   我们穿着盔甲,打得真没意思……要赤膊地,拳拳到肉地才行……我绝对会踢爆他的头……   “你该提醒我,格拉迪乌。”夏尔心想,“笼子里的才是真正的纳萨流士,而外面的只是一个被腐化的普通人。”   “无此义务。”格拉迪乌嘲笑。   “你的暴怒影响了我的脾气,我本来很善于克制情绪……”夏尔叹气。   “毫无证据。”   夏尔将大口的冷空气吞进去,然后呼出热的。   他们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时间过去了多久?夏尔不确定。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了?外面风仍是不住刮,雪点在黑暗中翻飞。   利奥波德打破沉寂:“夏尔。”   “啊。”   “我们别打了。”利奥波德的声音在发抖。   “你认输了。”   “没有。”利奥波德坚持,“你要打我奉陪……只是……我们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了。”   “我们得出去。”夏尔爬起来,笼子又窄又小,恶魔就适合在这种地方受到长时间监禁,但对我们来说,未免也太折磨人了些。   利奥波德也起身,他们坐在一块。   “你这家伙,”利奥波德说,“好好地,和我一起作战啊,你很有用,你会刀术,知道对付恶魔,和我一起办事啊,我们能在三年内统一整个国家,想想吧……再统一整个国家,洛曼从南到北一体无缺。我们可以往南扩大在半岛的势力范围,往东去击溃山内皇帝的军团……从此,我就是利奥波德大帝,你则是最尊贵的护国公夏尔·格拉尼。历史会记我们记一辈子,我们是挽救洛曼危局的圣雄。”   “三年?八个月以内恶魔就要展开入侵了,到时候到处都是空间裂缝,地狱来的怪物源源不断,把我们所知道的所有东西吃干抹净!我拼命作战,因为我希望以后,等我的孩子出生了,我能跟他说,爸爸一直努力,最终保全了大家。而不是告诉他,‘你得好好适应这个到处都是恶魔的新环境’……我必须拯救这里,你明白吗?恶魔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为了削弱你父亲的力量,我必须挑起反叛。”   “统治者消灭叛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挑拨人们反对我父亲……我父亲从战乱和饥荒中保全这个国家六十多年,他还不够努力吗?他就必须遭你诅咒吗?”   “有努力就见鬼了,他夺权统治,靠的是他所崇拜的黑暗!靠的是你当年见过的那团蠕行的阴影!爱德华多国王只是恶魔培养的一个傀儡,你在西海岸生活那么久,一点都察觉不到吗!为什么国王特使们行踪诡秘?为什么你父亲有那么可怕的王冠?为什么他们禁止你了解恶魔?”   “我只知道我父亲是洛曼有史以来最伟大、统治最长久的君主!你算什么!”   “我是恶魔猎人!我必须把你父亲身后的暗影铲除。”夏尔攥紧拳头,“你必须配合我,你必须配合我揪出那只‘黑暗主人’,把它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接着让我回收那些远古遗物,把它们种植到世界各个地方去,将这个世界好好保护起来!答应我,不然我就宰了你!”   利奥波德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垂头丧气:“……我不知道,我没法判断。你说的很像真的,但我不懂……我们好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样。等吧,等我们先逃出去……”   夏尔望着牢笼外面,忽然看到一个人影朝这里靠近,看清对方的瞬间,他一个激灵。   啊!居然是…… 第272章 形如暗影   卢安娜穿着她的精纺冬装,袖着手,看笼子里的夏尔和利奥波德,她满脸愉悦,眼里全是喜色,差点笑出声。也许她太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了。   “卢安娜!”利奥波德大叫,“叛徒!”他摇晃笼子栏杆,等不及要冲出去。   “看我们在笼子里就这么让你高兴吗?”夏尔抱怨。   她容光焕发,靠近来观察夏尔和利奥波德:“嗯哼……你们打架了?你们打架了!接着打!我喜欢看你们斗殴!”她的目光直勾勾地停在夏尔的脸上,然后又看利奥波德,越看越兴奋。   “为什么?”夏尔不解,“这一点也不好玩。”   “男人互相竞争,叫喊,把对方置于死地,倾尽全力,而我只是在旁看,默默欣赏,这不是人生最大的乐事吗?”卢安娜语气轻快,“好啦,别耽搁时间了,快打起来,你们很讨厌对方吧,没有和平共处的理由。”   “我最恨你!”利奥波德双手抓着栏杆,眉头紧皱,“卢安娜,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夏尔,你不会让他这样做吧。”卢安娜故作可怜状。   “你?你和卢安娜是什么关系?”利奥波德转头盯着夏尔。   “我爱她,她也爱我。”夏尔说。   “你这个傻瓜!她不可能爱你!她是国王特使中最堕落、最邪恶、最心肠歹毒的一位!她肯定对你图谋不轨!看看她的容貌、姿态和腔调,她背叛过我们,以后也会背叛你!”利奥波德强调。   “她不会的。”夏尔摇头,“她绝对爱我,你再说一句她的坏话,我们之间短暂的休战协定就要结束了。”   “好,我不说。”利奥波德的表情像是吞下了什么难吃的东西。   “男人们,可怜的男人们。”卢安娜兴致盎然地调侃,“你们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总是要依赖女人的帮助,女人就是上天赐给你们的礼物,而你们往往不珍惜,还觉得我们的付出理所应当。”   “你又开始说胡话,没有男人所制订的教条,女人的劣根性会暴露出来。”利奥波德脸色难看,“你直说,你为什么到这来?你是跟着夏尔一起的?”   “当然。”卢安娜轻松地说,“我嘛,我总是观察,思考,然后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不像你们,居然把自己搞进笼子里了,满脸伤口,浑身是汗,真有意思,真可悲!”   “你见过那恶魔了吗?它浑身白骨,犹如死亡本身。”夏尔担心。   卢安娜翻了个白眼:“你在关心我?”过了片刻,她又沉默,“……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你别把我当成很重要的人,你会后悔。”   “但你就是很重要的人。”夏尔说,“而且我也不觉得以后会后悔。”   “你只是关心我的身体和外貌,你这种假正经的怪人别惺惺作态了,像你这样的混蛋只钟情我的年轻容颜。”卢安娜语气反感。   啊,这话刺痛我的心……她知道如何让我难受。   “我是认真的!”夏尔强调,“我爱你,一如既往。”   “你必须证明。”卢安娜大声说。   “怎么证明?”   “在他面前骑我。”卢安娜指着利奥波德,“把我弄到尖叫、发狂、大声求饶,让我湿的一塌糊涂,你能做到说明你爱我。”   “她原来这么变态?”利奥波德浑身一个哆嗦。   “已经没有时间探讨爱情和性癖了。”夏尔站起来,头盔撞到囚笼顶上,发出一声闷响,“——首先得想办法出去,然后找到死亡恶魔的位置,把它干掉。”   “你要如何打败死亡本身?”卢安娜好奇,“纳萨流士的实力算是非常强的,远胜普通的中阶恶魔。”   “我会尽力去尝试,最后也许能找到办法,目前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如果它在外面自由自在,肯定会造成数不清的伤亡。”夏尔说。   “噢。”卢安娜耸耸肩,“和以前一样,你这脾气。”   夏尔又想了想。   “等我自己试试能不能出来。”他拔出灰刀,用力在栏杆上切割,但却连痕迹都没留下。   即便灰刀也……   “停止你对刀刃利度的无端猜想,这牢笼是用砍不断的材料做成的。”格拉迪乌不满地说。   “砍不断的材料?”   “泡沫,信念,风,还有牛奶。”   “……也许咒语可以。”   “牢笼本身也用很复杂的咒语保护起来,确保任何咒语都无法生效,无法进入离开,也无法从中脱逃。”   “但利奥波德破坏了它。”   “只是略有损害而已,让纳萨流士抓住瞬间的机会。这结构真的很精巧……制作这囚笼的人知道怎么应对多种多样的法术……有意思……是猎人,也精通恶魔的手段,甚至离真相可能只有一步之遥……”格拉迪乌做出很高评价。   “潘德拉大师一定很了不起。”   “你这傻瓜,你被关在他打造的牢笼里!”   “一代又一代恶魔猎人薪火相传。”夏尔抚摸着栏杆,原本触感坚硬,但细细感受之下,又发觉它全然是无定型的柔体,“我如果学到了这种方法,也许我可以把你关起来。”   “这么狠。”格拉迪乌嘀咕,“你必不能成功,就算被关在这种地方,刀锋恶魔也有自己的办法离开。”   牢笼的特性阻绝法术,就算用流动暗影也不能离开。   夏尔望着牢笼外的卢安娜:“没有了,我感觉已经没法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道德楷模呢?”卢安娜瞟了一眼利奥波德,双手抱在胸前,摆出气人的傲慢姿态。   利奥波德非常干脆:“不,我也没有办法,我身上的饰品能让我力量倍增,力战不怠,但没有脱身术方面的宝物。”   “说到底你是用满身装备和宝物取得比武冠军的嘛。”卢安娜微笑。   “你错了,当年我可没有戴这么多东西,我凭着武艺、普通的盔甲和大剑取得胜利。那时候龙学派的奇兰根本还没来觐见我父王,他给了我这些戒指和护符。那时候你也不在。”利奥波德很不满。   “好,那你说,是不是人们忌惮你是王子,拒绝对你出全力?你敢说你赢得问心无愧?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卢安娜继续讽刺。   利奥波德抬头,不想把难堪的表情露给卢安娜看。过了一会他才说:“我不在乎比武的胜利,当年我把钱都平分给了大家……那之后也没有办了……”   夏尔知道卢安娜不在乎骑士比武本身,她只是想让利奥波德灰心丧气。这对她来说是绝佳的消遣。   收获利奥波德的沮丧后,卢安娜慢悠悠地说:“我知道怎么把你们两个傻瓜弄出来。”   “潘德拉大师打造的笼子非常坚固,你得再三考虑。”夏尔提醒。   “别担心,夏尔。”卢安娜勾起嘴角,“问题在于,你们愿意牺牲多少东西?”   “怎么说?”利奥波德低头看她,“……你似乎很会一些法术,从以前开始就是……”   “可不是‘很会一点法术’,很多方面我都是技艺精湛的。”卢安娜拿出她的黑暗护符,那护符非常邪恶,看起来像一个受诅咒的堕落符号。夏尔记得之前不是这样,但如今上面镶嵌有一块晶体,黑色无光,是当初从暗精灵身上取得的。   晶体本身雕刻出一只爬行的野兽,像盲眼的蜥蜴,双足巨大,下颚宽阔,有非常不平衡的修长身体,重心前倾,漆黑巨尾缠绕整块护符。   她一定花了许多时间把那块晶体雕刻成这个样子,这护符是她的施法媒介,现在威力似乎远胜以往。   卢安娜把护符高举,双目变得漆黑,她低声吟唱,音如鬼魂般空灵,念诵阴暗的颂词,这声音足以让人类神智癫狂,夏尔感到头晕,利奥波德退到笼子角落,唯独卢安娜面色不改。   她往前走,影子却没有跟着她一起移动,而是在雪地上延伸开来,她行走轨迹呈环形,于是影子也不断被拉伸开来,当她绕了一圈回到原地的时候,影子也随之形成圆环,首尾相连,相当诡异。   卢安娜走出影圈,现在的她脸上挂着难测的笑容,受到灰月朦胧照耀,身后却没有任何影子。   “我需要你们身体的一部分。”卢安娜微笑着看向夏尔和利奥波德,“比如你们的……眼睛,将你们的眼睛挖出来,从笼中掷出,放置在影环之内。然后呢,你们的身体就可以和它互换位置。这样一来,你们就离开笼子了。好啦,男人们,变成残疾,或者一直待在里面,选一个吧。” 第273章 条款   “一定要是眼睛吗?”利奥波德抓紧栏杆,“这栏杆是软的,我可以……”他用力往外掰,栏杆却丝毫不动,“呃……妖术……”   “那就把你的眼睛交出来吧。”卢安娜悠哉地说,“我很喜欢你那双蓝色的眼睛,我会把它藏在最好的玻璃罐里。”   “其实……”夏尔望向卢安娜。   “别乱说话噢。”卢安娜挑了挑眉。   “……”夏尔沉默。   按夏尔的理解,如果是身体一部分的话,指甲和头发也可以。但按卢安娜的意思,她明显想致残利奥波德。   “眼睛……我需要我的眼睛。”利奥波德语气艰难,陷入纠结。   “或者你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四肢的任何一条,或者你的耳朵跟鼻子,都可以。”卢安娜慢慢设置陷阱,“随意吧,但要快点,我们在这浪费时间,谁知道纳萨流士会跑到哪去杀人呢?”   利奥波德神情凝重,似乎在认真思考这可怕的提案。   “如果丢了一只手,就不能再战斗。如果丢了一条腿,就不能再骑马。没了鼻子会很丑,没了眼睛会看不清东西。”利奥波德勉力起身,头顶着囚笼顶板,“我要把我的耳朵割掉。”   “那就快点。”卢安娜催促。   利奥波德把魔影倒过来,扶着它的剑刃,准备一头磕上去。   “别。”夏尔赶紧阻止。   “哇——”卢安娜失望至极。   “怎么?”利奥波德不解。   “这种咒语不一定需要我们的身体部件,也许一缕头发就行。”夏尔用灰刀削下自己一节头发,将它穿过栏杆之间的缝隙,散落到外面。   “卢安娜!”利奥波德察觉到其中端倪,刹那间领悟前后原委,“你想让我变成残疾?”   “别担心,机会还很多。”卢安娜脸上噙着冷笑,“我会让你在这里慢慢烂掉。”   她捡起夏尔丢出来的头发,将它们洒进影环里,她念动一条音节很短的咒语,夏尔瞬间感到周围光景变化,自己离开笼子,出现在暗影之环正中。   真是高深的术法,将夏尔和他的头发完全易位。   利奥波德也想割掉自己的头发。   卢安娜抓起夏尔的胳膊:“我们走。”   “他……”   “十几年后,猎人和冒险家们会发现他的,这里会变成远近闻名的景点。我要给他立一块碑,上面就刻索弗泰尔家王太子死于此处。”卢安娜越说越兴奋,“好啦,就这样干吧!”   听到卢安娜的诅咒,利奥波德显得失魂落魄,他坐到笼子地上,两腿分开,有些懊丧。   不多时他又自己站起来,大喊:“喂,卢安娜,救我一命,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夏尔以为卢安娜会断然拒绝,没想到她欣然答应。   “就等这个了。”卢安娜笑。   利奥波德瞪了一眼夏尔:“你有个多么歹毒的女友。”   “没人知道会变成这样。”夏尔说。   “你以后就是我豢养的宠物了,利奥波德,你要以你的尊严和荣誉发誓,永远听从我的命令。”卢安娜摆出一副贪婪的态势。   “算了,那我宁可死掉。”利奥波德绝不答应。   “走吧。”卢安娜往外快步走去。   夏尔知道她想吓唬利奥波德,利奥波德却全然不为所动,仍是盘坐,冷着眼,决意和这座笼子共存亡。   “卢安娜,你得提出一些有谈判意义的条款,”夏尔在中间斡旋,“至于利奥波德……现在是必须忍让的时候,你宁愿为了自己的面子死在荒郊野岭?”   “那也是我的选择。”利奥波德强调,“我不会被勒索。”   这家伙死定了。   “……但我会做出改变。”他补充。   噢,看来还有可拯救的地方。   利奥波德筹措了一下词句,然后迅速地说:“卢安娜女士,和您之前的仇怨,我愿意一笔勾销,并且在这之后,也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您的要求,将您视为救命恩人看待,我会配合您的行动,遵循您的指示。”   卢安娜望了一眼夏尔:“你有什么想从他身上剥削的地方吗?”   夏尔平静地说:“没有。”   利奥波德原本在等夏尔说出新的条件,但听到夏尔一无所求时,他不禁皱眉,看了看夏尔,几秒后,眉头又松开,神情变得和缓,什么话都没说。   夏尔怀疑他得到了利奥波德的敬意。   “你看起来是个正义之士。”利奥波德说。   “从来不存在什么正义和邪恶,只有强者和弱者,强者贯彻他们的意志,弱者臣服而已。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们两个,你和我,我们是这个国家最具力量和权势的组合。”夏尔说,“所以,只要我们在同一阵线,我们就能一起做到很多事情。”   “好啊!试试吧,我喜欢你的说法!”   利奥波德把自己的头发揪下来一撮,把它们丢到外面去。   “一根就够了。”卢安娜反感地捻起这些头发,和丢垃圾一样把它丢进影环内部,随后念出咒语,而利奥波德也和他的头发易位,出现在影子之间。   “谢谢。”利奥波德郑重地向卢安娜致意,他看着那圈神秘莫测的影子,“这些超自然的力量……怪不得父亲要颁布禁巫令。”   “单纯的禁止毫无意义,既不会毁掉它们生长的土壤,也不会阻断人们对它们的追求。”卢安娜握紧她的黑暗触媒,那些影子在地上滑动,又回到她双脚之下,重新成为有影之人。   “那我该怎么做?”利奥波德真诚地问。   “带头学习。”卢安娜冷哼一声,“不过道德楷模还是赶紧走开吧,别碍我眼了。”   利奥波德背着他的剑,问夏尔:“接下来呢?”   “猎魔诛恶。”夏尔望向周围的阴暗林地,默想骨质恶魔的骇人外形,“狩猎开始!”   一道微不可察的蓝线从他掌底掠出,穿透黑暗,指向伊格林堡的方向。   “纳萨流士去城堡了。”夏尔感到一阵紧张,“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可能已经把所有人都……”想到这里,他再不言语,只是拔足狂奔。   他们快速在雪地上奔跑,盔甲摩擦作响,武器和金属叮当碰撞。   “你应该更诚实一点,更坦然一点。”利奥波德忍不住对卢安娜说,“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只是看起来坏。”   “嗯?”卢安娜语气含怒。   “好了,卢安娜,把它的情报告诉我。”夏尔觉得利奥波德和卢安娜之间矛盾太重。   “纳萨流士是具有死亡力量的恶魔,它在伊格林堡附近的森林里出现,在它活跃的大约八十个小时内,共造成九百二十五人死亡,发疯的人数则是两倍。没有任何人受伤,一个受伤的人都没有。”卢安娜快步跟随。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利奥波德吃惊,“九百多人死去,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密探们从来没告诉我……”   “不会吧,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密探都是我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吗?”卢安娜揶揄,“真是有够可笑的呢。”   利奥波德脸色难看:“不,不可能啊,都是我从民间秘密挑选的,那些孤儿,那些被我感动的普通人,那些雇佣兵,勇士和外国人,他们……他们全都是……”   “是啊,我们监视着你,你在王宫内的事情在可控范围内,我们不是很在乎。可只要你走出紫旗宫,你遇到的每个人就都是我们安排的了。我们设置街头趣事来引导你,让你的行动范围保持在我们的计划当中,再派出事先准备好的人,让你对他产生兴趣,让你觉得他很忠诚。”卢安娜平静地说。   她说的每个字都让利奥波德眼里的光少一分。   夏尔自己也感到一阵不安。   “所有的……都是……计划?安排?”利奥波德低语。   “我们从很久之前就做了许多准备,因为爱德华多的生育力有点差,我们本来以为他无子嗣的,没想到他在六十五岁高龄还精神抖擞,产下继承人,怎不让我们好好调教你呢?为了让你成为可靠的领导者,我们一直在安排你的课程,调整你的个性,我们让你喜欢打斗而不是喜欢看书,因为书籍会增长你的判断力,斗殴则会让肌肉长进你的脑子。我们还需要有人能在战场上当领军者,打败奇怪的叛军,而你大体也做的不错,还有些领导力。哈!瞧瞧我们做出了多好的‘产品’,贵公子利奥波德殿下,真是”卢安娜无情揭露。   “不可能!你一定是骗人的……你明明是这些年才成为特使……”   “我难道不会去翻卷宗和记载吗?我看到我们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的替代品,担心你意外死去。你在八年前获得骑士比武冠军之后,我们就意识到这种活动最容易触发意外,从此禁绝了所有类似赛事,就是为了保着你呀……毕竟,替代品总是不纯。”卢安娜冷笑。   利奥波德在雪中奔跑的身影为之一顿,他几乎跌倒在雪地上,神情茫然。   “所以啊,”卢安娜居高临下看着他,“就是你这种从出生起就在计划中的‘玩物’,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趾高气昂,对我进行道德说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好啦,王子殿下,是不是感觉很难接受呢?是不是想死呢?告诉你:快,去,死,吧。我来的路上看到一句话很合适你啊,‘死了比活着好’……”   夏尔看到利奥波德陡然间摔倒,他似乎被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倒在黑暗的冬夜中。   卢安娜注意到利奥波德崩溃的样子,轻笑一声,随后哼唱起诡异的调子,听起来尤为恐怖。 第274章 死亡盛宴   “我们走。”卢安娜说,“把这废物留在这等死。前面不还有个恶魔等着你去杀吗?你不是要保护大家吗?大家重要还是安慰这个废物重要?”   夏尔将卢安娜搂进怀里。   “诶,你这白痴……”卢安娜刚想说什么,夏尔吻上她的唇,然后松开她,去找利奥波德。   卢安娜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夏尔,手指抚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感受余温。   “起来,”夏尔把手伸给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没有回应,他的眼睛像黑夜中的大海,像一潭死水。   “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夏尔说。   利奥波德摇头:“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心灰意冷。”夏尔语气平静,“那是在两年前,你或者你父亲,你们一手策划的《476年谕令》,当它来到灰树厅,准备禁绝恶魔猎人组织的时候,我是绝望的。我认为大家都要死了,圣堂也会被烧毁,我觉得洛曼举国上下都讨厌恶魔猎人,我们的努力全无意义,但实际上不是这样!我烧了神庙,到现在都没重建,我蒙神恩惠,得到一份力量……我不是说心怀希望就会怎样,不是说努力了就能赢,我知道很多时候奋斗本身也没意思,我只希望你站起来,往前走一走,走到最后,而不是在中途选择认输。”   顿了顿,夏尔接着说:   “就我所知道的情况而言,有一个怪物,即便在恶魔中也可以称为‘王’的存在,它是象征黑暗的终极邪恶,它进入到我们国家,最终选中你父亲爱德华多·索弗泰尔,让他做其傀儡,长久以来暗中把持这个国家。而恶魔本身则登上美门殿,对我们所信赖的神灵展开屠杀、压制,连神灵本身都受黑暗污染。我看到它已经解决了天上的事情,很快它就要回过头来解决地上的事情,到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它原本把你的父亲当成傀儡,今后它会奴役整个世界的人,把我们美丽的世界淹到令人窒息的黑暗当中。不仅如此,地狱本身也在对我们准备入侵,它们急切想要吞噬这里,吃掉所有灵魂。”   “那不是……很绝望吗?”利奥波德低头,“为什么你还在坚持?”   “因为我也找到了方法。”夏尔说,“你恨那些操纵你人生的国王特使吗?恨就对他们复仇。第一要解除你父亲对国家的控制,干掉你父亲手下的特使们,如果我们能互相信任的话,我可以扶持你继任国王,既然你这么讨厌被安排,等你自己当了国王,你的人生就归你自己掌管了。”   利奥波德深呼吸,夏尔知道自己说动了他。   于是夏尔往下说:“第二,我知道有一种能够对抗恶魔入侵的远古宝物,‘白楔’,就藏在西海岸某个地方,数量很多,可以阻止恶魔入侵我们的家园,只要能找到白楔,地狱就无法对我们造成威胁,最终我们能够免除这一永世灾祸,再也不用担心各类恶魔跨过空间来攻打我们。这就是我来西海岸的两个目的。利奥波德,如果你要留在这,你留下吧,我真的已经没时间和你说了,我必须要去干掉被你放出来的恶魔。”   “美门殿诸神在上……”利奥波德悲叹,“我的前半生是多么可怜啊!夏尔,我这样的人,也能有补救的机会吗?”   “当然!我们可以冲破黑暗对我们施加的封锁,恶魔无法杀害我们,黑暗无法奴役我们,我们的未来要自己决定!”夏尔高声说。   利奥波德用力点头:“我明白……格拉尼先生,我们……一起努力吧!”   这种感觉?夏尔无比陌生。这是……友谊?   夏尔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是转过身,继续循着蓝色导引,追踪恶魔纳萨流士的方向。   天可怜见,自从丹佛在薄暮森林被杀后,我一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我多的是追随者、女伴、相识、同盟和敌人,但利奥波德不一样,也许,也许我可以和他交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   “意思我和你不是朋友?”格拉迪乌震撼。   “你……比较特殊。”夏尔也不知道如何描述他和格拉迪乌到底是什么关系。   “哈哈,我也不需要朋友。”格拉迪乌说,“我需要的只有我自己。”   “一想到‘朋友’,我的潜意识就把你排在外面,现在想来,也许你真的是我的朋友。”夏尔叹气。能成为朋友的人真的很少。   “够了,你只是恨我。我杀了你所有前辈同伴,杀了你的师傅,杀了你曾经关心挂念的所有人。继续恨我,这份仇恨会让你心如铁石,最终成长。许多智慧生物都是靠仇恨变强的,你们的自私本性强迫你们踏上复仇之路,只是你的复仇格外扭曲,你必须杀了自己才能毁灭我。然而现在,连这份余力也完全消失……因为我可以借助灵魂石重生,你再也制不住我。”格拉迪乌细语。   “也许我可以连我带着你一起封印起来,无人知晓的地方,监牢,之类的,你会陪着我的尸体很久很久。”   “这不是像那些经典故事一样,勇者牺牲自己封印恶魔。真好笑,最后恶魔一方总是能脱困而出,有例外吗?”   “我还可以用亚芬火焰烧掉我们的灵魂,让我们同归于尽。”   “噢,得了吧,你这家伙,各让一步不好吗?我保你无忧,你给我自由。”格拉迪乌不满。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夏尔暗想。   他们回到伊格林堡。   这里安静得可怕。   整座城堡一片死寂,灯火全熄,所有东西都笼罩在黑暗当中。   城门前横七竖八堆着许多尸体,夏尔满心郁结,拿着火把走过去。   他看见雪地上摆了数不清的尸体,可能多达上百具,触目惊心,死者面相哀惧,显然全是在极度恐慌中死去的。   人们的死相也极凄惨,夏尔看到马夫的双手捧着自己的头,满是皱纹的脸被鲜血锦透;厨房小弟的脊椎被掰断,裂开的骨头从皮肤下穿刺出来;一个侍女的身体向反方向弯曲,眼睛流出血泪;还有个穿白色衣装的死去母亲,两手捧着自己的肚子,做着徒劳的守护,可胎儿已经从十字形剖口中被挑出来,半是人形,皮肤透明,头是不成比例的大,血淋淋地趴在妈妈的胸脯上。   这些死人的尸体被纳萨流士精心摆放,似乎暗中形成了什么特定图案。   “是留言。”卢安娜凝视这上百具尸体,它们在雪地上变得僵硬,“它们的尸体被拼凑成了单词,形成那句话……死了比活着好。”   为了满足恶魔的趣味,他们遭到屠杀。   夏尔几乎能想象到那场景,纳萨流士向这些普通人倾泻自己被囚禁的愤怒,它所过之处带来死亡和噩梦。   他看到那些死去的兵士和贵族,手里仍持武器。他还看到涌泉厅的佩德罗,骑士神情惊愕,白色盔甲完好无损,但他像竹签上的虾一样,被自己的长矛从头到脚贯穿,矛尖从两股之中穿出,头顶上有拳头大的血窟窿。   他们还试图反抗,他们曾试图反抗。   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和我们饮宴,还在准备我们的食物,在城堡上下走动。他们有说有笑,对明天的日出怀有向往。他们小心翼翼地生活,突然死掉了。生的苦难,死的突然。   利奥波德几乎失声:“……是我……”   “是你。”卢安娜冷笑,“是你放出的恶魔制造了这一切。你赶紧死掉给他们谢罪吧。”   利奥波德脸色灰白:“我……是我……”   “在上面。”夏尔看到蓝线颤抖,恶魔在移动,他抬起头,发现纳萨流士盘踞在城堡顶端的塔楼上。   它的体态比刚开始时又变大许多,独自伫立,在月下显得神秘且恐怖。骸骨包裹着它的头部,畸形巨角锋利延伸,翅膀朝两侧展开时,几乎遮住月亮,用那些取自人体的锋锐骨刺进行装饰。   纳萨流士的骸骨双手在胸前交叉,灵魂沉淀物在它身上形成幽暗斗篷,随风摆动。   当看到纳萨流士的时候,夏尔的感受不是“死亡”。   而是更恐怖的东西。   寂静。   它好像死亡本身啊,夏尔想。   有一口尖牙利爪,却不吃;有一对翅膀,但不飞;有强大的力量,却不主动进攻;可以发出声音,却保持沉默;不需要遮蔽,却穿着斗篷。   好安静啊。   夏尔什么都听不到了。   死亡就是,我们走到喧闹的边缘,然后摔了出去。   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第275章 纳萨流士   我怕死吗?   坦白的说,不是很怕。   我已经做了很多事情,重建猎人组织,大家一直在努力,镇压了许多小鬼,杀了不少恶魔,不是毫无成绩地死去。   而且就算死了,一切也很值当,我本来就该死去,当刀锋恶魔向我祈求怜悯的时候,只要我和它一起死掉,大家的牺牲就有了价值。我那时候选择了苟活,本来就问心有愧。   这些是道义上的。   另一方面,我不怕死是因为我不可能死。   我已经有很多强大的能力了,几乎不是凡人,恶魔根本没法干掉我。   刀锋恶魔也在帮我,我们关系复杂。卢安娜也会帮我,利奥波德以后也会支持我,朋友会越来越多。   嗯。   但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我死了吗?   没有回应,思想在虚无中发散,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这不就是死亡吗?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死掉的?   应该死吗?肯定不应该。   要起来,把纳萨流士干掉,去抱卢安娜,去吃东西,看明天的太阳。有多少事情值得我活下来去追求!所以我……不想死。   不想死该怎么做?   夏尔决定呐喊。   他知道该呼唤什么。   “格拉迪乌!”他从虚无中竭力发声。   “什么事。”   “我需要醒来,把我唤醒。”   “你已经死了,不要打扰我。”   “快点,快点。”   “许多人都死了,为什么你不能和他们一样死掉?简简单单地结束你的一生,享受永恒宁静。”   “得有个人为他们复仇。”那些惨死的人,我会记住他们的样子。   “噢,很正当,我唯独不想拒绝这个。自由地去复仇吧!”   格拉迪乌用力量切开困住夏尔的深层意识海。   旋即,夏尔重新与外部接触,大脑接管了身体。   看到堆尸如山,触到冷,闻到血腥味,听到风声,尝到嘴里干涩……终于清醒过来了。   夏尔第一时间抬头看,发现纳萨流士仍在那里。他很想说它傲慢、冷血,但夏尔第一时间想到的形容词还是“安静”,纳萨流士是一只绝对安静的恶魔。   “死亡魔神和它一样吗?”夏尔暗想,“它看起来是死亡魔神手下的恶魔,魔神本身又如何。”   “死亡魔神并不劝导人去死亡,它只是展现出死亡本身,智慧生物恐惧死亡,把它和许多东西联系在一起。生命越久的智慧生物越恐惧死亡,朝生暮死的生命对此并无概念。”   “之前有点冲击,现在不怕了。”夏尔深思。   他转头看利奥波德和卢安娜的情况,纳萨流士的死亡阴影对所有人都是折磨,他看到利奥波德伏在雪地上,神情不安,眼神空洞;卢安娜则显得有些彷徨,她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暂时不想面对周围的一切。   “我去去就回。”夏尔对他们说,希望他们能自行走出精神冲击。   只要能从第一次冲击中恢复,精神耐受力就会上升,最终能够抵抗较低程度的恐吓。   “‘肋生双翼’。”夏尔念出西海岸流派的魔咒,力量在身后汇聚成翅膀,。   他向城堡最高的塔楼飞去,爬上顶端周围的墙垛,立稳身形,持灰刀和纳萨流士对峙。   空气太冷了,刺得鼻子冰凉。   面对夏尔,纳萨流士一言不发,骨面角首,双翼宽阔,雪落不到它身上,只是从骸骨之间飘飞穿过,它……似乎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东西没有实体吗?   它不动声色,我也只能先试探着攻击……这反而比它行动起来更可怕,它要是主动袭击,夏尔还能做出回应,然而要向它尝试进攻,他不知道攻击的结果是什么。   夏尔把弩拿下,召唤出亚芬火焰,将碧绿魔火吹到矢上,瞄准纳萨流士的头颅,扣动扳机。   飕——箭矢飞掠而出、   纳萨流士的斗篷自然卷起,像是被寒风吹动,自行翻飞到它头顶上,拨动箭杆,使其轨迹偏移,射入夜空深处,再不见踪影。   恶魔本身仍是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最恐怖的雕塑莫过于此。   夏尔先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生命魔药喝下,随后右手握拳瞄准纳萨流士,焦黑戒指变得通体橘红,在寒夜中发亮,紧接着巨大焰流爆发出来,向纳萨流士涌去。火焰急速喷涌,夏尔也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烈焰结结实实地命中纳萨流士,在它的骸骨身躯上爆燃起来。它的身体在火中煎熬,但行动并未受到妨碍,纳萨流士斗篷下的骸骨手臂突兀探出,大量灵魂沉淀物凝结成一把黑刃。   夏尔在火焰散去的瞬间挥出武器,纳萨流士也相应还击。   砰!   带有死亡气息的黑刃与灰刀碰撞,在空中迸发出极诡异的响声,令夏尔内心一阵颤抖。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它的武器很强,力量也极大。   死亡是多么令人畏惧……如果我在这场战斗中落败,我就会死,一切都会画上句号。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多少东西会化为乌有?   不对劲……夏尔明显感觉自己的动作变慢,而纳萨流士则步步紧逼,它的体型在夏尔面前似乎变得更加庞大,像一堵迈不过去的墙,不断将夏尔朝塔楼边缘逼退。   “亚芬火焰。”夏尔在灵魂中燃烧起永恒之火,在灵魂炙烤的剧痛下,夏尔感到自己的神智又变得更加清醒。   一切都是幻觉。   纳萨流士朝前踏出一步,同时抡圆手中的巨大黑刃,朝夏尔横斩过去。   夏尔立时迎击,两把武器再度碰撞。   瞬间,夏尔感到一股山崩般的巨力激荡在灰刀上,他的手臂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连刀带人一起从塔楼顶被击飞出去,身体在空中自由飞落。   强风在他耳边呼呼吹拂,眼前视野上下颠倒,他心脏跳动极快。   “肋生双翼!”夏尔再度喊出咒语,用虚无的法术翅膀让自己在空中维持平衡。   灰刀无法飞行,自由落体。   夏尔关注灰刀飞落的方向,立刻朝那里飞去。   灰刀在空中翻滚回旋,最终刺入城堡庭院的雪地中。   就是那,我得拿回来……纳萨流士的力量太强……   这么思考的时候,恶魔已经先他一步。纳萨流士突兀间出现在庭院中,用另一只手拿起灰刀。   夏尔脸色凝重,避开纳萨流士,落在庭院另一端。   纳萨流士左手持异乡灰剑,右手持死亡黑刃。它的实力让夏尔联想起另外两只极强的恶魔……希忒利斯亲王手下的大恶魔安度马拉,还有夺取和平魔神领地的那只斗篷恶魔。   难。   死亡就像纳萨流士那样,不愿去面对,又不得不去面对,没有逃跑可言。我们一度满怀希望,但死亡会逐渐夺走我们所有的还击手段,让我们衰老、绝望、日益崩溃。最后,人们将毫无疑问地被死亡击垮,融入它的怀抱。   ……对其他人来说是这样。   对我来说,只有一次不成再试一次。   “你会用刀锋权能吗?”夏尔问。   “它会躲。”   “是它会躲,还是你斩不中?”   “斩不中。”格拉迪乌承认,“它本来底子就强,吃了城堡里很多灵魂,恢复极快,已经呈现出‘死亡’的特征……物理规律已经管不了这东西了。”   “你说物理规律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东西。”   “我们每天都在遭受背叛。”   要撤退吗?如果我逃的话,纳萨流士肯定也会迅速逃走,到时候就再也追不上了。   夏尔走到训练场边上,捡起匣子中的训练用剑,这些没有实际杀伤力的武器,现在却是夏尔仅有的兵刃。他将灵魂中的亚芬火焰化到剑上,整把木剑缠绕着碧绿色的灵魂火焰,不为风雪所动。   “你的灵魂还够烧多久?”夏尔问。他必须保持亚芬火焰燃烧,否则极容易被死亡所威慑。   “五十五秒后我们俩就没了。”格拉迪乌抱怨,“你不能烧自己的吗?”   “我的太少了。”   夏尔深呼吸,浑身力量集中,然后爆发出来。   向前冲锋。   必须要在五十五秒内打倒纳萨流士,击败这么一个实力远胜中阶恶魔的强敌。   也许是目前为止最艰难的一场战斗,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276章 必要牺牲   有些事好像是无解的。   恶魔们似乎和万千世界的尽头有关系,如果我们保护了这个世界,反而会阻止恶魔在地狱中重启新世纪,最终所有世界都会达到混乱的终点。   可如果不保护我的家乡,更多的人会遭恶魔毒手,在最绝望的情况下被屠杀。   悲哀的是找不到十全十美的解法。   剩余五十三秒。   夏尔冲过去,挥舞燃烧亚芬火焰的木剑,精准斩向纳萨流士。它以灰刀相抗,锐利的灰刀轻而易举地将训练用剑斩断,整把剑在空中被削成两截,断剑倒飞出去,跌落于地上。   剩余四十七秒。   “努因锋芒!”夏尔释放出锋锐咒,银白刃光向前激射,纳萨流士舞动黑刃,在空中将刀光一分为二,断裂的刀光继续飞行,劈在纳萨流士的骸骨外壳上,造成两道刻痕,并未影响到内部结构,也无法使其灵魂散逸。   剩余四十三秒。   “灵魂投矢!”夏尔高声念出魔咒,灵魂在他面前凝聚成一支巨箭,接着随其心念朝纳萨流士射去,它的斗篷无风自动,像护罩一样交叠在它面前,箭矢射中灵魂质打造的斗篷,泥牛入海般消散无踪。   它寂静伫立,能抵挡夏尔所有形式的进攻。   剩余三十八秒。   要说不急,那是不可能的。焦急会降低判断力,可现在他无计可施,无子可用。魔咒无效,弩无效,刀失却。而面前的纳萨流士仍然力量十足,不断用其骇人外形施加心理压力。   格拉迪乌发出难听的聒噪声,夏尔以为它要说什么,分心去听,却发现完全是无意义的叫嚷。   “你在浪费时间。”夏尔抱怨。   “反正你赢不了。”格拉迪乌态度冷漠。   剩余三十秒。   “格拉迪乌。”夏尔低语。   “什么?”   “我要你去毁掉你自己的武器。”   “破坏灰刀?你开始恶心我了是吧,你自己弄丢的。”   “必须这样……否则我赢不了。”   “好吧。”   剩余二十一秒。   夏尔手里还握着半把燃有亚芬火焰的训练剑。   人类再度冲向恶魔。   一次又一次朝死亡冲锋,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事情啊。   纳萨流士仍是默默伫立,它在等我发起徒劳的进攻。死亡对所有生物一视同仁,而且也毫不在乎我们的微弱反抗。夏尔神经紧绷,他知道,一旦战术失败就会暴毙,然后它会荼毒世界。   ……它会踩过我的尸体,一点也不好笑。   夏尔迎上纳萨流士,它双刀齐出,夏尔念出暗影咒,瞬间化作影子,消失在原地,随后绕过纳萨流士的身影,来到它左面。   他从暗影中现身,将燃火半剑向纳萨流士戳去,在这个身位,它只能用左手的灰刀来斩杀夏尔。   而纳萨流士也是这样做的,如处刑般挥动武器。   灰刀迎面斩来,正中夏尔头盔,整把刀被格拉迪乌以锋锐权能反向赋能,变得磨钝光滑。夏尔只感到沉重金属猛撞自己头盔,敲得他头晕目眩,但没法停下他。   纳萨流士无法阻止夏尔的攻击,斗篷迅速飞起,缠绕住夏尔的训练剑,将它裹住。   触碰到亚芬火焰的瞬间,整件斗篷旋即燃烧起来,被纳萨流士甩到一旁。   就像断尾逃生一样,纳萨流士用斗篷换掉半剑,随后转过身,撇下已经磨钝的灰刀,用右手黑刃与夏尔相对,这样一来,夏尔就无法和之前一样攻击其破绽。   剩余十二秒。   夏尔深呼吸,灵魂沉淀物凝结的斗篷已被燃烧殆尽,雪地上只有短剑还缠绕着亚芬火焰,这火焰只烧灵魂。他抓起剑,剑上亚芬火焰仍就旺盛爆燃,以他和格拉迪乌的灵魂为代价。   纳萨流士很安静。   剩余十秒。   夏尔和纳萨流士贴面而战,接着迅速将断剑往前正刺。   纳萨流士自不会让亚芬火焰烧到自己的身体,它摆动黑刃,向夏尔斩去。   它知道夏尔一定会回手,用断剑去格挡,它攻夏尔必救之处。   它错了。   夏尔抬起自己的左臂,黑刃砍穿臂甲,纳萨流士察觉异样,将刀上下连斩,把夏尔的整条左臂砍作三截,而夏尔的右手已经把断剑捅进纳萨流士的身躯。   亚芬火焰触碰到包裹它全身的奇形骸骨。   ——随后像碰了油一样爆发开来!   碧绿火焰咬死纳萨流士全身,疯狂蔓延开来。它不再原地伫立,甚至不再保持沉默。死亡曾经被人们畏惧,如今它自己开始害怕。   纳萨流士迅速后退,然而无论它怎么移动,亚芬火焰都死死捆缚着它,捕食它所有灵魂,慢慢将其燃烧殆尽。   剩余五秒。   纳萨流士不再移动,夏尔怀疑它内部灵魂已被焚烧一空,余下高大的白骨空壳在训练场地一角。   夏尔喘着粗气,他不敢低头看自己被砍断的胳膊,那一定非常难看。鲜血滋滋从断臂中往外喷,他感到疲惫至极,死亡诅咒在被砍中的骨肉上延伸。   剩余一秒。   夏尔默想熄灭亚芬火焰,向后瘫软在地上。   无论如何,虽然牺牲了一条手臂,但把纳萨流士干掉,无论如何都是值的。   它能力极强,战力恐怖,如果出现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会移动的天灾。   坦白地说,夏尔觉得纳萨流士有能力一个人灭掉这个世界。对死亡的恐惧是最顶级的恐惧,连我这样身经百战的恶魔猎人都无法抵御,其他普通人,其他经验尚浅的恶魔猎人又有什么机会呢?曾经有潘德拉大师成功囚禁它,现在有我最终消灭它……   这真是世界上最危险、最挑战心理素质、最复杂的一份职业,夏尔感受自己埋在雪中的身体,冰雪慢慢给他灼热的身体降温,可他的心跳却慢不下来。   他的神智在逐渐涣散。   左臂明明已经被切断,他却能隐隐感受到不存在的左臂在疼痛。他想忍受这份痛苦,他想阻断它,但他要怎么终结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疼痛?   我的左臂……根本动不了,因为我已经没有这条手臂了,感觉好恐怖……   “必须要做出牺牲嘛……”格拉迪乌喃喃道,“我也做了很大牺牲,把自己亲手锻造出来的武器钝化,这感觉和连续遇到火焰魔神一百天那样恶心。”   “我感觉头晕……”   “你不能晕,因为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   夏尔听到最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他听到纳萨流士在走动,它的骸骨身躯重新动起来,那骨头打造的双脚在雪地上迈动。他的心立即悬起,它还活着?它还活着?被亚芬火焰烧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活着?   可他现在根本无法起身,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体内有一半的血都已经流出去了,伤口冰寒且痛,他能保持清醒全靠一贯的强韧意志。   “像纳萨流士这种顶级的中阶恶魔,当然很聪明。”   “聪明……”   “它事先留下了储备灵魂,存放在城堡周围某个地方。本体的灵魂被亚芬火焰烧干之后,那部分灵魂触发应急机制,被唤醒,回到体内。”   “但……它原本的灵魂已经被烧掉了,这些新的灵魂都是复制体,它还是原来的纳萨流士吗?”   “某种意义上不是,只是它的完美复制品,一个备份而已。但我们是恶魔啊,恶魔在乎这些吗?”   “你的话……一定会在乎。”   “因为我是魔神!魔神当然高于这些下三滥恶魔。”   “下三滥恶魔来杀我了。”   “没办法啊,我也被亚芬火焰烧得差不多了,等死吧。”格拉迪乌嘀咕。   格拉迪乌自己也所剩无几,包裹着夏尔自己的残魂。   “没希望了?”   “没希望了。”格拉迪乌肯定,“那把死亡之刃砍中你身体,然后我会死去,被列王回收,成为一把佩刀。啊,真是苦涩的结局……”   纳萨流士走向夏尔,一边发出尖锐古怪的声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一定付出许多代价才干掉我一次。”   我还能杀你二次三次,只要我有力气,只要我有力气!   “斗篷和剑都失却了,但却恢复了正常行动的能力。”纳萨流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们还有新的访客。”   夏尔听到有人靠近,卢安娜?利奥波德?   它转过身:“请尽情观察死亡的真相。”   夏尔看不到来者,但他极度担心。   不,不要面对纳萨流士!在看到纳萨流士的瞬间,任何人都会被死亡阴影摄魂夺魄,甚至直接被杀!无论来的是谁,千万不要看它!   “自由捕食吧!大蛇!”随着一声强硬的女人叫喊,夏尔听到一连串噼啪爆响。   极似骸骨被巨石挤压,碾成细粉。 第277章 恶魔交易   夏尔听到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至少有六七人抵达庭院。   “干掉它!多莉亚!”夏尔听到之前那强硬女声。   多莉亚?……国王特使!   夏尔听到沉重的破风声,还有少女大声叱喝,多莉亚甩动她的鸦嘴战锤,似乎打在纳萨流士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恶魔被锤子砸得粉身碎骨。   “收纳这些恶魔灵魂,夏洛特。”女人继续发号施令。   “是。”另一个温和一点的女声回应。接着夏尔听到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声。   “啊!灵魂!我的灵魂……”格拉迪乌哀嚎,“本来是我的!”   “……本来我也没法终结它……”夏尔叹息。   他很清楚这些女人是谁。   国王特使。   不久夏尔便听到利奥波德靠近,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大喊:“喂!大家!你们怎么都来了!瑟拉娃!”   “王子殿下。”那强硬的女人回应,似乎是利奥波德出现的缘故,她的语气和之前相比要柔和百倍,“噢,利奥波德大人……您没事吧?我们已经将恶魔歼灭了。”   “瑟拉娃!”利奥波德严厉斥责,“我没让你来!我一开始就不让你来!你难道没听到吗?我好几次强调!”   “属下罪该万死。”瑟拉娃语气自责,“是我违反命令,殿下,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你……”利奥波德欲言又止。   “看啊,叛徒!叛徒!”多莉亚上蹿下跳,她走到夏尔面前,低头看着他,她的模样还是和之前一样,身材娇小,容貌严厉,眼神愤怒,几近癫狂,她高高扬起自己的鸦嘴战锤,“去死!”   “住手!”卢安娜怒斥。   “又一个叛徒!”多莉亚吼叫着回应,“卢安娜,我杀了你啊!”   “瑟拉娃,让她们……安静。”利奥波德忍不住命令。   “多莉亚!回来!”瑟拉娃提高音量,“我不想说第二遍。”   多莉亚懊恼地骂了一句,随后低着头,在雪地上拖着战锤走远。   夏尔听到卢安娜快步靠近。   她看到夏尔的模样,直接泪崩了。哭也不出声,就使劲流泪,黑色眼妆都花了。   “这么烂。”她声音很大,“干嘛啊!干嘛打个恶魔把自己手……手打没了。”   卢安娜手捂着自己的脸,不想别人看到,更不想别人发现她的软肋。她只是走到夏尔身边蹲下,不住擦眼睛。   “没事。”夏尔虚弱的说,“一条手而已,还有另一只手。”   “烂人!又菜又弱!”卢安娜的泪水滴在雪地上,“你干嘛不再强一点!还被人把自己手臂砍了……你这混蛋!你这家伙该死!该死该死!就该让它把你砍死!你活着干嘛……”   夏尔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气若游丝。   “好啦……”他低语,“让我休息一下吧……”   卢安娜拼命擦眼泪,然后朝利奥波德叱骂:“瞎了你的眼,快点叫人把夏尔扶起来!”   利奥波德愣了一下才应答:“……好!”   “不许你用这种语气对殿下说话!”瑟拉娃严厉地说,随后好像拿出什么东西,夏尔隐约听见锁链摩擦动静。   卢安娜眼神凶戾,几欲动手。   “别浪费我的时间。”卢安娜警告。   “是谁浪费谁的时间!”多莉亚尖叫,“叛徒!叛徒!叛徒!”一声比一声响,几乎把夏尔耳朵刺痛。   “没关系的,瑟拉娃。”利奥波德制止,“大家是朋友。快,快把夏尔带到有火炉的地方。”   “是,殿下。”瑟拉娃向利奥波德致意。   夏尔恍惚间感觉自己被抬起来,一路摇晃,最后来到一座冰冷的房间。   周围很暗。   “别担心,别担心。”卢安娜不停安慰夏尔,然而夏尔心里清楚,她才是最担心的人。   夏尔听到木柴碰撞声,点火声,随后房间渐渐变得温暖。   可是断臂的地方还是剧痛。   让我昏过去吧,什么神灵或者超自然存在都好,给我解脱,让我昏过去吧。   我做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像烙铁贴近自己的皮肉,像几根针不断锐利穿刺,像正在被卷进碾磨里绞烂,这不是身体某个地方的感受,而是全身的疼痛。   夏尔发烧了。   他体温升高,卢安娜碰了碰他的额头,大声喊了什么,夏尔听不清,但隐约看到她很焦急。   不要急啊……卢安娜……我身体强韧,不会就这样死掉的。   夏尔想说话安慰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开口的力气,曾经源源不断的力气现在已经被抽干,剩下的东西和烟一样飘渺,根本没法用来支撑身体。   “弱,非常弱……”格拉迪乌也没有嘲怨的劲,只是微弱地嘀咕。   “没关系。”夏尔在心里自言自语,“会好起来的。”   卢安娜伏在床边难过。   “我不能……”她哀叹,“我没办法接上你的断手,正常应该可以……但是那武器,你的断肢上沾着死亡印记,没法和你的身体接上……夏尔……我好没用……”   别这样,卢安娜……你是最好的。我……会成为独臂人?我从此要用一条手去战斗?啊……夏尔感到头晕目眩。这未免也太沉重了。   “夏尔……夏尔……”卢安娜伏在夏尔边上,吻他的脸,“对不起……”   “嘎!”格拉迪乌尖啸,声音自体外响起。格拉迪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   “什么东西?”卢安娜警觉起身,握紧手里的法术触媒,“快给我现身!”她极度警觉,她不会让自己毫无防备地靠近危险。   “我是不朽的刀锋魔神!强大的地狱魔王格拉迪乌!渺小的凡人,快快膜拜我的权威!”格拉迪乌叫嚣。   这家伙真吵……夏尔的大脑一片混乱。为什么它可以这么吵……   “格拉迪乌?”卢安娜蹙眉,思考片刻,“至尊切割者?”   “对对。”格拉迪乌很得意。有人记得它的外号,它对此心满意足。   “被流放到这里的恶魔罪犯?”卢安娜低语,在格拉迪乌发怒之前,她立刻爬到夏尔身上,贴近他的胸膛,“告诉我该怎么做,你现在说话肯定是出于什么理由。”   “我知道怎么让这傻瓜逃过独臂的命运。”   你有吗?你真的可以……   “无论怎么做我都会尽力,快说。”卢安娜的语气几乎请求。   如果它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千万不要答应。   “你必须将你的灵魂卖给我,凡人,如此你才能为更伟大的事业增添热量。”   卢安娜……不要答应……   夏尔想动,但他的意志介于混沌与清明之间,难以形成完整的思绪。他有时候感觉浸泡在使人浑身发软的黏胶当中,无法自拔。   卢安娜撩起自己的头发:“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你吗?恶魔领主?”   “是的,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的灵魂,把你的灵魂献给我。”格拉迪乌语气邪恶。   “我……”卢安娜犹豫不决。   “我知道你宝贵的灵魂和这家伙的胳膊相比要重要得多,你不想献给我……我能理解!毕竟,大家都是自私的,不是吗?”格拉迪乌发出阵阵恐怖笑声。   卢安娜怔怔地看着夏尔。   格拉迪乌……放过她……   只有她的灵魂能满足我。   有许多机会……我可以让你满意……只要不是她……   我想看你痛苦受罪,这理由还不够吗?   格拉迪乌……你这杂碎……   我们已经互相伤害这么久,再多一次又何妨。哈,那么多低劣把戏,毫无意义的废话。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屈服,向你遇到的一切屈服。   “至尊切割者,您和夏尔是什么关系?”卢安娜谦卑地问。   “夏尔?一个恶魔猎人罢了。我是他的主人,我是他行为的幕后操纵者,我掌控着他的思维,它是我的奴隶。”格拉迪乌吹嘘。   不……格拉迪乌……不要……   夏尔拼命想动,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左手动了起来,他那条能自由挥舞的左手,想要抓住格拉迪乌,抓住他的爱人,抓住他的梦和尊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卢安娜凝视着夏尔的身体,过了片刻,她嘴唇发抖:“我……”   格拉迪乌……不要这样……不要逼迫她……不要索取她的灵魂……   我喜欢这样,你越痛苦,我品尝到的喜乐就越多,这些情绪能量就像零食一样甜美。我讨厌你用亚芬火焰烧我,你不知道那有多痛心,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劲收集的灵魂一点一点在焚烧中化为乌有。这是我对你的惩罚,而你要学会接受惩罚。永远记住,格拉迪乌支配你。顺从就是喜乐,臣服就是希望,放弃就是未来。   “我拒绝。”卢安娜说。 第278章 黑暗疗法   “我们自己能搞定。”卢安娜说。   “搞定?你们只是大傻瓜和小傻瓜,一男一女。没有我的帮助你们什么都做不到。”格拉迪乌咒骂,“断肢再续需要的是极高的技术力,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无菌手套,手术刀和缝线,接续之后还要考虑它到底能不能成活,功能正不正常。除了我为你们准备好的终极方案,难道你们这两个傻瓜要用爱和奉献去扭曲现实吗?”   卢安娜沉默。   夏尔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艰难地开口:“……食物……”   卢安娜跳起来,抛下一句“稍等。”   她冲到外面。   夏尔听到凶狠的叫喊在走廊上传开:“利奥波德!”   不多时响起利奥波德有气无力的回应:“我在!”   “如若你还有脑子,赶紧弄点吃的来!”卢安娜咒骂。   不多时,利奥波德便亲自带着一大堆食物过来,似乎是他从厨房里搜刮来的,什么都有。土豆、烤鸡翅、炒蚕豆、碗装烩菜、牛肉饼、本土肉丸、奶油圆蛋糕,怀里还斜插着一瓶葡萄酒。   他匆匆走进房间,看到夏尔的断臂,眼神吃惊:“夏尔!你怎么……”   “这就是当英雄的代价,你看到了吗,你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你这废物,你面对危险只会瑟瑟发抖,让别人上去挑战。”卢安娜毫不留情地讥讽。   她用几个枕头叠起来,垫在夏尔背部后面,让他能稍微立起,随后喂他吃的。夏尔吞咽着,食物在腹中消化,转化成新的能量。   “我不知道。”利奥波德哀叹,“我不知道……恶魔把我吓住了。”   “去和特使们玩王子侍女的过家家游戏吧,”卢安娜说的每个字都在严重削弱利奥波德的自信,“我们这边要面对的事情要重要的多。”利奥波德沮丧地走出房间,把门带上关紧。   夏尔用力咀嚼,通过大量进食,他感到些许好转,食物让他有力气说话和思考。   “我们可以。”夏尔低语,“我们可以把断臂接上……”   “怎么做?”卢安娜将头抵住他的脸,她的头发很好闻,“夏尔,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夏尔冥想,触碰灵魂深处的光华,释放出紫色神性的力量,象征美门殿诸神的力量呈波纹状向周围散开。   当这股力量波及他饱受摧残的左臂时,萦绕其上的死亡气息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生机,苍白手臂上复又现出血色。   庇护这片土地的先祖神灵,它们的超凡性质还是有效,纯正的神之气息能够驱逐残余的死亡性质。   受到这一层美门殿之力波及,卢安娜脸色略略变化,她眼神下移,似乎在思考什么。   随后,她下定决心。   “接下来,就可以了。”卢安娜点头,她拿起夏尔被砍作三截的断手,将它们在桌面上拼合在一起。   随后,她打开夏尔的背包,从中拿出一个药罐。   “万用灵药。”夏尔辨别出来。   “我听说这是水獭学派的终极产物。”卢安娜将紫色药泥挖出来,涂在伤口的截面上,“幸好创伤特别齐整。”   “我该感谢恶魔刀利。”   “确实如此。”卢安娜严肃地说。   “即便这样!你也没法让断肢重连,傻瓜!”格拉迪乌看不下去。   “黑暗主人教会我太多东西。”卢安娜语气神秘。   她轻轻哈气,融化夏尔身上残留的雪花,将紫色药泥涂在夏尔左臂的断面上。   随后,她把整条左臂捧起来,把夏尔的残肢简单拼合。   “一个东西死去,另一个活过来。”卢安娜低语。   她拿一张黑布放在桌上,两眼变得漆黑无光,握紧施法触媒,一边念动咒语。   “七的灵,光的影。被黑暗驱赶的,到我这里来。凡是那受厌弃的,必在这布下重生。”她的声音相当幽邃。   黑布隆起。   卢安娜迅速掀开黑布,抓起布下的活物,那是一只癞蛤蟆!它开始还发出呱呱叫声,不多时就停止挣扎。   “张开嘴。”卢安娜说,“牧人死去,羊群站起。朝拜黑夜,灵智无限。”   不是吧……   夏尔张开嘴,卢安娜捏动蛤蟆,它身上的汁液滴下来,淌入夏尔口中。   嘶……恶心!反胃!夏尔从没尝过这么讨厌的味道,更糟的是,蛤蟆味还在他舌头上久久萦绕不散。   “吞下去。”卢安娜耐心地嘱咐,“今晚西方之星上升,灰月在次相面。”   夏尔闭上眼睛,点头。   卢安娜将蛤蟆黏液滴到夏尔左臂上三个地方,最后把夏尔死僵的左手打开,将蛤蟆塞进去,扣紧手指,确保蛤蟆不会逃走。   她起身,在火炉边拿一根木棍,点燃了然后放在夏尔头顶上。   “看着火,看着火。”她说,“痴盲哑瞎,命运无端。”   夏尔抬着头看,那火焰飘忽不定。   很快他就感觉眼睛酸。   “别眨眼。”卢安娜强制他瞪大眼睛,“仔细看,直到你看到黑色的蛤蟆尸体为止。”   在火中他看到一些幻觉。   都是些不妙的幻影,他看到一片紫色烟雾环绕着一位国王,他站在水中的小岛上;他看到几十张不同的面孔在火中浮现,每张脸后面都有一道白光,而那明光中升浮着一条白龙;他看到星辰在焰心中迸裂,先是剧烈膨胀随后又自行坍缩,在热气运动中,一切先是极快地运动起来,这运动本身消耗掉所有能量,于是到最后,一切都永远静止了。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蛤蟆……但……   夏尔瞪着眼睛,他无法闭眼,他猜自己的眼睛现在布满血丝,因为他逐渐看到了,那些幻象,国王、龙和满天星辰都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   是一只黑色蛤蟆被剥皮,挂在树上。   “看到了。”夏尔低语。   卢安娜瞬间开始念咒,夏尔感到奇异的变化。   断口处,鲜活机体和死去断臂开始连接,皮肤缀合,断骨相融,肌腱连接,神经重建。紫色药泥开始生效,快速修复伤口,将其粘合到一块。   然后……   血液开始重新泵送交换,断裂左臂中腐败的恶血回到夏尔心脏,随后被输送到身体各处。夏尔感到一阵酸麻和晕眩。   卢安娜长长松一口气,把蛤蟆放到桌上,它蹦跳着离开。   “你会好起来的。”卢安娜哭着亲他,“你知道吗?你会好起来的。”   在一系列魔咒、术式、药物和神秘学仪式的主导下,断裂的肢体开始自行接续,一段接着一段,夏尔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不存在的疼痛现在又真实地缠绕上来。   就他目前的状态来说,越痛他越高兴。   夏尔看着他的左臂,整条手臂经过冻害和失血,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健壮,但夏尔知道,假以时日,全都会回来的。   在这漫长的后半夜,卢安娜端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只是默默看着夏尔的左臂。夏尔也不动弹,安静等待,等他的身体重新弥合分裂。   破晓。   “能吗?”卢安娜打破寂静,这是她在漫漫长夜后说的第一句话。   “一定能。”夏尔满怀希望,试着运动自己的左臂。   然后……   左手指动了起来。   卢安娜微笑。   连曲折手指都很费劲,但夏尔知道,他喝过活水和亚龙之血,以他超常的恢复能力,无论怎么严重的后遗症都会随时间推移慢慢愈合。   他看着卢安娜,卢安娜也看着他,他们的目光中充斥着对彼此的爱恋。   “你可别觉得我对你有什么爱。”卢安娜眼神一变,回过神来,“我……根本不想救你,只是不想在恶魔面前低头。”   “总之,我爱你。”夏尔伸出矫健的右手去抱她,他们深吻,舌头缠在一起。   良久,他们又分开。   “我……”卢安娜低语,“哎……我是认真的……我只是……我只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我不想把我的灵魂卖给恶魔,仅此而已。够了,夏尔,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可言,你应该指责我是个卑劣的女人……我要走了,我讨厌在你面前显得软弱……”   “别走。我有什么立场指责你呢?”夏尔嗅闻她身上的味道,那味道让他愉快,“难道我不是个同样劣迹斑斑的人吗?难道我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吗?我们……我们是世界上最不模范、最各怀异心、最坏,却又最真心相待的恋人。”   卢安娜全身贴上来,连带着她的心,夏尔能感受到。   “我说不出话了。”格拉迪乌哀叹,“我不相信啊。” 第279章 愈合   他们睡到次日中午。   夏尔梦见自己和一千多只蛤蟆一起跳舞,自己都快成为其中一员,它们聪明,博闻,见惯海枯石烂。   醒来后还是有些昏沉,夏尔从床上爬起来,尝试活动自己的左臂,它不太利索,有些许迟滞感,但比没有好。他费劲转动手腕,如果有大动作就会疼,需要小心对待。   卢安娜躺在他身边,夏尔猜她没睡多久,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中午了。”夏尔看到外面的阳光,“太阳……”   “是嘛。”卢安娜态度冷淡,“在有光的地方会感觉更好?你害怕黑暗?”   “害怕谈不上。”夏尔不知道她说的是真实的黑暗,还是那位端坐于幕后的黑暗之王,或许二者皆有,“无论如何,到最后总是要面对的。”   “你就没考虑过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的幸福?你是不是……”   “我也不想这样,可世界危在旦夕,有人得尽到义务。”夏尔说,“对恶魔猎人来说,消灭恶魔是我们的本职行当,不是在行动,就是在去行动的路上。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大家都歌颂英雄,大家都讨厌英雄。”   看着卢安娜漠然的目光,夏尔忽然回过神来,她说的不是我的幸福,而是她想要的幸福。昨天的事情吓到她了。   “我们可以在西海岸休息一段时间。”夏尔提议。   “休息?我们已经被发现了,国王特使们已经发现了你和我的存在,他们会把我们的消息上报给黑暗主人,然后我们就全完了。你还想着进入西海岸?”卢安娜冷笑。   “事在人为。来的这些人……有几位国王特使,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瑟拉娃是‘王子党’的成员,她一手创立了这支追随利奥波德的团体,他走到哪她带人舔到哪,哼,愿意追随大草包的人自己,肯定也是个草包。”卢安娜态度不屑。   “她好像很可怕,一击就打倒了纳萨流士。”   “我之前说利奥波德是西海岸头号危险人物,就是因为瑟拉娃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瑟拉娃是不可缺少的,利奥波德是可以替代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和利奥波德一起出现,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她拿着黑暗主人赐给她的蛇之链,那是一件上古神器,形如巨蛇,可以咬碎和破坏任何目标,束缚力也是最上级。”卢安娜有些警惕。   “她为什么这么崇拜利奥波德?”   “谁知道呢,总之,利奥波德现在和瑟拉娃汇合,基本已经不可战胜。”卢安娜眉头紧锁。   “那多莉亚……”夏尔想到她甩动战锤的娇小身影,想到她身受重创又自我愈合的恐怖场面。   “多莉亚还是和之前一样,年轻,暴跳如雷,癫狂。她加入王子党,因为她觉得利奥波德是骑士楷模之类的人物。她不肯丢掉自己的骑士梦,蠢女人。”卢安娜对她没有兴趣,“还有最后一位特使,夏洛特,她是个更无聊的人,性情随和,比较和善。”   “和善?”   “即便在我们特使之中,夏洛特也显得格格不入,她热情又友善,从不做过分的事情。你知道我的,我一般都保持冷漠,夏洛特对其他人热情逢迎,但看到我,她知道该怎么做,这是最有意思的,她从不和我打招呼,也不引起我的注意力,更不会抢我的风头,即便有时候我知道她能做的比我更好,她总是选择退让,因为我知道那样我会发怒。她就是能和所有人打交道,我讨厌所有人,但很难讨厌她。”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投奔黑暗……”   “她原本住在海边一个渔村里,脾气是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她爹妈都是善良、人脉广的医生,现在你到海边去打听夏洛特的家庭,德·维诺家族,人们都还会记得她父母的善心。大概六七年前,他们在海滩上捡到一个被冲上岸的北方人,那人生命垂危,快死了,夏洛特一家就细心医治了他,还送给他一艘船,让他回家乡去,他们不缺钱嘛。结果过了一个月,蓝岛海盗们就被那北方人引来了,他们突袭了村子,她爸爸被一斧头从中间劈开,母亲被十几个人操了个遍,他们比赛往她身体里灌海水。最后他们从箱子里找到夏洛特,把她掏出来,准备把她变成种族融合的媒介,她在绝望中祈祷,祈祷无论什么神灵,听听她的呼唤,前来惩罚这些暴徒。”   “然后……黑暗……”   “是的,黑暗,黑暗主人在那时候支配了一切,恰好是夜晚,从影子中伸出无数只手,把袭击村庄的金发人统统拖进不见底的深渊。夏洛特走到月亮下面,她知道,从那之后,她必将全身心献给黑暗。”   “她们一定非常恨你,因为你……背叛了。”   “是你啊!”卢安娜掐夏尔的脖子,“你让我在信上留下‘卢安娜·墨菲’的大名,是个人都知道我检举国王了,你这王八蛋。”   “也许……”夏尔沉思,“我是说也许……我们可以缓和彼此的关系。”   “怎么做?”   “我还在想。”夏尔习惯先思考该怎么做。   他唤出格拉迪乌:“刀锋恶魔,滚出来。”   “嗷!”格拉迪乌愤怒地发出声音。   “邪恶的家伙。”卢安娜皱眉。   “你昨天说的那个,你提供的治疗方法到底是什么?”夏尔问。   “喝药。”格拉迪乌坦白。   “什么?”夏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拼命喝生命魔药,把你背包里的药全部喝下去,一滴都不剩,一点都不留下。”格拉迪乌洋洋得意,“然后你的断臂就会重生,慢慢地长出来,长成一整条手臂,这个过程大概要花费两三天。”   夏尔颇为惊奇:“我还从没想过这种办法。”   “所以我才高你们一等。”格拉迪乌态度傲慢,“简单,直白,超越邪恶巫术,只是过程中要多加引导,免得你额外长出手或者眼睛。”   “有趣的恶魔。”卢安娜评价。   “嗯?”格拉迪乌一点就着,迅速激怒,“你是什么意思?”   “您是尊贵的、强大的恶魔领主,您的智慧远博,意志刚强,权柄辐射地狱全境,众恶魔无不艳羡。”卢安娜虚伪夸赞。   “噢噢噢噢!”格拉迪乌兴奋至极,“多说点,我爱听。”   “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卢安娜低语。   “不,现在。”格拉迪乌催促。   夏尔真担心卢安娜说出刺痛格拉迪乌的话,到时候格拉迪乌怀恨在心,寻机秋后算账,大为不妙,于是开口:“好了,我们出去吧。”   只有我能够忍受格拉迪乌,换任何其他人,估计都会把格拉迪乌干掉。   夏尔下床,推门走到外面,走廊里很安静,活人们几乎都被纳萨流士杀戮殆尽。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血腥且恐怖,而且相当混乱。   现在的我,如果要更进一步,那就要想办法得到下一缕神性,集成五缕神性,最终形成霞光……但神性是多么复杂难测的东西,完全没有稳定入手的办法。   最关键的是,天上其他神明,也不希望看到我这么一个凡人贸然达成不朽吧。   他走到走廊拐角,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不详声音。   咻——   多莉亚脸色狂躁,早已等候多时,挥舞鸦嘴锤。迎面朝夏尔砸去!   夏尔往后连退,但已来不及,战锤挥及夏尔身体,堪堪在接触黑魔甲的瞬间停下,锤缘碰到盔甲,发出微响,但未造成丝毫杀伤。   即便如此,夏尔也心脏狂跳,如果多莉亚起了杀心,在这个拐角夏尔必定重伤,他根本没想到多莉亚会在这里设伏。   卢安娜亦是脸色苍白,破口大骂:“多莉亚!你发疯了?”   多莉亚的小脸上露出凶恶又倔强的表情。   “给!”多莉亚把灰刀从背后解下,双手递给夏尔,“拿去!”   “……谢谢。”夏尔收下灰刀,整把刀已经钝化,没有丝毫利度,“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在这里吓唬我。”   “因为!”多莉亚高喊,“在巴尔莫达,曾经输给了你,我很不服!但现在的你太弱了,你早点恢复,我再公开击败你,这样我才能找回身为骑士的荣誉啊!”   “抱歉,”夏尔向她致意,“我会努力恢复自己的强度。”   多莉亚直勾勾地看着夏尔:“恶魔去哪了?”   “恶魔?”   “藏在你心里的恶魔。”多莉亚走向夏尔,几乎要贴到夏尔的盔甲上,想要看到里面的东西,“它去哪了?为什么它不见了?”   “它早就被我杀掉了,之前只是附身在我这而已,身为恶魔猎人,我自然不愿与之为伍,经过一番努力,它已经被彻底毁灭,再也找不到那东西了。”夏尔耸耸肩。   是避祸者宝珠的效果,特使们察觉不到格拉迪乌的存在。   “是……这样吗?”多莉亚狐疑。   “那还用说?你看刀都钝了。”夏尔摇头,“多莉亚,带我去见利奥波德。”   “果然。”卢安娜无奈。 第280章 商议   在特使和亲随的簇拥下,利奥波德又显得泰然自若,神气活现,举国闻名的贵公子利奥波德,恢复了他的气度。   他坐在城堡主厅的猩红宝座上,就像真正的国王,其他人如朝臣般侍立两侧,垂手恭立,按尊卑次序站好,唯有瑟拉娃离宝座最近,寸步不离地保护利奥波德安全。   大厅里昏暗,采光不好,空气中烟尘弥漫,地上铺有酒红色地毯,质地上乘,踩上去感觉相当松软。   夏尔和卢安娜穿过大厅,多莉亚在前引路。   她走到毯子中间跪下,尖声尖气地说:“愿殿下贵体安康。”   “多莉亚,免礼。”利奥波德神情认真,在他身上夏尔感受到空前的王室威严,一种叫贵贱第序的东西劝夏尔跪下来,但夏尔感觉膝盖硬得要命,无论如何都弯不了。   “大胆!”瑟拉娃严厉纠正,“你们两个,快跪下!”   卢安娜瞪着利奥波德:“你敢”   “这不是宫廷,也不用讲究太多礼节,瑟拉娃,不要苛责。”利奥波德平静地说。   “他们出言不逊,当罚。”瑟拉娃态度一丝不苟。   “罚不罚由我说了算,好吧。”利奥波德清清嗓子,“就这一次,他们无需在我面前叩拜。”   就这一次,你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们要对你下跪吗?   “是。”瑟拉娃不再说话了。   “现在王子党人济济一堂,你好像胆子肥了几倍啊,之前你可不是这样。”卢安娜嘲讽。   “卢安娜,背叛王室,颠覆国家,你还有脸和陛下说话”一名夏尔陌生的贵族愤恨地说,此人有一头黑色卷发,脸上积有横肉,胡茬遍布下巴,穿一件锁链甲,外套绘有高颈天鹅图案的罩袍。   “我可不像巴西尔卿那样,国王得势时恭维国王,国王病衰时便献媚王子。”卢安娜冷笑。   “你……”被称作巴西尔的贵族非常愤怒,但没有发作,“继续胡言乱语,四处乱咬,卢安娜,你就是这样的人。”   “我可是知道你暗中做了多少坏事,以王子的名义强迫其他官员加入你自己的利益集团,你觉得利奥波德是块招牌,哪儿用得上往哪放是吧。”卢安娜穷追不舍。   “巴西尔”利奥波德斜眼看他,“是真的吗”   “没有,”巴西尔急了,走到毯子中间,向利奥波德拱手,“殿下,我的忠心,金日可鉴!”   “我现在没空搭理你,瑟拉娃你回去以后查一下,不能让我的名声在忠臣之中变坏。”利奥波德嘱咐。   “遵命。”瑟拉娃点头。   夏尔见巴西尔面色从容,但能从对方的出汗量判断出他在佯装镇定。   “卢安娜姐姐,”夏洛特温和地说,“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她有一双慵懒的暗绿色眼睛,年轻貌美,红色长发束在脑后,穿精美的红底金边裙。   “夏洛特,我也爱你。”卢安娜言辞热情,语气则不咸不淡。   “嘻嘻。”夏洛特微笑,“姐姐找了个很好的丈夫呢。”   “叛徒配叛徒,绝配啊,哈哈!”多莉亚爬起来,指着身后的夏尔和卢安娜,“王子殿下,杀掉他们俩!把他们的骨头埋在一起!”   “绝不,”利奥波德摇头,“夏尔是我重要的朋友,而我也发誓对卢安娜既往不咎。”   “怎么这样!”多莉亚撅嘴,“怎么这样啊!王子殿下!现在不杀,遗害无穷!”   “我也觉得。”瑟拉娃劝说,“殿下,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然而全靠夏尔,我们才杀死了那只可怕的恶魔,他是对抗恶魔的利刃,我们中谁能做到瑟拉娃,你和那只恶魔交手,你对它的力量是什么评价”利奥波德说。   “如果不是它被极度削弱,蛇也会瞬间暴毙。”瑟拉娃承认。   “但夏尔可以做到极度削弱它,他是我见过最刚强勇猛的人,武艺也是绝伦,我们以后是盟友,是同伴!”利奥波德热情地说。   利奥波德之外,每个人闻言都面色难看。   瑟拉娃转过头去,多莉亚瞪大双眼,夏洛特眯起眼睛,卢安娜冷笑不断。   夏尔心里也感到不可思议。恶魔猎人,国王特使,同盟哪有这种事情,特使们是忠于黑暗的傀儡,绝对不值得信任。   不对……夏尔沉吟,实际上,根据卢安娜的说辞,在场的国王特使都是王子党的成员,她们也许也参与了对利奥波德人生的设计,但似乎都对利奥波德相当忠诚,某种程度上和利奥波德同进退,只要不旗帜鲜明地反对黑暗主人,将矛头转向夏尔的其他敌人,比如……国王陛下,似乎他们就能有共同利益了。   “利奥波德,”夏尔抬头,他还没说完就被瑟拉娃打断。   “你在称呼大人的时候要加上尊称!”瑟拉娃很不满,“如此蔑视礼仪,毫无法度可言。”   出乎夏尔意料,利奥波德这次再没出声,而是将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拳头支撑自己一侧脸颊,目光平静,似乎也在劝说夏尔顺从。   他不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夏尔意识到什么情况。利奥波德认为人们在称呼他时加上尊称是一件极自然的事情。   “利奥波德殿下。”夏尔感到一丝厌烦,我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这个国家的贵族制度的?当我有能力和它叫板的时候,它光鲜外表下的虚弱一览无遗,繁文缛节只是确保人们永远低头,“我们必须向西海岸进军。”   “进军?”利奥波德困惑,“你是指什么?”   “你是一个更好的统治者。”夏尔坦白他的计划,“你在洛曼王位上会称职百倍。”   夏尔捕捉人们面色的变化,这个话题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兴趣。   “你这是置王子殿下的名誉于不顾!”巴西尔大喊,他想极力表明自己对王子的无条件忠诚,“殿下道德高尚,岂会接纳奸邪诡计,挑起父子反目?一旦密谋败露,殿下以后如何自处?”   “你也说了是败露,但是如果没有败露呢?利奥波德·索弗泰尔国王将一统南北洛曼。”夏尔耸耸肩,“早晚的事,但如果国王陛下赖着不走,我们助他一臂之力而已,况且也不需要利奥波德殿下参与,我们自己就可以搞定。”   瑟拉娃将目光投向利奥波德,期待他拿主意,她的眼神像是利奥波德已经成为国王一样,充满崇拜与尊敬。   利奥波德放下手,直起身子:“我同意。”他点头,“父亲越来越无法成为一位合格的统治者,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但我必须接管朝政,在护国公和贵族联席会议的协助下,横扫叛军,重振国威。”   “一旦殿下登基,四方叛军不日而降,会争相向您效忠的,谁都知道,您将不费吹灰之力击败所有国内外反对者。”一名王子党人吹捧。   “是啊,”旁亦有一人附和,“重新拟定契约,没收叛徒家产,分封有功之士,重设采邑,嘉奖边区显贵,殿下将着手肃清国内一干弊政,成就不世之伟业!”   “我向利奥波德国王效忠!”多莉亚跳出来,跪在地上,向利奥波德俯首。   她太急了,但其他人也很急,见多莉亚如此行为,也争先恐后走到地毯中央,朝利奥波德宣誓效忠。一连串溢美之词和忠诚誓约朝利奥波德砸去,他脸上浮现出微笑,目光也变得柔和,心中的伟大理想让他满面红光。   “但是……要反对我父亲……”利奥波德沉吟,“还有其他特使的意见……”   “我们会扫荡特使中的逆贼,确保留下来的人支持殿下的事业。”瑟拉娃安慰,“只要我们争取到护国公和贵族联席会议的支持,您的合法继承是毋庸置疑的,陛下将在合适的地方颐养天年,而您会接手黑色王冠。”   卢安娜轻松地说:“那‘主人’那边呢?它想要更替手下的腐化冠军吗?”   特使们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卢安娜。   “什么主人?”利奥波德不明所以。   瑟拉娃脸色愤怒不安:“……住口,卢安娜。”她拿起背后的蛇之链,那锁链通体苍白,末端如一把大锁,刻有蛇形浮雕。   利奥波德盯着瑟拉娃:“你们一直有事情瞒着我。”   “卢安娜!你都说了什么啊!”多莉亚尖叫,“你不该这样!这是秘密!”   “不,”瑟拉娃惊恐地看着多莉亚,“不要……”   “秘密?我最想知道的就是秘密,瑟拉娃,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你难道想背叛我吗?”利奥波德催促。   瑟拉娃垂泪:“大人,我不想,我不想告诉您,这些东西对您百害而无一利,您将是英明的君主,您将是人间的救星,您将给一千万洛曼人民带来永恒的福祉,所以,看在大家的面子上,请不要问下去了。”   “我一定要知道,瑟拉娃,这对我很重要!”利奥波德焦急。   “蛇啊,让大家休息。”瑟拉娃举起手中的蛇之链,它闪电般冲刺出去,在夏尔还没看清的时候,轮次袭向在场所有人,在一个呼吸间就将他们悉数打倒,包括利奥波德在内,凡人和贵族悉数倒下。   只有夏洛特、多莉亚,卢安娜以及夏尔没有受到波及。   瑟拉娃哀叹,扶起王座上沉睡的利奥波德,抚摸他的脸颊:“我又一次伤害了殿下……我……我想保护他,我只是想保护他。”   夏洛特转向卢安娜:“卢安娜姐姐,和以前一样吧。”   “和以前一样,你们这是让我回归行列了?”卢安娜冷笑。   “为了王子殿下,拜托了。”夏洛特温和地说,“姐姐是很重要的人呢,没有卢安娜姐姐,我们的生活缺少了色彩。”   “她们要你做什么?”夏尔好奇。   “修改利奥波德的记忆。”卢安娜拿出自己的施法触媒,“切掉不好的部分,创造我们希望他想到的部分,我要不要制造他看到我们媾和的记忆?一定非常刺激。编造说他躲在衣柜里看我们,看了一晚上。”   “请不要。”夏尔赶紧说。   “你真能喂饱她吗?”多莉亚眯眼看着夏尔。   夏洛特注意到卢安娜手里的黑色护符,点点头:“姐姐的力量又变强了许多,还有这位……伟岸的恶魔猎人,和您在一起真是让我倍感荣幸,即便生活在深宫,也经常听到您的名声。”   “谢谢。”夏尔看着王座上沉沉睡去的利奥波德。   真是扭曲啊,被特使们操纵的王国,被黑暗之王支配的统治者。夏尔暗想。   必须把这一切统统毁掉,将自由还给所有人。 第281章 回首往事   他们把利奥波德拖到一个安静的房间里,夏尔把门关上,看他们如何处置利奥波德的记忆。   瑟拉娃确保利奥波德四肢摊开,她贴在利奥波德身边,听他的呼吸声,温柔地解开他的外衣,脱下他的盔甲。   “到这里就够了,下面要辣眼睛了。”卢安娜阻止。   瑟拉娃停下动作,痴迷地看着利奥波德半露的肌肉:“王子殿下的身体永远都那么好看。”   “他知道你这样吗。”夏尔好奇。   瑟拉娃没有生气,只是很害羞:“不,我不希望殿下知道。殿下是我世界里的光,是光明之神,而我只是人间渺小的蝼蚁,蝼蚁怎么能让神灵知道自己的情感呢?那只会让神灵感到困扰而已。利奥波德殿下……我……一直守护在您身边,不会离开您半步的……世界上,我最爱您,不会让您受到任何伤害……”她呆呆地看着利奥波德,手指无处安放,想要触碰利奥波德,又自觉地收回来,不想碰到他的皮肤。   “瑟拉娃姐姐,王子殿下也会理解您的付出的。”夏洛特温和地说,“王子殿下,一定一直都知道您的爱,您的付出一定会被认可呢。”   “我很高兴你这样说。”瑟拉娃往后退。   她的目光聚焦在利奥波德身上,不肯挪开丝毫。夏尔得以好好观察瑟拉娃,和单纯的利奥波德相比,手握上古神器的瑟拉娃绝对是难缠十倍的敌手。   瑟拉娃穿一件纯黑色的铁甲,护臂、肩甲和胸甲都是用精妙工艺连在一起的,一体锻造,又不影响活动,相当合身,她头发极短,以至于看背影时无法猜出她是女人,双目浅灰,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五官轮廓板正,凑在一起却显得漂亮。夏尔见过太多美女,不会把她称作美丽,但也是平均线以上的水准。   她背后的蛇之链,夏尔原以为它是被带子绑住的,现在才发现它是自己趴在瑟拉娃背上的,没有任何东西固定,通体银白,好似活物,会自行轻轻摆动,主体由相互串连的金属链条构成。   “那东西如何?‘上古神器’,会很恐怖吧。”夏尔在心里问格拉迪乌。   “何止,强得吓人,如果她对我们动粗,我们几乎没有还手的机会。”格拉迪乌嘀咕。   “这么可怕。”夏尔暗暗心惊,“为什么?它的力量是什么?”   “笼罩这个世界的伟大力量。”格拉迪乌沉吟,“建立一个世界需要‘源’,也就是最开始支撑它的那些力量。在有的世界里,‘源’是‘万千’,‘轮回’,‘梦’。‘源’是那些伟大到可以独立支撑起一个世界的初始力量。而这根链条里就藏有打造你们世界的初始力量碎片之一,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命名为‘蛇’。”   “蛇……”   “蛇在你们世界象征着古老神秘而强大的东西,但似乎是在你们文明之前的东西,我吃到的灵魂记忆对它只有语焉不详的记载,是一些失落的东西,所以这是上古的神器。黑暗之王入驻这个世界后,打败那些三流守护者然后夺取它,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对我们来说,我们要在这个阶段去面对一件有源级力量碎片的神器……只能说运气不是很好。”格拉迪乌解释。   “神性能应付吗?”   “把你的神性抽出来,附着到武器上,才能打造出与之对等……至少与之对抗的物品。我自己如果取巧应该可以对付它,但不行,风险很大,我宁愿避开。”格拉迪乌很少有主动示弱的时候,如果它这样说,说明瑟拉娃携带的蛇之链绝对是他们无法硬抗的宝物。   “抽出神性……一定很难。”   “不只是难,很可能在加工过程中把神性遗失掉,只有真正的神明可以随意打造神器,他们身上的神性是源源不断的。被认为是神明后,神的性质相当稳固。而你只是普通人,超凡性质并不牢靠,所以你还是别想了。”   夏尔看着蛇之链,蛇之链也转头看他。   卢安娜走到利奥波德身边,将黑暗护符放到他额头上。   利奥波德的灵魂被榨取出来,穿过护符上的晶体,投射到空中,夏尔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被卢安娜拉长成巨幕,其中漂浮着多种意向不明的情景。   卢安娜默念咒语,于是这些情形逐渐放大、清晰,夏尔渐渐能看清楚,那些是利奥波德的记忆。   他看到一个孩童,被他强壮有力的父亲抱起来。   那父亲的面容,夏尔很熟悉,俨然是中年时期的爱德华多陛下,那时候他还不像病床时期那样暴躁衰老,看起来乐观、开朗且正直,利奥波德童年时模样秀美,一头柔顺红发,皮肤白皙,举止乖巧,在爱德华多手中放声大笑。   “噢……”瑟拉娃捂着自己的泪眼,“利奥波德殿下……多么可爱……如果我能早点见到他就好了……”   “那您是怎么和利奥波德‘殿下’相识的呢?”夏尔本来想说到利奥波德,但想到瑟拉娃的尖刻态度,又补了尊称。这女人真麻烦,不知从何对付起。   “那是在一个温暖的春天,”瑟拉娃羞涩地说,“我……”   “快进到少女怀春。”卢安娜划过利奥波德灵魂中的记忆。   场面变换迅速,男孩不断长大,他的母亲早早逝,他只能独自生活,因为父亲时常闭门不出,书房和宫殿深处是禁地,利奥波德从未被允许进入那里,在他五岁以后,爱德华多陛下就再也没抱过他。   他对一切无所适从,那个时候的国王特使们照顾着他,带他学习,让他了解如何行军打仗,让他明白舞刀弄枪的趣味。   他那么早就开始叫嚷着,请每个人走到院子里来和他打,他享受把其他人在面对面战斗中击败的感觉,这是他少数能够感受到生活趣味的时刻。   于是人们为他准备了他最喜欢的庆典,骑士比武,他参加了不止一次,但前几次都被早早淘汰,因为他年岁尚浅,无论力气还是经验都比不过那些老骑士。   终于,在470年春天,利奥波德十八岁,气力雄壮,武艺也见长,正是骁勇年岁。他骑马进入赛场,每次现身都引起无数尖叫。   罗彻!夏尔瞪大眼睛。   利奥波德坐在台上,观察场中罗彻与其他骑士决斗。   夏尔也能够通过这段记忆看到八年前的罗彻,他看不到她的面容,因为她总是戴着头盔,她也不穿那种会给胸部预留出空间的特制盔甲,像真正的男人一样骑入战场,夏尔辨别出来,是因为她盔甲上有雄狮十字的祖徽。   她挥舞修长骑枪,在场上横冲直撞,刺翻一个又一个骑士,她听不见任何非议和嘲讽,只是等待轮到她,然后她出场,赢下一场漂亮的胜利,随后将哀嚎的对手留在身后。   “她会是我们国家的栋梁。”利奥波德那时候评价,“我从没见过有女人能像她一样武勇强悍,态度严苛,自律自觉。”   “命运会让她在未来和我们作对,她将在战场上和我们兵戎相见。”爱德华多国王,戴着漆黑王冠,神情冷酷,“她将和一个男人一起在战场上摧毁你,摧毁你的未来,我看到了。我们必须阻止这一切,现在我们就有机会,青河的诺里奥爵士看上了她,他们将在她离开赛场的时候伏击她,玷污她的贞洁,让她怀上南方人们的孩子,把她带回南方,他们的后代将继承两片土地,而她会在生育子嗣后自杀。没有她领军,八年后,你将会确保一场史诗胜利,你在粮食被焚毁的情况下,以寡敌众,击溃叛军,将逆臣逐一绞死。”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在战场上打败我,我已经熟知领军的技巧,这个时代没有人可以和我对抗。”利奥波德年轻气盛,“爸爸,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伤害罗彻女爵,你得保护她!如果你不去,那就我去!”   “我的孩子。”爱德华多语气呆滞,“你不适合在这个时代生活,但我会帮你,我看到了更多,你将在失败中成长。是的,我会把诺里奥爵士赶走。去吧,孩子,当一个公正的领袖,不要让任何人影响你的意志。”   夏尔暗暗攥紧拳头,罗彻……   罗彻被“大熊”莫林恩爵士用巧劲打倒,爵士年逾七十,身形却壮硕如牛,用一根短剑打断了罗彻的长矛。她跌入败者组,又遇上“耀武扬威者”艾拉德,他两撇细须,平时笑脸盈盈,战斗时却傲慢自负,他实力极强,当着众人的面将罗彻挑下马,还上前想要揭开她的面甲,被利奥波德高声阻止。   罗彻沉默地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去西海岸一次。她猜到了什么吗?   作为一路胜利的利奥波德,他最后将败者组冠军艾拉德打败,一枪刺翻,还主动上去将他扶起来,传为佳话,艾拉德曾经口出狂言,对利奥波德出言不逊,而利奥波德心中却毫无芥蒂,主动搀扶对手,赢得美誉。   “就在这。”卢安娜停住利奥波德捧起桂冠的瞬间。   在看台角落,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那就是年轻时的瑟拉娃,她为观众们打扫木制看台,放下手里的扫帚,凝视利奥波德,全然被他的英姿打动。   “我为利奥波德大人而生,”瑟拉娃幽幽地说,“也愿意为他而死,没有更多条款,我愿意付出所有给他,主人就是这样发掘了我。”   让瑟拉娃使用蛇之链,放心地将这件神器交给她保管,夏尔暗想,因为每个国王特使都有可能背叛,唯独瑟拉娃不会,她知道,如果她背叛,黑暗之王就会伤害利奥波德,她绝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   国王,王子,恶魔之王,特使……这些紧密咬合的关系链条,是不是有机会被破坏呢? 第282章 收尾   老实说,记忆里还有很多利奥波德的私生活,像是男人的生理性事件,还有瑟拉娃最爱看的洗澡部分。夏尔知道他们不会每次都把记忆梳理一遍,卢安娜这样做只是为了满足瑟拉娃的需求。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瑟拉娃无意义地重复着,一边隔着盔甲抚摸自己的身体,夏尔怀疑她光是看利奥波德的身体就能绝顶。   这正常吗?夏尔想不明白。   “是诅咒,是疾病,是难以言喻的爱。”格拉迪乌评价。   “你有爱吗?”   “你是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了,我们没有性别,当然也没有爱。”   “必须要异性之间才有爱吗?也许相同的性别,或者你们这些无性别生物之间……”   “爱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要有爱?”   “你问到我了。”   “你看,你自己也不知道。”   夏尔凝视着卢安娜,卢安娜察觉到夏尔的目光,转过头来,俏皮地看了他一眼。   好,我现在又懂了。   “爱是两个人之间深厚的感情。”夏尔在心里解释。   “那感情又是什么?”   “……”夏尔沉思,“不能把正常谈论变成名词解析。”   “这是很重要的,你这傻瓜,你都在不清楚概念,从何谈起。”格拉迪乌咆哮。   卢安娜将记忆拉到最近的部分,夏尔看到那些和纳萨流士有关的记忆,全都被黑色和墨绿色交错的邪光笼盖住,看起来具有非常强烈的腐蚀性。   “去掉这些。”瑟拉娃皱眉,“对殿下的健康有害。他应该被排除在恶魔知识以外。”   “那怎么圆上这一系列剧情?为什么城堡里的人都死了?为什么他见到我和夏尔却没有敌意?恶魔的剧情是很重要的。”卢安娜皱眉。   “城堡里出现了恶魔,夏尔·格拉尼是循着踪迹来清理恶魔的,王子殿下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等他到的时候,恶魔已经被我们合力干掉了,他也因此和你们成为朋友,而我们都同意扶持王子殿下登上王位,所以结成同盟。”瑟拉娃的语气非常认真。   “就像童话故事!所有人都是朋友!朝着一个目标努力!”多莉亚哈哈大笑。   “那你是同意解决爱德华多那个老不死了?”卢安娜歪头,“主人那边怎么处理呢?”   “主人需要的只是合格的统治者,无论是爱德华多,还是我们尊敬的王子殿下,只要能处理好洛曼国的事情,主人是不会介意的,主人忙于消化它吞噬的美门殿诸神,暂时无暇关心这里。而等它回来,一切也都不用我们操心了。”瑟拉娃说。   吞噬……美门殿诸神。夏尔感到一阵心悸。每一道阴影都让他感到紧张。黑暗之王的力量是多么可怕,我们所崇拜的神灵,在它看来简直就和食物一样脆弱,这样的事情……   “黑暗之王已经强得乱七八糟了。”夏尔只能这样总结。   “那有什么,我的权能是克制它的,只要我能用权能,基本就是随意摧毁。”格拉迪乌傲慢地说。   “人是地狱列王之一,你是个流放囚徒。”   “它们都以为我被流放是因为被讨厌——也包括你,你也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它们流放我是害怕我威胁列王的统治。”   “你能做到什么?你只是刀锋恶魔,有实物的,不是什么特别强大的概念恶魔。”   “刀锋范畴内的切开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概念,切开连接,切开矛盾,切开连接点,切开支柱,这些性质令我的攻击力几近无限大。”   “所以……”   “黑暗之王当然很强,但是正如我所说,还有更强的东西,叫物理规律。也就是说,如果恶魔直挺挺地暴露在这个世界里,就会被排异反应之类的力量干掉,真实世界和地狱的规则不兼容,必须制造出灵魂沉淀物外壳来保全自己。而我作为地狱首屈一指的攻击性恶魔,我的攻击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黑暗之王的‘壳。我有避祸者宝珠,一旦我找到机会发起攻击,绝对是单方面虐杀,它只能挨打,但无法确定我的位置。”   “原来如此。”   “但在地狱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些概念性质的恶魔很容易避战不败,我最多摧毁其巢窟,无法粉碎其自身。”   夏尔看卢安娜植入新的剧情,她凭空捏造出幻影,它们都是些荒诞不经的想法,但是以灵魂碎片的形式缝合进去后,竟显得浑然天成,因为灵魂自身会补足连接的关键部分,将其美化润色,不成瑕疵。   等记忆篡改结束后,国王特使们陆陆续续往外退。   “精湛的手艺。”瑟拉娃评价。   “我们王子党人是不是以后要同舟共济了。”卢安娜笑着说。   “目前来说是这样,我们需要你的黑暗术法,其他人要么不配合,要么不像你这样精通。”瑟拉娃肯定地说。   “我知道。”卢安娜点头,“让我们冰释前嫌吧。”   “我从来都不讨厌你。”多莉亚直白地说。   “卢安娜姐姐终于回来了。”夏洛特露出甜美的笑容,“啊,美好的旧时光,和卢安娜姐姐一起的下午茶。”   卢安娜勾起嘴角:“是啊,我这些年也非常想你们,没有你们,我都不知道和谁分享小秘密了。”   “姐姐这些年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在西海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洛特搭上卢安娜的手腕。   “走吧。”卢安娜挽起她的手臂。   女人的友谊令夏尔难解。   “你不走”瑟拉娃回头看到夏尔。   “我有话要和利奥波德……殿下说。”夏尔看着利奥波德,他感觉王子很快就会醒来。   瑟拉娃眉头一皱,回头走到利奥波德床边,严肃侍立。   啊,可怜的利奥波德,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利奥波德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殿下方才午睡。”瑟拉娃柔声说,“有我在,请放心。”   “午睡吗”利奥波德按了按额头,“……感觉好奇怪。”   “你记得我吗”夏尔问。   “你……”利奥波德看着夏尔,然后露出和缓笑容,“你是那个恶魔猎人,噢,你干的不错,我会嘉奖你的。”   “我们曾经打过架。”夏尔察觉到瑟拉娃凶恶的眼神,但他说下去,“你记得吗”   “不……什么时候”利奥波德不解。   “我们曾经在一个笼子里待过,对很多事情有分歧。”夏尔说,“我们曾经把对方当成最可怕的敌人,后来又觉得当朋友也不错。”   “啊什么意思”利奥波德满脸迷茫,“我怎么……听不懂”   “他在胡言乱语,殿下。”瑟拉娃低语。   “没事,”利奥波德止住瑟拉娃话头,“让他说下去,我感觉他很真诚。”   真诚吗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感到的是失落和空虚。利奥波德,你的人生是被安排的,记忆是受篡改的,你是真实的你吗我也有过被和平魔神抹除记忆的时候,我完全记不清那些在都市中迷失的结局,现在的我是原来的我吗?我从第一次被修改记忆开始,可能就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们去西海岸吧。”夏尔说,“王子党人准备将你送上王位。”   “是,我知道,我有我的责任。”利奥波德点头,“父亲一定很不愿意,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格拉尼先生,如果你帮我,我会赦免你之前犯下的叛乱罪行。”   “我知道。”夏尔点头。   利奥波德起身往外走去,瑟拉娃跟在他身后。   “我应该把你也致昏,都是看在卢安娜……”瑟拉娃恨恨低语。   夏尔侧头,恰好看到那可怖的银色蛇头。   我不怕你。   他深呼吸,好了,等到了西海岸,真正的战斗才会开始,寻找白楔的路上,还有更多挑战。 第283章 车行   夏尔和卢安娜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车厢全封闭,空间很大,中央还有一个小火炉,蒸得中间暖洋洋的。   “我们能帮他一把吗?”夏尔背靠着车厢壁。   “帮谁?”卢安娜坐在他正对面,翘着腿,她的大腿很丰满,被毛纺织物紧裹着。   “利奥波德。”夏尔坦白,“他出来是看恶魔的,结果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得到,那些记忆都被抹去了,他什么都做不到。”   “只要庆幸那不是你自己就行。”卢安娜无所谓,“我是完全不同情的,你为什么关注他?”   “我以为我得到了一个朋友,”夏尔叹气。   “你不需要朋友,你只需要我。”卢安娜的话语中有着不容置疑的态度,“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卢安娜岔开她的双腿。   “那是一部分,但还有在这之上的,”夏尔指了指上方,车轮滚动,他感到位置也做有点薄,“更重要的,能让所有事情都有意义的。难道活着就是为了那点事吗?”   “活着就是为了这点事,这很重要,比所有其他东西都最重要,你给我记住了,在你搞定这些事之前,你不许想别的。”卢安娜坐到夏尔身上,环住他的脖子,亲吻他,这一切就像例行公事一样,他们几乎都很熟悉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从内到外。   但今天夏尔不想有例行公事,他把卢安娜推开,她立即离开,在车厢内站起来,瞪着眼睛。   “你想干嘛?”卢安娜大声说,“你不要我了?”   “我……”   在夏尔来得及为自己辩护之前,卢安娜的目光让他感到有些绝望,他说不清楚,关键那是某种恨意。   爱侣之间会吵架吗?夏尔不太明白,他和艾利希娅从来没吵过架,有时候有意见分歧,也会选择沉默,因为他们不想让对方难受。但卢安娜完全不同,她有脾气就发。   夏尔面前顿时出现一道难题,他觉得许多男人都曾经历过。他可以选择保持严肃,同时继续激怒她,或许也可以顺从卢安娜,代价是失去自己的独立意志。二者都难以接受。   “卢安娜,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也请你听听我的想法。”夏尔选择第三条路,他想和她充分交换意见,“首先我觉得利奥波德有资格知道真相。如果我处在相同的位置……事实上我曾经就经历过相同的事,所以我知道这感觉有多痛苦,记忆是我们极重要的东西,一旦被篡改,我们的‘自我’几乎也就改变了。   “我们每天都在忘记事情,我们被改变了么?”卢安娜不以为然。   “我们已经不再是童年的我们,这就是铁证。但这是成长的一部分,是很自然的。而利奥波德所经历的……是不自然的。我同情他,我非常明白这种感觉……”夏尔坦白。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把记忆还回去?现实点吧,如果利奥波德恢复了记忆,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把西海岸弄个底朝天,到时候,哈,预备好的复制体就派上用场了,无非换来新的利奥波德而已。你做不成的。”   卢安娜看到夏尔眼神黯淡,她知道她让夏尔又一次沮丧了,她深谙男人的脆弱,她知道女人是天然的猎手,生来精通挑拨情感、拿捏分寸的技术,而男人则莽撞且青涩。   “瑟拉娃会保护利奥波德。”夏尔强调。   “那我们就顺便修改瑟拉娃的记忆,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瑟拉娃有蛇之链。”   “而我们有主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一旦主人察觉到,稍微洒下一缕投影,足以重新掌控局势,瑟拉娃也不可能违逆主人的意志。”卢安娜自信地说。   “也是……” 夏尔无奈。   “最关键的是。”卢安娜轻笑,“你怎么知道你见到的这位王子是真的利奥波德呢?或许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危机事件,而我们见到的不过是复制人一号而已。”   “我没想过那么可怕的事情。”   “利奥波德是个倒霉蛋,我们可以获取他的信任,我们只要拼命利用他,榨取他的剩余价值就可以了。”   “有时候也想过,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帮助其他人。”夏尔沉思,“但到最后发现,要么不需要我,要么我能提供的不多。然而即便如此,遇到类似的事情,第一个念头还是:我能不能改变其他人的境遇?让受苦受难的人获得救赎,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王子。恶魔猎人做的事情大抵都是这样,恶魔滋扰村庄,前去解救,皆大欢喜。然而事实上,我很少做成,这之中到底缺了什么呢?”   “力量。”格拉迪乌说。   “运气。”卢安娜说,“你缺少的只是一点运气,如果你生活在相对正常一点的环境里,没有这么多强大的恶魔排队等着蹂躏你,也许你会很快成名,走到哪打到哪,变成一个盖世大英雄。但现在不一样,我们,我们国王特使,在背后掌控一切,其他人只有在舞台边上观看的份,没机会上台主导。”   “‘我们国王特使’,”夏尔好奇,“你真的已经……接受了你的回归吗?如果你被带去见黑暗主人怎么办……”   “别让他们这样做。”卢安娜有些紧张,“夏尔,别让她们这样做,和我在一起好吗?和我寸步不离好吗?你在的时候,我比较安心,如果我一个人,也许她们真的会带我去见主人,到时候,我的生死就不由自己决定了……”   “特使中有特别恨你的人吗?”   “有,有的。特使中几乎也分成三派人,一派是王子党,一派是国王党,一派则对黑暗主人赤胆忠心。我属于局外人,我不加入任何一边,目前只能依靠王子党和你来生存。这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只要我们在一起,他们很难对我们下手,而我也有机会在西海岸找到我要的东西。”   “你要的东西是?”   “我要向当初告发我的医生复仇,然后要找到我要的那本书的下半部,我的术法还只是那本书记载的上半部分,如果能集合下半部分,我借由触媒能制造的法术就更可怕了。”卢安娜笃定地说。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找到白楔的下落。”   “白楔哪有那么好找。”卢安娜听夏尔提过。   马车忽然停下。   “到西海岸了?”   “没有。”卢安娜有些警觉,“远着呢,最多到郊外。”   车夫在外面吆喝:“王子殿下让大家下来!”   夏尔揭开帘布,外面是难得晴天,积雪在阳光下映着晃眼的光,周围是一派冬季原野情景,放眼望去有地形起伏,山峦上的枯树积满了雪,而在西方,遥遥能看到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市,港口、皇宫和高塔相当瞩目,整座城市被高墙所包围,其规模之宏大,超出夏尔想象。   “那就是西海岸。”夏尔注意到远处。   “别关心西海岸了。”卢安娜皱眉,“当心这地方吧,我从来都讨厌这里。”   “这里是……”夏尔转头寻找利奥波德,当他看到利奥波德的时候,不禁为之一怔。   利奥波德正愉快地指着一片寂静园林,石阶层叠,通往高处的庄严陵墓,端坐岭上,真可谓是奇观。   夏尔能猜出这是哪,列王陵寝,埋葬洛曼历代统治者的坟墓,创立国家的戈德尔王及其子孙后代就长眠于此,其中还包括艾德沃大王的衣冠冢,艾德沃生前行走人间,死后登天为神,同时建筑美门殿,这里便是洛曼神王名义上的安息之处。   在通往陵寝道路两旁,排排生长着巨大的白树,这些树木和瓦兰奈尔给他展示过的霜白树木一模一样,但更高大、更古老,那些树枝延伸如手臂,光洁无垢。   他很清楚,这些……全都是白楔。 第284章 列王陵寝   夏尔踩上石阶,感到一阵恍惚。   这座陵墓里埋葬历代国王,他们都是戈德尔大王的血脉后裔,若非爱德华多凭黑暗之王的力量夺权,洛曼尼亚家族会继续统治整个王国,代代相承,血火无断。   “这地方阴森森的。”卢安娜低声说,跟在夏尔身边。   “我们应该拜谒先王。”利奥波德宣布,“除非列王预兆我应该继承王位,否则我没法心安理得地对抗我父亲。”   真是荒唐,索弗泰尔家族从戈德尔世系夺权,古代列王怎么可能支持你呢?夏尔暗想。   “列王一定会支持您的。”瑟拉娃的走动速度和利奥波德一样,但刻意走在他后面,一步也不超过,“如果他们拒绝,我们便将陵寝毁去,使他们的魂灵飞散天外。”   “瑟拉娃,不可亵渎古王。”利奥波德不安地说,“这样会激怒它们,就像我父亲一样,爸爸自从在这里被妖风吹倒之后就一病不起。”   “卢安娜!卢安娜!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知道列王们的存在对陛下健康有碍!”多莉亚气得跳脚。   “若不是这样,倘若爱德华多陛下健康在位,又怎么轮得到利奥波德大人继承权柄呢?我这都是提前布局,方便现在呀。”卢安娜微笑解释,“陛下统治这么长时间,也应该花时间卧床休息了,你说呢?”   “嗯嗯……哼。”多莉亚很难找到一个方便的借口来反驳,她瞪了卢安娜一眼,随后埋头往前走,将战锤扛在肩上。   通往高处的台阶足足有上百层,两侧巨大白树看起来相当庄严,遗憾的是,夏尔不能大张旗鼓地砍下它们,他没法将这些白楔切下来送回灰树厅,太多人看着了。   按理说,古代精灵们送给艾德沃古王大量白楔,它们很可能作为陪葬品一齐埋入陵寝之中,也就是说,如果能进入陵墓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那些白楔秘藏。   “这底下有许多漂亮的、古老的灵魂,被精湛的巫术保护着。”格拉迪乌嘀咕,“如果能把它们吸收掉的话,力量!力量就会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了!那该多好啊!”   “可不能让你吞噬了列王的灵魂。”夏尔感到奇怪。   “什么意思?王者的灵魂比平民的灵魂值钱是不是,灵魂就是灵魂,灵魂要么进入你们世界的循环系统,要么进入我们恶魔的肚子里,像地底下这些徘徊人间、拒绝退散的灵魂才是大毒瘤,我这是做正义之事。”格拉迪乌说话很有底气。   “我的意思是,”夏尔说,“列王们故意让自己的灵魂留在人间而不入轮回,很可能有它们自己的用意,也许他们就是要留着自己的灵魂,在合适的时间现身,指导我们、保护我们。就像之前,他们制造狂风吹垮爱德华多国王一样,他们是有作用的。”   “地位尊崇的人,连灵魂都比普通人来的重要?好好看看,智慧生物所营造的世界是多么不公,最可怕的是,你们居然对此习以为常……”格拉迪乌很不满。   陵寝分成内外两层,外部是一座大型祭坛,九座大型雕像环绕山头伫立,夏尔抬头看着那些雕像,它们面容模糊,衣着各不相同,随冬日光照投下巨大的阴影。   裂日之后,精灵赖以生存的树林随生态变迁而枯萎,戈德尔王颁布移地令,宣布所有树木不存、土地辽阔的地方都是洛曼人自古以来的领地,如此极大扩展了洛曼王国的疆域。   其他洛曼人聚落曾经被树林分割、无法互相联通,听到戈德尔王的命令后,他们纷纷派出信使,向戈德尔王宣誓效忠,向初代国王提供金钱和士兵,从而换取土地和特权,如此形成最早的贵族。   这九座雕像就象征着最大的九家显贵,只是显贵们都在历史变迁中迭亡灭种。父子战死,瘟疫传播,家族绝嗣,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家幸存。   九家显贵,还有地下的洛曼尼亚旧王室,十家贵族都已失去自己的主要头衔。想到这里,夏尔感到有些荒诞。   “猎龙护卫们呢?”利奥波德望着空荡荡的祭台.   祭台后面有一扇黑门,上方置有巨龙头骨,夏尔望着那大型骸骨,它双角修长,牙齿锋利如新。那空洞眼眶曾见证诸王来来往往,他们生前出祭,死后受祀。   龙骨下的黑门或许通往地底,夏尔不太清楚,整扇门没有任何把手,严丝合缝,根本无法开启。   “什么是猎龙护卫?”夏尔问卢安娜。   “国王的直属亲卫。”卢安娜小声回答,“不过自从爱德华多上台,他们就拒绝履行义务,转而来守护列王陵寝。”   “他们只效忠于旧王族?那旧王族岂不是还有一支部队。”   “猎龙护卫也不愿卷入纷争,他们是一支失去效忠对象的精锐,他们发誓保护‘领军者’戴德一世的后人,拱卫紫旗宫死战不退,历史上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几倍的叛军都没法打下皇宫。可现在情况变了,王座上的人已经不再是洛曼尼亚族亲,他们能怎么办?他们讨厌爱德华多,却又不能反叛,那样他们不就从拥王者变成叛军了吗?这样的事情……他们自己也无法接受。你看,有原则的人就是处处受限。”卢安娜冷笑。   瑟拉娃环顾周围:“猎龙护卫们已经撤走了。”   “撤走?”利奥波德困惑,“他们上个月还在这里巡逻,我出猎的时候还和他们打招呼。”   “已经没有了,他们人数越来越少,没有人愿意加入这支毫无前途的队伍,殿下,我们快走吧。”瑟拉娃劝说。   利奥波德看向空荡荡的祭台,仍然单膝跪下,头放在膝盖上,默默向历代统治者们祈祷,低声念诵祷词。   “洛曼诸王,请聆听我的声音,”他低语,“我,利奥波德·索弗泰尔,在此请求诸位的祝福,我愿肃清弊政,驱邪诛恶,守护子民,扩大疆域,尽职尽责,不负众望。‘伟岸者’戈德尔大王,请赐予我统治的合法性;‘领军者’戴德一世陛下,请赐予我号令千军万马、击溃所有强敌的威严;‘强者’杰拉德一世陛下,请赐予我扫荡外敌,弥合国土分裂的力量;‘独腿’盖伊二世陛下,请赐予我和您一样精于工匠的头脑,令我能够心思缜密,无往不利……”   以后的人们会给这对父子起什么样的外号呢?夏尔暗想。他几乎已经能猜到,肯定是“巫王”爱德华多,“巫王子”利奥波德。   嗯……前提是人们能活下来,生活在一个人类主导的新纪元里。如果恶魔入侵,爱德华多和利奥波德也许都要作为拥戴恶魔的典范得到赞美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他们知道顺从就能活下去,他们可以带更多的人活。对大部分人来说,只要能阻止恶魔入侵,无论在黑暗庇护下完成,还是被恶魔猎人搭救,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什么都没做,他们在家里等待结果,他们无足轻重,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对此造成一丝一毫变化,而且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格拉迪乌说。   “凡人……”   “凡人离世界变迁的旋涡是那么的远,他们是支撑这个社会的立柱,只能承受压力。而当社会倾倒,许多柱子会被那重量压垮,同时什么也做不了。”格拉迪乌说。   “你把大家比喻成柱子,说明大家太重要了,如果柱子们有一天拒绝承受,社会就会灭亡。”夏尔想了想,然后回答。   “它们会拒绝承受吗?它们有勇气说不吗?只要把它们夸赞成‘栋梁’,它们甚至会甘于奉献,智慧生物所求甚少。”格拉迪乌尖刻地说。   我也是从凡人中诞生出来的,夏尔总觉得情况不该是这样。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要代表他们努力,等解决危机以后,人们能自己找到出路。   我相信我们最终会演化出一个比现在还好千倍百倍的新世界,只要我给大家再争取到几百代人时间就行,让我来中断恶魔入侵!   守护世界曾经是个遥不可及的概念,现在却触手可及。夏尔回头看台阶两侧那些苍白大树,每一根树枝都是白楔的材料,它可以维护世界空间稳定,阻止恶魔开启裂缝。   利奥波德结束祈祷,夏尔发现他有些魂不守舍。   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蒙蒙白雾,将陵寝包裹,再看不清远方情景。   “怎么了?”夏尔转头,发现卢安娜她们都已不见踪影,国王特使们似乎被白雾挟裹,不得出入。   祭坛尽头的黑色大门陡然间开启,一股狂风从中涌出,吹向利奥波德,他惊叫一声,径直被暴风卷走,身体倒飞入大门之中,消失不见。   利奥波德竟然被——   “夏尔·格拉尼……”   “夏尔·格拉尼……”   “夏尔·格拉尼……”大门中传出苍老威严的声音,念诵他的名字。   地面剧烈摇晃起来,夏尔差点跌倒。   “他们在引狼入室,是时候吞噬列王灵魂了。”格拉迪乌兴奋。   “是列王们……他们的灵魂……需要我。”夏尔看到白雾正在散去,瑟拉娃挥舞出蛇之链,白蛇之锁窜出,疯狂汲取云雾。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夏尔咬咬牙,投身往黑门中去。   踏入门扉内侧的瞬间,大门陡然关上,在他身后发出巨响。 第285章 积水陷阱   夏尔本以为里面是石构密室,进去后会有走廊和回旋阶梯之类的。   没想到往前踏一步,就是深渊。   他身体旋即往下跌去,摔进无穷黑暗。里面没有任何光源,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想喊,发觉自己也发不出来。   黑暗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恐惧,在这种情况下,夏尔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的地方形成未知,无边未知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何况他还在往下急速坠落。   “这么高的距离……”夏尔在心里感到一阵紧张,“……落地就会摔死的。”   “比摔死更惨。”   砰!   水花四溅。   巨大冲击力撞向他的身躯。   他摔进一潭深水,水流迅速淹没他全身,他头晕脑胀,四肢摆动,想努力脱困,却因盔甲沉重而不断往下沉。   他迅速感到窒息,睁不开眼,水堵住他的五感,这比下坠还要恐怖,因为他能预见到自己溺死的惨状。水流冰寒,带走他的体温,他很快感到阵阵昏厥和困意。   他不自觉地张开嘴,水往口中猛灌,他喝了好几口,这下连胃也一样冷了。   恶心,想吐,衣服盔甲全黏在一起。   很快他沉到最底下,身体抵着岩石地面,被低温水流紧紧压住,动弹不得。   周围那些黑漆漆的东西……人形的……是骨头吗?   淹死……淹死……和他们一样……   “聪明的格拉迪乌会拯救你。”刀锋恶魔说。   夏尔留心,读取格拉迪乌的想法。   “……确实。”他说。   他将手指抵住自己身体下方,催动焦黑戒指的力量。   从戒指中爆出一团高温烈焰,瞬间被水流熄灭,但火焰弹炸裂时爆发出惊人的冲击力,将夏尔的身体朝上方抬去。他身体快速上浮,右手疼痛难当,水流在他面前分开。   水面——带我去水面——夏尔努力挥动双手,左臂不太灵便,但他忍着痛苦往上划。   最终,他的脸浮出水面,立时拼命呼吸,补足空气,然后不断摆动双腿。双手划动水流,极力维持平衡,避免再次沉底。   右手疼得受不了,他将手抬起来,看见右手被炸得皮开肉绽,表皮焦黑,部分指头几乎被炸断,只是骨头还在,黏着模糊的血肉,维持它的结构性。   疼……   “水下爆炸就像艺术一样,”格拉迪乌赞叹,“我看的清清楚楚,冲击波,瞬间的火光,熔岩冷却……”   “疼死人。”夏尔叹气。   他看到远处有光亮,似乎是墓室内部,于是立即往岸边的方向游。   等上了岸,他疲惫地躺下,等待右手疼痛消失,但无论等多久,手还是一样痛。   喝进胃的冷水像是有腐蚀性,他感到肚子痛,呕吐的冲动一遍一遍往上涌。潭水里有尸体,我到底喝了什么啊。   愈合……夏尔想到格拉迪乌之前说过方法,他可以不停喝生命魔药。于是打开湿透的背包,从里面那出一瓶,喝掉一半,然后回填木塞,放回去。   他这一趟魔药带的非常多。   喝下魔药之后,他确实感到身体恢复的速度快了一些,伤口发痒发疼。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也导致失血加剧,他不得不拿绷带在右手上缠了好几圈。   夏尔喘着气,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湿。   列王见面就给他开了一个玩笑,陵寝进去之后就是深渊和水潭。   他之前看到利奥波德被狂风卷走,还以为利奥波德要倒霉了,结果发现倒霉的是他自己,风会将利奥波德送到合适的地方,而走进来的夏尔则面对着能够谋杀所有盗墓贼的陷阱。   痛……   “虽然痛,但是很美。”格拉迪乌还沉浸在之前的水下爆炸之中,“焦黑戒指触发之后释放出惊人的热量和火焰,瞬间蒸发大量水流,蒸汽扩散,排开周围水体,形成球形空洞,振波将水流排开,顺便将你送走。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   “不管那是什么,肯定很疼。”夏尔看着自己的右手,那威力相当可怕,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能量散失,水流重新冷却,将一切又朝中心点回压,水体重新淹没了之前我们炸开的空间。”   “然后?”   “这就是我们这众多世界的创始,一场大爆炸中,曾经将所有东西压扁的‘无’被分开,取而代之的是能量,供应地狱和所有世界生活的能量,而这些能量在迅速消耗,‘无’每时每刻都在往内压迫,将我们重新压扁,世界坍缩。就像炸开水流以后,水流又重新汇聚,你身后的潭水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这些感兴趣。”   “这是一个通俗的物理模型,解释为什么世界生死交替,先是扩张,然后坍缩,最后归于寂静。恶魔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进程,阻止智慧生物滥用能量,我们抢在你们之前,将智慧生物杀光光,留下足以重启下一个世界的能量。让世界演化的进程改为扩张、坍缩,重启扩张,再次坍缩……如此周而复始。”   夏尔细细地想,然后说:“我们也可以。”   “什么?”   “这件事可以由我们来做,我们可以重启这个世界。”   “不可能,恶魔比你们更长寿、更聪明,也更系统地总结了操作方法,地狱的魔神不知比你们高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夏尔觉得颇有希望:“就这样,人类也可以做到,也许我们有朝一日可以摧毁地狱,由我们来主导这个重启世界的进程,难道不行吗?非要等地狱灭绝我们,由地狱的恶魔来操刀?”   “当然不行,你们有私心,绝不愿牺牲自己的族群来重启世界,让一切从头开始。”   “恶魔就愿意吗?”夏尔说。   “在世界的最后,在地狱留下的那些恶魔,它们要么选择重启世界,要么自己体内的灵魂最终燃烧殆尽导致全系统灭绝。它们知道怎么……”格拉迪乌说。   “是了,如果它们也拒绝呢?如果最后烧剩下的那些恶魔,它们拒绝重启世界呢?智慧生物已经被恶魔杀光了,恶魔自己也烧着烧着烧没了。”夏尔回头看那一片深潭,“一切还是无始无终。”   “法律魔神就不该把这些事告诉你,让你胡思乱想。”格拉迪乌气愤,“必须由恶魔来完成终局重启,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因为恶魔比智慧生物更理性。”   “面对凋亡的结局,再理智的东西也会产生别样的冲动。”夏尔笃定。   格拉迪乌陷入沉默。   夏尔感到一阵惊喜,我……我把刀锋恶魔给绕进去了,我的歪理让格拉迪乌哑口无言。   “什么?居然是歪理。”格拉迪乌震惊。   “我随便想的。”夏尔承认,“反正你也说不出话了,不是吗?”   “我说不出话是因为我懒得做这么复杂的事情,重启到来之前,我宁愿抢先死掉,所以最后负责重启的恶魔肯定不是我。既然不是聪明的格拉迪乌,肯定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下三滥恶魔,它们真的很有可能和你说的一样,来不及重启世界就被烧干了,缺乏责任心也缺乏能力,到时候这个世界还是陷入永寂。”   提到永寂的时候,格拉迪乌产生强烈的畏惧情绪,夏尔也能感受到。   无边的死寂,所有世界空空荡荡,一切东西停止运作。   “把希望给智慧生物,格拉迪乌。”夏尔说,“相信我们。”   也许,我们可以创造出理性决策的……后天的、人造的智能,它们可以做决策,不会有人和恶魔的感性抉择,按照人类预先给它准备的方案来行动。   “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替我们保管灵魂,在我们胃口大开之时冲上来奉献牺牲。”   在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右手的伤势快速愈合,皮肉重新长出,再过十几分钟,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   夏尔拿起灰刀,在空中挥了两下。   “把它重新变锋利,说不定接下来要打架了。”夏尔说。   灰刀的边缘重新变得极度锋利,无坚不摧,拿着这把刀,夏尔感到强烈自信。   手握利刃,谁都干不掉我。   一阵不详的轰隆声由远及近。   像是巨型生物在空洞中狂奔,一路引发接连地震,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是朝夏尔来的。   他右手边传来一声巨响,整面陵墓石墙上出现大片龟裂,裂缝蔓延时发出令人恐慌的细碎声响,墙面不断剥落。   墙的另一边是有巨人在砸吗?为什么它看起来不堪一击?   然后是第二声巨响。   整面墙应声坍塌,从中钻出一头黑色巨兽!   它体态极大,陵寝墙壁的青铜灯炬照亮它的可怖形体。这是头身体修长的生物,像蜥蜴,却没有眼睛,尾巴极长,身体粗壮,有一对矫健巨大的后腿,瞎盲眼睛下是血盆大口,长满尖牙利齿。   夏尔瞬间回过神来,这不就是卢安娜护符上雕刻出的怪兽吗?它是……   “黑暗之王的眷族,黑盲巨兽,赶紧跑。”格拉迪乌催促。   “为什么?我想跟它打。”夏尔跃跃欲试。   它吼叫一声,旋即陵寝廊道里的灯光悉数熄灭,再无丝毫光亮。   黑暗中夏尔什么都辨别不出,而巨兽践踏地面,已经开始朝夏尔冲撞。   “你倒是上啊。”格拉迪乌嘲笑。   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根本没法打,夏尔凭着之前的记忆,迅速朝廊道另一端冲去。   他迈开双脚奔跑,但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太暗了,他什么都看不到,这种情况下,奔跑也是提心吊胆的,他从没想过黑暗会如此迟缓人的速度……   黑盲巨兽尾随追逐,踏地隆隆,夏尔感到脚步越来越不稳。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摔倒,然后被它踩成肉泥……   “往这来!”夏尔听到一声呐喊。   他侧头,看到一个戴花冠,穿黑色神官袍的盲眼少女,站在廊道一侧的狭门中,手捧一盏油灯,神情焦急。   夏尔还能怎么选呢?   他奔向她,她伸手将夏尔拉进狭门,再吹灭灯火。   “你安全了。”她握住夏尔的手,夏尔感到一阵心安。 第286章 另一边   从白雾的禁锢中恢复以后,卢安娜感到一阵恍惚,她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夏尔跑哪去了?她心想。   这混蛋,说好寸步不离我的,怎么就跑了。她看向周围,除了石像还是石像,不然就是积雪的枯树林,没有一片叶子。   夏尔!卢安娜气恼。他死是肯定不会死的,他有能力,如果消失不见,说明被某种神异力量给卷走,大概率和利奥波德一起离开,很可能就在脚下的墓穴之中。   进去列王陵寝?那还是算了吧,古王的灵魂们肯定不会欢迎我的,我是什么人,国王特使,黑暗术士,主人培养出来的鹰犬,哼……贫贱之辈,那些古王绝看不起我。宫廷里的人也是,他们反对爱德华多,因为他大量任用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成为特使,我们普通人是有多招人恨啊。   瑟拉娃的脸色也很难看,她一心想着利奥波德,她对利奥波德的爱持之以恒,说明脑子缺根筋,偏偏又蒙主人恩宠,拿了蛇之链,无往不利。现在利奥波德没了,瑟拉娃,看你怎么办。我丢了夏尔,你丢了利奥波德。夏尔我是放心的,利奥波德就不一定了。   卢安娜露出愉快的笑容,静观其变。   “古王们带走了。”瑟拉娃脸色难看,“这些死人要利奥波德大人做什么。”   “当然是要他成为合格的统治者了,”卢安娜想刺痛瑟拉娃的心,不,不行,夏尔不在,她要是发起怒来,有我好受的,“不过别担心,瑟拉娃,等我们进入陵墓,不就找到利奥波德大人了吗?”   “我想也是。”瑟拉娃说。   她眉头皱的很深。   “陵寝里有谁?”多莉亚问。   “有莫拉。”瑟拉娃说,“莫拉带着一只瞎眼怪进去了,她要一路挖到核心,把古王之魂通通夺走。”   “啊?”多莉亚说,“主人给了她一只瞎眼怪?那这里的猎龙护卫岂不是……”   “自然是被莫拉杀个精光,”瑟拉娃说,“这帮忠诚走狗,这么多年都拒绝加入我们,自然要统统杀死。莫拉又是记仇之辈,这些人的家属儿女也在杀手的清单上,他们要忙几个星期了。”   莫拉。卢安娜想到这个名字就有些不寒而栗。讨厌鬼莫拉,最讨厌的,最可怕的国王特使,我都不想和她出现在一个房间里。老实说,其他的国王特使我都有信心戏弄,唯独莫拉……如果对她开玩笑,她会把我的眼睛掏出来,把我变得和她一样瞎。   白痴夏尔,卢安娜心惊肉跳,你如果在里面碰上莫拉,能不能一刀把她剐了?不然她肯定会把你宰了的,她本来就很强,何况有只瞎眼怪,瞎眼配瞎眼,实力倍增。   她拿出自己的黑暗触媒,端详其上雕刻。我花了两个月功夫将黑暗水晶雕刻成瞎眼怪的模样,它们是最邪恶、亵渎,也最符合主人意图的怪兽。   夏尔是猎杀恶魔的专家,但他那些咒语对付不了瞎眼怪,首先它不是恶魔,其次它刀枪不入,战力恐怖,在黑暗中没有任何东西能打过它。   那恶魔呢?夏尔身上的刀锋恶魔格拉迪乌,它以暴躁偏执而闻名,说不定只会起到副作用。   想到这里,卢安娜提醒瑟拉娃:“莫拉不是善茬。”   “当然。”瑟拉娃说,“你要表达什么?”   “她要说胡话了!快把她献给主人!”多莉亚把鸦嘴锤举起来,“罗曼拉尼亚的影子啊……”   多莉亚要召唤主人!卢安娜浑身战栗,鸡皮疙瘩竖起,强烈的恐慌席卷她全身。夏尔,夏尔你在哪?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夏尔……   “够了。”瑟拉娃骂。   “哦?”多莉亚说,“你要干什么?”   她把战锤扛在肩上。   “王子不在,我已经够心烦意乱的了,你别添乱。”瑟拉娃说。她忧心忡忡,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卢安娜长出一口气。但想到刚才那份惊惧,她又忍不住落泪。夏尔,你到底在哪啊?如果我们能去世界的尽头,远离这所有威胁,那该有多好啊。我能学的,我可以像艾利西娅那样帮你顾家。   夏洛特走到卢安娜身边,温柔地抚摸她的肩膀:“没事了。”   这家伙……她知道我害怕,她知道我在想什么,但她也知道现在我需要的东西,所以我还没法对她生气。卢安娜勉为其难地接受夏洛特的安慰。   命运真会恶心我,给了我美貌,才能,也给了我惨剧和复仇心。它给了我夏尔,他是个温柔的人,又是个有志向的混蛋,他一心逞英雄,这家伙不知道我很在意他吗?一定要去干危险的事情……险象环生……我得榨干他,榨到他一滴也不剩。如果他精疲力尽,就不会想着去冒险了。   夏尔,如果你支撑不住,向这个世界投降好吗?卢安娜暗自叹息。你怎么学不会卑躬屈膝呢?难道你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吗?   回到眼前,感觉像走钢丝,像玩盖马派鸟。卢安娜想到自己现在的情景。就和盖马派鸟一样,荒唐的工匠国王设计出来的滑翔翼,我抓着它的操纵杆,从山坡上跳下去,多少望族的最后一个男丁因为玩这种滑翔游戏而死,而我现在如果操作不慎,一定也会被气流卷走,粉身碎骨。   操纵滑翔翼的关键是占据主动权,卢安娜继续对瑟拉娃说话:“要知道一件事,王子很可能在陵墓中,和莫拉相伴。”   “相伴?”瑟拉娃问,“你说什么?”   “意思是他可能被莫拉的美貌诱惑,毕竟莫拉虽然盲眼,但身段和皮肤都很好,也许利奥波德大人还会把她的蒙眼布当成情趣的一部分。”卢安娜说。   瑟拉娃说“不……不行,殿下的幸福必须交给阿丽亚娜小姐。”   阿丽亚娜,护国公的女儿,利奥波德的婚约对象。卢安娜想起那个女孩,现在应该十七岁了。瑟拉娃真好笑,因为自惭形秽,甚至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利奥波德,宁愿把他让给一个安静的蠢女人。瑟拉娃,你身负蛇之链,就算山内帝国的皇帝也愿意割开一半国家来向你求亲啊。   “更糟糕,”卢安娜说,“好好想想,瑟拉娃,莫拉一心侍奉黑暗主人,也许她会觉得利奥波德碍手碍脚,耽误她杀害古王。别忘了,刚才那些雾气和风都是列王的经典手脚,他们肯定召唤利奥波德去助拳了。一来二去的,莫拉岂不是可能和王子殿下发生冲突?”   “我,我必须在那。”瑟拉娃说。她魂不守舍,可怜的家伙。   “殿下很强,”卢安娜说,瑟拉娃就爱听这些,“利奥波德大人是全国最强的男人,但他很难对付莫拉和瞎眼怪联手,说不定真的就……唉,唉。”   “不行。”瑟拉娃说,“我们必须去救殿下,现在!现在!”   她局促不安,急得想哭。   “黑门是不开的。”夏洛特望向陵寝尽头的门,“里面是防盗墓贼的深潭。”   “蠢女人!”瑟拉娃说,“我们去下面,莫拉用瞎眼怪挖了一个直通墓穴的隧道,我们从那进去。”   “好啦,好啦。”卢安娜说,“我们快走吧。”   多莉亚跟上脚步急促的瑟拉娃:“我们必须和莫拉打吗?”她不太情愿,因为她也知道莫拉的手段有多吓人。   “必须。”瑟拉娃的语气斩钉截铁。   “你傻了吗?莫拉被指派了一头瞎眼怪,那她肯定带着主人的命令!”多莉亚说。   “我们也有主人的命令,我们要保护利奥波德王子呀。”卢安娜说。   别坏事,多莉亚这女孩叫我不得安宁。当年那些大骑士怎么没把她干死?她活力四射,凶暴残忍,还爱和我对着干。   “对。”瑟拉娃想到这一层,心安少许,“我们也有主人的任务。”   “多莉亚可以用黑纹战锤杀掉瞎眼怪,瑟拉娃用蛇之链压制莫拉,我和夏洛特在旁边助威,就这样吧。”卢安娜说。   她知道实际情况不一样。   多莉亚可以复生,但可能被瞎眼怪吞进肚子里。瑟拉娃可以用蛇之链,但莫拉可以暂时激发主人的赠礼,规避攻击……   “你的情郎呢?他去哪了?”多莉亚回头凶狠地看卢安娜,“那个小杂种夏尔。”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而且只有我能骂他。”卢安娜摸摸她的头,多莉亚是特使中最矮的一位。   “不许摸,不许摸!”多莉亚急得不行。   “你的头就是给大家摸的。”卢安娜一边伸手在多莉亚头上揉来揉去,一边暗自担忧夏尔的情况。   夏尔格拉尼,我希望你健康、完整,而且幸福。为此,我愿意付出所有东西。   多莉亚一反常态,她抓住卢安娜的手,将它甩开,她继续恐吓卢安娜:“我知道你怕什么,你试图缓和局势。不,卢安娜,我会让你跪地求饶。”   她知道怎么召来主人的关注。卢安娜心神不宁。   “对不起。”卢安娜佯装从容,“我们走吧。”   不,不能哭,我不能哭,夏尔需要我。   他们绕过山丘,寻找它背面的裂缝。 第287章 急不可耐   什么都看不到,光源从未显得如此珍贵,夏尔分辨不清方向,任那少女挽他手,在一片黑暗中穿行。   “你是谁?”夏尔忍不住问。   “莫拉,”少女说,“我是来帮你的。”   “谁派你来的。”夏尔好奇。   不可能有这回事,不会有天降的恩赐,也不存在毫无理由的帮助,夏尔心想,善心必然伴随着代价。   “古王们,”莫拉说,“众王的灵魂急切需要帮助。”   “是在地下的怪物造成威胁了?需要我干掉它?”夏尔猜测。   “是的,但还有更多威胁,”莫拉强调,“列王正处在前所未有的危险中,黑暗来自地表,不断侵袭。哎,我们的希望,只有一瞬……如果它们偷走列王之魂,我们就输定了。”   “嗯。”夏尔说,同时满腹疑虑,这神秘少女到底是谁?   是我多疑了吗?还是因为周围太暗了,让我忍不住胡思乱想。   “你这混蛋,人都把手让给你牵了,能有什么坏心思?”格拉迪乌说。   它越这样说,夏尔越不想拉她的手,他试图把手抽出,但莫拉却固执地带夏尔往前。   莫拉忽然停下脚步,她用力拉开一扇门,光从中涌出,夏尔抬起手,遮住自己眼睛,等感觉自己能适应强光后,才慢慢看清房间里的东西。   这像是座举办小型仪式的房间,中间有方形水池,深不见底,顶上用锁链吊着青铜火盆,火焰烧得很旺,一侧有座椅,另一侧则是放置贡品的平台。   在房间角落,有许多陶瓮、木箱和瓶瓶罐罐,估计是某种陪葬品。   夏尔警惕地走进房间。   “这里是?”夏尔看一旁的莫拉。   “举办祭礼的第一之间,后面还有两座更大的,列王们就在最深处安息。”她回答。   莫拉两眼蒙着布,却像是能看清任何东西。   她自如地走到长椅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端庄,长裙纯黑,叫夏尔联想起那些女神官。   “你是祭祀列王的女祭司吗?”夏尔猜。   “我是。”莫拉点头,“我引导人们来这里举行仪式,祈祷列王守护国家。”   “刚进来的深水……每个人都会被淹死的。”   “列王会用风召唤人们进入,同时用陷阱阻绝心怀恶意者。”   “我不觉得我心怀恶意。”夏尔说。   “真的吗?”莫拉问,“你很紧张。”   “怎么‘看’到我的?”   “我不用看,我能听见你说话的腔调,察觉你心跳的变化,洞悉你的想法,我闻到你身上的血和皮革,没有香水的气息,但是有雄性觅情的信号。我,失去了视觉,但对其他东西的感官却变得更加敏锐了。”莫拉说。   “你能辨别出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年轻,二十代前半,力量强大,身手不凡,身体强健,性格稳重。”   她确实有过人之处。   夏尔有些事情急切想知道。   “刚才那怪物是从哪来的?”   “黑暗派来了它,如果不把它杀死,列王将不得安宁,这也是为什么它试图召唤援手。您能告诉我,还有谁来到这底下了吗?”莫拉问。   她没看到利奥波德。   “说什么傻话,她又没眼睛,怎么看他。”格拉迪乌说。   “还有一个人,但我和他走散了。”夏尔说,“我们得找到他。”   “他是我们的朋友吗?”莫拉问。   “是。”夏尔说,“对大家来说都很重要的人,如果他在这里迷失,许多人都会为之哀悼。”   “如果你在这里迷失,人们也会为你哀悼吗?”她问。   “不会。”夏尔坦白。   “那岂不是很可悲吗?”   “可悲?我不觉得,我感觉我的人生比他精彩几万倍。”夏尔说。   “你是有趣的人。”莫拉总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过客。”   夏尔起身,仪式房间周围足足有四个出口,错综复杂,判断不出哪一个才能通往墓穴更深处。   他走向角落的陪葬瓮,看里面的东西,有许多钱币,金银上刻着古代统治者的头像。死人们也需要钱?他翻开木箱,看到成堆的长矛与刀剑,早已锈蚀殆尽,不堪使用。   “你在看什么呢?”   “我想找列王的位置。”夏尔说,“去见见曾经统治过这个国家的历代王者。”   最重要的是,问他们白楔的下落,有成捆的白楔,被精灵们送给了艾德沃王,这些古老灵魂想必知道它们的位置。只要找到白楔,这趟西海岸之旅就完成一大半了。   “我,”莫拉说,“希望你保护我,免受那怪物的伤害。”   “它过不来的。”   夏尔看向周围,听不到那可怕的轰隆声,瞎眼怪物似乎是用挖掘的方式在地下行动,它横冲直撞,用巨颚破开泥土和岩层。既然没有动静,说明它处于某种相对静止的状态。   “它代表黑暗,它无处不在,它能瞬间出现在任何没有光明的地方。”   “那岂不是没办法设防?”   “别担心,”莫拉安慰,“下一条道路,亮如白昼。”   她走到房间一侧,抚摸门上的纹路。   夏尔看到房间一侧的壁画,上面用多色颜料绘制了灰雨战争的场面,在雨湾厅西方的旷野上,金发民族的女祭司们召唤奇迹,用大雨冲垮洛曼人的军队,从此开启上洛曼地域长达百年的沦陷史。这份耻辱刻骨铭心,雕于此处,使来访者牢记心中。   莫拉将壁画旁边的门推开,夏尔看到一条长长阶梯,通往下方,相当陡峭。   整条走廊极其明亮,数十盏铜灯在两侧悬挂,阴影在此无所遁形,烛光照清每一处角落,进入时倍感安心。   “走吧。”莫拉说,“前面就是仪式第二大厅了。”   她往下迈步,渐行渐远。   夏尔回头看之前进入的那扇石门,瞎眼怪物就在门背后某处地方躲藏。   和吞噬光明的怪物对战,夏尔知道那肯定相当危险,几乎无法辨别方向。   最关键的是,夏尔猜瞎眼怪不是恶魔,因为白刚玉护符没有震动。既然它不会预警,夏尔也就无从分辨怪物来向,和之前与八目巨犬对战时又有极大差别。   “你说呢?”夏尔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心里问,“格拉迪乌,如果遇上它,我怎么才能赢?”   “难,”格拉迪乌抱怨,“虽然我也不清楚,但我和黑暗之王的军队碰撞时,我手下的刀锋魔总是打不过那些目盲巨兽,它相当暴力,不给你留任何喘息余地,总是一击致命。”   不好办,夏尔暗想,如果碰上黑盲巨兽,真不好办。   卢安娜……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对付它。可恶,我不在她身边,万一她有危险怎么办?   想着卢安娜的事情,夏尔叹气,行走时低头看脚下台阶,以免跌倒。   他讨厌幽闭阴森的地方,他思念地表的阳光、城市和文明,在地下陵墓中,他无时无刻不想离开。   不知不觉间,莫拉已经走到台阶中段,而夏尔才走到四分之一左右,整条台阶极长,才第二仪式厅就这么远,等到列王安息的第三仪式厅,那会到地底多深的地方啊。   两侧墙壁都由石砖砌造,光秃秃的,严丝合缝,看不出是用什么东西黏合的,也许只是凭自重保持结构稳固。当初修筑陵寝时,一定调用过大量人力,无数工匠与设计师倾注心血于此。   夏尔抚摸砖块,看到抓痕和干枯的血迹。   有人用手抓住砖块,扣得那么用力,以至指甲断裂,血流不止。他低头,看到砖块上的斑驳痕迹,颜色暗红,在强光照耀下并不明显。   这片走廊中死过多少人?我居然一开始没注意。   “等等我。”夏尔说。   “等?”莫拉说,“不,不行,我不能等。”   “为什么?”   “因为你应该死了。”莫拉说。   “死?”夏尔瞬时警觉,将弩从背上拿下来,“你最好解释清楚。”   莫拉将拇指和食指交叠,瞬间她两侧的烛光变暗,而以它为中心,往上和往下两个方向,油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光亮笼盖的范围迅速缩小。   夏尔扣动扳机,弩箭飞速射出,他瞪大眼睛,昏暗中看到莫拉的胸口出现一片黑暗旋涡,而箭矢射入黑暗,不见踪影。   就像当初特使埃努斯召唤出的无尽黑暗一样,可以吞噬一切。但埃努斯是制造出黑暗场,莫拉将自己全身都变成类似的黑暗力量了吗?   “请被撕碎摧毁吧。”莫拉说。   她很愉快。   莫拉张开双臂,黑暗蔓延到她上半身,她爆发出笑声,声音在走廊里回荡,黑暗中夏尔看到一个巨大的轮廓。急不可耐,贪食暴力,从她的身体中往外爬,她瘦小的身躯能容纳尺寸十倍于她的怪物。   巨兽重重砸在台阶上,地面震动不断。   莫拉没撒谎。   瞎眼怪能瞬间出现在黑暗之中。 第288章 匹配神明   莫拉的笑声非常尖。   “得跑。”格拉迪乌说。   “打。”夏尔握紧灰刀。   所有灯光都已熄灭,走廊陷入永暗。   他看不见怪物,只能听到它沿着台阶往上爬,一步步靠近夏尔所处的位置,它的移动引发墙壁和天花板的震动,夏尔站也站不稳。   他听到蠕动的声音往自己逼近,怪物发出低沉的吼叫。   这声音快把我逼疯了。   “努因锋芒!”夏尔释放出刃光咒,银色刀光在他面前闪了一瞬,没有成型就已散去。   这里不允许光的存在。夏尔心头一紧。   他想催动焦黑戒指的力量,焦黑戒指却毫无反应,它本该绽放出橘色强光,释放爆燃火焰,然而它也毫无反应,超出寻常。火光在这里也无法显形。   “跑啊跑啊。”格拉迪乌催促,“我没有灵魂能用,我在渐渐凋亡。”   夏尔后退一步,黑暗中强风袭来,伴随着血腥味和吼声,夏尔往旁避去,感到身体被什么带鳞的东西重重碰了一下,他向后跌倒,背狠狠撞在台阶上,冲撞猛烈,内脏被搅得乱七八糟。   “嗷!”黑盲巨兽朝夏尔猛咬。   “去死!”夏尔朝上抬起灰刀,刹那间又意识到这样整条手都会被咬碎,他丢了左手,现在可不能失去右手,立时改变方案,“……流动暗影!”   他遁入影中,瞬间又被强制退出,这种感觉让他心惊肉跳,影子在排斥他,连暗影之力也被这片黑暗所同化,拒绝夏尔从中找到庇护。   黑暗想杀死我。   什么都看不到,而巨兽离我近在咫尺。   它摆动身体,长尾猛拍台阶,夏尔的身体随之剧烈晃动。   他勉力爬起来,挥刀朝黑暗中巨兽的轮廓猛砍,却怎么砍也砍不到它,所有攻击都沉入无穷黑暗,没有一点砍到实物的触感。   夏尔身经百战,但还没对付过这种没有实体的怪物。   他感到武器卡在一片虚无中,于是用力把灰刀往外拔。巨兽发出响亮嚎叫,整把刀动弹不得,无论夏尔使多少力,刀仍然沉在黑暗深处,根本没法取出。   夏尔心凉了半截。   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困死在黑暗中的。   想办法!夏尔的思绪在心头回转。   黑盲巨兽不断扭动自己的身体,它的身体无法被利器命中,而当它发起攻击的时候,它的身体又有了实际体积,将夏尔往墙壁上压。   夏尔背靠墙壁,右手抓着刀,身体被死死压住,这个相对位置非常不利。倘若想握住刀,夏尔就不能动,如果他试图逃脱,被卡在黑暗中的灰刀就会脱手。   巨兽发现夏尔的具体位置,兴奋至极,用力朝一侧挤,想把夏尔活活压死在这狭窄空间中。   白色神性快速流转。   “格拉迪乌!神性……怎么把神性附着到武器上!”   “抽出来,把它外化。”格拉迪乌说,“……但不行,在这个过程中,你必须表现出神的样子,不然神性就会丢掉。”   夏尔拼命挣扎,他身体发出不堪压迫的咔咔响声,头骨在石墙上抵得剧痛无比,肌肉和内脏互相压迫,胸腔无法扩张,导致呼吸困难。   “神的样子?”   “神性就是超凡性,而超凡性是超越凡人的性质,如果你表现得像个凡人,超凡性就会失却!”格拉迪乌叫嚷。   “我知道了!”   紫色神性是美门殿之力,我也必须表现出和美门殿诸神相匹配的力量来。   他调度灵魂深处的紫色明光,将它往外引。   无穷黑暗中亮起一片紫芒,它朝灰刀而去,一接触到刀刃,便迅速延伸开来,包裹住整把灰刀,夏尔清晰看到刀刃被紫色强光所笼盖,在黑暗中极为醒目,锋芒毕露!   “嘎!”黑盲巨兽的身体瞬间被刺入黑暗深处的神性之刃洞穿,它再也无法用黑暗吞噬这把神兵,反而被深入黑暗的神性利刃撕裂。   “噢噢,我的刀!”格拉迪乌欣喜若狂。   从内部爆发巨大伤害,鲜血瞬间从巨兽体内倾泻出来,洒得夏尔满手粘稠。   黑盲巨兽发出痛苦嚎叫,挣扎加倍剧烈,夏尔不断被排挤得往墙上撞,碰得他浑身剧痛。   “死吧!怪物!”夏尔怒吼,竭力甩动自己的手臂,灰刀在黑盲巨兽体内肆虐,紫色强光在黑暗中左右挥砍,如一把光刃,划开一道又一道伤口,将其反复重创。   神性就是超凡性,我比凡人更强,我必须比凡人更强!   莫拉在黑暗中的声音愈发阴森恐怖:“去战斗,瞎眼怪,去战斗,你有你的使命,你绝不退缩!战胜他,战胜弱者,他并非神明,他软弱如凡人……”   接受命令以后,夏尔明显感觉黑盲巨兽的力量强了一倍不止。   紫光照耀着它臃肿庞大的身体,它雄壮巨尾高高翘起,随后猛力砸向一侧墙壁,墙上顿时出现巨大裂痕。接着,它将尾巴贴住墙壁,然后再朝另一侧怒击,两边墙壁上顿时出现大量迸裂痕迹,整条长廊发出轰鸣。   它想干什么?   夏尔知道不能让它继续这样下去,将灰刀用力拔出来,拼了命地朝黑盲巨兽身上劈砍。   刀刃斩开一处伤口,可一旦刀刃挪开,只要紫光没有照耀到,下一秒它就在黑暗中快速愈合,无论夏尔如何费劲,黑盲巨兽自始至终都受创有限。   “嗷!”   它又一次竭力击打墙壁,石砖碎裂声接连响起,地面摇晃的程度比之前更甚数倍,夏尔必须将重心下移,以免摔倒。   空气中弥漫着散落尘土的味道,夏尔大声咳嗽。   等等,下面——   石廊彻底崩塌,夏尔发觉再无驻足之地,他往下摔。   砰!砰!廊道坍塌的声音震耳欲聋,夏尔摔在一片结实的土地上,他抓着手里的灰刀,紫光朦胧照耀,他抬头看见碎裂的大块天花板朝自己砸来。   危机之中,夏尔只能蜷缩身体,手脚朝内收,希望这些跌落岩块不会砸到自己。   在这个过程中,刀上的紫色神光迅速褪色。是因为我展现出胆怯吗?神是不会惧怕的。可我又不得不如此做。   黑暗中接连发出响声隆隆,一块大石砸在夏尔肋部,他浑身一震,剧痛顿起,内脏破裂,他吐出鲜血,强烈的痛苦和虚弱感席卷全身。   每一块碎砖和巨石砸在地上,都会引发新一轮震动,整条廊道在黑盲巨兽的攻击中彻底损毁,它在黑暗中发出响亮的咆哮声,迅速朝受创的夏尔冲来。   它之前被砍出来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好像先前的损伤是夏尔的幻觉一样,从开始到现在,夏尔没对它造成任何有效伤害。   到底什么是神性?   夏尔浑身疼痛,被巨石压住。   是勇气?还是决心?是智慧?是毅力?是强大到藐视一切的力量?是长生不死?   夏尔发出沙哑的低吼,他也不确定自己发出的是什么声音。他左手按住身上的巨石,重新接续的左臂力量有限,他拼了命,猛力一推,将染血的石头推到一旁。   起来、起来——我的腿动不了……浑身好痛……关节好像都凝固了一样。   起来啊!   人本是动物,却也是动物中最强大的一种。夏尔突兀想起艾蒂安说过的话。我们双眼敏锐,我们骨头坚固,我们肌肉强韧。   黑盲巨兽朝夏尔逼近,它在地底废墟中显得森然可畏,紫色刀光映出它的血盆大口。   然而连这份光芒,也在慢慢消散。   被打得无力招架,表现得不够宛如神明,无法扮演好神明的角色。夏尔好不容易获得的紫色神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然散失。   莫拉的声音幽幽传来:“你有神性,却保不住它,你觉得神性是这么给你浪费的吗?蠢如猪狗,卑劣下等。”   我……我输了吗?   夏尔受创深重,巨兽势不可挡,莫拉亦在旁窥伺。   “进攻。”莫拉命令。   目盲巨兽后腿迅速迈动,上下颚张开到极限,几乎能吞食天地。   夏尔极渺小,在它眼前甚至比不上一碟开胃菜。   不是一个等级。 第289章 处刑   夏尔持刀以对。   看着朝他逼近的黑盲巨兽,夏尔忽然感到时间的速度变慢了。   也不全是,他意识到真相,是他的思维变快了,处理信息的速度加快,周围的信息流就显得缓慢。   他能清晰看到周围每个细节,看见黑盲巨兽的有鳞皮肤,骨质利齿在它口中排列。它后腿巨大,没有前肢,尾巴修长,重心前倾。   到底什么是神性   夏尔握紧灰刀,也许是“觉悟”。   他无比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渴望什么又怕什么,这些东西他知道得明明白白。   他有战斗的觉悟。   有赴死的觉悟。   有抵抗恶魔入侵,拯救世界的觉悟……但是!两腿颤抖,肌肉虚弱到几乎无法支撑身体,胸口流血不止,肋骨断开,右手被炸伤,左臂刚刚重接。   这样千疮百孔的身体,想要战斗的话,仅靠觉悟是不够的!   现在,必须榨干自己的力量,夏尔知道他能做到的绝不止这些。   要靠脑子,好好想想!紫色神性的上一任持有者是谁?国王特使埃努斯,他对神性的使用出神入化,他将神性附着到自己的剑上,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在和他交手的时候,那把剑因为附有神性而无往不利,同时,他也能制造出一种特殊的攻击,是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在我撤退的时候,他瞄准我的后心……   夏尔向前进,当他开始移动的时候,时间的速度又恢复正常,黑盲巨兽狂暴地向夏尔逼近,它身边的莫拉露出笑容。   他将灰刀高举,激发神性,再重重劈下,一道紫色光芒呈涟漪状朝前方激射出去。   这股力量威力极大,命中黑盲巨兽,瞬间融化它的外壳,切断它大半个头颅。   余波朝斜上方轰击,在岩洞穹顶上劈出一道深沟。   黑盲巨兽向后退,失去头颅的身躯中飚出鲜血,趔趄朝一侧倒下,地面剧烈震动,连带着夏尔的身躯也晃了几下,空气中弥漫着土灰和血腥气,相当刺鼻。   这是我现在能制造出来的……威力最大的攻击!   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夏尔的心砰砰跳,刀上紫色光芒时亮时暗。   “别别!”格拉迪乌惊慌,“快,扮演神明。之前你是阴差阳错触发了一次神性斩,实际成功率很低的。”   “怎么扮?”夏尔有些迷茫。   “耍帅。”格拉迪乌说,“不说话,表示威严。神性就是,其他人看着你是个神明,你就是神了,很了不起吧。”   “周围没人。”   “有人,有人,那个莫拉,她现在是你唯一的‘见证者’和‘信徒’,只要她觉得你强,你就会特别特别强。”格拉迪乌说。   “她看不见。”夏尔说。   “那就对了。”格拉迪乌说。   夏尔调整心态,虽然满身疮痍,却保持冷静。   “在我面前,”他用威严的声音说,“黑暗无所遁形。”   “怎么回事……”莫拉尽力压低声音,但还是被夏尔听见。   “这不是有模有样吗?”格拉迪乌欢快地说。   扮演神明……   夏尔知道黑盲巨兽会在黑暗中快速复生,于是将刀刃指向它,紫光照耀它被砍掉的半个头,阻止它重生,它的趾爪和尾巴无力地摆动,伤口截面上看不出任何血管和肌肉,甚至没有骨头和脏器,有的只是无尽黑暗,潮湿粘稠如棉絮。   “邪祟污秽,即时肃清。”夏尔往前走。   说得简单,好疼……胸口之前被落石砸中,连呼吸都为难。夏尔每次吸气,肺都在颤抖发痛,抗拒工作。   他只能克制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减轻自己的动作。   一步一步往前挪。   “你的神性很脆弱,却能触发神性斩,你到底是什么人?”莫拉问。   我是不朽之人,我是神,我是美门殿的化身?夏尔想到一连串乱七八糟的说辞,但不行,说出来太尴尬了。   “过客。”夏尔继续往前走。   莫拉捉摸不透夏尔,反应在夏尔的刀上,就是紫色光芒的亮度不断变化,明亮时能照亮大半个地下空洞,昏暗时又只能照亮前面一小片距离。夏尔提心吊胆。   “一部分神是天生的,更多神是被人们创造出来的。”格拉迪乌说,“许多神存在于人们的概念中,他们觉得这里有这么一个东西,它无所不能,创造人间,赐予智慧生命幸福,于是神也随之聚合而成,这就叫信仰。信仰和宗教是非常精妙的东西,它必须创造相同的集体意识,每个信徒对神的概念都必须接近,这样神的性质才能稳定。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神描述成玄妙的和不定型的,而神自身也拒绝露面,这样的神才具有神秘感和威力”   对,保持神秘感。夏尔不再说话,而是挥动长刀,一下又一下砍在黑盲巨兽身上,每次攻击都削下它一大块乌黑血肉,刀刃切开虚无肉体的声音非常奇特。   扮演神明,保持神秘。   夏尔知道自己做到了,他看见莫拉脸色凝重。   “有件事。”夏尔一边把形如小山的黑盲巨兽砍烂,一边想到不好的东西,“如果莫拉召来黑暗之王该怎么办?”   “好问题。”   夏尔转头,看到莫拉身体逐渐变暗,她的血肉自行分解,被黑暗漩涡扭曲吸收,每一寸骨头都在夏尔面前剥离出来,然后糅进无穷暗面。   她估测不了夏尔的实力水平,于是选择最保险的战术。   “至暗,至暗,至高无上的黑暗之王啊!听我恳求!”莫拉已经变成一团不断旋转的黑暗,扭曲着周围的空间和光线,声音从中传出,被拉得极长,尖锐刺耳,“我赞美黑暗!我赞美黑暗!”   “它听到呼唤,要过来了。”格拉迪乌有些紧张,“我还没准备好。”   “刀锋恶魔怕黑暗之王啊。”   “没准备好,只是没准备好。”格拉迪乌有些生气,“你懂什么,如果我有万全准备的话,该跑的就是它了。”   “黑暗之王很可怕吗?”   “最可怕。”   从莫拉形成的黑暗漩涡中张开一道孔隙,那孔隙极微弱,夏尔只是看了一眼,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夏尔来到一座昏暗寂静的刑场。   他身披枷锁,脚镣沉重。   动弹不得,身体每寸肌肉都被刑具锁住,使他疼痛万分。他的骄傲在此时不堪一击,因为连他的膝盖也被铁链捆在地上,迫使他长跪不起,无法直立。   刑场尽头有一张王座,黑暗之王就坐在那里,夏尔瞪大眼睛,察觉到那至暗之物的存在。   至暗,至暗,至高无上。   什么也不敢想,连猜测王座上所坐之物都不敢。   不要让我看——不要让我看见——不要——   他想低头,脖子后的套索却死死拽住他,逼他昂起头,直视王座。   然后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周围在变亮。   他身后亮起一道明光,然后是他身侧,光芒照亮刑场内森然白骨,每具尸体都手握一朵鲜花,花与尸体遍布全地。   别——别再亮起来了——会照亮它——会让我看到它——不要——不要!——我不能看——我——   夏尔疯狂祈求,他知道光最终会照到王座上,让他看到最恐怖最可怕的东西,绝望在他心头蔓延,将他脆弱的意识压垮。   强光朝王座逼近,夏尔马上就要看到终极恐怖。   他惶恐万分,立时闭上眼睛,但王座上的身影在他阖眼时仍然浮现,在眼皮内侧交错的昏暗重影中若隐若现。   闭上眼睛……闭紧……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死在这里也比看见黑暗之王好,夏尔拼命挣扎,想用自己身上的刑具自杀。可他全身都被缚住,一动也不能动。   黑暗之王,地狱列王之一,把夏尔的心智逼近崩溃。   让我解脱,让我从这一刻解脱,我不能忍受,我做不到,我……我无法……   “夏尔?”   他听到熟悉的呼唤,是卢安娜!   “卢安娜?”夏尔疲惫至极,浑身的束缚瞬间消散无形,他浑身虚弱,身体垮在土地上,垂下头来,“卢安娜……”   “夏尔,没事了。”卢安娜走到他身边,捧起他的脸,抚摸他的脸颊,“没事了,夏尔,我已经把莫拉赶走了。”   “卢安娜……我好怕……”   “怕是没关系的。”卢安娜安慰,“这很正常,别怕,我在。”   她亲吻夏尔,嘴唇柔软,这种感觉让他安心。   “谢谢……”   夏尔睁开眼睛,瞬间那全套刑具又回到他身上,刑场已明如白昼。   身体被扭曲,手臂被拉开,脖子被压紧,夏尔看到满地鲜花与骸骨,还有尽头王座。视觉是疼痛,视觉是罪。   无面无形的黑暗之王在那等你。 第290章 格拉迪乌   夏尔倒了。   格拉迪乌心里不是滋味。   它看得一清二楚,夏尔的灵魂被黑暗之王摄取,现在已经倒下了,应该是救不回来了。   愤怒油然而生。   因为我很想大声嘲笑他,嘲笑他的凡性和软弱,品尝他被嘲讽后的产生的失落,凡人的灵魂是主食,情绪碎片就像甜点。但夏尔已经惨遭毒手,连这份嘲笑也无人倾听了。   纵横地狱和万千世界,何时曾与渺小凡人共用一具身体,屈辱也就罢了,这家伙竟然自己死掉,留下我在这里!他怎么敢——   孤独啊。   黑盲巨兽和死狗一样倒在地上,而那叫做莫拉的女人已经从黑暗态退出。   “已经无能为力了吗”莫拉冷笑,看着动弹不得,失魂落魄的夏尔,“跪倒在黑暗面前,屈服受辱吧。”   “滚啊!”格拉迪乌吼叫。   莫拉吃惊,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   “吃惊吗”格拉迪乌接管夏尔的身体,挥舞手中长刀,“想死吗”   “我……我……”莫拉发抖着往后退去,“瞎眼怪!”   地上的黑盲巨兽爬起来,在照不到的地方迅速增殖恢复,血肉重新丰盈起来,体态愈发膨胀。   “觉得自己很强吗”格拉迪乌吼叫,手中刀上紫光大炽,它动作利落,左右挥舞两次,两道涟漪形神性斩狂暴划出,命中时发出响亮轰鸣,破坏力惊人,将黑盲巨兽的躯体割成三四截,许多肉块被炸成虚泥。   黑盲巨兽哀嚎连连,再次倒毙。   有件事忘记告诉夏尔了,成为神,可以靠演技,靠威严,靠装腔作势……但都比不上恐惧,恐惧是神明凌驾凡人最有力的武器。   在这雌性眼里,我已经比肩神明了吧,哼……区区神明,也不过是精贵一些的粮食。   不对,夏尔这具失血、溃烂、受创的身体,不适合进行这样的大动作……哈,反正又不是我的,随便用!   格拉迪乌提着刀,朝莫拉跑过去:“别逃!”   莫拉惊恐不已,转身狂奔,一边尖叫:“救命——救命——”   “你喊吧!”格拉迪乌兴奋,操纵夏尔的身体,“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我就是大恶魔,我就是大反派呀!刀锋恶魔重新登场!散播恐惧!散播杀戮!砍翻一切!   要是这里有一座城市的人就好了,智慧生物喜欢集聚!砍断一栋大楼,上千人摔死!   格拉迪乌迈步狂奔,将莫拉逼到死角。   她伸手往后摸,只摸到岩壁。   到这份上,莫拉却显得空前镇静。   “别杀我。”   “理由。”格拉迪乌喜欢压迫凡人,看他们走投无路的挣扎。   “第一,我是国王特使,掌握许多重要情报……第二,只有我知道怎么带您从陵寝里逃脱……第三,像您这样神秘强大的过客,一定不会对一个女人动手吧。”莫拉说。   她拱手垂立,等待发落,楚楚可怜。   错啦!错啦!错啦!   “谁管你啊!”格拉迪乌发出狂笑。   它手起刀落,将莫拉砍成三截,她的残躯跌倒在地,头颅,胸腹,双腿,血流满地。   求错情了,刀锋屠杀没有理由!好爽,好想继续杀人,哪里有人让我杀   格拉迪乌看着周围,黑盲巨兽在昏暗环境中已经完全复生,但它根本不敢靠近格拉迪乌,而是狼狈逃走,它撞裂岩壁,用自己的巨口吞噬碎石和泥土,在地底挖出隧道,隆隆掘地声渐行渐远。   没有吸收灵魂的感觉,一点也没有。   格拉迪乌低头看莫拉,发现她已经变成一滩黑影,遁入无形中消散不见,地上只留下她的外袍和内衣。   灵魂啊!灵魂!吃不到灵魂怎么变强!   格拉迪乌想跑回到地表去砍人,它往前迈步,感到前所未有的阻力,超负荷运作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再往前挪动一步,跟腱就会裂开,肌肉会一根一根溶解,内脏出血会结束大脑活动,然后灵魂也会枯萎消散。   我是无所谓的,夏尔的背包里还有灵魂石,可以借助那个再造身躯。   把灵魂石藏起来吧,趁夏尔不注意,藏到我喜欢的地方去。   它坐下来休息,同时拿出散发出暖金色微光的灵魂石。   “加入收藏。”格拉迪乌念出恶魔咒语。   灵魂石消失不见,格拉迪乌用一道法术将它藏进间隙,有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库库库,格拉迪乌发出假想的邪恶笑声,恶魔就是这样笑的,我好强!我好恐怖!没有人能击败刀锋魔神。   夏尔……   格拉迪乌把头埋进膝盖里。   这具软绵绵的人类身体,和夏尔那个傻瓜是绝配。我用不来,我只适合最强大的,漆黑的,用灵魂沉淀物打造的刀锋原体!刀枪不入,一击致命!这个身体只适合给夏尔用。   一个恶心的念头让格拉迪乌感到片刻混乱。   如果我没遇到夏尔,现在是不是已经被抓去当佩刀了。   是吗   灵魂石是最重要的,搞到灵魂石之后,夏尔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   不对。   格拉迪乌揪头发,夏尔的头发,不心疼。   如果不是夏尔,就没法在和平都市里弄到避祸者的宝珠,我和他有合作,他也有微不足道的智计。   没有避祸者宝珠的话,就算用灵魂石重生,很快也会被逮住,所以夏尔还是提供了很大帮助。   那现在又有灵魂石,又有宝珠,夏尔已经无足轻重了。   也不行,他是工具人,要他帮着去找白楔,阻止地狱里那帮弱智涌进来。要他帮着干掉黑暗之王,把这三流恶魔打回原形,黑暗之王如果没攻下这个世界,回去就会被其他恶魔殴打的。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格拉迪乌感到一阵怪异,接管夏尔的身体,代替夏尔行动。这叫什么事,别人会指着我,指着强大的魔神格拉迪乌,叫我夏尔格拉尼。把夏尔的身体毁掉?自己独自活动?我不想杀他,该死,我不想杀他!我,不想,杀他!   把夏尔救回来。   拯救夏尔行动!   格拉迪乌原地打转,不知该怎么处置,夏尔的意识已经被黑暗之王捉走。老实说,夏尔见识过不少强大恶魔,但黑暗之王?智慧生物可应付不了。   我必须沉入深度精神海去找夏尔,把这家伙拉出来,强大的刀锋恶魔可以这样做,但是那样的话,这具身体会很脆弱,如果瞎眼怪又折返回来找我,那岂不是一巴掌的事。   一个人从上方走廊喊叫:“喂!有人吗”   是利奥波德的声音。   “在这!”格拉迪乌吼,“下来!”   长廊绝大部分都已坍塌,利奥波德走到陷坑边缘,小心翼翼地跳下来。   “我来了,夏尔。”利奥波德朝格拉迪乌跑过去。   “叫我夏尔大人!夏尔·刀锋之王!”格拉迪乌吼叫。   利奥波德脚步一顿:“什……什么?”   “服从,否则你就死。”格拉迪乌将刀指向利奥波德。   “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我是王位继承人,索弗泰尔家族的荣耀,洛曼贵公子!”   “我管你是谁!臣服,或者死!快过来!”格拉迪乌命令。   它催动刀刃上的紫色神性,光芒映照夏尔的身体,在脑后形成一轮明光,周身流光溢彩,端坐姿态犹如天神下凡。   利奥波德看到这一幕,一时间进退失据。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过往经历让他很难低头。   “在我面前跪下,凡人。”格拉迪乌命令。   利奥波德脸色煞白:“我……我是奉列王的意志而来的,夏尔,我是来救你的……”   “你看我需要救么?伟大神灵夏尔是不需要弱者拯救的。你所谓洛曼列王,在我面前亦无非孤魂野鬼!我的意志就是你们国家的历史!向你的真神行礼膜拜,现在!现在!”   利奥波德又反复看了夏尔几遍,确认那就是美门殿诸神的紫色灵光。   他面色凝重,单膝跪下,头叩在膝盖上,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为恭敬的礼节:“……夏尔大人。”   “别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那里,在我身边守护,本座……本大爷要休息了。”格拉迪乌阖眼,“若有异心,哼哼……叫你在此间痛苦轮回,不入往生!”   利奥波德抿着嘴,快速走到格拉迪乌身旁,捧剑站立。   格拉迪乌留意到利奥波德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一阵暗爽。傻瓜蛋,凡人就只有被玩弄调戏的命。   无敌的格拉迪乌现在要去拯救夏尔了!它将意志封闭内化,沉入精神海,这是灵魂最深邃的部分,也被称为潜意识,这是个人精神中最玄妙复杂的区域,格拉迪乌若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迷失其中。   它看到一片刑场,那里满地鲜花与骸骨,王座上的黑暗之王身披遮光风衣,一腿架在另一腿的膝盖上,用无形之手撑住自己的空洞面容,模样神秘严肃。   地狱的王者哟。格拉迪乌目光下移,注意到远处在痛苦中沉沦的夏尔。   好了,开始工作吧。格拉迪乌在手中拉开一道刀光,另一把长刀随之浮现。   刀锋的权能真是强大可怖,终有一天,整个地狱都要在我面前裂开!   哼……反正身怀避祸者的宝珠,黑暗之王在我面前也就是土鸡瓦犬一类!溃败吧!   黑暗之王抬头看到格拉迪乌:“好久不见。” 第291章 虚无意识   “好久不见。”格拉迪乌盯着黑暗之王。它封锁了自己的敌意,克制自己的情感,从而发现我的存在。哼,我们在和平魔神那闹出的动静已经传到它这边来了。不过无所谓,宝珠还有很多战略价值。   黑暗之王剥下一小块灵魂碎片,在上面刻满信息,然后交给格拉迪乌。   格拉迪乌将它读取,了解到黑暗之王的底牌、条款和理由,剥离出核心思想,就是它打算独占这个世界,为此,它将不惜代价。   它承诺交给格拉迪乌许多东西,作为配合的奖赏,格拉迪乌将有机会回到地狱,从第六层搬离,前往更美好的第二层或者第一层,从此成为黑暗阵营的一员上位魔神,未来的道路无比开阔。   黑暗之王也预估到格拉迪乌绝对会拒绝,所以也提前替格拉迪乌权衡利弊。   如果它坚持保护这个凡人,黑暗之王将对夏尔与格拉迪乌展开追杀,不遗余力也要将他们统统毁灭。   “你无法锁定我。”格拉迪乌说。   “剥离周围地区不就行了吗?以西海岸为核心,半径四百公里的区域,全部吞噬就可以了。”   “这是恐吓,你肯定不会那样做,你忌惮本地的高级神明,本地也有能够和你我较量的最上级神明,不是你肚子里那些美门殿信仰聚合物。如果祂们动起手来,你落不得好。”格拉迪乌说。   从黑暗之王的肚子里冒出三四张哀惧惊慌的面孔,它们的脸试图冲破笼罩黑暗之王周身的薄雾,但始终不得其法,陷入其中,难以逃脱。   可恶,如果给我吃该多好……我正缺灵魂。   “问题是,你敢试吗?”黑暗之王平静地说。   令人抓狂,令人抓狂啊!格拉迪乌感到焦躁。黑暗之王是真的能做出那种事来的。   既然格拉迪乌有避祸者宝珠,它就索性掀翻世界一角!将整片区域内的东西卷入黑暗虚无,这样就无所谓锁不锁定格拉迪乌了。   “别当诈欺犯了。”格拉迪乌说,“你以为我没有恶魔脑就没法算计你吗?你坐在那位置上一动不动,说明你根本没法秒杀我吧。”   黑暗之王空洞的身体中裂开一道孔隙,格拉迪乌看了一眼,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它出现在一片无边幽邃中,随着漫无边际的旋涡而漂流,它知道自己也着了道,被黑暗之王给捉住。   哎,我还是被丢进意识海的混沌边缘了,这地方叫作虚无意识,最讨厌的地方。格拉迪乌心想。   虽然陷入这样的绝境,格拉迪乌还没有沮丧,它制造出无形之刃固定住自己,免得自己的思维分崩离析,随后像在海洋里航行那样遨游虚无。   它知道这里还有别人。   “夏尔!夏尔!”格拉迪乌呼唤。   虚无意识深处有一灰白色痕迹,从那里发出模糊的动静:“我——”   夏尔感到自己被困住了,他动弹不得,连思维都有些僵硬,他听到格拉迪乌的呼喊,知道它来找自己了,于是竭力做出回应。   格拉迪乌滑到夏尔身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呢?”夏尔其实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只感觉现在所在的地方尤其深邃。   好难过啊……想回到能自由活动的状态,但这个地方,这个样子,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夏尔想。   “我?我进来帮你。”格拉迪乌说,“不然我怎么可能跑到这片虚无意识里来。”   “我看你也是被黑暗之王伏击了。”夏尔说。   “你得把你的脑子留到更有用的地方,试着把自己拔出来。”   “拔出来?”   “你之所以被丢到这里,是因为你的主思维已经支离破碎,剩下的部分自然沉降到这,所以如果你要回去,你就得重新聚合你的心灵。”   夏尔尝试,但他只能进行简单的思考,无法和格拉迪乌说的那样聚合心灵。   他的心智分裂成几个不同的部分。格拉迪乌转头看到虚无意识区里还有其他的光芒,除了它身边的灰白色夏尔,还有银白色夏尔和乳白色的。   “去找它们。”格拉迪乌催促,“说服它们回来。”   于是夏尔努力朝它们靠近。   他先靠近乳白色的意识痕,那里发出稚嫩的声音:“谁在那儿?”   夏尔辨别出来,那是他年轻时的声音,和变声期之前的一样,听起来相当幼,让夏尔回想起村子里的事情。   “回来。”夏尔说。   “为什么?”幼年夏尔困惑地回应。   “这是你的低级欲望,你得诱惑它。”格拉迪乌从旁指点。   “回来后你就能……”夏尔感到费劲,“……接吻,吃好吃的,还有睡大觉。”   “但你都不肯让我去杀人。”幼年夏尔说,“你拒绝让我释放仇恨。”   “你恨谁?”   “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那些鄙夷我的人,那些趾高气昂的贵族。你没有杀掉他们,而是和他们讲道理。为什么?你应该领导他们,你是一个比利奥波德强十倍的战士,如果没有贵族血统,你就创造你自己的王朝。”   “我不行。”夏尔说,“我是讲道理的人,你说的那些东西都太疯狂了。”   “那我和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宁愿在这里一个人呆着。”幼年夏尔保持沉默。   “这就是平时我对你的感觉。”格拉迪乌说,“屁事一堆。”   “这是我人性的一部分。”夏尔转向银白色的意识痕迹。   他努力飘过去,靠近它,而它立刻开始逃窜。   “别走!”夏尔喊。   “你是肮脏堕落的人。”这声音非常衰老,夏尔能听出是老年的自己,“滚开,不洁之物。”   “我自认为很纯洁。”夏尔说。   “你和恶魔同流合污,背弃你所有师傅和前辈。”老年夏尔指责,“你还有良心吗?你日夜和恶魔相处,甚至和它成为朋友,多么卑劣。一想到我曾经和你一起共存,我就感到无地自容。”   “没那个必要吧。”夏尔说,“如果不是格拉迪乌,我们仨都已经死灭了。”   “你审时度势、自私自利、放纵堕落,还有那个,”老年夏尔指向幼年夏尔,“那个下半身主导,一无是处,只知道吃饭睡觉的蠢货,浪费女人们的感情,耽误她们的青春。”   “难道她们不是发狂地爱着我吗?”幼年夏尔说,“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最应该做的吗?”   “这乐子也太足了。”格拉迪乌说。   如何弥合我们三个之间的裂痕,重聚心灵,从这片虚无中逃脱?夏尔感觉自己真得好好想个方案出来了……幼年的我单纯且贪婪,老年的我有道德洁癖。说起来,我?我是什么样的我?   “你是现实的你,普通的你,中规中矩的你。你不会向欲望屈服,堕落成野兽,你也不会被秩序所束缚,成为道德的奴隶。你,是最纯粹的‘人性’。”格拉迪乌说。   “我是‘人性’,那我的‘神性’去哪了?”夏尔不解。   “美门殿神性被你附着到武器上去了,人世神性就在这,神性救了你,和你的人性纠缠住。就是因为这份人世神性,所以你被黑暗之王击碎意识后仍然幸存,只是变成几块碎片,而没有当场消亡崩溃。”   “它们在吵架,就像理智的你和疯狂的你出现分歧一样。”夏尔说。   “每个人最终都要学着和自己相处。”格拉迪乌说。   夏尔深思。   三个我合到一起才是完整的夏尔,我不能丢下它们自己离开,我需要它们。   那它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分裂。   它们只是我的碎片,也就是说,它们都有缺陷和漏洞。只要能利用它们各自的漏洞,也许就可以让它们回来。   反正是我自己,我知道,我的个性就是很容易被说服……我不是特别偏执的人,我会接受各种各样的新想法。我得搞清楚它们的弱点,再把它们拿下。   “你,”夏尔转向幼年的自己,那道乳白色意识痕,“你必须回来。”   “回来?”幼年夏尔反感,“你都拒绝满足我的需求。”   “我会满足你的,我会满足你最希望的东西,那就是休息。”夏尔说,“回来以后,你将懒惰地一动不动,一切由我来处理,你需要什么都由我来双手奉上,我会去拼命工作、买东西、找床铺和炉火,当然也找女人,确保你永远满意,永远不需要自己行动,那样舒服不舒服?”   “舒服。”   幼年夏尔有些被说动,它开始朝夏尔接近。   “然后是你,”夏尔转向老年的自我,“你也必须回来。”   “凭什么?”   “因为我要完成最伟大的事情,那就是拯救这个世界,这是我最崇高的使命,你必须回来配合我,否则你就是和整个世界几千万人过不去。”   老年的夏尔有些犹豫。   “你要是不来,让我们在这沉沦,多少人会因此而死?你好好想想!你担得起这种责任吗?”夏尔强调。我居然有一天会道德绑架自己,这种事实在太离奇了。   夏尔的话打消了老年夏尔的犹豫。   乳白色意识、银白色意识和灰白色意识互相交错,慢慢融合在一起,一开始便是同一人,融合时亦天衣无缝。   心灵重聚后,完整的、有力的意识重新聚集起来,自然而然地脱离虚无意识,朝浅层潜意识漂移过去。夏尔一边离开,一边回头看到沉沦在虚无中的格拉迪乌。   “格拉迪乌?”夏尔发觉自己的世界变得清晰明亮,而他也越来越难以看清格拉迪乌,“喂!你也走啊!跟我一起离开!”   “……我出不去了。”格拉迪乌说,“往后你要一个人走……快滚!别回头!” 第292章 逃脱   夏尔往外飘,但他想要格拉迪乌跟自己一起走,于是努力抗拒这一进程。   “做不到的,一旦意识完整,你就会被排出虚无。”格拉迪乌说。   “那你呢?你也是意识完整的……”   “曾经是,现在不是。”格拉迪乌说,“我的灵魂太少了,一直没有吃东西……恶魔是在自我消解的。就像丢进腐蚀池里一样,外皮和肉都逐渐烧光,之后是脏器,然后是骨头,骨头也分解掉,就是里面的骨髓。我烧的太多,已经快把自己本意识给烧没了,现在的我特别弱,弱到没法离开虚无识海。”   夏尔怔怔地看格拉迪乌。   它从没这么孱弱过,连当初在薄暮森林被重创的格拉迪乌都比现在强,现在的格拉迪乌薄如蝉翼,力量微弱不堪。纵横地狱的刀锋恶魔,如今一根指头就可以碾碎。   “我把神性给你吃。”夏尔说。   “啥?”   “神性,”夏尔说,“你说我把神性‘人世’带进来了,那我就把它分给你吃,吃完你就有力气爬出虚无精神了。”   “你发疯了吧。”   “怎么?”   “那是你,你的神性,你是神经病吗?神性是多宝贵的东西,你不自己留着?你这傻瓜!”格拉迪乌暴跳如雷。   “吃掉它。”夏尔说,“我命令你。”   “没有人能命令格拉迪乌!”   “那就‘请’,请你。”夏尔抓住虚无意识的边缘,拼命让自己留在这里。   “但就现在的情况,我连漂到你身边都没办法。”格拉迪乌说。   “那就让我过去,我会过去的。”夏尔吃力地往底下沉去,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在纯精神的状态下活动,只能摸索着进行尝试。   格拉迪乌也使劲往上漂,它所依托的刀刃逐渐滑向夏尔。   他们花了极大的功夫才相遇。   刀锋刺入夏尔,从夏尔的精神中夺取神性。格拉迪乌能进食多种多样的灵魂和精神,神性在这之中算尤为可口的类型。   “我不知道,”格拉迪乌有些茫然,“你为什么这样,把我丢在这里,我也刚好可以自我放逐,哪天自然风化,就在地狱重生了。”   “重生后你就变成其他恶魔之王的工具了,你得活着。”夏尔说。   “你一直想杀掉我。”   “是的。在我亲手杀你之前,活着!”   被吃掉一半神性以后,夏尔感到心中有一片东西空落了,之前他能想明白事情,通晓许多细节,甚至能把分裂的三个自己重新融合起来。现在他感到那种灵性和智慧荡然无存。   “它会恢复的。”格拉迪乌说。   “让我们一起恢复。”   夏尔和格拉迪乌脱离虚无精神,抵达潜意识区域,也就是被黑暗之王控制的地方。   “闭上眼睛,交给我。”格拉迪乌吩咐。   “我知道。”夏尔不能冒风险再看一眼黑暗之王,否则意识又会被打成几片,那不是他有能力观察和了解的东西。知识是禁忌,观察是自毁。   夏尔又回到那片满地鲜花和白骨的刑场,他及时闭眼。   “可以睁眼了。”格拉迪乌说。   “谎言对我起不了第二次作用。”夏尔回应。   “不是,真的,黑暗之王已经走了!”格拉迪乌喊。   “休想让我睁眼。”夏尔说。   “你是傻瓜吗?已经结束了!”格拉迪乌歇斯底里,“我怎样你才能相信?”   “别再说了。”   “不是,你醒醒啊,你像个傻瓜!”   夏尔不为所动。   格拉迪乌在高空中看着黑暗之王:“好了,别撒谎了,夏尔是不会睁眼的。”   “他知道。”黑暗之王简短地说,“凭什么?之前能奏效。”   “因为恶魔猎人不相信恶魔的话。”格拉迪乌狂笑起来,化作一把利刃,朝王座上的黑暗之王一头撞去。   “期待下次再见。”黑暗之王被切作两半。   整片刑场空间随之崩塌,化作千百道意识残片,从潜意识中消散无形。   夏尔的精神从潜意识中离开,回到真实世界,重新连接他实际存在的思维器官,神经中枢,脑干,脊椎,手臂,双脚。   他陡然睁开眼睛,大声咳嗽,手脚不知往哪摆,直接摔倒在地上,额头和岩石碰撞。他没有任何感觉,足足花了好几秒才意识到真实的疼痛。   “咳——咳——!”夏尔发出干呕,眼前失明昏花,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夏尔大人,您怎么了?”利奥波德关切地问。   什么?他为什么……利奥波德?利奥波德为什么会管我叫“大人?”夏尔本来刚刚接续对身体的操控,现在听到这种话,一时间更加混乱了,周围的世界忽然变得很难理解,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倒在地上,感觉自己像个病人,事实也差不多,夏尔的肉体饱经摧残,精神也刚刚经历过一场奇妙大冒险,现在处于生理和心理双重极限,既不能活动,也不能思考。   需要时间……夏尔趴在地上,需要时间……假以时日,我就会恢复了,这不是一分一秒可以搞定的……夏尔连呼吸都觉得难受,当气流在鼻子中流动的时候,他感觉又痒又疼,等进了肺,又是加倍难受。他的肺因为过度疲惫而拒绝处理空气,而身体各个地方同时又在疯狂索取新鲜空气,难受至极。   他只能等身体慢慢恢复。   太难了,从来没这么疼过,我记得之前身体还好啊,只是受了伤,很快就可以恢复。怎么现在好像偏瘫了?而且我怎么在墙边!我之前明明在空洞中间,旁边有黑盲巨兽,还有莫拉。   “莫拉……”夏尔庆幸自己居然还能发出声音,“莫拉……”   “什么?莫拉?”利奥波德问,“她怎么了?”   “她在哪……”   “我不知道。”利奥波德说,“我也想知道她在哪,列王说您需要帮助,而莫拉是我们的敌人。夏尔大人,您还好吗?”   “大人?……”夏尔嘀咕,“我不是什么‘大人’……”   利奥波德不解:“那刚才是什么?您……您被天神附体了吗?”   “我不知道……”夏尔刚刚说完话,就感到身体进入另一轮疲惫期,他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继续等精力恢复。   “……”利奥波德也沉默。   夏尔看到利奥波德的神色,这家伙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奇怪?他好像有点怕我,又有点讨厌我,是之前给他植入的记忆有错吗?让他变得对我疑神疑鬼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想到植入记忆,就想到卢安娜。啊……真想她……夏尔从没这么思念过卢安娜的身体,那副玲珑有致,前凸后翘的身体,又嫩又滑……   “你看,这就是幼年的你。”格拉迪乌说,“贪婪好色。”   “这是正常人的我。”   他检视神性的状况,灵魂深处两缕神性状态都不妙,紫色神性已经被抽出,留下一点淡紫色的根基,白色神性被格拉迪乌吃了一半,尺寸只有先前一半大。   头晕脑胀……   “我……”利奥波德开口,“夏尔,我得把你带去见列王们,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夏尔叹气:“我动不了。”   “别担心,”利奥波德挪动夏尔的身体,把夏尔背起来,动作很轻,不让夏尔感到疼痛,“我把你带到仪式第三大厅那去,那里有美食美酒,列王们在陵寝中举行永恒饮宴,欢迎我们这样的生者,抵抗窃国的恶人,你会在那里好好休息的。”   “白楔……”夏尔虚弱地说。   “什么?”利奥波德没听清。   夏尔头一歪,一口气没上来,以为自己死了,好在意识只是断线片刻,很快又恢复过来。   他大口大口呼吸,感觉身体比之前好多了。   “利奥波德!”夏尔说,“我们得在那里好好休息,然后从古代列王那里找到白楔,只有白楔能……”夏尔缓了缓气,“……拯救整个世界!” 第293章 最终长廊   仪式第二大厅是条长廊,利奥波德把夏尔放下去:“这条路要自己走。”   “我知道。”夏尔也不喜欢被人背着,他倚着石门入口。   利奥波德低头看他:“你有话要说?”   “沟通是人际关系的基础,不过你先请,我看你满腹疑虑。”   “你刚才的表现吓到我了,”利奥波德说,“你浑身散发神光,而且出言不逊。”   “我一直谦和有礼,你认错了。”   “墓穴里也没有其他人吧,尤其是像您一样的人,强壮、勇武、实力强大。”利奥波德摇头。   他平静地看着夏尔,那目光出奇的友善,夏尔也露出微笑。   “这里暗得出奇。”利奥波德接着说,目光投向远处,崩塌长廊里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是啊,就像整个国家一样,笼盖在黑暗之中。”夏尔说。   “我不想说到我们的国家,列王和我已经谈的够多了,我只想说说现在。”利奥波德说。   “真奇怪,你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却对这个国家的未来不闻不问。”   “我才觉得不对劲,你只是个恶魔猎人,却如此关心整个世界的前程。”   “因为阻止恶魔是我的工作,而我是个敬业的人,在搞定恶魔危机之前,我是不会休息的,这就是我的敬业精神。你呢?你应该也有很多事要做吧。”夏尔说。   “国王们问了一个我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利奥波德说,“他们问,‘我是谁’。”   “你是利奥波德·索弗泰尔。”   “凭什么?”利奥波德问,“我真的是我吗?”   有道理,经过特使们长期精神操纵、记忆篡改,眼前的利奥波德已不是从前的他,甚至不是一周前的他,他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你说得对。”夏尔同意,“你不一定真的是你。”   “谁在背后改变我?”利奥波德恳求,“能告诉我吗?夏尔,你知道吗?”   我该怎么跟他说,我要把事情和盘托出吗?这样真的对他好吗?   黑暗之王支配爱德华多,爱德华多招揽特使,而特使们把他变成精心订做的洛曼贵公子,一个富有号召力、英俊又魅力、能够轻易搏取大众好感的人,一个将军,一个合格的军事指挥官,一个战士,一个骑士。   是的,一定要把真相告诉他,他有权利知道事实。   “你的父亲。”夏尔强调,“你的父亲在背后谋划一切。”   “为什么……”利奥波德很悲伤,“我的父亲是那么爱我……”   “你和你父亲关系很好吗?”   利奥波德沉默了一会。   “我还记得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利奥波德说,“父亲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他紧贴着我,他尖尖的胡子扎在我脸上,那是个午后,刚刚吃过点心,阳光洒在我身上,我觉得我是这个国家最高贵、最受宠爱的王子,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让我对此深信不疑。但列王们为我揭露真相,戈德尔大王,洛曼的建立者,他说我的灵魂有被剥离重塑的痕迹,连这也是真的吗?夏尔……”   “是的。”夏尔肯定,“而且下次她们也会这样做,她们有能力把你一击打倒,然后对你为所欲为。”   “特使们确实精通各种各样的术法……我怎样才能避免?”   “先发制人。”夏尔提供建议,“先把特使们击败。”   “没问题,瑟拉娃会帮我的。”   “大错特错,瑟拉娃就是你最大的敌人。”夏尔皱眉,“除了她,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放倒你。”   “啊……”利奥波德叹气,“不,我会和瑟拉娃说明,她以后就不会对我做一样的事情了。”   “执迷不悟,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我会对我的决定负责,夏尔。”利奥波德说,“你呢?你有没有特别幸福的时候?”   “和我的艾利希娅第一次见面,”夏尔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只要牵她的手,心里就满是幸福。”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我同样感到幸福,但同时也有危机感。她,还有许许多多普通人都生活在威胁中。如果大家想活下去,恶魔就必须死。”   “你刚才说有了白楔就能拯救世界,我想知道白楔到底是什么东西。”   “像屏障,像破损羊圈上的木板,可以防止狼群钻进来。”   “多好的比喻。”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艾利希娅和我说的,她从一开始就看得清清楚楚,她很聪明。”夏尔想她。   利奥波德拉开石门。   夏尔看到一条狭窄走廊,只能容一人穿过。   “祭祀的时候,国王走在前面,侍从们排成长队,从后面一字成行,手里捧着权杖、宝石、冠冕等七八种圣物,还有牛羊牺牲,有条不紊。只是自从我父亲登基后,再也没有人来祭祀了。”利奥波德说。   “那我要走到前面吗?利奥波德殿下。”   “不,不,我不是什么殿下。”利奥波德惭愧,“让我们直呼彼此的名字吧,我对你的记忆似乎也被篡改了,但我冥冥中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曾经共同经历过许多事情一样,我们之间不是主仆或者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关系,我们是朋友,我猜是这样。”   我们曾被关在同一个牢笼里,差点把对方揍个半死。   “现在连揍你的力气都没有。”夏尔看着自己的手,胳膊里的肌肉有些不听使唤。   “为什么要揍我?”利奥波德不解。   “再说吧。”   夏尔往前走,利奥波德跟在他后面,这里真的不是很宽。   “莫拉想攻打这里。”夏尔说。   “但是在仪式第二大厅被拦住了。”利奥波德说,“这里太窄,一时间不能攻破。而且瞎眼怪必须和猎龙护卫们作战。”   “猎龙护卫……他们被调走了。”   “那是谎言,实际上,他们深入陵寝,去对抗莫拉,他们在这里保护古代诸王的尊严直到最后一刻,他们在长廊里被莫拉和瞎眼怪屠杀,血流成河,连最后一个人都被瞎眼怪吞下。我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猎龙护卫是保护国王的部队,为什么他们不肯支援你的父亲?其中原因,你应该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知道。”利奥波德说,“我父亲和恶魔有染,最可怕,最邪恶的恶魔。”   “它差点杀掉我。”夏尔说,“那你决定怎么做?”   “我要……结束我父亲的统治。”利奥波德坚决地说,“必须由我来代替他统治这个国家!带领洛曼开启新的篇章,让我来弥补我父亲犯下的罪过!”   这就对了。   “你之前就承诺过一次,但听到你再说一次,还是感觉很好。”夏尔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你本来是个特别倔强,脑子一根筋的人。”   利奥波德笑了几声:“夏尔,我真的觉得你很棒。要不是你刚才受附身,做了一些怪事……”   受附身……   “格拉迪乌,是你干的吗?”夏尔本能地想。   “啥,不对,是黑暗之王操纵了你的身体,怎么会是我。”格拉迪乌辩白。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怪事,第一时间觉得是你做的。”夏尔看着自己极度疲惫、受创深重的身体,每走一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哈哈,当然不是我,我怎么会做那些坏事呢?”   夏尔放松身心,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这条走廊花了他十分钟才走完,他不知道是走廊太长,还是自己走得太慢。   走到半途的时候,他感受到一阵恍惚,好像走过了一生那么长。最后,他踏进一片流水般的金色雾气中,仪式第三大厅的石门就在他眼前。   夏尔感到力量从雾气中涌出来,充盈他的身体,让他感到活力十足,精神百倍,他从未感到这么好过。他昂起头,通体舒泰,前方的大厅似乎也在召他进入。   “……现在可以推开吗?”夏尔有些不确定,他听到里面传来音乐声,歌舞,火焰噼啪,还有哄堂大笑。   “当然。”利奥波德说,“列王们欢迎你。”   夏尔用力拉开大门。   他看到一片用黄金打造的巨大宫殿,整扇门像是和走廊之间有一层隔膜,一旦夏尔穿过,氛围立时变了。他感到重力变软,气温变得宜人,音乐声甜美悦耳。   他踉踉跄跄走进去,看到十多位洛曼王者,他们都处在自己的盛年,穿着华丽的锦绣衣物,远古的国王衣着原始,近代国王则披挂整齐,王冠也因历史缘故而各不相同,有带黄金宝冠,也有国王头戴不起眼的黑铁王冠。   他们都微笑地看着夏尔。   “欢迎你。”一名国王大踏步朝夏尔走来,他有一头火红的头发,两眼像狼那样凶残,身体略胖,夏尔从没见过这么有威慑力的胖子。   “您一定是有名的王者。”夏尔向他致意。   “这里每个人都是有名的王者。”国王说,他伸出手,“而我们都偏爱勇者,夏尔·格拉尼,恶魔猎人,我们已经等你非常、非常久了。” 第294章 列王故事   松木长桌呈方形,桌上摆满美食,整头肥猪烤得表皮酥脆,馅饼里填满香甜苹果块,腊肠里则塞满肉糜,金枪鱼被切成细丝,放置在黄油面包上,还有巴掌大的鹅肝,被切开一角,滋滋往外流油,香味扑鼻。成打的蜡烛放置在桌子中间,把周围照得和白天一样,启封的葡萄酒、啤酒和果酒分门别类放在篮子里,随时可以取用。幽灵般的乐师漂浮在角落,不住弹奏悦耳琴音。   夏尔坐在桌旁,银制的刀叉和盘子自动漂浮到他面前,还有一条白餐巾飞过来,自动系在他脖子上。   “戈德尔大王在艾德沃天神的授意下建造了这里。”微胖的国王坐在夏尔旁边。   “您是?”   “我是戴德·洛曼尼亚。”他说。   “‘领军者’戴德。”夏尔肃然起敬,“您收复了西海岸,赶走了蛮族。”   “幸不辱命。你说我一个流落国外的王族,胸无大志,完全不想解放北方受压迫的同胞,回国后只想在南方享受女人美酒,怎么就受到南方贵族拥戴,组织北伐了呢?但他们说,神谕已经揭示了,就由我来打败占据西海岸的伪王。当时我就想到,国家处在危急存亡之秋,个人的祸福已经不重要了。结果证明很成功,那个被蛮族人扶持的傀儡,托尔格,迅速地投降了,他甚至也在这陵寝里。”戴德笑。   提到“胆怯者”托尔格,大家都转头去找,顺着人们的目光,夏尔看到长桌角落里有一个穿着布衣,戴牛皮腰带的红发男人,满脸胡须。被满桌人盯着,托尔格讪讪地笑起来:“我怎么能抵抗戴德陛下的大军呢?只能出城请降。”   “哈。”戴德微笑。   “只要是统治过这个国家的国王,都可以到这里来?我还以为只有洛曼尼亚直系可以。”夏尔说。   “所谓的洛曼尼亚直系已经不存在了,”戴德说,“洛曼王国在历史的熔炉中煎熬。”   夏尔一转头就能看到长桌首位处的戈德尔大王,他一头银发,头戴古老的黄金宝冠,模样慈祥,夏尔很难将这和善老人跟开创国家的元勋联系起来,何况戈德尔大王还颁布过摧残所有精灵族群的“移地令”,夏尔还以为是个特别残忍的家伙。   “欢迎,”戈德尔大王向夏尔颔首致意,“年轻的洛曼孩子,在这陵寝之中,历代国王魂灵齐聚,以其功勋排列座次。”   “驱逐蛮族傀儡的‘领军者’戴德一世,”夏尔看着离自己最近的几名国王,他们看起来或英武或威严,被夏尔看到时,都向他点头,夏尔努力凭自己的记忆和学识来分辨出列位名王,“这里一定还有‘强者’杰拉德一世。”   “是我。”杰拉德一世国王看起来很年轻,风度翩翩,眼神特别狡诈,看着就让夏尔觉得心里有一肚子坏水,“后人怎么说我的?我喜欢听。”   “您撕毁了蛮族人和戴德一世之间的和平约定,向东进攻,完全收复了被霜瀑蛮族侵吞的上洛曼地区。雨湾厅的瑞威家族也是那时候发迹的……”夏尔说。   “和平协定当然是要看时局而定的,”杰拉德一世说,“我们弱小或者实力相当的时候,当然要睦邻友好咯,但是既然我们已经变强了,还留那劳什子作甚,该打就打。戴德爷爷,您当初和比约恩首领约定两国永世互不侵犯,可是把上洛曼地区的洛曼子民都卖给霜瀑人啦。”   “你也说了,要看时局而定嘛。”戴德一世耸耸肩,“现在,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四分五裂、穷凶极恶的霜瀑蛮族,而是域外恶魔,一想到整个国家被恶魔威胁着,在墓穴里都寝食难安。”   夏尔看到杰拉德一世身边的一个国王,他看起来特别敦厚,一副学者模样。   “您是弗雷德里克国王吗?”夏尔问。   “是,”弗雷德里克一世说,“很高兴你认出了我。”   “您是和平的缔造者,洛曼在您统治期间尤其繁荣。”   “爸爸和曾祖父留给我一个烂摊子般的王国。”弗雷德里克一世看了看杰拉德一世和戴德一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漏风的房子补起来呀。”   目光越过“好人”弗雷德里克一世,夏尔看到一位快活的国王,眼里闪着智慧的神采,炯炯有神。   留意到夏尔的目光,那位开心的国王就大笑起来:“你好!夏尔!我是盖伊二世。”   “发明家大王。”夏尔肃然起敬,“我听说您发明了盖马派鸟。”   “当然,我发明的东西可多了,让人在空中飞行的滑翔翼,会自己走路的木头猫,滑轮起重机,长程水渠。”盖伊二世吹嘘,“劳驾,你能早点把爱德华多的统治结束吗?听说在他统治期间,他禁止国民们游玩盖马派鸟。”   人们会抓着这种木制、带龙翼薄膜的滑翔翼,从悬崖上跳下去,再借着狂风在空中飞翔,曾经是风靡全国的体育和娱乐活动。   “我父亲说,盖马派鸟是最可恨的发明,它夺走许多人的生命,尤其是那些追逐刺激的年轻人,这是祸国殃民的游戏。连您自己也因为自己这项发明丢了一条腿。”利奥波德站在旁边,忽然开口。   “哈!哈哈哈!”盖伊二世笑,“少年啊,世界如果不让人追逐刺激,那会有多无聊啊,嗯?我在位期间招引到不少矮人工匠和国外的设计师,如果不是上位诸神阻止我,我都快搞出杀人在几百步外、声如雷响的新式武器了。”   “上位诸神?”夏尔察觉到关键信息。   “他说的是永世群龙。”戈德尔大王严肃地说,“即便随着气候变迁,龙族离开这个世界,夏尔,你要记住,龙,以及龙中神明,仍然在背后隐秘操纵这个世界。连威胁整个国家的黑暗,也不敢和永世群龙交战。”   “是了,这个世界的上位神。”格拉迪乌嘀咕,“你别小看它们,它们在这个世界有重要的位置。”   “怎么说?”   “瑟拉娃背负的蛇之链,包含着这个世界的源质碎片‘蛇’。而这些国王灵魂提到的永世龙,它们是源质碎片‘龙’的承载者,它们的攻击可以牵发这个世界本身的终极力量。我们恶魔在地狱中是最健康的,可一旦来到这种现实世界,立马会受到压制和削弱。永世龙以世界力量对我们发起攻击,只能用效果拔群来形容……”   “很强?可以打败黑暗之王?”   “大约两条永世龙合力就可以稳稳击溃黑暗之王。”   “那它们为什么不出手解决恶魔入侵!”   “你也看到了,因为某个叫做气候变迁的大事件,龙已经大量灭绝了,龙之神灵没有理由保护眷族以外的智慧生物。总而言之,它们似乎不是很看中你们这一众凡人王国的兴衰,就算几千万乃至上亿人类被杀死,它们也不会有丝毫触动。我们会利用这一点,利用这些上位龙神的轻视,完成一次利落的征服行动。”   “它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但它们无能为力,我们在入侵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你们世界最顶级的战斗力了,这些‘永世龙’陷入严重分歧和内耗,一条永世龙的决定无法获得其他永世龙的支持……哼哼……永世龙总共的数量也只有六七条, 只要恶魔入侵正式展开,屠杀、瘟疫、金属、火焰、疼痛、未知、恐慌……我们可用的上位魔神数量远远超过它们。”   还真是重担压于一身啊。夏尔暗想。   不能指望美门殿诸神,因为祂们已经被黑暗之王杀掉了。不能指望永世群龙,因为它们也自身难保。   除开这些贤明的君主,夏尔在长桌的中段看到那些历史上平平无奇的君主。   “不幸者”德拉克鲁斯,戈德尔大王的长子,在位期间遭到霜瀑人大举入侵,死于乱军之中。   紧挨着他的就是“短命者”汝拉,德拉克鲁斯的弟弟,在哥哥战死后继位,在西海岸中统治仅仅一个月,西海岸就被蛮族攻陷,死于乱军之中。   两位兄弟君主死后,洛曼陷入长达近百年的沦陷期,直到戴德一世北伐取胜,杰拉德一世东征光复为止。   长桌末端则是那些最被祖先和后代鄙视的荒唐君主。   夏尔有幸见到大名鼎鼎的“荒淫者”杰拉德二世,他原本在青河地区施行统治,作为王室显贵,家缠万贯,豢养有大批宾客和廷臣。   他鼓励男男女女乱交,特别喜欢看招引来的游荡骑士和勇者与他自己的妻妾苟合,随后又将所有幼儿都认定为洛曼尼亚家族成员,于是洛曼尼亚王族血统成功被他搅得一塌糊涂,不知混入多少三流贵族和平民百姓的血统。杰拉德二世前往西海岸继位时,带着上百名男女子嗣,这些孩子全都自称王族显贵,手握王位宣称,令后人焦头烂额。   “这是我的策略!”杰拉德二世哈哈大笑,“先生出上百个孩子,把他们养大,他们个个都是我的忠实追随者,在西海岸前后奔走,说服选王会议支持我,日后还辅佐我进行统治,不然我怎么和其他候选人比?再说,有了我,咱洛曼尼亚家才免了绝嗣的风险啊!”   国王们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对杰拉德二世一顿痛批,但他只是笑嘻嘻地回应,投掷过来的酒杯穿过他的灵体。   “即便没有绝嗣,”戈德尔大王说,“洛曼王权还是落到了爱德华多·索弗泰尔手里。弗雷德里克二世,你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把王位交给爱德华多的吧。”   作为洛曼尼亚王朝的末代国王,弗雷德里克二世坐在杰拉德二世旁边,他长叹一声,站起来:“诸位祖先们,还有我的曾祖父、祖父、爷爷和爸爸,我接下来讲的事,关系到我们都恐惧的那个东西,所谓的‘罗曼拉尼亚阴影’,亦即是说……‘黑暗之王’。”   “大的来了。”格拉迪乌低语。 第295章 古王之争   “罗曼拉尼亚阴影。”弗雷德里克二世说,“我和所有其他洛曼人一样以为它只是个谣言,觉得是时间把它从故事变成传说。直到我第一次见到它本身,才知道所有故事都是真的,罗曼拉尼亚山中有个噩梦。”   罗曼拉尼亚山位于南方,是沿海地区一片崎岖丘陵,鲜少有人涉足。夏尔听过罗曼拉尼亚阴影的传说,它是从山中走出的一道影子,所过之处无不臣服膜拜,没有人能够对抗它的威力,贵族和百姓都成为影子的傀儡,它亲手打造一支暗影军团,准备征服整个洛曼。   暗影军团势如破竹,于是“领军者”戴德一世被南方贵族们推举为元帅,他带领南方将士,拼死在旷野上击溃阴影。传说,那天美门殿诸神赐福于他,使戴德一世成为不可战胜的天神化身,所过之处带来紫色光芒,暗影灰飞烟灭,连罗曼拉尼亚阴影本身都无法直面此等威力,被戴德一世在战场上击败。而戴德一世也是因此积累声威,在贵族拥戴下顺利北伐。   “我打败了所谓的罗曼拉尼亚阴影。”戴德一世说,“……谁知道它到底在想什么,时至今日,我都怀疑它是故意输给我的。”   他面色沉重,双手握拳。   “也许是真的打不过,黑暗之王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比较虚弱。”格拉迪乌猜,“美门殿诸神一拥而上可以把它压制住,但后来就不一定了。”   “我听说罗曼拉尼亚阴影被封印住了。”夏尔说。   “是的,”戴德一世同意,“当日和我一起和黑暗恶魔作战的,不止是我和大量贵族骑士,还有许多民间冒险家。矮人战士,女神官,精灵射手,人类盾卫,男巫,还有恶魔猎人,这六人响应我的号召,在战场上有亮眼表现。我最终获胜后,我们便把罗曼拉尼亚阴影封印起来,在山中建造了囚禁它的牢笼。”   “那时候的恶魔猎人……”夏尔问,“是什么样的?”他非常好奇。   戴德一世沉吟片刻。   “坦白说,是个恶棍。”戴德一世说,“他放浪形骸,随心所欲,但他知道如何囚禁恶魔,他亲手设计牢笼,将罗曼拉尼亚阴影关押在山峦深处,使其不得逃脱。而这几位英雄冒险家们自愿将余生用于封印它。”   “他们留在那里?”夏尔一惊。   “是,他们日夜看守阴影,知道一旦他们露出疏忽,阴影就会逃脱,而且变得比以往更强,它只要吃到新鲜灵魂,被诸神削弱的力量就会极速恢复。”戴德一世说。   “但那是不可能的,黑暗之王有能力腐化所有人。”夏尔说。   “事实也是如此。”弗雷德里克二世承认,“到我那年代,罗曼拉尼亚阴影已经腐化了所有六位看守他的英雄,将他们变成它手下最强大的不死傀儡,这些堕落英雄是黑暗手下的精锐。他们协助阴影逃脱,而它离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   弗雷德里克二世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   “……它告诉我,它要这个国家,如果我拒绝,下场只有死。”   桌子两侧,众王先是沉默,随后哀叹惋惜声不时响起。   弗雷德里克二世将脸埋在手中:“噢……我的祖先们,我怎么和黑暗恶魔抵抗呢?从山中走出的阴影……我是不怕死的,我拒绝它的要求,旋即它便扶持了另一个贵族,爱德华多·索弗泰尔,他原本是住在王领近郊的一个次级贵族,一个普通骑士。爱德华多轻易地用他的黑色王冠奴役了所有人的心灵。”   “我不知道,‘黑暗恶魔’为什么选中我父亲。”利奥波德问。   夏尔看到他眉头紧锁,如果不是黑暗之王,利奥波德会出生在一个小贵族家庭里,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爱德华多被黑暗之王所搭救,他在渡河时溺水,向虚无力量祈祷,只得到了黑暗恶魔的回应。”弗雷德里克二世说,“我们知道这些事,是因为有个恶魔猎人来到陵寝,他告诉我们这些秘密,他一直在调查这些古代细节,并警告其他人危机即将到来。”   夏尔心砰砰直跳。   “是的。”戈德尔大王转头看夏尔,“你知道的,就是那个人,艾蒂安·久水,你的师傅。”   师傅也来过这里。夏尔心想。他在这张长桌旁入座过,曾经在这里和众王们谈论救世的计划,就像我一样,我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和意志,复刻他曾经的丰功伟绩。如果艾蒂安师傅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是个硬汉,”弗雷德里克二世说,“就像你一样,你也很坚强。”   “是我们的错。”戈德尔大王承认,“我们只是在人间逗留漫游的鬼魂,法力不济,没能及时接住你,让你掉到陷阱里去。”   “但你却逃了出来。”“强者”杰拉德一世饶有兴致地看夏尔,“你们师徒俩真不简单,如果你生活在我的时代,我要让你们都成为国家的栋梁。”   “诸位都见过艾蒂安师傅……他有留下什么重要信息,或者什么东西吗?”夏尔问。   “他跟我们说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戈德尔大王感慨,“我们想了很久也不明白。”   “是啊,艾蒂安说的那句话。”其他国王们也啧啧点头。   “非常奇怪。”他们如此评价。   “他说,”戴德一世转述,“‘每个恶魔猎人都是恶魔的奴隶,然而如果打破这种关系,猎人也就不成为猎人了’。”   “让你想起什么了吗?”戈德尔大王问。   “没有……”夏尔摇头,“也许……也许师傅知道什么,但我还不明白。”   每个恶魔猎人都是恶魔的奴隶,为什么?这也许关系到我们恶魔猎人的终极目的,萦绕在我们这份职业上的诅咒和谜团,现在看起来更加深重。   “现在,”戈德尔大王说,“我们要做的是将希望交给生者。”   当戈德尔大王看向其他诸王时,每个人都自觉低头,不敢忤逆开国王者的威严,戈德尔是洛曼尼亚王朝诸王之祖,众王之王。   “我会去干掉爱德华多,剪除黑暗的傀儡和羽翼,最后才能直面黑暗。”夏尔说。   “在那之前,我们有东西给你。”戈德尔大王的灵魂中绽放出微光,一道暗金色光芒慢慢升起,自他头顶上形成一缕气息。   夏尔瞪大眼睛,心中不自觉感到一阵憧憬。他很明白那是什么——神性。   “自我死后,”戈德尔说,“群民皆尊我如神灵,这本非我所愿,但信仰所凝聚的力量依然在我的灵魂中逐渐形成神性。”   “……您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吗?”   “说实话,”戈德尔微笑,“神性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又有什么用呢?你,夏尔,你是唯一能够解决恶魔入侵,将罗曼拉尼亚阴影连根拔起的人。自从猎龙护卫们开始谈论你的事情以来,我们就一直期待你有一天能够造访这里,和我们这些过时的孤魂野鬼说说话。”   “猎龙护卫已经被莫拉屠杀……”夏尔心中一紧。   “无妨,忠于王室的人们仍在,他们会重建猎龙护卫,继续护卫陵墓的。”戴德一世说,“我创立这支部队,但我一开始就做好了它被歼灭的心理准备,勇士们前仆后继,希望终不断绝。”   随后,戴德一世也从怀中取出一道锋利的红色光芒。   “这也是神性,但远比不上先祖的。”戴德一世说,“许多人暗中将我视为榜样,觉得我是凡间战神,虽然很少,但有,如果你们能够善加利用,也许可以无往不利。”   神性·王者。   神性·战争。   每一缕神性几乎都有毁天灭地的力量,集聚五缕神性,就能开启登神之道。但夏尔已经在之前的应用中了解到一件重要的事,他必须表现出符合神性本身的性质,否则神性就很难完全发挥效果   “我不是国王。”夏尔说。   “但这里有一位合格的王者,利奥波德·索弗泰尔能够统治。”戈德尔看着利奥波德。   话音刚落,几声反对便接连响起。   “只有洛曼尼亚家族能够统治王国。”“强者”杰拉德一世扯着嗓子喊,“我们费尽心思,维系家族血脉,不就是为了我们自己家族的长盛不衰吗?夏尔,你把神性带出去,交给我们洛曼尼亚家族的人,怎么能便宜给窃国之徒!”   “是啊是啊。”   “绝不行。”   “咱们费心劳力打下的江山,可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其他国王连声附和。   利奥波德面色黯淡。   戈德尔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事情发生,他望向陵寝尽头:“其实里面还有东西,夏尔。”   “是什么?”   “仪式第四大厅,”戈德尔说,“那是艾德沃天神的衣冠冢,祂的一部分栖息在那里。”   艾德沃,远古传说中的洛曼神王,古早的洛曼英雄,在烈日酷暑的环境下带领洛曼人与精灵、与龙进行抗争,最终在漫长历史中受膜拜升天,成为不朽的美门殿神王……   “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看法。”戈德尔转向其他诸王,“为什么不让这二人去面见神王艾德沃呢?艾德沃天神做出的决定,诸位不会再有异议吧。”   众王先后颔首,表示认可。   “那就让他们去见见天神。”杰拉德一世皱眉,“哎,神王,可别把我们洛曼尼亚家的神性裁定给外人啊。”   在戈德尔大王的注视下,宫殿尽头一扇紫色大门缓缓开启。   “利奥波德,我们走吧。”夏尔转头看他。   “……是。”利奥波德显然心事重重。 第296章 部分凡性   紫门后面是一间净室,干净得不像存放神之躯体的地方。   夏尔和利奥波德走进去后,门自己关上了。   门合拢的瞬间,利奥波德转头过去,盯着那扇门。   “怎么?”夏尔走进房间。   这里没什么陈设,靠近墙的地方有可坐的平台,夏尔便寻一处坐下,房间正中有一座岩棺,正面刻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像,脸部用刀有意磨花了。   “我……”利奥波德说,“……”   “有话就说。”   “我不行啊。”利奥波德说,“我怎么能从洛曼尼亚家族那里窃取力量呢?看看那些国王,我是听他们的故事长大的,我从小就想成为戴德一世那样的大英雄,像戈德尔大王那样拯救万千百姓。”   “他们先召唤了你,而不是先召唤我。”   “是吗?但是……杰拉德一世也是我从小就崇拜的人,我觉得他是我们国家最英武的人,我把他当做榜样,学习治国之道,然后,我从他口中听到,他说,他说不能便宜‘窃国之徒’。夏尔,你知道这对我的自信心是多大的伤害吗?”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那么坦然的。”利奥波德说。   “因为我从小也没有什么崇拜的人,后来有了,但是一年后也死了。父母也不要我,自那以后基本就是一个人过。你总是有枝可依,有朋友,有朝臣,还有老师,可以听别人的意见。但我只能按自己的办法努力活下去,别人说什么,我已经管不了了。”夏尔说。   “我也想过你那样的生活,像个游侠。”利奥波德感慨。   “你得拿出点作用来。”   “我真的很认真地想过一件事,由你来继承两种神性,他们说神性是很了不起的东西。而我之前也看到你身上神光闪耀,也许你才是真正合格的‘统治者’,也许你更适合开创新的王朝……”   “我对劳心费力这种事没什么追求,”夏尔说,“我见过更先进的世界,知道在这狭窄的国土里当一个‘国王’其实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凭一身本领走出国土,一样扬名立万。”   顿了顿,夏尔补充:   “等爱德华多倒台后,你给我把这个国家管好,为恶魔猎人组织正名,告诉大家如何应对恶魔,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我以为权力和女人是人们永恒的追求。”   “在这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也就是我个人的东西,我自始至终唯一渴望的就是猎杀恶魔,把它们统统从这个世界上清理出去,我已经有很多前辈死在这样的事业当中,我不能让后人再投入到这种循环里,那样我做的东西其实也是很没意义的。”夏尔说。   “你清晰地知道这些,而我却还深陷困扰。等我离开陵寝,回到那浮华的宫廷,回到特使们的环绕之中,也许一切还是没什么改变。”利奥波德说。   “先看看艾德沃天神有……”夏尔转头看那石棺,不禁睁大眼睛,“那是——”   利奥波德也倒抽一口冷气。   石棺上坐着一个少年。   他的五官大体是洛曼人式样的,但皮肤要黑得多,一头红发颜色很浅,以至于快变成粉红色,精赤着身体,只在腰间围着一条兽皮,他就坐在棺木上,静静地看着夏尔和利奥波德。   夏尔不知道面对神该怎么做,只能普通地向祂致意,而利奥波德单膝跪地,头接手背,献上崇高礼节。   “我不是神。”少年对夏尔说,“也不用礼节,随意点对待就可以了。”   什么?能读到我的想法?   “这是逝往力量所残留的一部分。”少年说。   读心?那这样岂不是……格拉迪乌……不,这感觉太难受了,好像心灵被监视一样,但格拉迪乌可以,毕竟格拉迪乌是……   “你不喜欢,我就停止了。”少年说。   呼,还好。   “也许这傻卵在骗你呢?”格拉迪乌在心里大叫。   少年看着夏尔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   “无法辨别真伪的事情,不去想就是了。”夏尔心说。   利奥波德起身:“尊敬的艾德沃天神,众神之王!”   “我也很难说是艾德沃天神。”少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是西海岸的艾德沃,我建立了西海岸这座城市,带领大家去和龙类对抗,那个年代很混乱,因为龙又多又强大,许多聚落索性就臣服巨龙,为它们献上食物和忠诚。我嘛,我比较头硬,就想办法和它们作对。”   他指着夏尔背上的弩:“我发明了那种工具,其实也是奇思妙想的一部分,结果证明很成功,我们用弩击落了龙,从此证明天空也不是绝对安全。”   “我听说过。”夏尔点头,“您保护最早的洛曼人免受龙的威胁。”   “然后我就变成神了。”艾德沃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不是出于我本意,我们洛曼神系基本都不是主动成神的。只是人们的信仰汇聚到我身上来,导致英魂长存。我那部分成神还是比较取巧,在漫长的历史里,这种信仰力量越来越强,他们觉得我是超凡的,不朽的,历史变得越来越神奇,变成乱七八糟的传说,他们觉得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于是我漂流的灵魂就逐渐变成那个样子,最后,终于迈过了门槛,神性集成霞光。”   “霞光?”夏尔隐约听过这个概念,是神性聚合后产生的特殊东西。   “霞光是保护你神性不损不灭,永恒超凡的宝物,你有神性吧,五缕神性就可以聚成霞光。”艾德沃说,“你已经有了两缕神性,再有三缕,你就可以变得无限接近神了,然后再……抛下自我……新的神明就诞生了。”   “抛下自我……”夏尔听出艾德沃语气中的不安。   “我,”艾德沃从石棺上站起来,“我是‘天神’艾德沃的人性,为了成就神明,祂把我割下来,留在这里,如此成就无垢神性。”   “如果要当神,就要放弃人性。”夏尔喃喃道。   “他们把你们送进来有什么意愿呢?我只是艾德沃的人性,没什么神力的,如果黑暗恶魔打进来,我也无能为力。毕竟,那个‘神’的我,现在几乎也摇摇欲坠了。”   “被毁灭了吗?”   “很难说,就像肉在肚子里被消化到一半,我感觉它现在非常丑恶,而且非常受罪。”艾德沃耸耸肩,“我很难同情祂,反正,祂已经不需要我了。”   “如果我要成神,也得舍弃人性吗?”   “人性中包含着你的弱点,而且会逐渐减弱霞光的威力,使你变成寿命有限的凡人。”艾德沃说,“除此之外,我没什么好说的,为了成就那家伙,我被囚禁在这里两千年,这份痛苦,我……感受的清清楚楚。只要你追逐成神,终有一天,你的神性也会和你的凡性分道扬镳,互相憎恨。”   “诸王知道这些事吗……”利奥波德问。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是艾德沃,平平无奇艾德沃,凡人艾德沃,无足轻重的,人间的,远古的,易碎易朽的。”艾德沃摇头。   “我们进来,是因为那些洛曼尼亚家族的统治者,希望你裁定一件事情。”夏尔说,“他们想把神性交给利奥波德,有的国王同意,有的国王则把利奥波德视为窃国者的家族成员。”   “那就给利奥波德吧,反正你不想要,不过,为什么?”艾德沃看着夏尔。   “我……还没准备好成为神,割舍凡性,以及其他东西,而且我也运用不好神性‘国王’,那种神性,似乎要我扮演一国之君的角色,和我的风格不太相符。”   “那么你已经有答案了。”艾德沃说。   利奥波德咬紧牙关:“我也有答案了,夏尔,纠正一切错误,就从我这一代开始。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篡改我的记忆,我要走我的人生,我们要一起把这一切痛苦混乱全部结束掉!”   凡人艾德沃从石棺上跳下来,拍拍棺材。   “好了,真是热血沸腾,不过我已经心如死灰。华硕,你们两个其实也算是盗墓贼吧,跑来打扰一群死人的生活,在我那个年代,是要被砍手的。不过我也没能力责罚你们就是了,不如让你们带走些纪念品吧。”   随后,艾德沃双手放在石棺盖上,用力将它推开。 第297章 陪葬品   石棺开启的瞬间,满室流光溢彩,紫芒闪耀不绝,有如神迹。夏尔置身其中,感觉脚下踩踏的不再是岩地,而是流云,他竭力保持平衡,以免摔倒在地上。利奥波德也同样感到四周情景变化,努力站稳。   “威力强大的陪葬品。”艾德沃说,“洛曼尼亚家族的王者们每次登基后都会参拜陵寝,将他们收集到的珍奇异宝送到我这边来,祈祷我神明的那部分能够施以援手,保护整个国家长治久安。我默默将它们收集起来,平时就和它们一起沉睡,希望能借此感受到人世间的广袤,反复提醒自己世界比这大厅要大得多。”   夏尔摇摇晃晃,几乎被陪葬品的气息所撼动。   “外面的人和我提起过你们。”艾德沃看着棺内藏品,“利奥波德·索弗泰尔,洛曼贵公子,按理说也是当世惊才绝艳的人物,但我看到的却是一个空前软弱,极其被动摇,毫无内心坚守的凡人,和广大碌碌无为之辈无二。”   利奥波德眼神惶惑。   “他做了他能做的。”夏尔说。   “还有你,夏尔·格拉尼,诸王说你是最强大的恶魔猎人,灰树厅的猎人大师,已经击败过许多恶魔,并且有希望挑战黑暗之王。然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空洞、千疮百孔的灵魂,依托体内寄宿的强大恶魔苟活至今,看不到一点能够独力成事的希望。”艾德沃说。   夏尔身体一僵。他说的字字属实。   利奥波德摇头:“如果是夏尔的话,一定可以打败所谓的黑暗之王。”   艾德沃转头,目光掠过夏尔和利奥波德的面容:“……你们两个,可别给人类丢脸啊。虽然我觉得你们两个都不是真正的强者,但你们是如今洛曼唯二能仰仗的人物了。”   “我们不会丢脸。”夏尔说,“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戈德尔是洛曼王国的缔造者,而我是洛曼文明的始祖。在整个文明的历史长河中,我听说过太多功败垂成之事。英雄人杰来来去去,成事者屈指可数,或累于偏见,或损于自满。所以,我希望你们绝对要小心谨慎,不要让整个世界为你们的选择付出代价。”艾德沃嘱咐。   夏尔点头,利奥波德神情肃穆。   “那么,你们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艾德沃接着问,“我是问,你们的理想,深埋于你们此刻心中,热切搏动的理想。”   “我要成为名垂青史的国王。”利奥波德说,“即便我父亲得国不正,但我希望后人们能够正视索弗泰尔家族的统治,尊重我的意愿,而我也会尽心尽力,将整个国家统治得繁荣昌盛!驱散黑暗!”   “我……”夏尔目光上移,“……我想成为最强大的恶魔猎人,即便面对地狱众王也面不改色。”   “明白了。”艾德沃点头。   他从棺中取出陪葬品。   首先是一顶王冠,整顶王冠用钢铁打造,形状像缠绕荆棘,以铁刺装饰,与其说是王冠,更像是刑具。好在少量黄金被熔铸在上面,深紫色宝石嵌在王冠各处,让它看起来仍然尊贵。   “你认得吗?”艾德沃将钢铁王冠在手中把玩。   “是……是……”利奥波德点头,“这是失落的洛曼王冠,‘强者’杰拉德从入侵的蓝岛海盗那里夺取的……他将海盗之王的冠冕抢走,把它重铸成洛曼人的宝冠,几百年来一直是正统洛曼国王的象征……这是真的……和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那些刺和宝石。”   “弗雷德里克二世被你父亲从王座上赶走,随后他把王冠带进陵寝,交给我保管,而我觉得,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跪下。”他命令。   “是。”利奥波德双膝下跪,双手合十,低头闭眼。   “以西海岸的艾德沃之名,将紫荆王冠授予汝首,望汝英武非凡、德行高尚,统御洛曼之民,万古流芳。”艾德沃说。   利奥波德低头默念:“感谢您。”   随后,他站起来,夏尔发觉他整个人都变了。最开始在伊格林堡见到利奥波德的时候,他就是和现在一样自信,只是和纳萨流士争斗以来,利奥波德一直处于惶惶不安的状态,显得失魂落魄。如今获神人加冕,洛曼贵公子的气度已然重现。   “现在,我是洛曼的合法统治者。”利奥波德喃喃道,“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同样合法地解除我父亲的权利,将他从紫旗宫里带出去,让他离开王位和宫廷。然后夏尔,你歼灭黑暗,这样,我们就能拯救一切!”   是啊……那样的话,真的太美好了……驱逐恶魔以后,我就可以衣锦还乡,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无忧无虑地生活。   想到这里,夏尔松了一口气:“是,就要这样做。”   夏尔和利奥波德士气高涨,艾德沃显得却有些茫然。   “然后呢?”艾德沃问。   “什么……然后?”夏尔不解。   “我在二千年的囚禁中长久思考,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是否所有事情都有意义?”艾德沃将双手交叠在一起。   “我做的事情绝对有意义。”夏尔说。   “你怎么确保?”艾德沃沉吟,“我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倘若我当初知道,成神的代价是割舍我自己,那么,我绝对不会带领大家反抗,我会选择平静地度过一生。”   “割裂凡性让你这么痛苦吗?”夏尔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我’是‘我’,而你们所崇拜的‘艾德沃天神’已经成为了‘彼’,祂将我放弃,祂将过去放弃。你能理解吗?祂不是‘西海岸的艾德沃’,祂完全是另一个神,是与我完全不同的‘神格’。我亲手葬送了我自己,亲手创造出一个有超凡能力的‘怪物’,我恨祂,是我造的孽把自己送入这漫长囚禁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艾德沃说。   也就是说,成神以后,我会塑造出和我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神明”夏尔,而祂恐怕也会毫无顾忌地抛弃我,抛弃我作为凡人的一切,抛弃“人类”夏尔所重视的那些东西。   渗人。   “我从来没想过神王艾德沃的凡性……会如此……煎熬……”利奥波德忍不住说。   “你连担忧这种事情的资格都没有,”艾德沃嘲讽,“只有你身边这位身怀神性的某人夏尔,才需要担心未来的事情。”   “那如果没有聚成霞光,只占有四条神性呢?”夏尔说。   “没有人可以抗拒力量的诱惑,没有人会拒绝让自己变得更强。换个角度想,你已经变成了神,你只是把相对劣等的部分剥离了而已,你飞升在天,抛下过往在地。,这难道还不够让你满意吗?你加入到最高级的圈子之中,和其他神明划分势力范围,掌握一方权能,接纳千万崇拜。”艾德沃满怀怨愤。   “它说的是对的,”格拉迪乌承认,“如果有机会成为神灵夏尔,你千万不要傻乎乎地拒绝机会,那样你仍然会变成寿命有限的普通人,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倒下,太可耻了。”   艾德沃取出另一件陪葬品给夏尔。   它形状洁白,是玉质的,晶莹剔透,看起来像条小蛇。   “这是什么?”夏尔发问,它看起来非常精美,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一种信物,而你必须把它吃掉。”   夏尔困惑:“我没听清。”   “吃掉,它只能在被你吃掉以后发挥功效。”艾德沃说。   “会消化不良的。”   “未来某一天,你会感激它。”艾德沃信誓旦旦。   “……那我就试试吧。”夏尔接过玉蛇,将它丢进嘴里。   “快进到食道破裂。”格拉迪乌说。   夏尔将玉蛇吞下,奇异地是,它在他喉咙中消失不见,变作一股冷流,像冰水那样流进夏尔肚子里,随后连这份冰凉感觉也消失殆尽,玉蛇就此消失在夏尔体内。   “原来是这样。”格拉迪乌似乎知道端倪,“嗯……确实是一种信物,只有某种东西可以明白。”   夏尔知道玉蛇是奇物,但没有多想。   “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件事要问您。”夏尔说。   “白楔。”艾德沃点头。   “你从来都看得到我的心事,对吗?”   “不用担心我。”艾德沃似笑非笑。   “我们离开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会在这里等,熬过下一个两千年,然后是又两千年,再跟着两千年……六千年后,这个世界将迎来末日,而我也再也没有于此徘徊的必要了,我会离开陵寝,看看濒临破裂的世界,然后和它一起归入虚无。”   “你怎么知道……六千年以后世界会毁灭?”夏尔感到有些不妙。   艾德沃没有回答,而是探身到石棺之中,抱出数十上百根白木树枝,它们以藤蔓缠绕,满满当当,费劲才能抬起。   他将白楔丛都交给夏尔,夏尔接过这无数白楔。   终于……   随后地面剧烈震动,夏尔险些摔倒。   艾德沃眯眼看着外面:“你们该走了。我凡贱卑下,不足为奇,没什么和你们好谈的。未来就在你们手中,努力去征服虚无吧……即便这注定徒劳……” 第298章 化形扭曲   夏尔和利奥波德来到外面,列王的宴席已经被地震搅得乱七八糟,他们坐在地上,或者索性站着,唉声叹气,他们转头,看到出来的两人,纷纷用手指他们。   “你们得去和怪物作战!”   “快点!”   “不然这里就要被攻陷了!”   “强者”杰拉德看到利奥波德头上的宝冠,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二者式样完全相仿,只是利奥波德的冠冕是实物,而且有更多宝石,而杰拉德的王冠看起来并无实体,宝石的数量也更少。   “看来你获得了艾德沃天神的认可。”戈德尔大王微笑。   “是啊。”   “天神认为你有资格。”   “噢噢!”其他国王愉快地说。   夏尔看了看戈德尔位置和仪式第四大厅之间的距离,大概能想象到这位开国君主如何极力掩饰室内那位“艾德沃”的窘境,或许他就是肩负着这样的职责,避免人们知道艾德沃的真实情况。   “为什么‘神’艾德沃不索性杀掉自己的凡性?还把他和众王们关在一起。”夏尔心说。   “祂需要时时回头看一眼,知道原本应该长什么样子。因为这种信仰神,祂们的外表是信徒捏造出来的,凡性对祂们来说就像锚一样,让祂们及时修正自己的外观,不然就会变得乱七八糟。”   地面再次震动起来,夏尔听到外面传出震耳欲聋的挖掘声,黑盲巨兽正在地下疯狂掘进。   “一旦莫拉冲进来,我们就会被杀死,而神性也会被偷走。”戈德尔大王说。   “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夏尔把灰刀抽出来,这附近的环境有利于他恢复,体力已经有了七八成,伤势也愈合了大部分。   神性斩,一定要想办法用出神性斩,这是我目前威力最大的攻击。   莫拉和它的怪物真是如影随形,它们本来就黑,在这昏暗的地底下更是如鱼得水,来去自如。该死,好想赶紧干掉它们,然后去西海岸,把我的一切苦役、灾难和折磨统统结束掉。   “是啊。”格拉迪乌附和。   “你怎么也这么想。”   “莫拉虽然和黑暗之王签了契约,所以可以身体各处变成黑暗,但如果能把她杀了的话,我还是能吸到灵魂的,快点,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饥饿。”格拉迪乌尽可能克制自己,听起来比较和气。   它真的变友善了一些。这让夏尔感到惊喜。   “什么!你这废物,快行动起来!”格拉迪乌叫骂。   “外面那条走廊很窄。”利奥波德走向最终长廊的方位,“如果在那里被莫拉截住的话就惨了。”   是啊,如果在那里跟莫拉加黑盲巨兽对斩,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   砰!   宫殿一角被砸得粉碎!   好,没关系了。   “啊!”   “太可怕了!”   “她打过来了!”   “她发现这里了!”   国王们四散奔逃,戈德尔大王大声叫喊,将他们带到宫殿的最边缘去避难,这些洛曼历史上的有名王者,如今也只能作为无助的灵魂瑟瑟发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丝毫没有办法作战。   一张血盆大口从宫殿的裂缝中探进来,疯狂朝周围撕咬,黑盲巨兽探头进来,努力将身体往里钻,移动时牵发整座宫殿颤抖不已。   黑盲巨兽张开嘴,莫拉从里面爬出来,现在的她穿一身黑色长纱外袍,双眼处仍旧蒙着黑布,头上戴玳瑁发网,手握一柄漆黑长剑,冷漠地看着逃窜的古代诸王。   她居然还有空换衣服,夏尔暗想。   “时髦也是很重要的。”格拉迪乌评头论足,“不过在我看来,她更像是梦想破碎后,决定孤注一掷。”   “莫拉!”利奥波德喊,“给我停下!”   莫拉转头凝视利奥波德:“王子殿下……原来是您,我就知道有两个人进来了。但……我从没想过您会来。”   “快退下,莫拉。”利奥波德命令,“这是诸王休憩之所,你该走了。”   “我很抱歉。”莫拉惊慌失措,“殿下……您被诸王召唤来保护这里吗?”   “是的,是我。”利奥波德点头,“你要做的是就是……带着那怪物离开,我们从头再商议,陵寝必须得到保护。”   “真的吗?”莫拉说,“放着这些鬼魂持有那些稀世珍宝,让他们带着无价的神性在这发霉的地方苟活,这就是您所希望的吗?那还真是短视啊,殿下。主人需要他们臣服,如果他们拒绝,他们就该死。因为主人是永远正确的,主人会保护这个世界。”   “已经没有什么主人了。列王已经承认我的地位,莫拉,你和其他国王特使们都要重新决定侍奉对象,那就是,我。”利奥波德说。   莫拉怔怔地看着利奥波德:“您?从此以后都要保护您?为您的意志鞍前马后?您在说什么啊?”   “是的,就是我。”利奥波德皱眉,“有话,我们到地面上再说。”   “有这种想法的你,”莫拉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们,你们都成为主人的食粮吧!”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夏尔已经将亚芬火焰燃在弩箭上,他迅速扣动扳机,带着墨绿魂火的箭矢射向莫拉,她的胸腹立时变作一团黑色旋涡,箭矢射入其中,消散无形。   黑暗,能够吞噬一切的黑暗,确实难以攻击。   “哈——哈哈哈——”莫拉的笑声越来越疯狂,她的身形陡然涨高,裙子下伸出上百条漆黑触须和昆虫般的肢体,支撑她膨胀肥大的黑暗身躯,她的蒙眼布滑落,露出她空无一物的眼眶,“赞美——赞美黑暗!赞美黑暗!赞美黑暗!”   整座宫殿刹那间变得昏暗无光,许多蜡烛瞬间熄灭。   莫拉的身体已经比旁边的黑盲巨兽还大了,凭依大量触肢在地上蠕行,整个人的体态变得和黑盲巨兽相仿,极度扭曲,长出巨大尾巴,重心朝前,极不平衡,整张脸扭曲无比,疯狂朝夏尔和利奥波德扑来。   这疯女人,彻底放弃做人了吗?   夏尔往后跳,利奥波德咬紧牙关,抽出他的巨剑“魔影”。   “我们一个人对付莫拉!一个人对付瞎眼怪!”利奥波德双手十枚戒指绽放出多彩光芒,他给自己加持上多种灵气,生命力增强,力量加倍,强化敏捷,快速反应……那些法术道具几乎把他变成一个小金人,在黑暗中泛起强光。   黑盲巨兽也已爬入宫殿,对角落里恐慌的诸王发出兴奋吼叫。   “我来对付暴走的莫拉!”夏尔立时反应过来,黑盲巨兽还处于能够理解的范畴,畸变的莫拉明显更加变态,而我的职业就是消灭这些怪奇之物。   “好!”利奥波德绕过莫拉,冲向黑盲巨兽。   莫拉发出尖啸,她的手臂已经变形成扫把般的巨爪,朝利奥波德拍去。   “你的对手在这!”夏尔释放出焦黑戒指的力量,火焰轰鸣袭向莫拉,缠绕在她变形的手臂上,火焰熊熊燃烧,但是……是无光的火焰!夏尔只能看到橘红色火焰在极其有限的地方燃烧,很快就消失了。   莫拉转过头,看着夏尔,夏尔隐约看到她牙齿变得尖锐,嘴唇漆黑,鼻子塌陷,长发纷乱,已经毫无人形。   太吓人了……她现在的模样比纳萨流士还恐怖,安度马拉在她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胡说,只是单纯的丑而已,我们恶魔可是深入内心的恐惧。”格拉迪乌不满。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夏尔头皮发麻,他朦胧中看到她的影子已经变形,飞速朝自己扑来,这影子给他的威胁感比莫拉本人还要恐怖。   他往后退,退到还有火炬的地方,但随着暗影步步进逼,火光也迅速黯淡,最后彻底化为乌有。   连最后的光源也消散无形,很快,夏尔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莫拉的巨大形体完全融入黑暗。   “赞美黑暗,赞美黑暗之王!赞美主人!赞美罗曼拉尼亚阴影!欢呼吧!欢呼新世界的降临!”夏尔听到莫拉癫狂的尖啸,刺得他耳膜生疼。   无法分辨方向,该死……   什么都看不见,夏尔心砰砰直跳。   黑暗中腥风卷来,夏尔挥刀朝那个方向斩去,却只看到莫拉那张丑恶的脸,张开狰狞巨口向自己吹气,而另一个方向,她已扬起变形利爪,向夏尔当头拍下。   不能用暗影咒,因为暗影咒的本意就是融入影中,在这种情况下,几乎等于将自己送入无尽黑暗。他立时抓起斗篷,用白鹿皮将自己裹住。   砰!   他感到巨大力量将自己抛飞,他被撞在宫殿墙壁上,随后从墙上滑落,在地上翻滚。   呼……呼……   夏尔迅速爬起来,握紧刀,视力已经被剥夺,在莫拉阴影所制造的纯粹黑暗中,他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击飞是不是最克你的。”格拉迪乌说,“这是你第几次被掀飞了?”   格拉迪乌的嘲讽对夏尔也已毫无作用。   为了使用神性斩,他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他要沉着冷静,心性如神。   “来面对我。”夏尔平静地挑衅莫拉,“肮脏之物,你在我面前毫无胜算,我是美门殿的使者,诸神的选择,这把猎魔之刃会送你去地狱,叫你万劫不复。”   “啊——哈哈哈哈——你该死了,你该死了!”莫拉发出尖啸。   黑暗中夏尔听到巨大物体移动。   他心如止水,架势超凡,临危不乱,傲然如天神下凡。   突兀间,灰刀上亮起一道紫色强光,将阴影中爬行的莫拉照得无所遁形,神性重新被激发力量!   就在那!   夏尔用力斩下灰刀,力量如涟漪般划出,朝莫拉倾泻过去。 第299章 无光之战   紫色强光映照之下,美门殿金城绝壁巍然耸立。   坚城高居云端,俯瞰人世,庇护洛曼全境,卓越无双,圣洁超然,诸神各司权能,荣耀自大地发端,归于天际。   爆发性的力量激荡开来,如利刃般横扫万物。   强光将莫拉拦腰截断,她身体的一部分在黑暗中遭到摧毁,四分五裂,沉重地倒在地上,神性斩的威力将物质卷入虚无,分解为四散尘埃。   夏尔先是欣喜,然后是……虚弱感。   身心俱疲,神性斩从夏尔身上也夺走了一部分东西,耗尽他心力。   夏尔呼出一口气,他横握长刀,紫色神性的力量时明时暗,不断闪烁,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如果使用得当,应该可以永续,只是,距离成为真正的神明还有太远的路,目前的他,只是对神明的拙劣模仿。   莫拉倒下了吗?夏尔暗想。   “是你……是你……”莫拉的声音空前虚弱,没之前那么尖锐响亮,“是你让我心惊胆战,是你……半神半人的恶魔猎手,主人告诉我你的名字……夏尔·格拉尼……”   夏尔听到黑盲巨兽的嘶吼和利奥波德挥剑的动静,他们在宫殿的另一端展开搏斗。   神性斩还能再用吗?莫拉必须尽快被诛杀。夏尔看着手里的剑,只看到一丝微不可查的紫色光亮。   “快被耗尽了。”格拉迪乌提醒,“没有信仰,没有恐惧,没有敬畏,你就无法贯彻登神之路。”   “我也在努力啊。”夏尔深呼吸。   他感觉脚下并不坚实,因而提心吊胆。   在暴走莫拉和黑盲巨兽的摧残下,宫殿地板随时可能坍塌。   “主人需要我杀了你……主人在分心……主人忙于消化……赞美!赞美黑暗!”莫拉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夏尔看到黑暗中有巨大的轮廓在升起。   完了,她又一次复原。   没有光源,就没办法战胜黑暗!陵寝内本就昏暗,这些灯光被吞噬以后,她的力量更是成倍增长。   “除非我能源源不断地制造神性斩,否则根本没法打败她。”夏尔暗道。   和其他国王特使相比,莫拉的力量算得上极强,她已经彻底献身于黑暗,所以得到黑暗的恩惠。   “为什么要战斗呢?”莫拉喃喃道,“黑暗是过去,黑暗是未来,我们都将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新时代里。神性啊,神性,主人需要吃掉神性,神性让奴隶们变强,神性让主人欢喜,我要将神性作为祭品,我要将你作为祭品。”   她又发出一阵尖锐长啸,声音让夏尔从头凉到脚,所谓毛骨悚然莫过于此。   完全黑暗的情况下,又变得和之前一样危险了。   焦黑戒指不能用,因为火光会被黑暗扑灭;猎人魔咒也不能用,因为他和格拉迪乌都没有灵魂可用;灰刀可以造成伤害,但是她在黑暗中会无限复原……   “我们要在这里终结了。”格拉迪乌说,“我们要和这些鬼魂一起消失了,如果不是它们一直用特殊的力量保护自己,我早就把它们吸收得干干净净……哼……那样才有力气……”   数十条触手和枯骨般的肢体在下面支撑莫拉,它们在地上移动时发出沙沙细响,犹如千百昆虫爬行不断,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飞速朝夏尔靠近。   莫拉巨爪挥来,夏尔持刀刺过去,只扎中一团化不开的黑暗。   下一秒,她又用另一只爪子发起凶猛横扫。   避无可避!要是被那爪子命中,我就会命丧当场!   夏尔将刀往后拔,利刃却在黑暗中动弹不得,不,没办法了——   “捆住它!大蛇!”夏尔听到瑟拉娃的命令。   黑暗中划过朦胧不清的蛇状物体,闪电般扑向莫拉的另一只爪子,将它截住。   宫殿陡然明亮,在光芒的照耀下,莫拉的身躯迅速融化,退缩,唯恐避之不及,夏尔得以用力将刀拔出。   瑟拉娃她们——夏尔转头,看到一众特使,她们穿过之前黑盲巨兽撞出来的裂缝,陆续进入宫殿,严肃地看着莫拉。   “多么……可耻……”莫拉转头,她扭曲异化的面孔令特使们面色大变。   “你不该是这样的,莫拉。”瑟拉娃说,“你得控制你自己,你是我们之中……算了,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去。”   她一扬手,蛇之锁链迅速后退,回到瑟拉娃背上,蛇头形状的巨锁在她头顶上盘旋,锁链尺寸大为延伸,缠绕住瑟拉娃半个身体。   “你们也想……阻挠……主人?”莫拉说。   她的神智深受黑暗侵蚀,句子化作支离破碎的词语。   “不,莫拉,我必须保护利奥波德殿下!”瑟拉娃喊。   随后,瑟拉娃紧张地转向利奥波德,黑盲巨兽朝王子大口撕咬,利奥波德临危不乱,步伐灵活,一次又一次躲开猛攻,看起来险象环生,但夏尔知道他游刃有余。   “利奥波德……我……不杀他……”莫拉低语,“滚开,瑟拉娃……夏尔·格拉尼……必须死……”   “请自便。”瑟拉娃快速跑向利奥波德,“殿下!我来了!”   “她已经失控了!”夏尔喊。   没有出乎夏尔意料,当瑟拉娃向利奥波德奔跑的时候,莫拉尖啸着向她扑去,两只畸变爪子疯狂拍击。   “大蛇!保护!”瑟拉娃抬头。   她背上蛇链随之响应,链条变形,化作巨大白骨盾牌,挡在莫拉爪子轰击的轨迹上。   随着一声骨裂巨响,整面骨盾应声破碎,完全无法阻挡,爪子透盾而过。   瑟拉娃惊叫一声,锁链有灵,拽她避开,莫拉的爪子猛撞在瑟拉娃之前站的地方,地面被砸出巨坑。   等等,光是哪来的?为什么我能看清……   “呼呼呼。”卢安娜捧着一个黄铜烛台,朝夏尔靠近,那一点火苗像是最后的希望,勉强照亮混乱黑暗的宫殿。   “噢——”看到卢安娜的瞬间,夏尔感到心安。   “我们快跑。”卢安娜小声说,“这个形态的莫拉太无敌了。”   “我知道,但是她会夺走诸王的神性,黑暗会拿神性去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对,主人能把神性注入到特使或者堕落英雄体内,将他们变成真正的黑暗神灵。”卢安娜低语,“不过我们管不了,你这傻瓜,难道我们能对付状态全盛的莫拉吗?”   莫拉已经丧心病狂,继续袭击其他的国王特使。   “你照顾好自己。”夏尔准备上了。   “照顾好自己?”卢安娜失声叫嚷,“你这傻瓜,我来就是要带你跑!”   “这里每个人都实力不菲,有希望的!”夏尔回头喊,随后朝莫拉的后方逼近。   莫拉的恐怖利爪再次猛攻瑟拉娃,蛇链像真正的大蛇一样在宫殿墙壁上爬行,拖着瑟拉娃躲避攻击。   “朝我来!”多莉亚提着战锤,拍着胸脯喊叫。   “……如……你……所愿……”莫拉利爪变尖,暴起直刺,将多莉亚刺穿,将她挑起,“……你能再生……我让你生不如死……多莉亚……”   多莉亚口中不断流血,却很平静:“……我接受过训练……”   在这种极端条件下,多莉亚仍然能够挥舞手里的战锤,她用力摆动自己的手臂,将战锤使劲甩出去,鸦嘴锤命中莫拉臃肿的大型身躯,爆发性的冲击波将她撕裂,莫拉吼叫,再也无力抓住多莉亚,只能将她甩出去,多莉亚的头撞在殿墙上,血流如注。   “嘿嘿嘿……”多莉亚爬起来。   她神情嗜血,破碎的身体迅速恢复,伤口愈合,变形的骨头再度成型。   紧接着,多莉亚冲向溃退的莫拉,将埋在她体内的战锤拔出来,疯狂地左右挥舞,每次攻击都结实命中,制造声势惊人的冲击波。   莫拉连连尖叫,蠕行手臂和触须接连断裂。   夏洛特蹲在裂缝的出口处,微笑着看着面前的混乱:“姐姐们的力量真是吓人呢……”   多莉亚继续猛攻,一边抡锤一边叫喊:“我看不到你!但我能感受到血!血!”   她的体型和莫拉相比,完全和小孩无异,但攻击的威力极其强大。莫拉尝试反击,动作却被冲击波打断。   夏尔从后协作,灰刀上下翻飞,每次劈砍都带走莫拉一块污秽血肉,有卢安娜手捧烛台进行削弱,莫拉的力量终于得到遏制。   莫拉被压制住以后,瑟拉娃也终于得到喘息机会。   “大蛇,压制住。”她命令。   瑟拉娃肩负的蛇之链飞速袭出,它长度几近无限,迅速缠绕在莫拉的大型身体上,眨眼间就环绕七圈,将她捆缚得动弹不得。   莫拉因痛苦而尖叫,畸变身躯尝试挣扎,但无论如何都没法突破此等神器的约束。   “莫拉,快变回原样!”瑟拉娃命令,“否则我们会处决掉你。”   她瞎盲难看的面容上浮现出狰狞的表情,全然不成人形。   “背叛得到……确认……你们……能看见光……你们……拒绝拥抱黑暗……你们……该死……”莫拉低语。   “卢安娜,你得——”瑟拉娃转头。   “我不行,我本来就是……”卢安娜惊叫。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怀念曾经。”格拉迪乌嘀咕。   莫拉朝卢安娜的方向吹了一口气,微弱烛光瞬间熄灭,一切重归黑暗。 第300章 最后燔祭   视力被剥夺。   夏尔曾听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上那只眼睛看到的就是盲人的世界。   现在,他两只眼睛都已全盲,他只能听到人们惶惑的声音。   “她逃走了!我……关不住她!”瑟拉娃尖叫,“她融进了黑暗!”   “有东西在拉我!”多莉亚惊恐万分,“我害怕!”   “你们在哪?”夏洛特声音恐慌,“你们都在哪?”   “小心!”利奥波德吼,黑盲巨兽在黑暗中横冲直撞。   “夏尔!”卢安娜喊。   夏尔感到一双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脸,他动弹不得。   “……结束了……”莫拉在他耳边低语,“……恶魔……猎人……”   “她要杀死我。”夏尔暗想。   “和你那小命相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格拉迪乌说。   夏尔转头,他看向四面八方,终于发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发亮,一道暗金,一道鲜红。   “黑暗无边无际……”莫拉说,“……赞美黑暗……赞美黑暗!是黑暗拯救了所有人……我们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切……是救赎……是荣誉!”   莫拉发出低沉的喘息声,夏尔听到连串的蠕动声朝列王那里去了。   “……你们都疯了……”莫拉声音冰冷,“……你们都不知感恩……瑟拉娃……没有主人……你只是赛场清马粪的婢女……卢安娜……你本来会被法庭处死……你是个自称医生的盗尸犯……你本该被剥皮……夏洛特……海盗们劈开你父母的头骨……抢走你家庭所有财产……抓你去冰天雪地的孤岛……当酋长的侍妾……还有多莉亚……主人给你向虚伪骑士们复仇的机会……你的锤子……铠甲……再生的力量……难道是你自己的吗?……你用主人的赏赐来对抗我……”   黑暗中一片沉默。   夏尔听到莫拉的哭声,随后是她的哀泣呢喃。   “我……爱着主人!我的爱——我的奉献!赞美黑暗!只有我不断地赞美黑暗!哪怕光明肆虐……我也在赞美黑暗!黑暗将在入侵中保存我们……黑暗将给这个世界带来希望……黑暗将创造一个新时代……大度地……引领我们这些罪人……获得在永暗中新生的机会……但你们背叛……你们只知道背叛!你们这些……怀着自私自利之心……利奥波德……尤其是你……最自私的人……”   瑟拉娃大喊:“不许你侮辱利奥波德殿下!”   “……我会修正这一切……你们这些叛徒……通通处死……你们围绕着利奥波德而努力……他是个错误……拿走我想要的……然后杀了他……”莫拉继续向两道神性逼近,“利奥波德!……最大的恶人……”   “你得感谢他。”格拉迪乌说,“她会先砍了利奥波德然后再砍你。”   “那也只是晚死几秒吧。”   “你猜对了,哈哈。”格拉迪乌很愉快。   黑暗中响起跑步和盔甲摩擦的声音,利奥波德还在努力。   “离国王们远一点!”利奥波德喊。   “殿下!殿下不要乱动!”瑟拉娃急得想哭,“大蛇!保护殿下!”   黑盲巨兽发出吼叫,夏尔听到劲风响彻,随后是利奥波德惨叫和被击中的闷响。   “殿下!”瑟拉娃哭泣,“利奥波德殿下!大蛇!把瞎眼怪抓住!抓住它!”   “……他本不该急着去死……”莫拉低语。   “利奥波德死了?……”夏尔不安。   “我们只能希望他没死。”卢安娜的声音在夏尔耳边响起。   “卢安娜?你……你怎么来了……”夏尔伸手,碰到卢安娜。   “我在这,”卢安娜握住夏尔的手,“我在黑暗中摸索,我不知道你在哪,凭印象过来的,谢天谢地,真的碰到了。”   “我……”   “别说话,死的时候最好我们死在一起,我在墓地里发现过那种相拥而死的尸体,浪漫极了。哎,我好高兴,轮到我们尝试了。”卢安娜说。   “对不起。”   “没关系。”   远处,在两神性的照耀下,戈德尔大王和“领军者”戴德一世的鬼魂若隐若现。   “……你们都是腐朽的古王……封建君主……新世界不需要这些旧秩序的残余……主人会创造真正的化身……”莫拉说。   “化身?代理人?黑暗傀儡?”戈德尔大王说,“我们都知道那些把戏,你的主人只会把这个世界拖入黑暗,把这个世界变成它收割灵魂的猎场。”   “……呼……”莫拉喘息,她正在收拾自己的思维碎片,使其重归完整,“……主人知道该怎么做,从洛曼开始,穿过大河、大草原和大山峦,每个人都会接受新秩序。他们被压榨,被奴役,还要向你们这些原始人一样的王侯感恩戴德……为自己一辈子见不到的显贵日夜劳动……在新秩序下……每个人都会臣服于主人所制造的真命王。”   莫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   “……真命王,是的……他是贤人,是圣者,他拥有古往今来的所有知识,也拥有主人给他的所有智慧……他知道怎么改造社会……人们只需要遵从他的命令……他兢兢业业,绝无私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广大普通人的福利……真命王会带我们走过十万年的昏暗年代……让我们……进化……最后我们将在黑暗中成就永生……成就最伟大的事业……每个人都喜悦、满意,没有恐惧、没有哀愁,只有在黑暗中感到无限喜乐,满足,还有幸福。”   “我说,”戈德尔大王清了清嗓子,“我也想发表意见。”   在莫拉的演讲之后,古王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特别。   “嗯?”莫拉的爪子逼近那暗金色神性,“你想说什么?”   与此同时,夏尔在无限黑暗中感受到朦胧的触碰。   “在这。”夏尔听到杰拉德一世的声音。   “嘘。”   “小声点。”其他国王们低语,“别被莫拉听见了。”   “你们?……”夏尔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见过艾蒂安,”杰拉德一世说,“你有一种咒语可以点燃灵魂。”   “……我知道。”   “烧死我们。”杰拉德一世命令。   夏尔心头一震。   另一边,戈德尔大王对莫拉说:“我们众王在这陵寝中度过数百年岁月,可不是一门心思喝酒吃肉啊,我们也好好聊过彼此治国得失。我们都充分交换过意见,研究怎么更好地进行统治。这样一来,等其他国王进入陵墓,机缘巧合,我们就可以把我们这些鬼魂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们。”   “你们的经验……”莫拉嗤之以鼻,“你们这些腐朽的、过时的封建残骸的经验……令我恶心……”   “我们好歹也各自统治过洛曼王国一段时间啊,短的十几年,长的有半个世纪,我们也没白活不是?”戈德尔用一种特别无所谓的语气说,“我们总结出了一个最有道理的经验,这是在不久前探讨出来的,就在你们这些黑暗特使把持国家后不久,我们听着外面发生的事情,嗯哼,在陵墓里也鼓捣鼓捣,鼓捣出了一句大真理。”   “说出来!”莫拉暴怒,“说出来!戈德尔……‘伟岸者’戈德尔……蠢货的领袖……从你的嘴里能冒出什么真理……”   “这句真理就是——任何形式的独裁都他妈烂透了!”戈德尔说。   众王灵魂已经齐聚夏尔身旁。   “亚芬火焰!”魔咒声音响彻宫殿。   他将墨绿色火焰引到体外,点燃他周围的王者灵魂,火焰迅速在他们身上蔓延开来,吞噬他们的灵体。火焰先是微妙一点,随后愈发旺盛,照亮整座宫殿!   “居然不是金色的。”杰拉德一世看着燃烧的自己,“我还以为和那人一样是金色的……哈!哈哈哈!有趣!”   “生前愧对国家,被恶魔玩弄,把王位丢给爱德华多……死后还能做出贡献,向恶魔做出一次反击,无悔了。”弗雷德里克二世感慨。   “我这样的人也有机会和贤明诸王一起湮灭?世事无常啊。”“胆怯者”托尔格笑起来。   墨绿强光充斥宫殿四角,一切都迅速明朗起来。夏尔看到利奥波德浑身是伤,他站起来,看着烈焰中熊熊燃烧的古王们,利奥波德不禁大叫:“不——!不!”   在他身旁,蛇之链死死捆缚黑盲巨兽,链条环成七圈,扼住其口,让瞎眼怪动弹不得。   莫拉从黑暗中被赶出来,重新显现出自己丑恶残破的形体,亚芬火焰的光芒让她备受煎熬,迫使她逃亡,蜷缩在宫殿角落,用扭曲肢体包裹自己,光芒对她来说是最恐怖的武器。   “该走了。”戈德尔看着身边的戴德一世,“旧时代的薪柴不够多,新时代的光就不够亮!”   戴德一世大笑起来,用力点头:“好啊!让它更亮!更亮!”   他们也向燃烧的众王灵魂走去,加入无尽熔火之中。   火光不断,莫拉就无法逃脱。   “动手。”瑟拉娃命令,“处决莫拉。”   “主人会很生气的。”夏洛特跳出缝隙,快步走向莫拉。   “管不了那么多……莫拉想杀利奥波德殿下,我就想杀她。为此,永堕地狱也不惜。”瑟拉娃说。   “莫拉姐姐……”夏洛特从裙子下方抽出一支银色细剑,“我会想你的哦。”   “夏洛特——夏洛特!不——我救过你——我曾经保护你们所有人——”莫拉尖叫,她的身体在火光照耀下逐渐复原,变作原先的女子模样,并且还在继续退化,身体皮肤开始脱落。   “你也知道,我们家是学医的。真正的医生,不是处理尸体的。”夏洛特比划了一下。   “别埋汰我了,快点。”卢安娜催促。   夏洛特找准位置,细剑从莫拉一侧太阳穴刺进去,从对侧透出,没有一丝偏差。 第301章 灰烬之余   很安静。   瑟拉娃握紧拳头,对武器发出无形命令,蛇之链旋即绞紧,锁链嵌入皮肉,破开表皮,绞碎污秽血肉,将黑盲巨兽割得四分五裂。   夏尔怔怔凝视眼前一切,功绩风流,如梦似幻。这是真正的过眼云烟,物理性质上的,众王灵魂一个接一个在亚芬火焰中褪色,消散,痕迹越来越淡,最终一点也不剩下,在死后迎来他们的第二次终结。   有的国王还没被烧到,但看到其他灵魂消散,也不愿在陵寝中成为孤魂野鬼,慷慨进入火中,继续充当薪柴。   “你们应该活下来。”利奥波德走向一位还没被焚烧的独腿国王,“您是……”   “我是盖伊一世。”国王说,“独腿之王。我已经在这里优哉游哉太久了,是时候享受永恒的平静,接受最终的轮回。”   “这里以后该怎么办?”利奥波德请求,“这是王者们的陵墓,没有国王这里算什么?”   “这里从前是石堆,以后也会是石堆。”盖伊一世说,“世界本来也不需要国王,历史有其自己的规律,不因某位统治者而更替。无论我们怎么做,战争总会爆发,叛乱总会卷土重来,瘟疫和天灾更是源源不断,我们只是恰逢其时,被命运放在那个位置上,做出一些积极或负面的应对,然后任由后人评说……”   言罢,盖伊一世的灵魂在亚芬火焰中消逝。   “生在王室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短命者”汝拉也说话。   “我为这个国家进行了许多改革,人们却只记得我有一百多个子女。”“荒淫者”杰拉德二世哀叹。   “骗子在我面前玩弄我的两个女儿。”“好人”弗雷德里克一世伤心地说,“每个后来的国王都问我这是不是真的,我还带着这份痛苦的记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徘徊。”   “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这种扭曲的存在终于结束了。死人就应该永远死去,为什么要让我们留在这里?”“无能者”杰拉德三世低语。   “因为……”利奥波德说,“有人必须看守天神艾德沃的衣冠冢。”   “你也说了,那得是‘人’。”“恶毒者”杰拉德四世惨笑,“我们不是人,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的一生功绩都被浓缩在我们的称号中,我们想要在人间继续欢唱,而不是在地下日复一日重复生前的饮宴。既然我们没法回到人间,那就索性一走了之吧,一百年,两百年,倘若不是这场大火,我们还要经历几千年这样的荒诞生活?”   “哎……”   随着最后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洛曼古王们已全部被亚芬火焰烧毁,再无丝毫剩余。   环绕夏尔的众多灵魂焚烧殆尽,卢安娜走到夏尔身边,抓住他的手。   “一个时代结束了。”夏尔喃喃道。   “被这么多人看着,现在做一定很刺激,会让我爽上天。”卢安娜抓着他的手。   “而我会在社交意义上死掉的。”夏尔说。   “你们在说什么?”多莉亚探头过来。   “什么也没有。”夏尔立马否认。   “你讨厌的事情。”卢安娜将大腿架到夏尔的腰上。   “啐。”多莉亚呸了一口。   瑟拉娃提着蛇之链,紧赶慢赶地来到利奥波德身边。   “殿下,属下来迟了。”瑟拉娃低头,“请您责备。”   “没事,瑟拉娃,我很好。”利奥波德说。   他匆忙擦去自己嘴角和脸上的血,以免瑟拉娃担心。   “利奥波德殿下很耐打的。”多莉亚说。   “一个时代结束了。”利奥波德转头看夏尔,“你说得对,属于洛曼尼亚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被你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了。我们得朝前看,夏尔,这路上,我们需要你。”   瑟拉娃警觉起来。   “殿下,夏尔·格拉尼及其一众叛党必须被歼灭,这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瑟拉娃说。   “我可没看到什么一众叛党。”夏尔说。   “杀掉你,叛军不攻自破。”瑟拉娃说。   她抬手,蛇之链嘶嘶作响。   “好嘛,还会抓主要矛盾。”格拉迪乌说。   “不。”利奥波德拒绝,“瑟拉娃,休想再对夏尔动手。”   “殿下,”瑟拉娃说,“您需要它们。”   她指着戈德尔和戴德一世焚烧后留下的两缕神性。   瑟拉娃痴迷地看着它们。   “殿下,它们多美啊,它们是神明的性质,拥有它们,您就能表现出神一般的威严。殿下,世界上只有您配得上这么伟大的神性。夏尔·格拉尼身上也拥有神性,殿下,我们应该从他身体里抢走它们,这样,您距离成为神明,就只有一步之遥了。”瑟拉娃说。   “不。”利奥波德摇头,“夏尔是我的朋友,我们和众王商量好了,他获得一份神性,我也获得一份。”   “殿下,杀了他,就能独吞神性!”瑟拉娃说。   利奥波德皱眉。   “她提醒了我!夏尔,把这几个人都杀了,神性就都归咱们啦。”格拉迪乌说。   “我们得先有杀的能力。”夏尔心说。他抱着卢安娜,被几位国王特使包围,她们各个虎视眈眈,虽然之前针对莫拉,暂时处于统一战线,但莫拉死后,她们看起来仍然捉摸不透,是敌非友。   “很简单,”格拉迪乌说,“现在我已经恢复了,和以前一样可怕!”   夏尔观察自己的灵魂,发觉格拉迪乌确实剧烈膨胀,体态大了一整圈,样貌也变得“健康”了些,不像之前那样油尽灯枯。   “怎么回事?”   “当然是偷吃了这些国王灵魂焚烧后的残渣,”格拉迪乌洋洋得意,“他们上面在烧,我下面在啃食,他们甚至没发觉。”   真卑劣啊。夏尔暗想,不过这就是恶魔本性。和诸王的牺牲相比,格拉迪乌的所作所为显得无比狡诈。   “现在的我,即便瞬间展开刀锋权能,将她们全部摧毁,也不在话下!”格拉迪乌说。   “殿下。”瑟拉娃请求,“现在的我,只要动用蛇之链,夏尔和卢安娜不值一提,翻手即可擒拿。四大神性将集于殿下全身,殿下将成为真正的神灵,与日月争辉,不死不朽。”   “你们俩哪个说的是对的。”夏尔心想。   “呃,要打过才知道了。”格拉迪乌没有必胜的把握。   另一边,利奥波德摇头,做出他的决定。   “瑟拉娃!我绝对不会和夏尔为敌。”利奥波德说。   “哈。”卢安娜微笑。   瑟拉娃神情惊恐。   “殿下……殿下。”她喃喃道,“是她,是卢安娜用术法摄取了您的神智,是她在您的记忆中埋进了错误的信息,您不该和夏尔,不该和叛军成为朋友。您是国王,您是唯一的统治者,您将主导洛曼的一切,拥有洛曼所有伟岸之物,神性与您相称,也只与您相称。”   “国王特使们有没有和你一样正常的。”夏尔问卢安娜。   “好嘛,我们这团体竟如此疯狂,以至于你觉得我是正常人。”卢安娜耸耸肩。   利奥波德盯着瑟拉娃:“不,我很正常,和卢安娜没关系,和夏尔也没关系,这些都是我的判断,我要和夏尔合作,我们是朋友,将一起结束所有纷争。”   “卢安娜!”瑟拉娃怒骂,“我迟早和你算账。”随后,她拿起蛇之链,悲哀地瞄准利奥波德,“对不起,对不起殿下,我必须重置,必须根除您心里的诅咒……”   利奥波德提高音量:“你敢?”   瑟拉娃浑身一震。   利奥波德将魔影指着瑟拉娃:“瑟拉娃!你不许再试图操纵我。”   “不!我没有!”瑟拉娃流泪,“殿下,我做的一切都是……”   “为了我?住口!你只能臣服我,你不许再试图用蛇之链影响我,一丝一毫也不许。”利奥波德命令。   “是——是!”瑟拉娃应和。   “向你的王跪下。”利奥波德将剑下指。   “利奥波德殿下万岁!”瑟拉娃跪在地上,双手在地上交错,额头抵在手背上,三叩首之后,抬起头,狂热地看着利奥波德。   夏尔看着卑微如泥的瑟拉娃。   “她要是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用蛇之链直接打倒利奥波德该怎么办?”他心想。   “这……人和人之间不能一概而论,卢安娜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也可以用空间法术困住你,但她们都没有。”格拉迪乌说,“情感让智慧生物盲目啊。”   “是这个理。”夏尔暗道。   “现在。”利奥波德点头,“我想已经没有异议了。我们该回西海岸了。   真的吗?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夏尔转头,看向宫殿尽头那扇紫色大门。 第302章 必要谎言   特使们簇拥下一任国王,微笑着,谈论接下来的宫廷局势。   夏尔则走到那扇紫色大门旁,敲了敲门扉。   “我知道它不开。”夏尔说,“没有开的必要。”   “你很聪明。”凡人艾德沃在门后几尺远的地方说,“你该离开了,这里已经没有你要的东西了。”   “只是有点担心你,”夏尔说,“外面没有诸多国王帮你吸引注意力,未来某天,人们会发现你的存在,他们会把门打开,观察‘艾德沃’的样子。”   “神明艾德沃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祂一定有办法维持我的神秘感,但要等你们将祂从消化中解放出来才行。”   “祂是你的狱卒。”   “我啊,除了当一个囚徒,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快走,或许你有朝一日也会登临神阶,经历同样的事情。”   “再见。”   “不,没有‘再见’,理应是‘永别’,我们没有任何再次见面的机会……”艾德沃说,“啊,我看到你的心了。你觉得‘永别’太过绝情,宁愿保留‘再见’的幻梦。你是个善良天真的人,同时能够处理严苛冷漠的现实,你的心智是发展过的。”   “没那么厉害,我只是看开了。”夏尔说,“再见,艾德沃。”   “再见,夏尔。”   夏尔走回到仪式大厅中间,卢安娜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地面积满灰尘,蛛网结在角落。   “他们平时就生活在这么肮脏的地方啊。”卢安娜嘲笑。   “曾经有过好日子。”夏尔打量四周,那些金色流水般的气息,音乐,食物美酒,昂贵家具都已荡然无存,诸王们按习惯火葬,骨灰洒入海崖,灵魂归于陵寝,所以陵寝里其实没有棺材和干尸,“以后墓地空荡荡,我不知道灵魂们会自然消散,还是重新来到这里。”   “取决于新国王的意思了。”卢安娜看利奥波德。   “陛下的英魂将如新星一样升入天空。”瑟拉娃听到他们的交谈,转身说。   “但愿。”利奥波德走向双神性,它们像泪滴一样悬在空中,散发明光。   夏尔凝视两道神性光华。   暗金色神性上映照出冠冕、华服、王座、宫殿和珠宝。   血红色神性上镌刻着刀剑、长矛、骑士、箭雨和攻城器。   “是时候了。”瑟拉娃恭敬地说,“您将缔结超凡。”   “和我的朋友,夏尔一起。”利奥波德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   “同样。”夏尔伸手触碰战争神性。   它从他指尖消失,注入夏尔灵魂深处。   深紫、银白、鲜红,三道神性在他灵魂中并立,壁垒般环绕他残缺的魂魄。   “神性是和凡人性完全对立的东西。”格拉迪乌说,“刚开始的时候,你有完全的人性,毫无神性,你就是普通人!之后,神性培育越来越强,和凡人性同时拥有,你就变成半神或者神人一类的玩意。等神性集成霞光,而你选择最终舍弃人性,就变成神了。”   “听起来很有前途。”夏尔想。   “也不尽然,因为神性会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神灵。从外力获取的神性肯定是不如自己弄出来的神性合适。”格拉迪乌说。   “自己弄的神性……我还能无中生有了?”夏尔不解。   “确实,比较困难。各个智慧世界的神,信仰聚合的基本是绝大部分,只有很少的生物可以让自己行为超凡,从而得证神明。不管是外来获取,还是自己制造,你最好让自己变得有用一点。这样,等遇到黑暗之王的时候才能更有底气。你们这些弱者……只有成为神,才有和真正魔神对位的资格。”格拉迪乌沉吟。   “一个半神猎人。”夏尔沉思,“我目前是半神猎人。”   “哈,瞧你那笨拙至极的神性使用。”格拉迪乌嘲讽。   “需要时间,需要独处。”夏尔总结,“经过训练、开发和研究,神性也会和其他能力一样,最终为我所用。”   瑟拉娃命令蛇之链将莫拉的尸体吞噬殆尽。   随后,他们遗弃陵寝,从裂缝处往外走。   “这是瞎眼怪挖出来的隧道,莫拉让它挖穿了整座山。”卢安娜朝手心哈气,搓了搓。   “瞎眼怪和莫拉都死了。”夏洛特提醒大家,“姐姐们,可要当心主人的惩罚哦。”   她期待瑟拉娃说点什么,但瑟拉娃的注意力全在利奥波德身上,所以没有说话。   多莉亚皱了皱鼻子:“我也在担心。”   “主人需要的不是瞎眼怪,也不需要莫拉。”眼见瑟拉娃半天不做声,卢安娜赶紧开口,她做了个叫大家放心的手势。   “卢安娜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夏洛特问。   “啊……主人要的是完成任务,主人要的是效率。主人的命令是让我们维护洛曼王国局势稳定,确保主人能专心征服更可怕的敌人。”卢安娜说。   黑暗之王忙于吞食洛曼诸神。夏尔暗想。但它很快就会把注意力放回人间来。   “我们没做到。”多莉亚说,“我们没做到啊!我们让国家四分五裂!”   “我登上王位后,定会扫清叛徒,弥合国土。”利奥波德说。   他们穿过通道,来到一座地下的天然空洞,这里有许多东西正在爬行。   夏尔定睛凝视,惊觉它们全然是个头小一些的瞎眼怪,个个都大头长尾、双眼盲瞎,体表有鳞,行动时仅靠双腿移动,没有手臂。   它们发现有人进入空洞,纷纷迈动双腿逃开来。   等这十几条小瞎眼成长到和之前黑盲巨兽那样的体态……太恐怖了,没有军队能和它们对抗。   “这么多。”利奥波德皱眉,“我还以为只有之前那一条。”   “它们自己会找地方繁育子嗣,我们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多,黑暗就是它们的食物。”卢安娜东张西望,“嚯,长得真快。”   “殿下不喜欢?”瑟拉娃转头看。   “不喜欢。”利奥波德说。   他之前和黑盲巨兽对战,显然吃了不少亏。   “大蛇,自由捕食!”瑟拉娃召出蛇之链。   它从她背上爬高,随后闪电般四处出击,疯狂吞噬,小瞎眼怪们努力逃跑,却无法逃脱蛇之链的追捕,悉数被咬碎吞噬,改铸为苍白金属,成为链条的一部分。   “现在开始杀瞎眼怪了。这里有点问题,利奥波德,”卢安娜说,“主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必须旗帜鲜明地宣布自己的立场,证明你在登基后也会效忠于主人才行。”   “你在教殿下做事?你以为你是谁?”瑟拉娃不满。   “主人……”利奥波德皱眉,“无非就是黑暗恶魔。”   “嘶!”   “啊!”   “不不——”特使们面色骤变。   “殿下,那是我们的尊贵主人,新世界的支配者,万物之主,夜神,永暗大君,不能……随意称呼。”瑟拉娃小心翼翼地说。   “稍微有点智力的人就能看出,我们的主人将毫无疑问地君临整片世界,你和我们都只是暂时为祂保管这一方天地,代行统治而已。”卢安娜说,“你,利奥波德,必须向主人宣誓效忠。”   利奥波德转向夏尔,欲言又止。   他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得到一个绝对会击败黑暗之王的承诺吗?   “当然啦。”卢安娜掐了一把夏尔,“我们俩也是主人忠心的臣仆,对吧,夏尔?我们是恶魔猎人中的卧底。”   “我还以为你是被安插到我们中的卧底!你净干坏事!”多莉亚喊。   卢安娜祈求般地看着夏尔。   “我是。”夏尔说,“其实我也支持黑暗,黑暗能给这个世界带来美好的新未来。”这辈子说过那么多违心的话,再说一次又何妨。   “就该这样说,就该这样说……”格拉迪乌语气狡诈。   听到夏尔撒谎,卢安娜长舒一口气。   夏尔从利奥波德脸上读到失望。   “就是这样吗?”利奥波德说,“必须吗?”   他很难受。夏尔心想。   夏尔望向瑟拉娃背后的蛇之链,它不会被误导,不会被谎言欺骗,它自始至终都凝视夏尔,一旦夏尔有丝毫逾矩之举,蛇之链会瞬间攻击他。   在这里和利奥波德坦白真实意图,太不明智了。我们两个都必须藏身在暗处,比黑暗更深的地方,然后才能给黑暗致命一击。   关键是速度要快。   黑暗之王完全消化美门殿诸神,几个星期内。一旦黑暗之王抽身来关注人间事务,夏尔的小小反抗会瞬间被终结。   大规模的恶魔入侵,七个月内。一旦开门恶魔开启两界通道,源源不断的恶魔会从天而降,其中不乏高位魔神。   给我一点喘息的余裕,让我们慢慢地解决掉一个接一个危险,夏尔心说,不要招惹额外的麻烦了。好在莫拉死的够快,够疯狂,没时间告诉别人我的决心。   利奥波德,我不能提醒你,你也必须保持隐藏。   “……好吧。”利奥波德说,“那……我也效忠于‘主人’。”   王子党的国王特使们露出笑容。   “主人会让您成为它新的冠军,”瑟拉娃说,“您的价值必定得到赏识。”   “但是,”格拉迪乌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假装投降黑暗,还是真的接纳了黑暗道路呢?” 第303章 滞留城外   西海岸近在咫尺。   这座雄伟城市以高耸城墙环绕,努力抬头方能看清最高的塔楼,它在黄昏光芒照耀下投出巨大的阴影,将一行人笼罩在昏暗之中。   “总算可以回去了。”利奥波德长舒一口气,“这场访问比我想象的要长,要久,也更为危险。”   卢安娜指着城墙上装饰的兽形浮雕。   “和三年前一点区别没有。”她说,“这座城市还是一如既往,阴森又危险。”   夏尔察觉到卢安娜脸上的细微紧张,不禁驻足。   “不想进去?”他悄声问。   “嗯。”卢安娜咬着嘴唇,“但是别管我,我们进去就行。”   “要管你。”夏尔说,“反正我们也有事情要先在外面解决。”   利奥波德回头看夏尔和卢安娜:“你们不进来?马上要宵禁了。”   “算了,”夏尔高声说,“你们先回宫廷吧,我们随后就到。”   “随后?要几天?天色这么暗了,我会举办宴会招待你的。”利奥波德说。   “越大张旗鼓我越不安,”夏尔说,“反正有瑟拉娃护卫你,你是不会有危险的,在我们和你们汇合之前,好好弄清局势吧。”   利奥波德望向西海岸的城墙。   卫兵、军士和弩手们沉默地看着王子车驾,没有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夏尔觉得这些士兵非常严肃,漠然无表情,眼神冰冷,换句话说……像着了魔一样。   盾牌、肩甲、披风、罩袍……他们身上到处都有山羊头符号的装饰,象征他们对索弗泰尔家族的忠诚。   羊头本就邪恶,还有一对月亮眼睛阴森地凝视夏尔,无论什么时候,每当夏尔看到这诡异纹章,他都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你必须跟随我们,这是确保忠诚的手段,谁知道你会不会背叛我们。”瑟拉娃说。   “这种事由利奥波德殿下决定。”夏尔说。   瑟拉娃没有动怒,而是真的看向利奥波德。   “没事,”利奥波德说,“夏尔和卢安娜过几天再进城也没关系。”   “亲爱的姐姐,不要弃我们而去哦。”夏洛特依依不舍地看卢安娜。   “一想到这地方住着我最喜欢的夏洛特妹妹,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这座城市了。”卢安娜阴阳怪气地说。   “嘻嘻。”夏洛特微笑。   “你是要跑了,你是要临阵脱逃了!”多莉亚喊。   “没有,迟早我会和你决斗的。”夏尔摇头,“去吧,多莉亚,我们有的是机会交手。”   “哼。”多莉亚一摆头,夹着马直冲城门,一边大喊起来,“开门!利奥波德殿下回首都了!”   城门洞开,利奥波德低着头,心情沉重地穿过城门,其他国王特使紧随其后。   夏尔牵着卢安娜的手往远处走,他们手指交错。   西海岸城墙外有一大片附属城镇,为避免阻碍军队通行,法律规定大道两侧不许修建房舍,所以整座市镇被四通八达的大道分割成几部分,彼此互不联通。   日暮时分,工坊和市集漆黑一片,酒馆和旅社里的光则一盏盏亮起来。农人们驱赶鸡鸭,准备回家,旅行者寻地下榻。卫兵手握剑和火把来往巡逻,扒手们机灵地躲进小巷。   “我还以为西海岸里挤满了恶魔。”夏尔说,“整座城市已经被腐化,到处都是黑暗子民。”   “马上就是了。”卢安娜口吻冷淡,“主人很快就会回来,控制一切。”   “我们会阻止它。”夏尔将卢安娜揽进小巷,环绕住她的腰,吻她的耳朵,“我们会拯救一切。”   “怎么可能呢?”   “现在离胜利是最近的一次。”   夏尔从背包里拿出一大捆白楔。   “你是怎么把这么大的东西放进你的背包里的?”卢安娜讶异。   “毕竟,这可是那个背包啊。”夏尔耸耸肩。   他怀抱大量白楔,数十上百根,每一根都有三指粗,臂长,沉甸甸的。   “你从列王那里拿到了。”卢安娜说。   “准确地说,艾德沃给我的。”夏尔点头,“它可以阻止恶魔入侵。”   “我知道,那对付‘黑暗’的时候又有什么用?”她问。   “黑暗由我来击败。”夏尔说,“不用担心。”   “白楔呢?”   “你把白楔带回去,让瓦兰奈尔送到世界上各个地方,就等于你阻止恶魔入侵了。你会拯救这个世界的。”   “我?回去?”卢安娜攥紧拳头,“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觉得……”   “对,”夏尔点头,将白楔放回背包里,“我觉得你有危险!亲爱的,如果你和我一起深入西海岸,你可能会死!”   “我不怕死!”   卢安娜狠狠咬了夏尔一口。   嘶——好疼……   夏尔捂住被咬中的下巴,那里之前就被石头打破相,现在又添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咬我。”夏尔说。   “因为你看不起我,”卢安娜盯着夏尔,“我就算死也会死得其所,好过避战。”   “但你害怕西海岸,因为西海岸有你我应付不了的东西。”夏尔说。   “然后你叫我回去?叫我先回灰树厅,然后等你死讯传来?你真他妈不是东西。”卢安娜恨恨地说。   “我手段多,不一定死,而且,我死好过你死,更好过我们俩一起死。”夏尔说。   “别再提‘死’了。”卢安娜流泪,吻她之前咬夏尔的地方,“我们两个一起活着不好吗?逃,逃离西海岸,逃得远远的。”   “不行啊,利奥波德可以和我合作,等我消灭黑暗,他就可以以一个合格国王的身份拯救洛曼,而恶魔入侵也被白楔阻止,这才叫皆大欢喜。”夏尔说,“如果你和我一起进入西海岸,你真的……非常危险,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老实说,在西海岸内部,我连我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卢安娜擦眼泪。   缓了缓气,夏尔继续说:“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西海岸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极其危险,以至于你一看到那座城市就开始害怕?其他的国王特使吗?还有比莫拉更坏的?”   卢安娜泪眼朦胧,但没有失去警惕,她环顾四周,扬起手中的黑暗护符,确保小巷里没有人窃听,也没有间谍。   “有,”卢安娜叹气,“其他黑暗党的国王特使,莫拉是她们之中最强的,但其他的也差不到哪去。”   “我们也有愿意和我们合作的特使,没关系。”夏尔说。   “还有。黑暗当年腐化奴役的那些堕落英雄,他们生前是有能力对抗黑暗的著名冒险家,现在被黑暗诱惑腐化,获得近乎永生和不死不灭的力量,实力更是成倍增长,有这些堕落英雄坐镇黑暗左右……”   “我的刀专砍怪胎,相信我的实力。”夏尔说。   “还有爱德华多头上的黑暗王冠!它的魔力能够控制所有人的心智!无边无际的黑暗……包括你……夏尔……你也不行。我们得走,西海岸是你攻不破的堡垒。”卢安娜哀叹。   “爱德华多现在昏迷,现在不干掉他,以后就更没机会了。”夏尔说。   卢安娜蹲在地上,好好哭了一阵,然后才站起来。   “夏尔,”她不停地亲他的脸,“我现在还不能走,你有你的使命,所以多危险都要去闯。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我知道,”夏尔还记得,“你要向当初伤害你、出卖你的那个帝国医生复仇。”   “对,”卢安娜抚摸夏尔的脸,“主人将我从法庭上救下来,而你会彻底把那个医生杀死,这样一来,我欠黑暗的,就比欠你的就要少了。”   “我们谁也不欠谁。”夏尔帮忙擦去卢安娜的泪水,“再说几遍也没关系,我爱你,卢安娜。”   “嗯。我知道。”卢安娜头抵着夏尔的胸口,“我得回去,我继续和你走下去只会让你担心。现在,让我们最后做一次轰轰烈烈的大事,那医生住在城外。”   “不是最后一次,以后还有。”夏尔承诺,“你只是带着白楔先回灰树厅,而我解决掉黑暗后就跟着回去。等这两件大事搞定,我们会一起生活,无比地幸福。”   “我相信你。”卢安娜低语。   格拉迪乌沉思很久。   “你还是没说你到底该怎么消灭黑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黑暗之王,一整个黑暗之王,已经来到这个世界的顶级魔神。它光是展露一点点力量都够把你折腾死了,更何况全力以赴呢?这个世界的神灵都没几个能和它打的。”格拉迪乌说。   “没事,有你在,还担心吗?我先从爱德华多国王先开始处理起,然后再集合大家的力量,有你坐镇,一起去和黑暗之王斗。”   格拉迪乌对吹捧心满意足。   “说的太对了,有我在,还担心什么!哈哈!”格拉迪乌得意忘形,“城市里有许多人在死去……唔嗯……让我来吞噬新鲜的灵魂……卯足力气……然后和黑暗大傻瓜决战……”   卢安娜用手帕拭净眼眶,整理衣装,随后从容往外走。   她带夏尔走进西海岸郊外的繁华市镇,准备完成她的复仇。 第304章 盗尸犯   “弗雷德里克一世大墓地。”卢安娜带夏尔来到一座墓园。   “对一座墓地来说,这里未免也太热闹了。”夏尔说。   他看到有很多房子环绕着墓地,酒店、妓院、牲畜棚和做金银器的工场,就在一墙之远的地方,市镇喧闹而且有活力,和墙内那千百寂静座墓碑形成鲜明对比。   “而且……”夏尔想了想,“弗雷德里克一世不是埋在列王陵寝里吗?”   “他出钱建了这里,所以以他命名。”卢安娜望着墓地深处,“这是西海岸郊外的公共墓地,我以前在这里‘工作’。”   循着她的目光,夏尔看到月光下昏暗松林,小径蜿蜒分叉,铺着细碎岩块。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情景,六七年前的卢安娜,身形娇小,神情紧张,手拿铲子,在墓园道路上穿行,一边走一边警惕有没有其他人,满门心思想着去坟里挖掘尸体。   卢安娜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那时候周围还没盖这么多热闹的房子,还没有这么多灯光,挺荒芜的。如果我现在再来,恐怕不会干这份活计……人多嘴杂,太危险了。”她说。   “你家里人呢?”夏尔问。   “妈妈生病了,爸爸也是。”卢安娜抓着自己的手肘,“他们没叫医生,知道叫了也没用。他们央人写信,让我去城里的工匠那学手艺,把钱留给我,叫我赶紧走,叫我无论如何都想办法活下去。我到西海岸,我真傻,把那一大笔钱都给了那匠头,他只容了我几天,然后就找借口把我赶走。我想回家,家已经没了。”   “我很抱歉。”   “那个叫朱利安的帝国人在诊所外面贴了传单,问有没有人愿意当他的助手。”卢安娜说,“我觉得,也许当上医生就好了,大家不会生病,更不会病死。然后他叫我去这里偷尸体,深更半夜,躲开卫兵和火光,偷偷带回诊所给他。我那时候比较瘦,只能挖小孩的尸体,我拿着一个小蜡烛,一个墓碑一个墓碑看过去,查他们的生卒年,算算他们死时候的年龄……”   卢安娜轻笑。   “喂,”她接着说,“那时候我还有一种奇怪的复仇心理,我只挑那些墓碑装饰好看的坟挖,我知道那里面埋的都是有钱人的孩子,我讨厌他们,专门挖他们出来看月亮!再带回去给医生……医生很高兴,给我钱,然后照着死人的骨头画画,画了一幅又一幅。他经常说,帝国文明非常先进,而我们洛曼人仍然是未开化的半土著。”   “他不是好人。”夏尔说。   “给一个十岁孩子一份工作,我那时候还很敬重他呢。”卢安娜走进墓园。   夏尔跟在后面。   门口有个石头小屋,有个老守墓人听到响动,拿棍子把窗户顶开,直勾勾看着夏尔和卢安娜,那老人穿件麻布衫,上面沾满污渍。   “散步。”夏尔对他说。   老守墓人目光坚定而反感,一言不发,明确表露出不欢迎的意思。   “别吵。”卢安娜摸出一枚金币,弹进窗户,打在老守墓人的衣服上,他慢吞吞地弯下腰去捡,收起木棍,把窗户合上,没声了。   卢安娜往里走,然后看向两边的坟墓,夏尔看到椭圆形、方形和尖锥形的墓碑,上面刀刻斧劈,刻有逝者的大致信息。   “那时候如果我有一枚金币,何苦天天爬狗洞溜进来。”卢安娜冷笑,“如果我有一枚金币……家人也不会死。”   “我猜你是第一次回来。”夏尔陪她走到一棵黑色大树下,树根边堆满鲜花,还有一些祝福性质的话语,刻在木牌上,散落各处。   传说死后会看到一条美女蛇,她会指明灵魂该去的方向,而她喜欢花。所以,人们每次来拜谒亡者,都会留下花和祝福。   “不是第一次回来,但差不了多少。喂,我听说你去过不少地方。”卢安娜说,“有没有那种没有钱也能体面生活的地方。”   “在某个地方,”夏尔回答,“那地方适合任何人生活,衣食住行都是公共取用,只是那更像一个梦,而不是一个能长久存续的社会。”   “噢。”卢安娜冷淡地回应,“梦永远是梦。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她的目光扫来扫去,然后一脚踢翻树根边堆积的花和木牌,将它们踩得纷乱。   “什么也没有,”她像是诅咒,又像是自怨自艾,“谁也不需要我,我也永远不会幸福。”   我一定要让她幸福。夏尔暗想。否则我哪还算是人啊。   夏尔忽然听到细微响动。   他转向墓园一角,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是小动物?不,夏尔更愿意相信那是人。   “墓地里有其他人。”夏尔低语。   卢安娜也听见了动静,朝那个方向看了一会。   “也许是偷尸体的。”夏尔说。   “抓住他。”卢安娜立即动身。   确实有个人躲藏在影子中,一看到夏尔和卢安娜的反应,立刻慌不择路地往外逃,一路踩踏泥土和树枝,脚步声沙沙作响。   夏尔紧随其后,他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看到对方,那也是个半大孩子,穿烂衣衫,挎了个破布包,连滚带爬地朝墓地围墙边缘逃去,这小子知道从哪走比较方便,矮身从一处年久失修的墙底狗洞爬了出去。   等夏尔和卢安娜追近,那孩子已经逃走,卢安娜下意识地矮身去钻,但体型明显太大。   “我已经过了钻洞的年纪了。”卢安娜抱怨。   “但我们还有力气爬墙。”夏尔看了看矮墙,迅速一跳,双手扒住边缘,两臂发力,爬上墙头。随后,他蹲在墙上,伸手将卢安娜也拉上来,他们转头,看围墙外面,恰好还能看到那孩子钻进一条小巷。   “追!”卢安娜从墙上一跃而下。   夏尔也迅速跳下,他们冲进小巷,循着直觉和反应左转右转,仔细聆听对方逃跑的动静,最后在一处小巷的出口截住他。   “站住!”夏尔往前一扑,将那孩子拦腰抓住。   “放开我——”她声音尖锐,夏尔这才意识到是个小女孩。   夏尔自觉松手,退开。   她同样警觉地后退,用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时刻准备打架。   “你大晚上在墓地里做什么。”卢安娜来的慢,她拿出一张黑色面罩遮住自己半张脸,神秘莫测地说,“难不成,你是偷尸体的贼?”   那女孩倔强地摇头。   “我什么都没做。”她坚持。   “这是通往帝国诊所的路。”卢安娜说,“你一定在给医生偷尸体,对不对?他还在雇佣人做这样的事情,我就知道他绝不会收手。”   女孩一言不发。   夏尔仔细端详她,那姑娘脸很脏,手心手背都是泥土,衣服对她来说显得太宽了,同时还瘦的出奇,恐怕是营养不良的缘故。   “你叫什么?”夏尔说。   “格瑞丝。”她回答,顿了顿又补充,“我什么都没做,我没偷尸体。”   “我们不是卫兵也不是什么守墓人。那医生现在在哪里?”夏尔问。   “和朱利安先生没关系。”她说,露出极悲哀的神色,“能让我走吗?”   “你看,你极力撇清自己和他的关系,却忍不住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夏尔说。   女孩自觉失言,脸色大变:“不——不……”   “没关系的,和他说的一样,带我们去朱利安现在住的地方,现在太晚了,他应该已经从诊所里回去了,真可悲啊,把空荡荡、冷冰冰的诊所留给你和你偷来的尸体。”卢安娜鄙夷地说。   “那是个住的地方。”格瑞丝低头嘟哝。   “那不是住的地方,充满了尸体腐烂味道和药水味道的地方根本不是用来住的。”卢安娜将格瑞丝往前推,“往前走,带路,我听说,自从出版专着发了大财,朱利安先生已经换了座大别墅。”   格瑞丝引夏尔和卢安娜来到明亮的大街上,她肮脏渺小的外形和灯火明亮的市镇街道似乎也不相容,夏尔走在她身侧,帮格瑞丝挡开那些意识朦胧的醉汉,当卫兵盯着格瑞丝的时候,夏尔也用威胁性的眼神打消他们盘问的念头。   他们穿过那家帝国人诊所,夏尔侧头看到一座漂亮的大屋,门口有白石台阶,门上挂着信铃,窗户内用白帘布遮住,铭牌上刻有“朱利安·罗格斯·朱利乌斯”的名字以及“帝国医术,药到病除”的宣传。   “朱利安先生是治病救人的人。”格瑞丝低头。   “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过去负责。”夏尔说。   他们来到市镇边缘,遥望一座带院墙的豪华庄园,内里灯火明亮,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到人影穿梭。   “朱利安先生在开宴会。”格瑞丝垂泪,“能放我走了吗?”   “别急。”卢安娜一把抱起格瑞丝,在她的惊呼声中,卢安娜低声说,“你就是几年前的我,而我要帮你做到当年我最想干的事情——抢走他所有的钱,住进他的房子,喝他的酒,并且,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 第305章 公馆之夜   “现在太晚了。”夏尔看着那别墅。   格瑞丝还是很困惑。   “我要怎么做”她说。   “看。”夏尔指着庄园,“那里,里面有绿草地,喷泉,大理石雕像,四层高的大宅子,七八十个房间,还有仆人,厨师,洗衣妇,马房小弟,葡萄农,有人专门梳头,专门穿衣,也有人专门负责做好食物,或者专门烧水。”   “噢……”格瑞丝直勾勾地盯着庄园。   “你没进去过吧,”夏尔说,“但不用怀疑,我说的都是事实,住在这样的地方,他肯定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   “现在的问题在于……”卢安娜轻笑,“你想要吗这些东西都可以成为你的。只要你说‘想’就可以得到。”   她走到格瑞丝身后,双手放在她两肩上,等待格瑞丝的答复。   “想。”格瑞丝愣了片刻,然后快速反应过来,“想!”   “告诉我你有多坚决。”卢安娜在她耳边细语,“我只要最凶狠,最冷酷的宠儿。”   “不管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格瑞丝战战兢兢,说话声音却很大。   “很好。”卢安娜脱下手套,用冰冷的手抚摸格瑞丝的脸,“我们会改造你,你将不再是个穷苦孩子。现在告诉我,你的父母在哪”   “他们不要我了。”格瑞丝喃喃道,“他们把我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又把我卖给朱利安先生,我为他工作,他给我工作。”   “这不意味着你得对他好,知道吗”卢安娜循循善诱。   “我知道,”格瑞丝低声说,“你们想要他的命,我只是一个玩偶。”   “你是个天才。”卢安娜冷笑,把她转过来,亲吻格瑞丝的额头,“天才就不用我们多费口舌了。”   “我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格瑞丝依偎在卢安娜怀里,任她抚摸自己的头发。   她们俩身上有许多特质完全相同,是因为类似的背景催化出了相近的品格,还是说女人都这样夏尔无从分辨。   卢安娜知道附近有个好去处。   她带夏尔和格瑞丝离开朱利安的别墅,来到一间叫金翼不死鸟的公馆,门口没有看场的壮汉,只有面带笑容的侍者。   “我们需要休息。”卢安娜简短地说。   “明白。”以高度的专业性,侍者丝毫没有过问他们的可疑之处,只是开门将他们引入干净的大厅。   夏尔环顾四周,看到沙发、熊皮地毯和火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贵族围坐在炉边,用不疾不徐的语调谈论事情。   “……那天他说要用四只纯血猎兔犬换一个骑士头衔,你们说,这能给吗”一个穿酒红色礼服的老贵族说。   “这,你已经有吃不完的兔子了。”   “而且那家伙还是个巫师,他会把烤猪肉的油刮下来留用。”其他人嘀咕。   夏尔转向前台,卢安娜已经完成登记,把钥匙递给他。   “我要带她去洗澡,换睡衣。”她说,“你先去看看房间。”   夏尔应允,根据钥匙上的标记,他来到三层走廊中段的房间,沿途全是深紫色金边羊绒地毯,踩踏起来非常舒适,衣冠楚楚的房客们在尽头的大厅里饮酒和跳舞。   他开锁进屋,看到一个宽阔而奢侈的房间。   双人大床上铺着厚鹅绒被,枕头上套有丝绸。夏尔将木头丢进火炉里点上,很快闻到宜人香味。书柜里摆着二三十份抄本,都是些英雄纪事、武功歌和诗集。床头柜上放有臻品葡萄酒,印有雨湾厅切特拉家族授权的徽记。桌上摆有成套军棋,还有金质烛台和银水壶。天花板很高,尽头有玻璃大门相连通往阳台,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   简直是座小宫殿,怎么走都不觉得狭窄,夏尔脱下盔甲,穿上衣架上提供的黑色便服,材质是鹿皮的,穿起来相当舒适。   他拿起一个银盆里装的圆形糕点,将它几口吃掉,甜得他想尝手指上的糖霜,但不行,那是小孩才会做的。   半小时后,卢安娜牵着格瑞丝上来。   格瑞丝换了件淡粉色的睡裙,整个人里外一新,白白净净,红发绾起,完全像个贵族小姐。   她一看到这豪华房间就怔住了,目光不处左右打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而且瞬间胆战心惊,一动也不敢动。   卢安娜脱掉自己的外套,将它挂在衣架上。   “这里确实很豪华。”夏尔躺上床。   “这座公馆有一百九十多年的历史了,历久弥新,有个委员会一直在背后支持它。”卢安娜说,“西海岸的老牌贵族们不屑在广场上或者宫廷里议事,觉得那会让自己看起来像暴发户,宁愿到这里来碰头。”   “西海岸的人看起来很悠闲。”   “何止,他们是首都的居民,当然自有首都人的一片气派,以此来区分自己人和外地人。”卢安娜轻蔑地说。   “放轻松,”夏尔看格瑞丝,“你要适应这样的环境。”   “你要强奸我吗”格瑞丝看着夏尔,“我早就想过了,我可以适应,先生。”   “不是。”夏尔神情大变,“没有,你怎么会这样想。”   “没人会碰你,只是你要看着我们怎么做。”卢安娜饥渴地爬到夏尔身上。   “也不是。”夏尔把卢安娜推开,“别这样,影响不好。”   格瑞丝走到那些昂贵家具边,呆呆地抚摸它们:“这些东西要多少钱”   “恐怕一张椅子就要一百金币了。”卢安娜说。   “这么多!”格瑞丝震惊。   “而且你踩踏的是六金币一尺的天鹅绒地毯。”   “啊!”格瑞丝立时抬起赤脚,她没鞋子可穿。   “别吓她了。”夏尔说。   格瑞丝转头看到盆里的糕点,忍不住走过去吃。夏尔看她瘦弱的样子,估摸她大概这辈子没吃过比黑面包更有营养的东西。   她将嘴里塞满食物,眼瞪得大大的,开心极了。   “慢点吃。”夏尔说。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格瑞丝舔自己的手指头。   “到这来。”卢安娜拍拍她和夏尔之间的空隙,“没人要的孩子,现在过来吧,以后你会有花不完的钱。”   格瑞丝顺从地爬到床上,来到卢安娜和夏尔中间。   他们一时沉默。   夏尔看卢安娜,卢安娜也看他,格瑞丝时不时看他们其中一人。   “这感觉好奇怪。”卢安娜说。   “是啊,就像……”夏尔叹气。   “你们是夫妻吗”格瑞丝问。   “快是了,几乎是了,就差婚礼。”夏尔说。   只是身为恶魔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静下心来办一场真正的结婚庆典。   “不是。”卢安娜抚摸格瑞丝的脸,“他心有别属,他会和其他人成婚然后抛下我。”   夏尔听得有点脊背发凉。   “众所周知,每个人都要对过去负责。”格拉迪乌说。   “你们就像我新的爸爸妈妈一样……”格瑞丝悄声说,“……我能管你们叫爸爸妈妈吗”   “我们比你的父母更像父母。”卢安娜低语,“和那些不成器的废物相比,我们要强大的多,强大到会给你第二次人生。现在好好休息吧。”   “嗯。”格瑞丝点头,然后合上眼睛,“这床又大又软……”   夏尔深呼吸。   说真的,格瑞丝真的就像他和卢安娜的女儿一样,他躺在床上,心里被异样的满足感填满。   “这就叫家庭。”格拉迪乌说。   “明天日出之后,你将会和王爵的女儿一样尊贵。”卢安娜将格瑞丝拥进怀里,手环绕她的头,“我们会给你准备最豪华的礼服,最漂亮的首饰,教你怎么做才能不露破绽。他们每个人都会被你惊艳。”   “像做梦一样。”格瑞丝闭上眼呢喃。   “是啊,但至少是个好梦。”卢安娜说。   夏尔望了蜡烛一眼,想吹灭它,但黑暗总是令人不安,于是他决定留着那烛光。 第306章 改头换面   醒来之后,他们就带格瑞丝去买衣服。   在市镇名声最好的成衣店里,裁缝们取出为春天祭典准备的礼服。   “瞧瞧,多美。”围着皮围裙、戴狗皮帽的老裁缝向夏尔吹嘘,他将一件鲜红色带黑色饰边的华丽连衣裙给夏尔看,夏尔触碰了一下衣服外缘,技艺精湛的裁缝将那些手工缀饰剪得精美绝伦。   “黑色是死亡,红色是流血,我喜欢。”卢安娜笑,“而且用的还是异国丝绸。”   “可不能这么说,”老裁缝听得一头雾水,“黑色代表庄重,红色则是热情。”   “没有比这更像鲜血的颜色了。”卢安娜据理力争,“它是一件歌颂死亡的衣服,我的孩子将穿着这件衣服见证一场华丽的谋杀案。”   “啊耶,我可不会做那样的东西。”老裁缝无法理解卢安娜的病态思路。   “怎么说都有道理。”夏尔打圆场。   “不管怎么说,这些丝绸可是从东方运来的,从大河谷到环海,然后一路运输到西海岸来。为春天准备了很多衣服,不过这么适合您女儿的可不多。请付五十枚整金。”老裁缝说。   “我有金子。”夏尔出来的时候也就带了几百枚金币,他没数过。   “我来付,反正我要回去。”卢安娜拿出沉甸甸的钱匣,随意抓了两把洒到柜面上。   老裁缝将金子聚拢起来,放到一个秤上去计重,看着差不多有五十枚金币的量,就把这些金子都扫进柜台。   格瑞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黄金在他们的手指间流转。   “钱,很伟大吧。”夏尔说。   “你们有好多钱。”格瑞丝低语。   听到这生疏的称呼,老裁缝不禁打量了他们仨几眼,不过身为首都人,老裁缝还是表现出了见惯不怪的气度,大手一挥:“还有给这尊贵孩子准备的冬帽、折扇和棉内衣,本店都一并附送。”   “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式样。”卢安娜说。   “什么都行,我……不会挑。”格瑞丝说。   “这不成,”卢安娜皱眉,“你如果不知道,千万不能说不知道,你必须保持沉默、严肃和冷静,然后用你那玻璃般冰冷的眼睛盯住那老头,让他无地自容,让他屈膝下跪,让他被你的意志折服。”   老裁缝用指头刮了刮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里屋,去找适合给格瑞丝装扮的额外配饰。   格瑞丝抱着整件黑红色相间的裙子,到旁边一个不透风的隔间里去换衣服。   夏尔扫视屋子各处挂着的精致衣物,短裙、长裙、露背裙、丝边裙、连衣裙,各式各样的服装都用木夹固定在墙壁上,有些和这个季节不相适应,挂出来单独是为了展示裁缝的手艺,其他的则为春天准备,用蝴蝶结和干花装饰,看起来非常适合庆典。   “你不想买吗?”夏尔问。   卢安娜低头看着自己的羊毛裙,手指抚摸上面的排扣。   “那时候,”她说,“我路过这里,大概有十年前,我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买一件店里的裙子然后穿上。现在我有了钱,但已经不想要了。”   “有些念想,当时不满足,以后就变成遗憾。”夏尔说。   “我不在乎。”卢安娜说。   夏尔还想说点什么,格瑞丝已经欢快地从里屋跑出来,她穿着尺寸合适的裙子,用自己不知从哪学来的笨拙的动作向他们行礼:“贵安。”   “错了。”卢安娜当即纠正,她双手各提起裙子一边,微屈膝,“这才是淑女行礼,但也是用在和熟人,以及和亲戚之间。面对其他显贵、神官或者比你年长的老妇人,你要将裙子提得尽可能高,几乎把自己大腿露给对方看,所以面对你中意的青年骑士也可以这样做,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短袜到裙子之间那抹白色。而遇见国王和行神迹者,你就要一边提着裙子,一边弯腰,把自己胸脯之间那点秘密透露出去,以求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呃——”格瑞丝听得有些不安,“难道我们非得这样做吗?”   “我们的使命是俘虏那些比我们更优越的男人,让他们供我们驱策,心甘情愿唯我们马首是瞻,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什么手段都是可接受的。”卢安娜说。   “我明白!”格瑞丝用力点头。   夏尔毫不怀疑卢安娜会把格瑞丝教坏。   老裁缝从里屋走出来,让格瑞丝转身,给她戴上艳丽的发网,教她如何打一个完美的领结,在她的手背袖子上装饰一块宝石搭扣,形状恰好有拇指和食指接起来围成的圈那么大。   “不管你们出于什么目的,”老裁缝宣布,“就算她现在自称是洛曼尼亚家族有宣称权的公主,大家也会信的。”   他将一把手掌大的折扇交给格瑞丝,她不知往哪放。   “完美。”卢安娜将折扇塞进格瑞丝袖子内,“即便是冬天,淑女也必须拿出扇子来,遮住自己的脸,一边微笑一边和其他人谈话,但其他人只能看到你可爱的眼睛,看不到你变形的嘴巴。”   “明白。”格瑞丝用力点头。   “非常感谢。”夏尔向老裁缝致意。   “下次再来。”老裁缝笑,“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很快。”   顿了顿,老裁缝又对夏尔说:“您呢,您想给自己添点什么新衣吗?”   “给我一件黑色风衣。”夏尔说,“看起来滴水不漏的那种。”   随后,格瑞丝走到街道上,夏尔之前看她有一种惯常的瑟缩和低头的走路姿势,现在却昂首挺胸,表情神气,好像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甚至可以算得上趾高气扬。在夏尔看来,一套新衣服确实可以极大改变一个人的气质,首先衣冠整齐,然后才能行为得体。   “你是个美人胚子,利用你的优势。”卢安娜说,“向你的过去道别,最好彻底忘掉它们,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完全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爬到很高的位置,只要你无情地拒绝所有不够好的追求者,只关注你能触碰到的最好的宝石。”   “我知道。”格瑞丝回应,“女人是最强大的。”   她穿着新买的黑色长筒靴,行走时特别用力,在雪地上留下深深脚印。   随后,卢安娜花功夫编造了大家新的出身,夏尔和卢安娜都变成了南方显贵,祖先可以追溯到南方地域的古老家族。   “西海岸人总是害怕南方人和蛮族人,”卢安娜总结,“二者都曾经把这座城市付之一炬,只要说我们是南方来的,他们心里就先怕了三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们就带着自己的身份和新装,靠近朱利安的庄园。   大门紧闭,一个应门的年轻人站在铁栅栏后面,惊奇地看着夏尔三人。   “噢!”他说,“我该怎么称呼诸位?”   卢安娜报上她精心设计的假名,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不会介意我们打扰吧。”   “怎……怎么敢!”那年轻人兴奋地几乎跳起来,“能招待这么尊贵的客人,朱利安先生也会高兴的。”他迅速拉开大门,邀请夏尔一行进去。   穿过大门,格瑞丝刚刚形成的傲慢便荡然无存,她低着头,瑟缩着手脚,动作也一下子慢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卢安娜低声斥责,“你在丢我的脸。”   想到“丢卢安娜的脸”可能引发的惨重后果,格瑞丝脸色煞白,立即强作镇定,痛苦地抬着头,维持她的伪装。   “没关系的,”夏尔平静地说,“你是担心这里有人能认出你,没关系,我们都在你身边,你只要继续用新的身份生活就可以,我们是主导者,我们支配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不会影响我们。”   听到夏尔的劝解,格瑞丝长舒一口气,动作又变得自然起来。   时值下午,一众贵族、乡绅和周围有头有脸的市民们正在花园里戏耍,仆人在架子上烧烤鹿肉和野猪肉,在上面洒满辛香调料,有些人在玩投接球,于是捡球的侍者在雪地上跑来跑去。   卢安娜锐利的目光迅速在院子里每个地方看了一眼。   “朱利安不在。”她说。   其他人注意到进入午茶派对的新人,对他们的存在窃窃私语。   看门人走过来,向他们简短地介绍夏尔一行的来历,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后,人们更加好奇了。   “噢耶,是南方的显贵。”   “那母女俩真漂亮,男人看起来也英武。”   “他们来做什么?”宾客们指指点点。   卢安娜微笑:“我们得让他们记住我们,然后让朱利安彻底崩溃,他看到自己雇佣的脏兮兮的小女孩变成这样,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这个下午,我们要出尽风头。”夏尔点头。   尽兴胡闹的时候到了。 第307章 花园   夏尔整了整自己新买的黑色风衣, 听到一阵嬉闹,他看到几个骑士和一些仆役,在雪地上玩投掷长矛的游戏。   有个金发大力士抓起特制投矛,猛力朝远处一掷,投矛呼呼划过空气,飞落在大约五十米外的空地上。   “噢噢!”   “太棒了!”旁观的宾客和女眷们鼓掌叫好。   这项体育运动历史悠久,人们比赛谁丢得又快又准。   看到这稚嫩的力气较量,夏尔不禁微笑。   “南方人在嘲笑我们!”   “啊!”   “太可恶了。”他们注意到夏尔的眼神,不禁朝他指指点点。   夏尔信步走到他们之中。   “比剑吗?”夏尔邀请。   “哈?”   “你发疯了吧。”   “瞧瞧这是在干嘛。”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南方人是来砸场子的。”一个戴大檐帽男人说,他坐在一张铺有花布的桌子旁边,低头喝了一杯酒,神情冷酷,用他的一只眼睛盯着夏尔,另一只眼蒙着黑眼罩。   “‘独眼龙’厄尔!”人们惊奇。   “他要动了吗?”   “那可是一等一的剑术好手。”   厄尔的独眼冷漠地掠过夏尔:“你挑衅却没带武器。”   “不需要武器。”夏尔没把灰刀带出门,那太显眼了。   “不需要武器怎么战斗。”厄尔问。   “有歧义,我是说,不需要剑,这个也能用。”夏尔捡起地上的投矛。   拿起这投矛的瞬间,人们一时安静,然后就叫骂起来。   “欺人太甚了!”   “这算什么?”   “你是在侮辱我们五百年来用剑的历史,你要立刻改正!”人们叫嚷。   “瞧瞧他。”   “快快过来看。”女眷们交头接耳,传递乐子的消息,于是派对上一多半的人都放下手里的娱乐项目,簇拥过来看热闹。   夏尔把玩手里的标枪,以他现在的水准,如果还要凭灰刀才能取胜,他会瞧不起自己的。   “不劳厄尔大师动手。”之前丢标枪的大力士粗声粗气地说,“我来教训这家伙。”   “我们就赛投矛吧,来比力气。”夏尔提议。   “老子想一拳把你揍到地上。”大力士膀大腰圆,没穿衣服,全凭满胸金毛御寒。   “别这么说,来试试。”夏尔微笑。   大力士哈哈大笑:“老子从小投了一辈子枪,你算哪根葱?”   “你从小为了体育而训练,而我为战斗训练。”夏尔说。   大力士听得愠怒,四处寻找合适的目标,最后目光锁定在花园里一块岩石上。   “就把长矛朝那块石头丢,看谁刺得更深。”大力士说。   “你先请。”夏尔说。   “哈,你会被吓得尿裤子,崽种。”大力士高高举起长矛,离那石头三十步远,随后猛力朝石头掷矛。   砰!随裂石声响,长矛入岩三寸,半个矛尖刺入石头,在冰冷坚岩上造成醒目的龟裂痕迹。   “啊啊!”   “哇噢——”   “未免也太猛了点。”   “他有一半霜瀑人血统,当然厉害。”   人们赞许不已。   “比剑,也许你能赢,你有技巧。”大力士摇头,“比力气,哼,整个西海岸也找不到比我力气更大的人!”   这个嘛……还有待商榷。夏尔暗想。   夏尔其实想测试一下战争神性的强度。   想象,如今置身于战场,我是一人之军,代表所有人类的勇气。被周围所有人注视,获取力量,然后粉碎敌手。   投矛是战场上使用的技巧,而我是战争的化身,一人即战争,对抗恶魔的大战争,一个人对抗一整个异域世界,没有比这规模更大的战斗了。夏尔默想。   随着这些思绪的散逸,夏尔发觉灵魂深处的红色神性自觉响应,杀意、勇气和决心萦绕他的灵魂,使他力量倍增。   是时候了!   在战争神性的笼罩下,夏尔迅猛投出长矛,整根投矛飞速刺入岩石。   轰!   人们需要退避来躲开飞散的岩块。   “啊!那是……”   “天啊!”   “这也太!”   投矛几乎贯穿整块岩石,被它命中的地方,岩石裂开成三五块,散落于地。大力士之前投进的长矛也被那冲击力波及,随之掉落。唯有夏尔的投矛稳稳当当钉穿石头,留下极暴力的痕迹。   大力士张了张嘴,然后艰难地说:“怎么……怎么可能?”   有用,夏尔给自己的战争神性下判断,它可以影响任何和战争有关的场景,赋予对应的神力。   夏尔注意到其他人惊异的目光,这一幕大概会让他们终身难忘。聚拢在花园中的客人和贵族们聒噪起来,猜测夏尔的身份。在他们眼里,夏尔全然是个强大高贵的陌生人。   我这半神猎人当的还不赖,就该有这种力量。夏尔暗想。   “想知道您的名字!”   “先生是新来西海岸的吗?”   人们不禁靠近过来,纷纷向夏尔套近乎。夏尔按卢安娜之前所编造的,逐一对答如流。   “独眼龙”厄尔看着夏尔,眼神有些飘忽。   “你是剑士吧。”夏尔的目光越过人群,朝厄尔喊,“来和我比试一下。”   厄尔的独眼不禁转向别处:“我喝了酒,有些晕眩,等酒醒了再说。”   “我看影响并不大。”夏尔说。   就在这时,夏尔听到一声暴喝:“无礼的家伙!”   夏尔转头看到一个严厉的青年贵族。他红发很短,贴近额头,目光凶狠,神情非常不满,穿一件黑皮甲,紫色披风在腰间扣紧,系在自己的剑鞘上。   “你好。”夏尔向他致意。   “你觉得你很厉害?你是剑士?把你的剑拿出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外有人。”青年贵族说。   “我没带剑,有人能借我一把吗?”夏尔笑着对身边的人说。   “用我的吧。”一个女贵族大胆地将她玫瑰色的带鞘长剑借给夏尔。   “我还没用过这么可爱的武器。”夏尔将剑鞘别在腰间,把剑抽出来,感受一下它的分量,比较轻也比较弱,但比赤手空拳可好太多了。   “为难您了。”女贵族吐吐舌头,“话说回来,您真帅啊。”   “谬赞了。”夏尔向她致意,她受宠若惊。   青年贵族看到夏尔还有余打情骂俏,叫了一声:“完事了吗?有心思来决斗了吗?”   “乐意之至。”夏尔向对方行剑士礼,“还未知道您的名字。”   “我是裂屿厅的迪托斯,‘正义之剑’迪托斯是也。”他自报家门,“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请展开说说。”夏尔态度无所谓。   “你不尊重前辈。”迪托斯向厄尔点头,“厄尔前辈比我们年长,更是西海岸名门之后。你不向他行礼也就罢了,居然还妄图挑战。”   “剑士只看强弱,不看出身。”夏尔说。   “剑士决斗是洛曼最伟大的事业,你必须拿出你的尊重,可你道貌岸然,自作聪明。”迪托斯摇头,“我的剑专教训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每个想用剑沽名钓誉、博取名望的人,都会被我无情击败。”   “你很讨厌那样的人咯?”夏尔说。   “剑士的品德你是一点不满足,既不谦逊也没有耐心。”迪托斯说,“你无药可救了,随你来攻击!来见识一下无双的正义之剑吧!”   “错了。”夏尔说,“是你来,你尽管来攻击,你的剑触碰到我剑以外的部分,就算我输,哪怕碰到手腕手掌,肩膀小腿,都算我输。”   “这个人发疯了吗?”   “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他有力气但是没脑子啊!”人们下意识地说。   “看来你只对付过三流剑士。”厄尔冷笑,又喝了一口酒,“年轻人不讲武德,迟早吃亏。像迪托斯这样的专业剑士,在裂屿厅跟着剑术大师修行多年,技艺精湛又无懈可击,精通多种多样进攻和防守的技巧,刺腕、招架、挡反、偏斜样样精通,你却以为他碰不到你一次?你以为你是谁?我劝你好自为之。”   太好了,燃起来了。夏尔跃跃欲试。   “来吧,来吧。”夏尔催促,“放肆地打过来,用你的绝技,我提醒你,出十二分的力气,否则你是绝对没有机会赢我的!”   “希望你的力量和你的口气相匹。”迪托斯说,“决斗对剑士来说是非常严肃的,我讨厌你的态度。”   “无论有任何冒犯,我都万分抱歉。”夏尔随和地说,但丝毫没有化解迪托斯的凶狠表情。   他双手将长剑前指,双脚分立,动作严肃。   卢安娜抱着格瑞丝站在远处,看他们好勇斗狠的场面。   “男人都是好战者,只想见血。”她评价。   “他好像……”格瑞丝仔细观察夏尔的一举一动,“……很了不起。”   夏尔深呼吸,冷空气在胸膛里迅速变暖。 第308章 娱乐   迪托斯被夏尔的傲慢激怒,立即踏步过来,凌厉地刺出一剑。   夏尔用手里的轻剑快速反击,在空中截住,迪托斯经验丰富,将手里的剑贴住夏尔的武器,快速向下滑动,准备割他握剑的手。夏尔立时反击,将剑一振,力气极大,瞬间将迪托斯的剑打飞出去。   铛!   一声清响让人们久久没回过神来,迪托斯也诧异万分,看自己的剑飞落在雪地上,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夏尔几乎对这一瞬间着迷,于是催促:“快,捡起来,再来,继续。”   迪托斯脸色瞬间变得冷静沉默,他捡起武器。   “是。”他点头,“我会用出全力。”   随后,他再度准备发起攻击,夏尔观察迪托斯手臂和肩膀的动作,在迪托斯行动的瞬间,后发先至,一剑闪电般刺出,正好砍在他刚抬手的武器上,将它拨到一边去,正是先决斩的诀窍。   紧接着,夏尔又快速发起五次猛刺,每一刺都抢在迪托斯反应过来之前,打得他无力招架,盔甲上留下五道刺痕。   “啊!”   “怎么可能?”   “那个迪托斯被打成这样?”人们难以理解眼前所见。   夏尔将剑一转:“再来。”   还不够,给我更多的战斗。   迪托斯的神情更加冰冷,他调整呼吸,站稳姿态。   “我会再试一次。”他说,“我还能打,这一次,轮到你用出全力了。”   “来了。”   “正义之剑的绝技。”   “没人能接住。”人们意识到真正精彩的部分即将来临。   快点,快点,让我见识精妙的剑术,这样我才能成长。夏尔凝视迪托斯的动作。   迪托斯以手压剑,矮身前扑。   有趣!太有趣了!很有创意的剑招!夏尔心头一跳。迪托斯采取低姿态,用肩膀和身体藏住自己的剑,然后发起突击,这样我就判断不出他的剑会从哪个方向刺出来!   左边?右边?还是中间?   他右手持剑,遵循镜像原理,惯从左攻。但他急着“触碰到我”,所以会尝试攻击我防备最少的肚腹,要防备中路!   错!他是经验丰富的剑士,他一定知道我能预判到他的动作,所以他反而不会想着攻击正中,而会照常刺我的左肋!   夏尔当机立断,长剑瞬出。   铛!   武器在空中格挡,他的轻剑横在身体左侧,堪堪抵住迪托斯致命的一刺,恰到好处。   迪托斯神情一怔。   夏尔精密施力,将迪托斯的武器挡开。   “哇!”   “那是!”   人们尖叫,沉寂,然后是低声赞叹。   “居然……挡住了!”   “完美。”   “第一次吧,绝对是第一次!”   让我收获很大的一战,很满足。剑士之间使出绝技,各尽全力,真是酣畅淋漓。   夏尔微笑。   对方实力有限,但还是有可取之处。如果他的绝技没有被我看穿,我绝对要吃一剑。   这些战斗经验,必可活用于下次。   迪托斯收剑,眼神复杂,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任谁喊也不搭理。   夏尔转头看厄尔之前坐的地方,发现“独眼龙”早已压低帽子逃走了。   “心里要干净。”格拉迪乌不满地说。   “你是说什么?”夏尔问。   “强大之人内心是纯粹的,就是纯粹的,简单的强大。”   “我心事繁杂。”   “确实,这就是凡人琐事。而强者一定要单纯,简单到极致。刀就是刀,攻击就是攻击,防御就是防御,这叫化繁为简。最伟大的道理是简洁的,最精妙的公式是很短的,最锋利的刀是极薄的。你以后也要做一个简洁利落、干脆自信的人,从来不做乱七八糟的事情,永远严苛,不能乱搞。”格拉迪乌说。   是歪理还是道理?夏尔觉得有待证实。   夏尔把粉色轻剑还给那女贵族。   “非常印象深刻。”她向夏尔提起自己的长裙,弯腰露出自己的酥胸,“多么精湛的动作啊。”   “经验丰富之后,就像本能一样。”夏尔说。   “您是做什么的?”她问。   “几乎什么都做,”夏尔转向其他人,“我是贵族,是骑士,也是雇佣兵,冒险家,是战士也是旅行者,是士兵也是密探,我做过的事情数不胜数,去过的地方也很多,但是在这一刻,这么欢乐的地方,让我们放下杂念,好好享受吧。”   “噢噢!”   “太好了!”   人们微笑、点头,又开始嬉闹起来,刚才的战斗就像演出,将在场的氛围推往一个新的高度。乐师和吟游诗人们卖力地演奏,夏尔听到手风琴的悠扬乐声,伴随有密集鼓点和优雅笛音。   “和我们坐在一起,可以吗?”女贵族大胆地问。   夏尔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望见喷泉边的桌子旁围坐着七八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眷,她们都穿着艳丽的衣服,头上戴花朵或珠宝首饰,身份和气度都很不凡,想必都是附近的贵族小姐们。   “下次吧。”夏尔向她告退,然后走向卢安娜。   卢安娜露出轻佻的笑容,一手怀抱格瑞丝,一手牵住夏尔的手,在那女贵族艳羡的目光中,带夏尔走向别的地方。   他们来到另一张花园圆桌边,这里坐着的也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乡绅和贵客,他们看到夏尔和卢安娜一行靠近,纷纷展露欢迎态度。   “朱利安先生的家人这周过生日,所以邀请我们天天来玩。不过他们待在里屋,正准备晚餐。”一个年轻、神情天真的男人说,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羊皮外套,领口别着银色雀鸟形针扣。   “都是些老西海岸的把戏。”一个老人转头看其他人接着玩射箭、丢石头和打水漂的游戏,“哎,没南方人那样会玩。”   “我们应该引进帝国人的游戏,”另一个人说,“方格跳棋,角斗,还有脱衣舞。”   虽然是轻松的话题,但没人接话,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他们慑于夏尔身上神秘莫测的气质,不敢高谈阔论。   “别这样。”夏尔突兀地站起来,“既然是来玩的,那就放开玩吧!都开心一点!来吧!”   夏尔把那垂头丧气的大力士叫回来,和他在圆桌上比赛掰手腕,大力士浑身一震,知道他一雪前耻的时候来了,立刻扑到桌边,将铁锤一样的胳膊亮出来。周围的人们惊呆了,气氛比之前还热闹十倍,他们围在桌边,一边大呼小叫,一边给他们鼓劲。夏尔用力抓住大力士的手掌,往一侧压去,而大力士也铆足了劲,咬着牙,憋着气,瞪着眼睛,脸扭成一团,使劲将手朝他那一侧掰扯,随着一声闷响,夏尔力气不够,手被扭到一边,一些人欢呼,一些人惊叹,剩下的则拍手大笑起来。   大力士跳起来,脚踩在桌子上证明他的实力。夏尔则已经开始找其他的乐子,他爬树,他追溜进派对里的馋嘴野猫,他闯进结冰的池塘,叫人和他一起滑行,冰面在他们身后碎裂,必须竭尽全力才能逃过掉水的厄运,当他们滑行到池塘另一头的时候,每个人都累死了,而且心有余悸,其他人则大呼小叫,看着已经彻底崩坏的冰面,后悔没有参与这精彩的冒险。   夏尔喝酒,而且喝非常多,人们争抢着比赛,试图喝死这位来自南方的神秘人,酒精在夏尔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喝到第二轮的时候就感到力不从心,但他不以为意,大方地承认自己喝不下去,任桌子旁边三个酒鬼对他嘲笑不休。   他跑到别的地方,抢走别人的剑,把餐车上的大蛋糕切成两半,端给受宠若惊的格瑞丝,又邀请卢安娜变魔术,她大笑起来,表情险恶,从自己的黑色丝巾里召唤出一只乌鸦,当它振翼飞走的时候,每个人都尖叫。   但人们还没来得及害怕,就看到夏尔跑到一张琴边,琴师自觉让开,夏尔拿起琴弓,像锯树一样在琴上切割,悦音乐自然响起。   “他还会弹琴?”人们震惊。   “这也能发出声音?”琴师更是茫然。   他看到夏尔不通音律,只是随意划动琴弦。   “七一六七一六,三四二三四二。”格拉迪乌一边嘀咕它曾经见过的琴谱,一边将声音外投,模仿乐器的声音发出激昂的音乐,人们听到恶魔歌唱,还以为是夏尔有天才般的演奏技巧,为之击掌赞叹。   “你彻底疯了。”卢安娜走过来拥抱夏尔,亲他滚烫的脸,“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这辈子第一次。”夏尔喘着气,呼吸里全是酒味,“我就没有胡闹的权力吗?”   “越混乱越愉快。”格拉迪乌大叫,“你已经知道怎么生活了!这地方真好!我要在这玩一辈子!”   “你刚才说做人要简单直接,不能逾矩胡闹。”夏尔朦胧地想。   “是这个理,但是,偶尔放纵一下。”格拉迪乌非常喜欢现在的情况,无比分裂混乱。   夏尔抓起一团雪,在手里团成球,卢安娜转身的时候投到她身上,她转过身,也暴躁地踢起一团雪。受夏尔启发,大家忽然找到了冬天最有意思的事情,这些有头有脸的贵宾们,忍不住抓起地上的积雪,朝彼此丢去。   欢笑声、雪球飞掷声和音乐声响成一团,人们已经玩疯了,忘却了种种规则和礼仪,男人和女人,贵族和仆役都尽情嬉闹起来,雪球在天空中来回飞掠,砸得到处都是,桌上、人衣服上和头发上都是雪花。   在派对宾客们的笑声中,朱利安先生大宅的房门猛地推开,一个胡须灰白、穿黑礼服的老绅士惊奇地走出来,看到面前的混乱,大喊一声:“诸神啊,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啊!”   于是喧闹戛然而止。 第309章 女人和孩子   夏尔躺在雪地上,有个好心的年轻人把他拉起来。   “那是谁?”夏尔指着屋门口的老人。   “啊?那就是朱利安先生呀,虽然他更喜欢别人叫他罗格斯爵士或者帝国人朱利乌斯。他是我们的好医生。他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而且还邀请我们来这里玩。”年轻人愉快地说。   “我可得向他好好打声招呼。”夏尔跌跌撞撞地朝朱利安走过去。   “你是谁?”朱利安看到夏尔,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夏尔向他报上自己的假身份,然后凭着记忆向他行礼致意:“非常荣幸见到您,先生。”   “我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家族。”朱利安一脸狐疑,“你们也不在邀请名单上。”   “您不喜欢吗?”夏尔说。   “不喜欢,”朱利安干脆地说,“你们还是快走吧。”   “但我们的女儿很想在这里用餐呢,听说屋子里做了很多好吃的。”卢安娜抱着格瑞丝走过来。   朱利安转到看到卢安娜和格瑞丝,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格瑞丝?”朱利安困惑地说,“是你吗?还是我老眼昏花了?”   格瑞丝大胆地盯着朱利安。   “是我。”她说。   “您还记得我吗?”卢安娜语气险恶,神情冷酷。   夏尔仔细看朱利安的神情,好像没什么瑕疵,全然是茫然和困惑。   “我不知道,”朱利安说,“您肯定弄错了什么。”他指着格瑞丝,“她……她……她不可能是你们的女儿,她明明是……”说到后来,他脸色越来越僵硬,“她是骗子!”   周围的宾客们走上前来,对朱利安的态度有些不满。   “你怎么能这样说?”   “他们有钱,而且很有意思。”   “他们都是好人和体面人。”人们七嘴八舌地说开。   “不对不对——”朱利安强调,“我认识她!”他指着格瑞丝,“她什么都不是,她明明是我……”他不敢说下去。   “她是你的什么?你以为她是做什么的?”卢安娜逼问,“说啊,说出来啊。”   朱利安明显生气了,他大叫一声:“够了!”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朱利安先生,您可不能这样说话。”   “哎,本来大家玩的挺高兴的!”人们高声说,他们每说一句话,朱利安就显得更生气一些。   “如果不是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朱利安说,“……那就是说这几个人都是骗子!”   “你最好能对你自己说的话负责。”夏尔说。   “啊——您可千万不能激怒他。”   “他非常厉害!”   人们继续劝谏。   大屋的门再次被拉开,一个绾发的妙龄妇人从中走出,她穿一件墨绿色长裙,脖子上挂珍珠项坠,年轻漂亮,模样和气。   “别这样,”她似乎看到全过程,立时挽住朱利安先生的胳膊,“现在是高兴的日子,这是我的生日呀,别这样怒气冲冲的,好吗?”   朱利安先生很迷茫。   “我只是不太清楚,格瑞丝,发生了什么?”他问。   夏尔看格瑞丝,她的表情几乎是在模仿卢安娜,而且学的惟妙惟肖,活像毒蛇。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格瑞丝说,“我从来没见过你。”   “我们不可能见过你。”卢安娜也说。   “七神啊,”朱利安叹气,“无形无影之镜在上,难道我才六十七岁,就已经有了痴呆的征兆了吗?我怎么……我明明记得……噢……一晚上过去,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一样。”   “但会好起来的,有歌声,有食物,还有温暖床铺,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些好心肠的乡绅和客人们,他们来庆祝我们的爱情,他们来观摩我们和睦的家庭,可不能让大家失望。”妇人和蔼地说。   “是,你说得对,玛丽莎,你说得对。”朱利安连连说,然后转向大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我真的过度敏感,而且老来健忘了,忘掉吧,请忘掉我之前说的话。我们还有宴会要参加,请进!”   “噢噢!”   “太好了!”   大家拍着手,跟随朱利安进入他豪华的别墅。   朱利安和宾客们进入后,玛丽莎留在外面迎接夏尔他们。   “不好意思,我丈夫今天似乎有些急躁。”玛丽莎道歉。   “没什么,”卢安娜盯着玛丽莎,“你是朱利安的新妇,他娶你还没几年吧。”   “很快是我们新婚一周年,”玛丽莎说,“我们的孩子在襁褓里安眠,我该带你们去见见他,多可爱的宝宝啊,几乎是艾德沃天神赐给我们的。”   “我喜欢,”卢安娜心满意足,“我喜欢朱利安先生的生活,有妻有女,有财产也有房屋,全赖他的事业,他是个伟大的医生,对不对?”   “是的,”玛丽莎说,“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聪明的医生,他知道人体的结构是什么样的,他几乎有一双慧眼,能够透过我们的皮肤,看到我们的内在结构,而且画出非常精致的图像,画出我们的骨头、肌肉和内脏,连外国人都争相坐船到西海岸来购买,是全世界最好的透视图,对医学研究有极大贡献。诸位也是听说了这些了不起的传言才来的吧!我可以保证,大部分传言都是真的,朱利安先生真的很厉害。”   “在传言里,他是完美无缺的人,”卢安娜说,“他性格善良,和蔼,而且有一颗仁善的心。”   “当然,”玛丽莎点头,“朱利安先生对我极好,而且即便他发了财,他也经常到医馆里去坐诊,接待那些有病痛的普通人,尽心尽力为他们医治,他真是太善良了,有时候即便累到半夜才能回来,他也毫不在乎。之前的矛盾只是误会,诸位只要在这里和朱利安先生多聊聊,一定会发现他的魅力的。”   说到最后,玛丽莎露出舒心的微笑。   “太好了,”卢安娜点头,“太好了,每天都坚持晚上去医馆,后半夜才折返,真是太完美了,就我所知,他一点都没变呢。”   “您认识他?”玛丽莎问。   “那是很久之前了,在认识大家之前。”卢安娜语气诡秘,“去吧,亲爱的女士,您先请,我们随后就进去。”   “啊,当然。”玛丽莎点头,“请诸位享受你们的时间,你们都是善良、受祝福的好人,愿美门殿诸神庇佑你们。”   说完,她就转身进屋,同时把门留给他们。   夏尔牵住卢安娜的手。   “有女人和孩子,还有陌生人。”夏尔说。   “什么都阻止不了我。”卢安娜冷笑,“我和格瑞丝知道该怎么做,你要做的只是看着,夏尔。”   夏尔走进别墅,迎面看到一个主色调为米黄色的大厅,墙上挂有精美绘画,绘有著名骑士和古代国王的头像,也有风景画和神话题材的画作。吊灯是水晶材质,即便在皇室中也只有少量运用,超过十六根蜡烛插在上面,白天也点着火,把这里照得格外亮。回旋楼梯从两侧出发,分别通往二楼。还有几扇双开门,分别通往别墅的其他区域,这几乎是夏尔见过最豪华的一间屋子。   格瑞丝目不转睛地看着别墅各处,侍女、管家、佣人、洗衣工和保姆,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她低声说:“都是真的,朱利安先生真的很有钱。”   “朱利安先生踩在我们的骨头上,”卢安娜吻格瑞丝的脸,“现在我们要看着他的骨头一寸一寸地烧焦。格瑞丝,你喜欢吗?”   “喜欢。”格瑞丝完全无法抵抗卢安娜的提议,“我们会把他杀掉,毁掉这里,带走所有能带走的。”   夏尔穿过侧边走廊,信步来到一个有孩子啼哭声的房间,玛丽莎正在这里,她从摇篮里抱起一个孩子,转头对夏尔微笑:“他很有精神呢。”   “孩子们出生以来都会哭泣吗。”夏尔说。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当然都会哭啦。”玛丽莎用手指蹭小宝宝的鼻子,“您看,我们的孩子,小杰西,多可爱的宝宝。”   夏尔走到玛丽莎身边,看那个孩子,他真的很幼嫩,大概十个月大,刚刚长出头发,手脚都很小,眼珠四处转动,对一切都很好奇。   无辜且纯洁。   “有想过带孩子离开吗?”夏尔问,“就今天晚上,一晚上而已。”   “哎,我似乎也有些不太理解您了。”玛丽莎嗔怪,“您说的都是些胡话呀。”   “没什么。”夏尔抬头,看到洁白的天花板,“……没什么。” 第310章 灾难前兆   很快就到晚餐的时候。   别墅餐厅足够大,这里有张特制的长桌,足够坐五十个人,铺有白色桌布,放置在大厅中央,旁边是火炉和壁柜,动物的脑袋被割下来,风干了挂在墙上,夏尔看到野猪头、鹿头和熊头,用药水保存得非常好,栩栩如生。   仆人们来回忙碌,将盘子和刀叉放在每个位置上,又在旁边放上等量的餐巾和漱口水,这是帝国的餐饮风俗,也被朱利安带到这里来了。   不仅如此,桌上还有许多烛台、瓜果盆、水壶和鲜花,每隔一段距离都摆了一组,让这场宴会看起来非常豪华。   等仆人们布置完餐桌后,宾客们才一个接一个入座,他们多彼此相识,互相大声聊天,谈论战争、法令和子女的婚嫁,然后各自找合适位置坐下。   这些人很有默契,专门留了中段的三个位置给夏尔他们,首段坐的都是那些最尊贵的客人和有权势的老年人,尾段则挤满了那些低级扈从和普通市民。   朱利安先生在桌子尽头最精致的位置上坐下,旁边坐着玛丽莎,一个奶妈抱着婴儿,那孩子吸吮自己的手指头,对周围东张西望,指指点点,咿咿呀呀不休。   “让宴会开始吧,”朱利安说,“把食物都带上来!”   “噢噢!”   “太好了!”   “等好久了!”大家拍手叫好。   两个仆人开门,一个厨师推进来一辆铜质餐车,上面放着一个特质的奶油蛋糕,有脸盆那么大,上面放满草莓、樱桃和切片的苹果,隔着老远夏尔就闻到浓郁香味。   “天啊!”   “这么漂亮的蛋糕!”   “太棒了!”   宾客们很兴奋,各个都垂涎三尺。   卢安娜是他们之中最高兴的。   夏尔转头,看到她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手已经捏住她的黑暗护符,上面的瞎眼怪雕塑仍旧吓人,水晶身体中闪过微不可察的红光。   她开始施术了,夏尔暗想。   “我的妻子,玛丽莎。”朱利安站起来,接过旁人递给他的蛋糕刀,“她是我一生挚爱,我非常爱她,坦诚地说,遇到她是我最幸运的事情,她是美门殿诸神给予我最好的礼物,当然也是山内七神对我偏爱的证明,感谢诸般神灵在冥冥之中的保佑。”   他将蛋糕刀刺进蛋糕,卢安娜适时捏紧护符,旋即蛋糕剧烈抖动起来,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   “啊!”   “那是啥!”   “怎么了?”人们惊慌失措。   朱利安也忍不住后退。   下一秒,蛋糕忽然被拱破,一只小瞎眼怪从中爬出来!它目盲全瞎,头颅庞大,尾巴又长又细,迅速跳到地上,发出刺耳尖叫。   “嘎!嘎!”   看到小瞎眼怪,人们无不起身惊叫,这种怪异存在超出他们的认知。厨师和仆人们也慌忙后退,瑟瑟发抖。婴儿被这一番动静惊扰,嚎啕大哭。   “那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   朱利安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就差转身逃跑。   周围非常明亮,小瞎眼怪凄厉惨叫,被光照折磨,身体开始溃烂。   夏尔一个箭步冲上去,用靴子踏扁了它,失去黑暗力量的补充,它的身体很快分解消失,再无丝毫痕迹。   即便小瞎眼怪已经荡然无存,人们仍惊魂未定,直勾勾地看它消失的地方,目瞪口呆,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朱利安和玛丽莎的孩子还在剧烈哭泣,哭声非常尖锐。   “回来。”卢安娜责怪。她还想让小瞎眼怪再尖叫一会的。   夏尔面色平静,回到座位上。   “你把什么东西放进蛋糕里了!”朱利安朝厨师吼。   “不——我不知道!朱利安先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厨师哀鸣,“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从来没见过那玩意!不对劲!不对劲啊!”   “滚!快滚!我这辈子不想再见到你!”朱利安气得发抖,就差上去打他了。   厨师忙不迭地逃走。   “把那蛋糕推走,丢掉!快点!拿拖把来擦地!快!用水冲几遍!”朱利安暴跳如雷,迅速催促。   宾客们面面相觑。   “我不能接受。”   “我吃不下去了。”   “我也是……”   “真邪门!”   大概一半人迅速起身,都来不及向朱利安先生告退,马上就要逃跑。   “别担心。”卢安娜微笑,阻止他们,“最近的怪奇之事那么多,这也只是其中一件而已,何况不是被我丈夫干掉了吗?放心,没什么的,我们还是好好享受宴会,把它忘掉吧。”   “说得轻巧!”   “哎!”   “唔唔——”人们已经走到一半,但听到卢安娜的话,又忍不住驻足。   “真不用担心,在南方,这样的事情屡有发生,这个世界本来就混乱不堪,大家应该学着让自己大胆一些,否则以后会受到更多惊吓呢。”卢安娜起身,在大厅各处走了一圈,不时伸手触碰家具和墙壁,“这是间漂亮干净的屋子,没什么危险。”   夏尔知道,卢安娜触碰过的每个地方都已经被术式记录,随时都会被她用触媒激发。   这间宴会厅很快就会变成人间地狱,想到这里,夏尔感到一阵窒息。   “想走的就走吧。”夏尔说。   “啊。”   “呃,算了。”   “没关系。”他们自我安慰,最后居然一多半人又陆陆续续回到桌边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呢?夏尔暗想。我只是个过客,   玛丽莎将孩子哄好,随后食物继续供应,仆人们将各色美食送进来,他们万分警惕,检查其中是否藏有邪恶的小怪物。   琳琅满目的美食被放上桌,夏尔看到烤鸡翅、大龙虾、蚕豆和南瓜饼,洋葱汤、洛曼炖菜和白煮鹅肉散发着宜人的香气,葡萄酒也是一桶一桶地扛进来,每道食物看起来都极其美味,如果不是之前的插曲,这场晚宴会非常成功。   歌手和乐团也走进大厅里,用美妙歌喉唱歌,配乐动听,节奏非常舒缓,夏尔仔细聆听歌词,大意是青河地区的一个财主,努力靠近一名少女,想要获得她的芳心,却总被她怀疑。   他还没听完歌词的结局,卢安娜就打断他的思考。   “你觉得食物怎么样?”她问。   “很好。”夏尔说。   “客人们呢?”   “也很好。”   “那你在担心什么。”卢安娜紧盯着他,“你是不是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做那些让我讨厌的事情。”   夏尔看格瑞丝,她学着其他人的方式用刀叉,姿态愈发优雅。   “没有。”夏尔摇头。其实有。   夏尔站起来,对桌子尽头的朱利安开口:“朱利安先生?”   “呃?”朱利安放下叉子上的派,“怎么?”   “我有话想跟你谈谈。”夏尔说。   “我们可以在宴会之后再说,而且,你看……”   “现在。”夏尔强调。   “……”朱利安皱眉,“你们已经做了太多让我困惑的事情了。”   夏尔等朱利安做决定。   “虽然我不知道您想谈什么,但是——也许这值得!”朱利安站起来,转向玛丽莎,“亲爱的,你继续看着杰西,我先离开片刻。”   随后,他和夏尔一起前往会客厅。   他们离开餐厅,往楼上走。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朱利安叹气,“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前几天都很正常。”   夏尔望向窗外,天已经暗了,今晚是灰月夜,远处一片黑暗。   “您有没有觉得自己生活和谐美满?”   “当然和谐美满。”朱利安说。   夏尔和他并肩走进一间较小的会客厅,这里面积不大,壁炉上放着青铜胸像,刻着一个怒目而视的男人。朱利安将木块丢进火堆,然后用木棍从蜡烛上取火,点燃壁炉,屋子渐渐暖和起来。   “总而言之。”朱利安坐在沙发上,“您最好有合适的理由把我从晚宴里拉走。”   “我不相信您能透过人的皮肤看到里面。”夏尔说。   “当然,那都是谣言。”朱利安说,“我靠的是科学,靠的是研究分析,还有调查,最关键的是,尸体,我从人们那里购买尸体,还有许多人愿意为了医学的发展而献出亲人的尸体,我来者不拒。”   “有没有从墓地里偷尸体呢?”夏尔问。   “没有。”朱利安摇头,“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情。”   “从其他渠道弄来的尸体非常昂贵,而且并不便利。”夏尔说。   “但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谁会去墓地里亵渎其他人的尸体啊。”朱利安说,“我已经尽了我的所有努力,向世人展示人体到底是什么样的,告诉他们人类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这个过程非常辛苦,有许多人骂我,许多传谣的人和您一样,觉得我是从墓地里偷来尸体的。但那不可能,我在帝国医学院毕业,上学的第一天,我就和所有人一起向七神发誓,绝对不用违背公序良俗的方式进行医学研究,在任何条件下都不行。”   “你很喜欢做研究。”   “这是我的理想,”朱利安说,“……唉,也许没人会理解。”他衰老的头往下沉去,“也许没人会理解!连玛丽莎也不明白,我做的这一切是非常伟大的,从今往后,人们能用一种更加直观的方式了解自己,医生们也可以通过我画的图来进行手术,我不求名利,只希望解开我们身体的奥秘,无论对医生还是对病人来说,都是非常有益的。”   “您几年前出席过一次庭审,那里,有一个年幼的女盗尸犯,她说是受你指示才犯罪,而你则否认。”夏尔说。   “我要怎么承认我没犯过的错?”朱利安苦笑,“就是从那天起人们开始谣传我的种种恶行。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是她,那个小造谣鬼,她最后也逃走了,神奇地消失……”   砰!   整个房间剧烈颤动了一下,从宴会厅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第311章 过客   整座房子震荡,玻璃在窗框中晃动。   夏尔只是坐着。   “怎么了?”朱利安站起来,神情惊慌,“发生了什么?”   “复仇已经开始。”夏尔说。   “复仇?你到底是谁?”朱利安焦急地问。   他脸色非常难看,脚不安地扭来扭去,随时准备返回餐厅。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看他。   真糟糕。   他好不容易做成事业,妻儿双全,生活美满,却要遭这样的罪,多惨啊,帮帮他吧。   可我是恶魔猎人,我很忙啊,我还要对抗黑暗,对抗恶魔入侵,我只是路过来这里,我没功夫做这些事,反而还要想办法抽身,免得被人惦记,动静已经足够大了。   而且他还撒谎,他派人偷别人的尸体。   但不帮他吗?多残忍啊,我何时变得这么冷血,坐视人们一个接一个死去。   苦恼啊,这是卢安娜的复仇,她是我的恋人,虽然她是坏人,她滥杀无辜,但我没理由阻止她。   去救人吗?救出来一个两个,但救不了所有人。如果想办法救所有人,卢安娜的复仇又会失败,她会很难过的。   夏尔无动于衷。   “你……你这混蛋,你是恶魔猎人……这里有恶魔吗?你为什么不去杀?”朱利安质问。   “这里没有恶魔,所以我才茫然。”夏尔说。   朱利安转身跑走,飞奔下楼。   夏尔跟在后面。   他们回到餐厅,大门紧闭,里面传出家具燃烧声、婴儿哭声和男女惊慌喊叫的声音,门缝底下透出不祥的亮光。   “救命啊!火灾!”朱利安哀嚎,“救命!快来人!灭火!”   仆人们闻讯赶来,吓了一大跳,纷纷散开去找水来灭火,他们提着水桶跑过来,却没法开门进去。   “门锁死了!”朱利安猛力推门却不见开,“从里面反锁住了,天啊!天啊!”他拿出钥匙,塞进锁孔,却无论如何都转不动。   “救命啊!”朱利安大声哭泣,“杰西!玛丽莎!等我!”他指关节青筋暴起,可还是没法转动钥匙。   “您能帮我吗?”朱利安转头,卑微地祈求,“您能帮我转钥匙吗?我力气太小了,是我老了!救命啊,救救我妻子和孩子吧!求你了!求你了!”   “是法术。”夏尔说,“钥匙已经没用了。”   “打开它!”朱利安嚎叫,“从窗户里进去!快点!绕到院子里!其他人找斧头来,把门劈开!”   仆人们吓呆了,四散开来。   他们看到火苗往门外突,赶紧朝门上泼水,把门浇湿。   “斧头来了!”一个工人拿着伐木斧过来。   “快点!”朱利安急切,“快!拜托了!求你了!我求求你!”   燃烧的餐厅里不断传出呼救声和尖叫声。   我不认识他们。   夏尔心里仍然没有波动。   他只是看着,他经常自称是一个过客,只有这次是真的不闻不问。   工人抡动斧头,劈在门上,发出闷响,但那门质量太好,材质坚固,这一斧子劈下去竟只留下一道白痕。   “我们从窗户进去!把窗户打破!”朱利安心急火燎地往外跑。   夏尔和他们来到院子,隔着窗户看燃烧的餐厅,里面火光大盛,墙壁和天花板都熊熊燃烧起来,烈火四处蔓延,吞噬一切,人们在烟尘和热浪中煎熬,发出恐慌的叫喊。   “把窗户打破!快,快啊!”朱利安看到里面的情形,大吼起来。   仆人们硬着头皮,拿棍子和斧头去猛击窗户,但始终没法将其破坏。   同样被法术加固过了,夏尔心想,到晚餐还有很久,卢安娜想必偷空做了许多准备工作。   朱利安凝视火灾现场,他看到玛丽莎在餐厅一角瑟缩,怀抱他们的孩子,试图保护他,这叫他泪流满面,他止不住地哭。   他转过头,眼里没有光彩,声音喑哑:“怎样你才肯帮我?”   夏尔沉默。   火势越来越大。   窗帘和桌子都被烧毁,火焰沿着墙纸爬行,蔓延到天花板和楼上的木质地板,于是火灾进一步扩大来,烈焰四处舔舐,到处剧烈燃烧,将遇到的一切可燃物紧密缠绕,整座别墅立时有一半都卷入大火,另一半也很快就要被点燃了。   朱利安跪在地上,向夏尔连连磕头。   “帮帮我……”他流泪不止,声音断断续续,“叫我做什么都行……多少钱我都给你……叫我死了也没关系……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你……我只要你帮帮我……帮我把家人救出来……求你了……求你了……那是我妻子……还有我儿子啊……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夏尔的眼中映着大片明黄色和红色交织的火焰。   仆人们拼命往外墙上泼水,想要灭火,火焰则仍旧狂暴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将所有东西通通毁灭。   夏尔看到餐厅里浓烟滚滚,一片红光,人们绝望地拍打窗户,或者用身体去撞门,可怎么也打不开。从中传出凄厉的呼号,在夜幕中尤为刺耳。   朱利安起身,哭着冲向墙壁,用头撞滚烫的玻璃,大喊:“玛丽莎!坚持住!我马上来救你!”   “七神保佑!山内七神!救救我!”朱利安退开,双手高举,疯狂祈求,“美门殿诸神!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神什么也做不了。   旋即,朱利安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站起来,向夏尔哀求:“你……你的妻子和女儿不也在里面吗?快救救,救救她们啊!就看在她们的份上!救救……”   “呃啊——”一名仆人惨叫着倒下。   朱利安转头,看到卢安娜抱着格瑞丝走出燃烧的别墅,她手里握着漆黑触媒,指向一个抱水壶的女佣,她也发出一声尖叫,胸口裂开漆黑大洞,身体迅速摔倒。   “很了不起吧。”卢安娜说。   格瑞丝咯咯笑起来。   “你也该试试。”卢安娜将触媒塞到格瑞丝手里。   格瑞丝将护符指向旁边一个惊慌失措的花园工。   一看到她们的动作,他双手高举,扑通跪地。   “我家人在等我。”花园工哀求,“放过我。”   “说‘晚安’。”卢安娜握住格瑞丝的手。   “晚安!”格瑞丝喊。   卢安娜嘴唇微动,释放法术。   花园工瞬间胸口撕裂,他吐出一口血,圆瞪双眼,朝后倒去。   看到这一幕,朱利安两腿发抖:“不……不不不不不……别这样……求你了,我求求你们……”   卢安娜轻快地走向朱利安。   朱利安转头看夏尔。   “我知道了。”他绝望地说,“你跟我说的法庭的那件事……天啊……卢安娜……是你吗?卢安娜!”   “你居然忘了我长什么样子。”卢安娜微笑,“罪过呀。”   “你变了,你长大了,你成熟而且漂亮,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问你。求求你,杀了我也好,要我的命你拿去,放过我家人,放过他们好吗?”朱利安恳求。   “晚安!晚安!”格瑞丝冲朱利安尖叫。   “你喜欢这样,你就是个小杀人魔,真好。”卢安娜亲格瑞丝的脸,但没有动手。   “放过我家人。”朱利安声音颤抖,“求你。”   卢安娜置若罔闻。   “走吧,格瑞丝,我们应该去找那些书了,我们把有价值的抄本从火灾中抢救出来,这是做好事呢。”卢安娜说。   “好呀,还有钱。”格瑞丝甜甜地说。   我知道她们想做什么,留朱利安一个人痛苦绝望地活在世上,比杀了他更好,朱利安会在崩溃中度过余生。   真可谓残忍恶毒,夏尔心想。   和之前说好的不太一样,也许卢安娜也改变了她的计划,她看到玛丽莎和他们孩子的瞬间才决定这样做。   不知怎么的,却没法讨厌卢安娜,她抱着不知从哪弄的蜡烛,傻兮兮地跑进地下宫殿,蜡烛熄灭后,又在黑暗中去牵他的手,这些事夏尔永生难忘。   我管不了仇恨的蔓延滋生,我有能力,但没资格,轮不到我去干涉这些事情。仇恨本身有其存在的意义。   朱利安扒着窗户,他的手被烫的皮焦肉烂,他不在乎。   “玛丽莎……我亲爱的玛丽莎……别怕……”他痴痴地说,“……杰西……爸爸在这……再坚持一会……”   “你犯错了。”夏尔说,“你派人去偷尸体,之后又拒绝承认。”   “……有什么错?”朱利安喃喃道,“我要保住我的心血,如果我承认,本地领主会把我交给国王,国王会终止我的研究,毁掉我的记录。”   “但你毁了一个小女孩,她愿意冒风险,因为她也想活下去。”   “我想和她好好说。”朱利安哭,“我现在和她道歉还来得及吗?先生,我想找她道歉但是来不及了,我找不到她了,我哪里都找不到她。”   “因为她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你的所作所为催生出了一个心智邪恶的人。不,现在应该是两个。”夏尔说。还有格瑞丝,她也是杀人不眨眼。   “我该死,我妻子呢?我孩子呢?”朱利安说,“还有其他一群客人,凭什么大家都要一起死?”   “我解释不了。”夏尔说。   “你只是看着?”   “我是个过客。”夏尔承认。   我和他们一起热热闹闹玩过、胡闹过,那又如何。   他们很多人都是无辜的,那又如何。   我有义务扶危济困,那又如何。   朱利安及其家人的命,受邀宾客的命,芸芸众生的命,我的命,都没什么所谓。   在这一瞬间,夏尔的灵魂中亮起第四缕微光,颜色深灰。   第四神性“旁观者”。   “太好了,你自己创造出神性了。”格拉迪乌欣喜,“你更强了。”   ——我更强了?夏尔一阵恍惚。   这让他倍感羞愧。   “我不要。”夏尔忽然起身,走进房子里,“我不能坐视不管。”   “你他妈的——”格拉迪乌一惊。   于是灰色神性瞬间荡然无存,好似从未出现过。 第312章 拯救   静夜,大火,凛冬。   庄园被火光照得很亮。   所有人都从屋子里往外跑,只有夏尔一个人反身冲进房子里,一直冲到燃烧的宴会厅前。   “努因锋芒!”他向屋门施展咒语,银白色刀光迅速成型,激荡飙射而去,将门锁从中间切断,同时摧毁黑暗封禁,以法术击碎法术。他用肩膀往前一撞,瞬间热浪浩荡向他涌来,蒸得他皮肤焦热。   夏尔使劲将大门往左右两侧推开,朝屋里大喊:“出来!快跑!快跑!”   仍然有大部分人幸存,他们眼见大门洞开,疯狂朝外逃,身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他们一边跑一边哭喊,一边跑一边尖叫,争先恐后逃出被点燃的餐厅。   夏尔将目光投向左右,看到角落,玛丽莎面朝墙壁跪下。   “快来。”夏尔冲过去。   玛丽莎起身,神情绝望而疲惫,她把啼哭的孩子交给夏尔。   “我……我没力气了。求你带孩子走。”她虚弱地说,夏尔看到她一条胳膊被烫伤,衣服被烧焦后和皮肤黏在一起,触目惊心。   “别担心。”夏尔没有片刻犹豫,“将孩子抱好。”他将小孩递给玛丽莎,然后拦腰将她一把抱起来,快步往外逃去。   夏尔迈出餐厅门的瞬间,玛丽莎忍不住哭出来。   “噢——感谢——感谢你——”玛丽莎泪流满面。   “别担心。”夏尔低语。   夏尔自己也带着一身烟火,跑到外面来。   朱利安还在发愣,没有从冲击中恢复过来。   “就这样吗?”朱利安喃喃道,“我这辈子救了成千上万人,我却要遭这份罪?为什么?凭什么?——”   “亲爱的!”玛丽莎冲他喊。   他转过头,看到夏尔将玛丽莎放下来,朱利安往前走了半步,差点摔倒。   “天啊——天啊——”他扯着嗓子喊,“这是真的吗?”   夏尔再度反身跑回宴会厅里,他看到天花板坍塌,还有人被困在倒塌的着火梁木后面,那是个女人,求救不断。   “救命!救命啊!”她哀鸣。   “冷静点!”夏尔对她喊,然后踏过一地着火的碎片。   周围火光熊熊,空气稀薄,夏尔每次呼吸都感到鼻子灼痛。   终于来到她面前,她躲在餐厅的角落,一根摔下来的房梁将她挡在里面。   “救救我——”她祈求,夏尔这时才认出是那位下午借给他轻剑的女贵族。   “别担心。”夏尔脱下自己厚重的大风衣,把它当手套一样用,猛力将它盖在房梁上,在它被点燃之前,夏尔隔着这件大衣抓住长梁,双臂劲力迸发,直接将断梁拉开,使她能够逃出来。   女贵族快步冲出来,向前抱住夏尔:“您救了我!您救了我!”   “走。”夏尔拉过她的胳膊,左右确认没有其他人受困,随后带她迅速逃出去。   一逃出焚烧的餐厅,气温就迅速下降。   女贵族喘着粗气。   “谢谢您。”她无比感恩,“太感谢您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没什么。”夏尔说。   他抬头,看到大火在屋子里快速蔓延,四处焚烧。   一处窗口有人探身出来求助,他困在房间里出不去,向外面呼救,却没有引发任何注意,也没人去帮他,人们徒劳地救火或者索性偷东西逃走。那人不想被活活烧死,或者被烟熏死,于是从高处跳下来。   “啊啊啊——” 他往下跳时惨叫。   “幻影神力。”夏尔低声念咒,手指转动,气流发生扭转,那男人在坠地之前往上突兀地浮了一下,极大减轻了冲击力,摔在地上却没有受伤。   “没死?没死?”他爬起来,抚摸自己身上的淤青和擦伤,“我没死!诸神在上啊!太棒了!”   女贵族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尔:“您还会法术。”   “嗯。”夏尔说,“注意安全,逃远点。”   这里很危险啊。   他赶紧去找卢安娜和格瑞丝。   沿途还有更多尸体,身上裂开大洞,伤口贯穿身体。她们见人就杀,不放过任何活口,很容易就能循着兴奋的笑声找到她们。   卢安娜让格瑞丝从书房里拿走各式各样的昂贵抄本,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医书和药典。   “你来啦。”卢安娜微笑。   “大仇已报?”夏尔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卢安娜说,“你一定会说,哎呀,仇恨只会引发新的仇恨,暴力是盲目的,复仇是有代价的,同态复仇不可取,人应该学着放手,人应该试着放下,看开点。还有,这一切值得吗?你感觉到后悔吗?你难道就没有同情心吗?你不觉得他们无辜吗?你问心有愧吗?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之类的乱七八糟的问题,你是不是想问这些?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我做的不对?不好意思,我的答案是,全都值得,复仇万岁。我现在感觉超爽的,我也绝对不会后悔。”   格瑞丝穿着昂贵的裙子,双手叉腰,神气活现。   “像他那样的人,”格瑞丝说,“就该得到这种下场。”   “我来不是为了问任何问题,也不是为了做任何道德评判。”夏尔说。   “那你是做什么?”卢安娜问。   “快离开这吧,马上火要烧过来了。”夏尔说。   “哦。”(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卢安娜和格瑞丝意识到他所言非虚,立刻随夏尔撤离。   他们来到庄园后门,看守已经逃得不见踪影,卢安娜可以随意离开。   她聆听庄园里的动静。   “我怎么没听到哭喊,”卢安娜察觉到异样,“我怎么没听到餐厅里的人被烧死的声音?”   “我把他们救走了。”夏尔说。   “……”卢安娜皱眉,“你欠我一个解释。你想当今晚的英雄?嗯?那你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的事情在你眼中一文不值?”   格瑞丝也吃惊。   “你为什么要救他们?”格瑞丝问。   “大家都是普通人。”夏尔说,“生活已经非常艰苦,只想看看第二天的太阳,各自有各自的梦想和工作。现在却突然被卷入你的复仇,差点被活活烧死。我不能接受有人不把普通人的命当一回事,就算是你也不行。”   “那朱利安呢?你必须把他杀了!”卢安娜喊。   “对盗尸犯的处刑是什么?”夏尔问。   “……啊……”卢安娜不情愿地说,“监禁五六个月。”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差点让你在牢里度过五六个月,而你今晚将他家烧成白地,大火根本没法扑灭,他需要花五六年才能弥补损失,他这么老了,恐怕根本没法重建,他会在痛苦中煎熬,活得绝不如之前滋润。”夏尔说。   “你让我心头不爽利。”卢安娜说,“你觉得你是谁?”   “这个世界应该变得更好,更多人应该活下去。”夏尔说,“我对抗恶魔不就是为了这一点吗?你毁了他的房子,你已经让他损失惨痛了。”   卢安娜沉默。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说。   “我只知道你要成为世界的英雄了,带它们回去吧,人们会传颂你的,你会成为世界的防卫者。”夏尔把白楔都给卢安娜。   “好。”卢安娜收起大量白楔,“我会分发到世界各地去的,这样恶魔就没法进行入侵了。”   “对,这样我们就能阻止恶魔的大规模侵略,把白楔带给瓦兰奈尔,他知道该怎么做。”夏尔说。   “那海上呢?没有文明开化的地方呢?”卢安娜问。   “总比恶魔直接降临在人口稠密的地方好。”夏尔说。   “嗯。”卢安娜说,“……我的报仇被部分完成了,那白痴医生得到了教训。那么……这地方就只剩下一个东西值得我关心了,我和格瑞丝离开后,你要帮我留意黑暗之书。”   “那是什么?”   “一本记录了许多黑暗术式的书,我修习的是上册,下册在城里,存放在皇宫的图书馆里,你要帮我找到。”   “我明白。”   卢安娜望向庄园外面,长夜下,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寂静。   “我要走了。”卢安娜说,“卫兵随时会来。”   “嗯。”夏尔说,“一路顺风。”   卢安娜走上前,吻了夏尔一下:“一点都不热情,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走啊,你这坏蛋。”   “我的错。”夏尔说,“格瑞丝呢?你准备怎么对待?”   格瑞丝紧张地等卢安娜的答复。   “她会成为我的助手和门徒。”卢安娜宣布。   “很好。”夏尔点头。   她往外走,离开之际,她最后一次回头:“那你呢?你要去哪?”   “我得回庄园看看。”夏尔说。   “记住,这个世界会辜负你的善良。”她说。   随后,卢安娜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你说错了,卢安娜。夏尔暗想。   我不是善良,我是有能力,而能力是不会被辜负的。 第313章 火灾之后   夏尔转身,重新进入火灾之后的房子。   餐厅已经彻底烧焦,满地黑色灰烬,火焰还在巨型长桌上燃烧,周围热的要命,浓烟刺鼻。虽然夏尔救出了大部分人,但还有两三具焦炭般的尸体,它们姿态各异,动作都很扭曲,想必死前经过一番剧烈挣扎。   死者身份不同,但现在衣服、头发和脸都已经烧毁,根本无法分辨出他们之间的差异。   非常丑恶。   ……还好。   夏尔叹息。   还好我救了他们,不然的话,按卢安娜疯狂的程度,所有人都会活活烧死在餐厅里。她点燃了这里,封禁了出入口,没有人能活着逃出来。到时候又会是什么样?满地焦尸?一个出去的都没有?   我不是完人,我有时候也干混蛋事情,但我不忍心看他们被活活困死。   哪怕一点点也好,我想帮这个世界。   夏尔抚摸滚烫的墙壁,焚烧之后,墙纸被烧尽,留下漆黑的石块。   他来到外面,许多雪都被热量蒸发了,留下一片环形的干燥地面。   “格拉迪乌?”夏尔问,“你好久不说话了。”   “当然。”   “怎么了?”   “因为想哭啊,呜呜呜。”格拉迪乌说。   “你?想哭?”   “我很难过啊。”格拉迪乌说,“看那几具尸体,他们是活活被烧死的,我好难受啊。”   “这是你,这是刀锋恶魔?”   “混蛋,这是你!我感受到你的心灵,所以有相近的想法,被你传染了。”   “我确实很难过。”夏尔说。   “卢安娜太坏了。”格拉迪乌说,“可即便是这样,你之前也为她在花园里大闹了一番,你没告诉她真相。”   “我那样闹是因为想看到她笑,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而不是邪恶的笑或者阴阳怪气的笑。”   “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比什么时候都漂亮,最可爱的卢安娜的笑脸,好美。”   “没人在乎。”   “是啊。”夏尔说,“没人在乎,很卑微啊,她现在也走了,我忘记和她说了。下次见到她的时候,黑暗之王应该已经被我掀翻了。我和她们可以一起好好生活了,直到永远。”   “没事,她不懂,有人懂。”   “谁?”   “我啊。还能有谁。”格拉迪乌傲慢地说,“你这份天真的爱意,我确切感受到了。”   “……你是下三滥暴力恶魔,不老不死的老头。”   “我青春且富有活力!强大且暴虐!谁能否认?刀锋恶魔主宰一切!”   “谁也不能否认。”   沉默了一会。   “卢安娜爱我,我也爱她。”夏尔心想。   “当然。”   “但好像缺了点什么。”   “我不知道。”格拉迪乌说,等了一会,它又补充,“没人知道,只能说理念不是很贴近。你是……嗯……怎么说?你是终极改良派!愿意给这个世界缝缝补补的。每个挤满了智慧生物的世界里都会冒出来一两个你这种类型的,总觉得付出善意世界就会好一些,并且愿意为之奋斗终身。”   “我的存在让一切变得更好了吗?”   “这需要我告诉你吗?”格拉迪乌说。   夏尔想到自己在灵魂中一闪而过的灰色光芒。   “我好像有一瞬间的神性,但我放弃了。”夏尔说。   “‘旁观者’吗?没什么好的,你有新的。”格拉迪乌说。   夏尔观察自己的灵魂,忽然看到一丝微不可查的亮金色微光,如此黯淡,以至于不成神性,只是和神性有相近的形态。   “那是什么?”夏尔仔细感受。   一股明亮的心流滑过,他体悟到种种伟大、崇高与卓越。   “如果要我来命名的话,也许我会管它叫神性‘救世主’。当然,非常的雏形,因为你只是做了微小的奉献。”   “噢。”夏尔说,“原来这个充满戾气的世界也会嘉奖做好事的人吗。”   “倒霉了一辈子的人偶尔也会遇到一两件幸运的事,然后让他们忘掉之前九十九件痛苦。”格拉迪乌嘲讽。   “我明白。”   “其实这些是被你救出来的人创造的,这不是很容易就能做出神性来吗?你已经做出了类似神明的举动,你忽然决定帮他们,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机械降神,他们打心底把你当神来看,这些信念投影到你身上,就创造出了真正的神性。虽然只是极微弱,极不可靠的雏形,但至少是从无到有的突破。”格拉迪乌解释。   “继续加油吧。”夏尔暗想,“我不会放弃的。”   月黯星稀,长夜终明。   别墅被烧成白地,什么都不剩下,只有焦黑的残垣断壁和大块框架。   夏尔抱着膝盖坐在雪地上,看幸存者们聚在一起,有人找来毯子,给彼此带来一些温暖,从烧毁的厨房里找到还能吃的东西,互相分享。   他们看夏尔时,目光都非常尊敬。   死者的亲人们连夜赶来庄园,对尸体哭泣。   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我也很难过,但我哭不出来,想哭的时候只觉得眼睛疼。夏尔心想。   朱利安坐在喷泉边上,玛丽莎则靠在他身边,抱着怀里安静的孩子。   他凝视自己被烧毁的别墅,情绪低落,但看到妻子和孩子时,又忍不住微笑。   “卢安娜……”朱利安问夏尔,“卢安娜和您是什么关系?”   “你可以恨我。”夏尔说,“我觉得你得为过去做的事情负责,所以没有干预。”   “卢安娜是谁?”玛丽莎问,“她是放火的人吗?”   “一个苦命孩子。”夏尔说,“有些极端。但她已经走了。”   “不重要。”朱利安补充,“没事的,玛丽莎,让我先和这位先生谈谈。”   “是,是。”玛丽莎点头,用没受伤的手轻轻安抚杰西。   “我知道,这一天应该来的。”朱利安低头,“你救了我的家人,我不会奢求更多。我们还要继续努力生活下去。就像七神教导的那样,好死不如赖活着……”   “死亡痛快,活着难。”夏尔说。   “死也不痛快。”朱利安苦笑,“我是开医馆的,这辈子见过数不清的老人,他们罹患病痛,很多是绝症,大部分看不起病,七八十岁。在大家看来,‘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活够了’,是一群‘老不死的’。但是他们全都不想死,没人想找我买永梦药一睡不醒,我发誓,尊敬的先生,一个找死的都没有。无论多老,他们都想办法熬着,能活一天是一天。”   “所以不要放弃。”夏尔说。   “不能放弃,”朱利安说,“玛丽莎的理想是办一家义诊,我们还要努力实现这个梦想。”   “我们其实已经知道很多原理,有能力治许多病,”玛丽莎微笑,“只是许多人付不起钱,钱不能成为治病的门槛。我们得救人,救越多越好,缓解更多人的病痛。”   “我还以为你会很难过。”夏尔看那栋灰飞烟灭的别墅,“钱都没了。”   “不仅如此,我还受伤了呢。”玛丽莎看着自己被烧伤的手臂,“可难过也无济于事,灾难就是那样爆发了,我们又没法让时间倒流。”   “你知道是谁放的火吗?”夏尔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意外,地面忽然震动,火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和你们说的那个叫卢安娜的人有关系吗?”玛丽莎问。   夏尔和朱利安交换了下眼神。   “是意外。”朱利安低语,“……完全的意外,不,什么都没有,就当是我们的报应吧,哎,其实我也做过很多坏事。”   “我亲爱的朱利安,无论那是什么,”玛丽莎亲吻他,“现在也算偿清了。”   没人知道是卢安娜放的火,这样也好。   天刚破晓,卫兵们终于抵达现场,他们推开大门,飞速跑向朱利安。   “朱利安先生!”领头的队长大喊,“你还好吗?”   “感谢诸神,”朱利安说,“一切都好。”   “太好了。”卫队长看着火灾废墟,“……真是场大火。”   他转向夏尔。   “你知道什么吗?”卫队长问。   “我不知道。”夏尔平静地说。   “他救了我们!”女贵族走过来,眉飞色舞地说,“我们被困在餐厅里,几乎要完!但他忽然破开大门,把大家都救了出去。”   “你是个英雄!”卫队长惊奇地说。   “是啊是啊!”   “太厉害了!”   “我们都欠他一条命。”其他人闻声走过来,兴奋地说,“他把我们从火海里救出去!像传说一样!”   “了不起!我还以为要出大事,来之前都做好被革职的准备了。哥们,我宣布你就是我们最值得赞扬的公民,见义勇为的好汉,跟吟游诗人说的古代豪杰一样威猛,火灾现场出大力的典范!”卫队长愉快地宣布,“我要授予你一枚勋章!”   “把那留着吧。”夏尔微笑,“我很快要走了。”   “您要去哪?”女贵族问。   “去西海岸。”夏尔说。   “那我可以给您当导游呀,亲爱的南方人!”女贵族说,“我可是王后的闺中密友,对西海岸可熟了呢。” 第314章 懵懂之辈   “感谢您把我从火海中救出来。”女贵族愉快地说,“作为回报,我带你去西海岸玩吧。”   “很好。”夏尔点头,“你可以叫我格拉尼。”   “这像是个姓,您和那个鼎鼎大名的夏尔格拉尼有什么关系吗”   “我没听说过,你能介绍下他吗”   “他啊,听说他是个英俊的浪子,恶魔猎人,刀术大师,为灰树厅的阿尔伯塔家族效力,很有作为呢。”她介绍。   “我能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夏尔问。   “当然,”女贵族轻快地说,“我是西海岸的莎奈尔。”   “火灾真吓人。”夏尔说,“留下一地残骸和惨痛的回忆。”   “对。”莎奈尔点头,“我差点以为小命不保了,还好有您在。我们要出发了吗”   “一晚上没休息,要回去躺一会。”夏尔说。   莎奈尔走到朱利安医生面前,安慰他。   “没关系的,”她说,“大家都会帮您重建这庄园,您是那么好的一位医生。”   “我需要忏悔。”朱利安叹气,“把那些钱捐赠给医馆和孤儿院更好。”   “医生,多保重。”莎奈尔向朱利安致意。   她走向夏尔,夏尔便起身往外走去。   “您现在住在哪”莎奈尔好奇。   “金翼不死鸟公馆。”夏尔说。   “哗,那可是个豪华的地方,您的眼光真妙。”她神情讶异,显然没想到夏尔会在那种地方下榻。   “你也去过吗?”   “是的。”莎奈尔说,“嗨呀,没有一定身份地位,连门都不让进的。”   有趣的是,公馆的人见到卢安娜,好像心领神会一样,没有盘问任何东西。   “对了,我没看到您的妻子和孩子,难不成……”   “她们实际上不是我的妻子和孩子,火灾之后就赶紧离开了,她们很安全。”夏尔说。   她似乎没见过卢安娜,显然国王特使们平时行动隐秘,像卢安娜这样的,更是极少抛头露面。   夏尔和莎奈尔走出庄园,他们穿过街道,沿途有很多来看热闹的市民,对冒烟的房子指指点点,相当好奇,不停猜测火灾造成的损失以及纵火犯的身份。   “西海岸人总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肯让自己晚一秒知道最近的新闻。”莎奈尔笑着说。   “这是座生机勃勃的城市。”夏尔说,“城里也和城外一样吧。”   “城里……情况比较复杂,国王患病卧床以来,气氛越来越紧张,人们宁愿到城外去找乐子,我也是听说这里有连续一周的派对才来的。”莎奈尔解释。   “大家对国王的态度如何”   “您听起来像是探子哟。”   “我确实是探子,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之辈。”夏尔开玩笑。   “哪有您这样勇猛潇洒的密探,”莎奈尔觉得有趣,“您身上真是缠绕着重重谜团。这么说吧,大家都努力适应国王的统治,接受一系列新规矩,比如越来越严的宵禁令,废除猎人组织。”   一边说话,他们一边来到金翼不死鸟公馆,整座建筑在白天时看起来更加雄伟,门口的侍者向夏尔与莎奈尔分别致意。   “她也会来吗?”侍者带领他们进去,同时问莎奈尔。   “今天没有。”莎奈尔神秘地说。   “谁?”夏尔好奇。   莎奈尔脸上笑意更盛。   “安娜和我有时候会离开紫旗宫,到别的地方玩。”莎奈尔说起这个的时候相当自豪。   夏尔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莎奈尔等了半步才走进来。   “你跟安娜王后是怎么认识的?”夏尔坐在床上,解开自己的贴身盔甲。   “她其实不叫安娜,”莎奈尔说,“她真名是叫青河的安娜斯塔西娅,只是国王从来都只称呼她名字的简写。”   “我听说她是国王的新妇。”   “对,自从玛利亚王后死后,陛下一个人生活了一段时间,直到护国公瓦伦丁从青河带来安娜斯塔西娅小姐,国王在舞会上和她一见钟情……后来的事情就很明显啦,谁能拒绝国王陛下呢?”   “但国王已经很老了。”   “您胆子真大呀,敢谈论国王的年龄。”莎奈尔吐了吐舌头,“国王陛下?愿他长寿!”   “我很好奇王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尔将枕头拉过来,随意地躺下去。   “呼呼……”莎奈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尔,他现在只穿贴身衣物,骨架宽阔,肌肉结实,几乎能看出他的身材。   “呃?”夏尔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也观察莎奈尔。   她有一头卷翘的长发,五官很可爱,当她好奇地看夏尔时,目光全然是专注的。   “我走神了吗?”莎奈尔说,“不好意思……常常这样。”   “还好。”   “我想靠您更近一点。”   “请便。”   莎奈尔爬上床,坐在床的另一侧,一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抚摸自己的长发,两条腿叠在一起,两只脚自行把鞋子甩到床边。   夏尔感觉气氛愈发暧昧,莎奈尔未经人事,他在这方面则很有心得。   “有些时候我做梦……”她说,“您还记得派队上的其他女孩吗?我们每天都在谈论能不能遇到哪些英俊风流的骑士,现在您忽然出现,这么强壮……这么……英勇……就像梦想成真一样。”   “那很好啊。”   “我还以为您会谦虚几句。”   “实至名归便不用谦虚。”夏尔说。   莎奈尔咽了口唾沫。   “您刚才问王后?”   “对,我认识王室里的一些人,但对王后殿下还一无所知。”夏尔说。   “她挺内向的,而且性子很简单,哎呀,她很容易受欺负,她经常和我抱怨宫廷里的事情,她有麻烦,王后有严重的麻烦。”   “宫廷里能有什么事情打扰到王后?”   “哼……”莎奈尔低语,“都是些宫闱秘闻,我不该乱说的。”   “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夏尔说,“你全然可以对我放心。”   夏尔主动向她靠近了一些,莎奈尔看起来加倍羞涩,露出娇态。夏尔知道怎么应付她,他拿捏分寸,若即若离,让她感觉夏尔就在眼前,却又永远无法靠近。   然而莎奈尔的所作所为却超出夏尔的意料。   她快速贴上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莎奈尔想吻夏尔,夏尔往后一偏,让她的吻落空。可不能这么快就让她上手。   “我喜欢您——啊不,不对。”莎奈尔显然说话后才开始思考,“——不好意思,我都说了什么?我刚才做了什么?不对不对。”她赶紧松开手,扭捏地后退。   “没关系的。”夏尔说,“这都没关系,放轻松。接下来我要去一趟紫旗宫,也许可以顺路见见王后。”   “啊?啊?去紫旗宫?您要怎么去?那里戒备森严!”莎奈尔问。   “我还以为我可以写封申请,很难进去吗?”夏尔发觉自己想差了。   “不行的,那里防护严密,平时大门紧闭,谁也不让进,许多事情都在政务厅,交给护国公大人解决,外人很少有机会能进去……”莎奈尔说。   “你是王后的朋友,是不是被他们所信任?”   “——是的。”莎奈尔迅速回答。   “我认识利奥波德王子,你只要帮我带一封信给他,我也能进入宫廷了。”夏尔说。   “利奥波德殿下!诶诶?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那么喜欢打架斗殴,我们自然是在斗殴中认识的。”夏尔说。   莎奈尔沉吟。   “王后一直在寻找一个得力的人手,能够帮她解决她面临的难题。”莎奈尔说。   “她在找人解决问题。有意思,你之前说她有麻烦,是什么样的麻烦?”   “唔……”莎奈尔似乎不想透露。   夏尔抚摸她的肩膀,她没有抗拒。   然后他吻了她一下。   莎奈尔脸红心跳,眼神迷离,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格拉尼先生……”   “你是第一次接吻吗?”夏尔问。   “是的。”莎奈尔紧张地看着夏尔,“第一次……第一次……”   “帮我带一封信给利奥波德,然后把我介绍给王后,我想和她接触,我想为王后分忧。如果你能帮我做到这些,我会很高兴的。”夏尔说。   “是!是……没问题。”莎奈尔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羞涩,“……只要能让我再见到您就好,我的……骑士……”   “当然,你这么可爱,这么诱人。”夏尔抚摸她的脸,“我怎么会忍心抛下你不管呢?”   “那……我入宫传达信息之后,要去哪找您呢?”   夏尔微笑。   “西海岸的猎人圣堂,我会在那里等你。” 第315章 衰老者   莎奈尔离开后,夏尔睡了一觉,直到下午。   他把灰刀佩在身上,重新穿好他那副雇佣骑士的行头,将面容隐藏在头盔下面。   身怀利器,底气十足,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能一刀破开。   夏尔怀着这样的气势离开公馆。   莎奈尔是我和宫廷之间的另一重联系,夏尔心想。从利奥波德那里,得到的资源和信息都是有限的。如果能和王后接上头,针对爱德华多的计划就会便利许多,王后应该对国王知根知底。   干掉爱德华多,夺走他的王冠,那顶王冠似乎能支配其他人的心智,力量恐怖。   要么毁掉,要么为自己所用,甚至不能把它交给利奥波德。   我得准备个计划,重塑洛曼的秩序,先让下层人间恢复正常,然后再设法拯救上层诸神。   美门殿神灵们看起来完全无法和黑暗之王对抗,但神灵毕竟是神灵,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应该还在努力反抗……正如人间艾德沃所称,天神艾德沃正在被消化,说明祂仍然存在,而不是已经毁灭。   西海岸圣堂里可能有我需要的东西。夏尔沉思。这里的前任驻守者,潘德拉大师,肯定留下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可以为我所用。   当初从西海岸的富朗克斯那里夺走银钥匙,现在恰好可以用来开启西海岸圣堂的禁闭之门。   只是,还要看那里有没有敌人出没。   夏尔穿过城门,士兵们给他让开道路,没有对他的到来发出质疑。   他转头看那些守卫城门的兵士,他们和之前一样沉默、安静,一言不发,就和着了魔一样,保持神秘。   这些人似乎很放心,疏于看守。   不,与其说是疏忽,更像是一种自信。他们相信我绝不可能在西海岸翻个底朝天,因此随性地将我放过去了。   城市平静,敌人深不可测,真是棘手啊。夏尔暗想。   他在城市中转了转,不愧为洛曼首都,别具一格,街道宽阔,房舍高耸。西面连接一望无际的海洋,防波堤上修有巨形灯塔,光芒可以投到数海里外。港阔水深,非常适合船只往来,只是现在冬天封冻,因而一艘船都没有,夏尔看到船厂、捕鱼场和海军船坞都已停摆。   夏尔路过本地的大型神庙,整座建筑占地广阔,用昂贵木料修筑而成,可以容纳上千名信徒同时祈祷。只是如今大门紧锁,每扇窗户后都放下紫色窗帘,根本看不出内里情景,几座附属高塔上也空无一人,钟楼欠缺维护,黑色巨钟锈迹斑斑。   他看着台阶,上面只坐着一个孤单的老妇人。   夏尔本来不想和她打招呼,忽然看见她身披一件灰色斗篷,上面缝着剑和弩的纹章,明显是恶魔猎人组织的徽记。   这样一位老妪能和恶魔猎人有什么联系?夏尔不禁走向她。   “神官们呢?”夏尔问。   老妇人只是摇头,然后双手合拢,低头不住祈祷,背诵那些用来祭祀诸神的文章。   “劳驾,您能告诉我本地恶魔猎人的驻地在哪吗?”   她停下吟诵,困惑地看着夏尔。   “他们已经解散了,他们都死光了。”她静静地说。   “我慕名而来,想去看猎人的遗产。”夏尔说。   “这世界上没有恶魔。”她说,“恶魔猎人也不该存在,他们平时住在一个穷酸的地方。”   “您怎么能确定没有恶魔呢?”   “真正的恶魔只在我们心里。”老妇人说,“就在我们脱离伪装,暴露本性的时候,恶魔就出来了,所以没有恶魔,或者每个人都是恶魔。恶魔猎人如果想消灭恶魔,就要消灭所有人。”   “那不一定。”夏尔说,“恶魔猎人可以劝人向善。”   “他们只知道战斗,他们不知道怎么做好事,所以他们头破血流,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没死在恶魔手里,却被烧死,被斩首,遭到背叛,甚至病死在床上。”老妇人说。   “您似乎知道很多。”   “诸神们让我活得长久,让我健康,也让我记得那些事情。”老妇人梦呓般低语。   她双眼浑浊,但心智却很清醒。   “西海岸的恶魔猎人一定也做过不少了不起的事情,像潘德拉大师……”   “我认识他。”老妇人说,“他是个可怜的人。”   “此话怎讲?”   “他有三个儿子,他担心他们也染上失魂症,或者被恶魔杀害,所以不让他们当恶魔猎人,叫他们去学正经事情做。”   “那很好啊。”   “但他们却全都死在潘德拉之前,一个被情敌谋杀了,一个死于酗酒,还有一个在海里溺水身亡,噢……这些都闹得满城风雨,大家以为他们继承了潘德拉的魔力,结果却死得比最普通的人还可悲。自那以后,西海岸的潘德拉就更加沉默,更加自责,更加绝望,恶魔猎人的名声也愈发不堪。”老妇人轻轻地说。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   “你一定也是名恶魔猎人。”老妇人凝视夏尔。   “也许是,也许不是,没必要深究。”夏尔巧妙地回答。   “神教会我许多东西,”老妇人声音很轻,夏尔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见,“神告诉我,要心怀希望,要等待神委派的英雄来拯救我们。我希望你是那个英雄。”   “我会努力。”夏尔说。   说这么多话让老妇人感到疲惫。   她望着神殿外面的街道。   人们行色匆匆,道路以目,鲜少交谈。   过了大概几分钟,她似乎恢复力气,又开始说话,夏尔坐到她旁边去。   “我是那种最传统的西海岸人,”老妇人说,“我父亲在市政厅里负责统计税收,和账簿打交道。我母亲做纺织。而我做的也是最受尊重、最被大家认可的职业——教师。我在克劳德一世大学里教书,二十岁的时候被聘用,教他们法律,自那之后过了三十年,我在大学里度过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   “原来如此。”夏尔肃然起敬。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爱德华多陛下是如何继承王位的。”老妇人说,“这不符合历史上任何传统,也不符合法律,无论贵族联席会议还是弗雷德里克二世都没有资格指名一个毫无历史渊源的小贵族担任洛曼国王。”   “这是‘错误的继承’。”夏尔想起人们对这件事的命名。   “所以我写了一封信,找到许多法律凭证,批评这件事,提醒大家我们的国王欠缺合法性。”老妇人说,“但……之后的事情就像法术一样,我到大学里去,发现大家全都不认识我了。”   夏尔心头一震。   “不认识您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老妇人慢慢地说,“一夜之间没有人认识我了,我的学生们,同事们,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档案里没有我的名字,我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他们则建议我去疯人院里寻找治疗。我回到家,发现我的丈夫和儿女们也完全忘记了我,我的存在被抹消,他们对于丈夫没有妻子、孩子没有母亲这件事毫无反应。我去找我寡居的母亲,她也不认识我。什么样的力量会让一个母亲忘掉她的女儿?我知道,这是国王对我所作所为的惩戒。从那之后,我就意识到,我们的国王陛下拥有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对那种力量的探索只会导致灾难。”   是法术的效果吗?黑暗之王和爱德华多……不,完全用不到他们,一些有特殊能力的国王特使完全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让这位老妇人完全失去过往。   诉说往事的时候,她也全然平静。   “从那之后。”老妇人继续说,“我就虔诚地侍奉诸神,从宗教中寻找我的归宿。另一边,也去找潘德拉,有趣的是,潘德拉是唯一还记得我的人,他告诉我恶魔的事情,给我讲恶魔的原理。那时候,我就明白,恶魔是除之不尽的。然而潘德拉失去三个儿子之后,已经听不进我的劝告,继续麻木地猎杀恶魔,封印它们,如此循环。”   老妇人又停了一会,均匀地呼吸,恢复自己的力气。   “你是潘德拉的继承人吗?”她问,“你想和潘德拉一样继续猎杀恶魔?在这座城市里寻找背后的暗影?你一定会失败的,不仅失败,你也一定会遭遇惨痛死亡。”   “我只是听说潘德拉大师的事迹。”夏尔说。   “除了潘德拉大师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优秀的恶魔猎人造访了这里。”老妇人叹息,“他叫艾蒂安,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他比潘德拉还要疯狂,他传承着你们猎人中最危险的咒语,用它来燃烧自己的灵魂。”   “……我知道。”   “那会导致十倍可怕的失魂症,潘德拉和艾蒂安有许多地方产生分歧……哎呀,多有趣的两个猎人。潘德拉要艾蒂安放弃这种自损八百的魔咒,艾蒂安则要求潘德拉加入他的事业,旅行去东方寻找可以歼灭黑暗的神器。他们大吵了一架,互相作战。我看到他们,他们在院子里面决斗。潘德拉召唤出天青色的长矛,艾蒂安在剑上燃烧起黄金烈火。”老妇人叹息。   夏尔想到她接下来会说的话,不禁沉默。   “那时候我们正值壮年,却都各陷困境。潘德拉承受丧子之痛,艾蒂安的失魂症会迅速恶化,我则失去了所有的人际关系。惺惺相惜之下,我们有时也会在一起谈论事情,但最后还是分开了。而现在,我们三个将一个接一个死去。”老妇人平静地说。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多。”夏尔郑重地向她致意,“我有必须去本地圣堂的理由。”   “去了也没用,潘德拉把开门的银钥匙送到了外地,没人知道银钥匙的下落。”老妇人摇头。   夏尔点头:“……其实我有。”   老妇人不禁仔细端详夏尔。   “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她有些动容,“原来是这样啊……” 第316章 首都圣堂   夏尔来到西海岸圣堂,这是间干净的宅院,大门没关,侧身便可进入。   迎面来到一座安静纷乱的花园,没有人打理,荒废许久,水井的盖子上堆满落叶。   “这些花都枯死了,”夏尔环顾四周,“池塘结冰,树叶也落光……真荒凉。”   “就是在你站的空地上,两个猎人因理念分歧而战。”老妇人说,“潘德拉的许多朋友都被艾蒂安害死,他曾经和一个南方来的术士一起研究恶魔,结果却遭到反噬。”   “难怪艾蒂安说绝对不要尝试对恶魔展开研究……”夏尔说,“以及杀掉任何动这种念头的人。”   “我没有太多经验教训给你。”老妇人指着中间的二层房子,大门上有一个方形锁孔,“那里面就是。”   “噢——”夏尔凝视这间屋子,装饰简朴得可怕。   他还以为首都圣堂会是座漂亮宽敞的大厅。   “并不是每个地方的猎人圣堂都是灰树厅那样的要塞。艾蒂安说,当年一个富豪捐赠修建了你们那座大厅。”   “为什么他愿意出这么多钱?”夏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洛曼地区的猎人总部那么豪华。   老妇人坐在花园长椅上,休息了一会,然后才继续说话。   “因为他想尝试恶魔附身的感觉,他是个寻求刺激的有钱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艾蒂安对这种事很是反感。但事实是,你们几代恶魔猎人都向那富豪的家族出售恶魔,让恶魔进入他们的心灵,这样他们就能行堕落邪术,做出多种多样的诡异咒语,他们也派人来加入恶魔猎人,我只听说有个叫费德瑞克的,是他们家族的最后一人。”   “费德瑞克是前任大师。”夏尔说,“您知道的比我还多,我都不了解这些。”   “因为羞于提起吧。费德瑞克……他在南方是有争议的人,他下决心,那些恶魔化的亲人都被他亲自杀了,他把财产捐出来支援恶魔猎人事业,想要终止悲剧蔓延。几年前,他写信给潘德拉,说他多方集资,筹备一个大计划,告诉我,他成功了吗?”   “……成功了。”夏尔说,“我们狩猎了刀锋魔神。”   “别向我提起那些受诅咒的名字。”老妇人说,“既然他成功了,很好,但为什么我很久没听到他和艾蒂安的消息?他们死了吗?”   “我很抱歉……但他们都牺牲了。”夏尔低语。   “孩子,往前走吧。”老妇人在长椅上纹丝不动,“我累了。”   夏尔从背包里找出西海岸的银钥匙,将门打开。   他看到尘封已久的房间,与其说是猎人总部,不如说是家常客厅,夏尔看到饭桌,餐厅和厨房,里面有两间卧室,一间书房,还有楼梯通往二楼。   老妇人随后走进。   “我没想到这里这么小,这么安静。”夏尔拿起扫把来清理房间,“……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我叫艾莲。”老妇人说,“你能叫我的名字吗?已经两年没有人喊过我的名字了,没有人认识我。”   “尊敬的艾莲女士。”   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我会做饭,我去买点食物。”夏尔说。   “不用为将死的老女人做这些事情,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艾莲说。   “千万别这样说,您会长命百岁的。”夏尔往外跑。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提着满满一篮子冻鱼、面包、干酪、甜酒、牛奶、猪肉、鸡肉、牛油和调味料,还买了蜡烛和木柴。   夏尔去院子的井里打了一桶水,走进厨房,把铁锅洗了,将炉子点燃,然后烧热油,把肉放在里面煎,洒上罗勒和迷迭香,同时去煮牛奶。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将烧熟的肉和热牛奶放到桌子上,和其他食物放在一起。   “请用吧。”夏尔诚恳地说。   艾莲向天神默默祈祷,然后开始安静地进食。   夏尔吃得很快,随后他把蜡烛插进烛台里点亮,给壁炉添柴,小屋重新变得干净、温暖且明亮。   艾莲吃过东西以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孩子。”她说,“我已经很久没吃过有营养的东西了。”   “等我肃清邪恶,我会带您去我那边安度晚年。”夏尔承诺,“您是过往历史的见证者,而且还是个老师,知识会让大家成长。”   “我有事要警告你。”她说,“记得把门关上,窗帘放下,只在夜晚的时候来这里,白天的时候不要进来。”   “为什么?”   “卫兵仍然注意着这里,他们知道这是恶魔猎人的老巢,他们不会喜欢你的。”   “明白。”夏尔知道其中利害,“我来回的时候有注意,没有让卫兵追踪到这来。”   他将外面的大门关好,又用窗帘挡住屋里的微弱光亮,让一切看起来仍然寂静。   艾莲等待了一会。   “然后。”她说,“你要知道,这里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潘德拉大师的私人物品。”   “对,潘德拉及其追随者们的遗产,法术道具,它们都很宝贵。”艾莲轻轻地说。   “其实我不在乎。”夏尔说,“我不会偷他们的东西,这里只要能作为一个容身之处就已经足够好了。”   “你很坚强,而且很豁达。”艾莲说,“所以你要知道,这不是偷,这是继承。让我带你去看看潘德拉留下来的东西。”   “比如?”   “首先是他的尸体。”   他们来到楼上,夏尔推开门,郁积已久的恶臭随之卷出,熏得他晕眩片刻。   夏尔看到墙边一张床铺,有具穿着白色病服的骷髅躺在上面。   虫子被惊动,密密麻麻地开始逃窜。   “这就是……”夏尔迟疑。   “潘德拉生病了。”艾莲说,“他知道圣堂被盯上了,国王特使在有计划的迫害猎人和任何和他们有关的人,一位又一位惊才绝艳的猎人死于埋伏,死于毒药,有个女猎人被按进热油锅里烫爆了眼球。潘德拉说太危险,于是他让我离开,几乎把我赶走。我们有短暂的书信来往,他说他病的厉害。”   “他应该去看医生……”   “在信里,说他不想看医生,敢于给他治病的医生肯定会被国王特使打击报复,他在西海岸已经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他临死前一定很痛苦吧,疾病缠身,孤身一人,把每个朋友都赶走。”   “恶魔猎人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夏尔忍不住说。   “不然呢?”   “我们是保护世界的英雄,应该有英雄的待遇。”夏尔脱口而出。   “我希望你能像英雄一样被铭记,一生都很得体。”艾莲说。   她走到桌前,上面摊着一本大部头的羊皮手稿,她拿起来,抖了抖,蛀虫随之散落。   “可惜。”艾莲叹气,“潘德拉的猎人手稿,伟大的知识喂了虫子。”   夏尔认真地接过手稿,它很厚重,想必记载了潘德拉许多心得。   “我要好好读它。”夏尔说,“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潘德拉大师应该得到安葬。”   “连铲土声都会被路过的卫兵听见。”艾莲说,“潘德拉生前和我提过,他希望死后被烧成灰,洒进他看了一辈子的大海里。”   夏尔透过窗户,看到夜幕中银白色的大海,今晚是银月夜,外面明如白昼。   “……我会满足大师的愿望。”   他带走手稿,来到下面的客厅里,对着蜡烛仔细研读。   手稿中真的记录了很多西海岸恶魔猎人的独门手段,夏尔稍微翻阅,就意识到他手里拿着的是多么珍贵的宝藏。   这份手稿里总结了西海岸猎人的狩猎经验,全是精华,字字珠玑。倘若当初有这份手稿指导,夏尔本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潘德拉对待恶魔的态度是捕获并监禁为主,正如他囚禁纳萨流士那样,他在许多地方都设置了类似的监牢,手稿中也记录了如何获取那些无形材料的方法。   他把和猎杀行动描述得和戏耍恶魔一样,潘德拉经验老道,作战素养丰富。   他还提到过对抗高阶恶魔的方法。   强大恶魔抵达这个世界以后,会遭到严重削弱,以至于无法发挥全力,它们需要营造坚固外壳来避免被这个世界压迫和削弱。   灵魂投矢几乎是对抗这种外壳最有效的方法,可以轻易地击穿它们的鳞片,使内部的灵魂快速损耗。他还提到过针对恶魔百战百胜的方法,只要应用了这种办法,多强大的恶魔都可以被一击打倒。只是已经被虫子吃掉,以至于不可见。   潘德拉写这些内容的时候肯定很高兴,因为字迹非常潦草,龙飞凤舞。   如果我能把这受损手稿里的内容提炼出来,自己手抄一份指南,是不是就可以作为猎人组织的一部经典?夏尔暗想。   说干就干,他从书房里找到空的羊皮纸,专心致志地抄录起来。   这里会成为我暂时的栖身之所,让我在这里好好训练我已经拥有的能力,然后才有更大的把握去击溃黑暗。夏尔一边沙沙记录,一边沉思。 第317章 尾随而来   夏尔抄到后半夜,在卧室里和衣而卧,睡了几个小时后就醒来,以晨雾为掩护,在人多眼杂之前溜出圣堂,确保自己出入不会被人发现。   他跑到结冻的码头上,这里非常安静,适合夏尔一个人思考。   阳光从大海的尽头升起,繁星一颗颗隐去。   他感受冬季的风,冰冷空气在他盔甲中流动。这片土地正在阴影中颤抖,错误的国王统治辽阔的疆域,千万子民在怀疑中陷入分裂,彼此背叛,互相攻击。   既然诸神蒙尘,我便代行诸神的职责,肃清盘亘在大地上的恶魔,将它们逐一清除,让人们从此能够生活在和平安宁之中,再也不用担心邪祟滋长。   如此,美门殿的神光将助我一臂之力。   夏尔灵魂中的紫色神性逐渐明亮起来,由之前的残缺不全变得愈发充盈。   他聆听周围的声音。   有人起床并打开窗户,有房东和租客在争吵,炉子架在火上,水煮沸后发出气泡噼啪声,有母亲在训斥孩子,两条狗在街道上互相追逐,吠叫不休,有人唉声叹气,迎接新一天的到来,也有人在壁炉里加入燃料,做好过冬的准备。   这是个繁复、变化而宽广的世界,我应该保持开放的心态,了解和接受所有东西,既不特别苛责,也不特别宽容。用客观的态度了解和分析所有事情,一步一步达到我自身的目的,同时和这个世界融洽相处,这是最适合我的办法,也是我最能接受的观念。   如此,人世间的道理将助我一臂之力。   白色神性慢慢变得饱满,被格拉迪乌啃食的部分自我修复,愈发完全,当他运作白色神性时,思维变得清晰,错综复杂的难题也可以随时迎刃而解。   手按在自己的刀刃上,勇气和野心随之迸发出来。人类和恶魔是一对矛盾无可调和的敌人,人类渴望活下来,而恶魔必须残杀人类来夺取灵魂,我们之间的冲突越来越深刻,最终演变成战争。   几乎能听到来自地狱的呐喊和战鼓喧嚣,它们马上就要进入这个世界了,这是人类和恶魔的终极战争,我们之间的矛盾如此深刻,以至于必须要用最为暴力的手段分出胜负。   在这场战争中,我必将扮演极重要的角色,甚至一举扭转大事件的胜负。   如此,战争的奥秘将助我一臂之力。   血红色神性光芒大盛,三缕神性缠绕着夏尔自身微小的灵魂,努力维持它的完整性。夏尔的人之灵魂非常渺小,他对亚芬火焰的滥用最终导致了这种下场,许多情绪和记忆都已消失,若非有神性在此缠绕守护,损耗会更加严重。   现在,我的多种情绪是从哪来的?   夏尔很明显就能找到答案。   在他残缺灵魂之上,格拉迪乌的邪恶灵魂显得格外巨大。它的恶魔灵魂可以部分代替夏尔灵魂的功能,让他能够有正常的七情六欲。   一旦这份恶魔灵魂离开或者消散,夏尔定然会被失魂症所吞噬,成为麻木空洞的行尸走肉。   “所以我必须保持健康,不是吗?”格拉迪乌说,“我们出发,去寻找城市里的散逸灵魂。”   夏尔带格拉迪乌来到城市中的喧闹早市,农民们大清早就赶着牛羊牲畜进城来做买卖,出售木柴和炭火,换取工具和重要的日用品。   屠户们在残杀动物,他们手起刀落,一下就将猪开膛破肚,几个人合力按着,避免它挣扎脱逃。   死去动物们的灵魂从躯壳中离开,迅速为格拉迪乌所吞噬,它不断汲取这些游离之魂,就像水滴集聚而膨胀一样,格拉迪乌的恶魔灵魂也越来越巨大。   “继续。”格拉迪乌说。   夏尔来到城市中的救济院,这里有很多待死之人,无家可归者、流浪汉和重病患都在这里寻找最后的安身之所,整座宅院被漆成雪白,几乎没有一丝杂色,和这凛冬天气正相称。   他坐在外墙之下,屋子里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人类灵魂没有前往死后世界,而是被格拉迪乌盗走吞食。   “果然还是智慧生物的灵魂最好了。”格拉迪乌赞赏,“继续。”   逐渐到了中午,夏尔来到市政厅前面的宽阔广场。   正中间有一个绞架台,市政官站在旁边房子二楼的阳台上,大声向围观的群众们宣布:   “此人因叛国罪而处以绞刑!诸神有鉴!他将令人作呕的汤药盛给国王陛下,使其呕吐,几辞人世!这样可耻的谋杀绝不能被容忍!”   “啊啊!”   “太可恶了!”   “快把他杀掉!”   “国王万岁!”   夏尔仔细看绞架上的人,对方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密布,被封住了嘴,手脚也被紧紧捆住,完全动弹不得,也根本不能为自己争辩。   刽子手将绳圈套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走到旁边,用力拉下机关。   瞬间,犯人脚下的活动门被打开,他的身体往下摔去,绳圈缩紧,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噢噢!”   “万岁!”   “太好了!”   大家拍手叫好。   犯人脸色惊怖而痛苦,双手抓着绞索,伸出手指想要塞进绳圈里,为自己留下呼吸的空间,同时脚四处乱蹬,想找到用来立足的余地,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只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非常滑稽。   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犯人的表情逐渐僵硬,面容凝固,力气耗尽,双眼圆瞪,死相恐怖。看完这全过程后,他们先是沉默,有妇女低头垂泪,也有老人叹气,然后就有人开始笑和低声谈话,渐渐的,大家都不禁开始大声交谈起来,谈论犯人死掉的情形,觉得它独特又有趣味。   刽子手将犯人的尸体从绞架上解下来,然后拖走。   “干巴巴的灵魂,但还算下饭。”格拉迪乌说。   “接下来还能去哪?”夏尔问。   “接下来就该回去了。”   “你还没彻底恢复。”   “我知道该怎么恢复。”格拉迪乌的恶魔之魂不断观察周围,“看看,周围这不都是宝贵的灵魂储存吗?只要我悄悄地,稍加力气,我就可以不断变强啦。”   “你要屠城?”   “是的,献祭这座城市五到十万人的生命,我的力量会急速膨胀,足以释放最致命的攻击,两刀或者三刀。”   “那这‘二刀或者三刀’能做到什么?”   “即便面对力量完全的黑暗之王,我也能确保将其摧毁,就是这么可怕。”   “但你绝不会有机会屠杀这座城市的人民。”   “我希望如此。”格拉迪乌意味深长地说。   夏尔返回首都圣堂。   他穿过几个安静的街区,看到几个人在圣堂门口静静站立。   足足有三个人,一名体型高大健壮的骑士,还有两个戴斗篷的身影。   想到可能是莎奈尔和王后,夏尔主动靠近。   “您好。”夏尔向他们致意。   他们迅速转身,凝视夏尔。   莎奈尔披一件墨绿色斗篷,见到夏尔,表情仍然紧绷,好像因什么东西而顾虑一样。   另一个女人容貌尤其漂亮,她嘴唇丰厚,双眼蔚蓝,鼻梁很高,火红色长发隐藏在棕色棉帽之下。她们都竭力隐藏自己的身份特征。   那名骑士给夏尔一种特别不友好的感觉。   他那顶沉重的钢铁头盔几乎完全封闭,开有六道竖缝,从中可以看到外界,同时挡住自己的脸,使人根本无法辨别其容貌。   夏尔刚想开始说什么,那骑士便大踏步朝他走来。   “我想知道你是谁。”骑士的声音非常妖异绵软,和他雄壮高大的体型极不相符,更像是来自于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   “我是过客。”夏尔说,“不知您有何指教?”   “没有一个过客会像你这样,试图染指宫廷事务。”他阴恻恻地说。   “他一路尾随我们到这里。”莎奈尔沮丧地说,“他是……”   “不用透露我的身份,没必要。”骑士的权威似乎凌驾于莎奈尔,也凌驾于她旁边的女人。   另一旁的漂亮女人脸色难看,咬着自己的嘴唇,一言不发。   “我只想找一份工作。”夏尔说,“我想为王后陛下效力,也许那会是个不错的出路。”   “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进入紫旗宫,像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尤其应该受到严格考验。”骑士说。   “无论什么样的考验我都能接受。”夏尔说。   “我会知道你的底细的,外乡人。”魁梧骑士双手抱在胸前,“跟我来吧,希望你能通过我的‘测试’。”   说到最后,他发出几声沙哑的怪笑。   绝不能接受他提供的测验,而且绝对要找机会杀掉他。夏尔眉头一皱。 第318章 尤加   夏尔随他们返回宫廷。   紫旗宫历史悠久,戈德尔大王亲手建起这座美丽宫殿,之后又被历朝历代统治者反复加固、增筑,如今已是洛曼建筑工艺集大成之作。   夏尔抬头,仔细观察,其装饰之浮华,结构之精美,让夏尔印象深刻。   宫殿最外层是高耸石墙,紫旗宫内的统治者屡受叛乱困扰,因此将自己的宫殿打造得比普通城堡更加坚固,墙垛上,每隔百步就架有一门弩炮,可以同时防御空中和地面的威胁,墙垒呈环形,戒备森严,其上又有数不清的高大塔楼,每座塔楼上都有密密麻麻的射击孔,足以容纳大量士兵。   考虑到它对保护国王健康方面的功效,紫旗宫之墙又被称作拥王者的铁壁。   骑士、莎奈尔、陌生女人和夏尔,组成一支奇怪的队伍,慢慢向这层铁壁的出入口靠近。   “我想知道,”夏尔问,“尊贵的王后陛下也在我们的队伍之中吗?”   那漂亮女人叹息:“……是,我是安娜斯塔西娅,但我只是个乏善可陈的女人,别……别对我有太高期望。”   “别担心,”莎奈尔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们两个一定会倒霉的。”骑士说,“你们居然胆敢溜出宫廷,私会男人。”   “——不是这样的!”莎奈尔赶紧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在火灾中救了我一命。”   “瞧你焦急的模样,就知道你正在为情郎忧心,别担心,我会好好对付他的。我可喜欢应付男人呢。”骑士说。   夏尔并不是很担心进入紫旗宫后会遭遇危险,退一万步说,利奥波德也在宫内。   “我只是个雇佣兵。”夏尔说,“先生,我又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尤加,而且我不是什么‘先生’。”他语气有些怪异,“我是女人,彻头彻尾的女人。”   女人?   夏尔无法相信这种事情,尤加的个头比他还高,说话声音虽然有些不男不女,但完全能听出是男人声音。   “是……尤加女士。”夏尔从容应对。   “不错。”尤加对夏尔的反应心满意足,“就叫我尤加女士。”   “哎……”安娜斯塔西娅叹气。   “我是王后的贴身侍卫。”尤加声音冷冰冰的,“我要确保王后和她的小女友不会接触到什么怪人,而你,你这‘过客’,可别想蒙混过关。”   “嗯。”   他们来到宫殿出入口,夏尔这会才发觉到紫旗宫有什么问题。   一个活人都没有。   城头上空无一人,城门也没有守卫,那些防御森严的设施足够让上千名士兵一齐操纵,眼下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人都去哪了?”夏尔问。   “国王讨厌喧闹。”尤加说。   “……”安娜斯塔西娅不安地抚摸自己的手臂。   “习惯就好。”莎奈尔安慰夏尔。   原来王宫内几乎没有活人吗?夏尔穿过城门,来到一片宽阔草地,树木丛生,凉亭精美,喷泉流水潺潺作响,这里是紫旗宫的前广场,同样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守卫,没有仆人,没有园艺师,没有嬉闹的孩童,没有骑士也没有女眷。   宫殿主体是一座四层高的巨形殿堂,顶上装饰着深紫瓦片,房顶边缘伫立着无数雕像,姿态各异,面容模糊,手里拿着宝剑、五弦琴、盾牌、藤杖、弓等多种多样的器具,象征洛曼各行各业受崇拜而登天的美门殿神灵。   每一层都开有方格形窗户,镶有彩色玻璃,如果每个窗户代表一个房间,夏尔估计整座宫殿起码有超过两百个房间,足以让国王的亲族和廷臣们舒舒服服地生活。   宫殿底层有大型回廊,由许多根白色雕花立柱支撑,连接紫旗宫的其他部分,像是侧方和后方的花园及广场。   尤加没有带夏尔进入宫殿,而是穿过这些带立柱的走廊,引他往整座宫殿的后方去。   宫殿后面有宽阔场地,可以让骑士们赛马奔跑、尽情竞技,比武场后面则是一片交错的树篱,灌木被修剪得和墙壁一样,使其呈现出繁复的构造,如同迷宫,一旦陷入其中,几乎无法逃脱。   “再说一遍你想为王后做什么?”尤加问。   “我不知道,”夏尔耸耸肩,“王后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出身贫瘠,无根无底,怎么查也没用。”   “把你的头盔摘掉。”尤加命令。   反正也没人见过我。夏尔把头盔摘下。   尤加仔细地观察夏尔,忽然发出粗重的声音:“唔姆……”   “您那是什么动静?”夏尔困惑。   “好男子。”尤加对夏尔竖起大拇指。   “还是算了吧。”夏尔听得脊背发凉,把头盔重新戴上,“我想听王后陛下的命令,如果能拿到一些钱就更好了。”   “我要测试你的肌肉是否茁壮,你的背部是否宽阔,你的双腿是否有力。”尤加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你在这等着,我要去取我的武器来。”   夏尔坐在比武场边上,转头看到一个男人从那花园迷宫中走出来。   对方看起来很特别,个头极高,灰褐色头发,看起来懒洋洋的,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嘿。”男人朝夏尔打招呼,“陌生人,有意思,有段时间没看到陌生人了。”   夏尔起身朝对方走去:“紫旗宫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习惯就好。”男人安慰。   “你在那树篱之间做什么?”夏尔指着比武场后面的林木小径。   “当然是要采集原料了,我在里面种了很多适合做魔药原料的植物。”男人语气轻快。   “魔药……你是巫师吗?”夏尔好奇。   “当然。”他随意地说,“我是巫师啊。”   “什么学派的?”   “噢,你问得这么详细啊,那我就好好回答吧……我是龙学派的。”男人解释。   “龙学派是最好战的学派。”夏尔想起之前听过的故事,“龙学派的人试图进攻洛曼。”   “是啊,战争是好事,战争可以推动两边的发展。在战争中,我们会大量试验新的法术和药剂,而洛曼人也会弄明白,如何变得团结一致。只是,没有爆发,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他说。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我能有荣幸知道你的名字吗?还是说打扰到您了?”   “啊,没关系的,我喜欢闲谈。”他说,“我是西海岸的宫廷巫师。嗯,叫我抛尸沼泽的奇兰吧。”   听到对方是西海岸的宫廷巫师,夏尔不禁十分好奇。   他想问的问题非常敏感,所以夏尔不得不旁敲侧击。   “您对恶魔保有什么态度?”夏尔问。   奇兰露出轻松的表情。   “大沼泽里是这样总结的。水獭学派的人都是好人,蟾蜍学派的人都是王八蛋,白鹬学派出偏执狂,而龙学派的成员都是实用主义者,我也是其中一员。所以你将会听到实用主义者对恶魔的评价:当恶魔分享给我们力量时,我们谦卑的接受;当恶魔吞噬灵魂的时候,我们束手旁观;当恶魔损害到我们的切身利益时,我们奋起反抗。”奇兰说。   “但恶魔极度狡猾。”夏尔摇头,“它会分享给我们有害的力量,肆无忌惮地吞噬大量灵魂,使自己变得无可匹敌,而当它到那个地步的时候,一旦它开始损害我们的切身利益,我们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实用主义者会顺从,”奇兰抬起手,他的手像船一样在空中划过,“既然恶魔是那么强大,为什么我们不好好地为它效力,唯恶魔马首是瞻呢?”   “……不行,因为恶魔会剥夺我们的灵魂,杀死我们的同胞。”夏尔说。   “我一个人的灵魂价值有限,”奇兰笑着说,“如果我帮助一个恶魔,他能够在我的帮助下吃到另外几千几万个灵魂,它一定会饶我一命的,因为恶魔的生存逻辑就是多吃灵魂,这点我是知道的,所以只要我努力为恶魔服务,恶魔就不会杀死我。而恶魔杀戮我的同胞?同胞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生来孤单,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所谓同胞,是在和平时期卖给你高价商品,和你竞争工作机会,在战争时期把你推给敌人,抢走你最后一点粮食的人。他们死在恶魔手中,反倒免去了我的麻烦。”   夏尔听到奇兰这番讲述,很难理解。   奇兰看到夏尔的目光,知道夏尔有话想说。   “不,”奇兰摇头,“我虽然有空,但没有大空。今天不行,我有一本法术书要看。我没时间和您讨论这个,我敬爱的过客先生哟,您是那么匆忙,可别分心于我这孱弱的小小巫师,我只想平静地度过今天,平静地度过明天,然后平静地度过后天。您还和那位尤加有约吧,希望他对你温柔一点,他素来变态。”   “……我明白。”夏尔点头,“再会。”   奇兰双手放在脑后,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开了。   夏尔转头,看到安娜斯塔西娅,她脱掉自己的兜帽,露出身穿的金白色华服,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眼神低垂,显得楚楚可怜。   “你愿意保护我的安全吗?”安娜斯塔西娅快速地说。   “我愿意。”夏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请求您,”安娜斯塔西娅从容地说,“为了一个女子的贞洁和安全,请务必将尤加击退,成为我新的侍卫。”   “他看起来很靠谱。”夏尔想到尤加那巨大的体型。   “我不能再容忍一个男人日夜睡在我的床边,只因他自称是个女人。”安娜斯塔西娅向夏尔致意,“请保护我,请取代那疯狂的男人,我希望您和莎奈尔描述的那样英武有力,足以将他打败。”   “加油。”莎奈尔崇拜地看着夏尔,“你一定能行。”   “尤加是国王特使吗?”夏尔问。   “我以为外人们并不了解这一隐秘队伍。”安娜斯塔西娅脸色有些紧张,“您听过国王特使的事情……想必也知道他们有多难缠,是,尤加是特使的一员。和其他人一样,尤加受过某种‘恩宠’,拥有比普通骑士更强大的力量。很长一段时间来,我在他的阴影下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您……您能救我吗?”   夏尔看向远处,尤加已经找到了他的武器,摇摇晃晃朝夏尔靠近。   那是一根打造得奇形怪状的武器,分成上下两段,上段是纯黑铁制作的坚棍,下段则是坚韧、包有厚皮革的原木,中间被焊接起来。   拖着这样的巨形武器,尤加迫不及待。   “从前也有人和你一样企图接近王后,”尤加说,“但都没能通过测试,都被它砸成了泥巴。噢,你那漂亮的脸蛋,被碾成肉渣……啊……光是想想就让我激动。” 第319章 新近任命   夏尔和尤加在比武场两侧摆开架势。   安娜斯塔西娅从容地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夏尔。   灰刀仍是不能滥用,不能被尤加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对我的相貌一无所知,但可能会辨别出我的武器。   “劳驾。”夏尔转向莎奈尔,“第二次借你的佩剑用了。”   “——好,好啊!”莎奈尔又惊又喜,立刻从腰带上解下自己的粉色剑鞘,把轻剑借给夏尔,转身离开时一直羞涩地低头。   夏尔将轻剑在空中震动了一下,刀剑使用之法大相径庭,所以夏尔必须慎之又慎,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姿态,更多利用自己的反应和战斗经验,而不是具体的战斗技巧。   “来啊!”尤加喊,一边将自己的棍子左右挥动,滑过空气时发出沉闷响声,虎虎生风。   和大块头的敌人作战时要注意什么?夏尔飞快地思考。   一定要躲开他的攻击,这家伙几乎已经不算人了,一棍下去是要命的。然而他的战棍每次挥舞都会笼盖一大片范围,丝毫近身不得,也就是不能硬碰硬。   他体型庞大,转身速度迟缓,绕着圈攻击可以消耗他的力气,这样应该能行。嗯……按我看来,绝对能行!   想出作战计划后,夏尔便向尤加致意:“我要开始了,请赐教。”   “在我面前不用装彬彬有礼了。”尤加哈哈大笑,“反正很快你就死了。”   这家伙的恶意太强烈了。夏尔皱眉。   “加油!”莎奈尔在场边拍着手,踮起脚来,期冀地看着夏尔。   夏尔和对方几乎同时行动,尤加移动起来比想象中的还快,在几个呼吸间就接近夏尔,同时抡出手中战棍。   格挡不行,拼刀不行,更不能念咒来规避伤害。   这家伙来势汹汹,好难啊,对方真可怕。   夏尔往后迅速撤了一步,战棍在他面前大概巴掌长的地方掠过,穿过空气,轰鸣砸在地上,将石头完全敲碎,把那地方撞出一个拳头大的坑。   他站在原地,继续等尤加进攻。   尤加的力气似乎源源不断,刚打出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下一秒又将战棍从地上拔出,一边冲锋一边朝夏尔左右挥舞。夏尔知道,只要被命中一次,他就会连人带盔甲被打烂。   好苦恼啊,怎样才能反击呢。   夏尔一边信步后退,一边看尤加不断追击,他把握分寸,无时无刻都确保自己的身体在战棍攻击范围之外,那棍子起码挥舞不下十次,没有一次算得上成功威胁到夏尔。   尤加发出暴躁而无意义的叫喊,对夏尔的战法完全无法接受。   “靠近我!”他命令,“不要再逃下去了!你这蠢货!”   “打不中我的人才是蠢货。”夏尔从容地说。   尤加骂了一句。   好了,现在他的力气应该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夏尔将轻剑在手动转动,继续适应它的重量和长度,然后迅速绕过尤加的身体,从他背部发起袭击。   这下你应该没机会还手了吧。夏尔暗道。我在最合适的地方,而你已经在之前的胡乱挥舞中变得疲惫了。   夏尔跨步前进,而尤加的身体竟瞬间转过来,那带竖缝的头盔现在看起来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不要再耍小聪明了!”尤加一边吼叫,一边甩动战棍,朝夏尔拦腰砸去。   在这个距离,完全没有躲避的可能!   原来这家伙的力气真的是无穷无尽的吗?   关键是什么时候都不要紧张。   夏尔摆稳姿态,将剑横在面前,一手抵住剑尖,一手握紧剑锋,用剑中段去抵挡战棍的冲击。   砰!   这可能是夏尔——体验过的最可怕的冲击!   爆发性的力量撞在剑身上,夏尔虽已早有准备,但仍然差点被这股可怕的力量给击飞出去。他在武器碰撞的瞬间就快速后退,连续退了十几步,心脏狂跳,力量在他身体里激荡,内脏几乎都在摇晃,双臂肌肉又酸又麻。   在冲击力消失的刹那,夏尔重新站稳。   “哈,看到——”尤加见夏尔被击退,开始嘲讽。   夏尔迅猛将轻剑往前投去。   长剑在空中旋转飞掠,瞬间扎中尤加的头盔,剑尖刺进他面甲。   夏尔听到尤加的惨叫。   他只花了一瞬间来调整呼吸,紧接着飞速靠近,将剑从尤加脸上拔出来,然后猛力捅进他的盔甲。   “啊——”   “天啊!”安娜斯塔西娅和莎奈尔先后惊呼出声。   鲜血从尤加的盔甲内流出,往外喷溅,几乎洒了夏尔满脸,夏尔将剑拔出来,往后跃,戒备尤加的追击。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得太快,尤加直到被刺中才反应过来,他将战棍拿拐杖一样用,喘着粗气,声音依旧半男半女。   “咕……杀了我吧。”他喊。   “什么?”夏尔摇头,“你这么结实,死不掉的。”   “我已经赢得太多了。”尤加抹了抹自己胸口处流的鲜血,“其实我打中你武器的瞬间,你就已经输了,我实在太强了,今天我的战绩是一胜零负。”   可恶,好硬的嘴。   “行,为什么不顺从你呢?是你赢了。”夏尔耸耸肩,“你想干什么?”   “我……”尤加还没来得及说话,从宫殿中就走出其他人。   夏尔最不想看到的。   国王特使多莉亚。   她没带武器,而且也没穿盔甲,穿着一件深紫色罩袍,头发梳成马尾,惊奇地朝比武场跑来。   “是谁!”她兴致勃勃地喊,“是谁把尤加打成这样。”   “我赢了。”尤加强调。   他的恢复力也很快,肋下被夏尔刺了一剑,却好像没事人一样。   “你赢了?”多莉亚看夏尔,从他的行头上辨别出来,“啊——你怎么来了!快来和我决一死战!”   “下次吧。”夏尔投降。   “你认识他?”尤加问。   “我们不认识。”夏尔希望多莉亚聪明点。   “我当然认识他。”多莉亚说,“他欠我一场公平的决斗。”   “那种事以后再说。今天已经打累了。”夏尔低头看那把轻剑。   剑身上,被战棍击打的地方赫然出现道道裂痕。   “反正你现在在宫殿,什么时候打都有机会。”多莉亚狐疑地看夏尔,“而且看你很不想被我纠缠的样子,凭什么。”   “因为我更希望我们在和平的情况下好好聊聊,而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打一架。”夏尔说,“大家都不是坏人。”   “嗯。”多莉亚同意。   夏尔看着尤加。   “你应该找个地方去疗伤,我将从此保护王后陛下的安全。”   “凭什么?”尤加问。   安娜斯塔西娅脸色苍白。   夏尔转头看她:“因为这是王后的意志。”   “王后的意志算什么?”多莉亚嘲笑。   尤加也发出不屑的声音。   安娜斯塔西娅低下头去,想要立刻离开。   “留在这里,”夏尔平静地说,“好好想想,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的机会。”   安娜斯塔西娅的脚步瞬间停驻。   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开口:   “——是,我……我要求他成为我的护卫,而不是尤加‘女士’。”   “不可能。”尤加冷冷地说,“我还有更多测试要给这位陌生人,我要弄明白他到底是谁。”   “不用了,我知道他是谁就行,而且我看他也挺适合在宫廷里游荡的!毕竟我们大家都爱戴利奥波德殿下嘛。你!尤加!别再吵了!”多莉亚说。   尤加似乎很怕多莉亚,转头看了王后半晌。   “但是国王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她,拒绝任何男人接近她。”尤加说,“我能违背国王的意志吗?啊,我一出门就发现安娜王后偷偷溜走,去私会这个男人,你叫我怎么放心?”   “把你的心放在该放的地方,不然我教你放。”多莉亚碰了碰自己的拳头,露出嗜血的笑容。   尤加悻悻地离开。   “幸不辱命。”夏尔朝安娜斯塔西娅走去,而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320章 黑暗宫廷   夏尔将剑还给莎奈尔。   “它坏了,我很抱歉。”夏尔说。   “我会自己修好的。”莎奈尔快速回应,“别担心!”   “尤加不会再来打扰我了吗?”安娜斯塔西娅惶恐地问,“他不会睡在我床边地上,他不会在我入浴的时候在外面看我,他不会在我祈祷的时候一直站在我身边了,对吗?”   “我猜是的。”夏尔说,“尊贵的王后陛下,我有些关于国王的问题想……”   “喂!倒霉蛋!”多莉亚朝夏尔吆喝,“往我这边来!快点!”   夏尔望了一眼安娜斯塔西娅,她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没关系,去找多莉亚吧,她也是个……可怕的人。”安娜斯塔西娅惴惴不安地说。   这宫廷里有太多让这可怜王后担心的事情了。夏尔暗想。几乎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这几年的。   “我们会在宫廷里,”莎奈尔扭捏地说,“记得来找我……我们。”   “我明白。”夏尔向她致意。   莎奈尔露出甜甜的笑容,欢快地牵着安娜斯塔西娅跑了。   “嗷。”多莉亚朝夏尔吼叫,迫使他快步接近。   “你真矮。”夏尔比划了一下。   “哼哼,打起来能把你铲到地里。”多莉亚不屑地说,“不服吗?不服就快点来。”   “算了。”夏尔刚刚和尤加打过,真的没有余力继续和另一个强大对手打下去,不过就算这样,他也想逞口舌之利,“……那天在战场上,我是稳赢你的。”   “那怎么没赢呢?那怎么没赢呢?”多莉亚两手背在身后,晃着头问。   “因为军队的士兵掩杀过来,我们阵线崩溃,必须得走。不然就我们两个打下去,你肯定要被砍成几段。”夏尔说。   “想激怒我,没门,这里是皇宫。”多莉亚说。   她伸了个懒腰。   “快快,我们到有座位的地方去,我要审查你了。”多莉亚带夏尔走进宫殿。   紫旗宫内部装潢精美,家具齐全,氛围却极阴暗,到处都是黑色调的装饰,地毯、壁挂、雕像和墙饰都用深色,虽然有窗户,但根本不透光,让夏尔怀疑宫殿内是不是已经到了晚上。   “好黑。”夏尔说。   “习惯就好。”多莉亚回应。   “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有人这么跟我说了。”   “因为真的习惯了就好。”多莉亚冷笑。   “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习惯。”   “你第一次来到现实世界?”   多莉亚带夏尔走进一个安静的房间,这里唯一不黑的东西是蜡烛,通体苍白,足足有一打,放在桌上,只是没有点燃,以至于完全沦为装饰物。   她坐在座椅上,弯腰,双手放在膝盖之间,她的坐法一点也不淑女,两腿岔开,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所以。”多莉亚问,“卢安娜呢?”   “她在别的地方。”   “哪?”   “我也不知道。”   “她以前的仇人啊,房子被烧了,你心里有数吗?”多莉亚问。   “我可是一点不了解。”   “你当我们瞎么?就是你们干的。”   “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们的情报确实有误。”   夏尔的语气太过信誓旦旦,以至于多莉亚分不清到底是她真的弄错了消息,还是说夏尔在虚张声势。   “咕叽咕叽。”多莉亚发出含糊其辞的声音,“好,就当卢安娜不见了。”   “尤加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尔问,“他好像挺变态的,而且让王后很困扰。”   “他!”多莉亚大喊大叫,“他是妖魔鬼怪!”   “他是你们的同僚。”   “我不信啊,”多莉亚叫嚷,“我讨厌乱七八糟的东西。野兽派,形而上学,还有手抓饼!引起困扰的东西去死去死!”   “他坚称自己是女的。”   “他脑子不好使,出生起就觉得自己是女的,但他明明有那话儿,拖着那话来上女厕所,恶心。”多莉亚几欲作呕,“我最讨厌男人的命根子。”   考虑到她之前遭遇的事情,这样激烈的态度也不过分……   “那他能进女浴室吗?”   “听说他要来,我们就会跑。是的,他会进来。”   “那你们怎么不教训他一顿。”夏尔不解。   “因为主人认可,主人说每个人都不得被假定性别认知,如果他觉得自己是女的,他就应该被当做是女的。不管他到底长了根多难看的东西。”多莉亚没好气地说。   “我猜他有一段复杂的过去。”   “当然,没人喜欢他,他家里还挺有钱的,送他去大学,他一门心思要和女生们处。他很帅,很会打扮,平时穿裙子,女生们不知底细就和他相处。其他男学生觉得他是变态,就把他围起来打了一顿,几乎把他打死了!”多莉亚说。   “他们是怎么打尤加的,这家伙快有一个半我那么高。”夏尔不解。   “那会他还是个干瘦的普通人,他快被打死的时候,主人救了他的命。他祈求!他祈求啊!他要变得高大威猛,而且还有用不完的力气,这样就能从那些讨厌他的人手中保护自己!”多莉亚喊,“多奇怪!然后他就能正儿八经地进我们洗澡的地方了!推他还推不动!赶他他也不走,真是讨厌死了!”   “希望你们有和睦的特使间关系。”夏尔无奈地说。   “你跑去给王后打工,有什么企图?”多莉亚追问。   “当然是为了靠近国王,把他了结了。”夏尔说,“你们不就是抱着这个期望来的吗?”   “是啊,是啊,爱德华多陛下,爱德华多陛下!您该长眠咯!”多莉亚低声嬉笑,“哼哼……你要来当我们的杀手,是这样吗?那太好了,免去了我们亲自动手的麻烦。”   如果我来的话,我就能抢走爱德华多头上的黑暗王冠,把它毁掉。夏尔暗想。   “但是。”多莉亚说,“针对国王,是把他从病床上抓走,解除武装和魔力,丢到别的地方去,还是把他杀了,我们昨天吵了一天,也没有定论。”   “那可不是杀了最方便,黑暗主人想回头来追责也没办法让死人复生,只能接受利奥波德加冕。”夏尔说。   “有道理啊。”多莉亚跳起来,“对啊!杀了他!你来杀了他!夏夏夏夏夏尔!你来杀了他!”   “这种事不用我提醒你们自己也知道吧。”   “但是!”多莉亚坐下来,“利奥波德殿下在犹豫。”   优柔寡断,望之不似人君。夏尔不由得暗叹。   “他还能犹豫什么?”夏尔耐着性子问。   “你自己和他说吧,殿下现在在宫中祈祷。”多莉亚说,“祈祷啊,祈祷。”   “祈祷?但是诸神已经在黑暗主人的肚子里了,能起什么作用?”   “是啊,但是祈祷能让人安心,你懂吧。”多莉亚摇头,“军队的人,平民百姓,贵族,骑士,大家每时每刻都在祈祷,希望好运来啊,希望赚钱啊,希望无病无灾啊。不管神有没有听到,祈祷总是好的。”   “我知道了,我会去见他的。”   多莉亚上下打量夏尔,长久没说话。   “喂,你这不就加入我们了!”她忽然反应过来,“你就是大家的好朋友了,你也在宫廷中有事情干了,大家都来当国王特使,一起维护主人的道路吧!”她握紧拳头,“扫清我们的敌人,实现我们的夙愿,把洛曼所有有能力的人都集结起来,多棒啊!”   看着多莉亚志气满满的样子,夏尔心中只是叹气。   “你的好日子就在这一刻到来了。”多莉亚高兴地说,“我带你去了解宫里好玩有趣的地方,让你知道在哪吃饭,在哪洗澡,在哪睡觉。我喜欢有本事的人,以后你就跟着我走,我很强,你也强,咱们俩岂不是到哪都无敌!出发吧!”   说干就干,多莉亚跳起来,推开门往外走。   “宫廷里没有其他‘活人’吗?”夏尔跟在多莉亚后面,“‘正常人类’都去哪了?我到现在一个都没看到。”   “你觉得,‘活人’、‘正常人类’能够在这里生活吗?”多莉亚说。   “但安娜斯塔西娅……”   “你也看到她的生活状况多么可悲了,你还得多照顾她的心理活动,免得她自暴自弃。不过没关系,紫旗宫最终会驯化每个人,让每个人都习惯在这里生活,不然的话,他们就会死。”多莉亚说。   我不会被这里驯化。夏尔深呼吸,跟随多莉亚,走进外面昏暗无光的走廊。 第321章 解压   夏尔不喜欢奢靡的生活。   但这里的家具质量也太好了,他坐在铺着天鹅绒的椅子上,椅背弧度恰到好处,紧贴时觉得脖子和脊背都受到良好支撑,还垫着厚重熊皮,使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面前桌子纹理细密,用的是从霜瀑地区进口的木材,北方森林茂密,浩瀚无尽,多得是珍贵木料,眼下则被雕刻成整张圆桌,夏尔用手抚摸,指尖触感细腻,几乎算得上艺术品。   “哈哈,穷酸的眼神。”多莉亚嘲笑。   “你应该说话婉转得体。”夏尔说。   “不需要,”多莉亚皱眉,“谁敢教训我,我就砸扁他的脑袋,实际上,我现在就手痒了。”   “你想打架?”   “粗俗人喜欢打架,故作姿态的人喜欢真剑决斗。”多莉亚说,“而我则喜欢战争,战争能够检验一个人的质量。”   “我不明白,战争只会带来灾难,我只想打正义的战争,防御性的战争。”夏尔说。   “啐,这就是为什么战争能区分好坏,”多莉亚说,“在战争期间,穷人逃到乡下,小市民对着飞涨的物价发愁,富人躲进城堡,像你这样的圣人卫道士则从旁批判。与此同时,勇敢者奔赴前线,骑士跃马扬鞭,将军施展才华,领军者们彼此较量,每场战争都决定一片区域乃至几个国家的命运,可以影响到以后几个世纪的历史变迁。看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只要看他在战争期间的所作所为就明白了。”   “然而你言语中所鄙夷的穷人、市民和普通人,只希望过平静幸福的生活,从来都不想被卷入大战之中。”   “逃避战争的人最终会被战争找到并且杀死,只有战斗才能活下去,只有战争才能拓宽生活的空间。哼……会想着在和平中发展……真叫我憎恨!”多莉亚说。   她起身,伸手抚过桌面,一团黑暗中忽然冒出食物来。   夏尔看到一个木编的篮子,里面放有大块甜面包,中间夹着甜菜碎、切片肉肠和烤鸡肉,甚至还是热的,冒着浓浓香气。   “我猜这这也是‘习惯’的一部分。”夏尔拿起面包,品尝味道,完全是真实的食物,“我很难相信这些是法术做出来的。”   “主人创造新的生活体系,”多莉亚说,“主人能从黑暗中创造一切,将黑暗本身分解重组,创造出新的物质,主人不希望我们仍然为俗世的生活资料而发愁,我们要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武具和盔甲都从黑暗中诞生,甚至包括瞎眼怪,新的生命。以后主人也会将类似的事情推广到大地上去,黑暗新世界将无可阻挡地扩散开来,到时候!我将成为新生活的典范!用我的骏马踏破敌阵!将所有质疑者、叛徒和贼人统统处死!”   “非常伟大。”夏尔点头。   “你呢?”多莉亚问,“你想在新世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吗?我们这个美好的,黑暗的新世界,你的眼神似乎在说:我不感兴趣。”   “……”夏尔一时沉默。   “其实如果问大家的意见,绝大多数人也会同意加入的,你说的,他们希望的无非是平静生活,没有战争,在主人带来的新世界里,大家都是和和气气,摸黑生活,从黑暗中取用东西,显然不会爆发冲突,大家的好日子就都有保障咯。”多莉亚说。   “还有呢?”   “还有,主人会挡住恶魔入侵,主人需要这个世界,不会让其他恶魔闯进来掠食,看啊,主人真是我们的保护神,唯一的真正神明。一想到主人,我都快热泪盈眶了。”多莉亚感动地说。   “但我们的自由呢?”夏尔问。   “啥啊,自由值几个钱?”多莉亚嘲笑,“自由有用还是活着有用。”   “恶魔猎人是一份自由的工作,”夏尔说,“没有爱骂人的工坊主,没有工作时刻表,也没有工作日和休息日的分别。而我们一直以来都想着让更多人享受自由——免除恶魔支配的自由。恶魔创造了许多诡谲的领域,在那里它们养育智慧生物,将世界按照它们的喜好来打造,但它们随时可以将一切毁掉。在恶魔的世界里,我们的生命不再被自己支配,而是被恶魔支配。我们的世界原本自由,你就这么希望被恶魔管制吗?”   多莉亚低下头,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声音,她好像理解不了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   “够了。”多莉亚站起来,“等我弄明白再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自由到底有什么用。”   她转身,从房间里离开。   夏尔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我得想个办法击败黑暗之王才行,不能依托神眷,也没有实力强大的伙伴,一个人在这条道路上独自跋涉,前路真是漫长不可及。   他吃完东西后,离开房间,穿过宫殿回廊,打算去找利奥波德。   但还没碰上王子,他先遭遇了莎奈尔。   她正对着窗户出神,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他,立时羞涩低头,不多时又鼓起勇气,用欲拒还迎的目光看着夏尔。   “我必须走了。”莎奈尔说,“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处子,我和您确实靠的太近了。”   “你要去哪?”夏尔问。   “修理好这把剑。”莎奈尔抚摸腰间剑鞘,“啊,请不用为我担心,我认识技术非常好的铁匠,一定能把剑修得完美无缺。”   “我知道。”夏尔点头,然后朝她靠近。   莎奈尔想后退,但又不知如何是好,扭捏地站在原地。   “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夏尔伸手揽住她的腰。   “噢!”莎奈尔浑身一哆嗦,脸色立刻变得绯红,“我亲爱的骑士先生……”   夏尔另一只手将头盔取下来,莎奈尔闭上眼睛,于是夏尔吻了上去。   他已经熟于此道,莎奈尔显然毫无经验,处于被动,任夏尔施为,夏尔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手在她身上游走,不断挑拨她。   莎奈尔的体温越来越高,她眼神迷离:“不……不要这样……”   夏尔知道不要就意味着要,于是他将她拦腰抱起,她将头埋进夏尔怀里。   “其他人会看到的!”莎奈尔呻吟。   “我们都知道,这里其实没有人。”夏尔观察两侧房门的标记,找到一件狭窄的偏厅,踢门进去,将莎奈尔放在桌子上,转身将门关好。   莎奈尔神情不安,大腿内侧则不自觉地互相摩擦起来。   “会很棒的。”夏尔将衣甲卸下,露出一身精壮肌肉,莎奈尔对此如痴如醉,着迷于夏尔雄壮有力的身体,一时间有些分神。   “太……太厉害了……”莎奈尔看到夏尔的身体,“噢……”   夏尔骑到她身上,手抚弄她的身体,然后脱下她的衣服,一边深吻她,一边让她进入状态。   等夏尔确信她已经可以承受以后,便分开她年轻丰满的双腿,两手扶着她的腰,做起该做的事情来。   她的呼吸频率明显变化,和夏尔进出的速度一致,夏尔教她怎么做,于是莎奈尔伸手抱住夏尔宽阔的背,两腿夹住他坚固的腰部。可渐渐的,她力气越来越弱,四肢瘫软,被夏尔压在身下,只有低声喘息的份。   桌子晃动和女人低声哀鸣的动静响了半小时有余,夏尔中途把她翻过来,或者抱起来,好好发泄了一下精力。   他一边还说一些促进情趣的话,每次说出口,莎奈尔都会浑身颤抖,内心的羞耻心饱受考验。   到最后,全部进入,完全释放。   “噢——”莎奈尔倒在桌上,躺在自己的衣服堆上,两腿大开,体力透支,接近晕厥。   夏尔显得要从容许多,他清理自己,擦去身上的汗,然后穿上衣服盔甲。   他亲了一下莎奈尔的脸,她迷糊地看着夏尔,脸上还残留着几次绝顶后的余韵。夏尔的素质和技巧都远高于基准线,对她来说为时尚早。   怀念艾利希娅,她和我不能更熟悉彼此。怀念卢安娜,她懂的东西比我还多。怀念罗彻,她的身体非常强壮……   夏尔收起这些念想,让莎奈尔自行恢复一下,随后推门出去。   安娜斯塔西娅冷着脸站在外面。   她迅速朝夏尔甩去一巴掌,被夏尔侧身避开。   “我是您的护卫。”夏尔说,“我猜我没干什么坏事,您也很安全。”   “你诱骗我的女伴。”安娜斯塔西娅神情愤怒,“看看你都对她做了什么,亲自夺走一个处女的贞操,这就是你的品德吗?”   “我猜这是你情我愿之事。”夏尔说。   “你技巧娴熟,知道怎么对付女人,而莎奈尔却对男人一无所知,一心思念英勇正直的未来丈夫……你……却残忍地夺走她的第一次,将她翻来覆去玩弄,还说那么多下流的话。”安娜斯塔西娅凶狠地痛斥,“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该滚了。”   “悉听尊便。”夏尔向她致意。   安娜斯塔西娅愤怒地离开。   夏尔站在原地,看她离去的背影。   王后陛下,如果你那么难以接受的话,为什么那么关注细节,甚至在门口听到最后呢? 第322章 决心   让莎奈尔穿上衣服后,夏尔去找利奥波德。   利奥波德一个人在二楼东侧的沉思大厅徘徊。夏尔推门进去,观察房间构造,两侧有高大立柱,支撑雄伟穹顶,尽头有水池和神像,天神艾德沃面容模糊,手握剑,剑尖指向池水。如今剑尖不断滴出黑色液体,将池水也染成全黑。   他又看了一会,发现这里不止一人,瑟拉娃蹲在高处,抱着灯架锁链,踮脚站在吊灯背上,痴迷地凝视利奥波德。   “夏尔。”利奥波德转头,“你在想什么?”   “在想她是怎么上去的,不,没什么。”夏尔摇头,“你在这祈祷了很久的样子,有什么收获吗?”   “还是迷茫,夏尔,我得和你谈谈。”利奥波德说。   “我想也是。”   夏尔和利奥波德坐在黑色水池边上。   利奥波德今天只穿着一件金底白色便服,很厚,应该是毛纺的。他神情忧虑,显然有什么事情在他心头郁结不断。   “总的来说,”夏尔告诉利奥波德,“我得杀了爱德华多国王。”   “杀他?杀我父亲?”利奥波德摇头,“我最困扰的就是这一点,我怎么能请别人去杀我父亲,去杀尊贵的国王陛下呢?”   “如果他不死,你就一直只能当王子,而不能当国王,国王拦在你通往权力的道路上,所以国王必须死。”夏尔说。   “如果软禁他呢?如果解救我父亲呢?胁迫他,让他交出权力,但是人活下来。”利奥波德说。   “那可真是太好笑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权力,你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不……”利奥波德摇头,“我爸爸是非常勇敢、仁慈而且高贵的人,虽然,自从母亲死后,就有些郁郁寡欢……但我仍然记得他从前的样子,雄壮,精力十足。如果是那时候的父亲,我根本不可能想到……和他作对。”   “时代变了,殿下。”夏尔说,“你得往前看,朝前走,带领人们脱离困境,你得和我配合,我们两个,我们有能力让这个国家的长夜破晓。”   “……”利奥波德艰难地点头,“……踩在我父亲的尸体上?多么可耻。”   “好。”夏尔点头,“关于爱德华多头上的王冠,你知道多少?”   “那似乎是一件神秘的宝物,父亲戴着它,我看到他在朝会上,联席会议的贵族们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们就像傀儡。”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受到影响吧。”   “嗯。”   “所以,如果我不第一时间杀他,他就会用王冠控制我的心智,到时候什么都没用了。这事要么你来,要么特使来,要么我来。如果你要我上,我只有杀了他这一个办法。你不会想我白白送命吧。”夏尔说。   “但……那可是我父亲!”   “你有觉悟拯救这个国家吗?”夏尔严厉地问,“你有觉悟当一个对大家好的统治者吗?还是说你只想活在你父亲的阴影下,活在……某种控制之中,活一辈子?”   “别这样对我说话。”利奥波德不能接受,“我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等我父亲魂归天国,一切还是照常。”   黑暗之王在一个月内吞尽美门殿诸神,恶魔在七个月内展开大规模入侵。   你可以等,我不能等……   “爱德华多一死,”夏尔说,“国王特使们除了忠于黑暗的,都会加入你,我说的对吗?”   “对。”利奥波德承认。   “瑟拉娃会带领她们,将她们全部变成你的忠实追随者,任何起异心的人都会被瑟拉娃杀掉。”   “……我猜是这样。”利奥波德点头。   “然后你就成为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权势滔天的人,你掌握着近十名技艺超凡的忠仆,谁都不可能反抗你。”夏尔说。   “……对……对。”利奥波德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然后我们再一起打倒黑暗,彻底解放大家。”夏尔说,“然而这一切计划,都要从爱德华多的死亡开始,如果他不死,国王特使们就仍然必须支持他,而他也随时可能重新恢复健康,用他头上的王冠支配全局。我们现在还能够在这里安然谈论这些阴谋反叛,全都是因为爱德华多现在患病卧床、神志不清。只要他恢复,只要他听说了你的想法,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杀死。这你也能接受吗?”   利奥波德攥紧拳头。   “行了!”他喊,“放手去做!夏尔!去吧!把我父亲杀掉!”他面部肌肉都扭曲了,目光也相当仇恨。   “就该这样做。”夏尔说,“我已经能够看到你加冕登基的场面了,这是你梦想了二十多年的事情啊,现在只要除掉‘垫脚石’,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是。”利奥波德脸色难看,低下头,“但是,夏尔,要杀我父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愿闻其详。”   “通往我父亲的卧室门上有七道锁,你没法打开,全都是最精致紧密的锁,我父亲近年来疑心病很重,住在宫殿最深处,沿途还有几名忠于我父亲的国王特使在那,你不可能一个人进去。”利奥波德说。   “有门锁,还有敌人,我知道。”夏尔说,“但你可以进去,你进去过。”   “是的,”利奥波德将腰间的一串钥匙解下,“这些钥匙可以打开前三重锁,后四重锁的钥匙在王后那里,你得想办法从她那里偷过来。”   “嗯,可以偷,也可以友好地拿走。”夏尔说。   “她怎么可能友好地给你?”   “我应聘成为了她的护卫,一来二去的,可能能弄到,最多要花点时间抢。”   “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没关系。”利奥波德说。   “你就这么不待见她?她可真可怜。”   “我只喜欢我的母亲,亲生母亲。”利奥波德皱眉,“她是个可笑的女人,你知道吗?她试图取悦我父亲,她想要腐化我父亲刚强的意志,当然她是不可能成功的。然后她就在宫廷里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子宫没有动静,我多渴望有一个弟弟,可以帮我分担传承血统的职责。”   “她也很值得同情。”夏尔说。   “别再提她了。”利奥波德叹气,“另一边……把守通往父王寝宫的国王特使们,我可以调离。”   “怎么调?”   “让他们去歼灭南方的叛军,去调查和收集情报,办法总是有的。我可以确保接下来一个月内,那条路上一名特使也没有。”利奥波德承诺。   “感谢。”夏尔向他致意。   “好了,让我一个人忏悔吧,忏悔这雇人杀父的恶行……”利奥波德面向神像,跪地祈祷。   夏尔离开沉思大厅,出门就听到锁链摩擦的动静。   真令人胆寒,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   瑟拉娃将大门关上,背靠着门,直勾勾地看着夏尔,连带着背上苍白的蛇之链。   “你让殿下紧张难过,”瑟拉娃恐吓,“你怎么能这样。”   “我没有。”夏尔说,“只是一时的阵痛,等几个星期后,利奥波德荣登王位,你一定比现在高兴十倍。真的,利奥波德也会高兴。甚至我也会高兴。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他能把脑子过明白,他在这方面似乎有些困惑,但如果他去领兵打仗、治理国家,他应该能做得很好。”   “殿下做什么都做的很好。”瑟拉娃说。   她脸色变得和缓了一些,似乎接受了夏尔的说法。   “我有个问题。”夏尔问,“我听说有一本记录了许多黑暗术式的书籍,名字可能也就叫黑暗之书之类的,你知道它放在哪吗?”   “它被卢安娜拿走了。”瑟拉娃说。   “卢安娜应该只拿了一部分。”   “你要拿另一部分给她。”瑟拉娃皱眉。   “我可是要为利奥波德殿下打工,去杀他父亲的打工人,这半本书就当是酬劳吧,很划算不是吗?”夏尔轻松地说。   “……它就藏在皇宫图书馆里,在尽头,有个黑色的书架,它和其他法术书放在一起,你自己找吧。”瑟拉娃回答。   “好。”   “总而言之……”瑟拉娃说,“你能一起来为殿下分忧,真叫我高兴。他们想要一个黑暗的新世界,但殿下在那里是不会幸福的。”   “为什么?”   “因为,利奥波德殿下,一直都是心怀光明的人。”瑟拉娃露出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感到一阵恶寒。   还是赶紧去图书馆吧,他转身离开。 第323章 图书之间   图书馆门很大,门轴转动时发出生锈金属摩擦的嘎嘎声响,感觉很不愉快。夏尔探身进去,望见里面排排藏书,一眼看不到尽头。   入口处有一个会客桌,旁边座椅看起来很久没人用过,瓜果盆里空无一物,烛台也没有点燃。好一座无人的宫殿,在这里游荡容易产生茫然感,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样。   夏尔进入书架之间的走廊,起初他走的很慢,因为行走时会发出盔甲摩擦的铿锵动静。   怪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想到此处,夏尔加快脚步,行走声越来越响。   “啊——”远处书架背后,一个人探出头来。   “不好意思。”夏尔驻足,“我以为这里没人。”   “大体来说是这样,不过,偶尔也会发生意外。”对方露出轻松的笑容。   光线昏暗,夏尔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然后才认出对方,那是抛尸沼泽的奇兰,西海岸的宫廷巫师。   他对夏尔一笑,又缩回书架后面。   夏尔穿过七八台沉重的书柜,这些书柜和天花板相接,不留一丝缝隙,抄本都藏在可移动的玻璃拉门后面,结构相当精巧。   奇兰站在两台书柜之间,手里捧着一份抄本,抬头向夏尔致意。   “你在看什么?”夏尔好奇,奇兰手里的抄本没有封面,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类型的书。   “小说。”奇兰低头读得很仔细,一边翻看下一页。夏尔见过有人会用手指沾口水去翻页,但奇兰完全没有这种习惯,他看书非常专注,显然书在他心中有极高分量。   “我从没读过小说。”夏尔说。他只看历史和政治有关的专业性书籍,觉得那样更有用。   “读小说是有益处的,”奇兰低头看著书页,“人分成精神需求旺盛和精神需求匮乏的。有的人向他们寡淡平凡的生活投降,对自己拥有的一切心满意足,出生,活下去,死,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简单啊。而我这样的人就不一样了,现实生活不能满足我心中的渴望。”   “不满意……那就要行动去改变。”夏尔说。   “您当然是有能力去做改变的啦,”奇兰又翻过一页,他看书极快,“但像我这样实力平平的人,只能通过读书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小说真是太有意思了,书里的人会做出很有意思的抉择,而且他们生活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在那里,他们不被生活所束缚;在那里,他们所向披靡。读的书越惊奇,说明对平凡现实越不满,我最喜欢那些完全架空的作品,最好是上下颠倒的,人生活在天空,神明在地下穴居,大海则定期淹没世界,这些幻想真美妙,每次都让我忘记生活是多么枯燥,最有意思的小说能让我看几个小时,把国王谕令和堆积如山的工作统统抛到一边。”   “生活在无人的宫殿里确实没什么趣味。”夏尔说,“大家从黑暗中拿到食物和工具,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无需为生活发愁。然后看这个世界慢慢滑动,看这个世界动荡摇曳,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奇兰低头说。   他似乎对现状不满。   “你想做些改变吗?”夏尔问。   “你不会想招揽我吧。”奇兰神情平静,“我可不想加入什么大冒险哟。”   “一点努力就可以,一点帮助对我来说都意义重大。”夏尔说。   “好啦,但我还想看看手里的《裂屿厅的奥斯尔之歌》呢,奥斯尔在暴风雨中爬上了桅杆,浑身淋透了,船也快被海精灵凿沉了,我绝不能在这一章分心,作者最喜欢在字里行间藏暗喻和典故呢。”奇兰说。   “抱歉,不该打扰你。”夏尔向他致意。   奇兰点头。   夏尔来到图书馆尽头的黑色书架,这书架明显是收藏禁书用的,每一层柜子都关得很紧,把手处挂有锁。   怎么才能打开……夏尔看到里面那些大部头的抄本,有的材质稀奇,有的颜色怪诞,有的在书脊上画满未知符号。他抱着微弱的希望摇了摇锁,每张锁都有巴掌大,以黄铜打造,上面刻满繁复花纹,像矮人工艺,不会随时间朽坏。   奇兰收起书,背着手朝夏尔走来。   “你在找什么?”奇兰微笑。   “一本书,”夏尔打量着整个书柜,有些抄本是古代法师的手札,宝贵的知识就此被束之高阁,“如果你听说过的话,它叫‘黑暗之书’。”   “我知道,在那里。”奇兰伸手指向底下尽头,一排书籍之中明显有一处空白,似乎有人拿走了一本,在它边上还有份通体漆黑的抄本,“黑暗之书的下卷,上卷被卢安娜拿走了。”   “你认识卢安娜?”夏尔问。   “就您的语气来看,您应该更加认识卢安娜才对。”奇兰说。   “话是如此。”夏尔说,“我和她……挺熟的。你呢?”   他忽然想听听其他人对卢安娜的评价。   “卢安娜,”奇兰脸上露出和善的表情,“她是个不错的人,你是要拿这本书给她吗?”   “我想自己看看。”夏尔自然不会随便透露意图。   “事实上,”奇兰说,“卢安娜让我发愁,她行事乖张,随心所欲,经常到花园里毁坏我种植的魔药原料,而且还公开嘲讽我的爱好。她讨厌利奥波德王子的说教,我觉得她实际上很需要那些道理,不然她一定会变得更加极端。”   “利奥波德自己对人生都处理不明白,还能教别人吗?”夏尔说。他想到利奥波德犹豫的样子心里就来气。   奇兰眯起眼睛。   “利奥波德殿下是个好人,”他说,“世界上最好的那一档。”   “我的错。”夏尔没想到奇兰居然会和利奥波德私交甚笃。   奇兰看了书柜一会,然后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书柜锁。   “你知道吗?”他打开玻璃门,拿出黑暗之书的下卷,“我忽然自己也想好好看看这本书了。”   “但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夏尔说。   “我只要花几个月就能弄明白书里讲的内容,模仿召唤怪物和调节法术流动的术式,您不会介意吧。”奇兰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   坏了,这家伙和我杠上了。   “我……”   “您不会想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手里强取这本书吧?”奇兰说,“我如此弱小,在强大的您面前可是毫无还手之力呢。”   夏尔看了奇兰一眼,对方体内藏有浩瀚的施法能量,腰间佩有施法短棍,衣服内侧绣着上百个巫文字。对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要是动起手来,整个图书馆都会被我们冲突的余波炸平吧。   “不,不会。”夏尔摇头,“请便。”   奇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把书柜重新锁上,将黑暗之书下卷藏进怀里,带着他之前拿的小说,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   夏尔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   利奥波德大事举棋不定,小事骄傲自满,却很容易招人喜欢。对这种反常的现象,夏尔百思不得其解。黑暗之书暂时是弄不到了,只能延后再处置。   夏尔走到窗边,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黯淡,时间已经越过晚上六点,月亮高升。这个点夏尔不想回西海岸圣堂,不如留在王宫里休息。   他信步往外走,想弄明白紫旗宫的结构,半个小时后,他没搞清楚宫殿到底有多少个房间,却碰上了王后。   安娜斯塔西娅似乎从餐厅用膳归返,她没看到夏尔,手在胸前扣住拖地长袍,自顾自地在漆黑宫殿中穿行。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即便没有丝毫光亮,她也能辨别道路,一点没有撞墙或者迷路的迹象。   夏尔跟在她后面,他们穿过回旋阶梯,来到宫殿底层,安娜斯塔西娅在一扇房门前站住。   然后回过头来,盯了夏尔一眼。   “离我远点。”她冷冷地命令,“你想做什么?你这歹徒。”   “太暗了,这里又没烛火,我怕走失在黑暗中。”夏尔说。他其实还真挺担心在黑暗中消逝不见,和活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感觉好些。   “如果你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命人把你杀掉。”安娜斯塔西娅说。   “我知道。”   她推开房门,走进半步,然后发出一声惊叫。   夏尔跟上,视线越过她肩头,看到尤加,他摘掉了头盔,露出自己的光头和粗犷面容,脸上须发干干净净,一点没留。   他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上了精致浓妆,回头对王后莞尔一笑。   “您回来了。”尤加说。   “你为什么在这?”安娜斯塔西娅听起来很不安。   “我的使命是寸步不离地保护您呀。”尤加说。   “……我……我有了新的侍卫。”安娜斯塔西娅有些慌乱。   “是吗?我怎么没看到他呢?”尤加有恃无恐,“他在哪呀?”   安娜斯塔西娅退回门外,请求性地看了夏尔一眼。   “拜托了……把他赶走。”她压低声音。   “嗯。”夏尔示意她退开。 第324章 王后寝室   夏尔走进王后的房间。   “你该走了。”夏尔说。   尤加看到夏尔,明显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你……”他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我有在这工作的理由,”夏尔说,“你呢?”   “我有我的任务。”尤加强调。   “没任务你就做不了人了吗?”   “你说话真没礼貌。”   “我不是故意的,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明天再打一场。”夏尔看着对方盔甲上破损的地方,甲面上裂开一道缝隙,但伤口应该是完全好了。   尤加腾地站起来,他似乎不想把决斗拖到明天。   “你不会想在这里打吧,你认真的吗?”夏尔问,“这是王后的房间啊,除非你有信心一拳打死我,否则会很难堪的,家具啊……墙壁啊……”   要来了,镇静。   “我就是要一拳打死你!”尤加抡拳砸来,恶风响起。   夏尔已经提前设防,轻松避开。   尤加打了个空,转头看到房门外对他怒目而视的王后,自觉没趣,又停下动作。   “该死的混蛋……”尤加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出房间,“我会想你的,我尊贵的王后!”   他出门时,安娜斯塔西娅闪身躲开,对尤加可谓是厌恶至极。   夏尔环顾四周,这房间漂亮极了,没有尤加那个碍眼的大块头以后,他可以好好观察那些带花鸟刺绣的地毯,王后显然对这个房间的布置十分上心。   “安全了。”夏尔对她说。   安娜斯塔西娅嘴唇颤抖了一下,夏尔怀疑她想说谢谢,但是没说出口。   他们僵直着站立了一会。   “请进。”夏尔邀请,“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您可是这个国家的王后呀,而且这是您的房间。”   安娜斯塔西娅听到夏尔的话,脸上竟露出笑容。她点点头,走进里屋,将长袍解开,挂在衣架上。   她贴身穿一件羊毛短袍,露出戴银环的脚踝,从柜子上拿出香水,在空气中喷洒一阵,让整个房间弥漫淡淡芬芳,然后走到壁炉边坐下。   “这其实不是我的房间。”她说。   “啊?”   “我的意思是,我本来不住在这。”安娜斯塔西娅说,“我原本……当然,我原本和陛下住在一起,住在宫殿上层……那个房间比这里要大得多,嗯,还有屏风和浴缸。”   “我听说陛下现在位于宫殿最深处静养。”   “是啊,既然他……搬到了那里。”安娜斯塔西娅叹气,“我也就搬下来住,方便去见他。这个房间还算好,比较干净,靠近浴室和餐厅,只是尤加……也许今晚我可以第一次在没有他盯着的情况下入睡。”   “国王为什么让他监视你?你如果不喜欢,应该跟陛下说啊。”   “因为尤加不知疲惫,可以日夜不眠不休地看着我,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独处的机会。他总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就像之前我被莎奈尔带出去见你一样,虽然已经找了特别合适的时机,他还是盯上了我们。不得不说,那真的很恶心。”安娜斯塔西娅苦笑。   “我完全理解。”夏尔说。   “‘理解’?”安娜斯塔西娅叹气,“好久没人和我说‘理解’了,这几乎是我学过最空洞的词语了,连拼写都很为难。先生,您凭什么说‘理解’我呢?”   “因为我知道您的境遇,国王这些年来性情越来越寡淡,恐怕没时间和您交流吧。但您还是要去见他,尽妻子的本分。”   “我本应该去,但我……其实没办法。只有很少的时候,我能和王子一起去见国王。什么样的妻子连自己的丈夫都见不到呢?”   是了,门锁需要利奥波德和王后共同拿钥匙打开,任何一人都没法独自去见国王。   夏尔稍微留意了一下,便注意到她腰带上挂着的四条钥匙,它们可以打开通道的后四重锁。   “别担心。”夏尔微笑,“以后由我来保护您,我全然尊重您的意见,遵循您的吩咐。”   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我得想办法获得她的信任,然后才有机会弄到钥匙。   “我无法相信一个长期戴着头盔的人。就像尤加那样,谁知道头盔下是什么样子。我要看你的脸。”安娜斯塔西娅说。   夏尔将头盔摘下来。   安娜斯塔西娅仔细端详夏尔的脸。   “有道疤……那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夏尔下巴一角的伤疤,“像是被石头砸了……又像是被咬了。”   夏尔想到卢安娜咬自己的那一口。   “只能说运气不是很好。”夏尔说,“我做过许多危险的事情,伤疤也是代价的一部分。有时候,我觉得灾难和我如影随形,连逃都逃不开。”   “您也有这样的感觉吗?完全无法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安娜斯塔西娅叹气。   “噢。”说到伤疤,夏尔也看见安娜斯塔西娅耳侧有一道伤口。   安娜斯塔西娅立时将头发拨过来,挡住那里:“在看什么?”   “有疤痕……”夏尔困惑,“您也受过罪吗?”   她犹豫了一会,最后索性把头发拨开,让夏尔看清那道伤痕,不是用利器划出来的,更像是拳头砸出来的。   “谁敢殴打尊贵的王后?”夏尔不禁发问。   “倒不如问,谁不敢呢。”安娜斯塔西娅平静地说,“没必要问下去了。”   “国王?王子?利奥波德原来是个混球。”夏尔说。   “不,不是。”她被夏尔的猜测逗笑了,“说什么呢!洛曼贵公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他只会用鄙夷的眼神看你,说一些无心的话来刺伤你,对不对?”   “……”安娜斯塔西娅目光落寞。   “应该是国王特使干的。”夏尔说,“瑟拉娃?多莉亚?”   “她叫莫拉。”她说。   “噢,莫拉。”确实很像她会做的事情。   “您好像很了解这些‘特使’。”   “有件好事可以告诉你,莫拉死了。”夏尔安慰她。   “死了?”安娜斯塔西娅一惊,“死了?怎么死了?和您有关吗?是……是您杀了她?天啊!”   “是我杀的吗?”夏尔回想了一下,最后是夏洛特动的手,“我没亲自终结,嗯,但毫不谦虚地说,我在打败她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莫拉死了。”她梦呓般重复了一遍,“莫拉死了——您能靠近点吗?”   夏尔向她靠近,安娜斯塔西娅起身,向他深深致意。   “真的非常感谢。”她说“您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日子会好起来的,”夏尔说,“虽然目标很困难,但我也在努力,莫拉这种恶棍,我是不会放过的。”   “难怪莎奈尔对您死心塌地,您……像个嫉恶如仇的英雄,是的,您就像我的英雄一样……莫拉居然被您干掉了……我无法想象……她是那么可怕……”   “在我面前也不算什么。”准确来说,是大家的合力,不过现在可不是谈论细节的时候。   夏尔和安娜斯塔西娅靠的太近,以至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失态了吗……”她问。   “目前还没有。”   安娜斯塔西娅抿起嘴:“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我希望今晚您能暂时保护我,但这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怪诞的想法,我只是单纯怕尤加去而复返而已。”   她眼神诱惑。她是不是以为我绝对会同意啊。   “不。”夏尔说。   “啊?”安娜斯塔西娅从幻想中清醒过来,“什么?”   “您之前对我说了很多不友好的话,我还记忆犹新。”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被冲昏了头脑。现在说这些现在还来得及吗……”安娜斯塔西娅紧张地说。   “来得及,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一小件事情。”夏尔说。   “请说。”   “我需要一本书,叫黑暗之书,通体漆黑,现在它在宫廷巫师奇兰手里,我希望你帮我找到。”   “啊——那种事情,对我来说有点……”   “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就会伴随在您床边,彻夜之久。”夏尔在她耳边低语。   随后,他凝视安娜斯塔西娅。   她惶惑了一瞬间,然后点头:“我会去做的。是的……奇兰吗?他不算什么。”   “非常感谢。”夏尔向她告退,走得很快,仔细地将房门带上。   “您!确定不留下吗?不然您想在哪休息呢?”房门关上后,安娜斯塔西娅仍旧呼喊。   “这里有很多房间。”夏尔从容回应,“我会找一个有月光的地方休息,别担心我。”   “哎——”安娜斯塔西娅幽幽长叹。 第325章 肉搏教学   次日清晨,夏尔自然苏醒,晨曦透过薄窗,照入房间,驱散黑暗。   这里的黑暗也不是那么绝对,黑暗之王看似强大,但也一定有可以利用的破绽。   充分放松之后,他觉得生活和使命都充满希望,面前的挑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构成挑战。说到底,我有力量、经验和伙伴,我可以尽量利用环境和资源,胜算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自乱阵脚。   要是以前知道这些该多好啊,现在回想起来,年轻时候做过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青涩幼稚。但也不能全怪我,我没有正确的引导,格拉迪乌又只会侮辱嘲讽我,能发展到现在的地步,已经够好了。   “是我的错。”格拉迪乌说。   夏尔从没想到格拉迪乌会说这种话。   “你发疯了吗?”   “啥?”   “你怎么会说出自责的话,这是你吗?快变正常。”夏尔不解。   “我已经痛改前非,”格拉迪乌说,“因为这地方处处弥漫着黑暗之王的气息,我必须成为一个更审慎、更警惕的恶魔,和你配合,然后才能想办法打败它,和黑暗的战斗必须慎之又慎,现在的我,不能被冲动和狂妄所蒙蔽。”   “这……太好了。”   “我们可以做到的。”格拉迪乌说,“我后悔以前为什么试图折磨和操纵你,我想让你变得和另一个恶魔一样暴虐贪婪,但你的个性难以改正,你永远不可能做的和我一样好。所以,与其想办法改变你,还不如适应你的行为方式,这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好。”   “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   “现在还来得及吗?”   “永远都来得及。”夏尔心说。   “那就好。”格拉迪乌回应。   夏尔将手往后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花几分钟思考了一些事情,白色神性中有许多事件和逻辑在推算,他盘了一下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前路吉凶仍是五五之数,他既不算稳操胜券,也不能说是毫无希望,从困顿中想方设法劈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这样的事情叫他心潮澎湃。   我还得继续行动。   他走出房间。   穿过一条走廊,拐角处遭遇埋伏,迎面挥来一柄战锤。   不能在同样的地方吃亏两次。夏尔行动反应迅速,往后连跳三步,让那战锤砸空。   多莉亚探身出来,黑暗中她双眼仍显得明亮。   “没中!没中!”她尖叫。   “别喊了,”夏尔走上前,随意摸了摸她的头发,“整座宫殿的鬼魂都要被你吵醒了。”   “这里不会有鬼魂的。”多莉亚沉思,“为什么你能躲开。”   “因为上次你就是这样对付我的。”   “但是这次速度更快了,三倍速度。”多莉亚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   “说明我又有了进步。”夏尔说,“你必须用变化的眼光看我,以及看世界。”   连格拉迪乌都会改变性情,还有什么东西会亘古不变呢?   “可能回到宫廷以后变懒了。”多莉亚气鼓鼓地说,“出来!我们打架!”   “我还没吃东西。”   “早就想到你的借口了!这是借口终结者!”多莉亚将从黑暗中取出两侧涂满黄油的面包,递给夏尔,“吃掉好上路!”   夏尔拿过面包,随多莉亚向宫殿后方的比武场走去。   “你真可爱。”夏尔说。   “你跟所有女人都这样说。”   “总不能不让我说实话吧。”夏尔说。   “你也可爱,被砸得血肉模糊的时候更可爱,我会在你的骨渣上跳舞!”多莉亚说。   “我觉得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你可以试试。”   夏尔先一步离开宫殿后门,来到比武场,尤加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尤加身穿一件全新的黑铁板甲,上下甲片一体铸造,看着就感觉刀枪不入,头盔也是全新的,上面立有三根尖角,模样凶神恶煞,手中的战棍也换了一根,似乎是有备而来,没有点到为止的打算。   “等你很久了。”尤加站起来,转身凝视夏尔,“我还有更多‘测试’要给你。”   夏尔朝他靠近。   “胆子真大,”尤加冷笑,“这次,我会把你打成粉末。”   “把谁打成粉末?”多莉亚随后跟上。   看到多莉亚的瞬间,尤加气势瞬间泄了,他往后退了两步。   “多莉亚,你怎么在这。”他的语气有些无力。   “我来打沙包。”多莉亚将鸦嘴锤在手中转动,“大沙包做好挨揍的准备了吗?”   “下次一定。”尤加转身,三步并作两步逃走了。   “他很怕你。”夏尔目送尤加远去。   “他不会累但会死,”多莉亚说,“我会累但死不掉,这就是差距。”   “要跟你打的话,我不敢贸然暴露,我到现在都没有公布身份。”夏尔说。   “是说要藏武器吧,没事,我们今天可以肉搏。”多莉亚把鸦嘴锤甩到一边,铁甲钢拳在空中对碰。   “那会很血腥的,而且穿着盔甲一点也不好玩。没有实战意义,没有人会穿着盔甲同时肉搏。”夏尔说。   “唔唔……你说得对,那就脱掉。”多莉亚将盔甲解下,放到场边。   她盔甲下基本没穿什么衣服,很瘦,个子也不高,夏尔能清晰看到她上肢和下身的肌肉线条。她平时把鸦嘴战锤当玩具甩,夏尔不会轻视她的力量。   夏尔也解下衣甲,脱掉头盔。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认得出我。”夏尔说。   “别担心。”多莉亚原地蹦跳来活跃肌肉,“昨天晚上,利奥波德殿下把那些非我们派系的国王特使调走了,留在宫中的,要么和我们一条心,要么和尤加一样没有实质性威胁。”   “效率真高。”夏尔对利奥波德有些改观,“而且他居然能叫得动。”   “他是王子,国王昏迷的时候他几乎就是统治者,你在想什么。”多莉亚嘲笑,“别废话了!来打架!”   多莉亚是打不死的,她有高速再生力,面对这样的敌人,我必须……   她没给夏尔思考的时间,高速突进,迅速踢出右腿,角度很高,冲夏尔面门踹去。   夏尔矮身,让她一脚踢空。   她一击不中,立刻将踢腿往下压,想要砸夏尔的头。夏尔不留破绽,翻滚避开。   “逃来逃去!”   “你技术和力量都很好,我可不能硬接。”夏尔说。   他保持相对距离。   现在是弥补我最后一块短板的时候。夏尔暗想。各种距离的战斗我都能应付,但在全接触肉搏方面,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多莉亚摆出专家的姿势,一拳在上,一拳护住下巴,眼神肃杀。   找不到比她更好的老师了,一名专业骑士,战争狂人,战斗方面的技巧一个不落。   夏尔向她接近,丝毫不敢轻敌,迅速打出两拳,每一拳都冲多莉亚要害过去。她则用相同分量的拳头回击,两个人都很抗打,拳拳到肉,一边忍耐疼痛,一边猛力出击。   互殴几个回合之后,夏尔抓住机会,一记正拳向多莉亚额头砸去。   多莉亚后撤半步,夏尔的手臂伸到极限,但指关节仍然离多莉亚的鼻子还有一定距离。   她躲开了,要糟。   只见她矮身,蓄势,紧接着朝前发出一记俯冲直拳,正中夏尔腹部,势大力沉!将夏尔打得后退几步。   夏尔想拉开距离,但——   “别想逃!”多莉亚抓住夏尔的胳膊,让他难以撤退,她脸上露出嗜血的笑容,“把你打坏之前,我都不会让你逃的!”   多莉亚愈战愈勇。看来今天将有一场漫长的肉搏教学……   这样也好。   “把你会的所有东西都教给我。”夏尔说,“我用的上。”   “只要你能承受得住!”多莉亚叫喊着,兴奋地发起下一轮攻击。   她练习的是古帝国摔跤技术,它从灭亡的巨龙之国那里流传出来,是古帝国角斗士们使用的战法,讲究的就是极致的暴力和效率,说是战场杀人术也毫无问题。擒拿、翻摔、踢腿、拳击、锁喉,只要能够在徒手对战中克敌制胜,多莉亚都会毫不犹豫地用出来。   从站姿到发力技巧,从投技到组合拳,多莉亚毫无保留地将这些手段展示给夏尔,而夏尔也在疼痛中学习,他越来越难以承受,越来越疲惫,同时技术也在快速提升。   早晨,夏尔被多莉亚以三七开的形式压制住。中午他们充分休息,让淤伤散褪,下午又开始无休止地互殴,等到傍晚的时候,夏尔发觉自己开始占据上风。   砰!他一拳打中多莉亚,她提前绷紧肌肉来防御,本来是绝佳的反击机会,她却没有动手。   经过连续好几个小时的打斗,她已经累了。   “呼——呼——呼——”多莉亚双手按着自己的膝盖,汗水滴落,身上散发的热气几乎把雪地融化。   她的耐力比我要差一些。夏尔暗想。我还有两三成余力。   “我们明天继续。”她说。   “我知道,一天,一天又一天,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我喜欢和你打。”多莉亚说,然后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挽起来。   “我也是。”夏尔承认。 第326章 披风之下   无人宫殿很多东西都是自行运转的。   夏尔喜欢洗澡,他走进浴室,发现喷水口自行开始工作,清水潺潺涌入盆中,他伸手摸了一下,很热。周围一点光亮没有,但这已经够让他心满意足。   水面上升,到浴盆三分之二高度停下。夏尔脱光衣服爬进去,热水开始浸润他的身体。他把自己一寸寸沉到水面以下,热气蒸腾,皮肤各处毛孔舒张,血液好像都变得更加温暖。   太舒服了。他发出叹息。   汗水和污物溶解,疲劳的肌肉在热水浸泡下越来越放松,压力和疼痛渐渐消失,不快的回忆慢慢烟消云散,茫然迷失的感觉也荡然无存。   这样真好……   他摸黑从架子上找到一些香精和皂荚,用它们继续清理自己,这是难得的机会,他从头到脚好好清理,从出生起可能是头一次这么干净。   是不是人活着就是为了洗热水澡?尤其是在这样的严冬。   他本以为紫旗宫特别诡异幽深,到处都是瞎眼怪和处心积虑要对付他的国王特使,他本以为这里充满了陷阱和宫廷密谋,但迄今为止,他没遇上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他甚至开始喜欢上这里了。   同时,他也明白,这里到处黑暗,这是被黑暗之王深度侵蚀的宫殿,而在这座宫殿最深处,巫王爱德华多仍然卧床昏迷,一旦他苏醒,他就会用头上的王冠支配西海岸军民,继续履行他作为恶魔傀儡的职责。   不能放松。   夏尔喝过活水,也吃过亚龙血肉,所以身体恢复力一流。半小时后,他重新穿好衣服盔甲,感觉焕然新生。   浴盆底下一个木塞自行跳开,将水排干,然后塞子又自行窜回原先的孔洞之中,避免漏水。   真是方便。夏尔暗想。   “这就叫自动化,所有人力最终都会被自动化取代,每个人最终都会失业。”格拉迪乌说。   “每个人都失业?什么意思?那人该干什么?”   “死。”   “我大概能理解,因为没事干了,所以死了。”夏尔困惑,“在那之前呢?大家就普通地接受死掉吗?”   “在那之前大家已经麻了,反正什么事情都是自动化的,不需要操心,然后生活的乐趣逐渐消失,生孩子的欲望也没有,智慧生物就灭绝了。”格拉迪乌说,“很多技术世界都这样,发明技术,沉醉于技术,死于技术。太烦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整个世界只留下一堆自动化设备。我们只能收割下地骨,杀掉那些失去信徒的混沌神灵,找找源质碎片,打一架决定归属,把那些仍然在吵闹的工厂和自律设施关停,最后砸掉服务器,把里面二三十亿段数据化的意识用乙炔焊枪和其他废料焊到一起。”   “听上去很枯燥。”   “所以你得学会自己放热水,自己拔掉浴盆的塞子。你亲手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向可耻的、冷冰冰的自动化宣战。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事情了。”格拉迪乌说。   夏尔感到使命重大,所以亲手把浴室的门关上。   循着之前的记忆,夏尔一步步靠近安娜斯塔西娅的房间。   坦白说,他对自己交给安娜斯塔西娅的任务不抱希望,奇兰怎么说也是宫廷巫师,心窍玲珑,怎么会被平平无奇的王后拿走重要的书呢?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还是想去见王后。   他敲了敲门。   “谁在那?”安娜斯塔西娅听起来很慌乱。   “我。”夏尔说。   “噢……感谢诸神。”她松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很害怕,发生了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你……进来就知道了。等等!你一个人吗?”安娜斯塔西娅问。   “是的,一个人。”   “请进,然后把门锁紧。”她说。   夏尔目光左右查探了下,仔细聆听,留意各处细节,发觉确实没有隐藏的跟踪者。   于是他推开门,闪身进去,把门关上锁好。   房间内,桌上烛光微闪,安娜斯塔西娅穿着她平时习惯的拖地长披风,跪在床上,背对着夏尔。   她没把披风脱掉吗?这么热的东西……   “我来了。”夏尔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是的,有,当然有。”安娜斯塔西娅说。   她转过身来,夏尔久违地感到片刻昏厥。   原来除了那件长披风之外,她什么都没穿。   好大。   夏尔有些茫然。   “这难道不是你最喜欢的?”格拉迪乌不解。   “我没想到会那么大。”夏尔心说,“不是,她之前穿着衣服,可能勒住了,我从来没想过会那么大。”   我见过许多女人,但那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安娜斯塔西娅王后……她身体的奇妙之处值得赞叹。   “很丑陋吧。”安娜斯塔西娅脸色暗淡,用披风裹紧自己的身体,“是啊……那样不成比例的……胸部……我应该知道的,其他女人都耻笑我。”   “不,实际上,太美了。”夏尔赶紧说。   她露出微笑,将披风掀开。   夏尔现在才看到,黑暗之书的下卷就藏在双峰之间,太深了,所以之前没看清。   “好书,我可以亲自去拿吗?”夏尔说。   “……”安娜斯塔西娅双颊绯红,“请便。”   好好想想,她动情,但并不绝对。夏尔沉思。我得使出浑身解数,注意到每一处细节,否则大祸临头。   虽然很大很大,大得让人上头,但她同时也是爱德华多国王的妻子,洛曼王后。   夏尔坐在她身旁,他能感受到她在颤抖。   “别担心。”夏尔说,“很安全。”   “谢谢你。”安娜斯塔西娅轻声细语,“谢谢你关心我。”   “我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对你有那么多恶意,你能来到这里是他们的幸运,但似乎根本没人关心这一点。”   “……我很清楚我不配,我只是个平凡的女贵族,洛曼全国上下很多女子比我更优秀,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不,我说的都是严肃的真心话,爱德华多不珍惜你,利奥波德轻慢你,那是他们的罪过,不是你的。”   “……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已经三年了。我不能相信,三年了!三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碰过我。除了那个恶心的尤加……他会对我嘘寒问暖……还好你赶走了他。”安娜斯塔西娅坐在夏尔身上。   黑暗之书自然滑落,夏尔把它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抱她吻她。   “别想那傻蛋了,他脑子不清醒,连自己是男是女都闹不明白。”夏尔解开自己的衣服。   安娜斯塔西娅怔怔地看着夏尔。   “好干净……”她开始吻夏尔身体各处,“这么强壮……这么卫生……是香的……太棒了……你不知道爱德华多,他身上有老人行将就木的味道……而且几乎从不洗澡……我之前还下定决心……如果你身上也有脏味道……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还好我刚刚洗过澡了。夏尔暗想。可能是这辈子做过最好的决策,差点被王后摆了一道,如果她喊人,明天我就得上刑场。   “你会觉得我品行不端吗?”安娜斯塔西娅神情饥渴,“你会觉得我是个坏女人吗?”   “这都是人之常情。”夏尔说,“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都是成年人。另外说一句,我见过比你坏一百倍的,她活得很开心。”   “你说得对,噢——噢——”   夏尔无心等待,已经进去探索。   滋味很奇妙,奇妙之旅。   前半段已经被开拓过了,比较宽,但后半段完全是新的,从来没东西碰过,还需要慢慢顶开。   安娜斯塔西娅紧紧抱住夏尔,身体迅速变得滚烫。   “能到这么深的地方?”她难以置信地问,“啊——感觉就像进肚子里了一样……不行……要被刺穿了……不……亲爱的……啊——”   “我在努力,你得放松,享受。”夏尔说,慢慢让她适应、进入状态。   自然分泌润滑,现在畅通无阻,夏尔加快速度。   他身经百战,安娜斯塔西娅则久旱逢甘露,两边都非常狂野。她心里有个无底洞,急需填满,好在夏尔多得是施工物资,不断给她带来新的刺激和冲动。   她一手抓住夏尔的肩膀,激烈地前后移动,甚至不需要夏尔自己行动。   过程中,那成对的宽大东西一直在夏尔眼前晃动,吸引他太多注意力。   他必须试一下。   于是他换了条路,他尝试用累赘的脂肪进行紧密夹击,这对夏尔来说也是全新体验。   难顶!效果太好了,好像要提前出来了,夏尔暗道,我今天是怎么回事,因为对象是王后所以特别亢奋吗?   “准备好。”夏尔提醒。   “不,不要在这。”安娜斯塔西娅急促地说。   “怎么?”   “在我里面。”她哀鸣,“放回去。”   “会很危险的。”   “他们说我生不出孩子。”安娜斯塔西娅神情狂怒,指甲嵌入夏尔背上的肌肉,“你知道吗?——他们说我生不出孩子!”   “……如您所愿。”夏尔心领神会。 第327章 秘密漏洞   后半夜。   夏尔翻了个身,离开完全满足的安娜斯塔西娅,他摆成大字形,看向天花板。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周围是纯粹黑暗。黑也是好事,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所以思考会很清晰。   仿佛又回到了17岁那个晚上,他失去处男,艾利希娅失去处女。   简单,纯粹,愉快。   关键是想到很多东西,他想到雪花若即若离,火苗跳跃,西海波涛涌动。天空中每粒星辰都是一个异世界,我们心中的每层恐惧都在向地狱魔神投递力量。   我曾经是孩童,是学徒,是笼中鸟,是奴隶,是追随者和弱者。但现在我是成年人,是猎人大师,是奔马,是贵族,是领袖而且有能力。我从一无所有向上爬,从孤身一人开始奋斗,直到现在的高度、   他抚弄身旁安娜斯塔西娅的胴体,娇嫩如脂。   夏尔以为她睡着了,但她一下就醒了,睁开眼睛。   “不好意思。”夏尔轻声说。   “没什么,你今晚做的已经太好了。”她揽住夏尔的肩。   夏尔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还想要吗?”夏尔问。   “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男人能有这么猛……”   “国王为什么追求你?”   “啊……”   “我想一定是个很长很复杂的故事,”夏尔说,“但我有耐心听,请告诉我。”   安娜斯塔西娅吻了一下夏尔的脖子。   “那是在一个叫阿伦迪尔堡的地方,”她说,“堡主是我姑妈的儿子,我刚刚成年,去那里参加一场舞会,很多未出阁的女子都会在那里抛头露面,我们聚集在高处的大厅里,在窗户边,聊天谈笑,看下方庭院里的情形,一群骑士和年轻贵族在那里打得不可开交,骑马比武或者剑斗,他们中表现出色的,会得到到楼上来和我们跳舞的资格,所以他们个个铆足了劲呀。我到现在还记得,真是一番混乱。我妈妈调合了许多治疗外伤和跌打肿痛的膏药,他们真是竭尽全力。”   “然后国王来了。”   “国王没有来。”安娜斯塔西娅说。   “我听说你们是在舞会上一见钟情。”   “人们美化了事实,或者说,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国王在深夜的时候造访了阿伦迪尔堡,舞会早就结束了,我和一个二十岁的英俊男人跳了一晚上舞,累得不行,早早休息。而大家听说国王忽然莅临,非常激动,从床上爬起来,点亮灯,照亮整个城堡,于是我也醒了。”安娜斯塔西娅说。   “我猜他没干什么好事。”   “他的王冠,”安娜斯塔西娅说,“他的王冠中绽放出黄昏般的光华,接着所有人好像都中邪了,他们微笑、平静,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就那样站在原地。只有我,亲爱的,他让我活生生地、清醒地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对你……做了什么?”   “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做的最大的冒犯,”安娜斯塔西娅说,“他当着我妈妈的面侵犯我,还强迫她微笑,也强迫我配合他,折磨持续了一晚上。他要我死心塌地的爱。”   “显然你不可能爱上这样的人。”   “他是个疯子,”安娜斯塔西娅说,“爱德华多……他是个巫师,一个最堕落的黑巫师。他说的话非常无耻,他说,他没有用王冠的力量强迫我屈服,这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所以我必须回报他的‘恩情’,而我唯一能回报他的,就是我的爱。”   “这是绑架。”   “没有人知道真相。”安娜斯塔西娅捧住夏尔的脸,“只有你能听见,我也只想你听一听,因为我们两个都已经是罪人了,我们是通奸者,死后会被女蛇审判,转生成最堕落的动物。”   “没有那种事。”夏尔亲吻她,“我们给予彼此爱和慰藉,这是好事。”   “你似乎很关心国王。”   “因为,”夏尔凑到安娜斯塔西娅耳边,“很快就没有什么国王了。”   安娜斯塔西娅爬起来。   “你要杀了他?”她问。   “我从没这么说过。”夏尔说。   “我不会泄密的。”安娜斯塔西娅说,“告诉我,你是不是要去找他?这是好事。”   “我只需要钥匙,把开启那条通道的钥匙交给我。”夏尔说。   “……”安娜斯塔西娅叹气,“如果不是爱德华多让我见过黑暗,我本来也不想杀他。”   “黑暗?”夏尔一个激灵,“你知道什么?黑暗?”   他没想到安娜斯塔西娅对黑暗之王也有所了解。   “黑暗。”安娜斯塔西娅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是啊,黑暗。”   夏尔忽然感觉房间气温降到最低,无形恐惧在某个地方凝视着他。   “不要提这个词。”夏尔说,“用不可说来代替吧。”   “那个不可说的东西,爱德华多带我见过它。”   “你直视过它?不可能,它会摧毁你的心智。”   “我也是这么想的,其他特使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很诧异,但在我眼里,它并没有特别吓人。它像个君王,上半身像个俊美的黑暗精灵,穿件长袍,拖着特别肥大漆黑的下身。它的身躯真的很难看,很不平衡,有特别大的尾巴和巨大的双腿。”   听起来和瞎眼怪一样。   夏尔忽然明白那是什么。   那是黑暗之王在这个世界寄宿的躯壳。安娜斯塔西娅对恶魔的了解很有限,她第一眼没把那东西和恶魔联想到一起,所以遭受的精神冲击比较小。   每个恶魔在这个世界都要寻找躯壳来藏身,即便黑暗之王那么强大的东西也不例外。夏尔飞速思考。恶魔在进入这个世界时,刚开始是灵魂态的,瞬间就会被这个世界的排斥力给粉碎,所以必须要寄宿在这个世界已有的生灵体内。   那个“很像黑暗精灵”的东西,应该就是黑暗之王所侵蚀的躯体。   无论黑暗之王在外界投射出多么可怕的力量,只要找到它的本体并且粉碎,它也只会落得个湮灭的命运。   恶魔入侵的时候,恶魔又是怎么保持形态的?在那种时候,它们肯定没时间去找宿主。就像当初见到大恶魔安度马拉一样,它似乎可以将肢体伸入这个世界。   “答案是可以勉强支撑,”格拉迪乌说,“我们在地狱的时候就有自己的恶魔躯壳,侵入真实世界以后,这层外壳会迅速损耗,小鬼可以活动几个小时,普通恶魔可以活动几天,强大魔神最多也就能活动几年。而几年也足够让我们摧毁一个世界,而且大量掠夺灵魂也可以满足消耗。”   “黑暗之王在这个世界制造祸患已经有几百年,所以它肯定不是带着自己的躯壳降临的,它选择寄宿在生物体内。”   “是的,它也要服从这样的规则。”   “所以只要找到那‘黑暗精灵’一样的东西,摧毁它,黑暗之王就会被打败。”夏尔对这个念头感到激动。   “我猜是。”   夏尔继续向安娜斯塔西娅了解更多细节。   “你很讨厌那东西?”夏尔问。   “是……当我知道爱德华多在背后侍奉那种丑恶东西后,我更加害怕,更加曲意逢迎,还好他这些年越来越迟钝,甚至陷入昏迷,否则我恐怕要被逼到自杀了……”   “它在哪?”   “在地底净室内,”安娜斯塔西娅说,“你知道吗……爱德华多将那里完全封死,因为他说,那不可说的东西,需要在密闭环境中‘消化’,我也不知道在消化什么,它长得真的非常恶心。”   我知道它在消化什么,是在消化它残杀和吞噬的美门殿众神。原来黑暗之王的本体就在宫殿地下,难怪这地方如此阴森。   不过,现在也知道如何应对了。   “谢谢你。”夏尔亲吻她的额头,“我,还有利奥波德,会塑造这个国家的新秩序,我们会解放所有人,将大家从恶魔阴影中救出来。你将从此自由,我的王后。”   “会很危险的。”安娜斯塔西娅环住夏尔的腰,抵住夏尔的胸口。   “危险,是的,千钧一发。”夏尔说。   “那你还要去?”   临阵脱逃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夏尔暗想。   “天亮之后,我就去杀死那个男人。”夏尔说,“情况迫在眉睫,而机会就在眼前,我不能错过。”   他确信,这会是他此生规模最大、风险最高的一次冒险。   杀死恶魔傀儡爱德华多,以及沉睡的黑暗之王。 第328章 最后准备   沉默,寂静,做准备。   马上要去当弑君者了,肯定是紧张的,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个滋味来。   压力变成困意,夏尔本想和往常一样在晨光中醒来,结果一睡就睡到晌午,外面日头正盛。睡过头也有好处吧,他感觉脑子特别清醒。   安娜斯塔西娅已经离开了,她将钥匙和书都留在床头柜上,将夏尔留在被子里。   被子里填满羊毛,很蓬松,夏尔回到被窝深处,嗅到她身上的味道,非常馥郁,甚至还有残余体液的浓重气息,夏尔闻了一会受不了,探头出来寻找新鲜空气。   赖在床上无济于事,他起来找自己散落的衣物。   毛内衣,紧身布裤,黑衬衣,毛衣,毛裤,黑色外裤,羊毛袜,高筒皮靴,黑魔甲,铁护臂,黑外套,头盔,铁手套。夏尔按顺序穿戴整齐,确保自己浑身暖和舒适,不露破绽。   他将灰刀佩在腰间,将书和钥匙收起。拢共七把通往国王寝室的钥匙,现在全在他手中,国王在他面前已经是不设防的状态了。   “为什么要这么多把钥匙呢?”夏尔往外走,“两把不就够了。”   “也许和顺序有关。”格拉迪乌说,“如果不把这七把钥匙按既定的顺序转动,门就会报警,之类的。换我我就会这么干,此乃密码学。”   “什么?那岂不是还要问问正确的开启顺序。”   “来不及了,而且现在再去问显得很白痴。”格拉迪乌说。   “也许可以尝试出一种正确的解法。”   “五千种组合,慢慢试吧。”格拉迪乌嘲笑,“不过别把这当一回事,如果门上有魔法,我会告诉你的。他们也从来没提过,所以可能根本不会有这种陷阱……你谨慎过头了。”   “我明白。”   其实,无论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带上自己所有东西后,他穿过拥王者之壁,返回喧闹的城市,也回到真实的生活。当他在积雪道路上穿行的时候,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里有光、人和声响,比无光的紫旗宫好千百倍。   他看到一个识字的大学生在布告栏上给其他人解释市政官颁布的法令;四个衣衫破破烂烂的孩子在街头巷尾打闹,他们的母亲在背后追了一阵但没法赶上,只能站在原地大声抱怨;飞鸟成群结队划过灰色天空,野狗追逐夏尔身上食物的味道;工匠在拐角的广场处雕刻一大块冰,两打人围在旁边指指点点。   夏尔经过市集区,闻到烤面包和萝卜的味道,有几个胆大的贵族女眷在街道上招摇,身上饰品互相碰撞叮当作响。有个外国小贩在用不流利的洛曼语叫喊,音调非常怪异,却因此而吸引了更多顾客,他尝到甜头,喊声也越来越奇怪、越来越惹人发笑。   他抬头看到二楼有人伸出一根晾衣杆,上面的衣服在冬季寒风中冻结,看起来又干又硬,水滴在衣服下摆结出冰凌。   真好啊,这些人和事,大家都在努力生活,太好了。   不只是西海岸,类似的事情也在每座洛曼市镇、在每个国家中发生。   “明明是最普通、最无聊的景象,为什么我会很珍惜?”夏尔忍不住问。   “别以为我脾气好了就会和你聊天。”格拉迪乌说。   “好,我自己知道。”夏尔深呼吸,空气在头盔中更加冰冷,“因为这些东西实际上非常脆弱。”   “是啊,一碰就碎的,虚假的‘日常’。”格拉迪乌低语。   “一旦恶魔开始入侵,或者黑暗之王开始施行统治,这些司空见惯的情景全部都会被毁灭,这里会变成另一座地狱。”   “你得想办法阻止啊,这个世界只能由我来吞噬,其他恶魔统统靠边。”格拉迪乌说。   是的,我要阻止。由我来,由我来取得胜利,保护所有人。   本来想慢慢走,但不知不觉间夏尔发觉自己脚步变快,到最后,他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中快步奔跑起来。   我等不及了。   他来到神庙门口,台阶上坐着老奶奶艾莲。   她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变化,只是更有精神了些。她看到夏尔回来,不禁微笑。   “年轻人,你去哪了?”艾莲问。   “去找通往胜利的钥匙。”   “找到了。”   “是的,找到了。现在我要去把胜利带回给这个世界。”   “很伟大。”   “我也不知道这伟不伟大。”   “但对你来说一定非常重要,著名的恶魔猎人们都在历史上留下了他们的痕迹,完成了非常重要的大事,从此青史留名,像西海岸的潘德拉,像艾蒂安·久水,几代人都记得他们。孩子,现在轮到你去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了。”艾莲鼓励。   “我知道,但您也要注意安全,要长命百岁。”夏尔嘱咐。   “你是个有趣,有礼貌的孩子。”   “您要赶紧走,赶紧离开西海岸。”夏尔说。   无论自己赢了还是输了,这里的情况都会日益恶化。如果利奥波德登上王位,那些之前被派遣到外地的国王特使知道上当,定然震怒,一场内战可能会在西海岸爆发。   “会有危险吗?”艾莲猜测。   “是的,请您帮我把两本书带回去。”夏尔将黑暗之书的下卷递给艾莲,“这是一本,另一本是我对潘德拉大师笔记的抄录,里面也加了很多我自己的体会,很适合用来带领新手猎人入门,您帮我把它们带去灰树厅。这本黑色的拿给一个叫卢安娜的女人,那本手抄本和潘德拉大师的原着则给……”夏尔犹豫了下,“……伊莱贾。”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艾莲问,“怎么辨别他们?”   “卢安娜机警狡诈,应该会主动来找您。伊莱贾这个人,圣堂里每个人都认识,应该一下就能找到。”   艾莲点头。   “我会小心的。”她轻声说,“路上很危险。   “您应该雇些护卫。”夏尔交给她十几枚金币。   “我知道。”   艾莲的目光在喧闹的街道上停留了一段时间,她休息了一会,然后才有说话的力气。   “这感觉很奇妙,”她轻声细语,“我见过其他恶魔猎人来来往往,大声呼号、大笑,接受任务,上下奔走,为一个共同的目的而奋斗。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过去几十年里,我一直是个旁观者,我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边缘人,即便在潘德拉的圣堂里,我基本也什么都不做。但现在变了,你让我把这两本书带去给你在灰树厅的同伴,这让我觉得,我也成为你们猎魔事业的一部分了。”   “您从来都是。”   “我很后悔。”艾莲说,“我试图检举国王,受到迫害,恶魔猎人保护了我,我却没有回报大家。我很后悔,我以为恶魔猎人做的事情没有意义。等我发现这一切意义重大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大家已经输了,或者死了。”   “活着就有希望。”夏尔说。   艾莲祈求般看着夏尔。   “夏尔·格拉尼,是这个名字吗?”她说,“我会把书带去灰树厅,我会时时祈祷,希望你能和那些著名的恶魔猎人一样,打败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恶魔,从超自然的威胁中保护我们这些最普通的人。”   “我很早之前就决定这么做。”夏尔向她致意。   艾莲徐徐站起来,虽然衰老,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体面。   “可惜我老了。”她说。   “这代表更多经验和阅历,您和艾蒂安是一代人,可以将他的故事讲给新兵们,大家一定非常爱听。”夏尔说。   “我是说,我老了,以至于没有力气赞扬你,没有力气描述你的壮举。现在,我只能用尽力气说,在这广大世界里,有一个渺小的人,不被形体所限制,不被命运所压迫,为了阻止一场天灾,爆发出最不可思议的力量。”艾莲说。   夏尔怔住了。   “你的事情,本该写成一本书,现在只能说出一句话。”艾莲向夏尔致意。   言罢,她离开神庙,朝西海岸圣堂的方向走去。   夏尔往上走,站在台阶的高处。他背靠大门紧闭的神庙,俯瞰下方熙熙攘攘的冬日都市。   黑暗之王,你跟我交过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在你和这整片世界之间,还有一个我,我有绝对的信念和你对抗。   如果我是猛兽,我会从你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如果我是刀,我会将你砍成两半。   如果我是光,我会将你彻底驱散。   现在,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类,我会赢过你,赢过你所有傀儡,赢过你手下精心培育的特使,赢过那些受你腐化的堕落英雄。   放手一搏,不留遗憾。   不知不觉间,他握紧了灰刀。 第329章 王冠   这天晚些时候,夏尔最后一次去见利奥波德。   “你还好吗?”夏尔看利奥波德神情有些紧张。   “我父亲,”利奥波德惆怅,“他是个伟大的人。”   “但他应该死了。”   “不,夏尔,”利奥波德说,“我不是阻止你杀掉他,事实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觉得你是唯一有资格取走他高贵生命的人。其他刽子手、其他特使,他们都没资格伤害他。”   “这对你来说很难,我知道的。”   利奥波德露出疲倦的笑容。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他说,“夜晚消逝以后,整个国家会见证新的黎明,一切都值得。夏尔,我们会迎来由你和我主导的新黎明。我知道,如果父亲不死,人们就永远无法真正信任我,我父亲的统治虽然和平,但黑影重重,我将让国民们过上更加安心的生活。只要大家都听我的话,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起来。”   “我很高兴你提到我。”   “不该这样吗?我一直相信你,我们认识已经很久了,从敌人到朋友,我感觉你越来越特殊,在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你算得上是最特别的那一档,也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利奥波德说。   “你这样说,我倒感觉有些惭愧,仍有许多地方不足。”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拥护我的统治,对吗?”   “对。”夏尔说,“说实在的,我还能支持谁当国王呢?”   利奥波德望向窗外。   “父亲的疾病越来越严重,列王们讨厌他,他的身体状况也恶化得厉害,之前又有人给父亲喂了效果不好的汤药,他曾经和我提起他的痛苦,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无尽病痛中煎熬,也许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   “他肯定会希望你继承权位。”夏尔说。   “我希望是。啊,我真希望不辜负他的期望,我心中有无数计划和方案等待实施,我几乎能看到我无比忠诚的国民们列队向我致敬。去吧,夏尔,快去吧。”利奥波德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我不忍心看那情景,请你让我父亲死得利落痛快。”   “一定。”夏尔点头。   瑟拉娃在哪?夏尔环顾房间各处,只有落日余晖,但看不到她。   “你在看什么?”利奥波德问。   “没。”夏尔告退。瑟拉娃不在宫内吗?按理说她应该追随利奥波德左右才是。如果她不在,似乎行事更安全了。   他前往紫旗宫深处。   穿过回旋阶梯,夏尔来到宫殿地下部分。宫殿内部尚有挂画、骑士雕像和地毯,表示它曾经有人居住,但地下部分毫无装饰,通体由石砖砌造,寒风倒卷拂面,冷得人汗毛竖起。   夏尔每一步都踏出清脆回音。我如果是穿皮靴或者无声靴就好了,我真不习惯当刺客,这还算头一回。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到了。   穿过一条相对狭窄的走廊,他面对一扇自上到下挂有七个大锁的黑门。   他将钥匙拿出来,稍微比对,将锁逐一打开,再把它们放到脚边。   一两个,三五个,七个,所有锁最终都被解开。   门背后是同样的黑暗吗?   它非常沉重,夏尔用肩膀抵住门,将门扉顶开,出乎意料,他看到一座非常明亮的房间。   占地面积很大,墙壁上有不规则的石砖花纹,没有贴墙纸,中间有一盏黑色吊灯,十二根蜡烛明晃晃点燃,白色烛泪融化又凝固。柜子、书架和琴靠在墙边,立灯放在沙发和座椅背后,小圆桌上摆有餐具,一切看起来都富有生活气息。   床架上是金色帷幔和紫色厚被,洛曼国王爱德华多·索弗泰尔就躺在那。   夏尔蹑手蹑脚地靠近国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他曾经在青色幻境中见过这一情景,两相对照,几乎没什么变化。   爱德华多国王仍然头戴黑色王冠。   那王冠是无尽黑暗和死亡的象征,萦绕黑色邪光,堕落警示篆刻其上,毫不掩饰它对人间生命的恶意,周遭刻满瞎眼怪的图案,每只蠕动野兽都背负尖刺。   多可怕的东西。夏尔暗想。巫王爱德华多就是用这顶支配人心的王冠操纵整个国家,他制造错误的继承,替黑暗之王管制人间,同时也招募人手加入黑暗阵营。   不过现在,一切罪恶都将在我刀下终结。   爱德华多衰老至极,满脸皱纹,昏迷不醒。他头发花白,睡衣也是一样颜色,还沾有污物,浑身恶臭,似乎很久没人来照看过这老人了。   多可怜,但怜悯之心不是留给他的。   夏尔将刀拔出,用力朝床上砍去,力透被褥,瞬间斩穿爱德华多苍老朽坏的身体,紧接着,夏尔朝上挥刀,将爱德华多头颈割断,鲜血泉涌出来,爱德华多的脑袋在枕头上滚动,到死都没睁开眼睛,夏尔怀疑他还没感到疼痛就已死去。   真是便宜他了。   “好东西啊。”格拉迪乌注意到那黑暗王冠,“靠近后我才发现这东西有多妙。”   “怎么?”夏尔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黑暗王冠取下来。   “这是黑暗打造的魔神器,它已经勘破人类的心理逻辑,设计出一套术式,可以控制周围所有人类的心智。黑暗在这个世界真的停留了很久。”   “卑劣的控心术。”   “这种把戏倒没什么可说的,关键是,里面还蕴藏有黑暗之王自己的一份力量碎片,如果我能复制到那力量碎片的话,我就可以破译它的力量逻辑,击败它就更有把握了。”   “现在王冠在我手里,慢慢研究吧。”夏尔说。   “行,其实很快就能完成。”格拉迪乌分出一份灵魂残渣,用它复制黑暗王冠内部的信息,“黑暗也太不小心了,说明它根本没想到有人会来杀爱德华多。”   “会不会是陷阱?”夏尔看向周围,房间看起来风平浪静。   “不会,这里完全没有危机密文存在。”格拉迪乌说,“这力量碎片货真价实……我们之间争斗过,它拥有我的力量碎片,所以知道怎么对付我,我基本没有打败它的底气。但现在,从今往后,它可不能随意拿捏我了……”   夏尔转头看被自己杀死的爱德华多,一切犹如梦幻。   国王被我杀死,历史被我改变,就连黑暗之王的破绽现在也暴露无遗。我……我终于也做到了一些事情,甚至可以说,我完成了一起大事件!我终于可以毫无愧疚地跟别人说,我是一名有功绩的著名猎人。艾蒂安师傅,如果您看到这一切,会不会欣慰呢?   脚步声靠近。   有人来了,夏尔往外看,是利奥波德穿过黑暗走廊。   “殿下,已经结束了。”夏尔手里的刀还在往下滴血。   “父亲……”利奥波德看向床上几乎被分尸的爱德华多,“哎……”   “你现在是国王了。”夏尔说。   “嗯。”利奥波德看向夏尔手里的黑暗王冠,“把王冠给我。”   “格拉迪乌,你记录完碎片了吗?”夏尔心问。   “结束了,你随时可以把王冠毁掉。”格拉迪乌说。   夏尔将王冠拿在手中,用刀挑起,准备将它砍断。   “你要干什么?”利奥波德赶紧伸手阻止。   “毁掉它,它是一件堕落神器。”夏尔说。   “也许堕落,但我需要它。”利奥波德说。   “需要它?你需要这东西做什么?”   “我需要王冠才能统治,肯定有许多人会反对我,国内会有许多人借题发挥,我父亲死了,阴谋家、刺客和叛军会一夜之间起来反对我,贵族联席议会也会开始吵架。但有了王冠的力量,我能让他们全部臣服。这是一件适合统治者的宝物。”   “适合那种无能的统治者,那种特别依赖法术的人。”夏尔说。   “它可以让一切变得简单快捷,我不希望洛曼以后还有人死于内战,死于分歧,只要大家都来膜拜拥有王冠的我就行了,团结一致,多好啊。”利奥波德说。   “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是一时兴起,我想了很久,父亲躺在床上这么多年,一直在浪费王冠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国家会陷入内战,因为没人来发挥它的伟力。”   “这不是‘伟力’,这是‘恶魔之力’。”   “恶魔也好,神也好,我只知道它对我的统治大有帮助,我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国王。大家都这么说。”利奥波德说。   “我不会给你的。”   “你难道不想当洛曼护国公吗?我们是朋友,朋友应该互相支持,我知道它来路不正,但你正好可以弥补这一点,你可以将邪恶摧毁殆尽,这样我就可以毫无副作用地使用它了。”   “……你想太多了,滥用这种东西只会让你陷入疯狂,你难道想步你父亲后尘,成为下一个巫王?别让我失望,利奥波德。”夏尔说。   利奥波德皱眉。   “不要浪费时间,把王冠交给我。”他命令。   夏尔拔刀朝王冠刺去。   利奥波德从侧面狠命撞了夏尔一下,王冠跌落在地,没发出任何声音,像无形之物。   夏尔纵身去捡,但利奥波德已经拔出“魔影”,锋利巨剑指向夏尔咽喉。   “我们是朋友。”夏尔戒备,“你确定你要这样做?”   “我很难过……你居然会反对我。”利奥波德感慨,“我是天生王者,我生来就是为了统治这个国家,你只是个恶魔猎人,最多算是个高级猎人,猎人中的领袖,无论如何,你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向我跪地臣服。”   “……我不知道权欲把你变得如此疯狂。”   利奥波德什么也没说,只是挥剑朝夏尔拦腰砍去,夏尔一刀截住魔影,将它砍出缺口,随后刀刃斜向,朝利奥波德心窝刺去。他躲闪不及,剑尖刺破他盔甲,半入胸膛。   这一击瞬间致残利奥波德,他向后倒退,倒在地上。   “现在的你打不过我。”夏尔快速走向王冠。同时忌惮瑟拉娃的位置。   必须把王冠毁掉。   “格拉迪乌,瑟拉娃在哪?”   “放心,她不在。”格拉迪乌说。   夏尔将剑砸向王冠。   “大蛇,压制住!”他听到瑟拉娃的尖叫。   蛇之链高速飞出,向夏尔缠绕过去。   夏尔转头看到在空中滑行的苍白锁链,第一时间还击。瑟拉娃?她?格拉迪乌?   刀刃与锁链互相击打,金属碰撞声刺耳响起,蛇之链上出现划痕。   它迅速改变轨迹,没有硬碰硬,而是缠绕住夏尔的武器,将灰刀死死压制。   随后,蛇之链快速蔓延,覆盖夏尔全身手脚,白色锁链从各个角度将他紧密捆缚,再猛力拉拽,令他重重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挣不开——挣不开!这是何等的力量——   “谢谢你,瑟拉娃。”利奥波德喘气,他抹去胸口鲜血,爬起来,走向掉在地上的黑暗王冠。   “殿下没事吧。”瑟拉娃跑进门,惊恐地问,“我来迟了!”   “利奥波德!”夏尔吼。   利奥波德动作一僵。   “大蛇,让他安静。”瑟拉娃吩咐,“没有人能打扰殿下。”   蛇之链在夏尔脖子上绞紧。   意识随之断绝。 第330章 囚   待到夏尔苏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狭窄的囚室之中。   我昏迷了多久?他抬头看到依稀白光,应该是白天,说明已经过去整整一晚。   好痛……好疲惫……一动也不想动……一动也动不了……   他朝左右看,发现自己双手都被锁在墙上,两脚也被铁链拷在一起,整个身体被摆成一个非常痛苦的姿势,在这种条件下根本没法好好休息,也不能动弹分毫。   所有武器装备都已被取走,这是当然的,他们不可能把东西留给我。   他想开口念咒,但嘴也被黏带胶住。   注意到夏尔睁眼,外面一个狱卒立时动身,往外走,不多时引来一个女人。   夏尔虚弱地看她。   是夏洛特。   “夏尔哥哥……”夏洛特动情地说,“卢安娜姐姐看到你这样,一定非常难过吧,我都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了,她是那么爱你……”   她走上前,把胶带撕下来。   “别念咒语哦。”她说,“我提醒你,别念咒语哦。”   “……不要提卢安娜。”夏尔低语。   “你爱她对吗?噢——太可爱了,太可怜了,我们已经放出消息,她听说你被抓,果然在往西海岸返回,那副拼了命想要救你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卢安娜……不要回来,不要回来!   “你看起来很紧张哦。”夏洛特端详夏尔,“夏尔哥哥,我们连名字都这么像,哎,如果命运更迭,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呢。”   “不该是这样……”   “投降,求饶,舔我的靴子就可以让你去见利奥波德,殿下素来心软,可能会让你出来。”夏洛特微笑。   夏尔摇头。   “就知道你不会,所以我给你准备了第二套方案。”夏洛特招手,狱卒给她递来一个工具箱,“我在特使之中负责处理危险的犯人,目的是将他们无害化。”   夏尔身上只套了一件囚衣,感觉尤其寒冷,呼吸在面前变成白气。   当他看到夏洛特从箱子里拿出不同尺寸的刀具时,气温似乎又变得更低了。   “无害化需要精密作业。”夏洛特娓娓道来,“首先要挑断你手筋脚筋,确保你不能挥刀也不能逃跑,然后用刀砍断你的嘴唇,让你发出的声音绝对扭曲,最后用一根刺,从你眼皮上面刺进去,搅一搅,这样你会变成一个特别和平善良的人,永远没有野心,也永远不会犯上作乱,直到被处刑,你都会显得非常温柔。”   “流动——”夏尔开口。   唰!瞬间,夏洛特冷酷出刀,将夏尔上下唇一齐割断,鲜血流出,剧痛难当,夏尔浑身抽搐,大脑一片混乱。   “好疼。”格拉迪乌能同步夏尔极端的感觉。   “用权能救我。”   “不。”格拉迪乌拒绝。   “为什么?”   “就是不。”格拉迪乌说。   夏洛特看着血流不止的夏尔。   “怎么样,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了呢?”夏洛特抚摸夏尔的脸,“我是医生,我知道你现在很疼,但疼的还在后面啊。我之前说过,卢安娜姐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所以瑟拉娃已经出动去逮捕她了,你觉得卢安娜在蛇之链面前有几分胜算呢?她也会被抓到这里来,我会告诉她你死的多么可怜,然后对她做同样的事情,我是女人,所以知道怎么才能更好地羞辱另一个女人。”   没有胜算。   一想到卢安娜会同样被蛇之链逮捕,夏尔心如刀绞。   “不要这样。”他满口是血,只能强忍剧痛,发出含糊的声音。   “夏尔哥哥,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对话上,所以我要继续工作了。”   她把刀放回工具箱里,拿出另一把更尖、更细的刀。   夏尔拼命挣扎,但毫无反抗之力。   “左手手筋……”她利落把刀刺进夏尔腕部,转动一圈,将他手部筋腱挑断,“然后是另一边……好了,引以为傲的灰刀这样就再也挥不动了,嘻嘻。”   疼痛让夏尔几近休克,他浑身筛糠般抖,缩成一团,竭力向内缩,想逃,但刑具强迫他伸展开,强迫他将疼痛咽下来吸进去。   “还有左脚和右脚的肌腱,”夏洛特抚摸夏尔的脚踝,“你是个好色的人,被我这样摸会不会有反应呢?”   她要动手了——不……不……疼痛让夏尔极难思考,每时每刻都是极度煎熬。   “左脚破坏……成功!右脚破坏……成功!这样,以后夏尔哥哥就只能用手肘爬行啦!”夏洛特发出笑声,“其他人看到你这样,会不会笑你打你啊!好可怜!废人没有活的必要,干脆死掉算了!”   夏尔大脑一片空白,手脚沾满鲜血,甚至变形垂落。   颤抖,落汗,心在胸膛里直跳,五内俱焚。   “现在,要让你变成一个好人了。”夏洛特看着夏尔,然后感到疑惑。   她伸手触碰夏尔眼角。   “你怎么没哭呢?”夏洛特有些讶异,“正常人应该要哭着求饶了。”   夏尔没有思考的力气,也完全不能回应。他不知如何才能了却这一切痛苦,如何才能结束心灵和身体上的多重疼痛。   “你是个硬汉,”夏洛特说,“这就有些无趣了,你只会流血,不会哭也不会喊。”   夏洛特对此感到厌倦。   “我需要找更有趣的玩具,你不够格,我相信卢安娜一定很好玩,我会把她变成一个迷人的宠物,会抬起腿来小便的那种。”她收起工具箱,往外走,沿途嘱咐狱卒,“如果他看起来快死了,就叫我,他是高价值囚犯,可不能就这样死掉,必须要在所有人面前处决他。”   “是。”狱卒发出沙哑应和,那声音不像人类。   一切归于寂静。   只有夏尔的心里还喧闹,大脑在尖叫,体内每个地方都在灼烧,都在刺,手脚四处更传来源源不断的疼痛。   痛。   累。   恨。   夏尔很快就不再流血,但扭断的筋腱无法复原,从此他再也不能动手,更无法走路。   我什么都不是了。   “……伊格尼茨说,我会被我最亲密的朋友背叛。我无论如何也不觉得,利奥波德算得上我最亲密的朋友。格拉迪乌,你会帮我吗?你是我的……”夏尔心想。   “……”格拉迪乌沉默。   夏尔有不好的猜想。   “格拉迪乌?是你背叛了我?”   格拉迪乌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   “你早能猜到吧!”格拉迪乌低语,“你早该猜到吧!我不会帮你的,我一直在麻痹你的警惕心!你真的以为我会对你好?我是刀锋恶魔!你只是个低贱下作、渺小脆弱的凡人!我凭什么一直待在你灵魂当中?你不会真觉得我会一直配合你吧?在这玩过家家呢?在我这找伙伴情谊呢?迄今为止我所表现出来的所有善意,当然都是假的啊!全世界只有你会信任我!多天真啊!”   “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一旦我死去,你也会凋亡!而且你——你明明在陵寝里救我一命,那时候就放弃我不是更快?”   “那时候你还有利用价值,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自从听说黑暗王冠这件宝物之后,我就意识到它里面可能有黑暗之王的力量碎片,现在碎片到手,我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解放真身!哪怕黑暗之王在我面前也没有胜算,这个世界终将属于我!”   “……”   “没人在乎你,没人需要你,你只是个废物,废物夏尔,无能的夏尔·格拉尼,全世界最无可救药的杂碎。唯有刀锋恶魔可以笑到最后!唯有最强大的格拉迪乌可以支配这个世界!我已经看透了你的心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看不起你,你的性格弱点最终铸成现在的失败,你还妄想自己能做成什么事情……?你配吗?你什么都做不到,无能的人只有在角落里哭泣的资格。从之前到现在,难道不全是仰仗我的力量你才能有微不足道的成就?你难道真的以为你身上有一丝一毫力量真正属于你自己?别开玩笑了!我是致命刀锋!我是至尊利刃!我是地狱最强大最可怕的魔神!你算什么?”格拉迪乌放肆辱骂。   夏尔空洞地凝视眼前黑暗,浑身各处滴血。   他时而因失血而昏迷,时而被疼痛刺醒,醒着比昏迷更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推门声音。   “我来了。”多莉亚说,“夏尔,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夏尔抬起头,他饥肠辘辘,视线朦胧,看不真切。   带我出去?她是什么意思?救我走吗?我必须离开这里……   “现在是午后一时。”多莉亚伸了个懒腰,招呼外面狱卒进来,“我将主持对你的处刑,把你一寸寸砸烂,我曾经说,我要在你的骨头渣上跳舞,你大概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狱卒将夏尔解下来,把他往外拖,脚镣在地上拖动,膝盖与岩石摩擦,血越流越多,身体越来越疼。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做任何事情。   “像条死狗一样真可怜!像条死狗一样真可怜!”多莉亚狂笑。   想反抗。   但现在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第331章 处刑   风冷天凄。   乌云密布,朔风狂卷,西海岸万里冰封。   士兵披坚执锐,早已集结完毕,他们是来监察我的,他们知道今天事情干系重大,绝不肯有丝毫纰漏。   真是精妙的防备,国王特使,弩手,骑士们一并集结,他们在周围各个地方,明处暗处,任何人都没有突破防线的机会,他们下了极大决心,务必要完成使命。   “格拉迪乌,你到底觉得我算什么?”   “工具。”格拉迪乌说。   多莉亚将夏尔塞进一辆囚车,四周都是金属铁条。   狱卒扬鞭,两匹马并列前行,多莉亚自骑一马在旁提锤守卫。   车辆离开监狱,朝城市中心刑场行驶,马蹄踏雪,轮轴滚动,夏尔聆听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无论如何都没法平静下来。   他动弹不得,只能躺在笼底,眼角余光能看到两侧人群,他们追着囚车奔跑,行走,呼喊,大笑,对囚徒指指点点,高谈阔论,这些聒噪的声音在他听来无比刺耳,更让他心力交瘁。   他隐约感觉到刀锋恶魔的状态。   它曾经蛰伏、幽居、保持沉默,但它现在无比猖狂,从夏尔的灵魂上站起来,狂妄地想要挣脱出去。   格拉迪乌兴致勃勃地看着沿途道旁民众,想要将他们的灵魂尽数收割,壮大自己。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从薄暮森林一战到现在,历时超过三十个月,格拉迪乌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它必须要脱困而出,大杀四方,尽情发泄。   “我是刀锋恶魔!”格拉迪乌喃喃道,“至尊切割者!最强大的高位魔神!我将伸张我的意志,贯彻我的道路,劈裂万物,整个世界将归我所有!其他恶魔在我面前显得懦弱又卑微……和你们人类一样!即便恶魔也必须在我面前低头!此乃刀锋天命!昭然若揭!而你……只能怪自己没用!”   囚车来到刑场,夏尔曾经路过这里,中有高大绞架,可以让人站立,处刑时将脚底活动门打开,使人跌落,绞索勒紧脖子,将人毙杀。   轮到我品尝死亡的滋味了。夏尔暗想。   我一路上见过多少死亡?   普通人,士兵,贵族,恶魔,各种各样的死法,各种各样的悲剧。   现在到我了。   这个念头攥紧夏尔的心脏,他有窒息感。我要死了。今天,今时今刻,我要死了。我求饶不得,因为我百折不弯,他们对我也没有丝毫仁慈可言。   为自己的境遇悲哀,为他人的短视愤怒。因手无寸铁而无助,因手脚残废而疼痛。   心情繁复,但夏尔没有那种极端的情绪,他不觉得特别仇恨或者特别愤怒。   多莉亚打开牢门,将夏尔拖出来,把他拖到刑场上。   茫然,他心里仍旧是茫然。   我做错了吗?我的选择将我导向死亡。意思是,我从头到尾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我不该这样做吗?我的抉择有问题,我的策略并不高明。一直支撑我走到现在的信念和理想,显得苍白又荒唐。   到头来,格拉迪乌反而永远正确。它知道该怎么做,它从很久之前就提醒我,要绝对服从它的命令,因为它见过太多,思虑缜密。   如果像提线木偶一样当它的傀儡,它会不会出于利用之心,反而让我多活一段时日呢?   夏尔的脖子还能转动,于是他努力昂头,想看清周围的情景。   “我来帮你!”多莉亚抓住夏尔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拉起来,让他能看到周围的东西,“旁边是西海岸的全体市民,高处阳台上是法官、护国公和利奥波德一世国王,刑场四周是卫兵,隐藏的地方是弩手和巫师,而你旁边是我!”   人声鼎沸,大家交头接耳,拍手叫好,孩童和妇女的呼喊尤其尖锐。   夏尔一开始听不清,但他渐渐听清大家在喊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   “死!死!死!”   “快点!”   他突然感到极度憎恨和极度暴怒。   为什么——夏尔想发声,但喉咙干得要命,嘴唇痛得要死,根本没法发出有意义的声响——为什么你们要我的命?我为你们而奔走,为你们而奋斗,你们现在却要我死?   “嘀嘀咕咕的,看我一脚踩爆你!”多莉亚猛踢夏尔的头。   她的金属靴将夏尔额头踹出血,他的头朝一侧摆去,剧痛让他晕厥片刻。   等他神智稍显清醒,又听到其他人的狂笑和大叫。   “噢噢!”   “杀了他!”   “大叛徒!大叛徒!”   不久,人潮渐渐安静下来。   因为国王开始说话。   “我忠实的臣民们,光荣的西海岸市民们!”利奥波德说,他的声音依旧富有威严,让人们自然顺服,“现在,我的心情半是沉重,半是欣慰……那弑杀我父亲的刺客,夏尔·格拉尼,终于迎来他应有的结局!你们在此见证叛国者的下场!”   “噢噢噢噢噢——”   “太棒了!”   “旧王已死,新王万岁!”大家狂热呼喊。   虽然困顿,但我还有神性的力量……   多莉亚察觉到不对,她用脚压紧夏尔的头,让他的脸紧贴冰冷地面。   “不要妄动。”多莉亚警告。   格拉迪乌用恶魔视野观察周围的凡人灵魂。   “一千万只虫子还是虫子,受困的魔神仍是魔神。”格拉迪乌说,“你选择站在虫子那边,当然会和虫子们一起毁灭,没有别的结局可言。”   夏尔大口大口喘息,空气冰寒,刺激他的肺部。   动啊,很想移动,但四肢不断传来剧痛。   眼眶下方有瘙痒和焦灼感,那是什么?   “夏尔·格拉尼,你们中的一些人听过他的名字,他为乱臣贼子格里高利·瑞威工作,是叛徒加尼尔·德·阿尔伯塔的封臣,在雨湾厅大战中旗帜鲜明地反对我,是洛曼王国的敌人,一直以来都密谋反对这个国家,他……甚至杀死了我的父亲,伟大的爱德华多国王。天神有眼,让他如今落到我手,我将公正地审判他,并且为他处刑。”利奥波德看着下方的夏尔。   他身边,法官拿出一份羊皮卷轴,将它展开阅读。   “以天神艾德沃,洛曼合法统治者和紫旗宫主人利奥波德一世的名义,我,洛曼法官,西海岸的戴维斯,在此宣判。”他清清嗓子,“灰树厅的夏尔,根据公正公开、有目共睹的事实,在478年9月,在灰树厅大战中支持上洛曼叛军,残杀我军将士,摧毁巴尔莫达粮仓,使利奥波德陛下以及先王爱德华多蒙受惨痛损失。以及,在3日前的冬月14日,以极其恶毒的手段谋杀先王爱德华多。根据洛曼法律,今日对其处以绞刑,没收所有财产。”   多莉亚将夏尔拖到绞架下面,将绳圈套在他的脖子上。   夏尔没有力气抬头,头颅随重力下坠,绳子勒住他脖颈,让他喘不过气。   “犯人要死了!”   “哈哈哈哈——”   “弑君者快死了!”   “让他站起来!”   夏尔嘴唇翕动,他说不出话,手脚沾血。如果身体没有受伤就可以为自己辩护,但他能想到的所有词汇都极度无力,甚至还不如现在这样。   “你们想要什么?”多莉亚看向市民们。   “复仇!”   “为国王复仇!”   “什么才能满足你们?”多莉亚兴奋地朝周围尖叫,“快说啊!”   “死!”   “死!”   “死!”市民热情至极,拍手叫好。   利奥波德凝视在绞索上挣扎的夏尔。   “不。”他忽然说,“不……不该这样。”   “全凭陛下吩咐!”多莉亚有些困惑,但还是看利奥波德。   “不要绞死他。”利奥波德说。   “啊!”多莉亚暴跳如雷。   “噢噢——”市民们大声喧哗,完全茫然。   夏尔努力抬头想看利奥波德,同时减轻脖子上的痛楚。   “他站不起来,没法完成绞刑,多莉亚,砸碎他的头就好。”利奥波德说。   “太棒了!”多莉亚将绳套从夏尔脖子上解下来,从背后将他踢倒在地。   “时候到了。”格拉迪乌跃跃欲试。   在人们兴奋的惊叹声中,两个卫兵跪下来,左右用膝盖将夏尔手臂压住,多莉亚瞄准夏尔的脑袋,高高抡起鸦嘴战锤。   “要——砸——下——去——了!”多莉亚呐喊。   随后,战锤落下猛击。   夏尔闭上眼睛。   砰——   剧痛,然后沉入一片冰冷。   夏尔死亡瞬间,格拉迪乌施展恶魔咒语,找回之前藏进间隙的灵魂石。   人们看到空气裂开,一块半透明的橙色宝石突兀从中掉出。   夏尔既死,其魂瓦解。   格拉迪乌趁势脱体而出,缠绕在灵魂石之上,形成黑色幻影。   “终于……”格拉迪乌发出咆哮,“终于!终于离开这孱弱凡人了!”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人们惊呼。   “怪事!”   “快撤!”多莉亚尖叫。   格拉迪乌,完成解放。   “我是刀锋魔神!举世无双!无敌于人世!废物们!仰视我的真身吧!”格拉迪乌纵声咆哮。   刹那间,无形利刃扫过刑场全境。   在场旁观拢共两千七百五十二人,统统人头落地,同等数量的人头和无头尸体倒在一起,鲜血飙射上天。   众多灵魂迅速被格拉迪乌吞噬, 新吸收的灵魂以灵魂石为核心,注入其中,让恶魔之魂不会被真实世界的力量所压垮,有灵魂石做庇护,格拉迪乌有机会制造全新外壳,它的身体迅速实相化。   “逃!”   “撤退!”幸存者心惊胆裂,嚎叫不已。   利奥波德面容惊骇,转身逃跑。   格拉迪乌纵情肆虐,在场所有人的脊椎骨被他瞬间拔出,骸骨重组变形,化作上千把恐怖尖刀,一齐朝城市各处飞卷出去,屠杀沿途见到的所有生命,刃光闪烁,恶魔刀锋所过之处只留下满地尸骸。   整座城市刹那化作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一千、五千、一万、数万,格拉迪乌吞食的灵魂越多,它的体态就越巨大,越真实。   城市上空漂浮着格拉迪乌的原貌。   纤细、致命,又如金属般光滑坚固,四肢全是致命刀锋,无坚不摧。亦即说是,它的终极战斗形态,刀锋恶魔凭此姿态入侵摧毁无尽世界,眼下这个也将成为牺牲品。   “这个世界!终于有幸见证我的全部力量!聆听我刀锋的呼吸!”格拉迪乌狂暴吼叫,“屈服,屈服于我!”   夏尔的灵魂已经飘出自己身体,他的灵魂残缺不全,被神性环绕,随引力朝格拉迪乌滑去,很快也将被其吞噬,成为格拉迪乌灵魂熔炉中的薪柴。   “过来。”夏尔忽觉身周白雾萦绕,一条蛇从中爬出,默默守护夏尔,阻止他的灵魂被恶魔吞噬,同时也保护一部分凡人灵魂。   “你是谁?”   “渡你去彼岸的人。”蛇说。   另一边,黑暗之王亦开始行动。它展开力量,太阳暗灭,天黑无光,大地变作刑场,王座从虚无中诞生。   “我知道你在那!”格拉迪乌声音尖锐。   它知道伎俩,对黑暗之王的虚像毫无反应,刀锋权能朝西海岸劈落,这一击直指黑暗之王藏在紫旗宫之下的本体。它想遁入黑暗避祸,但黑暗本身也被格拉迪乌锁定——   轰鸣声响彻天地,紫旗宫刹那间炸为齑粉,大地本身被斩开一道深深沟壑,房舍街道迸裂瓦解,塌入无底深渊。   天空复又亮起,只有半座城市仍然笼盖在黑夜之中。   很安静。   几秒沉寂之后,从无光城市中伸出一只黑色巨手,迅速合握,在格拉迪乌逃脱前把它抓住,将其拖入永夜,再无声息。   西海岸,半城被刀锋摧垮,半城堕入永暗,全城军民死绝。而在那半座卷入阴影的城市中,黑暗和刀锋仍在进行无休止的争斗。   夏尔的灵魂漂浮在空中,凝视这一切。   “该走了。”蛇说,“大漩涡在召唤你。”   “我还想看更多东西。”夏尔说。   “你的机会用完了,你死了,你只能跟我们走,亡魂由我们管辖。”   “我恨这一切。”   “苦难固然难以承受,但苦难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蛇拖拽他的灵魂,白雾越来越浓密,将其他救下的凡人灵魂一并裹住。   于是夏尔远离满目疮痍的西海岸,沉入冥界。   479年1月17日,夏尔·格拉尼在西海岸被处死。 第332章 大漩涡   在蛇的引导下,夏尔靠近一片不断旋转的大漩涡。   四周漆黑,无光无界,隐约能感受到白雾升腾。大漩涡本身是乳白色的,夹杂七彩炫光,不断缓慢旋转,看起来相当神异。   “这是哪?”夏尔问。   “死后世界,我们蛇家地盘。”小蛇驻足不前,“洇在大漩涡旁边,蛇会决定你的未来。”   “洇……”   “去吧,亡灵,去吧,去见洇,你已经死了,每个死者都要见见洇。”小蛇消失在白雾之中。   夏尔仔细观察,看到大漩涡旁边站着一个模糊的白衣影子,看不清面容,像女性。   他的灵魂不断漂浮,来到白色影子面前,现在他能确信,对方是一个穿白衣,长发的年轻女人,只是无论他怎么观察她的面部,都只能看到浓浓白雾。   “你好,夏尔·格拉尼。”洇说。   “那条蛇说你会决定我的命运。”   “是,你将穿过大漩涡,随后,你的灵魂将被分解,投入下一个胎儿心中,如此完成转世轮回。”洇说。   “我不知道……我以为人死了以后会升入美门殿。”   “洛曼地区通常由美门殿诸神司掌,如今美门殿神系几乎被黑暗毁灭,我们便接手管理洛曼地区的死者魂魄。”洇解释。   “转生……”夏尔凝视大漩涡,“我……我不能过去,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   “每个亡魂都会转生,这是灵魂循环的一部分,你不例外,也不可能例外。”   “不行啊,还有那么多恶魔没被打倒,这是场灾难,很多人都会死。”夏尔坚持。   “我这里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该走了,穿过大漩涡。”   “我……不想……”   “但是你必须如此,你已经死了。人们哀悼你的死亡,世界运转如常。”洇说。   去下辈子吗?夏尔看着漩涡。我的机会已经用完,死亡意味着一切的结束。   “没有办法?”   “你不可能回到人间。”洇说,“你的身体被摧毁,大脑无法承载灵魂,尸体将在几周内腐烂,然后变成白骨一堆,人间对你来说无法归返。”   “我不知道,”夏尔说,“我……我不甘心啊……本来一切都好起来了,大家开始认可我,圣堂重建,好不容易有了可信赖的伙伴,了不起的后辈,还有喜欢我的女孩子们,甚至还要有后代了,刀锋恶魔对我的态度渐渐变好,利奥波德邀请我重建整个国家的秩序,我甚至还和王后睡了,日子好像那么的美,那么的——我以为——我本以为——但是……我……忽然死了……从来都没想到我会死……”   “嗯。”洇说,“其实大家都是这样。”   夏尔看着自己身后,他看到黑暗混沌中有许多模糊影子,它们都直勾勾看着夏尔,浑身是血,身体残缺。   “那是……”夏尔感到有些不安。   “被你杀掉,或者因你而死的人,”洇说,“他们恨你,他们不愿意穿过大漩涡,因此成为怨灵,他们一定要亲眼看你来到这里,看你穿过漩涡往生,然后才肯去下辈子。如果你在这里徘徊不前,你也会变成怨灵的一员,等待心愿了结,然后才穿过大漩涡。”   “你们恨我……”夏尔看着那些黑暗怨灵。   “在酒馆里,我和其他工会的兄弟一起被你活活烧死。”   “我被罗彻割了舌头,在囚牢里死掉,我死的时候一直在哭嚎你的名字。罗彻那臭婊子还没到,但看到你我也很欣慰。”   “我在三尾湾被你一箭射死。”   “我是林边堡的卡尔,不过你肯定不记得我了。”   “看看我们几个,我们在雨湾厅战争中被你杀掉,你用喷火烧死了我和七八个同袍兄弟,好不公平啊……你这叛贼……我好恨啊……”   “我要你死!夏尔·格拉尼,你终于死了,我还以为会花很久,但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来见我们了,天神听到我们在冥界的呼喊,将你罚到这里来了!哈哈哈!”   “快穿过大漩涡啊!你这杀人犯!这样我们才愿意去下辈子!”   怨灵们朝夏尔尖叫。   如此深厚的怨恨。   夏尔转向大漩涡,不自觉伸手触碰。   “罪孽深重的我,作为失败者的我,一无所成的我……”触碰到大漩涡的瞬间,夏尔立时被吸入。   大漩涡另一端连接着陌生妇人的子宫,夏尔的灵魂朝那里接近。   穿过的瞬间,夏尔会丢失所有记忆,被洗涤,被重组,身上的神性也会遭到分解。   就在夏尔即将完全穿过漩涡的时候,他忽然被一股斥力推了回来。   他往后跌落,灵体在空中回旋。   在夏尔灵魂之中,一道蛇形印记若隐若现,夏尔内视自我,发现它和人性艾德沃交给自己的玉质小蛇一模一样。   “——”洇的身体微微颤动,“那是……”   “看来我没法前往来生……”夏尔说,“请帮我,我真的有很多事情没完成!”   洇沉默片刻。   “我们是蛇之一族,”洇说,“我们会把蛇玉赠给那些值得信赖的人,用来区别身份。我们没给你这种东西,你不在名单里,但目前看来,有人认为你值得信任,值得第二次机会。”   “我努力想不辜负他人的期望,但失败了。”夏尔说。   “我本来想问,‘如果来第二次机会,你也会用尽吗?’这样的问题,但是,我发现,毫无必要,即便你失败一万次,一万零一次还会起来,为什么?”   “我从事的可是对意志力要求最高的行业。”   “……”洇似乎有些无法理解。   她花时间考量了一下。   “你有蛇玉,意思是说,你不能轻易前往来生,你获得第二次机会,”   “非常感谢。”   “……”洇又陷入沉默。   “怎么了?”   “我曾不止一次见过类似的情景,他们拿到蛇玉,逃过了大漩涡的‘制裁’,回到人间去,再来一次,结果第二次非但没有成功,反倒遭遇又一次失败,甚至死得很快。他们重新来到我面前,向我祈求第三次机会。他们变了,从值得信赖的蛇之盟友,变成滥用这种复生特权的恶棍和蠢货,令我倍感折磨。”   “我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夏尔说。   “连台词都如出一辙。”洇叹气。   “这是认真的,”夏尔说,“下一次,如果下一次我还死亡,来到这处大漩涡,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现实,前往来世。”   “我知道你有很多野心和愿望,每个死人都有,但你需要力量,否则回到人间以后,仍会一败涂地。而且你的灵魂空洞破损,无法承载丰富的情感,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无心之人。”洇说。   “我该怎么做?”   洇伸手抚摸自己的内心,然后从中取出五缕神性,纯白,呈雾状。   她虚握,这五缕神性便汇聚起来,形成一道璀璨夺目的明光。   这明光朝四面八方照射,又形成千百道更加明亮的雾状力量。   “你有神性,但无法发挥它们全部力量,一方面,这些神性都有缺憾,另一方面,你也并不熟悉如何像神明那样行事,我们一族之中有人会把你训练成真正的半神半人。我希望你回到人间后,尽快再获得两缕神性,集成不死霞光,这样,我就不用承受再次看到你的痛苦,坦白说,那不仅很痛苦,很讨厌,而且很恶心。我放了你一次,那你千万不要再到大漩涡来。”洇说。   “我知道……那需要多久?”夏尔问,“你所说的‘训练’。”   “三年,五年,当你回到人间的时候,一切都会不同。”   夏尔沉吟。   “对你来说太久了,我知道。”   “不,不是,不是指这个。”夏尔摇头。   他转向身后那些怨灵,然后朝它们走去。   “洇,怨灵们滞留在此不愿转生,也会让你困扰吧!”夏尔说,“既然要花这么长时间训练,那么,再花些时间,和冤魂们说开矛盾,请大家毫无负担地前往来世,似乎也不显得耽搁了。”   “什么!”   “不可能!”   “操!”   “我们绝不可能和你和解的!”   “你这混蛋!”   看着群情汹汹的怨灵,夏尔的灵魂盘腿而坐,开始耐心地向他们忏悔,努力让它们释怀。   格拉迪乌已经走了,再也没有刀锋恶魔在我心中低语。往后,我只能完全依赖自己。   变得强大、有力,直到压过一切障碍,让弱者臣服。格拉迪乌,这是你以前教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比你更强,把你教给我的东西,全部还到你身上。   洇保持沉默,依旧看守大漩涡,等待其他亡魂抵达。   之前引夏尔来的小蛇直起身子,变成一个婢女样的侍者。   “洇姑妈,我之前就说吧,他是个有趣的人,说不定,他们能帮我们夺回蛇之链呢!恶魔天天偷吃灵魂,把灵魂拿去烧,害我们没事干,等把他送回人间,将恶魔杀光,秩序不就恢复正常咯?龙类已经在内战中土崩瓦解,咱们蛇家要想办法统治世界!”小蛇说。   这里是死后世界,离人间很遥远,洇不了解人间在发生什么,也不愿意去干涉。   但……似乎能从他身上了解到一些人间的趣味,了解人类的心思。   念及此处,洇不由得转向夏尔,静默注视他的身影。 第333章 分歧者们   对弑君者完成处刑。   消息如野火般传开,很快遍及洛曼全境,整个西大陆都对此有所耳闻,从城镇到乡村,再到上洛曼人迹罕至的茂盛森林。   一座废弃神庙内,路瓦肖蹲在水池边上,捧起冰冷池水,朝脸上泼洗,随后将红色长发在池中浸湿。   他身体很干净,皮肤白嫩犹如新生,行动时自有明光环绕,烨然若神人。   “莱斯利!”一个戴羊头骨面具的术士持拐杖走进来,走得很急,拐杖在古老石板上敲击作响。   路瓦肖一直以来都对外人以莱斯利自称,不肯透露真实姓名。   “我在。”路瓦肖站起来,湿发在身后披散。   “夏尔死了。”术士说。   第一时间路瓦肖想笑,旋即他又感到片刻悲凉,最后脸上表情只是微微变化。   “死了啊……那个夏尔·格拉尼。”路瓦肖喃喃道,“怎么死了呢?被恶魔杀了吗?告诉我细节,克鲁兹。”   “他被利奥波德国王处死……因为夏尔之前把爱德华多·索弗泰尔宰了。只能说是好宰。”克鲁兹说。   “信息量好大。”路瓦肖走到废弃神庙尽头的石头宝座上,慢慢坐下,“所以夏尔去西海岸刺杀国王,虽然成功,自己也被杀了。”   “西海岸现在已经是座死城,术式揭示格拉迪乌和司库罗纳的痕迹,两个高位魔神在西海岸遭遇,不用我说,你知道城市会变成什么样。”克鲁兹寻一处石头坐下。   “黑暗之王司库罗纳,刀锋恶魔格拉迪乌,连它们这样的高位都开始肉搏,大入侵很快也要来了吧,我看天空就知道。”路瓦肖说。   “终于,路瓦肖,你终于可以接纳亲王进入你的身体了,两大魔神之间的纷争让这个世界更不稳定,以西海岸为核心,洛曼地域的空间锚基本土崩瓦解,我们与希忒利斯大人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克鲁兹说。   “是啊,我也很期待,我这副拥有神性的躯体,希忒利斯大人一定会满意的。希忒利斯大人定将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直到时间的终点。”路瓦肖低语。   “我很满意。”克鲁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路瓦肖目送他远去。   克鲁兹离开以后,几头半恶魔从废弃神庙外面爬进来,它们身上尚带有人类的痕迹。   “夏尔伏诛,刀锋折断~咿呀咿呀~”一只肥胖的半恶魔把玩着手里的奇形飞刀,“我还以为他是我们的宿敌,没想到一下子就死透了。”   “克鲁兹居然没对您动手。”另一个半恶魔粗声粗气地说。   “如果他动手,死的就是他了,”路瓦肖走到水池边,凝视水中自己的倒影,“……”   路瓦肖保持沉默,计划和策略在他心中演算。   “现在和希忒利斯之印翻脸么?我看他们很快要把您捉到祭坛上去了,如果希忒利斯那逼养的下来,恐怕大伙要糟。”半恶魔说。   “不急,‘印’里面还有相当多强大的狂信徒术士,绝非易与之辈。”路瓦肖说,“……你们召集百子团的兄弟们,继续强调纪律,一切听我指挥,继续吸纳社会各级人员,集中打击我们的对手,鼓动农夫起事,一边收集武器和盔甲。”   “您觉得乱世要来了吗?”一头半恶魔哑着嗓子问。   “和我觉不觉得没什么关系,”路瓦肖望向破烂窗户外面,天色殷红如血,“这个世界马上就要烂透了,我们百子团定要齐心协力,设法度过这次危机,无论多讨厌希忒利斯之印的人,都要和他们合作到底,直到他们觉得我们情同手足,直到他们以为我们全部皈依,然后再击败他们。与这些恶魔信徒合作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但他们不知啥时候就把您拿去当什么亲王宿主咯!您要是被麻袋一卷,岂不是糟糕?连我们都变成这副怪物模样了!恶魔玩意还真复杂。”半恶魔抓了抓自己的鳞片。   “首先要能把我给‘麻袋一卷’,现在的我可不是凡人。”路瓦肖抬起双手,一手中萦绕深青色微光,一手中隐隐有恶魔气息浮动,“……不过,我现在想得最多的还是……夏尔·格拉尼……他那种人不可能死得这么利索,肯定有手段死而复生。”   “……嘎……那我们送他再上一次路。”   路瓦肖沉吟。   “广结伴,多敛财,鹿死谁手未可知,”路瓦肖说,“仍要保持警惕。今晚我们出动,再去劫掠一家贵族。东西不会自己跑进我们口袋,我们要抢在其他东西之前。金银珠宝,人力,粮草,这些物资还是拿在自己手中放心。庆幸的是,那位平生喜欢打抱不平的大师猎人没法再打扰我们的事业了。我衷心希望他永远别回来。”   “哈!”   “那当然!”半恶魔们叫嚷。   明面上还是要这样和他们说,免得他们想七想八。路瓦肖暗想。其实我一点不希望夏尔死,他死得太可惜了,这个时代本该被烙上他的名字,他却倒得这么快。无趣得很,除他之外,还有谁能和我较量呢?卡吕松应该可以,如果卡吕松再年轻二十岁,我恐怕早就被他杀了吧,可惜他老的不像话……   噢,我的引路恩人,尊贵的“黑狐”卡吕松现在在做什么呢?路瓦肖深思。   卡吕松在出席夏尔的葬礼。   这是冬月30日的早晨,夏尔受刑两周以后。   卡吕松穿黑色羊毛衫,披紫色外套,挽女儿西琳的手,她曾经被声音王子长期占据,灵魂不全,经过长期照顾,现在似乎好转,但仍然神情冷漠。   “追悼会是在猎人圣堂举行吧。”卡吕松穿过灰树厅的街道。   “嗯。”西琳冷淡地说。   “夏尔就这么死了,”卡吕松说,“真是出乎我意料。”   “死了就死了。”   “我是说,不对劲,”卡吕松望向两侧,“夏尔功绩不凡,在那种危急时刻,应该有人或者神迹忽然出现,救他一命才是,就像诗歌那样。”   “我以为你从来不听诗。”西琳神情依旧冷酷。   我在开玩笑啊,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微笑。卡吕松心情沉重。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她的笑容。   “你必须另寻夫婿。”卡吕松语气变得严厉,“我已经想好在婚礼上的祝词,如果不是夏尔,就把你嫁给其他勇士和贵族,如果在你二十六岁的时候还找不到,我就把你嫁给妓院的账房。”   “你似乎搞错了什么。”西琳说,“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你一定会回心转意,你也一定会后悔。”卡吕松说。   “该后悔的是你。”西琳威胁,“你希望在你死的时候无人送终吗?你希望孤零零地死掉吗?在你衰老缠身的时候,你会不会希望我在床边照顾你呢?老头,你想把我嫁给夏尔作他妻子之一,我已经够愤怒了,如果你再继续说这些话,当心最后一点父女之情也荡然无存。”   “……”卡吕松深呼吸,终是没有发作。他步子迈大,只想尽快赶到圣堂现场,结束告别仪式。   他到的时候,圣堂门口正有一番争吵。   伊莱贾站在台阶下方,伊内丝站在台阶高处,二人唇枪舌剑,吵嚷不休,黑色灵柩放在街道上,艾利希娅扶棺哭泣。   “好一番混乱,”卡吕松感慨,“也许我们不用参加,可以提前打道回府了。”   “不。”西琳说,“我们留下来。”   伊内丝穿火红色外套,腰佩剑和魔绳,态度凶狠。   “这是大势所趋。”她提高音量,“我们必须接受智慧魔神的馈赠,这样我们才能所向披靡,恶魔猎人需要革新!”   “夏尔早就知道你图谋不轨!”伊莱贾发出怒吼,“猎人绝不向猎物低头,如果是夏尔,他绝对不会向恶魔投降!他一定会极严厉地责罚你的!”   “我图谋不轨?”伊内丝大笑,“别说傻话了!我是为了我们圣堂的生存,看看吧。”   她招手,圣堂中走出西海岸猎人富朗克斯和其他几名新兵,他们身披黑斗篷,神情险恶,携带剑和弩,个个看起来实力不凡。   “你——”伊莱贾皱眉。   “智慧魔神已经交给我们更多更新的咒语,现在我们的力量远胜以往,我们将毫不犹豫地摧毁所有恶魔威胁,比之前强大,比之前强大十倍。莎拉!你也会为我们提供法术道具和魔药,对不对?”伊内丝转向台阶上脸色苍白的莎拉。   “……把奶奶放出来。”莎拉哀求,“她……她支撑不了那么久的……她太老了!”   “小心她用巫术攻击圣堂!女士!”富朗克斯大喊。   “别担心,”伊内丝冷笑,“莎拉不会做傻事的,只要她老实,我们就会让她奶奶安度晚年。”   莎拉流泪,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捂着脸走向圣堂内部。   “我们必须与这些叛徒划清界限!”伊莱贾朝圣堂内外观望的其他恶魔猎人大喊,“大家听我说!骆丹!马登!雨果!你们都知道夏尔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跟我走!我们不能接受恶魔的礼物!”   “你们敢吗?”伊内丝看着他们,“谁敢和伊莱贾一起离开,我就把谁宰了。”   “我敢。”马登气呼呼地朝下走去。   “努因锋芒!”伊内丝施展咒语,红色刃光斩向马登。   伊莱贾往前一冲,将马登拽下来,刃光斩偏,只割断马登的黑色斗篷。   “操你大爷!”马登心惊肉跳。   “狗命倒是大。”伊内丝拿起手中魔绳,“再逃这个试试啊。”   “够了!”艾利希娅站起来,握紧双拳,“别吵了!”   “哟,”伊内丝看着艾利希娅的孕腹,“小心点,别影响胎儿,别毁了夏尔的种子!”   “你们不尊重他,”艾利希娅眼眶红肿,不住擦拭,“今天是他的葬礼,你们却吵架……你们都不配参加。”   她把从箱子里把夏尔平时爱穿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件放进棺木。   “夏尔,我们走。”艾利希娅泪流满面,嗓音沙哑,“我们到安静的地方去,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了。”   人们一时沉默。   “看看,真可怜。”卡吕松叹息。   西琳赶紧挣脱卡吕松的手,招呼身后随行的雇佣兵,他们快步跟上西琳。   她火速冲向艾利希娅,和艾利希娅一起左右扛起棺木,雇佣兵们协力扶起后端,将棺材往城外抬。   “艾利希娅……”西琳转头对她微笑,“别担心,我们以后去碧盏庄园一起生活,夏尔不在了,你要坚强,我会一直陪你的。”   “嗯!”艾利希娅努力点头,即便如此,泪水还是不停往下流,“谢谢你!西琳!”   “不用谢,”西琳温柔地说,“没有你的爱……不……没有你的照顾,我的失魂症永远也不会好。”   卡吕松看着面前情形,一时间明白了所有,他浑身战栗,几欲跌倒。   “不……不……”卡吕松嘴唇颤抖,随后昏了过去。   “卡吕松大人!——”其他雇佣兵赶紧冲过来。   伊莱贾回头看棺木远去,顾不上关心卡吕松那边的混乱,与马登互相搀扶。   “伊内丝!”他说,“我绝不会和你们这群受腐化的猎人同流合污。”   “看啊!”伊内丝指向天际,血红色光芒在天空若隐若现,如天泣血,“这就是灾难的象征!在天灾面前!我们必须求变!求变就是求生!否则我们一定会死!”   伊莱贾咬牙切齿。   他扬起自己的黑色斗篷,拔出暗精灵之剑,将它同样割断,撇在地上。   “从今天起!”伊莱贾高声说,“我们以截断的斗篷象征和你们再无瓜葛!我们将继承夏尔的遗志,以夏尔之名,和你的邪路分道扬镳,殊死奋战,最终光复圣堂!”   “嚯嚯,”伊内丝拍手,“真是笑死人了,快滚吧,土地、财富、头衔、圣堂和魔咒都在我手中,你拿什么和我斗?”   寥寥几名猎人随伊莱贾远去。   “夏尔没了,他们也疯了。”富朗克斯摇头,“和潘德拉他们一样,愣头青。”   “只能说利奥波德干得好,”伊内丝耸耸肩,“利奥波德下手好利索,值得敬佩。”   “贵公子利奥波德现在……可能也不好过。”富朗克斯猜测。   利奥波德确实不好过。   西海岸郊外,他带着一群人出逃不久,刚刚建立临时宫廷,立即召集周围贵族支援,供应食物、帐篷和饮用水,在这寒冬之中守着营火,寸步不敢离开。   “利奥波德陛下!”一名神官兴奋地闯进利奥波德的帐篷。   利奥波德神情颓丧,坐在长桌后面。   “怎么?”利奥波德疲惫地说,“最好是重要的。”   “很重要。”神官用力点头,“神谕恢复了!艾德沃天神又能降下神谕给我们了!这是五十年来第一次!诸神终于回应我们的哀求了!”   “啊……你们占卜了什么?”利奥波德眉头一挑。   “安娜王太后怀孕,我们便试着占卜胎儿的情况。”神官说,“嗯……陛下,虽然有些奇怪,但我想知道……”   “是,是先王的种。”利奥波德说,“这段时间王太后出入先王寝宫很频繁,天可怜见,我父亲在事故之前终于抖擞精神。”   “那就好!”神官松了一口气,“皇室之福。”   “神谕怎么说胎儿的?”利奥波德问。   “天神说,这个孩子出生时不会哭,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哭泣,一生寸泪不流,您说奇怪不奇怪?很少有这样的孩子。”神官说。   “啊……不流眼泪……说明他非常勇敢,是好事,我要有一个勇敢的弟弟了。”利奥波德说,“让王太后好好保重身体。”   “是。”神官告退。   神官离开后,瑟拉娃立刻跪在利奥波德面前。   “陛下!那孩子分明……”   “嘘。”利奥波德示意瑟拉娃安静。   瑟拉娃面色凝重。   “是我欠他的。”利奥波德说,“瑟拉娃,是我欠他的。”   他心烦意乱,走出帐篷,望着外面天空。   云层翻卷,红光漫天,隐有巨大裂缝出现,极似两界门扉。   “该怎么办,”利奥波德喃喃道,“该怎么办啊……”   —— 第三卷 完 第334章 弗勒   下潜……下潜……   被缠绕,被压抑,感觉非常冰冷……   夏尔在一个乳白色深池内苏醒,周围是阴暗山洞。   水很深,他有窒息感。夏尔睁开眼睛,随后努力上浮,身体逐渐靠近水面。鼻子先接触空气,然后是额头和头发,耳朵,脖子,肩膀和胸膛。   当他腰部浮到水上时,他有强烈的焦灼感。   “慢点慢点!”旁边一个白鳞蛇人连忙吩咐。   夏尔想说话,但浑身疼得要死。他皱眉,慢慢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拔,他的腰感受到风和低温,灼痛感不断减弱。   “好——”夏尔终于能发出声音,接着开始咳嗽,“——好……好多了。”   腰,腰以下的部分,大腿,脚掌,他爬出白色水池,身上沾满黏液,它们无色无味,遇风便化。   “大功告成!哈哈!”白鳞蛇人挥舞着己的双手,“四年了,花了整整四年,我总算重塑了你的血肉!”   “好像还行。”夏尔抚摸自己身体各处,“和真的一样。”   “这就是真的。”白鳞蛇人说,“不能更真实,虽然……还是有点脆弱。”   “谢谢你,弗勒。”夏尔向他致意。   “洇的任务罢了。”弗勒往外走,“你如果能走了就出来见我,还有更多训练要给你。”   “是。”夏尔点头,“再次感谢你,四年来一直以亡魂的形态活动,几乎都忘了‘活着’到底是什么感觉。”   “人类的礼貌真啰嗦,你该拿美味的老鼠肉来招待我。”弗勒说,然后穿过地下通道消失。   终于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活动,夏尔忍微笑,他看自己的双手,不禁握紧。我的身体终于回来了,每个地方都塑造得和之前几乎完全相同,完全没有不适感。   有力,矫健。夏尔尝试奔跑,跳跃,转动手臂,一切都是熟悉的感觉。   很好……四年来虚无漂浮的生活,总算结束了。   和洇一样,弗勒属于蛇之一族,惯于蛰居地下世界。   弗勒还是一个神灵,被南海一座小岛上的土著信奉,帮他们解决预言和难产之类的事情。   白楔无法覆盖那片海域,恶魔入侵以后,它们将弗勒的信徒屠杀一空,弗勒非常难过,自此成为没有信徒的神灵,无事可做。听说夏尔是恶魔猎人,弗勒就主动请缨来帮夏尔复原。他长期和夏尔的灵魂共处,关系良好。   夏尔离开乳白色池水,前往外侧岩洞,那里面积更大,看起来更荒凉,只在正中立有一尊木头雕像,刻出弗勒的面容。底下衬有许多白色蜡烛,时而吹来阵风,惨白色光芒时明时暗。   “瞧瞧。”弗勒手指自己的雕像。   他容貌半蛇半人,鳞片苍白,狭长碧眼中有成对金色竖瞳,说话时候会吐出信子,穿灰麻袍。   “很精致。”夏尔看那雕像,和弗勒本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上色。   “这是信徒们雕了之后献祭给我的。”弗勒说,“多好啊,神明和信徒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曾经我以为是主人和仆人,后来发现其实更像朋友,现在则变成了亡者和悼亡者的关系。”   “你已经帮了他们很多。”夏尔说,“这雕像就是他们感激的象征。”   “但是,他们被恶魔屠杀的时候,我却在冬眠,让我倍感内疚。”弗勒很不满。   “神灵也要冬眠啊……”   “因为是蛇的神性,所以我会有蛇的性质,这很正常!等我回到岛上的时候,一个活人都没了。可恶魔也因为困在大海中间,吃不到灵魂,自相残杀,几个月内自己把自己杀光了,连复仇的对象都已失却!呜呼!”弗勒说。   “可以找新的信徒啊。”夏尔说。   “说得轻巧,文明世界都已经被各路神明分割了。”弗勒说,“当一个新神现在是千难万难,所以恶魔真的太混蛋了。”   “我同意。”   “地面上,每天至少死一万人,按往常来说,洇那边会是爆满,结果最近每天只能收纳几百个死魂灵,这还多亏我们不停派人去有冲突的地方带灵魂回来。恶魔这是在和我们抢工作啊,我不能接受。”弗勒说,“而且还有很严重的后果。”   “比如?”   “大漩涡关系到生死轮回,如果从这头进来的灵魂不够多,凡间正常的生育就会紊乱,更多孩子会胎死腹中。这样下去,我们就只能优先保障蛇教信徒的生育权,其他凡人和动物都要遭殃。”弗勒警告。   “……这关系可就重大了。必须阻止恶魔的屠杀。我得回去。我离开这么久,大家一定非常思念我。”夏尔说。   我同样也非常思念他们。夏尔暗想。好想再见见大家,告诉他们我没有死。   “上吧,恶魔猎人!”弗勒发出兴奋的嘶嘶作响,“不过你的身体还是太弱了,我用水、脂肪、蛋白质、矿物和一些边角料重塑了你的身体,整整九次才成功,之前都是在爬出来过程中就碎掉了,可见这身体强度还是不够,也就凡人中上的水平。”   “确实不够。”夏尔说。   “你有神性,这是塑造神魂的基础,然后你还要有与神魂相匹配的‘神壳’。”弗勒端详夏尔的身体。   “就像你一样?”夏尔也观察弗勒,对方身上鳞片材质非凡,绝非通常生物。   “是的,我是大白蛇的子孙,自然天生体质不凡。”弗勒说。   “我听说大白蛇是和‘龙类’相敌对的生命。”夏尔想知道更多有关这神秘族群的事情。   之前他也问起,但弗勒都语焉不详。   “是啊,是啊。”弗勒这次也不太想透露蛇之家族的具体情报,“总的来说,我们是‘蛇裔’,很久以前就和龙一起诞生,和龙类是死对头,它们伸展双翼翱翔在天,喷吐烈火熔化岩石,我们则缩在地下无所事事。因为那时候天空还有两个太阳,气候酷热,龙类大量繁衍,它们见蛇就吃,我们必须躲在地下。但自从裂日浩劫以来,太阳只留下一个,气候变得寒冷许多,龙类又在内战中大片死亡,我们的势力便迅速壮大,在人间广纳信徒,分割世界事务中的职权,直到现在。其实,我这样的蛇之神灵,还有很多位。大白蛇的亲生子女们是最强的,我只是第四世代。”   光是第四世代就有相当了不起的力量,那么第三世代、第二世代乃至“大白蛇”的亲生子女,肯定更加强大。   “蛇之一族也在努力阻止恶魔入侵吧。”   “坦白说,我们蛇裔内部也在争论不休。”弗勒说。   他言尽于此,夏尔知道没必要问下去了,弗勒不会再透露更多蛇裔机密的。   弗勒伸出信子,感受周围的气味。   “你之前是灵体,我努力帮你校正灵魂,修补了情感中容易缺失的部分,但是你们那套猎人魔咒要小心使用,你现在和其他普通人一样,如果魔咒用的次数太多,灵魂就会变成残缺不全的碎片。”弗勒提醒。   顿了顿,弗勒又说:“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你们那种魔咒,不属于我了解的任何一种施术体系。我了解半岛地区的卡洛斯灵修术,帝国学派和诀世院学派的法术,大沼泽的巫术,女祭司们的奇迹,德鲁伊的咒术,沙海秘术师的独门秘传……但恶魔猎人的魔咒?几乎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我们有几百年的历史,虽然不长,但也不短。”夏尔说。   “可能吧,但和我三千年的寿命相比,简直就像蛇到中年才发现森林里有新动物一样。”弗勒说。   “总的来说,其实神性有很多运用方式。”弗勒说,“之前你没有真身,不方便试,现在你可以尝试了。你可以将神性赋予你的身体,让你的身体获得超凡性。你身上有三缕神性,你觉得哪一缕最适合强化身体”   自然是美门殿神性,夏尔心说。他将紫色神性幻化出来,周身萦绕微光。   “神性可以淬炼凡物,使其拥有神的性质。”弗勒说。   按照弗勒的指点,夏尔尝试为自己新的身体注入神性加护。几年来,夏尔一直在学习如何将神性运用自如,成为真正的半神半人,现在已小有成就。   加护完成后,紫色神性在他周遭蔓延,生出幻景,如屏障,亦如坚城华宫。   “美门殿!”弗勒点头,“你的神性可以直接作用在你的身体上,让你的身躯像洛曼美门殿那样坚不可摧,可供神灵寓居,又如云中城不毁不坏!嘶嘶,终于像样了。”   “身体像美门殿那样不朽,心智也明彻人理。”夏尔说,“那红色的战争神性……”   他们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一个妙处。   “完全可以锻造一把新的武器。战争,武器,这是最佳搭配。”弗勒说,“把你的战争神性打造成一把适合争斗的神器,这样就可以对最强大的恶魔造成杀伤,再也不用担心无法对付高位恶魔了。”   夏尔将红色神性抽出,在手中形成一道刀刃状红光,极度锋利,但不成实体。   “只有矮人知道如何锻造你想要的东西,这世界估计也只有他们能打造出足够承担神性的利器。”弗勒说。   “请阁下为我引路。”   “那还是挺麻烦的,矮人讨厌蛇裔,他们脾气不善,脑子一根筋,觉得我们蛇裔是骗人精,会对他们不利,所以极不信任我们。我也不想深入群山王国自找苦吃,矮人自有一套战斗力旺盛的技术体系,不怕神也不怕超凡者,这一趟你得自己去。”   “也好。”夏尔点头,“有身体,有神性,自保有余,就看矮人那边会给我什么样的条件了。”   “送你到矮人的边界去吧,他们到处挖掘坑道,把地下世界弄的面目全非。”   弗勒身体变形,甩去布衣,手脚退化,变成一条多鳞白蛇,体态巨大,弗勒似乎在真身形态下活动更加轻松。   “那件衣服你就穿着吧,人类似乎很仰仗衣服。”弗勒说,随后发出一连串嘶声。   “多谢。”夏尔裹上麻布衫。   “记得在地面上提起我弗勒的威名,再屠杀一些恶魔,替我的信徒报仇。大白蛇在休眠,我们蛇裔在大白蛇完全苏醒之前都不会到处干涉,你要替我动手。”弗勒说。   嗯……大白蛇是这些蛇裔的共同祖先,肯定非常恐怖,如果这种生命完全苏醒,会是什么情景……夏尔不禁有可怕的猜想。   他抓住弗勒的鳞片想爬上去。   “你想爬上来!多不文明,多脏啊。”弗勒摆动蛇身,把夏尔甩下。   “不然?——等等!”   弗勒张开血盆大口,将夏尔直接吞没。 第335章 大裂谷   弗勒的白蛇身躯在大地中穿梭,夏尔待在他嘴巴深处,完全看不到外面情形,只能隐约听到岩石翻滚轰鸣巨响,接连不断,弗勒似乎能以这种形态在大地深处快速行动,可能也是其神力的一部分。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夏尔问。   “能啊!”弗勒的声音在他嘴里响起,应该不是来自于发声器官,而是直接以力量投射出来。   “地下世界是什么样的?”   “这里有很复杂的生态,一大群矮人吵吵嚷嚷,到处挖矿石,把能找到的所有矿石都运回去冶炼,再打造成武器装备;一大群黑暗精灵四处游荡,捕捉和抢劫矮人,当然也抓人类,把他们抓回暗精巢窟里去当奴隶;一大群黑龙则寻找能找到的所有地下文明,强迫他们臣服于龙的威严。”   “原来地下也有龙。”   “是啊,尤其是黑龙。它们会挖掘非常深的巢穴,有巨大竖井通往地面,平时在地下通道中爬行,观察那些被它们征服的地底都市,接收他们的供奉。有时又会从竖井中飞出去,到地面上寻找新的食物。它们,它们喜欢生活在火山口里,有天然的飞行通道,还有充足热量。”弗勒说。   “很奇妙。”夏尔承认。   “那当然,地下世界比地面要广阔千万倍,你们人类怎么会明白我们长期栖居的地方是多么有趣。”弗勒说。   “蛇裔想必也……”   砰!   夏尔感到弗勒的巨蛇身躯剧烈震动,连带蛇口之内也迅猛摇晃起来,他摇摇晃晃,不得不抓住弗勒一颗尖牙来维持稳定。   “嘶嘶!”弗勒暴躁地吐信子,夏尔需侧身躲避,避免那长舌把自己挤出去。   “怎么了?”   “矮人!”弗勒很不满。   砰!   又是一声巨响,这回夏尔听得更加清晰,像弗勒身上发生大爆炸,混杂有金属破裂和空气迸发的闷响。   “我得停下,可恶的矮人玩意,该死。”弗勒转变方向爬行,迅速停下,然后张开大口。   夏尔穿过蛇吻,往外爬,凝视四周。   这是地下世界的深处,周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所见之处别无他物。   弗勒的身体蜷缩起来,身体盘成一圈,倚靠身后高大岩壁,看起来有些紧张。   他在流血。   夏尔看到弗勒身上有一块巨大焦痕,蕴有神力的白色鳞片遭到破坏,暴露出其下皮肉,青色蛇血从中流出,接触地面时发出一连串刺耳声响,在岩石上烧出凹坑,似乎有强烈腐蚀性。   “你还好吗?”夏尔意识到情况不妙。   “别急别急……”弗勒嘀咕,“我虽然是没有信徒、神力微弱的神,但神终究是神,还是聚过不死霞光的。”   他用金色竖瞳紧盯自己伤口,其上渐渐有白雾浮现,缭绕升降,流血止住,伤口缓缓治愈,破损鳞片也自我复原。   虽然修复了伤势,但弗勒明显厌恶又不安。   夏尔听到一声刺耳巨响,接着就是锐利物品划过天空的尖啸。   砰!   再次地动山摇,夏尔努力站稳,看到远处有火光突兀炸裂,一时明亮,随后岩地上出现深坑,烟尘四起。   “那是矮人干出来的吗?”夏尔问。   “是,”弗勒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岩壁,“这里是被称为‘大裂谷’的地下裂缝,周围有很多岩浆,有光有热,适合种蘑菇,吸引了一大群矮人在这里修筑城塞。我每次路过都会被他们炮击,我的白鳞在黑暗中会反射微光。”   “我很抱歉。”夏尔意识到弗勒带自己来这里是冒着风险的。   “只是哀叹,”弗勒抱怨,“曾经我的神力能够保护我不受这种矮人兵器损伤,但现在的我弱的不像话,真是岂有此理。未来矮人技术发展到更高地步,岂不是一炮就把我干掉了。”   “未来,恶魔入侵结束以后,你会找到其他人崇拜你的,一切又会恢复原样。”夏尔说。   “是,那时候一定要回来教训这些矮子,仗着破城兵器就以为大裂谷是他们的地盘,我在这里遛弯的时候他们还在想办法凿栈道呢。要我说,矮人就是地底版的人类,跑到一个地方竖起一面大旗就说哪哪是自己的了。”   “那种兵器到底是什么?”夏尔望向深坑。   似乎很像技术世界的产品……原来我们的世界不是单纯的法术世界啊。   “谁知道呢,如果是第二世代和第三世代的蛇裔,一口气就把他们干掉了,臭矮子。”弗勒发泄一通,“……这附近到处都是矮人城塞,矮人们又一根筋,你很容易就能和他们交上朋友,这四年来,我教了你很多语言,都会说了吧?”   “是的,矮人的语言、精灵,还有龙和蛇的语言。”夏尔微笑。   从此以后,和其他族群人交流一点障碍也没有了,这倒是一个极大的收获,在灵魂状态下心无旁骛,学这些纯粹知识非常快。   “很好。”弗勒同意。   他把召唤自己的咒语传给夏尔。   “他们见我就开炮,”弗勒说,“你得自己想办法找他们打造称手兵器,完事以后,再用咒语召唤我。”   “多谢。”夏尔向弗勒致意。   “等你回到地面,如果有什么食物充沛的场合,也记得把我召唤出来,让我找点开胃菜。”弗勒叮嘱。   随后,弗勒看向岩壁。   夏尔以为他要以大蛇形态原路返回,结果弗勒竟是外形缩小,重新变回白鳞蛇人的模样,光着身子一路小跑回去,保持低调,完全不想再度引起矮人兵器的注意。   他抬头,看到两侧岩壁高处多得是高耸城塞,沿绝壁修筑,其中灯火点点,略微发亮。两侧坚固城塞之间,应该就是弗勒所说的“大裂谷”,面积宽阔,夏尔目测了一下,从这端到另一端至少有数公里远,相距甚远。   夏尔抚摸身旁岩壁,相当光滑,完全不像自然形成,理应由人工制造,只有些许毛糙。他也看到一些模糊不清的纹路,像是某种更大型浮雕或壁画的一部分。   矮人们似乎没心情在这里日复一日打磨岩壁,因为意义不大。那么,是什么种族打造出了这种工程?两侧高耸平直,中间宽阔,像沟壑,像水渠,又像……一条走廊,一条给数十米高的生命行走的走廊。   好啊,夏尔,开始花心思研究无聊的事情了。如果格拉迪乌在的话,应该会这样狠狠嘲讽我吧。奇怪,心中没有格拉迪乌以后,我却感觉特别孤独,好像内心原本完整,被生硬掰了一半走,留下那一半则反复思念失去的那部分。   算了,何必怀念格拉迪乌?它是恶魔,是超自然生命,对我没有丝毫真情实感,一切都是它装出来的。   哎……要这么说的话,它装得未免也太像了。   夏尔擦擦脸,信步朝最近的光点走去。   岩壁上有后天修筑出的金属栈道,曲折往上,旁有护栏以免跌落,夏尔往上走,赤脚踩在金属板上,没发出丝毫声响。   很冷,夏尔走了数分钟,沿栈道走到高处,抓住栏杆往下看,惊觉地面如此遥远,至少相隔百余米。   “喂!”夏尔听到上方传来一声粗野的大喊。   他抬头,看到一个红脸膛,大胡子的矮人,五短身材,戴牛角盔,穿重甲,手握火炬和号角。在看到夏尔之后,矮人立刻将号角放到嘴边,作势要吹。   “我不是敌人!”夏尔赶紧坦白,“没必要把动静弄得太大,请放心!我不会造成任何威胁的。”   矮人把号角放下来,看了看夏尔。   “人类会说我们的语言!那可真神奇!可惜我是吹号手!吹号是我的责任!”   “那还是别……”   矮人号手大口吸气,对准号角,吹出震得夏尔耳朵嗡鸣的悠长巨响。随后,夏尔看到高处的光点一个接一个晃动起来,矮人们争先恐后地拿着火把和武器,从上方往下方赶,奔跑时声响喧天,踩得金属栈道咣当作响。   至少有几十个沉甸甸、乱哄哄的矮人在奔跑,整条阶梯走道却没有一丝一毫晃动,与旁边绝壁贴得严丝合缝。   不多时,夏尔面前就出现一群矮人兵士,他们胡须拉碴,瞪着圆眼,每个人都只到夏尔胸口高度,抬头紧盯着夏尔,微张着嘴,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完了,是外族人!谁是外交官。”矮人们交头接耳。   “我不是外交官,我是弩手。”   “我也不是外交官,我是铁锤兵。”   “看我做什么,我是技工。”   “别推我,我是军士长,不是外交官。”一个穿银色盔甲,棕红色大胡子的矮人被其他矮人推到前面。   “军士长是大家的领袖吧,你应该发言。”夏尔说。   “说胡话,只有外交官才能和外国人和异族人交流。”军士长说。   “那太好了,请带我去见吧。”夏尔向他致意。   “有很多入侵者,现在是战争期间,不能随便带要塞以外的人进去。”军士长执拗地说,“你快点离开!”   “多一个援手多一份力,就把我当做雇佣兵如何?”夏尔说,“别看我现在衣着破破烂烂,我还是有很多本领的。”   “不行。”军士长猛摇头,“我的职务是看守栈道安全。”   “但你不是外交官,所以你的职务不是和外国人和异族人打交道。”夏尔举一反三。   “外国人说得对。”   “这高个有道理。你不是外交官,没资格决定怎么对待人类。”其他矮人附和。   军士长思忖了一会。   “反正你个手无寸铁的光屁屁应该也不会给我们要塞带来什么大风险……”他嘟哝着,引夏尔往高处走。   夏尔仰头,看到那里有雄关要塞,灯火通明,高台缺口上架着漆黑兵器,形如长筒,威势不凡。 第336章 灾行者   和军士长描述的一样,夏尔如今衣不蔽体,手无寸铁,而且还又冷又饿。   虽然这样,他脸上还是挂着轻松的笑容,每走一步都很从容。   因为他心态变了,知道如何对自己的行动负责,也知道自己能力的极限。   几分钟后,他们走到栈道尽头,抵达一片巨大平台。这片平台像个军事堡垒,边缘上架有七门大型兵器,铁管一部分瞄准对面城塞,一部分则往下,监视大裂谷内部的动静,将通道完全封锁。   “那叫什么?”夏尔指着这些大型兵器,“我该叫它们‘炮’吗?”   在和平魔神的世界里,有些执法者装备有类似的武器。   “是啊,那是我们的大炮!”   “可厉害了。”   “能够把敌人连盔甲一起轰杀成渣。”矮人们吹嘘。   虽然很好奇内部构造,但可不能问他们具体的工艺流程,否则肯定会被当成间谍。从大炮朝向来看,要塞之间恐怕不是什么亲睦友善的关系,矮人们应该个个都很警惕,力求保守机密。夏尔暗想。   平台背后是一扇钢铁巨门,左右都有巨龙浮雕,张牙舞爪。大门嵌在巨岩之中,几乎无法攻破。它大约有三十米高,尺寸和矮人不相称,应该也不是矮人自己打造出来的,   “对你们来说,这门未免也太大了些。”夏尔凝视巨门。   “所以我们……只需要推开一小个口就能进去。”军士长双手按住巨门,脚抵住地面,用力将门往前推。   门轴转动发出沉闷响声,门扉之间出现一道缝隙,可容矮人穿过。   他命其他人继续看守栈道,然后走进门中。夏尔侧身跟进去,抬头看到一个极大的空间。   明明是矮人生活的要塞,迎面却是一条几十米宽的走廊,天花板也极高。这对矮人来说便成了天然的客厅和公共休息室,他们的矮人家具和这片空间相比显得太过玲珑,整片空间放上八九张桌子、几百张椅子都不显得拥挤,甚至还感觉有些空荡荡的。   他们在墙壁和地板上放有许多雕塑和手工艺品,作为装饰,有明显的矮人风格,线条横平竖直,相当精密。但这些装饰品都很小,仍然显得不协调,有种在大人房间里堆满儿童用品的违和感。   几百个矮人在巨大走廊里跑来跑去,他们很忙碌,用推车装载各种各样的工具和物资,到处运输货物,声音嘈杂。其他矮人在休息,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吵架,有的还开始互相斗殴,需要矮人守卫前去分开。   在走廊边缘,他看到特制的巨大梯子,底部装有滑轮,四个矮人在下面推,一个矮人则站在梯子顶端,用抹布辛苦地擦拭走廊墙壁,虽然他们一辈子都没空抬头观察那么高的地方,但清洁工还是一丝不苟,把墙壁洗得光亮。   “这要塞真的是你们打造的吗?”夏尔困惑。   “嗯?”军士长瞪大眼睛,粗声粗气,“啥意思?”   “如果有任何冒犯我很抱歉,”夏尔说,“只是,按我的直觉来判断,如果完全由你们来打造的话,这地方应该更‘小’一点才对。”   “是我们打造的。”军士长说,然后又补充,“是我们的祖先打造的,这是雄须氏族的千年城塞,我们的祖先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住在这了!”   “你们的祖先?”   “历史学家会告诉你,历史学家的职责是解释历史。”军士长把夏尔拉到一张长桌边,这里坐着十几个伏案疾书的矮人,他们只顾在椅子上埋头书写,旁边有矮人搬运工来来往往,给他们补充羊皮纸和墨水等耗材。   “现在我需要一个外交官。”军士长对他们,“哦咿,学究和外交家们!看在杜马克的份上抬头!外国人来到要塞了!”   一个金胡须、胖脸的矮人把笔放下来,转头看到夏尔的腰,擦了擦眼睛,然后抬头看到夏尔的脸。   “人类?”外交官感到茫然,“一个人类怎么会来到雄须要塞?有点稀奇。”   “对一个冒险家来说,他的装备太次了。对盗贼来说,他胆子有点肥。”另一个矮人说。   “他又不像传教士、骑士、贵族或者法师。”   “他可能带着贸易协定来,我们喜欢新的贸易,族长说要想办法多买些食物,再把动物卖掉。如果是山内帝国的商人就好咯。”   这些外交官说的都是山内帝国的语言,而非矮人语。   大裂谷正上方处于山内地区,所以他们自然认为每个遇到的人类都是山内人。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也用山内语言回答。矮人语言内没有和恶魔对应的词。   “恶魔?什么是恶魔?”外交官问。   “一种可怕的东西,非常邪恶,极度强大,贪食灵魂。”夏尔说。   “啥?恶魔会比灾行者更可怕吗?”外交官问。   “‘灾行者’,”夏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你们说的灾行者是什么?”   “那是一种无法被了解的东西,”外交官说,“灾行者是我们最强大的敌人,它比石头还冰冷,比野兽更强壮,它非常可怕,极度凶恶,它的叫声会让我们呕吐,行踪诡秘,无论我们躲在多深的矿洞和隧道里,灾行者都会找到并杀死我们。我们根本无法和灾行者对抗……大裂谷曾经繁荣又喧闹,随着灾行者的侵略,许多要塞都已经陷落……哎……”   夏尔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灾行者……”夏尔沉思,“你们接触多吗?”   “越来越多,它们摧毁见到的一切,残杀我们的同胞。你叫什么名字?”外交官说。   “夏尔·格拉尼。”   “我是塔尼·贝坎·雄须。”外交官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虽然灾行者的存在让矮人痛苦不堪,但一个猎人来我们要塞到底有什么诉求?”   “我想要订造一把强大的武器,极度强大,以至于可以承担神性,换言之,就是打造一把神器。”夏尔说。   塔尼看了夏尔一会,然后笑起来。   “这家伙找我们要神器!”塔尼对夏尔指指点点。   桌子边上几个矮人也乐呵起来,发出一连串快活的笑声。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军士长还没走,在旁边忍不住说,“神器岂是那么好加工的。”   “我知道,无论什么代价我都会付。”夏尔说。   “你付不起。”塔尼说,“首先你要有霞光的残片。”   霞光我明白,就是不死霞光。而霞光的残片……指的肯定是神性。   “我有。”夏尔说。   “嗯?”塔尼困惑地看了看夏尔,“霞光碎片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垃圾。但……也许你没撒谎……好吧,假如,假如你已经有了霞光碎片,然后我们还需要选择三种秘矿之一作为神器的底材。”   “三种秘矿……”夏尔好奇。   “你不知道?秘矿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至宝!”塔尼愉快地说。   “至宝啊!至宝!”   “杜马克的宝贝!地下的秘藏!”   “地底最重要最伟大的东西!”提到秘矿,旁边的矮人们都狂热叫喊起来。   “我们需要精金!”一个矮人快活地探头过来,“我们需要非常多的精金!精金是最闪耀的矿石!我愿意割掉我的所有胡子去换一小块精金来!”   “精金。”夏尔说,“听上去很强大。”   “还有秘银。”矮人热切地说,“秘银啊秘银。”   “秘银上能篆刻最强大的符文!这辈子就想再看一眼秘银!亲手打造一把秘银工具,不然我没法和祖先们交差!”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矮人握紧拳头,他胡须发白,满脸皱纹,个子又矮,看起来非常滑稽。   “还有山铜。”塔尼对夏尔说,“世界上最坚固的矿物。我们的父辈们只会用这三种最伟大的矿物来打造神器,以求不负霞光碎片的力量,作为雄须要塞的继承者,我们也绝不会容忍用平凡的金属去搭载宝贵的霞光残片!”   “那不是更好了?”夏尔说,“用这些神奇矿物打造出来的武器,品质一定非常高。”   “何止!”塔尼吹嘘,“我敢保证,肯定是世界上最好、最强大的,矮人品质的宝具,等你拿到那种东西,回到地表,足够让你以一当千!”   矮人工艺,神秘矿物,战争神性,一定能打造出对标灰刀的神器,甚至可能比灰刀更强,自己将亲手挥舞一把神器!到时候再强的恶魔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应该很昂贵。”夏尔说。   “当然。”塔尼点头,“起码要支付上万枚金币,才能从整个地底世界采购到足够的最上级矿物。”   “一下子带给你们那么多金币,会造成金币贬值吧。”夏尔说,“为你们的贵金属市场着想,我还是不去凑钱了。总的来说,我是恶魔猎人,现在外面恶魔肆虐,你们应该也没法独善其身,我来帮你们消灭恶魔,作为交换条件,如何”   “我们这没有你说的恶魔。”塔尼皱眉,“没钱就别想来这里碰瓷。”   “那‘灾行者’呢”夏尔沉吟,“我也许也可以试着对付一下,只要研究下它们的情况,再拿到武器,毫不夸张地说,没什么是我打不败的。”   灾行者对矮人的威胁很大,假如我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不可能的。”塔尼叹气,“灾行者是这个世界上最诡异、最神秘的怪物,只有灾行者猎杀队才能对付他们。”   “是啊是啊,最恐怖的威胁,矮人骁锐和要塞铁卫对灾行者都束手无策,何况你一个人类!”   他们关于灾行者的谈论大声传开,周围休息的矮人们听到这个受忌讳的名字,不由得神情黯淡,毫无食欲,放下面包和啤酒。穿梭大厅的矮人搬运工们也无精打采,连工作效率都受到影响。   苍凉的号角声从远方响起,夏尔和矮人们一起循声遥望,他察觉到大家脸色变得更差。   “什么声音?”夏尔问。   “又一次灾行者入侵。”塔尼抱怨,“如果族长让我当一个军士,我现在就会在前线和它们对抗!但现在我只能在这里,不停地起草外交辞令!我是擅长这个,但是我不喜欢这个。”   “我也想和灾行者交手,但我这辈子都在看守栈桥。”军士长说。   夏尔皱眉。   务必要和这神秘的“灾行者”会一会了。 第337章 断崖窟   灾行者的入侵迅猛而致命,一段时间后,第二声号角又响起,只是更加尖锐。   “是战败的号角,最后一座边缘堡垒也陷落了。”塔尼摇头,“这下去该怎么办啊。”   “唉。”   “我们无能为力。”   “祖先的遗产交到我们手里变成这个样子……”   “朝这座要塞来了吗?”夏尔感到气氛凝重。   “没有,但快了。雄须要塞周边有五座互相拱卫的堡垒,是防卫工事,也是我们重要的产出设施……融雪井,乌鸦望岩,黑鸽丘,断崖窟,还有流火堡。”塔尼扳着手指算了算。   “都在地下吗?”   “也不是,有的在地表。只是灾行者们每抢夺一处堡垒,我们就不得不撤出一处堡垒,节节败退。它们是……不可战胜的!我们的祖先警告我们,千万不要尝试和灾行者对抗!它们可以轻易地将最正直的矮人击垮!”塔尼说。   “你们有军队,有大炮,应该殊死一搏。”   “我们也想殊死一搏!但灾行者不是用大炮能处理的,我们的炮手在瞄准它们之前就已经放弃荣誉和纪律,一哄而散啊,跑啊,逃啊,把自己的责任忘没影了!”塔尼说。   夏尔沉吟。   “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不了解的神秘事物,”夏尔说,“这次恐怕就是开眼界的机会,最近的堡垒怎么走?我想去见识一下所谓的‘灾行者’。”   “我可以带你去,但我怕被灾行者发现。”军士长说。   “只要指明方向就行,我觉得我能和所谓的灾行者碰一碰。”夏尔说。   “……祝你们好运,而且活着回来,海加格森。”塔尼对军士长说。   “一定。”军士长捶自己的胸膛。   听说他们要去见灾行者,其他矮人不禁对夏尔指指点点。   “他们这是自寻死路。”有个光膀子、满身刺青的矮人总结。   夏尔随海加格森军士长穿过走廊。   精致走廊外面便是漆黑隧道,随行走变得越来越窄,更适合矮人的身体结构,上下分流,通往不同方向。不同高度的隧道之间用金属升降机连接,齿轮转动声咔咔作响。这些隧道应该才是矮人一锄一锄刨出来的。   “那里通往厨房,那里是贵族房间,那里是……呃……不告诉你,那里则是堆垃圾的地方,那里……”海加格森对各处隧道指指点点。   脚步和重甲叮当碰撞的声音迅速靠近。   他们看到一队撤退的矮人勇士,这些矮人脸色凝重。   “哦咿!断崖窟那里什么情况”海加格森问。   “别去了,海加格森!”矮人勇士们焦急,“二十头!足足有二十头灾行者!已经折了几十名兄弟,没什么好事。”   海加格森沮丧地看了夏尔一眼。   “二十头。”海加格森叹气,“三五头我们可以尽全力赶走,二十头……恐怕整个要塞都有危险。”   “断崖窟在哪个方向?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观察情况。”   “以雄须的名义,矮人绝不会让人类走在前面。直到碰上灾行者之前,我都会帮你引路。”海加格森钻进隧道。   见他们去意已决,其他矮人勇士不由得叹气。   “愿杜马克和祖先保佑你们。”他们向夏尔和海加格森致意。   他们在漆黑的隧道中穿行足有半个多小时,随后来到一处出口。   夏尔往外走,他听到风声,似乎离地面很接近了,这里估计离地面也就……   他突兀被拽了一下。   “嘘!”海加格森抓住夏尔的胳膊,“别乱窜!灾行者就在前面的阴影里!”   夏尔仔细看前方起伏山石之间的影子。   他……看到了。   在那!   看到“灾行者”的瞬间,夏尔不禁错愕。   它有尖锐的爪子,瘦高的个头,尖牙和长尾巴,提着根棍子,装腔作势,身披厚重鳞甲,其色鲜红。   明明是只恶魔大鬼,小鬼的进化版,但还没摸到中阶恶魔的边。   “你管这叫灾行者?这东西我能打一百个。”夏尔说。   “啥?”海加格森紧张,“你别太骄傲了!现在见过了就该走,莫要丢了性命。”   比石头还冰冷,比野兽更强壮,非常可怕,极度凶恶,叫声会让人呕吐,无论矮人躲在哪都能被发现。现在回忆起矮人对灾行者的描述,细想之下,其实和恶魔一模一样啊,看来只是命名和认知有些差异。   “别急,看我轻取之。”夏尔说。   “休想。”海加格森拉住夏尔,“我不会让你白白送死的!”   “嘎!”恶魔大鬼转头听到动静,挥舞手里的木棍,怪叫着朝隧道口冲过来。   夏尔一个箭步冲上去,迎向恶魔大鬼。   “呜呜渣渣!”大鬼扬起手里的木棍叫嚷。   夏尔踹出一脚,将它踢翻,大鬼闷哼一声摔倒。   他从大鬼爪子里夺过木棍,朝脑袋挥了三下,把它砸扁,大鬼被打得面目全非,灵魂从外壳破损的地方往外泄露,消散无形。   “这不是搞定了吗?”夏尔回头。   海加格森已经跑没影了。   夏尔钻回到隧道里,看到海加格森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海加格森嘀咕,“没有拉住他……多可怜的人……”   “喂!”夏尔叫住他,“搞定了!”   “啊?”海加格森回头,看到夏尔完好无损,咧嘴欣喜,“你逃出生天了!感谢杜马克!”   “别乱说,我把灾行者干掉了。”夏尔说。   海加格森看了夏尔一会,然后拔腿朝隧道外面跑,来到大鬼尸体附近,他蹲在地上,直勾勾地看它,脸色惊诧。   “你真干掉了灾行者!”海加格森喃喃道。   “灾行者对矮人来说很强大吗?”夏尔思考。   “当然,”海加格森说,“这头灾行者太小了,所以你有胜算。但是大的、成年的灾行者就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了!一旦灾行者闯入战场,我们只能逃跑!我们不能看它们,也不能听它们的声音,否则就会发狂!光是瞄准它们,看它们的相貌,我们就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杜马克警告我们远离它们。”   “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杜马克这个名字,是你们的神明吗?”夏尔对地下世界的神系还不是很了解。   “是的,那是我们的神明和创造者,伟大的贪欲与勤勉之神。”海加格森说。   贪欲与勤勉……好搭配。夏尔暗想。   “……有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比如,一位矮人看到一头灾行者,看得太久,以至于自己也变得不正常,变成半矮人半灾行者的存在?”   海加格森慎重地思考了一番。   “没有。”他说。   “那还好。”夏尔松了口气。恶魔邪力加上矮人韧性,要真出现着魔矮人,肯定不好对付。   “不怕你嘲笑,在看到灾行者的一瞬间,感觉脑子嗡嗡的,好多怪声在脑袋里回荡,尖叫,哭嚎。很多矮人在看到灾行者之后就心脏骤停,死得毫无外伤,活下来的也因为疯癫而被族长流放。我真担心变成那样。”海加格森紧张。   “我不会嘲笑的,因为这种东西对你们来说确实威胁很大,而且不止对你们是威胁,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个威胁。”夏尔把大鬼的尸体抱起来,丢到旁边的地底深渊里去。   现在似乎弄明白了,矮人的心智很容易被恶魔摧毁,看到恶魔以后,虽然不会变成半恶魔,但会直接发疯,迅速失去战斗力,甚至突兀死亡。难怪恶魔被矮人们称为灾行者,对缺乏基本恶魔知识的矮人来说,恶魔确实不可战胜。   我受过专业训练,长期和恶魔交手,固然不怕,而矮人这边,似乎……   “不管怎么说,虽然只是幼年灾行者,但你能把它轻松击败,还是真的很不可思议。”海加格森打量夏尔,肃然起敬。   “这没什么,只是地下世界也遭到恶魔侵蚀,这让我有些揪心……”   虽然我尽量把白楔分发出去,但显然不可能覆盖得面面俱到,大海,地下,说不定还有人出于戒心没有种下白楔。裂缝扩张,恶魔灭世的烈度只会越来越强,真想早点返回洛曼,再次把大家团结起来,想办法把恶魔赶出去。   夏尔望向远方,地下世界地形崎岖,大概一公里外,上方有个若隐若现的空洞,连接地面,从中吹下阵阵霜风,还有朦胧光照,隐约照亮一处要塞,夏尔看到一些矮人建筑沿错综复杂的地形分布。   “那就是断崖窟。”海加格森说。   “里面有食物,武器和盔甲吗?”夏尔裹紧身上的烂麻衫,肚子咕咕叫。   “当然有,断崖窟可是一座大堡垒!可以供几百矮人长期驻守,贮存有不少物资。”   “我们两个合伙,一起收复断崖窟吧。”夏尔笑。   “什么?我是军士长,必须要回去看守裂谷栈桥了。”海加格森猛摇头。   “矮人们恪尽职守,这很好!不过我觉得,我可以给你们矮人要塞带来一种新职业。”夏尔双手搭在矮人双肩上。   “啊?”   “想不想当恶魔猎人?一锤就把灾行者的脑袋打爆!即便看着它们也不会发狂,也不会发疯或者心脏骤停。你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矮人灾行者杀手!一个矮人恶魔猎人!强大、可怕!每个矮人听到你的名字都会肃然起敬!”   “……其实我不太喜欢出名,但我感觉你说得对!”海加格森看向断崖窟,“那是祖先的土地,绝不能被灾行者盘踞。”   “我也是时候找装备和吃的了。”夏尔当即动身。 第338章 初探   有条狭窄岩桥通往1断崖窟,夏尔需注意脚下,以免跌入两侧深渊。海加格森熟悉道路,在前面迈开大步。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打败灾行者。”海加格森说。   “学习,实践,然后掌握。猎杀灾行者的技术也是一样。”夏尔说。   “我知道。”海加格森回应,“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打铁,酿酒,搞卫生,我们得不怕失败,在做中学。但是灾行者不一样,我们没有容错率,输了就死了,不然就是疯了。”   “你要做的第一步是观察,凝视灾行者的外形,同时内心恪守一个信念:灾行者本质弱小,而且不停被我们的世界给排斥,随时都会被摧毁,在它们空洞可怖的外表下,是它们极其脆弱的恶魔灵魂,一旦外壳破坏,内容物也会丧尽。”夏尔说。   “收到。”海加格森说,然后刹住脚步。   “看到灾行者了?”夏尔也立时停住,以免和海加格森撞上。   “看到了,我得回去。”海加格森掉头。   “灾行者实力弱小,却能屡屡攻破坚固城塞,这种事情可不能继续发生下去。”夏尔说。   “不是每个灾行者都是你对付过的幼年体,前面那个太大了。”海加格森不安。   视线越过海加格森肩膀,夏尔看到断崖窟的入口,矮人修筑的铁门已经被破坏,一个朦胧阴影正在门口徘徊,环境昏黑,看不清其形体,但隐约能看到一对血色双眼,在阴暗中散发嗜血红光。   恶魔有灵魂视野,可以清晰看到夏尔和海加格森靠近,于是它慢慢站起,血眼提升到离地面二米有余高度,对夏尔来说都算很高,在矮人眼里基本上就是小巨人了。   “凝视,聆听,让你的内心适应灾行者的存在。”夏尔说。   “很难。”海加格森说,“我尽全力,如果我感觉很不安,我会撤退。”   “撤退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把你的武器借给我。”   “让一个人类去和灾行者作战,自己从旁观察,真是耻辱。”海加格森有些不安。   “把我当成先驱者,我可不是普通的人类。”夏尔伸手,“相信我。”   “速战速决,灾行者还有同类。”海加格森将自己的战锤递给夏尔。   夏尔在手中掂掂分量,这锤子相当沉重,而且不平衡,挥出去就很难收回,是一种专注破坏的武器,不够灵敏,也很难用来防御,和夏尔的作战风格不符。   不过,好歹是把武器,比木棍强太多。   海加格森蹲在地上,将盾牌放在自己面前,用双手抱住,眼睛则从盾牌上方看出去,紧盯前方情景,看夏尔手提战锤,一步步靠近黑暗中的红光。   “咕……”恶魔发出低语,“……人类……”   断崖窟顶上有裂缝透光,夏尔勉强可以看清恶魔的相貌。   这是个人形恶魔,可能是被寄宿的人类,浑身覆盖深褐色鳞片,畸形强韧,脊椎骨从背后穿出,向两侧延展,形成一对难看骨翼,骸骨之间结出一层薄薄皮膜,不够强韧,但已经可以看出发展趋势,等它吞吃足够灵魂,就能让自己演化出真正的翅膀。   遭遇的瞬间,褐色恶魔双臂展开,手指末端咔咔作响,伸出锐利骨刺,形成巨爪,随后快步朝夏尔冲来。   身上没有装备,经验还在,反应速度还在,这些东西比装备更宝贵。夏尔观察对方行动来向,不断把握出手时机。   “嘎!”褐色恶魔张开满口尖牙,发出尖啸,呼出阵阵腥气,随后朝夏尔拦腰擒抱过来。   夏尔向前一跃,将锤子高举过头,朝下方重重砸去。   眼见夏尔来势汹汹,褐色恶魔当即停住脚步,迅捷收手,一爪朝空中的夏尔当胸刺去,准备将他在空中截住,开膛破肚。   “流动暗影!”夏尔念出咒语,在空中的身影瞬间向下跌落,遁入阴影之中。   褐色恶魔一击落空,立刻迅猛转身,搜索夏尔的痕迹,但百寻不见,一时懊恼。它转向狭窄岩桥,看到在上面瑟缩的海加格森,发出兴奋吼叫,迈开步子朝他冲去。   “啊——啊——!”海加格森惊叫起来,连连后退。   夏尔从阴影中爬出,找到褐色恶魔毫无防备的后心,一锤子猛力挥出,正砸在它骨翼中间的畸变脊椎上。   一锤便是咣当巨响!沉重金属和骨头碰撞,恶魔骸骨顿时迸裂,迅速粉碎剥落,沉重冲击力传遍褐色恶魔全身,它顿时失衡,跌倒在地。   踩住褐色恶魔的背,夏尔又用力往下猛砸一下,命中褐色恶魔后脑,将恶魔质外壳击碎,连内部结构一并砸得污秽模糊。虽然是恶魔,但为了保证正常活动,仍然演化有类似生物的机理结构,头颅对它们来说同样是要害。   褐色恶魔被夏尔压在身下,竭力挣扎,但挨不住重锤猛击,立时死亡,恶魔之魂离散而去,大部分都被真实世界搅碎,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恐惧可以重新回到地狱。   夏尔提起战锤,经过这番激烈战斗,他竟没喘气,也不感觉疲累,这副身体经过神性淬炼,性能和素质是超凡水准的。   血脉贲张,肌肉充分活动,夏尔往岩桥上看,发现海加格森放下盾牌,一步步朝这里走。   “怎么样?”夏尔问。   “一言难尽。”海加格森穿过岩桥,靠近断崖窟入口,看着夏尔脚下的褐色恶魔尸体,“……”   “仍然感到害怕吗?”   “紧张,惶惑,上次这种感觉还是很多年以前,出云氏族对我们宣战的时候。”海加格森说,“我不确定,我在我们氏族之中也算不上特别胆大,如果是其他人肯定表现得比我镇静。”   “错了,其他人已经逃之夭夭,但你还能走过桥来看这头灾行者,说明你是个勇士。假以时日,你会有机会亲自和它们作战。”夏尔说。   “这是头大灾行者。”海加格森判断,“一声尖啸就能让我们的士兵两腿发软。如果断崖窟里面还有三五头这样的灾行者……怪不得大家会被打得丢盔弃甲。”   “你们害怕它们制造精神威胁,它们也害怕你们的火力投射,嗯……所有人都害怕。”夏尔想到矮人大炮,如果这种兵器被矮人拖到地面去,几倍的骑士都会被炸得人仰马翻吧。   “我们进去看看,把灾行者杀光,让大家回来接管。”海加格森说话渐渐有了底气。   穿过入口,夏尔看到四通八达的走廊,周围挂满火把,将里面照得明亮,各处都倒着矮人兵士的尸体,他们盔甲破裂、血流满地,大多数都是在逃跑中被杀。   但也有顽抗者,夏尔靠近六七个矮人堆成小山的尸体,在他们盔甲和血肉之下,埋着一只块头相当大的恶魔,它头生双角,满口利齿,此时大张着嘴,身上扎着弩箭,还有被刀剑斧锤重创的痕迹。   “噢,噢……”海加格森小跑着,扶起同袍们的尸体,看他们惊骇且茫然的目光,神情悲哀,“我的兄弟姐妹们在此殒命。”   “所以我才必须坚持对抗恶魔,黑暗年代必须被终结,否则类似的灾难只会不断发生。”夏尔说。   在那之后,我应该能好好休息了,一劳永逸地,休息……   “我能用那个吗?”夏尔看到一把矮人巨剑,对他来说就像较短的双手剑。   “嗯……那个对你来说比较好用,”海加格森点头,“我的锤子很笨重。”   他把沾满黑色污秽的矮人巨剑捡起来,递给夏尔,他们交换武器,海加格森重新持锤在手。   夏尔转动手腕,剑刃在空中流畅移动,刃面折射出火炬光影。我果然还是更熟悉刀剑类的武器,如果是偏长一些的刀就更好了,可以让我发挥全力。   但这把也足够好,夏尔凝视矮人巨剑,靠近剑柄的地方刻有工匠的名字以及铸造时间,相当精致。   他严肃地将剑收起,准备继续探索。   海加格森知道断崖窟的结构,带夏尔来到一处通风井,夏尔听到竖井从上方吹下阵阵凄寒烈风,呼啸作响。   “你看起来很久没吃东西了,对身体太不好了,我要带你去仓库。”海加格森望向漆黑底部,“紧急时刻仓库大门会被锁上,只能从通风口钻进去。”   “你的装备很重,容易掉下去。”夏尔不禁担心。   “不成问题。”海加格森从腰带上取出一个抓钩,将它咬住竖井壁上预留的金属扣,伸手摸索,找到协助攀爬的环形把手,它们呈纵向分布,可以让人爬到很高的地方。   海加格森慢慢往上爬,夏尔也循着他的路径,找到通风井内壁上的突出物,用力往上攀登。   这些铁环是为矮人设计的,夏尔不能全掌抓握,攀爬费劲。   “是不是对人类来说太小了?”海加格森攀爬,同时低语,“你还好吗?”   “我没问题。”夏尔低头看到深不见底的黑暗,抬头则看到上方天色霜白,似乎通往某处山峦,气流在竖井中回卷,冰寒彻骨。   在夏尔感到彻底疲惫之前,海加格森往上爬了大概一百多米,随后找到另一处通道,迅捷地钻了进去,然后夏尔听到他按动机扣,下方抓钩自然松开,他得以慢慢将抓钩提上来回收。   夏尔也爬到同样的高度,海加格森伸手,助力他钻进来。   “矮人要塞里还真复杂。”夏尔说。   海加格森深以为然。   “更复杂的还在里头,我得重启断崖窟。”   通风管道非常低矮,海加格森弯腰潜行,夏尔就只能伏身跟随。   随后,海加格森搬开一处金属网盖,低头看了看里面的情形。   “有灾行者吗?”夏尔觉得底下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你小心点。”   “危急时刻,仓库的大门都会被关上。”海加格森说,“这是灾管纪律,灾行者进不来的。”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   海加格森从通风口跳下去,重重落在地上。   “这就是断崖窟的仓库。”他抬头呼喊,“下来吧!”   “嗷!”摧心嘶嚎响起,巨大阴影掠过。   海加格森立时被扑倒在地。 第339章 两只恶魔   眼见情势危急,夏尔也一跃而下,援助海加格森。   仓库内情况可怖,两头中阶恶魔早已打破库门,闯入其中,将周围瓶瓶罐罐和成排货架砸成一片狼藉。   “嘎!”其中一头恶魔浑身鲜红,尾巴修长,生出山羊样双角,皮肤底下亮着若隐若现熔岩火光。   “嗷!”另一头恶魔则是盲眼,背上生有黑色羽翼,靠粗大前臂在仓库中肆虐。   海加格森盔甲被洞穿,流血不止,熔火恶魔将他撞倒,正欲当场杀死,回头看到夏尔也跳下,立时和黑翼恶魔转过来一起对付他。   场地太窄,又有两头中阶恶魔同时出手,这怎么打?   “努因锋芒!”夏尔祭出咒语,银白刃光刹那浮现,飞速割向瞎眼的黑衣恶魔,正中头部,它额头上顿时裂开缝隙,从中飚出污秽黑血,本体也被打得向后趔趄。   “人类……新鲜的灵魂!”熔火恶魔迅猛转身,将尾巴如鞭子一样运用,迅猛朝夏尔砸来。   “去死!”夏尔抡出矮人巨剑,剑锋击中恶魔长尾,立时斩出裂缝,整条尾巴猛撞在剑上,力量在剑身上震荡,夏尔脚步稳健,后退半步就把力量完全承受下来,而熔火恶魔却不得不收回受创的尾巴,恼怒地凝视夏尔。   “吼!”黑翼恶魔发出尖啸。   “啊啊——”海加格森伏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双耳,根本无法聆听这恐怖声响。   黑翼恶魔捂住头上的伤口,将它逐渐复原,随后向熔火恶魔发出短促吼声,两头恶魔似乎达成某种约定,从两个方向瞄准夏尔。   放马过来!夏尔暗道。这辈子杀过的恶魔不知凡几,今天要多你们两个了!   “嗷!”   “吼——”两头恶魔分两个方向朝夏尔猛扑过来,准备将夏尔彻底撕碎。   “流动暗影!”夏尔遁入影中。   两头恶魔扑到同一处,反倒彼此碰撞,发生摩擦,黑翼恶魔的身体被熔岩恶魔的高温利爪砸中,顿时出现一道焦痕。   这无疑极大激怒黑翼恶魔,它立刻转身,狠狠朝熔火恶魔咬了一口。它自觉理亏,退后半步,警惕地寻找夏尔的方位。   就在这时,夏尔从黑翼恶魔身后爬出来,三两下爬到它身体上去,高举矮人巨剑,朝它脑袋猛力下劈!   察觉到危险,黑翼恶魔立时扑闪翅膀,迅猛翻滚。   它撞翻两个金属货架,将夏尔从背上晃倒。   夏尔赶紧爬起,反手将巨剑朝黑翼恶魔肋下刺去,剑锋破开外壳,猛力往里穿刺,洞穿它的身躯,直接对其内部造成严重损伤。眼见同伴受创,熔火恶魔经过之前的失误,也不敢贸然猛攻,只能警惕地寻找机会。   身体被刺中,黑翼恶魔立刻朝夏尔猛撞,迫使夏尔松开剑柄,空手逃开。   两头恶魔怒气勃发,继续在仓库里横冲直撞,准备将夏尔杀死。   没有武器的话,就没法……   海加格森咬着牙,努力张开眼睛,主动去看、去听、去了解灾行者的存在。   “接住!”他从地上散落的物品中一阵摸索,迅速找出一把矮人剑,朝不远处的夏尔投去。   “好!”夏尔接住长剑,立时将凶暴锋利的战争神性附着其上。   整把剑绽放出耀眼血光!   两头恶魔看到剑上强光,意识到不是它们能应对的力量,一时间遭受震慑,竟想转身逃走。   神性斩!夏尔猛挥长剑,血红色神性化作散射刃光,飞速激射出去,神性之力将黑翼恶魔拦腰切断,锋芒劈入地面,留下深深裂痕,黑翼恶魔上下身体从中被直接切断,沿横截面相互错开,左右倒在地上。   夏尔手中的矮人剑也立时崩碎,化作一地金属粉末,完全无法承担神性斩的威力。   熔火恶魔意识到海加格森还有作战能力,迅速一拳朝它砸去。   “幻影神力!”夏尔念动咒语,空气中卷过一道强风,生生遏制住熔火恶魔砸下的拳头,它发出刺耳咆哮,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拳头砸出。   海加格森知道不能成为累赘,立刻连滚带爬往外逃,窜出熔火恶魔的攻击范围,同时从地上抓起一把矮人投斧,抱在怀里,跑到夏尔身边交给他。   “你在流血!”夏尔看到海加格森腹部已经染成血红。   海加格森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武器交给夏尔,然后继续从纷乱散落的物品中寻找能用来作战的东西。   狂风侵扰停下以后,熔火恶魔暴怒盯向夏尔,浑身光芒迅速变得加倍明亮。   这家伙想自爆?还是想喷火?   夏尔瞄准熔火恶魔的身体,迅速朝它投出一斧,利斧命中它膨胀的胸膛,恶魔顿时气势一泄,体内亮度减少几分。然而这没能阻止它继续蓄势,体内光芒仍然快速增亮,底下火焰几乎要冲破皮肤爆炸出来。   “拿上。”海加格森埋头发掘,然后又递给夏尔一把投矛。   “去死!”夏尔迅速朝前投掷,投矛刺穿熔火恶魔肚腹,从中爆裂出猩红色的熔渣碎块来,它又一次被打断,体内光芒由明亮金色逐渐变成暗红色。   “咕——”熔火恶魔低头拔出身上的投矛,体表冒出烈火。   “砸死它!直接丢过去!”海加格森终于找到个给劲的,他找到金属球状物,里面像是有什么粉尘,外面冒出一根棉线。   熔火恶魔带着满身烈火,迅速朝夏尔冲锋过来。   夏尔赶紧将球状物投向恶魔,它在熔火恶魔体表裂开,里面散出大量粉尘,一接触到它的高温身体就爆炸!   巨响,然后是冲击破坏,熔火恶魔的身体被炸出一个缺口!大火熊熊从中喷发出来,烧向半空,它嚎叫一声,身体跌倒,浑身力量也从那个窟窿中倾泻出去,大火直直朝空中喷涌了半分钟才慢慢止歇,与此同时,熔火恶魔的身体也已然冷却,如冻结的岩浆一样变暗变硬。   “呼……”夏尔喘着粗气,熔火恶魔体内涌出的烈火差点将整个仓库都烧毁,好在火焰大多在空中散逸,而且仓库主要是金属和岩石结构,并不易燃。   经过这一番激战,夏尔不由得坐在地上,喘气,缓解疲惫。   “做到了……”海加格森往后一仰,头一歪。   “喂——”夏尔立刻走到海加格森身旁,将他扶起来,紧张地看他的脸,“你还好吗?军士长?海加格森?”   海加格森气若游丝,嘴唇苍白,夏尔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一个伙伴。   “……”他将海加格森放下来,心情沉重。   矮人们的坚韧也是有极限的……   他有怅然若失感,看到两头恶魔僵硬瘫痪的残骸,内心感到片刻空白。海加格森,他……   “咳!”海加格森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你还活着!”夏尔望向周围,“我帮你找医疗用品!”   “矮人从不麻烦别人。”海加格森爬起来,但显然力气不够,又坐了回去。   “别乱动。”夏尔从废墟般的仓库中找到一种灰蓝色绷带。   海加格森将牛角盔脱下来,盔甲也解开,放到旁边,露出他多毛精壮的身体,矮人虽然五短身材,但身躯既坚韧又匀称。夏尔看到海加格森右肋被抓伤,从中流血不止。   夏尔用绷带一圈圈缠在海加格森身上,将伤口压紧止血,海加格森盘腿坐着,闭上眼睛,不住默念矮人神明杜马克的名字。   “我不会死的。”海加格森看向夏尔,似乎被人照顾对他来说很难为情,“别管我,快去找吃的,你很饿,你必须吃东西。”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挂念我。”夏尔摇头,“肚子饿什么时候都能搞定,人命是一去不复返的。”   “每个矮人都很强壮。”海加格森平静地喘气,夏尔看到他脸和身体都是汗水。   “你有胆量在那么大的两只灾行者面前保持清醒,你已经超过绝大多数矮人了。”夏尔说,“其实很简单,你们只是缺少经验,而且一直以来都对‘灾行者’太过害怕而已。”   “你才是超过大多数人,为什么你一击就能将那头大灾行者砍成两段?”海加格森看向被神性斩切断的黑翼恶魔。   “没有你的支援,我是办不到的。”夏尔伸手。   “嗯。”海加格森用力和他握一握,“我是普通矮人,你是强大的人类。”   “我们都很强。”夏尔轻松地说。   即便闹出这么大的声光动静,也没有吸引来其他恶魔。   夏尔合理怀疑要塞里应该没有其他更强大的恶魔,而其他小鬼大鬼也不敢靠近这一连串声光喧闹。强大恶魔濒死时的呼号,明显能够让它们退避三舍。   稍微休息之后,海加格森就不愿继续坐在地上,而是迅速从地上收集物资,生起一堆火,然后找到锅子,在上面架起来,仓库里有个大水桶,从之前的混乱中幸存,海加格森就从水桶里取水,将水倒进锅中,然后拖过来一个大麻袋,从里面拿出一串又一串灰蓝色蘑菇,将它们丢进锅里,和水一起煮沸。   不多时,夏尔就闻到一些香气,水煮的蓝蘑菇闻起来很美味!   “马上就好了。”海加格森说,“我们不能让访客饿肚子,这有悖要塞的待客之道。”   他光膀子,绷带中沁出血,明明负伤且疼痛,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面不改色。   断崖窟危机四伏,仓库一片狼藉,两头恶魔尸体横在旁边。   周围分明混乱且黑暗,夏尔围在炖锅旁边,看着锅中煮熟后飘上来的蘑菇,却能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第340章 仓库之梦   蘑菇做好了。   没有放调料,清鲜且生涩,夏尔从没吃过,以为和其他蘑菇是一样的口感,入口之后才发觉非常绵软,有点像肉,咬下去后变成丝状,纹理清晰,还耐嚼。   “这是什么蘑菇?”夏尔捞起来几个,不停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将肚子填饱,饥饿感很快消散。   “闪光蘑菇。”海加格森说,“这是一切城塞崛起的基础。”   他从麻袋里拿出一根蘑菇,放在火光下欣赏,夏尔看到蘑菇有很长的菌柄,菌伞和人手掌般大,上面分布有许多蓝色和灰色的斑点,。   “怎么说?大家都吃这个?”   “不只是吃。”海加格森说,“我们在有岩浆的地方播种它,它能吸收岩浆的热力,在炎热的地方生长,成熟后会发光,明亮的光又促进彼此继续生长,地面植物需要阳光照射,闪光蘑菇则自己发光,蘑菇田里又明亮又暖和。”   “听起来很神奇。”   “它能吃,”海加格森说,“也可以剥出丝线来织布,它的菌丝很有韧性。”   “你的绷带也是……”夏尔看到矮人特色的蓝灰色绷带。   “就是用蘑菇丝编织出来的,”海加格森点头,“它还可以用来酿酒,把蘑菇粉、水和酒曲放在大桶里闷着,很快变成好喝的蘑菇酒。如果放在蒸馏器里,把酒精蒸发掉收集起来,撇去酒醪,剩下的就是蘑菇烈酒。我最喜欢了。”   “我不喜欢喝酒。”夏尔说,“喝酒让人分心。”   “喝酒让矮人快乐。”海加格森起身,到仓库里去翻找,很快就找到两瓶酒,夏尔看到透明玻璃瓶里装着清水一样的液体。   海加格森找了两个碗,给夏尔也倒了一小碗蘑菇烈酒。   浓香一个劲往上涌,熏得夏尔鼻子痒痒,味道过于馥郁,叫他不自觉咽下唾沫。   “你必须尝尝,这是好东西。”海加格森力劝。   “谢谢。”夏尔拿起碗,将酒一饮而尽。清水一样的酒,看似无害,可进了喉咙就开始烧,酒香在他嘴里弥漫开来,沿着鼻子往外涌动,非常上头。冰冷酒水一滚到胃就变成火,烫得他浑身暖洋洋的。   海加格森也一碗又一碗地喝酒,脸和身体越来越红,脸上挂起笑容。   “酒是最好的。”海加格森说,“酩酊大醉真好。”   他看起来很需要酒。   夏尔谨慎,保持气定神闲,慢慢驱散酒精带来的混沌感。他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确保没有危险。   过了半晌,夏尔观察海加格森,渐渐发现不对劲,矮人神情恍惚,加倍嗜酒,蘑菇烈酒迅速消耗,酒碗装满又清空。   和仓库外面的潜在威胁相比,海加格森的状况明显更不容乐观。   “你还好吗?”   “我脑子里都是灾行者的画面。”海加格森低头,“它们挥之不去。”   他继续又在碗里斟满酒,然后仰脖喝干。   “记住它们被打死,被粉碎的情景,它们并不强大,它们可以被战胜。”夏尔说。   海加格森之前受到异常情景刺激,内心创伤不容忽视。   “它们在嘲笑我,在追赶我。”海加格森又喝了一碗酒,“我必须忘掉它们。”   “你不能再喝了,你是伤员。”夏尔拦住他。   “我要逃开它们。”海加格森心脏狂跳,两眼瞳孔失焦,“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打起精神!”夏尔赶紧说,“想想你的责任!想想你的同胞们!想想我!灾行者一点也不可怕!是它们应该被我们吓跑,而不是我们被它们吓住!”   “我得接着喝才能忘掉它们!”海加格森执拗地说,“别阻止我!”   海加格森双眼布满血丝,嘴唇颤抖不止,伤口又有崩裂的倾向。   他把夏尔大力推开。   “它们已经死了,它们不会追赶你,即便恐怖,但终究也会化作尘土。”夏尔被狠狠推了一下,但没生气,只是安抚他,让海加格森看恶魔的尸体。   盯着那些恶魔残骸看了许久,海加格森心智慢慢恢复清明。   “是……是啊……”   海加格森看起来相当惭愧。   他沉默半晌,脸色逐渐恢复平静。   “真孬,死掉的灾行者快把我吓丢半个魂了,祖先知道我这样肯定大发脾气。”他站起来,走到水桶边上去洗脸。   海加格森长出一口气,夏尔知道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   “果然和族长说的一样,酒让人擅离职守。”海加格森想把蘑菇酒瓶摔碎,但顿了一下,又选择把它藏到自己视野以外的地方去,“这是要塞的财产。”   “族长是什么样的人?”   “他给所有矮人分配职责,确保我们每个矮人都到自己最擅长的岗位上去,他也调整物资的配给,组织扩建要塞,他是我们最公正的领袖。”海加格森在火堆旁坐下。   “如果族长给所有人安排职位,那谁来选出族长?父子相承吗?”   “前代族长死后,杜马克会降下神谕,让我们之中最公平、最冷静、对大家了解最清楚的矮人担任新的族长。”海加格森解释。   “所以你因为很会打架,有领导力,所以族长任命你当军士长。”夏尔说。   “对。”   “那你本来喜欢做什么?”   “煮蘑菇。”海加格森指着煮沸的铁锅,“看蘑菇在水里融化,仔细看,它会发光,吸了热变成光,跟生蘑菇一样。”   海加格森再拿出一根干蘑菇,丢进锅里。   夏尔仔细观察,蘑菇在沸水中受热,表面的蓝灰色斑点脱落,形成数不清的发光碎片,在水中闪耀,照亮锅壁,这情景可漂亮,像在水中展开的满天星辰,海加格森看得目不转睛。   “那为什么不当个厨师?”   “族长觉得要塞里已经有足够的厨师了。”海加格森说。   “你如果提出申请,说不定能改去当厨师。”   “只有族长为我们分配岗位,为我们在要塞中划定生活区和禁入区,为我们安排日程表。我们不能提出异议。”   “你跟我到这来已经严重违反日程表了吧。”   “所以你得和族长说,让我改行当灾行者杀手。族长也许会听外人的意见,这属于外交事务。”海加格森说。   “你开始喜欢当灾行者杀手了。”   “不,只是觉得可能有更多机会一个人煮蘑菇吃。一边在地穴中搜索灾行者,一边一个人做饭,那太好了。”海加格森从麻袋里又拿出一把蘑菇,丢进锅里。   吃饱以后便要休息。   夏尔和海加格森往后一仰,各自躺下。   他想休息但是睡不着,心里全是事,脑海里满是思念和回忆。   海加格森爬起来,走到夏尔身边,低头看他。   “你看起来面容忧愁。”海加格森说。   “什么?没有。”夏尔故作轻松。   “我全看到了,”海加格森说,“如果不快乐,工作效率就会降低,无法完成任务表。然后食物不够,工具不够,原料运输不及时,要塞就此停摆,这很要命。所以你得和我聊天,排解心事。”   夏尔随手抓起一块金属碎片,可能是货架的一部分,将它拿到眼前把玩。   他的思绪就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   “洛曼。”夏尔喃喃道,“我的家。”   “我听说过,在山内帝国西边,一个沿海的国家。”海加格森说。   “我从那里来,要回那里去。”夏尔感到空前悲凉,“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数年来我们音信断绝,我到那里之后会发现物是人非。”   “那里有很重要的人吗?”   “我的女人们,”夏尔喃喃道,“艾利西娅爱我,卢安娜知道我,罗彻心里有我。她们觉得我死了,她们现在过的还好吗?我离开时她们怀着我的孩子,孩子们自出生起就没见过爸爸。”   “你生了孩子?恭喜。”海加格森说。   出发前和艾利西娅做过好多次,罗彻是怀孕后我才离开,卢安娜概率很大,安娜斯塔西娅说不定也……   “我想回去见我的孩子们。”夏尔伸手抚摸空气中的幻影,“为了他们以后能生活在没有恶魔的世界里,我也要继续作战,和恶魔抗争到最后,可怕的恶魔由我来打倒,大家就会安全了。”   想到没有自己,艾利西娅可能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夏尔心痛万分,只想赶紧回到她身边去保护她,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卢安娜会不会被国王特使追杀,罗彻有没有被流言蜚语骚扰。种种担忧,在夏尔心头郁结起来。   “烦恼会让你的判断力变弱,你必须睡觉。”海加格森说。   “我不能休息,这里危机四伏。”夏尔说。   “你必须休息,我的心情稳定了,你还没有。我是矮人,紧张的时候能喝酒,你不行。”   “也不能这么说,你受伤了,值班的话该我先。”夏尔爬起来。   “这点伤对一个训练有素的矮人士兵来说不算什么,别担心我。”海加格森把夏尔按回到地上。   “你……”   “你需要做一个梦。”海加格森嘱咐,“做一个有你妻子和孩子们欢笑环绕的梦,一个又大又美好的梦,相信我,它会在未来成真。”   他说得对。   即便是幻想也好,我现在非常渴望再见一眼他们。   夏尔深呼吸,躺回到地上,闭上眼睛,均匀呼吸。他放松警惕,放松肌肉,让意识慢慢休眠。   然后他真的开始做梦。   他梦见一场规模宏大的婚礼,天空盛晴,宾客纷至,孩子们在满地花瓣上奔跑。   在场每个人都穿正装,拍手祝福。而他坐在树下,艾利西娅在他怀里低声呢喃,带着某种天真的语气叙述她对夏尔的爱。卢安娜一脸厌倦地穿着白色婚纱,对靠近她的人破口大骂。罗彻绾起头发,一脸严肃,向侍从反复确认女服的尺寸,注意到夏尔的目光,罗彻便缄口不言。   旁边还若隐若现站着其他女人,等会?我有那么多妻子吗?   总的来说……真好。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如果这不是梦……那该有多好啊。   大家再等我一会,再等我一段时间。   我马上回去见你们。   只要再等我一会……   “这是梦!这只是梦而已!不许做梦!不许休息!你只要还有劲就给我站起来!”格拉迪乌用它的拳头大力敲打梦境,于是天空和大地顷刻崩裂,美妙婚礼跌入虚无。   他惊醒过来,重新接入冷酷现实。   周围一切正常。   海加格森转头看到夏尔,露出关切的神情。   “还好吗?”   “没什么。”夏尔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我睡了多久?”   “不长,梦见了什么?”   “一言难尽。”   是我梦见格拉迪乌摧毁我的梦,还是我做了美梦,但格拉迪乌从远处施展力量毁了它? 第341章 重启   充分休息之后,就要继续出发,设法收复断崖窟。   仓库里有夏尔喜欢的武器。   弩。   “我喜欢这个。”夏尔捧起一把矮人大弩,比他之前用的弩都要坚固,用黄铜打造,极沉。弩弦富有韧性,应该不是用蘑菇丝缝的,更像某种生物筋腱。   “这是装在弩炮台上的。”海加格森说,   “我可以端起来用。”夏尔比划了一下,感觉这种口径的大箭可以轻松射穿盔甲,“这弩弦用的是什么动物的筋?”   他拿起一筒弩箭,将一支箭提前填入大弩。   “洞穴蠕虫的背筋。”海加格森说。   “听起来挺恶心。”   “我们不方便到地面去狩猎,”海加格森解释,“想吃肉就要抓蠕虫,洞穴蠕虫在地下到处挖,会刨走我们种的蘑菇,是害虫,要定期处理。它们的壳可以用来雕刻或者做盾牌,肉可以吃,卵可以孵化后养小虫子,或者也当成食物。虫皮也可以做衣服……”   “蛇呢?地下也有蛇。”夏尔想到和矮人们不对付的蛇裔。   “蛇是坏人和骗人精,千万要远离。”海加格森说,“蛇从不说真话,它们在最阴暗的季节里偷走我们的孩子。”   “噢,你们的职务是族长分配的,那婚恋不会也是由族长一手操办吧,族长决定你们的婚房,造小孩的数量和时间,甚至规定体位。”想象力在这一刻得到飞跃。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主要由女矮人决定。”海加格森说,“我们寿命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更长寿些,能活两百多年。女矮人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会结好几次婚,婚礼以后,夫妻住在要塞预留的双人间内,孩子生出来后就离婚,女矮人重新选择丈夫,而孩子由整个要塞共同抚养的。”   “只有结婚夫妇能住在双人间。”夏尔说。   “对,单身的时候就住在集体营房里,分性别住,一间营房住八到二十个矮人……我们要塞是这样,其他地方也大同小异吧。”海加格森稍微算了算。   “人类就不一样了,我们是一个家庭住在一个房子里,夫妻结婚后就极少离婚,然后夫妻一起抚养孩子。洛曼男人可以娶很多妻子,别的地方好像是一夫一妻。”   “族长说人类社会由一个个家庭组成,每个家庭守护他们的私有财产,夫妻结合主要是出于经济目的,组建至少两人共同进退的经济同盟,抵抗风险。”海加格森沉吟。   “但矮人们就不一样了,矮人要塞的物资是给每个矮人准备的,按照需求分配,也没有结成长期家庭的必要。”夏尔说。   “我不了解这个,族长他知道的多,他会和你聊很多类似的话,族长有杜马克的启示,很聪明。”海加格森摇头,不想说的太深。   “……你结过婚吗?”夏尔好奇。   “我没什么概念,”海加格森将绷带解开,底下伤口已经结痂,愈合得很快,他开始穿戴盔甲,“……我很小的时候,混入商队里,拜访出云氏族的要塞,他们的要塞修筑在高山上,打开窗户就可以触碰薄雾和白云。我在那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女矮人,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就想在她面前表现,让她在漫长的一生中有机会选中我一次当她的丈夫。但是几年后我才明白,一个氏族的女矮人只会选自己氏族的男矮人当丈夫,我们没有机会。”   “我很遗憾听到这些。”   “遗憾吗?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听说过,人类都是自由婚娶的,那真好。”海加格森说。   “对我们来说爱情是永恒歌颂的话题。”   “我们不讲究这个,但我大概能猜到爱是一种什么情绪。”海加格森穿戴整齐,拿起武器,“当我想到她容貌的时候,我就努力工作来排解思念。我会记住她的脸,直到被埋入坟墓。嗯……除了你的妻子,你还特别思念什么人吗?”   “除女人之外,我思念的……是,是有一个我很挂念的‘东西’,它邪恶无耻,阴暗恶毒,自私自利,残忍暴力。”   海加格森听得大皱眉头。   “那你还思念。”他说。   “因为它真的帮了我很多,而且陪了我非常久的时间,现在一朝失落,要说不想它,是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   “我必须回报它。”夏尔说。   “怎么做?”   “击败它,把它杀死放逐,向它证明我现在的力量。他应得的。” 夏尔说。既然是我当初让格拉迪乌幸存下来,那么也由我来把它赶回地狱吧。   “祝你成功。”海加格森将战锤扛在肩上,“我们得从仓库里收集点物资,然后出发。”   他钻进仓库残骸中翻捡。   矮人尺寸的装备夏尔基本都穿不上,头盔和盔甲看起来都有些小。   “用这个。”海加格森将一根腰带和一个背包递给夏尔。   夏尔点头将腰带缠在身上,他再捡起风干的蘑菇和虫肉,把它们塞进背包,以备不时之需。   “再拿上这个。”海加格森将一把矮人剑交给夏尔。   “谢谢。”   “还有这个。”海加格森递给夏尔火炬和绳索,还有头戴式蜡烛,“在地下行走必不可缺。”   “真不错。”   “这个是最重要的。”海加格森又拿起一把大矿镐,郑重地交给夏尔,“这是矮人的生命,贪欲与勤勉相辅相成,如果你想要矿石,就必须去挖掘。”   “……看起来很好。”夏尔把矿镐扛在肩上,忽然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勤勉的矮人。   做完一切准备之后,他们便走出仓库,去剿洗断崖窟其他地方。   这座城塞主要向上下延伸,矮人们在山体中挖出一片巨大空洞,走道上还有许多开凿山石后留下的砂石痕迹。各处都可看到精密齿轮,互相咬合,最巨大的齿轮直径长达十米,黑铁铸件互相镶嵌,坚不可摧。但它们都很安静,不知到底是什么力量在驱动它们转动。   “嘎!”走道上两只恶魔小鬼正在巡逻,转头和夏尔他们迎面碰上。   “干掉他们。”夏尔将大弩端起,瞄准其中一只小鬼。   海加格森闷头往前冲锋,一只小鬼对他叫嚣,海加格森面不改色,沉重身体向前撞去,盾牌直接把那只小鬼撞倒,他沉重的身体无情踩过,直接将小鬼踏扁。   “呱呱?”另一只小鬼吓得脸色大变,跪下来朝海加格森磕头求饶。   海加格森对灾行者毫不留情,盾牌往前一撞,将小鬼砸得摇摇晃晃,然后又砸出一锤,将小鬼的脑袋打得稀烂。   “这不是很熟练吗?”夏尔赞赏。   “这些都是幼年个体。”海加格森观察这两个倒霉的小鬼,“面对成年个体和精英灾行者,我一个人就很难了。我听到你念出类似法术的咒语,你是用法术击溃恶魔的吗?”   “是,我掌握着一系列猎人咒语。”夏尔说,“你想学?”   “杜马克嘱咐我们,我们得远离滥用自然能量的咒术,我们要信任自己亲手千锤百炼出来的武器和装甲。”海加格森说。   “在洛曼,猎人用剑、弩、魔咒和药水来武装自己。”   “我也可以用多种多样的办法来和灾行者交手,思路似乎要更加开拓。”海加格森点头。   事情和夏尔推测的一样,整座断崖窟里确实只有黑翼、熔火以及褐色三头像点样的恶魔,其他都是大鬼小鬼一类,见到夏尔和海加格森就望风而逃,不见踪影。海加格森英勇作战,面对这些弱小灾行者时不再露怯。   “呱呱!”   “嗷嗷嗷!”   “呜呜渣渣!”   目送三四只小鬼狼狈地从断崖窟后门逃走,海加格森确认没有威胁后,向夏尔点头。   “驱逐灾行者,大家可以回来重新入驻了。”他说。   “我们做到了。”夏尔点头。   “现在我们要重启断崖窟。”海加格森往矮人堡垒的核心区域走。   他们来到一座巨大的金属平台,中间有一个操纵杆,此时被拨到左边尽头。   “这是水阀的开关,我们一起把它扳正。”海加格森抚摸操纵杆上的金属刻痕。   夏尔和海加格森合力抓住操纵杆,它非常坚固,让人怀疑是不是在底下卡住了。   但随着他们加大劲力,操纵杆渐渐被抬起,慢慢朝另一侧转去。   “每座外围堡垒都为要塞提供辅助功能。”海加格森用力,一边喘气一边说,“断崖窟的作用是……供暖。”   “供暖?”夏尔与海加格森竭力将操纵杆推到右侧尽头。   夏尔听到远处有类似撞锤冲击的巨响,在这瞬间,震耳欲聋。他寻声望去,看到对面山崖上有一扇青铜闸门缓缓升起,随后,大量流水汹涌从中涌出,轰鸣倾泻下来,形成地底瀑布,流水飞流直下,滔滔不绝。   下方有尺寸巨大的水车扇叶,此时遭到瀑布轰击,开始极迟钝地移动,随着水量愈发稳定,扇叶回旋转动速度逐渐加快,连带中间横杆快速转动,牵带断崖窟这一侧内部无数齿轮开始旋转。   “断崖窟活了。”夏尔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一连串动静,齿轮转动时互相碰撞,精密有序,铿锵作响。   “是的。”海加格森带夏尔来到之前的通风井,“堡垒是活的。”   光是靠近通风井,夏尔就感到热浪微微扑面,和之前霜冷环境截然不同。   他将头探出去,凝视下方。   之前那里只有黑暗深渊,什么都看不见,此时却一片透亮,金属隔门被打开,底部翻滚沸腾的岩浆池一览无遗。通风井内酷热无比,光是伸手进去都感觉灼烫。   “热气会在管道中穿梭,每个地方都会非常温暖。”海加格森说,“很快就不会觉得冷了。”   “巧夺天工,”夏尔赞叹。   “我们得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其他人。”海加格森掉头就走,小步快跑起来,“我们光复了断崖窟,大家听说之后会多开心啊。” 第342章 猎杀队   他们穿过岩桥,从隧道里钻回雄须要塞本城。   隧道里特别温暖,夏尔听到气流在脚下涌动,似乎里面埋有许多管子,将泥土都烘热了。   “一点也不冷。”夏尔觉得很有趣,“地下本该是个森冷的地方。”   “我们用双手创造一切,这是神嘱托我们的,必须要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一点一点挖出我们的生存空间,在地下世界找到最珍贵的矿物。”海加格森很骄傲。   “你们之中似乎还有贵族。”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是的,矮人贵族。”海加格森说,“他们和我们不住在一起,住在要塞较上层的地方。”   “也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和大家挤营房咯?”   “贵族当然有自己的私人卧室。”   “我有点疑问,”夏尔对矮人社会很好奇,“你们的领袖,‘族长’,是被你们的神明直接指名的,而族长又能统辖一切。那贵族有什么特权呢?为什么他们是‘贵族’?”   “有些工作是更高级的,负责那些高级事情的人就是贵族,他们做着至关重要的事情,所以有资格住自己的房间,喝品质最好的酒,在房间里摆最昂贵的家具。一旦他们被族长解除职务,他们就要下来和我们住一个地方了。”海加格森解释。   “噢,我还以为贵族是血缘相承的,原来是和特定职位绑定的。”夏尔恍然大悟。   “对啊,像军队总司令、物资总管、生产计划负责人、大祭司、厨房总管、首席外交官……之类的职位,谁负责,谁就是贵族,比其他矮人更重要一些,餐厅和休息室也和我们不在一个位置。因为他们做的事情太重要了,所以他们的利益优先保障,高级物资也主要配给他们,然后是才是我这样的普通矮人。”海加格森解释。   “如果你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发现仓库里空空荡荡,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工具也没有,工作原料也没有,到时候你会怎么办?和别人抢吗?”   “取决于族长的决定,族长会带我们走出困境,延长工作时间,获得更高效率。”   “族长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物资匮乏呢?”   “那样的话,他就不配当族长,我们会用杜马克神灵传下来的最后方法。”   “什么方法?”   “砸碎他的脑袋。”海加格森说,“杜马克会从剩下的矮人里面选一个新族长。”   如此大概就能勾勒出矮人的社会制度。夏尔暗想。   神明指派族长,族长则为每个矮人分配职位,所有物资都是要塞全体矮人共有的,但是在分配的时候,物资会优先分配给负责高级职位的矮人贵族,满足他们的需求,让他们生活在最好的环境里,之后才轮到职位较低的矮人。   女性矮人则在漫长生命中多次选择同一氏族的伴侣,产下多个后代,为要塞添丁。很少有内部的斗争反抗,因为每个矮人的基本生存条件都会被满足,大家都没什么私有物品,贵族虽然生活得更好,但他们的工作也更有意义,不是白白享乐的。   唯一可能诱发矮人社会动荡的因素,大概就是物资不足了吧。如果蘑菇、肉和衣服不足,矮人就会大发脾气,贵族们也会恼怒起来,整个要塞将陷入混乱,为仅有的资源大打出手。难怪矮人们这么看重工作效率,这是一个完全建立在生产之上的社会,一旦生产失调就会土崩瓦解。   我们的社会也是基于生产之上的,但我们的社会流动性更大,人人有往上爬的机会,也有捡起武器殊死一搏的权力。矮人社会则是一潭死水,谁负责什么工作、干多久、住在哪里都由族长决定。   啊。夏尔忽然想到有趣的比喻,因为是在地下环境,他想到一堆有关地下的事情。   人类社会就像频繁地震带,矛盾冲突变革交织在历史之中,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不满。矮人社会则像休眠火山,给人感觉安全、稳定又漂亮,每块石头都待在山体应有的位置,可一旦火山喷发,很快就会演变成巨大灾难,闹得面目全非。   似乎矮人的社会还有道理一点,贵族固然富裕,但贵族也承担重要工作。我们社会的贵族不仅能够随意传承巨量财富,大多数时候还只是享乐胡闹,付出和所得毫不匹配。   穿过隧道之后,他们返回巨大的公共休息室,发现矮人们都在一窝蜂往外跑,那扇巨门被猛力推开,可容许多矮人一起钻过去。   脚步声响成一片,矮人们顾不上回头看归返的夏尔和海加格森,还在一个劲往外跑。   “出什么事了?”夏尔张望矮人们,他们看起来兴奋又好奇,应该不是战争之类的突发情况。   “我猜有访客。”   “我也是访客啊,怎么没见这阵仗。”   “也许是一大群访客,一大群……我不确定,我们也去。”海加格森迈开短腿加速。   穿过大门,他们站在一大群拥挤的矮人后面,夏尔感觉背后有几倍的矮人吵吵嚷嚷地在推他,唯有海加格森能在矮人潮水之中保持镇静,腿脚纹丝不动。   登上栈桥,一支新的队伍出现在要塞的正面入口,一队矮人兵士围绕他们,但态度比较松懈,完全没把他们当潜在敌人看待。   夏尔定睛注视,这支队伍真的非常特别,这趟地下之旅无疑是大开眼界。   在前方领头的是两男一女。   正中间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半龙人,头颅像巨大鳄鱼,利齿外露,双眼淡绿,正中有黑色瞳孔,最边缘一圈则是金色,眼中有一层薄膜,当他观察雄须要塞的矮人时,这层薄膜不时飞快地遮住整只眼睛,然后又收回眼睑内侧,似乎是它眨眼的方式。   夏尔仔细观察,这家伙特别雄壮,至少有三米高,皮肤上覆盖漆黑龙鳞,周身像精锻钢铁般一样富有光泽,而它还在这一层厚重鳞片外又套了一件合身的漆黑坚甲,上面装饰有血红色战纹,形似三道爪裂,看起来颇为吓人。   “那半龙人叫什么?”夏尔好奇。   “维利乌斯·食火者。”海加格森观望,“他可吓人啦,瞧瞧他的武器。”   半龙人维利乌斯手中握着一把长杆大戟,可以刺也可以挥舞,和他的体型相匹配,整把武器也超过三米,苍白戟刃和末端尖锋都是暗金色。   “那是神秘金属吗?”   “对,是重铸的山铜利刃,无坚不摧。”海加格森肯定。   在半龙人左边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本身不稀奇,但是在地下世界出现就有些古怪了。对方黑发,脸上长着雀斑淡去后留下的残痕,眼神凶狠又狡猾。   看到夏尔的瞬间,他立时就眯起眼睛和夏尔对视,打量夏尔的装备。   “我看到一个普通人。”   “那是埃西隆,山内人。”海加格森说,“他脾气很差,但擅长分析东西,是他们中比较聪明的人。”   夏尔将目光移动到三人组的最后一人身上。   他感觉有些不礼貌,因为……那是个穿着极度暴露的黑暗精灵。   她身材高挑,约有一米八高,比埃西隆高不少,和夏尔差不多,皮肤是极深的紫色,双耳尖锐修长,黑色长发扎起,容貌艳丽,满脸浓妆,头戴黑色宝石冠带,宝石材质和夏尔之前在死去暗精灵身上获得的一模一样。   无论如何,夏尔都没法把她穿戴的东西叫做盔甲,连衣服都不算。   她暴露出大片肌肤,修长双腿一览无遗,脚踩墨色皮靴,没穿任何裙裤,取而代之的是围在腰间的金属链网,自然垂下,中间缝有紫色丝巾,完全可以透视,毫无意义地遮住私处,肚脐上打有一串脐钉,丰硕胸部则被黑色皮带缠绕,将它勒得鼓胀,拼命想从皮带缝隙之间冒出来。   她手腕上戴着好几串珠宝,手链、手环和其他小饰品,当她抬起手来打哈欠时,这些东西也碰撞作响。   “那女暗精似乎不把地底威胁放在眼里,”夏尔不解,“她没有武器也没有防护。”   “是啊,谁让她是瓦洁莉娅·撒托斯?他们身后那两队奴隶武士都是她的财产,维利乌斯和埃西隆各有本事,也只能听她调遣。”海加格森说。   这三人之后,还分站有两列沉默的暗精灵武士,他们全身装备金属盔甲,其上雕刻有紫色和深红色花纹,华丽至极,每个武士都戴附面罩的头盔,根本看不清面容,披风在他们身后垂下,仪容肃穆。   第一列武士手持奇形长刀,将它抱在手中,随时准备出击。第二列武士则携带特制的弩,腰佩尖刀。   “奴隶武士……”夏尔仔细观察,两列武士总共有三十人,是一支相当精锐的突击力量了,“这帮人到底是谁?”   “他们是灾行者猎杀队。”海加格森说,“瓦洁莉娅组建的,穿梭于地下世界,专门猎杀灾行者。”   “那不是和我的工作撞了。”夏尔觉得好笑。   “是,但是……”海加格森迟疑。   暗精灵瓦洁莉娅往前踏了一步,迅速摆手:“够了!快结束无意义的吵闹!矮子们!把外交官派出来,让我们去见族长!”   矮人们东张西望,自觉分出一条道路,几个外交官矮人跌跌撞撞地赶到前面。   “尊贵的撒托斯女士。”最前头的外交官向瓦洁莉娅致敬,“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自然是将你们的繁文缛节给我卷起来丢掉,提前打扫出一个贵族房间给我下榻!”瓦洁莉娅提高音量。   “明白。”矮人外交官同意。   “态度还可以。那么,听好了,你们这帮矮子,众所周知,我们是灾行者猎杀队!几个要塞正在竞价雇佣我们的服务,目前出价最高的是铄金要塞,愿意一次性付我们两万五千金币,如果你们能出个更高的价格,我们就先帮你们这破落要塞肃清灾行者,帮你们把失落的遗产都收回来啊,别考虑了,你这级别的矮子没资格决定。快把消息带给你们的族长。”瓦洁莉娅傲慢地说。   “原来真的是来抢活干的。”夏尔点头,“两万五千金币,矮人们真有钱。”   “唔唔……”海加格森沉吟,“比上次又贵了好多钱。”   “喂,那个‘鹤立鸡群’的。”山内人埃西隆指着夏尔,“你怎么会跑到矮人要塞来?”   “我也是灾行者杀手,”夏尔说,“而且我这边也要提供一份报价。”   “啊?”外交官塔尼回头看,“你?什么?”   “意思是我也可以肃清周围的所有灾行者,对我来说不在话下。无所谓,把我们一起带去见要塞的族长,让他决定吧。”夏尔说,“我也想见见族长,他一定是个精明的矮人,居然有能力把矮人要塞管理得井井有条。” 第343章 分头行动   他们掉头往里走,矮人们一哄而散。   “海加格森!”   “喂!”   “回来站岗!”栈桥看守们朝海加格森招手。   “哦咿!”海加格森一边被矮人们挟裹着往回,一边朝他们招手,“我要改行了!当灾行者杀手!”   “啥?”   “别闹!”   “看守栈桥是你的职责!”   “快回来!”   海加格森没有搭理,声音渐渐远去。   他们回到开阔走廊,矮人们收起凑热闹的心思,迅速分流,快速跑回到自己的岗位去,投入到紧锣密鼓的工作当中,继续维持整座要塞的运转。   于是夏尔和海加格森走在前头,外交官们在中间,灾行者猎杀队的人走在后面。   他们穿过一条狭窄一些的走廊,走廊两侧有不少矮人雕像,通体由钢铁铸造,手持巨锤和坚盾,头盔密闭。   “喂!”瓦洁莉娅喊,“那个男人!”   夏尔转头:“我?”   “对,是你,你听得懂暗精灵语言就好办了。”   “各种语言我都有幸说过。”   “真的?”瓦洁莉娅改用龙语说话。   “毫无疑问。”夏尔变了腔调,模仿龙类的口吻,声音在鼻腔中轰隆回荡。   “有趣哦。”瓦洁莉娅对夏尔加倍好奇,她仔细打量夏尔,舔了舔嘴唇,“你……有点帅啊。”   “谢谢夸奖。”夏尔感觉气氛有些暧昧,他还挺喜欢这样。   他们都大胆放肆地观察对方的身体,目光在彼此最重要的部位上停留,她衣装诱惑,身姿曼妙,举手投足却很野蛮。   “好大的龟。”瓦洁莉娅惊呼。   “……太露骨就恶心了。”夏尔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   “来当我的男宠吧,”瓦洁莉娅双手叉腰,挺起胸脯,“怎么看都是你赚了啊,你不会拒绝和我交欢的机会对吧,我们加把劲,几年之内就可以早出一个新家族。”   “暗精灵都和你一样吗?”   “你可别岔开话题,”瓦洁莉娅有些生气,“我会用强的,你听说过圣弥尔朵拉的规矩吗?不同意就抢过来。”   “坦白的说,没有看轻您的意思,只是我也有一些自保能力,冲突起来恐怕不妙。”夏尔说。   我已经够有礼貌了,暗精灵小姐。   “嗯?”瓦洁莉娅停住脚步,“维利乌斯!”   半龙人旋即响应,手持大戟走向夏尔。   “别……请和睦相处。”外交官塔尼赶紧跑过来。   “让开,矮子。”维利乌斯说话时张开龙形巨颚,从中涌出一大股臭气,声音听起来像金属在岩浆中无声爆裂,低沉且阴森。   旁边传来响动,夏尔转头,发觉那些雕像形矮人原来并非死物,而是活生生的矮人,只是平时肃静站岗,穿着全封闭的盔甲,根本看不到内部而已。   眼见维利乌斯靠近夏尔,身披封闭坚甲的矮人走到他们之间,行走时金属刺耳摩擦,像一整块会行走的钢铁那样挡在正中,无可摧毁,无可移动。   沉默,而且非常硬。   “这走廊上所有要塞铁卫加起来,才能勉强逼出我的龙息。”维利乌斯发出沙哑难听的笑声,“我不喜欢滥造杀孽,那是亚成年才干的。”   形如雕像的矮人只是沉默,然后缓缓举起自己的盾牌,以示决心。   “杀了他。”瓦洁莉娅命令。   “没必要这样。”夏尔眉头一皱。   “嘎!”维利乌斯大笑,“撒托斯小姐的命令,我不能不遵啊!”   言罢,他甩动自己的大戟,随一阵破风声响,猛力刺向矮人盾卫。   手头什么都没有,这帮人又如此独断专行,还特别鲁莽凶暴。夏尔皱眉。   “目眩神迷!”夏尔释出一条魔咒,来自西海岸的传承。   维利乌斯顿时动作僵直瞬间,他眼膜覆盖双目,不多时又脱去,瞳孔剧烈放缩,旋即恢复清醒。   “咕……”他用力甩了甩自己的龙头,“什么东西?”   “一个法师。”瓦洁莉娅惊奇,“帝国法师?诀世院法师?还是什么?好厉害!”   “烧灵魂的怪胎。”埃西隆见多识广,但没有直接戳破。   “我们见了族长再说吧。”夏尔摇头,“没必要在此大打出手,离开要塞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是被宠坏的暗精灵女贵族,似乎要惩罚一下才能成长。   “看来你有信心对付我们全部人哦?”瓦洁莉娅眯起眼睛,“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   “是霞光的残片。”埃西隆开口,“撒托斯大人,这男人身上有霞光残片,还不止一块,我们追寻已久的宝物就在眼前啊!”   “嘎!哈哈哈哈!”维利乌斯叫起来,“瓦洁莉娅,距离你成为半神现在只差一步啦!”   “别吵。”瓦洁莉娅用异样的眼神打量夏尔,“要我把这漂亮脸蛋砍成两半,偷走霞光碎片,不太做得到。”   “感激之至,总的来说……我还是喜欢和平友善的氛围。”夏尔说,“你们最好也克制一点。”   非常讨厌这帮“灾行者猎杀队”的态度,夏尔现在对他们没法微笑。   “难缠啊。”瓦洁莉娅咬嘴唇,用力抓了一下自己的胸部,“一个高洁神圣的男人,是不是要上过床才能对我展露真实面貌?”   “我也不喜欢打架,我是爱好和平的。”维利乌斯用带鳞手指抚摸自己的大戟,伸出长舌在上面舔舐。   “光屁股的冒险家,身怀霞光却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埃西隆语气蔑视。   似乎还有继续冲突的余地。   外交官们看得紧张万分,但不久,瓦洁莉娅又带着她的奴隶军队开始行走,他们这才长出一口气。   他们分批走进升降梯,轮次运输,挨个登上要塞最顶层,也就是族长的房间。   这房间很简朴,作为最重要的贵族,夏尔以为族长会住在一个更漂亮、更大的房间里,结果这完全就是一个带有几个巨型书架的办公室,族长坐在特制的大型橡木桌后面,桌上摆满羊皮纸和书本,有些卷宗太长,以至于滚落到地。   族长本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完全是个普通矮人。   他戴一顶黑铁王冠,满脸愁容,有些秃头,脸上有不少皱纹,大约算是矮人中年,可能有一百岁,身穿墨绿色金边袍子,当人们进来的时候,族长正拿笔在羊皮纸上埋头书写。   “特殊事件,我看到了,你们先别说话,等我把这些……”族长把笔放下,将羊皮纸卷起来,放到一旁,把桌面稍微清空,拿出一张新纸开始记录,“……多谢你们的等待,可以开始说了。”   “拿钱雇佣我们肃清灾行者。”瓦洁莉娅说。   “多少?”族长拿一根长管笔吸饱了墨。   “铄金要塞付了两万五金币,给我们更高的出价不然我们就去帮他们了。”瓦洁莉娅说。   “上次只要六千五百金币。”族长说   “上次埃西隆还没想到这种好办法。”瓦洁莉娅笑,“这叫做价高者得啊,价高者得。”   “为您效力,我的荣幸!”埃西隆向瓦洁莉娅致意。   “好,好。”族长点头,看向夏尔,“你似乎也有特殊事件?”   “只是想说,我也可以帮你们解决灾行者难题。”夏尔说。   “你需要多少黄金?”族长看着羊皮纸上的数字。   “不用钱,只需要帮我打造一把不世出的武器就行。”夏尔说。   “行,这边是清扫入侵的灾行者,换一件工坊的顶级订单,我明白。”族长干脆利落地说。   房间里一时沉默。   瓦洁莉娅皱眉。   “那现在是干什么?”她问,“我弄不明白了。”   “考虑。”族长用拳头支撑自己的脸颊,“身为族长必须要考虑。”   “有必要吗?我的龙火和她的奴兵精锐解决了多少次灾行者难题。”维利乌斯提高音量,“我们经验老道,资历丰富,是不败的灾行者猎杀队,连龙王恶魔都被我们击溃。他?只是个最普通的人类而已,这有什么好想的?付钱,不然我们就走了。”   “我们刚刚打败一群灾行者,成功收复断崖窟。”海加格森沉默许久,现在赶紧开口。   “哦,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擅离职守。”族长说。   “如果允许我转职成灾行者杀手就不算违反纪律了。”海加格森连忙说,“族长,请给我这个机会。”   “解锁了新工作,你旁边的人类负责训练你?”族长好奇。   “是的。”夏尔承认。   “你收多少培训费?”族长又准备写算。   “免费。”夏尔说,“这次是真的,完全免费。当然,我拿走了些你们的物资。”   “可以。”族长同意,“海加格森·雄须,以后你就是要塞的灾行者杀手了,你必须按照命令清理灾行者威胁。”   “收到。”海加格森用力点头。   族长的目光在夏尔和瓦洁莉娅脸上来回扫了扫。   “快点。”瓦洁莉娅不耐烦。   “做决定,撒托斯大人的时间非常宝贵。”埃西隆催促。   “我知道。”族长转动手里的笔,“你们一起上吧。”   “啊?”夏尔未解其意。   “什么?”瓦洁莉娅茫然。   “我们被侵占的五大堡垒分布正好呈环形,不清理一个就无法抵达下一个,除去已经被收复的断崖窟,你们两方各从一端开始前进,肃清堡垒里出没的灾行者就行了。”族长说。   “然后?”维利乌斯有些困惑。   “你们分别行动,最后肯定会碰头,也就意味着沿途威胁全部被扫荡。那时候……”族长说,“以杜马克的名义,谁解放的堡垒多,我就满足谁的价码。”   “原来如此。”夏尔会意。   “我有点没搞懂,埃西隆你解释下。”瓦洁莉娅催促。   “大人,就是要我们双方竞速,看谁更有效率地解决灾行者危机。”埃西隆说。   “贪欲与勤勉,贪欲与勤勉,杜马克就是这样教育我们的,如果要满足贪欲,必须行事勤勉。”族长说,“如果人类赢,我们就无条件为他满足一次订单,帮他打造一把他想要的武器。如果猎杀队赢,我就凑齐三万金币,一次性付清。”   “哈……哈哈哈哈哈!”瓦洁莉娅弄明白之后,大笑起来,用手掩住自己的双眼,“我有这么多精英跟随,你们却只有一个人和一个矮子!拿什么和我比啊!杂鱼!杂鱼杂鱼!”   “走着瞧吧。”夏尔向她致意,“我别的本事一般,猎杀恶魔的本领倒是天下无双。”   “你原来知道恶魔啊。”埃西隆露出难看笑容,“来自洛曼的恶魔猎人,你怎么没发疯呢?我可是听说过很多你们中的‘前辈’,因为失魂症而被大家放逐,孤苦伶仃地死掉了。”   夏尔只是保持平静。   “考虑到你们收复了断崖窟,你们就从断崖窟方向开始挑战,而猎杀队则从升降梯直接去黑鸽丘,从那里开始反方向进行肃清。”族长又说。   他们各自颔首,跃跃欲试。   “再见,族长。”海加格森向族长点头。   “祝你们早点完成任务,光复各个堡垒,要塞少了功能区可不行,下一个五年计划马上要进行,要弄到足够多的献祭,必须要足够多的献祭……”族长把羊皮纸铺开,又开始埋头计算和规划。 第344章 流火堡   从族长那里离开后,海加格森按矮人规矩,向仓库管理者申请组建远征队。   “我们现在是远征队,意思是说,”海加格森带夏尔走向雄须要塞的仓库,“我们可以取我们想要的东西了。”   “威力强大的神器?”夏尔猜测。   “那可不成,最宝贵的东西都被锁上了,但我要给你找一副盔甲,让你不用半光着身体去战斗。”海加格森说。   “谢谢。”夏尔说,“……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我之前可以算是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为什么?你不擅长交际吗?”海加格森推开铁门。   夏尔看到宽阔的要塞仓库,内里有数不清的金属货架,分门别类摆放有巨量货物,原料和制成品都码得整整齐齐,令人目不暇接。   “我自认谦和有礼,”夏尔随海加格森往仓库深处走,“但人们,准确地说,‘人类们’,总是心怀鬼胎,很难深交。”   “不太明白这些。”海加格森摇头。   “他们要么伪装得很友善,要么连这份善良也懒得伪装,直接暴露出自己的残忍。”夏尔说。   “你和他们不一样。”   “虽然没有一个客观标准来定义善恶,但我猜我算得上比较善良的那一批。”夏尔说。   “我觉得你也是人类中比较好的那种。”   海加格森爬上一个梯子,通往仓库更高层的地方。   “那还有比较坏的?你见过其他人吗?”夏尔跟在后面往上爬。   “曾经有人类冒险家造访,他们看起来不仅轻浮,还很讨厌。”海加格森爬进一个规模更小的仓库,夏尔跟上。   他看到旁边堆放有许多尺寸各异的装备,有些肮脏破旧,不是矮人自己打造的,应该是战利品,或者说,从尸体身上回收的物品。   “轻浮?”夏尔问,“冒险家们怎么轻浮了?”   “没有敬意,也不严肃,到处傻乐,看到锁就撬,看到箱子就开,看到神像就摸一下祈求好运,在水池里钓鱼,偷采我们的蘑菇和药草,基本是胡作非为,对这片大地没有敬畏之心。”   “他们也有自己的使命吧。”夏尔说。   “有时候他们帮我们做任务,有时候则爆发冲突,有些时候他们做完任务,觉得我们失去了‘价值’,然后就和我们接战,试图打破铁卫们的封锁,打开仓库大肆搜刮。”   “有些矮人堡垒就这样失落了?”   “是的,有些防守空虚的堡垒被冒险家们屠戮殆尽,他们把我们当做异族看待,没有仁慈之心。队伍配置也很齐全,战士、盗贼、法师和神官,有时还有弓箭手和骑士,每个人都装备着许多法术道具,互相掩护。为了守护祖先的财产,我们也要坚决和他们斗争。” 海加格森驻足。   “说到底是利益冲突吧。”夏尔说。   “也许是,而这些就是利益冲突的结果。”海加格森指着一排挂在铁钩上的人类装备,各种各样的盔甲、护臂、手套、靴子和帽子……被整齐划一地挂在墙上。   矮人尽可能将它们成套摆放,皮制、铁制或者某种派系的装备都悬挂在同一处。   “这就是死在冲突中的冒险家们……”夏尔观察这些装备,矮人们清理过血痕,但没有维修那些战损。夏尔只能希望亡魂能安全抵达大漩涡,有一个平安的来世。   “数量很多。”   “因为冒险家们总是来来往往,这些东西我们穿不上,和垃圾差不多,也没功夫回炉重铸,所以被堆在这里,在合适的时候打包卖掉。”   夏尔在周围逛了一圈。   “我没看到恶魔猎人的装备,也不知是好是坏。”夏尔说。   他只看到一整套洛曼骑士的装备,遮面盔、带纹章的罩袍、锁链甲、皮手套和护肩等,依稀能想象出前主人的英姿,穿着这套盔甲战斗,深入暗无天日的地下,最后被雄须要塞的矮人砸烂脑袋。   “你应该保护好自己。”海加格森嘱托,“你很擅长对付灾行者,但不能太骄傲,自满会让人失去判断力。”   “你说的很对。”   “等离开供暖区域,气候还是会变得非常冷,所以一定要注意保暖……”海加格森自顾自地往下说。   “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夏尔赶紧说,免得海加格森唠叨下去。   虽然都是死人的装备,但夏尔没什么心理障碍。   他穿上一整套羊毛内衣,再穿上灰色衬衫,将牛角扣在胸前扣紧,随后挑了一件看起来还算坚固的胸甲,将和它配套的臂甲和护肩一并戴上,再把手塞进一对尺寸合适的皮手套中,然后穿上皮制外裤,又套上一双冷冰冰的皮靴。   “很不错。”海加格森打量夏尔,“一个战士,一个勇士。”   “我还要看起来神秘异常。”夏尔取下一件黑斗篷裹上,可以裹住大半身体,“恶魔猎人们都是披斗篷的。”   “这是传统吗?那我也……”这提醒了海加格森,他转回到仓库之中,给自己也披上一件黑色短披风。   “现在就是无可挑剔的灾行者双人猎杀队,我们两个挽救要塞的速度肯定比那一大群人快得多。”夏尔说,“之后我就能请你们帮我打造一把神器,然后我也可以回到故乡了。”   “无可挑剔的灾行者杀手。”海加格森若有所思,“我们得行动起来,不能等他们先开始清理各大堡垒,这是重要的竞速。”   “是的。”夏尔转身就走,“越早出发越好。”   他们离开仓库,穿过走廊。   本以为一路无事,结果夏尔迎面又碰上瓦洁莉娅。   她一脸不满地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身边有六名奴隶武士保护。   转头注意到夏尔,瓦洁莉娅兴致勃勃,将双腿分开,好像又要开始招引男人了。   在瓦洁莉娅开口之前,夏尔先声夺人:“我们马上要出发,没时间闲谈,抱歉。”   “讨厌鬼!”瓦洁莉娅大叫,“你得陪我!我要把优质的种子带回圣弥尔朵拉!你们这么急着干什么?你们准备好了吗?对抗恶魔需要很长时间设计方案!”   “我是训练有素的猎人,所以可以轻装上阵,再会。”夏尔轻松地越过她。   瓦洁莉娅半是凶恶、半是委屈地骂了一句:“为什么没人理我?只要你勾勾手指我就来了!”   “你比最下贱的流莺还廉价,我不会看中你的。”夏尔双手插兜,倒退着走。   “啊,骂我!好刺激!”瓦洁莉娅兴奋起来,“你太会骂人了!”   “你们一族没有基本的道德吗?”   “那玩意能帮我们造小孩吗!”瓦洁莉娅差点追过来,还好夏尔走得快。   “你该陪她。”海加格森快步往前走,“她是一个暗精灵女族长备受推崇的女儿,肩负着把优质种子带回家族的使命。”   “那种事再说吧,我得先跟她竞争,拿到神器。”夏尔说,“等拿到神器,她要多少种子我给她多少就是了。”   重新回到断崖窟,这里已经被雄须要塞重新占领。   一大群矮人勇士登上城头,把守窄桥,在高处用大炮戒备来往道路,水流轰鸣声仍然不绝于耳,推动整座要塞轰鸣作响,齿轮旋转、铰链升降,金属擦碰声相当刺耳,只有矮人能适应这般嘈杂。   通道里的矮人尸体已经被搬走,矮人杂工到处打扫,清理血迹和灾行者的残骸。   夏尔发现他们对灾行者的残骸倒是没什么恐惧。   “如果要减轻灾行者对精神的滋扰,”夏尔告诉,“就必须在潜意识里把它们想象成脆弱的、可战胜的,也可以把它们当成是别的普通生物,总之不要把灾行者认知为灾行者本身,否则灵魂就会被摧垮腐化,遭到重大损害。”   “那很复杂。”海加格森说,“我不习惯用复杂的方式思考。”   “你会适应的,连你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时候,忽然你就发现,灾行者丝毫没有可怕之处。”夏尔说。   当然,即便能适应恶魔小鬼和中级恶魔的精神干扰,高阶恶魔和魔神们也会诱发更高层次的恐惧……就像黑暗之王,夏尔至今无法回忆起自己它的刑场里看到了什么东西,那段记忆碎片支离破碎,随时间自然损毁。   希望这趟不要碰到高阶恶魔……   现在的我也不能和那种级别的对手硬碰硬,拿到神器之后才有几成把握。   从断崖窟后门出来,又有另一道陆桥通往下一个矮人堡垒,远处的建筑在黑暗中显得幽邃神秘,周围有红光闪烁,仔细观察时,才能看清在岩块内部涌动的岩浆。   “那就是流火堡。”海加格森赞叹,“雄须要塞最宝贵的财富。”   “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岩浆横流的危险地带。”   “如果你想要将霞光的碎片和神秘金属熔合成一把威力无穷的神器,流火堡是必去不可的,只有流火堡的火炉可以满足你的愿望,我们将神秘金属在充满岩浆的烘炉中融化,然后再用交响重锤塑形,打造出无与伦比的宝物。”海加格森说。   “交响重锤?听上去很奇怪。”   “实际上,等你见到了它本身,就知道这名字多么贴切了。”   “里面应该也挤满了灾行者。”夏尔将矮人弩解下来,抱在手中,穿过陆桥往流火堡靠近。   流火堡里有响声接连不断,像是烈火在炉子里爆燃,然后又有是重锤碰撞的巨响,似乎里面还在进行热火朝天的生产,完全不像断崖窟那样安静。   海加格森紧随其后,越靠近流火堡,他神情越古怪。   “有人在工作。”海加格森说,“为什么?流火堡被灾行者占据了,里面却有矮人在工作?”   “也许灾行者把矮人抓了,然后强迫大家打工。”夏尔说。   “那很奇怪,非常奇怪啊。”海加格森摇头,“灾行者只喜欢残杀我们。”   两个装模作样的恶魔小鬼从流火堡大门中钻出来,一左一右分站,对夏尔他们挥舞手里的武器,大声叫嚣。   这两头小鬼的装备非常精良,从头武装到脚,铁盔里透出一对燃烧着幽绿魂火的眼睛,手拿锋利战剑和短柄斧,一看就知道质地绝佳,根本不适合给这些地狱中的炮灰装备。   “是矮人锻造出来的。”海加格森判断,“希望杜马克睁眼看看这亵渎的情景,灾行者真的把我的同胞抓去打造装备了!流火堡里之前有不少工匠!”   “那可得把大家解救出来才行啊。”夏尔瞄准小鬼,“我猜入侵爆发以来,清理小鬼就是我们猎人定期定量的工作了。” 第345章 着魔矮人   夏尔一箭就把当先的恶魔小鬼射穿在地上,另一只尖叫着逃走。   他走上前,想把弩箭回收,发现箭镞已经断裂。   “小鬼穿上矮人工艺的盔甲后,”夏尔说,“居然变得难缠了。”   “我们的技术实在太好了”海加格森乐观地说。   “如果随便来头中阶恶魔穿着这么厚的盔甲横冲直撞……”夏尔摇头。   “我还是不明白‘恶魔’这个词。”海加格森说。对矮人来说,这个词是夏尔生造的。   “就是灾行者。”夏尔说,“本质上灾行者并不是和你们想象的那样分成幼年和成年体,而是随着吞噬的灵魂越来越多,实力也迅速增强。”   “会有多强?”   “比肩神明,把杜马克也一脚踩扁。”夏尔吓唬他。   “哦。”海加格森态度没什么变化。   他们穿过流火堡的入口,一边往下层熔炉走,一边继续闲谈。   “你似乎不在乎我用轻蔑的态度谈论你的神明。”夏尔说。   “因为杜马克也不在乎这种事情,”海加格森说,“污损他也好,辱骂他也好,只要我们献上祭品,杜马克就会满意。”   “矮人之神会渴望什么祭品?”   “神秘矿物,”海加格森说,“足量的精金、秘银和山铜,三种矿石每年都要献给杜马克一次。”   “它们产量那么少,又不稳定,怎么作为祭品。”   “其实是稳定的。”海加格森听起来有些沮丧。   “如果神秘矿物是稳定产出的……为什么还那么贵?”夏尔问。   “因为绝大多数都要上供给杜马克,留给我们自用,或者给订单用的……非常稀少。”海加格森说。   他们穿过堡垒走廊拐角,海加格森推开一扇门,里面似乎是个休息室,地板以原木打造,比石头地板看起来温馨一些,桌边围了十几张矮凳,正适合一大群矮人围坐饮酒,不过现在空空荡荡,显得尤为萧瑟。   夏尔在休息室边的酒柜上拿起一瓶蘑菇烈酒,递给海加格森,他拒绝了,态度跟拒绝毒药一样。   “你提到神明和祭品,让我想起过去的事情……其实每个青壮矮人,在五十岁之前都至少要加入一次挖掘队,被要塞派到东方去远征。”海加格森沉思。   “去找神秘矿物。”   “是的——不,不是,与其说是找,不如说是抢劫。”海加格森嘀咕。   “谁会保有那么大量的神秘矿物啊。”   “听我说,”海加格森说,“因为总是有不好的传闻,所以我拖了很久,直到四十五岁的时候才和大家一起去东方,因为听说东方有神秘矿物,其他人都很热情,不过我一向是不会被大家的情绪感染的,总是很平静。我们带着补给,坐矿车穿过地底隧道,来到巨大的矿产,那真是太伟大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整块整块的精金在我们面前展开,传说中的神秘金属在我们面前成吨分布。我们使劲开采、用力挖掘,将宝贵的精金挖出来运回去。”   “我猜恐怖的事情在后面。”   海加格森咽了口唾沫。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时候的心情,”海加格森慢慢地说,“我观察周围,发现我们挖出来的空间上下都有金属,我摸了摸,是普通的黄铜,就是平整坚固的黄铜包裹着大量精金。很稀奇,怎么会有装在金属里的矿产?精金藏在加固的黄铜里!于是我退出来,仔细摸索,发现头顶脚下基本都是黄铜打造的,它有自己的轮廓,就像……”   海加格森踌躇了一会,然后才说下去。   “……一副手套。”他低声说。   “我不太明白?你们在地底挖掘一副黄铜手套?”夏尔沉思。   “准确地说,我们挖掘手套的‘内容物’,”海加格森说,“杜马克神啊,您的意志是这么残酷吗?我们定期被派到东方,挖的是一具尸体啊!它死在地下深处,我们挖破它铜手套的指头,像小偷一样钻进去,疯狂开凿它的一根手指头!然后往故乡运输,再定期献给杜马克……”   “秘银和山铜也是……”   “是那生物遗骸的其他部位,也许是它的脑子和血液,我……不敢再细想,其他矮人更是毫无察觉,只顾着开凿神秘矿物。我们就在那里挖掘,整个东方远征队的矮人,在那里挖啊……直到从上方传来一阵闷响,还有含糊不清的吼叫,我们看到一个巨人,不是因为我们矮所以才叫它巨人,你们人类如果看到了也会觉得是个巨人。那巨人费了很多劲,用掘土棒挖开地面,找到隧道里惊慌的我们,对我们吼叫,我们就赶紧坐上矿车,带着精金跑了。”   “巨人一定非常生气。”   “不,”海加格森说,“它看着我们逃跑的身影,只是……哭啊,那巨人只是一个劲地……哭,那声音太深邃。我坐在矿车最后面,听它悲哀的哭声,大家则欢笑,说接下来二十年上供给杜马克的祭品都有保障了。”   “你们的神就一直这样收受贡品……没有尽头,也不知道祂要这么多神秘矿物做什么。”   “神谕说,总有一天祂能收集齐足够原料,到那时候,所有大裂谷的矮人要塞都必须同时遵循祂的命令,停下内斗,团结一致,完成祂交给我们的最终使命。”海加格森说。   “怪异。”夏尔不得不说,“那我用这些金属打造出的神器,岂不是……”   休息室大门忽然被撞开。   一个长着黑鳞片,皮肤变灰,双眼发红的矮人推门进来,他瞪大眼睛,注意到夏尔和海加格森,对视片刻后,转身就跑。   “那是什么?”海加格森茫然,“我的同胞——没有长这样的。”   “估计是变成半灾行者的矮人。”夏尔立时动身冲出去,“很罕见,但不代表不存在。”   着魔矮人飞速朝下方逃去,又矮又快,跟长了腿的萝卜一样,跑过一处又一处回旋阶梯。   夏尔站在高处,扶着栏杆往下看,下方有异样的火光和热度,还有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似乎有极为沉重的工程器械在运作,每次撞击,地面和栏杆都剧烈震动。   “流火熔炉。”海加格森遥望,神情难看,“杜马克在上啊……我的‘同胞’到底在给灾行者锻造什么东西啊。”   等他们来到底部,夏尔看到一片空前宽阔的场地,巨大撞锤用铁索吊住,从工坊两侧滑下来,随重力撞向中间一把圣金色利刃,当巨锤交汇,猛撞正中武器时……   砰!   地动山摇,整座要塞都略微颤动,而那武器也变得更加坚固锋利,杂质从利刃中剥落。   巨锤交汇后,齿轮转动,将它们缓缓往两侧拉起,重新复位。   工坊旁边摆有大型铁砧和灼热熔炉,滚沸岩浆在烧成金红色的金属管道中流动,注入环绕工坊的焰池,热浪升腾,视野都被热空气所扭曲。   金色利刃下方,站着两头恶魔,   “喂!一个人类和一个矮子打进来了。”着魔矮人对那两只恶魔喊。   “兄弟,你不能叫我矮子!”海加格森说。   “恐怕它已经不是你兄弟了。”夏尔皱眉。   两头恶魔略成人形,背对夏尔,体态雄壮,其中一头长着翅膀。   它们流露出恐怖威势,令夏尔感到忌惮,极度难缠。   “你照顾好自己。”夏尔紧盯那两头恶魔的背影,“这可不是一般的灾行者。”   这种叫我毛骨悚然的感觉……两个是中阶恶魔吗恐怕离高位也只差临门一魂了。   其中一个恶魔转过身来。   它的脸是一片虚无,无眼无鼻,长发披散,巨口大幅开裂,直到脸侧,当中排满锐利尖牙。   这形象太过可怖,海加格森两眼翻白,立时晕厥。   两头恶魔简短交流了一下,另一头恶魔展开巨翼,飞到空中,抓起那把圣金色长刀,随后旋身从工坊窗口中离开,遁入黑暗远去。   工坊仍在运作,撞锤再度从两侧滑落,发出破风声响,在中间猛烈碰撞,堡垒为之颤抖。   在这种地方战斗,真叫人……   无面恶魔仍然留下,昂头,默立。   下一秒就出现在夏尔面前,上下颚极度分开,他看到万千胜景,天空、友情和死亡。 第346章 无面恶魔   内心要比钢铁更冰冷,比磐石更稳固,方能抵抗邪恶。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那也太美了。   世界在吼叫声中坍缩折叠,人们枯萎蜷缩,随风凋谢,随历史一并被碾碎。   无面恶魔带来的精神干扰相当可怖,无尽信息流朝夏尔心头涌去,更多半真半假的画面和思绪开始浮现,在夏尔的灵魂中刻下痕迹,并且造成永久性的变化。   如果分心处理,就会被恶魔力量趁虚而入。   现在夏尔体内没有格拉迪乌,灵魂会像其他人一样被腐化;但如果不去收集这些信息,它们又会占用神经处理能力,使夏尔反应速度变得很慢。   应对的答案是……   夏尔自觉抬起手,挥舞矮人巨剑朝无面恶魔砍去。   恶魔跳开,从侧面袭击,夏尔立时抽身后撤,随后将努因锋芒附着到武器上,挥剑将刃光咒激射出去,直直刺向恶魔。   面对朝自己快速靠近的刀光,无面恶魔张开大口,将刃光吞食殆尽。   之前这一切动作都是夏尔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的,他完全没去思考,按战斗本能自己动起来了,潜意识暂时接管身体。   依靠“本能”给自己争取来的短暂时间,夏尔赶紧开始纠正认识,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重新理解,将死亡视为生机勃勃,将恶魔视为软弱可欺,战胜恐慌,压垮虚无,附骨之疽般的恶魔侵蚀立时被清扫一空。   不需要亚芬火焰,夏尔感到振作,现在的我不需要魔咒也可以自行驱散强力恐吓了。   “……强壮。”无面恶魔发出沙哑的声音,裂开巨口,“老练。美味。”   “现在是做什么,准备食谱吗?”夏尔将矮人巨剑在手中转动,战争神性附着其上,剑刃绽放出血红色灵光。   “吃。”无面恶魔抬起手指,指尖闪烁。   巨剑上发出铿锵巨响,从中间出现一个大洞!整把剑结构受损,再承受不住神性的力量,提前迸裂,从损坏的地方折断,掉在地上。   第一击给了剑,第二击恐怕到我脑袋。夏尔把断剑一甩,一边奔跑移动,一边把大弩从背上解下来。   在这过程中,无面恶魔一直抬着自己的手指,随夏尔奔跑的轨迹快速移动,指尖一直有黑色微光若隐若现,一旦开始闪烁,致命力量就会发射出来。   很难对付,入侵矮人堡垒的恶魔之中竟然还有战斗力这么强的。也许随着恶魔入侵,各个地方肆虐的恶魔都更强了一些。   不知道洛曼的大家能不能应付的来……   就这样思考的时候,无面恶魔指尖突地一闪。   避开!   夏尔自觉向后翻滚,无形力量穿透他之前站立的空气,击中夏尔背后很远的墙壁,声响刺耳,将金属墙壁彻底撕裂,留下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痕。   打中我的话就很恐怖了。夏尔单膝跪地,瞄准无面恶魔,扣动扳机,箭矢飞射出去。   无面恶魔抓住倒在一旁的海加格森,把失去意识的矮人抛过来,挡在箭矢飞行的轨道上。   这超出夏尔预料,大箭射中海加格森的腰部,穿透他盔甲。   “啊!”海加格森中箭,从空中摔下去,瞪大眼睛,努力想要爬起来,捂住自己的腹部,发出沉闷的声音。   “凡人。”无面恶魔对此心满意足,“愚蠢。”   夏尔深呼吸。对方狡诈强大的程度令他倍感警觉。   无面恶魔复又抬起手,瞄准夏尔的身体。   第一时间他想躲闪——   “嗷嗷嗷!”着魔的矮人之前蹑手蹑脚看了半天,现在忽然扑过来,用尽全力抱住夏尔腰部,让他动弹不得,“尊上!我抓住他了!”   “去死!”夏尔一肘往后砸,正中对方面门,着魔矮人激烈反抗,和夏尔扭打起来。   着魔矮人还有大用,无面恶魔不想把他和夏尔一起贯穿,没有第一时间释放力量,只是原地等待机会。   夏尔和着魔矮人拼死搏斗,这家伙死命抓着我,还真有点……   工坊机械还在运作,两把撞锤从两侧高处摇摇晃晃砸下来,在空中滑行时发出尖啸,最后在中央交汇,碰撞时发出炸裂般巨响。   砰!   着魔的矮人和夏尔都接连跟地面一起震颤摇晃。   是机会!   之前学到的搏击术派上用场,夏尔伸手抓住着魔矮人衣服边缘,在他的吼叫声中,把他跟个大木桶一样抱起来,猛力朝无面恶魔甩过去,同时大声准备咒语。   “灵魂投矢!”夏尔手中逐渐展开一支银白色的长矛,通体由夏尔的灵魂构成,长矛能量不断激荡,破坏力也迅速上升。”   为避免恶魔故技重施,夏尔留意海加格森的方向。   “吼——吼——”只见海加格森发出沉闷痛苦的叫喊,用力掰断自己肚子上的金属箭,满手是血。   无面恶魔快速移动,不断改变自己的位置,一边继续向夏尔抬起手指,双方都在索敌并发起远程攻击。   我的速度更快!夏尔手握灵魂矛,仔细观察无面恶魔移动的方位,它高速闪转腾挪,但白色神性可以加快思考和分析的速度,夏尔的视线死死跟随无面恶魔。   最终,预判到它下一秒出现的地方。   “去死!”夏尔将灵魂长矛投出。   “致命的。”无面恶魔落地,发觉投矛来势汹汹,改将手指朝向金属地板,虚画一圈,只听得撕裂巨响,无形力量划过地面,地上瞬间出现同样的圆形裂缝。   它再将手往上抬,被割开的地板也随时向上升,在它面前悬浮,形如一道盾牌,想要阻止夏尔的投矛。   无声无形——   银色灵魂矛穿透实质金属,洞穿无面恶魔的身躯,将外壳撕裂,伤害到内部灵魂。   “错。忽略实体,灵魂对灵魂。”无面恶魔身体受创。   它手向前一推,圆形金属朝夏尔疾飞过去。   夏尔本能地想要拔出灰刀将这块金属一刀两断,但……腰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需要一把武器,一把空前强大的武器,为此付出多少努力都无妨。   “肋生双翼。”夏尔祭出咒语,迅速朝上空飞去,圆形金属回旋掠过,砸在地上咣当作响。   “哦?”无面恶魔没料到夏尔还会飞,“下一步。”   “你不会飞吧。”夏尔激怒它。   无面恶魔旋即跟随,践踏空气,张开血盆大口,身体高速飞行,朝夏尔撕咬过来,夏尔对飞行不太熟悉,但无面恶魔似乎也不擅长在空中战斗,它们在空中互相纠缠,拼命追逐,无面恶魔每次撕咬都咔咔作响,声音骇人。   我得——我得抓住他!   把握机会,等无面恶魔又一次朝自己俯冲的时候,夏尔转身,振动无形的咒术翅膀,从恶魔下方掠过,然后从背部死死抓住无面恶魔的双臂。   成功了!   “挟持,缠绕。”无面恶魔在夏尔怀中挣扎,“无意义。”   “有没有意义……一会就知道了!”夏尔死死固定住无面恶魔,它朝左右拼命啃咬,夏尔将手尽可能往下压,躲开无面恶魔的攻击,同时将它拖到空中。   两边大型撞锤又一次从高空中滑落下来,铁索拉伸,穿过空气,发出刺耳声响,   夏尔努力固定住无面恶魔的身体。   他们正位于大摆锤交汇的中央,一旦交响重锤彼此碰撞,他们都会被摧毁。   “与我同死?我在地狱复生,你将永坠冥世。”无面恶魔察觉到夏尔的意图。   “那也是我赚。”夏尔说。   “嘎!那便同死!”它脖子伸长,大口咬合,利齿咬穿夏尔肩膀,恶魔利齿洞入夏尔的骨头,将他们双方都固定在空中。   “嘶——”夏尔浑身战栗,血流不止。   巨大撞锤每一个都沉重万分,通体由黑铁打造,沿既定摆线重重朝中间撞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流动暗影!”夏尔施咒出声。   瞬间他身体化作一道影子,朝下方坠去,而撞锤在中央交汇——   砰!   无面恶魔发出尖啸,但声音刹那断绝,身体被两个撞锤交汇砸中,爆成黑色齑粉。   夏尔在地上滑行,随后又从影子中爬起。   呼……没有称手利器在手,只能依靠咒语和战术了。   “嗷嗷!”着魔矮人挥舞着一把铁匠锤,朝夏尔打来。   夏尔肩头被恶魔咬伤,动作不便,只能一时撤退。   “去死!”着魔矮人向夏尔当头猛砸。   海加格森踉踉跄跄跑过来,从后面一把子抓住着魔矮人,夏尔趁势往前扑,两个伤员一前一后把着魔矮人制住。   “老实点。”夏尔喘着气命令,“你这家伙搞清楚,流火堡归我们了。” 第347章 异识疗法   海加格森拿出绳子,把着魔矮人捆个结实。   “放开我!”着魔矮人扯起嗓子瞎骂,“两个倒霉鬼!操你的嘴!矿难把你压扁吧!吃饭找不到位置!睡觉找不到被子!半辈找不到金子!”   “不能骂人,兄弟。”海加格森说。   “我就骂你了。”着魔矮人嚎叫。   “呼……”夏尔看到两个大铁锤又有碰撞的趋势,“怎么关掉?耳朵快疼起来了。”   “那个拉杆,拉下来。”海加格森张望周围。   夏尔将装置停掉,于是齿轮不再转动,摆锤复位,到高处停住,看它没有再摆回来的趋势,夏尔长吁一口气,可算摆脱这震耳欲聋的动静了。   无面恶魔被工业力量砸碎后,还剩下残缺不全的黑色残渣跌落在地,夏尔将它们通通丢到岩浆池里烧掉,免得又有什么怪奇作祟。   “尊上是不死不灭的!”着魔矮人叫嚣,“等着吧!和它们作对,你们死定了!你们两个都死定了!”   “你伤口还好吗?”夏尔检查海加格森被弩箭射伤的部位,箭射穿盔甲,非常难看。   “我还行。”海加格森说。   “得做手术把箭头挖出来,然后清创。”夏尔皱眉。   “人类是矮人的敌人!他会害死你的!”着魔矮人喊。   “没关系。”海加格森打开自己的背包,从里面拿出矮人的伤药、水、酒和小刀,“箭头要挖出来,全靠你了。”   “还需要麻醉,不然会痛得要死。”夏尔说,“或者喝酒也行。”   “我们生来不惧疼痛,现在我是灾行者的猎人,尤其需要脑子清楚,对抗灾行者的时候不能头脑模糊,我决定戒酒。”海加格森宣布。   “那咬紧牙关。”   海加格森解下自己沉重的盔甲。   “一定很不妙。”他猜。   夏尔看到之前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可惜又添了新的,矮人皮肤坚韧,像天然披了层鞣过的皮革。夏尔之前射出的大箭穿透盔甲,余力不足,箭头没有完全射入肉里,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夏尔说,“直接拔出来就行了,倒钩没有陷入身体。”   “噢噢,太好了,”海加格森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一直没敢看,我只感觉一直在流血。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我没什么印象。”   “没事。”夏尔用力将箭拔出来,“你被它甩出来了,不小心被我射中。”   “是我的问题,我一看到它几乎就吓得神志不清,下次再不会这样。”海加格森赶紧说。   夏尔将箭矢拔出,清洗伤口,再把绷带裹上,这下看起来好多了。   “我对误伤感到抱歉。”   “我们一生中会受无数创伤,”海加格森说,“哦咿!看看你!你也受了很重的伤。”   他指向夏尔被咬中的肩膀。   “恶魔牙口很凶,但我的体质也好。”夏尔现在已经没感觉伤口疼或痒,这副身体经过神性淬炼,确实很抗打,犹如美门殿本身,“我猜我自己也能自愈好。”   “小伤不受重视就会立刻恶化。”海加格森帮夏尔涂上伤药,“地下旅途非常艰险,不能让怪物利用你的疲惫和伤痛。”   “放心吧。”夏尔轻松地说。   着魔矮人看到这一幕,非常气恼。   “你们这是做什么?人类和矮人建立友谊吗?”它叫嚣,“把我放了!不然尊上马上就会回来取你们的贱命!”   “别吵。”夏尔说,“你指的是那头会飞的恶魔吗?它如果会飞来,送它回地狱见它同伙就是了。”   “你不明白!它手里拿着我亲手打造的武器!它将挥舞临终之息,将你砍得四分五裂!我是这里最优秀的工匠大师!”着魔矮人喊。   “而他是对抗灾行者的专家,恐怕你的尊上需要加倍努力才有赢面。”海加格森说。   “……”着魔矮人沉默。   夏尔环顾四周,想找有没有称手的武器,工坊附近似乎有个相当不错的武器库。   “帮帮我。”着魔矮人忽然开口,“求你了。”   “帮你什么”夏尔不解。   “帮我解脱。”他说。   夏尔拿起着魔矮人的铁匠锤。   “我动作很快。”夏尔说,“一下就能解脱。”   “别!我意思不是这个!我还要命。”着魔矮人赶紧说。   “那是怎么”   “求你搭把手,把我从这恐惧折磨中解脱出来,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着魔矮人说。   “你叫什么名字?”   “达恩·马特·雄须。”着魔矮人说。   “好样的,兄弟。”海加格森拍拍他的肩膀,“有决心变回来。”   “……”达恩只是低头。   夏尔沉吟。   怎样才能把一个已经着魔的矮人恢复正常?   灵魂里承载着我们的记忆、情感和意识,要是灵魂被恶魔腐化,外表就会显露出相应的特征。如果想要改善侵蚀,从之前的案例来看,首先要让人逐渐淡忘,把记忆中的恶魔“变成”其他东西,这样对恶魔的认知就会减退,从而逐渐恢复正常。   亦即说是,恶魔扭曲了人们的意识,但夏尔可以将这份扭曲的意识变得更加混乱,减轻其影响。   夏尔决定对这种治愈方法命名为“异识疗法”。   之前圣堂也成功救治过一些被恶魔逼疯的可怜人,也有人在长期治疗中逐渐忘却痛苦回忆,最终恢复,这属于自然遗忘。   现在显然没时间让矮人慢慢淡忘沉痛回忆,要试试异识疗法了。   首先要让矮人钝化脑子,这样更容易改变意识。   “我有个办法,如果你老实点,你就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夏尔说。   达恩露出恳求的眼神,胡子一抖一抖。   “我祈求你。”它说,“我不能容忍,恶魔们胁迫我跟它们合作,把我变成了这副样子。但我想和原来一样,想回到我的同胞中去。”   “恶魔让你给它们锻造武器?”   “是。”达恩点头,它翻出自己衣领内侧的徽记,“我是认真的,是流火堡的工匠大师。”   “但你和海加格森并不认识。”夏尔怀疑。   “很多矮人长期驻扎在不同的地方。”海加格森说,“这没什么。”   “流火堡本来应该有很多其他工匠。”夏尔还记得之前的情报,“他们……”   “……战死了。”达恩叹气,“大家作战得很英勇。”   达恩整个身体都露出不健康的灰色,夏尔看着它身上这不寻常的变化,不禁皱眉。   “帮你的话,我能得到什么?”   “我的技艺非常精湛,只要打造出一把货真价实的神器,我就可以跻身最著名的矮人宗师之列,帮我的忙,你绝对不会吃亏的。”达恩说。   “而我正需要一把神器,跟我们走吧,我大概知道怎么让你恢复正常。”夏尔押解达恩,与海加格森一道前往流火堡上层。   穿过铁楼梯和原岩走廊,他们返回之前喝酒的矮人休息室。   夏尔提过来两大壶蘑菇烈酒。   “这么多!”饶是海加格森,看到这么多烈酒也不禁两眼发直。   “权当是重症下猛药。”夏尔说,“饮酒可以麻痹你的思维,改变你的心智,强化你的心理作用,快喝!”   夏尔打开烈酒瓶塞,酿造过的蘑菇发出浓烈香味,整个休息室几乎都被酒香充盈,光是闻着就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海加格森已决定戒酒,他脸色一变,跟躲避洪水猛兽一样往外走,把门紧闭。   “咕……我喜欢喝酒。”达恩眼巴巴地看夏尔给自己倒酒,“喝酒能治疗我吗?那这也太便宜了吧。”   “剂量要多。”夏尔给达恩灌酒,“而且你不一定会感觉好。”   达恩一碗又一碗喝下去,它脸色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从之前的腐化灰白变成一种更难看的褐红色。矮人酒量可观,一整瓶烈酒很快见底,另一瓶也迅速消耗,酒平面在瓶中迅速下降。   夏尔观察对方,双眼发直,看样子完全醉了。   “你还好吗?”夏尔打探对方的心智水平。   “嗝——”达恩嘀咕,“够了。”   “不够。”夏尔又给它提了两瓶烈酒过来,“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它犯迷糊。   “喝掉这些有助于让你恢复健康。”夏尔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达恩手在发抖,说话时喷出一股股酒气。   “你是达恩·马特·雄须。”夏尔说。   “我不知道。”它身体摇摇晃晃,“我是谁?”   “之前你被袭击了,被地下的精怪击败,暗精灵们闯进了要塞,把你俘虏,逼迫你给他们打造武器。”夏尔说。   植入错误记忆是异识疗法的一部分,总是很有效。   “是……是这样吗?”达恩困惑   “两个暗精灵,他们颐指气使,杀了你的同伴,把你关在这里很久。”   “但是,不对,是灾行者来了……”达恩说,“不是暗精灵,是灾行者。”   “和可怕的暗精灵相比,灾行者什么都不是。”夏尔说,“你一个人就能打败几十头灾行者,它们非常弱小。”   “弱小吗?”达恩不敢确定。   “极度弱小,轻易就会被粉碎,它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胆怯懦弱的动物,它们昼伏夜出,只敢到处爬行,个头还小。”夏尔说,扭曲对方对恶魔的印象。   “不——不!”达恩吼叫,“它们屠杀了所有矮人!”   “但你还活着。”   “因为我向它们投降!因为我看着其他同伴……他们拒绝,然后他们死掉!我只能承诺……给它们打造最好的装备……让灾行者变得无往不利……我变成了它们的奴隶!我怎有颜面活下去?你叫我怎么活下去?”达恩呼喊。   “你需要喝更多。”夏尔凝视达恩被转化的外表,这些记忆仍然在它心中挥之不去,“”   “已经够了。”达恩茫然,露出困惑的表情,“……我感觉非常害怕,非常耻辱。”   “就当是一场梦,醒来后悉数忘记。”夏尔说,“从来没有过什么灾行者,那都是谣言和传说。它们从未存在,你也从没见过!相信我!只是一场梦!”   “梦……”   “梦该被忘掉。”夏尔强调。   在夏尔的催促下,达恩又喝下大半瓶烈酒,酒精迅速在它体内发挥作用,它的意识被拖入无穷混沌。等它从宿醉中醒来,它所受的恶魔侵蚀会和正常记忆一起变得乱七八糟,说不定就从此恢复了。   到底能不能通过这种策略拯救被恶魔侵蚀的心灵?   如果我现在救了他,说明这种办法很有效,等回到洛曼,应该也可以用类似的方法救治在恶魔入侵中受到精神冲击的普通人!   赶紧起效吧。夏尔默念,同时仔细观察达恩身上异变的恶魔化特征。   夏尔屏息等待。 第348章 命名   半小时后。   达恩身上黑色鳞片渐渐消散,收缩到身躯之内,皮肤也渐渐恢复成肉色。他伏在桌上,关于恶魔的记忆被酒精和夏尔的叙述篡改得乱七八糟,恶魔侵蚀不断消退。   海加格森推门,探头进来。   “他会恢复吗?”他问。   “快了。”夏尔凝视达恩,“等他醒来以后,心灵会和其他矮人一样清楚明澈。”   又过了另外半个小时,达恩终于从微醺的状态中醒来。   他用力捂自己的头,露出痛苦的神情,五官似乎都团在一块,斑白胡须如杂草般根根枯立。   “发生了什么……”达恩喘着气,“发生了什么?”   “我把你的记忆搅得一团糟,但可能从某种角度上救了你。”夏尔站起来,向他伸手,“我是夏尔·格拉尼,你知道如何锻造神器吗?你还记得该怎么做吗?”   “当然,我在这行已经工作一百年了。但……这里是哪?其他人呢?”达恩神情惶惑,“我感觉极度不安……”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兄弟。”海加格森说,“你更加健康,你原本受了某种伤,但现在已经完全恢复。”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是工作的时候了。”达恩起身,推开椅子,往外走去。   达恩跌跌撞撞离开,海加格森转向夏尔。   “我听到他的声音了。”海加格森说,“他向灾行者投降……主动向它们奴颜献媚,应该受到惩罚。”   “很难说是该我管的事情。”夏尔说,“有人会惩罚他,但那不是我。”   他们听到达恩从远处传来叫喊。   “喂,你们不想看看神器是怎么打造出来的吗?”他喊。   “总之,先见识下你们能做出什么样的奇迹吧。”夏尔动身。   他们回到流火堡的大型工坊,达恩在工匠台边走来走去,从匣里拖出他的工具,把那些尺寸各异、形状有别的锤子一件件摆在台上。也许他还记得流程,但是举手投足都很迟钝,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我需要锻造。”夏尔说,“你还知道怎么做吗?”   “当然。”达恩点头。   恢复正常之后,他露出自己原本相貌,鼻子很大,个头在矮人中也算矮,上了年纪,双眼灰白。   “不是普通的武器,我要一把神器,你还有能力打造?”夏尔说。   “神器……你想要神器……必须得到族长批准才行。”达恩回过神来。   “族长已经同意了。”夏尔说。   “啊?”海加格森困惑。   “那矮子似乎和你有意见分歧。”达恩说话速度渐渐加快,意识恢复清醒,语气也变得有些傲慢,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   “兄弟,不能叫我矮子。”海加格森说。   “嗯?胡子没变白就和我称兄道弟起来了。”达恩态度不屑。   “不该救他。”海加格森有些委屈。   “没事,”夏尔无所谓,“达恩·马特,族长已经决定了,我现在要出去转转,你开始打造,我很快就会回来取神器。”   “撒谎。”达恩指出,“我得有族长的命令才可以开始工作,你之前就一直在诱导我,你到底是谁?”   “也许我们得走。”海加格森小声说。   “别担心。”夏尔让他放心。   夏尔深呼吸,略微展现自己的神性,浑身气息有所变化。   “我说,你一点也不认识我了吗?”夏尔走向达恩,低头看他。   达恩抬头凝视夏尔,不停眨眼,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我……”他嗫喏着,“我觉得你是某个……高贵之人,我说的对吗?”   “不,我只是你一个朋友。”   “我隐约记得我欠你什么,欠你一份恩情……很大的恩情。”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所以……”夏尔望向工作台。   “抱歉,抱歉。”达恩快速点头,“我们开始制造吧。”   他带夏尔走进工坊旁边的武器库,内里空间很大,灯火通明,很是闷热,里面摆有各式各样的武器,琳琅满目,挂在墙上、摆在货架上或者装在木匣里,除去夏尔司空见惯的刀剑,他还看到连枷、轮刃、长杆刀等比较罕见的武器,大多只适合矮人使用,但也有许多符合人类体型的武器。   “在打造一把神器之前,”达恩说,“得先决定它大概的形制。”   “你们还真有数不清的装备。”夏尔看得目不暇接。   “地底最不缺就是矿物。”达恩拿起一把精美长剑,“剑怎么样?你一定需要一把让你所向披靡的剑。”   “剑很好,可我要一把刀。”夏尔说。   “这把如何?”达恩拿起一把朴素的弯刀,看起来是暗精灵会用的武器,弧度像新月那样致命。   “对我来说形状太怪了。”夏尔不得不说。   “那这把呢?更匀称,挥舞起来更致命。”达恩拿起一把略带弧度的刀,各方面都很好,但是有点短。   “再长些就好。”   “这把直刀呢”   “太丑了,像军队制式的。”夏尔说。   “原来你这么挑剔。”海加格森说。   “既然是打造神器,自然要最合适的了,万万不能随意将就。”夏尔说。   “这样说的话……我只能给你找最漂亮的刀了。”达恩沉吟。   他走向武器库深处,那里的武器更加精致,利度和韧性都是顶尖,长矛锐利致命,匕首花纹繁复,战锤无坚不摧,装饰也相当华丽,显然是流火堡收藏中的逸品。   达恩从这些武器中拿出一把精美的刀。   这刀纤细、修长,闪出令人印象深刻的银光,刀身近一米,比其他刀要长得多,刀镡独特,形如层叠花瓣,夏尔从没见过这样的花朵。   “这把刀……”夏尔屏住呼吸,他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样的刀最适合他,是的,就是眼前这样的武器,精美且致命。   “这是在遥远海岛上,出云国猫人武士们使用的利刃,它们为猫之神奉献终身,是一帮悍勇之辈。有许多猫人武士在内战中落败,从而被流放到大陆来。我学习那些流浪猫人的制刀风格,仿造出这把猫刀。我将其命名为‘莲花’,同样是一种异国花朵。”   “几乎和我以前用的灰刀一模一样。”夏尔抚摸这把武器,又想起使用灰刀的岁月,格拉迪乌将恶魔质沉淀锐化,成就一把不世出的利刃,眼前这把武器和灰刀有八九分相似,令他倍感亲切。   看出夏尔爱不释手,达恩点头。   “可以试试。”他说。   夏尔双手捧起名刀“莲花”,将它在空气中振动,看似轻薄,挥舞时又能感到刀身厚重。   “太棒了。”他不得不说,随后郑重地将莲花放回原处。   “那就以这种猫刀为底板,打造属于你的神器。”达恩说,“第二步要决定材质。”   “只有神秘金属可以用来打造神器。”夏尔说。   “是的。”达恩慎重地点头,“你必须好好挑选用哪一种神秘金属来锻造。流火堡储量很好,除去献祭给杜马克的祭品之外,其他原料依旧充足。”   “我得先知道它们各自的优劣之处。”   “我知道,你好好听听,三种神秘金属本质上不分高下。精金打造的武器耀眼而闪光,利度可观,极适合装饰,同时又能威慑人心;秘银打造的神器对法术、咒语和自然力量有很强亲和力,适合被附魔,也适合被雕刻大量符文;山铜的品质则无与伦比,用它能打造出最坚固、最锋利的武器,绝不会在刀剑碰撞中落于下风。”达恩娓娓道来。   “那就是山铜。”夏尔说,“它必须在未来某一天和这个世界上最锐利的怪物对抗。”   “最后是起名。”   “直接叫猎魔之刃吧。”夏尔说,“以前有人这么叫我。”   “那是你人的外号,不该是武器的名字。神器应该有一个非常伟大,极其震撼人心的名字。”   “举例听听。”   “伊兰铎的狂怒。”达恩说,“这一听就是把不世出的宝物。”   “那我岂不是可以命名为夏尔之怒。”夏尔想了想。   “你看上去不仅不会发怒,还是个特别和气的人。”海加格森说。   “也有神器叫做巨龙之祸,听上去就很威严。”达恩说。   “在理,我的刀就叫恶魔之祸吧,会给恶魔带去无尽的祸患。”   “什么是恶魔?”达恩茫然。   “一种脾气暴躁的巨魔。”夏尔随口说说。   “类似的名字不止三五把也有十几二十把了,精灵之祸、人族之祸、蠕虫之祸、巨魔之祸……我不想把我打造出来的神器变得和大众货一样。其实也可以用材质加上武器。比如著名的神器‘秘银神剑’。”达恩解释。   “嗯……可是山铜神刀听上去毫无特点。”夏尔觉得老土。   “应该起一个有巨大破坏力的名字,比如可爱之力,怪物被这种武器打败的话一定会痛不欲生,羞于和其他邪恶同伙谈论自己的失败。”海加格森说。   “那不成,我的同伴也会耻笑我的。”半个月后,我携带神器“可爱之力”返回洛曼,这种事情……   “你再听听其他神器的名字,从中汲取灵感。都是我们一族给著名勇士们打造过的。轰雷神锤、龙泪之剑、火焰怒吼、末日之刃、寒冰神剑、风之撕裂者、绝望散布者、史卡德之力、苦痛孕妇、吼叫恶臭……”   听这些乱七八糟的神器名字,夏尔陷入沉思。   “叫邪恶克星就行了。”海加格森不喜欢拖沓。   “我原先的武器叫异乡灰剑,又称格拉迪乌,完全是那邪恶家伙赠给我的东西。”夏尔说,“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想把我自己的痕迹烙印上去,获得一把专属于我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神器。我并不只是一个猎人,除了猎杀邪祟之外,我还做别的事情,有其他的追求。如果这把武器只叫‘邪恶克星’的话,根本无法代表我。”   “同时这名字还得符合神器的威严和力量。”达恩补充,“万不能落了神器的威风,你有霞光碎片吗?”   “有。”夏尔将血红色神性稍微亮出,“这是战争之力。”   “……战争。”海加格森一手扶着下巴,“战争,刀,山铜,夏尔·格拉尼,恶魔猎人……”   起名字,起名字……夏尔沉吟。   海加格森眨了眨眼。   “我有个想法。”他大力点头,“听我的,这名字一定能满足大家。” 第349章 辛达瑞尔   夏尔转头,准备听海加格森的高见。   “我已经弄明白为什么我们迟迟无法下决定了,因为如果它的名字是我们所熟悉的,无论怎么起,都会显得简单朴实。所以,这把刀的名字必然要用我们都不熟悉的语言,这样才显得神秘且强大。”海加格森说。   “噢。”夏尔若有所思,“我们都不熟悉的……”   “精灵语?”达恩说,“精灵语是最神秘的了,我是一点不了解。”   夏尔沉思。   蛇裔弗勒教过我一部分精灵语,嗯……精灵语内部也分成几种大的分支,我了解的是被称为“古精灵语”的原始语言,这种语言只有那些暗绿色皮肤、保持原始生活的树木精灵还在使用。这帮人在森林中安静地穿梭,远离尘世,用这种语言小声交谈。   树木精灵没有和外界接触的需求,就像住在红木山里的那些精灵一样,素来避世隐居,所以古精灵语不随时间而变化,永远都使用相同的语法和词汇,不像别的语言那样从其他文化学习。   夏尔抬头想了想。   恶魔在精灵的观念中被称为“画外物”,音译过来是“安戈”,猎人则是“加德”,作为恶魔猎人,这把武器可以被称作安戈加德。   我的名字是夏尔,在精灵语中被转写为达瑞尔,改变成物主格就要加上前缀“辛”,亦即说是,“辛达瑞尔”。   嗯……听上去很棒!   “我知道了。”夏尔说。   海加格森和达恩期待地看着夏尔。   “辛达瑞尔·安戈加德。这就是这把神器的名字。”   “噢噢……”海加格森瞪大眼睛。   “听起来极度神秘,而且古老,不愧是你。”达恩同意,“那我们开始吧。”   他拿起长刀莲花,离开武器库,回到工坊。   工作台附近多得是各种原料和器皿,达恩走到一个装满特制黏土的铁鼎边上,将莲花刺进去,从头到尾埋入黏土之中,然后再小心翼翼把莲花拔出来,于是黏土就被破坏出一个空洞,和莲花形状完全一致。   随后,达恩打开熔炉,将青铜矿石在熔炉中烧化,高温气体四处腾散。他将出矿口引到铁鼎上方,铜水缓缓流入土中,填充缝隙,严丝合缝,等它自然冷却,一件铜模具就此形成。   “这是个参考,用来保证武器的形制和我们预料的大致相同。”达恩说。   夏尔凝视被放在一旁的莲花。   “我可以拿走那个吗?”他问。   真的非常喜欢这把刀……   “请吧。”达恩没有多说什么。   夏尔将莲花背到身上,长刀傍身,底气十足。   达恩用钥匙打开工作台尽头的锁柜,他将锁打开后,没着急拉开柜子,而是先向杜马克祈祷。   “杜马克,贪欲与勤勉之神,我们的造物主,我们的神,群山并万千要塞共同的神,”达恩吟诵祷词,海加格森小声跟着念,“我们将打造一把无上至高的武器,具有比肩天空的威力,是我们技艺的证明,也是我们心血的结晶。为此,我,达恩·马特·雄须,必须请用至高之矿,以山铜之坚,锻造绝世神兵。”   他将柜门打开,内里光耀非凡,显然专门储藏神秘金属,海加格森看得眼睛发直。   达恩从中取出数块沉甸甸的山铜锭,远观苍白,又显出明暗交错的青灰色,色调复杂,难以言表。   “格拉尼,”达恩说,“准备好霞光的碎片,山铜不等人。”   “明白。”夏尔严肃。   达恩将山铜锭投入到流火堡的巨形熔炉之中,拉下操纵杆,内部机械运作,金属结构叮当碰撞,强风随之鼓入,热风管内呼呼作响,岩浆在高炉底部奔涌,烈火爆燃,热浪扑面,工坊内的温度瞬时上升。   很快,夏尔听到一阵刺耳声响,神秘的山铜在大火中熔化,   达恩张开双臂,向高炉祈祷。   “伟大的杜马克!我交付勤勉,满足贪欲。”他说,“在流火熔炉永恒不熄的大火中,无数伟大金属在此融化,被重塑,被我千锤百炼,被交响重锤反复锻打,最终清出杂质,甩去凡泥,塑成永恒神器!”   山铜在炉内焚烧,被高温火焰融化。   不多时,青灰矿水从矿道内流淌出来,闪烁耀眼光华。   “它在呼唤霞光,它在等待力量!”达恩对夏尔喊,“把霞光碎片附上去!”   夏尔将战争神性牵引到融化的山铜之中,它竟能进食神性!   眨眼间夏尔就感到自己的神性被山铜所吞没,狂暴尖锐的战争力量在山铜中浸染,于是白色、青灰色与其他杂色全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血染般的鲜红。   “如此,辛达瑞尔·安戈加德开始打造,这把神器将在流火堡的岩浆池中锻造出来,本人,大师工匠达恩·马特·雄须为此倾尽全力!”达恩说,“这是主宰战争的山铜之锋,也是被夏尔·格拉尼挥舞的雄心利刃,必将伴随其主人征伐四方,剿灭强敌!”   达恩将山铜彻底冷却,它重新凝固。   血红色金属看上去略有刀剑的外形,边缘尖锐,厚薄不均,有待进一步锻造打磨,在红色利刃之上,夏尔还看到山铜那略显青灰的本色,又有神性华光捆绑萦绕,使辛达瑞尔的外观富有层次感,。   美极了。   夏尔攥紧拳头,心情激动。   “打造神器的话,我一个人需要花很久,也不知道其他人去哪了,你们应该到流火堡顶上,将烽火点燃,告诉其他堡垒,这里需要支援。”达恩说。   “嗯。”夏尔匆匆离开。   海加格森带夏尔来到流火堡最顶上,这里冷冰冰的,面临万丈深渊,地底寒风拂过夏尔脸颊,他正需要,因为他感觉自己身体很热,非常热。   “你看起来非常激动。”海加格森用火把点燃青铜烽火台里的巨大蘑菇根,黑烟袅袅升起。   “怎叫我不激动?”夏尔低语,“红刀辛达瑞尔,很快我就能拿起它。”   “一把伟大的神器!确实很棒!”海加格森鼓励。   “不只是这些,”夏尔说,“……我有个敌人叫格拉迪乌。过去,我用的都是格拉迪乌交给我的神兵利刃,在许多时候都依靠它的力量来化险为夷。但等我拿到辛达瑞尔之后,事情就不再是这样了。”   “我明白。”海加格森用力点头。   夏尔转身,有些激动。   “我必须好好考虑,”夏尔说,“这是我一生中最有机会接近格拉迪乌的一次,就是这一次,就是这至关重要的一次!我献祭了我的一缕神性,换到这把无坚不摧的神器!因为我必须走到它面前,提着辛达瑞尔,让它看看现在的我有多强!向它展示我的力量!告诉它我已经站到了和它同样的高度,甚至有机会击败它!”   “你恨它吗?”   “我本想说我们之间有无比深沉的仇恨,”夏尔说,“但我没法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和它之间发生了数不清的故事,无法用单纯的‘恨’来形容我对它的想法,但有一点我能肯定,曾经的我在它面前微不足道,但很快,我将带着它无法忽视的力量去挑战它,并胜过它。”   “你一定会赢。”海加格森鼓励,他向夏尔伸出大手。   “我必须要赢!”夏尔握紧海加格森的手,“它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只有亲手将它击败杀死,我才能淡忘多年来的恐惧与仇恨,它的存在就是个警告,提醒我曾经多么弱小无知,提醒我无论何时都离失败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所以,看到辛达瑞尔开始铸造的时候,我激动到难以自抑!我意识到……这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机会!唯有手持神器,我才能去和格拉迪乌对抗,向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和最恐怖的敌人复仇!”   你能赢我吗?你能赢我吗?夏尔心头回荡起尖啸,如果格拉迪乌现在还在,它一定会说这样的话。傻子!蠢货!你根本无法和最伟大的刀锋魔神相媲美!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浪费时间!向至尊刀锋屈服!别无他路!   够了。夏尔握紧拳头。格拉迪乌,我知道你是多么紧张惶恐,你知道我可以,你知道我最终会去找你复仇,携带着一把能够摧毁你,对你造成致命伤害的神器。   他凝视堡垒顶上的烽火,焰光中似乎又浮现出格拉迪乌的猖狂面容。   格拉迪乌,你也必须等我。   等我亲手送你回地狱。 第350章 融雪井   休整之后,从断崖窟方向有其他矮人特遣队出发,由一众技工、泥瓦匠、熟练铁匠组成,排成长队,唱着歌进入流火堡。夏尔从高台上往下看,矮人们士气旺盛,对收复堡垒感到振奋。   “我们该走了。”海加格森准备往下走,“去融雪井。”   “是啊。”夏尔紧随其后。   “别忘了。”海加格森提醒,“族长说过,你必须收复外围堡垒的速度比猎杀队快才行。”   “绝对。”夏尔说,“我绝对比他们动作更快,快十倍不止。”   “我说万一,”海加格森说,“万一输了怎么办?虽然我们已经收复两个堡垒,但是他们可能也已经收复了黑鸽丘和乌鸦望岩,也许我们要在前面的融雪井决胜负。指不定他们同样迅猛,等我们到融雪井,发现他们已经得意洋洋地站在上面,然后三比二我们输。”   “不可能输的,”夏尔说,“我不考虑输的情形,所以才把神性赌上去。”   “请你考虑,”海加格森强调,“兄弟,请你考虑,如果我们输了怎么办。”   “偷也好,抢也罢。”   “你必须如此?”   “我必须如此。”   海加格森咧嘴。   “加油吧,就算到那一步我也会跟你的。”他说。   “你……你居然支持我?”夏尔感到意外,“明明是你们要塞……”   “那么好的刀,留给我们也没用,如果不去偷的话,也只能挂在宝库里。你拿走的话,一定能派上大用场。”他哈哈一笑。   这家伙……夏尔心头一暖。   “谢谢,”他向海加格森致意,“不过,根本用不着偷盗,我们肯定不会输的。”   还是有相对“正义”的方法,只要赶在在对手之前夺回融雪井,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取走辛达瑞尔。夏尔暗想。我对我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距离竞赛开始只过去四五个小时,我们就已经收复流火堡,况且我们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在制订计划,我们的速度还是会更快一些。   离开流火堡以后,他们进入一片地底甬道,狭窄冗长,精美但空无一人,墙壁火炬早已熄灭。夏尔手持火把,稍微照亮周围,他看到矮人们将墙壁精心打磨,在上面涂满泥浆,随岁月风干,抚摸时像是打过一层蜡,非常光滑。为了维持隧道稳固,每隔一百步都立有铜柱承重,从上到下刻有许多矮人文字,记录下隧道开拓者的名字,日期是第一纪元877年,距今已有八百年之久,隧道本身依旧坚固如新。   “融雪井……”夏尔说,“这名字听上去安逸又和谐,像是什么冰雪景观。”   海加格森笑起来。   “是啊!”他说,“那是我们的粮仓,种植闪光蘑菇的地方,我们的粮食基本都是从融雪井那里种出来的。”   “粮仓被灾行者占据,雄须要塞的物资一定捉襟见肘。”夏尔说。   “所以族长才宁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拿出替你加工神器这种重要条件。”海加格森严肃地说,“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请矮人要塞打造神器的。”   “那我还真得不辱使命。”   走出隧道后,夏尔站在洞口观察,融雪井就在眼前。   那是一座立在无底深渊中的雪塔,呈尖锥状,高处连接地表,开有巨大豁口,寒风倒灌,呼啸吹入,依稀可见外界天色灰暗。   “看上去更像一座堆雪塔,而不是融雪井。”夏尔说。   “这就是井。”海加格森说,“你不知道它的运作机制。这里很保温,很冷,落进来的霜雪会凝冻,越积越高,几百年都不会倒塌,是我们天然的水库和雪库。这些雪其实也在一直融化,靠近最底下积水层的地方,冰雪不断消融,滴灌到蘑菇地里,让它保持潮湿。我们得下到底部,从最底下进去,别的地方太冷了。”   海加格森又眺望了一会。   “我还年轻、还没被分配什么固定工作的时候,曾走遍所有五大堡垒。”海加格森在前面引路,“除去我们已经见过的断崖窟和流火堡,其他堡垒也很特别。融雪井寒冷又安静,那些性情严苛、耐得住寂寞的矮人们驻扎在这里;乌鸦望岩是一座驻扎军士的要塞,在地表露出一座哨塔,刮西风的时候,从黑暗之地吹来龙瘴气,大家会躲到地下去;而黑鸽丘则修筑在雪山上,它露出地表,为的是保护我们在地面的农场和牧场。”   “你们在地面上还有其他产业?”   “对,黑鸽丘监视着旁边山谷里我们的农场,我们在春天的时候去那里播种,秋天收割,然后用黑鸽丘内的巨型升降机送回雄须要塞,牛、绵羊和鸡也是,暖和的时候送到地面上放牧,寒冷的时候运回要塞里去。”海加格森说。   “所以要塞和黑鸽丘也是直接连通的,难怪族长让猎杀队的人从那里开始进攻。”   “其实灾行者们就是从黑鸽丘开始入侵,侵攻半年来,我们连续损失了五大要塞,引以为傲的大型升降机停用,那些牲畜也不得不宰杀掉,地下没食物喂它们。”海加格森说。   雄须要塞确实结构齐全,功能完备。夏尔暗想。一个完美的、资源自给自足的大型矮人社区,内部成员还都同文同种,信封同一神明,如果没有遭到恶魔侵略,一座要塞能集聚的军力和生产力就非常惊人,而人类国家则往往陷于内耗,被自己的体量拖垮。   沿山壁开辟出许多狭窄走道,曲折往下,没有灯火,漆黑一片,夏尔扶金属栏杆往下走,不时留意脚下。海加格森走得极快,一会功夫就快到底了。   等夏尔跟上海加格森的时候,发现他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不知在听什么。   “你还好吗”夏尔感到古怪。   “地震了。”海加格森说,“你也感觉到吗”   夏尔皱眉,仔细聆听寒风中传来的动静,同时辨别脚下动静。   虽然很微弱,但果不其然,地面在微微颤动,震波时远时近,仿佛地震的源头能够移动一样。   “有点担心这里会崩塌。”海加格森说。   “但得往前走。”夏尔说,“我感觉有东西在脚下动。”   海加格森沉吟了一会。   “蠕虫”他猜,“但也不可能,蠕虫在地下潜行的时候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只像沙沙作响而已,它们吃土。”   “那不是把自己撑死了。”   “一边吃一边排,前面吃土后面排土。”   夏尔想象那可怖的场景,巨大修长的虫子在地底世界中吞食穿梭,不停把土壤和岩块吞下去然后从末尾拉出,实在万分诡异。   “最大的蠕虫有多大”夏尔问。   “也不大,”海加格森说,“最多有我头这么宽。”他比划了一下。   矮人头比人类头大一些,面宽可能有二十多厘米。   “原来是小虫子。”夏尔说。   “是啊,所以这地震肯定是别的什么更大的东西制造出来的。”海加格森往融雪井方向走,“不知道蘑菇地里有没有幼年灾行者爬来爬去,糟蹋我们的作物。”   他们靠近融雪井底部,那里有一扇半掩的铁门,背后通往一座倚靠天然岩石修筑的要塞,巨型雪塔就在这要塞上方拔地而起。靠近之后,夏尔更能体验其壮美,堆雪之塔冰白霜冷,坚固高耸,不知已积了多少年。   四周全然是空洞深渊,只有寥寥几座陆桥连接融雪井和旁边山壁,那里又开凿出其他隧道,通往其他区域。   海加格森正想去拉门,夏尔听到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里……”夏尔远眺,望见右手边山壁上站着几个若隐若现的身影,“看,那是什么?”   “哦咿!”海加格森注意到了,转头看,“兄弟们!你们是谁?驻军吗?”   那几个黑影立刻急得跳脚,从这有些笨拙的姿态来看,完全是矮人。   “小心——小心——”为首的矮人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喊,“小心!”   地表震动越来越响,夏尔迅速转身,聆听地下动静,有什么东西从脚下的深渊中钻探出来,沿绝壁快速往上爬行。   “离悬崖远一点!”夏尔喊。   “唔唔——”海加格森转头,远离深渊,跑向之前走下来的山壁,   “跑!”山壁上的矮人们拼命喊,“快跑!”   “头也不要回!”   “融雪井已经完了!”   “逃!”   沉重生物移动的隆隆巨响近在咫尺,夏尔回头,望见那可怖生命,不禁为之一颤,飞速拔出莲花在手。 第351章 虫子   视线穿过黑暗,夏尔看到一头体态膨胀、尺寸魁伟的巨虫,浑身呈环节状,覆盖漆黑鳞片,巨口如旋涡,牙齿密密麻麻分布在螺旋形口腔内,极度渗人。   和海加格森描述的完全不同,这巨蠕虫起码有一公里长,六七米宽,一口就能吞没七八人。   巨蠕虫盘在岩地之上,稍作等待。   要来了,夏尔神经紧绷。   瞬间,巨蠕虫发起猛冲,当头朝夏尔咬去!   无头的恶魔猎人会死透的,洇肯定不喜欢我回去见她。   夏尔极力向一旁跳开,巨型蠕虫一击不中,在地上疯狂爬行吞食,速度极快,衔尾追逐,不住驱赶夏尔。   喑哑吼叫声接连响起,夏尔心脏突突直跳,不断拉开距离遁逃,他位于山崖绝壁,周围皆是无底深渊,能给夏尔移动的空间非常有限,巨蠕虫拼命爬行啃咬,只要夏尔逃跑动作稍缓,瞬间就会被它吞噬,很快夏尔就会被逼到绝境。   被这样追赶,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一直跑下去的话,即便是半神躯体,体力也有极限。   关键是,我也不喜欢被动逃跑。   莲花是把好刀,而且这家伙……很大。   夏尔停下脚步。   “别停下!”   “啊!”   “会死的!”其他矮人赶紧从山壁上跑下来,返回融雪井,准备去夏尔所处的地方帮忙。   听着背后风声,夏尔闪身躲避巨蠕虫的撕咬,它巨大头颅在地面上猛撞,引发地震不断,夏尔竭力稳住身形,越过它的脑袋,朝它冗长肥大的身体斩去!   锋刃砍穿甲壳,留下一道刻痕,刀身立时染上虫血。   这点微弱伤害对巨蠕虫来说毫无影响,它立时转过头来继续寻找夏尔。   “逃!”一个强壮的矮人挥舞着锤子跑过来,“快跑!”   在他身后,其他矮人们也硬着头皮往前冲,很多都不是军人,手里拿着矿镐和铁锹之类的其他工具,绝不可能是巨蠕虫的对手。   巨型蠕虫发出尖锐的吼叫,转头来看这群回返过来的矮人,他们抬头看向巨蠕虫,神情忐忑却没有后退。   “别怕!”夏尔猛挥一刀,斩开蠕虫外皮,留下浅浅伤痕,接着又猛挥数下,不断在蠕虫身体各处留下创痕。   “你快走啊!”强壮矮人怒吼。   “兄弟!快跑远点!他能应付!”海加格森在远处喊。   被夏尔攻击,巨蠕虫吃痛,又重新投入到对夏尔的追逐中去。   “你那样没用!它非常耐打!你会死的!”强壮矮人心急如焚,“走啊!”   夏尔继续和巨大蠕虫缠斗,不断挥出利刃,险象环生,蠕虫的攻击只要再精准一寸,夏尔就会被吞食殆尽。   而夏尔只是竭尽全力,一面躲闪一面挥砍,蠕虫不断扭曲身体,不让夏尔攻击到自己的要害,夏尔的拼命攻击只能在它身上留下大量微不足道的划痕。   “嘎啊啊啊——”即便没有受到致命伤,巨蠕虫也对夏尔的反复攻击感到厌烦了。   它高高抬起身体,漩涡般大口张开,速度加倍,低头朝夏尔死命啃咬。   再来两刀,再来两刀就好……夏尔没有躲避,而是继续一刀一划发起攻击。   “啊!”   “为什么不走——”   “这下死定了!”其他矮人看得提心吊胆。   “流动暗影!”眼见巨型蠕虫来势汹汹,夏尔念出咒语,身体消失在原地,向蠕虫肥硕宽阔的身体和长尾移动,再从暗影中现身,躲开它的脑袋,又朝它节状身体快速斩击,留下道道伤痕。   “你那样没用!”强壮矮人挥舞着锤子跑过来,一锤砸在蠕虫的甲壳上,其他矮人们也跟上,一股脑地朝蠕虫的巨大身体砸去。   巨蠕虫对此不厌其烦,高高扬起自己的长尾,随后猛力朝地面拍击。   砰!   “唔唔——”   “哇啊——”   “噢——”矮人们顿时被地震波掀翻,横七竖八地倒下,晕头转向,难以爬起。   巨蠕虫掉头过来,凝视地上失去反抗能力的一众矮人,发出兴奋吼叫。   “哎——哎——”强壮矮人勉力爬起,抬头看到巨蠕虫血盆大口,绝望无比,“我叫你跑了!我叫你跑啊!这不是害人吗!”   夏尔深呼吸。   “血流如注!”夏尔向巨蠕虫释出魔咒。   之前在巨蠕虫身上留下的数十道伤口,如今一齐炸裂开来!   每一道细小伤痕如今都极大迸裂,巨蠕虫血如泉涌,绿色虫血朝四面八方狂溅,创伤崩坏,蠕虫脏器和内部结构也从中往外泼洒。   它疯狂挣扎,不断在地上扭曲拍打,地面震动不断,矮人们连滚带爬逃远,而夏尔则从容站在巨蠕虫身边,只在有必要躲闪的时候稍微让开。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刺鼻腥臭,对巨蠕虫这样的生物来说,大量失血不会致命,只会让它烦躁和乏力。夏尔继续从一侧劈砍巨蠕虫,刀刀锋锐,它的身体加速抽搐,本能地后退,被夏尔赶往悬崖边缘。   它的身体不断往外移,先是尾巴,然后是大部分身体,自重不断拖着它往下滑。巨蠕虫满身大多崩坏,已经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无法阻止自己滑落,最终只能在挣扎和尖啸声中跌落无底深渊。   啪——   夏尔许久方听到它在深处砸成烂泥的闷响,在深渊中悠悠荡开。   乱七八糟的地底怪物,也被我讨取了。   夏尔长出一口气,发觉浑身粘粘的都是绿色虫血,周围满地腥味,都是虫肉和虫内脏的残渣,地上还有些残留的大块虫肉自行抽搐,   “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居然把那东西打败了……”其他矮人瞠目结舌,慢慢朝夏尔走来。   “我就说吧。”海加格森从后面跟过来,小心避开地上的脏乱,“他能应付这个。”   “别的什么都可以慢慢来,我得先洗个澡。”夏尔说。   “来,来。”为首的强壮矮人招呼夏尔过去,“洗澡没问题,融雪井最不缺的就是水。”   “我是夏尔·格拉尼,阁下是?”   “我是融雪井的军士长,埃利奥·达朗·雄须。”他解释,“虽然没听过你的名字,但你真的……很有本事。”   “我是来猎杀灾行者的,难道融雪井没有被灾行者占据吗?”   “哎呀,灾行者和蠕虫之王相比算什么!”   “是啊是啊。”   “它大口一张,大小灾行者全都被吞进腹中。”其他矮人们十分后怕,“还好你把它干掉了。”   夏尔随他们返回融雪井内部,海加格森在旁边,一群矮人排成密集队形,军士长埃利奥打头,夏尔比他们高不少,站在他们当中就像唯一的大人,矮人们哼歌,肩扛工具,身背大包小包,高高兴兴光复融雪井。   从底下铁门进去后,寒风呼啸,有阶梯通往下面的农场和休息室,埃利奥则带夏尔直奔流水区。   在这里,融化的雪水被收集在一个金属大桶里,下方开有两个铜管,左侧的分流铜管被火焰环绕,烧得通红,埃利奥便将左边阀门打开,烧热雪水从中淙淙涌出。   矮人们将夏尔独自留在浴室里,随后跑去检查融雪井其他地方了。   夏尔走到铜管下方,水流很大,劈头盖脸,非常舒爽。   他冲洗自己的装备,虫血迅速给清洗掉,流到岩石地板角落的地漏里去。   嗯……刚才的战斗验证了我对血流如注魔咒的猜想,确实是可以极大撕裂伤口,加快目标失血的强大咒语,西海岸系列的魔咒素质优秀。   他内视自己的灵魂。   这段时间来只是稍微使用了一定量的魔咒,灵魂就呈现出一种抛光过的样子,似乎最外层的一部分已经开始损毁,可见魔咒对猎人灵魂伤害之大。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通过焚烧格拉迪乌来无限制地使用魔咒了,还是小心为上吧。这种以灵魂为代价释放的魔咒,总是让我感觉有些不安,咒语的起源是原初猎人,他通过蒙骗魔神来换取智慧,而那位猎人就在秘密圣堂里静默等候,等一个人去见他……   我应该去见见原初猎人,知道我们这个职业到底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出路又在何方。   等完全冲洗干净之后,夏尔出来,准备去找埃利奥谈谈有关融雪井的其他事情,正发现海加格森在走廊上溜达。   “你眉头紧锁。”海加格森观察夏尔。   “没什么,只是想到过去的事情。”夏尔搪塞。   “说出来有益于纾解压力。”海加格森鼓励。   “你不了解的东西。”夏尔叹气,“其实我刚才在战斗的时候又用了些魔咒,魔咒是传奇般的原初猎人创造出来的,很强大,但对灵魂有损害,最终害死每个恶魔猎人。我想知道该如何化解这个矛盾,而上一代大师留给我消息,告诉我,原初猎人还活着,就在秘密圣堂中,他知道所有答案。”   “那秘密圣堂的位置一定也很神秘。”海加格森好奇。   “我知道,在瑞安堡。”夏尔说,“……但我听说瑞安堡在遥远危险的黑暗之地,这辈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探查了。”   “危险是危险,但,遥远?一点也不远,大裂谷正上方就是黑暗之地。”海加格森说。 第352章 蛰居矮人   “黑暗之地在洛曼东方,山内帝国的北方。”海加格森比划,“这片地区长期被茂盛的龙瘴气所弥漫,我们生活的高山还算好,地势较低的地方基本不能住人,但也有山内勇士和冒险家去黑暗之地寻宝,他们经常来到地下和我们打交道。”   “龙瘴气……”夏尔沉思,“我听说黑暗之地被化不开的阴云笼盖,原来那叫龙瘴气吗?”   “是的,”海加格森说,“曾经统治这里的是龙帝国,那时候天空还有两个太阳,你想去的瑞安堡,其实就是龙帝国的首都。随着一个太阳被裂日者摧毁,剩下的龙为了宝贵的资源而互相争斗……巨龙的身躯非常大!从头到尾几十米,但就是这样的巨龙,在龙之战争中一条接一条战死!它们小山般的尸体在地上慢慢腐蚀,形成浓密的瘴气,把天空都遮盖住了。”   “单纯的瘴气应该没什么影响吧,可就我从洛曼那边听到的消息来说,黑暗之地是片受诅咒的地方。”夏尔皱眉。   “是啊,是啊,”海加格森点头,“后来进入的人们……为了驱散瘴气,犯下了巨大的罪孽,后面又发生一系列更大灾难,然后瘴气没消除,反而规模变得更大,弥漫开来。”   “一系列更大灾难是什么?”   “其实……”海加格森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也许你自己去一趟黑暗之地就知道了。”   黑暗之地,受诅咒的古帝国废墟,致命、阴暗,并且被所谓的“龙瘴气”所环绕,现在地表又有大规模恶魔入侵,那里肯定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不能去,”夏尔摇头,“虽然按你这么说,瑞安堡和秘密圣堂都近在咫尺,但我第一要务还是回洛曼,不能在这逗留太久。”   “所以你得返回你的故乡,但有一天会回来,解开这个谜?”   “绝对,”夏尔点头,“我绝对要弄明白。我想知道原初猎人到底做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他要在那里等一个人打开秘密圣堂。”   原初猎人真混蛋,谜语人,留下乱七八糟的信息等后人解密。夏尔暗想。我肯定不能学他这套,以后要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和使命统统搞定,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记下来传下去,省得后人费心瞎猜。   离开流水区,他们返回融雪井的核心大厅。   这地方面积很大,夏尔得以看到正中间皑皑雪柱,直径恐怕有几百米,一眼看不到尽头,白色冰雪经年累月,层层堆积,冰寒刺骨,旁边有火炬照耀,反倒将它映成暖色。   矮人们正在维护设施,重新开启各处水管,点亮壁挂火把,投入到工作中去。   “很快发光蘑菇都会被送回要塞了!”海加格森很高兴。   “我就说我们能比灾行者猎杀队快十倍吧。”夏尔笑,“断崖窟、流火堡和融雪井,就算他们拿下灰鸽丘和乌鸦望岩,我们也赢了。”   “是啊!”海加格森振奋,“你能拿到你的神器,实现你的夙愿了!”   “那你呢?你的夙愿呢?”夏尔打量海加格森。   “不……没什么。”海加格森摇头,“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没什么可提的。”   晚些时候,夏尔和埃利奥他们一起吃东西。   矮人的食谱讲究一个物尽其用,他们将有限的食材尽可能利用完全,同时确保它们营养丰富,美不美味处于次要,关键要尽快吃饱,同时不浪费粮食。   因着这个原则,夏尔有幸见识一份极度典型的矮人晚餐。   他们围在一张大石桌旁,两个矮人来来往往,找出能吃的东西端上来。   首先是一大盆鱼糜,将地下湖泊里的穴居鱼捣碎而成,加入大量地下矿盐,白色盐晶和黑灰色鱼肉随意搅在一起,尝起来巨咸,用舌头舔了点就感觉没法吃下去了。   然后是一大盘煮熟后风干的闪光蘑菇,坚韧耐嚼,没什么味道,只有蘑菇本身的涩味,吃一根蘑菇可以在嘴里咀嚼十几分钟,然后勉强咽下去,矮人们随身都揣着很多,饿了就拿出一根大嚼。   接着是一种晒干的大型苔藓,矮人们将它从潮湿岩壁上刮下来,烤熟后当菜干一样吃,这些苔藓味道不错,有点甜味,而且很脆,尝起来嘎嘣嘎嘣,停不下来。   后面端上来的就有些恶心了,是矮人对虫肉的特制餐点。   他们将蠕虫蛋做成黄绿色的虫蛋酱,涂在蘑菇上面吃,又去找外面巨蠕虫的残骸,把肉割下来放在火堆上烤,烤熟后发出怪异香气,有接近鸡肉的味道。   虽然看起来很好吃,但夏尔一看到它们就联想起那浓密粘稠的腥臭虫血,有些难以接受。   “吃吧吃吧!”   “噢噢!”   “都是好吃的,请!”大家盛情款待。   矮人们吃得很节俭,自己没吃多少,却拼命把这些地底食物推给夏尔,请他品尝,他们还从仓库里找出酒来,一杯又一杯,把蘑菇酒给夏尔满上。   “喝吧!”   “你一定要尝尝这个。”   “很好喝的。”   夏尔向他们致意,和矮人相处还是比较舒服,他们耿直朴实,也没什么坏心思。   “请您尝尝,这是我们珍藏已久的。”埃利奥亲自端过来一大块肉。   这块肉又干又硬,纹理清晰,似乎是什么生物脊背的肉,散发出一股焦香和咸辛的味道,矮人尽可能给它调味过了。   “我尝尝。”夏尔撕下一条肉,尝了尝。不会是变种虫肉吧。   ……很好吃。   吃过干瘪寡淡的蘑菇和发苦的虫肉之后,这块肉干尝起来美味至极,外表很硬,里面还算嫩,还有滑嫩脂肪,味道醇厚。   “好吃不。”埃利奥高兴地说,“这是龙肉啊。”   “原来如此。”夏尔舔了舔嘴唇,把肉还回去,“这是你们珍贵的食物,还是留着吧。”   “别这样。”   “你是英雄,你该尝尝这个。”   “是啊是啊。”   “我们看着你吃就感觉像是自己在吃一样。”矮人们语气真诚。   “请收下。”埃利奥说。   “谢谢。”夏尔向他们致意“嗯……地下没什么吃的吧,食物总是很少。”   “有虫肉。”他指着外面巨大蠕虫的尸体残块,“我们把它拖到融雪井里,一块冰着,保鲜。”   “冰冻过的虫子也不会好吃的。”夏尔说。   “美味的食物,难吃的食物,进到嘴里都变成了力量,我们矮人只需要力量就行了,这里环境很差,为了保护好这里,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之前灾行者和巨蠕虫侵袭的时候,就是因为没有力量,许多同伴都倒下了。”   “你们驻守在这里多久?上次回去是什么时候?应该有假期之类的吧。”   “没,三十年没回雄须要塞了。”   “这也不远啊,最多一小时脚程,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出生的地方?雄须要塞比这里暖和,有断崖窟的热气,有巨大的公共休息室,有家具和漂亮装饰,估计也有更大的宿舍……”   “你不明白,族长命令我们驻守融雪井,那我们就得驻守融雪井,这是职责。族长为我们划定的生活区域就在这里。”他说。   “那恋爱呢这里也没有女矮人。”   “那就没有恋爱了。”埃利奥说。   女矮人显然不会大费周折来到融雪井寻找丈夫,意思是,只有住在雄须要塞的矮人有机会生育……   “什么”夏尔有些困惑,“那你们岂不是不会有后代。”   “不会。”埃利奥说,“嗯……”   “别提这个了。”其他矮人说。   “是啊。”   “听了难受。”   “求求你了别说了,我在融雪井过得再苦再难都不会觉得难过,只有你提起女矮人的时候,我心里跟刀割一样痛,眼泪忍不住往下流。”一个年轻的矮人矿工哀叹。   “嗯……”夏尔沉吟。   “你不明白,杜马克创造我们是让我们去劳动和生产,”一个矮人说,“生育对我们来说没有绝对的必要性。”   “是啊,没关系,我们被派到融雪井,那我们就会在这里生活工作,直到和土壤本身合为一体,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另一个矮人说。   “世界上有太多比生儿育女更有意义的事情了。”埃利奥总结,“你提起女矮人、大宿舍和舒适生活的时候,眼里流露出同情,但我们真不需要,我们只要为要塞一直奋斗下去就可以了!”   夏尔望向之前那个对女矮人露出向往的年轻矿工,他眼神黯淡,没说什么。   “这是要塞的内部事务,我就不说了。”夏尔摇头。   吃饭快结束的时候,夏尔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矮人哨兵跑进来,穿灰披风,背着弩,有些狼狈。   “哦也!”他喊,“我巡逻上层隧道的时候看到一个……奇怪的,重伤员!满身是血倒在隧道里!”   “什么样的人会满身是血地倒在上层隧道,”埃利奥喊,“乌鸦望台附近都是灾行者!总不能有人杀穿了灾行者过来吧!”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那家伙还是个暗精灵。”哨兵说。   “带我去找他。”夏尔站起来,“我知道是谁。” 第353章 乌鸦望岩   他们前往发现目标的隧道。   那是个濒死的暗精灵奴隶,盔甲破烂不全。   暗精灵的身体几乎从中间被斩断,肚子被劈开,肠子流了满地,侧躺,内脏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当他呼吸的时候,依稀能看到内脏薄膜扩张收缩,泛出病变般的青色。   仅凭着一丝淡漠的意志维持生命吗?夏尔赶紧上前去。   暗精灵听到脚步声,已经没有转头的力气,只是用极微弱的声音说:“去帮他们。”   “我知道。”夏尔单膝跪在地上。   “好。”他直瞪着眼,最后一丝念想丧尽,于是所有生理机能一时丧失殆尽,彻底死去。   “他是谁?”身后跟上军士长埃利奥。   “灾行者猎杀队的。”夏尔指着暗精灵奴隶身上的装备,他的武器丢了,盔甲上的花纹也因染血而显得模糊不清   “啊,是说那个由暗精灵奴主和她打手组成的队伍。”埃利奥显然没什么兴趣,“让他们和灾行者拼到最后一人死绝吧,暗精灵和灾行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虽如此,但乌鸦望岩挤满了灾行者,既然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猎杀队的人,说明他们至少已经收复了灰鸽丘,正在攻击乌鸦望岩,也就是说,他们和我们同一阵线,都在为对抗怪物做出贡献。这时候,我也不想见死不救。”夏尔说。   “真不错,但我们要驻守融雪井。”埃利奥说,“我们还想把隧道堵上,免得灾行者们爬过来。”   “强大的灾行者能轻松穿过隧道,你们之前有看其他灾行者穿过融雪井吗?”夏尔想到那个有翼会飞的灾行者,应该和无面恶魔是一个级别的,非常接近高阶恶魔。   达恩之前说过,它手里还拿着他亲自打造的一把神兵利器,“临终之息”,一个强大的恶魔加上一把强大的兵器,明显不好对付。   但它估计也是这些恶魔中最强大也是最后的头领。   只要将它打败,雄须要塞各大堡垒就算完全收复,而他也终于可以坦然带走辛达瑞尔,平静地返回洛曼。   “胜负在此一举了。”夏尔转向海加格森,“我们的事业,就在这里开始。”   “开始?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海加格森说。   “不止如此,我的目的是将‘灾行者’从这个世界上统统驱赶出去,为了这个目的,已经努力了非常久。你想要成为灾行者杀手,也必须做出相应的觉悟,打定主意要和这种敌人终身作战才行。对你,以及又一次重返尘世的我来说,这是一次开始。”夏尔说。   “虽然你说了点我不太明白的东西,但我知道要保护其他人。”海加格森毫不犹豫地说,“下一次如果再有灾行者靠近,就由我来击退。”   “灾行者会让人发狂。”埃利奥警告,“你们要是去乌鸦望岩的话……情况会很危险!从那里来的溃兵个个神志不清,根本无法重新投入工作,不得不被流放到很远的地方。”   “我知道,但那是最后一个了。”夏尔看向隧道另一头,“乌鸦望岩的灾行者们是这趟旅程最后的对手,等不及将它们完全歼灭了。”   “你……你能行吗?灾行者可是很恐怖的,虽然蠕虫之王也……哎……但是灾行者……”   “我是夏尔·格拉尼,上洛曼的猎人大师,我见过太多人死于灾行者之手,现在也不会放弃和它们搏斗的机会。”   “唔哦哦……”其他矮人不由得肃然起敬,“似乎非常了不起。”   “祝你好运。”埃利奥向夏尔致意,“但我们真的没办法……”   “是,请看守好融雪井。”夏尔点头。   “这可不是出于胆怯。”埃利奥强调。   “好了好了,等我们的好消息吧。”海加格森说,“我们一定会赢,灾行者没什么好怕的。”   夏尔转身和海加格森朝隧道深处前进。   沿途土壤沾满灰败血迹,每隔一段就洒了一些,显然是那暗精灵伤兵一路走来滴下的。   他们的意志真的非常坚决……也不知道暗精灵的社会是什么样的,怎么会培养出那么一大群悍不畏死的奴隶。   所谓的乌鸦望岩是一座大型军事要塞,修筑在一片山体之中。数条隧道从融雪井后方延伸出来,在地底交错,通往要塞的不同位置,海加格森带夏尔在岔道口停住,这里不仅有左右分路,还有升降机通往上层和下层隧道。   夏尔观察周围,每条隧道尺寸相仿,而且都是漆黑寂静,几乎什么也听不见,更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差异。   “你们是怎么分辨不同隧道的?”夏尔不解,“这些隧道长得完全一样,还互相交错,怎么才能弄明白哪条隧道通往哪个地方?”   海加格森盯着这些隧道大约十秒。   “其实我也分辨不出来。”他坦白。   “你不是年轻的时候走遍所有五大堡垒?”   “有点健忘,而且乌鸦望岩离得比较远。”海加格森抚摸隧道墙壁,“怎么回事,也没矮人修个指路牌。”   夏尔思考。   按照之前海加格森的描述,乌鸦望岩是一座军事堡垒,上层是座哨塔,露出地表,和外界接洽,那中层应该是军士驻扎的地方,底部则是仓库和储藏室一类。   “如果敌人发起攻击该怎么办?”夏尔问,“在隧道里挤来挤去‘巷战’?”   “乌鸦望岩的话,确实如此,”海加格森说,“只有狭窄隧道将它和外界连接,一旦其他要塞对我们发起攻击,想对乌鸦望岩下手,我们的军士就会在隧道里互相推挤著作战。如果敌人想占领,那必须将我们悉数杀光,踩着我们数不尽的尸体,通到乌鸦望岩内部去。”   “……在这么狭窄的地方作战,一定非常血腥。”   夏尔能想象出那种场面,密密麻麻,矮人挤矮人,不把对方屠杀一空就无法往前走,后面的矮人叫嚣呐喊,然后对方不断把同伴砍倒,杀到自己面前来,单纯是靠人数交换来取得胜利。   “杜马克保佑我们,现在选一条路吧。”海加格森说。   “走最下面,从乌鸦望岩最下面开始攻关。只能希望不迎面碰上那头可怕的带翼恶魔。”   “你向什么神明祈祷?洛曼人信仰什么神?”海加格森前往升降机,和夏尔一起通往底部隧道。   “我谁也不信,”夏尔说,“信神没意思,不如靠自己。”   “神一直在照顾我们。”海加格森说,“你应该接纳神,让神明听听你的心声,然后神会施以援手。”   “杜马克会照顾你吗?”   “如果没有杜马克,我们已经灭亡了。”海加格森说。   最底下的隧道通往乌鸦望岩的地下监牢,门是锁上的,夏尔轻轻推了一下,关得很死。   “得想办法炸开。”海加格森拿出那种有棉线的长筒,“让远点。”   “我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夏尔念出暗影咒,从门缝底下潜入。   当他从影子中爬出来的时候,看到两侧有大量小型单人囚室,用铁栏杆和外界分隔,里面只铺着些晒干的苔藓,勉强让犯人躺着而已,其他地方都用冰冷石砖打造。   夏尔转身,将门打开,带海加格森进来。   “监狱。”海加格森看着周围,“有时候我们会把讨厌的人或者发酒疯的人关起来。”   “还有战俘。”   “我们尽可能招募被俘虏的矮人加入要塞,而人类和其他东西……会被卖掉。”   “原来你们还做奴隶贸易。”   “战俘,不是奴隶。”海加格森强调。   这里很安静,夏尔知道自己选对了,恶魔们应该都位于乌鸦望岩的中部和上层,最底下没有恶魔肆虐,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大概走出一百多步,海加格森用他敏锐的感官聆听周围动静,忽然止住脚步,指了指右手边。   夏尔穿过几间囚牢,紧贴石墙,稍微转头往右边通道看,那里确实有个模糊的身影。   是……那个女人?   夏尔看到暗精灵瓦洁莉娅,灾行者猎杀队的女主人,她茫然地坐在地牢的通道上,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她怎么啦。”海加格森压低声音,“怎么看起来备受打击。”   孤身一个待在这里,无论怎么说都很可疑,猎杀队的其他人跑哪去了?   本着试探的想法,夏尔在墙壁这一侧敲出点动静,但瓦洁莉娅没有丝毫反应。   “她好像迷瞪了。”海加格森说,“我们得去提醒她。”   “不……”夏尔拦住海加格森,他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有什么东西紧随其后。”   “瓦洁莉娅女士!”   夏尔听到熟悉的喊声。   他看到埃西隆,灾行者猎杀队中唯一的人类,此时正带领四名动作迟缓、浑身浴血的暗精灵奴兵,踉踉跄跄从监牢另一侧跑过来。   瓦洁莉娅疲惫地转头,随后不禁瞪大眼睛。   “埃西隆!”瓦洁莉娅终于有所反应,而且颇为惊喜,“天啊!你可算来了!”   “我来迟了!”埃西隆隔着很远就向瓦洁莉娅喊叫,“感谢黄昏女神!您还活着!”   “啊啊啊!”瓦洁莉娅兴奋得要跳起来了,“我以为我死定了!太棒了!”   “您不会死的。”埃西隆赶紧带着那几名奴隶靠近,“我们得从这里逃走。”   “对!对!”瓦洁莉娅赶紧说,“我们得回圣弥尔朵拉,这里太危险了。”   “你也知道危险啊。”埃西隆挥出匕首,割开瓦洁莉娅的喉咙。 第354章 援救   瓦洁莉娅捂住自己的喉咙,瞪大双眼,血止不住从中涌出,向岩地泼洒。   她想哭想呼喊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一边后退,背靠着墙倒下。   “傻瓜。”埃西隆冷笑,“蠢女人,你这样的人也配管教我?”   他走向瓦洁莉娅,准备给她最后一击,身后那些暗精灵奴隶没有反应,只是默立。   夏尔和海加格森交换眼神,各自会意。   “啊啊!”海加格森大踏步走出来,“住手!”   “噢,一个矮子。”埃西隆打量海加格森,“幸存者吗?这么不惜命吗?”   “我是一个矮人,矮人。”海加格森强调,“不应该用蔑称指代我们,我们是有历史、有文明的,我们矮小,是因为更适合在隧道中穿梭,这不能成为被你们嘲笑的理由。”   “杀了他吧。”埃西隆前指。   几名暗精灵奴兵快步向海加格森靠近。   这些奴隶士兵仍戴面罩,看不清面容,衣甲严密、色彩鲜艳,他们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气势越来越凶,手持式样独特的暗精灵长刀,行走时让夏尔联想起精密机器,按照既定程序运作,整齐划一,动作齐整,没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精密训练,根本无法达到这种水准。   但是,无论经过多少训练,生命也比不上机器。   这样想着,夏尔转身,挥出莲花,长刀砍中为首一名暗精灵奴隶,砍破盔甲,像切开水果一样斩穿他的心脏,当他将莲花收回的时候,发现刀上所染并非鲜血,而是纯粹的黑色污秽。   恶魔化,而且是很深的程度。   ……原来已经算不得生命了。   “谁?”埃西隆转过身来。   “恶魔猎杀队现在自己变成恶魔了吗?”夏尔一刀前斩,逼退那些奴隶兵。   之前被命中的暗精灵捂着自己被砍伤的地方,消耗灵魂,快速复原,修补外壳,很快体内不再流出黑色污秽。   “……”埃西隆皱紧眉头,双眼中燃起幽绿魂焰,声音变得沙哑,皮肤上迅速覆盖黑色硬鳞,面容变得狰狞扭曲,全然和野兽无异,再看不出几分人样。   其他暗精灵们整齐后退,体型逐渐延展,身上的装备被撑大,显然力量和体型都大幅提升,像是瞬间服用了什么强化魔药一般,比之前更加危险。   “你之前还嘲讽我,说我为什么见了恶魔而没发狂,你现在自己好像才是中邪最深的。”夏尔将刀平举,摆好架势。   “你懂什么呢?”埃西隆叹息,“你这种人明白什么?在永恒不灭和转瞬即死之间,我只是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而已。”   “那个半龙人去哪了?”夏尔想起他们之中那条强壮的龙人。   “大脑都被肌肉挤占的蠢货,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埃西隆冷笑,“杀了你和你旁边那个矮子,就轮到这蠢女人,然后,我将毫无顾忌地投入到更伟大的事业中去。”   “看起来都到此为止了。”夏尔说。   “为什么你要和我们作对呢?为什么你要救这个傻瓜呢?”埃西隆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瓦洁莉娅,“因为她身材丰满肥硕?还是说你真的相信什么狗屁猎杀恶魔的事业?”   “因为我比你们强,仅此而已。”夏尔往前进攻。   “你也太狂妄了!”埃西隆拔出一把剑,朝夏尔靠近。   叮!   夏尔往前斩,四个暗精灵奴隶同时出刀,将夏尔的莲花牢牢架住。   一把刀和四把刀在空中相抵,竟平分秋色!夏尔竭力将刀往前压,四个暗精灵也全力阻拦,五把武器在空中紧密抵在一处,力量和胆识相互交汇,最轻微的摩擦也会发出极度刺耳的声音。   角力、角力!   一旦落败,四把奇形长刀全都会砍到自己身上,把我砍得满身疮痍,血流不绝。   提心吊胆、令人战栗,却也是夏尔最喜欢的瞬间。   他往前,再往前,刀刃承担极大压力,四个半恶魔化的暗精灵全力以赴,夏尔每走一步都感觉在和万钧山川相抗。   隔着面具,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到底扭曲到何等地步。   但他还是稳固向前,迈出半步,一步,两步。   埃西隆刚想靠近,忍不住刹住脚步,为夏尔的力量所震慑。   一个夏尔和四个暗精灵对抗,力量竟是让那四个暗精灵开始后撤,他们的身体明显颤抖,四把银色的奇形长刀一齐发出哀鸣,力量渐渐被损耗,再也不能和夏尔相抗。   他们感到加倍紧张,几个暗精灵心照不宣,一齐后退,同时收回长刀,再不敢和夏尔继续角力下去。   “我们一起——”其中一个暗精灵大喊。   未等他们重整,夏尔已发起追击。   他一刀捅穿最左侧暗精灵的胸膛,随后抽刀,迅猛斩向第二名暗精灵的脖子,直接将他头颅从颈上削去,脑袋回旋,飞掠撞墙。   第三名暗精灵转身就跑,第四名暗精灵最早的时候就被夏尔砍伤,现在动作稍缓,来不及反应,只能竭力朝夏尔攻击,做殊死一搏。   叮!   莲花和奇形长刀碰撞。   “去死!”埃西隆终于赶到,准备偷袭。   “别急。”海加格森缓步上前,持盾挡住埃西隆,“你的对手是我。”   夏尔收刀,随后向那暗精灵面门斩去,暗精灵试图抵挡,但夏尔技巧娴熟,莲花原本指向暗精灵上方头脸,又精妙地在空中突兀移动,瞬间刺向其肚腹,他未反应过来,被刺穿肚子,立时吃痛弓腰,握不住武器。   抓准时机,夏尔往他胸口一刺,砍穿他心脏,再一脚把他踢倒。   最后,望向那逃跑的暗精灵,夏尔释出刃光咒,一道银色光芒飞速成型斩出,劈中那暗精灵逃兵的后脑,将他头颅斩开,鲜血和脑浆从头盔破损处泵流出来。   “嘎——”埃西隆眼见四个暗精灵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全部倒毙,皱紧眉头,继续变形,面容彻底变成恶魔形象,对海加格森发出尖啸。   尖锐的恶魔嚎叫在地牢中回荡,海加格森面不改色。   他抡起沉重的战锤,一锤砸中埃西隆,筑破他胸膛。   埃西隆胸骨塌陷,直挺挺往后倒去,海加格森再高高举起战锤。   “别杀我——”埃西隆的面容变回人类模样,恐惧彷徨,“别杀我!我有很多情报可以告诉你慕容男!”   海加格森砸下战锤,连鼻梁并面骨一起砸烂,把骨头、头脸和脑子都砸成混沌一滩,像团骨肉泥,根本分不清原先是什么。   如此,恢复寂静。   夏尔冲过去扶起瓦洁莉娅,她脸色苍白,喉咙不断往外流血。   看着夏尔的脸,她流出泪水,想发出声音却没有力气。   “还有救吗?”夏尔感到一丝紧张。   “她不会死的。”海加格森蹲在瓦洁莉娅身边,拿出背包里的绷带和伤药,帮她止血,“如果割到喉咙动脉,血会哗一下喷到天花板上去,但你看,只流了一点血。”   夏尔不禁回头看埃西隆的尸体。   长期以来被瓦洁莉娅支配,以至于即便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勇气砍穿她脖子吗?这倒是……没有当终极坏蛋的觉悟啊。   海加格森细心止血,瓦洁莉娅脸色苍白,晕厥过去,但还有一口气在,不至于当场死去。   之前埃西隆的尖啸已经引发太大动静,夏尔估计很快就会有其他灾行者下来查看,说不定最可怕的巨翼恶魔也会抵达。   想到此处,他将瓦洁莉娅抱起,匆匆走开,躲到监牢深处,到其他人迹罕至在的废弃囚室里去。   他们钻进一间类似刑讯室的地方,空间比较大,也有仍在燃烧的火炬照明。   夏尔看到以矮人工艺打造的精致折磨器具,在一个大理石长台上,夏尔看到用来切割手脚的骨锯、肉钩、挖眼刀、刺破耳膜的钩刺、巨形剪、像螺旋一样的金属钻,还有各种尺寸带锯齿的刀。   这些刑讯工具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叫人痛不欲生。夏尔不禁回忆起自己被夏洛特折磨的情形,回想起来仍感到双手双脚隐隐作痛。   他把这些刑讯工具推开,将瓦洁莉娅放在台子上。   望向周围那些铁床和铁架,它们都已生锈,手脚四个位置放有可以关紧的铁制拘束,其上布满鲜血随时间干涸后留下的深褐色痕迹,密密麻麻,和铁锈斑驳交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犯人的恐怖经历。   被矮人按在床上,手脚被固定住,随后任矮人摆布。   “矮人也会折磨犯人啊。”夏尔说。   “这不是折磨,”海加格森赶紧说,“是必要的审讯,必须从犯人和俘虏那里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否则……”   “等会,和这个相比,”夏尔说,“有件事我更关心,为什么当我提到‘矮人同样施行奴隶贸易’、‘矮人同样折磨犯人’的时候,你都感到是严重冒犯,并且极力为此辩护?”   “……我觉得这是某种污蔑,本能地。”   “但显然你们会做这样的事情,你应该承认这是矮人社会客观的一部分。”   “没必要在这方面说下去了,”海加格森执拗地说,“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更大更好的目标。”   “嗯。”夏尔点头,“这个‘更大更好的目标’是你自己的,还是你们要塞的,或者说你们族长的?你们所有人都同意奴役其他族群,把战俘拿去贩卖,以及用非常残忍的方式对待囚犯吗?你们所有人都同意一部分矮人应该远离要塞本部,几百年如一日驻扎在偏远堡垒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其实都……”   “好了!”海加格森长长叹息,“我不知道,兄弟,我真的不知道。想这些东西让我头疼,别让我想了。”   “没事,”夏尔说,“我也就不过随口说说。我们人类社会其实还有比这更离谱千万倍的事情,如果和你细细说来,困惑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 第355章 难忘景观   受伤之后,瓦洁莉娅开始发高烧。   她额头摸起来很烫,身体其他地方也一样,夏尔为她感到担心,她整具身体都在病痛中饱受折磨。   海加格森带的药只能治疗外伤,而瓦洁莉娅的痛苦来自体内,同时我也不会治病……   她所受的治疗非常简易,不足以让她完全脱离死亡阴影。   “你太紧张了。”海加格森安慰,“你们两个都会好起来的。”   夏尔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岩台上。   “我不能看着她死去。”他说。   “这没什么,”海加格森说,“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而且她也不过是一个暗精灵而已,不是我们的盟友,也不是我们的伙伴。”   这是地下监牢的刑讯室,为保证囚徒和被折磨的犯人好好活着,附近应该储存有医药,我得出去找点用得上的物资,就算没有,哪怕带回来些水和食物也好。夏尔暗想。   “我不喜欢干坐着。”他跳下岩台,“你先照看一会她,我出去找点药来。”   “不不,”海加格森赶紧拦住,“外面很危险,可能有灾行者在巡逻,我对矮人堡垒更熟悉,让我去吧。”   “我心里有数,不会被干掉的。”夏尔说,“这里唯一对我有威胁的只有那个巨翼、手持强大兵器的灾行者,只要不被它追上都好说。”   “万一呢?如果它下来勘察,你会很危险。”海加格森不安,小眼睛里流露出担心的意味。   “是啊,要是它来了,你岂不是很容易被杀死,我好歹有力战生还的机会。”夏尔说,“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   “哎……”海加格森爬上岩台,看守在瓦洁莉娅身边,“我讨厌暗精灵……”   夏尔向他点头,接着便离开刑讯室,弯腰潜行,不发出任何声音,同时检索周围的物资。   他进入走廊,穿过一间又一间单人囚室,不多时便看到向上的阶梯,那里还有火把照耀,似乎通往比较重要的场所,但也传来一些窸窣动静,似乎有恶魔小鬼在那里鼓捣东西。   夏尔屏住呼吸,把莲花握紧,小心翼翼沿阶梯往上摸索,来到监牢上层走廊。   这里不再有囚室,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扇木门,矮人在山体中打造了多个较大的房间,应该是监狱的管理者居住的地方,仓库和医疗室应该也在此处。   但糟糕的是,近十只恶魔小鬼在这里游荡。   “哇呀呀!”   “呜呜渣渣!”   “嘎嘎!”恶魔小鬼东张西望,手里拿着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武器,砖头、木棍和石块。   也有小鬼拖着矮人的武器,像是黄铜或黑铁打造的宽刃剑、战锤。这些东西对它们来说太过沉重,有个小鬼为了拖动自己找到的矮人大锤,咬牙切齿,不断发出聒噪动静。,锤子在地上拖行摩擦,沙沙作响。   这倒是棘手。   使用暗影咒当然能让它们毫无察觉,但全程保持暗影来搜索这些房间,无疑非常费劲,而且对灵魂的损耗也非常大。   小鬼们是吵得要命又胆小的,要是死战的话,随便就能将它们全部清扫,但只要有一只小鬼跑了,它就会沿途大吵大闹,惊动一切,包括那强大的巨翼恶魔。   之前那个无面恶魔就够我打了,和它一个级别的巨翼恶魔肯定也不是易与之辈。   嗯……   话说回来,恶魔小鬼也是很好骗的,智力估计和小孩差不多,甚至更糟,只知道一窝蜂往前冲,看到其他小鬼倒了就落荒而逃。   每次都上去大砍大杀是不行的,必须要充分利用敌人的弱点,这样说来……   夏尔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计划。   他回到下层监狱,用刀猛力敲打墙壁,发出一连串咣当声响,并不大,但恰好可以让上层楼梯口附近的小鬼听见。   “呱呱?”   “噶几噶几!”   “哇啊!”   夏尔听到上方传来一阵光脚跑步的声音,意识到小鬼们下来了,立时低声念出暗影咒,化作影子,往上层去。在暗影状态下视野受限,世界压缩成一条直线,勉强可以看到一些黑红光华与自己擦边而过,估计就是那些往下查探的小鬼。   他对暗影咒的掌握愈发娴熟,已经超越多种限制,很快来到上层监狱。夏尔先钻入一个房间,然后再从暗影中爬出。   他环顾四周,这里……   是一个类似档案馆的地方,周围有四架并列的大型书柜,内里摆放有许多羊皮卷轴,记录了囚犯的档案,都用绳索捆绑装订好,每一层货架上都标有日期,夏尔稍微瞟了一眼,最远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第二纪元135年,大概也就是监狱落成的时候。   这里还有张办公桌,羊皮纸摊开,羽毛笔和墨水瓶被匆匆抛下,估计是矮人书记官在工作的时候堡垒就遭到袭击,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就抛下这些档案离开。   夏尔走上去望了一眼,只见寥寥数行记述:   “收押时间:1434年星冷月94日/第二纪元482年冬月15日   犯人姓名:艾坤格·居尔·雄须   基本信息:145岁男性,身高4”3’,122磅,乌鸦望岩高塔岗哨,工作时长约95年。   囚犯原因:公开传播过分的质疑,并且在第一次警告后,采用较讽刺的口吻和其他四名同伴谈论现状。   监押时间:无限。   参考建议:在刑讯室开凿头部第四区,获得第六脑结构碎片,回收于族长,供分析异常。由我亲自伪造死亡报告,宣称在巡逻中受蠕虫之王吞食。其尸体由工作时长少于10年的1名狱卒处理,在休息时间掷入融雪井输水管,(另:秘沉于流火堡岩浆池?降解更迅速)。该狱卒完成工作后,应立时特调往族长处,至少2周后返回。   备注:   ①个人建议所有工作时长超过70年的矮人都应该轮替调往族长处,至少1周   ②个人建议让”   记述到此结束。   最后一行应该还要写点什么东西,只是被灾行者入侵打断,以至内容还未完成。   老实说,这份档案读下来,夏尔已经感到相当毛骨悚然了。矮人要塞竟然……   他望向周围书柜里其他卷宗,那里面还记录了多少类似的矮人?   他深呼吸,扶着门和屋墙,这些结构相当精致耐用,数百年也不会损坏,他心里浮现出成千上万矮人们的身影,分布在大量不同的要塞里,在这个世界的深处开挖凿掘。矮人们挖掘、建设,尽职尽责,矮人们……   夏尔稍微拉开屋门,看外面情景,听到一阵聒噪,原来小鬼们正在楼梯处打架,似乎在奔跑中发生混乱,有个恶魔小鬼不小心撞到了别的小恶魔,将它撞翻在楼梯间,以至于两个小鬼殴斗起来,拼命地互相拳打脚踢,撕咬殴斗,而其他小鬼都站在较远的地方看热闹,为它们打斗的进程发出大喊大叫。   这给了夏尔绝佳机会,趁小鬼们分心于楼梯里小小搏斗,他得以在上层走廊上仔细观察,几个房间门口挂着标牌,公共休息室、蘑菇发酵室、典狱长办公室、娱乐室……医疗室!   医疗室还和其他房间有区别,从门缝底下透出微光,难道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夏尔聆听内里动静,确保其中没有小鬼,随后匆匆拉开房门。   里面涌出刺鼻气味,夏尔险些吐出来。   他看见正中摆放有多张病床,几具矮人尸体摆放其上,大概都是因为堡垒遭到袭击而没法得到照顾的重病患,随时间自然死亡或者被小鬼杀死。   ——恐怖。   矮人尸体的破败面容并不可怕,四周弥散的尸腐气息也可以忍受。   主要是……夏尔分明看见,他们的身上开出闪光蘑菇来,这就是之前微光的来源。   不止是一小根,而是一大簇一大簇,层层叠叠,在矮人胸膛肚腹中旺盛生长。   菌盖面上那些蓝色灰色的斑点都在发亮,闪着蓝色或灰色的微光,照亮矮人们空洞的尸骸,他们骨头已被消蚀,密密麻麻的孢子尘散布在病床上,像落有一层厚灰,菌须和树根一样钻入他们尸体深处,代替矮人的骨架和血管,从他们口鼻中穿出,从他们手脚中蔓延,生长纷攘,从床榻两侧垂下。   夏尔避开这些光芒,很快找到医疗室的药柜,将它拉开,把里面有的瓶瓶罐罐无论什么都先装进背包,然后赶紧离开。   地下世界……矮人要塞……真的……比我想象的还可怕许多,世间竟还有如此骇人的情景。   他在走廊上敲出响亮动静,吸引恶魔小鬼们回过头来集聚,然后又念动暗影咒,逃过跑来跑去乱逛的小鬼们。   回到下层走廊,直奔刑讯室而去。   他走进里屋,海加格森坐在岩床上假寐,抬起头来观察夏尔。   “怎么了?你看起来更紧张了。”海加格森说。   “我身上有没有蘑菇尘?小孢子?”夏尔走到壁炬下面,让海加格森检查。   “没有。问这个干什么?”海加格森不解。   “……没什么……”夏尔转向发烧不醒的瓦洁莉娅,“……一件一件来吧。” 第356章 未曾设想   夏尔将背包里找到的药品取出,一件件陈列在岩台上。   这些矮人药品都冠以试剂1、试剂15、试用品8、配方9之类的名字,根本无法从名字中判断用途,显然只有受过训练的矮人医生可以使用妥当。   “没有标适用范围……”夏尔拿起一个黄褐色玻璃瓶,上面的贴纸只标记了药品的晦涩命名以及复杂配方。   “蓄水草,去祸根,和平菇……”海加格森读配料,随后拿起一个绿色瓶子,“这应该能用得上。”   “6号合剂。”夏尔打开瓶塞,粘稠液体冒出一股骇人咸味,“你怎么知道有用?”   “很小的时候我也受过一次伤,卧床不起,”海加格森望向昏迷的瓦洁莉娅,“那时候妈妈就拿了这种绿瓶子的药给我喝。”   “那你妈妈现在还……”   “我是她在118岁时候生下的,现在她已经去世了。”   “你们有墓地吗?”   夏尔将瓦洁莉娅扶起来,抱住她光滑发烫的脊背,稍微打开她的嘴,将药汁倒进去,她无意识地吞咽。   “有,但是……”海加格森说,“嗯……只有一部分人会被葬在那里。”   “谁?”   “劳动模范、功勋英雄、强大战士、资深贵族……”海加格森说,“只有我们要塞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埋在墓地里。”   “那你呢,你死后会不会在那有一席之墓?”   “别开玩笑了。”   “你知道你死后会去哪吗?你见过其他矮人死后去哪吗?那些普通矮人。”   “不知道。”海加格森摇头,“无非埋在某个地方,地下世界是如此辽阔。”   喂下粘稠药水后,夏尔将瓦洁莉娅重新放平。   她无意识地抽搐,也许是心理作用,夏尔感觉她的呼吸变得平顺了些。   夏尔和海加格森并排坐。   “有件事我想知道。”夏尔的手指互相摩擦,“矮人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海加格森说。   “我说,”夏尔转向海加格森,“你是产品,你是燃料,你是资源。”   海加格森想起来打他,但是被夏尔拦住。   “别急。”夏尔说。   “你这是在直接骂我,”海加格森不满,“你凭什么这样轻慢我!”   “不是我,”夏尔说,“是凌驾于你们之上的某个东西,它把你们当成资源来用。”   “那是什么?”   “一种超然于你们大家的存在,它把矮人变成非矮人。”   “……”海加格森皱眉,“我不懂太多复杂的东西,我只觉得,如果你拿人类的眼光打量我们,我们可能连挖矿都是错的。”   “一个独立的矮人和一件工具之间没有区别。”   “我说不出高明的道理,智者和贵族们肯定有办法反驳你,并且让你哑口无言。”海加格森耸耸肩。   “这不是一次辩论,而是我的一点想法。兄弟,矮人和工具都不能决定自己的明天。”   “矮人能决定自己的明天……”   “能吗?”   “……”海加格森按自己的脑袋,“……”   他竭力想说点什么,但似乎遭遇强烈的偏头痛,以至于无法发声。   夏尔觉得如果海加格森知道得太多,很快也会被沉入岩浆池。   他往后仰,双手在后撑着自己的身体。   呼吸,放松。   矮人要塞们运作这么多年,不是也好端端的吗?何必跟海加格森说这些呢?   因为我清晰地知道这是错的,所以我一定得说点什么。   “你们的族长,”夏尔说,“有名字吗?”   “族长没有名字。”海加格森说,“也不是说从来都没有……但自从成为族长之后,就没有名字。”   “嗯。”夏尔现在明白了,“你们分明是活生生的矮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追求和欲望,忠诚、友爱、善良、勇敢,但是却被祂玩弄于股掌之上,被当做工具一样摆布和役使,当做资源一样压榨利用。我真瞧不起这样的神,傲慢、残忍,根本不觉得你们有资格反对祂的意志,即便在诸神之中,祂肯定也是最无耻的一档。”   太具有迷惑性了,夏尔暗想,矮人们看起来生活安定公平,但实际上,他们整个种族都生活在杜马克铸造的冷酷秩序之中,全族的努力和奉献都只是为了满足杜马克一己私欲。   我们人类也一样,我们同样生活在某种形式的痛苦里,恶魔杀戮我们,社会压迫我们,神明蔑视我们。这一切同样需要修正。   不平则鸣。   海加格森怔怔地凝视刑讯室。   “我好像明白了。”他说。   “明白什么?”   “年轻时候,”海加格森说,“隔壁营房里有个矮人私自跑了,跑出矮人要塞,再没回来,我以为这很可耻,但大家都心生向往,说他一定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很了不起的东西。我也抱着这个想法,想走到离要塞远点的地方,于是我走过五大堡垒,发现这是一个圈,从升降机坐到灰鸽丘,无论选什么样的岔路,都会沿着既定顺序,最终来到断崖窟,又返回要塞本身。所以有一天,我尝试进入那些地图上没标注的隧道,想碰碰运气,看有能不能发现别人没去过的地方。”   “秘密通道?”   “是的,在地图上你看不到那些隧道,也不知道是谁凿出来的,很容易在其中迷路死掉,但我知道它们通往神秘的地方,于是我开始探索,进行冒险。我在隧道了走了大概……不知道多少天,直到我力竭倒下!等我醒来,我发现我又回到要塞了,神官带我去见杜马克的雕像,让我虔诚参拜,我照做,之后……我竟把那么多天里的冒险忘得一干二净,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然后又投入到工作中去。我……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将我带回要塞的。”   说完这些后,海加格森沉默。   “怎么说?”夏尔问,“总之,我们已经谈了这么多,你大概也明白更多事情了,你要怎么做?”   “你……”海加格森打量夏尔,“你有实力帮我们做出变革,你可以做出干涉!”   “我不会,”夏尔摇头,“显然,杜马克是一位真正的神明,我没法和祂硬碰硬,如果我要给你们要塞带来点什么变革,杜马克肯定会干涉;而且你和我都无法代表大多数矮人,谁知道其他矮人会不会赞成?是,矮人要塞对每个矮人不够尊重,压榨所有矮人的价值,扑灭所有反抗的苗头,替你们决定你们的未来……但要塞也保护了你们的生命,不断出产大量物资,建设了璀璨的文明,满足你们的工作和生活需求。而且,最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变革’会带来什么结果,要塞和杜马克的崩溃并不意味着你们就能永恒幸福,永恒幸福不存在。”   “如果永恒幸福不存在,那什么是永恒的?”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夏尔能感到白色神性运作,他所掌握的知识和逻辑遍历而过。   “矛盾。”夏尔说。   海加格森思考了一会。   “我可以离开要塞了。”他说,“成为灾行者杀手后,我可以远离雄须要塞,到很深的地方去探索了,我可以一个人做蘑菇汤,或者到秘密隧道里乱转了。”   “是的。”夏尔说,“我们在洛曼也是很自由的。”几乎没有我们遵守的法令。   “我应该扩大这个组织,”海加格森说,“召集其他要塞的矮人也加入进来,这样就好办事了。”   “这很好。”夏尔不禁有些意外,合着自己真在矮人要塞里建立猎人圣堂的分支了。   “我们应该有的选,”海加格森喃喃道,“兄弟,我们给大家带来一种新的道路,一些人可以选择为要塞服务,但一些人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我们会去探索新的天地,精诚合作,不止走遍周边堡垒,还要走遍世界,邀请所有志同道合的矮人走出要塞,和我们一起消灭灾行者!”   夏尔能想象到那图景,矮人们终将走出群山,走出劳作到死的命运。   我曾经觉得恶魔猎人只是个猎杀邪祟的组织,但现在想来,我们不仅歼灭怪物,也在这个过程中彰显智慧生命的美德。   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勇气,反抗压迫的决心,对解放和自由发展的追求。   帮大家建设更美好的生活,比一个人登神上天更有意义,嗯……格拉迪乌肯定不会认可,不过这是我的看法,不需要恶魔来批准。夏尔暗想。如果帮他们构筑猎人组织可以改善他们的生活就好了,让更多矮人挣脱杜马克设计的枷锁,至少也帮他们减少恶魔威胁,有专业的矮人恶魔猎人在,几个小鬼再也没法逼退大量矮人。   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瓦洁莉娅疲惫地睁开眼睛。   夏尔抚摸她的手臂,发觉体温降下去,暗精灵似乎极大好转。   “感觉如何?”夏尔关切。   “在做梦吗……”瓦洁莉娅瞪大眼睛,看着夏尔,“我的……”   她忽然像章鱼一样缠上来,紧紧抓住夏尔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吻上去。 第357章 中断育种   瓦洁莉娅吻技娴熟,舌头在夏尔口腔中打转,想用自己精湛的技艺折服夏尔。   但夏尔也是高手。   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压倒在大理石岩台上,她发出轻声惊呼,他们充分贴紧嘴唇,感受彼此口腔的柔软触感。接着夏尔便主动脱钩,坐起来,一切尽在掌控。   “啊。”海加格森茫然,“那是什么?”   “抱歉。”夏尔说,“可能是某种象征友好的方式。”   “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友好。”海加格森跳下岩台,“我去外面巡逻了。”   瓦洁莉娅伏在岩台上,伸手抚摸夏尔,从小腿到大腿根部,手指轻揉。   “非常大,”她爬起来,脸颊贴近夏尔的胸膛,贪婪地闻夏尔身上的气息,“你得让我装满你的种子。”   “如果在过程中你的伤口崩裂,你就变成尸体了。”夏尔指着她脖子上的绷带,“我可没心情应付一具死尸。”   “我知道,”瓦洁莉娅小心翼翼地说,“我会非常谨慎的,我需要强壮的种子才能回去,这样其他人才会夸奖我。”   她期冀地看着夏尔。   “回去?”   “我们的家乡,你听说过吗?圣弥尔朵拉。”瓦洁莉娅在夏尔耳边轻语,丰满胸部和夏尔紧贴,“暗精灵的大都会,女神的恩赐,黄昏之都。”   “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地方。”夏尔伸手在她身上游走,她对此非常受用,眼中透出无穷媚意。   非常娇嫩,又非常紧致,摸到她敏感处的时候她还忽然夹紧双腿,拼命摩擦,滴水不休,费劲才能将手抽出。   “你是个熟练的情郎,还会说我们的语言,”瓦洁莉娅舔舐夏尔的耳垂,“你的种子非常重要,而且你也硬了不是吗?”   “一旦搞起来会干个没完的,但我还有正事要做。”夏尔抚摸她丰腴成熟的身体,臀部是西瓜般大,双腿更是娇嫩修长,适合扛在肩上。   “正事?”   “思考那些真正价值长远的东西,”夏尔向她介绍,“一个健全社会的结构,超凡者与神灵在法术世界中的地位,个人和集体之间的关系……”   “不是,那种东西谁在乎啊。”瓦洁莉娅说。   她稍微拉开自己那称不上底裤的半透明盔甲,很快和夏尔之间就没有任何阻隔。   “噢。”夏尔嗅到她身上刺鼻的香味,夹有血腥气,她估计已经把方才的危险统统忘到脑后。埃西隆对她的负面评价完全正确。   “我要你现在就进来。”她命令。   “你从一开始就在说‘种子’,那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   “生下健康强壮的后代是我们的责任,”瓦洁莉娅双眼迷离,“我本该和姐姐、和妈妈那样生出许多分支家族来,她们的后代都已经在城市中开枝散叶了,我却还没收集到像样的种子。”   “好像是毫无廉耻的道德观。”   “没有优秀的种子才是真丢人,真可耻……快把好种子洒进来,我要带回圣弥尔朵拉,黄昏侍女们会帮我,从那亿万机会中遴选出五个最好的生下来,虽然是半精灵,不够纯血,但能用来杀戮,能培养成有用的战士……他们最好和你一样健壮。”   “五个……”夏尔吃惊,“一次生那么多?”   “五个最好的,可能六个,可能七个,我希望是十个,你的种子里应该能选出足够优秀的十个。”瓦洁莉娅柔声细语,“我已经等不及了,你怎么还不脱下来。”   “一胎能生那么多吗?那肚子岂不是会变得非常大。”夏尔难以想象,“我是有种子,但你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耕田。”   “不,我们不会涨肚,育子是神圣的事业,种子会被我妥善保管在子宫里。”   “看来和人类一样。”   “种子和卵结合,之后就被取出来,在黄昏的微光下生长。”   “等会……”   “不只是十个,我希望你能给我一百个,一百个合格的,啊,可能是一千个,我记得你有霞光,带霞光的种子很容易合格,上次一个半神非常高效,一次能帮我们繁衍一千两百个后代,他主动求死我们也榨了他一百年。”   “这就有点病态了。”夏尔阻止。   “病态?这是殊荣,这是神圣的孕育,我要创造新的家族、新的文化和新的未来!”瓦洁莉娅感到有些恼怒,“为什么你还在犹豫,我遇到过那么多劣等雄性,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臻品,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弄到你的种子!要我咬你吗?我会咬你的。”   远离她的牙口,夏尔稍微分开,瓦洁莉娅相当气恼。   “我个性正常,自然要再三考虑,劣等的雄性干这事才不过大脑,他们会不顾一切把你弄到两眼翻白。”夏尔说。   “劣等的后代也只会污染暗精灵的血统,我们只寻找最优秀的种子!”   “你离开黄昏之都就是为了找种子?难道不是为了猎杀灾行者?”   “那只不过是附加的,为了获得活动资金才这样做,维利乌斯和埃西隆和我说这样能发大财。优秀的种子永远是最重要的,我亲爱的男人,为什么你就不能痛痛快快把你的种子交给我?”   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夏尔自觉将瓦洁莉娅推倒在桌上。   “终于。”她拼命分开自己的大腿,“快点,我需要你,我非常需要。”   “你会后悔的。”   脚步声靠近,打断一切遐思。   “夏尔!”海加格森喊,“拿起武器!”   “必须吗?”瓦洁莉娅哀鸣。   “恶魔猎人不能临阵脱逃。”夏尔重新穿戴整齐。   “软下去也不会健康的,办完好吗?”   “这种事有的是机会。”   “嗷。”她发出动物般的叫声。   夏尔拔出莲花在手,跟上海加格森。   “是怎么回事?”   “通往主塔的长楼梯,”海加格森说,脸色极度难看,“那里很恐怖,很……”   夏尔皱眉。   恐怖?   穿过长廊,他们来到通往高处的主要通道,中央有岩石修筑的黑色长阶,尽头有什么巨大的身影在蠕动,似乎还不止一个,纠缠不休。   满地死尸。   夏尔看到若干具暗精灵奴隶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他们死状凄惨,多是被利器直接洞穿身体,血流满地,暗色血肉互相交错,活似屠宰场,令人头皮发麻,显然他们尝试反抗,但根本没有胜算。   瓦洁莉娅驻足。   “别怕。”夏尔揽住她,后退,回到拐角处,远离那恐怖情景,“恶魔在那里杀了不少暗精灵,但我能打败恶魔。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和其他人走散了?”   “我们很轻松地清理了灰鸽丘,”瓦洁莉娅低语,“维利乌斯开道,弩手补充火力,刀手几个一组清理较强的,埃西隆负责指挥。我……和以往一样……当做散步。”   “你们的队伍确实能随意碾压两三个中阶恶魔的组合。”夏尔说。   巨大半龙人维利乌斯的战斗力就等于一个多中阶恶魔了,只要它不倒,后排的暗精灵奴兵一直射击,其他大小恶魔根本没法冲上来,漏网之鱼也会被奴兵刀手砍死。   “我们遭遇的恶魔不是梅迪乌姆,是一头苏佩利欧,而且还拿着矮人锻造的精绝武器。”她用到暗精灵语言中的专用词汇。   “怎么说?如何区别梅迪乌姆和苏佩利欧?”夏尔从来都只分成中级和高级。   在他的粗略分法里,高阶恶魔就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比如大恶魔安度马拉、离开和平魔神领域时遭遇的斗篷无限黑矛恶魔、还有传说中的恶魔亲王希忒利斯。   中阶恶魔则是无论如何都可以打一打的,即便是那头手持利刃的巨翼恶魔,夏尔也有信心和它斗上一斗,至于中阶恶魔里较弱的,夏尔可以以一敌二。   “梅迪乌姆很明显兽性浓重,苏佩利欧已经在分析我们的心智了,它们更聪明而且,更像自己吞食的智慧生物。”瓦洁莉娅惊慌失措,“它……它忽然飞进来,瞬间掠过我们的队伍,好几个奴隶瞬间战死,大家让我跑!是啊!我,我得跑!我的男人啊,我们得跑!”   她鼻子一抽一抽,似乎要哭。   “好了。”夏尔擦干她眼角,“暗精灵也会哭啊。别担心,猎杀恶魔是我的任务,看我怎么赢就是了。”   瓦洁莉娅立时收声,探出头去,观察内里情景。   “把它杀了我们是不是就能播种了。”她说。   “世界上还有比播种更重要的事情。”夏尔想起矮人们之前说的话。   “小心点,之前我还看到这里有个半龙人,现在不见了。”海加格森警戒。   半龙人维利乌斯?夏尔环顾四周,除了那黑洞洞的长阶,确实没看到维利乌斯的踪影。   这家伙死了?跑了?还是……   高处一声刺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被撕裂开。   沉重阴影划过空中。   夏尔看到维利乌斯从阶梯高处被抛出来,它巨大沉重的身体在空中翻滚,重重倒在地上,武器折断,锋刃上染有大量黑色污秽,几乎将那一层山铜锋锐遮住。   黑暗中亮起微光,是矮人锻造的金色利刃。先前在流火堡就已见过,如今亲眼目睹,锋芒更盛。   一只巨爪抚过利刃,撇去刃上龙血。   随后,沉重脚步声响起。   一步一步往下。   夏尔屏住呼吸。 第358章 巨翼恶魔   恶魔靠近。   它在动吗?它开始……   ——夏尔感到刹那错愕。   天旋地转,眼前一切都飞速变换。   寒风在狭窄通道中吹掠,墙壁上火把光芒摇晃,奔逃人影也随之摇曳不休。   四周寂静,几乎什么也听不清。   安静,非常安静啊……   为什么我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渐渐的,一切又变得喧哗起来。   盔甲叮当碰撞,火焰噼啪,皮革摩擦,血肉被金属割开。   放声嘶吼,刺耳惊呼,尖叫,地动山摇。   ——接着喧闹瞬间一齐涌进,密密麻麻的声光信息让夏尔应接不暇。视觉、听觉首先恢复,然后他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感到头痛,后背抵着坚固岩石,身体各处传来多重痛苦,莲花也落到一旁。   风更大更烈,他看到满地暗精灵的尸体,维利乌斯亦死在角落深处的黑暗中,只能看到它小山般的巨大身体。   夏尔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痛苦,一模自己胸口,满是鲜血,盔甲已经彻底破裂,完全无法阻挡致命利器。   我——战斗开始了吗?   等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巨翼恶魔开始战斗的?我是什么时候受到这一击的?   夏尔吃力地站起来,喉咙被咸臭腥味充满,旋即呕出一大口鲜血。五脏六腑灼烧般痛,他摇摇晃晃,倾尽全力维持平衡。   他看到那巨翼恶魔持刀斩向海加格森,海加格森高举盾牌,却完全无法抵挡那把“临终之息”,盾牌瞬间从中间破坏,海加格森大叫一声,被恶魔击倒在地。   战斗已经开始了?我?——   意识如碎片般被切割,夏尔感到浑身发凉,脊背传来阵阵寒意。   它得有多可怕才能把我打成这样?   我竟然忘掉整场战斗?我居然被打到失去意识?直到战斗中段才清醒过来!   这个念头令夏尔倍感羞愧,又无比后怕。   他冲过去,从地上抓起莲花,朝巨翼恶魔的背影呼喊。   “来面对——”他刚开口,就发觉喉咙酸涩,仍有呕血的念头挥之不去,我怎么会被打到这个地步?“——来面对我!”   巨翼恶魔将刀一转,刀刃在空气中振动,发出细响。   这般沉重的压力……   之前未曾细睹,现在夏尔能够看清。   巨翼恶魔的翅膀上覆盖有大大小小的苍白头骨,形制不同,苍白、枯黄或如金属般闪耀,带角、带齿或带大型獠牙,大、小或者尺寸适中,在翅膀末端,则新添有明显是人类、矮人和暗精灵的头盖骨。   它每到一个世界就会收集当地生物的头骨吗?我如果战败,脑袋是不是也会被缝上去?   恶魔转身,露出自己公牛般雄壮坚韧的黑色身躯,浑身肌肉隆起,覆有细密鳞片,身上又披挂式样简单的恶魔质护具,相当坚固,肩甲和胸铠上装饰有长角、畸状棱刺以及扭曲徽记。   和其他恶魔不同的地方在于,巨翼恶魔满身疮疤,在它周身鳞片之上,分明刻有道道划痕,不知是什么敌人给它留下的。   大部分恶魔都会损耗灵魂来完全治愈自己,它却愿意将伤痕留下来。   它面容非常扭曲,双眼极小,几乎是两个圆点,燃烧着不灭的恶魔邪火,牙齿锋利,舌头细长,弧形双角自头顶延展出来,两腿反曲,脚掌形如山羊蹄,颜色漆黑。   面对夏尔时,巨翼恶魔稍微震动翅膀,双翼内外密密麻麻的头盖骨摇晃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巨翼恶魔发出一阵类似咀嚼的声音,似乎在腹中粉碎灵魂。   “法西里斯?……你杀了它?”之后,巨翼恶魔说出人类的语言。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脸很难看的恶魔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它已经死透了。”夏尔说。   “我喜欢收集强者的头颅,”巨翼恶魔说,“当地种族的最强者会被我缝在翅膀上,各个不同族群的。如果你比之前的人类强,我会用你的头骨替换他的,那个骑士打得还不错。”   “你想太多了。”夏尔横握莲花,准备迎战,“我不会输的。”   “哦?”巨翼恶魔右臂延展,临终之息在黑暗中仍然明亮。   它会怎样发起进攻?左侧?右侧?上方?是远程还是近战?我必须保持冷静,必须做好应对的准备。   咻!   巨翼恶魔向后一跃,跳到空中,双翼猛扇,原地发出音爆般的炸响,朝前瞬斩。   这速度——   下一秒,夏尔半个身体被切断,巨翼恶魔已然出现在他身后,手中临终之息被染得通红。   鲜血止不住从夏尔体内爆涌出来,他大脑片刻空白,单膝跪倒在地,仅凭本能用莲花支撑身体。   “我入侵过四十一个世界,”巨翼恶魔珍重地擦去临终之息上的鲜血,“自从那把高分子剑在核爆中损毁,我就一直在寻找新的称手武器,现在终于找到了。开门魔神说的不错,这地方确实趣味多多。”   夏尔再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力气从伤口中随鲜血一并涌出。   疲惫、疲惫……   他力竭倒下。   “所以你需要更有趣一点,而不是在失血中死去。”巨翼恶魔将夏尔留在原地,提着临终之息去寻找海加格森和瓦洁莉娅的位置,“某人藏起来了,但我能感受到某人的恐惧。”   夏尔瘫软在地。   他不断呼吸,但呼吸只会刺痛自己的内脏,他设法将自己的身体重新连起来,将肠子塞回到它本该有的位置。   美门殿的神力笼罩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修复,皮肤不断自行生成又缝合,衰竭的内脏重新焕发生机,修复具有神力的身体代价很大,在这个过程中,紫色神性的光芒快速黯淡。   这幅身体足够坚韧,比他想的还坚韧,即便遭受那样的超高速斩击也没有瞬间死去。   夏尔硬着头皮,用手肘抵住地板,支起自己的身体。   然后,重新站起来。   听到动静,巨翼恶魔转身。   “害怕吗?”它凝视夏尔,“我喜欢让你们活着,散发出美味的恐惧气息。”   夏尔只是沉默。   他看到海加格森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神情紧张,解下他携带一支矮人弩,慢吞吞地往里面装填弩矢。瓦洁莉娅担忧地躲在墙背后,像绵羊一样怯弱,反复往这里张望,想看到夏尔胜利,却又被巨翼恶魔的身形所恐吓。   “更多,更多的恐惧。”巨翼恶魔再度践踏地面,身体高高跃起,扬起手中金色利刃。   它要攻击了!不到半秒!留给我的反应时间不到半秒!我必须在它发动瞬斩之时进行招架。   夏尔全神贯注,仔细观察巨翼恶魔。   它翅膀微震,战利品互相碰撞作响,犹如死亡丧钟。   夏尔集中注意力。   机会只有一次,看清,我必须看清。   心神合一。   巨翼恶魔猛拍翅膀,身体刹那间高速朝夏尔斩来,金色利刃斩向夏尔头颅。   侧身躲开。   握紧莲花。   避开巨翼恶魔的同时,朝它的飞行路径斩击!   哧啦——   刺耳斩裂声响彻,夏尔刀刃砍在极速飞行的巨翼恶魔身上,钢铁与恶魔躯体碰撞!   切开!   这力度太过惊人,夏尔的刀脱手而出,自身也被撞飞,它沉重的阴影携裹着夏尔一起朝后翻飞,夏尔和恶魔都重重跌落在地上。   夏尔翻身跳起,莲花还留在巨翼恶魔体内,从刀身到刀柄都沾满污秽。   恶魔速度带来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但受到利刃阻拦时,自身所受创伤同样也极为恐怖。它大半身体都遭受重创,左腿根到右侧肩膀全被斩开,黑色污秽物连带躯壳内的恶魔灵魂一并涌出,身体压住自己的翅膀,巨翼上众多头盖骨和地面碰撞,瞬间被悉数压垮,发出咔啦脆响,碎骨遍地。   夏尔的右手火辣辣的疼,虎口在冲击的瞬间就被撕裂,如今无法合握。   “是怎么……”巨翼恶魔负伤低语,努力损耗灵魂来弥合身侧的大型创伤,“我是怎么败……”   “毕竟我已是半人半神。”夏尔指向从巨翼恶魔伤口中涌出的大量恶魔灵魂,“放逐天外!”   咒语释出,灵魂散逸的速度急剧加快,巨翼恶魔的躯壳再也无法保护自己的灵魂,瞬间被咒语的力量扯出,一齐被驱回地狱,其头颅双眼中的碧绿邪光瞬间黯淡,唯有手中那把金色的临终之息仍然熠熠生辉。   好累啊……   喘着气,夏尔走向巨翼恶魔的尸骸,将莲花拔出,擦去上面黑色污秽,背在身上,又将临终之息佩在腰间。   我……我还能……   空前的脱力感袭来,治疗伤口消耗了大量紫色神性,集中注意应对超高速斩击又令白色神性变得同样黯淡,他自身精神也不堪重负,痛苦、疲惫和晕厥感一齐缠绕上来。   “终于……”远处角落的阴影发出响声。   维利乌斯抓起龙人大戟,从地上爬起,一步步朝夏尔走来。   火炬照亮他那魁伟的身体,它身上的重型盔甲同样被砍裂,但伤口已经愈合,半龙人也继承了龙类的高速再生力。   这家伙……之前一直在诈死!它从头到尾都活着!   “你想干什么?”夏尔想抬手,却连这份余力也完全丧尽。   维利乌斯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难看的笑容。   “进食。”他说。 第359章 地面   维利乌斯居高临下俯瞰夏尔的身体,如同一个巨人。   动起来,要动起来——我必须起来反抗!   “喂!”海加格森大喊。   “哦?”维利乌斯转身,“又有什么事了,矮子。”他抓起大戟,扛在肩上,黑色污秽自然剥落,露出重铸过的暗金利刃,山铜的青灰本色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我不是矮子。”海加格森强调,他抬起弩,瞄准维利乌斯的脑袋。   维利乌斯发出吼声,沙哑高亢,随后大踏步朝海加格森奔去,每踏一步,地面都剧烈摇晃。   该死……夏尔不禁担忧万分,维利乌斯是那么可怕的大型生物!矮人体态与之相比,连稚童都算不上。   绷——   海加格森射击,弩弦震荡,箭矢飞出,正中维利乌斯的面部,射中它狭缝般的鼻子,箭矢几乎都把鼻孔给撑大了,极其恐怖。   “嗷——”维利乌斯不禁驻足,把长戟丢到地上,捂住自己的鼻子,原地跳脚起来,“嗷——嗷嗷——”   “我是一名矮人。”海加格森低头,将弩箭重填,然后一边后退一边瞄准维利乌斯,“你如果要伤害他,我就射死你。”   “嘎!可恶!”维利乌斯不禁叫骂,好像错过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一样。   “够了,该结束了!”瓦洁莉娅冲过来,“够了!”   “大小姐。”维利乌斯将箭从自己的鼻子里拔出来,用力甩到地上,鲜血不断从脸上流出,“你看到了吗?这矮子欺人太甚。”   “够了就是够了。”瓦洁莉娅命令。   像这样的半龙人,定然桀骜不驯,怎会遵循你的指令。夏尔暗想。   “……是,撒托斯女士。”维利乌斯意外地温顺,竟毫无歹意,向瓦洁莉娅俯首致意,“他们做了什么吗?”   “他们救了我一命。”瓦洁莉娅说。   “您的伤口!”维利乌斯瞳孔放大,似乎想看清瓦洁莉娅身上的情况,“您遇上恶魔了吗?您还好吗?”   “不,是埃西隆干的,”瓦洁莉娅憎恨不已,“还好他现在死了,否则我一定要追杀那王八蛋。”   “太混乱了,我一直都没看到埃西隆。”维利乌斯低语,“我想去找您,但一直被这头恶魔追杀。”   “埃西隆带着几个奴兵叛入恶魔了,差点来要我的命。”瓦洁莉娅抬头,“啊——”   维利乌斯转身,看到长台阶上方转出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整齐盔甲,头戴面具,衣甲上都带有华丽纹饰,显然是瓦洁莉娅贴身的奴隶众,手持奇形长刀或暗精黑弩,身上沾染灰土与污秽,狼狈不堪。   每个奴隶腰间都挂满大大小小的脑袋,来自于恶魔小鬼和大鬼们,还有相当大的丑恶头颅,可能属于一只刚刚进化的中阶恶魔。   “你们去哪了!王八蛋!”瓦洁莉娅怒骂。   暗精灵奴隶们赶紧穿过长阶,来到下层,他们快速审视整片战场,目光尤其留意巨翼恶魔的残骸,确认情况后,整齐划一地走到瓦洁莉娅身旁,躬身跪下,以示臣服效忠。   “我们在规避这头苏佩利欧级,我们走散了,尽可能重聚。”一个暗精灵奴隶祈求。   “然后就放弃我的生命?”瓦洁莉娅不满,“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我……”   “他们首先要活着才能回来保护您,撒托斯女士。”维利乌斯劝说。   瓦洁莉娅转向脱力的夏尔,眼中闪着饥渴的光芒。   “好了,无所谓,你们都先退开。”她大踏步走向夏尔。   “别——”夏尔用仅存的力气喊,“你们别跑!留在这!别让她过来!”   现在累得快命悬一线了,要是被她缠上,说不定今天就要被榨死在这里……   “俗话说。”海加格森跑过来,挡在夏尔和瓦洁莉娅中间,“‘凡事都……”   “快让开,矮子。”瓦洁莉娅很着急,“没时间听你逼逼叨叨,我们已经输了这场竞赛了,必须捞点本来。”   “不……不行。”维利乌斯大踏步走上前,像提小鸡一样把瓦洁莉娅提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就跟抱婴孩一样亲切,“撒托斯小姐,你需要休息,你需要治疗!”   她脖子上的伤口确实触目惊心。   奴隶们注意到瓦洁莉娅的伤势,不禁互相凝视。   夏尔有不妙的预感,给了海加格森一个求助的眼神,海加格森立即点头,迅速将夏尔扛到背上,拔腿就跑。   “把他抓过来——诶!诶!别跑!”瓦洁莉娅转头,看到海加格森迈开双腿跑上楼梯,不禁尖叫,“你们快追!”   暗精灵奴隶们当即会意,紧随其后展开追击。   夏尔脱力,有点无法应付,听着身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心头不由得感到一阵紧张。要是被瓦洁莉娅和她的奴隶们捉住,恐怕要被带回暗精灵的都市当种男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灰树厅的老巫师德拉科警告过他,曾经有男人被抓到暗精灵都市去做无休无尽的孕育服务,当时格拉迪乌还在调侃来着,嗯……现在看起来确实很危险。   那种情况具体又是什么样的呢?真的会被拘束在墙上,二十四小时都要硬邦邦的,然后女暗精灵们以神圣的名义过来榨取,这样的事情……   夏尔乱七八糟地思考。   海加格森耐力不济,跑了一阵就开始大口喘气,像残破的风箱那样,每次呼吸都发出阵阵噪音,令人不禁担心他的健康。而那些暗精灵们则步调稳定,和海加格森之间的距离快速拉近。   “放我下来,我还能拦住他们。”夏尔希望自己已经恢复了些力气。   “……”海加格森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奔跑。   一直奔走、一直奔走,直到钻进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海加格森将夏尔轻轻放下去,然后用力拉下一个操纵杆,夏尔看到自己位于一个类似囚笼的地方,操纵杆拉下后,与走廊的连接处立时被降下的金属栏杆分割。   隔着栏杆,暗精灵们无法进入,他们发出沮丧和遗憾的叫喊,有人试图射击,但是被同伴拦住。   然后,夏尔发觉自己所处的笼子开始向上移动,绞索拉扯,齿轮转动,牵引整个笼子匀速上升到较高的地方,很快就和之前甩开暗精灵的地方错开,栏杆外的景色也从走廊变成了不断下降的黑色石壁。   他有离奇的失重感,整个人好像要往下沉去,又似乎像往上浮起,有看不见的力量,他无法分辨。   最终,升降机在最高处停下,外侧金属栏杆齐刷刷下降,回到一排圆孔之中,夏尔看到外面一条冰封的走廊,寒风萧瑟,道路中堆着积雪。   “这里是……”夏尔努力站起来。   “等会。”海加格森弯腰,双手按在膝盖上,汗水低落,不停地喘气,“呼……呼……呼……”   过了大概几分钟,他缓过气来,用力伸展了一下双臂。   “乌鸦望岩是一座军事要塞,这是外部哨塔,警戒来自上方的攻击。”海加格森往外走,拉动一个黑色把手,夏尔听到铁齿锁定撞击的咣当巨响,“这样升降机暂时就不会下去了,我们可以等待你力气恢复了再回去。”   “谢谢。”夏尔向他致意。   “兄弟,没什么好谢的。”海加格森说,“如果我在类似的情景,你也会帮我的。”   “对。”夏尔心头一暖。   他和海加格森一起穿过走廊,哨塔似乎已被废弃,角落堆有几个大木桶,都结着霜,拐过木桶,他看到背面几具冻僵的矮人尸体,没长出闪光蘑菇,但仍然恐怖,胡须结冰,死不瞑目,像怀有极大怨愤。   “是在袭击中死去的兄弟们。”海加格森帮他们合眼,“还好这里没有迷雾,不然他们会被操纵的。”   “迷雾?”   “从高处看更清楚。”海加格森指向通向哨塔底层的回旋阶梯。   夏尔一步步登上灰岩打造的阶梯。   这里真的非常冷,叫他汗毛直竖,应该不是季节的缘故,而是海拔,刚才在升降机里度过了可有近一分钟,谁知道在这过程中攀升到了多高的地方。   哨塔最顶上,夏尔扶着冰凉立柱,极目远眺,宽广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   正前方是一片起伏的雪岭,宽广无边,覆盖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最高的山峦与云层相接,山脊上积雪滑落,露出底下古老岩石,色泽黯淡,像崇山峻岭的黑色手指,烈风呼啸,寒气飞旋。   “美……”夏尔不禁脱口而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山。”   “这是大裂谷的上方,被称作炉岭,我们的祖先很久以前就在地下打造高炉,因而得名。这是大多数矮人的故乡,如果你在洛曼遇到一座矮人要塞,问他们的渊源,肯定和炉岭有关。”海加格森骄傲地说。   往西方,他看到山岭地势变低,靠近平原旷野的地方,夏尔看到难以言说的……奇观。   相当恐怖的奇观。   足以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惊异。   “海加格森……那是什么?”他指向那片地域。   海加格森凑过来,注意到夏尔所指的东西,同样为之一颤。   “不……不会吧……”他喃喃道,“已经变成这样了吗……比之前还……” 第360章 雾   他看到浓重且化不开的丑恶雾气。   沉厚,以至于看起来像是实体黏胶,而非轻飘云雾。黑暗,所以阳光无法穿过。这片雾不随光照而变化,永远呈现出那种离奇诡异、令人憎恨的混沌色泽。   山峦边缘有被雾气侵染的地方,情况跟染病一样恶劣,树木全然枯萎,没有分毫动物出没的痕迹,连雪都被浓雾侵蚀,化为难看的黑色,河流原本清澈,流入浓雾区之后也立刻变得浑浊。   这还只是边缘的地方。   夏尔望向雾区深处,触目惊心,那里连天空都已沦陷,被一种墨色瘴气笼盖,云层映成堕落的灰绿色。   昏天幽雾之中,依稀能看到失落的古帝国,文明已死,其尸骸腐臭衰败,他看到雾中大大小小的城市、集镇和村落,式样都非常古老,以泥土、茅草和原始屋瓦拼凑而成,青铜雕刻出飞龙的形象,倒塌在泥土之中。一切都若隐若现,在污秽中浸染,让人根本没有探索的欲望。   “这就是……”夏尔皱眉,“黑暗之地吗?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令人不快,堕落。”   “最早只有龙瘴气,那会地上还没有这层迷雾,雾是后来才有的。”海加格森也眺望,“而且雾区还在不断扩大,刮强风的时候,山麓地区都会被雾覆盖的,甚至会飘到哨塔里来。”   “我讨厌这种大雾,想到瑞安堡和秘密圣堂就在这……雾区深处。”夏尔有些不安,“有办法能驱散雾气吗?”   “要是有就好了,我们会带头驱散雾气,没人喜欢。”海加格森指向南方,“看。”   雾气随视野远眺而逐渐消散,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文明世界揭开一角。他看到起伏的小型丘陵,还有波光粼粼的巨形湖泊,像镜子嵌于大地之上,湖畔隐约有渔村,丘陵上则修建有分散的军事堡垒,彼此之间用木头栅栏和长墙连接,包围着围墙背后的地界。   “山内帝国。”夏尔脱口而出,“环绕着神迹之湖建立的国家。”   “是的,”海加格森说,“曾经雾气蔓延得非常旺盛,以至于侵入到山内帝国那边去,还有雾气掩盖下的大规模入侵,让山内帝国的皇帝们苦不堪言,因此他们不惜斥巨资修筑防线,抵挡雾中的生物,当然,也防备来自东北方的霜瀑人。他们还曾经试图修建一堵冗长的墙壁,任何人都过不来,但因为资金问题,没有修完。”   霜瀑人不仅侵略我们国家,也侵略山内帝国。夏尔望向东方,那里分布大量山峦,河流溪谷彼此交错,孕育大片原始森林,人迹罕至。   无数蛮族部落世代生活其中,遵循原始条例,相信万物有灵,尊奉异教神明,在女祭司和军事首领的调度下发起远征。   “雾中生物……”想到海加格森之前说的话,夏尔又将目光放回浓雾之中。   不用问海加格森,现在他亲眼看到了一头。   那是个通体由迷雾构成的巨人,颜色漆黑,又有半透明的外观,双目中燃烧着幽绿色的恶魔火焰,在大雾中踟蹰行走,它头顶上隐约有条锁链,通往雾中一个明暗闪烁的球形核心,那核心还伸出大量其他锁链,通到迷雾其他地方去,连接着其他生命。   它正试图登上雪山。   迷雾巨人体态朦胧,没有影子,却真切有实体,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巨形脚印,一步步朝山上靠近。   夏尔感到窒息,这“东西”至少有二十米高,隔着这么远距离仍然能感到压迫力。   “应该管那东西叫雾骸。”海加格森说,“迷雾会吃,迷雾会消化,消失在雾中的东西就会被它同化,刚开始是行尸走肉,到后来骨肉也被侵蚀溶解,最后就和那巨人一样,完全变成了一团雾。”   “我分明看到和灾行者一模一样的火焰在燃烧,难道这迷雾也和灾行者有关吗?”   海加格森耸耸肩。   “谁知道?但,兄弟,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要去瑞安堡,去那该死的失落古帝国的首都,你可千万小心,不要被雾气变成它的一部分,你会丧心病狂,变成另一只雾骸而已。”   “嗯……”夏尔在哨塔上观望,忽然看到远方动静。   天空掠过密密麻麻的身影,黑色的小型生物,起码有上百只,扑扇翅膀,从天际一侧滑向南方。   “是鸟吗?”海加格森注意到夏尔的目光,也看向相同的方向,“好多鸟……不——不对——”   “灾行者。”夏尔感到强烈的不安。   那实际上是一大群中小型恶魔,数不清,背上都长出翅膀,可以自如在天空中飞行,漆黑外表和天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它们扑向山内帝国修筑的那些大型堡垒,夏尔想观察那些兵士是否胜利,但视野被地形和遮蔽物所阻拦,只能想象那里的帝国士兵正在激烈反抗,和恶魔作斗争。   “……”海加格森嘀咕,“你瞧,地上已经到处都是灾行者了。”   恶魔何时在这个世界变得这么司空见惯,夏尔观察天际,遥远碧空背后依稀能看到贯彻天际的裂缝,白楔不能保护每个地方,恶魔们每时每刻都在进入这个世界,收割新鲜灵魂。   是恶魔猎人们尽职尽责、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夏尔暗暗握紧拳头,是时候向所有人展示恶魔猎人能做到的事情了,这是我们的责任,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接受无数训练之后,最擅长的东西。   凡是有恶魔的地方,就有相应的猎人,强大的恶魔胆敢侵入这个世界,那我就把它们杀死遣返。   一遍,十遍,百遍。   “我要回故乡。”夏尔说,“回到洛曼。”   “是啊,回——”   彻骨寒风呼啸响起,海加格森冻得直哆嗦。   “这里太冷了。”夏尔说。空气快把我的血冻上了。   “我们得下去!”海加格森喊。   他们从哨塔顶端爬回到下方,来到稍微有墙壁避风的内部。   海加格森找到哨塔一侧的仓库,将它推开,里面相当寂静,没有活的矮人也没有恶魔。   他从货架上拿出几瓶酒,在桌上打开,然后给自己和夏尔斟满。   夏尔喝了一口酒,在寒冷中储存良久,酒也有非常冰爽醇厚的口感。   “这不是蘑菇酒。”夏尔说。   “对,这是我们从山内帝国那里买的麦芽酒,比蘑菇酒好喝点,可以当水喝。他们酿不出好酒,因为不会蒸馏,我们教了十万遍都不会蒸馏,做的器具精度差、品质低下。哎,有些人类真的和傻瓜一样。”海加格森说。   夏尔又喝了一口,味道非常舒爽,啤酒花的味道清香,泡沫很少,正解渴。   “山内人经常来交易吗?”   “也算不上多,雾气不重、也没有灾行者肆虐的时候,山内帝国的商队一年一次造访大裂谷,一年中最热的时间里,和各大要塞进行交易。向我们的要塞购买武器,向出云要塞购买稀有宝石,向铄金要塞购买精炼过的矿锭,向铁岩要塞招募愿意为帝国而战的矮人军士、工程师和熟练技工,还有很多,那时候贸易和交流都很繁荣,那时候啊……那时候。”   “事情会好起来的。”夏尔又喝了一杯麦酒,“恶魔入侵会结束的。”   海加格森沉吟。   “你确定?”他说,“我不是傻瓜,灾行者在入侵各个地方,我听说很远的地方也遭到了入侵,这个世界的秩序已经永久改变了,我们以后要一直和灾行者共处,适应互相厮杀交战的生活,把灾行者的存在常态化看待,你确定你能结束入侵吗?兄弟?”   “会。”夏尔说,“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会结束入侵,从我的家乡开始,然后是全世界,我到哪里,哪里的恶魔就会被驱逐,这就是我的决心。虽然这个过程肯定艰苦又漫长,但我绝对会做到。”   “为什么你这么有信心?”   “如果我做不到,”夏尔放下杯子,“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岂不是全都白费吗?”   “世界很大啊。”海加格森感慨,“在要塞之外,在大裂谷之外,在群山之外……”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透过方形窗户,看外面的飞雪和天穹。   海加格森说得对,世界这么大,我人单力薄,做不到的……   念及此处,夏尔心头闪过一阵烦郁感,他走到墙边坐下,背靠坚固岩壁,又想起过去的事情。   格拉迪乌和我说过千万遍,恶魔入侵无法阻止,这个世界最终会沦陷,我最好的生存之道是加入恶魔而非反对它。如果我停步不前,如果我向恶魔妥协,如果我让恶魔继续肆无忌惮地侵略,那就证明格拉迪乌是正确的……   我,不能,接受。   夏尔抬头,闭上眼睛,聆听周围自然声响,他有确切接触生命的感觉。   还活着,所以我不能放弃,不能向恶魔低头,要继续和它们交战,怀着千倍勇气。必须向地狱发起挑战,拒绝虚无和失败。   哪怕把这辈子押上,我要证明我是对的。   睁开眼睛,夏尔如释重负。   下定决心之后,要做的就是走下去。   他站起来。   “走吧。”夏尔说,“回雄须要塞。辛达瑞尔在等我。” 第361章 矮人要塞   他们从升降机回到乌鸦望岩,灾行者猎杀队已经离去,但他们在门口墙壁上留下了东西。   一张羊皮纸被匕首戳进墙里。   夏尔将那把匕首拔出来,拿下羊皮纸来阅读,上面用精美的字体写了几行笔迹:   “以黄昏女神的名义,   这事还没完!!!!   ——瓦洁莉娅·撒托斯”   夏尔将羊皮纸卷起收下。   “上面写了什么?”海加格森问。   “叫我去约会。”夏尔说。   “约会好啊,我最可惜的事情就是没谈过恋爱。”海加格森说。   “再说吧。”夏尔望着两侧道路,“灰鸽丘往哪个方向走?”   “这边来。”   经过一地大鬼小鬼的尸体,他们发现灰鸽丘已经被矮人们收复,被调到灰鸽丘的矮人们进行修复工作,努力清理血迹和尸体,来回忙碌,巡逻清理,搬运材料,喧闹声、呼喊声到处响起,工作氛围热情高昂。   “想到以后要离开大家,一个人去猎杀灾行者,哎……”海加格森感慨。   “我有些事要和你们的族长对质。”夏尔说。   “这词怎么听着略感敌意?”海加格森察觉到细节。   “嗯。”夏尔说,“是包含敌意的,我有很多事要从他那里弄明白。”   利用灰鸽丘的巨形升降机,他们返回雄须要塞。   五大堡垒收复的消息传来,要塞本部的矮人们看起来士气高涨,在巨大宽敞的公共休息室里,矮人们跑来跑去,互相叫嚷,传递消息。   “有没有觉得你们应该生活在更好的地方,用品质更高的产品?”夏尔问。   “我们的产品品质绝对是最高的。”海加格森说。   夏尔没多做解释,他们来到族长办公室门口。   “我一个人就行了。”夏尔说,“恐怕有些东西比较不方便说。”   “哦。”海加格森说,“我知道,你终于有机会和要塞里最聪明的人谈你的那些古怪发现了,我会在要塞的休息室等你。”   “谢谢你。”夏尔向海加格森致意,“你真的是非常好的伙伴。”   “嗨,说啥呢。”海加格森折返回去了。   夏尔凝视族长办公室,深呼吸,然后推门进入。   里面只有族长一个人,也永远一个人,始终在书写、计算、分析和制定计划,不用休息,不用享受,只需要工作。   听到推门声,族长抬起头,对夏尔露出笑容:“请进。”   夏尔将门掩好,坐在办公桌正对面的靠背椅上。   “所以?”族长问,“搞定了吗?”   “搞定了。”夏尔说,“我还有别的事情想申请,我想请你向其他要塞写一封邀请函,让他们派出训练有素、精悍勇猛、意志刚强的矮人到这里来,我要帮助组建一支矮人自己的灾行者猎杀队。”   “噢——”族长若有所思,“那我可不一定能帮你完成。”   “如果没有矮人猎人,下次灾行者入侵,又会蒙受损失的。”   “那无所谓。”族长说,“现在的情况不好吗?最终五大堡垒全部被收复,雄须要塞的秩序又恢复正常了。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是。”夏尔说,“不用支付灾行者猎杀队无穷多的金币了。”   “实际上,你要求的这份神器订单,对我们来说也是非常昂贵的。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你们两个都很贪婪。”族长说。   “贪婪吗?对矮人要塞来说,这点支出只是九牛一毛吧。”夏尔说。   “何必把矮人要塞想象的那么富庶呢?我们也不像出云要塞那样靠近宝石矿,我们尽全力在地下开辟出一片可供生存的空间,仅此而已。”族长说。   “矮人的力量明明可以超越所有文明,甚至超越神明。”夏尔说。   “什么?”族长困惑,“你在说什么啊?”   “矮人有堪比技术世界的工艺。”夏尔说,“走出群山对矮人来说易如反掌。”   “现在是开始帮我们分析战略了吗?你有什么高超见解?”族长说。   “凭你们拥有的东西,大炮,炸药,无与伦比的执行力,每个矮人的不屈意志,精良武装和先进设备……矮人明明可以在地面上建立一个巨大的、辉煌的文明,甚至直接挑战诸神的威严,这是矮人们应得的。”夏尔说。   “噢?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族长说。   “简单吗?我只知道,一直有什么东西在背后压迫、约束矮人们的这份潜力,他们的生活状态和他们的技术水平根本不匹配。把这份生产力给人类,人类的生活会改善千百倍。如果人类掌握着同等水平的技术,我们将会从许多劳动和苦役中解脱出来,用更好更方便的东西解放劳动力,生活水平会突飞猛进,肉、啤酒和豪宅的数量可以翻倍。而矮人们,仍然在进食蘑菇和昆虫的尸体,住在石头打造的冰冷建筑中,日复一日做着重复性的工作,明明有极进步的技术,却像是活在极落后的时代,和其他文明没有本质区别。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资源是有限的。”族长说,“地底是个畸形的地方,不要拿地上的逻辑套用地底世界,地底真的非常贫穷。”   “那就去地面。”夏尔说。   “会爆发战争。”   “你们有大炮,战争还能输吗?”   “神明会干涉。”   “连蛇裔神明都惧怕大裂谷两侧的炮击,凭借这份技术和生产力,矮人们本有资格统治世界。”   “不要试图扮演一个激进的革命者,更不要把你说的话告诉其他人。”族长的声音变得阴沉。   “我没想过这么干。”   “那就好,”族长的手指轻敲桌面,“你似乎是有思想的人,那我考你一个问题,怎么判断一个社会的好坏?”   “看它的存在是否令每个人受益。”   “错了,是它能不能维持稳定。”族长说,“稳定啊,稳定。维稳大过天,维稳大过地。”   “……”夏尔沉默。   “是,我们是有生产力去发展,每个矮人都可以吃肉喝酒,住在单独的别墅里。但代价是什么?代价是战争。我们去地面上和人类抢东西,很伟大吗?”族长说,“和龙、和精灵去抢东西,很伟大吗?在地下和暗精灵、和永世王龙以及祂的仆从国交战,很伟大吗?冲突会扩大我们的生存空间,冲突会让我们征服其他文明,冲突会让我们变得加倍富庶,冲突会让我们获得阳光下的充足资源!但冲突也会破坏稳定!我们在充分维稳的情况下,还在贫寒的地下发展出了这么精妙、令人印象深刻的文明,你还在对我们苛求什么啊?”   在族长严厉的注视下,夏尔不得不暂时让步。   但他在思考。   这里有一个漏洞,他的话术里有一个弱点,一定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   夏尔百遍思考,想找到其中的问题。   慢慢地,他发现了。   “矮人,”夏尔说,“你问过矮人们的意见吗?”   “什么?我也是矮人的一员,你为什么这样说话?”   “听我说,如果矮人们渴望战争呢?如果一大群矮人,许许多多的矮人,他们的目的就是走出群山,目的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目的就是去和人类、和精灵、和龙类去争夺土地,去争夺发展农业的耕地和居住空间,那时候,你又要找什么借口呢?你要强行代表所有矮人的意志吗?”   “……”轮到族长沉默。   他用指头又敲了敲桌面,最后转身起来,从书柜上拿出一个卷轴,在夏尔面前展开。   看到卷轴的瞬间,夏尔有些恍惚。   那是份地图。   “你看得出这是什么吗?”族长的手指抚过整片地图。   “大裂谷。”夏尔喃喃道。   地图画出大裂谷的全貌。   上面勾勒出所有十二座大小矮人要塞在大裂谷中的相对位置,要塞每隔一段距离就建有一座,彼此之间距离相等,大裂谷结构无比平直,并且略微向下,长度超过一千里。   为什么大裂谷像人工打造的一样平直宽阔?为什么每个矮人要塞都蛰居地下,并且按一定次序分布在裂谷两侧?那些巨大平台、特大的门,是为什么东西准备的?   夏尔看到裂谷上方,在他之前从未观察的地方,标有大量机械打造的吊臂、滑轮和索道,倘若这张图画完全反映出大裂谷的情形,那么……   这是一条……   流水线。   专门用于生产工业制品的流水线,和技术世界工厂里的很像。夏尔能认出来。下面还没有铺上传动带,但以后会有的。   “你说话完全不像单纯的本地人,你见过其他世界,应该能看出大裂谷实际上是什么吧。”族长轻声说。   “能。”   “它们流放了我,我听说它们在战争中失败,大家一个接一个毫无尊严地死去,被围攻,被杀死,它们曾经手攀日月星辰,如今尸体却在大地上轰然倒塌,世界上只留下它们那些劣化愚蠢的后代在雪原中漫步。它们建立的宏伟国度被遗忘,被那些它们瞧不起的、渺小得多的生命所占领,那些愚昧、脆弱、毫无称道之处的生命,却最终赢得了这个生态系统的支配地位,荒唐啊,连翱翔在天空的古老敌人也会失去这份殊荣。它们流放了我,但我没有恨它们,它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我要将它们带回来,一个接一个。我们古老的敌人不会允许,于是我耐心等待,耐心躲藏,倘若以千年为时间尺度,一切等待都不再漫长。”   “我明白了。”夏尔向族长致意。   族长将卷轴收起来,放回到书柜上。   “我会让其他要塞派人来的。”族长说,“你会建立你想要的组织的,毕竟这是……”   夏尔转身,靠近门。   “再见,”夏尔回头告别,“这不是客套话,我真的希望我们有再见面的机会,希望那时候我站的水平更高,和你一样高。再见,杜马克。”   族长什么也没说,任夏尔离开办公室。 第362章 狂欢   神器的锻造需要时间,夏尔在矮人要塞又逗留了一段时日。   他很想了解矮人们的核心技术,但被拒之门外,工坊核心地带对外人封闭,由那些盔甲坚固如雕像的铁卫牢牢守护。   火药、肥料、炼钢和吹制玻璃,这些能够让人类社会突飞猛进的技术都被精心秘藏,绝不肯让其他种族盗走。   技术之外的事情,族长倒是非常慷慨,让夏尔随意使用要塞中的贵族房间,让他睡在最精致的床铺上,用珍贵的羊毛被子来保暖,允许他出入矮人的图书馆,以及消耗仓库中的奢侈食品。   他学到更多知识,主要是有关数学、地质学和建筑学的内容,学新的东西让他感到心满意足,他希望自己的身体足够健壮,而大脑也足够聪明,全面发展,才算得上健全。   海加格森来找他的时候,夏尔会把好东西分享给他,今天也不例外。   “看看这个。”夏尔取出一瓶酒。   在手掌高的玻璃瓶里,酒的颜色非常深,以至于发黑发暗,看起来并不美味,不像蘑菇酒那样呈现出清淡的颜色,也不和麦酒那样金黄如太阳。   “恶。”海加格森本能地拒绝,坐到桌子远端去,“我不想试。”   “这是我在要塞仓库最深处找到的,存放在上锁的柜子里,数量非常稀少,即便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是酒中极品。”夏尔劝说。   “那你自己怎么不试试?”   “味道对我来说太浓了,比我以前喝的红酒要浓很多。”   “那就来试试。”海加格森拿出杯子来,“你听说其他要塞已经派出访问团的人吗?”   “访问团?就是要加入灾行者猎杀队的矮人?”   “是啊,我们的族长广发信息,各个要塞立刻派出矮人来,他们坐矿车在大裂谷中穿梭,估计随时都会到,啊,肯定都是矮人战士中最勇敢的一批,可能还有骁锐。”海加格森说。   夏尔将酒瓶塞拔出,将黑色液体倒进杯子里,很快特异的酒香蔓延开来,图书馆周围的矮人学者们立时放下书籍,转过头来,对酒虎视眈眈。   “啊,这是精酿啊。”海加格森瞪大眼睛,“精酿中的精酿。”   “我就猜是好酒。”   “一般的贵族还碰不了,只有大祭司、将军和要塞守备长那样的高级贵族才能喝,我配不上。”海加格森不得不把杯子往夏尔的方向推,“我知道族长对你很好,但我没资格。”   “这是朋友的宴请,不是在消耗要塞的物资。”夏尔说。   “哎,那就喝一点点。”海加格森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咕——哈——”他长出一口气,眼神乱飘,“太好了……太好了……这才叫酒。”   夏尔也喝了一口。   ——!   味道极苦,像喝草药一样,泡沫也极浓重,几乎喝不到啤酒花的香味。   看着面色难看的夏尔,海加格森笑起来。   “只有我们这样的老酒鬼才能喝。”海加格森说,“你喝不了精酿,它得发酵好几次,还加入不同的啤酒花!”   “这是个复杂的东西。”夏尔将瓶塞怼回去,然后送给海加格森,“收下吧。”   “每天都抿一小口,我向杜马克发誓,只有一小口。”海加格森嘟哝着,把精酿酒收下。   “所以你之前提到矮人中的精锐,”夏尔想了想,“矮人中也有特别强大的勇士吗?”   “这之中有一个体系,”海加格森比划,“最低级的就是新兵和哨兵,新兵还需要见血才能成长,在那之前,他们会充任哨兵,在矿洞里来回穿梭,打探情报;新兵接受充分训练,而且打过仗后,就会成为矿道老兵,能够在隧道中勇敢地进行地洞战,互相激励著作战,胡子越长越受人尊敬;然后就是我这个级别的,军士长,可以带领一支小队,别看我这样,我已经算是矮人中很强的了。”   “你确实很强。”夏尔承认,“在地面,你能和一个会剑术的贵族骑士平分秋色。”   “要是那样就好咯,”海加格森并不自信,“族长会遴选军士长中的精锐,另外编组成一支军队,他们被称为矮人骁锐,非常精悍,你在雄须要塞看不到,因为骁锐们恪守古老的誓言,远离要塞,不参与要塞之间的战争。”   “誓言……”   “各个要塞的骁锐都驻扎在地下深处的杜马克圣殿里,专职维护杜马克的尊严,让那些冒险家和野心者无法窥探神明真身。此外,当要塞本部受到其他种族威胁的时候,骁锐们也会出动!他们是不败的,返祖龙人和黄昏精选武士团都奈何不了骁锐,在漫长历史中,骁锐们一旦出动,就不会战败!他们的战锤和利斧用山铜打造,秘银盾牌上雕刻着杜马克赐予的霞光碎片,身穿闪闪发亮的精金盔甲,可以晃瞎所有敌人的眼睛。他们精密的阵型会把矿道堵住,一边敲打着盾牌一边前进,将矿道里的敌人碾成渣!”   一群从头到脚装备着神器、半神器的矮人,矮人中最强大、最勇敢的,沉默地在狭窄矿道中穿梭,寻找合适地形作战,构筑成不朽不败的战线,任何投射和法术都只会在他们的秘银盾上消解,其武器又能击碎任何形式的防护,确实很强大。   不愧是神明,果然藏有秘密军队,永远给自己留底牌。   神明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杜马克就精心设计了矮人这样的种族,当我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时,是不是也要试着做些革新呢?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我的痕迹,永远的……   “我还看到那些和雕像一样安静的矮人。”夏尔说。   “他们就是要塞铁卫,”海加格森说,“铁卫都来自雄须氏族,绝对精神!绝对刚毅!如果他们脱下头盔,你能从他们的超长胡子中判断出他们的战斗经验,只要还有一个铁卫活着,要塞就没有陷落的可能,只要有一个铁卫仍然屹立不倒,雄须要塞全体矮人都会洒尽最后一滴血,与敌偕亡亦在所不辞!”   “矮人们确实很强。”夏尔又想起自己和杜马克说过的话,“有没有考虑过征服地面?”   “哎,以前也曾经听过,”海加格森沉思,“在矮人要塞中,长久流传着一个寓言,总有一天,一个矮人会带领我们走出群山,在他的带领下,让其他种族分割大陆和海洋,而矮人满足于黑暗地底的时代将会过去,矮人们也将要求可以看见天空颜色的土地。”   “那个矮人一定——”   外面忽然有人开门,几个衣着各异的跑腿矮人进来。   “噢噢!”他们向夏尔致意,“收复了五大堡垒的英雄!”   “怎么?”   “我们召开了宴会来庆祝收复日,”他们说,“请来参加宴会吧!”   “我就知道!”海加格森站在椅子上,几乎要跳起舞来,“我就知道要塞肯定会举办宴会的。”   “那就不能错过了。”夏尔起身,“矮人的宴会啊,一定会很热闹的。”   他们来到公共休息室,发现矮人们不再忙碌,而是开始消遣。   墙壁上挂起彩色绸带,一桶桶酒被矮人们拖到大厅中央来,他们放肆地用斧头劈开酒桶,让酒喷射出来,然后争相拿杯子去接,地面被染污也毫不在乎,就那样开始放纵。各种各样的食物装在筐里,矮人们冲向厨房,伸手去袋子里拿,尽兴地大吃特吃,把食物都塞满了嘴。。   “这就是节日吗?”夏尔走到他们当中,没发现他们有对自己特别关注的意思,大概他们只是找了个由头来放纵狂欢而已。不过无所谓,夏尔也不在乎这种事,正好加入到这种愉快轻松的氛围当中。   “开始宴会了!”海加格森激动不已,把口袋里的精酿拿出来,全然忘却之前说过的话,直接开始咕嘟猛喝。   除要塞铁卫仍然像雕像一样守卫着重要地点之外,其他矮人们都开始玩闹起来。   专业的矮人音乐家们也出动了,几个矮人组成乐团,拿着琴、鼓和笛子,边走边演奏,发出轻快的音乐声。   夏尔从没见过要塞里还有这种尽情狂欢的时候,矮人们三两结对开始拼酒,比赛酒量,旁人大声起哄,每个矮人无疑都认为自己是要塞中最能喝的,他看到一个女矮人加入其中,胸部巨大,体态雄健,一脚踩在桌子上,非常有气魄。   他在满地到处乱跑的矮人中勉强分开道路,稍微吃了点东西。   刚开始他还想试着融入矮人文化,和矮人一起竞赛饮酒,但不久他就发现一切开始乱套,矮人们酒品不行,酒量差的,在宴会一个小时之后就开始醉了,醉了之后就开始找架打,揪住旁人的衣领就抱以老拳,不然就抓起椅子朝对方当头砸去,也不是确实有敌意,纯粹想大闹特闹,于是公共休息室里鸡飞狗跳、一团乱麻,夏尔几乎找不到一处平静的地方。   可以看出,夏尔收复堡垒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臊皮借口,这样的胡闹宴会持续了几个小时,到后来,骚乱渐渐平息了。   因为每个矮人都醉了。   夏尔小心翼翼跨过一地醉酒昏迷的矮人身体,张望海加格森的位置,发现他倒在地板正中,手里还拿着那瓶精酿,酒瓶完全空了,脸已经红透。   他没昏迷,而是圆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你还好吗?”夏尔摇晃他,“你还好吗?”   海加格森看着夏尔的脸,忽然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   “夏尔——我——”他一边说话,大颗大颗热泪往外涌流,“我——我把她的脸忘了!——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他红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第363章 证明   “冷静点,你说谁?谁?”夏尔摇晃海加格森,想让他清醒一点。   海加格森哭哭啼啼,夏尔从没想过这样泪眼朦胧的表情会出现在这张大胡子脸上,他鼻子很红,眼眶也有点肿起来,一把子抱住夏尔,眼泪狂流不止。   “她啊——是她啊——呜呜呜呜——”海加格森哭泣不休。   “等会,”夏尔渐渐有点印象,“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个女矮人……”   “是啊——是啊——”海加格森几乎发出悲鸣。   海加格森还是未成年的时候,造访过北方裂谷的出云要塞,在那见过一个容貌美艳的女矮人,对她留下深刻印象,但由于矮人只会内部同氏族通婚,海加格森注定毫无机会。夏尔隐约还记得这回事。   “她?她挺好的,你怎么开始哭了。”夏尔说。   “我忘了她长什么样了。”海加格森悲痛不已,“为什么——我发现我一点记不起来了——我喝醉了——我醉的太厉害——我为什么会把她的脸忘掉——”   “我们要塞里的女矮人还有那么多,你可以另寻。”夏尔说。   “不可能!——”海加格森痛哭流涕,“——只有她!——我这辈子只爱她一个女矮人——她是全世界唯一的、最好看的女矮人,没有其他女矮人能像她那样美!”   “我很同情……”   “五十年来我一直都牢牢记着!我想把和她有关的记忆保留下来……一直保留……带到坟墓里去!……”海加格森哭泣,“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忘掉?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啊——我忘掉她的脸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毕竟我再没见过她——但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就算一天也好,一次也好,我好想再见她一次,我好想再看一次她的容貌——瞬间,只要看一瞬间!我想记住她的样子……呜……”   夏尔拍打海加格森的背部:“别担心,下次会遇到更好的女矮人。”   “你不懂!你不明白!”海加格森喊,“她是我的女神,她的光辉和杜马克一样闪耀,她就像太阳!在地面世界的太阳!穿过重重地壳,照进我晦暗无意义的人生里了!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色彩,我在她面前就是卑微的蠕虫……我唯一的义务就是记住她绝美的容貌……这是我生而为矮人唯一的使命,但——我——我居然忘掉了!忘掉了!我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连我这种滥情乱交之辈,也依稀能感受到这份真挚情感。   “别担心,”夏尔说,“你只是喝醉了,好好放松,洗把脸,等醉酒消退之后,你就能想起来了。记忆就是记忆,它是灵魂的一部分,只要灵魂没有被扭曲,记忆就会留在那里。”   “真的吗?”海加格森擦眼泪,“真的吗?醒来后就会想起来?”   “是,绝对。”夏尔说,“醒来后就会想起来。”   “你在撒谎。”海加格森抽泣,“醒来后也不会想起来,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先休息吧。”夏尔劝说。   “是——是的。”海加格森闷闷不乐。   他低头,垂头丧气地穿过一地横七竖八的矮人,然后往自己休息的营房方向去。   到处都是睡觉的矮人,鼾声此起彼伏,有几个胖大的矮人,打鼾的动静和雷鸣一样,震耳欲聋,夏尔不得不离开。   他往公共休息室外侧走,想去要塞别的地方,入口处的要塞铁卫忽然用手里的战斧敲了敲地面。   “夏尔·格拉尼。”他招呼。   “您好。”夏尔知道每个要塞铁卫都是矮人中的精英老兵,也对他客气相待。   “车站方向来人了。”铁卫说,“矿道车,我听到了铃声,很快就会到车站。”   “是那些矢志加入猎杀队的矮人?”   “只有这种解释,所以你应该去看看。”铁卫向夏尔指明方向,“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长期以来我们深受灾行者之祸,也许这段惨痛历史将在你手上终结。”   “是,我尽力而为。”夏尔点头。   离开巨大的公共休息室后,隧道又变得狭窄。   他穿过拐角,从梯子登上车站区,看到黑暗中一条冗长隧道,周围全是断壁危崖,只在中间铺有一条大型铁轨,坚固耐用,质地精致,连接雄须要塞和大裂谷的其他地方。有辆大型矿车停在雄须要塞的车站,一群矮人坐在车上,其中一个矮人起身,把矿车一侧的门打开,然后跳下来,其他矮人紧随其后。   拢共有二十多个矮人,个个看起来身手不凡,其中还有个女矮人,体态比其他男矮人高一点,留金色长发。   之前开门的矮人走向夏尔,看到他以后,夏尔不禁感到些许警觉,对方很强。   这名矮人头戴有花纹的钢制头盔,从头武装到脚,链甲裙覆盖到膝盖,身背长柄战锤,连锤杆都是用金属打造的,显然沉重非凡。其棕色胡须长达腰部,编成五辫,每一辫胡须都在末端用黄金箍紧,避免散乱,鼻子巨大,两眼很小,目光凶狠冷漠,   “你是谁。”他声若洪钟,语气不善,“雄须要塞里竟有人类涉足。”   “我是负责人,要训练大家成为合格的灾行者杀手。我的名字是洛曼的夏尔·格拉尼。”   “呋。”他发出轻蔑的笑声,转头对其他矮人说,“我看我们可以打道回府了,一个人类?教我们对付灾行者?全是胡闹!”   “未知阁下的名字?”夏尔问。   “矮人骁锐,”他说,“维斯坦·施米勒·铄金。”   “幸会。”夏尔之前就听说矮人骁锐的大名,如今确实印证想法。   “典型的人类作派,”维斯坦嘲笑,“彬彬有礼,道貌岸然,满腹坏水。”   不愧是矮人中的矮人……夏尔暗想。脾气特别烂,性格特别倔。   “我也觉得。”另一个矮人说。   这矮人看起来同样极度刚猛,满脸金毛金须,密密麻麻,覆盖了整张脸,只能看到圆鼻子和窄眼睛,他头戴铁环,上半身不穿护甲,露出一身岩石般粗壮的肌肉,其上纹满黑色刺青,肩扛一柄双刃巨斧。   “大家虽然非常傲慢,但一定也是有志于成为猎杀灾行者的高手,还是先别这样为好。”夏尔说。   “你配教导我们吗?我们每个人都是各大要塞中的精英,族长们选出来的是群山中最彪悍、最不怕死、最致命的一群战士,你能给我们有价值的东西吗?”一个矮人大喊,这家伙看着就脾气暴躁,说话的时候双目圆瞪,浑身裹着兽皮,手握两把大斧,背上还背着几根标枪。   “不,”人群中一个披重甲、持精金斧的矮人稍微分开大家,“先听我说,我隐约听过这个名字,洛曼的夏尔·格拉尼,是吗?”   “是我。”夏尔向他致意。   “撒谎!”他大喊,“骗子!夏尔·格拉尼已经死去四年了!你的消息渠道是有多狭窄,居然没听过他的死讯?”   “我就是夏尔·格拉尼,我已经从死后世界回来了。”夏尔说。   “哈!”   “哈哈哈——”   “笑死我了——”矮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蠢货。”维斯坦说,“你以为我们傻到会相信什么死后重生的神话吗?走吧!这就是个骗子,雄须要塞的族长也糊涂到一定地步了。”   言罢,矮人们掉头就走,登上矿车,持精金斧的矮人也向夏尔摇头叹息。   “果然人类都是不可信赖的!”他遗憾地说。   “等会!”夏尔不得不止住他们的动作,“要怎么说你们才愿意相信我?我就是夏尔。”   我居然得证明自己是自己。   “那位猎人大师,格拉尼。”持精金斧的矮人说,“挥舞着无坚不摧的灰刀,那把刀传闻中有着神器般的威力,足够撕碎一切金属,是天下第二锋利的刀剑,你只要把灰刀亮出来,谁还不相信你是夏尔呢?可惜,你没有!”   “灰刀已经在混乱中失却了。”夏尔不得不说。   “猎人大师的斗篷呢?剑弩徽章呢?够了,不要再试图蒙骗我们了,我们是有头有脸的体面矮人,真没时间听你在这里糊弄。”持精金斧的矮人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证明自己是自己……   死后重生,一点东西都没带!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有可以自证的装备。   不……   等会……   有个东西可以,有个东西可以轻而易举地证明我的身份。   夏尔眼前一亮。   矮人们已经悉数登上矿车,准备发车返回,但夏尔却叫住他们。   “稍等,”夏尔说,“我有办法能证明我的身份,毕竟,有一件事,全世界只有我可以做到。” 第364章 缔结誓约   “哦?你有什么办法?”矮人骁锐维斯坦问。   “亚芬火焰。”夏尔说,“你们听说过吗?”   “……你说艾蒂安·久水的亚芬火焰?”持精金斧的矮人把矿车门打开,皱着眉头走下来,“杜马克在上,这可是不传之秘啊,你可别说大话,装腔作势的人是没办法复刻这种力量的。”   “艾蒂安是我的师傅。”夏尔说,“我就是夏尔·格拉尼,世界上唯一继承了这种力量的人,你们中最有威望的人,可以来检验一下,感受一下亚芬火焰的力量。”   “我来吧。”持精金斧的矮人走向夏尔,“我是马格纳斯·黑锤,雷昂德尔之子,耀金斧的持有者,受杜马克偏爱者,钢印堡竞技大赛的冠军,”等他走到夏尔面前的时候,头衔还有一半,“绿门要塞的守护者,拉希亚的屠夫,盖拉帕克斯的末日,火山口的战神。”   “现在你也将成为亚芬火焰的承受者。”夏尔伸出手,和马格纳斯相握,“‘亚芬火焰’。”   他只是稍微点燃亚芬火一瞬间,马格纳斯浑身一震,向后退了三步。   “爆燃的灵魂。”他喃喃道,“我的灵魂,在闪耀。”   “现在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了吧。”夏尔向他们致意。   矮人们陆陆续续走下矿车来,神情惭愧。   “对不起,”维斯坦向夏尔深深低头,“我道歉。”   “是我们的错。”   “你原来真的是那位洛曼英雄,挥舞灰刀的恶魔猎人。”   “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你有资格指导我们这批人去猎杀恶魔。”他们不由得加倍敬佩夏尔。   夏尔带矮人们进入雄须要塞,寻找一个合适的议事厅。   “首先我要向你们介绍一位已经知道如何对抗灾行者,而且训练有素的矮人。”夏尔说。   “噢?”矮人们相当好奇。   夏尔从营房里找到海加格森,海加格森现在看起来好了些。   “该出来了,大家都到了,”夏尔说,“感觉如何?你对那女矮人还有任何印象吗?”   “她……”海加格森叹气,跟夏尔往外走,“她是杜马克的女使者,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身材高大,容貌绝美。”   当夏尔带海加格森出来,和其他矮人们见面时,海加格森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队伍当中那个女矮人身上,她同样非常美丽,金色长发披散。海加格森立时驻足。   “不可能……不对……”海加格森脸色难看。   “你还好吗?”夏尔问,“她会不会就是你一直朝思暮想的那个女矮人?”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海加格森摇头,“……不……别管我了。”   夏尔沉吟。   说不定就是这么巧呢?夏尔的目光落在那个女矮人身上,她回以困惑的眼神。   无论如何,似乎要先带大家进入状态。   夏尔和矮人们进入一个相当宽阔的大厅,与会者按年龄和资历分座次,维斯坦和马格纳斯坐在最靠近夏尔的地方,海加格森坐在最远位。他不安地搓手,倒不是因为被轻视,而是离他不远的地方就坐着那位女矮人,令海加格森倍感压力。   “总而言之,”夏尔说,“大家到齐就是为了组建恶魔猎人组织在地下世界的矮人分部。”   “恶魔?”维斯坦问。   “灾行者的本质,就是‘恶魔’,恶魔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生命,它们唯一的欲望就是吞食灵魂。它们强大,但并非不可战胜,面对恶魔,我们有能力将它们击倒,为了保护我们乃至整个世界的生命,一众猎人需要挺身而出。”夏尔说。   “实际上,我很少听说恶魔猎人。”满脸金胡须的矮人说。   “所以我们要重新订立猎人的秩序,从今天,今时今刻开始,真正意义上地重启这个组织,我们的传承非常神秘,而且规模很小,现在一切都需要改变,恶魔猎人将气势如虹地登上舞台。”夏尔说。   “我听说洛曼原本有个类似灾行者杀手的组织,你也有其他同事来着。”一个褐发的矮人说。   “是,过去我曾经重建过一次,征集了一部分志同道合的伙伴。但那只是物质上的,表面上的,人们并没有真正团结在一起。我猜,在我‘死亡’之后,人们离心离德的程度恐怕会大幅上升,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奔走,忘记自己一开始的初心。所以,我需要从精神层面上,再次建立起猎人行业来。”夏尔说。   “你要怎么做?”维斯坦问。   “订立猎人的誓约”夏尔说,“从这一刻起,每个猎人必须无条件接纳和信守这些誓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恶魔猎人,灾行者杀手,在怪物靠近的时候,放下成见,结束分歧,挺身而出,捍卫世界。”   “噢噢——”   “燃起来了。”   “听起来很伟大。”矮人们若有所思。   “一起筹措吧,”夏尔找到纸和笔,“猎人的信条必须简短、有力而且振聋发聩。诸位,且听我说说我草拟的誓词。‘我已决意成为一名恶魔猎人,致力于扫荡世间邪恶,为猎杀恶魔献出一切……”   “第一句话就这么刺激!”   “猎杀恶魔,猎杀灾行者,猎杀怪物。”金胡须已经等不及了,“我就是他妈的想干这个。”   “……我将不惧死亡,回应召唤;尽忠职守,绝不退让。”夏尔说。   矮人们握紧武器,深呼吸。   “……在诱惑面前,我承诺恪守本心;在恐惧面前,我承诺意志刚强。”   周围非常安静,只有夏尔的声音仍在响起。   “誓约如此,长守于心,绝不遗忘。”夏尔说。   夏尔的视线在桌旁矮人们面上掠过。   “我知道这誓约对你们来说……”夏尔开口。   “我愿意。”一个矮人说。   “我也愿意。”   “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维斯坦说,“杜马克的神谕是,必须要有一群矮人挺身而出,在灾行者肆虐的时候活跃起来,比其他矮人都坚强、刚猛,不惧灾行者的恐吓,以最坚决的态度予以还击!”   “来吧!”   “让我们缔结誓言吧!我们愿意成为恶魔猎人!”   “早在来的路上就决定好了!”他们此起彼伏地喊,态度热忱。   “好!”夏尔用力点头,“一齐宣誓吧。”   矮人们面向夏尔,随着夏尔的声音,一齐开始订立恶魔猎人的誓约。   声音汇聚,在房间里久久回荡,气势恢宏。   “我已决意成为一名恶魔猎人,致力于扫荡世间邪恶,为猎杀恶魔献出一切。我将不惧死亡,回应召唤;尽忠职守,绝不退让。在诱惑面前,我承诺恪守本心;在恐惧面前,我承诺意志刚强。誓约如此,长守于心,永不遗忘!”   大裂谷各大要塞中精选出来的第一流的矮人勇士,如今成功订立誓约,宣誓成为恶魔猎人,加入到猎杀恶魔的事业当中。   夏尔心中,只感觉勇气翻涌,有如此多决定一起对抗恶魔的伙伴,他确切地向驱逐所有恶魔的理想迈出了有力的一步。   更重要的是……   在矮人们宣誓誓约的瞬间,夏尔的灵魂之中亮起一道新的微光。   这道光芒通体金黄,如亚芬火焰般燃烧不断,非常明亮,其中散布有些许光点。与此同时,夏尔能清晰地隐约感受到在座诸多矮人们的“存在”,像是和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恒定的羁绊,通过如此特殊的方式构筑起来了。   这是誓约的力量。夏尔能猜到。一种特殊的神性吗?   人们以坚决的信念,投入到恶魔猎人的誓约中去,于是誓约本身也成为了一缕牢不可破的“超凡性”,夏尔作为誓约的创立者,恶魔猎人中的大师,如今便成为誓约力量的承载者。   任何缔结同样誓言的人,都会和夏尔构筑起这样一层无形联系。承载誓约的人和缔结誓约的人,也许是类似神和信徒的关系。但誓约者效忠的对象并不是神明,而是誓约本身。   夏尔猜测,如果自己死亡,与誓约绑定的神力也会轮次替换到他的继任者身上,继续承载下去。   这是一份相当特殊的力量,夏尔暂时命名为“誓约之力”。   誓约力量明显和神性有差别,但性质和神性有些像,也可以作为霞光的碎片。亦即说是,通过创立恶魔猎人誓约,夏尔距离缔结不死霞光又靠近了一步,只剩下最后一缕神性,他就能真正见识超凡,成就不朽。   在这瞬间,空前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他们是毫不动摇地相信誓约的内容,决定下来要去对抗恶魔啊!   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愿意拼命和恶魔对抗,感到孤单、感到无趣,有时候也会想着偷懒。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不仅仅是我,有更多人愿意抛下一切去和恶魔作战,去阻止愈演愈烈的恶魔入侵。等我回到洛曼,聚集更多有志于对抗恶魔的人一起加入誓约……阻止入侵将不再是一个奢望,不再是一个空谈!   如今,他们已经成为和我站在统一战线的、真正的伙伴,我决不能辜负他们这份信任,一定要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恶魔猎人才行。   夏尔深呼吸,凝视这些矮人们的面容,心情愈发激动。   “誓约已经缔结,”夏尔说,“我已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下定决心对抗恶魔,我本以为将孤身一人走到最后,但如今有你们加入,我真的,非常感谢!”   “噢噢!”   “一起消灭恶魔!”矮人们欢呼。   夏尔凝望自己手心,恶魔猎人誓约具象化,金色火焰在他掌上跳跃,形如亚芬之火。   艾蒂安师傅,一代又一代恶魔猎人薪火相传,您看到了吗? 第365章 一切如新   经过夏尔训练一段时间之后,矮人猎手们已经很熟悉如何和各式各样的灾行者对抗了。   夏尔还将自己和恶魔交战的事迹都记录下来,也写下其他各种各样和恶魔有关的知识,留下异识疗法和他对恶魔侵蚀的看法,再加入许多潘德拉大师在西海岸留下的笔记,抄录出一份便于教学的猎杀方略交给他们,嘱咐他们小心翻阅。   对恶魔的了解必须要循序渐进,让自己的精神适于和恶魔对抗,翻看之初定然会产生幻觉,感到心悸、不安,但渐渐地,人们的灵魂将产生抵抗力,面对恶魔而不受污染。夏尔确信矮人们将从此掌握正确的战斗方法,再不会被小规模的灾行者所击溃。   “你们也要走出群山,尽可能地向外探索,对抗在其他地方作恶的怪物,”夏尔说,“恶魔猎人绝不安居一隅。”   “这些知识和力量都是无价的。”马格纳斯·黑锤说,“我原以为人类都是一群无赖,没想到其中还有你这样的刚毅正道之辈。”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夏尔说。   矮人们在训练场里互相殴打,夏尔退到远处去,海加格森一个人坐在板凳上。   “你在看什么?”夏尔坐在海加格森旁边。   “她。”海加格森说。   夏尔望着那个女矮人。   她叫米娅·出云,确实是来自于出云要塞。   她真的非常彪悍,一手握长剑,一手握圆盾,盾牌上画着一条恶龙,尾巴太长,以至于缠住自己,在全甲打斗的过程中,米娅打得也像条龙,态度暴躁,武力刚猛,一直在压制对面的金胡须阿克塞尔·炉火之心。阿克塞尔挥舞双刃战斧,吼叫着左右挥砍,米娅则沉着冷静,无畏地挥剑招架,等阿克塞尔耗尽体力,再利落地刺出长剑,将阿克塞尔戳倒,等其他人把他拖下去医疗,然后用剑拍打自己的盾牌,呼喊着找下一个对手。   米娅也很漂亮,很难想象矮人女性也会有米娅这样精致的容貌。眼睛很大,鼻子中等,薄嘴唇,皮肤白皙。夏尔见过其他女矮人,她们要么面色蜡黄,要么厚嘴唇大鼻子,大多数女矮人还留着鬓毛,蔓延在两颊,长到下巴上,而米娅则精心修剪过面部毛发,和年轻貌美的人类也没什么区别。   “她就是你年轻时候见过的那个女矮人吗?”夏尔问。   “是吗?”海加格森梦呓般地低语,“就是她吗?”   “你不会完全记不清了吧。”   “完全记不清了。”海加格森说,“这种事情就像做梦一样,半梦半醒着,实际上我这几天过得也和做梦一样,我觉得,她活了,她从我的梦里走出来了,和我的梦一模一样,出云要塞的那个美丽的女矮人,她叫米娅·出云吗?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她是那么美,那么漂亮,那么友善。那我要怎么面对她呢?她是在呼唤我重新面对那段美好的过去,让我从记忆最深的地方重新立起这五十年来的渴望吗?还是说,她是一个现实,一个残酷的提醒,她在告诉我那段记忆完全不真实,我对那段朦胧的幻想想的太深,完全失真,以至于我根本无法将眼前的她和记忆中的美重叠到一起去。夏尔,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我觉得我应该,”夏尔望向米娅·出云,“问问她。”   “问——问她?”海加格森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别,别啊!”   “这是一个办法,”夏尔说,“说不定她记得你呢?也许她记得你,这样就能确定她就是你朝思暮想了五十年的那个美丽的女矮人,漫长思念,一朝得偿所愿。如果她完全不记得你,或许她就是一个单纯的、普通的,来自出云要塞的女矮人,你可以重新审视该如何对待她。”   “我……”海加格森犹豫不决,脸色难看,和蓝蘑菇一样,完全无法做决定。   “我来吧,”夏尔说,“你这样已经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了。”   “是——但——这事千万不要提到我好吗?千万千万。”海加格森说,“也千万不要说是我派你去的。”   “我尽量让她不对你产生额外的印象。”夏尔说。   夏尔起身,快步朝米娅走去。   “……您好。”米娅打斗勇猛,接人待物却很拘束,将剑和盾收起来,向夏尔致意。   “我有些怪异的问题,”夏尔说,“也许听起来非常奇怪,但是非常重要。”   “知无不言。”米娅说。   “虽然极度无礼,但请您告诉我,您的年龄?”夏尔问。   “——这算什么问题?”米娅困惑,“我不明白我的年龄有什么干系……”   “希望不会对您造成困扰,如果让您产生不快,我很抱歉。”夏尔说。   “九十五岁。”米娅回答。   “如果我这样描述:出云要塞几乎没有比您更漂亮的女矮人,您会觉得这是恭维,还是陈述事实?”   “您说话真奇怪,但……”米娅轻松地说,“我接受了,是的,我可能就是出云要塞最好看的女矮人,大家都这么说,很多矮人,包括亚成年和孩子,都积极向我求欢。”   “您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件特殊的事情,那要追溯到四五十年前了,一支商队,来自雄须要塞的商队,进入了出云要塞,在那支商队里,有一个年轻的矮人混入其中,并且对您非常关切,您是否有注意到这样的事情?”夏尔问。   “……”米娅低头沉吟,“应该……”她抬头,望向夏尔,“我觉得……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失礼了,”夏尔点点头,“我明白了。”   夏尔转身,刚走出五步,米娅就叫住夏尔:“稍等。”   “嗯?”   “是这样,”米娅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不确信和朦胧的意味,“我——实际上,我觉得应该有,那段时间,出云和雄须没有交战的时候,雄须要塞经常有商队来,也经常有年轻的矮人关注我,在我喝酒和洗衣服的时候偷看我,如果这件事很重要的话,我不该那么武断地否认。现在我得承认,应该有那样的年轻矮人存在。”   “非常感谢您的解释。”夏尔说。   等米娅和下一个矮人勇士开始打斗,无暇分心的时候,夏尔溜回到海加格森身边。   “她她她她她怎么说?”海加格森不自觉地结巴起来,现在脸又和洋葱一样白。   “无论她怎么说,你都要保持平常心。”夏尔说。   “什什么?”   “她可能就是你的那个梦。”   “哦,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海加格森攥紧拳头,几乎要哭出来,“噢噢噢噢——几十年的等待都没有白费——她来到我面前来了。”   “以恶魔猎人的身份。”   “以同伴的身份。”海加格森揉了揉眼角,“我该怎么办?我能赢取她的芳心吗?天啊,周围都是些刚猛的著名矮人,我有什么机会呢?”   “比之前的机会大多了,她已经远离要塞,很可能摆脱门户之见,愿意和要塞以外的人结合。你们也有爱,有心心念念的东西,你可以想办法引起她的注意力,之类的,我不懂矮人们之间如何互相吸引。”夏尔说。   “我知道了,”海加格森说,“我希望很大,我一定能得到她的心。”   “怎么说?”   “其他矮人们虽然勇猛著名,但年龄都已经超过一百多岁了,胡须长但是也年迈,我是大家之中最年轻的,一定可以熬死他们。”海加格森说。   “呃——角度很独特。”夏尔说。   海加格森深呼吸。   “谢谢你,兄弟。”他说,“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应该还在看守大裂谷的栈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一辈子,抱着对她的幻想死掉。但是你,是你实现了这个幻梦,她走到我身边来,而且还将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我的命运永恒地改变了。”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也很难在地下世界立足,”夏尔说,“来吧,拥抱一下。”   “谢谢你,兄弟。”海加格森用力抱了一下夏尔,“谢谢你。”   “别担心。”夏尔半蹲下来揽住他的肩膀,“我会永远记着你,海加格森·雄须,抛开所有痛苦和迷茫,我终于交到了一个好朋友”   “你以后会有更多朋友的,真的。等你返回洛曼,你会交到更多朋友,你是个不错的人,夏尔,我现在正紧贴着一颗善良、诚挚的人类的心,而世界上没有东西比这更宝贵了。”海加格森说。   “我也在尽力而为,”夏尔说,“已经走了这么远,我想再往前走一些,如果能不辜负一直以来的努力就好了。”   “我以后会多么思念你啊,一个在洛曼,一个在地下的大裂谷,这份思念会多么沉痛。”海加格森感慨。   “是啊,哎……”夏尔叹息,“我们以后可能再不会相见了。”   “噢,也不对,”海加格森说,“不如提议挖一条通往洛曼的商路吧,这样可以坐矿车来往了,你们那边有什么贸易物资吗?矿物?” 第366章 红刀   矮人们有能力穿过崇山峻岭,在浩瀚的地下世界中,处处都有矮人远征队留下的痕迹。   远征的矿工们致力于在地下中寻找丰富矿藏,一旦找到量大质优的矿点就会做出标记,然后在附近合适的地方营建要塞,摸黑工作,一点一点打造出起居室、餐厅、卧室、仓库和管理室,规模不大,但功能齐全,而且还随着发展而不断扩建。   夏尔观察地下世界的概略图,从大裂谷到世界各地,星罗棋布分布着许多小型要塞,在漫长的岁月里,矮人们在地下各处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要塞之间主要用隧道来连接,有的则有能力修筑矿车铁轨,甚至还有要塞采用水运,挖开地下水道,划船来往。   “你家在哪?”海加格森问。   “这里。”夏尔指向灰树厅郊外的碧盏庄园,“这就是我的家。”   “所以从大裂谷到你的家,”海加格森粗短的手指在地图上轻戳,“需要从这里……这里……这里……一路上经过二十个据点,前六个据点,我们已经用矿车铁轨连接起来了,后面的路……要摸黑走,然后到洛曼境内以后,有一个比较大的要塞,北十字星要塞,可以在那里做补给和重整。对,可行,我们可以组织商队到那边去,前半段坐矿车,后半段用畜力。”   “畜力?”   “我们会驯养蠕虫……”   “——好,已经明白了。”夏尔赶紧说,“但路途这么远,通行成本岂不是很高?”   “只要有利可图,族长就会派出商队,”海加格森说,“只要我们能在洛曼购买到许多重要的东西,将我们多余的产品全部卖掉,我们能赚一大笔钱,甚至整个大裂谷都会派出商队来,我们如今凝视着的这条商路,未来可能变得无比繁荣。”   “原来如此,”夏尔会意,“如果洛曼那边秩序正常,我们能从村子那里收购到足够多的产品,应该可以卖给你们,我们有很多了不起的商品,奶酪、羊毛、红酒……”   矮人和洛曼之间的贸易,说不定是个发家致富的方法,二者的商业结构几乎是互补的,洛曼缺少矿物,矮人缺少食物。   “洛曼人不太重视这方面的事情,否则我们早就建立起商业联系了。”海加格森说,“你能和你们的国王谈谈吗?说不定他能主持规模更大的……”   国王被我杀了,新王也得死。   “没有国王,但我可以掌控局势,”夏尔说,“等我回到洛曼,我将以猎人圣堂的名义进行扩张,在政治和经济地位上取得建树。”   我的能力在许多方面都接近于半神半人,在战场上摧毁军队也很有可能,击败强大的恶魔也不在话下,这样的我,已经不可能安分守己地生活在既有秩序之中了。   法律只能用来约束“凡人”,法律魔神也说过,令人恐惧的不是法律本身,而是司法机关、监狱、守卫和军队,当这些东西都无法奈何我的时候,法律便不再适用于我了。   所以我要创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适合我活动、能够让我伸张自己意志的新秩序。   猎人组织的历史也将翻开新的一页,从一个受歧视、轻蔑的边缘行会,成为能够左右地区局势的强大组织。   我最初的想法,不就是让恶魔猎人们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吗?   试试看吧,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我不太明白。”海加格森说。   “这是个由力量主导的世界,”夏尔说,“强者能够塑造秩序,我在思考我的力量能否彻底颠覆洛曼原有的社会形态。嗯……我的恶魔宿敌是个没有底线的利己主义者,说了很多无厘头的话,但有些道理值得考虑。既然我已经有跳出限制的能力,为什么还要活在限制当中?我相信我可以建立一个比之前更好的体系。”   “我猜你能行,”海加格森说,“但是……我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   “你看,”海加格森不安地抓了抓自己的胡子,“我听说人类容易被权欲腐蚀。”   这些话像盆凉水,浇灭夏尔心头的热度。   是的,几乎见不到身居高位而心灵仍旧纯洁向善的人。   权力本身就是一头恶魔啊,同化所有靠近它的人。   生活在天空的生命必然知道如何驾驭气流,掌握权力的人也将渐渐通晓权谋,秉性严酷冷血。我见过的那些显贵,国王,神灵,他们都很清楚如何操纵别人,富有城府。   “我能克制自己。”夏尔说。   “那就好。”   虽然这样说,但夏尔想到更多的事情。   格拉迪乌在的时候,我尚且能够约束自己,不被恶魔腐蚀,如今没有它的絮叨,我更不可能成为一个极端的疯子。   但……我也不能完全预料未来的走向。   说不定,没有格拉迪乌的讽刺和污蔑,我反而会完全释放内心的阴暗,滥用力量,成为比恶魔更可怕的人。   “谢谢你的提醒,”夏尔说,“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做,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多聆听他人的意见,多听听大家的看法,最关键的是,我得从做中学。”   “我会去看望你的。”海加格森说,“……那时候你会和我之前了解的那个人一样坦率真诚吗?”   我可以吗?   “我——会的。”夏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顿了一刻,“我真的不想安分守己,然后重蹈覆辙,一事无成。”   贵族不可信赖,同伴各怀鬼胎;民众容易盲从,神明暗中支配。   我从中吃过多少亏了?我不能屈服。   夏尔深呼吸。   “怎么样?”海加格森看夏尔脸色不好。   “总之,以成熟的姿态回去。”夏尔做总结,“我要试一试,而且结果说不定会很好。”   我干过错事,但没干过坏事。   “我相信你。”海加格森伸手,他们互相握了握对方的前臂,再拍拍彼此的肩膀。   如此做出决定之后六天,辛达瑞尔最终打造完毕。   工匠大师达恩·马特·雄须邀请夏尔参加启封的仪式,见证神器最终打造完毕的瞬间。   夏尔在几名要塞铁卫的陪同下抵达流火堡的地下熔炉,这里仍然很热,空中的大型锻锤彼此碰撞,发出巨响。   大概两队二十四名矮人工匠在工坊里,他们都穿着类似的制服,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显然经过长时间的工作,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疲惫的意味,只是昂着头,注视悬挂在空中的那把红色长刀。   看到辛达瑞尔,夏尔屏住呼吸。   世界至上之名刀,不朽神器。   这把刀还未组装起来,只有刀刃部分。利刃上映着火焰的强光,通体呈血红色,又被如丝如雾的战争神性所萦绕,形似刀之红裳。刃部则是青灰色,附有妖异的血色沉淀,锋芒无匹,   巨锤又一次猛烈向中央碰撞,紧紧砸中利刃。   砰——   最后一次锻打之后,整把刀剧烈震动,发出响亮铮鸣。   它是活的……它渴望去战斗。夏尔心脏砰砰直跳。它是我的,它就是专属于我的红刀,令世界为之战栗的神器。   达恩身上出现了一种怪异的反应,他在异识疗法之后一个星期内,又想起了一些有关灾行者的事情,所以皮肤上许多地方出现了淡淡的黑色鳞片,但不影响他的工作。   他拉动操纵杆,利刃从中央被放下,渐渐降临到工坊中央。达恩将刀刃拿在手中,走到装配台上,将它和刀镡、刀柄一起拼接到一起。   整把刀完全成型的瞬间,整座工坊中响起一声尖锐戾啸,无形力量从神器中激发,向四面八方迸射而去。矮人工匠们被推得东倒西歪,要塞铁卫们巍然不动。   夏尔深呼吸,感受这力量中的暴虐意味。   它需要强敌,它需要主人,它需要我。   被神器出世时的震波所冲翻,矮人工匠们反而更高兴了,像孩子们一样蹦跳起来,互相击掌。   “做到了!”   “神器诞生的力量!”   “都是大家合作的结果!”   达恩转身,招呼夏尔过来:“可以了!来取吧!”   装配台上流光溢彩,耀眼的红色光芒充斥着整座工坊,矮人们需眯起眼睛,用手遮掩,避免被神光刺盲。   夏尔怀着激动而神圣的心情,一步步走向装配台,辛达瑞尔就躺在那里,刀柄纯黑,刀镡是暗金色,呈方型,面上又嵌有花状锻钢,周边以矮人语刻有一行文字。   “辛达瑞尔·安戈加德,以战止战。”   夏尔看到刀旁边的暗红色金属刀鞘,上面雕有密集的矮人花纹,极似岩浆流蚀成型,华丽无双,威势不凡,更独一无二。   “将神器合入鞘中,它就属于你了。”达恩按了按自己的胸膛,“作为一个工匠,这是我这辈子最光荣的一天。”   夏尔点头,将辛达瑞尔拿起。   瞬间,他感到直通灵魂的力量,曾经在他灵魂中长久环绕的战争神性,如今响应他的召唤,继续为他服务。   右手持刀,左手起鞘。   慢慢地,刀、鞘合一。   物归其主。   铿——   满室红光熄灭,一切归于沉寂。   “辛达瑞尔,我收下了。”夏尔说。 第367章 无光地界   红刀既成,夏尔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准备返回洛曼。   回想在矮人要塞探索的这段时间,夏尔心中百味杂陈。   之前也有过冒险,但都是零零散散的,像这样完整的冒险还是头一次,而且还有海加格森这样的好伙伴,实在是宝贵的回忆。   在通往大裂谷的平台上,矮人们向夏尔道别。   他们努力装满夏尔的背包,但夏尔的背包是装不满的,矮人们一个劲往里面丢东西,蘑菇干、蘑菇布、绷带、锤子、铲子、火把,凡是他们觉得夏尔能用得上的,都往里面塞。   “夏尔。”海加格森嘱咐,“地面世界的温度变化很大,炎热的时候要注意避暑,寒冷的时候要注意保暖。”   “我知道,你也要小心点,”夏尔对海加格森说,“留心周围的变化,小心那些忽然失踪的矮人,如果杜马克的祭司对你说什么怪话,保持冷静,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听说地面多得是各种各样的猛兽,灾行者入侵之后,各种强大的灾行者也层出不穷,出门在外务必要小心谨慎,多东张西望,不要以身犯险。”海加格森说。   “我明白。而你也要相信矮人的价值,不要被杜马克利用,寻找自己的幸福,找到自己真正的价值和渴望,不要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个体,要认可自己。”夏尔说。   “好,你要注意点事,吃饭的时候要吃饱,喝水的时候要喝足,但不能暴饮暴食,不要吃得来路不明的食物、未煮熟的食物,也不要喝生水,晚上休息的时候要盖好被子,注意保暖。”海加格森说。   “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慷慨地面对生活,不要成为神明的资源和工具。”   “我知道。”海加格森点头,“还有,如果你工作到非常疲惫就要及时休息,在休息的时候专注于休息,工作的时候则专注于工作,如果压力很大,可以适度饮酒,但不能喝太多,因为你生来不善饮酒,可能会醉得很厉害。”   他们最后一次注视对方,难免因分别而叹息,然后,海加格森便转过身,一步一步往要塞的巨形大门走去,身影消失在门背后,再也看不见了。   “再会。”夏尔向他道别。   “猎人大师。”矮人骁锐维斯坦向夏尔走来,往他的背包里丢进几块发光的宝石,“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稀有宝石,请收下吧。”   “谢谢。”   “格拉尼先生。”金胡须的矮人阿克塞尔也走过来,向夏尔短促地点头,“你教给我们的东西意义重大,谢谢了,这些金子你带去地面花吧。”言罢,他将一大堆闪闪发光的矮人金子倒进夏尔的背包里。   “多谢了。”夏尔点头。   “地下世界仍然有很多地方有灾行者出没,”马格纳斯·黑锤走过来,“我们会遵守誓约,将它们清理干净,还地下世界一个太平。”他将一件大师级斗篷亮给夏尔看,“我听说,你以前在洛曼活动的时候,身披一件专属于猎人大师的银灰色斗篷,我就请人订做了一件类似的,它的银色不是用染料染的,而是真的在里面缝了一层细细的秘银,可以抵挡任何形式的攻击,希望合身。”   “感激不尽。”夏尔向马格纳斯致意,“我永远不会忘记矮人们的友谊。”   “我们也不会忘记你的。”马格纳斯诚恳地向夏尔点头,“再会了,洛曼的夏尔·格拉尼,愿意你未来的道路永远有矿灯照亮。”   言罢,他们最后一次向夏尔行礼。   大家转过身,陆陆续续朝大门走,一个接一个穿过,最后将大门拉紧合拢。   随着一声闷响,大裂谷又变得安静了。   夏尔望向周围,矮人军士们还在巡逻,架起大炮瞄准裂谷中的情景。   夏尔向他们也逐一道别,然后沿着栈桥往下方去。   雄须要塞本身就很靠近大裂谷的尽头,夏尔朝着大裂谷无路的那一侧走去,渐渐走入无边黑暗之中。   他将临终之息收藏起来,那把刀固然品质很好,但形制不太适合他。   如今夏尔身后背着两把刀。   铁刀莲花,用来应付平时的场合,红刀辛达瑞尔,用来诛杀值得亮出红刀的对手。   辛达瑞尔上附有精纯的战争神性,可以释放烈度最大化的神性斩,夏尔有信心用这种斩击摧毁高阶恶魔,哪怕是格拉迪乌本体,吃下这一发神性斩,恐怕也得受挫哀嚎。   现在的他,感觉自己比四年之前还强大许多。   如果拿着红刀去对付曾经遇见过的强敌,恐怕它们……   行到黑暗岩窟深处,夏尔忽然察觉到强烈的杀意。   弩张声噼里啪啦,七八张弩一齐射击,夏尔立时后撤,箭矢密密麻麻射入他面前的空地,每一发都深入岩石,威力绝顶。   刺客?敌人?夏尔留意观察,很快注意到危机来源。   夏尔抬头望向高处岩壁,那里隐约站着一整支军队,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还有更多人正在抵达。   火把亮起,一根接着一根,照亮维利乌斯那巨人般的身形。   “是你?”夏尔观察维利乌斯,它旁边便站着瓦洁莉娅。   她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傲慢。   “你大摇大摆地离开矮人要塞了,真是不知死活啊。”维利乌斯嘎嘎大叫。   “怎么?要把我捉回圣弥尔朵拉了?”夏尔问。   “错。”维利乌斯说,“你得死了。”   “我们有这么深仇大恨吗?明明是我把你们救下来的。”夏尔说。   “你断了我们的财路,我们要你的命,这就是规则。”维利乌斯说。   “怎么?矮人恶魔猎人让你们不能敛财了是吧。”   “你居然将那些无耻愚蠢的矮子们培训成了恶魔猎人,”维利乌斯说,“大裂谷的契约如今统统作废,你要让灾行者猎杀团倒闭吗?”   “你们有信心对付我?”   “我知道你刚刚获得了一把不世出的神器,”维利乌斯露出难看的笑容,爬行类的表情扭曲狰狞,“你有法术,你有武器装备,还有一身战斗经验,但不够,远远不够!你不知道撒托斯女士有多么可怕的资源。”   “夏尔!”瓦洁莉娅喊,“我很抱歉!但你真的坏了规矩,你害得我们没有钱赚了,你太坏了。”   “你带来了许多人。”夏尔看到她背后那一众暗精灵奴隶。   数量比之前还多,可能多达五六十人,排成方阵。   最糟糕的是站在奴兵们前面的七人,他们个个都流露出不凡威势,每人都穿戴精良装备,没有遮蔽面容,都是纯种暗精灵,皮肤深紫,双目血红,耳朵尖锐,脸上带着嗜血而轻蔑的神情,盔甲上纹着流火、骷髅和异色光芒,极度诡异,身上还配备着威力强大的法术道具。   一个两个还好说,四五个也能用红刀斩杀,但七个人……   “他们是撒托斯家族的血吻七卫。”维利乌斯说,“每个都超过五百岁,经过数不清的战斗,资历极深,剑术和法术都是当世绝顶。”   “你本领很强,这些奴隶们都是给你屠杀的,但你能以一敌七吗?奴隶们虽然弱小,但是会拼尽全力拖死你。”瓦洁莉娅说,“现在逃回去也来不及了,束手就擒,给我当男宠的话,我会考虑放过你哦?”   “我不会跑。”夏尔说。   “那你就要拔刀。”维利乌斯说,“但拔刀也无非是死亡一路,只有真正的神可以打败血吻七卫联手,在你放肆、大胆地踏入黑暗那一瞬间,你就已经被困入死局之中。要知道,我们可是花了很多功夫来追踪你,分析你的战斗习惯,了解你的战斗策略啊,你在我们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底牌了。你接下来想做什么?流动暗影?努因锋芒?哈,像儿童的把戏一样!”   夏尔伸出手。   先指向他们最右边,然后手指在空中划到左边,画出一条直线。   “你这是做什么?”瓦洁莉娅不解。   “弗勒,食粮已备。”夏尔说。   瞬间,巨大白蛇从右侧岩壁中破土而出,蛇吻一张,大口吞吃,瞬间将台上数十人一齐吞入口中,数十名暗精灵奴隶及血吻死士七人悉数命丧当场,其修长身体在岩壁上划过,再撞开左侧岩壁,爬入当中消失。   维利乌斯浑身一震,他没有回头看,但能听见身后巨大声响。   他在颤抖。   “蛇裔?”他问,“蛇裔?!你是什么时候……”   从岩缝中又伸出一条白色长尾,迅速将维利乌斯拦腰捆住,将他也一并卷入黑暗。   “啊啊啊啊——”维利乌斯的惨叫声渐行渐远。   瓦洁莉娅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跪倒在地,身边前后左右再无一人。   夏尔从旁边寻路登上去,来到瓦洁莉娅身边。   “你要杀了我吗?”瓦洁莉娅哀怮地问,“啊啊——我……我不该……”   “没什么,”夏尔说,“想活命吗?”   “想。”瓦洁莉娅猛点头。   “想的话,你得擦亮我的长矛。”   “还有这种好事?”瓦洁莉娅惊喜,“我早就想了。”   “……别高兴太早,你一会就得求饶。转过身,趴下去。”   瓦洁莉娅照做,高高翘起屁股。   夏尔双手用力掐了掐她的臀部,又软又肥,极富可塑性,还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骚味,他手往她身上别的地方蔓延,无处不嫩,无处不丰满。   估计她要带数不清的种子回去了。夏尔暗想。   “快……快……”瓦洁莉娅哀求。   夏尔用力朝她臀部拍了一巴掌,声响极清脆,臀肉震荡,晃动不休。瓦洁莉娅受击,发出一声性感娇媚的呻吟,声音在黑暗山洞中久久回荡开,几乎要把人的骨头给酥软了。 第368章 故土零落   天灰灰的。   夏尔在一个雨天回到洛曼。   弗勒带他钻出地面,白蛇的身体在地面上盘成一圈,上身直立,张开血盆大口。   夏尔从锋利蛇牙之间爬出来,爬上弗勒冰冷的鼻子,站到他头顶上去。   雨水滴在夏尔头发和斗篷上,也滴在弗勒的鳞片上。细雨凝成水珠,水珠汇成小流,蜿蜒淌下。   现在是夏秋之交,本该有生机和美景。但夏尔放眼望去,只看到大片森林纷乱生长,在雨幕中呻吟。大地满目疮痍,失去活力。   没有动物,没有人烟,大概整个洛曼都被清空,只剩下一人一蛇。   “啊,看起来……”弗勒嘀咕,“不太妙啊。”   “我不知道……”夏尔说,“这片大地跟死掉了一样。”   “死透了,”弗勒说,“这里的空间锚被拔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有白楔在镇守,整片洛曼应该都已经沦陷,不如改名叫恶魔乐土吧。”   夏尔沉默。   弗勒将蛇头贴近地面,夏尔从他头顶上爬下去,在边缘处一跃而下。   “几乎感觉不到活物,”弗勒说,“反而有很多讨厌的恶魔气息,这已经是个荒无人烟的王国了,所有东西都被吞食殆尽,国民和历史都碾入虚无。”   “我本该保护它的。”夏尔感到悲凉。   “我能理解你,”弗勒说,“这种滋味不好受。我啊,我也失去了我本来要守护的东西,那些信徒们。自从他们灭亡后,我就感受到一种疼痛,植根在我心里的情绪,想谋杀我。”   “悔恨。”   “自己给自己下的套,自己反而解不开了。”弗勒说。   “谢谢你为我重塑身体,让我有弥补过失的机会。”   “这倒没什么。蛇玉,蛇信,蛇的援助,我们家族一直在‘投资’,一直在广结伙友,因为我们的敌人太大、太可怕了,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吧。”   “如果蛇裔家族需要我的帮助,我会回应。”夏尔说。   “去吧,我知道现在不是谈利益交换的时候。你该去造访你那被烧成灰烬的国土,真心希望你能从中找到往日记忆的残骸。哎,就像我曾经做的那样。”弗勒听起来有些悲哀。   “你呢?你该怎么面对将来?”   弗勒的蛇眼眨了眨,明显还有一堆话要说,但最后咽回去了。   “——等下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再问我吧。反正,你知道怎么找我。”   它拿白色尾巴用力拍打地面,大地颤抖,裂开一道缝隙,弗勒钻入其中消失。   不久地面便重新弥合,只留下一道朦胧的痕迹。   夏尔望向远处,碧盏庄园笼盖在雨和薄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穿过一片栎树林,暗绿色树叶上沾满水珠,边缘不规则,有发黄的痕迹。地面空气比地下世界新鲜万倍,土壤又湿又软,浑然不似那僵硬呆板的坚固岩地。回来真好,但……   他想很多事情。   艾利希娅,房子,庄园,仓库,孩子。我的孩子……应该已经四岁了,却还未见过父亲一面。在我死后,艾利希娅是怎么生存下去的?她还好吗?吃了多少苦?恶魔入侵已然爆发,她会不会受伤?她……还活着吗?这些念头让夏尔心烦意乱,只想顷刻间赶到艾利希娅身边去保护她,安慰她,让她亲眼看到自己还好好活着,而且比之前更健康。   这是我的家乡,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现在就在洛曼,时隔多年,终又踏上这片土地……可这片土地正在饱受侵害,它在受苦,恶魔猖獗的程度千百倍增长,这是历史上从未有关的黑暗混乱年代,多少人已经罹难?   他靠近碧盏庄园,然后驻足。   整座庄园都废弃了。   曾经的繁荣和幸福像梦一样消失无踪。   前门不知何时已经坍塌,华丽门栅颓然倒地,野草掩埋住铁艺花纹。他抬头,看见房舍木墙上多处破损,中央大屋上的窗户更没一处完好,到处都是裂痕,不知经过多少风吹雨打。建筑较低的地方缠满藤蔓和爬墙生长的植物,较高的地方则积着落叶和灰尘。   他穿过形如虚设的大门,看到花园也彻底破落了,喷泉堵塞,雕像倒塌,水体腐臭,草地脏乱,树木不知道被谁砍去枝叶,只留下光秃秃的主干。   他们一定很早就已经放弃了这里,人们要么跑了要么被杀了。   艾利希娅……   夏尔木然地站了一会。   艾利希娅……我的艾利希娅,你在哪?你还好吗?   他推开宅邸前门,门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   屋里散出一股久未使用的荒废气息,烟尘在空中起伏,小型蛛类受惊而到处爬行。他看到空荡荡的壁炉,餐具柜被砸烂,里面的东西全被拿走,桌子被掀翻在地,桌腿全被砍去,椅子没一件留下,天花板上的金质吊灯也不见了。   有人来偷过东西。   他先是走,然后便是跑,来到他和艾利希娅的卧室,里面也是空荡荡的,极安静。大床上只留下木头框架和一层厚重的底被,枕头不知去向。   看到里屋陈设,夏尔的心忽然也和整座房子一样空落落的,他走到床旁,怔怔地抚摸床的边缘,心里想的全是艾利希娅,她……我要拼尽全力保护她才对啊,为什么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   一定要找到艾利希娅,一定要找到她!   夏尔感觉心里插了根毒刺,痛得要死。   哐当——   夏尔听到什么东西在庭院里被碰倒。   还有人!还敢有人在这?   怒火腾天,夏尔推开窗户,跳上窗台,盯向院子,看到一个人匆匆从柴房里跑出来,抱着一怀木柴往外跑,途中撞翻了一根锄头。   “目眩神迷!”夏尔释出魔咒,那人大叫一声,一时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夏尔直接从二楼窗台上下去,片刻就到对方身边,迅速抓起他的衣领。   “你是谁!”夏尔逼问。   那人很年轻,也不过十六七岁,一头褐红色头发,绿眼睛,圆脸,衣衫褴褛,面庞肮脏,看起来完全像个农家孩子。   “我我我——”他结巴了,“——迪布瓦!赛格的迪布瓦!”   夏尔双手揪住那孩子,将他举起来。   “谁让你来偷东西的!”   “我以为这里没人!”迪布瓦吓哭了,眼泪簌簌直流,“别杀我!”   “我不向小孩泄愤。”夏尔把他放回到地上, “其他人也经常和你一样来庄园里‘拿’东西吗?”   “不只是我,”迪布瓦连忙说,“强盗、无赖骑士、盗匪团们……都光顾过这里。”   抱着极微弱的希望,夏尔艰难开口:“……你知道这里以前住着谁吗?”   “知道!”迪布瓦说,“这以前是阿尔伯塔家族的,现在是格拉尼家的房子!”   “那么格拉尼家的艾利希娅去哪了?”   拜托了,告诉我有用的东西,告诉我艾利希娅在哪。   “不——我不知道——我没听过这个名字!”迪布瓦慌忙回应。   “……”夏尔弯腰,帮他捡起木柴,“洛曼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什么怎么样?”迪布瓦不知从何说起。   “加尼尔·德·阿尔伯塔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迪布瓦猛摇头。   “他不是本地的领主么?”   “灰树厅被攻陷后,阿尔伯塔家的人死了很多,然后没信了。”   “灰树厅沦陷——”夏尔有片刻窒息感,“恶魔吗?”   “嘶!”迪布瓦有些紧张,“别,别说那个东西。”   “猎人们呢?圣堂呢?”   “听说他们自相残杀。”   “多少人活下来了?”   “很少。”   夏尔深呼吸,时代变了,时代变得太激烈了,洛曼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洛曼。   “告诉我,”夏尔说,“附近谁最有权势,消息最灵通?我要找人,要找之前住在碧盏庄园的艾利希娅。”   “有权势……就是那个,那个……切尔文会的人,他们他们——他们肯定知道,他们是这里的老大。”迪布瓦迅速说。   “切尔文会……看来整个洛曼都乱了套了,我从来没听过的组织居然把控着这里……下三滥的家伙横行霸道。”   “那您……您……您是谁?”迪布瓦咽了口唾沫,神情依旧恐慌。   “夏尔·格拉尼。”   迪布瓦圆瞪眼睛。   “您——”   “带我去有幸存者的地方,孩子,我还有更多信息要知道。”夏尔说,“不管这地方乱成了什么样,我既然从死后世界回来了,我就不容许它继续乱下去。” 第369章 赛格   迪布瓦的家乡在一个叫赛格的小地方。   夏尔看到十几间房舍,墙壁地基用砖石修筑,高于地面,墙则是木头搭的,屋顶上铺着茅草,用带钉木条固定,烟囱口熏黑,但没有最近用过的迹象,冷冰冰的。   他们冒雨靠近。人们不敢张望,更不敢开门,只隔着窗户往外看,小心翼翼地将木窗打开一道缝,从中窥视而已。   大家变得和老鼠一样警觉了。夏尔暗想。   他转头看到开辟出来的田地,里面种了不少东西,但它们全都荒芜枯死了,只留下大片灰黄的枯萎植物,毫无水分,僵硬得很,勉强把自己固定在泥土之中而已,风一吹便东倒西歪。   “为什么麦子都枯死了?”夏尔问,“我还以为快到秋收时节了。”   “那东西在干扰。”迪布瓦小声说,“有那东西在,什么都长不出来。”   “哦。”恶魔。   迪布瓦带夏尔来到一间较大的宅院,带他来到有遮雨棚的地方,迪布瓦把木柴堆进一个铁斗里,然后站在棚子下发抖,双手抱着两肩,不停摩擦,勉强取暖。   “其他人呢?”夏尔看向赛格村的其他地方,很安静,大家都躲在屋里,“可以让他们来说事吗?”   “我猜……不行,”迪布瓦说,“大家都很害怕。”   “嗯。”夏尔背靠墙,“先说说切尔文会的情况吧。”   “他们的老大是一对夫妻,罗博和希菲琳,”迪布瓦说,“希菲琳是个女爵,罗博是她的丈夫,切尔文家族,帮会的名字就是这样出来的。末日天劫之后,他们网罗人手,提前逃离灰树厅,聚集了不少人,根据地在肖尔村。”   末日天劫……好名字。夏尔抬头望天,在遥远、靠近西海岸的方向,隐隐闪烁不详的红色邪光,天空裂开成缝。   “切尔文会这帮人算什么,强盗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都绕着他们走,逃。我听说有人反抗他们然后被他们杀了,我不敢靠近。”迪布瓦很紧张。   “暴力集团。”夏尔说,“然后‘那东西’呢?是什么样的怪物?”   “它盘踞在灰树厅中,”迪布瓦看向农田,“只要有它在,我们就没法种地,种什么都会枯死,我们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找点东西充饥,但吃东西也感觉不到饱,哎,永远都是……挨饿,一直挨饿,饿……”   “那你们还留在这里。”   “其他地方更糟……”迪布瓦叹息,“东边被巫师们占领了,西边……几乎没有活人,相比之下,哎……”   他满脸沮丧。   “你现在也饿?”夏尔问。   “无时无刻的饥饿,”迪布瓦说,“有人饿到去吃土,吃了一捧又一捧,刚开始还行,肚子变大,好像饥饿真止住了。然后过几天拉屎就遭殃,怎么都拉不出来,就那样活活胀死了。我好怕,我宁愿挨饿也不乱吃东西。”   “会头晕眼花的,对发育成长也不利。”夏尔打开背包,分给迪布瓦一块蘑菇干。   “——谢谢!”迪布瓦一惊,毕恭毕敬地接过蘑菇干,然后塞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我已经……两天什么都没吃了。”   是和饥饿有关的恶魔吗?夏尔沉思。实际上,他自己都开始感到饥饿了,总想着吃点什么,胃无论如何都填不饱的样子,潜意识反复提醒他食物的重要性,催促他去进食。   饥饿会把人折磨疯的,这世界到底被恶魔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迪布瓦一边吃蘑菇,一边抬头望外面:“我猜切尔文会的人要过来。”   “怎么说?”   “他们前段时间宣布,要到村子里征兵,大家想跑但不太走的动路。”迪布瓦低头,“我想弄点木头,然后躲到别处去生活,我不想被切尔文会的人抓走。”   “这帮人还开始行使征兵权了。”   “因为还有不少其他团伙,强盗之类的,拦路杀人,劫掠。切尔文会一直招人,去和他们互相杀。”迪布瓦说。   “加入以后,至少他们会分给你食物吧,比单纯挨饿强。”   “哎,没办法进入城市杀掉‘那东西’,让地里重新长出庄稼来,互相砍脑袋算什么事啊?我可不干,而且我这身板,指不定谁砍谁。”迪布瓦说。   这小子头脑挺清醒。夏尔暗道。   “放轻松。”夏尔说,“现在暂时安全。”   “我很放松,您到现在都没拿巴掌扇我或者踢我,是好人,我不知多久没见过这样和气的人了。”迪布瓦笑着说。   “好人的标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   “哎,很多很多都是坏蛋。”   “你觉得是时局所迫,还是大家本来就坏?”   “当然是本来就坏。”   “噢。”我也觉得。   “我还听过您以前的事迹呢,您……”   夏尔望向村外,那里果然有些影影绰绰的人在靠近。   “事迹以后聊吧,你先进屋,我去会会他们。”   迪布瓦慢吞吞地往屋子里走去,被那些进村的兵士发现了,他们快步朝这里走来。   为首兵士神情严肃,两撇胡须,约三十岁,武装精良。   他头戴一顶能放面罩的铁盔,胸甲灰色,曾经很精致,现在布满刀剑砍削后留下的裂痕,臂甲的颜色是纯黑的,和胸甲不匹配,还戴皮护膝和铜质胫甲,估计是捡到什么就穿上什么,盔甲下是贴身的细羊毛织物,腰带上挂有大大小小三四个皮包,极大增强搜掠和携带的能力。   兵士队长左右手各拿一把剑,右手的剑像加长的武装剑,更锋利,左手的剑则很短,像匕首。   夏尔不觉得对方能精通双兵器格斗,可能完全出于实用主义,单纯拿两把武器来壮胆。   “你是谁?”兵士队长喝问,“报上名来!”   “格拉尼。”夏尔说。   “这听着是个姓。”兵士队长皱眉,“你他妈在这干鸡毛。”   “我是一个旅行者,”夏尔说,“我有点事想打听,付钱,付食物都行,最好能让我见见切尔文会的会长。”   “操,我们又他妈不是情报组织,让开,还有你旁边那男孩,我们得带走。”   “他只会给你们添一张嘴,不会给你们添一个战斗力。我则不一样,如果你们愿意帮我,我可以和你们互惠互利。”夏尔说。   “滚你妈的,老子今天就要抓五个壮丁回去。”兵士队长谩骂。   “我不希望起冲突。”夏尔说。   “妈拉个巴子的。”兵士队长走向迪布瓦,“你是不是要多管闲事?”   “滚开!”   “我们有六个人!”   “你瞎了眼吧!”旁边几个切尔文会的士兵跟着大喊。   夏尔走上前。   兵士队长见夏尔毫不畏惧,勃然大怒。   他挥动右手长剑,朝夏尔猛砍,夏尔侧身避开。兵士队长骂了一声,立刻拿左手的匕首去扎他,夏尔反身一肘,迅猛朝对方脸砸去,在自己被刺伤之前,手肘狠狠砸中其面门。   “啊哟!”兵士队长惨叫一声,本能地后退两步。   夏尔又一记正蹬,猛力踢在盔甲上,对方完全失去平衡,瞬间给踢倒在地。   “唔唔——”   “这家伙……”其他人不由得愣住,看自己的队长倒在泥水当中好一会,然后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扶他起来。   “可恶……”兵士队长怨恨地看着夏尔,“你妈逼的……”   夏尔拔出莲花在手,阻止其他人搀扶,刀尖抵在队长的胸甲上。   “嘶——”   “哇啊——”   “看什么?快砍他!”兵士队长催促。   但其他士兵完全不敢动手,他们的装备远比队长褴褛得多,手拿简陋的武器,短矛、草叉以及手斧,穿皮甲或布衣,面有菜色,看到夏尔的铁刀就已失去战意。   “我不说第二次,带我去找你们那能说得上话的人,现在。”夏尔说。   “……”兵士队长脸色剧烈变化几次,最后咬牙,勉强点头,“——好!”   夏尔伸手将他一把拽起来。   “你到底是谁?”兵士队长再度问,满脸狐疑和难以置信,“怎么还有你这么厉害的家伙……”   “你叫什么?”夏尔反问。   “阴郁堡的劳伦特斯。”他说。   阴郁堡。   “——罗彻·德瑞斯特女爵最近如何?”夏尔问。   “谁他妈知道,几个恶魔悍将靠近阴郁堡,我跑了,听说第二天那里被连根拔起。”劳伦特斯抱怨,“他妈的,罗彻要么傻逼兮兮地和恶魔斗,死了,要么就放弃家族城堡跑了,毕竟是个臭娘们嘛,听说她的奶……”   砰!   夏尔冷着脸,直出一拳,砸在对方面门上,劳伦特斯之前就被肘击打到流鼻血,现在向后仰,倒退了好几步,眼冒金星。   其他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我——”劳伦特斯只能发出短促的哀鸣,“——为什么?”   “捍卫她的名誉。”夏尔说。   “咕……”劳伦特斯低头,大声咳嗽,非常狼狈。   “好了没?带路。”夏尔命令。   “……”劳伦特斯努力消化掉疑问和怒火,他转身挥手,带上那些不安的士兵们,朝村外走去。   “我能跟上你吗?格拉尼先生?”迪布瓦跑上来。   “想跟就跟吧。”夏尔说,“你也看到了,我也会打人,不是好人。”   “所以我觉得您肯定能活下去。”迪布瓦说。 第370章 肖尔   通往肖尔村的路上,夏尔眺望到一片生机旺盛的田地,作物在细雨中生长。   因为下雨的缘故,只有很少的农夫在田地里劳作,侍弄那些麦子,更多人在路边的磨坊里工作,一头瘦牛,两个瘦农,他们费心劳力,眼巴巴望着底下,小麦被碾碎,面粉一点点洒出来。   旁边有士兵看守,当夏尔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看守便对他们叫喊。   “劳伦特斯?你怎么挨打了?”他问。   “没事。”劳伦特斯没好气地回应。   “他是谁?你他妈怎么乱带人来肖尔。”看守很警惕。   “老子没法拒绝。”   “神经病,切尔文夫人会骂死你。”看守骂。   “切尔文夫人也闹不过他。”劳伦斯特指了指身后的夏尔。   “你是谁?”看守观察夏尔,“……旅行者?冒险家?”   “为什么这里能种出粮食。”夏尔指着麦地。   “你怎么用问题回答问题,你先回答我的我再回答你的。”看守说。   “我是格拉尼,路过这里,主要找人。”夏尔说,“到你了。”   “粮食这事你问切尔文大人去,我不懂。”看守说,然后缩回磨坊里。   “老实点,别找死,这家伙要是发起怒来,大家都得完蛋。”旁边一个随从士兵说。   “关我屁事,长远来看,人们总是要死的。”看守说。   “大家仍然很狡猾。”夏尔往前走,“是我熟悉的洛曼了。”   开拓旷野被开垦成农田,靠近房屋的地方则种满各种蔬菜,夏尔进入村落,看到茄子、南瓜和大串大串的豆类植物,紧密攀附在架子上,所有蔬菜都长势良好。   “为什么赛格的粮食都枯了。”夏尔问。   “我倒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粮食能冒多多。”迪布瓦抱怨。   七八顶彩色的军用帐篷随意搭在村子周边,夏尔看到五个士兵匆忙地树立架子,搭上篷布,用来遮雨,铁匠在篷布下面继续工作,挥舞铁锤,在铁砧上敲击一把烧得通红的铁件,暂时还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坐在铁匠不远处,在磨刀石上用力打磨自己的佩剑。   “所以切尔文会还有一名骑士。”夏尔说。   “妈的,他就是个杂种骑士罢了,给我们冲锋效力。”劳伦斯特说。   “你该管管那张臭嘴,操。”骑士猛然站起来,抡动自己的长剑,看到劳伦斯特脸上淤青,他又大笑起来,“哈,已经有人教训过你了,活鸡巴该,是你打的吗?”   “你们的戾气未免也太重了。”夏尔说。   “如果每天有饭吃,能睡安稳觉,有空还能和女人滚滚床单,我会很乐意给你表演一下该死的贵族风范。”骑士说,“但现在?你只能看老子的臭脸。”   拿普通人发泄没意思,夏尔虽然心情不顺,但没发作。   “放轻松”夏尔说,“我不是来找茬的。”   “噢——”骑士拉长音调,仍然很不信任。   他扫了一眼骑士的武装,盔甲有些旧,浑身上下有不少东拼西凑的装备,但手里剑磨得很利,应该是家传宝剑。   “好剑。”夏尔说。   “呵。”骑士不禁微笑,他低头想了想,决定道歉,“不好意思,先生。是你旁边那个下三滥激怒了我,把我也弄得咄咄逼人了,我的错。”   “操你奶奶。”劳伦特斯说,“管谁叫下三滥呢。”   “管你!”   “我们的敌人是恶魔,”夏尔说,“身为人类,还是互相包容些吧。”   “……”劳伦特斯瞥了夏尔一眼,估计又要吐脏话,但最后还是没说。   “你说的挺对。”骑士向夏尔行了个简短的礼节,“我是凡山的贝勒留。”   “一个中部山丘的人怎么会跑到灰树厅来。”夏尔问。   “数不清的上位恶魔从西海岸中爬出来,到处作孽,迟早也会到这里来吧。”   “有反抗者吗?”   “鬼知道,我一心想着避祸而已。我曾经和洛曼之锤骑士团的人一起共事,他们在睡梦里被火焰恶魔杀了,火是一个劲烧啊,把他们焖熟在盔甲里。”   火焰恶魔……   夏尔想起在黑暗中睁开的那双火眼,浑身没来由感到一阵炙热,像置身于火海深处。   伊格尼茨也来到这个世界了吗,它也许是来找格拉迪乌的吧。   “祝你好运。”夏尔说,然后向贝勒留告别。   “你也是。”   他们靠近肖尔村中部,夏尔看到在村子一角有间无人靠近的房子,他历年和恶魔作战,本能感觉到屋中传出令他憎恨的气息。   夏尔留意那间屋子,劳伦特斯也跟着看了一眼。   “你在看什么?”劳伦特斯喊,“别打它主意。”   “那屋子没什么特别的吧。”夏尔转头朝前走。   “饶了我吧,别问七问八了。下着雨,我们不能直接去找切尔文大人吗。”劳伦特斯抱怨。   沿途他还看到六七个村民。   他们看起来都很惶惑,很久没洗脸了,默默看着夏尔,目光和猪一样呆滞,其他兵士走过来驱赶,他们就低下头,四散去工作,缝东西,清洗衣物,不然就是搬东西,任劳任怨。   肖尔村似乎有不少事情需要经营,即便下雨,他们也得接连不停地干活,不敢丝毫懈怠。   艾利希娅他们在这种环境下也不会好过的。想到这里,夏尔不禁感到忧虑。   “那就是切尔文夫妇的营房了。”劳伦特斯指向村子最中间的一座房屋。   它修筑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有条铺石小路拐着弯通往平地。屋子本身有两层半高,最顶上是阁楼,屋顶坡度很大,铺满黑色瓦片,雨水洒落,淅沥作响。墙壁被漆成健康的乳白色,像鲜奶酪一样,这倒是大手笔,只有相当有钱的富人才会粉刷外墙。   沿小路走上去,夏尔看到前门大开着,有六名士兵或坐或站在前院里,支起防雨篷,围着铁锅,里面没在煮东西。   他们百无聊赖,转头打量夏尔和劳伦特斯。   “你不能带武器面见切尔文大人。”士兵说。   “如果我必须呢?”夏尔并不接受。   “我看你是来打架的吧。”   “我是刀不离身的。”夏尔说。   他们面色不善,纷纷将手按在自己的武器上。   “带两把刀,致命加致命,你叫我们怎么信任你。”士兵说。   “你们可别惦记他,到时候一刀结果了你。”劳伦特斯半是讥讽地说。   “他行吗?认真的吗?”他们打量夏尔。   夏尔只是往前走。   “喂!别乱来!”   “你这家伙……”   “停下!”   夏尔的目光从他们面上掠过,他们一时驻足,不敢再往前。   等夏尔经过他们,来到门前的时候,他们也只是站在原地,交换眼神,丝毫不敢上去阻拦。   “为什么不动手?”劳伦特斯叫骂,“一帮怂包。”   “感觉动手会死。”为首的士兵低头。   “是啊是啊。”   “手指在发抖。”   “那切尔文大人的安全呢?”劳伦特斯紧跟在夏尔后面,“如果这家伙是刺客,我就和他拼了。”   “你打不过我。”夏尔说,“他们说得对,动手会死。”   “不管你要搞什么破坏,都要先跨过我的尸体。”   “你很忠于切尔文会咯?”   “加入切尔文会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   夏尔推开门,他看到客厅里好几个人,他们已经听到外面动静,所以一直盯着门看。   “——切尔文大人,”劳伦特斯从夏尔旁边走过去,向一个男人致意,“有个叫格拉尼的旅行者坚持要见你。”   “噢?”那男人眼睛很小,鼻子也小,嘴唇却长,红发往脑后梳,“劳伦特斯,你怎么被人打了?”   “这不重要。”劳伦特斯警惕地打量夏尔,“您可得小心点,他不简单。”   夏尔随意找了张靠背椅坐下,背紧贴椅子,坐姿端正。   “谁让你坐下的?”一个脸色阴沉,目光凶厉的女人狠狠地瞪了夏尔一眼,“给我起来!”   “我想打听点情报,”夏尔说,“如果你们能帮我,我可以做点事情回报。”   “我说了,给我起来!”女人提高音量。   “别急,亲爱的。”男人语气疲惫,类似的情形估计发生过不止一次,“先让我们听听他想说什么,然后再作决定吧。”   “最好他能说点我爱听的。”女人依旧不满,“他好像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男人转向夏尔:“那么,旅行者。我是罗博,这位是我的妻子希菲琳,你可能听说过,我妻子是切尔文家族的,封地在肖尔。我们组织军队,保护邻里,对抗怪物,多活一天是一天,这就是切尔文会,现在到你了,你是谁?想知道什么?”   夏尔看了男人几秒。   “我要找一个女人,二十二岁,红发,可爱,健康匀称,灰树厅的艾利希娅·维纳。”   “你这家伙,你是谁?那个夏尔的仇人吗?找他遗孀有什么事?想对女人和小女孩下手?”希菲琳尖锐地问。   “小女孩?”   “那遗腹女,无泪的女孩,听说她一出生不哭也不闹,也不知道随谁。”希菲琳冷冷地说。   “哦。”夏尔心跳加快。   随我啊!我的女儿!我和艾利希娅的女儿!健康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我好想见她。   观察夏尔的反应,罗博眯起眼睛。   “我听说过艾利希娅这名字,也大概知道她们在哪,但我需要时间查证,你愿意在这里逗留几天吗?”罗博问。   “切尔文会可是很忙的!”希菲琳强调。   “愿意。”夏尔望向外面,“毕竟这里是方圆百里唯一能种出粮食的地方。”   话音刚落,客厅内人们一时沉默。   “其实……关于我们的粮食,”罗博说,“我们有些事情想请您帮忙,如果您能做成,关于这位艾利希娅的情报,我们肯定知无不言。” 第371章 死亡讯息   “长久的、可怕的饥饿已经降临到这片大地上了。”罗博说,“肖尔村是唯一能种出食物的地方。”   “怎么?施了法术?”   “是神恩,”罗博说,“天神艾德沃怜悯我们,为我们留下一片足够滋润粮食的土地,我们对此深怀感激。”   “那太好了。”夏尔说。   “但也因为如此,我们屡屡遭到袭击,所以我们才竭力组织士兵来保护自己。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快被饥饿折磨疯了,对肖尔的袭击也越来越猛烈。”罗博说。   “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吗?”夏尔问。   “是。百子团,哭脸兄弟会,雷格兰德和他的人马,龙学派的巫师们,以及更多大大小小零星匪帮,日夜来骚扰肖尔,我们竭力反击,但力不从心,很快他们就会越过我们的防线,将所有粮食都抢走。所以,我希望您能帮我们的忙,反击他们。”罗博谦卑地说。   “嗯。”夏尔说,“行。”   “答应的这么利落,”希菲琳质疑,“你是不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没有人会直接问‘你是不是间谍’这种问题,因为答案绝对是否认的。”夏尔说。   “看来你也是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希菲琳冷漠地说。   “总而言之,”罗博打圆场,“我们需要任何形式的帮助。”   “你们是做什么的?”夏尔看到客厅里的其他人。   “托您的福,我是贝罗尔的赛特。”一个中年人摘下草帽,向夏尔弯腰致意。   而我是贝罗尔的夏尔。   想到自己的家乡贝罗尔,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夏尔感觉和做梦一样。   他看了赛特一会,想起来对方住在村口,有两个女儿,一头奶牛。   “赛特……”夏尔说,“你认得我吗?”   赛特很费劲地看了夏尔一会,恭顺地说:“大人,也许您什么时候路过贝罗尔,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贝罗尔的布莱恩和加内夫妇,如何了?”我的爸爸妈妈。   “啊,您是说那位夏尔·格拉尼的亲生父母。”赛特说,“他们……前年冬天走了。”   夏尔的手猛然握紧,然后徐徐松开。   “怎么死的?”   “饿死的。土里种不出东西,我也是来借粮食。”   眼睛下面又酸又疼,我这是怎么了?   “那个夏尔·格拉尼一直没有回村子去看他父母。”夏尔说。   “谁知道呢?他们把他卖了,也许他怀恨在心吧,他在两年间变成大名人,然后死在西海岸了,他们俩还为此大哭一场,之后一直忧劳,就算没有灾荒,恐怕也死得很快,您说这事也真是糊涂账……您是他的朋友吗?”赛特问。   “嗯。”夏尔说。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吊灯是青铜打造的,蜡烛没点,窗外雨像是停了,没什么声音。   大家很安静,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打断。   “所以,”夏尔深呼吸,眼里是屋内的人和事,心里是在贝罗尔郊外疯跑的下午,“罗博·切尔文先生?您能告诉我,具体我该怎么做吗?”   “请您安心休息,明天一早,我们会向百子团组织一次袭击,他们的首领平克是个阴险的人,没您这样的人坐镇,我们可不敢贸然行动。”罗博说。   “是,现在,请容许我离开。”夏尔说。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婆妈,是你朋友的父母,又不是你爹妈。”希菲琳说。   夏尔转身出去。   迪布瓦给他让开道路,然后慢吞吞跟在夏尔身边。夏尔在村子里转了转,找到一间僻静的石屋,坐在墙背后底下,泥土湿了,他不在乎。   “您没事吧?”迪布瓦问。   “和你没关系。”夏尔用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一边去。”   “大人物也需要人说话。”迪布瓦说。   “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机灵的小鬼,别在我面前找存在感。”夏尔说。也不知道伊莱贾怎么样了,有没有继承我的愿望。   “哦。”迪布瓦闷闷不乐,在旁边踢石块。   夏尔一个人消化那股茫然又悲哀的情绪。   迪布瓦小心翼翼地打量夏尔。   “您在想什么?”他大胆地问。   “一个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在受苦。”夏尔说,“第二个是,苦难有尽头吗?”   “我猜……有?死了就没感觉了。”迪布瓦说,“饥荒蔓延以来,人们倒得比割掉的麦子还快。”   “我以为我有能力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夏尔说,“我以为我有能力就可以拒绝苦难。”   “您可是举世无双的,而且还死而复生了,强得可怕,没问题的。”迪布瓦说,“我去您家偷……拿东西的时候,总在想您有多强大。”   我举世无双,但我阻止不了父母的死亡,阻止不了恶魔入侵,阻止不了格拉迪乌背叛我。   “艾利希娅,”夏尔站起来,“只有她知道怎么安慰我。”   “我会在您找妻子的路上派用场的。”迪布瓦像士兵那样给夏尔行礼,“每个贵族都需要侍从。”   “我不是贵族,而你只是要吃的而已。”夏尔又给了他一块蘑菇干。   “嘿。”迪布瓦愉快地收下,“何乐而不为呢。”   夏尔靠墙站了一会,留意周围有没有窃听的,然后转向迪布瓦。   “我需要你帮我做点事情。”   “咋?”   “侦查。”   “收到!侦查百子团的营地,我能行,打明儿您们去找莱斯利·平克算账,我把他们有几个人,几头怪物都报得一清二楚。”迪布瓦说。   “错了,傻子才任人摆布,听他们安排去和百子团打架……”夏尔摇头,“我要你去侦查村里那间没人靠近的屋子。”   “喔。”迪布瓦收到,但没什么底气,“我会被士兵抓住的,要知道,我笨手笨脚……”   夏尔看了他一眼。   迪布瓦打个激灵,又立正站好:“不不,我肯定行。”   “去。”   迪布瓦转身就走,蹑手蹑脚。   想到他去碧盏庄园收柴火都会碰倒东西,夏尔对迪布瓦的本事没什么信心。   但无所谓,他的首要目的是支开这小孩。   心事多,他要独处。   夏尔将手抵在身旁的石墙上,指关节紧贴冰冷岩壁。   洛曼陷入恶魔祸乱,死亡近在咫尺,亲人的死亡更是让夏尔心头感到一阵陌生的哀惧。   我从没想过父母会死,我几乎不关注他们的消息。我以为我对他们的感情已经很淡了,但听到他们的死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他们厌恶我,但他们养育我,几乎把我养大,直到黑巫师来村子里收购人口。这些年来我想过去看他们,我真想过,我想,如果从西海岸回来,我就去看看他们,但我没能做到,去西海岸之后我就被杀了,我的灵魂长居地下。   到头来,我从死后世界回返,与他们擦肩而过。   我生来不受欢迎。   为了活下去,我和格拉迪乌合作,连底线都没有。每天都怀着赎罪般的心情在生活,我一直以来努力想做成点什么,努力想让这个世界变好。   但我做到了吗?恶魔不是好端端地在洛曼各个地方制造屠杀吗!饥荒蔓延,饿殍遍野,我到底做成了什么啊!   好好想想,剥离自己的情感,放下悔恨,悔恨只会让我软弱。   夏尔试图心平气和,可白色神性只是加快了他的思考,放大了夏尔的潜意识,将他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释放出来,紧张、惶惑以及手足无措的感觉。   有关恶魔的回忆也涌了出来。   死亡恶魔纳萨流士骸骨的形态在他脑海中蔓延,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全是自己父母骨瘦如柴的死相。死了比活着好,你也该死了,夏尔,去大漩涡,穿过那里,你会迎来新生。去死吧,干净利落地……   “亚芬火焰。”夏尔低语。   金色火焰掠过,死亡恶魔又退回了记忆深处,那里还有很多其他恶魔在窃窃私语。只要认知过恶魔,它们就永远不会离开,恶魔活在思想里,猎人第一次面对恶魔的时候就注定要被侵蚀了。   你知道你注定失败!格拉迪乌咆哮。你只有失败,失败,最后还是失败!   离我远点。   艾利希娅……夏尔无比思念她,他有好多话要跟她说,也只有她有能力抚平夏尔心里的烦躁。   她知道我最怕什么,她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她一定会说:“夏尔,别自责,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如果真能见到她,听她说出这句话,那该有多好啊!我缺的,不就是这一句“你做的够好了”吗?如果此时有艾利希娅在,这些负面的思想全都会被她一扫而空。该死,好想她……   迪布瓦跑回来。   夏尔敛起情绪。   “噢噢!格拉尼大人!”他说。   “有什么消息吗?”夏尔说。   “我去了那屋子,里面……挺吓人的。”迪布瓦紧张地说。   “有恶魔?”   “不知道,我听见有女人哭,还有小孩哭。”迪布瓦有些不安。   “嗯。”夏尔点头,“……不管是什么玩意,我都有办法对付。走吧,我们该工作了。”   “对对,您可是恶魔猎人大师,世界上最强的。”迪布瓦点头,“我都想不出什么东西能难倒您!” 第372章 饥饿感   雨已经停歇,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快的怪味,鼻腔里满是干涩。   白色神性仍然在运作,之前转速太快,抖漏出太多有关恶魔的回忆,排掉有害废渣之后,夏尔又开始正常思考起来。   有些东西是很直观的。   重力令东西从上往下落,光会在物体背后投下影子,鸟需要驾驭气流才能飞翔,水在烈日照耀下蒸发。这些东西都可以观测,人们能获得普遍规律,得到确切的认识,最后总结出一般逻辑。这些是工艺,是科学。   也有东西是完全抽象的。   比如神性、神力,夏尔并不明白它具体的运作原理,神性能让人呈现出符合神明的特征,增强人的多方面能力,甚至最终将人引向不死不朽。可谁也不知道神性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些,其背后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原理和规律,完全无法总结。这便是宗教,是神学。   夏尔相信,在实相科学和无形神学之间有个过渡态,那便是人的道理,也就是,这缕白色神性本身。   人的道理不是科学,因为它没有普遍规律,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社会也是独特的,不可一概而论。它也不是神学,因为有关人、社会和世界的道理充斥着我们的生活,时时可以提炼出一些有意义的启示。   穷尽人的道理,也许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解决为什么人们会受苦,以及受苦是否有尽头这两个问题。   其实,受苦就是混乱,受苦可能就是恶魔们所说的“熵”。夏尔暗想。   随着智慧生命的运动,生命难免会受苦,从健康到朽败,熵也会不断增加,最终耗尽世界上所有能源,让大地与星辰陷入停滞和寂静。   也许解决痛苦就是解决熵增,让一切混乱回归到有序之中去,熵增就会得到遏制。   多少要给这个日益崩坏的世界带来一些喘息的机会,所以尽量做点好事吧。   “您在想什么?”迪布瓦回头,“大人,您看起来一直在思考。”   “思考是有益的。”   “谚语说行动胜于思考。”   “杀人、打仗、歼灭怪物,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夏尔说,“如果说,现在有那么一个可怕的怪物在我面前,我把红斩的威力开到最大,将它一击斩灭,然后洛曼秩序就能恢复稳定,死人统统从坟墓中复活,饥荒和疾病全部一扫而空,压迫和痛苦成为历史……那我会很乐意这么做,无论那怪物多强我都会去追杀。”   “但那种怪物不存在。”迪布瓦说。   “错了,它存在,而且空前巨大。只是刀剑奈何不了它,因为它的构成太复杂了。”   “听起来很费解……我该怎么做?”   “思考。”   “我怎么会思考,我没读过书,思考容易错,大人物思考基本都是对的,与其瞎忙,不如照办。”他指着无声的屋子,“咱们到了。”   夏尔扫了屋子一眼,窗户中间糊满黏土和稻草,有人不想让我看到里面是什么。   他观察屋子,绕了一圈,乏善可陈,几乎是最标准的洛曼农宅,突出一个穷破,柴棚里是空的,狗舍很脏,久未清洗,猪圈地上满是污渍,积了些雨水,散发出恶臭。   “我没听到你说的哭声。”夏尔走向正门。   “好饿啊。”迪布瓦说。   “给过两根蘑菇干了。”   迪布瓦有些惭愧,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对不起。”   夏尔推了推门,是锁的。   他想拔刀或者念咒进去,但他自己也感到一阵强烈饥饿。   起初只是有些难受,食欲没有得到满足,因而感到沮丧,一点也不愉快,渐渐的,他就有强烈寻找食物的欲望,胃部向内收紧,开始发疼,提醒他放下所有其他事情,先填饱肚子,解决这份煎熬再说。   迪布瓦也口干舌燥,盯着夏尔的背包看。   “有些恶魔会让我们感到极度饥饿,吃东西也无法缓解。”夏尔心里有数,没有着急。   把莲花拔出来,刀剑刺入木门,发出咔啦声响。   “喂……大人。”迪布瓦说,“他们在靠过来。”   “啊啊!”   “可恶啊!”   “你这家伙!”   “你在干什么!”   村民们靠过来,对夏尔指指点点。他转头,看到贝勒留脸色冷峻,劳伦特斯和其他几名村中士兵,切尔文夫妇也在靠近。   这阵势……切尔文会的大人物们都很关心这屋子的安危啊。   如果开了屋子,我会看到什么呢?   “破门而入可不礼貌。”贝勒留冷哼一声,“你这家伙,暴露本性了吗?”   “这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空屋子罢了。”罗博摇头,“您最好不要滥施破坏。”   “我们相信你,你却这样对我们?”希菲琳大喊,她五官本来就因衰老而有些褶皱,愤怒时挤在一起,显得更丑恶了。   “走吧,大人,是吃饭的时候了。”贝罗尔的赛特也劝。   现在走吗?   “最好是空的。”夏尔说。   他拿刀往里刺,在人们的惊叹声中,他转动武器,将门撬开,然后推门进去。   吱呀——   门轴磨损过重,转动的时候发出非常讨厌的响声。   进入以后,夏尔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内里什么也没有,只在地上铺了几张毛皮地毯,墙上挂了个风干的鹿头,似乎原本是猎人居住的屋子,但所有家具都已经被搬走,连床和餐桌都没剩下,只留下难以拆除的壁炉和石灶。   “看够了就出来。”贝勒留喊,“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我们饿得很!”   待在这屋子的每一刻都让夏尔觉得饥饿非常,即便是他也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折磨,好像一连数月什么都没吃过一样。   现在,他只想迅速把身上所有食物拿出来,全部吞下去,就算只缓解一丝饥饿感也好,胃已经不是胃,是个无底洞。   必须吃东西,必须吃东西……   普普通通的饥饿恶魔却这么磨人,夏尔环顾四周,整间屋子都散发出浓重的恶魔气息。   恶魔在地下室?在毯子底下?在鹿头里?每个地方都很可疑,但却没有端倪。   夏尔只能步步倒退,离开屋子。   离屋子中间越远,饥饿感就越淡,等他皱眉退到屋外十多米的时候,那股催人觅食的感觉渐渐消散,他又回到了半饥半饱的状态。   “无礼又鲁莽,你还打了我们的人!这笔账总得算算吧!”希菲琳大踏步走到夏尔面前,虽然是个女人,但非常凶悍,对夏尔毫不畏惧。   “抱歉。”夏尔说。   “你自己才应该学学什么叫礼仪。”贝勒留说。   “我尽力而为。”   他们来到村子中间的庭院,人们摆了张桌子在这里。   切尔文家的女仆来往,端上简陋食物。因为没什么可吃的,他们只能将野菜、动物下水和某种薯类、放在一起炖,基本是非常大碗的汤水,辨出颜色。   就算没有恶魔作祟,吃这种东西也不可能饱的。但大家对这种东西却很上心,眼巴巴望着从大盆里舀出来的清汤寡水,甚至还有人嘀咕:“这顿不错。”   “让我们感恩吧,”罗博站起来主持祈祷。   他的身姿并不魁伟,像凋敝的大树,曾经有过枝繁叶茂的时候,但已经疲惫了。   “噢噢!”   “祈祷!”   “感谢天神艾德沃让我们安全度过又一天,”罗博带头,“感谢神让我们能活着看到今天的食物,这是最黑暗的年代,无数人在颠沛流离中惨死,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加倍感恩,神愿意在这样的险境中护佑我们,是神让我们保持安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真诚感谢,保持感恩的心灵。伟大的艾德沃,愿您的美门殿永远明亮、坚固,高居云端。”   “愿美门殿长存。”人们仰望天空,各自做表示虔诚的手势,默默祈祷。   黑暗遭到那样沉重的斩击,应该已经把美门殿诸神吐出来了。夏尔抬头看天空。诸神现在忙着做什么?应该在修复祂们被污染的宫殿吧,还是在擦洗身上的消化液?有诸神保佑,洛曼应该有很多人能幸存下来。   他拿起汤碗喝了一口,味道真是苦涩,三口全是水,见底了才能看到一点残渣般的固体物,跟纯喝水差不多。   有两个士兵带来五个衣衫褴褛的普通人,他们看到有东西吃,目光像野狗一样急切,忍不住兴奋地交谈起来。   “他们是谁?”夏尔眺望。   “征兵的结果。”罗博说,“他们会得到食物,然后尽自己的责任,我们在传承古老的规律,贵族提供保护,百姓提供义务。”   “噢。”夏尔点头,“他们看起来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东西。”   “……”罗博望了夏尔一眼,在和夏尔对视的时候,视线无意识地飘忽了一会,“您在指什么?”   “没什么。”   吃完东西以后,大家陆陆续续起身散开,回去工作。夏尔叫住罗博。   “先生。”他说。   “怎么?”罗博问。   “我得走了。”   “走?”   “这地方不适合长待。”   “但……我们有你要的情报。”   “我不需要了,我应该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到艾利希娅。”   “怎么这样……”罗博喃喃道,“我们一直期盼你留下来帮我们,但你……”   “没什么意义,你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是个不错的定居点,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来投奔你们,有没我其实都一样。”夏尔说。   “你这是意思?”希菲琳本来吃完了要离开,听到他们对话,又回身坐下来,“你戏弄我们?约好了又走?”   “有机会再见吧。”夏尔说,“和解决这里的谜团相比,我更需要先找到我的爱人。”   “……”罗博叹息,“您和我……我们都错过了多好的机会啊。”   “合着就蹭饭吃是吧!”希菲琳暴烈地辱骂,“我最看不起你这样的人了!”   夏尔给了迪布瓦一个眼神,迪布瓦正拿碗求侍女再舀点,回头注意到夏尔的目光,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跟上他。   希菲琳的谩骂被夏尔抛在身后,他们离开肖尔,进入森林深处。   远离人烟之后,树林愈发安静。   “没有切尔文会,您怎么找艾利希娅小姐呢?”迪布瓦不解。   “逗他们玩的,”夏尔踢了一脚树皮,把靴子系好,“在这待到半夜然后溜回村子,肯定有戏看。” 第373章 无人之屋   夏尔坐在一块岩石上,迪布瓦则在草地上躺尸。   “地面很脏。”夏尔说。   “这样节约体力。”   “过去几年是怎么样的。”   “一开始有人卖小孩,后来自己交换着煮了。我们这的人死得慢,尤其煎熬,别的地方死得快,倒是一眨眼的事情,怪物唰唰,无痛了,解放了。”   “你家里人呢?”   “爸爸回来的路上被袭击了,逃回来但是死在门口,妈妈第二天也失踪了。我藏了把刀在身上,左邻右舍不敢动我。”   “不好受。”   “活着就好。”   “本不该这样。”   “打仗啦,征兵啦,收租啦,不能提名字的怪物们啦……啥时候都这样,没能力改变就受着呗。”迪布瓦说。   “那你很能承受了。”   “不然也没法活着碰上您不是。”   “如果要改变,你想怎么改?”   “我不知道,等有能力的人来吧,我相信伟大的利奥波德陛下一定会从南方回来,带兵拯救我们!”   “……利奥波德还是不用指望了。等会,你是怎么知道那些怪物不能提名字的?”   “断衫兄弟们告诉我的。”   “又是个新名词。”   “倒也不是新名词,听说是您的圣堂分裂出来的一支。”   “……圣堂怎么就分裂了。”   “谁知道呢,总之他们把斗篷割了一半来表明身份。”   “那个断衫兄弟的名字呢?叫什么?我估计认识。”   “杜伦的骆丹。”   “他是怎么样的人?”   “本以为是很严肃的,后来说过话才发现他会笑。”   “他长大了。”   夜色渐深,夏尔也没有生火,等寒气浓重、鸟雀寂静的时候,他拉迪布瓦起来,往肖尔村的方向走,村子里没有丝毫光亮,黑漆漆的,看不见半个人影,但有守卫在,天空高悬着不甚明朗的灰色月亮,银色月亮藏匿其后,只在某个合适的夜晚照亮大地。   “灰月夜适合您溜进去。”迪布瓦张望。   “你就看着?”   “我动作慢,这不是拖后腿嘛。”   “练练就会。”夏尔拍了一下迪布瓦的头发,“机灵一点。”   “我可没什么信心。”迪布瓦压低声音,“我跟着您走行吗?我尽力。”   “来吧,蹑手蹑脚是一门学问。”夏尔说。   先训练,再成长,最后精通。凡事都得如此。夏尔暗想。谁说迪布瓦不能当个猎人好苗子呢,在这种昏乱崩溃的黑暗年代里,他还能保持平静心态,正是可以吸纳发展的人才。   夏尔挑了个守卫较少的方向,慢慢走向村子深处。   下过雨,土壤是湿的,恰好吞噬脚步声,月光在房屋边投下阴影,可以遮蔽他们行动,狗肯定全被吃光了,蜡烛也出于节约的目的没有点燃,各方面都适合潜行。   夏尔脚步从容,迪布瓦亦步亦趋,渐渐靠近无人之屋。   抵达那间屋子之前,他们就看到切尔文夫人和那位骑士,希菲琳·切尔文和凡山的贝勒留,他们俩从无人小屋的方向折返,朝中间的大宅走去。   没有旁人看的时候,贝勒留和条蔫了的狗一样,低着头跟在希菲琳身后。   “罗博那傻瓜,”希菲琳直接开骂,“游荡者已经滚了,他还盘算着去拔百子团在附近的钉子。”   “他有问题。”贝勒留替罗博道歉,“他瞎判断。”   “他只是被我挑选的赘婿,没有我,他只是个无产骑士,比你这私生子还不如,需要我提醒他到这种地步吗?”   “好好,尊贵的希菲琳女士,这些道理我明白,他也明白。”   “那?”   “这么说,我明早就叫他取消行动,让大家待在村子里,嘿。”贝勒留说。   “罗博根本就是脑子缺根筋,如果他或者你死在战斗中该怎么办?把切尔文会这一大批人全部甩给我,要我怎么处置?大家个个都是饿鬼,贪吃罢了,还各怀鬼胎,什么时候吵将起来,我还要亲手操刀砍几个脑袋?”   “那种事不会发生,女士。”贝勒留保证,“我和罗博会打理好一切!”   “最好是这样。”希菲琳说,“否则我们全得完蛋,谁知道其他地方的恶魔什么时候杀过来,那些传说中的恶魔王子,魔怪。该死的恶魔……”   他们接着往村子中间的宅邸走。   夏尔目送他们远去,然后动身接近无人小屋。   地面湿滑,迪布瓦多走半步,差点摔倒,夏尔赶紧伸手捞住他,发出一阵轻微响动。   迪布瓦心脏狂跳,眼睛圆瞪,慌得不行。   夏尔转头看切尔文夫人和贝勒留的反应,他们明显听到声音,顿了半步,但也没有额外的反应,很快就继续走了。   在这过程中,迪布瓦大气也不敢出,愣愣站在原地。   夏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让他重振旗鼓,迪布瓦这才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但愿如此。   越过这段插曲后,夏尔发现那间小屋变成有人小屋了。   房子里亮着微弱的烛光。   罗博站在屋子门口,那五个下午新近被征募的年轻人在他身旁排成一列,看起来多少有点面黄肌瘦,但脸色都带着希望。   “进去吧。”罗博说,“今晚你们睡这。”   “噢噢!”   “太好了!”   “终于有地方住了!”   “有吃的还有房子!太感谢您了!”他们很高兴。   “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对付百子团的人,平克一直在监视附近,你们也听说过,百子团的人无孔不入。所以养精蓄锐吧,我会给你们发放武器的,盔甲可能也有。”罗博说。   他声音很虚弱,像完全没力气组织语言一样。   “是!”   “我们会竭尽全力!”他们兴高采烈地打开门,一个接一个进屋。   罗博把门关上,背靠着门,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会有战争。”迪布瓦说。   “机灵点,没吃饱饭的人怎么打仗。”夏尔低语。   不多时,屋里烛光突兀熄灭,随后响起一阵尖叫。   “哇啊啊——”   “呃啊啊啊啊——”   那五个人在屋子里挣扎,夏尔听到他们朝大门冲撞的声音,还有猛力敲打窗户的动静,木门之前被夏尔劈坏,无法锁紧,罗博转过身,用肩膀抵住木门,以脚支撑地面,阻止他们反复冲击。   “不能说的怪物出现了!”迪布瓦吃惊。   夏尔大踏步走向小屋,罗博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夏尔,不禁面露惶惑。   “是你——你怎么……”   “让开。”夏尔说。   “……”罗博脸色不安,低着头,走到一旁去。   “为什么杀人?”夏尔经过他。   “我们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受了胁迫,您能救大家吗?”罗博请求,“您是有能力的……把他们救出来,帮我们忙吧。”   夏尔踢门,见那五个年轻人着了魔一样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直伸手,向夏尔呼唤援助。   “我来了。”夏尔进屋。   刹那间,夏尔又感到强烈饥饿。   幻象和声响迅速消散,那五个年轻人现出本相,迅速在他面前融化,坍缩成一滩血肉模糊的污点,墙壁变作污秽,岩石形成肌理,地面变得柔软粘稠,壁挂鹿头成为悬垂肉瘤。   “傻瓜,”整座屋子发出轰鸣般的动静,声音粗重,嗡嗡作响,“你如今在我体内了!”   无比强力的饥饿袭击夏尔,他感到天旋地转,双腿灌铅样重,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战斗。   “这不是简单的空腹,这是饥荒,”恶魔的声音阴暗万分,“你将失去充足供能,你身体所有细胞都会失去能量,从神经到骨头迅速萎缩,你的血无法涌流,关节无法转动。你的身体不得不进食自己的肌肉和肝脏,最终所有肌肉被自己活活分解掉,这个过程中你可能会吞掉自己的舌头。”   “这么强吗?”夏尔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渐渐开始乏力。   “不止!不止!还有你饥饿的意志,你无精打采的战斗信念,你所有欲望都会消失,这是全方面的摧残。瞧瞧你,居然会被幻象吸引,贸然进入我的腹中,哈哈!”   夏尔深呼吸,想砍它,但没有力气。   这间屋子榨干夏尔的所有精力,让他从头到脚,从心灵到肉体都深感困顿。   “让慢慢消化掉你,把你那鲜美的、富含神性的灵魂取出来品尝!真是自大!傲慢!”   这样饥饿下去,连大脑都会罢工的。   没法挥刀,连神性斩都开不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进来吗……”   “啊?”   “……还是图省事。”夏尔跌跌撞撞走向墙壁,手按在墙上。   “什么?”   “亚芬火焰。”   金色火焰迅速亮起,黏附在墙壁上,无形火焰蔓延开来,沿着恶魔的灵魂质躯体迅速爆燃。   房屋发出尖锐哀鸣,血肉墙壁和木构幻象交错显现,饥饿恶魔在炙烤中凄惨尖啸。   “你只是一个开胃菜。”夏尔说,“你的上位版本在灰树厅吧,我听说一个强大的、能诱发饥荒的恶魔攻占了整座城市……你完全不够格。所以……在你彻底被烧掉前,传信给你的领主,饥荒魔神,等我抽空就去斩了他。”   好饿啊,说话也没力气了。   “你——你这狂妄自大的凡人——”饥饿之屋被火焰燃烧到尽头,几乎要彻底炸开。   “早点死吧……饿的有点厉害了。”   随着恶魔本身慢慢死亡,那股几乎要消蚀人心的饥饿感也迅速散褪,只留下饥荒魔神那股笼盖广域地区的淡淡乏力感。   夏尔往外走,外面已经聚拢了肖尔全村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金色火焰中燃烧惨叫的房屋。   他扫了一眼,指着几个士兵。   “去,把切尔文夫妇给我抓过来。”   “凭、凭啥?”   “打过我,然后再发表异议。”   “……”士兵面面相觑,然后奉夏尔的命令,开始搜捕目标。 第374章 夜奔   杂种骑士贝勒留不见了,他一看到大屋开始焚烧,掉头便跑,脚底抹油,瞬间无影无踪。   罗博也跑了,夏尔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开,可能是心虚。   最容易抓的就是希菲琳·切尔文,她在大屋里换衣服休息,还没来得及穿好睡裤就被几个士兵拖了出来,惨叫和咒骂声响了一路,等她被拖到夏尔跟前的时候,即便之前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的村民也清醒了,出门来看热闹。   “你这疯子!”希菲琳痛骂,“还有你们这些王八蛋快放开我!”   “松手。”夏尔说。   两个士兵让开,希菲琳立马站起来,她衣衫不整,神情恼怒,   但希菲琳还是看到了那栋被彻底烧成白地的屋子,于是,一瞬间,像吞了哑药一样缄默,脸色也非常僵硬,左右转头去找她的丈夫和骑士,但毫无结果,然后,她眼神就变得茫然了。   “他们去哪了?”希菲琳问。   “我也想知道,怎么说,我看你们似乎在给恶魔喂活人。”夏尔说。   “我不知道。”希菲琳说,“你想干啥?”   “你是切尔文会的会长吧。”   “当然。”   “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手下在做什么。”   “我确实不知道。”她厌烦地说,“……为什么他们不听我话了。”她转头打量周围的士兵,他们躲开她的目光。   “看来还要先找到罗博和贝勒留他们才行。”夏尔说。   “你找他们有什么事?”   “惩罚他们,你们之中有个人提出给饥饿恶魔献上祭品,我要杀了那个人然后告慰死难者,让他们明白自己不会无辜死去,有人将执行正义。”   “杀——杀掉他们?”希菲琳目瞪口呆。   “是,”夏尔说,“当然,也得问些细节,分清主次,然后再杀。”   “你是法官吗?凭什么?”   “不是,但我干人事。我曾经也被绑在交给恶魔的祭坛上,我知道那滋味多绝望。我做了什么要被活生生献给恶魔,我犯了什么错要被拿去给它当燃料?”   “……是我提出的!”希菲琳说,“是我提出这个想法的!”   “你提出的?”夏尔问,“什么时候?持续多久了?献祭多少人给恶魔了?”   “啊——”希菲琳愣了半晌,“从去年开始,然后我们……总之……”   “哦?”夏尔表示怀疑。   “切尔文会想办法让更多人活下去,”希菲琳的声音忽然变得镇静流畅,“我们将人活祭给那头饥饿的恶魔,而它撤除这片地区的诅咒,让我们能够安稳种植粮食。是,是我提出来的,我们每个月两次去搜集祭品。,有时候是森林里的流民,有时候是其他村子里走不动的人,有时也攻击据点。这些想法都是我安排的,我愿意接受你的惩戒。”   “我知道了。”夏尔点头,“你们先看住她,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希菲琳急切地问。   “找真的主谋。”   “是我!”希菲琳快哭出来了。   “你说不算,”夏尔说,“多方查验了才算。”   我要主持正义,给那些无辜被献祭的普通人找回公道。夏尔低头留心足迹,朝森林里走去。这件事,如果我不做,没有人会做的……那样的话,今晚的五个年轻人,还有之前更多数不尽的人,全都枉死在恶魔腹中了。   “等等我!”迪布瓦跟上来,“大人,我们这是去哪?”   “问,”夏尔说,“为活下去而杀人可以吗?”   “不知。”迪布瓦坦白。   “思考思考。”   “看具体情况。”迪布瓦说了个圆滑的答案。   “合理,那么,现在告诉你我们去哪——去找当事人。”   他们听到前面叮当作响,有刀剑碰撞,是激烈打斗的声音,于是快步赶上。   在黑暗中,罗博拿一把剑,用力劈向贝勒留,贝勒留迅速还击,两把剑交击,贝勒留动作更精湛,似乎刺中罗博,罗博明显不敌,往后退了两步,虚弱地倒在地上。   贝勒留还未对自己的剑招感到得意,转头看到夏尔,吓了一跳。   “这——这王八蛋突然袭击我!”贝勒留指向罗博,“你得帮我!”   夏尔冲过去,把罗博扶起来。   罗博腹部被割开,受了很重的伤,他眼神游离,神情黯淡。   “救救我……”罗博虚弱地说。   “他这么弱,怎么袭击你的?”迪布瓦狐假虎威,对贝勒留大喊。   “鬼知道,我正在跑,他忽然一剑刺上来,我还手,然后就成这样了。等会,你这毛头怎么这么嚣张?”贝勒留说。   “是谁最初决定把活人献祭给恶魔的?”夏尔抬头。   “他咯。”贝勒留伸手指向罗博。   罗博瞪大眼睛,悲哀地抬起手指。   眼见罗博的动作,贝勒留慌了神。   “操,你听听就知道是谁干的了!”贝勒留争辩,“切尔文会、切尔文会,听名字就知道是切尔文夫妇干的好事啊!去年开春他们就决定做这种勾当了,罗博招揽我,让我四处去搜索村子。我说的都是真的!和我无关!”   “那你为什么跑呢?”夏尔问。   “因为我看那恶魔烧起来了,罗博对付不了你,知道今晚必有动乱,还是远离危险为妙。如果你不杀我,我就跟你回去,饥荒恶魔死了吗?”贝勒留说。   “小的那只死了。”夏尔说。   “这家伙也快死了,我们得救他……”迪布瓦低头看罗博的伤势。   “先就地包扎。”夏尔将罗博放平,帮他解开衣服盔甲,拿绷带给他缠起来,“你们中提出这个想法的人会被我杀掉,执行这个想法的人会受惩罚。”   贝勒留眉头一皱,脸色阴晴不定。   夏尔给罗博止血之后,他发出痛苦的喘息。   “啊……”罗博不停吸冷气。   “我已经听过希菲琳和贝勒留的想法,现在到你了。”夏尔向罗博说,“你是切尔文会的会长吗?”   “不。我妻子是。”罗博低声说。   “谁提出把人命献给恶魔,从而换取粮食的?”夏尔说。   “贝勒留……”罗博叹气,“我被逼无奈,不得不去做。”   “不是我!”贝勒留大喊,“罗博!你真他妈可耻!”   “暂时没到你辩白。”夏尔说,“说下去。”   “我们在村子里苟延残喘,直到贝勒留来到村子,给我们介绍了一种方法——嘶——”罗博浑身哆嗦,似乎说话牵动伤势,过了片刻才继续,“……他说,饥荒派出了它一个手下,去各地索取灵魂,作为回报,它会解除耕地受到的荒芜诅咒。如果能把那只游荡的恶魔吸引到肖尔来,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于是,我们只好按照他的想法,去诱捕活人来……”   “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夏尔皱眉,盯住贝勒留,“你知道你有多无耻吗?居然把毫无干系的人交给恶魔吃?”   “我?”贝勒留大怒,“他胡说八道你也信?我服了!你脑子清醒吗?”   “正义必须被执行。”夏尔扬起铁刀。   “操!”贝勒留挥舞长剑,猛力朝夏尔砍来。   夏尔转手一刀,将剑击飞,贝勒留的剑在空中回旋三圈,刺中树皮,剑尖深入树干,剑柄在空中嗡鸣震动。   随后,夏尔往前一踏,闪电般出手,只一击就将贝勒留打倒,他惨叫一声,重重向后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罗博心跳很快,大口大口呼吸:“结束了……这罪恶的交易……终于结束了……”   他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心跳。   夏尔将刀贴住罗博的胸膛。   罗博陡然睁开眼睛:“你想干什么?”   “听你的说法,你这家伙手上也沾染了数不清的性命,你也该死。”夏尔说。   “但你……你说过只有提出这个想法的人会死!”罗博哀鸣。   “协助执行的人会受到惩罚,死亡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去死吧。”   夏尔将刀往下刺,罗博浑身颤抖,立刻往后爬行,刀划开他胸口下侧,割出一道流血的伤口,没有杀死他。   “不!”罗博竭尽全力大喊,身上伤口失血加剧,“疯子啊!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就得坐着去死?凭什么我们不能活下去?在这种情况下,用尽所有办法活下去有错吗?啊?你有能力打败恶魔,到处逞强,我们有什么?我们除了向恶魔投降还能怎样,你告诉我啊!你就是个想满足自己正义欲的变态罢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要先杀了你,然后回去把希菲琳杀了,她说是她提出的。哎,你们这帮人真是各执一词,我没法分辨,只好全杀了。”夏尔说。   罗博惊恐地坐起来,捂着自己身上流血的地方:“你……你别碰她!”   “你很爱她吗?她看不起任何人。”夏尔说。   “她是我生命中的晨星,你离她远点。”   “为什么?她自己大声承认自己才是恶魔祭祀的主谋,在全村人面前大声公布,迪布瓦可以证明。”   “对,”迪布瓦说,“我证明,我和大家听她说的一清二楚,就是她提的这个阴谋,真可耻。”   “不……她只是个傻瓜!其实是我……”罗博的声音愈发微弱,“是我决定向恶魔媾和,一切的源头都是我,和所有其他人都没关系。”   “那你还诬陷贝勒留,故意跟他起争斗,把水搅浑。”   “哼……这不是起效了吗……”   “起效?”   “看呗……你在这‘执行正义’,却杀错了人,好笑……你这只会没脑子乱干涉的蠢货……如果在承平时代,你这种烂货正义只会被踢翻然后踩上一万只脚。现在把我的命拿走吧……反正不止我一个人上路。”   “啊,我没死。”贝勒留爬起来,“这家伙刚才用刀柄戳我脖子,我晕过去一会,很快就醒了。”   罗博瞪大眼睛。   “主犯从犯我还是能分清的。”夏尔说。   他转身一刀,把罗博斩了。 第375章 切尔文会   杀了罗博之后,夏尔把他尸体带回去,准备告慰死者。   “哎。”迪布瓦避开罗博的死相,躲得远远的。   “看着他的眼睛,你要学会习惯死人。”夏尔说。   “其实不是不习惯,但每次看都……”迪布瓦不安地扫了一眼罗博,罗博身上好几处刀伤,血迹流了一路。   夏尔转头,看到贝勒留想跑。   “跟上来。”夏尔说。   “干啥,不关我事了。”贝勒留说。   “一个人走会被恶魔杀掉,跟着我,不仅能赎罪,还能一起活下去。”   “活下去?赎罪?你以为你是谁?”   “比你厉害的人。”   “无法反驳啊。”贝勒留把自己的家传宝剑从树上拔出来,快步跟上夏尔。   “他们都说你是私生子,怎么回事?”   “第四十五个骂我私生子的人,我记住了。”贝勒留说,“你们这些人只有提这个才能记住我吗?好好看看我英俊的面容,儒雅的言辞和风趣的个性不好吗?”   “四十五……这数字不大。”   “我没算死掉的。”   “本事不错。”   “我也是凡山的一流剑手,就差杀了我爹,他个性风流,到处鬼混,见女的就上。”   和我有点像。夏尔暗想。   他们回到村子,人们聚拢过来,看到罗博的尸体,胆小的发出尖叫,更多人保持沉默。   希菲琳浑身一抖,冲过来,夏尔把罗博放到地上,希菲琳扑上去,对丈夫的尸身嚎啕大哭,哭声尖锐悲凉。   夏尔以为大家会等她哭完再说话,结果他们却很直接。   “喂!”一个士兵大喊,“那恶魔死了吗?”   “死了。”夏尔指着被烧掉的屋子。   “如果没有它施法,粮食会枯萎的。”   “连夜割掉,我看熟的差不多了,而且你们不是今年刚开始杀人,去年就开始献祭了,人少地多,存粮应该够。再几个月会下雪吧,砍柴也要注意……”   “说得轻巧,明年怎么办?”   “我会在明年之前结束饥荒。”夏尔说。   “你怎么敢肯定?”   “我保证。”夏尔对他们说,“我保证在明年之前,把这片土地上的恶魔统统清理干净。”   话音落下之后,夏尔自己也愣了片刻。   他看到几十个村民们沉默地凝视自己,那目光满怀希望,人们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夏尔,希望从他身上找到能支撑自己微妙信念的力量。   半晌,有人颤抖着问。   “真的吗?”   “真。”夏尔说,“没有比我的诺言更真的东西。不过……”他转身,看向周围的村民,“这里有人勾结恶魔,献祭人命,我不能接受。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么?”   “啊啊……”   “这样的事情……”   “呃……”他们目光交错,没人敢回应。   夏尔望向他们,视线落在鼻青脸肿的劳伦特斯面上。   “爱骂人的,”夏尔说,“你心里有数吗?”   “操,老子怎么知道。你杀了我发誓效忠的对象,我和你不共戴天。”   说罢,劳伦特斯走出人群,站在悲哀的切尔文夫人身边。   “别靠我这么近。”希菲琳骂。   劳伦特斯握紧剑柄,往旁边让了一步。   “她好像不领情。”夏尔说。   “你不懂什么是誓言。”劳伦特斯说。   “其实……你们都知道村子为什么有东西吃,”夏尔望着村民们,“你们这样做,简直像吃人肉一样啊。”   “总好过什么都没得吃。”一个村民冷冷地抱怨。   “是啊是啊。”   “我们也没办法。”   “哎……”   夏尔想了想,然后说:   “把无辜居民喂给恶魔是很严重的杀人罪,罗博是主犯,已经伏诛,贝勒留和希菲琳是从犯,一会再处理他们。你们则是放任切尔文会献祭活人的共谋,也就是间接杀人者。”   “啊?”   “怎么回事?”   “什么!”   “我们怎么就间接杀人了!”   村民们无法理解这种判断,纷纷交头接耳。   “关我们什么事,我们能反抗吗?”最终有人响亮地喊了一声。   “是啊是啊!”   “我们又能干什么?”   “对,”夏尔说,“按道理,按公序良俗,你们对这种行为漠不关心,默许一切发生,看那些人被活生生献给恶魔而无动于衷,心里想着‘他们死好过我死’,你们本该受到惩罚。只是,我不能苛责你们,首先你们没有反抗的能力,你们也是被胁迫的一方,另一方面,目前的世道太过混乱,不能以正常的道德水平要求你们。所以我不会惩罚你们。”   “噢噢!”   “还好还好。”   听说和自己无关,村民们松了一口气。   夏尔转向希菲琳:“罗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希菲琳怔怔地看着罗博的尸体,“你知道你坦然地说出这种话有多残忍吗?”   “罗博死前有句话说得好,罪恶的交易结束了。每个人最终都要面对自己的过去。”   “你凭什么?”希菲琳低语,“多恶心、多道貌岸然,看看你染血的刀,这辈子没杀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吗?你也配说这种话?”   夏尔点头。   “原本不行,但现在我真有资格,”他说,“回到人间之前,我已经向那些被我杀死、心怀憎恨的冤魂赎罪了,他们宽恕了我,安然穿过大漩涡。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付了代价。”   “你?……”希菲琳迟疑,“‘回到人间’?你是疯子?”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您,您知道艾利希娅·维纳的下落吗?”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希菲琳怒斥,“滚!滚啊!”   夏尔没多说什么,只是回去召集村里人。   人群熙熙攘攘,随夏尔来到一间屋子边上,夏尔看到这附近有个火炬,于是把它点亮,光芒照耀下,他爬上屋顶,坐在边缘,居高临下跟大家说话。   “从何说起呢?”夏尔说,他转向贝勒留,“凡山的贝勒留,你之前协助罗博一起当了恶魔的走狗,你需要向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并且将今后的生命投入到对抗恶魔中去。”   “认真的吗?嘿,这可是……”   “如果你还有点正义感的话。”   “天杀的正义感,听上去好遥远。”   “我把它带回来了。”夏尔说。   贝勒留有些困惑。   “正义存在过吗?”他轻蔑地说,“从来都是捏造出来的吧,只有小孩才信,爷自从长大就再也不信什么狗屁正义了。”   “如果没有正义,邪恶又从何彰显?”夏尔说,“你可以说绝对正义毫无意义,但必须承认相对正义昭然于世。我们的世界里有太多荒诞和罪恶,可还是比混沌地狱好千万倍。”   “哦……”贝勒留迟疑。   夏尔看到希菲琳不再哭泣,她慢慢走到人群后面,劳伦特斯护卫在她身侧。   “然后,”夏尔对村民们说,“你们要好好生活,努力耕作,收集粮食和柴火,准备过冬。”   “安全方面呢?罗博死了,其他人会打过来。”一个士兵说,“您会保护我们吗?”   “会,但要先办点事,然后再过来。”   “那怎么办,你砍了人,不能不负责任啊。”士兵叫嚷。   “各个聚居点之间不是很疏离吗?几乎没有人员流通。罗博的死讯可能要一周才被人注意到,再过一周才被人们发现。何况你们粮食多,士兵也多,注意站岗,由贝勒留继续统辖,等我办完事回来,一切都好办,有我在,谁也奈何不了你们了。”夏尔说。   “那你到底办什么事?”村民问。   “找人。”   大家嘀嘀咕咕起来。   夏尔从屋顶上起身。   “先老实点,过冬,明年开春的时候募集流民,开垦荒地,一点点修缮庄园、城堡,修复道路,我把恶魔、强盗和各种伺机作乱的怪物清理干净,就能光复其他地方,组织商旅,让贸易重新流动起来。恶魔把我们的家园打成废墟,逼我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让我们放弃道德,做出不堪的事情。但这只是暂时的,我承认这是最黑暗的年代,人吃人的无道岁月,但一切都会过去,因为人类是无法被灭亡的,我们会将把恶魔清理出去,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归谁。”夏尔说。   “这样的事情……”   “真的能吗?”   “能。”夏尔点头,“先回到我之前说的,你们好好活着,认真工作,多生小孩多种地,优先恢复生产。其他你们应付不了的,我来就是。”   “噢噢……”   人们陆陆续续散去。   夏尔坐在房顶上,看他们的背影。   等我杀了灰树厅内的饥荒之源,日子会好起来的,只要有人种地,只要还有人能从土里刨出食物,社会就能运转起来,食物就是一切,填饱肚子以后,人才会从野兽变回人。   只是……艾利希娅,还是没有艾利希娅的下落。夏尔对此倍感懊恼。艾利希娅啊、艾利希娅,哪怕翻遍洛曼我也……   “喂。”希菲琳走上前,抬头看夏尔。   “怎么?”   “艾利希娅……”希菲琳说,“我听说她被一群人追赶。”   “谁干的?”   “邪教徒,”希菲琳说,“他们说夏尔的女儿将会成长为另一个可怕的猎手,必须提前将她献给恶魔亲王。”   夏尔从房顶跳下,几乎失控。   “在——在哪?”   “小石湖附近,这是半年前的消息了。”希菲琳说,“我听出你来了,你就是夏尔·格拉尼吗?真的死而复生了?哎……多么悲哀啊……倘若没有恶魔入侵的话,我和罗博,我们两个,我们将安宁地、幸福地……”   “对不起——我必须先走!”夏尔攥紧拳头,一头扎入黑夜之中。艾利希娅!艾利希娅!   希菲琳望着夏尔的背影,慢慢蹲下来。   “他得到了正义,村子得到了救星,那我呢?我得到了什么?”她哀伤地问。   “我们去安葬切尔文先生。”劳伦特斯说,“走吧,夫人,总不能让老爷的尸体发冷发臭啊。” 第376章 故时相约逐鹿   夏尔离开村子,折向西北方。   月下他看到一座被烧毁的房子,孤零零伫立在道路一侧,门板向外倒塌,墙壁上攀满杂草,所有痕迹都很老旧,显然是很久以前就毁坏了,窗户已经破损,木墙也腐朽严重。   毁弃的屋子让他想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就在这驻足的片刻,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便见到迪布瓦。   迪布瓦气喘吁吁,大口大口喘气,想来一路速度极快。   最终赶上夏尔的时候,即便疲惫,迪布瓦还是露出振奋的神情。   “您跑得太快了。”他说。   “别跟着我了。”夏尔说,“接下来我会全力赶路。”   “那我怎么办?村民可能会把我杀了取肉。”   “人肉什么味道?”   “我怎么知道。”迪布瓦说,“我看到有人煮,但我饿死也不吃人肉。”   “不错,你去找贝勒留学两手剑术,他的长剑交击还是很规范的。”   “噢。”   “你们两个也要互相监督着做好事,恢复秩序,保护良善。”   “为什么?”   夏尔指着道路边被毁坏的房子。   “我们能砍伐森林来搭建木屋,猎杀动物来获取肉和皮,开拓土地来种植粮食,总而言之,我们的存在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混乱,因为我们智慧生命的能动性比其他普通动物强太多了,所以我们的存在实际上是对世界、乃至对周围所有空间都有害的。”   “那听起来很复杂。”迪布瓦说,神情茫然。   “我不能跳过过程直接给你结论,”夏尔说,“总之,因为我们的存在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这个世界在努力自保,这栋房子在乱世中被毁坏,然后,狂风、日晒雨淋和雷电最终会把它碾入大自然,让它回归物质循环,这个过程是比较漫长的,而且并不总是有这种机会,我们总能闯过这些自然灾害。对我们来说威胁更大的是恶魔,它们也发现了这里,地狱的最终目的清理掉所有智慧生物,阻止混乱度的暴涨,最终连自己也一并牺牲,有机会重启多个世界。”   “我大概听懂一些,意思那些怪物反而在做好事?”   “对,”夏尔说,“可是这不意味着我们要投降,要引颈待戮,我们要自己处置智慧生命的未来,在这个过程中,减缓我们自己内部的混乱也很重要。也就是说,要努力建设一个有秩序的、稳定的社会,之前有人告诉我,社会存在的价值就是稳定,现在我也理解更多了,如果从稳定角度来观察我们历史社会的演进规律和重要决策,许多问题都有答案,如今,但凡我们审视正义和道德,会意识到一个事实,被打上这两个标签的行为,多少都是有益于稳定社会、减少社会混乱的,我们赞颂这些,是因为我们潜意识中也明白,高混乱会带来深远的灾难。”   “所以做好事……减少混乱,这样就行吗?”   “而且要保护自己免受恶魔伤害,对抗恶魔,猎杀它们,把这些废物赶回它们的故乡,让它们自己在地狱里内耗,不要妄想收割我们。”夏尔说。   “我明白了!我虽然只听懂十分之一,但还是感觉很有用。”他用力点头,“那我回去了!”   夏尔点头。   迪布瓦转身撤退,夏尔亦继续赶路。   他速度极快,毫不耽搁。   小石湖的位置他是知道的,就在阿尔伯塔家猎场深处,位于茂密森林的边缘。大湖一侧应该有村子,村民以捕鱼为生,另一侧则是林场,放满阿尔伯塔家人丢进去的动物。   白鹿、活水和雷内肿胀的尸体,这些记忆在夏尔心头一闪而过,罗彻和她的部队,雨湾厅的洛西斯·瑞威,在森林深处找黑暗水晶的卢安娜。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区别大吗?   洛曼人已经后退,森林就朝外拓张,猎场地区的森林在恶魔肆虐这几年间快速生长,林地连绵,以至于淹没道路。灌木蔓延的速度丧心病狂,长到有小腿高,枝叶带刺,很难穿过,树上叶片交织,即便在白天也透不过阳光,晚上林子里加倍昏暗。   旁边是无尽的烂泥、石块还有树木,四面八方都一个样,几乎分辨不出区别,夏尔置身其中,仿佛融入黑暗迷宫。   如果能不徒步就好了,烧尽半个灵魂,开一整天的飞行咒,搜索整片区域……或者……   震怒。   夏尔想到自己曾经的坐骑,不禁感到思念。曾经我骑着它纵横洛曼大地,转战各处,那时候滋味是多么自在!年少纵马无忧愁,是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光。倘若现在有它在身边,这些林木障碍也不再构成问题。   无奈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夏尔奔走大半夜,在疲惫中度过数个小时,等天边露出鱼肚白,夏尔便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乏力,这具身体素质非凡,但也需要休息,而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觉了。   他深呼吸,努力回忆小石湖的方位,沮丧地发现自己离那里还有不少路程。   必须休息……   他登上树木,将身体蜷在交错枝丫之间,闭上眼睛,熄灭自己的灵魂和神性,快速入睡。   自从意识超凡之后,他就很少做梦,以前乱七八糟的梦是一个接一个做,现在他的梦里只有最讨厌的东西。   格拉迪乌的残影。   “不许做梦!”那道不真切的刀锋影子谩骂,“不许做梦!你只能在饥饿中自我折磨。”   “你在哪?”   “在一个伟大的地方,在一个配得上格拉迪乌的地方!一个不朽的处所!”   “你能感应到你本体吗?你和黑暗之王交手到底谁赢了?”   “……”   “输得这么厉害。”夏尔沉思,“我看到你被黑暗一巴掌抓走了。”   “不算输!刀锋恶魔怎么可能失败!”   “那你是被遣返了吗?”   “随你怎么说!我要旅行去东方,去寻找一把威力无穷的神器。”格拉迪乌说。   “而我要把你从我的脑子里彻底擦掉。”   “是的,这会让你心安,我的存在就是提醒你的本质是多么脆弱。你开始自欺欺人了,这很好,你这心智不成熟的小王八蛋,你等着,等我们最终……”   夏尔调度白色神性,一股巨大浩瀚的力量在他的心灵深处蔓延开来,将那些受污染的部分同化侵蚀。   “你想忘记我吗?你舍得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决定彻底放弃我?”格拉迪乌的残影遭到压迫,“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会在你内心最深处重生!”   “我不再需要你了。”   随后,白色神性压垮格拉迪乌的影子。   但没有将其完全侵吞。   夏尔还需要记着它,让自己继续留着对格拉迪乌的仇恨,这份仇恨,还没到磨灭的时候。   “我知道你总是如此,我知道的。你不舍得忘掉我,而这一刻已经注定了你的失败,你将鲜血淋漓地被我杀死,我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格拉迪乌细语。   夏尔从梦中惊醒,眼前闪过一个恐怖的瞬间。   漫天飞雪,孤山霜岭,他在暴风雪中直面刀锋,格拉迪乌一闪而过,他从中间被一刀两断,散发着热气的尸体以脊椎为中轴向两边倒下,辛达瑞尔脱手跌落。格拉迪乌实力全盛,魔神威势暴涨,哈哈大笑。   幻象,幻象,恶魔幻象。夏尔按着自己的额头,止住空洞的恐惧。我不会死,绝对不会死的。   他低头,发现树下面围了一圈人。   “你们想干什么?”夏尔问。   这些人全都披着黑色带兜帽的斗篷,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斗篷上没有任何装饰,在寂静森林中显得尤为阴暗神秘。他们不说话,气氛便更加诡异。夏尔数了数,拢共有十三人。   “你有害怕的事情吗?”为首的一个黑袍人脱下兜帽,露出自己满头白发,他的目光诚恳而仁慈,令夏尔联想起许多智者。   “怕极了。”夏尔说,“我梦见我被恶魔杀死。”   “害怕是很常见的。”老人说,“但只要你找到真理,你就永远不会茫然。”   “怎么说?”   “从树上下来吧,旅行者,我们带你去见识真理。”老人深深向夏尔一拜。   邪教徒?艾利希娅就是被类似这样的人追赶的。   夏尔皱眉。   “带我们去你们人最多的地方,可以吗?”他说。   “是,我很乐意,我将带你去见我们的同胞和伙伴,去见那些真信士和开悟者,你会在那里得到永恒的平和、喜乐和解放。” 第377章 熟悉且陌生   “我叫恩里克·卡尔希尔。”老人说。   夏尔认为他有霜瀑人的血统,眼睛颜色淡的和珍珠一样,鼻子又长又宽,眉骨以上满是皱纹,法令纹随年岁加加深,犹如经受刀刻斧劈。   “我是格拉尼。”   “我花了很多时间去侍奉神,”恩里克说,“但神在过去的六十年里没有一次回应过我,所以我离开了神庙,我听说灰树厅的神庙被人付之一炬,而纵火者没有遭到任何惩罚,这和典籍上的记载不符,没有复仇之神的追杀,没有天神的雷电,他就是那样坦然地离开了废墟般的、冒着烟的神庙,这更加剧我对美门殿的怀疑。”   ……是我干的好事。夏尔暗想。   “那时候,”夏尔说,“美门殿诸神自己也处于困境。”   “既然是全知全能、掌管世界的神,为什么不能帮助自己脱困呢?”   “因为对手更强大。”夏尔说。   “那么,是否撒了谎呢?经典上,祂们将自己描述得无所不能。”   “我猜祂们确实撒谎。”   “既然没有全能,为什么要称自己为神呢?”   “因为比凡人强得多。”   “所以祂们便不值得信赖,比凡人强得多,但仍遭受困苦,这是多么可悲,”恩里克说,“很快,我就转而去寻找新的信仰,最重要的,寻找真理。”   “为什么一定要信仰某位神祇。”   “你没有信仰?”   “没有。”   “那你如何救赎自己?怎么确认自己没有走上歧途?”   “时常自我反思,自我怀疑。我觉得,当一个人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他就开始变聪明了。”   “我很好奇你的过去,洛曼鲜有毫无信仰之人。”   “我过去经常挨骂,”夏尔说,“有个东西,它把我贬得一无是处,不过我没有被垃圾话击倒,只是养成了时时反思的习惯,这可能是它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   “很有趣。”   谈话之后,他们已经穿过一片较为茂密的森林。   树木渐渐稀疏,向两侧分开,中间清出一片空地。夏尔看到一片隐藏在密林深处的聚落,这里的人都穿着黑色长袍与兜帽,保持缄默,动作轻柔,尽可能不打扰别人。   但也不是绝对安静,夏尔听到工件敲打的声音,一个信徒拿着铁锤在锻造工具,旁边有助手将煤铲进熔炉深处。有十几个人刚刚采摘回来,篮子里装着野菜、树皮还有草根,把森林里所有能找到的食物都集中起来了。   在空地中央,立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雕刻了一个夏尔绝不会忘记的符号。   千百张手互相交错,中间有一张空洞呐喊的面容。   这分明是希忒利斯之印的标记。   但还是有些区别,夏尔记得最原先的图案更加恐怖丑恶,现在它看起来更加……单纯。   “亵渎。”夏尔说。可恶,这里果然是个邪教徒聚居地。   “你对它怀有偏见。”恩里克说。   “它是恶魔的符号。”   “它是智慧的符号。”   “看着这种东西你们会发狂。”   “没有。”恩里克走向巨石,“这是开悟的起点,这是真理,这会让你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看啊。”他伸出苍老僵硬的手指,在石头上摩擦,“这里面藏着一整个世界,我们看着这幅印记,内心感到无比宁静。”   “这么难看的东西只会让人愈发焦躁。”   “它很美,静下心来,”恩里克说,“这个痕迹可以被精美地分成十六等分,每一等分的图形都一样,并且向对角线交错呼应,如果你无法仔细观察,只是草草从正面上看,只会感到混乱和丑陋,许多新入门的兄弟也是如此,他们着了魔,被长老们训练成战士,我们则秘密地欣赏它,我和我的兄弟们,我们从中得到救赎。”   夏尔凝视希忒利斯之印的符号。   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恐怖,心中也没有恶魔图景浮现。   恩里克说的……居然是真的。夏尔侧头,大概倾斜十五度,然后伸手在空中虚画,整张图形确实可以被分割成十六等分。   那千百只空洞张开的手,正中央丑恶张开的巨口,在他面前瞬间换了一幅面貌,精美切割之后,如今希忒利斯之印显得无比和谐、典雅而且立体,被暗合数理方程的射线切割开来,每只手都在构成手本身的同时,与周围的色调构成一个独立的色彩复合体,略施明暗,便显得华丽至极。   “美……”夏尔说。   “宇宙的秘密就隐藏在这中间。”恩里克说,“我们从这印的图形中找到真理,如此,便不会迷茫,如此,便不会被谎言所约束。我们都是知晓真理的同伴,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我们在一夜之间从苦闷和痛苦中解脱,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很难相信,它本质是个恶魔的记号。”   “或许是,希忒利斯之印的其他人都已经迷失了自我。”   “怎么说?”   “他们掠夺人口,残杀献祭,甚至身入恶魔之道,试图取悦希忒利斯亲王,但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伟大的希忒利斯已经将最宝贵的东西赠给了我们,就在这符号当中。”恩里克说。   “你们不杀人吗?”   “他们勒令我们去捕获灵魂,但我们只是保持缄默,我们不反抗,有些长老会杀戮我们来施展惩罚,我们仍保持平静,因为我们已经知道了人世间的道理,即便死也毫无悔恨。”   “听起来很厉害但是……”夏尔沉思,“我不该接触这种东西,这是恶魔赠给我们的,永远不可能百利无害。”   “告诉我,”恩里克对夏尔说,“你最想知道什么东西的答案?”   “怎么把恶魔统统从这个世界上赶走。”   “那么就静下心来,坐在石头面前,默想这幅图景。”恩里克说。   夏尔坐到岩石前,希忒利斯之印和它十六等分之后的全新图景在他心中沉淀下来,他将这十六块割离的图景散开,它们自动排列成一种更加和谐奇妙的形状,每块碎片之间保持一定夹角,形如旋涡。   当它在夏尔心中转动的时候,某种强烈的安慰感油然而生,光是想象这种情形,夏尔就感到某种异样的平静。   “你很有灵性,已经进入状态,可以问了。”恩里克说,“在心里问它。”   “如何把恶魔从这个世界上赶走?”夏尔心说,“全部的。”   印形成的碎片指向西方,每一面都映出一块被分割的图像,夏尔将它们重新弥合,印面上照出一根通天的盐柱,通体霜白,从大海中伸张出来,直通云端,在天空之中,一道赤红色裂缝迸裂开来,在裂缝背后是另一个燃烧的世界和上千万只凝视的眼睛。而在盐柱另一侧,是一座黑暗城市,被刀锋劈裂,死气沉沉。   是那里——!西海岸之外,那就是开门恶魔开启两界通道的地方,如果能把支撑“门扉”的“柱”给破坏,或许就能……   然后这种超凡通灵的状态就突兀消散。   夏尔睁开眼睛,仍是感到不解。   “灵性难得,你的心境太过激进,和印断开了联系。”恩里克说。   “这是恶魔留下的方法。”夏尔说,“说不定是个陷阱,我……”   “曾经我也觉得。”恩里克说,“当我们看到这幅图景的时候,难免想象到它背后的真相,那恶魔亲王,希忒利斯,恐怖的存在,我们中许多人也遭到痛苦折磨,最终崩溃,加入到那些长老的仆从之中,永远地离开我们。希忒利斯之印一直是恐怖阴森的,直到有个恶魔前来帮助我们改良。”   “一个恶魔……前来帮助你们?一定也是暗藏祸心。”   “非也,”恩里克说,“那是个诚恳善良的恶魔,它来希忒利斯之印,它本想找一个能接受人和恶魔共处的组织,但它拒绝被长老们派去杀人,最后反而遭到排斥,和我们一样,成为了希忒利斯之印中的边缘存在。是它帮我们,它一眼看出,希忒利斯之印是亲王在历经数个世界探索之后得到的终极命理,亲王将它设计成自己追随者的徽记,在吸引佣仆的途中,亦施加强烈的精神暗示来引诱牺牲品。它知道恶魔的暗示是什么样的,所以将那些可怕的部分从这图案上抹除,留下无害、有益的真理。”   “还有这么善良的恶魔……”   “它说自己叫霍普。”恩里克说,“在它的恶魔领主离开它之前,领主嘱咐它,要与人为善,找到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方式。”   夏尔为之一怔。   “霍普……它去哪了?”   “它在被长老们谋害之前逃了,你熟悉它吗?”   是我教它的,霍普……它也履行了承诺。   “恶魔确实将来自其他世界的东西带了过来,这也许也是……有益的一部分。”夏尔承认。   “而我们要去造船了。”恩里克带着追随者们离开聚落。   “船?”   “造船是必须的工程,长老已经给了我们最后通牒,必须打造一艘船,到小石湖中心的岛上去抓捕艾利希娅和夏尔的女儿,如果我们不这样做,他的耐心就会耗尽,不会再容许我们避世隐居下去。为了我们能继续在森林中安详地观测这痕迹,我们必须把那对母女交出去。” 第378章 选择   “你们想杀人吗?”夏尔问。   “杀戮本非我们所愿。”恩里克说。   他们来到自己藏武器的地方,两个黑袍信徒合力搬开岩石,底下有掩埋过的泥土,他们蹲下来,用手挖开表层土壤,很快露出底下的亚麻布包裹。   恩里克蹲下来,将亚麻布一把掀开。   夏尔看到一系列简单粗糙的武器,带铁刺的木棍、短剑、长柄镰刀、匕首和连枷,恩里克将它们逐一分发给身边的信徒,他们沉默地接过,伫立在寒冷的空气当中。   想到这些残忍的武器将砸在自己妻女身上,一阵强烈憎恨掠过他全身。   但——   向这些别无选择的普通人下手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是希忒利斯之印强迫他们去做这些事情。   夏尔看到这些武器底下还藏着一些式样统一的带兜帽长袍,他默默拾起一件,披在身上,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兜帽深处。现在的他,和其他那些平静信徒没什么分别了。   “你就这么希望杀死那对母女来换取自己平安吗?”夏尔说。   如果他们说出不堪之语,行凶不可避免。   夏尔掩饰自己的恶意,观察恩里克的反应。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恩里克说。   “但你们已经下了决心杀死她们。”   “你穿上了我们的斗篷,你已经接纳了印记和真理,我们应该互相帮助,在这样的年岁里,我们互相帮助才能活下去。”   “如果有一丝机会,你们会放过她们吗?”   “我们不可能为了素未谋面的人牺牲自己,而我们更不能代表集体中的其他人。”恩里克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真理也是这么解答的吗?”   “印之真理提醒我们,人是带着缺点诞生的,高尚无私是反人性的。”   “那如果想变得高尚无私,该怎么做?”   “断绝人性。”   夏尔跟上恩里克,他们一起穿过森林,陆陆续续靠近小石湖。   他看到一片辽阔大湖,岸边被厚重密林包围,大片杉树联排伫立,树皮霜白,叶片金黄,水面随风起皱,映出昏暗天光,近水处生长大片枯黄苇草,四周积满落叶。   湖心有座广阔沙洲,隐有人烟,红树交错生长,有些已被砍伐,枝繁叶茂,木棚和草庐藏在当中。沙洲边缘倒扣着两艘小船,几个人站在边上,警戒湖岸情景,当他们看到大群邪教徒聚拢靠近时,立刻朝沙洲中央狂奔过去,大声提醒其他人。   得到警报,沙洲中顿时发生些许骚乱,面对可能的威胁,他们惊慌至极。   我的——我的艾利希娅,我的女儿,她们住在那里,困苦、饥饿、担惊受怕!想到这里,夏尔加倍揪心。   “我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恩里克转头。   两个信徒从森林中拖出一艘木船来。   它看起来是新近打造好的,很是简陋,但相当长,可以载近二十人。   “努力?”坐船去杀人的努力?   “拖延进度。”恩里克说,“我的祖先都是来自北方的海盗,所以我知道怎么做这样的船,怎么让它看起来像模像样,我们打造了龙骨,每个月都在上面敲敲打打。长老派人来检查的时候,我们就装上木板,等他们一走,我们就拆下来,把它们都翻过来,拼接在船舷两侧,像是造成了,又像没造成,这艘船本来永远都无法完工。”   “——你们一直在避免杀人。”   “许久、许久,”恩里克说,“若非事情紧急,我们怎想杀害妇孺?”   “难得的善意。”   “善意吗?”恩里克说,“更像是无能吧,我们原本就是洛曼国内最走投无路的一群人,我是一个失去正信和庙职的年迈神官,其他人,有的是乞丐,有的是残障、手脚残缺,有的痴愚,有的丑陋,有的天生畸形,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找印,让我们的身心从空虚痛苦的世界中解脱出来,专注于寻找内心的慰藉和平静。尤其是,我们都戴着这样厚重的兜帽,谁也不知道谁长什么样子,只知道我们凭着共同的、对真理的追求走到了一起。我们只有能力互相包容,没有余力行恶。”   夏尔转向其他沉默的信徒,他们一言不发。   “唯有希忒利斯之印愿意吸纳你们。”夏尔说。   “是,我们没有耕地和动物,没有经商的本领也没有工作的能力,没有配偶,甚至还遭人憎恨,我们就是社会的边角料,不被关心、也不可能留下后代,命运在我们和体面生活之间筑起一道不可逾越的藩篱。我们本该随时间自然灭亡绝种。但希忒利斯之印允许我们活下去,从街头巷尾将我们接走,给我们衣服和食物。恶魔入侵之前是这样,入侵之后也是这样,我们对长老们的感情很复杂,他们从重重厄运中包容我们,允许我们划地自守。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不得不报答这份‘恩情’的地步。”恩里克说。   “行动吧。”另一个信徒哑着嗓子开口,“不能让长老等太久。”   “走。”   他们走向那艘船,每个人都伸出自己的手,一齐发力,将那艘船推向小石湖。   准备将恶意和暴力洒向湖中的幸存者。   “等等。”夏尔阻止。   “你应该帮我们。”恩里克说。   “我在想你们之前说的话,”夏尔说,“你说这艘船‘本来没法完工’,那是什么东西逼你们完工了?”   “一位新晋长老,他被派到这里来监视我们。”恩里克说。   “我如果杀了他,你们是不是就会放弃行动?”夏尔说。   “……”恩里克有些遗憾,“为什么?”   “如果杀了这长老,你们就不必做这样的抉择,可以放弃参与无谓的杀戮,继续享受宁静。”夏尔说。   “但也要经历另一份痛苦——无法报答希忒利斯之印的痛苦,这份抉择,又该怎么算呢?”恩里克说。   夏尔听到脚步声。   他转头,看到一个身影从林中走来。   那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头发梳到脑后,神情严肃,双眼漆黑空洞,让他看起来尤为诡异。   “你是谁?”他轻声问,“你在这里说,抉择啊、抉择的,好像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一样,你很强吗?”   “一点也不,从各方面讲我离强大都还很远,还有太多要学的东西。”夏尔说。   “那你是怎敢用那样的语气和其他人说话的?你是一名导师吗?你该对老人恩里克保持敬意。”男人说。   “瑞瓦拉斯长老。”恩里克深深向对方弯腰。   夏尔沉吟。   “你是希忒利斯之印的高级人员,应该挺厉害。”他向对方略微致意。   “是。”瑞瓦拉斯说,“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目前来说,想找到家人。”夏尔说。   “多简单的想法,但我似乎听说,你想要杀了我,来让大家放弃行动啊?”瑞瓦拉斯眯起眼睛。   “就目前来说,可能是唯一的出路。”夏尔说。   “做不到的。”瑞瓦拉斯摇头,“我已经接受了亲王的恩宠,你似乎并不了解一位‘长老’拥有的力量。”   “那个无限复活、戴羊头骨面具的术士克鲁兹,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半恶魔,还有混入你们当中的莱斯利·平克,你和他们比谁强?”   “……”瑞瓦拉斯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们的。”   “是高阶长老们。”恩里克低语,“你居然知道克鲁兹。”   “他们是高阶,而你是一般,”夏尔思考,“高阶其实就挺弱的,你应该不强。”   “不强?”瑞瓦拉斯眉头一沉,伸出手指,指尖血光一闪。   是类似射线的招数,速度会很快,夏尔见过类似的技能。   他迅速朝一侧闪躲,大约两秒后,岸边一块岩石被击中,立时裂开。   “这么——慢!”夏尔吃惊,之前那头无面恶魔的射线几乎是瞬发瞬至,要尽全力才能躲开。   “慢?”瑞瓦拉斯加倍震惊,“慢?你敢说这种话?”   他掀开袖子,祭出手腕上的黑镯,在法术道具加持下,施法速度增快,大量类似的爆破线朝夏尔轰去。   一连串爆炸在湖边土地上迸发!   “啊啊——”其他信徒们快速逃开。   夏尔一边往瑞瓦拉斯接近,一边躲开这些猛烈攻击,当他开启白色神性,聚精会神观察的时候,能看到空气中涌动的微波和高速飞行的无色能量块,可以预判它们的轨迹,躲避起来更加容易。   不多时,他离瑞瓦拉斯就只有五米之遥。   “你还有什么本领,让我见识下,我知道得更多才能和你们打,以后估计少不了和你们斗。”夏尔说。   “你到底是谁?”瑞瓦拉斯神情惊骇,手足无措。   “普通人一个。”   “你怎么可能离强大还很远?你撒谎!”   “我确实离强大很远,问题是,你离强大的距离远得更多。你没招了吗?是不是只剩下……”   “我投降!”瑞瓦拉斯跪倒在地,“饶命!”   “我要是有办法阻止你传信、或者暗中施法就好了,但是我不会。”夏尔说,“很抱歉。”   “我哪有那胆——”   夏尔挥出莲花,一刀将瑞瓦拉斯切穿,鲜血四散飞溅。   为免其他后患,他点燃瑞瓦拉斯的尸体,毁尸灭迹,火焰迅速蔓延,焦臭弥散。   他转头,只见恩里克将兜帽脱下。   “我们没有回头路了。”恩里克说,“长老来监督我们,却死了,希忒利斯之印会察觉到的,从此要尽全力捕杀我们。”   “如果你们愿意跟随我,我会重建一个有你们容身之所的新秩序,甚至能包容更多人。在我主导的秩序里,不用嗜杀、不用向恶魔卑躬屈膝也能活下去,我说到做到。”夏尔说。   恩里克先是缓缓点头,之后,又用力点了点。   “那不就是地上的美门殿吗?”他喃喃道。 第379章 湖中沙屿   恩里克带信徒们将木船推到湖泊之中,木舟先是边缘入水,随入水体积越来越大,船亦逐渐浮起。   他们跳上船,相对坐在船的两侧,每人都拿起一个木桨。恩里克站在船首,扶住船的龙头,像他的祖先那样喊号子组织划船。   “唷——唷——”他有节奏地喊,信徒们便随之用力划,一点点将船划入湖中。   船便这样慢慢朝湖心沙洲驶去。   沙洲边上已经聚拢了寥寥几个人,夏尔眺望,似乎是雇佣兵,他们拿起弓箭,准备射击。   “有危险!”恩里克警告。   “我去和他们谈。”夏尔说。   “你怎么——”恩里克先是困惑,下一秒便看到夏尔从船边跳下,他身影没入水中,如游鱼般飞速朝沙洲靠近。   他游得极快,忍受冰冷湖水对身体的刺激,水流在他身侧分开,夏尔迅速登上沙岸。   “啊!”   “是敌人!”   “让我来!”克留希一马当先,挥舞一把长剑,利落朝夏尔斩来。   看到克留希的瞬间,夏尔的回忆愈发鲜活,卡吕松派来两名雇佣兵保护在圣堂治疗的西琳,克留希便是其中一人,在圣堂刚刚重建的时候提供了极大帮助,如今他胡须比六年前更长,动作也因衰老而变慢。   夏尔拔出莲花,闪电般刺出,后发先至,刹那间将克留希逼退,夏尔再反手一挑,将那把剑拨飞。   “叫大家跑!跑!”克留希心知不敌,绝望呐喊,“让小姐别回来!快!”   “等会!”夏尔喊住他,“克留希!是我!”夏尔把兜帽揭下。   “精怪!”克留希震撼,“变形怪!”   “等会,是我,真的我!”夏尔把莲花收回,表示投降和无害,“夏尔·格拉尼!真的!我复活了!我不是怪物!”   克留希圆瞪双眼,凝视夏尔的脸。   “戴兰?你看看……”他转向身旁的同伴,“易容,极高的水准?希忒利斯之印手下还有这种级别的高手?”   西海岸的戴兰眯眼观察夏尔,夏尔也看他。   如今戴兰脸上又添新疤痕,当年的交叉刀痕之外又多了一道重创,从额角直到脸底,容貌更加不堪,也不知是为何物所伤。   “哈……”戴兰哑着嗓子说,“……能一击把你击败……说明这变形怪能把全岛的人杀光……辨别真假也没意义了不是吗?”   “你们……你们肯定认识我的!”夏尔看到戴兰、克留希,还看到另一个熟人,布里安,曾经被灰树厅神官处以裂唇之刑的巫师,“你肯定能认清我!布里安!我们一起去过拉奎村!和魔龙、巫师火并过!”   布里安默默打量夏尔一会。   “你是怎么复活的?”他问,“没有巫术能把人复活得如此栩栩如生。”   “不是巫术,几乎是神迹。”夏尔说,“总之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得那么干脆。”克留希感慨,把剑从沙滩上捡回来,插回腰间剑鞘,“……如果奈文斯大人也能回来就好了……”   “卡吕松怎么了?”夏尔有些讶异,“难道……”   “我们失去联系了,我们必须保护西琳。”克留希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狐狸不会只打一个洞,总有命活的。”布里安平静地说。   “我还以为你会跟巫师们,或者跟其他猎人一起走,没想到你会在这。”夏尔说。   “自你走后,圣堂四分五裂,陷入内斗,我缺乏优雅形容的能力,只能说他们像狗一样互相撕咬,龙学派的巫师则太过暴力,和我这半死之人气质不符。我推算这是个安静的地方,就跟过来了。怎么说呢?除了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三天两顿饭、露天上厕所、蚊虫、缺乏建材、霜冻、没东西生火、无聊、风景一成不变、周期性精神压力、缺乏研究材料和纸笔以外,我已经没有可抱怨的了。”布里安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尔望向红树深处,“我——我——”我居然说话会结巴,“——艾利希娅和我女儿在哪?谢谢你们帮我照顾她们。”   “你该谢西琳,否则我们不会出现在这。”克留希带夏尔走向沙洲边缘其他地方。   “那些人怎么办?”布里安指着缓缓靠近的邪教徒们,“为首那老大爷像海盗。”   “他们是朋友,和我们一样沦落无助的人。”夏尔转头,“别担心!”   他们来到沙洲一侧,有灌木交织的地方。   克留希穿过一丛茂密的杂草,指着沙滩上一个小小的身影。   当夏尔目光投向她时,他一时失去思考能力。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只有三四岁,红褐长发从未修剪,柔顺披散开来,她转头,茫然地看着夏尔,体态干瘦,鼻子和脸都很小,或许自出生起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我的……女儿……”夏尔心中盈满喜悦和幸福,他颤抖着朝她靠近,动作尽可能轻柔,唯恐惊吓到她,“她……她叫什么?她有名字吗?”   “艾利希娅给她起名叫薇拉娜。啊,薇拉娜·格拉尼,我们的小薇拉娜。”   “夏天。”   “对,夏天的意思,纪念她出生的那个夏天,我得提一句,那夏天很热,舒舒服服,而且是我们度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有饭吃的夏天。”克留希说。   “薇拉娜、薇拉娜·格拉尼?”夏尔靠近女孩,单膝跪在她面前。   “嗯?”薇拉娜发出小小的声音,“你是谁?”   “你的亲人。”夏尔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是你……最亲的人,只是……一直没……回来过。”   “哦?”薇拉娜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用它拍打夏尔。   “骄纵惯了,格拉尼先生。”克留希说,“艾利希娅和西琳不常管教她,你现在回来了,你得……”   “我的女儿,”夏尔说,“自然是要宠。”   夏尔凝视薇拉娜,她几乎是个幼年的艾利希娅。   “还有耳朵鼻子像我……”夏尔说。   “恕我直言,这么大的小孩,耳朵鼻子像所有人。”克留希哈哈大笑,“她有个神奇的地方,打出生起就没哭过,我们都觉得她是个刚勇的女孩,天生无畏的战士,对这个世界发出好斗的呐喊而不是恐惧的哭泣。”   “你……你想吃东西吗?”夏尔迅速从背包里拿出肉干来。   “咦!”薇拉娜显然饥饿至极,一把接过肉干,一点点撕咬起来。   看到她的模样,夏尔心头一阵难受。   “我要把最好的都给艾利希娅和她,不让她们再受一点委屈。”夏尔说。   “你一点都没变啊,还是那么单纯。”克留希感慨。   “我想在世界改变我之前改变世界。”   他笨拙地将薇拉娜抱起来,她灵活地挂到夏尔身上。   这份血脉相连的感觉令夏尔感到无比振奋,他亲昵地贴近薇拉娜的脸,她一边本能地抗拒,一边闷头吃肉。   “艾利希娅应该在缝渔网。”克留希望了望沙洲中间,搭着小棚子的地方。   想到要见艾利希娅,夏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脚步轻快。   不多时,他看到一棵红叶树下,艾利希娅弯腰,帮一个陌生男人剪头发,她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拿剪刀咔嚓作响,一缕缕头发随之落地。   “你去给薇拉娜剪去,”那男人说,“我受不了。”   “别乱动。”艾利希娅按住他,“有人帮忙你还抱怨。”   “是你先剪到我头皮。”他嘀咕。   “那是谁?”看到陌生男人,夏尔顿时警觉。   “莫慌,个中倒没有嫉妒之虞。”克留希说,“不过是艾利希娅长兄,路易·维纳是也。”   “妈妈!”薇拉娜转头朝艾利希娅喊。   “再要吃的也没有。”艾利希娅不耐烦地抬起头。   看到夏尔,她手中剪刀顿时落地。   “怎么了?”路易站起来,转头看到夏尔,大吃一惊,“你他妈是谁?放下我外甥女!”   “别急,舅哥……”夏尔走向艾利希娅,露出微笑,“艾利希娅,我回来了。”   艾利希娅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转过身,捂住自己的脸,闷头朝木棚底下走去。   夏尔紧随其后,跟艾利希娅进去。   “我回来了!艾利希娅!”夏尔心痛万分,将薇拉娜放到地上,从背后靠近艾利希娅,“是我,我真的回来了,我从死后世界复活了,完好无损的,不是怪物变的,是真的我,我活着回来了!”   艾利希娅放声哭泣,薇拉娜看到妈妈流泪,也不禁有想哭的冲动,但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只能握紧小拳头独自生气。   “别担心,别担心,艾利希娅,”夏尔轻拍她的肩膀,“我回来了,从此再也没有东西能威胁你了。”   她转过头,看到夏尔的脸,眼泪又是不住流下。   “夏尔——夏尔……”她不住抽泣,“夏尔啊——”   “是我亏待了你,”夏尔挽住她,“我不该死那么久,我该早点回来。一切痛苦都过去了,往后我会一直陪你,永远永远,陪我最爱的艾利希娅。”   “我——我——”艾利希娅断断续续地说,“我好想——我好想、好想你——每日每夜地想——从未断过——我好想你啊——”   “现在没事了。”夏尔抱住她,“艾利希娅,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绝不再让你受苦,薇拉娜也是,我要把欠你们的东西全都补上。”   艾利希娅哭红了眼,脸紧贴在夏尔脖子上,泪水顺着他胸膛一路滑下。   克留希似乎听到什么动静,转头匆匆跑出去。   “别激动!”克留希大喊,“西琳!冷静!冷静!把刀放下!哎!这事没到那地步!”   “夏尔·格拉尼!”他听到西琳雷鸣般的咆哮,“你这王八蛋!你要从我这里夺走艾利希娅吗!!” 第380章 犹如禁忌   夏尔看到西琳手提一把柴刀闯进来,短柄长刃,锋利无匹。   她眼神凶狠,神情狂怒,一刀劈向夏尔。   “等——”夏尔侧身避开,柴刀划过空气,发出裂空风响,力大势沉。   她是怀着杀死我的念头劈过来的,为什么?我干了什么事情对不起她?   西琳一击不中,转头怒视,夏尔看到一张空前冷血的面容,依旧貌美,却杀气腾腾。   当年那个浸染失魂症、空洞茫然的女孩去哪了?她容貌成熟不少,酷似卡吕松,鼻子瘦削,眉毛修长,双眼灰褐,皮肤苍白无血色,棕红色长发沿肩披散。   她装扮也大为变化,曾经穿戴精致裙服,如今已换下淑女衣裳,身穿全套硬皮甲,腰佩匕首。   “别在薇拉娜面前动刀!”夏尔阻止。   西琳攥紧柴刀木柄,手背上青筋可见。   薇拉娜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争端,路易从门外拿小玩意招呼她,把薇拉娜带出去。   克留希喊了几个帮手,带人匆匆跑过来,他和其他几个雇佣兵手握武器,紧张地站在门口。   “放轻松……”夏尔举起双手,努力尝试安抚西琳,“我是夏尔·格拉尼,你忘了吗?我从黑棺里将你救出来,真的,你被声音王子……”   “住口!”西琳提刀砍来,屋中寒光夺目,夏尔闪转腾挪,花了不少功夫才避开。   “啊!”克留希万般苦恼,不知如何下手,“奈文斯小姐……奈文斯小姐!”   “够了!”艾利希娅拦住西琳,“别这样!你们不要再因为我打架了!”   面对艾利希娅,西琳的怒火不得不收敛起来。   “让开,小艾。”西琳说,“你先回避,等我杀了他再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夏尔摸不着头脑,“我回来让你不舒服吗?西琳?”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西琳怒斥,“你不是——已经在西海岸死掉了吗?”   “但复活了。”夏尔说,“你该恭喜我。”   “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墓地里?你的尸体被捣成烂泥!”   “我很遗憾那帮人居然亵渎我的尸体。”夏尔有些懊恼,“我的装备应该也被瓜分了。现在我费了不少周折才回来。”   西琳攥紧手中柴刀。   “你这死而复生的混蛋。”西琳眼神加倍憎恨,“离艾利希娅远点!”   “凭什么?我是她的爱人。”夏尔说。   “我才是!”西琳咬牙切齿。   “嗯?”夏尔茫然地看向艾利希娅。   “啊啊?”艾利希娅有些手足无措。   “我陪了她四年!”西琳喊,“你死后每分每秒我都和艾利希娅在一起,我和小艾一起度过多少难关、熬过多少痛苦!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最真挚的!而你如今回来,一下就想把她抢走?我绝不答应!我要和小艾过一辈子!”   “西琳你……你喜欢女人?”夏尔震惊。   他的大脑,空白了。   “奈文斯大人原谅我。”克留希闭上眼睛,不住嘀咕,“我是失败的侍卫,没为小姐培养正确的性取向。”   “正确?什么叫正确?我爱艾利希娅是错的吗?”西琳恶狠狠地说。   “真爱不应该被扭曲。”布里安看热闹,“我们要尊重任何形式的爱情。”   “你……那……艾利希娅呢?”夏尔转向艾利希娅。   艾利希娅羞红了脸。   “那个那个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好朋友真的。”艾利希娅说。   “等会,有点复杂。”夏尔昂头想了一会。   明明是我先来的,和艾利希娅认识也好,牵手亲吻也好,上床也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和心爱的人重逢,和故人的女儿重逢,本该是两件喜悦的事情……   “女性和女性之间是造不出小孩的。”克留希劝说,“奈文斯小姐,如今正主归乡,您该放弃这份幻想了。”   “幻想?”西琳心痛万分,扑入艾利希娅的怀抱,和她紧紧相拥,泫然欲泣,“他们说这是幻想!”   “呃呃……”艾利希娅轻拍西琳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   西琳深深呼吸艾利希娅的气息,然后转头,凶恶地看着夏尔。   “她在深夜里流泪的时候你是个死人,她分娩的时候你是个死人,她挨饿受冻的时候你是个死人,她被邪教徒和强盗追杀的时候你是个死人,每次都是我陪在她身边,现在你又复活回来了!凭什么?你有我爱她吗?你身边有那么多女人,而我只有小艾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西琳喊。   “等会……”夏尔阻止,“够了,我得听艾利希娅的意见。”   艾利希娅以手掩面,脸红到耳根:“我完全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永远都爱你。”夏尔说,“我也尊重你的所有想法,艾利希娅。”   “告诉我,谁是你的真爱?”西琳凝视艾利希娅,“是谁陪你走过这么多艰难险阻,是谁又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不闻不问?”   “我们先——”艾利希娅抬起手指,“我们先吃饭!都住手!”   面对艾利希娅,西琳又变得温顺了,她平静地往外走,把柴刀挂在外面,似乎是断了砍人的心思。   “我很抱歉,格拉尼大人。”克留希向夏尔致意,然后转身去追西琳了。   “你和……西琳……你喜欢她吗?”夏尔问。   “当然咯,她很可爱,又帮我那么多忙,谁不喜欢她。”艾利希娅苦恼地说,“但我也爱你,想做你的妻子。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   “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夏尔沉思。   艾利希娅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他们围在沙洲中间,用石头堆了个简单的锅,一个雇佣兵将钓到的两尾鱼放进锅里,再倒入大盆湖水,这样白煮起来。夏尔打开背包,将肉干分给他们。   自从夏尔归来之后,艾利希娅、夏尔、布里安、路易和薇拉娜坐在一侧,西琳和以她为首的四名雇佣兵坐在另一侧,拢共十人困在沙洲之上,却旗帜鲜明地分裂成两个阵营。   恩里克带着他的十几名黑袍信徒们也已经上岛,石堆旁坐不下,他们就坐在较远的地方,静默冥想起来。   “你把陌生人带上小岛。”西琳皱眉。   “他们是走投无路的人。”夏尔说,“我们以后要同舟共济。”   “和你这样的人……”西琳暗恨不已。   “我们都很爱艾利希娅,为避免对她造成困扰,还是不要这样咄咄逼人了。”夏尔说。   “是啊是啊。”艾利希娅说,“西琳西琳……你别这样,大家都是朋友啊,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夏尔是我最爱最爱的人,你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曾经你还不是这样的。”西琳凝视艾利希娅,“是他的回归毁了我们的幸福,我还记得你愿意将所有情感投入到我身上的时候,你愿意付出一切让我重获新生,是你让我重新拥有七情六欲,而我……我怎能对你的感情置之不理?”   “……”夏尔沉默。   现在回想过去那些事情,很清楚了。为什么西琳和艾利希娅之间亲密非常,为什么我造访晚夏苑时她表现得非常冷淡……都是因为这层缘故。   女同竟在我身边!我毫无察觉。   布里安先往左看了一眼西琳,然后往身旁看了一眼夏尔。   “请循其本,”布里安说,“你们三个人中必然只有一个同性恋,试图以长时间单向付出意图感化另一个人的性向是不可能的。”   西琳对此深感打击。   “艾利希娅,难道你心中对我没有一点爱吗?”西琳艰难地问。   艾利希娅一时失语:“我……西琳,我真的很……”   “妈妈我要吃那个。”薇拉娜伸手指着汤锅,“给我装,快快。”   “马上来,你这小馋鬼……”艾利希娅转移话题,用木碗给薇拉娜盛吃的。   夏尔盘腿而坐。   我只想要非常和谐的多人关系,矛盾本非我所愿。他暗想。   “这地方太小,我们是待不下去的。”夏尔说,“我们得回碧盏庄园去,重新收拾一下,准备过冬。”   “只要饥荒还在肆虐,苦难就永无止境,无论在狭隘沙洲,还是在废弃庄园。”布里安闭眼说。   “我会去终结饥荒,解除这片大地所承受的痛苦,这是身为恶魔猎人的责任。”夏尔说,他望了一眼西琳,“……等那之后,我们再讨论更多的事情吧。整个世界都在经历磨难,我们之间的分歧需要延后处理。”   西琳保持缄默。 第381章 休整   第二天,人们通过船只离开沙洲,重新集结起来。   恩里克召集了所有黑袍信徒,和他们讲述从此和希忒利斯之印决裂的消息,信徒们本已不愿留在那个侍奉恶魔的组织,正好顺势脱离,他们带走工具、物资和希特利斯之印的拓本,决意追随夏尔一行,准备加入据点中保全性命。   傍晚时分,他们一齐返回碧盏庄园。   “你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艾利希娅抱着怀里的薇拉娜,“你还记得吗?还好是顺产,你光秃秃的小脑袋……”   “嗯?”薇拉娜吸手指。   “好可爱。”夏尔仔细打量薇拉娜,“怎么这么漂亮。”   “废话,这是我们的女儿啊,当然漂亮,你是不是傻瓜了。”艾利希娅嗔骂。   “生小孩是不是很痛苦。”夏尔感到愧疚,“我不该死的,我本不该……”   “我就预感到你会死。”艾利希娅长叹,“你天天奔波在对抗强大恶魔的第一线,怎么可能屡屡成功啊,肯定有翻船的时候。”   “可是没有我,别人就不会去做了。”   “是啊,你知道吗,你的死讯都传回灰树厅了,伊内丝和伊莱贾两个傻逼还在圣堂门口吵架,是西琳陪我把你的空棺材抬走的。”艾利希娅恼怒地说。   “我真的要非常感谢西琳。”夏尔说。   艾利希娅转头,看西琳在队伍末端。   “当然啦,她不是你的‘情敌’和‘竞争对手’。”她小声说,“对西琳好点,我真怕你胡思乱想,然后动粗。”   “不会。”夏尔摇头,“我们之间的隔阂会划开的,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渐渐变得正常,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要暂时各退一步。”   “我会确保她冷静的。”艾利希娅说。   他们走进废墟般的庄园,夏尔带艾利希娅回到他们的主卧室,里面仍旧杂乱。   “枕头被子怎么被人偷了!”艾利希娅震惊。   “长期无人看照,估计被谁偷去盖,或者当燃料烧了,我之前看到的时候也很震惊。”夏尔说。   “你回来过?”   “我抵达洛曼后第一件事就是来碧盏庄园找你。”   “来洛曼之前你又去了哪?”   “地下世界勇斗各路魔怪。”   “哼……”   “阿嚏!”薇拉娜咳嗽。   “灰尘太多了,薇拉娜,你到花园里玩泥巴去。”艾利希娅准备好好收拾一下,“等我看看,屋里应该还有别的寝具,总不能全给我们偷了。”   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清理屋子里的垃圾和灰尘,夏尔去地下室,把做窝的老鼠和蜘蛛统统剿灭。   万幸的是,不是所有家具都失窃,留下不少桌椅床柜,可以保证基本起居。大宅里房间很多,可容许多人居住,夏尔将它们暂时借给大家,一旦冬天到来,没有屋子避寒,许多人怕是要活活冻死。   “在这样的危难之中,您愿意帮忙,我们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恩里克对夏尔说,“……哎,没想到您就是那位夏尔·格拉尼,弑君者。”   “我杀了那么多恶魔,到最后大家只记得我宰了爱德华多·索弗泰尔啊。”夏尔说。   “毕竟,那之后您就‘死’了。”恩里克说。   “等气候回暖,我们就要组织大家去种地,每个人都得自食其力,想办法鼓捣点粮食出来。”夏尔说。   “旧贵族在大动乱中或死或逃,您是这片土地新的国王了。”恩里克说。   “再说吧。”夏尔摇头,“晚安,先生,大家都累了。”   恩里克离开后,西琳走上楼来,盯着夏尔。   “欢迎。”夏尔向她致意。   “我曾经以为你是技艺高超的变形怪,”西琳皱眉,“但你太像‘你’了,根本不露破绽,让我不得不确信就是你。夏尔,夏尔……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敬语、致意和道谢一个不落。一丝不苟,全世界只有你会这样做。”   “就我所知,还有另一个人会这样做。”夏尔的思绪回到那座阴暗的城堡,“……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本该由我陪艾利希娅睡的。”西琳说,“我、艾利希娅和薇拉娜……你从中横刀夺爱,你这第三者。”   “我可不是。”夏尔说,“这之中涉及到太多东西了,西琳。”   西琳沉默了一会。   “我能去见艾利希娅吗?”她请求。   “不。”   “混蛋。”西琳冷哼一声,背身离开。   “我为奈文斯小姐的态度感到抱歉!格拉尼大人!”克留希在楼下喊,“我们先休息去了。”   “没关系的,克留希。”夏尔回应,“我们是朋友。”   布里安穿过走廊。   “和您这样的大人物‘交朋友’可不是易事。”他说,   “我觉得我已经够友善了。”夏尔耸耸肩。   “我们只不过是饿脱了形的行尸走肉,忘干净旧世界的规矩,没资格接受这份善意。也赖你回来的及时,如果再晚几个月,恐怕我们就要开始抓阄杀弱者了,或者……更残忍一点。”   “一言难尽。”   “确实如此。而且,没有人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如果你一刀杀死西琳,我们除了洒下几滴假惺惺的热泪之外,也只能忠诚赞颂您的名字了。”   “……我怎么可能那样做,你想太多了。”   “是吗?你身上的气息和我最后见你时又有差别,”布里安说,“霞光收集到了多少?”   “还差一缕。”   “很接近了。”布里安点头,“那之后就要彻底分割神性和人性,你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机会?”   “要么彻底斩断人性,飞升成神,要么……”布里安冷笑,“超凡不全,变成残疾般的半神。”   “半神也很好了,有人类的心灵,神明的力量。”夏尔说。   “格拉尼啊,格拉尼。只有一次机会能让你登上至高,只有一次机会能让你和诸神并肩较量,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五缕神性汇成不死霞光的瞬间,你必须舍下身为人类的不完美和丑恶,从此登峰造极,超过命运给我们安排的种种折磨。格拉尼,你没有这样的决心吗?”布里安粗俗地大笑,“你该像元祖巫师那样,为见证真意而放弃血肉。”   夏尔沉思。   “我知道很难放弃。再想想吧,再想想……”布里安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神性实在太强大了,没有神性,根本无法和那些身怀强大力量的恶魔争锋。但神性积攒得越多,最终我要变得……根本不像人类。就像天神艾德沃,把自己的人性完全切割下来,锁入千年密室。   那样的事情,我……   艾利希娅从拐角走过来。   “咋啦。”她说。   “艾利希娅……”夏尔揽住她,“我好想你。”   “安啦,我已经知道了。”艾利希娅亲吻夏尔的脸,“你知道吗?薇拉娜躺在床上睡着了。”   “嗯。”夏尔点头。   他们溜出碧盏庄园的宅邸,钻进旁边的小树林。   今晚是银月夜,银色月亮从灰色月亮背后探出,光芒洒向大地,万物都照得相当明亮,几如白昼。在这样有光的夜晚里,无论做什么都像白天一样刺激。   夏尔把艾利希娅抱起来,她用背抵住树木,双腿夹住夏尔的腰,胯部上下摩擦。   他们激烈地吻,舌头互相摩擦,舔舐彼此的嘴唇,夏尔的手伸进艾利希娅的衣服,反复揉搓,沿她姣好的身体上下抚摸。   “怎么变得这么大。”夏尔对其爱不释手,“和以前根本不是一个尺寸。”   “你要知道,薇拉娜贪吃得很……”艾利希娅哼哼,“快进来,快进来,我等不及了。”   夏尔做足前戏,再一次性进入。   “啊——”艾利希娅夹紧夏尔的腰,“就是这样——”   夏尔扶住她光溜溜的大腿,一遍又一遍冲击。   老夫老妻,回忆当年激情,自是轻车熟路,他们水乳交融,对彼此身体依旧熟悉。   艾利希娅痴迷地看着夏尔的眼睛。   “这么多年过去……”她叹气,“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昨天真吓人,我都吓坏了。”   “西琳永远也做不到这样。”夏尔说,随后加快速度。   “傻瓜蛋。”艾利希娅呻吟一声,“啊——啊——”   多年未经人事,艾利希娅饥渴且敏感,夏尔知道她想要,将自己能给她的全给了她。   他们在树林里搞到后半夜,然后才返回碧盏庄园。   回到卧室,夏尔推门,看见薇拉娜四仰八叉躺在铺了新被子的大床上,呼呼大睡。   他们蹑手蹑脚地回到薇拉娜身边,一人睡在她身体一侧,转头对视,爱意无尽。   这就是我的家,我的家人。   我,终于回来了…… 第382章 饥荒   夏尔在天亮之前醒来。   他来到院子里,将井盖上的木板挪开,放桶打水洗脸,水寒近霜,刺得他浑身清醒。他摸索脑袋后面的长发,用刀两下割断,然后拿莲花的刃面在脸上轻推,把胡茬剃掉。   看着桶里水映出自己朦胧的倒影,夏尔可以清晰察觉岁月的痕迹,他本就比常人早熟,曾经清秀俊美,不知险恶,如今显得成熟老练,精明强干。   弗勒给他再造的面容惟妙惟肖,暴民砸出来的疤痕依旧明显,被卢安娜咬破的颌底也清晰可辨。   卢安娜在哪呢?他沉思。那个冷酷无道却又愿意认真爱我的女人。   清洁事毕,夏尔持刀出院,一路提速,直奔灰树厅去。   猎杀恶魔。   银月夜后屡有大雾,如今也是一样,大雾不知何时已四处蔓延,折射朝阳光芒,到处明亮,到处都看不清,树木在十步以外就变得一体朦胧,似有慑人恶兽藏匿。夏尔自小被警告不要贸然涉足银雾,一度对此深感提防,如今全无惧怕,速度没有丝毫放慢。   离开碧盏庄园往北,不到十五里就是灰树厅,夏尔登上一片山丘,远眺如今的城市,离城市越近,饥饿感越强。   他忍着煎熬,观察视线里那座破败的城市,全然安静无人烟,城下町的商业街、酒馆和集镇都空空荡荡,被困死在一片难以言喻的绝对死寂当中。   城墙正面被打开一道巨大裂口,崩溃破败,像是承受过巨人的攻击,门楼坍塌,倾颓在地,散落成一地纷乱石块,根本无法将它和坚固高耸的灰树厅正墙联系到一起。   越过城墙,他可以看到城市中那些较高的建筑,圣堂孤高的青铜穹顶依旧醒目,在那座望台上,夏尔曾以一种天真的态度扫视全境。在它对侧则是被烧毁的神庙残骸,仍留下那些不肯倒塌的主体结构,被横平竖直的木制脚手架环绕,只是再没人去完成修复了。然后就是灰树厅正中,夏尔望见山丘上的阿尔伯塔家族城堡,箭楼四立,主楼高耸,石砖纹路依稀可辨。   在阿尔伯塔家堡最顶上,夏尔隐约看到一个褐黄色影子。   它也注意到了夏尔,突兀跳起,瘦长身体在空中飘动,爆发出极快速度,霎时便穿过半座城市,蹲踞在城墙哨塔顶端,直视他。   饥饿、饥饿。   那是个有一对漆黑眼睛,头大得不成比例的孩子,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夏尔,手臂和腿都极长,皮包骨头,当它蹲下,膝盖可以顶到自己的下巴。它以修长的双手扶住两侧墙垛,身体极轻,在风中摇晃,好似随时都会被吹倒,看起来很弱小。   被摧毁的农业,饥荒,歉收,没有收成,麦穗枯死,动荡,灾难,可怕的灾难,荒原,被摧毁的田野,绝望,死。   刹那间他又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荒原,所有人都已生生饿死,他满怀希望打开最后的粮仓,唯有硕鼠奔逃,满仓空旷。   饥荒魔神。夏尔向它走去,如此强烈的……心理暗示……在啃食着我。   心灵的饥荒,意志的饥荒,世界尽头我们什么都不剩下,世界的产出是有限的,最终我们将一无所有。我们将死在极度稀缺之中,这是既定的宿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无法阻止最终的大饥荒、大崩溃、大灭绝。   所以你还在坚持什么?   夏尔往前走。   人生痛苦且短暂,我们生活在巨大的稀缺性当中,稀缺是社会的本质,我们终日耕作也无法饱食,终日工作也不会富庶,我们在早上填饱肚子,下午又会陷入饥饿,这是一个徒劳,一个循环,我们的胃袋乃至我们的理想都不可能被满足。   一切都是残缺的。   你也是。夏尔·格拉尼。你也饿了。   夏尔的动作一时放缓,他低下头,唯感四肢发软。   社会乃至整个世界从设计之初就无法满足所有人,饥饿是注定,饥饿是大多数人,饥饿是永恒和未来,只不过先饿死一部分,残缺他们的来富庶其他的,为了我们能吃饱请他们去死。灾荒不是警告,是接纳的信号,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保证自己不要饿死。   燃料有限,灵魂有量,物质有界。   他往前踏了一步,在接地的时候感到更强烈的恐惧。   你的父母是活活饿死的。   夏尔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们形似枯槁,骨瘦如柴,在寒冷的夜里坐在家中,看着房门,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悔恨也随着生命本身一起溶解。   他又看到其他人。   “这个能不能换一袋……”艾利希娅解下自己的耳环。   “滚开!”   薇拉娜哭了,艾利希娅拍打她的后背,逃也似的离开。   夏尔看到西琳因营养不良而脸色苍白,雇佣兵用饿狼一样的目光凝视其他人,黑袍信徒们在袍子下隐藏自己干枯畸形的手脚。   艾利希娅花了多少努力让薇拉娜活下来?   别无所愿,愿无可愿。   幻景时隐时现,真假难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片大地上,每个人都生活在恐惧和极度饥饿中。   如果碧盏庄园有食物,他们会涌向碧盏庄园,杀死他们见到的一切。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窒息。   夏尔深呼吸,头脑发晕。   这是更高级的失血,他的大脑错误地理解目前所接收到的反馈,开始分解他的身体来谋求生存,他感到极度饥饿又极度活跃,身体处于一种变态的高耗能当中,在很短一段时间内就会燃烧掉自己所有肌肉和脂肪,最终变成和饥荒魔神一样的瘦弱空壳。   饥荒仍看着夏尔。   你看,我不需要显得骇人也能收割恐惧。   我是来找格拉迪乌复仇的。   入侵赫拉克利亚时期,格拉迪乌从背后袭击了我。   它把我谋杀之后,我分裂成了地震、洪水、火山喷发、强对流天气、海啸、核泄漏、太阳耀斑、伽玛暴和饥荒,只有我还记得是格拉迪乌干的,我必须要将它湮灭。   我,火焰,还有另外一个怀着同等憎恨的魔神一起穿过门,立志要彻底摧毁格拉迪乌。   我从火焰那里得到了你和格拉迪乌的消息。   你也仇恨它吧?   凭你现在的力量是无法打败我的,掉头回去,这并不可耻,孩子。   我需要再吞食六个月的恐惧,这些力量将支持我恢复全盛水平,届时我将亲自将它打成一地废铁,把这蠢货变成刀刃、刀身和刀柄,以牙还牙。   这不是逃避,这是合作,我可以放缓对这片大地的束缚,只要你离开,我来这个落后世界的目的只是为了摧毁格拉迪乌。   回去,夏尔·格拉尼,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只是六个月,六个月后我就会离开去找格拉迪乌。   如果你再次回来,想想我能驱动这些灾民做到的事情。   夏尔的自持力已经达到临界点,他一步步往后退,城墙上那怪异的孩子目送夏尔折返。   他在森林中干呕了一阵,然后踉跄着返回。   回到碧盏庄园之后,夏尔扶墙,呼吸好久才恢复过来。   他疲惫地走进院子,人们已经起来了。   “克留希?”夏尔喊。   “遇上什么了吗?”克留希正在洗头,一手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转头。   “注意安全,提防盗贼和流民,再派个人去肖尔村,通知那里的贝勒留,叫他带人巡逻周围道路,两边的武装力量要合并起来维护治安。”夏尔说。   “肖尔?那是切尔文会的地盘,而贝勒留是个给钱就能上的杂种骑士。”   “已经没有什么切尔文会了。如果他叽歪,就说我会斩了他。”   “明白。”克留希点头。   夏尔听到薇拉娜叽叽咕咕的动静,走到房屋侧面。   艾利希娅怀抱薇拉娜,惊异地看着他   “你怎么……亲爱的……你还好吗?”艾利希娅看出夏尔神色不对,“你去哪了?我一起来就发现你不见,我还以为你……哎。”   “抱歉,我去了趟灰树厅,我想着早点解决掉,但没办成。”   “你怎么敢!我听说那里现在有个很强大的恶魔!”她吃惊。   “我得找一个见多识广、通天晓地的人帮我,一起探讨对抗这种高位的细节。”夏尔沉思。   “嗯……我大概知道你要找谁。”艾利希娅说。   “什么?”   “现在,只有瓦兰奈尔·移不动能帮我们。”艾利希娅说。   “瓦兰奈尔啊……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但他怎么可能姓‘移不动’?”夏尔不解。   “笨蛋,这是比喻。”艾利希娅说,“自从你死在西海岸,他就离开灰树厅,在森林里封闭自我,又变成一棵大树了,怎么喊他都不搭理,可不就是移不动吗。”   精灵察觉到卫世工程失败,灰心丧气,回大森林里去变成树木。夏尔暗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得去把瓦兰奈尔找回来,唤醒他的斗志……   “夏尔,你还有吃的吗?”艾利希娅问,“有多少?”   食物此刻无法让他想到饱腹和满足,只能唤起如影随形的恐惧。   “很多。”夏尔撒谎,“放心吧。”不多,不多,只有几日用度。   必须找到瓦兰奈尔,设法终结饥荒。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火烧火燎,愈发急切。 第383章 稀有树种   根据艾利希娅的记述,瓦兰奈尔化身的树就种在灰树厅东郊的密林里。   “它长什么样?”夏尔问。   “一棵可爱小树,瓦兰奈尔在旁边好像两腿生根了一样。总之,去那边得当心。”她说,“一个是龙学派的巫师。”   “巫师怎么跑出抛尸沼泽了。”   “世道太乱,而且他们似乎有办法对抗恶魔,所以就得势,到处整活。”艾利希娅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避开他们,别老是打架了。”   “我尽量。”   “然后就是伊莱贾带领的断袍兄弟会,他们可能也在那里打猎求生。”艾利希娅叹气,“里面全是熟人,但他们基本都已经变成了疯子。他们对付的伊内丝圣堂也是,纯粹的疯子聚合体,两拨人互咬,想着把对方置于死地。”   “有人死伤吗?”   “目前还没,但快了,主要是伊内丝一直在派人追杀、压迫断袍兄弟们的活动空间。城市被恶魔占领,她就带人去之前买下的隐秘庄园,你还记得吗?她有段时间大量结交盟友、交易头衔、购置土地,谁想到是用来做这个啊,好个未雨绸缪,现在全让她用上了……然后伊莱贾那边就比较倒霉,愿意跟着他的人……良莠不齐吧。”   “他们变成这个样子,一定忘了猎杀恶魔的使命。”夏尔说。   “切,能活下去就不错了。”艾利希娅一手抱薇拉娜,一手帮夏尔整理衣领,“……加油啊。”   “有时我会想。”夏尔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恶魔入侵仍是爆发,大家还是四分五裂,死亡、灾荒、痛苦四处蔓延,我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你认真的?”艾利希娅吃惊。   “啊?”   “你已经做成了这么多事情,一路杀了多少恶魔,救了多少人啊。你把兴师问罪的国王军队在西边打败,把他们挡在灰树厅之外,圣堂里哪个人不欠你一条命。你就是传奇,之前是死掉的传奇,现在是活着的传奇,夏尔啊夏尔,全世界只有你不把自己当传奇看。是,我们现在走霉运,但又不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情况还要坏无数倍。”艾利希娅白了夏尔一眼。   夏尔有些惭愧:“谢谢你,艾利希娅。”   “薇拉娜?叫爸爸。”艾利希娅晃了晃怀里的薇拉娜。   “爸爸?”薇拉娜伸手去碰夏尔的脸,她柔软的小指头和夏尔的脸颊轻碰撞,有些困惑,“……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是我。”夏尔凝视薇拉娜,“爸爸在这。”   “你要知道,她等了你很久。”艾利希娅说。   是的,从很久以前就想过,哪怕为了让自己的家人能生活在一个没有恶魔作乱的年代,也一定要豁出所有去猎杀恶魔。   “爸爸出发了。”夏尔轻轻捏了捏薇拉娜的手。   “唔唔。”薇拉娜转头,兴趣更在花园里那些枯败的植物上。   “她还和你不熟,长大后会更亲你。”艾利希娅说。   “我知道。”夏尔点头,“那我去找瓦兰奈尔了。”   “咱们的树朋友说不定根本不理你。”艾利希娅说。   “我相信他和真正的树木还是有区别的。”夏尔沉思。   他远离庄园,一路向东边去。   为避免被饥荒魔神发现,他刻意挑远路,暂时不和它起纠纷。和高位魔神接触之后,夏尔对格拉迪乌当初说过的话认识更加深刻。   高位之间的战斗,最核心的关键词就是索敌。   像格拉迪乌那样的魔神,在全盛期,和其他强力恶魔一样有最顶级的破坏力,瞬间就能湮灭千里,撕裂苍穹。但这样的力量,若是无法锁定目标的位置,也就和打棉花一样毫无意义,只能全部打在虚处。   为此,格拉迪乌采用所谓的超绝战斗形体。   夏尔还记得很清楚,那样的格拉迪乌浑身都由纤细刀锋组成,行走攻击都用几把尖刀肢体完成,非常锐利、非常强,也非常渺小,尽可能提高自己的机动性和隐蔽性。   如今格拉迪乌还弄到欺诈者宝珠这样的顶级魔神器,在护身方面达到极致,只要对它产生敌意就无法锁定其位置,几乎处于不败地位。   现在的我,似乎也能匹配这个级别的战斗逻辑了。   红刀傍身,只要辛达瑞尔出鞘,威力全开,灭国灭军也不在话下,但饥荒魔神体态狭小,速度迅捷,或许能够避开。一旦它遁逃成功,日后就会用魔神之力发起无穷无尽的报复,这是我不能承受的。   高位的战斗可能就是这样,先重重布局,想方设法毕其功于一役,倘若一击不成,那便遁逃千里,日后再做图谋。   有趣的是,似乎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战斗方式,也就是通过高阶恶魔的超算力来进行推演,尝试预测事情发展,通过算计对方的位置来达成索敌。格拉迪乌喜欢数学,有时候就喜欢一门心思算来算去。   要是每个人都有固定的行为逻辑,这种推算就很有效,但世间充斥着随机性和不可知性,一个小概率事件就能毁去之前所有安排,反不如简单策略搭配随机应变有用。   另外,这种推演会延伸出数以亿万计的演算路径,想要寻找概率最高的分支,就得尝试遍历无尽的逻辑树,优中取优,这显然很困难。   格拉迪乌以前就喜欢抱怨这个,它寄宿在我的身体里,只能借我的大脑来思考,人脑算力又不够,逼得它只能做些基础题自娱自乐。   对了,这岂不是说明……   夏尔想到此处,忽然被前方一阵聒噪打断。   “喂喂!”几个穿精美天鹅绒外袍的男人朝夏尔走来,“离远点!”   “你们是巫师吗?”夏尔看到他们身上佩有清一色蓝底红飞龙徽章,走路姿态颇为傲慢。   “奉爱雅大人的命令肃清闲杂人等。”为首的巫师低声说,“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快走吧。”   “抱歉,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但这位令人尊敬的爱雅大人是谁?”夏尔问。   “和你真的没有关系,雇佣兵。”巫师说,“你该走了。”   “假如我能派上用场呢?”夏尔说,“我可是很强的,做什么都能给你们添点用,爱雅大人不会拒绝额外的支援吧。”   “你……”站在边上的一个巫师问,“是本地人吗?”   “他肯定是。”另一个语气神秘的巫师说,“看看他,有典型的洛曼人特征,手脚短小,头发红得和萝卜一样。”   “我是。”夏尔随口说,“纯纯的本地人,方圆百里不能找到比我更本地的了。”   “那你过来吧。”巫师伸手欢迎他,“爱雅大人需要一个本地人来鉴别她发现的神奇东西。”   夏尔被这些龙学派的巫师护卫在当中,他们一边走一边监视他,默不作声。   行了大概十分钟,他们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旷地,被茂盛森林环绕。   正中有一棵奇异之树,比林地里其他树都要高大翠绿,普通树种在这个季节沾染红黄杂色,彰显秋意浓厚,唯独眼前这棵奇树依旧枝繁叶茂,翠绿如夏。   最迥异的是……夏尔看见一个人形样的肿块紧密贴附在树上,像是有人活生生被缝进了这棵树一样,看起来诡异至极。而这人形的尺寸也比常人要长,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瘦高的精灵。   如果这就是瓦兰奈尔的话,那情况真的挺变态的,好像精灵被吸进这棵树一样。   “爱雅大人!我们找到本地人了!”巫师喊。   被称为爱雅的女巫抬起头。   夏尔看到一张面相特别坏的脸,他不喜欢用面相来断人,但她的脸真的一眼就让他联想起故事里的阴暗女巫,深眼窝,绿眼珠,高鼻梁,双唇浓妆如血,嘴唇自然向两侧斜,好像心情总是不愉快。   “你叫什么?”爱雅问。   她穿一件素色纱裙,里面没穿内衣,高耸双峰在薄纱织物下若隐若现,大到下垂。   “格拉尼。”夏尔说。   “这片土地上我只听说过一个夏尔·格拉尼。”爱雅皱眉,   “他啊,死的通透了。”夏尔说,“在西海岸行凶然后被人用锤子砸成肉渣。”   “不用你为我复读我听过了几百遍的消息。”爱雅转向人形树,“……这里大多数人要么逃荒走了,要么落草为寇互相厮杀,你呢?”   “平平无奇过路人,”夏尔说,“虽然饥荒,但河里还是有鱼,到处还有空荡荡的院子,也好清净。”   爱雅伸手指着那棵怪异奇树。   “它是灾难发生前就伫立在这里的吗?”她问。   “那可没有,从来没听过。”夏尔说。   爱雅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我喜欢。”她说,“这一定能用来做上好的魔药。”   “那可存在争议,”夏尔说,“树上那人形浮肿有古怪,万一里面有人该怎么办?”   “你觉得我会在乎么?”爱雅说,言罢,她转头一挥手,“确认是新品种了,动手,把它伐倒。”   “别,”夏尔说,“这棵大树说不定有些蹊跷,擅自砍伐,引动古灵精怪,大为不妙。”   “我早想会会洛曼人的古灵精怪了。”爱雅舔了舔嘴唇。   “等我先检查一下这棵树。”夏尔一边举起双手表示无害,一边走向大树。   “……”爱雅沉默,看夏尔如何表演。   他环顾四周,附近巫师足有十名,每个人袍子上都有飞龙标记,显然是龙学派那群极度暴力自私的巫师团体。   夏尔抬头看着大树,如果这棵树真的是瓦兰奈尔变的话,树木倒下的瞬间,瓦兰奈尔恐怕也就要死了。   瓦兰奈尔啊,如果你真的是这棵树的话,最好还是反抗一下吧,这帮巫师想把你弄回去做药啊。   夏尔伸手去触摸那人形凸起。   瞬间树皮咔咔作响,裂开惊人豁口,将夏尔吞入其中。 第384章 远古怒火   夏尔本想避,瓦兰奈尔伸手将夏尔抓进来,他就没躲,霎时他进到树身之内。   瓦兰奈尔的脸色那般愁苦,叫人看了也没有好心情。   他本就话少,如今紧抿着嘴,更显温润安静,有类玉石,他背紧贴空树内侧,身体多处都已植物化,皮肤和茎秆一样坚韧,泛着绿色,从双脚底下长出根须,和大树本身连为一体。   “这里说话会被外面听见吗?”夏尔问。   瓦兰奈尔摇头。   他的脸照旧很瘦,双眼空洞,个头又极高,如今居高临下俯瞰夏尔,倒有一种难测的神秘感,夏尔平静地抬头看他。   “……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瓦兰奈尔说。   “是,我花了好多年才回到这里来。”夏尔说。   “不是你。”瓦兰奈尔摇头,“我是说,自从一颗太阳陨落之后,已经过去好久了。”   “你出生在有两个太阳的时代吗?”   “我看着他们离开,”瓦兰奈尔说,“命运强制我们扭曲和分化,强迫我们高尚的肉体和精神接纳无尽的污垢与腐化。如今也是一样,这个世界最终将被拖入深渊和死寂,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夏尔。”   “你看不到外面那些人吗?”   “他们在这里徘徊已经两个月了,他们有耐心有计划地搜掠洛曼境内的稀有原料,每一棵花草都在向我控诉他们的暴行,当我熟知的伙伴从地上被连根拔起的时候,我的心也为之破碎……”   “我不知道,”夏尔说,“为什么不反抗?”   “杀死他们,大家便能活么?”瓦兰奈尔问,“和精灵世不一样,人类世规律如此,人类不会让这片森林保持安宁,只要人类还活着,总有一天伐木场将开到每个地方,道路纵横交错,村落变成集镇,集镇构成城市,随之大都会也将诞生,喧嚣、人畜粪便和生活垃圾会淹没我的家园,这就是注定的命运。”   “但人类怕也活不成了,恶魔在四面八方活跃。”夏尔说。   “这便成为我暂时的慰藉,人类世最后被画外物支配,我们终将在荒芜中寻得美丽。”瓦兰奈尔轻轻地说。   “这一点也不美,每个人都在受苦受罪。”   “那你的目的,不就是想把我拖离这美妙的终末,企图将我卷入无意义的争斗和苦难当中吗?”瓦兰奈尔说。   “你看起来消沉,但你却比过去更暴躁了,你难道不想和我一起救赎这个世界?”夏尔说。   “你失败了,这是一切的根源。”瓦兰奈尔的树枝化作尖刺,突刺夏尔的右臂,划出一道流血不止的伤口,“……你不躲开?”   “无所谓。”夏尔说,“你决定在这里变成一棵永恒的大树了?”   “是的,我要回归青世绘,像我那些最英勇、最值得讴歌的、美丽的同胞们一样,决定放弃尘世的肉体,回归我们最初也是最后的家园。宽厚博爱的青神……接纳我……接纳我……迷途的孩子,让我远离画外物和人类的烦恼。”瓦兰奈尔闭目哀求。   “你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彻底变成树。”夏尔察觉到问题所在,“另外先拔出去。”   瓦兰奈尔收回染血的树刺。   “我很抱歉。”瓦兰奈尔说,“自从进入人世之后,我沾染了太多怨愤、敌意、傲慢、羞辱和愧疚……在彻底撇清它们之前,我……我甚至不能观想,我不能思考也不能回忆,过往的宁静和启示将我拒之门外,我为什么回不去?难道我一开始的决定就做错了吗?难道我一开始就不该决定帮助你们?我想献身于此道,但我得到的只是无尽的烦恼和哀愁,被族人憎恨,被青神摒弃……连你,你也……死掉了……”   “没事,”夏尔说,“我能理解你。”   “理解?”瓦兰奈尔的语气变得愤怒起来,整棵大树嗡鸣作响,“你怎么能理解我?你一走了之,失败,死亡,放任画外物污染青世绘,你能理解我的滔天怒火吗?然而这又成了我新的痛苦之源……越愤怒,离青世绘就越远,我知道的,我应该保持平静。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住这些杂音般的低俗情感,我永远无法变回曾经那完美和谐的姿态了,这个世界也不再是我曾经熟悉的模样,我所认识的一切都已经变化,变化过的一切又将我拖入泥潭。”   夏尔耳朵贴近树皮,聆听外面的动静。   巫师们在嘀咕。   “……一定是没办法了。”   “赶紧动手吧。”   “不要用斧头了,丢火把把它烧掉。”   “切,烧焦之后就没用了。”   他抬头看瓦兰奈尔。   “你先在这慢慢想。”夏尔说,“我出去把那些巫师宰掉,给你理出点清净的环境,这样你就能早点回归青色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帮我?”   “我得报答你,如果不是你提出了白楔和卫世工程的概念,洛曼的悲剧就不止在洛曼发生,而会蔓延到世界每个角落,恶魔入侵的广度、烈度和灾难性会上升几个量级,到时候才叫全无希望,我所面临的挑战会比现在还要可怕。所以,真的非常感谢你。”夏尔说。   “……”瓦兰奈尔沉默。   “放我出去吧,你虽然花了好几年也没能完全融入青色,但可能十年、二十年,你能找到回家的路,不要放弃希望。”夏尔说。   “我已经没有家了。”   “那就再造一个。”夏尔拔出莲花在手,抚摸树皮内壁。   瓦兰奈尔的树须轻微蜷动,似乎伸展向别的地方。   不久,树皮上裂开同样尺寸的大洞,夏尔从中钻出。   他一现身,周围的巫师们脸色骤变。   “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爱雅急切地问。   “一个精灵朋友在里面自闭。”夏尔横刀在身前,“你们得走了,离他远点。”   “你以为你是谁?”巫师拿出施法短杖。   “我看你是没有把我们龙学派巫师放在眼里啊。”   “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有本事对付这么多人吧。”巫师们一个接一个掀开长袍,从中拿出长短不一的魔杖,准备念咒,打算将夏尔轰杀成渣。   “里面有精灵,那不是更好了……”爱雅欣喜地看着大树,“血肉魔像还缺不少合适的素材,一个精灵魔像,啊……甜美,我们得把他挖出来才行。”   “血肉魔像?”夏尔皱眉,“能不能搞点文明的玩意。”   “典型的开化傲慢,你如何定义文明呢?况且,轮得到你来定义吗?”爱雅摇头。   夏尔皱眉,右手往后握住刀柄。   辛达瑞尔出鞘一尺。   铿——   赤红刃光四向激射,刺耳爆响一连响起,暴虐神性飞散开来!   巫师们身上立时出现无数血窟窿,身体刹那间被恐怖力量撕碎,尖叫痛呼不绝于耳!   爱雅一惊,身上护符自觉绽出护体灵光,却也如卵壳般被神性余波摧毁!她瞬间被轰飞到数米开外,身体二分,跌落在地,咳血不止。   “你——你怎么……”爱雅用双臂勉强支撑自己,低头看到自己身体被拦腰截断,脸色煞白。   还有幸存者,夏尔环顾,略有三四巫师幸存,凭随身的法术道具勉强续住,包括爱雅本人还残着一口气。   就在夏尔思考如何处置这些活口的时候,地面突兀颤动起来。   整片草地隆隆作响,无数地底根须一齐刺出,将在场巫师无论生死,刹那间刺成对穿!   丧命!丧命!   肉体撕裂和血液爆射的惨烈响声一并响起,第一时间被夏尔杀死的巫师还算走运,幸存者可谓加倍受罪,奇形树枝在他们的身体中狂暴生长,卷紧穿刺,将他们骨肉皮质全部搅碎!又有万千藤索从地下飙射出来,抓住巫师们手臂脚腕,将其肢体生生从身上撕扯下来,断口处爆出大量鲜血,飞溅遍地。   “呜哇啊啊啊——”   “呃啊啊啊——”   巫师们发出绝望哭嚎和剧痛惨叫,七窍流血,染透全衣。   黄绿藤条蔓延作乱,良久才回归大地之下。   周围大地掀翻纷乱,草皮倒卷,土壤稀松。   不见生还者,唯有满场疮痍,血流满地。   夏尔面色平静,将辛达瑞尔推回鞘内。   爱雅亦已断气,她倒在地上,面色惊骇,但不多时,手脚向袍子内缩,好像突兀从大人变成了小孩一样。   夏尔走过去检查,将空袍掀开,发觉她全身已变作一个稻草娃娃,面上用紫色颜料涂着恶毒表情,是替身术吗?   他回头,只见大树顶上的瓦兰奈尔,他挣脱全身树须,从树中离开,一跃便到树冠之上,抓起藏在树枝之中的翠叶银弓,背在身后。   瓦兰奈尔一手扶树枝,一面往下看,神情哀伤。   “瓦兰奈尔!”夏尔喊,“结束了!你可以休息了!”   瓦兰奈尔摇头。   他将树叶拉过来,编织成围裙,遮住自己羞处,然后背弓跳下树。   “贴近我,我请求你,夏尔。”他伸手,眼神愁苦。   夏尔不自觉和他相握。   瓦兰奈尔将自己的拇指贴近夏尔的拇指,食指贴近食指,直到严丝合缝,他的手比夏尔要大,又软又滑,渐渐地,夏尔感到手掌有些发麻,然后……   刹那间,夏尔感到自己意识空灵,他进入了瓦兰奈尔的记忆,精神共同交织。   气候陡然间变得空前酷热,身体不住发汗,夏尔发觉置身于一片莽荒丛林之中,一切都看不清楚,高空中悬有两轮太阳,热浪滚滚,催生无数巨型植物。   他说不出话,但能听到身旁一个少女不停地在发声。   “瓦兰奈尔?我们真的要去给那个村庄送礼物吗?谷物的种子?对他们一定会有帮助吧,这样他们就不用进森林里来屠杀小动物了。”   “瓦兰奈尔真的好喜欢人类啊,人类到底有什么有趣的呢。你喜欢帮人类?原来如此,啊,我也好喜欢瓦兰奈尔,我就跟你去吧。”   “瓦兰奈尔,我们到了!但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啊,你没带武器?”   “瓦兰奈尔!他们追过来了!他们想干什么?”   “瓦兰奈尔!等等我!别抛下我!”   “瓦兰奈尔!他们在砍我!他们在砍我的腿!他们在刺我!救救我——”   “瓦兰奈尔!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少女的尖叫折叠成一缕若有若无的回忆,随后被爆燃的火焰所烧毁。   那是一阵怒火,无尽怒火从瓦兰奈尔心中蹿腾上来。   精神链接也被这股恐怖怒意所摧毁。   瓦兰奈尔突然紧抓夏尔的肩膀,提高音量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辜负我的信任?我花了几百年时间鼓起勇气再信任一次人类,我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为什么你还是辜负我?为什么你不能阻止画外物的入侵?为什么它还是发生了?人类真的无药可救,人类注定灭亡,意味着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错的啊!我从一开始就和同类们说的一样是个愿意相信人类的傻瓜!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是这样吗!”   “不是,不是!一次不成,再来一次又何妨!”夏尔推开瓦兰奈尔,他向后踉跄几步,坐在地上,夏尔往前,盯住瓦兰奈尔的眼睛,以同样的声音吼回去,“再来一次!我们再试一次!我们将所有恶魔驱逐出去!我们将痛苦的根源统统斩断!相信我!跟我一起,拼尽全力,我们来再试一次啊!”   瓦兰奈尔闭上眼睛,流出泪。   良久,他抬起手,夏尔用力将他拉起来。 第385章 末日兵器   夏尔去收拾死尸身上的东西,倒有不少收获。   首先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法术道具,像各种各样的布偶、护符、戒指、项链和稀有金属件,光是放进背包就发出一阵怪异响声,好像彼此之间法术冲突,稍微接触就会爆炸,还需分门别类摆放一番。   然后就是一些金银币,大概二十枚金币和三百多枚银币,大部分都是从爱雅的钱袋里掏出来的,这些巫师侵入洛曼、霸占一方,确实富庶。   夏尔回头,眼见瓦兰奈尔拔地而起,回到人间。   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永久改变了他,他眼眸间总是带有某种惨淡的忧虑。   夏尔觉得自己是心事很多的类型了,但和瓦兰奈尔相比完全不值一提,精灵无论什么时候都像在沉思、自责、蹉跎。   “从很久以前精灵就知道人类世会到来。”瓦兰奈尔和夏尔一起在林中默默穿行,“自那时起我们就陷入巨大的分裂。”   “怎么?”   “人类诸多秉性注定他们无法善待这个世界,多么痛心,要将美好的世界拱手相让。”瓦兰奈尔说。   “但我们却建立了‘人类世’。”   “那是因为一颗太阳陨落了,自那之后,我们所熟悉的山川河流一夜变化,沃土覆盖坚冰,森林朝夕萎缩,世界不再适合我们生活。”瓦兰奈尔在林中驻足,手指道旁广袤灌木,“它们曾经长到二人高,噢,你从未见过,那时候什么都很大,彩色高鸟信步林间,百尺巨蟒稀松平常。盛夏时烈火蔓延,留下满地灰尘与焦黑尸骸,秋冬暴雨大落,绿意又从死寂中破土而出。”   “时代变了。”   “我们知道时代会变化,”瓦兰奈尔说,“‘裂日者’挥动裂日神剑,将白色太阳卢米娜自天穹斩落,龙和精灵就此离开生态舞台,走向衰亡和内斗。”   “我听说南方还有很多精灵。”   “最有反抗精神的精灵们都聚集在深山密林之中,谋划着如何向你们复仇,而无心斗争的精灵则乘上白船,飘洋跨海前往仍然炎热的南方新世界,那片地域还没有像样的人类文明,那就是新家园,能够容纳无暇的青世绘。”   蛇裔弗勒的信徒们就住在热带大海的小岛上,原始落后。夏尔恍惚想起。倘若那里有一片足够宽阔的新大陆,确实可以作为精灵的新故乡。   “你没和他们一起去。”夏尔说。   “我不愿离开,”瓦兰奈尔哀伤地说,“我看到一些族群选择了最自卑自贱的生存方式。”   “什么?”   “和人类通婚。”瓦兰奈尔极度不齿这种行为,“在半岛地区,我听闻一代又一代精灵女贵族投身于人类奴隶的怀抱,创造出半精灵。想到我高贵的同胞们在人类胯下婉转承欢,我便从内心深处感到深深恐惧与耻辱,但我又何尝不是出卖自己的精灵格位,意图加入到你们当中呢?”   半人半精灵的“维拉”已经成为半岛的主要民族。而在红木山中,那座隐秘的定居点里也聚拢有相当数量的半精灵。夏尔沉思。精灵自己的生殖力似乎非常弱,必须要透过人类来增加族群基数。   “不是这样,我们都很尊敬你。以后史家记述这段历史,会说瓦兰奈尔放弃前嫌,挽救世界于危难之中。”夏尔说。   “看看我的皮肤。”瓦兰奈尔给夏尔展示自己的手臂。   他皮肤已从之前类树的淡绿色变成了白色。   “你已经完全变成白精灵了。”夏尔说。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从树上诞生,从果中显形,像树木一样新翠,直到我们不可避免地接纳人类的道路,我们适应新环境中的生活,就会和人类一样变得苍白。多少次,我徒劳地想要恢复我青绿的本色,但这也随时代变迁成为可望不可即的呓语。我是不被同胞接受的精灵中人,也是为人们所漠视的人中精灵。我所做的一切毫无用处,我的生命亦轻薄无价。我是旧时代的挽歌,新时代的灰烬,让我最后再高歌一曲,祭奠我文明的崩塌。”瓦兰奈尔说。   “对抗画外物是精灵和人类共同的责任。”夏尔说,“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携手的,互相仇杀也好,文明复兴也好,那都是我们内部事务,就目前来说都是次要矛盾。既然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想要对抗来自其他空间的强敌,我们内部就要先团结起来。”   “人类和精灵的团结是不可能的,我的同胞们无时无刻都在猎杀你们,唯有我,无论世事变迁,仍然对你们怀着深沉感情……我讴歌我的同胞们,我知道我本性懦弱,不可能和他们一样拿起武器,将你们如草芥虫蚁般碾碎。”瓦兰奈尔说。   “凡事都有好的一面。”夏尔说。   “不会,不会有的,现在你仍然像一道死亡阴影,提醒我人类有多么脆弱易碎,当我得知你的死讯时,天空塌在我身上。”瓦兰奈尔说。   “我尽量不死第二次。”   “这是约定吗?”   “是约定。”夏尔同意。   他们默默走了一段路,等快到碧盏庄园门口,瓦兰奈尔长长叹气。   “人类是不会好起来的。”他总结。   夏尔本想说“会好起来的”,但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望见薇拉娜在门口玩。   “薇拉娜?”夏尔走过去,她在地上逗一只小松鼠。   那松鼠本来平静地趴在地上,毛茸茸的,像团棕色小肉球,夏尔靠近之后就迅速爬开,眨眼间无影无踪。   “你把它吓跑了!”薇拉娜愤怒大叫。   “别急,我的错。”夏尔探头,准备把那松鼠捉回来。   瓦兰奈尔伸手指向松鼠遁逃的草丛,不多时它就一蹦一跳窜回来,瓦兰奈尔弯下腰,让松鼠爬上自己的手指,然后瓦兰奈尔再将它交给薇拉娜。   “谢谢你,你长得好高。”薇拉娜好奇地接过那只小松鼠,它在薇拉娜的手掌上爬来爬去,到处寻找吃的。   “薇拉娜?该吃饭了。”院里传出艾利希娅的声音。   “好哦!”薇拉娜捧着小松鼠往里走。   夏尔听到一个雇佣兵叫喊:“小公主给我们抓来了加餐!”   “皮皮不是吃的!”薇拉娜喊,随后转身跑出门,把松鼠放生了,“你快跑!”   等松鼠逃远了,她才慢慢走回去。   “所以那就是你的孩子。”瓦兰奈尔说   “当然,很可爱吧。”夏尔说。   “她真好。”瓦兰奈尔说。   “怎么?”   “她让我想到夏天,酷热,有暖风和清泉的夏天,让我想到天穹上不卷尘土的微风,还有薄暮天际的流云和破晓时分的晨光。有这么可爱善良的孩子,你实在太幸福了。”瓦兰奈尔温和地说。   “我也觉得。”夏尔附议,“总算从你那些负面抱怨里捡到一句正能量了。”   “可惜,即便这样纯真的孩童,数年以后也会成为污秽堕落的大人,这样的悲剧宿命也令我倍感苦闷……”瓦兰奈尔长叹。   “……再瞎说我就送你回去了。”夏尔望向松鼠逃窜的方向,“虽然,大饥荒确实很容易让我们变得扭曲。”   “我听说了,大地深受诅咒,任何农业都不可能繁荣,植物在抽芽之前就会枯死,水果在成熟之前跌落。”   “来,研究研究怎么办。”   瓦兰奈尔和夏尔蹲在院子外面商讨对策。   “饥荒魔神就在这里。”夏尔在土地上画了个灰树厅的圈,“以灰树厅为核心,将权能笼盖周边范围,制造极端的恐惧和威慑,以此来收割负面情绪,人们现在谈灰树厅便为之色变。我们越害怕它,它的力量就越强。”   “你的力量能够斩裂它。”   “而它的力量可以主宰饥饿,我在靠近它之前就会耗光力量。我也不能贸然发动远程斩击,一旦它避开就会逃跑,然后试图反击。我是暂时示弱才将它稳在城市当中。”夏尔说。   “给我看你的刀。”   夏尔将辛达瑞尔慢慢拔出来,将整把刀放在膝盖上,战争力量萦绕不断。   “我想知道,如何更好地应用神性。”夏尔求问。   “它是战争之道,它能够演化出战争的具体形态,变形成战争中的致命兵器。”瓦兰奈尔沉思,“那么,你能想到的,在战争中威力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   夏尔看着整把红刀。   “刀就很强大。”   “刀不够强大,再想想。”瓦兰奈尔说。   其上红光变化,雾缭成型,构成一支野战弩炮。   “有力量,但是,要再强一点。”瓦兰奈尔说。   红雾先隐后现,相互构状,形成一门矮人火炮,轮盘厚重,炮管坚固无缝。   “火炮可以炸开它的外壳,它是饥荒,没有那么强大的防御力。”夏尔说。   “我听说过这样的武器,可还不够,远远不够。”瓦兰奈尔摇头。   夏尔沉思,战争神性快速闪烁,最终形成一根末端呈椭圆形的奇形长矛。   这支无锋之矛分节设色,通体缠绕耀眼神光,坚固外壳下包裹着难以想象的破坏力,引信、装药一应俱全,弹头外的每一节结构都是为了推动巨量爆破药和神力在空中飞行。他在和平魔神的领域里见过,这些武器被封印在奇利克之卵里,被称为“光矛”。在光矛之上,还有触发时威力如太阳殉爆的“恒星矛”,只是现在还用不上那么可怕的威力,恐怕会毁掉小半个世界。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兵器,但我感觉,它的威力足够撕裂画外物,乃至半座城市。”瓦兰奈尔说。   “不止,它的威力可以炸毁一座城市,饥荒魔神和灰树厅一起从地图上消失,这买卖值得,城市可以重建,圣堂可以重启,可饥荒一旦回到地狱,就没那么容易重新成长起来了。”   “你的信念很强。”   “一直如此,”夏尔说,“为这片大地驱散恶魔阴影,猎人义不容辞。问题在于,怎样才能抛出去?现在幻化出来的这把终极兵器非常沉重。”   “从空中投放是一样的效果。”瓦兰奈尔说,“将刀借给我,我能邀请翱翔天空的猛禽来帮忙。但你要稍微吸引那画外物的注意力,防止它提前规避。”   “我知道一个绝对能吸引它注意力的办法,它最恨的一个家伙在我这里留有一丝残影。”夏尔说。   “那么,死亡从天而降,对画外物的审判迅速来临。”瓦兰奈尔说。   “就该这样做。”   夏尔望向灰树厅的方向。   你将大地引向混乱,我把你炸回虚无。 第386章 陆蒸云变   夏尔将自己搜刮到的巫师材料和法术道具都交给布里安处置。   “真是好东西啊,”布里安将它们在桌上逐一铺开,“你遇到龙学派的人了?”   他没有刮胡须,如今看起来更似多毛野兽,棕色毛发在他头面上肆意盘蜷生长。   “他们看起来不是好人。”   “哈……可算得上最暴力疯狂的一批,”   “你听说过血肉魔偶吗?”   “魔偶是无主的巫蛊造物,需要用巫文字给它们编辑行动逻辑。”布里安说,“而血肉魔偶就方便一些……只要把逻辑树刻在生物的大脑里,把原先的灵魂抽取掉就行。”   “那不是……强行剥夺人的意志吗?这也太可恶了。”   “可恶啊,可恶!”布里安沙哑地笑起来,“但就是这样的年代适合他们活动啊。黑暗,无秩序,混乱……每个人,想要什么就伸手去拿、去抢!生物魔偶这种最受忌讳的法门,他们居然也公开和你谈论。这环境最适合有点能力的巫师出人头地了……看看,现在哪里不是一滩烂泥,一个垃圾巫师就可以凭借自己的三流法术聚拢一般泥腿子,哈!越老实越容易受欺负,越被动越倒霉,野心越大越走运,杀人越多越强大。”   “我明白,恐惧很有用,所以我也尽量在杀人,”夏尔说,“这些东西有回收的价值吗?”   “当然有……”布里安将一个护符拆解开来,给夏尔看它核心处的小字,它们雕刻在核心上,细如蚊虫,却又神秘通透,“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钻研巫文字,也许有些文字能够让人头脑清醒,制造几倍的快乐,消解我的孤独……”   “你很强大。”   “我不敢这么说,”布里安微笑,“但如果您要我为您服务,什么样的要求我都能做到,毕竟巫文字是扭变世界的本领啊,我还有好多要学的,想想吧,格拉尼大人,了解的巫文字越多,距离无穷的知识也就越来越近。”   “无穷的知识就这么让你着迷吗?   “我是一个失败者,”布里安说,“您是成功者,力量通天,大英雄夏尔,新国王夏尔,千年圣人夏尔,道德楷模夏尔。我?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巫师罢了。我曾经为希忒利斯之印服务,但连专门收容垃圾的印组织都放弃我,拒绝营救,让我在灰树厅的神庙里受尽惩罚,几个月来我一点光都看不到,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没资格追求好事了。嘿、嘿……我烂透了的生命却还有几十年可活,凭您的庇护能够有一个地方好好钻研巫术,多美啊,这真是造物的奇迹,最烂最恶心最废物的人也有几千个日日夜夜需要度过,为什么不把它们用在处置巫文字上呢?放心吧,只要是您吩咐的,我都能做好……”   “我唯一想劝你的是找个对象。”夏尔说,“单身太久人会偏执。”   布里安露出难看的笑容:“如您所愿。”   夏尔折出门外。   瓦兰奈尔已经去做准备了,很快就能搞定,精灵办事效率高,他估摸这趟不会耽搁太久。   他离开碧盏庄园,第二次造访灰树厅。   这是正午时分,太阳高照,夏尔有时会想到在瓦兰奈尔记忆中看到的那个炎热的下午,天空中会有两个太阳,那时候会有多热?大地覆盖着比现在丰富数倍的植物和生物群,想必非常热闹的。   只是,由于恶魔作祟,几乎看不到多少活物,只有最渺小、最勇敢、最善于斗争的生命能活下来。   渺小、勇敢、善于斗争。   说的不就是我们人类吗?   即便一无是处,但我们也很擅长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斗一斗。   在这个烂透了的世道里,也会涌现出一个我来,用尽了办法去贯彻一个信念,去证明人类可以战胜恶魔。   放手一搏吧。   他靠近灰树厅,那道干枯瘦长的影子从城墙背后爬出来,攀附在箭楼高处,像壁虎那样悬挂,一边用凸出的眼球紧盯夏尔。   饥荒魔神,现身。   “你将在今晚之前死去。”夏尔说。   “什么?”饥荒感到茫然,“我怎么会死?”   “某人会杀掉你。”夏尔说。   “为什么要杀我?”   “我的亲人吃不饱饭。”   “做不到的。”饥荒说,“我是一尊强大的魔神,而魔神所拥有的力量,你还远不了解。”   “我知道,我还在学习。”夏尔说,“战胜一个魔神非常困难,我之前也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做。”   “所以你现在得到答案了吗?”   “我也不知有没有。”夏尔说。   “茫然,空洞,可悲。”饥荒说,“打道回府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但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夏尔说。   他之前一直用白色神性封印格拉迪乌的残影,如今他将禁制打开,把格拉迪乌的意识碎片释放出去。   “嗷!无敌的格拉迪乌终于横现于世!”微小的灵魂碎片在空中飘浮,“这是哪?我怎么感觉到熟人?”   “格拉迪乌——”饥荒魔神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声音在周围回荡开来,久久不肯断绝,“格拉迪乌——格拉迪乌!”   “什么,哪来的聒噪!我讨厌瞎叫唤。”格拉迪乌的碎片回应,“你是谁?”   “我是灾害魔神,你忘了吗?”   “呸,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用大洪水淹没彩色电视工厂,饿死一排数学硕士,头还又秃又圆的王八蛋,能让我同时获得三重不爽的恶魔真是罕见。”格拉迪乌谩骂。   “你怎敢违背公约,从背后谋杀我,并且滥用权能分割我的威严?”饥荒魔神张开它空洞的巨口。   “废话,杀死灾害魔神确实违背地狱条例,但如果灾害魔神从此消失,可不就没我什么事了嘛!我怎么可能杀掉一个不存在的魔神。”格拉迪乌张狂叫骂。   “你只是一缕碎片……你的本体在哪里?真正的格拉迪乌在哪里?不要愚弄我了!”饥荒魔神被格拉迪乌的残影撩拨得狂躁不安,它身体往下垂去,几乎要从塔楼摔下。   “放轻松,”夏尔说,“我不想与你为敌。”   “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调度那些受我控制的不安暴民了,他们会像蝗虫一样扑向你……你知道对抗恶魔,但你知道怎么对抗自己的同胞吗?”   “总的来说,如果他们不再饥饿,那就无需斩杀他们。哪怕只有一点生的希望,面对死亡威胁,人也会老实。”夏尔说。   “生的希望?即便你变出几仓库的山珍海味都毫无意义,正如我说过的一样……”饥荒魔神紧盯夏尔。   饥饿、饥饿。   夏尔深呼吸,将幻觉驱逐,只要精神适应了高等级的冲击,以后就不会受到强力的干扰。   他听到振翼声。   到了。   “那是什么?”饥荒魔神抬起头,高空中一声鹰鸣,随后有红光从天而降。   “没什么。”夏尔说,“一把小刀。提前了,不是晚上,是现在。”   “……”饥荒魔神双眼灰暗,向地面跌去。   与此同时,城市之中亮起一道黑光,飞速向外逃窜。   果然,之前一直在这里活动的那个身体只是一个假身,真身还躲藏在城市某处。倘若只对这瘦长假身发起攻击,绝对是做无用功。   但现在,它已经死定了。   “非常抱歉,无比强大的饥荒魔神,现在去死吧。”夏尔向飞遁的饥荒魔神深深致意。   红光坠地,天谴已至。   轰——   万物爆破。犹如末日钟声响起。   炸裂鸣天,强光刺眼,声浪四溢。   起风了,强风。   夏尔没有躲避,他面向灰树厅,最后看一眼它尚显完好的模样,然后一切都消失在炽亮白光中了。   他闭眼,张开双臂,在呼啸气浪中感受周围暴躁涌流的一切。   响亮、非常响亮,大轰鸣,大爆炸,大毁灭。   暴风卷动他的衣摆,吹倒大片森林,树木被冲击波连根掘起,声响如此喧嚣,力量如此凶暴,却无法击垮夏尔。   什么东西都无法击倒他,而他也有能力做到一切。   夏尔睁开眼睛,看到以灰树厅为核心,方圆数公里的一切都被净空。   建筑崩解,和岩石地基碾为一体,绝大多数文明造物都被轰入虚无,土壤和植被本身也被业火吞没。   在这旷地之上,夏尔看见一具暗色躯壳被炸得四分五裂,魔神级的巨量灵魂向四面八方散逸,一部分归入天地,一部分则被遣回地狱。   “为什么——”饥荒魔神的哀鸣如此响亮,如此……令人欣喜。   不久,随着魔神的灵魂化作飞烟,连这点哀嚎也彻底断绝。   那股长久以来萦绕在夏尔腹中的淡淡饥饿感,如今全然消散,再不会来烦扰他,萦绕在这片大地上的深层诅咒,也随源头灭亡而彻底摧毁。   “光矛?你怎么弄到那种好玩意的。”格拉迪乌的碎片叫喊。   夏尔将它碾碎,重新收回。   “你在干什么?你——等我的本尊……”   “力量残片,别再聒噪了,你只是工具罢了。”夏尔说。   灰树厅夷为平地,被炸为一片干枯废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大地滚烫,空气中弥漫股股热气。夏尔前往被毁灭城市的中央,越靠近越觉得温度高。   连视线都被热空气扭曲了,百米外的景象随热浪波动不休。   他穿过连残垣断壁都称不上的破碎石堆,街道被撕裂,沟渠被掩埋,每栋建筑都彻底湮灭,阿尔伯塔家堡只留下被熏黑的空壳,高塔倾颓,城墙覆灭。他靠近曾经引以为傲的猎人圣堂,泛着金属般锈青色光芒的圣堂也在战争神力的爆发下崩塌,夏尔跨过圣堂穹顶的大块残骸,并不感到惋惜,也不感到痛苦。   一砖一瓦,总有重建的时候。   后人匠心所筑,工艺审美进步,定会比往昔更加宏伟豪华。   不破不立,后胜于今。   夏尔走向受创最重的城市深坑。   辛达瑞尔将地面砸穿,轰出一个数十米深的凹坑,血红色战争神性像荆棘一样盘绕在红刀之上,滋滋作响。这一击甚至打破含水层,地下水源源不断从周围喷出,泼洒在过热的辛达瑞尔上,清水和高温神剑接触,发出激烈汽化声响,瞬间被蒸成水雾。   夏尔从土坑边缘走下去,一点点靠近辛达瑞尔,它在流水中充分冷却,露出自己的本色。   鲜红似血,又带有山铜的青灰本色。   待武器冷却,夏尔将红刀拔出,充分感受它的温热,然后将刀向后收回。   红刀入鞘,严丝合缝。   第二纪元482年秋月29日下午3时5分,饥荒魔神被驱回地狱。 第387章 爆破之后   不再饥饿,这是什么感觉?   被镣铐拘束两年又六个月,如今一朝崩解。   不为人知的隐秘城堡内,窃据此处的饥民们正在盘算如何寻找下一批食物。漫长的饥荒期毁去了他们的农田、工作和家庭,想尽一切卑贱勾当苟活至今。   “鱼已经被抓绝种了,只能北上去找三尾湾的杰弗瑞‘借点’……”   “‘借’,是你能闹得过他聚集的民兵还是怎么,天知道他怎么提前买了那么多武器装备,连阿尔伯塔家的大人物去他那里避难。”   “呸,杰弗瑞老实人,我们把城堡里的首饰盒带上,找他要一百条鱼……”   “老实人?他当年把去三尾湾闹事的神官和卫队长都活劈了,还老实,老实个唧巴。”   “再说首饰现在值鸡毛钱,又不是纯金的,他肯给十条小鱼就不错了。”   “也怨我们啥都没有,要是早点挂靠个行会,认识几个巫师,拜几个有能力的老大……”   “去偷吧,我看他们院子里有晒吃的……也有落单的人在外面,要是心一横杀了,就像我们去年……”   “少说话,节约体力。”另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闭着眼说。   然后就……地震了。   墙壁嗡嗡作响,石屑从高处落下,轻微震动让他们面色剧变。先是紧张地互相张望,然后又忍不住走到窗边,连躺在地上的人忍不住爬起来,把破窗推开,眺望震动传来的方向。   “地震了?”   “霜巨人打过来了?”   “城堡要塌了?”他们不安地猜测。   紧接着,积压在他们身上的高山一夜移去,他们能清晰感受到体内发生的变化,从心理到生理,一种长期饥饿、滞涩和困顿的感觉忽然随风而去,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不再压迫他们的神经,将他们从疯狂的边缘拉回来。   “发生了什么?”   “感觉没那么饿了……”   剧烈震动之后,狂风接踵而至,吹落树叶纷纷,更卷入窗户之内,逼得他们抱头避让。   待风停歇,他们怔怔看着远方,随后不约而同地逃出城堡,遥望向灰树厅的方向。   那里隐有烟云上泛,缭绕于天际。   “噢噢!”   “谁攻击了灰树厅吗?”   “怪物死了!”   “是那个黑色的小怪物死了?自从它现身以来就……”   “感觉不到饿了。”   他们脸上有或明或暗的惊喜。   “有人把那怪物杀了?牛逼啊!我们……我们得找找他,是谁这么厉害,谁把这么个祸害除掉了,给他当牛做马也成。”   “走,快走。我们去看看灰树厅怎么样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万一是陷阱呢?我们会死的。”   “妈的,我们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是神!有神明显灵救世?还是……”   灰树厅境内,人心思变。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知道是谁造成了这场大震动,是哪位英雄讨取了盘踞在灰树厅的恐怖生命。对他们来说如天灾般的恐怖,竟一夜之间荡然无存!甚至没有任何还手余地,几乎是单方面被摧毁。   在大地另一侧,林中则有千百名衣衫褴褛的难民集结起来。   他们拔足狂奔,漫山遍野,心中被植入饥荒魔神最后的触媒,心中满是指向夏尔·格拉尼的恐怖敌意,只想将他和有关他的一切事物全部撕碎,从而消解心中那份被放大千百倍的恐慌和饥馑。   被强迫、被催促,以至狂怒盲从。   这些人手持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武器,长矛、刀剑和木棒,亡命狂奔,方向明确。   饥荒魔神在短暂接触中已经推算出夏尔的身份和所处位置,如今给予着魔者的信息也相当精准。   他们,准备在这个晚上血洗碧盏庄园,不留任何活口。   当他们跨过一片小山丘时,也全然不顾山丘上站着一男一女。   那男人穿一件未经打磨和保养的破烂盔甲,骑一头笨驴,手握长矛,手臂上绑着筝形盾牌。   女人则青春貌美,气质高洁,头戴花环,长发银白,身穿一件紫色短裙,裙下光滑洁白的大长腿一览无遗。   “洛曼人民呵,朋友呵!吾可爱高贵的伙伴们呵!清醒过来吧!”破落骑士朝那些着魔的村民大喊,“已经足够!已经结束!无物再可威胁诸位!”   然而他们却不闻不问,奔跑速度丝毫未减。   这些人心中已经被恶魔深深侵蚀,身上也呈现出相应的变化,个个面黄肌瘦,柴毁骨立,憔悴疲惫。   “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只剩下盲目的诅咒和愤恨。”少女说。   “恶魔入侵便是如此,吾深恨之!”骑士大笑着说,“如此,也只好散播吾等之威力,令受蛊惑的人民们暂时停下脚步!”   骑士举起手中长矛,少女亦闭上眼睛低语。   旋即,浩瀚的紫色神力向四面八方弥散,摄取人们心中的憎恨和恐慌,将它们全部消解,代之以一种空前的和平与宁静。   有关恶魔的回忆和思绪全都被抹除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重新设计过的知识和记忆,神力彰显,将原先混沌苦痛的想法统统清除干净。   人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暂时睡去,山丘草坪上横七竖八躺满躺满他们的身体。   “如此,吾友夏尔便没有后顾之忧了!”骑士大喜,“正义,善道,骑士道!吾与他曾并力平险!不知他是否已将吾遗忘……哈哈!”   “比斯特,我听你说过很多有关夏尔的话了。”少女问,“他无论如何看起来都是个有点平淡的、心肠软的好人而已。”   “噢,多洛希,诸神至美,美门殿的华光!洛曼神族中最美的女儿!你生在一个高尚的环境里,我们在黑暗降临之前就将你送往其他国家的神域之中,你在那里接触的尽是鲜花、神眷和礼物!令你深深低估‘好人’的价值。”比斯特说。   “不是,比斯特,我在山内七神那的所见所闻都是些腌臜内容,”多洛希不满,“他们看似公正友善,实际所作所为却那么卑劣,日夜使唤帝国民力为自己建造神殿,但这又让我意识到一个事实,只有卑劣、勤奋且高效的人和神才能主宰那么巨大的国家,驾驭那么多居民和信徒,社会也是由那些愿意放下理想、认真面对现实的人推动的。而你说的那个夏尔,听上去无论如何都太理想化了。”   “是!是!多洛希,凡间充斥着实用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充满无奈妥协和自私自利!吾不得不承认,这便是人间真实!”   “那么?他仍然心怀善良和正义,肯定天真得和个孩子一样……他一定很无聊。”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污浊尘世,以一人一刀杀向无间地狱,他做的是吾所见过,最有趣、最有意义的事业啊!倘若他和其他人一样蝇营狗苟,在恶魔乱世之中自私渔利,称王称霸,吾也就不理他了……但他重回人间第一件事是什么?便是将纵横此地的灾荒一举拔除!吾等自诩神明,却还有那般多疑虑计算,不肯亲自出手,与其救世创举相比,多么畏首畏尾!叫吾汗颜!吾已无可等待,不再等待,决定将他作为美门殿的神选,推向这个时代的大幕。”比斯特盛赞。   “神选的首要条件是虔诚。”   “呜呼,虔诚是遴选条件,而非最终目的,吾等‘诸神’的目的是挽救洛曼危局,而非训练狂信徒!”   “……听上去,似乎也有道理。”多洛希美眸微展,“但他会接受我吗?我审视他的过往,发觉他已结下众多缘分,我虽然有信心在魅力上胜过凡人,可他的眼光也……”   “哈哈!吾可做保,夏尔必不会拒绝额外的爱情。”   “他体内神性充盈,离不朽不死的父兄叔伯们也只差一线,我……不知如何靠近他,我有些紧张。”   “把他视为盟友和你追求的对象,而非普通凡人,如此摆正心态。”比斯特建议。   “你会帮我吗?”   “哈哈,四分之三的神族已经沾染黑暗腐化,无法自拔,吾不得不逐一伐灭。多洛希小女,此旅只可由你独立完成!”   多洛希长长叹气,开始观望夏尔之前对象的状况,想从中得到引发夏尔注意力的秘诀。   在东方,林边堡地区已经被入侵的龙学派巫师占领。   爱雅用替身术逃过一劫后,匆匆在城堡走廊里穿梭,不多时冲进一个房间。   “着什么急。”一个穿黑兜帽的女人在屋内翘着脚,躺在长椅上晒太阳,随便扫了一眼爱雅,“咦?”她终于发现端倪,迅速坐起来,“你怎么……你怎么开裂了,这么快就用掉巫毒娃娃?不对……你也是有两把刷子,什么东西能瞬间杀掉你?”   “碰上个雇佣兵,游侠之类的人物,鬼知道,我算是发现了,这年头各路人都不好惹,让杜格马替我去灰树厅,我是不敢去了。”爱雅有些不安,“我得早点把情报传给会长,你要帮我再做个娃娃来,娃娃实在太重要了,卢安娜,你得帮我。”   “哼……”卢安娜露出轻蔑笑容,她翻开手边的黑暗之书下卷,“我很忙的,一直在修理肉块。”   爱雅走到房间一角,黑布蒙着巨大的玻璃缸。   “我能打开看吗?”爱雅问。   卢安娜有些不快,但想到自己是在人家的地盘,这法术也是会长所教,勉强允了。   “随便。”她说。   爱雅掀开黑布,缸中一块肉片正在黑色原液中漂浮生长,缓慢滋生,渐渐长大,缸壁上刻满微型文字,向缸中灌注信息与能量。   “你的爱人真的……能重生吗?即便顺利复活,也没有之前的灵魂吧。”爱雅皱眉。   “我可以教他。”卢安娜说,“好了,我可以教他,我需要他,我没他不行,就像你没有替死道具就不行一样,自从到这以后,我每天工作就是给你们做娃娃了,真不知道你们遇上什么事情死那么多次,这不是万应锭好吗?不是用来让你们找死用的。而且我还这两年刚学,要是做歪了……”   “我知道,但是能避免死亡还是太强了。”爱雅平静地说,“再帮我做一个,如果再碰上一次那样的危险,我就会永远死掉,我绝不接受,我不能死。”   “上上次是阑尾和扁桃体,上次是左边肾脏,这次是什么?”   “子宫。”   “好吧好吧,我猜你也用不上……”卢安娜点头,“格瑞丝,把解剖图拿来。”   一个披黑斗篷的年轻女孩从阳台外走进,放下血淋淋的手术刀,将一本医书交给卢安娜。   “请。”格瑞丝欢快地说。   “你听说饥荒魔神被摧毁的事情了吗?”爱雅躺在房间边缘的手术台上。   “不关我事。”卢安娜心不在焉,只是盯住房间里滋滋作响的玻璃缸,“我只想他早点活过来,这再造肉身的手法真慢。”   可恶,好歹先把吊长出来,给我止止痒啊。卢安娜想。 第388章 全炙   摧毁灰树厅、杀死饥荒魔神这件事,夏尔保持很低调,只把自己渲染成神秘英雄。有些人猜测是夏尔·格拉尼死而复生,回来猎魔救世,但更多的人完全不清楚真相,只以为是神迹或者是其他探险英雄的功劳,各路传言甚嚣尘上。   目前,夏尔不需要额外的关注,他暂时没资源去收留慕名而来的造访者。   保持神秘有助于他从幕后去观察现在的格局,他想搞清楚伊内丝和伊莱贾他们之间的分歧,最终弥合圣堂分裂,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要找食物。   为了庆祝饥荒的终结,夏尔天不亮就出发,去了离灰树厅有一段距离的森林。   在那里,恶魔气息肆虐较少,还有些动物游荡,他杀了一头野牛,把它扛在肩上,一路背回碧盏庄园。   在他回来之前,薇拉娜一直缠着艾利希娅要吃的。   “再问也没有。”艾利希娅对着晨光缝补一条裙子,针线来回穿梭。   “我要吃东西,我就要。”薇拉娜固执地要求,“我饿了。”   “找你爸爸去。”   “爸爸不在,他在哪?”   “我也想问,一大早就不知跑哪去了,他不用睡觉的吗?”   “我要找爸爸。”   “你对着窗子看,如果他回来了就去烦他。”艾利希娅说。   薇拉娜跑到窗户前面,趴在窗台上,踮起脚,眺望着进入庄园那条小路,等夏尔的身影出现,她立刻跳起来。   “爸爸回来了!”她欢快地嚷嚷。   艾利希娅放下手里的裙子和针线,将薇拉娜抱起来。   看到走进院中的身影时,她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和激动。   “那是什么?”薇拉娜指着夏尔扛在身上的动物。   “一头牛,天啊,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动物了,”艾利希娅亲了两下薇拉娜,“我们快下去找他。他总是给我们带来惊喜。”   人们陆陆续续起来,看到夏尔背回庄园的大野牛,震惊有之,激动也有之。   “天啊!”一个雇佣兵惊叫,“怎这般大一头牛!”   “是我眼花了?我总觉得没那么老。”克留希揉揉眼睛,“你一个人背回来的!”   夏尔将巨野牛从背上砸到地上,亡牛坠地,砸出巨响。   “饿了这么久,总得吃顿好的。”夏尔说。   话不多说,人们自是奔向庄园厨房,七手八脚抬出各种各样的炊具来。   炖锅、大铁锅、汤锅,烧烤架、铁叉和烧烤网,人们把石头堆起来,在里面放满柴火点燃,架上大锅,取井水煮开,锅中噼啪冒泡。   薇拉娜未曾见过这般盛大炊事,盯着沸水翻滚的铁锅,拼命一跳一跳,想看里面到底煮了什么东西。   夏尔将她抱起来,她把头搭在夏尔脖子边上抱怨:“里面什么都没有。”   “暂时什么都没有。”夏尔表面镇静,心里慌得不行。   她怎么这么小!又这么轻!要是从怀里摔出去了怎么办?要是被我捏痛了怎么办?夏尔只能将她万般呵护,仔细抱在怀里,一点不敢乱动。   “瞧瞧你那样,薇拉娜又不是陶做的。”艾利希娅嘲笑。   她将切成丁的牛肉块洒入锅里,白水煮开,自然散发出一阵浓重膻味。她从庄园的锁柜里找到藏起来的调味料,往锅里加入盐、百里香和薄荷,让味道更加馥郁。   “我要吃这个。”薇拉娜指着大锅,大块鲜切牛肉在里面不断晃动,被气泡拱得上下起伏,纹理丝丝可辨。   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白沫,夏尔用大勺将它们撇去。   等大块牛肉煮熟后,夏尔再将它们舀出来给薇拉娜吃,她对着木勺,像饿了几辈子一样,用力地咬那块又白又硬的水煮肉,很有韧性,咬不动,于是索性伸手把它抓起来,用力塞进嘴里,她舔下嘴唇,手指旁边的食物:“我要吃那个。”   在那边,克留希将半米长的牛肋条切下来,将它用自己的剑刺穿了,放在铁网上烤,牛肉滋滋作响。   夏尔走过去,克留希就用匕首切下一大块肥的流油的野牛肋排,将它端在盘子上,配着小叉子递给薇拉娜。   “尝尝这个,小公主。”克留希笑起来,眼睛都眯的看不见了。   薇拉娜一叉子将牛排刺穿,将它举起来,对着阳光比划,油脂沿牛肉纹路往下流淌,上面洒过半岛椒,散发香味扑鼻。   她再等不及,咬上去,狼吞虎咽,动作幅度很大,像小怪物,夏尔需要仔细搂着她,避免她摔出去。   “很烫啊,从来没吃过?”夏尔看着薇拉娜拼命吃的样子,又好笑又心酸。   “阿巴阿巴。”薇拉娜含糊地说。   艾利希娅看到薇拉娜的样子,倍感焦虑。   “如果她像我一样比较笨该怎么办。”她说,“听说小时候营养不好,长大就会变呆。”   “你一点也不笨。”夏尔说,“薇拉娜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怎么说,一个女猎魔人?”艾利希娅说,“走上你的道路?”   “我的路……我走过一遍就够了,她再走一遍就太受罪了。我想她平安。”夏尔说。   “谁不喜欢孩子平安呢?夏尔啊,她从小就闹腾,不会安于现状的。”艾利希娅说。   “那就按她自己喜欢的去做吧,她开心快乐就好。”夏尔说。   “哎,之前想了那么多她的未来,到现在,只希望她好好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艾利希娅捏了捏薇拉娜的小脸,“把叉子吐出来,叉子不能吃。”   薇拉娜把嘴巴里的叉子拿出来,把它当小刀一样乱挥,最后指向瓦兰奈尔。   “高个叔叔在干什么?”她问。   夏尔看到瓦兰奈尔,他跪在被大卸八块的牛尸旁边,默默闭眼祈祷。   不好,给动物保护者看到了残忍的画面。   “你在祝福它吗?”夏尔问。   “它的灵魂将前往一个安宁的去所。”瓦兰奈尔轻轻地说,“离开这片污浊的大地,远离伤害和愚昧,其实也是它的幸福。”   “他说的什么意思?”薇拉娜听着有些茫然。   “哲学。”夏尔想了想。   “哲学?”对薇拉娜来说过于复杂。   “它是研究和阐释这个世界的学问,如果想弄明白哲学,就要勤加思考,保持本心,保持坚定。”夏尔说。   “好了,她更关心有没有同龄的玩伴,黄蝴蝶什么时候回来,以及今晚会不会饿肚肚。”艾利希娅走过去,把薇拉娜接过来,她扑倒在艾利希娅的肩头,到处乱指,寻觅更多食物。   空气中弥漫着牛肉的浓膻味,恩里克带着他的信徒们支了一个小锅,几个信徒把牛的肠子给掏尽了,将它和其他一些肾脏、肝脏等一起放在汤锅里煮熟。   “洛曼人不怎么吃内脏吧。”注意到夏尔的目光,恩里克转头说。   “不好吃,不是苦的吗?”夏尔说。   “即便到了这个年纪,我仍然记得我母亲说的话,她还继承了祖先的信仰,尊奉海神巴力,”恩里克说,“她和我说过,肉只是诸多营养的一部分,神让我们尽情地享用动物每个部位,肉、皮和脏器都有它们各自的用处,我们要细细品尝。如果吃得太少,晚年就会变成瞎子,手脚开裂,或者从嘴里流血。”   “巴力,”夏尔沉思,“我听过这个名字,控制着大海、风暴和航运。”   “祂也是司掌生殖的神明,不过,都是些北方的异教了,美门殿信仰更有体系,有自己的经典和传奇,与美门殿诸神相比,巴力几乎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和最伟大的印之真理相比,更显黯然失色。”恩里克说。   “哈,最伟大的印之真理,真耳熟。”布里安抱着一块染血的生牛肉经过,听闻此言,不由得嗤之以鼻,“恩里克啊,你们居然没在饥馑中被‘印’给优化掉。。”   “因为我们懂得保持文明、态度谦和,所以我们可以活下去,”恩里克微笑,“我们不会和残留着沼泽习性的原始人一样茹毛饮血。”   “在沼泽,你必须能够经受住每一份生鲜血食,点火烹饪只会将你暴露在他人的巫术射程内。”布里安高高抬起手中的牛肉,生血从中沁出,滴在他额头上,“我有手有脚,你们却残疾至极,不得不身穿厚重黑袍。你们拆解希忒利斯之印,从中解读你们可笑的真理,啊,真理只存在于元祖巫师给我们留下的三百个巫文字里!”   “伟大的真意之印能够解读世界的一切,”恩里克平静地说,“即便格拉尼大人也会承认,他曾从中得到灵光一闪。”   不好,要吵起来了。夏尔沉思该如何弥补他们之间的分歧。   就在这时,瓦兰奈尔刚刚结束冗长祈祷,徐徐起身。   “瓦兰奈尔是长寿、见过数百年世事的智者。”夏尔向他们介绍,“他可以帮你们解释迷惑,让你们通晓道理。。”   “是,”瓦兰奈尔低头看着布里安和恩里克,略带哀伤地说,“无论是你所谓的真理的印记,还是他所谓参透天地的祖先巫师,全部、全部都是伟大青世绘的一缕墨痕罢了,青世绘和青神之道才是你们应该全身心为之奉献的。可惜,你们到现在都看不清,人类啊,永远,都看不清。”   “什么?”布里安攥紧拳头。   “多么冒犯……”恩里克大惊失色。   好吧,是我想多了。   夏尔不得不走到他们之间。   “格拉尼大人会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恩里克说   “也不是,我们坐下来,各自充分发表一下意见吧。我也想知道,在你们心中,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夏尔说。 第389章 分配任务   “在美门殿神话中,”恩里克说,“世界最初是由龙支配的,它们在两个太阳的照耀下无恶不作,肆意吞食人类。直到艾德沃引领人们猎杀飞龙,从龙火中救下无辜之人,在那之后,他便受洛曼人民尊奉成神,筑起坚城绝壁美门殿,成为神、人共同的王者,主宰一切。”   “典型的受信成神。”瓦兰奈尔评价。夏尔从中听出轻蔑的意思。   “以人的身份诞生,却可以超越凡间的种种限制,最终登顶天穹。艾德沃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神明,尽管,祂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恩里克说。   “祂的力量来源于凡人的供奉,多么可悲啊,是你们对祂的想象让祂成为神明,明明是你们创制了神的身份和位格,最后却要回过头来侍奉和景仰祂。”瓦兰奈尔说。   受到无数信仰和愿念。夏尔暗想。似乎没有主动收集神性的过程,艾德沃的神性是被众人共同信念凝聚出来的。   “洛曼天神已经放弃了我们,放弃了祂的信徒,这也是为什么,祂如今让位于正道,希忒利斯的真理之印才能解释所有谜题,帮我们达到超然和真实。”恩里克说。   “希忒利斯之印只会让人发疯。”布里安说,“我比你待在那组织里的时间还久的多,那图案就是用来糊弄人的。知道当你们自娱自乐后我们怎么形容你们吗?‘呆瓜’”。   “它是有用的,只要我们能进入灵感状态,印就可以帮我们解答所有谜题。”恩里克坚持。   灵感状态吗?大概就是之前那种,一开始思考,印就自动排列组成出答案的状态。   虽然这东西很有用,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卜测上吧,那样也太被动了。   如果预测出明天会倒霉,明天就要待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吗?无论如何都要尽力尝试,设法化不可能为可能。   “你会进入灵感状态吗?”夏尔问。   “在这种狂怒和怨愤的环境里。”恩里克鄙夷地看着布里安,“我很难和印达成链接。”   “默契、链接、缘分,”布里安说,“你们就是对主观世界太过着迷!唯有精妙的巫文字能控制和解释整个世界,元祖巫师放弃了血肉的重量,放弃了思想的重担,最终将看到的漫天秘密抄录给我们。”   “外行。”瓦兰奈尔说。   “什么?”布里安皱眉。   “我说外行。”瓦兰奈尔说,“一个凡人侥幸透过极端的精神状态,瞥到青世绘的一角,无数追随者便奉为圭臬。我为你们深感……悲哀。青世绘才是唯一值得追求的崇高之物,当我们被青世绘接纳的时候,我们和真理本身合而为一,那是多美丽的‘知’和‘全’的境界啊。”   说到最后,精灵眼神低垂,谈论这些令他心力交瘁。   “既然你们知道那么多,为什么会被赶到最偏僻的地方去。”布里安哈哈大笑。   “因为我们主动远离无知的人类,看看我,”瓦兰奈尔像展示伤疤一样展示他变白的皮肤,“我再也无法和同胞们一样青翠了。”   “首先你的同胞们要能活下来,多少纯种精灵还在世?要么和你一样变成白精灵,要么就是和人类通婚创造杂种。”布里安奚落。   “是啊,多么悲哀,唯一的超然在青世绘中,我们精灵,为拯救青世绘而降到人间来,希望维护青世绘的完美无瑕,到最后,却因为自身沾染污浊而无法返回至高,何等讽刺,亦何等矛盾!我该以泥土遮掩我的面容,独自在林地中爬行,进食动物的血肉,如此自污自贱,然后再返回到圣泉之中,清洗我沾染尘土的手脚,濯清我饱经折磨的身躯,在日光和雨露中寻回我的树心。我现在离青世绘是多么遥远,离真正的美、纯洁和通灵智识是多么遥远!但我……仍为你们感到痛心,我曾经见过青,但你们,从未有过这份殊荣。”瓦兰奈尔缓缓说。   恩里克神情平静,布里安更是态度不善。   “心灵与心灵之间是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的。”夏尔说。   “是可以的。”瓦兰奈尔说,“总有一天,我会展示给您看,心灵和心灵之间是能够互相联结的。”   “大家已经充分了解各自的立场了,”夏尔说,“我看这之间没有原则性矛盾,在这种时候,应该放下分歧,干点实事。恩里克,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带您那批人去森林里收集过冬用的柴火。”夏尔说。   “我们受了您的帮助,自然不遗余力回报。”恩里克说。   “而……布里安,我需要能够治疗伤势的魔药。”   布里安露出难看的笑容,点头回应:“没问题。”   “有办法能压制住重要目标,使其无法使用法术道具,并隔断他的对外连接吗?”夏尔想到之前抓活口的事。   “我可以为您准备,全套的法术道具,各种各样的,能满足您的所有需求。”布里安说。   “谢谢,有劳了。”夏尔向他致意,最后转向瓦兰奈尔,“你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沟通吗?”   “他们被你们践踏的时候发出哭声。”瓦兰奈尔说。   “你们也需要走过草地。”夏尔不解。   “我们怀着负罪般的心情踏过大地,而你们却对他们的痛苦一无所知。”瓦兰奈尔长叹。   “我努力改正,”夏尔说,“总而言之,我想让你利用这一特性警戒周边状况,避免奇怪的人和敌对斥候靠近。”   “我可以聆听这片大地的苦楚。”瓦兰奈尔闭上眼睛。   瓦兰奈尔入定的时候,夏尔起身,看到克留希在旁边等候多时。   “你怎么不叫我?”夏尔不解。   “您这不是在谈事吗?”克留希说。   “别这么见外,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夏尔说。   克留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总而言之,”克留希说,“我之前已经联系过肖尔村的骑士,凡山的贝勒留,他带着一些琐事来见您。”   “是。”夏尔视线越过克留希的肩头,看到贝勒留站在院子外面,背靠墙,露出他的佩剑。   夏尔过去见他,克留希跟在夏尔身后。   “啊!格拉尼。”私生子骑士贝勒留转头,向夏尔致意,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这些天没少忙。   “肖尔怎么样了?”   “人口涌入,”贝勒留说,“饥荒停止了,不少难民重返,很多人是肖尔村原来的居民,之前在别的地方避难,现在跑回家了,和那些灾荒期间抢了他们屋子的人吵架。”   “粮食顶不住吧。”   “瞧瞧,这里面多香。”贝勒留对院子里的牛肉垂涎欲滴,“我们那都吵着大开仓库、想放开肚皮吃呢,人越来越多。”   “很难管吧,叫我去控制局面?”夏尔说。   “此言非虚,”贝勒留说,“我们集结了士兵,但士兵们自己也想吃,我觉得不好对付。”   “切尔文夫人呢?”   “伤心过度,无法理事。我们这千头万绪的,可多事了,贵族们死的死,逃荒的逃荒,我虽然是个贵族,但无法服众,更没学过怎么断案。最近还有不少毛手毛脚的偷盗、抢劫各种事,还有趁乱偷占房屋,明火执仗搞良家妇女,之类的,都等着有个领主来判。”   法律、统治,这我也不擅长啊。夏尔暗想。   如果能找到个精通此道的人来帮我就好了。   “等等吧。”夏尔说,“忙完这里的事情我过去。”   “对了,您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红刀游侠吧。”贝勒留说,“巫师们放出话来,说有个红刀游侠杀了他们的人,还把灰树厅砸成一个大坑。”   “是我。”夏尔说。   “您得站出来证明,附近不少人自称是红刀游侠,招摇撞骗,吸引许多人慕名前去加入。”贝勒留说。   “嗯,”夏尔不以为然,“是非曲直,最终都会昭然于世,他们不可能做到和我一样的事情,迟早露出马脚。”   “有格局,不愧是格拉尼大人,真是伟岸。”贝勒留猛力鼓吹。   “是啊,格拉尼很厉害的。”克留希说。   夏尔看着他们,心里颇有感触。   溢美之词、宠爱、支持和名望,这些东西曾经离我多么遥远。   这些实打实的收获,甚至比格拉迪乌的低语更有诱惑力,我该走到他们面前去接受掌声和拥戴才是,有力量的人能得到一切,弱者将会跪服,格拉迪乌说的每句话都在成真。   我……   “你先回去吧,控制秩序。”夏尔脸色略微变化,“你做得很好了。”   “是。”   贝勒留告退。   夏尔转头,看到瓦兰奈尔神情复杂地向自己走来。   “好了,我知道我应该保持克制和谦逊。”夏尔说。   “嗯?”瓦兰奈尔不解。   “噢,没有,我还以为是别的。”夏尔摇头,“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   “非常重要的东西,”瓦兰奈尔说,“您必须前去一观。”   “有多重要?”   “我发现了震怒的踪迹。”瓦兰奈尔说。 第390章 无法交易   “震怒?”夏尔不由得上心,他最爱的坐骑,自从他去了和平魔神的地界,时空流逝错开,震怒就跑没影了,“它在哪?它还好吗?”   “很不好。”瓦兰奈尔说,“这头半动物、半画外物的生命正处于折磨和痛苦当中。”   “什么人……什么东西在折磨它?”   “你应该和我分享它的疼痛。”瓦兰奈尔伸出手。   夏尔和瓦兰奈尔相握,刹那间,剧痛钻入他的脑海,像两把钻子从对侧猛刺,意图插透他的颅骨,大脑被千百根细刀反复刮擦,这种剧痛让他触电般松开手,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呼……”夏尔深呼吸。   “它便时时承受着这般深重的痛苦。”瓦兰奈尔说。   “我必须去帮它。”夏尔说。   “这是个陷阱,因为它正慢慢靠近这里,却又没有主动回来寻找你,它一定受制于某股力量。如果你现在贸然靠近,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危机吗?   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不能被恐惧和风险阻止,如果现在做事仍旧束手束脚,我又为何要迈过千难万险去铸造红刀?   只是,做事必须要谨慎,无论多强都要谨慎。   “现在的我不会惧怕那些东西。”夏尔说,“我必须把震怒救出来,它需要我,我不能置之不理,但瓦兰奈尔,我们要一起行动。”   “我会帮你。”瓦兰奈尔同意,“林木会与我配合。”   瓦兰奈尔凝视夏尔。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瓦兰奈尔问。   “担心?”   “你之前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权欲所腐化吗?”瓦兰奈尔说。   “……你最终还是察觉到了。”   “我可以感受到人们的情绪,”瓦兰奈尔说,“当你接受到赞美时,第一个念头不是喜悦,而是反思。”   “就像本能。”   “你比其他人都坚定,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瓦兰奈尔说,“你和其他人有个区别,无论身处何处,你都没忘记自己是谁。”   “谢谢你。”夏尔向瓦兰奈尔致意。   “总之,要小心。”瓦兰奈尔说,“那里不仅有震怒,也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波动。”   “我明白。”   感受到震怒痛苦的瞬间,夏尔也清晰锁定了震怒的方位,就在西方林地深处。   灰树厅往西,就是雨湾厅地界。按照人们所说,灰树厅的普通人还好,只是被饥荒折磨,而灰树厅往西,那里的居民境遇更糟,惨遭高位恶魔大批屠杀,村庄集镇一夜之间遭到摧毁,赤地千里,生灵涂炭。   换言之,那个方向的恶魔一定也更加凶残。   它们知道我在这,所以俘获震怒,用它来引诱我……陷阱有可能,但我猜更大概率是找我说事。   夏尔离开院子,迅速赶往震怒受困的方向。   走的远了,夏尔便察觉到更为深刻的危险,沿途景观不断变化,西边地界远比灰树厅更加荒凉。   灰树厅四境好歹还覆盖有大片茂密森林,虽然无人活动、田地抛荒,但还是适合人类生存。可越往西,树木就越稀疏,地面土壤都已变色,泛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紫灰色,像是世界本身都被恶魔腐蚀一般。   天空灰暗,日光不显。   越靠近西部,夏尔越能感受到恶魔气息在四面八方涌流,这种环境更适合恶魔活动,恐怕就算恶魔在此死去,也能快速复生。   它们在改造这片环境,试图将洛曼扭曲成适合恶魔生活的乐园。   连空气闻起来都有一股硫磺的淡酸味,温度变得异样的高,夏尔极目远眺,土地和山峦似乎都已开裂,恶魔如果把岩浆都召唤出来,这里就完全变成另一座地狱了。   短短几年时间,恶魔就将洛曼大部进行这般深度改造,若想将它们重新变回沃土,又该有多困难?   震怒活动在恶魔旷野和正常森林的交界处。   夏尔匆匆看了几眼那片焦荒的大地,随后就回过头来,深入到树木灌丛之中,寻找震怒的踪影。   终于……到了。   当夏尔遇上震怒的时候,它正独自在林地之间徘徊。   马蹄践踏过的地方开始燃烧,在枯草地上留下斑点状的焦痕。   夏尔凝视它,黑色骏马之前就吃过恶魔种子,变成一匹恶魔马,如今体态更是健硕,浑身肌肉虬结,轮廓都大了一圈,无需后天披甲,身上自然长出一层黑色马铠,坚不可摧,显然在这些年里有所成长。   但就在震怒头颅之上,赫然刺有一根长角,尖角贯入它的头颅,刺中它的脑袋,几乎将它的大脑摧毁。   连悲鸣的力气都没有,震怒只能低头徘徊。   夏尔之前感受到的穿刺剧痛,震怒每时每刻都在承受。   是什么东西将它伤害到这个地步!   夏尔快步走向震怒,它抬头看着夏尔,血红眼眸中闪过悲哀的情绪,它不想让我靠近?   不要靠近——   就在夏尔离震怒还有数步的时候,草地突兀迸裂。   震怒的身体被一支更加坚固的巨角撞飞,身体向后抛飞,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痛苦哀嚎,四蹄挣扎一阵,随后不再动弹。   震怒!   夏尔一手按在辛达瑞尔刀柄上,警惕地看着破土而出的怪物。   那是一头相当巨大的长角恶魔,浑身鲜红,覆盖厚厚鳞片,头部尤其巨大,顶上生出七只扭曲尖角,每一根都坚固巨大,俨然是用于作战的凶器。整头巨兽从地底深处爬出,将无数泥土草叶抖掉,随后猛拍土地,引发地动山摇!   相当大、相当凶猛。   头角魁梧、四肢健硕、利爪锋利、尾巴修长,加上它雄壮巨大的身型,这头巨兽不可谓不强大,腹中定然积攒大量灵魂,不知在这个世界已经杀死多少凡人。   红刀挥舞,便可制造杀戮——但夏尔仍保持足够警惕。   戒备……戒备……   后面也有!夏尔猛然回头,从树上跃下另一头恶魔。   那恶魔头生六角,交错扭曲,犹如冠冕,浑身皮肤血红,双目中燃烧幽绿色的恶魔火焰,面上长有仿生黑须,身穿一件白色长袍,俨然像是恶魔中的文明族群。   “很好,很好。”人形开化的长角恶魔拍手,“你总算来了,而且还不蠢。”   “你们怎么抓到震怒的?”夏尔不禁回头看震怒的方向,黑马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它在周围游荡徘徊,对我们来说找它很容易,而它找你很容易。”长角恶魔说,“夏尔·格拉尼,我们需要你,我们合作吧。”   “我不跟恶魔合作。”夏尔说。   “你以前不是合作过吗?火焰魔王已经把消息告诉我们了,你一直以来都在和格拉迪乌合作不是吗?”长角恶魔说,“和我们合作也很正常吧,你是格拉迪乌的敌人,我们也是格拉迪乌的敌人。”   “格拉迪乌和你们又有什么仇了。”夏尔不解,“你们很尖,格拉迪乌也很尖,你们应该臭味相投。”   “错,刀锋魔神长期污蔑我们的领主,伟大的长角大君。”恶魔说,“这份仇恨,我们已经牢记了千万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向它复仇。我们整支长角军团从地狱追逐到此,必须要将格拉迪乌用尖角刺穿!”   夏尔回忆起很久以前,从茨的记忆中回来之后,为了试刀,格拉迪乌扮演成各种各样恶魔的样子,其中就包括长角大君。   原话是——“我现在是长角大君安格列,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喜欢创造各种各样带着角的怪物,不管它们有多离谱,只要长着角,就能加入我的军团,地狱里没有比我更愚钝的魔神了!”   “长角大君安格列。”夏尔说,“是它吗?”   “是,我们的主人,毕恭毕敬地,邀请你和我们合作。”恶魔向夏尔低头致意,“我们在地狱中也以团结、和平和谋求共同进步著称,消灭格拉迪乌这种暴乱分子是我们的义务。”   “我再也不会和恶魔合作了。”夏尔说。   “那么,你可以承担那匹马被撕碎的后果。”恶魔转头,手指向震怒,“只要我一个动作,那匹马就会彻底死去。”   “我可以杀了你。”夏尔说。   “那么,还有它。”恶魔指向夏尔背后的长角巨兽,“你的战斗力很强,但你也无法瞬间将它杀死。”   巨兽发出粗暴吼声,轰如雷鸣。   夏尔转头,凝视巨兽。   “它真大啊。”夏尔说。   “自然。”   刹那间,土壤之中伸出无数藤蔓,迅速将那穿衣的恶魔拽倒,打断它所有动作,又有一支箭矢紧随其后射来,射穿恶魔头颅,尾杆震动,嗡嗡作响。   瓦兰奈尔从旁边灌木中站起,以精灵之法融于环境,避开窥视,千秒蛰伏,只为一击。   长角巨兽发出吼叫,一巴掌朝震怒拍去。   夏尔将红刀抽出,血色红光暴烈激荡。   他猛向巨兽挥刀,辛达瑞尔发出一声尖啸,神器为这一刻已等候多时,刚猛强大的神性斩瞬间贯穿巨兽身体,将它从中间斩成两半,挥爪的前半身重重倒地,大量灵魂从身体的污秽碎屑中涌流出来,随风而逝。   “搞得好像我只有一个人在战斗一样……”夏尔说,“我也是有人助拳的。”   穿衣的长角恶魔瞪着眼睛,凝视夏尔,抬起手指,努力想要发出声音,但声响只在喉咙中咔咔作响,无法被人听清。   它体内灵魂也从外壳上的裂缝中倾泻出去,归往地狱,留下干瘪坚固的恶魔质,平平无奇。   这些流散灵魂,许多都被倒在地上的震怒所吸收,反被它用来修复自己受损的身躯。夏尔快步冲过去,帮它将脑袋中的巨角拔出来,用力丢掉。   不久,震怒连脑袋上的伤口也弥合了。   它向夏尔眨眼,随后慢慢爬起来,发出喜悦鸣声。   震怒,再逢其主。   黑色骏马踱步到夏尔身旁。   夏尔抚摸它强壮的脊背,准备翻身骑上。   震怒却将它的额头贴近夏尔。   “谢谢你。夏尔。”   一个声音在夏尔心中响起。   “等会,你会说话了?”夏尔讶异。   “你又一次救了我,作为回报,我要帮你做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需要你,震怒。”   “别担心,十天,半个月,我会回来。”   随后,震怒转过身,转向丛林深处,迅速驰远。 第391章 雌狼   夜深,风寒,树林寂静。   咔哒——铁齿咬合,声响清脆。   动静将罗彻惊醒,她睁开眼睛。   起身以后,她第一时间转头看身旁的孩子,还好,罗切斯还在。   他呼吸均匀,又小又干瘦,模样并不健康。   前日有段地震,自那之后,催人发疯的饥饿感渐行渐远,但胃袋空空的事实并未改变。   怎样的妈妈会把孩子饿成这样。罗彻皱眉。   她起身,转头去检查陷阱,罗彻在入睡前都要设置陷阱,并将自己所知一切神明的名字都默念一遍,祈求帮助,美门殿的二十位神明,山内七神,北方异教的海神、冰雪女神和无名战神,半岛精灵信仰的青神。这和虔诚规诫相隔甚远,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但只要能让罗切斯活下去,她什么都愿意做。   捕兽夹被触发,铁齿紧咬,将一只老鼠夹死,它身披黑毛,只有半只手掌大,滴血不断。   本该抓到更大一点的动物。兔子,獾,野狗。最好是熊。   如果是熊,那该有多好啊。   她试图将捕兽夹复位,用力掰动,但手脚僵硬,半天无法将它分开,等她最终恢复力气,将捕兽夹拆开,又听到一声脆响,横杆金属突兀迸裂,从中断开,不堪再用。   我怎么这么无能了。   罗彻皱眉。这是最后一个。   捕兽夹损坏的声音惊醒罗切斯,他迅速站起,做好逃跑的准备。   “是陷阱触发了,”罗彻说,她将死老鼠从夹子里取出来,“明天吃这个。”   罗切斯揉了揉眼睛,保持沉默。   罗彻不让他随意开口,以免暴露动静,她神情冷酷,面若寒霜,罗切斯也抿着嘴,等待母亲下一道命令。   “现在可以说话。”罗彻说,“没有敌人。”   “我想……”罗切斯的声音细如蚊呐,“我想在妈妈怀里睡觉。”   她观察自己的孩子,这从她腹中离开的生命。连年奔逃、躲藏和乱局已将他变成了惊弓之鸟。他会变成一个懦夫,一个废物。想到这里,罗彻硬起心肠,命令他独自躺下。   “你必须坚强,非常坚强。”罗彻冷酷地说,“别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   他要成为一个士兵,一个骑士,否则他不可能活下去。   “我做了梦。”罗切斯在一大张亚麻布上躺下,“妈妈,我梦见鲜花和城堡。”   “鲜花是送给妇人的礼物,城堡是统治的象征。”罗彻躺在湿润的草地上,寒气透过铠甲,这份冰冷比什么时候都更难忍受,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要习惯,就像习惯以前所有形式的痛苦一样。   “我想回城堡,回家。”罗切斯小声说。   “你将在别处寻得你的采邑。”罗彻说,“前提是你保持坚强。”   “我会的。”罗切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这一切对四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过沉重?但我又有什么选择?阴郁堡在无尽恶魔的围攻下只坚持了几个小时,我所训练的亲兵和军士在真正恶魔面前顷刻溃退,不堪一击,犹如土鸡瓦犬。   坚固城墙、层层壁垒,瞬间溶解崩坏,可笑我还妄想据守。   平生首次不战而逃,如此辱没家族,毁弃一切誓言。苟活之辈,莫过于我。   罗彻直勾勾凝视夜中清辉。   卖掉项链,烛台,母亲的遗物,卖掉骏马,腰带,剑上的珠宝,最开始六个月尚能安心为罗切斯哺乳,拿钱向中立地带的磨坊主换取谷物,后来他们便只接受以物易物。和粮食相比,钱币在逃亡途中与日俱贱,阴郁堡苦心经营十五年的成果转瞬成空。有个帝国商人用两条面包换走她最后一袋金子,罗彻还为此道过数遍感谢。   辛勤积攒黄金,节衣缩食,日用拮据,缩少用度,只为积攒浮财,满心期盼将来为罗切斯购置骏马长矛,订造一身全甲,多么风光,到头来也只是枉费心血。   我又何苦不让步?倘若心一横,跨过边境,卖身于帝国贵族,奔赴边陲行省,为山内的执政官和高阶军官分开双腿,怕是罗切斯不必流离至此,既已失落家堡,已是愧对门楣,此生名誉好坏,不足为惜。   只是,一生未肯低头。   真是可笑,如今前景黯淡,多赖个性要强,自作孽受。罗彻暗想。   尤其往日勤于捕盗缉匪,谨遵家父教诲,绝不轻慢法度,眼下盗匪纷纷脱狱,横行霸道,作恶多端,其中多半又与我结怨,到处觅我行踪,屡屡向我寻祸。   包围日紧,无处可投,无路可走,只得终日藏匿山郊荒野,倘若行踪稍露,饥民匪众便会将我强暴宰杀,再将罗切斯煮成肉汤。   我固不畏死,生命凡贱无奇,只是罗切斯尚在呼吸,为母亲者当尽其责。   明日又该去何方觅食。   还有那个人提出的交易……   不,只能到最后一刻再接受。   没去找艾利希娅,这是罗彻唯一不后悔的事情。   那个男人已经横死,不该再去给他的家庭增添祸乱。薇拉娜比罗切斯年龄更小,又是女性,一男一女从未哭泣,血缘之近,真相昭然若揭,往后说起继承,罗切斯定会卷入纠纷。倘若那位艾利希娅生起妒恨,酿出祸端,怎让我坦然步入死后世界去找他。   眼睛睁闭之间,日出破晓。   罗彻收集碎木树枝生火,炙烤瘦鼠,她将老鼠四爪尾巴食尽,留下肉块给罗切斯。   “妈妈……你得吃东西,你得吃肉。”罗切斯不肯进食。   “噤声。”罗彻皱眉,“教过你多少遍。”唯愿我儿一生饱食,再不受苦。   在罗彻严厉的注视下,罗切斯尽量将那只老鼠吃掉。   她将用来露天席地的亚麻布卷起来,收到怀里。   罗彻唯独留着满是创痕磨损的盔甲,还有一把近乎折断的无鞘长剑。   她清晰记得拿珍贵剑鞘换了半块面包,掰开才见内里全然腐坏,不可再食,当她将面包弃在地上,罗切斯曾嚎啕大哭。   罗彻将罗切斯背到身后,以一根绳索将他和自己的胸甲紧紧捆在一起,罗切斯自觉调整位置,不让妈妈太过辛苦,就这样被罗彻背在身后。   她背负孩子在林中穿梭,动作有些僵硬。   罗彻心中所念唯有蕈类和浆果,已不指望自己能猎到鹿和飞鸟,更不敢想冬季该如何度过。上个冬天大地苍茫无食物,她冒险凿冰寻鱼,涉水之后,生出大病一场,未敢卧床调养,强行支撑,病愈之后,手脚再不像过去那样协调,这辈子都无法流畅用剑。   行到半途,罗彻听到树丛沙沙作响,转头去看,又听见背后箭矢飞来。   我能避开。念头如此,但身体不听使唤,罗彻动作慢了半拍,生生摔倒在地。   盔甲与地面重重碰撞,罗彻大脑一片麻木,她手脚迟钝,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爬起。   “有坏人!”罗切斯发出大叫。   坏人,这世间到处都是坏人。罗彻用手肘支撑自己,先是在地面上跪着,然后再爬起来。   一、二、三,她默数敌人的数量,知道今天必不可生还。   三个强盗缓缓从藏身的林木间走出,从不同方向走向罗彻,紧盯她。   “娘们,你无路可逃了。”为首一人沙哑开口。   “我投降。”罗彻站起来,脸色冷漠,双臂高举示意无害,“杀我,强奸我,或是把我的头割下来当球踢都无妨,让孩子活着。”   “呸,你判我关十年的时候怎没见这么老实,不就是操了个臭娘们,你敢把我一辈子搭进去?”强盗头领冷笑,“老子要把你的奶子割下来喂狗,把你那娃娃用枪挑在空中。”   “保证孩子性命,给你们做奴隶、当狗使唤也无妨。”罗彻说。   “这倒是有意思。”后面拿短弓的强盗说,“我们可以让她跪下来,套上项圈和绳子,让她一边喊我们叫爸爸一边含吊。”   “别废话,把你的弓……”为首的强盗话音未落,罗彻已发起攻击。   她稍拖延时间,等到手臂重新感觉到力量,才朝对面强盗挥剑。后方强盗早有准备,松弦射出箭矢,正中罗彻后心,令她动作一滞。强盗头领挥舞长矛,向罗彻猛刺。   罗彻后背剧痛,影响动作,她抬起剑,劈中长矛,却力有未逮,被那强盗逼退。   叹末路如此。罗彻后退半步,侧面强盗挥舞手斧,向她猛劈,她勉强格挡,武器碰撞发出脆响,那把跟了她大半辈子的长剑应声折断,留下断剑半截。   叹无能为力。强盗头领再度抡动长矛,朝罗彻猛刺,她向一侧跳开,将断剑戳向强盗头领,径直贯穿他喉咙。强盗头领喊了半声,声音在喉咙中被鲜血堵住。罗彻夺过他手里的矛,让对方自行摔倒。   叹一生短暂。罗彻挺矛扎向侧面强盗,她努力移动,变换位置,借其身体做掩护,挡住短弓强盗的射击轨迹,随后一矛向他刺去,强盗大叫一声,抬起手斧想挡,却位置失当,罗彻将矛尖刺入其手背,迫使他后退几步,她又跟上一矛,将强盗身体刺穿。   胸口扎入长矛,强盗嘴里流出血来,向后踉跄几步倒下。   持短弓的强盗面色惊骇,转身就逃,罗彻无力追赶。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必会叫来大群劫匪,这里待不下去。   我也再待不下去。   负伤意味着死亡,这里没有医生,到处都不可能有医生。   罗彻感到后心剧痛,知道那箭穿透了盔甲,箭头留在肉里,这件盔甲千疮百孔,也和剑一样易损。   无所谓,已不需要防护。   穷苦羸弱。罗彻恨自己,恨到发狂。   “妈妈你流血了——”罗切斯竭力掩盖自己的惶恐。   “不要怕,不能这样。”罗彻说。   “为什么?”罗切斯哑着嗓子,“我好难受。”   “你父亲是顶天立地、一生未掉过眼泪的大英雄!你父亲在困难面前从没后退过!从未展露过半分恐慌!你要活出你父亲的样子来,明白吗!”罗彻竭力怒斥。   “呜——”罗切斯无法流泪,只能发出悲怆的声音。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永远也不会知道。   也好。   “没关系,罗切斯,妈妈能去找那个人。”罗彻继续走路,身后滴下些许鲜血。   “谁?”   “那个叔叔,他能帮我们,以后你就跟着他,妈妈没力气了,妈妈没用。”罗彻说。   她忍着剧痛,脚步板正,走了两个小时路程。   等她走到目的地,血已经染透盔甲。   有个巫师在森林边缘竖起一个挡风遮雨的帐篷,他身穿靛蓝色长袍,年约三旬,脸上不留须发,当他看到罗彻时,脸色稍喜。   “你受伤了。”他起身迎罗彻坐下,看她背后的伤势,“没做处理,伤口已经发炎流脓了……你是怎么坚持到这里来的。”   “无需照看,残躯若此,不堪大用。”罗彻说,“杜格马,我同意。”   巫师本来拿出半截签章,听到罗彻的话,不禁微笑。   “按理说和活人办都要走个流程……”杜格马把文件塞回背包,“好吧,我知道了。”   杜格马将罗切斯从她背上解下来,罗切斯看着杜格马的脸,有些紧张。   “别担心,孩子,去那边玩。”杜格马笑着说。   罗切斯不安地站在帐篷口,他转头看,里面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像尸体一样安静的活人,他们睁着眼睛,像有思想,但一动也不得动。   杜格马绕着罗彻走了一圈,啧啧称奇。   “会长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杜格马说,“你身体条件非常好,坚韧,充满活性,你会成为最强大的征战魔像。”   “成为那种东西后,”罗彻说,“灵魂会去哪?”   “会留在魔像里,但切断了和躯体的连接,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不过别担心,你的负面情绪会渐渐被内置术式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性能优渥的正向激励反馈,灵魂本身也将变成更为纯粹的能量聚合体,这真是巫术的奇迹啊,你的献身将进一步推动巫术的历史!”   “那就是……灵魂也一直留在这?”罗彻问。   “是。”杜格马微笑,“没什么难受的,别担心。。”   还奢望去死后世界与你重逢啊。   罢了。   “你承诺照顾罗切斯。”罗彻说。   “当然。”男人微笑点头,“他会得到最好的教育,成为最优秀的骑士,他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那就好。”   “如果之前你早点答应,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杜格马打量罗彻背后的箭,“带着这支箭还能走这么远……不赖,真不赖,比传言还强悍。老实说,我们已经期待你的身体很久很久了。”   “够了,开始仪式吧。”罗彻说。   杜格马起身,拿出颜料,准备开始设置仪式。   帐篷背后,林中传出一阵动静。   强盗们又来寻仇。罗彻暗叹。   “有人跟着你的血过来了,”杜格马笑,从袖子里取出施法短棍,“没关系,那些纠缠你的强盗不可能打得过我。”   他转头,迎面只看到一个巨大黑影。   震怒一跃跳过帐篷,前蹄重踏,直接将杜格马的头从脑袋上踢下去,他颅骨瞬间被马蹄踏成粉末,脊椎骨也为之折断,半截身体直接被震怒踩成一地血渣,裹在巫袍当中血肉模糊。   嘶吼,暴躁。震怒践血而行。   罗彻瞪大眼睛,看到震怒,浑身微微颤抖。   “你是夏尔的坐骑……”罗彻能辨别出来,她感到头晕目眩,是真是假?“夏尔……夏尔——夏尔还活着吗?他回来了?”   黑色巨马俯身,以示自己通人性,它又恢复到温顺至极,转头示意罗彻乘上。   “不……不要跟他说,不要跟他说发生的所有事情,别跟他提。”罗彻声音发颤。   震怒点头。   罗彻背向罗切斯,双手掩面,再也止不住眼泪,那是她藏了一生的泪水。 第392章 迫在眉睫   夏尔又想到格拉迪乌之前对洛曼的形容,一个贫穷的、由村子构成的国家,事实也确实如此,大部分地区都是荒地,农村之间相隔很远,还有许多独门独户的小家庭,如今时局崩坏,整个国家更是稀碎。   考虑到他无可置疑的实力,目前肖尔、碧盏庄园和赛格及其周边地区基本都由夏尔来管辖,他是这里的最高领袖。于是村民们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一件件往上捅,一口气捅到他这边来。   灰树厅被一口气炸成了碎片,没有公共建筑可以用来办事,夏尔只能蹲在碧盏庄园郊外的一块石头上,看眼前两个村民为一间房屋的归属权而吵架。   一些村民和乡人也在围观,秩序恢复以后,洛曼人也找回了凑热闹的传统。   “房子是我盖的!”村民康丁大声说,“您可得给我做主,我爷爷从五十年前就开始盖了,地基到墙壁到屋顶,全都是我们家的心血!”   “我寻思这房子没人要呢,”村民托马斯抱怨,“我和我老婆在里面住三年了,现在把我轰出去不是他妈的想我全家流离失所吗!”   “那是你活该!”康丁痛斥,“这是我的房子,我的、我的、我的!”   “有证据吗?”夏尔插了一句。   “房契我弄来了。”康丁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毕恭毕敬地递给夏尔,“大人您看。”   夏尔展开羊皮纸,上面草草写着“证肖尔村东头二屋为皮蒂一家所有。”角落签有约翰·切尔文和他们家族的雄鸡纹章。   “皮蒂就是我爷爷。”康丁补充。   “证据确凿,看来这屋子确实该归你们。”夏尔说。   “不能啊!大人!”托马斯哭天抢地,“我老婆要生孩子啦,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吃的,她气色太差,离开房子风餐露宿就要流产啦!大人,可怜可怜我没出世的孩子吧!”   托马斯的妻子,一个戴白头巾的孕妇也从旁观人群中快步走出来,流着泪,和托马斯相互拥抱,不停地吻他。   “大人,就一会,就让我们在那房子里待几个月,我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她哀嚎祈求。   “几个月!”康丁大喊,“你们发疯了!你们住进去,我家人住哪啊?”   “我们在那里缝缝补补,把屋子照顾得跟新盖的一样,”托马斯嚷嚷,“难道我们就不配在那里多待几天吗?啊?谁让你一出事就跑了!有本事别回来啊!”   “我说了,这房子是我家盖的!是我的!”   夏尔从前就住在村子里,见惯了农民吵架,无论穷富,只要事关自己利益,大家都会拼了命的争辩。尤其是在这种场合,肯定是谁声音大、谁看起来更占理,小时候他觉得有趣,现在只觉得复杂。   “安静!安静!”克留希充当法庭侍卫,他拔出剑来,剑出鞘的声音嚓啷作响,让他们暂时消停。   真苦恼啊,夏尔暗想。如果要按法律办事,就要把可怜的托马斯一家人给轰出去,如果按人情办事,康丁家的房子就要被不相干的人窃据了。   他抬起头,想了个点子。   夏尔转向旁边凑热闹的那些村民:“你们中谁是肖尔村的?”   “我!”   “我也是。”   “我。”几个村民喊。   “站远远的去。”夏尔说。   如此遴选出了剩下来的。   “你们从哪来?”夏尔问。   “噢噢!”   “我们是赛格村的。”   “我是路过的。”   “不关我事,我来砍柴。”   “不错,”夏尔点头,“你们是没有利害关系的,你们中的人,如果支持让托马斯一家待在房子里,就举起右手,如果支持把他们赶出去,就举起左手!”   “看看我的老婆吧!”托马斯哀嚎。   “这是我的房子!”康丁跳脚。   “安静!”夏尔喝令,“不要打扰他们做判断。”   七个凑热闹的人交头接耳,叽叽咕咕一番,最后举手表决,四个人支持康丁,三个人支持托马斯。   “那么,事情很明朗了。这房子毋庸置疑属于康丁,”夏尔说,“虽然他之前逃难离开,但房子还是他祖先辛辛苦苦盖起来的,也是他的财产。托马斯,你应该立刻从那里搬走。但是别担心,你的妻子可以到碧盏庄园里来生产。冬天要到了,我知道住所、柴火的事情迫在眉睫,但我们慢慢来。”   “哎!”托马斯叹气,他的老婆不住抹眼泪。   “您真是我见过最伟大、最公正的领主!”康丁喜不自胜,向夏尔点头哈腰,“我回村路上抓了只母鸡,等它下蛋了,给您捎两个来。”   “没事,”夏尔说,“自己留着吧。”   “啊啊!”   “噢噢……看上去还挺公平的。”   “嗯嗯……”人们沉思。   现在我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几年甚至一辈子的生活。夏尔暗想。处置领地的琐事说好玩也好玩,说严肃也严肃。   权力的本质是一种影响力,一种支配地位。   我在某种意义上凌驾于他们,对他们能造成极大影响,所以能自然而然地管制他们,他们会遵从于我的想法。夏尔沉思。为什么猎魔人曾经饱受质疑和欺凌?因为我们内部分裂,人丁稀少,而且很难和权力搭上关系,毕竟,在我杀死爱德华多之前,整个国家的权力核心都是由黑暗之王的追随者构成的,我们根本无法拿到权力,自然也无法获得地位和敬意。   那该怎么做?还是事在人为,可以说,直到我一刀将爱德华多杀死,我们恶魔猎人才重新回到洛曼的历史舞台上。   掌权和猎杀恶魔似乎也存在矛盾,权力会腐蚀人心,分化人的注意力,使人变得加倍脆弱,最关键的是,它极大占用精力。一个国王白天勤于政事,晚上还要对抗恶魔?猎杀恶魔显然是一项需要投入所有精力的事业,专业的恶魔猎人致力于巡逻各境,残杀怪物,保境安民,没时间施行统治。   那最好的做法是什么?   要像影子一样在背后统治整个国家,在暗中操纵国家权力的更迭,秘密把控所有局势。   一个人、一座圣堂、一群人,对抗恶魔的时候举步维艰。但如果让全体洛曼人团结一致,由自己扶持的国王去统筹调度,拿整个国家的资源来支持这项事业,岂不是事半功倍?   想到这,多像个阴谋家啊。躲在幕后,施行操控,真不太光明,有点像黑暗之王扶持爱德华多。   独裁者的君主国,贵族集团的寡头共和国,神官的神权国,人民的共和国,魔法师的法师国,军队强人的军事国家,工匠的技术议会,富商的金融共和国……这些大概都有原型可以类比,但是,一个完全由恶魔猎人支配的国家?真是闻所未闻,看来这事还得跟大伙商量一下,不能一拍脑袋来做,毕竟这是历史上没发生过的事情。   我要创造历史了。   这会是多大的功绩?人会死,神也会凋亡,但精神和制度能传下去。   夏尔抬头看向天空,今天的天空竟是蓝色的,不像过往那样灰暗,似乎我到来后让所有事情都变得好了一些,真希望以后也是这样。   但世事无常啊,当初我在安娜斯塔西娅身上耗尽力气的时候,绝想不到第二天就被多莉亚砸得血肉模糊。   “大人,大人!”又有别的村民跑过来,“我要报案!有人抢劫!”   “克留希,你去处置坏蛋们。”夏尔望了一眼克留希,“我得去休息下。”   “收到。”克留希点点头,大踏步朝村民走去,“又有啥琐事啦……”   夏尔回到碧盏庄园入口。   他本想进去逗逗小女儿,忽然听到一阵蹄声,转头看到日光洒下,震怒小步朝庄园跑来,其背上坐着一名摇摇欲坠的骑士。   夏尔呼吸为之一滞。   等等——那身影——那身影!   夏尔飞速冲过去,立时看到马背上的罗彻,她脸色极难看,双眼疲惫,极似病入膏肓,唯看到夏尔时,目光略有变化,似是终于到了可以放松的时候。   接着,她闭上眼睛,朝马一侧坠去。   “呜哇!”背上的罗切斯随之晃动喊叫。   夏尔将罗彻拦腰抱住,低头就看到她肩头的孩子。   我的、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他心跳飞快,又看到刺入罗彻后背的箭矢,创口大量鲜血已经凝固变黑,甚至有腐败迹象,显然伤口已经太久没经过处理。   她会死!   夏尔呼吸急促,双臂用力抱起罗彻,火速冲进庄园。   “布里安!瓦兰奈尔!”他大吼,“过来帮忙!”   人们听到消息,纷纷出来看望,布里安在阳台上看了一眼,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随后带许多刚做好的魔药飞奔下楼。夏尔把罗彻带到侧厅的桌子上,将罗切斯解下来。   “别担心,孩子。”夏尔用力抱了一下罗切斯,然后将他放在地上。   “妈妈她怎么了?”罗切斯紧张地看着罗彻,小脸上满是焦急。   人们顾不上回应他,布里安交给夏尔两瓶装满红色黏液的魔药,大声喊人来帮忙。   夏尔把罗彻的头稍微扶起来,慢慢将魔药灌进她口中,一边看她背上插着的那支箭矢,忧心如焚。   “我们得把箭头挖出来。”夏尔说,“要动手术,你们会吗?”   罗彻背部的盔甲已经破损,布里安将开裂的甲片揭开,露出恐怖的箭创。   “我没有把握。”布里安坦白,“空气中的毒素从伤口进入她的身体,时间太久了,她很难挺过去。”   夏尔看到伤口周围变红变暗,有非常明显的肿胀,伤口周围皮肤泛得通红,暗黄色脓液向外渗透,他触碰罗彻的额头,烫极了。   “瓦兰奈尔呢?”夏尔抬头看到高大的精灵,“法术?精灵的办法?……”   “我只能用鼓励、安慰与和睦的环境来治愈人,她的心乱了。鲜血从她体内涌流出去,我无法让她在青世绘中得到洁净……”瓦兰奈尔神情哀伤,说出神秘之语。   夏尔看着罗彻,她几乎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呼吸微弱,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   他脸色也愈发难看,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罗彻死去?   艾利希娅寻声而来,在门口看了一会。   她注意到桌边站立的那个紧张的小男孩,心都要碎了,浓郁的醋意和恨意油然而生,为什么他可以爱着那么多人却面不改色?但她一看到夏尔那忧愁紧张的表情,这些情绪又被她压到内心最深处。   “不相干的人出去,保持安静,”艾利希娅走进侧厅,“知道如何处理伤口的人留下。”   人们向碧盏庄园的女主人致意然后告退,现场的混乱氛围被艾利希娅一扫而空。   艾利希娅走向罗切斯,弯腰拍拍他的肩膀:“你妈妈是个坚强的人,不会有事的,大人们会照顾好她。现在先出去吧。”   “嗯!”罗切斯用力点头,然后规矩地跟着其他人走了。   看到夏尔对罗彻关怀备至的神情,艾利希娅快哭出来了,但还是在面上保持镇静。   “别担心,夏尔,我们会把她救回来的。”她说。 第393章 两个大人   “先砍断箭杆,处理外伤,然后阻止毒素在她体内扩散。”克留希闻讯赶来,他在雇佣兵生涯中见过不少死人,但罗彻的伤口还是让他脸色铁青,“洛曼天神啊,她居然还活着?”   夏尔稳住那支箭,将它从根部切断,确保箭矢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移动,以免扩大伤口。箭杆大部分被砍断后,只留下小部分连接着青铜箭镞。   “现在挖出来吗?”克留希问,他心里也没底。   “这他妈是带倒刺的箭,拔出来会让血跟喷泉一样爆出来。”布里安观察那根箭头。   克留希拿火折子点燃蜡烛,把匕首烧得滚烫。   “那就把伤口烧掉。”他说。   “她背上全是脓,如果把脓肿炸开就完了,”布里安阻止,“热刀给我,我把脓肿切开,你们整点绷带和酒来,酒要够烈够厚,低度啤酒没用。”   夏尔迅速打开背包,往里面搜刮一通,拿出矮人们的酿造烈酒。   艾利希娅从容地接过酒,将酒浸湿在一张布上。   布里安用沾满高度酒的亚麻布轻轻擦拭罗彻背上的伤口,把污物和脓血擦掉,然后用滚烫的刀切开肿块,将里面发黄坏死的脓液引流出来,之后又反复擦拭,排尽发炎坏死的脓液,同时按压止血。   “再给她喝点生命魔药……能吊住一口气是一口。”布里安紧张地说。   罗彻双眼紧闭,几乎停止呼吸,夏尔试着张开她的嘴,将第二瓶魔药也灌进去。   “现在啊,只能寄希望于德瑞斯特女爵的生命力足够茁壮了。”克留希说。   等创口清理干净,布里安已经满头大汗,靠在桌旁,长长叹气。   “她来这里之前已经流了太多血,”布里安的手不停在抖,“我们今天不能拔箭头,拔出来伤口就会扩大,二次失血就是人命一条,我们只能暂时把伤口包裹起来,等她恢复一点力气再说。精灵玩意,你要帮我做抗发烧和毒素的魔药,我们去林子里找原料,还有麻醉剂,麻醉剂也要,不然挖箭头的时候她会活活疼死,想体面就要让她昏昏沉睡。”   瓦兰奈尔点头。   “还有第三瓶魔药吗?”夏尔已经把两瓶魔药全喂罗彻喝下。   “首先没来得及做,不知道今天就会遇到这么严重的情况。”布里安摆摆手,“其次……短时间内喝的再多,也没什么好处,都是一样的成分,简易制品,效力会快速衰减,我不是个水獭学派还真对不起。好了,我们把她留给你了,你给她缠绕伤口,把药膏敷上去,但千万不要动那根箭头,千万不要。”   布里安深谙避嫌之道,迅速带男人们离开,留下夏尔、艾利希娅和罗彻。   夏尔将罗彻的盔甲解开。   艾利希娅看到她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因长期痛苦、煎熬和饥饿而显得干瘪消瘦,她帮夏尔将药膏涂在箭头周围的伤口上,然后一起用干净的亚麻布绷带缠绕她前胸后背,尽可能包扎伤口。   隔着绷带,灰色药膏被固定在伤口上,黏成一团,血淋淋的断箭从绷带之中透出来,触目惊心。   “她要带着这块金属昏迷一段时间,过会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她醒来后,我们却又要把伤口挖开,把箭拔出来,这对她说会有多痛啊。”夏尔喃喃道,“我们现在得看住罗彻,避免她无意识中躺下,把伤口弄坏。”   艾利希娅默默看着罗彻。   只要我稍微动点手脚,罗彻就死了。她想。   多么简单,支开夏尔,就说我来陪护她,她翻身,或者被我推倒,让箭头刺到更深的地方,稍微稍微一动,周围的肉便会裂开,对她这样生命垂危的伤患来说,再来一点痛苦她就必死无疑。她活够了,她这家伙,她和夏尔要了一个孩子,她活的还不够么?   “是很痛。”艾利希娅若无其事地说,她保持平静,将对罗彻母子的厌恶深藏心底。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罗彻了。”夏尔转向罗彻。   “嗯。”艾利希娅心不在焉。   我必须克制,她心想,我不能让夏尔难做,他是天才,是英雄,以后要在历史上留下传奇的,理应有很多个妻子,那些富商和大贵族不都有好多老婆吗?多妻是合法的。我在他眼里也只是他妻子之一吧,我的职责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照顾家庭,四年了,四年都是这样度过。啊,谁知道他在外面还有多少女人,又会再带多少大人小孩回来。他看待薇拉娜比看我更上心,重视罗彻更甚于重视我。   艾利希娅想到这些,不自觉低头,当她抬头的时候,发现夏尔直直看着她。   “怎么啦?”她故作镇静。   “谢谢你,艾利希娅,”夏尔说,“我刚才也一时慌了,救死扶伤不是我的强项,还好有你在。”   “是啊。”艾利希娅说。   “你看到那个孩子了吗?”夏尔说。   “嗯。”   是了,是要接受现实了,我将以母亲的姿态面对那个私生子,那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我要试着放下芥蒂去爱他,毕竟他是夏尔的儿子,甚至可能比薇拉娜大一些,成为他的长子。但会不会更糟?夏尔不想伤我的心,选择掩耳盗铃,编造谎言,说那孩子和他没关系,哎,无论怎么样,无论怎样……   “我得承认,”夏尔说,“那是我和罗彻的孩子。”   “噢。”   我知道,我就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艾利希娅感到鼻子很酸,她抬起手来,擦去一滴泪水,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哭,笨死了,想了一万遍不要在夏尔面前哭,怎么就止不住呢,笨蛋啊笨蛋,我这样让夏尔怎么办?   “没什么的,”夏尔说,“按罗彻的心思,他应该叫罗切斯·德瑞斯特,他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但会好起来。罗彻只想要一个不会索取冠姓权的男人,好让她有孩子继承她的家族,所以找了我,怎么说呢?像是场交易。”   “你怎么说得好像这很平常一样。”艾利希娅忍不住说,“你和其他女人要了孩子,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所以我坦白。”夏尔说,“没有什么比沟通更能化解矛盾。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她带人帮圣堂解围,对我们多少次伸出援手,我们不能弃她于不顾。这孩子只是德瑞斯特家族的血脉,不会影响我们的家庭,没有别人会知道她和我的关系,一切都会止于流言。就像你之前和我说的一样,西琳不是我的敌人。一样的,罗彻也不是你的敌人,罗彻是朋友。   “滚到床单上的朋友。”艾利希娅说,“保持肉体关系的朋友,你们以后还会一起睡觉的。”   “我们就是在罗彻的军营里认识的。”夏尔说。   “是啊。”她有些恍惚,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的情景,“那都是六年前了。”   “我爱你。”夏尔说,“我们那时候是两个孩子。”   艾利希娅看向夏尔,他的眼睛还是和过去一样平静温和。   “现在是两个大人。”艾利希娅说。   “我们比以前更加彼此相爱。”夏尔说。   “抱我。”艾利希娅走向他,夏尔站起来,将艾利希娅搂进他的怀里,他们深深接吻,舌头交错。在这种时候艾利希娅能感受到夏尔的心情,他自责、茫然又欲壑难填。   哎,愁死人了,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为什么如此花心呢?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夏尔有些惆怅。   我要向他撒娇。艾利希娅恶狠狠地想。如果说不出好听的情话就打他。   “快说!说你有多爱我!”艾利希娅说。   “我失去谁都不能失去你。”夏尔说,“我想一直陪着你,艾利希娅,多远多久都行,等哪一天恶魔都被赶走了,我就娶你,和你过平静的生活。”   哎,我不就是想听这个么?夏尔啊,夏尔。夏尔啊……   “我不需要,”艾利希娅亲吻夏尔的脸,“好了,别纠结了,你娶几个妻子、生几个孩子我都无所谓,真的。”   “我有些事情做错了,我做了不少让你失望的事,我很抱歉,我会补偿你的。”夏尔说。   躺在他的臂弯里……真好啊……再久一点,夏尔,抱我再久一点好吗……   “没关系,”艾利希娅闭上眼睛,紧贴夏尔的胸膛,“我们现在在一起,这就够了,我好想、我好想好想你……现在我只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实现你的梦想,成为你要成为的人。夏尔,亲爱的,我爱你。”   神啊,让我历经磨难的男人幸福快乐吧!他吃过这么多苦,还死过一次,被他信赖的人背叛,他的命运是多么坎坷啊!外面到处都是艰难险阻,国王贵族恶魔都在给他添麻烦,敌人多盟友少,就这样一边还要想办法拯救世界,还有谁的日子过得和他一样难熬啊!   我已经别无所求,只要看到他高兴、平安,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罗彻侧躺在桌子上,发出低低的声音。   这个姿势对她来说不舒服,她本能地想要转身,夏尔赶紧扶住她的肩头。   处置过伤口,加上喝了许多魔药,罗彻的意识渐渐有些清晰,她睁开眼睛,脸色仍旧苍白惶恐。   “夏尔?”罗彻低低地说。   “我在。”   “夏尔阁下,请握住我的手……”罗彻声音很低。   可恶,讨厌鬼!她没看见我吗?装什么装!居然当着我面勾引我的男人……即便已经作出觉悟,艾利希娅还是忍不住腹诽。狡猾,狡猾,夏尔身边都是坏女人,这样下去可不行。   听到罗彻的话,夏尔伸出手,和她相握。   “没事的。”夏尔说,“你会好起来的。”   罗彻心安,神情和缓。   艾利希娅无声地叹了口气,也将自己的手放在他们交叠的手之上。   “谢谢你……”罗彻呢喃,“……艾利希娅……谢谢你……真的……”   “你……罗彻,可得给我早点好起来啊。”艾利希娅说,“不然我……我可要生气的。”   罗彻微微点头,随后又闭上眼睛,平静地呼吸起来。 第394章 罗切斯   罗切斯·德瑞斯特走到外面。   这环境很新奇,有草地,有大树,有喷泉,还有水井、库房、柴房、佣人屋子和厨房,虽然破破烂烂,没有高耸城墙,但这里已经很像一座城堡了,多好的一座小城堡。   他朦胧记得以前和妈妈生活的地方,那时他还在妈妈怀里咿咿呀呀,周围有个年老但勤快的女佣,城墙高耸,士兵严肃,箭楼和岗哨一应俱全。他有时觉得自己的诞生不是好事,因为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妈妈的身体就越来越差,心情越来越坏,他们的日子也一天天变糟,离城堡更是越来越远。   现在似乎好起来了,这里有很多大人,他们不会对妈妈大吼大叫,不会试图摸她、攻击她或拿石头驱赶她,他们一度很焦急混乱,但他们好像是要帮助妈妈。这里会是个好地方吗?罗切斯不确定。   实际上,他对一切都不确定。   罗切斯乏力,更乏于思考,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只能努力保持脚步稳定。   他姿态端正,谨遵母亲教导。罗彻反复对他强调一个事实,他是德瑞斯特家族的正统继承人,阴郁堡及其周围六个村子未来的合法统治者。   即便如此,他对这些东西也只有大概印象,对自己将继承的土地一无所知,职责、荣誉和头衔离他很远,因为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绑在母亲背上,随她奔波流离。   有陌生人,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罗切斯看着那些大人,他们似乎想和我说话,但我不能说,没有母亲的命令,我不能随便开口。   罗切斯漫无目的地行走,直到有个稚嫩的声音喊他。   “喂!”   他转头,看到个比自己高一点点的女孩,她穿小裙子,头发很长很长。   罗切斯第一个念头是觉得对方亲切,因为她长得和自己有点像,但他又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看起来很凶。   “喂!”女孩又叫了一声,“你的名字是什么?你从哪里来啊?”   “我是罗切斯·德瑞斯特,德瑞斯特家族的正统继承人,阴郁堡未来的合法统治者。”罗切斯说。妈妈!这辈子第一次说出您教的自我介绍了!而且是向一位可爱的女士!   “我是碧盏庄园的薇拉娜·格拉尼,”薇拉娜打量罗切斯,“听好了,我是这里的公主,也就是这里的超级老大。”   “公主?你的父亲是国王?”罗切斯问。   “每个人都这么叫我。我猜我爸爸很厉害。你爸爸呢?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罗切斯说。   “没爸爸的小孩真可怜,”薇拉娜嘲笑,她从背后拿出一根树枝,对罗切斯挥了挥,“你是新来的,有没有好东西给我。”   “没有。你要什么?”罗切斯看到树枝上的尖刺,有些害怕,“我没金子,妈妈也没有。”   “金子有什么用。我要吃的,有没有吃的。”薇拉娜问。   “我……”罗切斯犹豫。   “把吃的交出来!”薇拉娜喊,“快点!”   “不!”罗切斯大叫。   薇拉娜生气了,她挥舞树枝,朝罗切斯冲去。   罗切斯吓得转身就跑,跌跌撞撞。   不,不,不要……罗切斯一路逃出庄园,在旷野上跑了几步路,终究是饿的没力气,两眼昏花,小腿发软,脚下略有崎岖,他便磕绊摔倒。   “看不起我!”薇拉娜趁势骑在罗切斯背上,用树枝猛砸他的头,“你敢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我是这里的老大!”   罗切斯哭不出来,只能大喊:“放过我!让我走!求你了!”   薇拉娜从罗切斯背上起来,利落地挥了两下树枝,把它当剑那样用。   “毛孩,快把食物交出来,”薇拉娜命令,“不然我刺你的屁股。”   罗切斯满身尘土地爬起来,心中满是屈辱。   他喘着气,从单薄的衣服内拿出一小块老鼠肉,紧紧握在手心,他吃老鼠的时候含了一块在嘴里,趁罗彻不注意的时候又吐出来,准备等妈妈饿的时候给她吃,   他知道妈妈肯定非常饿。   “是什么好吃的?快给我看!”薇拉娜抓住罗切斯的手腕。   罗切斯沮丧地张开手,把那块又干又臭的老鼠碎肉亮给薇拉娜看。   “啥啊!”薇拉娜一把夺过那块肉,打量了下,然后闻了闻味道,“恶!真难闻!你是不是舔过它!”   “还……还给我……”罗切斯哀求。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吃的。”薇拉娜用力将碎肉块丢在地上。   罗切斯浑身一抖,发出一声失控的叫喊。   他跪在地上,捧起那块沾有口水和灰土的碎肉,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感到两眼下方很疼,痛得要死,痛得要裂开,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哭。   “妈妈……妈妈……”罗切斯哑着嗓子说,“这是妈妈拼了命给我的……小老鼠的肉……小老鼠的肉啊……妈妈她……妈妈她一口都舍不得吃……”   他抓紧那小块肉,将它放到胸前,全身力气也没有,动不了也思考不了,难受得要死。   妈妈啊……妈妈啊……我们要到一个有食物的地方。   我们要到一个有好人的地方。   这个地方既没有食物也没有好人。   “什么垃圾你还当块宝。”薇拉娜说,“我爸爸会给我牛肉吃呢。”   罗切斯抬起头,盯着薇拉娜。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小心我揍扁你。”薇拉娜很不满,把带刺树枝又亮出来。   这是个丑陋又堕落的世界。   罗切斯昂头看着天空,闭上眼睛。   这世界除了妈妈,一个好人都没有,妈妈那么拼命、那么努力,最后还是倒下了,我的妈妈啊……   爸爸放弃了妈妈,他也该死,他最好已经死了,否则,我一定会向他复仇。   饥饿的滋味,痛苦的感觉,我受够了。这个黑暗的世界根本就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我要变得强大,保护妈妈平安健康,然后,把其他人、其他事情统统毁掉,他们不配……他们不配活着。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什么都会做。我必须变得比这个世界还可怕,把我和妈妈遭受的恶意统统还回去。   罗切斯听到脚步声。   强有力的大手将他从底下抱起来,他睁开眼睛,惊叫一声。   “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小宝贝在外面闲逛,怎么不待在庄园里?”夏尔一手捞起一个小孩,让他们坐在他的臂弯上。   “爸爸!”薇拉娜高兴极了,嬉笑不止。   罗切斯紧张地看着夏尔。   “怎么样,你们相处的好吗?”夏尔抱起自己一对儿女,大踏步朝外走去。   “很好很好。”薇拉娜说。   一点也不好。罗切斯苦闷地想。   “不好,薇拉娜,”夏尔说,“我看到你了,你怎么能用树枝欺负同龄的小朋友呢?真是胡闹。”   “妈妈说女孩子一定要坚强,要打坏人和笨蛋,”薇拉娜说,“反正不管出什么事,她都会保护我的,你也会保护我对不对?”   “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可你也要学会尊重别人,”夏尔说,“尊重别人就是说,要把别人视为和自己同等地位的存在,如果你是他,你会希望自己被人用树枝打吗?”   “我会用树枝自卫,他敢我就揍他!”薇拉娜说。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尊重你,他是个小绅士,他家教不错,你嘛,你还有待观察。”夏尔说。   “打不过我就什么都不是,绅士?屁咧。”薇拉娜说。   “你得用词文雅,礼貌有度。”夏尔说。   “妈妈已经把我教的非常好了,哼。”薇拉娜晃动自己的双腿,背靠夏尔的胸膛。   “用树枝打架没意思,等你们长大点,就教你们用木刀。”夏尔说,“外面不太安全,一定要注重自我防护,用刀去保护自己,去捍卫自己的信念,为弱小的人挺身而出,而不是互相倾轧,为一点私仇彼此搏斗。”   “我要成为全世界最强!”薇拉娜高举小拳头。   听到夏尔的话,罗切斯万分激动,这些都是他想听的,这些都像一个善良的人会说的话!他是个骑士吗?只有骑士才这么正直!   “孩子,你的名字是罗切斯·德瑞斯特?”夏尔问。   “是。”罗切斯点头,“我的母亲是德瑞斯特女爵,阴郁堡的堡主,我则是她的继承人。她……她还好吗?”   “暂时脱离危险了,”夏尔说,“别担心,她很坚强,一定能活下来。”   他带小孩们来到薄暮森林外围,这片林子虽然阴森点,但远离西方的恶魔腐蚀。   夏尔把罗切斯和薇拉娜放在地上,从背上解下自己的大弩。   “来玩游戏吧,”夏尔说,“你们跟在我身边,看到动物就叫我,我把它们打下来。”   “就像夏季狩猎?”罗切斯说。   “是啊,如果有骏马、鹰和狗,再加上一打忠诚的侍从,我们就可以去追逐传说中的白鹿了,知道吗?白鹿的毛皮刀枪不入,只有最精湛的射手可以从眼部杀死它。”夏尔带他们走向森林深处。   罗切斯深呼吸,对未来感到激动,他忍不住向夏尔靠去。   多希望这个男人是我爸爸啊…… 第395章 郊游   “爸爸!小麻雀!”薇拉娜指着树枝上一只怠惰的小鸟。   “那个没肉。”夏尔望了一眼。   “你说看到就叫你的!”薇拉娜大叫,结果把麻雀吓跑了,气得跺脚,“呜呜——爸爸坏蛋!”   “先生,那边!”罗切斯指向前面的灌木。   一只黑野猪听到动静,从灌木里跑出来。   它獠牙外露,披一身黑毛,皮肤上还带着和其他动物搏斗后留下的伤痕,对他们发出傲慢的哼唧声,看来横行霸道惯了,没把人类放在眼里。   “好货,没有猎人干扰,长了一身膘,够大家吃几天了。”夏尔端起弩,扣动扳机,弩箭飞出,正中那猪头骨,弩箭径直穿透它脑袋。   野猪大叫一声,随后倒下,四蹄抽搐一阵,随后就一动不动。   “今天就吃这个。”夏尔走向黑肥的野猪,他蹲下来,耐心地给野猪剥皮。   “我要吃超大猪猪肉。”薇拉娜心满意足。   看着夏尔的动作,罗切斯咽了口唾沫,走到夏尔面前。   “先生。”他恳求。   “怎么了?孩子?”夏尔问。   “您能娶我妈妈吗?”罗切斯恳切地问,“我妈妈,她非常辛苦,她活得太累了,您又好心又正直,一定能让她不那么累对吗?别看我妈妈那么严肃,其实她内心很善良很温柔的,请您当我的父亲吧。”   “你干嘛!”薇拉娜急坏了,冲上去把罗切斯往后拉,“这是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你……你这王八蛋!”   罗切斯哀求般紧盯夏尔,即便薇拉娜用力,他也好似脚下生根,不肯移动半步。   夏尔将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擦干,张开双臂,将他们都揽进怀里,在他们额头上各吻一下。   “好孩子啊……我的好孩子们……”夏尔低语,“我真是太爱你们了。”   “请您娶我妈妈,让她过上安心幸福的生活,好不好?求您了。”罗切斯祈求,“我……我可以叫您爸爸吗?”   我也想啊。夏尔抚摸罗切斯后脑勺上柔软的短发。   “想叫就叫吧,来吧,靠近一点。”夏尔说。   罗切斯头抵住夏尔的胸膛,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   夏尔能感受到罗切斯心跳很快,多可怜的孩子。   “去收集木柴吧,”夏尔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切斯离开夏尔的怀抱,给了他一个兴奋的笑容,随后狂奔向林子,在森林里疯跑,他憋坏了,现在终于有机会释放,他使劲拍打自己的双手,奔跑、跳跃,一边到处捡枯枝,将它们抱在怀里,甚至大喊大叫,放声呐喊。   “瞧瞧他,他真是个毛孩。”薇拉娜鄙夷地看向罗切斯,“我才不会像他那样憨憨。”   “你呢?你不也是。”夏尔将肉从猪身上切下来,划出又大又肥的猪肋排。   “我是妈妈的好宝宝,妈妈喜欢我,爸爸也喜欢我,大家都对我好,听我的话!”薇拉娜欢快地说。   “这些年有没有感觉很辛苦?”夏尔问。   “嗯……”薇拉娜有些扭捏,她神情不安,似乎想到什么很不好的事情,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述,“我要爸爸抱抱。”   “我腾不出手来。”夏尔说。   于是薇拉娜跑到夏尔背后,把脸贴在他背上,张开双臂,用力抱住夏尔:“爸爸……你会离开我吗?”   “有时候会。”夏尔说。   “嗷……”薇拉娜发出难过的声音。   “别担心,”夏尔说,“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我要爸爸一直陪我。”薇拉娜说,“向我保证好吗?保证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她听上去很难过,带着小小的期盼。   撒谎骗小孩是多么容易啊,他们会轻易相信父母的话,夏尔心想,但为什么要骗她呢?做父母的,如果无法做到,就不该轻易许诺。   “我不能保证,爸爸有必须做的事情,”夏尔说,“但只要我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会给你。”   “呱呱内内,纳纳叭叭……”薇拉娜沮丧地发出小婴儿的声音。   罗切斯抱了许多树枝回来,夏尔用它们生起火。   附近有棵大树,虬结根须露出地表,夏尔将它砍断,挖出来丢进火中,用作主要燃料。火焰开始焚烧,焰息跳跃闪烁,缭绕起伏,映出明亮的橘色光芒。   罗切斯坐在火堆边上,看夏尔将一大块肥猪肉放在火焰上烤,整块肉有手臂那么厚,奶白脂肪肥厚,浅红瘦肉结实,彼此差异明显,经过火烤,瘦肉逐渐变白,脂肪上则出现焦痕,纯粹的肉香味引得罗切斯两眼发直。   薇拉娜坐在原地,愣愣盯着那块肉,看它越来越熟,越来越香。猪油被烤出来,在肉上融化,滋滋冒泡,一旦油滴落进火中,就会引发火焰上窜,每次都让她吓一大跳。炊烟随风卷动,有时扑到薇拉娜脸上,引得她大声咳嗽,但她不以为然。   等猪肉完全烤熟,夏尔将它吹凉。   “谁想先吃?”夏尔问。   “我!”薇拉娜大叫。   罗切斯没说话,夏尔便把肉递给薇拉娜,她欢欣鼓舞,高举烤猪肉,原地一跳又一跳。   夏尔准备第二块烤肉,转向罗切斯:“你懂得谦让。”   “女士优先。”罗切斯说,“骑士都该如此。”   “你还不是骑士,”夏尔说,“你是孩子。”   “妈妈说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年龄多大,都要对自己严格要求,我不能让她失望。”罗切斯说。   “那些要求是对一个成年人准备的,”夏尔说,“你还小,该吃好喝好,睡好玩好。”   “妈妈说,要从小培养品格,”罗切斯固执地说,“不管怎样都不能懈怠!”   夏尔一边为罗切斯准备烤肉,一边观察他,他外貌和夏尔小时候很像,薄嘴唇,脸型很瘦,又继承了罗彻的深绿色瞳孔。罗彻的眼睛是多漂亮啊,罗切斯长大后可能会比我还帅。夏尔暗想。   他转头观察薇拉娜,她的眼睛倒是随夏尔,是很淡的浅蓝色,而非艾利希娅的褐绿色。   有多少东西会从父母那里遗传给孩子?外表是毋庸置疑了,孩子们多多少少长得都像双亲,身高也和父母密切相关。但其他的呢?个人品质、志趣和能力会随父母吗?夏尔听说,无论怎样试图逃离家庭的影响,人们或早或晚都会活成父母的样子,命运已在出生刹那决定。   “父亲……先生。”罗切斯开口,“以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啊,”夏尔想了想,“和现在很像,许多人都在挨饿。”   “那不就没有区别吗?”罗切斯困惑。   “区别在于,以前贵族安逸,大家吃不饱。现在无论贵族还是普通人都要求生,都在担心明天。”夏尔说。   “到底为什么会有贵族啊?”罗切斯有太多问题想弄明白。   “因为社会是自然分化的。”夏尔将猪肉递给他,“比如说,由于权力、力量或者各种利益传承,你变成一个有能力弄到大肥猪吃的人,其他人则吃不到,他们如果想吃东西,就得请求你的帮助,依附于你,如此你便可以使唤他们,让他们服从你的命令。在我们国家,国王就是那个拥有最多猪肉和土地的人,他将土地分割给愿意服从他的人,赋予其特权,他们便成为贵族,然后贵族再管着那些普通人,训练一部分普通人成为士兵,保卫他们的制度和利益。”   罗切斯谨慎地听,一边吃肉一边思考。   看到他的模样,夏尔不禁露出微笑。一个爱想事的小孩,思考的时候低着头,皱紧眉头,好像心里揣着一堆念头,多像我啊。我的孩子,我血脉的延续。不过话说回来,四岁多点的小孩又懂什么呢?   “这是永久的吗?我们一直都会这样吗?”罗切斯问。   “你怎么会问这个。”夏尔感到奇怪。   “妈妈是贵族,我也是贵族,我们本该富有又高贵,住在坚不可摧的城堡里,”罗切斯说,“我们为什么还会落到这种地步?”   “因为时代变了,”夏尔说,“剧烈的社会动荡会把旧秩序弄得乱七八糟,何况我们面对的还是超自然版本的灾难,在新秩序来临之前,大家都要倒霉。”   “然后会有一个新秩序……”罗切斯大口吃肉,“……新秩序会是什么样的?”   “挺复杂的,”夏尔说,“我想你长大后更好理解。”   夏尔发觉自己不知道怎么用简单的语言描述复杂的社会现象,他又不想编得太童话。   “我想听,爸爸。”罗切斯说。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只要绝大部分洛曼人还在用锄头刨地,绝大部分人每天都半饥半饱、被粮食所困,无法解脱出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那大体情况就会和之前一样,不可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新秩序肯定会比之前更公平一些,每发生一次动荡变革,人们的日子就会好一点。过去那些不合理的、不平等的东西,会被新的、蓬勃向上的力量打得粉碎。”   “噢。”罗切斯似懂非懂。   “你懂得很多东西。”夏尔说,“你比其他小朋友聪明。”   “都是妈妈跟我讲的。”罗切斯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还要吃肉,爸爸,快给我弄点好吃的呀。”薇拉娜不知何时已经把所有肉给吃掉了,使劲舔自己沾满油的小手掌。   “舔手太脏了,上面有灰尘还有脏东西。”夏尔拿布帮薇拉娜擦手,薇拉娜咯咯笑。   “回去再说。”夏尔看到天色黯淡,“晚上咯,小孩子们要在日落前回家,很多猛兽和小贼都在晚上出没。”   夏尔将火堆踏灭,将大野猪用布裹上,扛在背上,朝碧盏庄园返回,他回头看,孩子们跟在他身后,罗切斯走路规规矩矩,沉思夏尔说过的话,薇拉娜则蹦蹦跳跳,对一切都满不在乎。   真好啊……这一切……感觉真好,多好的孩子们…… 第396章 手术   一进庄园,夏尔就听说罗彻醒了。   他让孩子们在庄园里玩,然后匆匆赶去找罗彻,她疲惫地坐起来,脸色比夏尔离开时更难看。   “你还好吗?罗彻?”夏尔问。   “每个地方都在发痛。”罗彻说,她神情凝重,目光涣散。   “伤口感染了,”布里安抱着几瓶新的魔药进来,把它们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毒素从伤口进去,蔓延到她身体各处。我们必须把伤口重新挖开,完全把箭头挖出来,然后再清洗伤口,彻底缝合,阻止毒素在伤口里面恶化,接着再用净化魔药和复原魔药。”   “她的身体能承受吗?”夏尔问。   “……祖先巫师保佑我们吧。”布里安说,他拿起一根蜡烛,转向抛尸沼泽的方向,遥遥致意,“我会尽量控制出血量,想办法避开鲜血充沛的筋脉。你们多拿点蜡烛来。”   瓦兰奈尔伸手依次指向天花板四角,随着他的动作,每个角落都亮起一道微光,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布里安拿起一瓶液体黑色的魔药:“这是我急忙做出来的。”   “看起来不太安全。”夏尔本能地说。   “周围的原料被龙学派的巫师掘地三尺,我找不到那些温和的麻醉原料,只找到乌头酢和羊枯根,现在管不了啦,女爵,你得喝下它。”布里安看向罗彻。   罗彻抬头,她之前有些神情恍惚,如今瞪大眼睛。   “断神魔药?”她说。   “学名是这样。”布里安说,   “有什么副作用吗?”夏尔意识到罗彻恐慌所在。   “魔药性烈,会永久折断我的精神,令我疲惫迟钝,惶惶不可终日。”罗彻说。   “副作用最多持续十几年,总有一天会慢慢消散。现在难道不是有什么用什么?快喝吧,不然你闹腾起来,可对我动刀没什么好处。”   罗彻缓慢但坚决地摇头。   “你每耽搁一秒,身体就恶化一分。”布里安说。   “我能忍受疼痛,绝不动弹半分。”罗彻说,“请在没有用药的情况下挖出箭头。”   “我听说你很坚强,但你绝不可能在那种痛苦下忍住,听好,我要活活割下你两片肉,割下你背上所有坏死的部分,你稍微动一下我刀就会歪,然后伤口会爆开,血会洒一地,明白吗?”布里安皱眉。   “我已失却手脚的力量,再不能变作精神上的废人。”罗彻说,“虽是妄语、不可理喻,但请让我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进行手术。”   “不!你不想活了吗?”布里安叫嚷,“听我的!”   “……请让我保留尊严活着。”她转向夏尔。   “按她说的做。”夏尔说。   布里安叹了口气。   “来吧,来吧。”他说,“你得保证啊,你可得保证啊。”   “我向诸神发誓。”罗彻面朝下,趴在桌上。   “咬着这个可能会好受点。”艾利希娅东张西望,找到一根小棍子,拿它用软布裹了几层,让罗彻咬住。   罗彻点头,眼神像冰一样冷。   “每当有人想挑战承受这种极端痛苦,最后都会失败,人的耐受力是有极限的。”布里安嘀嘀咕咕。   他将刀在火上反复烧过,然后拆开罗彻背上的绷带,将刀抵住罗彻背后的皮肤。   “……我要切下去了。”布里安说。   罗彻咬紧木棍。   切开——   每个人都听到刀刃刺入皮肤的细微声响,以及罗彻咬死木棍时发出的艰涩动静。   她双眼瞪大,身体微微抽搐,但仍是忍耐,竭尽全力忍耐。   布里安划开倒刺箭头周围的肉,主动扩大伤口,然后将它往外拔,他不能太用力,避免动作过大、撕裂伤口。   因此,他只好一点点拉动箭头,在这过程中,周围的血肉也在一点点被割断。   倒钩活生生将肉给牵扯出来,如此缓慢、如此折磨,犹如酷刑,其他人不禁背过身,光是看都能想象到那份恐怖疼痛。   罗彻脸上大汗淋漓,瞳孔跳动,双拳握死。   她绷紧全身肌肉,竭力承受、再承受。   身为精灵,瓦兰奈尔还留着感受他人情绪的本能,罗彻所承受的疼痛如此强烈,以至于他转身逃出侧厅,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别动,别动,我高贵的女爵大人。”布里安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他妈动一下就要死了,然后我也要死了。”他觉得如果罗彻没能活下来,夏尔肯定会砍了他的头。   夏尔看到罗彻的血管从皮肤上凸出来,还在剧烈跳动。   一点点、再一点点——   “操……”布里安骂了一句,最终将最后的箭头挖出她身体,倒钩上还缠绕着被生生钩出来的鲜活血肉,艾利希娅瞪大眼睛,哆嗦着手接过那箭镞,把它放到旁边的柜子上。   箭头留在身体里,其实有堵住血管的功效,如今完全移除,血立刻喷出来。布里安用布迅速按住伤口。罗彻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她因煎熬而扭曲的脸,干枯的头发也向下垂去。   止住血之后,布里安又要刮掉藏在里面的烂肉。   “必须一动都不能动,一动都不能动,明白吗?”布里安反复强调,然后揭开被血染得通红的布,他拿出一把剪刀,在酒里面泡了下,然后去剪伤口深处发黄发烂的血肉。   这又是另一轮疼痛,罗彻瞪着眼睛,咬紧那根木棍,她咬的那么用力,以至于咬出血来。   她牙齿都快断了。   紧绷,紧绷,一根线被拉到极限。   咔嚓,布里安剪掉一大块坏死的肉。   “啊——”剧痛将罗彻的神经撕碎,她尖叫一声,木棍随之落地,浑身颤抖起来。   “按住她!让她停下!”布里安的剪子还留在伤口里,他吓坏了。   “咬住!”夏尔将右臂递过去,罗彻本能地一口咬死。   夏尔绷紧右臂肌肉,让罗彻死死咬着,罗彻咬紧夏尔的手臂,同时眼睛向上看。她看到夏尔那冷静的神情,剧烈呼吸,那股超越生理耐受极限的疼痛也被她忍住。   很快她不再晃动,身体恢复平稳,和铁板一样坚硬。   一块、两块、三块,布里安将烂肉剪光,他每次扣刀,罗彻的眼球就跳动一下。   “放松,放松。”布里安说,他把自己调配的一种清洁药水倒在伤口上,在这过程中,夏尔明显感到罗彻咬得更用力了,但他不在乎。   伤口洗净,布里安便将干净的亚麻布填到伤口里去,再次止血,等血不再流,他就将亚麻布拔出来。   “需要包扎吗?”艾利希娅问。   “不用,”布里安看着清创后醒目惨烈的伤口,“……放着吧,它会自己长好的,没必要再捂着伤口了。”   “那就结束了?”艾利希娅又问。   “结束了。”布里安说,“再喝下净化魔药,然后多吃营养品,多调养……”   “快快快松口!”艾利希娅心不在此,只顾向罗彻催促,“松开!结束了!”   罗彻张开嘴,夏尔看到自己手臂上留下染血的牙印。   “结束了。”夏尔安慰她,“你挺过去了。”   罗彻抿着嘴,虚弱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出去吧,出去吧。”夏尔说,“她该好好休息。”   “呼,”布里安心有余悸,他咧开嘴,“其实我魔药之外的医学知识都是在希忒利斯之印打工时从速成班学的,一共学了不到三天,现在居然没闹出医疗事故,我都没想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夏尔向他致意。   布里安把东西都装进一个包,留下一点备用的医疗原料,以及净化魔药,然后就快步离开。   “我们不能走,我得看着你。”艾利希娅紧张,有点怕夏尔和罗彻胡搞。   “去抱抱薇拉娜,教她不要用树枝打人,去吧,艾利希娅,没事的。”夏尔说。   “哼……”艾利希娅抱着手往外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天花板四角的微光自然熄灭,房间里的亮度一下暗了数个等级,只留下周围烛影隐约摇晃。   最终,只留下夏尔和罗彻。   夏尔闻到又浓又咸的血腥味。   “感觉怎么样?”夏尔问。   “狼狈……丢人……”罗彻趴在桌子上说,“夏尔阁下……我咬伤你了吗?”   “我不疼。”夏尔不想让罗彻担心。   “夏尔阁下……”罗彻听上去半梦半醒。   “放心吧。”夏尔抚摸罗彻的头发,她头发曾经那么柔顺,如今却愈发枯槁,“手术结束,最坏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你该做的是好好睡觉,睡醒之后伤口就会痊愈,现在先把这个喝了,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罗彻扶起来,将有助于抵抗毒素的净化魔药让罗彻喝下去。   她体温很高,这还是让夏尔有些担心。   “啊……”罗彻昏昏沉沉。   “我得给你找点吃的。”夏尔转身。   “夏尔阁下……”罗彻低语,“……不……”   “好,好,我在这陪你。”夏尔坐在罗彻身旁。   “多么耻辱。”她叹息。   “这一点也不耻辱,”夏尔说,“谁会看不起你?我们都知道你非常勇敢、非常坚强,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和你一样啊。“   “啊……”罗彻因痛苦而呻吟。   “没事的,没什么的。”夏尔安慰,“我在这。”   呻吟渐止,罗彻闭着眼,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怎么?”   “……不……没有。如今身染重疾,浑身剧痛,意识朦胧,唯恐失言,内心千头万绪,亦无法逐一叙说……”罗彻缓缓说,她抿着嘴,竭力想维持端正。   夏尔轻抚她的发丝,知道她无论如何不想表现得软弱,一丝也不行,多年以前她就发誓终身与其斩断联系。   “现在只有我了。”夏尔说,“想说什么就说吧,没关系。”   很安静。   “……我已年华不在,韶光尽逝。”罗彻轻轻地说,“何必……何必……”   夏尔轻轻吻她,她闭上眼睛,夏尔也闭眼,他感到她在颤抖,一点、又一点。时光何苦伤她如此之深。   “爱是地久天长的。”夏尔低声说,“认识你是在六年之前,爱你是在一生之中。”   罗彻疲惫地呼吸,然后贴住夏尔,头向夏尔靠去,抵住他的脖子。   “夏尔阁下……请允许我依靠……”她说。   “想靠多久都可以。”夏尔说,他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罗彻闭上眼睛,均匀呼吸,在痛苦的手术之后,她本就心力憔悴,处于晕眩边缘,现在一下就在夏尔肩头睡了过去。   “……罗彻,我的罗彻……”夏尔转头,吻她的额角,“好好睡吧,我爱你,我会等你醒来的。” 第397章 褐色鸭群   他和罗彻在侧厅里互相依偎,过了一夜。   朝阳从天边升起,夏尔听到周围隐有动静,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什么。   首先是公鸡叫,之前有鸡群在森林里溜达,被人捉回来,放在院子里散养,公鸡的鸣叫高亢又尖锐,一声响过一声,比神庙定点打的晨钟好用百倍。   鸡叫头遍,夏尔就听到有人拉开茅厕底下的门,将带轮子的大桶拉出来,粪桶里盛满了昨日的便和尿。   运粪工将它推过院子,轮子转动咔咔作响,准备送到外面新盖的堆肥场去,粪尿不能直接洒进田里, 会导致植物烂根,必须要和小麦秸秆、草木灰和木炭堆在一起,有时还会把吃过的骨头、吃不了的动物蹄子也丢进去,一并慢慢沤熟,用作春耕。运粪工要起的早,毕竟完了还要把桶早点推回庄园里。   然后就听到厨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有人点火做饭,火焰焚烧木柴,树皮点燃后爆开,动静相当响亮,接着就是架起锅的声音,做早饭的人把一些什么杂碎在锅里翻炒,铲子和锅碰撞叮当作响。   很多流民没地方住,在庄园院墙外面搭了小棚子苟活,如今成年男女起身,成群结队,不敢落单,准备去还有资源的森林里砍柴,顺便捡点东西回来。   恩里克和他的信徒们也从庄园屋子里起身,打开门,似乎通过占卜得知了今天食物的位置,大清早就匆匆离开。两拨人在外面碰上,开始谈论要不要合一处去。   不久,夏尔又听到克留希在隔壁的大厅里叫喊:“狗日的,现在才起来。快跟我去找那个抢劫犯算账,昨天有人报案。”   “嘿嘿。”戴兰发出嘶哑的笑声,跟着克留希出门去,大门启合,门轴转动吱吱嘎嘎。   夏尔听到楼上有人走动,那是艾利希娅,她穿了双鞋子,踩踏木头地板发出很大的声响,薇拉娜较小一点的脚步声在地板各处响起,听着像是绕着妈妈在跑。   “妈妈我们去抓小鸭子吧。”薇拉娜响亮的声音隔着地板透下来。   “去,去烦你爸爸去。”艾利希娅的脚步声在房间一侧停下,可能在对镜梳妆,于是薇拉娜的脚步声穿过门,通到走廊里去了。   夏尔估摸着一分钟内她就要冲到自己身边,做好准备。   侧厅的门被慢慢推开,夏尔却没看到薇拉娜,罗切斯紧张地走进来。   “过来,”夏尔说,“来看你妈妈。”   罗切斯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到罗彻身边,抬着头看她,他注意到罗彻背上的伤口,一夜之后,伤口上结出一层红黑色的血痂,那是凝固后的鲜血。   “为什么不把伤口包起来?”他问。   “也许它也要呼吸。”夏尔说。   “妈妈……”罗切斯走到桌子边上,难过地看她。   薇拉娜从门缝里闪进来,她要大喊大叫,夏尔迅速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溜过来,晃动夏尔的手。   “我们去抓小鸭子吧。”她说,“鸭子们每年秋天都会聚集到那个湖边去。”   “别急。”夏尔说,“你先去把早饭吃了,然后我再陪你。”   “嗯!”薇拉娜转身跑开,兴奋得要死。   太阳完全升起,气温渐渐加高,光线也逐渐明亮,罗彻慢慢睁开眼睛。   “妈妈!”罗切斯瞪大眼睛。   罗彻的神情先是不自觉地变得欣喜、慈爱,下一秒又恢复到冷酷。   “我怎么教你的?忘了吗?”她说。   于是罗切斯立时回到他熟悉的状态,平稳站立,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夏尔阁下,这是个欠缺天分的孩子。”罗彻说。   夏尔看到罗切斯眼神一黯。   “不,罗彻,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男孩,”夏尔说,“对这么棒的孩子来说,你得鼓励他。”   罗彻慢慢移动她的身体,将脚伸向地面,然后费劲地将自己从桌上挪下去,在地上站起,这样似乎对她来说感觉更好。   晨光照耀下,夏尔所熟悉的罗彻似乎又回来了,脸颊白皙,嘴唇很薄,那双标志性的、漂亮的三白眼,无论何时都像在凶恶审视,只是头发散乱,盔甲破损,精神欠佳。   “我扶你吧。”夏尔说。   罗彻摇头,一步一顿往外走去,夏尔和罗切斯跟在她左右。   她保持沉默,一边走一边打量碧盏庄园的陈设,面对路上见到的每个人,罗彻都按对方等级致以相应的礼节,或者用冷厉的目光要求对方向自己致意。   “啊啊,那个女骑士太可怕了……”一个雇佣兵逃之夭夭,宁愿去门口站岗也不敢面对罗彻的眼神。   在用早饭的过程中,罗彻有意和夏尔保持距离,夏尔知道她绝不想依靠自己,于是由她自处。   “我们走了。”夏尔抱起薇拉娜,免得她从盘子里拿第四块烤肉排。   “嗯。”罗彻简短地说。   “别跑太远。”艾利希娅有些担心。   “没事,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西琳坐在艾利希娅旁边。   薇拉娜爬到夏尔肩上,两腿从他脖子两侧伸下来,整个人趴在夏尔头上,指指点点前面的方向。   经过大门,站岗的雇佣兵向夏尔简短致意:“一路顺风。”   “谢谢,”夏尔打量对方,他是西琳身边的雇佣兵之一,“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噢……”他显然受宠若惊,“我……我是西海岸的罗格兰。”   “幸会,谢谢你在这些年间保护我的孩子。”夏尔向他致意。   “没什么,”罗格兰连忙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雇佣兵,这是我该做的,格拉尼大人。”   “灾荒年代仍然保持职业道德,这已经令我由衷尊敬了,来握个手吧,在这里生活感觉如何?”夏尔问。   “不赖,”罗格兰露出微笑,和夏尔握了握,“比我那些待在西海岸然后被什么大恶魔一脚踩扁的同伴安全多了。”   “春天他想给我抓蝴蝶。”薇拉娜指着他,“但他抓不到,太笨了。”   “薇拉娜,你该对愿意帮助你的人表示善意。”夏尔一边往外走,一边再次向罗格兰道谢,“真的非常感谢。”   “能服务您这样的人是我的荣幸。”罗格兰亦向夏尔致意。   震怒从院子旁边站起来,走到夏尔身边。   “你把罗彻带回来了,震怒。”夏尔拍拍震怒的额头,它有恶魔的能力,在混乱之中肯定也吸收了诸多游魂,如今无论气势还是能力都比之前又上了一个层级。   震怒打了个响鼻,蹄子轻踏地面,尾巴不住摇摆,以此表达自己的愉快。   “大家会一个个回来的……”夏尔从马厩里找到一副旧马鞍,套在震怒背上,把薇拉娜放到震怒背上,然后再自己骑上去。   他喊了一声,震怒自然奔跑,速度极快,耳边狂风呼啸。   骑马驰骋,夏尔感到一阵激动,双腿夹紧在马背上,身心愉悦。   世界一瞬间变小了,想到哪就到哪。   夏尔恍惚感觉回到了十九岁的那个夏天,天也好,大地也宽阔。   那会他荣膺猎人大师的地位,圣堂重建,名声渐长,贵族们也高看他一眼,出高价雇佣他的服务。他还记得那时无拘无束,无所畏惧,他爱艾利希娅深情的吻,他尊敬罗彻执着的目光,也沉醉于卢安娜滚烫撩人的肉体。如今境遇又是大为变化,艾利希娅已为人母,罗彻重伤患疾,卢安娜不知去向,他自己更从一个稚嫩的新兵成为一位死而复生的传奇猎人,庇护一方。   甚至还有了孩子。   薇拉娜用力抱住夏尔,一边笑一边尖叫,这滋味对她来太过刺激,对周围快速变换的风景感到着迷,对荒废农田和神庙废墟指指点点,放肆叫喊,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因为有夏尔在。   他们一路往西北,从东面靠近小石湖,   那里确实有大群野鸭,大地苍茫,气温下降,野鸭们就聚集到湖边去,形成大片鸭群,用彼此的体温和羽毛保持温暖,同时在湖里啄食小虫子和杂草。   它们的羽毛是灰扑扑的,只有颈子是墨绿,汇聚在一起,嘎嘎叫唤,场面特别有趣,无怪薇拉娜这么上心。   夏尔还看到几只雪白羽毛的天鹅在湖上游弋,但它们来这却不是为了取暖,不久就会振翼飞往南方,到更温暖的地方去避冬。   震怒在湖边停下,还没等夏尔动,薇拉娜从马背上跳下去,对小鸭子们大喊大叫。   “哇啊!”薇拉娜喊。   “嘎嘎嘎嘎!”   “嘎嘎!”   “嘎嘎嘎!”野鸭们感觉要糟,吓坏了,拍打翅膀飞起来,湖面上落下一池鸭毛   它们飞不高也不远,最多越过半个湖面就停下,随后见危险没有继续靠近,便又浮在水面上,安逸地滑动起来,也有许多鸭子落在湖岸上,伸着颈子闲逛。   薇拉娜追着一只鸭子跑,夏尔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后来就发现不对劲。   她跑的好快。   被薇拉娜追赶的鸭子已经是同类中的运动健将,一眨眼就扑腾出去五六米,但薇拉娜却能瞬间跟上,这要是个成年人还好说,但她才四岁啊。   “嘿嘿!”薇拉娜一把抱住鸭子,将它抱在怀里,它拼命挣扎,但薇拉娜胆子和力气都很大,牢牢钳制住它。   “薇拉娜?”夏尔走过去检查她,“你有没有感觉自己跑得很快?跳得比别人高?妈妈有和你提过吗?”   “嗯?”薇拉娜不解。   “咋回事啊。”夏尔将薇拉娜抱起来,对着太阳光照了照,鸭子找准机会,踹了薇拉娜一脚,从她怀里溜走,然后慌不择路逃窜。   “我的鸭鸭!”薇拉娜急着去追鸭子,拼命挣扎,夏尔发觉她的力气和正常成年人也差不多大。   在薇拉娜眼中,甚至有杂色神性光芒闪烁。   等会,这东西也能遗传?那罗切斯岂不也有?难怪那么小却已经相当敏锐。   “我要抓鸭子!”薇拉娜叫嚷。   突然万籁俱寂,夏尔皱眉,察觉到危险。   震怒鸣叫,用力踏地,发出预警。   夏尔听到周围窸窣声响,迅速把薇拉娜抱在怀里,转头去看。   一群装备精良的士兵陆陆续续从森林中现身,他们由一名骑士带领,他穿带罩袍的盔甲,其上绘有一只手握宝剑的乌鸦,在骑士身边,另有六名轻骑兵追随。   他们陷入难言的沉默,双方都未妄动。 第398章 莱德   最先开口的是领军骑士。   “你这拐卖小孩的混球,快把那小姑娘放开!”他说,声音隔着头盔,听上去年轻,但不太自信。   “我是她爸爸。”夏尔说,他将薇拉娜捧起来。   她好奇地眨眼,对士兵们毫不畏惧。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疲惫?”她问。   骑士仔细端详薇拉娜的神情,确认她处于安全之中,随后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我反应过度了吧,”骑士说,“幸会,旅行者。”   “很高兴遇见你,”夏尔观察这一小支军队,“你们在干什么?”   “我们要找传说中的红刀游侠,向他宣誓效忠。”骑士说。   “效忠?”   “是,”他点头,“该准备的都准备齐了,黄金,纸笔,书记官,还有我自己,黑松堡的统治者。”   “原来如此。”夏尔转向那些闲逛的鸭子们,把薇拉娜放出去,让她去追鸭子。   “嘿,你有头绪吗?”骑士问,“我们先是到了肖尔,找之前很有名的切尔文会,但切尔文会已经倒了,罗博坟头草都长起来了。那里的村民叫我们去碧盏庄园,我不太认识路,有点迷失方向,大概是这附近吧。”   “那你偏离方向很远了。”夏尔说。   骑士端详了夏尔一会,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红刀上。   “那把刀……”骑士迟疑,“噢,算了。”   “什么算了?”   “我在想你会不会就是那位英雄,”骑士说,“……但不对,红刀游侠听上去就是个孤高、冷傲的英杰。而恕我直言,您看上去更像个和善的顾家男人。”   “确实如此。”夏尔看薇拉娜在湿漉漉的湖边疯跑,在泥土上留下一串小脚印。这样的生活多舒心啊。   骑士摘下头盔,夏尔看到一个脸颊很红、浅褐色卷发的年轻人,宽大鼻子,大鼻子,眼窝很深,眉骨向外突,眼神低垂,看起来风尘仆仆。   “我是黑松堡的莱德,”骑士说,“瓦尔斯潘恩家族的。”   “那地方……位于灰树厅和林边堡的交界处。”夏尔想了想。   “是,我们是边境贵族,来自巫师和流寇的压力与日俱增,老百姓白天在森林里砍柴,晚上变成强盗,或者干脆白天就当强盗,乱糟糟的,你知道碧盏庄园怎么走吗?我们必须找红刀游侠帮忙。”莱德说。   “我带你们去碧盏庄园吧。”夏尔说,“在那你们能找到援手。”   “和村民们说的差不多啊,请带路,先生。”莱德用长矛指了指远方。   “我还有家庭时光要过。”夏尔望着手提鸭子的薇拉娜。   莱德看了看夏尔背后的两把刀、身边高大的震怒,又望了那些鸭子。   “也许我有点冒昧,”莱德说,“但是我手下的人可以帮您女儿。”   “那真是太好了。”夏尔向他道谢。   “举手之劳,”莱德点头,向身后的士兵和骑手们招手,“咱们把这些绿脖野鸭都捎上吧,再不济也是顿晚餐。”   “噢噢!”   “没问题!”   大家说干就干,奔向湖畔乱跑的鸭子们,它们惊慌失措。   莱德望着薇拉娜迅捷的身手,有些感慨。   “您女儿跑得真快。”他说,“她有一双强壮的腿,就像被神祝福过一样,长得也非常可爱,您非常走运。”   “我也感觉很神奇。”夏尔说,“也许她会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您得看好她。”莱德说,“灰树厅的强盗们会把她活吃了。”   “饥饿和贫困催生暴力。”   “而没有秩序就没法耕作。”莱德说,“也许红刀游侠能用他的力量压服全境。”   夏尔点点头,对方看起来是个不错的贵族,言行举止还算得当。   薇拉娜一手抓着一只野鸭子回来,它们被扼住喉咙,甚至没法嘎嘎叫,她手脚都脏兮兮的,脸上却很开心。   夏尔帮她把鸭子捆好,系在震怒身体两侧,它们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只能听从命运安排。夏尔翻身骑上震怒,莱德手下的士兵们也陆陆续续提着鸭子回来,一行人重整队伍,向碧盏庄园返回。   “黑松堡的情况如何?”夏尔问,“我听说林边堡地区已经被巫师们占领了。”   “困苦,”莱德总结,“饥荒爆发之后,我们把城堡大门放下,固门自守,周围的村子就烂透了,自相残杀的,卖儿卖女的,活吃人肉的,也有的跑了。跑到三尾湾的还算安全,跑到林边堡境内的就被巫师们抓去生死不明了,也有去帝国境内的,一点消息也没有,留在周围的……基本一个比一个疯狂,到处都是流氓头子、无赖骑士和悍匪,他们比我们日子好过啊,我们还在做梦等英雄。”   “为什么不去投三尾湾?那里有鱼,还有阿尔伯塔家的人。你听说加尼尔伯爵的情况了吗?还有他妹妹?”夏尔问。   “阿尔伯塔家的人自身难保,寄人篱下。三尾湾有个叫杰弗瑞的乡绅,你知道吧,他把流落到他那里去的加尼尔和吉娜都扣押起来了。”莱德说。   “扣押?”夏尔还清晰记得杰弗瑞,当地类似头人和村长的人物,在夏尔的鼓动下造了神官们的反。   当初我还建议他多募集民兵和武器,现在恰好帮他在三尾湾立足了。   “是,灰树厅被那‘怪物’占领,阿尔伯塔家在城破前逃命,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能杰弗瑞谋反吧,不过既然现在他是老大,有兵有鱼,那么他说了算。”莱德说。   “你不愿意求杰弗瑞帮忙。”夏尔说。   “也不是,您这说的什么话,”莱德说,“我看过灰树厅的遗迹了,如果敬爱的杰弗瑞能一拳把整座城市砸得无影无踪,我大可以向他屈膝效忠,但是,既然有红刀游侠在,我为什么不去找更猛的呢?”   “如果红刀游侠是个恶棍该怎么办,”夏尔问,“说不定他是个暴力犯罪团伙的头领,像百子团。”   “那只能说明诸神不佑洛曼,”莱德说,“而我也只能遵循天神的意志,卖命给一个恶棍了。”   “你很虔诚。”   “春夏秋冬的祭典我全家都参加的,”莱德说,“可惜父亲不走运。”   “他怎么了?”   莱德望了一眼东方,有些闷闷不乐。   “有些人得把那些沼泽来的巫师赶走。”他说。   “我猜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你知道巫师能做到的事情,诅咒,破坏城堡和军队,污染井水,把人的蛋蛋变到之前十倍大,让牛羊神秘暴毙,让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死掉,甚至隐形地溜进来杀人,最终杀了我的父亲来恐吓我们,我战战兢兢地继承权位,一边在城堡里坐以待毙。”   “很抱歉听到这些。”   “我多怀念以前,那时候我们还有国王,有伯爵,有瑞威家族给我们撑腰。我又想起476年谕令,如果谕令真的实施,把所有巫师都轰出洛曼,那不就好多了。”莱德说。   “就是因为洛曼人和沼泽巫师相互攻击,情况才会这么恶劣。”   “那还真是一厢情愿的说法,”莱德叹气,“我父亲常说,野心随力量而增长。巫师们掌握着那么强大的法术,怎么会安于居住在又湿又恶心的大沼泽里。如果他们想支配洛曼,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反抗,也只能是反抗。在这件事上,我们一步也不能退让。这也是为什么我特别想找红刀游侠帮忙,也许他可以将巫师们统统赶走,我也能告慰父亲的灵魂,从恐慌中解脱出来。”   “巫师……”夏尔沉思。   我们和巫师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个难题,两个文化是竞争关系,为了生存空间互相攻击。况且大沼泽自己也是一派混乱,分裂成不同团体,各个学派的巫师互相攻击,以邻为壑。   “我遇到个冒牌货。”莱德说,“来的路上,遇到一个自称是‘红刀游侠’的雇佣兵,看上去有模有样,一把血红大刀,在那里招揽人手,我看他没有气度,连停都没停下。”   “气度?”   “像您这样的气度,”莱德说,“第一眼就让我印象深刻,背两把长刀,骑一匹顶级良马,这马真是太他妈的神气了。”   震怒得到夸赞,速度加快,将他们抛在身后,在它两边的鸭子恐慌地嘎嘎起来,莱德一行需快马加鞭才能赶上。   他们最终抵达碧盏庄园,已经是下午了。   夏尔从马背上下来,把一路颠得头昏脑涨的鸭子们解下来,它们在地上走了几步就摔倒了,薇拉娜看得哈哈大笑。   “大人,他们是谁?”守门的罗格兰问。   “黑松堡的莱德。”夏尔说,“罗彻怎么样了?”   “挺好的,能走路。”罗格兰说。   “罗彻?”莱德一惊,“谁?阴郁堡的罗彻·德瑞斯特?”   “是。”夏尔说,“如假包换。”   “天神保佑啊,我还以为她死了。”莱德快步朝庄园内走去。   骑手下马,兵士紧随,他们陆续进入。   不久夏尔就看到罗彻,她上身披了件长斗篷,坐在喷泉边上,神情恍惚,她随脚步声抬头,看到莱德,皱起眉头。   “……瓦尔斯潘恩家的长子?你怎么在这?”她问。   “我还想问您呢,女爵。”莱德向罗彻致意,“很荣幸见到您。”   “瓦尔斯潘恩男爵最近还好吗?”   “我只能说他就站在你面前。”莱德叹气,“家父已经过世。”   “谁干的?”   “一群巫师,我们慢慢谈吧,您受伤了?”莱德问。   “嗯。”罗彻慢慢起身。   “德瑞斯特女爵在此,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莱德心情愉快。   “有夏尔在,才是没什么好怕的。”罗彻望了夏尔一眼。   “等会……”莱德转向夏尔,仔细端详,“我……我有失敬意?……噢……格拉尼?……碧盏庄园……黑斗篷和刀……我怎么会想不到?”   他脸色骤变,半是尊敬半是紧张。   “你从没见过夏尔的脸?”罗彻走路一瘸一拐,人们自觉配合她的步调,不敢走的太快。   “边境战争是我父亲带兵参加。”莱德敬畏地看着夏尔,“……原来猎人大师是无法被杀死的吗?天神保佑……”   “从死后世界回来确实很难让人接受。”夏尔平静地说,“走吧,我们去讨论未来的事情。” 第399章 新订秩序   他们来到一间方便商量事情的客厅,罗彻虚弱地倚在桌旁,莱德和他手下一名苍老的书记官站在一边。   不久,西琳和艾利希娅也走进来。   “从哪说起呢?”莱德挠挠自己的头发,“我们是来寻求格拉尼大人的帮助的,没有您我们就完了。”   “我很乐意提供帮助,”夏尔说,“但你们能给我什么?”   “忠诚。”莱德说,“无可挑剔的忠诚,大人,我们决定加入您的统治。”   “夏尔可不是贵族。”西琳说。   “贵族算什么,”莱德苦笑,“贵族身份救了我父亲一命吗?力量才是永恒的,而且我记得格拉尼大人是阿尔伯塔伯爵册封的合法骑士。嗯……冒昧问下,您是?”   “西琳。”她冷淡地回应。   “西琳·奈文斯?”莱德露出崇敬的表情,“我听说灰树厅的奈文斯大人是个手眼通天的人。”   “那样的话他也不会失踪了,”西琳眯起眼睛,“够了,别再聊‘我们’的事情了。”   “我很抱歉。”莱德自觉缄口。   罗彻瞟了莱德身边的书记官一眼,那老人大概明白罗彻想要什么。他颤巍巍地从长袖里拿出几捆羊皮纸,解掉红绳,将它们在桌上展开,一些是空白的,有一张则是地图,灰树厅境内标注的尤为详尽。   “我们需要梳理一下目前的情况。”罗彻说。   “让我看看。”莱德端详整张地图,“太妙了,我不识字,这地图怎么看?”   “这里是灰树厅,”书记官低声指明,“灰树厅北面是三尾湾,东面是黑松堡和箭雨堡,东南是冷水堡。”   夏尔仔细观察地形,黑松堡位于灰树厅、林边堡和大沼泽的交界处,可谓是首当其冲。林边堡已经被巫师占领,若是他们再拿下莱德的黑松堡,就能毫无阻拦地进入灰树厅地区。   箭雨堡位于薄暮森林东边,位置偏僻隐秘。冷水堡则位于洛曼王国和山内帝国的边界处,穿过城堡,再翻过峭岭,就可以抵达山内帝国。   “这是杜伦村,这是乔拉斯堡,”书记官手往下划,指向薄暮森林外围,乔拉斯男爵的采邑就是大森林本身,城堡也为重重森林所掩盖。   “……老乔拉斯男爵境况如何?薄暮森林的路易。”罗彻问,“……四境中少有的正派人士,像你父亲那样。”   “‘像我父亲’在这年代已经不是好词了。这么说吧,他和他儿子伯纳德领军去响应红木山的帕克特,帮他抵挡恶魔入侵,然后他的管家,那个叫查斯坦的,把老路易在襁褓里的孙子宰了,漂亮儿媳也奸了个通透,老路易听到消息,还想优先去帮助帕克特解围,伯纳德气不过,带着一小支军队回去整肃家族矛盾,然后在乔拉斯堡下被几箭射死,老路易顾不上难过,一头扎向红木山,之后再没回来。我听说的就是这样。”莱德说。   “……”罗彻深深皱眉。   “往西,就是我们和雨湾厅的边境地区,”书记官继续描述地图,“这是德瑞斯特女爵的阴郁堡。”   “毁了。”罗彻说。   “然后这是晴露森林和罗普路斯神官的领地,再往西是拉尼奥尔。”书记官的手指回到灰树厅郊外,“灰树厅西面是阿尔伯塔家的猎场,南面是碧盏庄园,然后就是我们熟悉的十几个村子……贝罗尔、肖尔、赛格、奥马伦……”   “这下我就明白了。”莱德点头,“三尾湾被杰弗瑞那批人守着,黑松堡我在勉强维持秩序,我附近则是哭脸兄弟会,他们是帮杀人不眨眼的杂碎,时而和巫师勾结,时而又杀巫师,也许是被这个学派雇去杀那个学派的吧,总之很暴躁。然后箭雨堡被伊内丝圣堂所控制。”   “伊内丝圣堂。”夏尔望向薄暮森林东边那小小的地名,箭雨堡……   “啊,您不太了解吗?”莱德问,“从您手下还分裂出另一批人,断袍兄弟们,他们藏在薄暮森林附近,两帮人互不对付,我听说是这样。”   “我要把分裂的圣堂重新弥合。”夏尔说。   “您肯定能做到的,”莱德连忙说,“谁敢忤逆您的意志?”   “这附近还有雷格兰德的人。”西琳就是听不惯有人吹捧夏尔,出声打断。   “对,雷格兰德,那个无赖骑士,纠集了一大群自甘堕落的白痴,我们经过的路上他们还试图打劫我们,我们对射了几箭就过去了。”莱德说,“然后再往西,就轮到百子团的人逞凶做威,他们真是巨有钱,又有巨多人,他们的老大莱斯利手段实在太强了,谁都在倒霉,就他们在捞钱。”   “我看过西边,不是已经变成地狱乐土了吗?”夏尔说。   “是,但百子团和希忒利斯之印的邪教徒搭上联系,有办法在那种地方过日子,甚至能和恶魔掰掰腕子。希忒利斯之印自己则霸占了雨湾厅,还搞过规模极大的献祭……美门殿诸神饶恕我吧,我光是描述这种勾当都感到罪恶。”莱德叹气。   “一团乱麻。”夏尔总结。   “但有什么力量能阻止您呢?既然您有能力让一座城市消失,当然也能直接移除这些奸邪乱党。”莱德说。   “……”夏尔点头,“我想我需要一个名头。”   “我已经做好向至高无上的格拉尼陛下效忠的准备了,您忠诚的黑松堡随时等待您的光临。”莱德愉快地说。   国王?这名字何时距我如此之近,夏尔觉得好笑。   “哇……那我岂不是要当王后了。”艾利希娅对此感到兴奋。   “你正该如此。”西琳说。   罗彻凝视整张地图。   “你有多少人?”她问。   “二十名骑兵,一百名步兵。黑松堡留守的部队是这个数字的五倍。”莱德说。   “夏尔阁下,”罗彻向夏尔致意,“……瓦尔斯潘恩的部队是个机会,依我所见,您应尽快向全境声明您的力量,高树结束危难乱世的旗帜。”   “我没兴趣统治几个村子。”夏尔说。   “国王之名过于不切实际,但更替头衔,所作所为便正当许多,何不践为‘洛曼人民的守护者’?”   “洛曼人民的守护者……”夏尔凝视整张地图,它不仅勾勒出上洛曼的地貌,亦呈现出洛曼全境,穿过红木山,便抵达首都西海岸,自西海岸往下,跨过玛蒂尔达少女河,就是宽广无边的南方洛曼,那里比上洛曼更加富庶,青河两岸有开阔农田,静流厅、蜜厅和潮歌厅以其繁荣扬名天下。   “洛曼大地生灵涂炭,恶魔侵攻自西海岸策源,向四面八方前进,战火燃烧不休……夏尔阁下,您必将拯救万民,除灭所有邪恶,成就至高之业。”罗彻坚决地说。   房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夏尔身上,一时寂静。   感受这凝重氛围,夏尔缓缓点头。   “……是。”夏尔说,“必须要有人站出来。”   “呼……”莱德松了一口气,“愿荣誉和力量伴您左右,格拉尼大人。”   夏尔凝视罗彻,她的目光有些空荡荡的。   “罗彻。”他说。   “嗯?”她没有抬头。   “‘至高’、‘成就’,这不是你以前最爱说的话吗?”夏尔问,“你自己的位置呢?”   “……刺痛遍身,头昏脑涨,手脚迟钝,未敢继续幻想,只愿照顾孩子,解甲归田,织机相伴,与刀兵权势再无瓜葛。”罗彻说。   “那不也挺好吗。”艾利希娅小声说   “阿尔伯塔家族已经无法再统治上洛曼,”夏尔说,“你应该成为上洛曼新的领主。”   “……?”罗彻向前俯身,双手按在桌上,目光严厉,“此乃施舍?”   “你在想什么,这是任命,更是信任,你有管理和统治整片地区的能力。”夏尔说,“在我杀死所有恶棍之后,必须有个人来重振秩序,恢复生产,作为法官裁定是非对错,训练军队甚至领军打仗,这些任务都再适合你不过了,你要帮我搞定这些。”   “向伟大的德瑞斯特女伯爵、灰树厅的合法领主致意!”莱德喊。   罗彻深呼吸,她抬起头,因病痛带来的茫然惶惑烟消云散,那股干练凶悍的作风又回到她身上。   “莱德,”罗彻盯住年轻的贵族,“……带一队骑兵去巡视各地,每到一处,颁下命令,令全境人民安分守己,回归乡里,所有盗匪流寇,立时投降,若承诺不再作恶,可免往日罪过,若负隅顽抗,毁灭随时到来。又立法度五条,从今往后,杀人放火者死,盗窃、劫掠及奸淫者死,寻衅滋事、扰乱治安者死,联络恶魔及其信徒、妄行邪术者死。”   四个冷漠无情的“死”令莱德大气也不敢出。   “明白。”他擦了擦汗。   “去吧,瓦尔斯潘恩,待事毕,来日再议。”罗彻说。   “明白,”莱德向罗彻致意,他看看罗彻,又看看夏尔,根据他丰富经验,怀疑他们多有奸情,“总算好起来了……往后,洛曼臣民就全靠格拉尼大人和德瑞斯特大人联手统治咯。”   “……哼。”艾利希娅双手抱在胸前。   “那利奥波德陛下呢?”西琳皱眉。   “谁?没听说过,他是来过这里还是有军队驻扎。”莱德手按着剑,轻快地出门去了,“法比安,你以后在这辅佐两位。”   “是。”书记官向莱德点头,随后向夏尔和罗彻分别致意。   我们又一次联手维持秩序了,就像很久以前一样,我负责超自然的部分,罗彻负责人间的部分。   想到这,夏尔不禁转头看向罗彻,她直勾勾地看着地图,视野已然笼盖洛曼全境,她的心火热,想要统治整个王国。 第400章 裂日传说   夏尔招待法比安吃了一顿饭,老人以为这辈子都吃不到猪肉,如今得偿所愿,几乎热泪盈眶。   “您的慷慨令诸神敬佩。”法比安说。   “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向您了解。”   “我身份低微,远不敢被您用敬语称呼。”法比安连忙说。   “您是老人家,又知识渊博,应该的。”夏尔说。   他带书记官进入一间偏厅,又唤来薇拉娜和罗切斯,艾利希娅四处寻薇拉娜不见,最后发现这里,跟了进来。   艾利希娅将薇拉娜抱起来,她总想跑,罗切斯则老实地坐在一张矮椅子上,认真地看着老书记官。   “只要是您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法比安在夏尔的示意下落位。   “是神带你们过来的吗?”夏尔开口。   “……”法比安抿起嘴,“我不太明白……”   “莱德是个虔诚的人,一个贵族,”夏尔说,“只有一个理由能让他这么痛快地对我五体投地——他得到了神谕。”   “……是的。”法比安点头,“我们原本还对红刀游侠的传说举棋不定,直到神官向瓦尔斯潘恩大人揭示真相,言称必须找到您、向您效忠,从而重建洛曼的辉煌。”   “那么,……”夏尔单刀直入,“像我这样的身份,需要得到诸神册封吗?”   “按理说是应该的,”法比安帮夏尔理顺这些礼节规矩,“只有得到美门殿诸神的祝福,您的统治才能真正展开。但毕竟……这里是上洛曼。”   “上洛曼又怎么了?”   “蛮族入侵时期,诸神并没有显圣将霜瀑蛮族击退,而是让上洛曼儿女沦落于霜爪氏族、血鸦氏族等蛮族的统治下,这就给强者的统治而非圣徒的统治打下基础。亦即说是,只有西海岸的国王必须要得到诸神承认才可合法践位,而诸神既然曾失信于上洛曼人民,我们也只好去寻找真正的强者,也就是您。”   “诸神的神力在渐渐恢复。”夏尔说。   “是,几乎像奇迹,”法比安说,“失落几十年的神谕又重新恢复正常,黑松堡的神官为此喜极而泣,甚至称您为神选者。”   “神选者……”   “那便是被诸神偏爱的凡人,”法比安说,“他们肩负诸神的使命,挥舞着诸神赐予的强大宝物,打垮美门殿的敌人,谱写下传奇般的故事。”   “就是我吗?”   “理应要有一名神选者,”法比安说,“每当洛曼陷入危局,神明都会为选中之人赐予力量,‘领军者’戴德如此,‘强者’杰拉德如此,打败罗曼拉尼亚阴影的远古英雄众也是如此。”   如果他们是真的把黑暗击败就好了,结果只是让黑暗之王在罗曼拉尼亚深处默默钻营、恢复力量,在一百年前又重新现身,看守黑暗之王的英雄们也逐一腐化。   “倘若我是神选者……”夏尔又不禁想到从前,天神雕像绽出烈火与神光,神剑上一缕紫色光华离开长剑,进入他体内,“……我该向诸神拜谒才是。”   “理应是这样。”法比安说。   夏尔摇头。   “但我做不到。”他说。   “怎么?”   “我不信仰任何一位美门殿神灵。”   “啊?”法比安吃惊,“您还真是有点……愤世嫉俗。”   “他们或许给了我一点力量,帮了我一些事情,”夏尔说,“但我不能接受祂们的失败,也不想被祂们控制。”   “……”法比安的目光有些紧张。   “你可能猜到了,”夏尔点头,“我来是想问你,凡人有没有‘忤逆’诸神的办法。”   “‘忤逆’这个词,本身就隐含了许多不好的寓意。”法比安叹气。   “那就换个词,向祂们反抗,”夏尔说,“现在诸神的力量渐渐恢复,面对我,祂们大概有两种策略。一种是尝试驯化我,让我成为祂们的走狗。另一种是尝试拉拢我,让我加入祂们的阵营。如果我拒绝这两种道路,祂们就会杀死我。我已经做惯了自由自在的恶魔猎人,不想接受任何形式的约束。”   “您的话是多么勇壮激昂啊。”法比安喃喃道,“我怎敢论断这种干系重大的事情……哎……何不……加入美门殿呢?”   “因为祂们没有阻止洛曼的崩溃,”夏尔说,“祂们没有用尽全力来支持恶魔猎人的事业,要我向一群‘弱者’效劳吗?”   “哎,哎……何必如此暴烈?仔细想想,您所遇到的每件好事,也许背后都有神灵暗中相助。”法比安循循善诱。   “一旦见识过神灵的软弱,就不可能再向祂们心生敬意。”夏尔说,“只要我能自成一系,我就不愿与祂们为伍。如果祂们想惩戒我,我只会加倍瞧不起祂们——早干嘛去了?现在的我,既然下定决心不合作,也要做好迎接祂们愤怒的准备,祂们可能现在还处于虚弱,但不会永远虚弱下去,各地正在恢复的神谕就是证明,所以我必须要找办法自卫。”   “违抗诸神……”法比安轻轻地说,“……我倒是读到过一个故事。”   “什么?”   “您可能知道,在远古时代,天空有两个太阳。”   “气候炎热,巨龙统治。”夏尔说。   “对,那时候支配天下、奴役人类的,是威严的龙族诸神,太阳是龙生活的根源,只要两个太阳还高挂在空中,人类就永远无法安然生存,谷物会烧焦,农地会开裂。”法比安说,“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一个英雄,他摧毁了太阳。”   “他是谁?”   “他的名字叫希兰度。”法比安说,“希兰度·裂日者。他居住在古帝国北方的山峦之中,他的族人们都被古帝国捕捉去当了奴隶,连他守护的圣山也遭到亵渎,他极度愤怒,以至于决定和龙族众神开战。”   “怎么做到的?”夏尔意识到到此人和自己的未来有极大关系。   “他精通远古符咒和秘文的力量,锻造了一把世界上最强大的神器,”法比安说,“威力足以撕裂太阳,彻底摧毁那炎热的气候。”   “龙类神明肯定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在远古武功歌和传说当中,提到六条永世之龙,祂们是超越了世间和空间的概念,神上之神,世界的创造者和支配者。但即便是这些永世龙中最暴力、最恐怖的永世王龙,都无法抵挡‘裂日’的力量……啊,倘若诗歌记载属实,在最后的战斗中,希兰度手持裂日,将祂击退,并且用‘裂日’的力量摧毁白色太阳卢米娜,从此世间只剩下艾欧赫孤悬空中,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黄金太阳。”法比安娓娓道来。   “……‘裂日’。”夏尔感到一阵恍惚。一把能够将太阳从空中击灭的神剑,一把令龙族众神感到胆寒的神器。   “是的,裂日神剑,”法比安郑重地点头,“……只有在最古老的典籍中还记载着这样的故事,上古的裂日浩劫之后,世界就渐渐演化成了我们所熟悉的样子,气候变化,寒冰覆盖许多陆地,龙类再也没法生存,因为它们一旦感到寒冷,就会开始冬眠,冬眠期间它们又特别脆弱,容易遭到屠龙勇士击杀。更恶劣的是,既然龙类的生活空间变得狭窄,它们便不得不开始互相开战、争取所剩不多的温暖土地,龙之战争旋即爆发。”   “古帝国也是因此毁灭,龙的尸体堆叠在那里,甚至产生遮天蔽日的瘴气。”夏尔沉思。   “是,曾经有大风吹起,无穷迷瘴一路向西方吹来,连洛曼都受到些许影响。现在那里更变成了凶险的禁入之地,龙帝国的首都瑞安堡也失落在重重雾气深处。”法比安说。   瑞安堡……最初猎人藏身的秘密圣堂也在那。夏尔暗想。   “那‘裂日’现在的位置是?”夏尔问。   “希兰度毁灭太阳之后,便归隐到龙帝国北方的圣山之中去了,在那里,他和他的妻子阿比盖尔繁衍出了裂日者家族,希兰度和阿比盖尔都是半神,他们的后代也都具有神性,因此裂日者家族屡出传奇英雄,在当地颇有威望,更重要的是,他们负责看守裂日神剑。”法比安说。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从他们手中得到裂日,我就有了和诸神挑战的资本。”夏尔说。   “是……”法比安说,“‘裂日’是已知世界、已知历史范围内威力最强大的神器,它的意义就是凌驾万物、凌驾尘世,甚至有传言说,如果拿着它,向白色太阳挥舞一次,那么连卢米娜也会随之陨落,大地将进入永恒无光的黑暗。所以,如果拿着裂日,倘若任何威胁再逼近于您,您只要走到户外……瞄准太阳……就可以了,预言说几分钟内太阳就会崩解,这个过程不可逆转。”   辛达瑞尔的力量是操纵战争,裂日的能力是摧毁太阳,诸般神器都有其独特力量,一旦拿到裂日,我就有了撕裂世界的能力。夏尔感到有趣,任何神明想要动我,都要冒着我鱼死网破,把剩下一个太阳也毁掉的风险,果然意义非凡。   “我喜欢听故事。”薇拉娜拍手,“再讲一个!”   “别闹。”艾利希娅晃了晃她。   罗切斯面容严肃。   “这两位孩子,多劳您教导,”夏尔说,“您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还有算数。”   “荣幸之至。”法比安起身向夏尔致意,“我很高兴能为您服务。”   “辛苦了。”夏尔点头。   “识字是什么?不喜欢,我要出去玩。”薇拉娜说。   “识字很重要。”罗切斯冷冷地说,“你不会明白的。”   薇拉娜瞪大眼睛,准备扑向罗切斯揍他一顿。   “你们要和平相处,互相尊敬。”夏尔将他们分开,“以后更要听老师的话,不能淘气。”他一手抱起一个小孩,转头向法比安告别,随后离开客厅。   他一路上楼,把罗切斯放下去,让他去找罗彻,然后搂着薇拉娜和艾利希娅,回到主卧室里。   天色渐暗,艾利希娅点起蜡烛,走向梳妆台,对镜子将头发散下来。   “夏尔。”她转头,“你接下来想怎么办?什么‘裂日神剑’……”   “我的事还好,主要是薇拉娜。”夏尔说。   他看着怀里的薇拉娜,她睁着眼睛。   “爸爸陪我玩。”她说。   “好嘞。”   夏尔把薇拉娜往上抛到空中,薇拉娜差点撞到天花板,在空中回旋了一圈,然后再落下来被夏尔接住。   “耶——”她兴奋地大叫起来,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东西了,连连要求再来一次。   “喂!”艾利希娅吓得不行,赶紧把薇拉娜从夏尔怀里夺回来,“你疯了吗?撞到头怎么办!再不给你带了。”   “你是对的,”夏尔沉吟,“我不适合照看薇拉娜,关于薇拉娜的命运,我必须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第401章 教育理念   “怎么?”   “我想到一件事,我应该让她成为恶魔猎人。”夏尔说。   “哈?”   “她应该承担一些责任,属于她的责任。”   “她才四岁啊。”   “很快就会长大,而且长得很有力量、很健康,非常强大。你注意到了吗?她天生就带有‘神性’,一种让她比其他人更健康、更结实、更迅速的力量,甚至步入超凡。”夏尔说。   “……我不知道你提这个干什么。”   “我还记得刚才的故事,裂日者希兰度和他的妻子,因为两人都是半神,所以繁衍出了一个全是半神半人的家族。”   “那又如何?他们的孩子都很了不起,我们的孩子也很了不起。”   “然而神性是非常稀有、非常艰辛才能得到的,”夏尔说,“我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危机才从绝境中获得几缕,兢兢业业,筚路蓝缕,立下寸功,因知其贵,未敢滥用。”   “别说谚文……这种文绉绉的话只有罗彻才说,你和她学坏了。”艾利希娅转向镜子。   “我是说,强大力量是伴随着责任感的,如果经过非常艰辛的奋斗才得到力量和地位,转头来也会对自己拥有的一切心怀感激。但是,通过出生,通过‘简单’的家族传承就得到这样贵重的东西,她还会珍惜吗?   “人的后代是人,神的后代是神,这不是很正常吗?你这么厉害,薇拉娜天生强一点又算什么。”   “未来薇拉娜做成事业,人们会说:她能做到那些,都是因为她体内流着夏尔·格拉尼的血,她所有成就都是命中注定。”   “得了吧,尖酸的人能找到几百个理由来攻击我们的女儿。”艾利希娅不以为然。   “既然她生来就有力量,就不该浪费这种力量,应该有责任感,投入到更重大的事业中去。否则她怀着与生俱来的能力腐化、安于享乐,只求满足一己私利,甚至伤害比她弱小的人,我不能接受这样,你看到她拿树枝打罗切斯吗?”   “那又如何?她会高兴。”   “洛曼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神和人间的统治者们没有尽到他们的责任,既没有守护国土,也没有保护人民,有力量却没有更好地使用,或端居云端,或耽于享乐,或招引他们无法控制的力量,所以到头来会被我统统掀翻,我会让利奥波德那批王公贵族和美门殿诸神深刻理解背叛我们的后果。”   “这很好啊。”   “但未来某些时候,我们的子孙后代可能会被另一群更有斗志的人所杀死推翻,无论他们体内的神性之血有多么强都无法抵挡。”夏尔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忽然想到这么多。”   “因为大家拥戴我做了洛曼人民的守护者,我挺害怕我们成为新的‘贵族’,新的‘神族’,这些随血缘传递的力量和地位终究不如自身求索来的稳定。倘若没有提醒,子孙们会觉得他们获取的一切都理所应当。”   “……你这傻瓜。”艾利希娅皱眉,“我……我虽然思考问题有点慢,但现在就有好多反驳你的理由。”   “请说。”   她原本把薇拉娜从怀里放下去,薇拉娜撒腿就要出去玩,但艾利希娅片刻后又不舍得,还是把她抓了回来,如今在她手里探头探脑。   “首先,你不应该擅自决定她的未来。”艾利希娅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傲慢?”   “……”   “你一直在对抗恶魔,大家都从你的事业中获益,那她呢?她就不能得点好处?她何必要和你一样吃苦受罪,我们都走这么远的路了,还不能让孩子享享福利和特权吗?未来人们说起她的种种光辉,也会提到你的贡献啊,听好了,她就该神气地、随心所欲地生活,因为她是你我的女儿。”   “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你根本就不明白,她就是一团连哭都没法哭,伤心的时候只能哇哇大叫的小肉球。她在我肚子里胎动的时候你不在,她难过、饥饿、痛苦的时候你不在,她绝望地想找你帮助的时候你也不在。夏尔·格拉尼,没什么好商量的,你该想尽办法为自己这些年的失职补偿她,而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你铁了心要训练继承人的话,把罗切斯派去战斗就行了。”艾利希娅说。   “我知道。”   “她不在乎你身上的其他光环、名气和头衔,她以后只会记得你是她爸爸,当个好爸爸,行吗?”艾利希娅说。   “我……”夏尔望向薇拉娜,她睁着眼睛,那缕若隐若现的神光渐渐藏进她身体深处。她还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注意到夏尔的目光,艾利希娅撅起嘴。   “你打算和手过还是跟奶子过。”她问。   “奶子。”   艾利希娅把蜡烛吹灭,他们上床睡觉,艾利希娅搂着薇拉娜,夏尔搂着艾利希娅,他把手伸进她衣服里,百无聊赖地揉捏。   那以后怎么办?夏尔暗想。一切只会变成一个无解的循环,前人开拓,后人食利,等我摧毁恶魔入侵之后,谁还会记得恶魔有多么恐怖?谁还知道要想办法解决熵增灭世的命运?   就算知道,也会想着:啊,反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不用担心。一代又一代人就这样遗忘智慧生命的终极使命。   难道要设计一套万古流芳的制度吗?但制度终究是人来演绎的,再好的制度也敌不过人自身的腐朽和毁坏。人的自然腐坏也和熵本身一样,无时无刻都在膨胀恶化。   一旦时局崩坏,就会有英雄站出来。   “英雄”二字本身也像是个带着诅咒和恶意的名词,有英雄,说明世道如此不堪,邪龙肆虐、恶魔当道,兵荒马乱、民不聊生,需要一个强大的人来建功立业、改天换地。   而最终,英雄所建立的一切也会渐渐被人遗忘,因为熵是不会停止增加的,世界自然而然会趋向混乱。   放到最宏观、最遥远的视角来看,也许,最后还是恶魔赢了,它们会把所有世界吃干抹净,然后自己也慢慢死去,难道它们才是救星吗?   世界残酷又灰暗,前途黯淡且冰冷,只有艾利希娅的双乳仍然丰满温暖。   算了……后人比我们更聪明,他们肯定能整出办法来。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先不想这么多吧。   夏尔睡着了。   待到他苏醒的时候,天边破晓。   薇拉娜溜下床,是她发出的小动静惊醒了夏尔。夏尔见她爬到椅子上,对镜子看了一会,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床,偷偷开门。   夏尔本来想起来去叫她,但艾利希娅也起来了,她抬眼看到薇拉娜的动作,赶紧出声:“回来!”   “啊——”薇拉娜低着头,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慢吞吞地爬回到床上来。   “你要去哪?”夏尔问。   “唔唔……”薇拉娜不愿回答。   “她想去拿东西吃,”艾利希娅将薇拉娜抱到肩头,抚摸她的长发,“以前在小岛上就这样,她会想办法早起,等大家都没醒的时候溜到藏食物的地方去,我们还以为岛上生了老鼠,被我抓住好几次了,那时候真的很难堪……哎,教不会。”   “那不是偷东西吗?”夏尔有些担心。   “我没偷东西。”薇拉娜眼神低垂,用手揉揉眼睛,伤心至极。   “爸爸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艾利希娅亲亲她,“只是如果你饿了,跟我们说好吗?不要再溜出去了。”   “不会再缺吃的了,”夏尔将她拥在怀里。   “极端饥饿会成为我们这些人共同的回忆。”艾利希娅叹气,“夏尔,你忍心让这么可怜的孩子长大后还去面对各种乱七八糟的挑战吗?”   “不会,”夏尔说,“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对薇拉娜有信心,对以后的人也有信心,几百年后,我们世界的人一定变得聪明又镇定,可以抵御任何形式的诱惑,恶魔再也没法对我们下手,哪怕万千世界陨灭,这里也会成为最后一座抵抗恶魔的堡垒。”   “说不定大家都投靠怪物了,”艾利希娅摇头,“就像伊内丝一样,还有伊莱贾……大家都把你忘了。”   夏尔听到门口有一阵叫嚷,他和艾利希娅对视一眼,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他眺望那里的情景,见到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微笑。   “你看,这不是还记得我吗?”夏尔说。   “啊……那个傻瓜来了。”艾利希娅叹气。 第402章 重逢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啊!别拦我!”马登在门口喊。   “你别逼逼,小心老子砍你。”西海岸的罗格兰在站岗,没好气地嚷嚷。   “夏尔在里面?”马登竭力探头进去,“夏尔?夏尔?”   “他妈的,还有人在睡觉,大清早的你喊毛!”罗格兰把剑拔出一半,“我动真格的了!”   夏尔把薇拉娜背起来,然后从房子里走出去,看望马登。   “你在干什么?”他问。   “我在干什么?我……”马登一时愣住,直勾勾地看着夏尔的脸,夏尔也打量多年不见的老战友。   马登真的成熟了非常多,脸上长出细密胡须,从嘴唇上方蔓延到两鬓,再到下颌。   他不再背鱼叉了,穿一件残破的锁链甲,腰佩短剑,看起来比当年还狼狈。   “马登。”夏尔走到他面前,“我回来了。”   马登脸色变了又变,上下仔细端详夏尔,想确认他是本人。   “什么长毛的鸡蛋?”薇拉娜打量马登。   “情商低了,要说恶魔猎人大叔。”夏尔说。   “薇……薇拉娜?都长这么大了。”马登瞠目结舌,“天啊……”   “大家都长大了。”夏尔说。   听到夏尔的声音,看到他的样貌,马登欲言又止。   最后,他憋出几个字。   “格拉尼大师。”马登向夏尔深深致意。   “我们之间何时有这么深的隔阂了,”夏尔上去抱了抱他,薇拉娜趁势揪马登的头发。   “哎——”马登有些唏嘘,“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啊。”   “进来吧。”夏尔邀请。   他们在花园里找个地方坐下。   夏尔一撒手,薇拉娜就跑了,一股脑朝厨房里钻。   等薇拉娜离开,马登仔细看夏尔的脸,足足看了三遍,仰头长叹,然后竟开始流起泪来。   “苦啊——”他哀叹。   他一边颤抖,一边捂脸,痛哭不止。   “放轻松,”夏尔没想到马登一眨眼就哭了,他拍拍马登的肩膀,“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圣堂变了,夏尔,圣堂变了。”马登痛苦地说。   “我亲手把过去的圣堂炸成了碎片,”夏尔说,“目的就是重建它,一砖一瓦地,把它修得比之前更漂亮,把散了的人心聚回来。”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马登擦自己的眼泪,“格拉尼大师,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叫我夏尔,兄弟。”   “过去的一切都丢了,我们再也不像过去一样了……”马登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夏尔啊——夏尔——你怎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   “不再像过去一样?那你们变成什么样了?”   “……”马登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其实我也想办法加速,”夏尔说,“我在死后世界呆了一段时间,然后去地下打造了新的武器,看,红刀。”他给马登展示。   “你就是……红刀游侠?早该知道……只有你能做到这么多厉害事情……我们还以为……哎……”他长吁短叹。   “那你们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马登眼眶通红,握紧拳头,“这些年来我一直相信我们的信条,相信道义,相信我们会团结一致,打败恶魔!但现实却他妈的把我踩在地上当垃圾!我们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夏尔!我们他妈的颠沛流离,我们相信你说过的话,我们相信你的道路,结果被他妈撵得到处跑,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们走你的道路却走得越来越窄!他们就那样……无情地嘲笑我们!伊内丝!那个杂种……我恨她入骨,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把她的皮剥下来!她想谋杀我!”   “你们成为了断袍兄弟,”夏尔看到马登背后主动割下来的斗篷,“你们有多少人?”   “夏尔,夏尔啊——数数吧,”马登说,“伊莱贾!克莱尔!杜汶!恩佐!雨果!我!没啦——夏尔!没啦——夏尔啊!我们这几年来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啊,梦想遥遥无期是什么滋味啊!我们等你……等的好久……好久……甚至自己都已经……”他深深呼吸,然后低下头去。   “其他人呢?班诺特?”夏尔想到那个实力非常强大却独来独往的猎人。   “班诺特一听到你的死讯就走了,远走高飞!他就是他妈的臭屁,觉得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能做到。他去了山内帝国,他在那里当大侠,当传奇……把我们这帮兄弟忘得一干二净!”   “摩根呢?”夏尔想到二期兵里的其他人,“他父亲就是对抗恶魔的时候战死的,他应该不会背叛。还有迪薇娜,她丈夫死于招引恶魔。”   “他啊,家里是士兵出身,本性作祟,只想去给贵族卖命,恶魔降临之后就离开我们,加入了南方贵族的军队,去那里当猎杀恶魔的向导,在利奥波德那里爬的节节高。迪薇娜她……战死了。”   “战死?”夏尔心一凉,最不想听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们一开始想找个根据地,找个地方苟延残喘。”马登咬牙切齿,“我们想去北方去投杰弗瑞,我是三尾湾人,他们不会赶我们揍,但路上我们被长角恶魔的军队袭击了,一大群带角魔怪在晚上向潮水一样涌过来,迪薇娜和亚瑟都在那个晚上死了,雨果也受了重伤。”   “雨果他还好吗?”夏尔暗自扼腕,雨果带出一期又一期新兵,到最后却……   “不好,”马登摇头,“捡了条命,但一条腿截掉了。他还在带新兵,不过没人吃得住这种苦头,他们都说‘在伊内丝的圣堂能过得更好’,‘傻子才找断袍兄弟’,我们竭尽全力活下去……想所有办法……”   “我明白。”夏尔点头,然后陷入沉吟,“……莎拉和黛利希老奶奶呢?”   “莎拉一开始跟我们,想救出黛利希,黛利希被伊内丝关押。”马登提到这些事的时候显得尤为激愤,“莎拉帮我们的时候日子还好,她有能力找食物,我们也不至于去……哎……但她……她后来竟然公开痛骂我们。”   “骂你们?”   “她说我们……没用!说我们根本没希望和伊内丝对抗,说我们是一盘散沙,一群疯子,说我们道德败坏,然后和我们分道扬镳,黛利希去年病死了,莎拉也就没有在灰树厅留下的必要,现在大概找她那些脏兮兮的沼泽同伙去了,操!”马登气不打一处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夏尔说。   “我不明白。”马登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为什么?夏尔?给我一个答案好吗?为什么我们相信你,沿着你留下的道路走,却过得越来越糟糕,我们生活在窘困之中、过得比乞丐还糟糕,而那些大摇大摆放弃你、背叛你道路的人却活得越来越滋润!那些在分裂之时就站到伊内丝那边的人,富朗克斯、阿尔德里克、艾斯塔、马诺……为什么离你越远的人过得越爽?他们在箭雨堡里过得都是神仙般的日子,恶魔给了他们无限的财富和力量,我们有啥啊?我们甚至没法组织起来去作战。”   “现在不一样了。”夏尔平静地说,“我回来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我回来就是为了明正视听,惩奸除恶,我要把被颠覆的正误再重新恢复过来,我要让所有人弄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对……错……?”马登愣神,“夏尔啊……到底什么是对错?我活了这么久,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对和错。”   “追随我的人是对的,违背我的人是错的,就这么简单!我们来履行恶魔猎人的义务,然后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夏尔斩钉截铁地说。   马登咽了口唾沫。   “回来领导大家吧,格拉尼。”马登低声说,“我们就是在等你,我们在等你,所有人都在等你,我们等你好久、好久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整整四年了,就是等你这句话!”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我们吃饭在等,睡觉在等,聊天也在等,一直在等,等你回来领导我们!等你回来告诉我们这群他妈的割了半截斗篷、躲在森林里做梦对抗恶魔的人一件事——我们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全都没错!”   “而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夏尔说,他伸手和马登用力握了握。   “但伊内丝圣堂……非常强,他们学了许多新咒语,各种各样的手段……强的没边……他们绝不会老实屈服的。”   “当他们只能在死亡和投降中选择的时候,事情会非常简单。”   “看到你真好。”马登用力点头,“……再也不用过之前那种生活了……我们快走吧,现在就走,现在……”   “不急,吃顿早饭,洗把脸,恶魔猎人可不能这么邋遢啊。”夏尔说。   马登点头。   薇拉娜吃饱了东西,从厨房里跑出来,艾利希娅把她抱起来,看马登紧赶慢赶地走向厨房。   “格拉尼夫人!”马登打招呼,“好久不见!”   “别和我说话。”艾利希娅比了个粗俗的手势,薇拉娜跟着学。对小孩的坏影响,不可计量。   “呃……”   “你们这帮废物宁愿和伊内丝搞意气之争也不愿来帮夏尔抬棺。”艾利希娅仍然对那天耿耿于怀,“从我眼前滚开!”   马登被骂的垂头丧气,低头钻进厨房。   “那恶魔猎人大叔是来干什么的?”薇拉娜问。   “要把你爸爸从你身边带走,白痴外加坏蛋。他不是恶魔猎人,你叫他……长毛的鸡蛋吧。”艾利希娅说。   “爸爸!”薇拉娜向夏尔喊,“我不要你走!”   “爸爸要工作,在家里待太久也不自在,必须要出门办事。”夏尔走过去捏捏薇拉娜的脸,“我就出一会门,见几个熟人,过段时间就回来,你要听妈妈和老师的话。”   “哇哇哇——”薇拉娜失望地叫喊,   夏尔求助地看向艾利希娅。   “你……活着回来。”艾利希娅白了夏尔一眼。   “现在的我比以前还强百倍不止。”夏尔说。   “……”艾利希娅把薇拉娜往大屋里带,“……妈妈给你缝了布娃娃,别哭啦。”   是时候重振圣堂,收拢人心,夏尔感到振作,他将斗篷一裹,准备动身。 第403章 断袍兄弟   用过饭后,马登特地找到庄园里其他熟悉的人,向布里安和克留希致意,本来应该还要找瓦兰奈尔,但是精灵很早就出门去种树了,不见踪影,这才作罢。   接着,马登便带夏尔去找断袍兄弟们。   “在哪能碰到伊莱贾?”夏尔骑在震怒上,马登也牵了一匹瘦马,跨坐上去,跟在夏尔身后。   那胆怯的动物很怕震怒,马登要安抚一会才能让它前进。   “罗塞利翁。”马登说,“我们到那个村子里去寻神秘的红刀游侠,顺便找点东西……然后有个贵族带一队骑兵经过,让村民们投降大领主德瑞斯特伯爵和神选者格拉尼,大家就把我派出来验证真相。等会,那帮人说的是真的吗?你已经是神选者了?”   夏尔骑马上路,骑出几百米后,路径被荒草和烂泥掩盖,指示牌上的字迹已经斑驳,只能靠直觉分辨方向。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红刀游侠在那个村子里?”夏尔问。   “一个背红色大刀的雇佣兵在附近游逛,自称是了不起的红刀侠客,招揽人手。伊莱贾闻言,便带我们去找他。”   “你们碰上了?”   “还没,还没来得及……”马登抬头望向远方,“……”他陷入异样的沉默。   夏尔看到马登的坐骑,那是匹耕马,习惯了低头,脖子上有套过挽具的痕迹。   “这匹马怎么来的?”夏尔问。   “噢……捡到的,它走丢了。”马登说。   “现在管事的是伊莱贾吧,”夏尔问,“他带着你们?你们都听他的命令吧。”   “是。”马登说,“伊莱贾的本事比我大,我没办法拿资历压他,连恩佐说话都比我硬气。”   “也没必要。”夏尔两腿一夹,震怒加快速度。   他们来到那个叫做罗塞利翁的村庄,村子规模还算可观,好几十间大小屋子,南面有三条道路,分别通往村子中间的广场,分割房屋,北面则是大片荒废田地,村民们已经在田埂上划出了标记,准备来年耕作,还乡的流民们害怕地看着夏尔的大黑马。他们看起来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数量不少,只要没有强盗滋扰,应该有很多人能活到秋收。   夏尔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与马登一起穿过狭窄道路,他们经过棚屋、茅舍和几间院子,望见宽阔的村广场,中间立有一棵大树,不知因什么缘故被焚烧过了,只留下焦黑的树干,叶子和树枝都已经焚烧殆尽。   一个雇佣兵正蹲在大树下面,他身背一把红色带鞘的长杆刀,穿硬皮甲,身边聚拢二三十个男人,更多村民站在较远的地方看热闹。   “……在那之后,天空降下一道雷电,将整座灰树厅夷为平地!”雇佣兵吹嘘。   他长有一头浓密卷翘的黑发,褐色眼睛,皮肤略白,宽鼻子,络腮胡,应该是山内人。   “噢噢!”   “太了不起了!”   “就是你打败了灰树厅的大恶魔!”   “红刀游侠!”人们赞叹不已,拍手叫好。   “这是个黑暗的时代,这是个悲惨的年代!我们手无寸铁,一盘散沙只能被强盗和无赖们欺凌,只有团结一致才能走向胜利!跟着我,我们一起去消灭为祸人间的恶棍,保护四境平安吧!”来自山内的雇佣兵高举拳头,兴奋地对周围的人呼喊。   夏尔能听出对方的口音,对一个山内人来说相当流利了,应该是从小就开始讲洛曼话,可能父母有一方是洛曼人。   “嗷嗷!”   “就该这么干,不,是只能这么干!”   雇佣兵看到大家热情的态度,用力点头。   “现在,谁愿意跟随我,罗白堡的马克西米安,一起去大干一场?我有武器,也有装备!”他喊。   “我!”   “我也!”   村民们士气高涨,纷纷朝马克西米安走去。   倒是个有趣的雇佣兵,来自山内帝国,又自称能给追随者发放武器装备,还借用我打出来的名声起事,嗯……这样的家伙……   “夏尔,你该狠狠教训他一顿,告诉他谁才是真正的红刀游侠。”马登赶紧说。   “这么急干什么?”夏尔背靠着屋子墙壁,藏身在阴暗的拐角处。   “哎……怎能让他继续这样……”马登有些紧张。   “等下去又不会死。”夏尔说。   “……”马登低下头。   不久,夏尔想看的东西出现了。   约弗的伊莱贾。   他穿黑斗篷,背着暗精灵之剑和弩,带断袍兄弟们穿过村中道路,靠近广场。   夏尔仔细观察伊莱贾,他气质彻底变化,曾经那孩子茫然、善良,年轻稚嫩,如今他异常成熟,眼神深邃,看任何东西都像在看敌人和猎物。冷漠且致命。   伊莱贾面上长出浅浅胡须,头发也留得更长,面上几无血色,脸颊向内凹陷,褐红色头发覆盖双肩,斗篷上的银质搭扣彻底磨损,不成样子。   他一出现,村民们自觉噤声,雇佣兵马克西米安也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你是谁?”马克西米安谨慎地问。   伊莱贾冷漠地挥手。   从他身后,其他“圣堂猎人”陆续走出,危崖堡的恩佐身背长剑,眼神凶恶;女猎人克莱尔戴一张遮面布罩,只留一双锋利眼眸扫视周围;雨果行动有些不便,断了一条腿,用木假肢支撑,将手按在腰间剑上;杜汶则是一脸苦大仇深,穿一件破烂的皮衬衣,似乎只有他没什么变化,其他人看起来都好陌生。   村民们尤为警觉,交头接耳。   “断袍兄弟……”   “恶魔猎人伊莱贾……”   “啊啊……杀人不眨眼的……”   “……唔唔……”   马克西米安感到情势不对,赶紧拔出自己的红色大刀,夏尔现在才看清楚,他那把刀是用颜料染红的,不是天生鲜红,看来扮演红刀游侠完全是临时起意。   “你想干什么?”马克西米安对伊莱贾大喊。   “别跟他斗!他们会法术!”村民大叫。   伊莱贾冷漠地看了一眼他们,双手背在身后。   “红刀游侠?”恩佐傲慢地向前走,他是三期新兵,危崖堡男爵的次子,夏尔还记得自己亲手给他披上黑色斗篷。   “是我!”马克西米安沉声回应,“如果你们在这里胡闹,我要像对待灰树厅那样对待你们,把你们炸入坑里!”   “想死的话就赶紧把武器丢掉,投降!”恩佐恐吓。   “凭什么!”马克西米安大叫。   “凭这个——‘努因锋芒’!”恩佐拔出佩剑,用力一甩,漆黑利刃从空中成型,瞬间飞向马克西米安。   他躲闪不及,大叫一声,刀刃斩穿他肩膀,直接劈在他身后一个村民身上,将那村民砍得开膛破肚,心肝和脾脏从巨大伤口中滚流出来,冒着热气。   “呜哇!”   “天神啊——”   “呃呃——”村民们吓得面如土色,四散奔逃。   夏尔深呼吸。   这就是格拉迪乌警告过我的事情,他心想。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旦我倒下,失去警告和约束,他们内心的纪律和觉悟就会完全消散。   “停住!”恩佐大喊,“谁跑得最快我就杀了谁!”   “呜呜……”   “救命……”   村民们惶恐不已,暂时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断袍兄弟一行。   周围非常安静,只留下被重伤的马克西米安肩头流血不止,他跪倒在地,脸色苍白落汗,想喊又不敢喊出声。   “格拉尼大师和罗彻女爵会来惩戒你的!”有个村民忍不住大叫。   伊莱贾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平静开口。   “我啊……”他说,“不喜欢聒噪,也不喜欢有人冒名顶替、装腔作势。”   “嘶……”马克西米安倒抽一口冷气。   “今天之后,我不希望有人还在冒充红刀游侠,”伊莱贾说,“一切都只是巫师放出来的谣言,还有,最令我作呕的,什么……夏尔·格拉尼大师复活。”   “那是真真,我听说他和瓦尔斯潘恩家的人一起捉鸭子。”一个村民喊。   “格拉尼大师一生以猎杀恶魔为己任,怎么会去做那种小孩子把戏。”克莱尔皱眉。   “传言是多么恶心……”伊莱贾眼神逐渐变得凶暴起来,“……令我怒不可遏,格拉尼大师是伟大的恶魔猎人先驱,现在有人霸占碧盏庄园,迎娶他的遗孀,照顾他的女儿,以他的名字胡作非为,传他的坏话,我不能容忍这样的行径发生。我们是断袍兄弟会,我们是过往辉煌的继承者,沿着夏尔·格拉尼大师的道路往下走,直到达成他驱逐恶魔的遗志为止,我们都不会停下。我们来罗塞利翁施行恶魔猎人的正义,来警告装腔作势者,惩戒撒谎的骗子。”   人们低着头,不敢直视伊莱贾。   “呜呜……”   “啊啊……”   他们唉声叹气。   “现在,”恩佐接着伊莱贾的话说下去,扫视周围的村民,“我很高兴罗塞利翁又变得人丁兴旺了,上次来看这里还是空无一人。快把粮食和财物都交出来。”   “哇!”   “什么!”   “这不是强盗吗?”   “恶魔猎人的工作需要钱,需要食物,傻瓜,我们又不是搞慈善的!”恩佐怒斥。   “别呆着了,动起来。”伊莱贾打了个手势,雨果拿剑走向村民们,克莱尔大声催逼,杜汶直接钻进别人家里去拿物什。   马登胆战心惊,转头看向夏尔,他原以为会看到夏尔的暴怒,结果却看到夏尔空前平静。   “去吧,马登,回去加入他们,带着你不知从哪偷来的马。别跟他们说我复活了。”夏尔轻语,“你们值得吗?”   马登垂头丧气,牵着马走向村广场。   “你可算来了,”恩佐向马登招手,“大师真的复活了吗?”   马登脸色苍白:“没……没有。”   “我就知道。”恩佐哈哈大笑,“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   “死者已经永久沉睡了,生者还要继续奋斗下去。先是你们,然后是伊内丝·久水,断袍兄弟们不会忘记仇恨。”伊莱贾说。   杜汶一脸苦闷,埋头撬开一间房子的门锁,从里面找出点银币,回头献给伊莱贾。   伊莱贾拿起银钱,对太阳照了照。   “格拉尼大师啊,恶魔猎人的事业薪火相传,您看到了吗?”他喃喃道。 第404章 马克西米安   等伊莱贾他们劫掠离开,夏尔慢慢走向广场。   村人们惊慌失措,还未从之前的恐怖景象中恢复过来。   马克西米安聚拢的那些追随者们紧张地围着他,他们没办法救他,搜遍口袋,既找不到草药,也没有多余的医疗物资,只能看他一点点失血而死。   他竭力伸手想从口袋里拿点什么,但没有力气。   之前被锋锐咒斩杀的可怜人更是倒在地上,流血满地,死相凄惨,没人敢多看一眼。   愁云惨雾,自不必说,但渐渐地,人们察觉到变化。   夏尔到来之后,村民们转头看他,他的表情认真且严肃。人们并不认识夏尔,但能感受到他身上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于是目光从惊恐变得和缓,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平静感,慌乱也渐渐被抚平。   原本想逃跑的人亦停下脚步,只是默默看着夏尔。   “别紧张。”夏尔抬起手,示意围绕在马克西米安身边的人们让开。   他走上前,见马克西米安流血不止,肩部被法术力量切开一道惊人豁口,施咒者的本领确实惊人,恐怕已经相当熟练了,可惜没用在正道。   夏尔从背包里拿出止血带,裹住伤口。   马克西米安咬牙忍耐。   这是猎杀恶魔的咒语,不是用来逞凶的手段啊。夏尔暗想。咒语和兵器本身是无罪的,一切取决于使用者心态如何。   良久,血渐渐止住。   夏尔将被血浸透的绷带放下,拿出装满红色液体的生命魔药,给马克西米安喂了三分之一。   “呼……”马克西米安的脸上渐渐有些血色,“……多谢……我带了补给……”他终于恢复力气,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装有金色液体的胶质瓶,放在嘴里咬碎,连瓶子带内容物一并吞下,气色越发见好。   夏尔帮他把身体往后挪,让他背靠着被烧焦的广场大树,闭上眼睛休养。   马克西米安努力睁开眼睛,想记住夏尔的样子。   “我还以为要交代在这。”他说,“我托大了,没有躲。”   “那是猎人魔咒,哪那么好躲。”夏尔说,“好好呆着,别死了。”   夏尔走到那个被杀死的人身旁,把他惨不忍睹的尸体收殓起来,用布裹了,一步步走向村子外面。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跟上夏尔,一直跟他走到村人平时埋葬死者的近郊墓地,这才知道他想干什么。有个村民快步奔跑,找了把铲子来,在合适的地方开始铲土。   夏尔低头看怀里的死人,对方脸上带着胡茬,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大约三十岁,不知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父亲。   等墓穴挖好之后,夏尔将尸体放进去,把他埋了,为他默哀片刻。   “你们有人认识他吗?”夏尔转头问。   人们嗡嗡地探讨了一阵。   “不知道。”   “不认识……”   “他是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村子的,在外面打工,”一个戴灰色头巾的大婶说,“前几天刚回来,他说如果这里安全就把老婆孩子也带回来。噢,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没事,让他好好休息吧。”夏尔说。   有个中年村人走上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干瘪的黑谷壳,洒在新坟上头。   然后又有几个村人自发去捡石头,把石头堆在坟上,一块接着一块,垒成厚厚一堆,避免动物夜晚过来挖刨尸体。   等做完这一切后,人们默默看了夏尔一会,然后又散开去,想办法熬过接下来的日子了。   夏尔看向坟头,心里思绪万千。   带着这帮没有组织纪律的人怎么能干好猎杀恶魔的事业呢?有志气、有觉悟的人终归是非常稀少的,必须要从思想上武装他们,搞宗教吗?个人崇拜?还是用我已经掌握的誓约力量?   过了半晌不到,马克西米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他看见那座新坟,一时驻足。   “……你把他埋葬了。”马克西米安说,“真好。”   “我为他哀悼,是希望以后有人也在我的葬礼上落泪。”夏尔说,“大家的生命都一样,与其互相为难,不如互相尊重,互相照看,团结起来。”   “您的想法真新奇,我在帝国听说过类似的思想。”马克西米安说,“有些哲学家声称人人生来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似乎和您的想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认可吗?”   “人当然是生下来就分化的了,家庭、教育、出生地、祖先荫庇,过着千差万别的生活,怎么可能真的平等呢?最多,也就是嘴上呼喊平等罢了。”马克西米安苦笑。   “原来如此。”夏尔没细究。   “恕我冒昧,请问,您是谁?”他彬彬有礼地问,“我是来自山内帝国的马克西米安·约安尼斯·佩拉里乌斯。”   “平平无奇过路人。”夏尔说。   “您肯定有个名字。”   “我教出来的徒弟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只感觉丢脸,还是不要谈我的名字为好。”夏尔说。   “啊哈……恶魔猎人,您失望吗?”   “我没关系,”夏尔一向是无所谓的,“就担心声誉败坏,大家以后又开始怕恶魔猎人,那我这一路不是白干了么?”   马克西米安谨慎地观察夏尔背后的那把红刀。   “我得确认一件事,您就是传奇般的红刀游侠吗?”他问。   “头衔和修饰词只是累赘,想说的直说。”   “我必须要弄明白,”马克西米安说,“我肩负重大使命,一定要找到红刀游侠,向他传递至关重要的信息。”   “我是。”夏尔说。   “那么,我得说,我奉山内帝国最伟大的皇帝陛下提图斯……”   “把皇帝忘掉吧。”   “啊?”   “你负了这么重的伤,先喘口气,休息一下,皇帝离洛曼可隔着几千里。”   马克西米安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他从未想过夏尔会和他说这样的话,本能地开始思考背后的逻辑,分析夏尔的立场。   到后来,他大概明白夏尔说的是字面意思,真的只是叫他休息一下。   “您是对的。”马克西米安点头表示同意。   他坐在地上养伤,夏尔则往后一仰,躺在地上,抬头看向灰天苍云。   “我亲手带出来一批杀人犯和流氓,这是怎么回事?”夏尔闭上眼睛,“我很擅长对抗恶魔,因为恶魔是纯粹的恶,只要挥刀斩杀就可以了,没有顾虑。但人不一样,尤其是我所熟悉的,要我也把他们当恶魔一样活生生杀掉吗?”   “先生,我虽然挨了一刀,但还是要说点公道话,恶魔是永恒渴望灵魂的怪物,但人可以悔改,人可以弥补过错。”马克西米安说。   “我还以为事情会很简单,”夏尔说,“我找到他们,大家重新回归,然后继续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往往事与愿违。”马克西米安说。   “我现在想早点解决完他们的事情,让他们悔改,回归正道,然后回家去看妻子儿女。”夏尔说,“你呢?”   “啊……我也想回去,”马克西米安有些动容,“……听起来很离奇……先生,您知道帝庭吧。”   “山内帝国的首都,世界渴望之城。”夏尔说,“我知道,那是全世界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有生之年也想去那里看看。”   “您应该的,”马克西米安说,“我在那里有一座几层高的独栋别墅,世界上没有比那里更漂亮、更宏伟、更井然有序的城市了,而我在那里有这么大一栋带花园的别墅,而且还他妈娶了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她可比我厉害,在我辛勤工作的十几年间坚持不断地给我生了几个野种,我还必须强颜欢笑,回家之后照顾他们,因为皇帝不会允许一个有家庭矛盾的人给他工作,所以我还必须瞒着这一切,免得有人借机弹劾。我在这异国他乡挨法术打的时候,也不知道她在和哪位年轻风流的军官或者小贵族上床。   “你的情况比我恶劣,”夏尔说,“那么,牢骚也发够了,互相说说实话吧,你是做什么的?你肯定不是一般的雇佣兵。”   “我奉皇帝的命令行事,对帝国无条件的忠诚支撑着我的生命,我的父亲是帝国行商,母亲是洛曼人,所以我就负责对口洛曼的工作。”马克西米安说。   “你是密探,你伪装成红刀游侠是想引出我。”   “却引来断袍兄弟,我只知道他们生活窘迫,无路可走,也听说他们有些劣迹斑斑,没想到他们已经发疯到到处行凶。”马克西米安说。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他们有什么苦衷吗?”   “伊内丝·久水经营的新圣堂远比他们成功,现在人们都会去寻找久水女士的帮助,他们没有资源,连维持正常人的生活都做不到,帝国境内又因为禁巫法令,严禁他们这种身份特殊的洛曼人向帝国渗透。”马克西米安说。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能和传说般的夏尔·格拉尼交谈是我的荣幸。”马克西米安已经猜出来夏尔是谁,向他致意,“皇帝陛下收到了来自洛曼的信件和白楔,帝国全境因此没有受到恶魔入侵,只有边境受到滋扰,我代表山内帝国三千五百万人民感谢您的无私支援。”   报恩就免了,倘若此人所言非虚,他广招人手,窥探乡村,多半也隐藏着为帝国军事行动做前哨的准备。夏尔暗想。   夏尔起身。   “还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来的主要目的是和您合作。”马克西米安也起身,“不瞒您说,帝国的军团已经陈列在峭岭之上,随时准备跨过边境。”   “你们想干什么?”   “对恶魔发动大圣战,”马克西米安说,“皇帝陛下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将在五十岁之后谢顶,而一个可怕的恶魔将会前往帝国,怀着无穷恶意,诛杀所有秃头圆顶之人,届时几倍的禁卫军、神选武士和鹰爪内卫都无法保护他的安全,所以陛下要先发制魔。但皇帝清晰地知道,他的军队不可能和善于精神攻击的恶魔交手,必须要寻找恶魔猎人的帮助,这也是为什么皇帝派我进入洛曼。”   “我就说一个山内帝国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我们这……”夏尔说,“我可以作证,那个噩梦可能会成真,有个偏执狂恶魔还逍遥法外。不过上洛曼有我镇守,不需要帝国军队的帮忙,贸然越境还是免了。劳驾,等一段时日再和我磋商,我还是要处理我队伍里的那些人,我要给他们一次测试。我是他们的师傅,既然他们走上了歪路,我就要给他们好好上一课,我当了很久好人,现在我要当一次大恶人,让他们知道我的怒火。”   “怎么?”马克西米安好奇。   “我知道有个地方,在那里,每个人的真实面目都会暴露出来。”夏尔说,“再会了。”   “一路顺风。”马克西米安向夏尔致以山内帝国的礼节,将右手举到和额头齐平,然后向前轻挥。   夏尔和他告别,随后一路骑马,穿过道路,前往肖尔村。   他没花多久功夫就找到迪布瓦,他正在森林里找野菜,往嘴里塞草根。   “小孩!”夏尔喊。   “啊?”迪布瓦起身,向夏尔连连点头,“老爷!”   “我知道两个地方,”夏尔说,“你去了之后,既不用挖草根果腹,也不用对人喊老爷。”   “去哪?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还有两个!”   “一个是去断袍兄弟们那里当恶魔猎人,但要顺便充当我的眼线,帮我监视他们。另一个是去碧盏庄园,负责砍柴,会管你饭,还保你安全。”   “我要当恶魔猎人!”迪布瓦坚决地说。   “没那么简单,”夏尔说,“我必须提醒你,断袍兄弟们的道德观念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变成杀人犯,你在那有生命危险,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去吗?”   “干什么都比劳碌命好!”迪布瓦说,“我要当有出息的人!”   “行,”夏尔点头,“我会把你送进去,到那之后,观察那里的人,把他们分成值得拯救的和罪无可恕的。”   “啊……有人罪无可恕该怎么办?”   “正好,清理门户。”夏尔说。 第405章 伊内丝   箭雨堡的石质浴室,伊内丝泡在水里洗澡,外面有客人在等她答复,但她不急。   光线从最顶上的方格石窗中透进来,她抬头张望,身体泡在温暖的水中,本以为会很惬意,却没来由感到一阵强烈心悸,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于是陷入思考。   伊内丝觉得自己是个实干家。   加入冒险队,扫荡各种地穴、迷宫与遗迹,学习多样能力,好。   为增强自己的力量,去找父亲工作过的恶魔猎人组织,学到许多强力咒语,很好。   从富朗克斯那里听说西海岸圣堂对原初猎人的崇拜,决定对其加以了解,非常好。   听说原初猎人和智慧魔神的交易,立刻参考远古书籍和仪式,向智慧魔神献祭来换取力量,渐入佳境。   夏尔死在西海岸之后,立刻夺权,借助长年管理圣堂带来的威望,将圣堂划归到自己名下,名望和地位都达到巅峰,这才是实干家的精髓,脚踏实地,步步为营,远比横死在西海岸大灾变中的夏尔强百倍。   明明是这样一个出色的实干家,却感到紧张。她不明白。   最近的消息让她感到非常不安。一个是某人自称夏尔·格拉尼,占领碧盏庄园,一个是饥荒魔神被摧毁,一个是爱做好事的红刀游侠现身。   如果这三个是同一个人,那岂不是说,有个拿红刀的旅行者自称夏尔,进驻了他的地盘,还杀掉饥荒魔神……那也太恐怖了,饥荒魔神可不是什么垫脚石。   但还有更恐怖的。   夏尔本人复活,并同时做了这三件事。   那不是太实干了吗?一回来就把盘踞灰树厅的毒刺直接拔去,立下名声,聚拢流民,还回到自己的封地,说不定还把老婆孩子也接去其乐融融了。   而我又得到什么呢?我这终极的实干家,为什么感到心虚呢?难道我不是比他做的更好、积累得更多吗?和那个心地善良、温和谦逊的呆子相比,我坚韧又有效率,野心勃勃,行动高效。   可……我又清晰地知道,等夏尔回到我面前,我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   她将长腿伸出浴池,一手抚弄自己的胸部,一手向下探去,慢慢亵玩,等快感汇聚的时候,她将头埋入水面之下,在窒息中加快速度,渐渐头晕目眩,被极乐扼住喉咙。   浴池中泄出半透明的浑浊液体,她浑身抽搐,身体向水底沉去,她意识沉入半睡半醒,双手双脚不自觉在水中挣扎起来,拍水发出刺耳声响。   “你还好吗?”外面传来敲门声。   声响将她完全唤醒,伊内丝睁开眼睛,摆动双臂,推动水流,让自己往上浮,   “没事——没事的。”她咳嗽了几声,然后回应。   “我知道,我可以等。”那男人说。   “离我浴室远点,路瓦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忘了吗?我是莱斯利·平克。”   “再说一遍,离我的浴室远点。”   “我很抱歉。”   脚步渐行渐远。   伊内丝大部分身体沉在水下,只探出自己的头。   她又想到夏尔。   认识过夏尔之后,她就对其他男人敬而远之,和夏尔相比,他们黯然失色。   夏尔曾经花两年时间培养自己的其他本领,伊内丝便教他游泳。   她还记得477年的盛夏,那是五年前了,他们不穿什么衣服,接触亲昵,之后的事情水到渠成。她本以为能和夏尔构建稳定的床伴关系,各取所需,但自从莎拉无意中透露她能制作避孕魔药以来,夏尔和艾利希娅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不过要论谁吃的又多又爽,恐怕还是那个行踪怪异的卢安娜……   我那时是多么天真,竟以为日后能碰到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伊内丝暗想。没有在他活着的时候把握机会,真后悔。   虽然夏尔看起来很和气,但他又是那么的……值得信赖,在他那平静外表下藏着惊人的力量,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他肯定能做到。如果这样一个人用他的能量去作恶,那得有多变态?如果不是他让卢安娜将白楔带到世界各地,恶魔早已将整个世界吃干抹净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如果夏尔真的复活,我回到他面前去恳求他,宽恕我的所作所为,他会重新接受我吗?   伊内丝不敢肯定。   她大概知道其他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唯独夏尔例外,夏尔的想法她捉摸不透。   夏尔恐怕会杀了我吧。   他虽然很和气,知道变通,知道弥合仇恨,说话也好听有礼貌,但他有原则,从某种角度上看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尤其讨厌两件事。   一是“某人明明有拒绝的能力,却选择投靠恶魔”。   二是“某人把无辜者交给恶魔吞噬”。   我这不是一口气踩了他两条底线吗?   想到这,比之前更强烈的恐惧又涌上心头,让伊内丝在水中动弹不得,她看着周围墙壁,仿佛置身囚笼。他来了,他要来杀我了。   如果我后悔,如果我对他袒露心迹,他会原谅我吗?伊内丝怅然爬上岸边,打开衣柜。   虽然还未确定,但她觉得,四年前夏尔在西海岸可能根本没死,他做出那么多功绩,人们看在眼里,总会抬他一手。可我呢?如果我死在夏尔手中,谁又会高看我一眼?   她看到一件漂亮的紫色连衣裙,正适合她现在箭雨堡女爵的身份,本想伸手去取,转头又看到她从前冒险时惯穿的全套皮甲、长靴和手套。她魂不守舍,穿上内衣,将黑色皮裤套上,将皮甲穿好,将两片皮制甲板在身侧用绳索系紧,戴上手套和护腕,从衣柜边拿起自己的剑,插入鞘内,系在腰带上,然后是一支铁弩,也一并在背上挂好。   伊内丝神情复杂,推门离开浴室。   她花了不少功夫来算计城堡原先的主人,先是在乡间赌坊开杀猪盘,让城堡主人的小儿子欠下赌债,不得不承诺将城堡祖产抵押,他那时还自鸣得意,因为城堡根本轮不到他继承,写的文书毫无效力,等于空手套利。   正好箭雨堡主人在雨湾厅战场上中箭身死,给伊内丝免了不少麻烦,她伏击杀死男爵的长子,城堡便真轮到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继承,她去索取自己的正当权利,恰逢恶魔入侵,一片混乱,省了向阿尔伯塔家族打官司的麻烦,随手把那家伙也宰掉,继承轮替,直接就成为了箭雨堡的合法统治者,还得到梦寐以求的贵族身份。   加上她之前购置的乡间地产,她的圣堂如今蒸蒸日上,相当繁荣。   面向灰树厅的那一面田地荒芜,但距离一远,农田效益就渐渐恢复,大体来说粮食还能自给,箭雨堡成为灰树厅境内难得的承平之所。   这也是为什么路瓦肖来找她,他需要给百子团找个合适的盟友。   伊内丝在走廊上碰见路瓦肖。   他还是那副模样,头发梳得很干净,露出宽阔额头,胡须精心修剪,脸型板正,一丝不苟,衣装贵气。   “久水女士。”路瓦肖向伊内丝致意。   可怜的家伙。伊内丝心里想笑。既然你努力想扮演“莱斯利·平克”这么个庸俗的百子团头领,何必还对自己的外形礼节这么上心。隐身幕后、操纵全局,需要的是示弱。别人一看到你这精英表象,早就对你那花花肠子心起提防了。   “大体事情我们之前讨论过了,”伊内丝说。   “您看起来有些忧虑。”路瓦肖打量伊内丝,“是我方的条件让您起疑心了吗?”   “不,是关于……未来的。”伊内丝说,“你觉得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力量和知识。”路瓦肖不假思索。   “选一个。”   “力量。”   “哦。”伊内丝点头,“没什么,是,我同意,我们会帮你传递有关这位红刀游侠的情报,也会和百子团达成各项合作,我听说你要去当温床了?”   “是的,最终仪式。”路瓦肖说,“这是我方和希忒利斯之印从很久之前就在追寻的目标,久水女士,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就再也没有路瓦肖,也没有莱斯利·平克了。”   “我会替你向希忒利斯亲王致以问候的。”伊内丝轻笑,“永别了,可怜的孩子。”   “这不是诅咒,这是我的荣幸。”路瓦肖转过身,步步离开。   告别路瓦肖,伊内丝走向城堡大厅。   她听到响亮的念咒声。   “返老还童!返老还童!”富朗克斯跌跌撞撞地在城堡走廊上漫步,一边大声呼喊魔咒,他须发皆黑,和过去相比年轻了数十岁,眼神却无比混沌,不知方向。   “来个人把他拉走!”伊内丝大喊。   富朗克斯自从学到这条魔咒便日夜施用,每念一次都能感到青春涌流,结果却把自己灵魂烧干,遗失绝大部分记忆和情绪,只留下对年轻的渴望。   “昏迷不醒!”一个穿黑斗篷的恶魔猎人从走廊尽头走来,快速向富朗克斯施咒,富朗克斯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手脚抽搐,瞳孔放大,口中流出唾液。   “不错。”伊内丝点头,“干得很好。”   对方是她近年来招收最得力的助手,峭岭的弗朗索瓦,恶毒残忍,自己往哪指,他就往哪咬,她就喜欢这种手下,干净利落,没有废话。   弗朗索瓦向伊内丝致意,走过去踢了富朗克斯一脚:“老不死的废物。”   “别理他,去教更多人咒语,上个月你把咒语教给多少人了?”伊内丝问。   “大概两百号人吧,一群农夫教起来真费劲,但他们已经知道怎么施咒了。”弗朗索瓦说。   “很好,把魔咒教给每个人,继续宣传,说这是便宜廉价的防身术,又能加快生产工作的效率,还能让人头脑清醒……嗯……最好让山内帝国的人也翻出山来,到我们这学习。但也要注意处置闹事之人。”伊内丝说。   “是。”弗朗索瓦咧开嘴笑。   伊内丝越过他们,闷头走向大厅。   在那里,高处悬挂镶金边框的原初猎人画像。   那猎人面容朦胧模糊,从中探出几只修长触须,紧密包裹着一个肿胀的大脑,像树木根须那样缠绕它,在皮层上勒出深深纹路,清晰可辨。   “……告诉我……你需要什么……”画像发出幽暗低语。   “更多力量,原初猎人。”   “……唯有献祭能解答你的疑惑……让你变得更加智慧……”   “我明白。”伊内丝点头,默默离开。   答案还是一样,智慧魔神非常贪婪,想要接近大智慧,我必须弄到伟大的祭品。   当天晚上,伊内丝倚靠在城堡阳台上,眺望远方,她本想消遣一段时光就回去休息,但……她看到一缕强光。   那是血红色的,殷红如血的光芒从遥远之处绽放出来,贯天彻地,直通云霄。   每个人都看到了,城堡各处乃至周围村镇顿时掀起一阵骚乱。   “久水女士!”在阳台上站岗的恶魔猎人不禁吃惊,“那是什么光?”   伊内丝心中想起智慧魔神给她展示过的那些伟力。   “是神性吧。”她身体往前探,“只有一缕现世神性能绽放出这样的光芒。”   “神性?”   “神的性质,霞光的碎片,不死的关键。”伊内丝喃喃道,“这不是上佳的祭品吗?……我们得找到它。”   “但那是……好像在薄暮森林啊,出了名的阴森。”   “去组织人手,恶魔猎人怎么能被树林吓倒,里面除了被我们赶进去的断袍兄弟外还能有什么威胁?还是说你怕熊?”   “是。”恶魔猎人快步离开。   伊内丝扶着栏杆,反复端详那耀眼的血色强光,神性啊,神性,此时现身,莫不是命运垂青?如果我能弄到一缕神性,是不是就有办法对抗重生的夏尔·格拉尼、至少和他平起平坐?毕竟,就算他真的从死后世界回来,身上也就两缕神性吧,而且没有灰刀,听说灰刀被利奥波德那批人捡走了,没有削铁如泥的灰刀,他的实力也就一般……   不……不。   神性根本就不是夏尔真正的力量根源。   伊内丝忽然明白自己为何心悸。她怕的是审判,她怕的是人们并不响应她,一旦她失势,人们会毫不犹豫地踏过她的尸体。和她相比,人们更宁愿追随夏尔,不只是恶魔猎人,普通人也更愿意跟着夏尔混,因为夏尔不滥杀,也不会施行苛暴,更不投靠恶魔,同时还很强、强的没边,普通人所求不多,只知道在他管制下能过正常生活。   恐吓、暴力与阴谋只能持续一时,信望才能长久服众。我这实干家……竟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事已至此,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伊内丝脸色煞白。   必须……必须在夏尔找到我之前,找到那缕血红色神性,不说用来献祭,至少也自己吞噬,用来自保。   “全部!”伊内丝突兀转身,喊住那恶魔猎人。   “啊?”   “全部人,带上我们圣堂所有人,这缕神性我们志在必得!”伊内丝命令。 第406章 危险游戏   迪布瓦胆战心惊地穿梭在幽暗林地之中,薄暮森林各处看起来都危机四伏。   树木参天,光照受限,日渐西沉,他必须紧密跟上前面带路的骆丹,以免迷路。   “等等我!”迪布瓦喊了一句。   “你走路太慢了,也不知道夏尔为什么选中你。”骆丹说。   “我也在努力啊。”迪布瓦说。   “还是动作快点吧,他们可没什么耐心。”骆丹笑了笑。他在斗篷外背了一把五弦琴,腰佩一条牛皮剑鞘,露出银色剑柄,短弩挂在手背上,俨然是个举止稳健的恶魔猎人。   “他们是群坏人?”迪布瓦想到夏尔对自己的警告,他在那可能有性命之虞。   “断袍兄弟们还是很善良的。”骆丹停下来,转头打量了下迪布瓦,“”   “你为什么没有割断自己的黑袍加入他们?”迪布瓦问。   “因为这是格拉尼大师为我系上的。”骆丹骄傲地扬起斗篷一角,“我是最早加入圣堂的几个人之一,论资排辈,我可是最老一批人,当年我们一起做了许多大事。”   “大事?”   “我们把灰树厅的盗贼工会一窝端了,从老大到干部,再到里面的打手,全部都被格拉尼大师烧成了灰烬。”   “这么狠!”迪布瓦有些吃惊,他听说过这事,还以为是卫兵打黑除恶的成果。   “他们招惹我们圣堂,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我们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将他们从圣堂里偷走的东西又夺了回来,这件斗篷也是其中之一。还有圣堂里的那些金银壁饰啊,都是格拉尼大师亲手夺回来的。”骆丹说。   “那你的琴呢?你的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迪布瓦打量骆丹背后的五弦琴。   “这是格拉尼大师从地狱里偷回来的,知道吗?”骆丹说,“和这个世界其他乐器截然不同。”   “格拉尼大师……去过‘地狱’?!”   “是的,他从地狱里带回了许多东西,了不起吧,他就是世界上最强、最可怕、最优秀的恶魔猎人。”骆丹说。   “哇……”迪布瓦听说夏尔做过不少事情,但了解这样的细节还是头一次。   骆丹往前走了数百步,然后靠在一棵树上停下。   迪布瓦的视线越过交相掩映的树木,看到几间帐篷,正中生火,炊烟向高空升去。   “那就是断袍兄弟们。”骆丹指了指他们。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不是断袍兄弟,我既不加入他们,也不投奔伊内丝,我是一个自由的恶魔猎人,一个对抗恶魔的游侠,游骑兵。”   “一个人不危险?”迪布瓦说。   “格拉尼大师当年也是一个人冒险,”骆丹说,“我虽然不是第一个加入圣堂,但我绝对是大家之中第一个见他的,那时我住在一个叫杜伦的村子里,浑浑噩噩,一直想做点什么,格拉尼大师一现身就斩杀了为祸多年的河流巨魔,将大家从担惊受怕中解放出来,我们都赞叹极了……可我当初却害怕,一听到恶魔就两腿发软,居然没有跟上格拉尼大师的脚步,不然我才是格拉尼大师的第一个门徒啊。”   说到后面,骆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落寞。   “噢……”迪布瓦不知如何安慰。   骆丹扫了一眼迪布瓦,又笑起来。   “不,”骆丹说,“仔细想想,没什么可后悔。夏尔对我们一视同仁,教过大家许多事情,他从来都是不羁放纵的,自由、积极、勇敢,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变得和他一样!现在去吧,去加入断袍兄弟,完成大师给你的任务。”   迪布瓦点头,然后慢慢向那几间帐篷走去。   恶魔猎人身披黑色半截斗篷,或坐或站,围着火堆。   他们之前就已经听到动静,转头来看,迪布瓦被他们盯得心脏砰砰跳。   “你就是骆丹说的新兵?”恩佐站起来,扫了一眼远处树边的骆丹。   骆丹向他招手,但恩佐没搭理。   “是我。”迪布瓦努力挺起胸膛。   “你会什么?”伊莱贾盘腿坐在地上,用阴郁的目光审视迪布瓦。   “我……我……”迪布瓦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自己会什么,他动作慢,但觉得自己脑子还算灵光,算事情比较清楚,“……我比较……聪明?”   “脑子打不了架,说点有用的。”恩佐喊。   迪布瓦紧张地看向恩佐,对方以黑斗篷裹身,下面藏着坚固铁甲,装备相当精良。   完了,要是因为本事不济被他们轰出去,岂不是辜负了格拉尼大师的信任?   绝不能让大师失望!   “我意志坚强,”迪布瓦说,“即便面对恶魔也不会害怕。”   “意志没什么用,你只是给我们多添张嘴!小鬼!从哪来回哪去吧!”恩佐骂骂咧咧。   “他是骆丹推荐来的,必然有其优势之处。”雨果说。   迪布瓦打量雨果。   那是个中年恶魔猎人,脸上很多灰,很脏,和他鬓角的颜色一样,用陈旧的木棍代替右脚,末端已经磨烂。迪布瓦不敢相信对方就是雨果,他听说对方曾亲手训练出数十名剑弩双全的猎人新兵,自身也精通剑术,现在却和普通大叔无异。   “说得跟骆丹是我们的成员一样。”恩佐不屑地说。   “……骆丹就是我们的成员。”雨果说,“骆丹和我们已经一起生活许多年了,你也是,我们属于一个圣堂。”   “我们生活过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大坑!”恩佐说,“你别想拿教官的派头来教训我,明白?你现在只是个残废而已!别怪我不尊敬你,你当年把我们当人看吗?”   雨果目光向下垂去,最终又忍不住望了一眼伊莱贾。   伊莱贾置若罔闻,只是看火。于是雨果摇摇头,一言不发了。   “夏尔要是在,绝不会看你们变成这样。”骆丹忍不住向他们靠近。   “噢?猎人骆丹又回来和我们搭话了,真荣幸。”恩佐说。   “我看你是欠揍。”骆丹朝恩佐走去。   “对我说话要加敬语。”恩佐冷哼一声,手攥住剑柄。   “别提夏尔的名字。”伊莱贾抬起头,骆丹不禁驻足。   “你不敢面对他,是不是?”骆丹质问,“伊莱贾,你是夏尔的徒弟,所以你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正当?”   “我最了解夏尔,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伊莱贾说。   “那你说啊?看他同意不同意!”骆丹激愤。   伊莱贾慢慢站起来。   骆丹表情渐渐软化,他感到忌惮。   身为后夏尔时代的猎人精英,伊莱贾本领绝对高超,曾被夏尔亲自带在身边训练,又从雨湾厅的弗朗瑟那里学过暴雨剑术,还精通灰树厅魔咒和西海岸魔咒,身具多家之长,勤于锻炼、经验丰富,本领绝对是首屈一指。   “夏尔想让我成为强大的人,比他更强大,比他更能对抗恶魔,他要的是我超越他,在他死后继承他的工作和使命,我按照他嘱咐的做,”伊莱贾说,“这,就够了。”   骆丹皱眉。   “你曲解夏尔的意思了。”他说。   “噢?我跟随在夏尔身边历经险境,他说我是他最忠诚的追随者,多年来我带领我们这一小批忠诚者坚持本心,拒绝腐蚀。你呢?你做了什么,骆丹,你躲在森林里自行其是,你甚至不肯割掉斗篷来表示你的态度。”伊莱贾说。   “唉,总是这样,无限的争吵。”克莱尔叹气,伸手将迪布瓦拉到旁边。   “您要我做什么?”迪布瓦相当紧张。他打量克莱尔,她很漂亮,但无暇打扮,皮肤因久未保养而显得粗糙。   “当然是把你武装起来。”克莱尔从营地箱子里拿出一柄剑给他,又给他系上恶魔猎人的黑斗篷。   在迪布瓦高兴之前,克莱尔又迅猛挥剑,将斗篷嗤拉割断。   “就这样加了个新人啊。”恩佐仍是怀疑,“他能派上用场吗?”   “我们每个人都能。”伊莱贾平静地说,“我们被伊内丝赶入这片森林里藏身,但这只是一时,我们很快就能逃出伊内丝的包围,去到有人愿意接纳我们的地方。”   “是,我们的前途很光明,欢迎加入我们,我们从此就是并肩进退的断袍兄弟啦!”克莱尔微笑,拍拍迪布瓦的肩膀。   “我们在深夜出发。”伊莱贾说,“也许想办法去南方,跨过群山和精灵的地盘。”   迪布瓦默不作声,走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猎人身旁,他歪躺着,用小刀削苹果。   “我要怎么做?”迪布瓦觉得对方经验老道。   “保命。”杜汶用力咬了一口苹果,它很硬,咀嚼时嘎吱作响,“遇到危险就跑,躲在其他人身后,千万别想硬拼。”   “啊……”迪布瓦还以为会听到一些更积极的回应,这样颓废又毫无斗志的人是怎么加入猎人组织的?   时近深夜,迪布瓦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思考夏尔吩咐他的任务。   我得弄明白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然后说给夏尔听。迪布瓦心想。格拉尼先生现在需要一群可靠的恶魔猎人,传承恶魔猎人的使命,他想用一种所向披靡的气魄,扫清世界上所有乱七八糟的玩意,还咱们世界一个太平,这么伟大的事业,要是有我一份就太棒了!   未来人们给格拉尼先生作传,能给我一页记录吗?半页?……为了能跟格拉尼先生一起办大事,我可不能把事搞砸,可得潜下心来好好甄别,同时自己也得小心点,免得出事。   睡觉的时候,他们忽然被呼喊惊醒。   “啊!”克莱尔大喊,她负责守夜。   “有敌人?”   “怎么了!”   人们纷纷起身,很快发现异象的来源。   他们转头望向薄暮森林深处,皆望见一束血红色强光直冲云霄,气势非凡,照亮半片夜空。   伊莱贾神情变化尤其剧烈,他深呼吸,不禁朝森林的方向跌跌撞撞走了几步。   “那是什么?”恩佐不解。   “神性。”伊莱贾眺望那直冲天空的血光,“我和格拉尼大师一起见识过类似的强大宝物,在红木山的精灵地盘,不过那时候是绿色闪光……”   “听起来挺稀奇的,有什么用?”克莱尔问。   “一种可以让我们接近超凡的伟大力量,神的性质。”伊莱贾说,“我们得找到它。”   “找?我们这才几个人,而且快入冬了,找点吃的不好吗?”克莱尔质疑,“神性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有。”伊莱贾点头,“格拉尼大师……他从红木山修炼几个月回来之后,整个人气质有所变化,似乎见识增长,变得加倍聪颖智慧……这都是神圣之力的作用……我必须得到这一缕神性,这样才真的算是跟上了夏尔的步伐!”   “够了,伊莱贾!你带领着我们熬过了这么多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还神性不神性的。”克莱尔赶紧说,“谁知道那里有什么风险?这种东西突然现世,肯定有无数人前去争抢啊!各路冒险家,红刀游侠,冒充夏尔的人,甚至伊内丝的圣堂!大家会大打出手的!”   “坐以待毙,只会让伊内丝有一天找到并且将我们统统杀死,”伊莱贾冷哼一声,“别再说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克莱尔沉默以对。   “你和我们来吗?”伊莱贾转头问骆丹。   骆丹愣了一下,摇摇头。   “不用,”他说,“有迪布瓦跟着你们就够了。”   其他人纷纷转向迪布瓦。   察觉到其他人怀疑的眼神,迪布瓦不由得一个激灵。这老哥的表达欲太强了,这不是置我于不利吗?希望大家不要过度联想……   “够什么?”恩佐皱眉。   “你们会知道的。”骆丹望向那参天升起的血色华光,“……出于伙伴的立场,我衷心希望你们都能拿到活下去的资格。” 第407章 初次接触   夏尔故地重游,回到薄暮森林中心的引路石遗迹。   草地上还有他焚烧前辈们尸体留下的痕迹,周围则是古代洛曼人抵抗龙帝国入侵时构筑的工事,石质围墙环绕在巨大岩石周围,大大小小、残缺不全,它们曾被龙炎点燃,留下大量流蚀纹路。   我就是在这里死去,又重新复生。   夏尔走到当年大战的现场,他在周围转了一圈,久远记忆涌上心头,恍若隔世。   他还记得格拉迪乌癫狂的呼喊。   那是个昏暗、致命又疯狂的夜晚,费德瑞克被一刀穿心,瓦伦被我射死,杰芙妮自杀,艾蒂安师傅烧掉自己的灵魂,与刀锋恶魔同归于尽,这场战役葬送灰树厅圣堂全员,结果本该是人类对抗恶魔的大获全胜,然而我却选择活下去,令格拉迪乌活到今天。   为了弥补这份“罪”,自己也一直在努力,设法证明自己没有辜负大家的牺牲。   尊重前辈们的贡献,所以一直作为恶魔猎人而奔走。尊重自己的人格,所以没有向神和恶魔等超自然力量卑躬屈膝。尊重其他人,所以对大家都以礼相待,最终也获得人们的信任和支持。我的道路是正当的。   可无论断袍兄弟还是伊内丝的圣堂,他们都已经迷失。   既然是我将他们带入这项事业中来,现在我也要让他们清醒。   夏尔望向引路石,石头上用龙的爪子雕刻出横竖锋利、纹路分明的文字,当年他根本看不懂,现在他看得明明白白。   “龙炎西向,焚尸三千;志事于此,万古流芳。”   几乎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当时还有双日共悬,一条巨龙以龙火屠杀负隅顽抗的洛曼先民,再爬上岩顶,睥睨四周。然而世代更替,沧海桑田,龙和它们的帝国也随气候变迁而灭亡,失落在迷雾之中。   曾经人类反抗龙,现在人类反抗恶魔。   未来的人又会怎样记录这段历史呢?   恶魔身经百战,广见博闻,人类却困顿在单一世界之中,视野受限,能力薄弱,更遭到诸多时代条件约束,无法充分发挥潜力。西海岸的空间已经被撕成碎片,恶魔日夜在那里进行开拓门扉,假以时日,裂缝只会越来越大,从地狱中也不断涌出邪恶气息,一旦它们将地貌完全改造,创建出一片已经地狱化的登陆场,那我们要面对一群无限再生、随时复活的恐怖生命,对界特化的物种。   专精于毁灭世界的族群,它们的手段无穷无尽……   为了和它们交手,我要带出一支足够精英、足够有水准的队伍来,他们必须有志于将生命献给对抗恶魔的事业,成为保护人类的先驱,这是泽被万世的卫世工程,在保护世界安全的议题上,没有后退的余地。   夏尔爬上岩石顶端,将红刀放置其上,释出血红色的战争之光,它向天空直射而去,将周围笼盖在一片血芒当中,空气闻起来有铁锈的味道,刀兵厮杀声隐隐响起。   他环顾四周,这里本就是远古战场,神性亦映射出当时的情貌。夏尔看到大群远古人类,手持长矛、身穿兽皮,他们惊恐地抬头张望,龙吟声和翅膀震空声不绝于耳,即便是幻象,亦保有莫大威慑力,略略加快夏尔的心跳。   太阳、热浪和巨龙,那情景无比骇人,从很久以前人们就养成了见龙则避的习惯,对天空主宰的畏惧深深烙印在血统当中,这印象代代相传,至今也未抹去。   想到这里,夏尔不由得对传奇的裂日者感到敬意,结束巨龙和精灵统治的世纪,直接导致龙族内战、精灵迁徙,历史自此进入人类世。   那么,我也要在历史上留下我的痕迹了。   夏尔将红刀拔出,留下一缕神性残片,继续保持对四面八方的吸引力。   随后他便走入林中,为感兴趣的人准备考验。   既然想获取力量,就展露出应有的品行和能力吧……   数日后。   伊莱贾一行已经跋涉许久,进入薄暮森林深处。   刚开始的气氛还算正常,森林虽然幽暗,但终究没什么大的威胁,又有伊莱贾本人亲自坐镇,他们士气高昂,还有闲心教导迪布瓦成为一名合格的猎人。   对迪布瓦来说,最艰难的就是每日训练,他需要试着学会用剑和弩,每天的流程都是固定的,伊莱贾给他演示剑术基础的脚步,如何前进、后退,如何构筑进攻,如何灵活防御,还有适合入门者的基础技巧。   迪布瓦对此兴趣平平,更喜欢学习用弩,因为伊莱贾教他的都是人与人之间使用的对决剑术,不适合用在和各类恶魔交战的情景当中。   恶魔猎人的使命是猎杀恶魔,在什么情况下要向同胞挥剑呢?   终有一日,对练的时候,他忍不住提出这个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要对付人类?”   “当然是他们想要你命的时候。”恩佐一剑朝迪布瓦斩去。   迪布瓦沉稳面对。   他的剑从右来,那我也从右边招架!迪布瓦挥出剑,恩佐却适时将剑回收,让迪布瓦挥了个空,恩佐趁势往前逼,迪布瓦手忙脚乱,脑门上挨了一下,登时出现红肿,迪布瓦感觉头都要裂开了。   “现在我就要你的命了。”恩佐大笑,“你什么都不是,小垃圾,还不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再强一点,剑也好,弩也好,杀人也好,杀恶魔也好,我们的目的是活下去。”   “我们应该有更高尚的目的。”迪布瓦揉着自己被打中的地方。   “什么目的比活着本身更高尚?”恩佐摇头,“我以前争权位。现在想起来真蠢。”   “怎么?”   “我上面有个哥哥,”恩佐说,“我花了不少功夫向我父亲献媚,希望他能选我做继承人。我不知道我是天才还是傻逼,我居然想到离开封地,去当恶魔猎人闯出名声,然后再回头获得父亲的认可。结果我真的成恶魔猎人,危崖堡却被如潮的恶魔攻陷了。如果没有恶魔入侵,我就是个终极傻瓜,居然跑到几百里外的地方当恶魔猎人,但你看,结果却是我活下来了,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所以现在想想,还是活着最不容易,只要活着就好。”   “我们可以打回去!我们可以收复被恶魔攻占的地方!”迪布瓦说。   “怎么会有那种事,靠我们吗?我们吃饭都成问题,要抢劫!”恩佐摇头。   “你们居然抢劫!”迪布瓦在心里给他们集体记上一笔。   “那有什么,我们为大家打击恶魔,他们付点钱和食物难道不应该吗?”恩佐说,“而且我可是贵族,向庶民讨点税收算什么!我们这么有本事,还不配过人上人的日子?”   “接受训练就是为了当人上人?”迪布瓦看着手里的剑。   “当然。”恩佐说,“假以时日,你将学会我们最强大的猎人魔咒,一道咒语就可以切开盔甲和血肉,到时候你有看不顺眼的,直接招呼过去,让他知道你的力量。”   “嚯!”迪布瓦对此深感兴趣。   如果我也能掌握强大的猎魔咒语,岂不是变得特别厉害?   然而这种有空训练的安逸氛围很快结束,他们越靠近森林中心,越注意到树木上的巨大刻痕。   刻痕有的狭小,有的宽阔,有的甚至形成奇观。   “看这个。”克莱尔指着前面一棵古老栎树,不知几十尺高,需七八人合抱,然而就是这样一棵大树,拦腰受到一道斩击,树干只留下三分之一还连接上下部分,从中断开,随风摇动,几欲倒坠。   “别被它砸到了。”恩佐说。   “……与其说那个,不如想想是什么东西造成了这种破坏吧。”伊莱贾说。   “最强大的魔咒也做不到。”恩佐说。   “那是我们不能接触、也无法匹敌的力量,我们该撤退。”克莱尔赶紧说。   “对对。”杜汶附和,“为什么不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在这里停下我们就白走这么多天了。”伊莱贾说,他望了眼前路,用力往前一挥手,“……危险和机会总是并存,我们必须向前,继续出发!提高警惕,遇到什么就做好动手的准备。” 第408章 刀影纵横   薄暮森林渐渐显露出它吃人的一面。   道路崎岖难行,树木交织、高低错落,迪布瓦稍不留神就会和其他人走散,人与人之间的行走速度也不一样,雨果走得很慢,杜汶也爱磨洋工,落在队伍最后,马登和克莱尔走在中间,前后照应,伊莱贾开路。   恩佐回头见他们磨蹭,颇为不满。   “……我们就该让雨果和杜汶留在营地里。”恩佐说。   “怎么能把伙伴丢下?你看不起他们?”克莱尔说。   “你意思他们没办法独立生存?是谁看不起他们啊。”恩佐嘲笑。   雨果压抑着心里的怒火,一脸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样子。   我得想办法让他们展露美德。迪布瓦沉思。如果他们是坏人,肯定会被夏尔赶走,甚至可能被杀掉,我该怎样才能帮他们,让他们心性坦率,做出好事呢?   “跟上!”恩佐打断迪布瓦的思绪。   “我如果走太快,他们就跟不上了。”迪布瓦说。   先从这家伙做起,让他明白做好事的意义吧。   “我叫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你是新兵,懂吗?新兵要守前辈的命令!还想闹事?”恩佐瞪了迪布瓦一眼。   我是奉夏尔的命令来监视他们的,该表现得更有底气一点。反正按照之前的安排,只要断袍兄弟们深入森林,一切就尽在夏尔掌握,所有危机和陷阱都是夏尔的计划而已。迪布瓦心想。   那我就要好好扮演这个考察员的角色了。   “不,”迪布瓦说,“我们是伙伴,要共进退,这样才能取得成功。”   “你在教我做事了?”恩佐恼怒。   “听我的,你最好谨言慎行,对大家以礼相待。”迪布瓦说,“否则你以后肯定会吃亏。”   “……我还没忘骆丹说过的话,你这小鬼到底心里藏着什么?你在装什么?”恩佐说。   “喂喂,别聊天,赶紧走。”马登催促。   “是啊,”迪布瓦故弄玄虚,“要来了,马上就要来了,有人很快就要来惩罚你的所作所为了,你要对你的未来负责啊!”   恩佐看了迪布瓦数秒,嘟哝了几句,可能是在骂人,但没有动手,还是转过身去。   他被迪布瓦那股笃定的架势吓住了。   “我真做过什么坏事吗?”恩佐抬头看天,忧心忡忡,“天神啊,我真的干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情吗?难道神要给我报应吗?认真的?”   “好好反思下,你之前干了什么坏事?”迪布瓦严厉地提醒。   “我杀了个农民。”恩佐说,“我该找个神官诉说我的过错,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再来一次,你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关你屁事。”恩佐瞪了迪布瓦一眼,随后独自走开。   雨果看了全程,感到有些惊奇。   “小新兵,你是……你是怎么做到的?”雨果问,“他怎么忽然变得服服帖帖?”   “因为我只是实话实说,”迪布瓦说,“有人很快会前来辨明是非对错。”   “是哪位神明?神已经注意到我们分崩离析的队伍了么……”雨果刚想说下去,他就听到响亮割裂声。   迪布瓦循着声音望去,惊得魂飞魄散,向后退了好几步。   他遥遥望见一把红色利刃飞掠而过,割开沿途无数树木,回旋激射,直奔他们而来!   那刀半明半暗,虚实不定,犹如幻象,却能对实物造成破坏。   “危险!”雨果赶紧仗剑备战,木脚往前,摆出架势。   “来!”克莱尔大吼一声,转过身,勇敢冲向那把红色刀影。   她挥出一剑,利刃刹那斩过,武器与刃光碰撞发出铿锵巨响,她的佩剑瞬间被击飞,在空中回旋数圈,然后才摔到地上。   克莱尔心惊肉跳,赶紧弯腰在草地上狂奔,去捡自己的武器。   见到克莱尔如此狼狈,伊莱贾忧心如焚,立刻向红刀幻影释出魔咒:“努因锋芒!”   深绿色刀光急速飞出,劈在幻影之上,瞬间消失无影无踪,犹如泥牛入海。   不是一个级别。   迪布瓦看向这致命刀光,额头沁出冷汗,夏尔是来真的。   这叫什么测试啊!如果我们不够拼命,就会死!   旋即,刀光又分裂出四道,分别在天空盘旋,随后飞速斩向队伍各处,分别袭击不同的人。   “该死!”马登吓了一大跳,“认真的?”   他拔出剑来,和那刀光交战,武器和半透明的红光碰撞,发出响亮声音,红芒闪烁,血色烟云向四面流散,马登每次交手都被撞得后退几步。   “这什么东西!”恩佐勉力抵挡,险象环生。   “我们得撤!该走了!”克莱尔捡起剑,抬头看到人们被打得无比狼狈,心知不可能赢,连忙大喊。   “快走!”伊莱贾喊,这些半实相的致命刀刃威力惊人,根本没法击败。   人群陷入混乱,满眼都是红光刃影,掠风呼啸,稍有不慎就会被红色刃光斩成两半!   “去哪!”恩佐背靠树木,退无可退,看着悬浮在他面前的大型刀锋,脸色煞白,“快说啊!”   “我们在引路石会面!”伊莱贾大喊,随后冲向克莱尔,拉起她就跑,红色刀刃尾随其后,迫使他们无法回头。   “遇事只想娘们啊!”恩佐怒骂,然后也掉头就跑。   “我不想死!”   “啊啊啊!”   红刀幻象上下飞旋,不多时就将断袍兄弟的队伍切割得七零八落,迫使他们四散逃窜。   迪布瓦转头拉起身边的雨果:“大叔!我们快跑!”   “……老子今年三十一!”雨果手持剑,和迪布瓦一起跌跌撞撞朝森林深处跑去。   雨果跑的很慢,他们相互搀扶,跑了大概十分钟,随后一齐背靠大树坐下。   “还在追吗?”雨果低语。   “我看看……”迪布瓦探头出去,“好像没有。”   “树上留下的那些刻痕就是它们的杰作吧。”   “我猜也是。”迪布瓦回想起之前那几把狂乱飞舞的刀锋,虽然知道是夏尔安排的,不可能真正杀人,但那威力也太惊人了,根本看不出……   等等。   迪布瓦感到一阵恐慌。   如果那些刀不是夏尔安排的,会怎么样?   又假如说,夏尔起了杀心呢?   把这森林变成一个杀戮场,只有最后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他的祝福,成为他的追随者?   那这也太恐怖了吧!   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啊!万一呢!   “稍等。”迪布瓦探头出去,立时躲回树后。   太可怕了。在探身瞬间,他看到一把悬浮在空中的幻影红刀,缓缓飞行,正朝他们的方向逼近搜索。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有骆丹的话。”雨果说,“你知道什么对吧?告诉我真相。”   “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了。”迪布瓦说。   “什么?”   “我没把握。”迪布瓦低下头来,“我刚才是狐假虎威的。”   “小狐狸,那你也得告诉我老虎是谁。”   “老虎现在可能要把我吃了。”迪布瓦说,“那把刀来了,我们得跑。”   “呵。”雨果笑,“我跑的动吗?”   “您……您可以的!”迪布瓦赶紧说,“我们快逃跑吧,不然等那把刀过来……”   “够了,让我这残废最后做点好事。”   “您不是残废!”   “睁眼说瞎话。”雨果骂,“我自己的状况我自己清楚。”   “您是恶魔猎人的教官。”   “哪有教官带出这么逆反的新兵,他们还记恨我当初把他们打到皮开肉绽。”   “那是为他们好。”   “鞭子落到你身上你才知道讨厌我。闭嘴,现在我数三秒,然后咱们就从树后逃出去,我先往左边,吸引它注意力,然后你往右边,咱们彻底分开,再不要见面,把我忘掉。”雨果说。   “别!”迪布瓦一惊,“我……我不值得您这样牺牲!”   “白痴,一命换一命,算什么牺牲,夏尔一条命换半个世界太平才叫牺牲。再说废话老子踹死你,管教你知道为什么猎人个个精干。准备好,三、二……”   雨果还没数完,迪布瓦头一热,直接冲出藏身处,朝森林深处狂奔而去。   他本能觉得不该让别人牺牲。   “来追我啊!”迪布瓦朝那把飞刀大喊,利刃瞬间察觉到他的方位,高速向迪布瓦追去。   雨果瞪大眼睛,看着迪布瓦狂奔消失的方向,立时爬起来,向迪布瓦追赶。   “过来杀我!”雨果呼喊,“那把刀!来杀我!追一个小孩算什么本事!过来!”   然而幻影刀刃早已向迪布瓦飞掠而去,不见踪影。   雨果焦急万分,尝试加快速度追赶。   一步两步,走快点,追上、追上啊——然而泥土黏滑,旋即木棍假肢被杂草绊住,雨果摔倒在地。   可耻,真可耻!我带了半辈子新猎人,今天却让一个新猎人因我而死!因我这残疾人而死!   雨果悲愤至极,他咬着牙,用手肘支撑自己的身体,竭力想要爬起。   可他动作僵硬,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啊啊……那孩子好歹手脚健全,他前途远大,会比我走得更长更远,将我们猎人的知识、技术和历史传承下去,但他却被我害死了!所有理想和梦全没了!如果我能走得快点,如果我第一时间离开……   他再度用手撑起身体,想尽办法站起——   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谁?”雨果吃惊,不由得转头,愣愣地看着将他拉起来的人。   他僵在原地半晌。   等等……那平静审慎的面容,和善的目光,像……太像了,连下颌的疤痕都一模一样。   “夏尔?”雨果结巴了,有时会在做梦的时候梦到这种情景,“我死了吗?我已经到死后世界了?你在死后世界还好吗?”   “死后世界比较阴森,还是不要轻易去为好。”夏尔说。   “你从那回来了?”雨果张着嘴,有些茫然,“复活了?怎……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夏尔拍拍雨果的肩膀,“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回来帮我训练新兵吧。”   雨果深呼吸,闭上眼睛又睁开,猛力揉了揉眼,确信没有幻觉。   “新兵良莠不齐,恐怕没人能做的和你一样好……你……总算回来了。”他说。   “我可是几千万人里出一个的英雄,跟我一样就有鬼了。”夏尔笑,“无所谓,留下最好的那些人就行,就像这场考验一样。”   “考验?那些刀……”   “很真实吧,我也觉得。”   “我已经断了一条腿。”雨果说。   “心是健全的,这比较有意义。”   “还有谁在你那?”   “都是熟人啊,布里安,瓦兰奈尔,克里希,他们见到你肯定非常高兴。我还有了个女儿,叫薇拉娜,超可爱,就是脾气有点坏。”   听到这些话,雨果目光恍惚。   “不,即便我们团聚,也再回不到过去了,夏尔,我们一起在圣堂奋斗的岁月,一去不返了。”他喃喃道。   “过去的已经过去,而未来还很长。”夏尔望向迪布瓦引诱刀锋逃跑的方向,“我们这不是有很多值得招募的年轻人吗?未来圣堂会比过去更加强大。” 第409章 混乱先声   杜汶和人走散,在树上避难,结果被伊内丝的手下发现。他们爬上树,把他揪下来,直接五花大绑扭送到伊内丝面前。   伊内丝本来还想用拷问魔咒,结果杜汶巨老实,直接把他们所有遭遇都透出来了。   听说断袍兄弟们被几把幻影刀刃打得抱头鼠窜,伊内丝差点笑出声。   这几年伊内丝活得一天比一天体面,心却一天比一天累,好在今天听到这么搞笑的消息,让她心情转好不少。   “伊莱贾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废物啊。”伊内丝点点头,随后让他们把杜汶绑好,叫他跟着队伍行动。   那种三流野鸡猎人自然是无法应对神圣之物的守护者,我的圣堂兵强马壮,那才叫强大,什么幻影红刃怎么可能是我们圣堂精英的对手。   她扫视周围,左右尽是她忠实的追随者,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夏尔的圣堂需要意志坚定、甘于牺牲的勇士或者说白痴,而她的圣堂需要穷凶极恶、工于心计的野心家,大家都是聪明人。   伊内丝喜欢和自己的同类生活在一起,他们办事更加务实,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更重要的是,不会对她的所作所为指指点点,就算他们心里有怨言,也宁愿吞在肚子里,而不会头脑一热,“仗义执言”。   “封锁,清场。”伊内丝简短地命令,“断袍兄弟已经完了,其他人更别想染指,薄暮森林和里面的宝物只能由箭雨堡圣堂所控制。”   “是。”阿尔德里克回应,他长得丑,胡须像野草一样黏在他宽阔的脸颊上,鼻子又短又宽,这就是为什么他平时素守沉默、勤于训练,因为他知道没人喜欢他。   伊内丝给他一个微笑,希望这能鼓舞他的斗志,阿尔德里克果然受用,拨转马头,带上一队骑马猎人开始袭击其他进入森林的队伍。   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伊内丝看向其他人。   “马诺,”伊内丝说,“去开路。”   马诺原本就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现在接到命令,死板的脸色更加难看,但同僚不断催促,伊内丝也皱眉警告,他也只好加快马速,为整支队伍探路。   如果他遇到什么东西,肯定会像条狗一样怪叫起来,这就够了,我不缺废物,他死了也不心疼。   伊内丝用余光察觉到弗朗索瓦,他故意放慢速度,骑在马背上,从后窥视伊内丝。弗朗索瓦想从我盔甲的缝隙里看我的胸部,缺乏性生活的男人们就是如此饥渴。可我又不能轰他走,因为他有实力,而且渴望向我邀功,如果有敌人现身,他肯定冲上去当先应付。   还有能用得上的人吗?伊内丝端详身边其他圣堂干部。   “你带三分之一的人去森林东部的乱石溪,防备黑松堡的人,可不能叫瓦尔斯潘恩家摸进来,”伊内丝向艾斯塔·雅诺命令,后者是个心狠手辣的贵族,为验证猎人魔咒的强度,曾经拿自己的亲人做实验对象,甚至乐在其中。   “是。”艾斯塔点头,他的绿眼睛给人非常阴森的印象,当他发号施令的时候,身边的猎人们全都噤声低头追随,不敢丝毫怠慢,很快被他带离队伍。   伊内丝喜欢这种颐指气使的感觉,即便给他们派的任务没有实质作用,她也享受这个发号施令的过程。   我手下就需要多种多样的人才,他们应各有长处,就算有些怪癖也无所谓,我只看他们有没有创造价值的能力,只要一个人能源源不断提供产出,他就可以为我所用。   “海伦娜。”伊内丝命一个女猎人靠近自己。当然,最重要的手下还是女人,她们也许充满野心,但绝不会梦想爬上我的床,那也太恶心了。   “是。”海伦娜骑马跟在伊内丝右侧,恰好挡住弗朗索瓦窥探的目光,他大失所望,又放慢了一点速度,改为观察她们的臀部。   海伦娜在我的圣堂中几乎算是一股清流,她办事积极,又恪守独身,总想以女人的身份做点什么出来,就像年轻的我一样,然而我心里有数,知道利用女性的身份可以获取同情,诱发男人的原始冲动,最妙的就是该让他们处在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状态,误以为持续投入就可以得到我的芳心,坚持半年、一年,想要退出,也会因为之前已经投入的成本而感到不甘,宁愿继续挂在我身边为我驱使。而她还年轻,只想靠自己,更不想耽误其他男人,这会让她吃大亏的,不过,又关我什么事呢?我可以用利益链条捆住他们所有人,这比用热情感化有效得多。   我的圣堂真是铁板一块,伊内丝暗想,即便我暴毙,他们最多也会互相征伐,争的是谁来继承我的圣堂。而夏尔的圣堂就脆弱多了,他死之后,谁还愿意追随那些高尚信条,信念能果腹吗?情怀可不能做武器,再崇高的事业也是建立在利益共同体之上的,如果夏尔的恶魔猎人没法从猎杀事业中渔利,他们就不可能归心于他。   除非他活过来。   这一切想法都是建立在夏尔死了,尸体凉透了的情况下。因为如果他活着,他还真就有那种振臂一呼,万人追随的影响力,毕竟他是这年代名气最大的英雄。   盲从啊,人们只会盲从,如果每个人都是绝对理性,他们就会知道追随夏尔其实也存在诸多弊端,投靠恶魔才能安稳度日。   即使道义上有些说不过去,我们拿到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啊——   突兀有异样风响。   伊内丝知道那不是错觉,因为每个人都惊动了,他们纷纷拿起武器,东张西望,寻找声响来源。   “那是什么?”   “喂喂……”   “那东西从哪来的!”   伊内丝身边足数有三十多名恶魔猎人,本该是相当可观的武装力量,如今却惊慌失措起来。   他们看到四面八方森林中浮现出若干鲜红幻影,形如利刃,呈半透明状,如今向他们回旋逼近,速度极快,沿途暴力破开树木,在树皮上留下深深刻痕,无坚不摧。   “小心!”伊内丝倍感吃惊,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强力的血红刃光,暴虐、凶残,意图置人于死地,断袍兄弟就是被这玩意打败的吗?   “它们在加速!”有人凄厉呐喊。   下一秒,巨大刀刃已经劈入队伍正中,掠地而过,留下巨大斩痕,飞起尘土无数。   “操!”   “这什么啊!”   他们看到地面上的深深刀痕,吓得六神无主,这种武器如此致命,若是砍中自己,那是必死无疑。   “它又来了!”有人大喊。   “散开!我来对付它!”弗朗索瓦双腿一夹,骏马嘶鸣。   他挥舞佩剑,念动咒语,剑上裹起一层青色刀光,为武器附上咒语力量,随后骑马持剑,朝那幻影红刀劈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差距。   与那数米长的大型血光相比,弗朗索瓦的剑就像稚童的兵器一样脆弱可笑!   二者碰撞,气浪向四面八方激荡,卷得恶魔猎人们人仰马翻,弗朗索瓦惨叫一声,长剑应声折断,本人也直接被击落马下,身体坠落,倒在地上,痛苦嘶嚎。   眼见本领出众的弗朗索瓦也羸弱至此,余者心惊胆寒,不得不转向中间的伊内丝。   “——愣着干嘛!拦住它!”伊内丝挥动手中长剑,智慧魔神传授她的多重咒语逐一在她心头掠过,现在该用什么?还是说用父亲的魔绳?不,不行,什么办法都没法打败它。   恶魔猎人们挥舞武器,但幻影却无法被实相兵器破坏,相反,它自己可以横冲直撞,人们竭力躲闪,头皮发麻。   “躲开啊!”   “快走!”   “妈的——根本——根本没办法打!”   我该打?还是该跑?   伊内丝看到那红色刀光转过方向,准备斩杀自己。   被砍中就会死。   “撤——撤退!”她立刻勒紧缰绳,胯下坐骑惊慌大叫,被刀光所慑,本能逃窜。   红刀幻影向四面八方疯狂劈砍,声势惊人,四周地面与树木齐齐摧毁,人们惊慌惨叫声不绝于耳,伊内丝既走,他们也没有和这种恐怖武器交手的决心,赶紧各寻生路,争相逃命去了。   “快跑快跑……”杜汶见没人管自己,双手抱头溜了。   伊内丝骑马逃出一段距离,内心一阵紧张。   我不该——我不该这样,我应该回去领导他们,团结起来。我刚才居然还嘲笑伊莱贾他们,那么锋利的气芒,瞬间屠杀全场也不在话下!   伊内丝转头,却见多人朝箭雨堡的方向撤退,重振队伍的念头随之消散,她第一反应是打算随众人逃亡。   那把血红刀光,绝对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断袍兄弟输得不冤枉,真不愧是出世的神性,连守护它的力量都这么可怕。那么,如果我得到这份力量,是不是也可以所向披靡了?   想到这里,伊内丝心一横,大声呼喊,让其他人继续向力量的源头靠近。   “去找神性!”她喊,“不许逃!”   随后,她也调转马头,直奔神性方向而去,至于有多少人鼓起勇气继续深入森林,她自己也说不准。   她只能不断向恶魔祈祷,渴望得到一臂之力,帮她夺取神性的力量。   “等等我!伊内丝!”海伦娜在背后骑马追随。   “别急!”伊内丝喊,“我——”   伊内丝回头,她对海伦娜多有好感,也不想就这样抛下她。   然而她又看到分裂的红色刃影从林中穿梭出来,直取海伦娜而去,海伦娜注意到正在追踪自己的恐怖刀光,脸色煞白。   “救——救我!”海伦娜吓得几近哭泣,“它在追我!”   自求多福吧!伊内丝不敢停下来回应,继续闷头骑马在林中逃窜。   不知逃了多久,她气喘吁吁,马也不住往外吐气。   最糟糕的是天色暗了,周围越发寂静。   人呢?我的追随者呢?伊内丝茫然地看向四方,这片森林是如此宽阔,能够轻松将他们吞没其中,彼此再也无法重聚。   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刚才我不是还前呼后拥的吗?我怎么……我怎么……忽然就……   现在当务之急是……   伊内丝无暇他想,抬起头看到林中一个身影,那身影她是多么熟悉,身高很像,气度很像,给人的感觉也很像。是他吗?是夏尔·格拉尼在那里吗?她看不清楚,只看见一个朦胧的黑色影子。   是夏尔要带我走了吗?我要死了?伊内丝恍惚,翻身下马,一步步朝那黑影走去。   夏尔……伊内丝走到那黑影面前,却发觉它已消散不见,林中留下唯有寂静与她孤身相伴。   伊内丝望向远方,落日余晖之中,参天照耀的红色光芒越发明亮,它就在那里,森林的核心,那地方似乎叫引路石遗迹?可望不可即。   如果是夏尔,他会希望我怎么做?   好笑,为什么我要惦记一个死人的想法,我做我的,他管不着,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死人管我。   我得找到神性,我要变强,我要向伟大的智慧魔神献祭!   该死的,真该死——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又冷又安静,没有补给,没有同伴,凭什么我就要落到这样的地步?凭什么? 第410章 恩佐   人们怀着野心进入薄暮森林,然后一个接一个崩溃。   恩佐身上沾血,跌跌撞撞,疲惫不堪,饥饿难耐。   狂乱飞舞的红刀幻影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杀伤,受伤是因为他路上跌了一跤,腰上的匕首刺到自己肋部。   笨,真笨。恩佐心里骂骂咧咧,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人影。他尊敬的人,他讨厌的人,他看不起的人,现在全都找不到了,四周看起来都一个样,树影交错,根本没有区别。   我得跑啊!我得活下去!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已经没有力气了。就不该听伊莱贾的提议,他要力量,我要荣誉,但最重要还是活着,活着比这些玩意重要多了,我叫那小孩好好活下去,自己却把这原则忘了。   恩佐大口喘气。   呼……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他没有火把,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远远响起一阵动静,他听见朦胧的呼喊声,还有武器碰撞,嘈杂不断。任何风吹草动都叫恩佐心惊胆战,这些声音让他神经紧绷。   他好怕,怕得要死,体力在一路逃跑中已消耗殆尽,伤势也越来越重。   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恩佐的思考能力,他背靠一棵大树,缓缓坐下来,然而他的背又碰到一道不祥的刻痕,他伸手去摸,树皮上被砍出一道巨大豁口。   死亡红刀无处不在。   这个念头叫恩佐浑身发冷,他不知道什么咒语才能阻止那把高速飞行、无坚不摧的利刃幻象,它们明显是在守护神性的碎片,这种不世出的宝物……   逃吧,又逃到哪个方向?这些年来,伊内丝的人马昼夜不停地追杀我们,我们还没走出森林就会被逮住,只能东躲西藏,现在情况更糟糕,我一来分辨不了方向,二来没有食物饮水,没有药,没有坐骑。   活下去真难啊……活下去为什么这么难啊……   恩佐又想到自己死在恶魔大潮中的父兄。   他很久没回去看过危崖堡,不知道厨师还会不会每年去买蜂蜜做成点心,不知道自己的床铺是不是被父亲挪用去给客人休息,不知道自己藏在墙里的二十几枚古代金币有没有被人发现,那可是杰拉德一世时期的真货。   连思考都为难……恩佐闭上眼睛,头晕目眩,又饥饿难耐。灾荒年间挥之不去的饥饿感现在又回到他心中,他本能地厌恶这种感觉,尤其现在什么吃的也没有。   伊莱贾……他可能已经离他渴望的力量很近了,然后他就把他的断袍兄弟们留在森林里等死,这王八蛋……   恩佐又突然极度怀念夏尔。   猎人大师活着的时候,日子是多好啊,我们接受正式训练,巡逻乡间,帮村民消灭乱逛的小鬼,有时还合作剿灭邪教徒、黑巫师和大型恶魔,为民除害,伸张正义,那时候的日子太痛快了,自己像个体面人,穿黑斗篷,谁见了不夸一声好,那叫一个神气活现,而且也不用担心别的事情,再大的灾难也有夏尔·格拉尼在那顶着。   然后夏尔死去,苦难就直接砸到我们头上了。   夏尔看到我现在这逼样得有多难过。恩佐蜷缩起来,大师给我系上黑袍,仪式那天真热闹,克莱尔、亚瑟和我同道,伊内丝在远处看着,还有那个巫师布里安。哎,夏尔跟个爹一样在那里面对各种各样的挑战,为我们遮风挡雨,伊内丝却在背后阴谋算计,公开背弃夏尔,我不就是接受不了这种行径才跟上伊莱贾的吗?结果,我们自己也放弃了夏尔教我们的东西,拿着学来的咒语逞凶作恶。我一半的本事都是雨果教的,我却因当年挨过的打怀恨在心,当面羞辱他,如果不是他教我那么多本领,我哪还活到现在啊,早就和迪薇娜一起死在长角恶魔劫营那晚了。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但后悔有什么用,迪布瓦那小孩神神秘秘的,他说审判迅速来临,我的审判,对我的审判马上就要到了。就像现在一样,我马上就要死了……冷风吹来,恩佐咽了口唾沫,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   夏尔就算活过来也只会窝心给我一刀吧,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恩佐朦胧中看到黑夜里有影影绰绰的身影,是夏尔吗?他回来取我命了?我……我没干坏事……   那身影快速靠近,恩佐小心翼翼地挪动,躲到大树投下的影子里。   他逐渐看清对方,是个女的。   恩佐见过她,她叫海伦娜,是伊内丝手下干部之一,她怎么会来这?   也对,毕竟是伊内丝圣堂的人,什么好处都要来争一手,肯定会来追寻神性。我就知道他们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但她为什么看起来也那么窘迫?难道伊内丝的队伍也被红刀幻影袭击了?杀得好啊!这帮归顺恶魔的杂种,本大爷最看不起这种没本事就去献祭换力量的废物了。   面对伊内丝的手下,恩佐有一种行端坐直的优越感。   海伦娜看上去在躲避什么,用不了多久恩佐就知道她为什么慌张,并非是为了避开红刀幻影,而是在躲两个披甲军士,他们一路狂奔过来,盔甲碰撞叮当作响。   披甲兵?这附近哪还有披甲的贵族士兵,等会……恩佐沉思。   海伦娜回头,大惊失色,刚迈出两步,就因看不清道路而趔趄。   两个士兵趁机一拥而上,各自抓住她一边胳膊,把她逮住。   “操!可算把你个小骚蹄子抓住了。”   “别乱动!”士兵骂骂咧咧。   “放开我!”海伦娜惊叫,“千焰……”   “是魔咒!”士兵立时勒住海伦娜的脖子,将她脖子掐紧,让她因痛苦而发不出声来。海伦娜不得呼吸,脸色难看,拼命挣扎,等士兵松开手,她脖子上顿时出现数道深深指印,触目惊心。   “傻逼玩意,还想动老子!”另一名士兵猛力扇了海伦娜一巴掌,耳光声极其响亮,听得恩佐心里也一跳。   海伦娜流出泪来,瑟瑟发抖,被他们挟制,动弹不得。   “箭雨堡圣堂牛逼啊,”士兵打量海伦娜,“你们之前突袭咱们的营地,杀了七八个好手,这仇老子可不会忘。”   现在恩佐明白了,这帮人是无赖骑士雷格蒙德的手下。   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在灰树厅附近,和伊内丝圣堂偶有摩擦,他们多是雷格蒙德收拢的贵族士兵。虽然武装正规,训练有素,但还是没法和掌握魔咒的猎人斗,因此在冲突中屡屡吃亏,双方互相敌视。   “放过我……不要……”海伦娜哀求,东张西望,寻求援助。   恩佐赶紧藏向阴影深处,他可不想被人发现。   “走!”士兵用力一拽,将海伦娜拉倒在地上,她拼命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海伦娜哀嚎。   “等会,等会。”另一个士兵看着躺在地上不断踢腿的海伦娜,兴致大好,“来,来,咱们干点好事。”   他伸手抓住海伦娜的皮裤,用力往下拉扯,渐渐将她裤子脱掉,露出紧致白皙的大腿来。   这俩货真有闲情逸致。恩佐扫了两眼那白花花大腿,手感肯定好,他只在十四岁的时候搞过一个女仆,后面就没什么机会。眼见他们忙着强暴海伦娜,恩佐转头就溜。   他疲惫地走了一分钟不到,身后突兀响起凄厉惨叫,海伦娜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他们在暴力侵犯她。   回头去救她,像个脑残一样,像那种傻逼兮兮的骑士一样,不,我可不当傻瓜。   嗨。   从一开始选边站,选到断袍兄弟那一边的时候,我不已经是个傻瓜了吗?   恩佐抄起剑来,踉踉跄跄往回走。   一个士兵从背后抓住海伦娜两臂,一个士兵伸手朝她下体探去,她被按在地上,哭嚎不绝。   “努因锋芒!”恩佐甩出一剑,刃光朝海伦娜背后那士兵砍去,正中他脑袋,将他的头从中间砍断,鲜血爆涌出来。   正面的士兵大惊失色,举起剑,转头朝恩佐冲去。   “肠穿肚烂!”海伦娜高声念咒,不消恩佐动手,那士兵刚走了两步,忽然七窍流血,两眼翻白,浑身颤抖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他妈的,不愧是伊内丝手下的女魔头,他们那边的咒语真是要命。恩佐掉头就跑。   “停下!停下!”海伦娜大喊。   “别杀我!”恩佐因失血而脱力,眼前视野不断抖动,只能回头大喊。   “你……你……我杀你干什么?你是我救命恩人啊,”海伦娜用力穿上裤子,“别看!你先别看我!”   “操!”恩佐避开她暴露的身体,“我事情办完了,我要走了!”   “你是谁?”海伦娜问,“等会——你是断袍兄弟!”她注意到恩佐割断的斗篷。   “你想干什么?”恩佐心头突突直跳,唯恐海伦娜一道咒语把自己宰了,将剑朝她指着。   “我什么也不干!”海伦娜赶紧说,“我不会杀你的!你别怕啊!”   “谁能保证啊!”恩佐喊。   海伦娜快步上前,恩佐哆嗦一下,没有动手,   “你是伊莱贾?”海伦娜问。   “我是危崖堡的恩佐!伊莱贾算个锤子,一遇到危险就跑了,只有我才是断袍兄弟中真正的勇士!”   “危险,是说那些翻飞的红刀幻象吗?”   “你们也遇到了!”   “对!”海伦娜神情凝重,“我被红刀追赶,好不容易甩掉它,又被雷格蒙德的人发现了,这地方不安全。”   “我们赶紧跑吧。”恩佐说,“逃得远远的,跑的越远越好。你回箭雨堡,我想办法翻过边境。”   “边境被帝国人封锁了,你过不去的,他们调度了军队,超过一万人!”   “洛曼也不太平啊!”   “那我们一起活下来吧!”海伦娜说,“怎么样?我欠你一条命!我们互相帮助吧!”   她目光炯炯有神,好美,好认真的女孩子。   审判迅速降临,我是杀人犯,我要对我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恩佐浑身发抖:“不,你得离我远点,我随时可能死。”我不能耽误她。   海伦娜踮起脚尖,迅速亲了恩佐脸颊一下。   “我不信,”她说,“我们肯定能一起活下去!活着离开这里!”   恩佐紧张万分,他回头看向林中那一道参天红光。   “不行,如果想活下去,就不能跑,跑了肯定死。”恩佐咬牙切齿,“……走,我们去夺取神性,我们不就是为这个目的进入森林的吗?”   如果拿到神性,谁还能审判我的罪行!   我要逃过审判,和海伦娜一起活下去! 第411章 雷格蒙德   自从雷格蒙德进入薄暮森林,已经过去了七天。   他刚开始是抱着捡漏的心态来的,但随着事态发展,他渐渐发现自己成为了林中一霸。雷格蒙德带了无赖骑士十五人,轻装扈从三十人,披甲士兵一百多人,轻步兵也是这个数,还有大概两百多这些日子归顺来的山贼、逃犯和强盗,人马勇壮,兵甲齐备。   雷格蒙德身穿一件厚实的黑铁板甲,戴牛角盔,那头盔又大又坚固,完全遮住面部,只露出两道黑漆漆的眼部缝隙,雷格蒙德很喜欢这样,可以藏住自己的表情,免得别人看出他的想法,这样做确实很有效,周围的人都怕他。   他牢记父亲的一句话。   “世界是如何对待你的,你就如何对待世界。”   他父亲是奥马伦村的骑士,向雷内借了一百金币,用来修筑几间磨坊,他收购周围村子农民的小麦,准备磨成粉赚大钱,粮熟以后,他兴高采烈地忙了几个月,将麦子全部磨成粉,卖掉,再把赚到的一百二十枚金币带去灰树厅,等还给雷内,他们的幸福生活就要展开了。   然而雷内只是把利滚利之后的巨额欠单甩到他脸上,他们忙活一年多,不仅没法回本,还倒欠雷内五十多金币。   雷格蒙德的父亲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诚恳,勇猛,只是对数字和拼写一无所知,回到家,在床上吐了三天的血,然后死了。雷内派人收走他们家的磨坊、面粉还有金子,连染透他父亲鲜血的床铺都被拖去抵债。   雷格蒙德清晰记得阿尔伯塔家的绿底风信子旗,高高飘扬在十几名骑士身后,那队伍是多么雄壮,多么残忍。   世界把雷格蒙德当一坨粪一样看待,那也无怪雷格蒙德落草为寇,用最暴力的办法复仇。自那以后,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带着自己的士兵们打家劫舍,先是冷酷地把本家封地烧掠一空,然后再袭击灰树厅的其他地方。   雷格蒙德最大的敌人倒不是灰树厅贵族,而是百子团。   莱斯利鼓舞村民们互相沟通自保,力图让一盘散沙的农夫们合作起来,打翻贵族,互惠互利,人们受其鼓舞,成为百子团的眼线和暗中支持者。   雷格蒙德每到一处,还没开始动手,消息就已经在十里八乡传开,让他倍感懊恼。   但随着恶魔入侵,百子团的势力也收缩到雨湾厅方向,与那里的希忒利斯之印渐渐合流,雷格蒙德终于有机会回到舞台上来。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爬到更高的地方。   雷格蒙德起初不太清楚薄暮森林深处的透天红光是什么,还以为是恶魔降临,但他在伊内丝圣堂安插的眼线报来消息,提到伟大的神性,雷格蒙德就动心了。   古老诗歌中提到隐晦线索,亦即说是,获得五缕碎片,便可集成不死霞光,成为超凡存在。   那么,取到神性,不就是达成了长生久视的第一步吗!雷格蒙德大喜过望,立时带领部队进入森林。   消息越来越乐观,断袍兄弟们被击溃,伊内丝圣堂的部队也被打败,傻逼兮兮的恶魔猎人们还没见到神性,就已经被什么红色刀影砍得屁滚尿流,散的散、逃的逃。   没了这些碍手的施法者和猎人,雷格蒙德几乎能看到神性在朝自己招手。   在那之后要做什么?   雷格蒙德心想。首先要去找伊内丝复仇,她经年累月和我作对,等我抓到她,我就把她赏给我兄弟,叫他爆操她的屁股。接着去攻占箭雨堡,利用箭雨堡的地盘发展起来。   之后就好办,有一城之地以后,进可重返灰树厅,退可结寨自保。   有地方安居乐业,咱们便可以把刀子收起来,和山内帝国做做生意,把几个农民卖给巫师做实验,跟霜瀑地蛮族的头领送点礼物,和气生财。往后只要我地盘够大,谁还在乎我曾经做过什么!   想到这,雷格蒙德乐呵地笑起来。   这是我的胜利啊!   然后,到地方了。   “看!”打头的士兵穿过草丛,“尸体在这!”   雷格蒙德皱眉,催马前行,戴着头盔,视野受限,他扫了好几眼才看清地上是什么。   他手下两个得力的军士被人杀死在地,一个被刀刃爆头,颅骨从中间裂开,一个口鼻流血,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是咒语!还是极高的水平!”士兵汇报,“他们遭了恶魔猎人了!”   “恶魔猎人早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雷格蒙德心痛自己手下的损失,“他们一代不如一代。”   “也不能这么说,不是还出过夏尔·格拉尼吗?他倒是个英雄。”峭岭的弗朗索瓦说,他之前被红刀幻影打翻在地,脸上有些淤青,至今没消。   “我说,你一直追求的那个伊内丝,之前跟着夏尔,恐怕都被他干成他的形状了吧。”雷格蒙德说。   弗朗索瓦很早以前就是雷格蒙德的同伙,因为他想得到伊内丝。   为达成这个目的,弗朗索瓦一直与雷格蒙德暗中合作,双方互通有无。他通过“打击”雷格蒙德军来换取伊内丝的赏识,同时快速升迁,很快成为伊内丝最忠实的副手。雷格蒙德也靠他传递消息,避免被箭雨堡真正的剿灭队一网打尽。   “看不出来,我觉得夏尔是个天阉,根本没碰过她。”弗朗索瓦说。   “夏尔不是以好色闻名吗?”雷格蒙德讶异。   “怎么就好色了,我听说他是个圣人,杀了恶魔国王的弑君传奇,带来白楔的救世主,之类的,我加入以来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提他,把他夸的人间少有。”弗朗索瓦皱眉。   “圣人不能好色吗?双倍道德,双倍变态,严于律人,宽于律己。”雷格蒙德说。   “等会,你到底怎么听说他好色的?”   “他爱找鸡,他老婆不就是妓女。”雷格蒙德说,“妓女们说他的牛子比驴还大。”   “我还以为夏尔已经脱离了这些肤浅的享受,致力于更好的目标。”弗朗索瓦说。   “比如?”   “保护人民,开疆拓土,虔诚侍神,之类的。”弗朗索瓦说。   “那种狗屁谁在乎,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多娶几个老婆。”雷格蒙德哈哈大笑。   他转头命令手下收殓死者。   “总的来说,夏尔还是很强的。”弗朗索瓦总结。   “再强也没用,他已经死了,他的吊都已经凉透了。”雷格蒙德说。   “对,我们还是不要再聊他了。”弗朗索瓦说。   “聊伊内丝吧,她从没怀疑过你?你可是她的副手,她都不查查你?”   “她把别人当傻瓜,我也把她当傻瓜,就这么简单。”弗朗索瓦干脆地说,“她以为男人会为她神魂颠倒,殊不知我们都是因利益而靠近她。我看到你手下的死相了,估计是碰上我们的人,挨了一道锋锐咒,一道肠穿肚烂咒。一般只有干部的咒语会有这种强度。”   “不管是谁,我要追击凶手,他妈的,敢杀我的人。”雷格蒙德咒骂。   “在那之前,我们先盖个营地,重新整队,最重要的是,咱们要喝两杯。”弗朗索瓦说。   “哈,那是应该的,咱哥俩确实该来两杯。”雷格蒙德表示满意。   他们陆陆续续离去,一队无赖骑士、半队士兵和半队强盗紧随其后,一齐在雷格蒙德的带领下走远。   又过了两天,雷格蒙德的军队离核心的红色耀光越来越近,他也亲自和弗朗索瓦四处出击。   大部分游荡在森林中的走失者都是伊内丝圣堂的成员,于是情况变得非常好办。   只需要弗朗索瓦现身,他们便纷纷松懈警惕,跟上弗朗索瓦,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雷格蒙德俘虏。   大批大批伊内丝派系的猎人还没来得及使出本领就沦为阶下囚,被无赖骑士们统统拿下。   “怎么没有小娘皮,我要泄泄火。”雷格蒙德绕着几十名俘虏走了一圈,他们双手被反绑,嘴里被麻布塞满,痛苦不堪,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少了海伦娜……无所谓。不过这样不保险,”弗朗索瓦说,“要按神官对付巫师的方法来,给他们每人嘴巴上都狠狠割一刀,让他们一开口就痛不欲生。”   恶魔猎人们看着弗朗索瓦,听到这么残暴的策略,纷纷惊骇,亦有人目露凶光。   “来,听听你想说什么。”弗朗索瓦把马诺的塞口布拔出来,对方紧张万分,他知道马诺一紧张就念不出咒语,比较安全。   “饶了我吧,”马诺赶紧说,“我要加入你们!我们是好朋友啊,你还送我一瓶酒啊!弗朗索瓦!”   “巴结你们是为了更好地接近伊内丝,”弗朗索瓦说,“你们本身一个比一个傻缺,现在也只能在我这里当囚犯,别恨我,只是确保你们不碍事罢了。”   “操你妈!”马诺失控地大喊。   弗朗索瓦把布用力塞回马诺嘴里,看到往日弟兄同胞对自己这样敌视,他心里很愉快。   “我,峭岭的弗朗索瓦!马上就要骑上伊内丝了!”弗朗索瓦大喊。   “你别太嚣张。”雷格蒙德说。   “放轻松,兄弟。”弗朗索瓦大笑,“我的目的只有伊内丝而已,我喜欢她的一切,我要她的长腿她的大屁股,我要打碎她的自尊心让她堕落成我的小母狗,让那种自以为是的臭女人发现自己本质废物实在太爽了。”   “我们只差一天路就到引路石了。”雷格蒙德说,“真快啊,我几乎能感受到那股神性在我体内散发力量和热度了!”   什么伊内丝圣堂,断袍兄弟,全都在我掌握之中。雷格蒙德想到这里,笑开了花,他们冒冒失失钻进森林,结果正好给我探路,帮我吸引那些守护神性的幻影刀光,自相争斗,最后由我捞到超凡神性,我真他妈是个天才!   看向雷格蒙德,弗朗索瓦能想象出他遮面牛角盔下乐呵呵的表情,忍不住也笑起来。   “我们之后就要争霸称雄了。”弗朗索瓦说,“我从二把手变成一把手,箭雨堡的人会乖乖投降,等合并伊内丝的箭雨堡和你手下的骑士,我们就一跃成为周围最强的势力了。”   “弄到神性,我会变得特级强。”雷格蒙德大笑,“连阴郁堡的罗彻也斗不过我,我听说她又起势了,可她再猛还能闹得过神性吗?我会成为半神!半神半人!我还要去三尾湾,把阿尔伯塔家的血脉全灭了!我当洛曼国王,你当护国公吧!”   弗朗索瓦想到双方合作、大获全胜的场景,愈发高兴,忍不住又和雷格蒙德多喝了几杯。   “来,雷格蒙德,祝胜利!”弗朗索瓦说。   “祝胜利!我们要发了。”雷格蒙德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大发特发!雄踞一方!”   父亲大人!我要让全世界听到我们家族的咆哮! 第412章 杜汶   天空飘过第八朵云,鸟叫响了三回。   杜汶本来还想按着自己的脉搏数心跳,数到一千二百二十次的时候断了,之后就再没法数得那么久。   他们都在争夺伟大的神性,这与我又何干呢?   即便是夏尔·格拉尼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不也在红木山失败了吗?他没有得到璀璨的绿色神性,反倒被莱斯利抢了先。连大师都可能失利,更何况普通人……   再说了,争夺宝物的游戏终究是由强者们去参与的,他们都各有所长,目标明确,志向高远。   杜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场争夺和自己无关,他只是身不由己。   饥饿、焦渴、安静。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是为什么加入圣堂的,好像是因为圣堂在广场上招人,而他需要找一个管饭的地方,就此懵懵懂懂地加入到恶魔猎人的事业当中,多年来他负责情报工作,但大多数时候也在摸鱼,化身薪水神偷,圣堂分红的时候他拿了点金币,在郊外盖了座小房子,大多数时候在那里陪伴家人,偶尔回圣堂处理下公务,处理些情报文书之类的工作。那日子真的很不错,他虽然不太理解恶魔猎人的事业,也不想理解,知道那东西对脑子有害无利,但他还是希望在圣堂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夏尔在西海岸死去,杜汶才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无限的。   他给夏尔拿过检举信,揭发伊内丝在背后施行邪恶仪式的秘密。杜汶知道这引起了夏尔的警觉,他肯定嘱咐过伊莱贾什么东西,最后导致伊莱贾公开宣布继承他的事业,与倒行逆施的伊内丝分庭抗礼。   如果没给夏尔那封信呢?杜汶有些茫然,是不是就不会出现断袍兄弟这批惶惶不安的“忠诚者”了,他可以安心跟着伊内丝办事,带家人投奔箭雨堡。但既然伊莱贾站了出来,他也不好意思跑到伊内丝那边去,他更担心伊内丝把他送给恶魔吃了,非常担心。   他最庆幸的就是提前把两个老婆和五个孩子都送到南方去了,把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钱也都让他们带走,西海岸沦陷后,利奥波德带人马逃到南方,在那里获得贵族拥戴,也算有秩序。南方更温暖、富庶,比这苦寒阴暗的森林好万倍。   杜汶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未来。   反正有妻子孩子,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男人么,能做的事情是有极限的,给家庭鞠躬尽瘁完之后就该谢幕,一辈子什么样可以望到头了。他年少在街头干坏事、偷东西,长大后逃到遥远地方,不仅躲了牢狱之灾,还给家人留下不少钱,他们会因那些金币铭记他一辈子,连子孙后代都会因为这些金子感激自己,他们会指着那些金币,骄傲地说:这是我们的祖先杜汶留给我们的财产。这已经胜过其他人好多。   想到自己和家人之间最后的联系只留下那些硬邦邦的硬币,他又觉得日子没什么滋味。   没滋味又能怎么办呢?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一个男人所有的使命:长大、工作、照顾家庭,那么只剩下最后两个阶段,衰老患病,以及死亡,他想最好跳过生病或者须发皆白的阶段,快进到死亡,成为家人或者亲近之人的累赘,太不害臊。   想死在薄暮森林里。   然而生存本能始终作祟,它反复提醒杜汶要活下去,玩命拉着他的手,将他从死亡边缘拽回来,用大巴掌狂扇他的脸,提醒他活着比死了好。于是他也只好随波逐流,遇到困难就抱头鼠窜,因为知道自己没法一个人生存,所以跟着伊莱贾,伊莱贾撤退之后,他又被伊内丝的人抓住,他不怕被俘,只怕拷打,所以有啥说啥。然而他们也不济事,于是他只好接着逃跑。   直到现在,杜汶躺在林间空地上,闭上眼睛,保存体力。   他决定放空大脑,不再计算若有若无的云。   有质量的生命是生命,没质量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么……杜汶见过太多奇怪的人生生死死,早已习惯。   他的头昏昏沉沉,又想起那光彩夺目的影子,想起那个彪炳千古的夏尔。老实说杜汶一开始很瞧不起他,觉得他为事业献身太亏,因为他死得太早了,才二十岁就暴毙了,而他已经凭着狗运、低调和求生的觉悟活了四十一岁,而且还可能继续活下去,在活命这场竞赛上,杜汶已经赢得太多。   可越到这种荒凉寂静、胡思乱想的时候,杜汶越羡慕夏尔。   他死后,念叨他的人反而更多,杜汶时常听到有人说“要是夏尔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之类的话,他们是如此怀念夏尔,他活着的时候还有些争议,死后人们倾向于把他描述成一个神圣无暇的英雄。人们常说什么盖棺定论,好多人都是活着的时候名气一般,死了才被人们挖出来歌颂赞美,要是有人谈起死人的过错,一句死者为大就可以堵住他们的嘴。   夏尔的鬼魂已经活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激励洛曼人去反抗恶魔的符号,而符号是单纯的,事先定义好的,不容篡改,人们给那形象装饰了太多浮华,以至于没人在乎他原本什么样子。杜汶对夏尔年轻时的样子清清楚楚……夏尔也是凡人,他犯过一系列错误,做过很多天真的事,远没有人们说的那么高尚。   但事实真的重要吗?   想想自己吧——杜汶确信即便他死了也没人会思念他,他到死也是默默无闻的大众中的一员,往后人们记录圣堂的历史,会记下夏尔还有他两个分道扬镳的后继者,伊莱贾和伊内丝。后人查阅名单的时候可能会看到他,在无数名字之中,被左边的马登和右边的雨果挤来挤去,书吏们一眼略过,啊,看到了青河的杜汶,想必是当时一个普通的恶魔猎人吧。   他会什么,做什么,生卒年月,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杜汶突然感觉脑子空空荡荡的,一种后怕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辈子好像活过,又好像压根没活过。即便活过,也不是为了自己。   也不对,杜汶忽然想到一个令人振奋的事实。他名字的首字母排序比马登和雨果在前,未来书吏给圣堂大众排人名表,他可能在班诺特后面,恩佐前面,他们俩挺有点出息,我也混入他们之间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美了一阵。   他听到脚步声,于是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谁来了?   啊,其实什么都行,红色刀光来斩杀他也好,被伊内丝的人宰了也好,被同伙发现然后搭救也好,或者碰上其他什么进入森林探秘的寻宝者,无论怎样都不错……   “喂——喂!”迪布瓦走到杜汶身边,晃动他,“老哥!”   是小孩猎人。杜汶感觉头嗡嗡的,他爬起来,因血压过低,头晕目眩,原地晃了好一会才站稳。   “……你还活着。”杜汶说。   “当然咯,我报道的时候就说了,我可能别的不会,但脑子是好使的,我把那幻影刀刃甩掉了,”迪布瓦高兴地说,“你有吃的不?”   “我还想问你,”杜汶说,“你看到其他人吗?”   “没有,您是第一个。”迪布瓦说。   “我……”杜汶想跟迪布瓦摊牌,说自己是个上了年纪,既不会咒语也不会剑术的辅助人员,但他发现他做不到,很难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与无能,“不错。”   “接下来怎么办?”迪布瓦问。   怎么办?说得好像我知道一样!杜汶心里嘀咕。   “应该逃。”杜汶说,“跑出这片森林就安全了。”   “逃!”迪布瓦说,“大家都在往神性跑,怎么您张口就逃!”   “要去你去吧。”杜汶皱眉,“不关我事。”   “那决定往哪跑?”迪布瓦瞪大眼睛问。   “祈祷吧,神会指引我们的。”杜汶搪塞。教育半大小孩那是雨果的本事,我一不威严,二没名声,只能跟他说些废话,神要是有用,这些年洛曼就不会变的这么动荡。   “哎!”迪布瓦叹气,也只能抬起头,向洛曼天神艾德沃祈祷,“伟大的洛曼天神,听听您子民的呼声……”   不多时,森林中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杜汶赶紧拉住迪布瓦,“我们躲起来!”   等脚步声靠近,他们这才看清那是什么,竟是一群半大孩子。   他们年龄和迪布瓦差不多甚至更小,十五六岁,脸庞青涩,神情恐慌,每个人都披着恶魔猎人的黑斗篷,这样年纪的孩童披上这么严肃的装扮,显得非常怪异。   杜汶知道他们的来历,肯定是伊内丝圣堂的新兵们。   “喂喂!快救救我们!”   “帮帮忙!”   “救命呀!”新兵们朝杜汶喊。   “我们快走……”杜汶第一个念头是跑,“快逃……”   “他们需要帮助,我们得帮帮他们!”迪布瓦说。   “那是伊内丝圣堂的人!你别犯傻!”杜汶说。   “什么?”迪布瓦一惊,转向那些新兵,“你们是伊内丝的人?”   “伊内丝已经放弃我们了!”为首一个年龄较大的男孩说,“你们就是断袍兄弟?谁是伊莱贾?”   “伊莱贾也把我们抛下了。”杜汶说。   “不用伊莱贾,”迪布瓦向他们介绍杜汶,“这位是断袍兄弟中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杜汶。”   “啊啊!”   “好厉害!”   “真了不起!”孩子们纷纷向杜汶致意。   “……”杜汶这辈子头一次收到这么多敬意,茫然之余又感到一丝振奋,“……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被出卖了!弗朗索瓦那个狗娘养的,居然想诱捕我们,结果森林中窜出红色刀光,他们和那刀的影子纠缠起来,我们才能逃跑!”领头的男孩说。   “你们年龄才这么点,也跟进森林来了?”杜汶问。   “伊内丝发动了全部圣堂的人。”男孩说,“老前辈,您能帮帮我们吗?我们也快被刀影赶上了!会死人的!”   许许多多目光集中在杜汶身上。   他心底感到一阵异样的燥热,那是难堪、尴尬又不得不上的情绪。   可这种感觉让他饱受鼓舞,让他忍不住忆起圣堂,那座在灰树厅里高大伫立的猎人圣堂,它是那么宏伟坚固,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青铜般的光泽,他去上班的时候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当他知道其他猎人得胜归来的时候也会在心里高兴,心想是自己提供的情报帮了那群小崽子大忙。   现在也是一样,也许我也能带领这些娃娃兵走出森林呢?也许我也……我也能做成点什么事呢?   振奋的情绪随尖叫声荡然无存。   杜汶瞪大眼睛,看到血色利刃衔尾而至,朝他们冲击而来。   跑啊!谁斗得过那种东西!杜汶掉头想撤,但那些孩子们跑得比他更快,一眨眼就往外逃去。   “等等我!”   “救命!”   “快跑!”   大家都在撤,如果我也跑,是不是……   杜汶一声不吭,抄出藏在身上的匕首,转头直视那红刀幻影。   来吧,来吧,你这无孔不入的怪胎,这是什么恶魔的邪术吗?从我身上斩过去,我和这个折磨人的世界也没什么好纠缠下去的了,快送我上路,我死我英雄,你做不到你废物。   红刀在空中悬浮,久久未发起突袭,周身红芒耀眼。   孩子们转头,注意到杜汶在抵抗凶暴红刀,不由得缓缓驻足,屏息静气,期待杜汶大显神威,保护他们。   我顶个球用啊。得到和自己能力不相称的关注,杜汶脸上流汗不止。   但他又渐渐察觉到问题所在。   紧张对峙之中,杜汶才看清那幻影般的鲜红刀刃。   它的形制……   不是和夏尔的佩刀一模一样吗?这不就是那把异乡灰刃吗?只不过颜色变得通红而已,一样很长,带着弧度,他只见过夏尔会用这样的刀,之前被赶得慌乱逃窜,如今终于能看出端倪。   等会,难道这是夏尔的……   抱着验证的猜想,杜汶深呼吸,硬起头皮,挥舞匕首往前一冲。   面对那微不足道的匕首,红刀幻象却化作氤氲雾气,立时向各个方向流散,竟一时消失。   这就打败它了!   “哇!”   “天神啊!”   “太可怕了!”孩子们惊叫起来,“好厉害!”   听到他们赞颂,杜汶心跳得很快,先是胸腔里一颗心砰砰狂跳,然后是脸上,他感觉脸在发烧,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受人景仰的情绪。   “走……走……”杜汶结结巴巴,“我……我能……我能带你们逃出去……去更安全的地方……”   “噢噢!”   “一下就把它打败了!太可怕了!”   “不愧是老猎人!”新兵们欢呼起来。   “太好了!”迪布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极度震撼。他还以为杜汶是平平无奇糟老头,没想到实际上是猎人之雄,是位深藏不露的精英猎人!怪不得面对这样的威胁也态度悠哉,之前更是老神在在、不把危险当回事,原来杜汶一直掌控大局,有本事,心里就有底气!坦然,从容!相比之下,伊莱贾像个怂炮!断袍兄弟们能活到今天,恐怕都是靠杜汶暗中出手,挽救危局,还好今天亲眼见证,不然一直被这绝世高手蒙在鼓里!不愧是当年和夏尔一起给圣堂打基业的老猎人!真是太猛了!   看到年轻人们活跃的态度,杜汶的神情不由得变得和缓,十几年来沮丧消沉的神情一点点化开。   不能再摆苦瓜脸了,给谁看啊,一把岁数了,还整无病呻吟那套,看看大家,他们不是对我很有信心吗?只要安全逃出去就做点什么去证明自己,甚至还能和老婆孩子重聚,一定可以的!我年轻的时候可是青河一带赫赫有名的入户大盗啊!稍露两手就能让锁匠汗颜,叫一众小贼敬佩。怎么却越活越倒退了,四十岁的人,硬是活出六十岁的暮气来。   杜汶转头看向森林中心照亮天穹的红色光柱,他忽然感觉自己弄明白了什么。   是啊,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个人回来了。杜汶心想。也只有他能做到这些,真不愧是你啊……一如既往……   杜汶不禁抬起头来。   他心里百味杂陈,又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该苦闷的时候还是会苦闷,但他妈的,人怎能叫尿憋死。   “让他们去争夺什么神性吧,我们要提前退出了,咱们的出路在外头,不在里边,”杜汶低声说,“我带你们躲起来。” 第413章 伊莱贾   每个人怀着各自的理想,睁开眼看到同样的世界。   伊莱贾从潮湿树木旁边爬起来,衣服也是湿漉漉的,夜晚寒气太重。   “你还好吗?”克莱尔醒得更早,关切地看着伊莱贾。   “离神性只差一步了。”伊莱贾不敢面对她的目光,只能远远遥望红光,太近了,近得就像伸手能触碰到一样。   “还剩一天不到的路程,很快就行,”克莱尔感慨,“我们做到了!”   伊莱贾点头,他将火堆踏灭,挺起胸膛,极力想在克莱尔面前显得自信,克莱尔也一如既往,温柔地看他。   他们在森林中走了半个小时,忍不住停住脚步。   伊莱贾看到一个死人。   那人死的时候,手里还紧抓着什么东西一样。   林子里阴阴的,衬得尸体特别可怜,已经死去多年,枯肉黏在骸骨之上,裹着轻便衬衣和黑斗篷,俨然像个恶魔猎人新兵。   伊莱贾从心里感到一阵恶心,但没有表现出来。   他和克莱尔隔着一段距离观望,丝毫不想靠近。   “就没人给他收尸吗?”克莱尔问。   “谁知道呢。”伊莱贾说,“可能其他人都死了,无暇搭理他吧。”   周围林地茂密昏暗,伊莱贾环顾四周,树叶浓密枯黄,可能藏着什么可怕的野兽,他需要提高警惕,避免受到袭击。   “你觉得他会是谁?”克莱尔对那具骸骨念念不忘,“是个新兵诶,你有印象吗?”   “说不定是上一代的新兵。”伊莱贾说。   “上一代的猎人个个都是名人。”克莱尔说。   是啊,那一代猎人都有自己的名声,每个都赫赫有名,就像圣堂大师费德瑞克,第一猎人艾蒂安·久水,暗影瓦伦,都是耳熟能详的人物,还有……弑君者夏尔·格拉尼,伊莱贾一想起那个名字就倍感失望,对自己失望。   我是他的徒弟,却比不上他十分之一,真可笑。   克莱尔看到伊莱贾难看的脸色,不得不转移话题。   “都过去了,我听说夏尔曾经和艾蒂安以及其他猎人深入过薄暮森林,那时是为了猎杀一个非常强大的恶魔领主。”克莱尔说。   “可能他就是在那次行动中死掉的。”伊莱贾又扫了一眼那个死掉的新兵。   多可怜,被人遗忘。   “好像只有夏尔活着回来了。”   “是啊,”伊莱贾说,“他总是……他……他总是可以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你也可以啊,”克莱尔说,“你是他的徒弟,他亲选的继承者。”   “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非常失望。”伊莱贾说。   “别怕。”克莱尔走到伊莱贾身边,牵起他的手,“他已经死了,以后的事情由活人来决定。”   “如果他活着就好了。”伊莱贾说,“我就不用看那么多人冒用他的名字胡作非为,却又没能力去阻止这种下三滥的行径,也不用看伊内丝在那里耀武扬威。”   “夏尔是历史,我们是未来。”克莱尔鼓励他,“不要再想死人了好吗?”   伊莱贾决定逃避。   他不再想有关夏尔的事情,也不再想倒在树下的尸体,低头默默行走。   他们并不缺少食物,克莱尔身上背着许多面包、干肉和熏鱼,每当伊莱贾望向她,她便露出微笑,积极地鼓舞他。这反而让伊莱贾更加痛苦,因为他需要向人倾诉内心的烦恼,他不敢跟克莱尔说,怕她失望,唯恐她灿烂的笑容陡然消失。   他只能把恐惧嚼碎了独自咽下。   在年轻的时候就遇到一个无法企及的人,一生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中,这是最悲哀的。每当想到夏尔,他都感觉到巨大的阴影笼盖在自己身前。   “我们会是最先抵达引路石的人。”面对克莱尔,伊莱贾只能说些正面的话。   “其他人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到那里。”克莱尔叹了口气。   “我抛下他们了。”伊莱贾恍惚地说。   “你没有,”克莱尔赶紧说,“你不是让大家各自赶到引路石吗?我们分开了,目标小,反而更安全,不会被伊内丝他们逮到。”   箭雨堡圣堂,他们人多势众。   伊莱贾打了个寒战,他不敢再费劲去思考,不敢猜测其他人吉凶祸福,只想继续活在克莱尔为他精心编织的梦里,在那个梦里他永远强大勇猛。   “啊——是啊。”伊莱贾说,“他们一定会跟上我们的。”   “对!”克莱尔说,“伊莱贾,神性最后绝对是你的,到时候你就会变得很厉害,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你了。”   伊莱贾朝红色光芒方向走去,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走路都走不稳了,他的心比身体飞的还快。夏尔,我都是按你说的做,你让我变强,我在拼命变强了,这一定够了吧,等我变得足够强,你就不会对我失望了吧!   “我是夏尔的继承者。”伊莱贾喃喃道,“我决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对,人们总是在怀念夏尔,以后他们会赞颂你!你以后会成为最强大的恶魔猎人,比任何人都强大,比历史上的恶魔猎人还厉害!”克莱尔说。   “是啊,是啊。”伊莱贾点头,“等我成为世界第一,爬到力量的顶峰,还有谁能拦得住我呢?还有什么东西能威胁我呢?如果夏尔还活着,我就亲手把他打败,亲手把他杀掉来证明自己!他自己也是这样说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变强!”   “你终于想明白了。”克莱尔热情地说,“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亲爱的,我永远相信你!”   就是要怀着这样的气势,就是要有这样的斗志,我才能成长!我要走出夏尔的阴影,成为新一代猎人大师!   伊莱贾加快脚步,往引路石方向走去。   他已不再迷茫,勇气和斗志从他心中涌出。   “昏迷不醒!”念咒响起。   伊莱贾如遭雷击,大脑一震,倒在地上,就此昏死过去。   “伊莱贾!”克莱尔赶紧将他扶起来。   她不断东张西望,寻找威胁的来源。   伊内丝蹲在树上,低头看他们。   “大傻蛋,我在这。”伊内丝说。   克莱尔抬起头,看到伊内丝,立即抽出剑来。   “别想动手,”伊内丝阴恻恻地说,“我没用杀伤咒语已经是在示好了。”   “嘶——啊——”伊莱贾悠悠醒转,手按自己剧痛的脑袋,发出沙哑呻吟。   “你想干什么?”克莱尔警惕。   “寻求合作。”伊内丝坐在树枝上。   “合作?”克莱尔愤怒地回应,“凭什么?”   “好好想想,我们都是圣堂的成员,暂时联手,岂不是比互相斗殴要好太多了。”   伊莱贾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和你这样的人合作?”伊莱贾抬头看向伊内丝,“绝不。”   “就是你把我们逼到这种境地的!”克莱尔说。   “好好想想吧。”伊内丝摊开双手,“我可以透露给你们一个消息,在森林中游荡的不止我们两拨人,还有雷格蒙德那批无赖骑士,他们可是实打实的强盗团伙,要碰见你和你相好,可不讲什么礼貌情谊,肯定是把你们玩尽兴了再插在矛尖上烂掉,你觉得呢?”   伊莱贾沉思。   “你的人呢?”伊莱贾问。   “我让他们分头去调查,没有带在身边,凭我的实力,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贴身保护,”伊内丝说,“重聚需要一段时间,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整理人手上,我想快点抵达神性的位置。”   “别装了,你的势力大不如前。”伊莱贾说,“你来是需要我们帮你。”   “如果这种猜测能让你心安的话,那就接着猜吧。”伊内丝说,“迟钝的两个人,可别想着顽抗噢,我已经设置好了陷阱,只要你们动一下就会触发,我倒是不介意把你们杀死在这里,就看你们对自己的生命珍惜不珍惜了。”   看着伊内丝阴险的笑容,伊莱贾内心一沉,这不等同于恶魔做交易吗?向我无比憎恨的伊内丝交好,假装不是她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一样,还要和她一起去争抢神性。   “我拒绝。”伊莱贾说,“离我们远点,否则我们就要动手了。”   “现在就动手。”克莱尔拿剑指着伊内丝,做好念咒的准备。   伊内丝勾起嘴角,下一秒,藏在草丛中的魔绳突兀窜出,捆缚在伊莱贾和克莱尔双手双脚各处,再往树枝上攀去,猛力升起他们的身体,将两人倒挂起来。   “啊啊!”克莱尔惊叫。   “该死——”伊莱贾也被勒住双脚,双手拼命在空中抓,想要稳住身形,却无论如何不得其法。   “没什么长进嘛。”伊内丝嘲笑,“你还是夏尔带在身边训练过的呢,怎么学到的都是他的缺点呢。”   伊莱贾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羞愧令他乏于思考。   多么——多么耻辱啊!   铿锵金属碰撞声响起,伊内丝转头,看到红刀幻影又从空气中浮现,向他们的方向寻猎而来。   啧。伊内丝知道不能和它硬拼,更担心宝贵的魔绳在冲突中被砍断,索性收回魔绳,随后朝森林深处逃去。   “再见咯,小情侣,既然不合作,神性我就一个人收下了。”伊内丝动作极快,迅速离开。   伊莱贾和克莱尔纷纷摔到地上,他们翻倒在地,头肩各处碰撞,疼痛万分,红刀幻影从他们头顶上划过,去追伊内丝了。   “呼……呼……”克莱尔用力起身,把伊莱贾翻过来,看到伊莱贾空洞的神情,“伊……伊莱贾!打起精神来!”   伊莱贾张了张嘴,没有回应。   “不。”伊莱贾说,“我退出。”   “退出?”克莱尔尖叫,“你在想什么啊!我们离神性只有几里远了!马上就要到了!”   “够了!”伊莱贾瘫软在地,失声嚎叫,“别说了!我这辈子什么都没做成!什么都做不好!夏尔让我提防伊内丝,我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她分裂夏尔的事业!我永远都不可能变得和夏尔一样强大!他叫我继承他的事业和全副肝胆,可跟上他的脚步真的太难了!为什么!夏尔到底为什么给我这么艰巨的任务啊!为什么你们也相信夏尔,觉得我可以变得和他一样厉害啊!他判断错了!我根本办不到!”   克莱尔惶恐地看着伊莱贾,原来夏尔犹如藏在他心里的恶魔,时时刻刻都在啃食他的自尊。她忽然极度仇恨这一切,恨夏尔,恨伊内丝,也恨伊莱贾,这个世界把他们的心灵撕扯的支离破碎。   她特别想哭。   “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伊莱贾了。”克莱尔往后退去,跟上伊内丝的方向,去追寻神性,她想知道那到底是多么强大的东西,为什么有令每个人发狂的魔力,他们离神性非常近,最后的争夺一步之遥。   克莱尔越走越远。伊莱贾仰望天空,力气从他心里的无底洞漏出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抛弃在世界的角落,这里是薄暮森林,人迹罕至,远离文明的地方。   谁来帮我,谁来帮帮我啊—— 第414章 引路石之战   恩佐梦见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   他从胸口到腹部被咒语划破,脾脏和肠子从巨大伤口里涌出来,血淋淋洒了一地。他长得不好看,甚至算得上丑,衣着破烂,中等身材,属于看一眼就会被遗忘的类型。   即便已经死去,他也只是用麻木的眼神看着恩佐。   “你想干什么?”恩佐问。   “没有。”死人摇头,“你要来向我赎罪了。”   “滚啊!”恩佐骂,“泥腿子!臭老农!”   死人只是默默看着恩佐。   然后恩佐又看到另一个身影,那身影也不显得特别,他只是靠近死人,将他零落的内脏塞回肚子里,把死人抱起来,送入坟里安葬,死人进了土,安逸地闭上眼睛,因为他知道有人记住了这份仇恨,有人会帮他讨公道,主持审判,所以他不必多言。   恩佐看着后来的那个身影,他看不清那是谁,只打心底害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一个劲地跑。那个人何必多管闲事,死了便死了,而且这也只是误杀,我的咒语越过了那个冒牌货,砍到了他而已,索性按照古老法律,赔他家人一头驴子吧!不够吗?我还不够慷慨吗?还是那人觉得他能代表正义?   梦境破碎,恩佐瞪大眼睛。   他用力呼吸,空气寒冷,刺得他肺部发疼。   海伦娜在他身边沉睡,依偎在他怀里。晨光透过树叶,恩佐看到她微颤的睫毛,她被我惊醒了吗?恩佐不愿吵醒她,于是便安安静静地在草地上躺着。   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时间。我们已经是走得最快的一批人了,只有我和海伦娜,我们将会是第一批抵达引路石遗迹的,神性必然会落入我手……真的吗?   他不愿用幻想来麻痹自己,事实是,森林里还有大批大批其他人的队伍。   即便自己得到神性,也可能被其他人给淹没,他们会一拥而上,把我杀死,从我的身体里挖出神性来。   除非我能用那一缕神性的力量大杀四方,神性的威力他知道,那些红色的刀影,多么锋利!简直能瞬间连人带甲砍得四分五裂,斩铁跟切奶酪一样轻松。   战斗啊、厮杀啊、争抢啊。恩佐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冲突,内心就感觉很沉重。   想妈妈……   他又想到妈妈在他远行灰树厅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   ——“别担心,恩佐,没建功立业也回家来吧,没闯出名气也回来吧,不怕没出息,咱们有家传城堡,有农田,有庄园,如果在外面累了、吃苦了,就回危崖堡来,想家就快回来呀。你爸、你哥哥都不是薄情之人,家里永远有地方让你休息。”   可是,妈妈,我已经没有家了。   我也没有您了。   恩佐大滴大滴眼泪从眼角里流出来,他鼻子酸的要死,想哭出声又怕吵醒身边人,更怕她发现自己这么脆弱的一面。   然而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海伦娜缓缓睁开眼睛,恩佐赶紧转过头去。   “怎么啦?”海伦娜贴上恩佐的一侧脸颊,轻轻吻他,“恩佐,我的骑士……”   “没什么。”恩佐使劲擦眼泪,“真没什么。”   海伦娜闭上眼睛,扶起恩佐一侧脖子,亲吻他的眼泪,将那些泪痕吻干。   “我什么都没看到哦。”海伦娜说,等帮恩佐拭尽了泪水,她才睁开眼睛。   “什么都没有。”恩佐从地上爬起来。   “嗯。”海伦娜点头,“早饭想吃什么?我还有一块面包。”   “你吃吧,我不饿。”恩佐说。   “你明明……”   “等拿到神性,”恩佐打断海伦娜说的话,“我们就远走高飞。”   “去哪?”   “到山内帝国去,”恩佐说,“忘掉过去,干点别的。”   “比如?”   “做小生意。”恩佐说,“我会算数。”   “生意可不是会算数就能做成的。有了神性,你不想做点什么更伟大的事情吗?”   “伟大的事情自然有伟人去做,我们只要活着,简单地活着,别给人添麻烦就行了。”恩佐说。   恩佐抓起剑,带海伦娜匆匆穿过树林,一步一步拉近和引路石遗迹之间的距离。   即便是白天,那道红光信标也清晰可辨,根本不会迷失方向。森林越深,林木越密,到最后需要用剑左右劈砍,斩开拦路的荆棘和植物,否则根本无法前进。   雾气在上午散去,到午后又重新聚集,下午才完全消散。   而他们已经能看到引路石了。   这座石头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清晰地为人们指引方向,隔着很远都能看到。   它像一个光滑的白色巨卵,向阳的地方白净,上面刻有横平竖直的锋利划痕,背阴地方则长有苔藓,周围环绕数圈远古工事,惨遭龙火焚烧,因而显得荒废颓败。   就在岩石之顶,朦胧不清的红色神性碎片深深刺入,呈晶体状,向天穹映出光芒。   看到神性碎片的瞬间,恩佐心脏狂跳,他屏住呼吸,迅速整理了一下躁动不安的思绪。   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机会,他必须用神性的力量杀出重围,逃过审判,最终带海伦娜走向幸福生活。   伊莱贾、伊内丝,乃至他妈的雷格蒙德,都别想拦住我!   恩佐不禁加快脚步,向引路石附近的古代工事靠近,那些围墙大约有三四重,交错掩护,有的及胸,有的则有三四米高度,有的地方挖了深深壕沟,用来藏身,他需要时时注意脚下,避免被这些工事绊倒。   海伦娜跟在恩佐身后距离几步远的地方,谨慎地东张西望,防备可能存在的袭击。   咻——   绳索破空的声音响起,魔绳迅速飞过围墙,精准地套住恩佐的脖子,将他往后一拉,用力勒紧。   “呃啊啊!”恩佐被绳索拉动,后脑勺往墙上一磕,痛得他惨叫不已。   “杀了他,海伦娜。”伊内丝爬上围墙,迅速命令。   “伊内丝!”海伦娜吃惊,“你已经到了!”   “只比你们早了一分钟,”伊内丝说,“动手吧。”   “明白!”海伦娜拔出剑来,利落地朝恩佐刺去。   海伦娜——我的——恩佐瞪大眼睛,看到海伦娜凶厉的目光,心里凉了半截。   算了,死在你手中也好。   恩佐放弃抵抗,手脚松软。   “千焰爆燃!”海伦娜忽然向伊内丝释放魔咒,神情决绝。   恩佐一惊,看到海伦娜中途止步,转而突袭伊内丝。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完美释出咒语,却没有丝毫功效。   海伦娜神情大变。   “嚯嚯。”伊内丝说,“觉不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有没有考虑过去游荡花车工作?”   “为——为什么?”海伦娜结结巴巴地说。   “我早就试过了,在周围用不了魔咒,也许是因为神性的影响吧。”伊内丝转头看引路石顶端绽放微光的红色神性,“不错、真不错,还帮我鉴别出一个内鬼来,海伦娜啊海伦娜,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变了心,你可是我最得力的亲随,仅次于弗朗索瓦。”   “你……”海伦娜神情惶恐。   “给我带了个好沙包。”伊内丝手指转动,调动魔绳,将恩佐拉起来,拽到空中,然后迅速朝引路石抛掷过去。   恩佐大叫一声,身体在空中回旋,不多时被魔绳投到引路石上,身体和岩石猛力相撞,随后向下摔去,重重倒地。   他五脏六腑遭到严重冲击,发出一声闷哼,在地上痛苦翻滚,呻吟不断。   “原来没有陷阱啊,”伊内丝试探之后,觉得安全,“不错不错,归我了。”   她轻松地奔向引路石,准备爬上去夺取神性。   “站住!”海伦娜紧随其后,她从衣服内侧拔出飞刀,朝伊内丝后心掷去。   “哦吼。”伊内丝一眨眼就翻过一道矮墙,飞刀刺在岩石上,还透进石墙几分。   她跳过墙之后就不见踪影,海伦娜谨慎地追击,她用力跳上墙,伊内丝在墙背后等她,迅速挥出手里佩剑,朝海伦娜刺去。   海伦娜站在墙上,跟伊内丝拼了一剑,墙头岩石融蚀,令她站立不稳,伊内丝再巧用力道,海伦娜向后倒去,摔倒在墙壁另一侧。   “呵。”伊内丝态度轻蔑,转头朝向引路石,“这下就……”   “站住!”   克莱尔大喊一声,从远处飞奔过来。   “派对满员了。”伊内丝吆喝一声,压根不管她,快速奔向引路石。   “努因锋芒!”克莱尔从遥远地方释出咒语,灰色刃光迅速朝伊内丝斩去。   伊内丝眉头一皱,迅速弯腰,刀光擦过她头顶,砍在她身后的草地上。   她回头看,土地已被劈出一道裂痕。   伊内丝转头继续朝引路石疾驰,谁都别想阻止我! 第415章 染血   今天遇到的狗男女太多了。伊内丝暗想。好家伙,伊莱贾和克莱尔眉来眼去,这很正常,海伦娜又是什么时候和恩佐搞在一起了。男女搭配的法则就这么百试不爽吗?当年要是脑子活络点,使点劲,把艾利希娅踹了,自己和夏尔一起,我们俩是不是也会组成无敌搭档?我能安排计划,他能打,这不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胡思乱想着,她已经来到引路石面前了,她往上一跃,抓住岩壁,用力往高处爬。不远了……不远了!   “努因锋芒!”克莱尔高举长剑,剑上灰光激荡,她再度一甩武器,锋锐剑光高速朝伊内丝的方向劈去。   真是没完没了。伊内丝不能顶着火力干扰继续攀爬,她有些忌惮克莱尔。   断袍兄弟个个废物,伊莱贾自我怀疑,杜汶胆小怕事,雨果残废,马登平庸,恩佐在地上疼得打滚,唯有克莱尔是个健康开朗的好姑娘,没沾染恶魔猎人的臭脾气坏习惯,要是被她的咒语伤到,那事情就麻烦了。   伊内丝不敢拿生命冒险,她蹬一脚石头,从岩石上跳下来,刀光砍在她之前短暂停留的地方,入石三分。   “这石头要是成精的话,会站起来找你复仇的!”伊内丝望了一眼那深深刻痕。   “离它远点!”克莱尔喊。   “少废话!”伊内丝说,“你过来啊!瞧我不一剑把你宰了!”   “我不想跟你打!”克莱尔抬头看着引路石顶上的红色神性。   “那你别对我释咒啊!”   “我不能让你拿到神性!”克莱尔仔细观察那块异样的红色结晶碎片,周围空气中也弥散着若有若无的红色雾气,她从中感受到强烈的仇恨,让她想抗争,想杀戮,这种力量叫她感到不安。   “过来和我决斗!”伊内丝凶巴巴地喊,“少废话!”   在克莱尔之前,海伦娜先一步步靠近伊内丝。   “我不拦你,去找你的小哥,”伊内丝不想在这种时候多树敌,伸手将魔绳收回来。海伦娜赶紧冲向恩佐,将他扶起来,担忧地看着他。   过不多时,伊莱贾也抵达了引路石遗迹。   他气喘吁吁,神情紧绷。   “伊莱贾……”克莱尔担忧地看他,“你还好吗?”   伊莱贾一声不吭,只是快步冲进遗迹,将暗精灵之剑拔出在手,准备和伊内丝一决生死。   不好,愣头青太多,还是暂避锋芒吧。伊内丝赶紧举起双手:“别乱动!伊莱贾!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是时候?”伊莱贾大喊,“流动暗影!”   “小丑二号来了。”伊内丝说,“想不想去给山内皇帝当弄臣?”   “我没心情开玩笑!”伊莱贾跨过几道矮墙,“去死!”   “只有杀了我才能缓解你心头之恨吗?”伊内丝大概知道这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与其把我当出气筒,不如好好反思下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吧!”   伊莱贾目露凶光,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恨与杀意。   如果我没什么人生追求的话,给你砍了让你泄愤也挺好,让一个年轻人重拾信心。   可惜我也很讨厌你啊。   伊内丝皱眉,将配剑从鞘内拔出,迅速和伊莱贾斗在一起。   夏尔曾将伊莱贾派去给剑术大师弗朗瑟训练,伊莱贾日夜牢记弗朗瑟教给他的绝学,剑招凶猛,技艺高超,步步紧逼,出剑速度极快,深得暴雨剑术精髓,倘若全力挥舞,甚至可以斩断雨幕。   面对伊莱贾真正如暴雨般的攻击,伊内丝立时感到力不从心。   她刚开始还怀着戏弄伊莱贾的心思,到后来便不得不加倍严肃,警觉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的剑在空中碰撞数个回合,每次伊莱贾出手她都要竭尽全力去格挡,稍有不慎就会被伊莱贾刺中。   束手束脚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魔咒失效。伊内丝心头一跳。   夏尔说过,剑、弩、魔咒和药水是猎人的四项立命之本,他本人有最强大的武器,一流的射击技术,精通魔咒,还当过一段时间药水战士,算四项全能吧。可我呢?我不是着迷于从智慧魔神那里获取的力量吗?   面对伊莱贾疯狂的攻击,她几乎快开口施咒了。撕裂心脏、昏迷不醒、努因锋芒,该死,好想念出来,好想大声念出来!难道我才是真正的小丑?   伊莱贾陷入暴怒,动作迅猛、打击强力,伊内丝头皮发麻,已经到了抵挡的极限,她右臂在武器的接连碰撞中感到无比酸麻。   不行,下一秒我就会死,下一秒我就会落败!我居然打不过他……这小子……   可恶啊——   “喂!”遥远响起叫喊,“噢噢!快停下!”   伊内丝连忙往后一跳,示意先转移目标。   伊莱贾也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转头。   他们目光齐齐投向外围,是马登!他踉踉跄跄地朝引路石遗迹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收手吧!伊内丝!伊莱贾!外面全是雷格蒙德的人!”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迅速翻过围墙,朝白色岩石跑过来,扶住一堵较高的墙壁大口喘息。   “雷格蒙德的人?”伊内丝已经和她的情报源失联多时,但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情况,“怎么?他们全来了?”   “是啊……是啊……”马登面红耳赤,浑身冒汗,跑得快脱力了,“……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我们也遇上了。”恩佐坐起来,大喊,“那个无赖骑士雷格蒙德!他会把我们全杀了!”   “我们该怎么办?” 克莱尔也匆匆跑进来,紧张地问。   “到没有神性影响的地方,如果我们能用咒语,战斗力会更强。”海伦娜说。   “……啊……也不是,先去夺取神性,就能向雷格蒙德那批人还手啊!”马登不自觉地抬头,那红色晶体是如此耀眼,吸引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啊,神性已经这么近了……”恩佐痴痴地说,“神性啊,神性……”   驾驭那些红刀幻影的力量,获得接近神明的威严,甚至还能达成超凡入圣,不死不朽!再不用担心任何威胁!伊内丝内心震撼。   他们互相忌惮,谁都没有往巨石上面攀爬,因为知道谁先动就会被其他人围攻。   “把神性给伊莱贾!”克莱尔赶紧说,“他是最强的,拿到神性后也可以帮我们击退敌人。”   恩佐第一个站起来,冷峻地看着伊莱贾。   “恩佐,你也要和我打吗?”伊莱贾皱眉。   “不好意思,我不能错过神性。”恩佐说。   “叛徒!”伊莱贾看到和恩佐紧贴的海伦娜。   “这对狗男女对我这边来说也是叛徒,我们合作吧。”伊内丝说。   还未等伊莱贾做出回应,他们便感到地面微微震动。   马匹狂奔、军士疾驰,盔甲与武器碰撞的声音叮当响起,四周森林中人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伊内丝浑身一抖,一个、两个、数十个、上百个、数百个……雷格蒙德把他整支无赖骑士团都带来了!   穷凶极恶的身影从林中出现,无赖骑士们戴坚固头盔,全副盔甲,故意将自己的纹章污损了,将顶饰涂成黑色,佩剑和骑士矛一应俱全,紧紧簇拥在雷格蒙德身边。   他那标志性的牛角盔还是一如既往的蠢,伊内丝暗想,可是却不能轻敌。   在骑士们身边便是那些扈从,他们装备更轻,有的手握轻弩和短弓,大多数拿灰木枪,在小臂上绑着盾牌。还有大概两队军士,装备同样精良,有的穿纹章甲,同样将纹章涂黑,有的则披链甲或者硬皮甲,手持剑、钉头锤以及军用锄,列队整齐,一动不动,即便彻底背弃荣誉,也保留着基本的军事素养。   更多的则是那些乌合之众,吵吵嚷嚷的劫匪与强盗,装备参差不齐,有的光着上身,头戴棉帽,手拿菜刀,对营地里的人们叫嚣。   毕竟我们处于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伊内丝暗想。   “投降!伊内丝!”雷格蒙德骑马上前,“神性是归我的!”   “我太想投降你了!”伊内丝喊,“不过我身边可有一大群勇士呢,他们可个个会猎人魔咒,可要当心挨一发千焰爆燃哟!”   “你新的勇士就是那帮断袍兄弟吗?”峭岭的弗朗索瓦骑马现身,“好像没什么作用呢。”   伊内丝脸色苍白如纸。   看到她沉默的样子,弗朗索瓦露出愉悦的笑容。   “总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弗朗索瓦说,“自始至终你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啊!我的大小姐?我的圣堂女主人?如果你反抗的话,我就把你操了然后让大家都乐呵乐呵,如果你不反抗,我还可以跟你玩玩明媒正娶那套。毕竟我爱你啊。”   伊内丝心情沉重,转向她身旁众人。   “听我的命令,”她说,“我们据守这里而战。”   “你的命令?”马登质疑。   “是,”伊内丝提高音量,“全部都听我的!你们都是圣堂的一员,而我是圣堂的主人,两个圣堂都是,箭雨堡圣堂是我一手创建的,夏尔不在的时候我统治着灰树厅圣堂,还记得过去我们是怎么作战的吗?面对相同的敌人,现在团结起来吧!”   “团结起来……”克莱尔喃喃道。   伊内丝叹气。   “我犯过错,但我改悔了。”她说,“我没什么好说的,现在面对雷格蒙德那帮杂种,我们应该放下成见。”   “三言两语就想让我们忘记吗?”马登大喊。   “先活下来!先一起活下来!”伊内丝提高音量,“活过今晚,要怎么报复都可以!”   马登和克莱尔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现在是团结一致的时候。”克莱尔说。   他们坚定地看着伊内丝。   就像过去一样!伊内丝不由得感到微微激动。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能赢。   环顾周围重重包围,伊内丝露出自信的表情。   现在想来,夏尔留给我们的遗产很多,但最多的是信念啊!信念将我们重新团结在一起!   有坚定的信念,我们就胜过他们许多了。   “我们可爱的久水女士还想挣扎啊。”弗朗索瓦调笑。   伊内丝平静地面对弗朗索瓦。   “你太低估我了,你更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力量所在。”伊内丝说。   “您那点微末本领我已经见识的够多了。”弗朗索瓦遥遥大喊。   “大错特错,你会后悔你的所作所——啊——”   剧痛穿身。   她低头,看到暗精灵之剑从自己腹前刺出,剑尖被血染透,贯体而过,她内脏被生生切开。   伊内丝倒在地上,伊莱贾把剑拔出,迅速将武器收回鞘内,然后奔向引路石,快速朝上攀爬。   “妈的!”恩佐也休息够了,站起来,从引路石正面往上爬。   “进攻!进攻!”雷格蒙德扯着嗓子大喊,“神性是我的!” 第416章 最后争夺   让我赢一次好吗?   让我也扬名立万一次。   求你了,我也想成为英雄。   伊莱贾向虚无的神明祈祷。   每个人都赢过一次了,让我也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吧,为什么就轮不到我大显神威呢?我到底比其他人差在哪里啊?比那个流氓骑士,比伊内丝,比格拉尼大师,我到底比他们差在哪了?我是没资格成就事业吗?   没有退缩的理由。   必须要证明自己,必须要取得胜利,让我在众人面前取胜吧!   神性绝对是我的!   天空渐渐黯淡,日月星辰接替在天际浮现,林中嘈杂喧嚣,喊杀声、叫骂声和奔跑声一时响起,红雾更浓重了,其间穿梭着混乱情景,不知来自于什么年代,刀兵交错,碰撞作响,幻象嚎叫怒吼,互相敌对的人群拿起武器,尝试将对方置于死地,真实与虚幻交错,人们在红雾中穿行,本能地躲避半真半假的士兵与箭矢。   伊莱贾沉溺在这种氛围中无法自拔,他要在混乱中取得最后胜利。   岩壁近乎垂直,他竭尽全力,双手紧抓在石头粗糙表面上,拼命将自己往上抬。   攀岩是自己和自己的斗争,他相信只要爬到最顶上,自己就能获得胜利。   道德,有用吗?信念,有用吗?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它们脆弱近乎白纸。   成为恶魔猎人也是通往超凡力量的一条路径,伊莱贾坚信这一点,并愿意为此奋斗。人们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加入圣堂,或为了薪金,或为了安全,或为了大义和猎杀恶魔的事业,而伊莱贾则渴望超自然力量。   念出咒语,便可扭曲现实,携带剑和弩,四处行走,昂首挺胸,这样的人生太值得一过了。   但不够、远远不够,神的力量就在那里等我,它比恶魔猎人的力量还伟大。   为这一缕残缺不全的神性,伊莱贾愿意献出一切。哪怕尝到力量的滋味就死去也好,我要好好体验一下真正的强大是什么感觉。   被追随者怀疑,被人们歧视,被自己心爱的人瞧不起。   实力孱弱、任人宰割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我一定要不负众望,不辜负他人的期许,变得和夏尔一样强大!   伊莱贾瞪大眼睛,他感到身体燥热不安,听不见外面的轰鸣响声,也忽略那些游移的幻象,他全身肌肉和神经都被调度起来,用于攀爬,用于接近最顶上那一缕璀璨闪耀的红色光芒。   太美了,它太漂亮了,力量的根源多好看啊,那些包裹着红色晶体的华光,半明半暗。伊莱贾心里涌出无尽饥渴,他手往上伸去,透支自己的心脏,烧干自己的潜能,为的只是再快一点。   就快到了!伊莱贾用力往上爬,双眼发红。   连往上升一寸都那么困难!   他手脚发抖,肌肉呻吟,被自身体重所撕裂,汗水从全身每个地方渗出来,袖管裤脚都已湿透,衬衣细密地贴在背上,这种难受的感觉只在他心里停留了一瞬间,下一秒就被无边无际的欲求压垮。   我要那缕神性,我要成为新的神明!伊莱贾像壁虎一样向上攀爬,缓慢而有力。   “射死他!把他射下来!”雷格蒙德的叫声远远传来。   伊莱贾连箭矢射击的声音都顾不上,他不关心自己会不会被射死,只是默默往上爬,马上!马上神性就是我的了!   他用力抓住最顶上的岩石,全力攀登,像着魔一样朝高处挪动,伊莱贾失控地喘着粗气,每呼一声都像风箱那样响亮。   耗尽最后一点力气,他终于来到岩石顶端。   顾不上休息,伊莱贾低头,迅速将鲜红色晶体碎片从石头上拔出来,攥在手中。   神性!伟大的神性啊,也让我品尝下其中滋味吧!有了神性我就是半神半人了!   “给我!”恩佐满头大汗,亦从岩石正面爬上来,他站起来,迅速朝伊莱贾扑去。   “去死!”伊莱贾手脚发软,想要对抗,却进退失据,连剑都拔不出来,被恩佐用力撞倒。   凝视着双方,伊莱贾瞪大眼睛,恩佐两眼布满血丝。   他们咬紧牙关,往日恩情友善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杀意和仇恨。   “把神性给我!”恩佐嚎叫。   “休想!”   “我宰了你!”   他们两个在岩石边缘上纠缠,用拳头和手肘朝对方头脸捶打,不久就一齐从高处摔下来,片刻后撞在草地上,伊莱贾被压在下面,被恩佐的体重撞击,立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好像某些脏器被生生压碎一般。   “唔——”伊莱贾喉咙抽搐,喷出一口鲜血,里面还混杂有模糊的血肉碎片。   他躺在地上,浑身力气都已丧失,眼神涣散,筋疲力尽。   “神性!神性!”恩佐狼狈不堪,历经撞击,近乎晕厥,他凭借仅存本能,将伊莱贾闪着红光的手掰开,将神性的碎片从里面拔出来,用力捏在手中。   直射天空的血红光芒立时飘散,四周红色雾气狂乱卷动,如旋涡般开始回转,陷入其中的人们感到加倍暴躁,目光愤怒且嫉恨。   看到天色变化,恩佐内心狂喜。   “神性归我了!”恩佐仰头大吼。   “神性!”雷格蒙德从马背上跳下来,朝恩佐狂奔过去。   “是我的!”一个无赖骑士已经进入废墟深处,快步走向恩佐。   这骑士头戴平顶遮面盔,身披重甲,猛力抡动手里的铁杆钉头锤,朝恩佐砸去。   “呼……呼……”恩佐喘着气,一步步后退,根本无暇还手。   “把它给我!”海伦娜冲过来。   “不,神性……是我的!”恩佐将宝贵的红色晶体抓在手里,像孩童维护珍宝那样,眼神惶恐紧张。   “都去死吧!”无赖骑士再度甩动钉头锤,打满铁刺的锤头向海伦娜当头猛砸。   躺在地上的伊莱贾喘着气,伸手抓住无赖骑士的脚,将他拉倒,骑士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伊莱贾爬起来,拔出暗精灵之剑,狂吼着向恩佐冲去。   “给我!恩佐!听我的!我是圣堂的继承者!”伊莱贾咆哮。   “我可去你的吧!”恩佐破口大骂,一面后退,一面用力甩动手里的红色结晶,希望唤出点伟大力量来。   “夏尔选中了我!”伊莱贾大喊。   “你连他一根吊毛都比不上!”恩佐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废物!”   困顿已经让伊莱贾烦躁难安,侮辱更是让他怒不可遏。他又强到哪里去了?我是比不上夏尔,难道他就有资格对我指指点点?没有人能这样对我说话!我是夏尔亲自选中的人!   不只是他,冲入废墟的人们也感到焦躁癫狂,各有各的欲求,他们的目光忽略其他所有事物,视线穿过红雾,全都锁定在恩佐手里的神性碎片上。   伊莱贾想拔出自己的佩剑,然而武器摸起来却那么沉重,根本无法拔出,即便心头怒焰爆燃,他也只能缓慢跟上去。   太慢了,他走得太慢了,很快被其他人超过,无赖骑士和强盗士兵们顾不上去杀他,只想去追寻神性。   恩佐走得也不快,他和伊莱贾一样疲惫,只是凭着一口气、一点余力在挪动,盔甲好重,佩剑也好重,不行,再也走不下去了。   海伦娜一直紧跟恩佐,伺机待发,见他慌不择路、力气衰竭,立时从斜刺里冲过去,将他撞倒,随后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准备把他手掰开。   “给我!给我!”海伦娜尖叫。   恩佐咬着牙,手死死握着,丝毫不肯放松。   海伦娜费劲地将腰带里的小刀拔出来,冷着脸,一言不发,准备将恩佐的手腕切开。   他瞪大眼睛,看着海伦娜执着癫狂的神情,心里一股难受,只感觉这世界太操蛋。   恩佐索性闭上眼睛,把手松开。罢了……罢了……   海伦娜一把将神性的碎片抄走,向天空高举,目光痴迷。   她将这残破的晶体紧紧贴在面上,感受它的力量,却未想它至凶至利,脸上霎时出现一道修长伤痕。   “是我的!是我的!”雷格蒙德大步流星地赶到,从背后飞起一脚,将着迷于神性的海伦娜踢翻,她后背惨遭铁甲靴猛踹,惨叫一声,登时向前扑倒,不自觉松手,神性碎片朝远处飞出,翻滚着落在地上。   看到神性脱离掌控,就此跌落于地,人们屏息片刻,然后争先恐后朝它狂奔过去。   “归我啦!”   “给我!”   “松手!”   “够了!够了!”马登倚墙,看所有人为之疯狂,脑子蒙蒙的,心里一片混乱,“快来吧!夏尔!大家已经疯了!夏尔!”他扯着嗓子,大声求救,视线朝森林四周张望,渴望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   没有夏尔,夏尔不会来,这样卑劣堕落的人群不值得拯救,没有任何人通过考验。他们无法战胜欲望,被兽性支配,这些人没资格加入猎杀恶魔的事业,会永远困在红雾和世界的边缘。马登背靠墙,浑身脱力。所有人都会死,这就是代价。 第417章 心之所向   断袍兄弟,伊内丝圣堂,无赖骑士,无不对那一小块神性残片趋之若鹜,卷入薄暮森林之中。   为力量而生,为力量而死。   “啊啊!   “给我!”   “快给我!”   “它是我的!”   他们一拥而上,神性碎片被无数只手争抢,在地上被踢来踢去,人们身体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哪条胳膊是谁的,只是一个劲朝那块血红色的碎片抓。   伊莱贾再也走不动,更不可能加入这激烈争夺当中,他颓坐在地上,心里空空荡荡,分明是他最先拿到的神性,他却与最后的争夺无半分瓜葛。巨大的羞愧让他反胃,他想逃,逃离这一切,逃离鄙夷的目光和轻蔑的议论。   他看向远处的伊内丝,她脸色苍白,小腹以下被血染透,一动不动,似乎还活着,又好像死了。   到底是谁,到底谁能拿到那神性……伊莱贾已经不在乎,他知道这一切和自己无关了。   等等——   伊莱贾一个激灵,忽然又站起来。   他看到克莱尔!   她爬上一座矮墙,看人们争来夺去。   那小块晶体如此诱人,比精工切割的宝石还闪耀,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渴望。上一秒有人顺利抓起它,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就被后面汹涌的人潮撞翻,于是神性碎片再次遗落。   克莱尔看准机会,瞥见神性晶体往外飞出的瞬间,忽然跳出来,将神性抄走。   她一直保存体力,如今身轻如燕,比无赖骑士们快的多,不时就拉开距离。   “操啊!”   “给我们!”   “放手!”无赖骑士和强盗们骂骂咧咧。   居然是克莱尔!伊莱贾内心一阵酸楚,最后是她。我们苦心钻营那么久,居然给她拿走这一宝物,她见识超凡之后,会不会还看得起我呢?我身上没什么东西值得她看中,她再也不会跟我了。   克莱尔抓着神性碎片,快速爬上一座及胸高的墙,然后将神性放在脚边,用自己的剑去刺它。   等等!为什么!伊莱贾头蒙蒙的。为什么她宁愿毁坏神性也不愿夺取它?   “我日!”   “你他妈在干嘛?”   “发疯了!”人们愤怒地叫喊。   “别乱动!”克莱尔大叫。   “你想干什么!”雷格蒙德吼叫。   “神性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这样拼命?”克莱尔向雷格蒙德喊,“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发了疯一样,互相背叛、互相出卖,还自相伤害、大打出手!你们真的很可耻!好好反思一下!我们是人类,不是动物!我受够了!”   无赖骑士们一时驻足。   “你!你这蠢女人!”雷格蒙德怒骂,“你懂个屁!”   “什么?”克莱尔吃惊,盯着雷格蒙德。   “男人对力量的渴望,你们女人怎么可能明白啊!”   克莱尔愣了片刻。   “我们,”雷格蒙德提高音量,“千里迢迢,深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拼了老命地为了这份力量而奋斗,终于走到它面前,它就在那里!它不是用来给你践踏的啊!还在那里说什么大话!你不要,我们要啊!”   克莱尔急匆匆扫了他们一眼,又埋头用自己的剑去劈削,一下又一下,然而金属和神性碰撞,只发出异样响声,半是清脆,半是粘稠,无论如何都无法造成实质性影响。   “神性给我!”一个无赖骑士往前冲。   “滚开!”雷格蒙德大吼一声,用力推开那骑士,朝克莱尔扑去。   克莱尔看他们逼近,心急如焚,再度挥剑朝神性斩去。   雷格蒙德拔出自己的双手大剑。   “滚!滚!”雷格蒙德吼叫,使劲朝克莱尔劈砍。   克莱尔不得不退开,雷格蒙德趁机伸手,将神性抓住。   “让开!”他朝旁边蹑手蹑脚的强盗和无赖骑士们大叫,但他们还是决定朝那缕神性动手,宁愿和雷格蒙德翻脸。   “给我!”   “这是我的!”   他们扭打在一起,互相撕抓。   弗朗索瓦舔了舔嘴唇,往左边看了看神性,往右边看了看伊内丝,倍感苦恼,他慢了一步,神性抢不到了,想去搞伊内丝吧,她又全身是血,不得尽兴。   他凝视被雷格蒙德高举的神性,忽然察觉到问题所在:“它变暗了!喂!雷格蒙德!”   雷格蒙德抬头,神性的光辉越来越暗,最后彻底弥散。   晶体在他手中裂开,散落成一地粉尘。   “啊?”他扯着嗓子大喊,“怎么没了?”   “被小娘皮打坏了!”   “那贱母狗干的好事!”人们纷纷大骂起来。   雷格蒙德见到手的宝物消散无形,狂暴地骂了一句,随后转身朝克莱尔奔去:“老子宰了你啊!”   “……来吧!”克莱尔脸色苍白。   她在掩体中找了个适合防守的位置,笔直站稳,挺剑在前,面对数百流氓悍匪,亦有螳臂当车的勇气。   “停下!”马登匆匆跑过来,站在无赖骑士和克莱尔中间,“都停下!”   “什么?”   “这又是哪根葱?”   “让开!”他们此起彼伏地大叫。   “结束了!夏尔要来了!”马登说。   “你他妈疯了?”雷格蒙德大喊,“就算鬼来了老子也把他劈了!”   时至今日人们还怀念一个死人,死去四年之久。看到那边的冲突,伊莱贾站起来,想去救克莱尔,然而双腿沉重,丝毫行动不得。   他悲苦地闭上眼睛,只想就此结束。   伊内丝在地上喘了很久的气,气若游丝,一动也不能动,转头用仇恨的目光凝视伊莱贾,伊莱贾亦察觉到伊内丝的眼神。   那么恨我,我就先把你杀了,帮不了克莱尔,还杀不掉你吗?伊莱贾感到恼怒,拔出暗精灵之剑,阴沉着脸,慢慢向伊内丝走去。   “夏尔马上就到!”马登喊第二声的时候底气不足,因为他也不知道夏尔在哪。   其实,夏尔并不会来干涉这一切。马登长长叹气。夏尔已经放弃我们了。   “杀了他们!”雷格蒙德命令,人们纷纷一拥而上。   马登脸色铁青,立时让到一旁,举起双手投降。   克莱尔转身逃开,她远离遗迹,奔入森林,身后强盗们朝她放箭,箭矢飕飕从她两侧和头顶飞过。   骑士与步卒加起来两三百人,雷格蒙德能够摧毁一切。   克莱尔知道这一天乃至她一生都要结束,她害怕,害怕死后世界将她卷走,也怕落入雷格蒙德手中生不如死,只能低头狂奔,不自觉流下泪水。   她看到眼前一个人站在林间不动。   “快走!”克莱尔忍不住大喊。   那人只是手按在刀上。   遗迹中久久旋转飘流的红色雾气忽然飞速集中起来,朝他的刀卷去,一齐附着其上。   红雾越凝越实,愈发粘稠。   他握刀柄,将鲜红利刃拔出十分之一。   霎那间红雾重组,化作一道无边气浪,朝雷格蒙德一众划去!   力量无声横推,卷过他们的队伍,体重轻者直接被轰飞出去,装备最重的骑士也被瞬间撞倒,根本无法以人力相抗。   风息卷地,摧枯拉朽。   “呜哇啊啊!”   “啊!”   惨叫声和跌倒落地声响成一片,纵人多势众,亦非一刀之敌。   “什么?”   “啊啊啊……”   “呼……呼……”   他们艰难起身,看着森林中站着的那个持刀人影。   红雾消散的瞬间,伊莱贾转过头来,直直看向林中之人。   人们先是被力量轰倒,呻吟着爬起来,随后又因这凝重的气氛而自觉缄默,大气也不敢出。   安静。   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完全集中在那人身上。   观察他的衣着打扮,他的斗篷,他一黑一红两把利刃,还有他似曾相识的面容。   会这么像吗?有人会这么像吗?伊莱贾加快速度,却差点摔倒,他眼巴巴望着那个身影。   “你他妈是谁?”雷格蒙德忍不住问。   一个强盗士兵起身,匆匆走向那人,单膝跪下,他向那人伸出手,渴望怜悯。   又有一名骑士颤抖着,走向那人,同样向他跪下,眼神哀忧。   一个、两个,然后是十几个、上百个人,他们都动了,不少人之前被打倒在地,起身时武器盔甲摩擦碰撞,响起一阵喧嚣。人们纷纷攘攘,绕过雷格蒙德左右,隔着一段距离,跪下来。   他们左手放在胸前,右手高举,齐齐向那人乞请宽恕,寻求救赎。   伊莱贾竭尽全力,亦走向他,跪在地上,头向下埋去,不敢再看他一眼。   “我犯下太多错了。”伊莱贾泪流满面,“我还有机会改正吗?”   恩佐喘着气,看到那人的瞬间,终于明白那一切梦境和审判的原委。   他走到伊莱贾身旁,同样跪下。   “大人,无论您怎样处置我,我都接受。”恩佐浑身颤抖。   弗朗索瓦见状,也赶紧飞奔过来,在他们身旁跪下:“请原谅我。”   “……最尊贵的格拉尼大师,好久不见。”克莱尔心头一阵激动,向夏尔深深致意。   “操。”雷格蒙德胆战心惊,“鬼魂真现身了……别……别杀我,要我干啥都成。”   夏尔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   他穿过崎岖废墟,人们安静地跟在他后面,克制自己的脚步声,无声地追随。   夏尔一直走到伊内丝身边。   “感觉如何?”夏尔低头。   在做梦吗?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再次看到他的面容,伊内丝泪水往外涌出。   “感觉……好孤独……”   她缓缓闭上眼睛。 第418章 演说   很多人都想成为我,但他们都走不完我的路。   因为人终不可能变成另一个人,人只能做自己。   “我需要医生来帮我。”夏尔说。   “我来!”   “我也来!”几个大概知道怎么处置伤口的骑士和强盗跑过来,帮忙看顾伊内丝的伤,他们忙前忙后,帮她清理创口,用绷带包扎。   夏尔登上一座矮墙,凝视周围人群。   他们都在看夏尔,目光各异,多是崇敬,亦有紧张,更有茫然。   如果夏尔不开口,他们会永远沉默下去。   我得说些什么。   在这么多人面前,曾经我会感到茫然,如今却很清楚我要说什么了。   “你们都听过我的故事,”夏尔说,“有这么一个人,为抵抗恶魔入侵而奔走,扬善除恶,守护人间,然后在四年前,死在了西海岸。而现在,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已经从死后世界回来了,连死亡也没办法束缚我。”   夏尔的声音极有穿透力,令每个人聆听。   “我回来是为了照顾妻子儿女,是为了猎杀恶魔,是为了保境安民,是为了再造人间!我想做到这些,我也能做到这些,但我同样需要你们的帮助,我需要许多人的帮助。所以我准备这一切,利刃、雾气和神性都是我设计的,我来考验和检查你们的品性,希望找到心怀良善、不改初心的追随者,和我一起完成名垂千古的伟大事业。但你们做不到,你们无法控制自己施暴的欲望。我看到平民堕落成山贼,骑士变成无赖,断袍兄弟因仇恨而反目,伊内丝带她的手下崇拜恶魔。经过这些年的磨难,你们都已经做了自己的决定,转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我要你们做另一个决定。”   人们屏息静气,默默凝视夏尔。   “决定离开,或者留下。”夏尔说,“你们随时可以走,逃到我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祈祷我的刀不会跟上你,一辈子活在恐惧当中。但你们也可以选择留下来,为自己的罪过忏悔。”   夏尔指向东方,箭雨堡的方向。   “在那里,伊内丝的圣堂,我知道在那潜藏着一个恶魔,一个自称智慧的地狱生命,是它赐予伊内丝和她的追随者们多重魔咒,它是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无数灾难之一,是腐化人心的罪魁祸首。我想知道,你们是否愿意追随我,一起去箭雨堡,一起去面对它的邪术和诡计,一起加入到这场伟大的战争中去,参与这场人类向恶魔发起的圣战!夺取箭雨堡!我要你们追随我,拿出自己的勇气、决心、斗志和觉悟,就此放下矛盾,克制自己的私欲和愤怒,冒着生命危险和我一起去讨伐恶魔,不是为我,而是为你们自己的救赎!为的是给自己这些年来的愚蠢和罪行画上句号!为的是未来能够活在坦荡之中!说自己已经付过了代价!说自己决定投身于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为人类的未来而战!为千百代后人的福祉而战!来吧!告诉我,你们是离开,还是留下!”   没有人移动,他们只是沉默着,凝视夏尔,思绪各异,无论真实想法如何,他们都全神贯注,仔细聆听夏尔的话语。   “保重好自己,”夏尔说,“无论是我的朋友还是敌人,认识我或者不认识我的。你们可以走,就是现在,随时随刻都可以走,在我们没注意到你们的时候,成群结队地离开或独自离开,光明正大地或鬼鬼祟祟地,以高尚的理由,不高尚的理由,完全可以,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总会有人愿意和我走这条路,选择这条难走的路。而那些决定留下来和我一起去猎杀恶魔、光复箭雨堡的人,我希望你们好好休息,整理物资,睡上一觉,明天日出时分,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会带你们出发。猎杀恶魔是一项沉重宏大的事业,包括我自己在内,许许多多人已经决定为此而战,我们奋斗过!所以这个世界仍然好端端地存在,而现在,最终轮到你们加入进来,为这个事业去做点什么了!我愿意给你们这样的机会!给你们一个洗心革面、加入到这场崇高事业中去的机会!我的话,就说到这里。”   言罢,夏尔坐在墙上。   响亮的演说令人们忐忑且紧张,离开可能会死,去参加战斗也可能会死,不过死的光荣一些。人们交换目光,不禁开始小声交谈,权衡利弊,陷入内心纠葛,屈服于求生欲而逃跑苟活,或是进攻恶魔来赎罪,他们在夏尔提出的选项之间徘徊。过半晌,人们再陆陆续续散去,朝森林里跑,夏尔觉得有的人是真的想跑,有的人只是返回营地。   “格拉尼大人!”雷格蒙德跑向夏尔,朝他跪下来。   “你是无赖骑士团的首领。”夏尔说。   “是我。”雷格蒙德将头盔摘下来,露出自己多毛、满是横肉的脸,“我是他们的首领,我难逃一死吗?”   “不管是跑还是跟我一起,原则上首恶必死,其余人按罪行大小量刑。”夏尔说。   “我明白。”雷格蒙德说,“我知道就算跟您去作战也会被审判,不可能安然无恙,我只求心里好过一些。”   “你烧过多少村子?”夏尔问。   “数不清。”   “杀死过多少村民?包括亲手的,和指示手下的。”   “数不清。”   “妇女、老人和儿童是不是也没逃过毒手?”   “对。”   “有没有杀人取乐,欺辱平民,并以此为乐?”   “有。”   “干过这么多坏事,你还来向我寻求赦免?”夏尔问。   “我早就想过了,我毕竟坏事做尽,知道肯定有一天会死,已经做了很多年这方面的觉悟了,”雷格蒙德说,“死在您这样的义人和英雄手里,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亏的,好过病死、老死,死在战场上,也好过被卫兵抓去在刑场上被砍头。但我还是感到痛苦,因为我听到您之前说的话。”   “怎么?”   “我遇到过很坏的事情,”雷格蒙德说,“我父亲被奸人用不公平的手段害死了,这让我很讨厌这世道,我觉得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好心办好事的人会被算计,奸诈搞滑头能混得风生水起。但您说的话让我不禁想到另一种可能!要是日子好过一点,也许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可能就变成我小时候梦想过的那种正义、有操守的荣誉骑士,同样献身于伟大的事业,做一些了不起的事情,被大家崇拜,即便日子不好过,但心里也舒坦。我多年杀人放火,只叫我惶惶不安,彻夜难眠。我现在很痛苦,我想回到过去,提醒那个年轻的我学会忍耐,提醒我一定要向真正的恶人复仇,而不是把愤怒发泄到普通人身上,可惜来不及了,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我从各个角度来讲都畜生不如。但我现在还是渴望宽恕,即便我知道难逃一死。”   “好,”夏尔说,“我向你承诺,如果你决定离开,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让你这土匪头领得到报应。而如果你跟我去攻击恶魔,我承诺,在光复箭雨堡后,我将召集公开审判,在法官和洛曼人民的见证下审判你的罪过,一切按照法律进行。如果法官愿意给你一条生路,觉得你有改过自新的可能,那你确实可以得到谅解并且活下去。如果他们要你死,我则会亲自将你推上刑场,无论你在箭雨堡之战立下怎样的功勋,你都要对过去付出代价。”   “法官是谁?”雷格蒙德问。   “罗彻。”夏尔说。   “天神保佑我,”雷格蒙德擦擦冷汗,然后再次向夏尔叩首,“即便如此,我也会跟大人您一起去,如果德瑞斯特女爵愿意饶我一命,我会心怀感激,用余生弥补我的罪行。”   恩佐在旁边看了很久,雷格蒙德离开后,恩佐赶紧走过来,面向夏尔跪下。   “格拉尼大师,”恩佐说,“我知道我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请原谅我。”   “我没有资格原谅你,”夏尔说,“违法犯罪会得到制裁,这是底线,不管你是谁、身份如何,也不管你和我认识了多久。身为猎人,你必须跟随我去箭雨堡讨伐智慧魔神,然后再按照圣堂戒律,从内部进行秘密审判,决定你的下场。如果你逃走,我叫你直接偿命。”   “我保证身先士卒。”恩佐面有愧色,低头离开。   随后而来的是伊莱贾,他深深向夏尔致意,看到夏尔的脸,伊莱贾又忍不住泪崩。   “师傅,”伊莱贾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需要您的指导。”   “很简单的,”夏尔伸手,揽住伊莱贾,“生活、战斗、完成使命,这些都没那么复杂,最关键的是,你决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一旦决定好,就放手去做,不要再有怀疑。”   “您是怎么做到这么多伟大事情的?”伊莱贾哽咽,“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怎么才能做到和您一样好。”   “永远相信自己的判断,停止自我否定,停止给自己找模范,”夏尔说,“这是成功的第一步。”   伊莱贾擦拭眼泪,转过身,克莱尔正看着他。   “我很抱歉,”伊莱贾说,“克莱尔,我们分手吧,我还需要……”   “傻逼。”克莱尔扇了伊莱贾一巴掌,耳光响亮,他捂着自己的脸,满脸不可思议。   “我……我……”伊莱贾脸上肿起来。   克莱尔恨铁不成钢,用手戳了戳伊莱贾的额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爱你,懂吗?懂吗?”   “明白。”伊莱贾嗫喏着说。   “克莱尔。”夏尔觉得有趣,“似乎你才是更适合的继承者。”   “大师,猎杀恶魔的事业太过伟大,一个人根本无法继承,换我也做不到。”克莱尔说。   “所以我才构建圣堂,”夏尔说,“恶魔的数量是我们的无数倍,尚且懂得合作。只不过,我没想到伊内丝做的这么绝。”   他转向伊内丝,她似乎好转了些,默默看着夏尔。   “你觉得伊内丝该死吗?”夏尔问伊莱贾,“伤害人民的人由人民去审判,分裂圣堂的人由圣堂的人来决定下场。”   “我不知道。”伊莱贾说,“我刺了她一剑,事后却很后悔,现在也很后悔,看到她躺在地上,可能下半辈子都无法走路。”   “克莱尔呢?”夏尔问。   “她该死。”克莱尔说。   夏尔拔出莲花,走向伊内丝。   “啊!”克莱尔一惊,“别——别!”   “怎么?”夏尔问。   “虽然我非常恨她,”克莱尔说,“但看到您真的向她挥刀,我又觉得……不至于这样。她应该活下来,好好活着去弥补她的过错!”   夏尔坐在伊内丝身旁。   她轻轻抬起手:“夏尔……我很想你……”   “现在的你没资格说这些。”夏尔打掉伊内丝的手,“来细数你犯过的错吧。” 第419章 谈话   “为什么投降恶魔?”夏尔问。   “因为你骗我。”伊内丝说。   “骗你什么?”   “你说你能阻止恶魔入侵,但没有,入侵还是发生,和命中注定的一样,这就是命运。”   “不存在什么命运。”   “你怎么判断?”   “如果有命运的话,那我们为什么生活?我们一出生就可以躺平了,什么都不做,像动物一样,等命运将我们牵往屠宰场,餐桌,或者等一场天灾人祸将我们彻底毁灭。”夏尔说。   “未来已经先定了,”伊内丝说,“地狱是那么强大,无边无际,和地狱相比,我们的世界比尘埃还渺小,毁灭是必然。而我们自从出生就有固定的身体因素,固定的家庭,固定的教育背景,这些东西会催生出我们的未来,我们做的所有选择,早就在很久之前就埋下伏笔啊,现在也是,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所以我们最终会变成这种样子……”   “我大概能观察到一种有趣的现象。”夏尔说,“当一个人正在走好运的时候,他会对命运的说辞不屑一顾,觉得一切都是自身奋斗的成果,全靠本领,但一个人开始遇到厄运,倒霉,诸事不顺,他就变得悲观,怀疑人生是不是有注定的安排。”   “就像你一样,”伊内丝喃喃道,“你总是赢,所以你不信命。”   “你说反了,因为我不信命,所以我总是赢。”夏尔说,“我说命运并不存在,因为所有事情都有极大的随机性,命是无常的。”   “那不是……比我更悲观吗?”伊内丝困惑。   “如果有能力,就可以在时机到来的时候抓住它,”夏尔说,“我寻找值得信赖的力量,即便我心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能量源,我也从不信任它,我寻找只为我自己所用的力量。”   夏尔向伊内丝伸出手。   紫色神性、红色神性、白色神性,以及第四缕金色的誓约力量在他手中流转,交替运行。   “神性……”伊内丝微微张嘴,“四缕?”   “这些是可信任的力量,我有意寻找它们,”夏尔说,“后来的事实也和我预想的一样,如果倚靠我不能掌控的力量,我终究会被它吞噬,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是踏实的,恶魔的馈赠永远暗藏祸心。”   “我又有什么选择呢?”伊内丝眼神黯淡,“我也想要力量。”   “你之前已经用力量享受过好处,现在你则要为力量付出代价。”夏尔说,“我们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永恒的裂痕。因为,向地狱卑躬屈膝的你,是人类世界的叛徒。”   伊内丝头一次感到紧张。   “你要杀了我吗?”她问。   “重组圣堂以后,人们会决定你是否该死。”夏尔说。   “为什么你不亲自做决定?你不忍心杀我,你在为我留一线生机。”伊内丝说。   “你是艾蒂安师傅的女儿,”夏尔说,“没有艾蒂安师傅的教导,我根本不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我欠师傅太多东西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报恩。”   “那我自己的理由呢?有没有因为我尽心尽力,当你在外冒险的时候好好打理圣堂,有没有因为我努力地处理内外琐事,组织人手?有没有因为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感情?”   “有。”夏尔说,“但我已经羞于谈论那些了。”   “很好。”伊内丝说,“……”   “为什么你不继续说下去?”   “这只会浪费你的耐心。”伊内丝说。   “你也明白。”   “我的尊严不允许我像其他人那样向你跪下来寻求宽恕。”伊内丝说,“但我的廉耻心也不允许我继续向你谈论过去的事情了,我不配。”   “很好。”   “对不起,”伊内丝说。   “你因什么而道歉?”   “因为我带领人们背叛你,因为我投靠智慧魔神,因为我将男女孩童献祭给恶魔,因为我和断袍兄弟们作对,因为……我这么多年的虚伪和……无耻。”   伊内丝长叹。   “智慧魔神是什么样的?”夏尔问。   “它隐藏在原初猎人的画像里,有原初猎人的形象就有它,它和原初猎人是一体两面,双生共存,具体如何,我不明白。箭雨堡大厅内就有它的存在,它的一部分就在那里,并且沟通着它的本体。”伊内丝说。   “你就带领人们日夜参拜它?”   “我很抱歉,它会给我们新的魔咒,许多强大的咒语,每一道都新奇有趣……你想学吗?”伊内丝说。   “照我掌握的蛛丝马迹看来,猎人魔咒本身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我会陆续禁止人们使用猎人咒语。”夏尔说。   “太迟了,我接受魔神的命令,将它们教给了周围每个人,不在乎他们怎么去用,拿去杀人也好,干坏事也好,我们只是广泛地传播出去,他们不停地再将咒语教给其他人,咒语的使用正在蔓延……”伊内丝说。   “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夏尔说。   “你并不关心我。”伊内丝说。   “成年人应该有自己关心自己的能力。”夏尔说。   “你这些品性都是从哪学的?”   “艾蒂安师傅教了我很多。”   “拜艾蒂安所赐,我知道怎么关心别人,但我没法治愈自己。”伊内丝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从小就在照顾妈妈,她多疑,她思念艾蒂安,她想他想的发狂,但他从没回去过,癔病和她如影随形,她把什么都看成艾蒂安,为之疯狂,发作的时候癫狂嚎叫,胜过鬼魅。你知道我她怎么死的吗?”   “你说是病死的。”   “村里的人不能忍受她的叫声,当我不在的时候,把她从家里拖出去活活打死了。”伊内丝说。   “我很抱歉。”   “这就是光明磊落的猎人艾蒂安给他唯一女儿留下的印象。”伊内丝说。   “他被失魂症折磨,他是英雄。”   伊内丝看着夏尔,良久,她眼里泪花闪烁。   “倘若艾蒂安把对你的心思用在我身上十分之一,我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说。   “过往成就了现在的我们。”夏尔说。   夏尔看到她眼眶湿润。   “你为什么哭?”夏尔问。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强调过的话吗?”伊内丝问,“我们的约定?”   “我记得,”夏尔说,“你要我称你为雨湾厅的伊内丝,而不是艾蒂安的女儿伊内丝,也不是伊内丝·久水。”   “然而到现在,”伊内丝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摆脱不掉这个记号啊。”   “人们都带着记号生活。”夏尔说。   “你经常提到人们,人们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发现了一个规律吗?每当人们集结起来,做出响应,总是以‘啊啊’、‘噢噢’开始,夹杂着‘太好了’、‘太可怕了’,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是乌合之众。”   “人们组成社会,社会决定了我们。”夏尔说。   “你不能依靠他们,他们不值得信任,他们会一哄而散。”伊内丝说。   “所以需要有人领导他们,唤醒他们潜藏的力量。”   “什么力量?”   “奋进的力量,新生的、昂扬的力量。”夏尔说,“我看了历史书,王朝兴衰更灭,是人们组成了历史,而历史有其规律。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强大的恶魔猎人?因为恶魔正在入侵这个世界,有压迫就有反抗,恶魔攻击我们,那么像我这样的人就会从人群之中涌现出来,是他们推举了我。”   “他们根本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吗?”夏尔默默引出另一缕亮金色的神性残片,和之前的四股力量都不一样。   “第五缕神性……岂不是会形成霞光?”伊内丝恍惚。   “还不足以形成真正的神性。这是广大人群对我的期待、信念和支持,满足人们的需求,他们就会用自己纯朴的信念簇拥,它们汇聚成了神性的雏形,类似的事情我之前也见过,他们认为我是救世主,于是救世主的神性就会开始弥合,这是相辅相成的。”   “你都经历了什么?”   “我出身于微末,我最开始是农民的孩子,恶魔的祭品,猎人新兵,我从下往上看,一路上看到许多事情,贵族收重税,恶魔杀人猎食灵魂,神明自身受困不管不顾。那么,总有人要对此做点什么吧,没人做,我做,就这么简单。”   “原来我一直在走相反的路。”伊内丝叹气,“我们想抄捷径,觉得你太慢太愚钝,没想到你才是脚踏实地。”   “秩序会随时间崩坏,压迫和矛盾无时无刻不存在,人们的诉求潜藏在他们心底,随时间累积,如火山般。人们在无道贵族、超自然力量和恐怖恶魔的压迫下喘息了几个世纪,最终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我看不起贵族,看不起恶魔,也看不起洛曼旧神,所以我回来了,我要引导他们,提醒他们自己有多强大,将他们的愤怒烧向旧秩序种种扭曲阴霾,建立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夏尔说。   “听起来真好……”伊内丝低语,“我也想……为你的事业做点什么,真的想。”   “但你已经用完你的机会了。”夏尔说。   “我知道,我并不奢求,我只是后悔……”   “顺应人们的诉求是正道,倒行逆施,乃至和恶魔合流是邪道,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夏尔说。   “你是洛曼的英雄。”伊内丝说。   “英雄并不值钱,就算我从没出生过,为人类解放而抗争的斗士也会前仆后继,在我之前就有很多代恶魔猎人,在我之后也会有许多新生代猎魔人。”夏尔说。   “你是对的。”她叹气,“我多想和你一样被人们牢记姓名啊……”   她疲惫地阖眼。   “我要走了,好好休息吧。我最后和你说一句话,这个世界不只是由有名有姓的人组成的。”夏尔说。 第420章 所谓神明   与伊内丝分开,夏尔背靠巨大的引路石坐下,平静地观察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准备修行。   拥有几缕神性以后,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神性之间的细微差别,神性是性质超凡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并呈现出不同形态。   美门殿神性是从一把神祝武器上剥离出来的,形状是大块紫色结晶。   人理神性是夏尔借助青世绘的力量观察人事之后感悟形成的,原本也是大块结晶体,但是经过自己设计的薄暮森林之争后,他又看到太多人、事和人们各自的内心冲突,对世界和人的道理又有了更深入的认识,这缕神性曾经是结晶体,如今再度凝实,形状是纯白色宝石。   战争神性是古代国王“领军者”戴德一世赠给夏尔的,已经被戴德本人千锤百炼过,形状是血红色宝石。   猎人的誓约力量应该会随着誓约者数量的增加而强化,目前形状是金色流火形碎块。   然后就是那些较为微弱的、不入流的神性残片。   他发现自己拥有的神性残片惊人的多。   不只有亮金色的“救世主”,还有浅灰色的“过客”,黑色的“猎魔人”,品红色的“英雄”,深蓝色的“领袖”,青铜颜色的“正义”,深灰色的“保护者”,土黄色的“勇士”,颜色如洁白晨曦的“善人”……   同样亦有青灰色的“暴君”、墨蓝色的“恐惧”、铁锈色的“屠杀者”。   还有无法化开的,桃红色的“色欲”,反倒是这些残片中最大块的。   这些应该都是人们对我的观念,它们根深蒂固,以至于形成某种程度的崇拜,并且根据崇拜的源头,在我身上映射出人们所期望的模型。   如果我选择其中一种信仰本质,加以培育,更多地在大众面前展现出类似的品格和能力,那么对应的力量就会蓬勃发展,最终由神性残片变为碎块,再成为大块结晶、耀眼宝石,和其他神性一样并列于我灵魂之中。   这也证明诗歌和流言都是错的。夏尔暗想。这些结晶块、宝石状的神性,一缕都不足以用来凝结霞光,虽然它们很有用,夏尔已经能用战争神性制造拟态兵器、弥散战争之雾,还可以释放光矛以及恒星矛。   所谓获得五缕神性来达成不死不朽,恐怕那五缕神性都要达到极高的水准,每一缕都耀眼闪耀,才能真正积攒出令人超凡入圣的力量。   这个想法喜忧参半。   神性满溢,人达到神的瞬间需要做决定,是否割断人性来超脱肉体凡胎。   好处是他不用担心贸然成神,抛下自己的人性去寻找真正的神力。   坏处是他真的还要很长时间来打磨自己的神性。   最关键的是,我要从那些残片中,选择哪一缕来构筑自己的第五神性呢?我需要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什么样的圣洁形象?   咦,要是把粉色神性好好培育,好像可以去成就一个情色有关的神性。未来人们行房,会向我祈祷寻求永恒的坚硬。   算了,感觉太疯狂了。   最理想的应该是猎魔人,成为恶魔猎人中的半神,这倒是名副其实。但有个奇怪的特点,我猎杀恶魔的事迹远没我干别的事情来得声名远播,远方的人们听到我所做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想的也是我带出白楔、拯救世界的事情,第二件就是击杀老国王爱德华多,而不是“猎杀恶魔”这件工作本身,因为他们不知道细节。   同时这种构筑法也存在弊端,我不能把人们当成是自己用来培育神力的温床,为了获得神性在他们面前惺惺作态。   我是“我”,一个人,名叫夏尔。我没法戴着面具,过人们期望我过的那种事情,成就他们渴望我做的那些事,否则我亦变成一具傀儡,空有神力的傀儡,变成一个符号。   空洞的造神运动不会有赢家。   现在想来,许多神明都是这样,洛曼神明中有许多神是后天受崇拜而登神,农神安格瑞、雨神犹维亚、战士之神索达多……人们对祂们的印象已经局限于祂们所司掌的职务,对他们本身的性格、经历和过往并不在乎,只关心经典中对祂们故事的升华和歌颂。   祂们已经从自己人类的形态剥离出来,成为了单纯响应人们呼唤的神明。   遗失人性,遗失自我。   人性越多,神就越不纯粹,一个神还展露出人类的特征,有喜怒哀乐、被七情六欲所束缚,还会去偷情、互相谩骂、盗窃,这样的神明恐怕相当孱弱,只能当小神或者尚未不朽的半神。   蛇裔弗勒就是典型的人性神,他有不死霞光,但他没那么强,因为他无法做到根绝人性。   神性神的力量想必要强得多,其中做到最极致的,还要数天神艾德沃,神和人间的帝王,直接把自己的人性割舍下来封印住,毫无人性可言。   夏尔忽然想到神的本质。   神就像技术世界里的工具,像一台许愿机!而且还是人类自己打造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神长得基本都和人类一样,人类想不出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统治自己。   在古代,人们需要一个领袖,一个“王者”。   于是人们疯狂膜拜最早带领人们反抗龙类的古代国王艾德沃,而且日思夜想,还组织盛大仪式来膜拜这位国王,让他缔结神性,成为神中之王。而祂也利用这份力量,创造美门殿,拔擢殿中诸神,支配神人两界,满足了人们对“统治”的渴望。   之后诸神也大抵如此,满足人们对风调雨顺的愿望,对丰产的愿望,对健康的愿望……   夏尔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祂们打不过恶魔!   因为人们在“设计”自己神明的时候,压根没想到恶魔这茬!   作为集聚人们愿望诞生的神灵,祂们受信仰而登顶美门殿,承担各种不同的责任,满足人们不同的需求,但根本没有对抗恶魔这一条,那时候人们还压根认识不到恶魔的存在。   如果人们“想象不到”祂们该如何去和恶魔作战,那祂们本身也很难成为善于消灭恶魔的超凡存在。   毕竟连祂们登神本身都是通过人类信仰推动的,人们压根就没有赋予神这样的威力,祂们自己也无从下手。   可以用基础的神性和力量去和恶魔交手,打小鬼和中阶恶魔也是和砍瓜切菜一样,但跟魔神之类的高位恶魔战斗,必须要有专业能力才行。   信徒对恶魔的认知是空白,那么神对恶魔的认知也是空白。   就像人类被恶魔侵占思绪一样,恐怕还有神灵会被恶魔腐蚀,神也会被腐化。   超级许愿机也不能超越其创造者。   人类有很强的能动性,可以主动去寻找,但脱离人性的神,在自己的领域和神职内无所不能,却无法超越人类对祂们的想象和设计。   所以一个完善的宗教应该能不停地给自己的神明打补丁。   他们可能先准备一个经典,设计一个全知全能的神,让大家去崇拜,最终打造出这样一个完美的神,神因为人们的崇拜而诞生,然后反过来满足人们的种种需求。   这也就是为什么宗教信徒厌恶“异端”更甚于“异教徒”,异教徒本身信奉的是别的东西,还可以接受,而异端则是用自己的理解去曲解神明,多种不同的观念投射在同一个神明身上,会严重削弱神的力量。   面包神教中的甜宗和咸宗绝对水火不容,因为面包不可能又甜又咸,双方会为了争夺话语权大打出手,只有赢家才能继续粉饰他们的神灵,或者彻底割裂成甜面包神教和咸面包神教。   随着技术的发展和普通人认识水平的提高,当“异端”、“无信者”和“反动势力”对神进行批判清算时,信徒们得赶紧继续设计更多理论,改革自己的教派,除了旧经典之外还写新经典,写注释,写让神更适应环境的变化。   就像现在这样,我准备反抗洛曼旧神,要是诸神本身精通对抗恶魔的技巧,把洛曼守护得铁板一块,其实就没我什么事了。   洛曼诸神在黑暗之王面前不堪一击,归根结底也是缺乏这个“打补丁”的过程。   如果全体洛曼信徒集合起来,读一本叫做《洛曼诸神必瞬间摧毁地狱》之类的伟大著作,很可能诸神的力量也可以将地狱打烂,至少达到分庭抗礼的水准,不至于到过去几百年那样直接给黑暗之王活吞掉,在它胃里当半消化物。   这个发现倒是不错。   因为我知道又一个可以和美门殿神灵谈条件的手段了,如果我能从世俗的角度施行统治,管理绝大多数信徒,那祂们也等于被我挟制了,如果我让全体信徒改宗其他信仰,让美门殿神教成为三流小教,对祂们来说也很痛苦吧。   有趣,有趣……夏尔抬头,想找人分享自己的伟大发现,谈谈有关神的理论,举目四顾,周围人不少,却都没人敢和夏尔正眼对视。   他们压根不敢和我说话。   哎,虽然发现了很了不起的东西,但是没人可聊啊。夏尔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任重而道远。   搞清楚最上层神明是怎么回事后,接下来大概要分三步走。   第一步肃清上洛曼秩序,赶走恶魔、邪恶巫师和帝国间谍,重建文明。   第二步去西海岸杀恶魔,拯救洛曼全境。   第三步去全世界杀恶魔,把白楔种到全世界每个角落去,大海也要,传闻中精灵迁徙到的南方大陆也要。   制定计划后,要认清形势,途中有无穷无尽的恶魔,强大如魔神,孱弱如小鬼,魔神在这个世界需要找身体寄寓,受到限制,但仍然非常恐怖,稍有不慎我就会被杀死。   不仅如此,还有许多大大小小、如跗骨之蛆一样的恶棍盗匪团伙,他们数量繁多,杀之不尽,也没法教化完,毕竟人性本恶。   霸占林边堡的龙学派巫师集团,也有他们自己的计算和阴谋,总要想办法赶走。   活跃在洛曼乃至世界各地的其他野心家、恶魔崇拜者社团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团伙,他们恐怕也会到洛曼来联系恶魔,毕竟这里目前是世界最大的恶魔登陆场。   甚至还有山内帝国,他们居然有三千五百万人口,那么大的帝国是怎么运作的?想必是一个构筑在驿站、行省制度、车轮和皇帝集权之上的国家,比洛曼要先进,估计沃野千里,带甲百万,趁乱进攻也很合理。   对人类世怀有恶意的精灵复仇者、蓝岛穷凶极恶的金发海盗、迁徙去寻找肥沃土地的霜瀑蛮族……   千头万绪的事情,绝非一日可解。   但我也要去越过这一切,从中遴选出这个时代最大的矛盾——恶魔侵略灭世和人类文明生存之间的矛盾,并加以解决。   我并不弱小,现在的我有能力去伸张我自己的志气和正义,我要对善举予以嘉奖,对恶行施以审判。   改混乱为秩序,逐恶魔回地狱,还世界以正道。   那样的话,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努力,也算有所回报了。   夏尔闭目哲思休养,放松大脑,待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东方已经破晓,微光笼盖大地。   这还是他头一次从全局的、宏观的角度来看这一切事情,突破了个人的格局,思考神、世界和总体的发展方向。   如今厘清念头,感觉很好。   “师傅,”伊莱贾向夏尔致意,“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数百人,不仅有无赖骑士团,还有之前被抓住、现在被释放的伊内丝圣堂成员,还有断袍兄弟们,他们全都围绕着引路石,崇敬地看着夏尔,等待他的命令。   夏尔点头。   “出发吧。”他说,“去光复箭雨堡,将智慧魔神连根拔起。”   薄暮森林大战已经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愚蠢和凶暴,许多人已经因此反思,渐渐开始自我审视,这就是回归正道的第一步。   接下来我需要继续淬炼他们,淘汰败类。   不经历最苛刻的挑战,怎么才能淬炼出意志坚强的斗士? 第421章 箭雨堡   即便夏尔不想,人们也难免神化他,   他分析完神的逻辑后,觉得这是件离谱的事,但客观事实是,许多人都需要神。   在夏尔看来,人是有惰性的,亦即说是,人们其实懒得去思考,他们需要一个可信赖的、不会犯错的神来替他们思考,替他们设计一套理论,帮他们来解答事情,揭露真相,从而省去许多麻烦。   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自我麻痹。因为他们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需要神来帮他们确认。   占卜吉凶祸福是最浅显明白的例子,神谕说明日出门不吉,就可以为自己赖在家里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即便神明在最近一百年里已经断绝神迹,人们还是不停地举办各式各样的季节庆典,然后把良好的气候水文情况归结于神的恩赐,把恶劣的收成归结为信徒不够虔诚。   因为他们很难突破自身局限性来客观分析周围的情况,也因为缺乏收集信息的能力从而无法估计结果。   如今的情形也是一样。   夏尔引人们往箭雨堡的方向走,他们一路上专注地跟随他,不敢有丝毫偏离,观察他的身影,甚至丈量他的脚印,他们在夜里谈论夏尔的事迹,用各种夸大的想象来描述他,加倍渲染他的所作所为,力图证明他所做的一切都绝对正确。   我想让他们把我当人,但他们只想让我成神。夏尔暗想。不过这很正常,秩序越混乱,个别强势人物的作用就越放大,所谓乱世出英雄不就是这样的道理吗?他们等一个值得信赖的领袖等的太久了。   而我又是名副其实的行奇迹者,负有盛名的恶魔猎人大师,从死后世界归来,爆破灰树厅,制造红刀幻影。   夏尔回头,看到数百双崇拜殷切的目光,当他转头的时候,人们纷纷躲避他的注视,自觉不敢和高贵之人对视。   这感觉也太神奇了。夏尔虽然能理解,但还是不太适应。   许多人需要神来规劝他们,没有的话还不习惯。   夏尔有意重组他们的队伍,正好利用自己现在无限高的威信,暂时编出一队骑兵、两队混编的恶魔猎人以及四队步兵,充做军事力量。这些林林总总的人,不能用叛徒、强盗和恶棍来概括,人群的构成很复杂,其中肯定有人能够改邪归正、投身于真正有意义的事业。   该团结谁、该打击谁,这些分清楚,事情就好办了。   “您从林边堡的柴房里把我救出来。”重组之后,一名骑士赶紧说。   “我记得,”夏尔说,“那好像是在胡伦村。”他拍拍胯下震怒,为拯救被俘虏的贵族,他和高阶术士克鲁兹以及巨力恶魔打了一架,震怒就是在那天衰老濒死,又吞食恶魔种子而变成半恶魔的。   “对。”骑士向夏尔致意,“我是林边堡的艾希斯。”   “当无赖骑士的日子如何?”   “说来惭愧。”艾希斯说,“林边堡全境被巫师进攻,我坚持游击许久,最后还是只能逃出来,委身于他们之中,但未做什么恶行。”   “啊啊!”   “真可恶!”   “想要把自己的关系摘清吗?”其他无赖骑士愤怒了。   “他有参与劫掠?”夏尔问。   “暂时没有,他新来一个月,”另一名无赖骑士说,“可是,就凭他平时和我们聊小妞聊抢劫那股骚劲,要有机会烧村,他肯定会和我们一起动手。”   “那只是为了麻痹你们的戒心,改善彼此的关系,只要有机会,我就会为了荣誉而和你们决裂。”艾希斯义正言辞地说。   “我不是很在乎这些,”夏尔说,“你将带领这十四名骑士和三十名骑马扈从,成为他们的长官,为我指挥他们冲锋陷阵,向恶魔挥动武器而非向村民。”   “以卡达尔家族的荣誉起誓,我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艾希斯激动万分,转头对无赖骑士及其扈从微笑。   无赖骑士并非个个都是真正的骑士,夏尔看五六个都是冒牌货,只是穿来路不明的重甲、在袍子上绣有自制简陋纹章而已,不过打仗肯定还是有战斗力,好歹是人马备甲的重骑兵。   夏尔打发雷格蒙德去带领步兵,让正规军士充当骨干,和山贼强盗混编在一起,数量可观,达到四百人之众。   恶魔猎人这边,夏尔让伊莱贾从伊内丝的队伍里选出一半人来带领,然后自己亲率另一批。   箭雨堡圣堂足足有六十名正式猎人,伊莱贾选了三十个他看起来顺眼的,带在身边。   伊内丝在规培这块做的还不错,这些个个都是精通剑弩魔咒的猎人,导致他们非常骄傲,他们会向传奇猎人夏尔顶礼膜拜,夏尔身经百战,战果之丰硕,他们要花几十年才能赶上。但伊莱贾?他们过去几年最有趣的娱乐活动就是撵断袍兄弟们玩,见过伊莱贾如何仓皇逃窜,如今自然不服,在背后对伊莱贾指指点点。   夏尔倒不以为意,没有干涉,如果伊莱贾能展现出压服他们的实力,那他也算是大为成长,而锻炼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自己带走伊内丝手下另一半人,伊内丝本人也在其中,裹着斗篷,安安静静地行走,她曾经的追随者去联系她,她亦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她不想引起我的怀疑,夏尔暗想,该说她老实还是说她狡猾呢?   她甚至不在乎弗朗索瓦的存在。   弗朗索瓦可积极了,他如今成为夏尔的头号支持者,一直环绕在夏尔身边,鼓吹夏尔的英武功绩,请求夏尔吩咐他去做点事情,希望能借此博取夏尔的赏识。   “你喜欢伊内丝?”夏尔问。   “一点也不。”弗朗索瓦说。   夏尔不喜欢骗子,也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傻子。于是把弗朗索瓦编入雷格蒙德的队伍,让他继续去和强盗厮混。夏尔也不在乎弗朗索瓦对此有多恼怒,要是惹事再摁死。   行不数日,他们离开薄暮森林,进入箭雨堡地界。   他们经过秋收之后的村庄,人们好奇地探身出来,观察这支奇异的队伍,将近五百人,紧密跟随一个骑黑马的恶魔猎人。   村中道路边上,夏尔看到一个中年人扶着栅栏,猛往外望。   “大叔!”夏尔喊。   “咋了?老爷!”他毕恭毕敬。   “箭雨堡圣堂的猎人们会往外教咒语,你学过吗?”   “学过的嘞。”他说。   “试试看。”夏尔说。   “现在吗?”   “嗯。”   “身轻如燕!”村民释出咒语,然后用力一跳,迅速窜上房顶,然后又跳下来,全程轻飘飘的。他脸上挂着笑,好像已经很习惯了。   “看到村民们用猎人咒语,真尴尬。”伊莱贾骑马到夏尔身边。   “没什么尴尬的,会就是会,我们用得,村民用不得,这就是莫大的傲慢。若不是这种魔咒会损伤自身灵魂,而且来路可疑,我还想普及给所有人。”夏尔说。   “几千几万人都已经掌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咒语,这要管理起来多难啊,每个人心里都藏一道杀伤性魔咒或者混淆咒,要作恶、要干坏事实在太容易了,一个会魔咒的村民会在村子里有很大影响力。”伊莱贾说。   “大叔!”夏尔对那村民说,“使用咒语会有后遗症,它会损毁你的灵魂,让你逐渐发疯!”   “啊,啊,那我不用了。”村民赶紧说。   “但他们还会私下用的,用来便利自己的生活,伊内丝……真是添了个大麻烦。”伊莱贾皱眉。   “木已成舟,”夏尔说,“为什么不让他们用呢?”   “会引起失魂症的。”伊莱贾说。   “那你想怎么做?”   “我?”伊莱贾有些紧张。   “说吧。”   “……如果是我,我会关押他们。”伊莱贾说,“不能让魔咒得到滥用。。”   “那是暴力的、片面的小道,只能激起人们的恶感。按规矩办才是大道,会有长远的效果。我们事先警告他们,说起失魂症的成因和后果,这样之后,如果还有人复用咒语导致精神空洞,那就是他们咎由自取了。此外,恶魔猎人会驻扎在这里,搜捕利用魔咒作恶的犯人,一切都按法律和既有规矩来办,把道理说清楚之后,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大家不是傻瓜,也不是全都反社会。”夏尔说。   “明白了。”伊莱贾沉吟。   夏尔让艾希斯带领骑兵们传讯箭雨堡下属的六七个村子,将咒语的危害警告大家,同时向他们通告箭雨堡的归属,伊内丝已经完全屈服,将城堡及其周围土地都无条件赠予夏尔,由他处置。   听到消息,很多人都跑出家来,赶到大路边上,伸着脖子眺望这支队伍。   “我们要去处理城堡里的恶魔。”夏尔指向远处耸立在旷野上的城堡,“乡亲们,同胞们,等我杀死为祸的恶魔以后,我会颁布新的命令,重建统治。”   “噢噢!”   “太好了!”   “死人复活了!救赎之日来临了!”   “夏尔·格拉尼万岁!”道路边的人们大喊。   “在那之前,你们需要逃跑和迁徙,谁也不知道恶魔会用什么招数。”夏尔说,“为生命和健全心智着想,快逃离箭雨堡周围吧,但这不会耽搁太久,很快我们就会攻占城堡,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回来。”   “啊啊!”   “太可怕了!”   “那好吧!”人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开始迁徙避祸。   箭雨堡出现在视野当中,并且越来越近。   夜晚,他们来到城堡郊外,最后一次扎营休整,夏尔远眺城堡,它在月光下显得非常漂亮,相当坚固,大体呈方形,伫立在草地上,城墙高耸,石砖排列紧密,色泽古旧,护卫着里面的军营、主楼和仓库,四角各有一座高大箭楼,从上到下有八个射击孔,垛口上架着弩炮,尚有人值守,火光通明。   夏尔正抬头数星星,忽然城堡大门开启,里面影影绰绰走出人来。   眼见有人靠近,夏尔不由得起身,向他们走去。 第422章 原初猎人   那是个年轻的女恶魔猎人,戴着皮盔,穿锁链甲,背长剑和弩,看起来很茫然。   “你是谁?”她问,“这帮人又是谁?”   “我是夏尔·格拉尼,他们是我的追随者。”   “好笑,死人怎么活过来了?”她嘲笑。   “露希,如果你瞎了眼我就把它挖出来,舌头不知怎么用我就切下来,”伊内丝阴冷地往前走,“向格拉尼大师道歉。”   女猎人脸色剧变,匆匆扫了眼伊内丝,然后又仔细观察夏尔,她浑身哆嗦,腿都站不稳了。   “格……格拉尼?”她单膝跪地,深深低头,“尊贵的猎人大师,我对我的冒犯深感不安。”   “箭雨堡里的情况如何?”夏尔问。   “很平静。”露希说,“伊内丝让我留守,您随时可以进驻,我可以让人为您和您的追随者准备食物和住宿。”   “大厅里的画像呢?”   “您是说……”露希结结巴巴,“原初猎人……啊……他很好……呃……它很好。”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进行献祭仪式的?那东西会和你们说话?”   露希紧张地看了一眼伊内丝。   “她不是个聪明的人。”伊内丝向夏尔致歉,“我这就处理。”   “我们向魔神祈祷!”露希打个寒颤,“大人!我们集结起来,在每三个月的第六天黄昏开始向魔神献祭,持续到午夜,刚开始用一个人的灵魂换一条新的魔咒,后来这个数量随献祭的次数而增加,我们现在需要二百五十多个活人的生命来换取一条新的咒语!天啊!它……它真是太贪婪了!我们已经决定反抗它!”   “你们听不见人们濒死求救的哭喊声吗?还是说你们塞住了他们的嘴?或者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所以你们以此来安慰自己,觉得他们没遭受很大的痛苦?”夏尔问。   “我感觉非常后悔!格拉尼大师!”露希流着泪说,“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夏尔看向身边那些其他伊内丝圣堂的成员,冷漠地扫视他们每个人的脸。   良久沉默。   “那是我们的耻辱,”一个猎人忽然开口,打破寂静,“真奇怪,那时候我从来没感觉有什么错的。他们死了……但我们真的拿到了新的咒语,更强大、更方便的,我们可以拿新的咒语去战斗、自卫或者去消灭流窜的恶魔……通过献祭活人……把他们……真奇怪……为什么那时候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为什么……”   “现在呢?”夏尔问。   “除了以死向他们赔罪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猎人拔出剑来,朝自己脖子挥去。   夏尔从他发力的动作看出他下了决心自裁,而非装腔作势,于是出手制止。   “带路。”夏尔说,“进入城堡,探明里面的陷阱,人渣的尸体更适合为后来者铺路,而不是毫无意义地倒在城堡外面。”   “啊啊……”   “我们怎么会是人渣。”   “让我们去探陷阱……”有人面露难色。   “我先走,全部跟上,”伊内丝低头,带她身边的恶魔猎人们一齐往城堡走去。   露希不敢独自留下来面对夏尔,紧随其后。   秩序崩坏的年代里,道德和法律迅速消失,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强调那些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不过,既然自己能干出那种混账事情,也别怪我不把他们当人了。   夏尔目送他们走进城堡,再随后跟进。   “想到他们那种……献祭人命,向恶魔获取新的魔咒,之后还沾沾自喜的情景……我就恶心,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坦然?他们踩着尸山血海获得力量。”伊莱贾忍不住说。   他看了看自己带领的几十名恶魔猎人,他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之前对伊莱贾的蔑视也无影无踪,面对伊莱贾质询的眼神,只能努力避开,神情紧张。   城堡大门打开,猎人们进入城堡,穿过草地。   周围做佣的仆人、厨师和马房小弟们紧张地看着他们,他们大概知道事情有异。   “快逃吧。”夏尔对他们说,“很快这里就不再安全了。”   “啊啊!”   “真吓人……”他们连忙收拾东西,然后逆着人潮,逃出箭雨堡。   进入主楼,沿石质楼梯往上,人们行走的脚步声响成一片,恶魔猎人们走在前头,夏尔环顾四周,周围一片昏暗,相当寂静,箭雨堡的人似乎觉得黑暗氛围更适合他们搞这种神秘仪式,所以各处多无蜡烛,伸手不见五指。   伊内丝用力推开大厅门,强光从中刺出。   “哇啊!”   “太亮了!”   “什么东西!”猎人们纷纷抬起手,挡住自己双眼,避免被强光刺瞎。   夏尔体质受过神性淬炼,视觉良好,视线透过光芒。   他看到满室浮华盛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墙壁以黄金和纯白大理石装饰,地上铺着昂贵地毯,以精细纺织的纯羊毛制成,绣有华丽图案,主题多为水果及鲜花,其用工之精妙,色泽之丰富,夏尔也大开眼界。   在这华美雄伟大厅的尽头,高悬着原初猎人镶在金质边框内的画像,夏尔看到画像内绘有一个男人,正对他,相貌俊朗,气质英武,眼神坚毅,体格硬朗,束红发,穿锦衣,披黑色斗篷,符合人们对恶魔猎人的所有想象。   好……真好啊,这一切让他想起那个精密装饰过的猎人圣堂,同样漂亮。   强光渐渐黯淡,于是普通猎人们也能看清大厅的盛景了。   “喂……之前是长这样的吗?”   “好厉害……”   “真漂亮……”他们也看的入迷。   “大厅的陈设变了。”伊内丝转向夏尔,“之前它根本不是这样。”   “进去看看。”夏尔命令。   伊内丝看了看两侧,带上几个猎人走进大厅。   内里无甚陷阱,也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好似一切平常。   有人走到墙边去抚摸突兀出现的精美装饰,忍不住喊:“都是真的啊!”   夏尔走进大厅,踩了踩脚下的地毯,要么这幻术出神入化,要么他的感官出了问题,或者说,它们的确是真实的。   他感觉不到周围有任何的恶魔气息。   等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进来后,夏尔看向那英武的猎人画像,一步步朝它靠近。   距今四百年前,原初猎人和古老的恶魔做了一个交易,恶魔承诺将全世界的智识传授给他,而他要帮恶魔进入这个世界。原初猎人同意了,然而恶魔进入世界之后,原初猎人利用自己得到的无穷智慧,制造出猎人魔咒,从而制衡恶魔,甚至最终反过来封印了恶魔,将它囚禁在秘密的最初圣堂里。   原初猎人知道该如何解决恶魔难题,他知道答案。   真的吗?夏尔走向画像,直到它下方,抬起头,凝视原初猎人。   画像渐渐发生变化。   自原初猎人脑后生出数根黑色触须,包裹在他头顶和耳朵两侧,慢慢向外伸出,一点点刺入他的皮肤,深入他的大脑,于是原初猎人的双眼渐渐变暗,其中布满红色血丝。   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凝视这阴森的变形进程。   最终,原初猎人开始说话。   “候汝已久。“   “我是来与你厮杀才走到这里来的。”夏尔说。   “汝不渴望智慧?明晰真理,通晓答案,穷尽古今。”   “我只想知道怎么解决恶魔灭世的终极问题”夏尔说。   “向我叩首。”原初猎人伸出一只手。   夏尔手持长刀,准备劈出。   “汝寻求纷争,只是纷争不在此地。”他说。   夏尔还未说出点什么,外面响起一声惊雷般的爆响,仿佛天空就此迸裂,家具和地板迅速颤抖,人们忍不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   怎么回事?夏尔皱眉,一时顾不上和原初猎人对话,迅速带着人们往外走,奔向城堡高处的阳台。   “天啊!”   “那是什么——”   在那里,他们看到天空突兀裂开巨大缝隙,血河从中倾泻而出,飞流落地。   无数恶魔小鬼欢呼着从中跌落,夹杂在滚流的血水之中,密密麻麻砸在城堡远处的地上,落地瞬间就活活摔死,随后抵达的是那些中阶恶魔,通过死去小鬼的尸体堆成的缓冲垫,滚落在地,然后再爬起来,朝城堡的方向高声吼叫,之后有巨大的爪子从裂缝中探出,不断试图掰开那道缝隙。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人们尖叫哀嚎。 第423章 认知超凡   夏尔抓紧阳台上的砖石。   每头恶魔,从大到小,头上都长满各式利角,大小不一,畸变丑恶,这是长角大君的军团。   恶魔们在缝隙背后龇牙咧嘴,排队等着涌进来。   密密麻麻的大小恶魔们从数千米的高空中跌落下来,通过踩踏同类的尸体活下来,它们尚未发起攻击,就已堆起漆黑尸山,层层叠叠,望之不绝,无尽的带角恶魔从天而降,狂乱嘶叫,其景惊惧,胜过噩梦。   “它发生了,它还是发生了,看啊——夏尔!我们根本没办法……”伊内丝痛苦大喊。   “恶魔入侵?”伊莱贾紧抿着嘴。   “这就是真正的恶魔进攻,”夏尔说,“你们中很多人都会在今晚死去。”   “很多人会逃。”伊莱贾说。   “那就让他们逃,必要的时候你自己也可以逃。”夏尔说。   “那您呢?”   “我有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你们要做的。“夏尔说,“选好你自己的位置,在这里战斗到死,或者离开。”   “这么多恶魔……我们没胜算的!”一个恶魔猎人呻吟。   “既然决心成为恶魔猎人,为保护人类而战,难道还奢望全身而退吗?你们究竟把猎杀恶魔当成什么,过家家?大家一起说几句口号、恶魔就不战自退?恶魔就在那里,你不杀,恶魔不会自己走!”夏尔厉声斥责,“我日夜对抗的恶魔比它们更强壮、更多、更恐怖!现在你们看到的也只是无边地狱微不足道的一角而已!拿出人类的尊严来!”   “啊啊……”他们看着外面的血水与黑潮,面色各异,两腿筛糠般颤抖。   “这不是我们该参与的战斗!”有人喊。   “你们会法术、知道怎么用剑,有伙伴、有组织,披坚执锐,虐待村民、耀武扬威,多厉害,好事全让你们占了!有这么当人的吗?去战斗!”夏尔提高音量。   伊莱贾往外看,先被推下来的恶魔们渺小孱弱,随后抵达的恶魔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巨大,精锐度也愈发提高,甚至有恶魔进化出翅膀,在脱离裂缝的瞬间就振翼飞翔,避免被身旁的恶魔挤压推倒、落入尸山之中。   “该怎么办?”伊莱贾沉思。   “组织防御。”夏尔说,“守住城堡,等我摧毁智慧魔神。你们已经仰仗我的力量太久,现在需要用自己的鲜血劈开一条路。我已经警告过你们,带你们来箭雨堡是为了救赎自己,是为了参加一场战争!不是郊游。”   夏尔望了一眼裂缝下方的恶魔军团,它们的数量快速累积,无穷无尽,百余千余万余,密如蚁附,夏尔知道,即便要调度一支数以千万计的恶魔大军,地狱也是拿的出来的。   他观察裂缝,另一侧似乎还能看到灰天暗夜,野火熊熊,背后不是地狱,没有无数双凝视窥探的眼睛,应该是在这个世界之内展开的传送,很可能就是从雨湾厅附近传送到这里来的。   无论如何,他没法留在这里和它们厮杀,忧心于大厅内还存活的智慧魔神,夏尔匆匆离开阳台,穿过走廊,回到大厅之内。   幸好他回来得早,原初猎人已经走出画像。   他钻出画框,塑出实体,和画像里一样高大威猛,慢慢沿墙壁滑落下来,他脸色特别苍白,面部皮肤下有多处肿块,在他皮下蠕动,顶出长条状的肿起,时而又侵入他的眼眶,将他的眼睛挤占变形,从眼睑中刺出黑色触须。   我该怎么称呼这东西?原初猎人还是智慧魔神?哪一部分占的比重更大?原初猎人还能保留自己吗?看他的情况,真的很不乐观。   “是你召唤了长角大君的军团?”夏尔说。即便之前说出那些凶神恶煞的话,他心里其实还是非常担心其他人,不知他们能不能从恶魔大潮中幸存下来。   “黑光闪耀,锋锐有角。慈母稚子,彻夜哭嚎。”原初猎人说。   “我听过太多你的故事,现在也不想再复述一遍,”夏尔说,“如果你是原初猎人,告诉我答案,如果你是魔神,吃我一刀。”   他将红刀完全抽出,金属擦响,其声尖锐至极,狂暴的战争力量开始在大厅内回转,耀眼红芒盖过周围其他微光。   夏尔稍微激发血红色神性,大厅便笼罩在朦胧红雾之中,染血的猎人幻影们从雾中持兵器浮现,他们都是逝往之人,在对抗恶魔的战争中牺牲,如今则因此情此景而被辛达瑞尔一并召唤出来。   面对夏尔的威慑,原初猎人毫无反应。   “汝为己私欲,填人于沟壑,陷左右于绝境。”他说。   “他们自称恶魔猎人,但从来没有真正和大群恶魔军团战斗过,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检验自己的名头了,这还不好吗?”夏尔一步步谨慎地靠近原初猎人。   “可见怀智制人,怀愚制于人。”   “他们在保护人类,你又知道什么?”   “倘若生而知世,必将保存有用之身,非殒命于虚无,一如吾之初心,寻智于万界。”   “是寻灵魂燃料于万界吧,说点有用的。”   “此有种种华光,种种机遇,种种美见,汝只欲逞凶于此?”原初猎人说,态度极尽惋惜。   “不然呢?”   “吾智识广博,知汝素因广见多闻而欢欣,可愿为见诸智慧而死?”   “那不值得。”   “智慧与汝如此之近,吾心中智慧丰足无穷,足以满汝胸怀,一改汝之愚钝,自此超脱前俗,见识万千。”   夏尔在口头上已经找不到继续交谈的价值,索性开始攻击,将红刀一转,数十红刀幻影接连向原初猎人斩去。   每一刀速度都极快,每一刀都具有立刻结束战斗的杀伤力。   “无影无踪。”原初猎人念动咒语,瞬间周围无数刃影与红雾消失不见。   夏尔心头一跳,发觉宝石状的红色神性突兀开裂。   其中有一部分神力真的消散无形,一如魔咒所描述的那样。   这家伙……深不可测。扭曲现实的能力和其他高位恶魔一样恐怖。   不能贸然靠近,那种咒语如果直接对我使用,恐怕我不死也残。   “汝有智否?”   “我对自己的智慧还是有自信的。”夏尔说。   “爱智之人素来认己愚钝,汝若知汝之不慧,便可涉足真智真知。”原初猎人说。   深不可测。夏尔看着原初猎人。   他很可怕,但又没那么可怕,魔神的力量终归在我们的世界受到限制,不可能瞬间击杀我,而我又有多种手段,总有办法可以真正影响到他。   魔咒倒是不能用,咒语体系就是原初猎人设计的,在他面前释放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在这么准备应对的时候,原初猎人抬起手,指向夏尔。   这会是什么攻击?   “醍醐灌顶。”原初猎人说。   夏尔接受了无穷的智慧。   扑面而来的可能是有关医学的东西,有关颈内二腹淋巴结和颈动脉鞘和脾窦巨噬细胞的乱七八糟的内容,夹杂着毒理学和药学,迅速注入夏尔的意识。然后他看到材料的微观屈服极限,每个词他都明白但是连起来就不太懂,之后又是一连串凭空生成的黑色数字算式刻入他记忆,每个字符都很陌生,犹如天书,旁边标着差分方程和差分的最高阶数等字样,这下连词他也看不懂了。浩瀚的知识中还包括着完全冗杂的内容,例如三流杂志,更有极多内容由其他语言书就,根本无法理解,他不需要知道其他世界中硅基种族速尔·阿尔特尔如何突破阿拉维农人的技术封锁,也不关心萨尔瓦拉罕世界里一只叫做黑费登的传奇生命利用空取摄镜来观察邻近世界,但这些数量级大到难以想象的知识还是疯狂地向他大脑中灌输。   大脑正在寸寸迸裂——   这些知识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是宝贵的赠予,反而是滚烫的烙铁,强行刺入他的精神,在他本就不宽阔的意识里暴力开拓出自己的容身空间,疯狂占领内里的突触,压迫原有记忆和意识的生存空间。   信息过多,夏尔本能开启白色神性处理更多知识,然而这却导致更可怕的后果。原本原初猎人赠送的无尽智慧犹如大海压迫于一个寸宽小孔之上,无尽水流尝试从这窄孔中灌进夏尔的心智,压力本就极大。   如今开启白色神性,犹如将此孔开拓,确实能够同时吞食更多信息流,然而夏尔的大脑根本无法接受这么多繁复智识。   之前处理那少量杂乱的信息就足以令他头痛欲裂,眼下巨量信息同时进入,交错重叠,短时间输入量过大以至于脑细胞超负荷运作,表现在灵魂上就是不正常的快速膨大,灵魂中承载着人的知识、记忆和情感,为了接收如此多的信息,夏尔的大脑在快速崩坏,而灵魂却同时在病态拓展,肿大,其中全是那些他需要或者不需要的智慧,更多见闻智识还在不断向内注入。   他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摔倒在地,神性的运转也陷入滞涩。   “故称朝闻道,夕死可也。”原初猎人慢慢走过夏尔倒在地上抽搐的身体。 第424章 释放恶魔   夏尔的意识被撕碎、被推挤,大部分都瞬间迸裂,只有一小块意识沦落到他精神世界的边缘。   边缘是最荒芜的地带,挤满了他有意疏远的东西,也就是有关恶魔的记忆。   人脑有自我保护机制,会自动将生命中最不堪、最反感的细节模糊化,有关恶魔的回忆显然位列其中,他一点也不想见,而且这里很危险,恶魔是超自然的生命,它们可以生活在意识层面。   只要目击,就会留下恶魔残影,一旦疏忽管教,它们便会重新爬出来,污染灵魂,甚至借他的身体重生。   如今夏尔能清晰地见到它们。   一众恶魔或坐或站,或攀附在精神外壁上,狰狞地望着夏尔的朦胧意识,意图将他生吞活剥。   有的记忆久远寡淡,有的记忆则新鲜深刻,反应在这些恶魔残影上,就是它们体态的透明度。   “呱呱。”几只小鬼撵彼此的屁股玩,它们几乎已经看不清了,夏尔对这种最低级的小鬼只有最模糊的印象。   “看看这是谁来了。”有翼恶魔慢慢朝夏尔探去。   “是你。”夏尔皱眉。   它依旧高大强壮,身裹黑色铁链,面上嵌入金属铁板,对于自己亲自对付的第一头恶魔,夏尔仍保有清晰的记忆。   “你行将就木的样子令我兴奋。”有翼恶魔说。   “现在的我比六年前强很多,一下就可以击败你。”夏尔说。   “我很满意。”有翼恶魔说,“我的恶魔之魂被格拉迪乌吸收,而你对我的记忆却让我留在这里。这很有趣……”   “你还是有形体的。”声音王子如今是一团漂浮的黑色灵魂,“我有什么?”   夏尔对它的记忆只留下它的恶魔灵魂了。   “嗷!”巨力恶魔捶打精神边境的虚无墙壁,它是林边堡三恶魔之一,在它身边是其他两只死得更快、印象更差的恶魔,基本看不清楚。   “弱者,反胃。”无面恶魔张开满是尖牙利齿的丑恶巨口。   “为什么你没有在大熔炉把夏尔杀掉?”巨翼恶魔抱怨,双翼上悬挂着千百个被它残杀生物的头盖骨。   “你素来傲慢,我亦有意惩罚。”无面恶魔说。   “我在地狱重生的原体一定会找你算账的。”巨翼恶魔说。   “地狱之广,实难再见,以你之弱,必二次消亡。”无面恶魔说。   巨翼恶魔拍打双翼,甚至打算在此动手。   “我说你们两位恶魔先锋何必吵吵嚷嚷。”死亡恶魔纳萨流士低语,它骨翼合拢,双臂在胸前交错,犹如畸形十字。   “你个次级领主又为何要聒噪。”斗篷恶魔说,它凭空漂浮,在黑斗篷下藏着千百只森冷骨手。   大恶魔安度马拉只有头颅在此,夏尔没见过它的身体,所以没在记忆中留下印象。听到斗篷恶魔的话,安度马拉睁开它六只空洞眼睛,凝视斗篷恶魔,令后者沉默。   “余劝魔神以下的诸位以和为贵……”和平魔神的千百只触手上下抖动。   “嘎嘎嘎嘎嘎嘎嘎———嗷嗷嗷嗷嗷嗷嗷———”格拉迪乌的残影狂暴嚎叫起来,“轮到你们说话吗?现在轮到你们说话了吗?我是最强大的!只有我啊!”   唯有角落里端居王座上的撕裂黑影一言不发。   夏尔至今不敢观测它的形象,会引起下一轮精神崩溃,到时意识必然土崩瓦解,再无修复可能。   “我被智慧魔神赠送的无限智慧挤到这里来了。”夏尔转头看他的心灵,那里已经千疮百孔。   他椭圆形的精神世界被四面八方的无尽信息流挤压,如卵壳受力般扭曲开裂,每道裂缝都在颤抖,然后很快就被攻破,从中掉下大块碎片,色彩斑斓的数据和知识紧随而进,狂涌进来,野蛮倾泻在夏尔原本井然有序的心智当中,到处抢占空间,融蚀原有的意识和思考能力,很快他原本的智慧就会荡然无存,被巨量的外来知识所覆盖。   此情此景,颇为惊悚,令夏尔担忧不已。   要是我的大脑能承担那么多的智慧,这会是件震古烁今的壮举,我真的能吸收智慧魔神赠给他的无穷知识,成为颖悟绝伦的天才,然而做不到,多大的脑子都吸收不了这个数量级的知识。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格拉迪乌叫嚣,“没有我你一事无成!”   “客观来说,还是干了很多事。”夏尔说,“你们是恶魔,应该有办法对付它。”   “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你?”有翼恶魔坐起来,“若不是你和你们的长期折磨,我将继续吞食灵魂。”   “因为你们的存在也是基于我的记忆,”夏尔说,“如果我的心智完全崩溃,你们这些残象也将荡然无存。”   “你也说了我们只是残象而已。”有翼恶魔说,“我们本就已经在物理架构层面上死去,作为记忆碎片生活在你精神当中罢了。”   “之前一直受到完整意识的束缚,现在这个人类大脑不清楚,我们可以逃出去了,去和本体汇合啊!”声音王子大喊。   “外面充盈着这个世界的源规则,一旦现身就会被撕碎。”有翼恶魔说。   “你想忽悠我们为你而战?嘎——凡人是多么愚钝啊!没有灵魂我们怎么会为你工作?”巨力恶魔吼叫。   “你们这些记忆碎片,吞食灵魂之后也会重新膨胀起来,变成恶魔的吧?”夏尔问。   “确实如此。”和平魔神说。   “那也会和本体构筑联系咯?”   “实质相同,本体与分身间存有永恒联系,一旦重获实质,倘若在此崩溃,亦会向地狱回归。”和平魔神说。   “有趣……”夏尔忽然想到一个手段。   “是来找我求援吧!我就知道!我是不会帮你的!我会看你受苦!”格拉迪乌狂叫。   “和你没关系其实。”夏尔说。   “什么!”格拉迪乌的残象怒骂,“快来找我帮忙啊!你叫我帮忙我肯定上!你动动指头我就来帮你!”   “真不用你。”夏尔说。   “你想干什么!瞧不起我!我的本体马上就来宰杀你!我马上通讯我自己!”格拉迪乌狂怒。   这些恶魔幻象都是他自己的记忆,所以他可以通过反复回忆,放大某个记忆碎片的强度。   他不断回忆自己在和平魔神的领域里的情景,于是有关和平魔神的形象变得愈发清晰明亮,而其他恶魔的记忆暂时黯淡。   “噢?”和平魔神好奇,“你希望余做什么?”   “我们做交易吧。”夏尔说,“你的本体刚刚死过一次,重生后肯定非常弱,你吃了灵魂再回归地狱中的本体,有助于你活过最开始的孱弱期。”   “嘎!你他妈的!你不能和恶魔合作啊!”格拉迪乌发出朦胧的怒斥。   “首先我不搞教条主义,其次,我觉得和平魔神比许多人类还友善……”夏尔说。   “多么和平的言论。”和平魔神深感荣幸。   “跟我来。”夏尔带领被激活的和平魔神往他那病态膨胀的灵魂走去。肉球多触手通体明亮,在空中滑动,迅速进入记忆区,身后其他恶魔幻象因为被刻意淡忘而动弹不得,只能嫉妒地凝视和平魔神。   和平魔神观察夏尔分崩离析的意识王国,内里已经天崩地裂,意识屏障裂开无数大洞,无相无色的信息流疯狂轰入夏尔心灵深处,占领原有记忆,将它们击碎然后深埋废墟之中。   它立时延展出自己的无数肉块触手,飞速堵住夏尔精神中的窟窿,替代夏尔本体来吞食那些大量知识。   知识、情感、记忆都构成广义上的灵魂,如今注入和平魔神体内,它的肉球身体瞬间膨胀起来。   回到现实世界,便有相应投射。   夏尔的身体还在抽搐,原初猎人先是越过夏尔,但还没走出两步就察觉到端倪。   “拜克斯?”原初猎人猛然转身,看到夏尔背上浮现出一块乳白色巨影,渐渐凝实。   它一现身就遭到真实世界力量的围攻,本该瞬间消散,可原初猎人赐予夏尔的智慧无穷无尽,和平魔神吞食力量膨胀的速度比真实世界削弱它的速度还快,让它找到时机武装起来,构筑一层肉色恶魔质表层,用于防护里面脆弱的恶魔灵魂,大量触须随后演化,从中探出,数量多变,时而无穷无尽,时而屈指可数,难以观测。   “是余,聪明的萨比恩奇亚,地狱里的长者,噢,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久违的智慧,让余也变得更加聪明。”和平魔神在大厅中漂浮,向原初猎人伸出自己长满肉瘤的大型触手,“在你智慧的尽头,有没有看到和平的真相呢?请告诉余吧。”   “智慧无尽头也。”原初猎人,“四分五——”   他自觉缄口。   受到和平权能影响的原初猎人,再无法释放制造杀伤的魔咒,只能站在原地愣神。   “现在我们可以坐而论智了。”和平魔神漂浮下来,用多触手抚摸原初猎人的脸,“为什么想过要来这里制造战争和灾难呢?”   “求和太过,百眼瞎盲。”原初猎人说,“此有大战一场,将死之人一位。”   和平魔神能感觉到外面正在逼近的长角军团,再低头观察因脑损伤而抽搐的夏尔本身。   醍醐灌顶带来的知识成为和平魔神的养分,其肉块还在继续膨胀,支撑它运用更多力量。   它主动吞食夏尔体内膨大的灵魂,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巨量知识化作纯粹灵魂,用于为自身供能,同时也遴选出里面有价值的信息还给夏尔,希望他醒来后能记住这些宝贵智慧。   夏尔现在不再抽搐,而是直接昏迷,之前去意识边缘探险的小块意识也陷入被动状态。   一切只能靠外力支援。   和平魔神伸出触手触碰夏尔的额头,侦测到脑血肿以及颅内压增高,都是之前巨量信息注入的结果,脑病变压迫大脑前动脉导致血管破裂,若不处理,会导致永久脑损伤。   它立即将触手刺入夏尔头骨之内,清除颅内血肿,排血降压,并将自身血肉转化为钙离子拮抗剂,以另一只触手刺入夏尔手背,通过静脉给药的方式适量注入,防治脑血管痉挛,减少神经元死亡,拯救夏尔。   “难怪有人会恐惧智慧,毕竟它‘烧脑’啊。”和平魔神打趣。   “时间飞掠,外力压进。”原初猎人观察和平魔神快速消蚀的肉质外皮,转身就走。   和平魔神伸出自己的长须,封锁外门,原初猎人没法用暴力摧毁它,这实在太和平了,让他没有动手的能力。   没法离开,原初猎人低头看正在快速恢复的夏尔,脸色僵硬,皮下触须不安地扭动起来。   他观察和平魔神,它无面无口,心思难测。   “总有时间的,萨比恩奇亚,总有时间。”和平魔神说,“现在,让我们在和平友爱的氛围下休息片刻,如何?待到夏尔·格拉尼恢复清醒,再慢慢地打……嗯……以你这块残片的能力,恐怕吃不住一刀吧?”   “大错特错。”原初猎人说,“以此场合,吾有不败之法。” 第425章 意图守备   外侧,伊莱贾正带人组织防守。   https://www.youdubook.com/author/mytucao他知道夏尔在亲自对付某种很可怕的东西,那怪物肯定更可怕、破坏力更强,比眼前这成千上万大小恶魔还强得多,否则以夏尔的脾气,不可能不管外面的恶魔潮水。   然而他面前的人想不到这么多。   “啊啊!”   “太可怕了!”   “凭我们怎么可能守住城堡!”   “夏尔去哪了?他临阵脱逃了?”   “孬种啊!”人们望见外面朝箭雨堡奔跑的大鬼小鬼,又看到空中地面各路体态壮硕的中阶恶魔,胆战心惊,更有甚者已经收到心灵干扰,两股战战,因极度恐惧而战栗,一旦精神崩溃,就会直接遭到深度腐蚀,变成半恶魔,反过来杀伤同胞。   “格拉尼大师在为我们对付更强大的敌人!”伊莱贾冷声说,“箭雨堡要靠我们自己来守!”   “守个屁啊!那么多恶魔!我们得逃!”一个强盗军士大喊。   “逃到哪?这他妈的是恶魔灭世!恶魔是渴求灵魂的怪物,吃光洛曼就会去别的地方,人类又变成新的恶魔,越滚越多,凡是人类,都有保卫我们家园的职责!”伊莱贾怒斥。   “我们可以跑路山内,帝国军团会和恶魔作战的!”其他人叫嚷。   “然后呢?你要放弃你的家园,去当难民?去当流亡者?你一辈子不回洛曼了?把整个洛曼让给恶魔入侵者?把我们洛曼千里原野、城堡乡镇都给恶魔糟蹋?”伊莱贾质问。   “比交代在这强!”他们喊。   血,伊莱贾感到体温加高,一股滚烫的血从他心脏里泵出来,流过他的大脑,让他浑身燥热又激动。   他只想吼叫,只想奋战。   “我们哪也不走!”伊莱贾大喊,“我们战斗!是为了更多人能活下来!”   “喊一百句口号也不如干点实事。”伊内丝幽幽地说。   她转身,目光迅速锁定在几个干部身上。   “我们人少,城墙不守了,反正它们本来也不可能爬上来。”伊内丝简短地命令,“城堡四角的塔楼有射击孔还有弩炮,好好利用就能大量杀伤恶魔。雷格蒙德,带你的人去东北和东南角的塔楼,阿尔德里克,你带一队人去西北角的塔楼。恩佐,你带人去守西南角的塔楼,那座塔楼应该是恶魔的重点攻击方向,自己小心点别被吃了。海伦娜和弗朗索瓦,你们去仓库搬运物资,输送弩箭、油和任何我们能用得上的东西。克莱尔,你带十几个人爬到主楼顶上,看住天空,免得会飞的恶魔直接去找夏尔,夏尔现在应该很忙。”   “是!”   “遵命!”   “你们这几个跟上我!”   “我们往那边!”   “这就去!”人们高声回应,立刻转头去喊各自的手下和追随者。   人们大多数还处于茫然状态,如今得到有效命令,一时间也顾不上决定逃跑还是战斗,先尊重已有指令再说,匆匆跑开,脚步声纷踏混乱。   “伊莱贾,你带人去堵门”伊内丝指着庭院里的坚固铁门,“地形很窄,你可以一个人挡住很多,地势对你有利,门洞太小,中型恶魔钻不进来,你只用对付如潮的小鬼。”   “啊……”伊莱贾看到大家迅速被调度起来,几百人立时被伊内丝分流到箭雨堡的四角的大型塔楼上,各据制高点,居高临下进行投射,自惭不如,“那你自己呢?”   “拜你所赐,我受了伤。”伊内丝按着腹部的绷带,“我得找个地方睡一会,等着恶魔涌进来把我杀掉,或者恶魔散去,看明日的朝阳。”   “一定会有明日朝阳的。”伊莱贾用力点头,随后飞速离开,冲入庭院,跑向城门。   伊内丝看周围人散尽,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坐到阳台边缘靠墙的椅子上,看大小恶魔们密密麻麻,从天空自由落体跌下来。   这对恶魔是百利无害的行为啊。她心想。恶魔数量非常多,付出多少牺牲都没问题,最关键的是,小鬼们死后,从体内逃逸的灵魂又被其他恶魔吸收,看似是恶魔大量死亡的堆叠场,毫无意义的自杀式攻击,实际上是杀死前面所有的小鬼,用来强化后面进入的恶魔,这样它们不仅不会被摔死,还继承了那些小鬼的灵魂,等于总体力量没什么变化,对它们来说非常方便,而且小鬼实际上打架也没什么用,承担破阵、杀人和精神干扰工作的主要还是那些中阶恶魔。   嗯,也不对,太高了,裂缝到地面不知有几千米高,很多中阶也直接摔死了,活下来的也是残疾,停留在原地好一会才能跌跌撞撞、拖着断裂的胳膊腿朝箭雨堡冲锋。   伊内丝眯起眼睛。   那么,最恐怖的还是……   她看见一双巨手,抓住裂缝两侧,用力将空间裂缝往外撕裂,其景恐怖,天响地动,白色骨状巨角向下探,卡在裂缝中间,需要继续开辟才能通过。   那恶魔的体型恐怕有整座城堡那么大了……不愧是摧毁各个世界的恶魔族群。伊内丝大概也听说过恶魔们摧毁其他世界的手段。我们的世界好歹还有货真价实的神,洛曼的,帝国的,北方的,龙类的……诸神一直在暗中阻止恶魔侵略,甚至我们还种植白楔来稳定空间,所谓的技术世界就更惨了,根本没有阻止开门恶魔打开世界通道的手段,一旦开门成功,千万亿量级的恶魔直接同时空降在世界各处,瞬间蚕食一空,再强大的科技军队都没有用武之地。   但我们的世界最终也一定会毁灭的,现在是苟延残喘阶段。伊内丝兴趣缺缺。我们到底要付出多少人命来和恶魔对换呢?如果有十万恶魔,至少要付出十万人的死伤来击败吧,那么降临我们世界的几千万恶魔,是不是要死上几千万人才能赶走。   和它们合作,为它们服务的我,到头来增加人们的死伤……   伊内丝几乎要自我厌恶了。   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峭岭的弗朗索瓦。   “你想干什么?”她将手肘抵在扶手上,手托着下巴。   “我想要你。”弗朗索瓦走向伊内丝。   “此时此地?”   “我就是犹豫太久才一直没有得到你。”弗朗索瓦说,“老子今天就要干死你,你这么多年不碰男人,小比肯定又干又硬,像块石头,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湿的。”   “操完之后呢?”   “投降恶魔,”弗朗索瓦说,“向它们放开心防,自己也变成一头恶魔,自然融入它们之中,还有比这更好的出路吗?不然还能送命?他们脑残,我可不傻。”   “你倒是对自己的屑行毫无隐瞒啊。”伊内丝说。   “因为操完你之后我就要把你宰了。”弗朗索瓦狞笑着走向伊内丝。   伊内丝神情平静。   “努因锋芒!”一声大喝从背后响起,金色刃光飞速射出,正中弗朗索瓦后心,将他劈倒在地,鲜血淙淙流出。   海伦娜走过来,跪在弗朗索瓦的尸体旁边:“如何?伊内丝,这份见面礼。”   “我让你跟着弗朗索瓦还选对了,你真有那么一丝忠诚啊。”伊内丝说,“你的伤好了?”   海伦娜之前被铁甲靴一脚踢中后心,恐怕伤到了脊椎。   “有后遗症,无法剧烈运动,腿脚没知觉,排尿都困难,真蠢。所以我需要援手,原谅我的错误,再次接纳我吧。”海伦娜说。   “抱团么……”   “今后是格拉尼大人的时代,我们要团结才能融入新的秩序。”海伦娜说。   “允了。”伊内丝耸耸肩,“现在去搬货吧,我们得先活下来,而且我自己……我也自身难保呐。我们每个人都朝不保夕,不是么?说得好像我们都能活下去一样。”   “我不会死的,你保重。”海伦娜转身,继续投入到城防工作去。   想到前途难测,又听见外面隐隐传来恶魔高声咆哮,伊内丝心情很不好,她站起来,踩在弗朗索瓦头上,一边往外看。   刀剑作响、喊杀怒吼,离恶魔最近的那些人,已经和长角军团开始交手了。   多少人能活下来,三分之一、十分之一、全军覆没?   夏尔啊夏尔,你给我们的考验,未免太过残忍了,活下来的人也会得精神障碍的。   也不是。   死亡就是我们获得救赎的方式啊,我们这些……罪孽深重之人,让我们直面生死,这才是你的打算。之前只是小打小闹,这里才是……哎……我的终点。   想到这里,伊内丝亦取消了留在阳台上的打算,她提起剑,慢慢往外走去。 第426章 血流   恩佐和马登穿过箭塔内部楼梯。   “跟我们来啊!”恩佐向两个恶魔猎人喊。   他们是伊内丝圣堂的人,扫了恩佐一眼,态度不屑。   “他们不会帮我们的,我们只能自求多福。”马登说。   恩佐皱眉,但没有办法,和马登匆匆跑到最顶上。   这里有一台大型弩炮,底盘嵌在城头,可以左右转动。   “怎么不能朝下。”马登用力推那弩炮,纹丝不动。   “要转方向机,再射出去,然后箭有个向下落的弧度。”恩佐唤两个军士来帮忙转动绞索,“都来,要三个人一起拉开,最远可以射三百多米。”   “它来了!”马登远望,一头长角恶魔正快步朝城墙冲锋。   它身体和巨大猿猴一样,身披黑色毛发,头上长着七根畸形长角,全长在一起,狰狞扭曲,以其高大身体为掩护,后面二三十个带角的大鬼小鬼见机行事,跟在它后面,也挥舞着手里的简陋兵器狂奔,还有的爬到这头长角恶魔背上,大声叫嚣。   恩佐和两个士兵用力转动绞盘,牵引弩弦,弩身同样被硬弦拉扯,向后形变到极限,一个军士将大型弩箭递上来,填入槽中。   恩佐望了一眼那头奔跑的恶魔,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它的位置和距离,嘴里念念有词。   “你会搞这个?”马登有些讶异。   “危崖堡里多得是。”恩佐转动轮盘,令大弩在平台上徐徐转动,校正角度,大致瞄准到长角恶魔的方向,他估算出提前量,然后用力扯下拉杆,瞬间弩弦回正,将巨箭弹出。   马登紧盯那支呼啸飞行的箭矢,它在空中掠过,发出刺耳尖啸,飞速朝长角恶魔射去。射中啊!一定要射中!   “中了——啊!”恩佐大叫。   长角恶魔眼见箭矢飞来,迅速往侧方跳开,箭矢射中它身侧一只恶魔大鬼,将它钉在地上。   紧接着,长角恶魔又朝城墙奔跑,身后追随有七八只和它体型相仿的恶魔,以及数量上百倍的小鬼。   “从上面也来了!”马登抬起头,看见一头带翼的长角恶魔,它体态犹如蝙蝠,朝塔楼顶飞掠下来。   “别让它影响我!”恩佐怒吼,带人重新装填弩炮。   “操!操!”马登看着朝城墙飞过来的飞行恶魔,“努因锋芒!”   马登抡动长剑,青色刃光飞射出去,迎面劈中飞行恶魔的胸口,将它胸前的恶魔质劈开,恶魔灵魂从中散逸出来,它发出痛苦叫声,倒飞回去,踉踉跄跄,不多时就跌落在浩荡的恶魔军势当中,立刻被其他恶魔分食。   “干得好!”恩佐重新转动绞盘,校正方向,瞄准那头冲在最前的长角恶魔,用力拉下机关。   飕——第二箭也急速射出。   长角恶魔这回反应慢了半拍,登时被巨型弩箭射中!箭矢洞穿它的肩膀,从它身后穿出,令它跌倒在地。   “呱呱!”   “呜哇啊啊!”   其他小鬼们见长角恶魔受伤,立刻围到它身边,用自己的武器去敲打它,准备把它打扁了,分吃它体内的灵魂。   负伤恶魔立时激怒,疯狂朝左右挥舞拳头,将那些小鬼们打飞。   在它身后,一头瘦高、双角弯曲的恶魔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负伤恶魔的情形,随后突兀向前一窜,掠过恶魔身侧,双手摘下负伤恶魔的头颅,生生将它脑袋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恶魔灵魂顿时从它无头尸体中喷涌而出,瘦高恶魔把手里的恶魔头颅抛下,转身冲到恶魔尸体前,一头埋进它断颈之中,贪婪吸取灵魂。   随着吞噬进程,它本身体态更加健壮,角的数量也大为增加。   “我们得射死它!”马登喊。   “别叫!老子不瞎!”恩佐第三次准备射击,他和其他两个军士用力转动绞盘,这机械又硬又沉,他气喘吁吁,但又丝毫不能停下,只能硬起头皮,强忍双臂酸痛,继续转动。   等他好不容易重新准备好弩炮,瘦高恶魔已经吃完了同伴的灵魂。   它们等级本就相近,如今彻底被它吸收,令它力量暴涨,给人的气势也加倍恐怖。   射死这他妈的王八蛋!   恩佐用力拉下机关,箭矢飞速朝瘦高恶魔射去。   它转身面对箭矢,迅速矮身朝城墙冲锋,爆发出极快速度,箭矢刚刚落地,它就已窜出上百米,朝城墙飞奔过来,人们的视觉甚至捕捉不到它的踪影。   “这是什么啊!”   “我操!”   “这么快!”士兵们惊声大喊。   然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瘦高恶魔来到墙下,一跃就窜上十米高度,速度快到疯狂,直接跃上城墙,转头看向西南角的箭塔,又是猛力一跃,在原地留下成对重踏痕迹,跳上恩佐和马登他们所处的箭塔顶端。   “恶魔!恶魔!”   “哇啊啊啊啊——”   “呜哇!”士兵们眼见瘦高恶魔在短短半分钟内就登上高塔,惊恐万状,纷纷向后退去。   恩佐浑身颤抖,马登亦不敢妄动。   “我杀了你!”一名军士鼓足勇气,挥舞长剑朝瘦高恶魔砍去。   瘦高恶魔猛力一摆手臂,直接将那士兵打飞出去!   他尖叫着,向远方抛飞出去,遥遥落在恶魔潮水当中,瞬时消散无踪,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   “努因锋芒!”恩佐与马登异口同声大喊。   恩佐的黑色刃光和马登的青色刃光一齐亮起,他们挥动武器,将锋锐刃光甩出,从两个角度朝瘦高恶魔射去。   咻——几乎是一瞬之间,瘦高恶魔的身体扭曲成极度夸张的姿态,它头颅和脖颈向左侧摆,身躯和双腿朝右侧摆,硬生生避开了两道刀光,锋锐咒飞出城头,在几十米外消散。   下一秒,瘦高恶魔又恢复到平直姿态,飞速靠向马登,和他贴面而立。   完了。马登浑身僵硬。   瘦高恶魔用力朝马登腹部击出一拳,其力之大,直接将马登的身体向后轰飞出去,越过高塔墙头,他惨叫声拉得很长,落在远方草地之上,从几十米高空坠地,瞬间浑身粉碎,砸成血肉模糊的一滩。   恩佐看到马登被轰飞出去,双眼一红,高举自己的剑向瘦高恶魔劈砍。   瘦高恶魔转身面对恩佐,低头看他。   我要为马登复仇!恩佐竭尽全力,长剑劈下。   瘦高恶魔迅速后退,因为周围几名士兵也同时出手,好几把武器疯狂朝瘦高恶魔砍去,可完全跟不上它的机动力,全部落空。避开攻击后,它吼叫一声,又挥出一拳,将身边一名士兵的脑袋从脊椎骨上打断,他头颅向后弯折到一个必死的程度,朝后倒下,身体连脑袋扭曲成一个恐怖的姿态。   “逃啊!”   “逃!”   “快跑!”其他人看得魂飞魄散,纷纷钻进楼梯,往箭塔内部逃去。   只剩我、只剩我了——恩佐大脑一片空白。   他忽然看到一大堆东西。   恩佐看到自己出生那天父亲的笑容,看到兄长反感的目光,他看到第一次骑马时郊外的开阔草地,看到危崖堡边缘拍击峭壁的海浪,他看到雨湾厅的城墙和巨大海港,往东骑一日一夜就到,看到宴会和争吵,未出阁的含羞仕女,看到自己和母亲分别,看到自己接受雨果的训练,看到夏尔给他亲手披上黑色斗篷,他看到薄暮森林外围的树木、潮湿帐篷和荒芜农田,他看到被自己杀死的那个村民一直对自己笑,甚至在朝自己走,他还看到海伦娜的倩影,看到她手捧神性时痴迷的样子,海伦娜,你有爱过我一瞬间吗?   还想看……还想看更多东西啊。   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么多情景?为什么我还有空想这么多?   他头颅早被瘦高恶魔瞬间摘下。   恶魔高举恩佐的头,鲜血从脖颈中流出,泼洒在瘦高恶魔面上,恶魔尽情吞食恩佐的灵魂,然后将他脑袋丢入城堡内部,任它在草地上滚动。   伊莱贾转头看到有个脑袋从高塔上被丢下来。   还没看到小鬼攻门,就已经有一座高塔陷落,这真是……恩佐!伊莱贾看清那脑袋的面容,目眦欲裂,恩佐脸上挂着茫然的神情,似乎死的时候还在胡思乱想。   恩佐死了?恩佐!伊莱贾心里悲鸣。   那他妈的是恩佐啊!马登跟着恩佐一起去守那座塔,他们……   该死啊!他妈的!真他妈该死!   恩佐和马登……啊啊啊!为什么!朝夕相处的战友死在我面前——   恶魔全他妈该死!我要豁出一切去和恶魔作战!把恶魔全宰了!   他看向四角箭楼,每个角落都传来刀兵碰撞和尖叫呼喊,人们竭尽全力凭借防御工事和恶魔抵抗,伊莱贾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同时去支援每个角落。   他忽然无比理解夏尔为什么要和恶魔对抗。   如果不是夏尔拼了命地日夜和恶魔交手,还会死多少人啊!还有多少人要活生生被恶魔撕裂啊!   伊莱贾抬头看着西南角的箭塔,瘦高恶魔从城垛边探出头来。   “来和我战斗!”伊莱贾扯着嗓子吼叫,“来啊!来啊!”   瘦高恶魔站在墙垛上,然后飞速沿着垂直墙壁往下狂奔,短短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伊莱贾面前。   伊莱贾攥紧武器,呼吸粗重。   落雨斩!他一记利落的斜劈朝瘦高恶魔斩去。   瘦高恶魔转身,瞬间躲过这一击,然后回头伸出手臂,一拳轰向伊莱贾胸腹,立时将他击飞出去。   伊莱贾眼前掠过无数景象,随后就感到后心剧痛,身体和大地猛撞,在地上滑行数尺才停下。   “咳——咳——”我也会死、我也要死了!   瘦高恶魔尖啸一声,矮身朝伊莱贾冲去。   “四分五裂!”伊莱贾听见响亮声音,转头看见伊内丝一边抬手,一边朝瘦高恶魔走去。   它皮肤上顿时出现道道裂痕,无形力量切割它双臂双腿,将它外壳破开,恶魔灵魂从内流逝出去。   这让它感到畏惧,它立刻转身,朝城墙攀爬。   灵魂流失,恶魔速度大为减缓,伊内丝解下背上的弩,快速向它射击,箭矢射中它后心,又扩大伤口,令它速度更加缓慢。   瘦高恶魔低头看着两人,空洞双眼中有一丝恐惧。   你也会怕,你这畜生也会怕啊!   伊莱贾挥动武器:“努因锋芒!”   深绿色刃光激射而出,将瘦高恶魔拦腰砍断,它下半身往下摔去,双手也无法继续固定自己,上半身紧接着落下。恶魔灵魂从中飞速流散,失去外壳保护,瞬间被这个世界的压迫性力量摧毁。   伊莱贾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   “它杀了恩佐!还有马登!”伊莱贾暴怒,“我要杀光这世界所有的恶魔!”   “死了,都死了。”伊内丝看向恩佐的头颅,“……如果不是外面还有大军围攻,我真想大哭一场。”   “哭?”   “如果我没有分裂夏尔的事业,是不是现在会有多一倍精干的恶魔猎人共同协作?不是七八十个勾心斗角的猎人,而是三四百个无畏热忱的猎人。傻子们少一点,聪明人多一点。更多懂得对抗恶魔的聪明人,更少投降它们的傻子。”伊内丝说。   “没废话可讲了。”伊莱贾转头,看到小鬼们已经在几头较大恶魔的掩护下冲过来,嗷嗷咆哮,对分隔内外的铁门又劈又砍,有个大鬼释放邪术,用墨绿色火焰焚烧铁门,金属在高温火焰中变黑,被摧毁也是时间问题。   “我要战死在今晚。”伊内丝魂不守舍,“明天的朝阳,有意义吗?升不起来的。”   “你死的话格拉尼大师会难过的!”伊莱贾端起弩,向外射击,一个很瘦的小鬼打算从缝隙里挤过来,立刻被箭射死。   “为什么?因为我是艾蒂安的女儿?”   “因为你是伊内丝!最早跟着他的人!你知道这是多有意义的名头吗?多少人羡慕你啊!”伊莱贾低头装填弩箭。   铁门轰然破裂,被一头较大的恶魔一脚踢烂,其他长角小鬼们嗷嗷叫着冲进来。   伊莱贾挺剑冲进狭窄甬道,伊内丝紧跟在他身旁。   分歧者们,重又并肩而战。 第427章 智慧之咒   “嘎嘎嘎!”   “叽叽叽!”   “呱呱咕咕!”恶魔小鬼们争先恐后往狭窄的城堡入口涌进来,伊莱贾手持长剑,奋勇作战,和它们拼在一处。   这些小鬼头上长角,脑袋宽阔,身体偏瘦,总的来说算不上有威胁,然而数量极多。   伊莱贾一眼望出,看到八九个方阵的恶魔小鬼乌泱泱朝城堡涌来,心立时凉了半截。   就算我武艺超群,能将它们当即格杀,就算我意志坚定,决心战斗至死,我也没有足够的体力将它们统统杀死啊!   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呜呜哇哇!”一头小鬼怪叫着朝伊莱贾跳去,却在空中被伊莱贾砍中,躯体被沉重锋利的暗精灵之剑划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嗷嗷嗷!”   “呜呜哩哩!”好几个小鬼又跟上。   伊莱贾飞速刺出一剑,再左右猛挥,利落地杀死三头小鬼,它们表皮非常薄弱,轻松就会被摧毁。   然而它们根本不在乎前面同伴倒下,因左右人数优势和后面高级恶魔的催促,仍是一股脑地往前狂奔,嘴里呜哇乱叫不止。   伊莱贾神经紧绷,小鬼们固然孱弱,但数量无穷,他也没有容错率。   人的身体非常精密,同时也很脆弱,只要受到一点创伤,失血就会让他疲惫,疲惫将令他无法专注,从而出现更大疏忽,最终遭到大群恶魔淹没,落入它们手中,被撕成碎片。   他一边叫喊,一边猛力挥舞武器。   小鬼无穷无尽,他上一秒砍死两个,下一秒又有八九个跟上来, 踩踏前面同伴的尸体。   很快……他最大的感受就是……   累!   伊莱贾的动作渐渐跟不上自己的想法,动作出现迟滞。   肌肉渐渐酸痛,暗精灵之剑从未这么沉重过。   “哇啊!”一头小鬼直直朝伊莱贾冲刺,左右又有两只长角小鬼分别朝伊莱贾狂奔过去,挥舞手中短刀。   “去死!”伊莱贾吼叫着,猛力向前劈出一剑,将正面的小鬼连鬼带剑砸到地上,然后往左一挥,把那个方向的小鬼逼开。   “呱呱!”右侧小鬼趁虚而入,一刀捅向伊莱贾腰侧。   伊内丝幽灵般从伊莱贾侧后方刺出武器,将她的佩剑捅穿小鬼的头颅,它眼眶被剑刃破开,吱吱一阵后倒了下去。   “精力充沛!”伊内丝释出魔咒。   伊莱贾瞬间感到活力四射,力量又源源不断从体内涌出来,剑变得很轻,动作加倍干练,身体到心灵都和充分休息过一样,再奋战几小时也不虚。   “魔药送到了!”后面又跑过来两个士兵,将粘稠的药剂罐递给伊内丝和伊莱贾。   “喝了野兽灵药,迎接下一轮挑战吧。”伊内丝迅速喝下红色药剂。   伊莱贾看了一眼远处逼近的恶魔大鬼们,随即喝下色泽如血的药水。   魔药饮下,他感到心脏跳动速度加快,力气也更大,这种感觉只有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才有,目的就是为了让人适应高强度战斗。   “死!死!”一头恶魔大鬼挥动手里的黑曜石法杖,甩出一道墨绿色灵魂火球,伊莱贾立刻避开。   “努因锋芒!”他反击,甩出武器,刃光向前飞斩,掠过几个大鬼小鬼的身体,将它们拦腰截断,腰身分离。   剩下的大鬼叫嚷起来,原地跳动,施展古怪术法,鼓舞其他小鬼,让它们双眼亮起幽绿色的恶魔火焰,透支生命力,换取提升过的勇气和速度,飞快朝伊莱贾他们冲去。   其他士兵们见状,赶紧冲向城墙内侧入口。   “他们去哪?”伊莱贾问。   “杀人洞。”伊内丝说。   伊莱贾眼见那些被激怒的小鬼们朝城门里钻,忽然,门洞顶上的小孔中淅淅沥沥倒下大量火油,随后从孔中又丢下一根燃烧的火把,落在门楼甬道当中,立时引发烈焰爆燃,将奔跑的小鬼们卷入火焰里。   高温烈焰灼烧它们的外壳。任何形式的恶魔都非常抗火,但火焰仍然会让它们感到困惑和疼痛,这就已经足够,因着火而弱化的小鬼们踉踉跄跄穿过火场,被伊莱贾手起剑落,依次砍翻。   “我们能赢吧!”伊莱贾大喊,“我们一定能赢!”   伊内丝眉头紧锁,不由得回头看主楼的方向。   “没用的,除非夏尔回来……”她低语。   大厅内,原初猎人保持克制。   和平魔神陷入停滞状态,即便灵魂膨胀,真实世界的力量仍在继续削弱它,如果没有可以占据的身体,很快就会被遣返。   它收回触须,已经做好返回地狱的准备。   夏尔的大脑重新激活,他睁开眼睛,头痛欲裂。   他竭力爬起来,感到强烈的偏头痛,然后是恶心反胃,他提起刀,两腿几乎都站不稳了。   好难受……   “余已经无法在此继续长久停留。”和平魔神说。   “我明白。没事。”夏尔知道它要早点自我瓦解返回,否则力量平白在这个世界损耗殆尽,反为不美。魔神跟他也不是多么熟络的关系,换取一时喘息机会已经够好了,也不可能要求更多同盟。   和平魔神的触须深入自己体内,将自己主动撕裂,力量碎块化作片片残渣,被这个世界的排斥力烧毁,然而也有许多灵魂穿过恐惧回路,返回地狱,回归本体之中。   于是,这里又留下原初猎人和夏尔了。   这家伙很强,任何一道强力魔咒都会瞬间摧毁我,夏尔感到警觉,试图做准备,然而剧烈的头痛一直折磨着他,像有几把尖刀猛力在自己大脑皮层里切来切去,挤压颅骨,直叫他痛不欲生。   头痛至极。   但原初猎人也没有贸然动手,黑色触须从他双眼之中伸出,蠕动不休。   “你在等什么?”夏尔强忍着头痛,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步步向原初猎人走去。   原初猎人自然不会回应,它并不是战斗中还会大声自我介绍的类型,只是冷静地看着夏尔。   我得好好想想,它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   优点是非常可怕的魔咒,一发醍醐灌顶就可以送人上路,其他已知未知的杀伤咒和混淆咒都具有很高威胁度。   缺点是……   宿主的能力。   智慧魔神寄宿在原初猎人身上,看似高大威猛,这副身体却处处给人外强中干的感觉。   夏尔忍住痛觉,挥舞红刀向他劈去,原初猎人立刻后退,但速度很慢,直接被红刀劈中,刀刃分开血肉,身体从中间被切断。   在他体内,竟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恶魔灵魂散逸出来,犹如劈砍土木人偶一样,根本无法彻底击败。   “完好如初。”原初猎人念咒,身体顷刻间复原,仍是平静地看着夏尔。   那种态度和神情,像是在做什么伟岸的宗教仪式一样。   “吾意图赐汝智慧。”原初猎人说,“可惜汝充耳不闻,但无妨,吾会尽力引导。”   夏尔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感到一阵恐怖,准备第二次注入知识吗?   经过刚才暴风骤雨般的摧残,夏尔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若是再受到一次类似的攻击,他绝没有恢复意识的机会,脑死亡是唯一的结局。   智慧魔神应该是断定只有这条魔咒才能完全杀死我……因为足够明智,知道不用过多尝试,已经预测到其他魔咒不会对我有很大影响,只有这条魔咒效果拔群。   在对方准备好之前杀死他!夏尔再度发动猛攻,红刀幻影从四面八方显现,一齐劈向原初猎人,虚实刀刃交错划过他的身体,将这具傀儡切成无数片,断口处苍白光滑,无血无肉,只在皮下还有些黑色触须爬行。   在挑出这些触须之前,每根触须所依附的肉块都迅速膨胀起来,在原地站起,形成新的原初猎人模样的傀儡,连衣物也一模一样,数量平添到十三个,安静地凝视夏尔。   恶魔的行动需要消耗灵魂,完成这么复杂的重生动作,肯定要消耗许多灵魂才对,这些灵魂到底是从哪来的?它的本体被封印在瑞安堡,明明很难收集灵魂才对——   等会!它的灵魂源……一直供养它……   “魔咒。”夏尔浑身发冷。   “汝已见过诸多‘便宜’咒语,易用易学。”十三名猎人傀儡齐声开口,目光呆板僵硬   “是啊……”夏尔低语。   真是太奇怪了。   为什么我们念出那些简单的词语,现实就会真的扭曲?   根本就不符合逻辑!言出法随一般强大,却又简单到完全复述出来就可以施行,甚至可以散播给无数人,直接教给大众,真有这么简单的法术吗?   为什么我们念出咒语会损耗灵魂!为什么猎人的归宿是失魂症!   外面的猎人们还在奋战。   “努因锋芒!”   “幻影神力!”   “放逐天外!”   每有人念出一道咒语,就有一道微不可察的灵魂碎片从他们体内流向原初猎人,滋养魔神的灵魂熔炉,而原初猎人亦嘴唇微动,替那些人改变现实,制造他们期望的效果。   夏尔感到一阵无力。   到头来,我们猎魔人,是供养智慧魔神的牲畜啊。 第428章 知演律   “是你创建这些咒语教给我们,让我们用灵魂喂养你。”夏尔握紧辛达瑞尔,环顾周围所有猎人傀儡,“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这就是你的目的?”   “吾生而无知,需灵魂而存活,而思考,而成长。”原初猎人说。   夏尔扬起手中利刃。我必须杀了它然后出去拯救大家。   “无需以吾试刀,吾意图解救汝。”原初猎人说。   “我不需要恶魔的解救。”   “‘恶魔’一词实已暗藏贬义,然万界之中,亦有视吾等若天神、外界使者之族群,循其根本,吾等非恶非魔。”   “你们吃干抹净每个世界。”   “目的为何?止智慧生命之无度扩张,实质救万界出水火也。汝已粗识真理,知晓世之归宿。汝之身份过往,吾亦深知之,知汝素来激进,吾必被杀。沟通长角大君,意在灭汝之身,以断变数之源。只是,汝亦展现出意外之勇、超凡之智,令吾倍感欣喜,如今吾之真意,在于启汝之蒙。”   “启蒙?”夏尔皱眉,“把我当小孩吗?”   “吾乃智慧,踏入万界以启迪众生,每寻一处新世界,便襄助当地之民,传授所谓猎魔咒语,幻化术法,扭曲现实,杀伤恶魔,以求诞生勇者成为猎魔之雄,阻滞灭世进程,如此拖延时间,令吾得以寻找真正能够接纳智慧的适格者,汝已展现出相应资质。虽迁怒于我,汝亦不可不承认,吾之所谓‘魔咒’,已多次救汝于险境。”   夏尔现在明白艾蒂安当年留给古王的那条消息了——“每个恶魔猎人都是恶魔的奴隶,然而如果打破这种关系,猎人也就不成为猎人。”   咒语就是我们猎人和恶魔做的最大交易。如果没有智慧魔神赐予的咒语,我们只能用最基本的武器去作战,除了坚强一点之外,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但有咒语之后,即便和强大恶魔搏杀也有了底气。   “你这样做也只是为了让我们去削弱其他恶魔,方便你独霸世界而已。”夏尔说。   “霸权?毫无意义。吾只欲散播智慧于众生,引汝等族群步入超智生命,在此过程之前,必须抵挡其余‘魔神’的灭世欲求,在此层面,子与吾渴望一致。”   “你想让全人类获得智慧?”   “是也,吾之能力将引领芸芸众生,使其解蒙昧而通天地,超凡俗而览群星。”原初猎人说。   “我们能自己成长起来。”夏尔皱眉。   “是,汝等的成长。”原初猎人说,“三百年内,汝等原本将建立大学和银行,五百年后,经典力学和微积分将会被归纳,火药埋葬军事贵族和游牧民族,手工业和商业高度发展的城市加速财富集聚,最终催生出雇佣关系。一千年后,民族国家的建构把汝等本质相同的种族分裂成无数互相敌视的团体,而对阶级理论的研究将鼓励革命的爆发,二到四次世界大战内汝等将发现光矛、卡拉克西菌或核武器,互相确保毁灭的猜疑链最终让大规模战争彻底偃旗息鼓。金融寡头或无产者政权,无论哪一方最终胜利都会推动技术高度发达,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将汝等送入星界,并观测到大约两亿个世界在最近三千年内如何被地狱逐一攻陷,其文明在崩塌瞬间绽放出无上光华,留下尘埃状遗骸,此种恐惧令汝等继续探索自律机器、跨界域航行与真空零点能——这些是技术世界的演化逻辑,然而汝等所处的世界太过悲哀,竟是一法术世界,在知演律的威慑下,一切文明进程悉数被诸神锁死,本有无限机遇的智慧生命沦为神明之玩具。”   “知演律?”   “在有限厄尔兰德反射内,神力强度与识字率成反比。”   “我们本应该已经有很先进的技术……”夏尔想到在大峡谷内的矮人炮火,来两个英雄或者间谍把相关技术搬到地面,很快就会进入列国武备,将战争形式拖入下一个时代,但在漫长历史当中,这样的事情却从未发生,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神故意暗中操纵,让我们无法更进一步。   “吾等‘恶魔’诞生于恐惧,生命对智慧的恐惧是有限的,然而神明对智慧的恐惧是无限的。大多魔神诞生于常规生命的恐惧,唯独吾之存在,起源于某位神祇对‘智慧’,尤其是凡人智慧的畏惧。”   “你想启迪我们,你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神吗?”夏尔说。   “吾意图开慧众生,神意图阻碍启蒙,吾自然与众神相敌,神明随时抵达此地,将吾灭之。然吾意图继续施行援助,智慧生命理应能独自开拓出解救寂灭终点的道路,汝应有所耳闻。”   “我知道……我也相信我们可以。”   “神本自私,如此拖延汝等智慧增长进程,吾深恨之,惟愿汝可挽救此界智慧生命,脱出神之囚笼,并最终与吾相会于迷雾缭绕的瑞安堡深处,共救此世,以求脱出万界宿命,终结寂静轮回。前番尝试皆已失败,吾想成功于此世。”   夏尔看了原初猎人一会。   “……亚芬火焰。”他念出咒语,灵魂之火附着在武器之上。   魔咒都是恶魔的礼物,但夏尔相信,亚芬火焰绝不是。它的逻辑不同,宁愿烧掉自己的灵魂也不交给恶魔。   无怪师傅第一个教给我的就是这些,并且还说只要学会这条咒语,其他咒语都是次要。   “汝意欲何为?”   “我是恶魔猎人,”夏尔说,“从我眼前消失吧。”   “汝是何等急躁、暴怒又欠缺智慧啊。”原初猎人原本目光平淡,如今则显得大为失望。   “你不用替我们担心,”夏尔说,“我们人类本是动物,却也是动物中最强大的一种,我们有肌肉可以运动,有大脑可以去思考,更有坚定的意志帮助我们迈过重重险阻。神和恶魔提供的解救之道都很好,我相信许多人也会去追随,但我不会,我总要找自己的路。”   原初猎人面露厌恶,夏尔既表露拒绝,他便开口袭击。   夏尔早有准备,在他念咒之前,夏尔便闪身向前,红刀连斩,每一刀都命中一个傀儡实体,金色亚芬火焰快速燃烧,将这些傀儡统统烧成灰烬,连带其中蠕动的黑色触须也一并烧毁,不留丝毫痕迹。   一直和夏尔沟通的那具猎人躯壳,其力量较为强大,暂时没有被毁却。   他仍保留着张口的能力,在夏尔攻击的瞬间便念咒:“灭绝如——”   咒语构形瞬间,周围空间为之波动,强大杀意袭向夏尔。   很强的现实扭曲!夏尔赶紧横起红刀,试图防御。   然而最终没有完全释出魔咒。   那张脸被火焰烧灼,皮层渐渐损毁,留下暗红肌肉和焦黑骨头,极为丑恶,但能看出他正在微笑。   “加油吧。”原初猎人说,“年轻的猎人,来瑞安堡之底找我们。”   “你叫什么?”夏尔赶紧问。   “亚芬。”   金焰上泛,将原初猎人烧入虚无。   击败智慧魔神后,夏尔回头看,周围大厅陈设全都恢复如常,石壁坚固,地毯老旧,四角有火炬熊熊燃烧,墙壁上挂着简单的鹿首雕像,壁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一派破败情景。   我们人类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夏尔看着手里的辛达瑞尔。恶魔想屠杀我们吞食灵魂,神害怕我们拥有智慧而限制我们,到最后,我们的出路就变成了朝恶魔疯狂求饶,或者朝神明虔诚膜拜。   我该做点什么?   夏尔听过古老的洛曼童话,故事结构相仿,怪物作祟,神赐福某位英雄,然后英雄击败怪物,拯救世界,最终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   到最后,神依旧是神,人依旧是人。   周围幻景瓦解后,夏尔看到一个人影突兀从房顶上摔下来,似乎之前一直被这层浮华景色构成的屏障挡在外面,随着智慧魔神离散、术法解除,她也直接掉了下来。   落地不久,她一个翻滚就爬起来,速度极快。   “智慧魔神在哪?”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问。   “被驱散了。”   “什么?”她神情略变,“那可是……智慧魔神,它制造的蜃楼铁壁阻挡了我很久。”   “我很强。”夏尔说,“我要出去参战,你如果是盟友就来帮忙,是敌人就现在动手。”   “我猜你就是夏尔·格拉尼?”   “我们每说一句废话外面就有人在送命。”夏尔心头事多,转身就走。   她觉得自己已经穿的够少了,因好色闻名的夏尔却对此没有多看一眼,这叫她有些吃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尔,然后默默跟上。   “我叫多洛希,我也很强,我们慢慢会认识的。” 第429章 现身   城墙在颤抖,人们在死去。   箭雨堡是座非常坚固的城堡,小鬼们没有攻城器械,只能站在外面干瞪眼,但有几个体态较大的恶魔在外面帮它们,每个恶魔伸手抓住几个小鬼,将它们用力朝城堡丢去,就像投石机发射炮弹那样。   “呱啊啊啊啊!”   “呜呜渣渣!”   “噶几噶几!”小鬼们在空中尖叫,然后争先恐后地落在城堡内部的草地上,有很多小鬼瞬间就摔死了,但有一多半从地上爬起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准备发起袭击。   “它们进来了!”伊莱贾守护正门,杀得甬道里面堆尸如山,回头看到十几个落在草地上的小鬼,不由得皱眉。   “射死它们!”海伦娜带着几名土匪匆匆跑来,端起弩朝庭院里的小鬼射击,她身边那些土匪们紧张万分,嘴里对平日鲜少供奉的洛曼诸神疯狂祈祷,一边拉起短弓,朝那些一人高的小鬼射击。   “咕咕!”   “嗷嗷嗷——”小鬼们身上中箭,立时扑倒。   “在上面!”伊内丝大喊,“又来了!”   一道阴影遮蔽月光,他们抬头,眼见一头会飞的长角恶魔拍打翅膀到城堡上空,俯瞰庭院里正在反抗的寥寥众人,它头上伸出一对带着巨大圆角,身披厚重黑色鳞片,满身肌肉健硕,其上刻满诡异花纹,面上长满黑色毛发,双目中燃烧幽幽绿焰,翅膀每次扇动都发出响亮的震空声。   “努因锋芒!”克莱尔在城堡顶上守候,立刻尝试召唤刃光,甩动武器,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咒语呢?”下方的伊莱贾看到无事发生,一时诧异。   “失效了?怎么会失效?”伊内丝吃惊。   “力量消失了——”涌动在伊莱贾体内的咒语力量无影无踪,他感到相当疲惫,只能靠野兽灵药帮他接续一些力气,之前那种轻松感荡然无存,“——感觉好累!”   “没有咒语我们怎么对抗恶魔?”伊内丝说,“何况夏尔到现在也没出来。”   “夏尔……”伊莱贾心头蒙上一层阴影,若是夏尔战败了呢?要是夏尔和那个大魔头不分胜负,鏖战许久该怎么办?等他出来,发现每个人都已战死,或者恶魔已经踏过我们所有人的尸体,前去围攻他。   “真该死!”克莱尔见咒语无效,匆匆拔出弩来,低头填弹,“该死该死该死……”   角翼恶魔转头看向城堡顶上恐慌的猎人们,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口火焰弹,克莱尔丢下弩,一边后退一边本能地以手遮掩。   轰!火焰弹爆炸开来。   克莱尔被火焰冲击波及,尖叫一声,被轰飞出去,身边其他人亦多少被幽绿魔火影响,惨叫连连,更有人不幸被火球直接命中,瞬间被卷入烈火当中,成为燃烧的火人,惨嚎声撕心裂肺,令人浑身发抖。   “嘎哈哈哈哈——”角翼恶魔发出狂笑,猛拍翅膀,向下方庭院扑去。   “跑!”海伦娜立刻转头,冲进主楼内部避难,其他强盗们吓得手脚发软,也拔腿狂奔。   “克莱尔!”听到爱人的尖叫,伊莱贾忧心如焚,立刻持剑迎向角翼恶魔,“你死定了!”   “无能的……恶魔猎人们!”角翼恶魔发出沙哑声音,“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献出你们千疮百孔的丑恶灵魂……”   之前在空中飞行,伊莱贾还无法正确判断它的体型,如今角翼恶魔完全降下,伊莱贾才意识到它体态有多庞大,足足身长七八米,在此盘踞,将三分之一庭院完全笼盖,展开巨翼,更显威胁性。   只要一击我就会被杀死。伊莱贾咬紧牙关,坚守心防。但我不会被恐惧打倒。   “如果格拉尼大师在,你必死无疑!”伊莱贾喊。   “格拉尼?哼……哈哈哈哈哈哈——”角翼恶魔向后仰首,发出凶暴的笑声。   “你笑什么?”伊莱贾皱眉。   角翼恶魔低头凝视伊莱贾和伊内丝,露出可怖笑容。   “他从未见过真正可怕的恶魔吧,灭杀几只小鬼,就被你们奉若师长和神明,有趣……若是他在我面前,他就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恐惧’,我会教他,我会展示给他。”角翼恶魔低语。   “那就展示给我看!”一声呐喊自阳台上响起。   “噢?”角翼恶魔转身,抬头看阳台上的人影。   “夏尔!”伊莱贾激动地大喊。   “解决了!”伊内丝一惊。   “啊啊!”   “是夏尔!”   “格拉尼大师来了!”   “夏尔现身了!”   “太好了!”   苦战的人们听到夏尔的喊声,纷纷惊喜地喊叫起来。   “操!”   “夏尔回来了!”   “跟它们拼了!”原先意图逃跑的强盗、士气动摇的恶魔猎人,如今也纷纷停下投降或逃亡的脚步,回过神来,重新加入到防御之中。   角翼恶魔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一个落后世界的恶魔猎人到底能有什么能耐?值得他们如此信任?”角翼恶魔低语,随后吼叫着直立起来,一头朝阳台撞去。   夏尔从阳台上一跃而下,手握红刀,迅速斩出,利刃上绽放出血色强光,径直掠过角翼恶魔的身体,应声砍开巨大裂口。   他一边下落,一边挥刀切割它的外壳,每出一刀,角翼恶魔身上便出现一道巨大创口,它惊恐嚎叫,立刻调度灵魂去修补外壳,然而这速度远远跟不上夏尔攻击的破坏力,更完全无法修复那超巨大的伤口,它身体迅速干瘪,畏惧地向四面八方抓握,试图攻击夏尔,全都徒劳无功,最后在痛苦嚎叫中彻底化作一块恶魔质空壳,内里再无丝毫灵魂。   一击而破。   “就是有这种能耐。”夏尔紧握红刀,扫视周围的人们。   他们皆屏住呼吸,面露激动之色。   “您终于来了——”伊莱贾喊。   “继续作战。”夏尔看到门洞里堆叠如山的小鬼尸体,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震怒应召而来,夏尔跨骑上去。   他双腿夹紧马背,震怒载他登上城墙,半恶魔行动殊异,在城墙上奔行亦如履平地,轻松爬上塔楼一角。   “嗷嗷!”   “嘎嘎!”好几头大小恶魔已经爬上或者被其他恶魔丢上来,在此残杀人命。   雷格蒙德和他身边的无赖骑士们正在和恶魔苦战,转头看到夏尔,忍不住兴奋喊叫。夏尔左右挥出武器,无需亲自接战,红刀上自然散射出致命刀光,追寻恶魔们身体而去,将它们轻易割裂,撕成碎片。   夏尔每至一座塔楼,一处形势就被瞬间逆转,原本还在拉锯,如今却变成一面倒,恶魔们接二连三地被夏尔砍杀,瞬间暴毙,这种压倒性的态势足以令城外肆虐的恶魔潮也察觉到不对劲。   “呱呱呱!”   “别别!”   “我不想死!”   “那家伙是恶魔!”小鬼们本来很乐意被大型恶魔丢进去搏一搏命,如今看到箭雨堡顶上一把红刀、一匹黑马,本能地以保命优先。   几头中型恶魔本来打算攀爬城墙,收割灵魂,为后面的大军开道,如今感受到辛达瑞尔神器之威,也不由得纷纷倒退,从攀附的墙壁上一跃而下,蹬墙而走,丝毫不敢靠近箭雨堡。   “嗷嗷!”即便竭力反抗,还是有两头小鬼被恶魔丢进城堡,它们一被丢到城墙上,就转头从墙上跳下来,宁愿摔死也不想被夏尔格杀。   数量成千上万、还在不断增加的恶魔军团,如今被夏尔一人所阻!   “噢噢——”   “太、太强了!”   之前防守阵线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彻底崩溃,如今却完全稳固下来,每个人都大松一口气。   从高强度的抵抗厮杀中解脱出来后,有的人倒头就睡,直接因疲劳晕厥过去,再挥不动武器,还有的倚着墙垛,敬畏地望向夏尔的身影。   天空中异样红色闪电明亮闪烁,一只巨角顶破空间裂缝,大恶魔已从中探出脑袋,用手撕开裂缝两侧,半个身体向下探去,它身体已高度武装,恶魔质鳞片已成板甲状,结成一体,大片大片覆盖在体表,具有惊人防御力。   夏尔凝望巨型恶魔头颅,随着它的降临,热风亦不断从远处吹来,卷动他衣摆。   “它是恶魔军阀赫瑞希尔,这支军团的领袖。”震怒说,“很强的。”   “加入我们——”赫瑞希尔张开它深渊般的巨口,“加入……我们!共同对抗……我们的宿敌……”   “人类是不会和恶魔合作的!哪怕是对抗另一个恶魔也不行!”夏尔遥遥呐喊。   他高举辛达瑞尔,彻底激发辛达瑞尔的凶性。   我号召战争!   神性力量快速集聚,整把刀散发出的血红光芒顿时提升数个亮度,如微型太阳一般,将整座城堡乃至这个夜晚都照得透亮。   他猛力向赫瑞希尔的身躯挥出一刀,神性斩的威力和烈度被提到最高,涟漪状波纹超过十米高度,自城头射出,笔直朝赫瑞希尔划去。   它于空中极速穿行,底下大小恶魔们被余波伤到,瞬间消失,直接被神性斩的边缘力量撕成碎片。   随着神性斩快速飞射,浩浩荡荡的恶魔军团中出现一道和飞行轨迹相同的净区!整支军团像是从中间被犁过一般,出现一道笔直深坑,被卷入的恶魔直接魂飞魄散!其威力之恐怖,足以令两侧恶魔们四散逃窜,唯恐受它波及。   “这么可怕的力量!”   “天啊!”人们目不转睛看着神性斩下方恐怖的大型创痕,这种杀伤力超乎他们想象,夏尔的力量令他们每个人都感到窒息,随后便是无限的崇拜。   “支付代价!”看到军团遭受惨重损失,赫瑞希尔显然被激怒。   它发出一声刺耳尖啸,它头颅就有数公里长,释放出的声音亦是无比恐怖。   “吼——”   响亮吼声诱发惊慌,击破那些苦苦奋战的人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们跪倒在地,心中的恶魔被彻底唤醒,开始抢夺人体的支配权,他们发出惨叫,身体由内而外开始转化成恶魔,记忆中有关恶魔的影像、视觉、声音被千百倍激发,快速腐蚀灵魂,令他们不可逆地堕落成半人半恶魔的存在。   而与此同时,神性斩亦命中赫瑞希尔的身躯!   涟漪状波纹接连劈砍在大恶魔身上!   ——!   夏尔瞪大眼睛,一时错愕。   不、不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效果? 第430章 神迹   接触到赫瑞希尔的瞬间,神性斩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形成无数形状尖锐的力量幻流,随冲击力而不断激荡,犹如血花绽开,千瓣飞舞。   在这股强大力量的作用下,夏尔听到远方天空响起刺耳破裂声,就像玻璃因重击而寸寸开裂一样,裂缝周围也凭空出现大量蛛网状裂纹,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赫瑞希尔发出惊恐嚎叫,神性斩在它胸口砍出一道裂痕,近二百米长,贯体而过,将它体内的恶魔灵魂撕得粉碎,空间裂缝也随之不断坍塌,隐有完全崩毁之势,它立刻向后退,身体朝裂缝另一端缩,想抢在裂缝毁灭之前回到原先的位置。   双臂、胸口然后是脖子,赫瑞希尔极力后退,超巨大的身体如今成为累赘,裂缝随崩溃进程明灭闪烁,似乎也形成一定阻力,让它始终无法完全退到裂缝背后。   砰!砰!空间在炸裂。   恶魔们齐齐回头去看赫瑞希尔,恶魔军阀发出一声凄厉嘶吼,裂缝快速朝中央收束,刹那间完全闭合,消失无踪,留下色彩斑斓的空间残骸,凭空弥散,形如星云流卷,而随着裂缝快速闭合,赫瑞希尔的整个脑袋连带大半个肩膀都被平直切下,重重朝地面摔去,狠狠砸在地上,引发一阵地动山摇。   它眼中燃烧的灵魂业火逐渐褪色消散,口中涌出数量无尽的灵魂残渣,犹如烟雾熏天,周围恶魔们咆哮着想围过去争抢,但还未来得及吸收,这些灵魂就已经驱散,完全回归地狱。   赫瑞希尔,径直被斩首!   眼见如此稀罕景象,整支恶魔军团为之颤动。   “呱呱!”   “嗷嗷嗷——”   眼见军阀丧命,小鬼们连忙抱头逃窜,三三两两聚成一团,大鬼们也紧随其后。中阶恶魔们互相张望,感到强烈不安,最后也开始逃跑,它们好不容易才从大鬼中晋升,不想贸然死去。   一些长角恶魔因实力较强而在军团中担任职位,体态雄健的副将、开道者和先锋们交换目光,用各自的邪术和吼声交换信息,做出判断,最后用恶魔的古老语言发出秘密嘶吼,召集周围的大鬼们朝自己集结,一些小鬼见有较大恶魔可以抱团,也纷纷缠上,形成几个较大的集团分头逃亡。   军团在逃……但根本不是好事!它们会去袭击平民!夏尔立时准备冲出去追击恶魔军团的残余。至少有二十多头中阶恶魔和足足一万只大鬼小鬼,会把整片上洛曼的普通人全部吃干抹净。   该死的,这些恶魔太多了,我一个人就算杀上几天几夜,也还会留下漏网之鱼,两三个大鬼就可以血洗整个村子,对上洛曼境内饱经蹂躏的村庄来说,这些流窜恶魔比末日更恐怖。   而且城堡内也有许多人需要安抚、抢救,许多半恶魔需要被控制,或者要被杀死……   就在揪心的时候,夏尔忽然看到周围亮起紫色光芒。   他转头,看到多洛希站在庭院当中,将手高举,昂头专注地看着天空,紫色神光向天空激射而去,在云层之中穿梭。   这似乎是某种神秘仪式,随着多洛希的动作,天空亦产生回应。   夜空中乌云集聚,其中紫光闪烁不止,色泽越凝越实。   “噢噢!”   “神迹!”   “艾德沃天神!”   “哇啊!”人们惊叹不已。   神迹吗?夏尔凝望天空。   这百年来神迹完全断绝,人们只能从宗教经典中了解到洛曼诸神过去能做到的事情,雷电、风暴和神谕,这是祂们的专长,庇护人民,统治人民,亦控制人民。   紫色强光的凝聚终于达到极限,人们看到坚墙华宫自云层中显出身形,夏尔灵魂之中的美门殿神性也开始做出回应,不自觉中被激活,崇高气息自他身侧散逸出来。   这股感觉,就像是美门殿在欢迎我、邀请我,它希望我加入祂们的行列中去。   天空突兀下起暴雨。   雨点淋落在人们身上,呈现出不同效果。猎人和士兵们抬头接受这些雨霖,雨水在他们皮肤上流过,化作新的活力和勇气,让他们感到无比安定与平和,激战留下的身心创伤都渐渐愈合,令他们忍不住在雨幕中张开双手,仰面憧憬。   半恶魔化的人们则开始变形,他们之前被赫瑞希尔的尖啸逼疯,如今却开始好转,雨水带给他们一种宁静的心灵状态,使他们忘却恐惧,恶魔的形象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美门殿的胜景,于是他们便恢复清醒,开始变回人类,从视觉效果上看,好似雨水能洗去他们皮肤上的恶魔质鳞片一样。   对外面奔逃的小鬼们来说,雨水又极度致命,迅速腐蚀它们脆弱的外壳,夏尔看到整支恶魔军团在雨水中融化,大鬼们抵挡的时间稍久,但最终也完全消蚀。   等级稍高点的恶魔就能完全免疫这种雨水的影响,它们一边逃跑、一边仰头看天空中的神迹,发出傲慢的吼叫声,嘲弄此界神明的威力。   但下一秒,天地变色,闪耀不绝,无数雷电从殿门中击出,轰鸣作响,光芒耀闪,迅速击打在那些恶魔身上,雷电贯穿恶魔,瞬间将它们撕成碎片,纷纷僵硬倒下。   唯有逃得最快的恶魔可以逃出雷电和暴雨覆盖的范围,但数量已经大为减少,可以慢慢剿杀。   夏尔闭上眼睛,在雨水的浸润下,美门殿神性也从大块结晶渐渐累积起来,神力愈发精纯,最终形成一块明亮的纯紫色宝石,神性完成进阶。   见到这种种神迹,人们知晓其身份不凡,纷纷朝庭院中间的多洛希叩拜。   如今夏尔才得以好好观察多洛希的样子。   她身穿一件轻薄的贴身纱衣,身材绝顶,双乳丰满、腰肢纤细,臀部宽阔,两腿又特别修长,容貌绝美,尤其是那双眼睛,只能用惊艳来形容。   抬头看到夏尔的目光,多洛希右手向内收,终止对神迹的呼唤,紫光、美门殿幻影和雨云雷霆渐渐消退,随后她稍施力量,便登上城墙顶端,来到夏尔身边。   “我来施以美门殿的恩惠。”多洛希说,她声音也好听,挠的人心痒。   “哦。”夏尔抬头看了看天空,知道她理应是洛曼神族中的一员,又转向她,“欢迎来到人间。”   “洛曼人民正在承受严酷的苦难,美门殿不会对此坐视不理,我代表众神,对英雄施以援手。”多洛希向夏尔深深施礼。   “非常感谢。”   察觉到夏尔言语中的冷淡之意,多洛希用手挽起头发,摆出庄严的态势。   “我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多洛希说,“我知道很多事情,也可以施展神力,应该可以帮上你的忙,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问我。”   “你们的目的呢?”   “重建信仰。”多洛希说,“让洛曼人民重新对美门殿恢复信念。”   夏尔看着周围,所有人都将视野集中在夏尔和多洛希身上,他们瞪着眼睛,窃窃私语,只觉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方是人间的英雄,一方是绝美的女神。   “啊啊……”   “太般配了。”   “他们应该立刻结婚。”   “就该这么做……不,是只能这么做!”   夏尔隐约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望向多洛希,她也平静地凝视夏尔,一切尽在不言中。   洛曼众神在黑暗之劫中已经损失了太多东西,不仅是信徒和自身力量,连祂们生活的美门殿也遭到腐蚀。现在祂们想要重建势力,就要牢牢把握住我这个关键点。夏尔暗想。居然派出来一个大胸长腿的女神,祂们非常狡猾,但是……也非常有效!这么美又这么厉害,胸还巨……   但是,慢慢来吧。   “很高兴认识你。”夏尔说,“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解决。”   “我会让你变得更强。”多洛希说,“你体内的神性,你只开发了十分之一不到,但我能教你,让你成为真正的半神,非常强大的那种。”   “不错。”夏尔现在正需要这个,力量永远不嫌多,“你生来就是神明?”   “我父亲是天神艾德沃,母亲是美丽女神贝雅娜。我想你已经见过我父亲在凡间的部分了,我们也不是毫无渊源啊,亲爱的恶魔猎人格拉尼,你体内拥有美门殿的神性,而我会引领你成为美门殿的选择,对抗我们共同的敌人,对抗一整个地狱,这些事情都很艰巨,没有神明的帮助是做不到的,你也看见了神迹的力量。客观来说,你再厉害,也需要我们的支持。”多洛希说。   “我们从长计议吧。”夏尔不想现在谈论,他有自己的想法。   在庭院中,伊莱贾抱着手,眺望夏尔和多洛希在城上密谈。   “师傅太厉害了……哎,我要去看望克莱尔。”他转头准备跑,看到伊内丝难看的脸色,“你怎么了?”   “……没有。”伊内丝看着试图和夏尔紧贴的多洛希,感觉自己像条败犬。 第431章 不传之谜   清点伤亡。   五百二十九人跟随夏尔进入箭雨堡,战死二百一十一人,重伤六十五人,轻伤一百零一人,失踪二十三人。   夏尔吩咐下命令,组织善后,随后依旧坐在城头上,看人们忙前忙后,经过一番厮杀斗争,他自己也感到极度疲惫,伤亡数字更让他揪心。   也许我不该把他们带到这么激烈的战斗中来?四成人直接在恶魔袭击中战死,他们不是数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   他将手按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下过雨之后,石砖是潮湿的,良久,他将手放开,睁开眼睛看他们。   回忆固然惨痛,可他们又确切经历了一场蜕变。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沉默,不太说话,周围安安静静。土匪们身上再没那种流氓习气,态度认真,帮忙搬运完尸体之后就找地方坐着,独自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无赖骑士们则聚拢在一起,神情严肃地审视彼此。恶魔猎人的表现更加特别,他们默默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若隐若现的虹彩裂缝,空间崩溃后,留下大片破损结构,就像世界的脓肿,猎人们看着那片崩坏的苍穹,神情空前坚定,似乎已打定主意,想要承担起弥合世界伤口的责任。   硬仗会让他们成长。   每个组织都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壮大,经过一次又一次磨难、坎坷和浴血奋斗,他们的意志最终会被打磨出来,变得和我一样顽强。没经过血战考验,他们终究无法凝聚出真正的斗志。   他们必须见我所见,然后才能真正明白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并从中吸取教训,得到进步。   否则他们永远只能任人摆布。   “马登和恩佐死了。”伊莱贾心情沉重地走向夏尔。   “他们死的并非毫无意义。”夏尔心里酸楚,但不能表现出来。   “我会竭尽全力去和恶魔对抗。”伊莱贾说,“为他们复仇。”   “我们每个人都会。”夏尔说,“忙完之后就休息,我们在明天早上埋葬战死的英雄们。”   后半夜,城堡里基本没有人走动,人们各自寻地方躺下,迅速入睡。   多洛希来到夏尔身边。   “奇怪的光。”夏尔指着天上的彩色光华。   “空间锚被破坏,间隙的一部分被洒到这里来,和真实世界重叠,就变成这样了。”多洛希说。   “什么是空间锚?”   “通常来说空间是稳定、连续的,同时也是和许多其他世界重合的。”多洛希说。   “我们世界连接着间隙,而间隙连接着地狱。”   “所有世界都联系着间隙,间隙的意思就是世界之间的缝隙,它和所有世界都互相连接,我们如果要前往其他世界,可以先在间隙进行跳转,然后再去别的地方。间隙通常是混乱、无意义、无秩序的,只有最特别、能力最古怪的恶魔可以在间隙活动,所以很不健康。”多洛希手指天空中的虹彩,“空间锚则是一个抽象概念,它稳定我们的空间,阻止间隙将我们的世界吞进去。当我们说‘空间锚崩坏’,指的就是一片区域的空间太不稳定,以至于可以被恶魔撕裂和穿越,间隙也会产生泄露。”   “这不是通往间隙的裂缝。”夏尔说,“另一端在雨湾厅。”   “对,这是界内通道,强大的恶魔可以用撕裂空间的方法开启,将我们世界内的两个点连接起来,这种方法对空间锚当然是很有害的了,假以时日,地狱那边也会利用这处不稳定的空间,开辟另一处登陆地点。就像西海岸那样,西海岸的空间锚已经被损坏到了最差的地步,恶魔们可以借此直接开启跨界之门,从地狱跳到真实世界来。它们甚至会自己加固那扇门,避免无序间隙跟着爆发出来,连它们自己一并包裹吞没。”   “那我们就必须要修复空间锚了,无论是为了避免间隙泄露,还是为了避免恶魔侵蚀。”夏尔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多洛希的手指在空中移动。   随着她的动作,那些七彩星尘渐渐被收纳起来,华丽尘埃被揭开后,夏尔看到下面狰狞可怖的无穷裂缝,间隙的混沌灰芒正源源不断地注入这个世界。   借由损坏的空间锚,间隙将快速扩张,从而继续破坏周围地区,如果空间加剧不稳定,恶魔就能继续增加入侵地点,加快侵略速度。   多洛希无需念咒,只要专注凝视天空即可施加影响。夏尔从旁观察她,当她使用神力的时候,双眼中似乎也有星光闪闪,其一举一动都得到这片世界的鼓舞和欢迎,神的威严和力量莫过于此。   最终,就像缝合伤口那样,流散的灰色物质逐渐被多洛希抹除,摇摇欲坠的空间锚也一点点被修复,那些漂浮彩云更是消散无踪,夜空恢复寂静。   “我能做到很多事情。”多洛希对夏尔微笑,似乎等待他的夸奖。   “为什么是我?”夏尔问,“这里还有许多人更配合。”   “配合?”   “卑躬屈膝,顶礼膜拜。”夏尔说,“你们肯定能看出我的意图,我不会轻易服从。”   “神的观念是不一样的。”多洛希说。   “怎么?”   “我们有几千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相处,”多洛希说,“那时候你最终会明白,我们将在苍穹之上重逢,许多神明都会欢迎你。”   “如果美门殿在那之前就倾颓损毁呢?”夏尔说。   “我们尽量不让那种事情发生,何况有我父亲守护,美门殿总是很难陷落的。”多洛希说。   “艾德沃也许会惩罚我的冒犯之语。”   “大家都不会撕破那层面纱。”多洛希说。   夏尔抬头看了一会夜空,繁星的数量不知是否有所增减。   他们安静地相处,谁也没打扰谁。   多洛希和夏尔靠得很近,她总是在试图接触夏尔,但又聪明地保持分寸,绝不让他感到反感或厌烦。   “神明会控制文明的进程吗?”夏尔问。   “就我所知,有一位神明会这样做。”多洛希说。   “谁?”   “龙族众神之一。”多洛希说,“你对永世龙族有所了解吗?”   “……”夏尔沉思,“……我只听说‘裂日者’希兰度用裂日神剑摧毁一颗太阳,将世界从龙、精灵的时代过渡到人类的时代,但是在他动手之前,所谓的‘永世王龙’和他交战,试图阻止,但最终被击败。”   “是的,”多洛希说,“龙族众神即便已经隐退,但仍然在暗中操纵这个世界。创世以来,世界上有六条永世巨龙,它们各有名字,白、王、月、梦、谜、夏。你说的永世王龙,是六位永世龙中最暴躁的一条。”   “祂们有多强?”   “这些永世龙神都拥有这个世界最根源的力量,也就是说,祂们的存在和这个世界息息相关,只要这个世界仍然运作,祂们就绝对不会死去,故称永世,祂们是神上之神,最强大、居于这个世界巅峰的龙类神,比我的父亲更强。”   “比神性神还强……那祂们为什么不对抗地狱?”   “因为龙类陷入困境,从创世到龙之战争,属于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按照预言,我们将度过三个属于人类的两千年,最后过渡到蛇的两千年,也就是大毁灭纪元。看啊,夏尔,天空中仍有双月,太阳却只有一颗,太阳是生命的力量,双月是毁灭和死寂的力量,一个太阳诞生的热量不足以弥补两个月亮消灭的热度。群蛇在地底深处狂欢,意图将剩下一个太阳也熄灭掉,我能感受到你的躯体和蛇裔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要提醒你,千万、千万要当心蛇裔,不要再接受祂们的礼物了。”   “我猜龙和蛇在对抗。”   “我只能说,龙类神明非常卑劣,但蛇类神明比祂们还卑劣万倍。肮脏、堕落的蛇们,将人类和灭世的原罪捆绑在一起。”多洛希嫌恶地说。   “那龙类众神现在在做什么?”   “你也知道裂日者希兰度摧毁了太阳,一颗太阳崩坏之后,整个世界的热量大为减少,龙类为了争夺日益变小的生存空间而互相厮杀。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势下,永世王龙谋害了祂的亲人,永世月龙,以永恒撕裂永恒,通过食用自己那半雌兄弟的肉体,获得超越其他永世龙的力量。永世白龙不能接受这种行径,带领大半龙族和王龙进行内战。”   “龙之战争……”   “我没参加过,也没见过,但父亲见过那场可怕的战争,龙类在内战中大量灭绝,最终没有赢家。永世白龙素来慈悲,看到自身亲族们大量战死,决定归隐,身体化作圣白山,永世王龙被击败,被赶入地下世界,永世梦龙自创世以来就长久沉睡,如今也不问世事,永世夏龙则避开战争,去了东方,六大永世龙分崩离析。”   “那永世谜龙呢?”   “谜龙就是那位操纵世界的龙神,”多洛希警告,“谜龙之前支援祂的兄弟白龙,将永世王龙击败,如今白龙因内疚而发誓不再现身,王龙进入地下开辟新的领土,谜龙便成为唯一仍然活跃的龙类神,祂控制世界科技的发展进度,并邀请世界上所有人类神系共同签订‘黄金条约’,规定人类科技水平的发展进度。祂严密监视危险科技的开发进度,例如火药,一旦有工匠提前制造出火药,谜龙就会悄悄前往,将其记忆抹除、配方损毁。类似的工作,谜龙已经进行很多次了,洛曼历史上也发生过一样的事情,工匠国王盖伊二世‘独腿者’已经通过邀请矮人工匠研制出了火药,却被谜龙干涉进程,一切信息全被抹除。”   “凭什么?”夏尔皱眉。   “因为祂是永世谜龙,祂自诩掌握所有知识和智慧,也是所有龙类神明之中最聪明的,我们必须在祂的监督下才能生存,我们人类神必须在龙类神的管制下才能生存。”多洛希无奈地说,“夏尔,洛曼境内其实都是可怜的神和可怜的人,被傲慢的龙类神和残暴的恶魔所压迫,所以,我们还是亲密合作吧。” 第432章 埋葬   第二天清晨,死者们被埋葬在箭雨堡郊外的一片空地,周围有几棵姿态高挺的松树,在寒风中屹立不倒,人们裹紧身上衣物,能感受到冬季即将到来。他们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害怕冬天,因为缺乏御寒的衣物,木柴和食物也很稀有。   夏尔向死去的人们致以哀思。   “我和马登认识得很早。”夏尔看人们笨拙地将马登摔得稀烂的尸块装进麻袋。   很难看,算得上丑恶吓人,马登浑身血肉模糊,很多血从皮甲缝隙中流出来,经过一夜已经变干,头骨凹进去,眼球有一颗不知去向。   “他很勇敢,很热情。”伊莱贾站在夏尔身边,身穿一身黑衣,神情忧郁。   “有段时间他问我,普通人能不能追上天才,靠努力来填平差距,那时候他看到班诺特能用很精妙的咒语。”夏尔说。   “很多人都有类似的想法。”伊莱贾转向夏尔,“天才能做的事情比普通人多得太多了,就像您,您能做的事情胜过几万普通人的总和。”   “嫉妒吗?”   “嫉妒。”伊莱贾承认,“这些年来我一直承受两种痛苦,一种是拼尽全力也追不上您的脚步,另一种是奋斗了但还是没法获得成功,甚至可能到死都没法成为真正的精英恶魔猎人,努力渐渐毫无意义。”   “我们都陷入过困境,”夏尔说,“我们每个人都有沮丧失落、自我怀疑的时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让我们狼狈不堪。”   “那怎么办?”   “苦难固然难以承受,但苦难也是生命的一部分。清醒一点,想想那些自己能控制的事情,而自己改变不了的,由他去吧。”夏尔说。   “年轻的时候还好,可以清晰感受到这种痛苦和沮丧,我更怕年龄渐长,自己适应这种失败,反而给自己编出一堆理论,什么不成功也能生活得很好之类的话,从而麻痹自己,忘掉野心,当一个快乐的……普通人。”   “为什么把事业和安逸对立起来,生活到底是为了成功还是幸福?”夏尔问。   “二者都很重要。”伊莱贾说。   “不,不可能一样重要。我更具体一点说吧,我很快要出发去猎杀游荡的恶魔,你愿意跟着我,还是去照顾克莱尔?”   “……照顾克莱尔,她受伤了。”伊莱贾叹气,“哎,也许我真的不适合成功,我没有殚精竭虑去拼搏的潜能,现在看到恩佐和马登的死,只想跟克莱尔多说两句话,唯恐以后自己也发生意外。我不是天才。”   “天才很棒,普通人的奋斗也了不起,最重要的是,你不能拿失败来否定自己,因为事情不是绝对的,有些事奋斗之后必然成功,有些事奋斗之后可能成功,有些事则完全和奋斗无关,这是客观规律,根本就不是你的错。看看吧,伊莱贾,当年的问题已经得出答案,马登并没有通过努力成为强大的猎人,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们尊敬他,他赢得了所有人的敬重和认可,这是很多苟活之人都没有得到的殊荣。”夏尔说。   “是啊。”伊莱贾低头,“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到,我不可能成为被铭记的人,哪怕死也不可能。”   “凭什么?”夏尔说,“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实:你还年轻,你有时间,你有宽裕的时间,你有伙伴、恋人和支持者,你有一定地位,最关键的是,你有才能,而且这些才能有用武之地,现在正是用得上你的时候。你还有力气,你还有明天,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假以时日,你将大放异彩。”   伊莱贾释怀,紧绷的神情愈发放松。   “您说的对。”他轻轻点头。   夏尔看人们埋葬恩佐,把恩佐被撕裂的头拼回脖子上,可无论怎么摆都摆不齐位置。   “恩佐在罗塞利翁村杀了一个人。”伊莱贾说,“其实也不止一个,他这些年来非常易怒,处境太困难,他很难克制自己。”   “处境越困难,做出的决定越有价值。”夏尔说。   海伦娜走过来,将一束花放在恩佐的坟头,然后站在旁边,看恩佐身体被泥土覆盖。   她神情苍白,将发丝捋到耳后,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人们用铲子将土洒进墓穴当中,恩佐僵硬的脸很快就看不见了,其他人走开,去埋葬下一个人,唯有海伦娜久久伫立在坟堆旁边。   “你阻止不了恩佐的恶行?”夏尔问。   “我不知道,我被仇恨蒙蔽了,那时候我觉得,既然我们是进退一致的断袍兄弟,我也不该对他的行为多加评论。”伊莱贾说。   “现在呢?”   “我也有罪。”   “你们对社会和洛曼人民造成过伤害,现在必须十倍地弥补。”夏尔说。   “我发誓绝不逃避。”伊莱贾说。   死者陆续被埋葬,简陋墓群渐渐落成,人们搬来石头,压在坟上,又在周围划出一圈痕迹,标示墓地的范围。   “他们的故事会流传下去,”夏尔说,“这些高尚的牺牲将激励未来的人们。百年以后,他们会将这里当做一个纪念恶魔猎人的地方,子孙后代会来此凭吊,甚至形成朝圣之旅,沿着我们对抗恶魔的遗迹行走,希望从中得到心灵上的支持。这一切都仰赖我们持之以恒的奋斗。”   “您为我们做了太多。”   “我需要盟友和支持。”夏尔说,“伊莱贾,这是第二次重建圣堂了,我有些事要你办。”   “怎么?”   “领导这些人,”夏尔望向城堡周围零零散散的幸存者们,猎人和士兵都在等待下一步命令,“把他们编成一支军队,你从中再度遴选,挑出那些英勇不屈、行为正派、意志刚强,并且愿意用余生去对抗恶魔的人,质量优先,人少也无所谓,新的圣堂要比之前还精锐。”   “水平……至少要能打过我。”伊莱贾说。   “最好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夏尔说。   “哈……”伊莱贾微笑,“剩下的呢?”   “愿意作战的,就交给罗彻,让罗彻去厘清他们的过往,清算他们尚未偿还的罪行,我和他们承诺过了,如果跟我来到箭雨堡,就能获得接受公平审判的机会。”   “罗彻的刑罚一向严厉。”   “但她也很公平。”   “大家各怀鬼胎,还会有一部分人,既不愿献出一切成为恶魔猎人,也不愿在罗彻手下听命。”伊莱贾说。   “杀了他们。”夏尔说。   “杀掉?动用私刑?”   “想想吧,不是强盗就是伊内丝的旧部,他们最好对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心里有数,我给他们的机会够多了,再不开窍那是真的该死。”夏尔说。   “伊内丝本人也需要审判。”   “等我回来后亲自处理。”夏尔说。   “我有权代行您的意志吗?”伊莱贾向夏尔单膝跪下。   夏尔点头,在众人面前将莲花拔出来,在伊莱贾肩头轻触。   “我不在的时候,你来继承我的意志,接过我的事业。”夏尔说。   “这一次,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伊莱贾站起来,对此感激不尽。   “我们也没有太多机会了。”夏尔转头,多洛希在森林边缘等他,“我们将建立一个新的政权,一个新的国家,从头开始设计我们的制度,重振政治和经济的秩序,如此在乱世中渐渐站稳脚跟,最终重返西海岸,把那里的恶魔之门关掉。”   “是。”伊莱贾谨遵命令,“那会是……非常伟大的事业。”   夏尔走向多洛希,沿途感到一阵强烈头痛。   即便他皱紧眉头,竭力忍耐,但多洛希还是能看得出来。   她伸手抚摸夏尔的额头。   “你受伤了。”   “很疼。”夏尔担心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病痛,快步走入森林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啃噬。”   “咒语伤害了你的头脑,”多洛希说,“这种损伤是很精密的,而且恢复缓慢。。”   “你能帮忙吗?”   “我只能缓解,不能根绝。我知道怎么处理简单的外伤,也知道怎么安抚受创的灵魂,但你的情况很特别,不仅灵魂有些扭曲,大脑内部也受到一定损伤,灵魂和肉体的对应关系我学得不好,我不敢随意处置。”多洛希说。   “就算缓解也行。”夏尔叹气。头痛钻心,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清晰思考。   多洛希挽住夏尔的手臂,亲吻他的脸颊。   令人安心的神力在夏尔心中流淌,最终挡住那股无孔不入的疼痛,令他感到难得的慰藉。   “好多了。”夏尔感到久违的放松。   多洛希主动远离,走在较远的地方。   “我尚未得到自己的神职,”多洛希说,“我想和你一起做出点伟大的事情,这样的话,以后洛曼人会赞颂我、描述我,用成体系的仪式来祭祀我,如此我的神力才会被记录下来,形成信仰,最终反馈到我自己身上,让我成为更好的神明。”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   “现在,我们去找离群的恶魔吧,可不能让它们在乡下到处破坏。”多洛希望向远处。 第433章 神力   在猎杀恶魔之前,夏尔需要接受多洛希的训练。   他站在一块岩石上,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林木,阳光未能穿过树叶,环境相当阴暗。   “脱掉你的衣服。”多洛希说。   “什么?”   “这样我才能观察神性在你肌肉上流转的细节。”多洛希说。   夏尔现在的装备单薄简陋,除那件秘银斗篷之外,完全没什么品质可言,他把外套、斗篷和铁甲统统脱掉,再解下靴子,将自己的身体展露给多洛希看。   “真好啊,真好……”多洛希目不转睛地打量夏尔身体的细节,“强壮……健硕……”   “你穿得很少。”夏尔问。   “不喜欢吗?”   “这样很难参战吧,没有防护。”   “神力就是我们的防护。”多洛希抬起手,夏尔看见紫色华光在她周身萦绕,犹如一层护身灵气。   “你是具有人性的神……你拥有不死的霞光?”   “还没有。”多洛希说,“但有类似的东西,我生来就拥有充盈、闪光的神性,如果你把神性运用周全,只有少量几缕神性也可以做到很强大的事情。”   她摊开手,绮丽明亮的紫色神性在她手心流转,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缕霞光,将昏暗森林照得明亮。   “原来如此。”夏尔摊开手,紫色宝石状神性隐隐显形,绝没有多洛希手里的神性明亮。   “神性的运用由外而内,效果越来越精纯。”多洛希说,“最粗浅的运用就是将它直接附着在身体上,让你获得特别强大的力量或者速度。”   夏尔调度紫色神性,将其依附在自己双腿之上,然后轻轻一跃,登时跳上数米高度,落下时双脚接地,剧烈震动,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他又将力量附着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拳击出,风声响亮,只觉自己力气比之前还大了数倍。   “这就是最基础的肉体神力。”多洛希说,“你有没有感觉肩膀疼痛?”   “对。”夏尔揉了揉自己的肩,“打出那一拳……反而自己疼,好像我的身体本身不能负荷这种出力。”   “因为神力覆盖得还不够。”多洛希说,“你每次开启神力,都只覆盖到部分躯体,单纯的手、脚,而身体其他部分还没经过淬炼,仍然是人类的肉身,所以就会起冲突,如果力量误用太多,甚至会把自己的肢体撕裂下来。”   “那就要尝试着把神力完全附着到全身吗?”   “你的身体是初步淬炼过的了,但还要经历过多次淬炼,关键是适应,让自己的身体去接纳神力,经过锻炼的肉体可以吞食越来越多的神力,最终神力会寄宿在你的血肉当中,重组你的细胞,让你在肉体意义上成为真正的神明。”   “其他神性应该也可以有类似的效果吧。”夏尔想到自己拥有的其他神性。   “是的,但美门殿神性是最适合的,因为,你知道的吧,那可是美门殿啊。”多洛希说,“高居于云端之上,由我父亲打造的坚城绝壁,神之宫廷,将这种世界上最顶级的防御性能寓于你体内,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吗?”   “不错。”夏尔试着将神性流淌过自己的身体,他按了按自己的肌肉,有神性依附的区域,确实比人类的身体好很多,更加坚固、出力也更大,如果在临敌的时候紧急硬化,似乎可以起到拿肉身抵挡强大攻击的效果。   “你所拥有的每一缕神性都可以开发出三四种堪比神迹的功效,对自身能力开发到极限也是力量的一部分。何况我们要面对的是魔神级的宿主,尤其是那位恐怖的伊格尼茨,它的降临对美门殿来说是个严重的威胁。”多洛希说。   “火焰魔王伊格尼茨。”夏尔喃喃道,“确实……我几乎想象不到现在的我怎么和那种魔神交战。饥荒魔神、智慧魔神在实战方面能力有限,但火焰魔王……”   “所以特训是很有必要的。”多洛希说。   “接下来还有什么内容?”   “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去找几个游荡恶魔练手,因为是纯肉体的训练,所以你不能用兵器,你会徒手搏击吗?”多洛希问。   “还真会。”夏尔点头,他将衣甲重新穿好,把双刀背在身后。   “跟上我。”多洛希在林中奔跑,速度极快。   夏尔有意识地应用神力,跟在她后面,紫色力量像流水一样在他双腿中回转。   这才是作为半神的感觉,夏尔感到迎面吹来狂风,两侧光景快速变幻,如今徒步的速度可能比骑马还快。半神就该是这个样子,具有超强力量、超高速度、极限反应,一念之间便扭曲现实,自身能创造、摧毁、变幻许多事情,和那些强大恶魔一样,真正意义上超越凡人。   多洛希奔跑的速度更快,移动时甚至没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他们就看到一座村庄,十几头大鬼小鬼们正挨家挨户开门,搜索活人,一头体型雄壮、鳞片暗红的长角恶魔蹲伏在村头,不耐烦地发出吼叫,催促那些大小鬼赶快找出活人。这头恶魔头上生出四只长角,浑身覆盖强壮肌肉,满口尖牙利齿,眼睛则极小,几乎坍缩成两个点。   “很合适。”多洛希遥望村子,“在他们找到幸存者之前,你把那大块头宰了。”   “不错。”夏尔旋即动身,飞奔向那头恶魔。   “吼!食物!新鲜的食物!”恶魔转头看到夏尔,发出暴躁的叫嚷,也奔跑着向夏尔冲来。   智慧程度非常低。夏尔暗想。刚刚成为中阶恶魔的长角眷族,过去的我需要用灰刀、弩和魔咒一起对付,现在的我,能不能徒手就把它击溃?   夏尔迟迟不拔出武器,恶魔便觉得夏尔没有威胁,它冲到合适距离,后腿蹬地,巨拳前挥,迅速朝夏尔猛扑。   来吧!夏尔一拳挥出,和恶魔相接,附有神性的拳头猛砸在恶魔脸上,发出闷响,将它的头打得凹陷进去,而恶魔的拳头也猛击夏尔,砸在他身侧,瞬间将夏尔轰飞出去。   夏尔的身体在空中回转,落地之前,他特意强化将会撞击地面的手肘和肩膀,然后再迎接碰撞,竟然一点不疼,翻滚几周,并无妨害,只是身体之前被恶魔重击,力量在体内传导,震动他的内脏,让他有呕吐的欲望。   并不是很熟练,如果能在对拳的时候就立刻调动神性,在身侧也强化就好了。   夏尔迅速吸取教训,加强反应。   巨拳恶魔发出痛苦吼叫,捂着自己被夏尔打中的头脸,神情僵硬,转头找到夏尔的位置,又朝他挥出一拳。   夏尔侧身避开这一拳,然后双手抓住恶魔宽阔的手臂,向自身手臂赋予神力,然后运用搏击中的发力技巧,猛力一甩,其巨大力量甚至能够摇动恶魔,将它沉重的身体甩到远处,飞出去好几米,砸在地上。   不给恶魔喘息的机会,夏尔快速追击,跳到恶魔头面上,骑跨在它脖子处,低头猛砸数拳,每一拳击出都发出沉闷响声。   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发出负痛惨叫,夏尔便趁势一拳捣进它嘴里,把它好几颗尖牙利齿打断。   “嗷!”恶魔本能咬紧,想把夏尔左臂咬下来,然而加持有美门殿力量的手臂同样坚固,完全无法被咬断。   夏尔压低身体,右拳高举,又是一下一下猛击在恶魔面上,每一击都有打在实处的感觉,非常痛快。恶魔体型很大,犹如超大的沙包,可以任由夏尔猛捶,砸过二十多下,恶魔头面被砸得稀烂,其灵魂从崩坏的脸上喷涌出来,很快消散无形。   呼……呼……夏尔喘气,爬到恶魔尸骸之上,转头看多洛希。   她手里拿着一把紫色长剑,瞬身到那些围观看热闹的大鬼小鬼之中,几下就将它们全部毙杀,它们叽哇乱叫,接连倒下。   “第一次体验‘神力’是什么感觉?”多洛希问。   “很了不起。”夏尔站起来,“纯靠身体的力量去折服一头恶魔……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人形怪物一样,这样发展下去,似乎连武器都不需要了。”   “是这样的,”多洛希说,“神性能让你变成人形的超凡个体,若不是异乎寻常,与凡人产生鲜明区分,又怎能被称为神呢?”   “你有几缕神性?”   多洛希举起手里的紫色剑,从剑上生出一缕耀眼霞光,左右手中又有同样明亮的霞光碎片。   “三缕神性……”夏尔仔细观察。   “我虽然是神族,但神性也要自己积攒,没有其他神能够帮我,如果集成霞光,就会有无限多的神性,甚至可以赐给别人,现在还非常有限,在高强度战斗中,会被暂时耗光。”多洛希说。   “你能吸收其他神性吗?”   “很难,如果我吸收其他类型的神性,‘纯度’会降低,可能家人们将不再欢迎我,我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所以只能专门收集美门殿神性。也算不太自由吧。”   夏尔内视自己的力量。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紫色宝石状神性因过度消耗而有些暗淡,但神性都有自行复原的功能,会随时间补充,之前被咒语伤害的红色神性,如今也已完好无损,所以无需担心。   最关键的是,这宝石隐隐有向外延展,释放出其中明耀霞光的趋势,似乎他本人也更靠近美门殿的力量了,将五缕神性都完全进化成霞光,最终升格不死……这事原本显得遥遥无期,现在似乎也值得期待。   “成为神要放弃人性吗?”夏尔问。   “当然不一定,”多洛希说,“但你应该知道,如果你在那个瞬间仍然无法割舍人性,以后就永远无法放下,终无法将自己从低劣和凡俗中脱离出来。那会多可惜啊,许多洛曼神明都是被人们尊奉进而登神的,祂们一部分失去了自主性,成为洛曼人民借以呼唤力量的‘自然神’,一部分则无法放弃人性,只能成为我母亲那样的‘人性神’。”   “不好吗?”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像我父亲那样成为‘神性神’的机会,永远只有一次,就那一次。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即便我们神族被黑暗之王谋害,父亲也有能力庇护我们,在大灾难之后快速恢复力量,换成其他更加孱弱的神系,怕是整个信仰都被恶魔力量吞并了。要知道,我们世界有那么多文明、那么多神系,人类神灵数量相当多,可真正意义的神性神就只有寥寥两三位。所以龙类众神很看不起我们,因为我们哪怕获取不死霞光,却还总是无法割舍自身的‘人性’,这是很悲哀的。夏尔,我很看好你,你知道如何开发自己神性中的力量,我觉得你未来一定能集成不死霞光,在那个瞬间,你千万要把握机会啊,务必要赢得一切!跳出所有约束,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第434章 论神性   杀死数头离群恶魔之后,夏尔和多洛希在一处荒废神庙中栖身。   夏尔花了一段时间来思考和理解有关神的事情。   “神性”是神明的性质,也就是构成一个神的基础性能,它是超凡性,能够将负载超凡性的个体擢升为神明。铁的性质是坚硬、熔点高、黑灰色,同样,神也有性质,可以是支配战争、操纵生死、不老不坏。   获得神性有一些方法。   强大的神明已经聚成不死霞光,神性无限可分,祂们可以将自己的神性分割出来,赋予在性质优秀的物品上,使其成为神器,其他人就可以通过拆解神器来获得一定神性。   祂们也可以直接将神性赠予其他人,但只能交付残片,性质不全,需要受赠之人自行培育。   想要强化神性有很多方法,最普遍的方法就是在众人面前展现出符合神性的力量,获得他们的崇拜,从而集聚信愿,强化自己的超凡性。   亦即说是,要在众人面前“证明超凡”,使自己的超凡特性通过被他人观测而定性、定量下来。   自己称之为“神”不够,还必须要被他人目击,被他人“认为是神”,然后神性才会愈发稳固和强大。   “半神可以直接将自己一缕强大的神性转交给别人。”多洛希说,“那就不一定是残片了,毕竟半神体内的神性是游离的、分散的,可以分开培育。”   夏尔想到“领军者”戴德直接交给自己的宝石状神性,一经获得,就有非常强大的性能。   “那为什么真正的神反而不可以?”夏尔问。   “因为偏杂的神性融合了,”多洛希说,“这是归一现象,登神之后,人们对祂的信仰会集中起来,不再赞赏祂的‘勇气’、‘支配力’、‘领导性’、‘传奇’,而是赞赏‘一个具体的神’。就像我父亲,登神以后,祂的神性只有两部分,一部分叫做‘艾德沃’,另一部分则是‘美门殿’,洛曼神明都是如此,登神以后,其他神性会融合成神明本身的力量,其他神性则大体是美门殿的力量,因为诸神都团结在美门殿之中。”   “也就是说……”夏尔沉吟,“……我登神以后,战争、人之理、猎人誓约都会融合成‘夏尔’,我的神力就完全由‘夏尔’和‘美门殿’两部分组成。”   “没错,”多洛希肯定,“这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但如果你无法割舍人性,你就会变成‘夏尔’加‘美门殿’再加上‘人性’,人性会严重拖你的后腿。当人们观测到你的人性举止,他们会开始质疑你,每一份质疑都会让你变得更加脆弱,而且不可逆转。”   “神也有许多分类。”夏尔说。   “神性神、人性神和自然神都很好理解,祂们都是来自人,而且和信徒的信仰具有密切联系,分别是有神格无人格,有神格有人格,有神格无自我的。”多洛希说。   “而永世龙……”   “祂们是源质神,吸收了创世时的巨大力量,和世界共存。”   “但永世月龙被王龙袭击重伤,它现在怎么了?”   “处于死亡和未死亡的叠加态,晚上交替出现的灰月和银月就是永世月龙生死的一种体现,灰月象征月龙的死亡,银月象征月龙的活力,故而银月夜大地明亮如白昼,就像太阳那样‘富有生机’,这是月龙生命信号的一种体现,然而大多数时候,夜晚还是灰月高悬,代表永世月龙目前衰颓的濒死状态。”   “很神奇。”   “除此之外还有混沌神明。祂们的信徒很少,自身存在也非常抽象,不可知,故而混沌。混沌神明的信徒和祭坛都非常罕见,这也是为什么祂们尤其强大。既然只有一个或者两个信徒,只要堆叠那少量信徒的‘想象力和崇拜感’,就可以极大增强神本身的力量,而祂们又特意将自己的力量和神性描述成不可知的,越难被认知,就越难被击败,祂们是神系之中最深不可测的一批。”   “祂们岂不是比魔神更强。”   “也许是,”多洛希说,“但混沌神明又怎么会现身呢?就像之前说的一样,祂们的力量来源于神秘感和未知,你越无法理解祂们,祂们就越强。但如果祂们开始动手,去和恶魔交战,去保卫人间,做那些会被‘大量记录’的事情,当人们开始描述和记录祂们,祂们的混沌性就会被极大削弱,这对祂们来说比毁灭还痛苦,意味着祂们从古至今做的隐秘努力全都失败了。”   “那有什么意义,反正也没人看见祂们……最自闭的一批神明。”   “但强大啊,不是很多人觉得力量就是一切嘛,反正只要不被目击和观测,这些混沌神能做到祂们想做的一切事情,湮灭星辰、倒转时空也很轻松——只要不让我们联想到是祂们干的就行。”多洛希说,“你知道最恐怖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些混沌神到底是谁、有什么名字、从哪来,”多洛希的语气有些怪异,“我对混沌神系的描述全都是基于神学推测,根据我们掌握的神学定理,推算出世界上‘肯定存在这么一批混沌神’,但是却对祂们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混沌神。”   “是神学定理给了祂们容身之处,数千年来,按理说肯定有这么一批神通过这种方法成为混沌神明。但神学是讲究实践、观测和检验的,注重客观事实,谈客观现象,所以很多神不承认混沌神的存在,毕竟是不可证实也不可证伪的东西。”多洛希说。   “还有呢?”   “‘先天神’,这类神明从诞生之初就已经是超凡不朽的了,当然,祂们全都不是人类,人类是很脆弱的。”   “那不是太简单了。”   “是很简单,比如被海上民族、蓝岛强盗和部分北方人崇拜的海神巴力,它本体是一只与大海同游的巨鲸,光在深海中移动就足以扰动洋流,给沿岸地区带来降雨,或者将深水中的大批鱼群惊扰到近海区域,而且每次……那个都会喷出几吨的生殖液。因为这些种种力量,人们便尊它为海神,掌握大海、风暴和生殖的力量。”   “它并非生来就是海神。”夏尔说。   “它生来就是一头特别的大鲸鱼,通过观测了创世时的巨大伟力而不朽不死,但也仅此而已,本来只会是平平无奇的海怪或者海中巨兽,但却因为信徒的缘故成神,这些便达成了‘行奇迹’和‘被记录’的反射,人们将它引发的自然现象视为它的神力,并附着在它身上,使其登神。同类的还有不死鸟之神费因卡斯,被人们当做是可以复活生命的苏生之神。”   “‘行奇迹’和‘被记录’,这是构筑超凡性的前提吗?”   “是有妙用的,”她说,“甚至神可以不用亲自现身,举个我听过的在其他世界的例子吧,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他自称是某位全知全能神明的先知,是那位神的儿子,出生就很特别,比如母亲没行房就生下了他,然后他巡游各地,招揽信徒,将水变成酒,随意就能治愈伤病和残疾,还用五张饼和两条鱼喂饱了五千多个人,被当局抓捕,死后又重生,做下这么多奇迹,许多人都在场目击见证,而他又说这一切都是他所尊奉的神明赐给他的能力,人们便对他乃至背后的真神加倍顶礼膜拜,相信神真的能做到这些,而神也借助人们的信念,获得了同样的力量。如此构成了‘行奇迹’和‘被记录’的反射。”   “所以你才会做那些事情,召唤美门殿降下雨和雷电。”夏尔说。   “他们都看见了,清晰地看见我和美门殿的联系,这就是‘我’、‘美门殿’、‘凡人’共同达成的神力反射,凡人信徒定义了我和美门殿之间的关系。你身上应该有很多神性的残片,那也是你自己行奇迹而被他人见证的结果,办的事越大,对神性的淬炼作用就越强。形如霞光,说明一缕神性已经非常坚固,足以辅助你完成登神,而这样的力量达到五缕,就能汇成不死霞光。它们可以是重复的,需要的只是推动霞光成型的那种终极神力。”   “我的白色神性……为什么会诞生?”   “那是‘内在至高’的一种体现,你的身心在某个瞬间达到了超凡的地步,在这个过程中,观测和记录你超凡性的是‘世界’,应该是青世绘帮助你定性的吧。”   “我确实是在精灵圣地里完成的,但……精灵们所崇拜的青神到底是什么?”   “准确地说,他们不崇拜‘青神’,崇拜的是‘青世绘’,也就是‘世界神’、‘世界本身’,我匮乏的智慧已经无法描述青世绘了。这么说吧,精灵们在古老的双日年代里集体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他们将当时世界上所有物体,包括花鸟鱼虫、山川河流全部都记录了下来,以青世绘的方式,完完全全刻摹下来,所以青世绘的本质是包裹了全世界的。但世界又在变化,所以让精灵们非常痛苦,如果你碰上过一些精灵,你会发现他们无时无刻不想回到青世绘当中,回到那个郁郁葱葱、万物淳朴懵懂的年代,显然他们觉得那种环境比较高尚,于是又赋予青世绘物自体的性质,将其视为不可篡改、无法被完全认知的无限崇高之物,精灵们的集体意识将青世绘变成了完美的自在之物,青世绘就在那里,但你无法认知,你所感触到的一切,包括天地、你我、温度和山川,全都是青世绘呈现出的面貌,它们都是青世绘,又全都不是青世绘,你所看到的只是青世绘呈现出的表象,人的主观认识永远无法知悉它。”   “他们憎恨画外物。”   “因为‘画外物’,‘恶魔’完完全全超出了青世绘的记述范围,这会极大损害青世绘本身的意义和价值,精灵将青世绘视为永恒和无穷高,但现在却有青世绘也无法解释的东西出现,所以精灵宁愿逃避也不敢去面对画外物,那会损害他们自己对青世绘的认知。‘神’表现出‘人性’从而‘贬损’,‘青世绘’表现出‘不可控制性’因而‘贬损’,本质是接近的。”   “原来如此……”   “另有一类神是‘外来神’,祂们来自于一个战斗力很高的世界,那个世界居住着特别的族群,每个生命诞生之初就是神明。就像先天神那样,那个世界里每个个体都生而不朽。”   “那不是力量体系会拔得非常高。”夏尔皱眉。   “是,也不是,我对祂们的过去所知不多,而且祂们在这个世界构筑神系、抢夺信徒,已经获得了一整个文明圈的崇拜,影响力比我们这些本土神还强,我也不方便谈论这批神。我只能说,祂们过去的那个世界,已经完全被摧毁了,一个航行在星界之中的超级生命将祂们的故乡完全吞食殆尽,迫使祂们逃难到我们这里来。”   “外来神……那应该被赶走。”夏尔说。   “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间,而且祂们手段真的很狡猾,只能由祂们胡作非为。我们洛曼只能暂时管理好自己的领域。过去几百年里我们丢了太多东西,以前凡人死后,灵魂都会前往我们打造的冥界,但是洛曼死神也被黑暗之王压制住了,于是人死后灵魂无主,都会蛇家族偷走,前往蛇的死后世界那里,被大漩涡诱捕,真恼人。你本该到我们这边来的,却被蛇裔截胡。可惜呀。”多洛希说。   “每个文明都有战神、死神、季节的神、天神……那是怎么区分开来的?”   “最主要的就是名字不同,被记录的方式也不同,两个天神做过的事情、‘被人们见证的奇迹’不同,自然神力也就天差地别,有的可以呼风唤雨、召唤雷电,有的则可以撕裂天空、召唤狂风,都有细微区分。我们的死神给大家打造了一个服苦役、赎罪的冥界,有冥河还有冥界动植物,挺漂亮的。其他文明的死神可能会打造九层或者十八层的监牢,亡魂会上刀山下炸锅,所以还是很容易区分,各自有各自的管理区域。神之间也可以通过战争的方式吞噬对方的神格,但至今为止,还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多洛希说。   夏尔沉思。   神性的本质是超凡殊异的性质,具有高度不稳定性,要通过被人们记录和描述才能稳固下来。“领军者”戴德因为百战百胜,被人们尊为战争之神,青史留名,通过雕像、口口相传和诗歌,其武功被人们不断传颂,也是个特大型的“行奇迹”和“被记录”过程。很多神死了多年才登神,大概就是因为人们的信仰需要时间累积吧,不过有些神甚至会丢失自主性,变成空洞的自然神,因为人们在观测祂的时候几乎遗忘祂的自我,忘记设计祂自身的能动性,如此打造出来的神明,也就非常机械僵硬了。   我曾经问过伊莱贾,成就和幸福到底如何抉择,现在轮到自我拷问了。   对我自己来说,心一横,抛下“无用”的人性去成就至上的神性神……该不该这样做呢? 第435章 长久之计   不能相信多洛希。   她不是人,胸比头还大,容貌青春美丽,举手投足都很自信,谈吐也有条理,确实是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人物。但也因为如此,夏尔对她倍感忌惮,他不想贸然将自己和洛曼神系绑定在一起。   很复杂。   夏尔看到多洛希,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因为她非常平静,态度友善,一切都很得体,而且也有爱心,会救济周围离散的村民。另一方面,夏尔又知道她带着使命接近自己,因而始终没有办法完全信任她。   现在是霜月30日,他们已经将周围的离群恶魔清剿干净。   夏尔和多洛希来到箭雨堡郊外一座叫比拉灵格的村庄,村里有附近规模最大的神庙,环绕着中央的神庙有一片绿地广场,周围是破落村舍、宅院、果园和农地,都覆盖一层积雪,村民们恭敬地看两人穿过村子。夏尔望了一圈,发现他们中很多人都有严重的营养不良,骨瘦如柴,有的已经走不动道,坐在有太阳的地方阖眼等死。   “你同情他们。”多洛希说。   “你不同情吗?”   “许多人都在挨饿,我心里也不太舒服。”多洛希说。   “你是洛曼神明,你会怎么照顾你的人民?”   “我会变出食物和衣服来。”多洛希说。   他们走进比拉灵格村的神庙,内里空间很大,有两层,前方有供信徒休息和冥想的长椅,后方则是神官们组织诵经的祈祷厅,穹顶是圆弧形的,从窗户中透进光芒,照在下方神像上。神庙供奉的神明是不一定的,有些城市会决定自己城市的守护神,乡村则比较随意,根据人们的需要而设立雕像,除主神艾德沃的雕像必备之外,比拉灵格村还祭祀樵夫之神勒纳、铁匠之神赫雷若以及屠夫之神马塔瑞斯,祂们的雕像分列两侧。   每个雕像都特意模糊了面容,用神明专属的神纹替代。为保持神的秘密,绝不能让人看到真面目。   地面很脏,空气中尘土漂浮,多洛希抬起手,空中自然卷起微风,将垃圾卷起来,吹出门外,墙壁被无形力量抚过,脏污之处瞬间一洗如新,夏尔嗅到若有若无的芳香,整座神庙一下变得干净整洁。   “你能和我一起祈祷吗?”多洛希请求。   “请吧。”夏尔说,“但我不会宗教仪式。”   “只要你陪伴在我身边,我就非常高兴了。”多洛希微笑。   他们走到神庙后方的祈祷厅,多洛希向天神艾德沃的塑像双膝下跪,夏尔站在她旁边,抬头看神像。   “我最尊贵的父亲,”多洛希双手十指相扣,闭上眼睛,低声祈祷,“伟大的洛曼天神啊,人间和神界的最高统治者,美门殿的创造者及其无可挑剔的主人,愿您的力量自天空激发出来,洒在属于您的土地上,洗净一切污秽,驱逐一切邪祟,抚平人间的痛苦。您的女儿在此赞美您神圣的名字,感激您过去、现在和将来所做的种种伟岸之举。愿我能追随您的身形,仿您的影,做出种种义举,为人所铭记,最终擢入您的宫廷。”   夏尔本以为祷词就此结束,没想到后面还有。   “……父亲,愿您保佑我身边的人,洛曼的夏尔·格拉尼,愿您的光辉笼罩他,为他指引前进的方向,使他的手臂永远有力、心智永远明澈,免受疾病灾殃,使他远离凶险灾难,让那些追随他、相信他的人获得福祉,叫那些反对他、憎恨他的人受到警告,令他的宫殿永远装饰着美酒和黄金,使他的家人永远青春且富有活力。”   祈祷之后,多洛希睁开眼睛,慢慢站起来。   “谢谢你。”夏尔说。   “父亲会照顾你的。”多洛希说,“您将我的亲人和美门殿众神们从黑暗的地方解救出来,我们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夏尔说。   “你当然可以。”多洛希轻松地说,“每个神向我谈论你的时候,都对你赞不绝口。”   “关于我的事情已经说够了。”夏尔看向神庙外面,“还有许多人在饥饿中受折磨。”   “我能感受到信徒们的祈愿,”多洛希将双手捧起来,像是抱着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一样,过了不久,她手里紫色华光微闪,竟冒出来货真价实的面包。   “真的能变出食物!”夏尔对此感到惊奇,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你怎么特别关心面包呢?”多洛希说,“我之前做了那么多神奇的事情你都不觉得惊奇。”   “这么大的面包可以让十几个人从饿死的边缘缓过来,这是意义重大的事情。”夏尔说。   “好吧,我可以这样做,如果信徒们到庙宇里来供奉我的雕像,我会给他们食物作为诚心的回报,这样的话,好像真的在做神明的事情了,就和我的同族们一样。”多洛希说。   “必须要是信徒才可以吗?”   “是啊,他们给予信念,我回报以实物,这样才是长久之计。”多洛希说。   “这不是长久之计。”夏尔说。   “那什么才是长久?”   “种地。”   “嗯?听上去像是从田里取食的苦役。”   “你可以变出一块面包,但是一亩地可以打出一百五十斤粮食,磨成粉,可以烤好几百块面包。贝罗尔村有二百多户人,四千亩地,那就是数不清的面包。”夏尔说。   “既然有数不清的面包,那大家为什么还会挨饿呢?”   “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农奴,租种贝罗尔男爵的土地,男爵会收走一半的收成作为地租,剩下的再扣去来年的种子,已经所剩无几了,还有神殿要求的捐纳,强制劳役,名目繁多的税,吃饱就和做梦一样。但现在变了,许多贵族已经活不下去,各地领主跑的跑、死的死,但多数农民还留在村庄里,我要把灰树厅的土地分到家家户户去,明年秋天的时候,许多人不用来找你祭拜也可以吃到粮食。每户农民都来七八个人,要有两三个壮年男人,整两头牛,一家人种他一百亩地,过上好日子,你不会明白,自家的田和牛,太踏实了,太硬了,你就算把美门殿放在他们眼前他们也不进的。”   “灰树厅已经被你炸没了,大家一定很震撼。”   “连那座宏伟的旧圣堂也是,但我们会盖起来更好的。”夏尔说。   “土地是属于那些贵族的,你把他们的土地抢走,分给农民,对他们来说不是一种打击吗?他们也很努力才得到那么多田地的啊。”   “灰树厅周围曾经沦陷入蛮族之手,后来的贵族都是通过驱逐蛮族、立下战功来获得国王封赏,从而在本地拥有大片田产。而我摧毁本地的恶魔,亲手光复这片土地,那这里也理应由我进行管制。总而言之,时代变了。到底谁敢反对我呢?我反而很好奇这一点。”夏尔说。   “原来如此。”多洛希若有所思,“那么,尊贵的格拉尼,你愿意让我在此构建自己的神庙,在他们种出自己的粮食之前,供奉我来换取食物吗?”   夏尔看了多洛希一会,然后点头。   “可以。”夏尔说。   得到夏尔的支持,多洛希向夏尔深深施礼。   “神、恶魔猎人以及凡人,我们会互相帮助,”多洛希说,“这对每个人都百利无害。”   “你可以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我要回家一趟。这是座不错的神庙,适合你接受供奉。”夏尔说。   “没事,”多洛希露出轻松的笑容,“请慢走,我不会缠着你的,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她知道吗?她猜出来了?   夏尔离开村庄神庙,跨上震怒,纵马往碧盏庄园的方向折返。   他骑出一天路程,离箭雨堡很远,然后找到一处僻静的林间空地。   随后动手召唤弗勒,蛇裔神灵。 第436章 蛇裔阴谋   覆盖白色鳞片的大蛇从土壤深处钻出来。   “有水准,格拉尼。”弗勒在地上盘起,红信不断往外吐出,嘶嘶作响。   “怎么?”   “你干掉了饥荒魔神,很强大。”弗勒说,“在地下也能感觉得到地面的震动,巨大的震撼,许多蛇裔在谈论发生了什么,我说是你干的,蛇裔们都对此印象深刻。蛇裔们憎恨它,它的影响渗透到地下,让地下世界一大片区域也长不出蘑菇,没有蘑菇就没有暗精灵、穴居人和矮子,蛇裔就会挨饿。现在一切又正常了。”   “应该的。”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觉得蛇裔给人的感觉更加亲切,因而对弗勒微笑。   “你不是应该在猎杀恶魔的路上吗?你是工作狂之类的吧。”弗勒问。   “不耽误,”夏尔说,“洛曼神明邀请我加入祂们。”   “啊,招揽英雄成为新的神明,对于受损的神系来说非常有帮助。如果肯给我一两百个小美女我就干了。”   “没有一两百个美女,只有一个女神。”夏尔说。   “那还行啊。”   夏尔摇头。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的交谈不被探听吗?”他问。   “噢……”弗勒狭长的眼睛眨了眨。   弗勒认真起来,它迅速干瘪,巨大蛇身被白雾缠绕,从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白鳞蛇人的模样。   他伸手挥舞,更多白色雾气散逸出来,将视线隔绝,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雾气白茫茫,将夏尔所处的地方映得犹如幻境。   “你在这个时候召唤蛇裔,说出这种话来,蛇裔可要严肃对待了。这层白雾可以隔绝洛曼诸神的窥探,多大的野心都可以说出来。”弗勒说。   “我不喜欢洛曼众神。”   “细说。”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好了,是神明需要信徒,还是信徒需要神明?”   “嘶……”弗勒摇头晃脑,“要是十年前的我,应该会觉得信徒需要神明吧,我的信徒们生活在炎热的海岛上,想要吃鱼、母亲顺利分娩、治愈疫病……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都需要向我祈祷,然后才能办成,不然自己就会天天倒霉。但现在,失去信徒之后,我又开始思念他们,觉得他们一个个都挺不错,是他们对我的崇拜让我的不死霞光更加明亮。也许信徒和神明都急切需要彼此吧。”   “我不喜欢洛曼诸神,祂们被击败、被吞噬、被流放,现在得到帮助,从恶魔肚子中恢复过来,狼狈地返回自己的美门殿,然后又开始一如既往地施行神的统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那样大摇大摆回到祂们原来的位置。我看不惯。”   “因为洛曼的神明特别团结,又特别喜欢统治嘛,你们的主神艾德沃的神职就是‘王’,这其实很危险,因为祂是神性神。”   “我知道神性神很强。”   “不止如此哟,嘶嘶……神性神非常强大,我也曾听说过,洛曼神王艾德沃想要建立超神权体制的社会。”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祂将会支配每个信徒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都在艾德沃的统治当中,神性神的智慧、算力非常强大,足以精算整个社会内的所有信徒,进行调配又不起冲突,总而言之,最终会精密安排每个信徒的一生,这才叫做神之权柄,超——可怕的支配权哩。”弗勒说。   “但祂没有成功。”   “小道消息啊,”弗勒说,“小道消息说洛曼神系内部不和,艾德沃和后发诸神产生了矛盾,后发诸神中有一些自然神,和什么自然规律没什么区别了,挺可怜的,但也有人性神,人性神和自然神不一样,祂们有人性,就有野心,所以和艾德沃对着干。”   “直接就开打了?”   “只能开打啊,因为是神性神嘛!没法讲道理的,已经完全没有人性了,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贯彻自己的神之性质,纯度,已经超乎想象!美门殿内战持续,大概也就是因为内耗的原因,美门殿才会被那头超级恐怖的黑暗大魔王整个腐蚀吧,沉迷于内斗,忽略了外部威胁就会变成这样。”弗勒说。   “更让我瞧不起祂们了。”夏尔说。   “你很讨厌祂们?”   “祂们的不作为导致了多少灾难。”夏尔说,“我不在的四年里,整片洛曼生灵涂炭,恶魔肆虐,城市沦陷,盗贼四起,民不聊生。我是回来了,我如果没能回来呢?如果洇女士强制我穿过大漩涡去投胎呢?我的妻子儿女会被邪教徒杀死,或者被恶魔一脚踩死,死于发疯,死于饥寒交迫,死于巫师的人体实验,我在乎的每个人都会被灾难压垮。祂们没能力保护人民,又凭什么自称神灵,现在还来寻求我的帮助?祂们到底有什么脸让我为祂们的利益继续奔走?我真的想不明白!”   “因为没有办法吧。”弗勒说,“你不信仰神?”   “毫无信仰。”   “但对神的崇拜是很有必要的,”弗勒说,“神能够庇护一方,就算不是洛曼神系来统治你们,也会有别的神系降临,就算你把洛曼神明驱逐了,其他神看到信仰真空,也会明里暗里派遣传教团进入洛曼,毕竟,在我们这个广博又灿烂的世界里,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呀!一个信仰神的国家,神会给那个国家好处多多,抵挡其他神的侵略。另一个国家不信仰神,被敌对的神降两个天灾,不就玩完了么。”   “我不想委曲求全,”夏尔说,“我不想向神低头。我们国家有几百万在恶魔入侵中流离失所的普通人,他们活在巨大的恐怖和压抑当中,他们变成了冰冷的死亡数字,变成了历史记载中的几行字,连灵魂都没法去大漩涡或者去冥界,而是被恶魔残忍吞食,卑微……不能再卑微了。洛曼众神无法庇护祂们本该守护的信徒,令他们没法当人,吃不饱、穿不暖,在神眼里,人类只是见证祂们奇迹的观测工具,对我们的苦难无动于衷。我要为那些遭灾死去而没法呼喊的人们发声,替他们向失职的美门殿讨个公道。我讨厌美门殿,要我加入祂们的行列,我做不到。”   “……嘶嘶嘶……”弗勒摸了摸自己的蛇头,“有志气,我开始喜欢你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所以才召唤了你,蛇裔似乎有办法。”   “嘶——嘶哈哈哈哈——”弗勒发出一阵欣快的叫喊。   “你很高兴?”   “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弗勒说,“我的朋友啊!你正在和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神族建立友谊,我们蛇裔神明可是非常强大的!你绝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我想知道龙和蛇到底有什么矛盾,你们都覆盖着鳞片,都会冬眠。”   “我们当然是对立的了。你更喜欢龙还是蛇?”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蛇类反而有些好感,也许是因为你们帮我修复身体。”   “因为你是一个斗士,一个毁灭者,你的雄心壮志崛起于微末,百折不挠,善于寻找机会,这些都是蛇的特征。而龙的特征是统御力、支配、指挥官和唯我独尊的意志,龙是昂扬不灭而且咄咄逼人的,飞龙翱翔在九天之上,不把任何事物放在眼里,而蛇则盘蜷在适合它活动的地方,等待机会嘶嘶作响。所以你会倾向于蛇的立场。龙压迫蛇,蛇反抗。洛曼神明压迫凡人,凡人反抗。我们处在相同的位置啊。”   “请指导我。”   “嘶嘶……让聪明强大的的蛇神弗勒来教你吧,你要引入新的信仰。”   夏尔端详弗勒愉悦的神情。   “你这不是在忽悠我引蛇入室吗?”夏尔说,“赶走了洛曼神明,又引来了新蛇?”   “说啥呢,你应该采取宗教宽容政策,”弗勒说,“邀请对咱们蛇裔的崇拜加入,结束洛曼神系的专断支配,这样会严重削弱艾德沃的神力,洛曼天神甚至无法得到洛曼人的支持,许多洛曼人转而去崇拜其他神教,美门殿会出现裂痕的吧!文化点就叫做釜底抽薪。洛曼神明打不过恶魔,因为祂们内战、分裂而且不完全,这种朴素多神教没有经过宗教改革还是很弱的,咱们蛇裔愿意挺身而出对抗恶魔,岂不是比祂们强多了。”   “蛇裔愿意对抗恶魔吗?”   “当然!是龙的时代太漫长啦!导致地面种族对蛇裔的威严一无所知。在两个太阳高悬在空中,龙类逞凶作恶的年代,我们蛇只能蛰伏在地底,这样的日子持续太久了。现在帮人们反抗恶魔入侵,有助于我们蛇裔正式进入世界的大舞台!在凡间搞到点信徒的机会可不多,我的亲眷,第二、第三世代的子嗣应该都会感兴趣,甚至会有第一世代的古老大蛇愿意施以援手,它们可是最上级的蛇中真神,大白蛇的亲生子嗣!”弗勒说。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既然洛曼诸神没有保护人民躲避这场灾难,我要让祂们知道怠慢其信徒的下场,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代价。”   “有趣啊,你到底如何看待神和人类?”   “神应该毕恭毕敬地服务人,满足人的需要,祂们享受那么多供奉,却没有履行职责,我不能接受。人能够创造神,那么也能够毁灭神。就算毁灭不了神,让祂们吃个大亏,也很好。”夏尔说。   “你在走一条非常难走的路,试图违背你们的祖先神,试图反对你们自己信仰凝聚出来的神,这条路太难走了,但别担心,实际上,你开了一个好头,蛇裔就是喜欢帮助那些心有不甘的反抗者,我们蛇裔家族总是在背后推动大变革、大斗争的发生。就像我的亲戚帮助‘裂日者’希兰度撕裂太阳一样!必须要抗争,否则两个太阳高悬在天空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每个人、每片花草树木都会干枯,蛇也不能冒头,一冒头就会被龙捕杀……现在,洛曼的人也到了反抗枷锁的时候了!好机会!怎不让蛇裔跃跃欲试!”   “我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次召唤你,很可能是对抗恶魔,最强大的那种恶魔。”夏尔说。   “多强大都无所谓,”弗勒说,“毕竟到时候来的不只是我,而是一大群非常威猛的蛇裔神灵,要是第一世代愿意帮忙,就算地狱恶魔也吞给你看呀!只有一个问题,你现在做的事情,本质是铤而走险,试图和蛇裔密谋,谁都知道你想搞大事,要是被洛曼神明忌惮,你可能会陷入非常危险的局面,毕竟在艾德沃的维持下,祂们恢复的速度很快。”   “外战外行,内战内行吗?”夏尔摇头,“我会继续加强训练,底气足,就不怕祂们的勒索。”   “有志气……很不错,我会在家族里传开你的斗志……嘶嘶……先击败恶魔,然后轮到美门殿,或者恶魔和美门殿一起完蛋……你可真是……有史以来洛曼最狂野的暴徒啊!人类就是因心怀这种近乎‘妄想’的野心,才显得和其他族群与众不同,做得好,你做的好啊!行动起来吧!夏尔!咱们蛇裔家族会非常热情地支持你的!需要我的时候,再次呼唤我吧!”弗勒说。   于是白雾散去,弗勒变回白蛇,钻地离开。   夏尔翻身上马,继续返回碧盏庄园。   天气变坏,乌云翻卷。   气候恶劣啊,要下雪了?夏尔抬头。   对洛曼大众来说,贵族、国王和恶魔是有形的压迫,神官和美门殿则是隐形的压迫。   灰树厅神庙被我亲自烧毁,爱德华多国王被我手刃,四境贵族不敢反抗我的威严,而地狱恶魔……我一直以来都在不停猎杀恶魔。   这条斗争之路的尽头,是美门殿和诸神本身。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能清晰感受到有形的压迫,对无形的压迫往往视而不见,就算心里知道,也无力反抗。   他们看不到,我看得到。   我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我不能投降,我不能向祂们屈服,迎娶多洛希,脖子套上称为美门殿的项圈,当一条专精对抗恶魔的好狗,大家和和美美,带领广大人民讴歌美门殿的福音,过上有神庇护的幸福生活……   令我作呕。   来的并不是雪,很快下起大雨,电闪雷鸣,天地在电光中战栗,又有雷声接连炸响,暴雨将夏尔彻底打湿,他硬着头皮在蒙蒙大雨中骑马,冰雨令他浑身发冷,震怒喘着气,在泥水中扬蹄,它很久没表现得这么疲惫了。   瓢泼大雨下个不停,哪哪都辨别不清方向,世界变成苍茫的空白。   你在惩罚我吗?现在是在惩罚我吗?   夏尔拿斗篷遮在头上,忽然感到一阵强烈晕眩,头痛欲裂。   “你很痛苦,夏尔。”震怒说。   夏尔回不了话。   离庄园只剩十里路,他硬起头皮,想撑完这段距离。   不远啊,不远啊,马上就要到家了。   打不倒我的,决心已定,现在想让我止步?夏尔抬头,恍惚间又看到美门殿高居云端。   不知是否幻觉,他看到不败的坚城绝壁。   我居然尝试和这种东西对抗?   祂们给过我投降的机会,祂们允许我妥协,祂们派了那样的女人来和我亲善,祂们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让步。   夏尔身体又冷又湿。   很疼、头非常疼……很想休息……在啃噬着我……   他感到心悸,像是心跳慢了一拍,与整个世界的联系瞬间断开,眼前一片漆黑。   “你在做什么?永远不要相信蛇裔。   我们给过你机会。   接触蛇裔就是死罪。   欢呼吧赞颂吧,这是唯一出路。我们曾经缺位,如今已然回归。我们过去统治,往后更会继续。   叩首接纳你的奖赏,别再试图反抗。   你只能灿烂一时,我们是历史也是未来。”   夏尔从马背上跌下去,重重摔在烂泥污水当中,不省人事。 第437章 复苏   灼热、疼痛。   “呜呜呜——哇哇哇——”尖锐的叫嚷声刺醒夏尔。   “安静,安静!”艾利希娅喊。   夏尔虚弱地睁开眼睛,脑袋里搅成一团,什么也看不清,耳朵里嗡嗡响,天旋地转。   “爸爸!”薇拉娜飞速爬上床,摇晃夏尔,“爸爸!”   “别那样摇!”艾利希娅把薇拉娜提起来。   “没事的。”夏尔将薇拉娜揽进怀里。   “爸爸你怎么了呀。”薇拉娜难过地将头贴住夏尔的脸,“爸爸……”   艾利希娅转头,循着她的目光,夏尔看见门外围有无数多人,都伸着颈子,用力拉开门缝,想看夏尔现在的状态,系门的绳子几乎快被扯断。   “啊啊!”   “醒了吗?”   “格拉尼大人醒了?”   “他到底还行不行?”   “让我看一眼!”   “特意来看我虚弱的样子?”夏尔平静地说,“让他们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是。”艾利希娅站在门缝里,大喊,“你们没听到夏尔的话?滚远点!”   “唔唔——”   “我们是好心!”   “哎……”   人们陆陆续续散去。   艾利希娅将门关紧,背靠门,闭上眼睛,长长叹气。   “爸爸……不要离开我……”薇拉娜哭不出来,但一个劲地抽鼻涕。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夏尔保持镇静。   “前天下午,震怒把你背回来。”艾利希娅说。   “前天?”   “嗯。”艾利希娅掩面,“你昏迷的时候,就像天塌了一样,每个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靠罗彻维持,有人还想趁乱抢劫,被她砍了头。”   “她还好吗?她恢复得如何?”   “罗彻能管好自己,但你呢?”艾利希娅说,“我那天给你擦干身体,你从头到脚烫的和炭火一样,你到底犯了什么浑在冬天里下水?薇拉娜急疯了,她整宿整宿不合眼,饭也不吃,就陪在你身边,为你喊的嗓子都哑了。”   夏尔抚摸薇拉娜柔软的头发,她趴在夏尔的胸膛上,侧头听夏尔的心跳。   “是雨。”夏尔说。   “冬天下雨?不该下雪?”艾利希娅不解。   “没什么。”夏尔说。   夏尔闭上眼睛。   “你还好吗?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弄。”艾利希娅说。   提到吃的,夏尔感觉肚子空空,浑身肌肉酸痛,饥饿难耐,脑袋里也像有个炉子,不断散发热气,蒸得他脑浆沸热。   “随便来点吧。”夏尔说,“面包片就行。”   “哦。”艾利希娅点头。   她走到外面,走廊上站满了人。   在艾利希娅眼里,很多人都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什么伊内丝圣堂的精选成员,无赖骑士团的投降士兵,伊莱贾和罗彻分别带着两批。   “大师怎么样了?”伊莱贾焦急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都是你们这些王八蛋没给夏尔分忧,”艾利希娅责怪,“瞧瞧你们把他折腾成什么样子,如果你们有点用处,他会把自己累到昏厥?现在我要给他弄点吃的,好歹他醒了,求求你们别让他再操心。”   伊莱贾眼神一黯,自觉后退。   “夏尔阁下想吃什么?”罗彻问。   “他说面包片就行,”艾利希娅说,“但面包顶什么用,我要找有没有蜂蜜和果酱,夹上煎蛋、猪肉和切丝奶酪,再开一瓶葡萄酒。”   “是。”罗彻点头,“夏尔阁下没事,我便发自内心感到欣喜鼓舞,我能和他说话吗?”   “装腔作势,与其在这杵着不如去外面巡逻。”艾利希娅白了罗彻一眼,下楼去弄食物。   罗彻隔着门,向夏尔无声致意,然后带领士兵离开,她并未完全恢复,但已重新穿上全身盔甲。   “我们去把滋扰边境的恶魔们狩猎掉,”伊莱贾转头对身边一众精选猎人吩咐,“把胜利的消息带回来,贯彻恶魔猎人的信念,替格拉尼大人分忧,明白吗?”   “是!”猎人们谨受命,随伊莱贾动身。   艾利希娅拿盘子回到走廊,盘里装满丰盛的面包和其他食物,堆在中间的葡萄酒边上。她看左右无人,感到很满意。   “夏尔。”艾利希娅进屋,喂夏尔吃东西。   “我自己能行。”夏尔挣扎着想坐起来。   “躺好,求求你了。”艾利希娅说。   “这么多。”夏尔看到满盘的食物,有些讶异,薇拉娜也眼前一亮,爬起来。   “你比任何人都该多吃点。”艾利希娅把填馅面包塞进夏尔嘴里。   夏尔吃饱,然后喝了一小杯葡萄酒,感觉好多了。艾利希娅把薇拉娜抱起来,喂她吃东西。   “所以你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艾利希娅问。   祂们在观察我。   “被算到了吧,”夏尔说,“也没什么,我能应付。”   “别老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好担心。你要是又死掉了,我们娘俩咋办?”艾利希娅难过地说。   “我想和神对抗。”夏尔说。   “为啥?”   “我不想当神扶持下的傀儡和工具。”   “人和神……这么多年都这样了,有什么好改的呢?”   “改过之后才知道日子会变好,不用捐资修建神庙,也不用听神谕和神官的意思做事,我们是人,又不是神的玩具。”夏尔说。   也许让祂们待在黑暗之王的肚子里更好吧。   “美门殿几十上百个神,你打得过谁?”艾利希娅说。   “三分之一吧。”夏尔说。   “吹牛。”   很多是有水分的人性神和无意识的自然神,真正可怕的只有艾德沃。夏尔暗想,我以后应该能打得过全部,但要找机会,我需要传说中的裂日神剑,到时不要说是修改人神秩序,拥有撕裂最后一颗太阳的威慑力,整个世界也要让步。   夏尔起身,艾利希娅帮他穿好衣服。   “你要去哪?”艾利希娅问。   “让人们看到我的身姿,他们会安心。”夏尔将辛达瑞尔与莲花从房间一角拾起,背在身后,信步向外走出,离开庄园大宅,来到外面花园。   沿途仆人、士兵和守卫看到夏尔现身,行走姿态如常,吃惊之余又由衷欣喜,更有人感其恩义,对夏尔深深致意。   夏尔高高昂起头。   他看见天空中雷云交加,冬雷滚滚,人们听到雷声,不禁指指点点。   恐吓对我是无意义的。   暴雷翻涌闪烁,最终未能降下,而是渐隐。   最终云散天晴。   夏尔听到马蹄声,回头看见多洛希骑白马向庄园靠近。   “你好些了吗?”多洛希遥遥大喊。   “过来。”   多洛希无奈,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庭院里来。   “不就是你们令我如此窘困吗?”夏尔说。   “你不该和它们接触,这是忌讳,对绝大多数神系来说蛇都是忌讳,污秽的蛇会唆使人犯罪,永远都是。”多洛希说。   “‘它们’是将我送回人间,再造我肉体的恩人,你们呢?你们凭什么阻止我和它们接触?何况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和它说了什么吧。”   “我们确实不知道,但蛇不比恶魔好到哪去。”多洛希说,“……我对一切伤害很抱歉,我们还有回旋的空间,对吗?”   “那场雨算什么。”   “我很抱歉……有些神明的立场……总是看不起人类,更憎恨蛇,是太过分了……我们能谈谈吗?我会竭尽全力弥补你的损失,你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进来吧。”夏尔说,“但我不只跟你一个人谈。”   “还有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夏尔说。 第438章 重建国家   会客厅内,夏尔坐在椅子上,手抚桌面,另一只手支撑下巴。   我能取代神的位置吗?   夏尔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   我没听从过他人的命令,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因为长期以来诸神都不在祂们应有的位置。祂们本该对我进行指导,制造神迹或者赋予惩戒,但类似的信号很少。如今诸神回归,在我之上出现了新的阶层,祂们不仅能约束我,也能强制我。   我有什么理由不怕祂们呢?祂们现在是不愿和我撕破脸皮的,但以后呢?倘若我不服从,祂们就会用洪水、地震和瘟疫来威胁我和我身边的人,这对祂们来说易如反掌。所以,对祂们提出的东西,我必须谨慎、更谨慎。我不能让步,我退一步,祂们就会从各个方向进一步,到那时候,连反抗也没有机会了。   多洛希坐在一侧,目不转睛地凝视夏尔。   “怎么?”夏尔问。   “想知道你在思考什么。”多洛希说。   “思考你为什么来到我们身边。”   “招揽你。”多洛希坦率地说,“我可以和你结合,我们会一起前往美门殿,你将站在璀璨的永恒大厅里,被千百代洛曼人民敬仰。”   “我能保持独立吗?”   “为什么呢?加入美门殿,由凡人登位,受到祭祀供奉,那不是已经够崇高了吗?”   “我和其他神,和其他同样因功绩登上美门殿的凡人有什么区别?”   “嗯……”   “没什么区别吧。”夏尔说,“这不是历史的重复吗?美门殿多了一位新神,意义何在?你们真的那么缺我一个?”   “当然缺,你可以对抗恶魔啊。”多洛希说。   “我不是为了加入美门殿才去猎杀恶魔的。”   “加入美门殿又不会影响你杀戮恶魔。”   “是不是言行举止都要尊重艾德沃的意志?”   “……是。”   “是不是所有行动都代表美门殿的门面,因而不能随心所欲?”   “……是。”   “是不是要为洛曼神系的繁荣添砖加瓦,为美门殿的兴旺做贡献?”   “……是,但那又何妨?我们会一起,在父神的统治下,合力建造一个不败的光辉神国,对大家都好啊。你和我甚至可以孕育出神性具备的好孩子,独开一系。”   “你说一万遍也不能强迫我对一个我根本不在乎的东西奉献。我是为自己、为家人的安危而奋斗,又不是为美门殿而战,我可以做你们的盟友,但绝当不成附庸,没有人能够让我附庸。”   “你必须如此。”多洛希说。   “因为艾德沃。”   “是。”多洛希承认,“我父亲通常被称为天神艾德沃,但这也只是表象,实际上,我父亲的神格是由纯粹的‘君王’组成的,祂是天上国和人间国的王,祂绝不能容许‘不臣’的存在,所以,夏尔,你必须加入到美门殿中,从‘不臣’成为‘臣’,这样我父亲才不会加怒于你!王臣关系是必须得到尊重的,尤其你还和那个专精于背叛的蛇裔家族搭上联系,怎叫我们不担心?”   “你也无法预测艾德沃的行为,对吧。”   “哎,父亲是神性神,我们观测不了祂的行为和举措,祂的存在已经超乎神上。”   “也就是说,为了一个超级强神的意志,我必须诚惶诚恐地加入美门殿,在艾德沃面前跪下,为美门殿的事业奋斗余生,是这样吗?”   “别说成这样,大家都是在对抗恶魔,大家都在守护洛曼人民,为什么就不能向我们‘理应’的君王俯首呢?我的父神艾德沃……祂就那么不值得你去叩拜吗?”   “我从出生起就没向任何人弯曲膝盖,如今你要逼我放弃原则?”   多洛希神情凝重。   “夏尔,对抗的结局……可能是毁灭。”   “你们想要战争就尽管来。”夏尔说,“地狱我尚且不怕,何况一方神系。”   这番话令多洛希也不禁眉眼低垂,她暗叹,垂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多洛希说,“为什么你的意志这么坚决,蛇裔给了你什么虚无的支持吧,永远不要相信祂们。”   “我像是那种需要他人支持才能下决心的人吗?看看你的美门殿,内里端居着一个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极上之神,其神性是无边无际的统治,你们自己不觉得害怕?”   “不可否认,父神到现在也没做过错事,甚至还以神之意志迎娶我的母亲,孕育我,说明父神能做出好的判断。”   “我只知道,我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我不能控制的力量。”夏尔说,“这方面,我会从一而终。除非我的力量强到可以压过美门殿、支配殿中众神,否则我绝不会加入它,更不会任其掌控。”   “力量强到支配美门殿,我以前觉得你是骄傲,现在觉得你是狂妄,”多洛希皱眉,“你在想什么啊?你绝不可能拥有超过美门殿的力量的。绝无可能!不要把自己想的太强了,自知之明也是很有必要的。你就算干到尽头,最多也就是个常规神明,没有经过多载育养,根本不可能凌驾神上。”   话说到这地步,夏尔却更显从容。   “那天会来的。”他说。   “提醒你一句,如果父神判断你的存在会威胁到美门殿的根本,祂会毫不犹豫地消灭你,而你会无力阻止。”多洛希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夏尔环顾四周。   “到底谁会来?”多洛希不解。   “失礼了。”罗彻推门进来,向夏尔和多洛希致意,“我是阴郁堡的罗彻。”   “我是多洛希。”   罗彻回来的急,手套也没脱,有些局促不安。   “坐吧。”夏尔起身邀请罗彻入座。   “我孤陋寡闻,竟未曾见过如此气派女士。”罗彻坐下。   “无妨,我常年旅居国外,鲜少归国,实不相瞒,若国中未生此变,应已升为殿内神明,配享庙中。”多洛希被罗彻带的开始说谚文。   “我之幸,竟得见神人。”罗彻起身,向多洛希再拜。   “末德下神,不值多礼。”多洛希谦让。   “夏尔阁下已经康复?”罗彻再次入座,关切地问。   “嗯。”夏尔同意。   “夏尔阁下如今是上洛曼的支柱,应以身体为重。”罗彻点头。   “本地的恶魔已经被击溃,在前往洛曼其他地方猎杀恶魔之前,首先要重新厘定上洛曼的秩序,所以才召集二位。”夏尔说,“我想了很久,现在用会议的方式确定下来,我们要重建一个国家。”   “重建洛曼。”罗彻神情严肃。   “不是继承洛曼王国,开启新的王朝,而是打造一个崭新的国家,”夏尔说,“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大权在握的统治者。”   “夏尔,我会加冕你,为你涂抹美门殿的膏油,诸神们会看着你成功。”多洛希说。   “不是为我,”夏尔说,“是为罗彻。”   “嗯?”罗彻皱眉,“夏尔阁下!”   “只有你才有那么多的热情、奉献精神和公正态度治理一整个国家,我很忙,没有那时间。”夏尔说。   罗彻站起来,向夏尔致意。   “阴郁堡的罗彻,绝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夏尔阁下。”她认真地说。   “……有趣。”多洛希抿嘴。   “你将统治整个上洛曼地区。”夏尔说,“重新分配土地,旧贵族没有能力反对你的统治,在这种情况下,你有什么打算?”   “我将把贵族分割,使其尽可能零碎,”罗彻说,“机会千载难逢,当断除过往誓约,集中国内土地。   “贵族们会激怒的。”夏尔说。   “自是将其分化,我绝不承认所有离开上洛曼贵族的权益,必没收其田产,嘉奖忠诚者和军队,但不会令他们富裕,决不能重新培养一群势力壮大的贵族,我会重划版图让他们的领土犬牙交错,使其陷入互相争夺法理的内斗,又强制其地产在子孙中均分,以推恩泽,使其每代愈贫愈弱。”   “……比我预想的还好。”夏尔忍不住说。   “为——为什么这样做?”多洛希问。   “决不可让下级贵族滥权,影响我的统治。旧往洛曼国力不振,皆赖采邑制度落后,园内农奴贫穷困苦,各级贵族怠懒骄奢,生造许多毛病,唯有集中权柄方能促进国家前进。我国只能有一个封君,一个领主。”罗彻说。   “没有贵族,怎么进行管理?”多洛希不解。   “自是推行建立学校,培育人才,任用官吏,构筑文官政府。”罗彻说。   “这是山内帝国的体制。”多洛希说。   “邻国制度先进,何不效仿。”罗彻说。   “这需要几代人的积累,怎可能一步登天。”   “凡事皆有其始。”   “你会颁布什么样的命令?”夏尔问。   “先严明法度,重制法典,再招募流民,开垦荒地,予以优惠,免其佃租,促其奋进,广开良田。更多用我洛曼资源,海滨晒盐,林中取木,山中开矿,平原牧牛,丘陵育果,使人各安其业,凡有劳力,必得其食。十年之内,若无外患,繁荣兴旺可期。”罗彻说。   夏尔倍感惊喜,他只是想让罗彻试试,没想到她心里已经有很多方案。   “……你都什么时候想到这些的?谁教你的?”多洛希。   “勤于阅览,自行琢磨,日思夜想,至今已十数年矣。”罗彻说。   看着罗彻专注的神情,夏尔觉得她好可爱,只想把她一把抱起来,用力地吻她,然后再按在地上狠狠地……不过不行,要克制。   “下一个话题。”夏尔说,“多洛希,我们要规定神与凡人各自的权利和义务。” 第439章 更深处   “我很高兴你又回到谈判桌上来了。”多洛希说。   “我是很和平的人。”夏尔说。   “美门殿也是爱好和平的神系。”多洛希说。   “你能全权代表美门殿和我谈吗?”   “当然。”   “那好,”夏尔说,“我们要收回所有神庙的庙产土地。”   “可以……但神庙本身仍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具有法外豁免权,逃入神庙的罪犯可以获得庇护。”多洛希说。   夏尔望了一眼罗彻。   “同意。”罗彻点头,“但神庙不能以任何名义建立宗教武装。”   “我要建立为捍卫美门殿荣耀而战的骑士团。”多洛希坚持。   “骑士团的事情我另有打算。”夏尔说,“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们需要每年举行一次盛大的美门殿节日,用以世俗法令确定为最重要的节日。”   “哪一天?”夏尔问。   “我父亲的生日,夏月10日。这一天要举办盛大的庆典来赞美我的父亲,以此来表明洛曼人民的归顺与虔诚。”多洛希说。   “可以。”夏尔同意,“只要我们每年举办庆典,诸神就应当确保境内风调雨顺,不受灾患影响,神明需勤勉行事,各司其职。”   “这是应当的,”多洛希说,“我会协调美门殿内的矛盾,让洛曼神族更积极地回应来自凡间的呼唤。”   “神庙需要纳税。全年收入的四分之一。”罗彻说。   “十分之一。”多洛希说。   “六分之一。”夏尔折中。   两边都表示同意。   “神官必须由美门殿选拔,以托梦和神谕的形式诞生。”多洛希说,“其他任何形式都无法产生能够和美门殿相呼应的神官。”   “而在我们的管控范围内,每个洛曼人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信仰,也就是宗教宽容。”夏尔说。   “这是不可接受的。”多洛希说。   “工匠和商人需要提供优秀的服务来获得人们的青睐,神也是,只有工作积极的神系才会得到更多崇拜。”夏尔说。   “你这是在用人类的思维来揣度和安排神明,”多洛希说,“美门殿是至高无上的,这里没有讨价还价可言。”   “既然你觉得美门殿那么优越,为什么还担心其他羸弱的信仰夺走你们的信徒?不自信才会封闭,怀着先进神系的气度去接纳其他信仰进入,这才是美门殿应有的风范。”   “罗彻不会同意这种亵渎之事吧。”多洛希向罗彻求助。   “我追随格拉尼大人的意志。”罗彻说。   “这件事,我需要和家人谈过才能解答。”多洛希说。   “我还以为你能全权负责。”   “是,有些事如果我轻易答应,那责任可就太大了,连我自己都无法脱身。”多洛希说。   “洛曼人民不仅宗教上缺少精神支柱,在日常生活中也缺少文化精神的熏陶。”夏尔说。   “文化?”多洛希问,“什么样的文化?哲学吗?我喜欢读哲学。”   “一种可以指导大众生活的精神,旨在鼓励他们发扬美德,为人民提供精神指引,引导大众思想道德进步,我们要树立良好的价值观。美门殿鼓励什么样的美德?”夏尔说。   “灰驴骑士和我说起过,”多洛希沉思,“他说做人必须荣誉、慷慨、正直、无畏。”   “罗彻觉得最好的人是什么样的?”   “节制、谦逊、忠贞、勤奋的。夏尔阁下重视什么品质?”   “耐心。”夏尔说,“如此我们就得出了洛曼人应该追随的九大美德,我们要宣传洛曼美德,希望人们向着这样的正道发展,用宗教启示和骑士热忱来维护这些美德,鼓舞人们变得更好。一个军事修会应该可以搞定,骑士道将在以后十几个世纪里影响人们的观念,许多人都会以发扬骑士精神为荣,相应的骑士文学和文化也会繁荣起来的。”   “骑士团,”多洛希点头,“我喜欢骑士团,骑枪冲锋的场面最棒了,一千名披坚执锐的洛曼骑士在战场上奔行,队列成型如墙,用三米长的重型骑枪摧毁敌人,他们又各个穿着整齐的制式衣装,看起来就是精锐,每次想到那场面都很激动。”   “旧的洛曼之锤骑士团前往南方,我们要在上洛曼组织一个全新的。”夏尔说。   “我想过很多名字,美门殿骑士团、暴雨骑士团、燃烧骑士团、天驱骑士团、复仇骑士团……”多洛希说。   “罗彻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夏尔问。   “我非常不擅长起名。”罗彻说。   “我已经决定了,”夏尔说,“就叫雄狮十字骑士团,他们应该都学你的样,你符合每一条美德,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成为人人效仿的楷模。”   “夏尔阁下……”   罗彻赶紧低下头,偏转目光。   多洛希看着罗彻盔甲上的雄狮十字家徽,觉得自己不能更酸。   “对了,骑士团成员应该都是女性,”夏尔的想象力突破了天际,“这将会是一个全部由美艳、精于打斗的处女组成的骑士团,高尚且勇猛。”   “?”多洛希为之震撼。   “请多包涵,我们当然会男女并收,绝无性别限定。”罗彻赶紧说,“夏尔阁下,你已谈到诸多有关政治、宗教和骑士团的内容,那猎人圣堂又将在这个国家有什么样的地位?”   “作为官方组织,”夏尔说,“成员的地位和贵族头衔绑定,圣堂大师的地位和王爵平级,圣堂精英则和显贵平起平坐,以此嘉奖在猎杀恶魔过程中做出突出贡献的成员,在世俗和狩猎方面都取得同等程度的成功,令恶魔猎人成为人人羡慕的高贵职业。”   “原来如此。”多洛希点头。   “会议内容我们会在事后公布,今天就到这里吧,”夏尔说,“明天我要接见山内帝国的使者。”   “我能有荣幸在场吗?”多洛希说,“我和山内帝国也有颇多渊源。”   “请便。”夏尔说。   随后,他望向罗彻。   多洛希感觉气氛不对,匆匆告退。   等多洛希离开,把门关上,夏尔便一把将罗彻抱起来。   “嗯?夏尔阁下……夏尔阁下?”罗彻一惊。   夏尔用力亲吻罗彻的嘴唇,她笨拙地回应,不知如何是好。   “你身体还好吗?”夏尔问。   “啊……啊……”罗彻头一次显得如此慌乱, “夏尔阁下?”   “你真是太聪明了……太性感了。”夏尔将罗彻放下,“你儿时的理想成真了。”   “我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罗彻说,“我是何等不起眼的贵族,身为女性,位阶无足挂齿,苦心孤诣,多年来亦只是原地打转,任人暗中耻笑,功绩蒙尘,血脉几断。如今却有望统御一方,成为君主,践明理想,如露亦如梦。夏尔阁下,我有伤在身,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感谢?很简单,首先把盔甲脱光。”夏尔说。   “这里是会议厅,不是卧室。”罗彻说。   “听话。”   罗彻表情严肃,但脸怎么看怎么红,她脱下衣甲,将自己矫健的身体露给夏尔看。   “夏尔阁下可满意否?”罗彻笔挺地站着。   “就是这样……转过去。”夏尔看到罗彻背后的伤口,已经结了很大的疤,好像不便行房,“现在靠过来。”   罗彻坐到夏尔身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   “为什么这么严肃?放松点。”夏尔说,“看看它,它需要发泄。”   罗彻转头看到夏尔两腿之间,立时将目光偏转,不敢再看。   “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它。”夏尔说,“咱们的儿子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夏尔阁下,我无法聆听如此下流言语。”罗彻绝不能接受这种尺度。   “当年你不是很主动吗?”   “那是为家族使命——”   夏尔抚弄她的身体,伸手索遍她敏感之处,感受她渐渐加快的心跳。   “忘掉使命吧,现在是为了满足我。”   “夏尔阁下,请不要。”对罗彻来说实在太羞人了,这对她来说是完全的知识盲区,她知道传宗接代该怎么进行,但情趣完全是另一回事。   “握住它。”夏尔说,“来擦亮我的矛。”   “握——握住?”罗彻如遭雷击,羞耻之心让她面红耳赤,说话也有些结巴,“怎……怎么……”   “试试看,”夏尔说,“很简单的,伸手。”   罗彻最终下定决心,跪在夏尔面前。   “你知道吗?能得到未来女王的服侍,这感觉实在太刺激了。”夏尔端坐在椅子上。   “男女之事应是很严肃的。”罗彻撩开耳边发丝。   “当年你一开始那么冷酷,只肯让我用正常体位,后来不也接受了后入和女上位?大家都是成年人,办事放开点。”   “请别这样说,很难为情。”罗彻大脑空空荡荡,凭本能伸手抚弄,“……握不住……”   “你还有胸,还有舌头,思路要开阔。”夏尔说。   “我可以尝试,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行吗?夏尔阁下?”罗彻请求。   “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的罗彻啊,噢——这不是……开窍了吗,我的罗彻·德瑞斯特女王陛下,含到更深的地方。”夏尔闭上眼睛,好好享受。 第440章 提议   搞完之后,他们回到罗彻的房间,罗彻把门关紧,坐在床上,脱掉靴子。   “呼……”罗彻长出一口气,擦去脸上残余的污渍。   “你骑马出行都穿着那双靴子?从没换过?”夏尔看着放在床边的高筒皮靴。   “夏尔阁下……人不能……至少不应该。”罗彻不知如何劝阻。   “怎么了?”夏尔抚弄罗彻大腿内侧。   “夏尔阁下,如今危机四伏,我们应该时时严肃,不得丝毫放松。”罗彻按住夏尔的手。   “这不是苦中作乐。”夏尔说。   “我心里想到的是全境正在肆虐的盗匪,秩序未曾整肃,还亟待我去扫荡,实无心继续如此。”罗彻说。   “噢。”夏尔躺在床铺一侧,忽然想到卢安娜,如果她的话,肯定不会说这些。   她会满足我所有嗜好和幻想,在她那里可以毫无顾忌。卢安娜愿意玩到昏天黑地,玩到世界末日,即便第二天整个世界就被撕成碎片,前一天晚上肯定也在和卢安娜胡闹。   她在哪呢?一点消息也没有。   “夏尔阁下能帮我换药吗?那瓶药膏。”罗彻问。   “能。”夏尔给罗彻涂上新药,“我想在这过夜。”   “罗切斯需要我。他还没到一个人睡的年龄。”   “他得长大。”   “我必须了解他的情绪和每日所得,检查他的成长。”   “他应该知道他真正的父亲是谁,他还蒙在鼓里。”   “这倒是不必。”罗彻说,“如今事态更加明晰,夏尔阁下的女儿将继承伟大圣堂,罗切斯则将继承国家和疆土。倘若事出变故,恐有野心家支持我们子女争斗,兄妹阋墙,攫夺家产,夏尔阁下的遗产太过富庶,必须分开继承。这是大业,我们应以大局为重。”   “我已经为大局努力很久了。”   “所以不能半途而废。”罗彻说,“我们的国家才刚刚兴起,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夏尔阁下,您也能想到外面的情况,食物是非常短缺的,木柴、燃料和衣服也非常稀缺,人们在极度赤贫中受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保持审慎,尽量熬过严冬,不可节外生枝,继承权会让人怀疑国家的未来,因此,决不能让罗切斯乃至任何人知道真相,待在我这里太久也会令人起疑,快离开吧,夏尔阁下。”   夏尔给罗彻换完药,然后就被罗彻打发走了。   没什么办法啊,罗彻的性格总是如此。   大家都希望我严肃、认真、行事正直、志向远大,总是在工作,但我不能二十四小时干这个……   提到罗切斯,夏尔倒想看看两个小孩有没有跟黑松堡的法比安好好学习,来到他们平时授课的偏厅,里面的情景夏出乎意料,法比安坐在椅子上念书,后面起码坐了二三十个半大孩子,薇拉娜和罗切斯坐在最前面,年龄明显比其他人小很多。   “爸爸!”薇拉娜听够了叨叨,听到脚步声就站起来。   “格拉尼大人。”法比安放下书,连忙起来见礼。   “噢噢!”   “猎人大师!”   “原来长这样……”那些年轻孩子们也纷纷站起来,夏尔看到他们背后的黑斗篷。   “你们是恶魔猎人?”夏尔想了想,“噢,是杜汶带你们来这里的,箭雨堡圣堂的新兵们。”   “对对。”   “就是我们。”   “哎!我们错过了箭雨堡的大战!”   “……那可不适合半大小孩参战,许多英雄也战死了,你们还要训练很长时间。”夏尔说。   “伟大的格拉尼大师!”   “请指导我!”   “请指导我们!”他们听了许多年夏尔的故事,如今终于有机会见到真人,一时非常激动。   “老先生,孩子们目前都在学什么课程?”夏尔问。   “回大人的话,早上教拼写,下午讲故事,晚上教算术。”   “爸爸,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再有趣的故事也说没劲了呀。”薇拉娜说。   “你怎么能这样和老师说话……过来。”   “哦。”薇拉娜低头走向夏尔。   “多有冒犯,我管教一下她。”夏尔说。   “不不不!我应该检讨自己才是。”法比安赶紧说。   “不用太客气,该说就说。”夏尔看到罗切斯,“你还好吗?能跟得上进度吗?”   “我会努力的,先生。”罗切斯说,“我每天都比前一天学到更多东西,我想成为有用的人。”   “很好。”夏尔点头,“加油吧。”   随后,夏尔把薇拉娜提起来,携到外面去。   他们走到院子里,夏尔高高举起薇拉娜,拿她对着太阳。   “爸爸是要管教我了?”薇拉娜嘟起嘴,摆动手脚。   “怎么会,”夏尔将薇拉娜抱在怀里,“随口说说而已,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惩罚你。”   “爸爸最好了!”薇拉娜亲昵地蹭了蹭夏尔,“爸爸之前为什么会晕倒在床上?”   “头疼,落下了后遗症,可能要休息几个月。”夏尔说。   “那之前那些年呢?爸爸到底去哪里了?大家说爸爸死了。”   “都是误会,现在没事了。”   “爸爸能不能多多地陪我呀?”   “这个,也会努力。不过你要学我的样,对他人和气友善,不能让其他人难做。”   “如果我和其他人处的好,爸爸就会一直陪我吗?”   “大概是吧。”   “你得发誓。”   “我不发誓。”   “诶?”   “这个国家还有许多人等着我去拯救。”   “你又不认识他们。”   “帮他们就是帮自己,不然放着那些怪物继续滋生,迟早也会来祸害我们。必须帮大家一把才行。”夏尔说。   “噢……”薇拉娜有些沮丧,“所以爸爸一定会离开吗?”   “一定。”   “呜哇……我不要这样!”   “我在外面的时候也会日夜想着你的。” 夏尔把她往上抛到离地三四米的地方。   “哇呀!”   她在空中欢快地打转,咯咯笑着,薇拉娜太喜欢这样玩了,她一笑夏尔也想跟着笑。   艾利希娅正在给薇拉娜缝新的玩偶,听到院子里薇拉娜的笑声,心情愉快,拉开窗帘注意到他们在玩什么,登时喊起来:“——把薇拉娜放下!夏尔!”   “不好,被妈妈发现了。”夏尔把薇拉娜揽住。   “哼……”薇拉娜很不高兴。   “以后有的是机会玩。”   “我长大以后你就扔不动我了。”薇拉娜说。   “长大后你会喜欢做别的事情。”夏尔打量薇拉娜,她长得实在太可爱了,成年后肯定也非常漂亮,“我会慢慢培养你,你会成为多棒的女孩啊,你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不起的痕迹,每个人都会听到你的名字,为你的传奇所震撼……我会把你训练得很猛。一个打一支军队起步。神性能够将凡人身体转化成神力躯体,我现在才开始练习,大概能在几年内完成,你也有杂质不全的神性,估计会产生类似的效果,倘若从童年开始勤加练习,恐怕成年后就有神人的体质了。”   “啥呀?”   “就是叫你多吃饭,多睡觉。多学习。”   “我才不学习呢,我坐不住。”   “为什么罗切斯就能坐得住?”   “他傻子。”薇拉娜抱住夏尔的脖子,挂在他身上,“我不要上课了。”   “无所谓,你太小了,一点点大。”夏尔听到车马脚步的声音,望向门外,看见马克西米安在一小队人马的护送下抵达碧盏庄园,“噢,总算来了。”   “他们是谁?”   “我们人多势众的邻居。”   马克西米安穿过宅院,向夏尔致意,困惑地看了趴在夏尔胸口的薇拉娜一眼。   “见过格拉尼大师。”马克西米安说。   “幸会。”夏尔点头,“我们去里屋谈吧,不过,总的来说,山内帝国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勘察了境内的情况,带来您最需要的东西,一项您不会拒绝的提议。”马克西米安说,“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第441章 帝国使者   碧盏庄园有四层高,一楼右侧有间小客厅,夏尔引马克西米安朝那走,四名训练有素的帝国士兵紧随其后。   “如果你能保证大人们说话的时候乖乖坐着,你就可以跟我们进去。”夏尔说。   “好吧。”薇拉娜不舍得离开夏尔。   “您的女儿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马克西米安适时吹捧。   “谢谢夸奖。”夏尔一手抱薇拉娜,一手把门推开,里面相当寂静,地毯和壁饰要么被偷走,要么因为破损而被移除,显得光秃秃的,只留有两张高背木椅,中间摆有褐木矮桌,青铜火盆里堆着未点燃的木炭,风吹过破窗,叫人感觉凉飕飕。   房子还没仔细修缮,只能提供这样窘迫的待客房间,换我我会生气的,夏尔望了一眼马克西米安,后者却露出轻松惊喜的神情,就像来到一间豪华大厅那样兴奋。这倒让夏尔感到提防,只觉得对方城府更深。   “庄园中间有好几年没人住过。”夏尔说。   “能得到您的接待,我深感荣幸。”马克西米安等夏尔坐下才跟着坐到他对面。   士兵们点燃火盆,将它搬到矮桌旁边,热度渐渐从中散逸出来,驱散寒冷。   “你的伤好了?”   “托您挂念,已经恢复。”马克西米安之前被恩佐斩伤,现在没有大碍,“那时多谢您的援助。”   “没什么。”这事回想起来,也是一团乱麻。   “只是,肩负着皇帝陛下的意志,接下来,我不得不采取办理公事的态度。”   “你是皇帝的使者,很正常。”   薇拉娜好奇地打量帝国士兵的着装,他们装备统一,头盔非常特别,最顶上装有一簇赤色长缨,朝后方垂下,穿帝国式鱼鳞甲,甲片彼此串联,护住胸腹,皮制战裙覆盖膝盖,护胫和靴子都用铁造,为了御寒,又披着皮质斗篷。   她对士兵头盔上的红毛很感兴趣,大概她第一次看到人头上也会长那么漂亮的鬃毛,舔着手指头,露出渴望的目光。   两个士兵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士兵摘下自己的头盔,借给薇拉娜玩,她一到手就用力揪头盔上的冠缨,试图将它拔出来。   “小公主真是精力旺盛。”马克西米安说。   薇拉娜久取不出,眼中杂色神光微闪,一把将那长缨从盔顶的竖筒中揪了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刺耳的撕裂声响。   “……”马克西米安看着因得到玩具而兴奋蹦跳的薇拉娜,愣了半晌,“……与生俱来的力量。”   “我会赔偿。”夏尔说。   “一缕冠缨,不足格拉尼殿下劳心。”马克西米安赶紧说,“只是,我听说过类似的情景,小公主的未来无可限量。”   “怎么说?”   “也许是错觉,但那个瞬间,似乎有霞光的力量寓居在小公主体内。”   “那是货真价实的。”   “而格拉尼殿下的力量绝对只高不低,啊,我对殿下的伟力又有了更深的认识。这更加深了我们与殿下亲善的决心。”   “要如何展示?”   “我们带来了成吨的谷物、衣服、工具和木材,它们堆积在边境线之外,只要我们达成协议,就会迅速被运入洛曼。”   如果没有帝国提供的物资援助,人们在春耕之前就会被凛冬杀死,没有粮食就没有未来。   “你们想要什么?”   “对您这样的人物来说,任何礼物都显得微不足道,您一丝一毫的帮助都可以改变一片地区乃至一个国家的未来,我们那几十车货物固然意义重大,但您的善意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我们希望,能用它换取您的一个人情。”   原来如此。   需要我的“服务”。   答应下来的话,这段时间最要紧的吃穿用度都可以解决了,可以极大缓解物资短缺的燃眉之急。   但这也意味着将自己卷入山内帝国的事务了,谁知道他们要我的人情做什么?   我现在是半神,一个半神的人情,难怪他这么认真。   我也不能贸然答应,必得慎之又慎。   马克西米安微笑,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好事,他胡子剃的干干净净,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朝后梳理平整,还抹了油,显得柔顺,之前能打扮成雇佣兵的样子,现在则穿着华贵的锦衣,在胸口上装饰着橄榄叶形纽扣。   他在造访庄园之前就做好十足准备,对我的人情志在必得吧。   “等。”夏尔说   “什么?”马克西米安不太清楚。   “失礼了。”罗彻走进客厅,“欢迎,远道而来的帝国使者,阴郁堡的罗彻向你致以问候。”   “我是帝国的马克西米安。”他站起来和罗彻握手。   “对一个帝国人来说,您的洛曼语相当流利。”   “欲交其人,先学其语。”马克西米安说。   “辞有所达,愿有所成。”罗彻同样以谚文回应。   “即便还未加冕,她也是上洛曼的女王。”夏尔向罗彻转告马克西米安的条款。   “我的领地急切需要这样的物资。”罗彻说,“但夏尔阁下不会贸然前往国境之外,更不会随意插手他国事务。您还是考虑其他的条件吧。”   “除这个外,上洛曼还有什么可以满足我们呢?”   “黄金。”罗彻说。   马克西米安笑了,竭力将他的轻蔑掩藏在长年累月的微表情训练之下,但还是被夏尔捕捉到。   “我们不缺金子,帝国是一个非常富有的强盛国家,唯一能打动我们的就只有夏尔阁下的力量。”马克西米安强调。   “我们愿意用正常的价格与贵国通商。”罗彻说。   “然而商人们是否愿意千里迢迢进入洛曼呢?他们被恶魔的传言吓到了。”马克西米安说。   “夏尔阁下可以保证恶魔祸患不会影响到居民们正常的生活和贸易。”   “要我说,没有比帝国商人们更胆怯的了。”马克西米安慢悠悠地拿捏分寸,“一丁点流言就可以叫他们吓破了胆。”   “但……”罗彻还想说什么,夏尔摆了摆手,示意她暂时止住话头。   “你想用晚餐吗?”夏尔问。   “晚餐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夏尔阁下,我方的条件已经非常优厚了,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眼前小利固然令人心动,但长远规划更为重要。”   “真是不错的真知灼见,但是,格拉尼殿下,不要忘记了,您国土内的居民还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贫穷和困苦,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那会比风中残烛还难看啊。”   “直白、严酷。”   “而且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饥饿催生暴力,统治不可能稳定,而镇压只会引发新一轮暴乱。如果您没有接受的意思,我方也只能遗憾地离开,并且重新评估洛曼国的……价值。理性点吧,那么多的粮食补给和诸多商品,您只需要一个承诺便可以全部换取。”   “我不喜欢别人帮我做判断。”   “那您又能怎么办呢?”马克西米安似笑非笑。   “失礼了。”多洛希推门进来,她环顾四周,看到马克西米安,眼前一亮,“是你啊。”   她走到矮桌边上,伸手虚指,从空无中突兀变出两张短绒靠背椅来。   “哇!”薇拉娜拍手,抛下手里的冠缨,“怎么回事呀!”   马克西米安看见神女的英姿,不禁起身,行礼叩拜,身边士兵们也同样随之跪拜。   “尊贵的女神大人。”马克西米安说,“听闻您已经返回洛曼,但没想到在此得见,真是我的荣幸。”   “我还在奇怪,皇帝的使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多洛希坐在椅子上,又变出一只毛毛小狗来给薇拉娜玩,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在帝国生活了很久?”夏尔问。   “对,”多洛希说,“为了躲避家里的祸事,在帝庭住一百七十多年了,呆的时间相当久。”   “事情就是如此。”马克西米安看到多洛希现身,大为安定,解释帝国想要达成的条款,“……您在帝庭居住过很久,知道我们的陛下通常是仁慈的,物资堆积如山,只是为了换取一份承诺,这根本就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只是两国友谊的实证。然而,就连这份过人的慷慨,却也不得珍重,真是叫我无奈啊,如果是尊贵的多洛希女神您的话,一定能理解帝国的亲善有多大价值吧。”   马克西米安轻松地瞟了夏尔一眼。   夏尔态度平静。   “什么呀,”多洛希说,“对你们来说只是打开粮仓、用车马输送到洛曼来,这么简单的事情。听我的,有多少都送到洛曼来,一秒也别耽搁了。”   “但皇帝陛下的意思……”马克西米安一愣。   “你们皇帝年轻的时候,我还打过他屁股呢,现在他的头发比刚出生的时候还少,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关心膝盖的痛风吧。”   “您明明是帝国的朋友,两个世纪来,您几乎也是帝国的一名守护神……”   “虽然我和你们认识很久,但格拉尼高兴我才能高兴呀,这事就这么定了,有问题就报我的名字吧。”多洛希说。   “……是。”马克西米安望了一眼夏尔,“……您和格拉尼殿下是什么关系?”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正在努力成为恋人。”多洛希长叹。   “请原谅我。”马克西米安站起来向夏尔致意。   “输送物资的时候,可选点玩具来,孩子喜欢。”夏尔说。   “耶耶!”薇拉娜很高兴。   “我们会用黄金以市场价格购买。”罗彻补充,“请让行商不用担心。”   “是。”马克西米安深感懊恼,带人离去。 第442章 边境   清晨,冬雪飘飞。   “今天是最后一天陪你了。”夏尔怀抱薇拉娜,骑震怒去看帝国商队穿过边境。   “啊?”薇拉娜裹了好几层衣服,浑身只露出脸,软绵绵的,怀里抱着毛毛小狗,它露出肚皮,对一切都很好奇。   “让我想想接下来要办什么,”夏尔梳理了一下日程,“首先要去公审雷格蒙德,然后要讨论伊内丝的命运。接着去三尾湾,希望渔民和阿尔伯塔家族的人能够和平加入。然后就去黑松堡,协助莱德·瓦尔斯潘恩防御巫师。中间可能再穿插一些其他的工作,但总的来说,还是按这个顺序进行,希望一切顺利。等搞定这些事情,应该就能加冕罗彻,然后再和伊莱贾他们重新订立猎人誓约,就此步入正轨。最后,倘若我的头痛有所好转……就要去侦查西方的动向。”   “爸爸不能再陪我了。”薇拉娜很沮丧。   “小狗会陪你的,给它起个名字吧。”夏尔说。   “我要叫它罗切斯,然后踢它玩。”   “小动物很脆弱,而且罗切斯如果知道也不会高兴,你究竟为什么讨厌罗切斯?”   “他假。”   “哪里假?”   “说不上来,如果不行,那就用爸爸讨厌的人起名吧,爸爸有没有不喜欢的人?”   我不喜欢的人?   啊,那肯定是……   夏尔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英武神气的面容,谁看了都喜欢,更能引起少女追捧。   “……叫它利奥波德。”夏尔说。   “好,利奥波德。”薇拉娜逗弄怀里的小狗。   “其实多洛希能变出活物来,我是没想到的。”夏尔说。   “她好厉害。”薇拉娜说。   “这引发我更深的思考,她能不能用神力制造出人呢?被注入神力、被制造出来的孩子,想来会非常特别。神应该是有资格造人的,许多神话都记载是神制造了最初的生命,但现在呢?现在再制造人类,似乎就有些违背伦理,因为人类已经有能力通过夫妻关系养育后代,不需要神的帮助。”   “小动物可以,为什么人不可以?”   “因为人和小动物不同。”   “人和小动物的区别在哪里?”   “人是广义上的动物,但人的大脑更加复杂,”夏尔隔着厚绒帽摸薇拉娜的头,“人可以用语言将知识传递给下一代,动物是做不到的。人还树立了道德和良知,用来协调社会关系,确保整体稳定。最重要的是,人有理性,提醒我们克制,避免我们又半途而废,倒退成动物。”   “嗯嗯……”薇拉娜费劲地思考。   即便在下雪,急于购买商品的人们还是密密麻麻地挤在道路两边,等待帝国商队到来。   他们起码有上千人,人头攒动,缺衣少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顾不上廉耻,互相搭着手脚取暖,同时小声谈论价格、天气和罗彻的严刑峻法,有的农民完全没钱,揣着点廉价珠宝,可能是妻子的嫁妆,担心帝国人愿不愿意接受以物易物,眼巴巴地望着道路尽头。   罗彻披着一件厚重的熊皮大衣,手捧长矛,目光冷淡,审视周围人群,组织士兵维持秩序。   她本意是将帝国商品统一运输到箭雨堡郊外集市,进行统一买卖,但她低估了村民们购置货物的欲望,天不亮就有大批人冒着风雪跑到边境来做买卖,于是只好提前带兵到国道上进行守备。   “噢噢!”   “来了来了!”   “哇啊!”   人们踮起脚尖,看帝国行商渐渐出现在视野当中。   为首的是一辆四驾大马车,车夫望见街道两边这么多洛曼人,有些愣神,不由得放慢马速,马车运的是大批粮食,全都是用陶壶装的,这种壶形制独特,窄口大肚,一壶可装十升面粉,表面简单绘有环形纹路,每车就拉了这样五六十个谷物壶,码得整整齐齐,至少载了五百斤粮食。   “吃的!”   “真有粮食!”   “是吃的!”村民们几欲冲过去,试图将马车团团围住。   帝国商队的成员看到人们激动的样子,知道这趟要赚大发,不由得欢呼起来,后面几辆马车也渐渐停下。   戴羊毛小帽的商人头领骑马上前,向罗彻致意,简短交换意见,规定一壶小麦粉2枚银币的价格。   夏尔感觉是有点贵了,比往年要贵一半,但在这种年岁,粮价暴涨完全无法避免,弄点吃的才是优先。况且商人也是为了追逐超额利益才把粮食转运过来的,山内帝国和周围所有国家都隔着群山,为翻过边境山峦,他们想必花了不少功夫。   村民排起长队,手提肩扛,和商队成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的人没有钱币,商人们便拉了一条特别的队列,请他们先把自己手头值钱的东西换成钱,然后再进行贸易。   农民们是极端斤斤计较的,他们本就穷,如今更不肯吃一丝一毫亏,看着这些超大的粮食壶,总要摸一摸、敲一敲,找机会打开看两眼,和其他的壶比一比,确保没有短斤少两,又反复比较帝国的麦粒饱满不饱满、面粉细不细,和洛曼的粮食有啥区别,等看得妥帖了,才放下心来,一人买四五壶粮食,大人小孩轮流背起,逃也似地拿回家去藏好,唯恐路上生变。   “啊啊!”   “终于有吃的了……”   “哎!”人们兴高采烈,振奋不已。   夏尔还看到有人准备囤积居奇,有几家贵族派来佣仆,带了马车,准备大量收购粮食,然后再高价转卖。   帝国商人出售的粮食算有点贵,但到他们手里,价格恐怕还要再翻数倍,即便如此,也会有饥民争先恐后购买,甚至为了交换食物,不惜签订卖身契,成为贵族庄园内的农奴。   即便在最近几年里,灰树厅周边还是有数家贵族幸存下来,尤其在受灾程度最轻的箭雨堡地区,不少骑士、男爵都保有自己的家传城堡,还有许多乡绅,其庄园用石墙、木栅保护起来,收拢许多流民居中耕种,甚至比之前还壮大些。   传统贵族的势力大为削弱,可底蕴尚在,他们在此经营数代,收购田产,兼并土地,其封建契约来自洛曼先王,神人共鉴。   况且罗彻也需要从这些贵族中遴选人手来维持统治,因为剥削积累的缘故,他们有能力让家族成员进行学习,可以提供兵员、骑士以及素养合格的官吏。总之,没有理由的话,不好贸然动手。   村民们还没来得及购买,这些贵族仆众就散出金银,开始动手抢购粮食,看他们的架势,是准备整辆整辆地包下马车里的货物,如果让他们得逞,粮食就会大批被他们抢购,无法流通到饥民和灾民手里,等于白干。   罗彻也察觉到情况。   “夏尔阁下,”她说,“我准备赶走维尔切家族和法罗家族的那些人,免得他们囤积货物,哄抬粮价。”   “很好。”   “以我的习惯,必要流血才可一劳永逸,”罗彻说,“望夏尔阁下先带薇拉娜避开。”   “嗯。”夏尔准备带薇拉娜避开罗彻砍人的场面,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   “咦咦?”薇拉娜还想看人们买粮食,不想离开,“为什么要走?”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我要买玩具呢。”薇拉娜说。   “噢,也是。那我们不能用钱抢在他们之前买下来吗?”夏尔问。   “领地赤贫,光是维持军队开支就已耗尽资金。”罗彻说。   “我有很多金子,你放心买吧。”夏尔说。   “嗯?夏尔阁下,圣堂已经被毁,您何处有那么多资金?”   “这些够吗?”夏尔从背包里拿出矮人们赠给他的几斤金子,“艾利希娅那边也有很多钱,放心用吧,我们都是同进退的。”   “夏尔阁下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放心。”罗彻点头。   没有后顾之忧,罗彻便采取措施,迅速召集商人,和他们谈了情况。   “让开!让开!”   “一边去!”   “德瑞斯特家族将优先收购这些食物!”士兵们包圆了整批粮食商队的三分之二,连食物带马车一起买下来,运往灰树厅腹地,用于对其他内陆村庄的赈灾。   “呃啊……”其他正想从中渔利的本地商人和贵族侍从错过机会,只能去抢买别的货物。   夏尔骑马来到后面,来到玩具商人的货车。   “你想买什么?”夏尔问。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薇拉娜随手乱指,夏尔给她买了剑玉、皮球、整套的陶瓷动物和铜笛。   “我还要买那个呢。”薇拉娜指着一个商队护卫背上的弩。   “那个太大,你掰不动。”夏尔觉得有危险,“这些玩具够你玩到六岁了,到时候再展开训练吧。”   结束大宗交易后,夏尔和罗彻开始返回。   “这些紧急物资可以帮助人们度过最危险的时候,”夏尔说,“我看他们至少还有一半的货没卖完。”   “他们将进入内地,再慢慢出售,或许会在此过冬。”罗彻说。   “希望这个冬天不会死太多人。”夏尔说。   “一半的老人等不到气温回暖。”   “应该救济他们。”   “只能自然淘汰老弱,将资源留给青壮和幼儿,接受现实,尽力止损。”   “我们也会变老的。”   “规律如此,但我宁愿在衰老卧床之前自行了断。”   夏尔看到罗彻身后的骑士,还有在后面追随的士兵,他们都是已经归附的强盗,剃了头发,象征割断过去的浪荡习气。   “雷格蒙德投降了吗?”   “他烧毁村庄、屠杀老弱,我不会让他加入我的军队。”罗彻说,“我要在大雪封冻之前审判他。”   想到雷格蒙德那番推心置腹的自白,夏尔觉得这场审判意义深重。   “他现在在哪?”   “我把他关在一座废弃军营内。”   “嗯,”夏尔点头,“让洛曼人民决定他的命运吧。” 第443章 审判   薇拉娜穿了好几件厚,裹得跟球一样,抱着一堆玩具,颠颠地回房去了。   夏尔骑马前往关押雷格蒙德的地方。   “这很复杂。”夏尔说,“她长得很快,我有点拿不准该怎么教育她。”   “她会得到许多人的照顾和支持,她不像你那样需要从头开始。”震怒说。   “凡是正常点的家长就会教育孩子要诚实、本分、与人为善、勤劳致富,但现实却是空前严酷。”   “你该把成人的龌龊留给自己承受,孩子们是无辜的。”   “她长大后会看到现实的真相,她会发现做善事也不一定会有好下场,平民的努力也比不过贵族的代际传承,本分老实几乎等同于愚蠢,狡猾投机反而能让自己过得比其他人好。”   “那不是‘真相’,只是现实的一部分。”   “我的意思是,成人现实与童年教育之间的落差,会多让她失望啊。我们生活在一个复杂的世界里,碍于年龄和见闻的限制,她只能了解社会的一部分,我们会竭力将温暖人心的部分介绍给她,而当她接触到较冷酷、较不愉快的另一部分时,一定会很痛苦。”   “她会适应的。”   “我希望她不管经历多么沉重的打击,都能认识到这是一个变化的、多样的世界,她必须坚持实践、坚持探索、坚持行动,接受万事万物的复杂和不确定性,这样才能及时更新自己的认知。理想追求和客观现实之间总是有矛盾,这斗争会贯穿她的一生。”   “她不会活得和你一样,她更随心所欲,更自主,她甚至不会遭遇你所说的沉重打击,托你的福,她富有、美貌,她的一生都会光彩照人。但也因为她不用努力,所以她缺少像你一样的思考。”   “听上去更可怕,像是金玉其外。”   “你的另一个孩子,因为童年有更惨痛的经历,反而继承了更多你的特性,更像你,只不过是像你负面的那部分,再糅合罗彻淡漠的个性,他会是个非常安静孤僻的人。”   “他和其他孩子们在一起读书,他看起来还是很合群。”   “和几十个人生活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他们交流频繁,更不意味着他们知道彼此内心的想法。”   “人类向来都是无法互相理解的,然而人们仍然活得很好。”   “我不在旁人面前说话,所以我能观察他们,他们也毫不忌讳在我面前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我注意到内心丰富的人很渴望这种‘理解’,有的人终身都无法让其他人了解自己的真实感受,人类是奇怪的、非常孤单的生命,你之前说人类发明了语言,这却是人类的痛苦,人类能用语言描述出了自己浅层的、简单的想法,内心深处本质的情感却无人知晓,即便竭尽全力想把自己最那点念头传达给他人,最后往往也做不到,只能安静地放弃尝试,在长久的苦闷中与自己独处。”   “真好啊……因为有你的存在,所以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感觉孤独。”   “你需要的不是我,你需要格拉迪乌。”   “我会狩猎它的,那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障碍。它离开之后,我才真正感受到成长。”   “刀锋在你心中留下的影响深远长久,所以你必须放弃它,才能证明独立。”   “预言说我会血肉淋漓地被刀锋斩成两半。”   “无论有多沉重,我都会载着你,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震怒带夏尔来到一座荒废的哨塔,它有四五层高,顶上一面磨损的旗帜随风猎猎作响,士兵们围着入口边上的火堆取暖,见到夏尔,纷纷起身致意。   “我们在这里关押最恶劣的那些犯人。”士兵说,“他们马上要被带去邻近的奥马伦村审判了。”   “带我去见奥马伦的雷格蒙德。”   “是。”   夏尔将震怒留在外面,沿回旋楼梯来到地下的中心囚室,正中间摆着狱卒吃饭的桌子,周围一圈大概有九间囚室,被桌上明晃晃的蜡烛照得半明半暗,里面堆着保暖用的稻草,散发出恶臭,便桶里堆满了排泄物,囚犯们蜷缩在各自牢房角落,被冷气和臭气折磨,应该也很久没吃东西了。   “这个就是。”士兵指着左手第二间囚室。   雷格蒙德坐在稻草堆上,看到夏尔到来,不由得向夏尔致意,他盔甲和牛角大盔已经全被卸下,披了件破背心,靠一身毛勉强御寒,但不济事,脸和手脚各处都长了冻疮,嘴唇苍白。   “你在箭雨堡之战中坚守了其中一座卫塔。”夏尔说。   “嘿。”雷格蒙德露出沮丧的笑容,“总算是想办法守住了。”   “你战斗得很英勇。”   “是啊,不过也有很多人死了。”   “很多人都逃跑或者避战,反而同样从大战中生还。”   “那是他们的选择。”   “你会洗心革面吗?”   “会。”   “祝你好运。”夏尔转身。   “等等!格拉尼大人!我不知道,我会死吗?”   “也许会。”   “啊……”雷格蒙德嗫喏着,“我尽力了。”   “每个活到今天的人都尽力了。”   “是啊……是啊……”   夏尔沉默。   “我已经用光了所有的机会吗?”雷格蒙德说。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你是圣人,你能拯救我。”   “我会想办法。”夏尔伸手穿过栏杆的缝隙。   雷格蒙德和夏尔握了握,他的手很硬很冰。   “审判的地点选在奥马伦村。”夏尔说,“那是你家的村子。”   雷格蒙德苦笑。   “挺好的。”他说。   几个小时后,罗彻和她重新组建的亲兵队在奥马伦村的广场上建立了临时法庭,她端坐在椅子上,一把双手剑倚靠在她脚边,奥马伦村的长老坐在一侧,忠于罗彻的贵族们坐在另一侧,还有熙熙攘攘的村民,环绕在场地周围站着,搓手御寒,他们刚刚得到救济用的粮食,不用为生计发愁,因而有些空闲,前来看无赖骑士团团长雷格蒙德的审判。   夏尔的到来引发一阵骚动,人们对他百分尊崇,欢呼起来,几乎又要对他膜拜,夏尔摆摆手,示意他们消停,然后站在罗彻身边。   “杀人者必须死。”夏尔说。   “正是用人之际,或许可以实际劳务抵刑。”罗彻说,“前些日子审判一名过失杀人犯,罪不至死,判了二百年刑期。”   “两百年?那不是还没服完就死了。”   “夏尔阁下,我思虑良久,设计减刑之法,先以超长刑期加罪于囚,又通过苦役劳动,给予确切的释放希望。亦即说是,每实效劳动一年,减去当前刑期的五分之一。例如,惩办两百年刑罚,再征发去修筑工程,勤勉工作的第一年,便可减去四十年刑罚,余一百六十年刑期。第二年再勤勉无过,可减去一百六十年的五分之一,即三十二年,剩余一百二十八年,以此类推,刻苦劳动十二年之后,总刑期将减为十三年,两百年刑期便等效十二年到十三年连续、无条件的忠诚劳动。若有一年举止不当,累计减刑全部取消,从头计算,再犯则斩。如此约束重刑犯,使其加入劳役,修筑水利、道路等基础建设,造福民生,胜过在牢中浪费我军食粮,或是一死百了。”   “原来如此。”夏尔望向被押到临时法庭来的雷格蒙德,“他也有机会活下来吗?”   “他虽然罪大恶极,但加入过夏尔阁下的事业,有改悔机会,我不好独自决断,需要征询村民意见。”罗彻说。   “啊啊!”   “是那家伙!”   “现身了!”人们指指点点,看奥马伦村原本的领主雷格蒙德被双手反绑,平静地走入广场中央。   雷格蒙德长长叹息。   “奥马伦的雷格蒙德,”罗彻说,“你被指控杀人、故意伤害、强奸、抢劫、盗窃、走私货物、伪造货币、危害上洛曼地域安全、暴力侵犯他人财产、教唆及强迫他人从事不法行为、组织与建设叛乱集团,对上洛曼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严重破坏了上洛曼的秩序与安定。针对当前指控,你是否想要为自己辩护,或是要求他人协助辩护?”   雷格蒙德望了望周围,整个村子曾经被雷格蒙德亲手毁灭过,又从废墟上重建起来,后来迁入的人们大多数并不了解雷格蒙德,只是听说过他和无赖骑士团的大名,如今也只是对他指指点点。   “我想活下去,”雷格蒙德说,“我想活着去赎罪,去补偿我曾经犯下的过错,我追随真正的英雄参加防卫箭雨堡的战斗,那是我第一次不是为自己的暴力和私欲,而是为大业和道义去作战,那天之后,我感觉我过去做的事情可笑又没有意义,我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再死,在那之前,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请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余生去弥补我过去的错误,给我这样的机会,让我活下去……我请求你们!拜托了!”   安安静静的。   人们屏住呼吸,看雷格蒙德在凛冬寒风中发抖,看他悲哀恳切的目光。   几个村庄的长老交换眼神。   “天神让我们保持仁爱之心。”一个老人说。   “他曾经做过坏事,但他改悔了。”   “那天晚上我不在村子,我回来后看见许多人死了,那很痛苦,但我想,他应该活着去挽救过错。他很强壮,他以后可以保护我们。”   “他跟着夏尔做过好事,说明他有得到救赎的希望。”   “是啊是啊。”   “也许留他一命吧,他不再是过去那个混蛋了。”   罗彻听着这些意见,准备量刑。   “让他死!”有人尖锐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振聋发聩,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让他死!”   “让他死!让他死!”   “死!”   “死!”   于是村民们的叫喊盖过之前的絮语,这是更响、更洪亮的声音,浩荡地、密密麻麻地,涌向雷格蒙德,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人们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罗彻说,“以上洛曼领主的名义,我,阴郁堡的罗彻,判你死刑,立刻执行。”   她提起脚边的双手剑,朝雷格蒙德走去,每走一步,雷格蒙德的脸色就惊恐一分。   “噢噢!”   “杀了他!”   “我要看流血!”   “太棒了!”人们欢呼起来。   “让夏尔来处死我!求你了!我只能接受被他杀死!”雷格蒙德大喊,拼命挣扎。   “正义将由我执行。”罗彻说。   “夏尔!”雷格蒙德被后面两个士兵踹倒在地上,兀自叫嚷,“夏尔!只有你能杀我!快啊!杀了我!杀了我!求你了!”   “我来吧。”夏尔动身,罗彻让开。   “谢谢。”雷格蒙德松了一口气。   鲜血染地,头颈分离。   村民们发出“哇”的一声大喊,兴奋地拍起手来,对雷格蒙德脖子中喷出来的血指指点点,谈笑着。   “血真的喷到几米高呢!”   “哈哈!” 第444章 死亡钟声   奥马伦的雷格蒙德是一个人渣,我拯救不了人渣,只能想办法改正社会的环境,减少催生人渣的土壤。   夏尔把雷格蒙德送入他家族墓地,把他埋葬在他父亲旁边。身为无赖骑士团的首恶,他的死也算是给了许多事情一个交代,希望这片大地上不再出现盗匪肆虐作恶、邪教徒搜掠人命、贵族横征暴敛。   我想留给子孙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世界。   然后就轮到另一个罪犯了。   伊莱贾一行巡逻边境,侦查阴郁堡周围的情况,作为罗彻的家族城堡,整座堡垒目前被长角大君手下一支偏师占据,那些恶魔用邪恶力量腐蚀周围土壤,将其改造成类似地狱的气候,伊莱贾甚至回报说看到岩浆从裂缝中泵涌出来,城堡本身也被扭曲成长角的形状,城墙化作尖牙利爪,主楼上雕刻着盲瞎的长角巨兽。   他们行动慎之又慎,不敢和大群恶魔起冲突,因智慧魔神受伤返回瑞安堡之底的缘故,咒语是处于暂时禁用的状态,这对他们来说很不习惯,他们几乎不知道咒语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有效杀伤恶魔。   “所以你们没有办法和恶魔作战。”夏尔骑在震怒上,和伊莱贾他们一并穿行。   “剑和弩无法打破它们的坚固外鳞。”伊莱贾说。   “我们的四把武器折断了一把。”克莱尔说。   她在箭雨堡之战中被火球伤到,从下颌到脖子布满焦痕,但她不以为意,甚至还骄傲地展露出来,作为自己力战的证明。   “猎人不会缺少武器的,反而还会增加几把,我要革新猎人的作战体系。”夏尔说。   “怎么?”伊莱贾很好奇。   “和虚无缥缈、用言语扭曲现实的猎人魔咒相比,有一种咒法更加合理,来自于对世界本身的解构。”   “巫文字。”伊莱贾点头,“但我们要怎么向巫师们借来巫文字呢?每个巫师都把自己从祖先树木上解读下来的文字当做宝贝看待。”   “况且龙学派的杂碎还霸占了林边堡,肆无忌惮地推行他们乱七八糟的政策,每家每户都要缴纳婴儿给他们,用来做各种猎奇的实验。”克莱尔说。   “我们会光复那里。”夏尔说。   “那我们就面对两个方向的压力了,东面的大沼泽巫师和西面的长角恶魔。”伊莱贾说。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再多挑战也能越过。”夏尔说,“我们的神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现在要看祂们愿不愿意兑现承诺,给予我们适当的支持。此外,我身上携带着恶魔猎人的誓约,不知道你们订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我们的武器会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恶魔猎人的誓约?”伊莱贾不解。   “那是一种特殊的誓言,也许会把你们的信念和这份猎杀恶魔的责任真正绑定到一起,而我作为誓约的发起人,也可能授予你们相应的力量恩惠。”夏尔说。   “为什么不早点订立呢?”克莱尔问。   “因为我们之中还有败类。”夏尔来到林间空地。   在这里,伊内丝和其他几名罪大恶极的箭雨堡干部被反绑双手,捆在树上。   “伊内丝……”伊莱贾皱眉。   “好狼狈啊。”克莱尔高声吆喝,“谁把你们绑起来了?”   “我干的。”骆丹从树背后转出来,“他们好几个还试图反抗,只好捆紧了。”   伊内丝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放开我!”艾斯塔大喊。   “箭雨堡的艾斯塔·雅诺。”夏尔观察他,那是个阴狠冷漠的贵族,身穿皮甲背心,上面绣有站立棕熊的纹章,“我听说你性情残忍,甚至会用家人试验咒语的强度,并且曾经袭击过两家农场,用残忍的方式杀死两家合计十一口人。”   “你他妈的!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参加过箭雨堡的守卫!老子他妈给你卖命,你就这样对待我!”艾斯塔开口咆哮,在树上挣扎不断。   “你的临终遗言是什么?”夏尔把莲花拔出来。   “操你妈!”艾斯塔大吼。   夏尔一手按住他的胸膛,看他呼吸因恐惧而变得急促,他胸膛剧烈起伏,浑身发抖,眼角流泪。   “不……原谅我!放过我——”他求饶。   夏尔割开他的喉咙,鲜血喷溅到夏尔的衣服上,艾斯塔瞪大眼睛,头向下垂去。   “肖尔的阿尔德里克,”夏尔走向一个丑陋的大汉,他从鼻子里响亮地喷了一声,脸上满是横肉,小眼睛,头发纷乱,“你在离开肖尔、加入箭雨堡之前,向曾经羞辱过你外貌的多德一家复仇,全家老小包括二岁幼儿都被你一并杀死。”   “他们杀得不比我少。”阿尔德里克在树上挣扎,用头去拱那些站在夏尔身后的伊内丝圣堂成员,“杀他们啊,杀我干嘛。”   “伊莱贾从箭雨堡圣堂里遴选了他们,我相信伊莱贾的判断。”夏尔说。   “你们就嫌弃我难看,”阿尔德里克惨笑,“伊莱贾,你这王八蛋,看看你身边那些人,曼森、韦特、蔡斯、朱斯蒂、罗伊,哪个不是败类。还有夏尔,你也瞎了狗眼,你这草菅人命的畜生,我祝你早死。”   “谢谢。”夏尔按住阿尔德里克的胸膛,刀架在他脖子上,“死亡是困不住我的,对你就不一定了。有什么遗言吗?”   “去你妈的,老子就该……”   夏尔割开阿尔德里克的喉咙,鲜血滋地一声飚出来。   “马诺,”夏尔走向下一个干部,“他们说……”   “杀、杀、杀了我,快快快点。”马诺说话结结巴巴,双腿打颤,紧张万分,眼神乱瞟,“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说,杀了我快快点。”   “……你身为箭雨堡圣堂的干部,举止恶劣,长期精神紧张,惯于滥杀无辜,每次发作,必杀男女数人发泄。我判你死刑。”夏尔将刀贴近马诺的脖子,“有什么遗言吗?”   马诺露出难看又古怪的笑容。   “我我们死后世界再见。”   夏尔一挥刀,将马诺杀死。   树上原有四人,如今只剩下伊内丝和三具尸体。   人们默默地凝视伊内丝,想从她脸上看到恐慌或紧张的神色,但根本无从察觉,她是那么镇静。   我们曾经并肩作战。   “雨湾厅的伊内丝。”夏尔说,“你身为我的战友,却公开与我决裂,带领一批恶魔猎人投效智慧魔神,更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传播邪教,掳掠活人,其影响之恶劣,人神共愤。”   “我很抱歉。”伊内丝说。   “圣堂的人们会决定你的命运,”夏尔说,“任何想要为伊内丝辩护的人,现在可以说话了。”   猎人们沉默了一会。   “我和她一起在箭雨堡和恶魔厮杀,”伊莱贾站出来,“我和她共同面对如潮般的敌人,她支援我,我相信在她内心深处已经改悔,她已经下定决心要重归正道,回到我们当中来了。”   “伊内丝为大家付出了很多,”克莱尔说,“每当格拉尼大师在外冒险,总是伊内丝亲力亲为,将整座圣堂打理得井井有条,招募新人、维持日常运转、发布命令、组织狩猎,她在那几年里为圣堂做了太多,可以说是兢兢业业,也许听起来不好,但在那些年里,我们许多人都相信她才是真正的圣堂主人。她犯过错,但我只能说,我忘不了过去。”   “她是我们的领袖。”一个箭雨堡圣堂的成员说,“我一开始就追随她,最早加入箭雨堡,最初一段时间里她非常兴奋,乐于和恶魔沟通,乐于去捕捉活祭品。但是最近两年来,她陷入深深的忧虑当中,她很难过,我猜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提醒她这一切都是不对的。和那些一心一意侍奉恶魔的恶棍相比,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她应该活着。”   “是啊。”人们附和。   听到他们的话语,伊内丝再无法保持平静,她垂下头,流出泪来,泪水从她脸颊上滑过,滴到地上。   “我们再回不到过去了。”伊内丝说。   “我也不想回到过去。”夏尔说,“你能活下来是因为大家的争取,更因为你父亲是艾蒂安·久水,你身上流着我敬爱师傅的血,我不愿意杀你。”   伊内丝长叹。   “我能重新加入圣堂吗?”她低声说。   “可以,那是你的自由,你可以从新兵开始做起。但,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而你也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夏尔说。   “那比杀了我更痛苦。”   “余生都在这种痛苦中度过吧,我已仁至义尽。”夏尔接过伊莱贾递过来的布,将刀上血迹擦掉,随后大踏步离开这片森林,猎人们跟随在夏尔身后。   等人们走开,骆丹靠近大树,用小刀把绳子都割断,三具尸体立时向三个方向扑倒,血流不止,伊内丝踉跄地走了半步,摔倒在地上。   “没有人会扶你。”骆丹低头看她。   “你不随他们走吗?”伊内丝手撑地爬起来。   “我要当猎人中的游骑兵,我才不跟伊莱贾他们厮混,”骆丹说,“你的事提醒了我一点,只有夏尔和他本人的思想观念是值得追随的,其他人都有可能曲解夏尔的理念,唯有夏尔永远正确,如果我和夏尔一样独来独往,磨炼意志,可能会变得和他一样强。”   “……你错了,骆丹,夏尔永远不会希望有人循他的影子、当他的崇拜者和模仿者,他讨厌这样,他的本心是……”   “你不配和我说这个,你懂什么夏尔·格拉尼。”骆丹摇头,走向森林,消失其中。 第445章 杰弗里   入冬之后,不能随意地在旷野中穿行,积雪遍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道路久未修缮,被霜雪覆盖,夏尔骑马走在前头,罗彻和他并骑,身后又有十二名骑士,用斗篷裹紧身体,头盔肩膀上落满雪花。   “离三尾湾很近了。”夏尔遥望远方的海湾。   “我仍然心怀忧虑。”罗彻说。   “这趟去见阿尔伯塔家的人,他们是失势的贵族,又不是恶魔。”夏尔说。   “我曾发誓效忠于阿尔伯塔家族。”   “我也是啊。你看我在乎吗?你现在是上洛曼的女王,要摆正心态。”   “若加尼尔及吉娜兄妹向我痛斥,责怪我如此横夺权位,我定然寝食难安,数日忧愁。”   “阿尔伯塔家族的人肯定会审时度势,现在他们的命运由我们处理。”   “夏尔阁下怎么打算?在灰树厅境内所有贵族之中,阿尔伯塔家族处于威望之顶,数家贵族本质为阿尔伯塔家族的分支,其关系盘根错节。”   “你可以重新封他们为一地男爵,也许就封在灰树厅废墟,让他们将灰树厅重新一砖一瓦盖起来。”   “那是何等羞辱。”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带上雷内的巨额遗产,那些金子不知累积了多少”   “如今我等与其亦渐成仇敌,灰树厅乃阿尔伯塔家族法理领土,其必对头衔抱有宣称,世代留存,只待未来受人拥戴,反攻倒算。”   “要是能叫加尼尔放弃宣称就好了。”   “怎可如此?夏尔阁下,这比之前的羞辱还更甚一步,对贵族而言绝对难以接受。倒不如劝阿尔伯塔饮下毒酒一杯,换取其妹性命无忧,加尼尔爱护亲人,想必不会拒绝。”   “你比我狠太多了……”   我们曾经是不错的朋友。夏尔回忆起加尼尔的事情,他开朗、豪爽,被邪教徒的礼物所蛊惑,弑杀亲父。要是雷内还活着,灰树厅的局面会大不一样,那个老练、狡诈又斤斤计较的雷内,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将他打倒。夏尔对这两代伯爵记忆犹新。   也该和加尼尔兄妹重逢了。   他们毫无疑问是旧贵族的代表,雷内的祖先在战场上立下功勋,被册封为灰树厅伯爵,统领周围大小十数家贵族,理应世代享有这片封地。然而一切历史都被揭过,恶魔将过往秩序悉数摧毁。   又行了十分钟,渔村就在眼前。   三尾湾的海面一望无际,最远处和灰色天空相接,和印象里无甚区别,而村子的规模似乎还更大了些,这些年来三尾湾避难的居民们修筑了新的房屋,在山坡上开垦田地,土埂间堆有干草。防御工事也更坚固了,修筑起环绕三面的木头围墙,结实原木被粗绳绑成一块,顶上被削得尖锐,阻止翻越,每隔数十步就有一座木制岗楼,乡勇持弩站在上面,此时面面相觑,不敢对罗彻他们抬起武器。   “你们来这干什么?”一个民兵大喊。   “我是阴郁堡的罗彻,把门打开。”罗彻命令。   “啊啊……”   “是那个罗彻和夏尔……”   “太可怕了……”人们甚至没动过汇报的念头,忙不迭把栅栏门打开,迎夏尔及一众士兵进入。   蹄声在土路上纷踏响起,夏尔来到村中间的广场,环顾四周,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只是少了马登、莎拉和黛利希老奶奶。往事景象还历历在目,神官和他们的军队,冲突混乱,巨大鳞龙及其潮湿母亲,还有在沙洲的那个夜晚。   杰弗里向广场走来,他比六年前更沧桑了,头发有些灰,抬头纹显著,鼻头很红,神情沉闷,穿一件厚重的皮外套,戴羊毛帽和棕色毛围巾,在几个护卫的跟随下拜见夏尔和罗彻。   “格拉尼大人、德瑞斯特女爵。”他点头致意,“欢迎来到三尾湾。”   “好久不见。”夏尔说,“我听说加尼尔和吉娜来投靠你。”   “那是,”杰弗里看了一眼海滩上晒着的干鱼,几十个妇女围坐着缝补渔网,有人把木船翻过来刮去底下的泥,“只这里还能弄到吃的,而且我有士兵,有武器,好几拨人来冲击我的村子,都被我赶走了。”   “你听取了我的劝告。”   “我当初以为是玩笑,以为会被雷内察觉然后安上一个意图扰乱治安的罪名,但好歹是帮了大忙,无论雷格蒙德的人还是哭脸兄弟会都动不了我。”杰弗里长出一口气,“怎么说呢?算是比较好的安排吧。”   “你的村子还真不错。”   “是啊。经营了很久了。”   “向我屈膝效忠,”罗彻说,“我将封你为骑士。”   杰弗里一惊。   “这是我的荣幸。”他迅速点头,单膝跪下。   “噢噢!”   “太厉害了!”村民们看到册封骑士的情景,纷纷围过来。   “以洛曼诸神的名义,”她将新的佩剑拔出来,放置在杰弗里左肩,“我要求你恪守骑士的道德准则,荣誉、慷慨、正直、无畏。”随后她将剑抬起来,放在杰弗里右肩,“以阴郁堡的罗彻之名,我要求你节制、谦逊、忠贞、勤奋。”她将剑平放在杰弗里头顶,“以夏尔·格拉尼的名义,我要求你保持耐心。”   “我会的。”杰弗里抬起头,“我将忠于您,大人。”他露出微笑,“我做梦都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贵族。”   “你从此便是一名洛曼骑士,作为你忠诚的回报,我将把赛格村及其周围土地封给你。”罗彻说。   “嗯?”杰弗里脸色一变,“那三尾湾呢?”   “这是一片天然良港,有粮食、防御工事还有人口,”罗彻遥望辽阔海面,“我会将这里建设得更加繁荣。”   “三尾湾是我……”杰弗里说话结结巴巴,“……德瑞斯特大人,您不能……您不能这样……”   “那你想要什么?”罗彻冷眼盯住杰弗里。   “不——没什么。”杰弗里脸色涨得通红。   “我希望你尽快收拾,前往赛格村的居所,当地居民需要你的守护和领导。”罗彻说。   “哇啊!”   “杰弗里老爷成为了真正的骑士!”   “了不起!”   “……”杰弗里只能暗叹,硬着头皮接受村民的欢呼。   很有手段。夏尔暗想。杰弗里是三尾湾实际的统治者,如果罗彻想直接管理这片海湾,中间经过杰弗里,实际控制力度只会大大下降,但这样用置换领地的方式把杰弗里礼送出去,让他从一方豪强变成末流小贵族,三尾湾就直接被罗彻收入囊中了。而且杰弗里还没什么反驳的余地,毕竟他得到了头衔、法定领土和贵族身份,旁人还会觉得杰弗里得到恩赏,个中盈亏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将在周围巡视一周,观察我的子民。”罗彻暂时离开。   “请我们去喝一杯热茶。”夏尔说。   “应该的,来吧,”杰弗里闷闷不乐,和夏尔一起走向广场旁他家的大宅,“格拉尼,每次你出现我都会陷入窘迫。”   “上次也很窘迫。”   “当年你逼我参与谋反,杀害神官和他的护卫队长,还绑架了一位神官。”   “而你则听了国王特使的命令,把我诱骗到你家里,打了一架。”   “你实力通天,还怕打么?你还从我这里诈了很多钱。”   “谢谢你的资金。”   “现在又一次倒霉,赛格比三尾湾穷几十倍。”杰弗里走进院子,推开宅门,“我不知道下半辈子该怎么过。”   “罗彻不会收走你的房子,至少你可以常回家看看。”   “回来看她如何派军队欺凌村子里的大家吗?她会让人们交重税。”   “她不是坏人。”   “对你来说如此。”   “你可别想着反叛或者阴谋。”   “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罗彻?饶过我吧。”   杰弗里走进客厅,命仆人们跑去准备茶水,   “加尼尔和吉娜在哪里?”夏尔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他们住在楼上。”杰弗里慢慢地坐进一张大扶手椅,“他们现在和过去大不一样。”   “好的方面还是坏的?”   “坏极了,”杰弗里搔了搔额头,“但我根本无暇管他们,我还要想怎么把家里的东西搬到赛格村去,在这样一个大冬天,我想要带一些人走,哎……见鬼……他们……看看罗彻吧,多么精明,这隆冬里,就算我想带人走他们也不会同意……我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我昨天还想着在春季增加出海的船只,再招募五十个人去砍伐南边的森林,但一切忽然轮不到我管了。”   “加尼尔的感觉只会比你糟糕十倍,你只是失去了你的小渔村,他失去的是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夏尔说。   “我们都必须硬着头皮接受这一切。”杰弗里拿出杯子,仆人给他们俩各自倒了一杯茶。   纷乱的脚步声自楼上响起,一路朝楼下来,中途还有响亮的磕磕绊绊声。   “是加尼尔他们?”   “是啊,雷内的一对儿女,看看他们现在的模样吧。”杰弗里捧起茶,“我被‘流放’到赛格村之后,恐怕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第446章 加尼尔和吉娜   “失礼了。”   夏尔听到清脆的少女声音,转头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贵族,她瞳色碧蓝,皮肤柔嫩,浅红色长发自然在两肩披散开来,双唇紧抿,姿态恬静,全然高贵典雅。当她看到夏尔时,虽极力想维持优雅仪态,但最后还是流露出强烈忧虑神色,脸一下紧绷起来。   “你长大了,吉娜。”夏尔说。   “是。”吉娜说,“大人。”   “怎么这么生分,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夏尔说。   吉娜勉强勾起嘴角,露出悲哀的笑容。   “坐下来喝杯茶吧,你应该放松。”杰弗里将茶叶放进碗里,用热水冲开。   “请原谅我的失态。”吉娜慢慢入座,将裙子摆整齐,又重新整理过头发,然后挺直腰板,端庄地用茶。   夏尔拿起热茶,因为是罕见的舶来品,不是经常能喝到这种饮品,还未来得及品尝味道,身后就撞进来一个人影。   “呼……呼……”加尼尔喘着气,两眼布满血丝,发出的声音和狗一样难听,身体一直在止不住地发抖,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夏尔看到他脸色很差,红色胡须长了满脸,大概有好几年没刮胡子,天可怜见,那个神气的灰树厅伯爵在这四年里坍缩成了一个邋遢鬼。   “你怎么了?”夏尔将茶放下,“加尼尔?”   “他正在戒酒。”吉娜将椅子挪得远了一些,“他不太正常,现在。”   “少废话。”加尼尔一屁股坐下来。   “格拉尼大人在场,你应该冷静点。”杰弗里一边审视着他,一边给他倒了茶。   “呵……”加尼尔瞥了夏尔一眼,目光先是浓浓的轻蔑,之后又变成难以言喻的惶恐,又混杂着其他情绪,“你真的复活了。”   “是的,”夏尔说,“我从死后世界回来了。”   “去你的。”加尼尔低下头,满脸懊丧,“我去你的……”   他们在异样的氛围中喝茶,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冷。   “把火炉弄旺。”杰弗里搓了搓手。   仆人给火炉里加入新炭,火焰上窜,焚烧木料劈啪作响。   “我需要来一杯。”加尼尔站起来,走向客厅的酒柜。   夏尔留意他们的反应,杰弗里当做没听见,双手靠近火盆取暖,吉娜则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任凭加尼尔一步步走向装酒的玻璃柜。   “你不是在戒酒吗?”夏尔站起来。   “意义何在?”加尼尔拉开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一瓶白葡萄酒,“你,你毁了整座灰树厅,你毁了我的家,我们的家族城堡,你在说什么,如果我有机会,你让我无家可归。”   “是恶魔让你无家可归。”夏尔说。   “那又如何?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   “即便为了你妹妹,你也要振作起来。”   “她到出嫁的年龄了,她只是为了陪我才留在这房子里,你懂吗?嗯?她离我越远才能活得更好。”   “我可以帮你……”   “现在是在施舍我吗?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你给我记住了,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你和罗彻,你们夺走了我们的一切,现在你要来施舍我了,你的同情心是真他妈有够残忍的,现在赶紧滚吧!”加尼尔提高音量。   “也许你真应该求格拉尼帮忙。”杰弗里说,“我没法留你们在这间房子里了。”   “什么?”加尼尔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忘记你是我家族的臣民了吗?我的祖先……”   “我是看在你们曾经是体面人的份上才收留你们,现在我是德瑞斯特的骑士,马上要去别的地方管理封地,不能在这里久居,我不在这就管不了你们,与其看你继续浪费我的钱和酒,我该正式把你扫地出门了。”杰弗里说。   “你妈的,这一切都他妈的……”加尼尔打开软木塞,将酒对着嘴灌,“呼啊……呼啊……”酒精入腹,加尼尔的脸色变得红润,手也不再发抖,给人的感觉却更加病态。   “他戒酒多久了?”夏尔问。   “半年,几乎成功。”吉娜站起来,“我们得出去谈谈。”   “嗯。”   夏尔随吉娜来到外面走廊,她一直走,直到房子的另一头,背靠着墙,袖起手。   “你愿意帮我们一把吗?”吉娜说。   “乐意之至。”   “我们有敌人。”   “什么敌人?”   “洛伊克和艾芙蕾兄妹,”吉娜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试图伏击我们。我们最亲密的护卫都战死了。”   “噢。”   他们真的一直在谋划复仇……夏尔记得他们俩是雷内亲手从街头发掘的,因雷内之死而憎恨加尼尔。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你没阻止他们?”吉娜吃惊。   “加尼尔杀了雷内,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像幽灵一样游荡在灰树厅,不加入任何一方,但是对加尼尔的脑袋很有欲望。我们曾经试着离开三尾湾,很快就被他们发现然后尝试攻击,那真的很危险。”吉娜说。   “雷内的黄金在哪里?”夏尔问。   “……”吉娜叹气,“你想要吗?”   “我不感兴趣,但这是你们唯一活下去的办法,你们应该去找罗彻,将黄金全部献给她,换取庇护权。”   “我还以为你会帮我们。”吉娜说。   “假如你还有些印象的话,我已经帮过你们不知多少次,如果不是当年我将万愈灵药给加尼尔涂上,他早就因伤口并发症而死,你也是我从‘魔女’手中救下来的,你们还欠我很多东西,而不是我应该继续帮助你们。”   “你变了。”   “我们每个人都在变。”   “哥哥一直都很骄傲。”   “只要你们认清自己的地位,未来就有你们的容身之所。”   “好残酷的话语,从未想过会从你口中说出,好像从死后世界回来后,你的脾性就永远改变了。”   “我正在踏入一个对我来说也全然陌生的新阶段,”夏尔说,“旧时代的痕迹,我渐渐抛在身后了,艾蒂安师傅、阿尔伯塔家族、神庙、旧圣堂、灰树厅、国王特使,我曾经因它们的缘故而奔走,被驱赶,被迫去做些什么事情,半强制半义务地去行动,去自卫。你说得对,现在完全变了,我要昂首阔步地去开辟以我名字命名的年代,你们再不能强求我做什么,任何东西也不能,我只愿意服务我最亲近信任的人们,以及做那些最有利于大众和世界本身的事情。”   “是我的错,”吉娜向夏尔深深鞠躬,“我该重新认识你一次才对。幸会,夏尔·格拉尼大师,我是灰树厅的吉娜·德·阿尔伯塔,雷内之女。”   “幸会。”夏尔和吉娜握手,“加尼尔会恢复的。”   告别吉娜后,夏尔回到客厅内。   加尼尔醉倒在桌边,酩酊大醉,空酒瓶放在桌上。   “他没呕吐吗?”夏尔坐回原位。   “本来他脑子就不太清醒。”杰弗里说。   “有人来了。”仆人听见一连串铿锵金属碰撞动静。   “失礼了。”罗彻推门进来,身后跟进几名亲随骑士。   “请坐。”杰弗里邀请他们坐下,“请。”   “三尾湾有很大的开发潜力。”罗彻说,“我决定在此修建新的居城。”   “啥意思?”杰弗里给他们倒茶,因为茶叶用完了,又开了一罐。   “将首都定为三尾湾。”罗彻说,“我探过水文,周问渔夫,此处港阔水深,应兴修大港,以便往来商贸。灰树厅原也有河港,吞吐量小,不堪大用,如今更遭到毁坏,重修耗费甚巨,不若于此新建都市。”   “越富裕越容易招蓝岛海盗惦记,”杰弗里吓唬,“他们在夏天出没,划着龙头船,各个凶神恶煞,有黑暗德鲁伊、熊皮狂战士和行奇迹的女祭司,碰上就苦不堪言。”   “如果他们敢,我们就杀回他们老家去。”夏尔说。   “行,那是诸位的自由。”杰弗里耸耸肩,“但三尾湾听起来俗气。”   “这里为什么叫三尾湾?”夏尔好奇。   “我们的祖先被三条美人鱼引诱到这里来,所以才有这个名字。”杰弗里说,“但后来北方变得特别寒冷,美人鱼就都到南方去了,所以三尾湾也越来越名不副实,怎么说,换个名字吧,配得上德瑞斯特大人的居所。”   “我不善起名。”罗彻说。   “你崛起于微末,应该纪念你的过去,就将这座城市叫做女爵厅吧,我们会将它从海岸边兴建起来。”夏尔说。   “夏尔阁下,一次又一次地……”罗彻伸手和夏尔紧握,温和地凝视他。   “好了,好了。”杰弗里看不得这种情景,“我先告退吧,我要收拾东西。”   “我也……有事。”罗彻将手收回,起身向杰弗里致意,“再会。”   罗彻他们走开后,杰弗里站起来。   “你喝茶吗?”杰弗里从客厅的柜子里拿下来两罐茶叶。   “它们到底是从哪来的?”   “很远,在遥远的东国,书上说那里的国民用茶叶向茉莉神龙兑换奖赏,能卖到海外的都是次品,”杰弗里说,“啊……让我想想,茶叶,穿过西域,再穿过大河谷,沿着环海航线,穿过伊瓦海峡,沿着半岛岸边,穿过西海岸,再来到我们所处的北海岸。因为灾变的缘故,我这些年都没买到新的茶叶,山内帝国那边应该会收购。”   “那岂不是很珍贵。”   “一斤要六枚银币,再高我也买不起了。格拉尼,因着你两次给我带来窘迫境遇,你得照顾一下我。”杰弗里说。   “我明白。”夏尔收下一罐茶叶,“这个国家会给你带来新的机遇。”   “挺好。”   “虽然你失去了经营多年的三尾湾,但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生活嘛。”杰弗里耸耸肩,“坚决一点,女爵厅听起来确实也还行。”   “很好的精神,那么,再会了,先生。”夏尔离开。   “你们把我那个箱子收拾一下,我们去赛格探探情况。”杰弗里叫上仆人们离开。   临着门边,杰弗里转头看加尼尔。   “这是新的一天,孩子,”杰弗里说,“适应一下……往好处想,再也没有恶魔了,格拉尼会替我们操心的……起来吧。”   见加尼尔伏案不起,杰弗里摇摇头,转身走出。   等杰弗里也走远之后,加尼尔才动起来。   他辗转反侧,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 第447章 多洛希   从三尾湾返回后,考虑到这是个不让人愉快的冬天,夏尔询问多洛希有关改善气候的事情,只要气温稍温暖些,很多人就可以熬过去,七八成的家庭里没有足够的木柴,更没有冬衣。每年灰树厅周围都会下暴雪,每次都有人生生冻死。   “我……可以。”多洛希说。   “你在犹豫?”   “我在想和你兑换些条件。”   “什么意思?”   “我想和你出去玩,嗯……也不是‘玩’,是办点事情,你愿意陪我吗?”   “那很好啊。”   夏尔自己也想知道更多有关多洛希的事情,所以没有拒绝。   得到夏尔的保证,多洛希在庄园的小神龛里向冬季女神蓓尔娜施行祈祷,希望今年不要降下暴风雪,阻止严寒蔓延。冬季女神报之以同意,但水循环还是要保证,于是冬之神用接连不断的小雪替代,未来两个月里每天都会细雪连绵。   “我们会完成我们的使命。”多洛希说,“该做的都会做。”   “神愿意帮助人,那神要怎样帮助恶魔猎人呢?”夏尔骑马,陪多洛希出去,一起前往郊外的神庙,许多神庙都在混乱中失落,多洛希会一个接一个清理它们,确保神像干净整洁,祭坛得到修缮,最重要的是,避免外来人打扰神的圣所。   “我们会为猎人们提供神明的加护,只要你们虔诚在神像面前膜拜,成为神的勇士,我们会回馈以一定量的神力和祝福,用神谕来指导你们该如何前进。”   “有没有便宜点的办法。”   “你在担心什么,大多数人都是有信仰的,又不是各个都和你一样古怪,他们去祭坛膜拜自己所信仰的守护神,换取力量,这很正常。你,你也找一个神崇拜吧,比如我?”   “我该怎么崇拜你?”   “为我献上祭品,也就是喂我。给我念诵祷词,也就是夸奖我。每日三次向我的神位朝拜,说明你心里有我。”   “那太麻烦了。”   “如果你习以为常,会发现一点也不麻烦,它会成为你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洛曼会有越来越多的无信仰者。”   “你是指什么?”   “在未来,我们发展教育,进行扫盲,提高识字率,鼓励人们去归纳总结规律,他们就不会盲目膜拜众神。”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神也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所以神学是在不断发展完善的,我们永远不会傲慢地声称诸神已经掌握了世间所有真理,我们会不断修正过去的认知,继续探索世界背后的规律。”   “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你们无法阻止凡人登神,但在美门殿完备的情况下,你们还会那么大方地邀请其他人进驻吗?”   “很复杂,我们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多洛希沉思,“父神要求每个进入美门殿的神明都向祂臣服,但有些神,尤其是在生前就桀骜不驯的,死后受供奉登天,进入美门殿,往往会选择反对父神的指令,冲突会削弱我们,过去会发生灾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累积了许多年的不满。”   “原来如此。”   “就比如你,我就很担心,你未来抵达美门殿,会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我尽量不让大家难做。”   “瞧瞧你,我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肯定会试着掀翻一切。”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和蛇裔接触,只有心里藏着蛇的特征,才会和蛇打交道。”   他们走进乡间神庙,打开门,庙里横七竖八躺了二三十个难民,各个灰头土脸、衣衫单薄、骨瘦如柴,里头气味恶臭,不知他们在这呆了多久。一见夏尔和多洛希,他们就慌慌忙忙爬起来。   “啊啊……”   “有人来了!”   “快跑!”   “放轻松。”多洛希伸手,无形的安抚气息散播出去,被紧张兮兮的难民们嗅闻到,他们便很快变得平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夏尔他们。   “你在伤害他们。”   “这是祭祀神明的处所,神必须得到尊敬。”多洛希快步走向神庙后部的祭祀厅,伸手拂去祭坛上的灰尘,将垃圾用风卷走,替打扰神庙的人们向诸神道歉,“原谅我迟迟到来,最美丽、最美丽的母神贝雅娜。原谅我们玷污了您的圣坛,武勇的战士神明索达多。原谅我们叨扰了您的静修,医生的守护者墨狄托。”   夏尔观察贝雅娜的神像,雕刻家很专注地没有勾勒出她的身材,在面部也只是留有精致的美之神纹,最大限度保持神明的神秘性,将其真正美貌任由人们遐想。   他再看周围的人们,吸入了紫色的无形气体之后,似乎都变得昏昏沉沉,行动呆滞,一动不动。   “他们还要保持这样多久?”夏尔问,“神庙会让他们在这里过冬吗?”   “回答你之前说的,这不是伤害他们,他们很快就会清醒,更关键的是,我可以让他们有地方栖身。”多洛希向一侧墙壁伸手,墙壁立时坍塌下来,像湿泥那样融化消失,风从外面卷进,多洛希朝墙壁的缺损处走,每走一步,石板就向前延伸,雪地塌陷,土壤夯实压紧,碎石填入其中,作为地基,平整石板凭空浮现,压盖在地上,石墙又从道路两侧拔地而起,在他们头顶上交汇成穹顶,石砖缝隙清晰可辨,全然和手工打造无异。   夏尔跟随多洛希进入走廊,她一边抬着手一边漫步,于是一切从虚无中诞生,耳廊、侧厅、休憩房间、仓库、地下室皆接连构造而成,桌椅碗柜和蜡烛吊灯也快速浮现,她又取合适的地方,划出窗户,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雪景,她再召出壁炉,在墙体中留出烟囱的通道,燃料自然填入炉中,自行燃起,很快屋内变得温暖。   “哇啊!”   “唔哦哦!”   “太厉害了!”   “这、这是真的吗?”   人们苏醒,穿过新出现的走廊,来到崭新的神庙偏厅,打量周围的陈设。   “在这里休息吧。”多洛希向他们微笑,然后向桌面挥手,铜盘和刀叉一个接一个蹦跳出来,烛台点亮,金黄的烤鸡、奶酪、布丁和派都自然显形,小盘里出现煎蛋,大盘里出现整个的烤炉猪,嘴里塞着红苹果,身体下面垫着好几层蔬菜,牛奶壶、水壶和葡萄酒也紧接着显形,脸盘子大的烤饼接二连三从空中落在盘子内,篮子里填满葡萄、橘子、卷心菜和梨,最后多洛希再虚点两下,召唤出一小瓶盐和一小瓶胡椒。   “天哪!”   “真正的神迹!”   难民们对多洛希千恩万谢,然后飞奔向餐桌,疯狂地用手去抓自己能看到的一切食物,顾不上任何礼仪,互相挤挤攘攘地、呼喊着、嚎叫着,往嘴里猛塞食物。   “请享用吧。”她微笑着,“我是多洛希,洛曼的女神,前来施加恩惠。”   “这些都是真的吗?”夏尔问。   “是真的。”多洛希同意,“我在箭雨堡周围收集到了新的信仰,做到这样的事情毫不费劲。”   “你能召唤出食物、动物,你也能创造人工生命?”   “准确地说,神工生命。”多洛希说,“我事先从神学教程上读了很多生物的本质,万事万物都有大概的一个基准,我可以从那些基准中设计模型,然后再用神力赋予模型以生命。所以,我可以造人,但基本都是千篇一律的,长大后会是一个样貌,如果在类似的环境里,性格和能力也会完全相同。我大概掌握着四个模板,强壮高个的洛曼男人、丰满的洛曼女人、结实矮壮的洛曼男人和姿色平庸的洛曼女人这四种。”   “很……神奇。”夏尔思考,“什么时候会用得上你的造人能力呢?”   “你想和我一起造人?”多洛希大胆地问。   “我想和你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啊——”多洛希扭捏,“那一天终于来了?”   “来,我们到没人的地方去。”夏尔说。   多洛希紧张地跟上夏尔,他们来到神庙外面的花园,因无人照料的缘故,植物全都枯萎了,但是留有很大的空地。   “你想对我做什么呢?”她撩起裙子的一角。   “教我跳舞。”   “什么……认真的吗?”   “对。”   “好奇怪,”多洛希伸手,“为什么突然想跳舞……牵住我。”   “是。”夏尔牵住多洛希的手。   “这是山内人的宫廷舞蹈,”多洛希引导夏尔移动,在雪地上踩踏,留下脚印,随着有序节奏一起前进或者后退,“就这样慢慢地,可以适合音乐的节奏,也可以在心里打拍子,先右脚,左脚……和我的动作一样,就不会踩到我。”   “你怀有某种优越感。”夏尔说,“凌驾于凡人的感觉。”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你的行动、你的决定、你的一切都像是,发自内心瞧不起普通人。”   “神应该有这样的觉悟,神不是人,你应该把你的心态从普通人慢慢过渡到神才行,这样才有机会断绝人性。”多洛希说。   “现在就是在尝试,”夏尔揽住多洛希的腰,“是放在这吗?”   “你想放哪都可以。”多洛希仔细观察夏尔的脸,“你过去的时候肯定比现在更帅,我能想象得出你过去的样子,肯定稚嫩、清秀,甚至和女孩子一样漂亮。”   “而你青春永驻。”   “我们会一起保持青春,而这也是你最需要的,不用问我怎么知道,每个人天然渴望永生。”   “半神也难逃一死吗?”   “是的,半神也会最终灭亡,如果你想要真正长久的事业,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达成永恒不朽,你就必须去获得不死霞光,无论代价有多高。”   他们在雪地上慢慢移动,贴的越来越近,夏尔看着怀里的多洛希,思绪万千。   “你很会跳舞。”夏尔说。   “父兄伙伴、同胞手足们都和我说过很多次,说我的使命是嫁给有能力制服黑暗的洛曼英雄。”多洛希带夏尔在内侧旋转,他们的动作刚开始次序不一,后来节拍数便越来越吻合,动作渐渐同步一体,自然流畅。   “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不觉得这有任何问题。我们很适合彼此,你很英俊,这就已经满足我一半的要求了,而且你还很强,同时性格也好,还是保护洛曼的英雄,这就符合我对眷侣的所有要求,甚至还远远超过。你呢?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   “你有超乎想象的神力、傲人的气派和渊博的学识,而且更关键的在于……”   “我知道怎么控制距离。”多洛希微笑,从夏尔怀中离开,“你已经知道该怎么跳了,没事,没关系的,我知道我们还需要更长时间。”   “嗯。”   她伸手抚摸夏尔的额头。   “这个冬天之后,应该就会完全康复的,不用再担心了——啊——”   “显然你不知道。”夏尔吻上她的嘴唇。   “唔……舌头……”她两颊绯红,然后闭上眼睛,慢慢感受。 第448章 奶和蜜   多洛希深刻认识到人类的技巧,浑身发抖,哀羞不已,夏尔身经百战,娴熟地在她口腔内部四处触碰。   “呜啊……”良久分开,她伸着舌头,两眼发直,黏液连成细丝。   她原以为到此结束,未想夏尔将手伸进她单薄衣物内侧,大肆抓揉。   “干、干嘛!他们会看见的……”她背靠着神殿外墙,压低声音,“夏尔……”   “很奇怪吗?”夏尔上下搓动,“安抚凡人也是神的义务吧。”   “不……不要……”多洛希竭力克制,双腿夹紧,又忍不住摩擦大腿内侧。   “说起来你为什么总是穿得很少呢。”夏尔说,“你不也从旁人觊觎的目光中感到骄傲吗?你就是想诱发信徒们对你美貌的崇拜吧,故意让他们垂涎你的身体,又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即,从中获得大量盲目信仰,真是下流。”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多洛希呼吸变得急促。   “那现在呢,他们出来查探,发现所谓施加恩惠的女神,其真面目也不过是会同样发情的动物罢了,一旦知道真相,信仰就此崩塌,恐怕会严重损害你的位格吧。”   听到如此话语,多洛希大腿发颤,体温迅速上升,更是偏转目光,不敢和夏尔对视。   “别……千万不要……”   “然后呢?他们会觉得你的本质也是一个轻慢自贱的女神,如此信仰投影到你身上,改变你的神性,将你变成一个毫无下限的荡妇女神,信徒们拼命召唤你的恩宠,目的是为了和你交媾,这样循环往复,你的位置会愈发稳固,成为泽被众生、了不起的神明。”   “什么!什——”多洛希眼神一片空白,“不、不要,千万不要——我决不能、决不能变成那个样子啊——”   “来不及了。”夏尔听见神庙里走动声,另一只手也开始往下伸去,加快试探,“那些普通人,你很看不起吧,你向他们随意施展幻惑,进行支配,如今,却要被他们看见最不堪的样子了,怎么样呢?你觉得怎么样呢?”   “我……不行……不要……”   “他们会不停地幻想吧,幻想自己脏兮兮的身体和你高贵无暇的娇躯接触的情景,而且不止一个,是数十个,他们都会做着这样的幻想,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福利之女神,被信徒们从精神上疯狂玷污,唯一的神职和神力就是满足人们的需求,也确实达成你登位成神的夙愿了。”   “!!!!!啊——啊——”多洛希的心防被彻底攻陷,发出低低哀鸣,浑身一阵触电般抽搐,所有力气顿时丧失,连平时萦绕周身的神力光华也消散无踪,从下方喷出一大股黏液,洒了夏尔满手,胸部顶端高高竖起,揉起来非常坚固。   瞬间,多洛希两腿顿时无力,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断喘息,浑身香汗淋漓,周遭气雾蒸腾,一股浓郁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愧是神族,连绝顶之后的气息闻起来都犹如花香。   吱呀——神庙大门被推开。   “他们来了。”夏尔说,“你要怎么做呢?”   多洛希眼神慌乱,赶紧站起来,整理好衣裙,转向他们,夏尔走到她侧后方。   “噢噢!”   “伟大的女神!”   “了不起!”   “救了大家一命!”人们填饱了肚子,走出来高声歌颂多洛希。   “这是应该的。”多洛希向他们露出愉快笑容,伸手向他们致意。   夏尔抓紧多洛希的屁股。   “嘶——”多洛希倒抽一口冷气,身体颤抖。   “哇啊!”   “怎么回事”   “女神动摇了!”   “发生什么事?”人们很茫然。   “没什么,”多洛希夹紧双腿,深呼吸,“请安心地……接受恩惠……这是我唯一能为大家做的,微不足道的……”   “我们应该膜拜现身的女神!”   “好,就该这样做。”   “神迹!”   “还有尊贵的格拉尼大人。”   “猎魔人的大师!恶魔克星!”   大家争先恐后地向降世神灵和洛曼英雄朝拜。   夏尔伸出手指,朝多洛希股间伸去。   “那里不行……求你了……”多洛希的声音细如蚊呐。   “什么?没听清。”夏尔说,“大声点。”   “不要,不能碰那里……很敏感的……”多洛希稍微提高音量。   “她在说话!”   “她说什么了?”   “女神说话指引我们!”   “了不起的神谕!”   “是什么?快听听。”人们连忙聆听多洛希的指引。   被这么多人看着,多洛希深陷进退维谷的状态,身体像火山一样滚烫。   “到极限了……”多洛希浑身绵软,根本无法站稳,必须向后靠,倚靠夏尔的支撑才能立在地上,“……烧坏了……半神的算力也不堪负荷了……乱七八糟的……”   “他们在等着你的指引呢。”夏尔说,“怎么能这样,你是行走尘世的女神,洛曼神族在人间的代表,你的使命是带领大家重回美门殿的正道,这样软绵绵的,怎么能激发人们追随呢?想想父神会怎么做,想想母神会怎么做。”   提到高贵超凡的神上父亲和美神母亲,多洛希立时想到祂们无时无刻都在美门殿中观察自己在人间如何行走,包括殿内诸神,每个神明都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极度羞耻令多洛希几近崩溃,心跳速度飞快。   “他们等的不耐烦了,他们已经起疑心了。”夏尔的手指拨开她最底下,慢慢伸进去,品鉴里面的热量和湿度,“水热条件很可观啊,能培育出不错的种子。”   “大家——”多洛希集聚自己最后一点理智,“神殿需要净化,你们必须离开,不能亵渎神的威——威严,请先前往北方的森林,我指引你们,在那里,你们会发现不断涌流的奶和——啊——蜜,以及黄金,去吧,这是我赠予大家的——啊——奖励之地,充满奖赏的地方……”   “啊啊!”   “太厉害了!”   “那不是赞爆了。”   “我们该走了!”人们得到通往幸运的神谕,欢欣鼓舞,立时去收拾行李,成群结队朝北方离开。   “尊贵的女神!”还有两三个男人留在原地,跪拜着,偷眼看夏尔和多洛希紧密贴合的地方。   “他们是不是已经明白了?”夏尔说,“你觉得他们看穿你的痴态了吗?你刚刚又去了一次吧。”   “千万不要小看我……”多洛希夹紧腿,让人们看不到夏尔的手指在其间穿行,“我可是了不起的美门殿女神……新一代神族中天资最高、最漂亮的……”   人们凝视了好一会,览尽多洛希的风光,感觉没什么可看的,之后也走开。   “他们会把今天看到的东西当做晚上幻想的内容。”夏尔说。   “呜……不要再……不要再说了。”   多洛希张望着,眼巴巴地等着人们一路走远神庙,还没等他们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身体就迅速向下垮去,摔倒在地上,发出一阵难堪的呻吟。   “怎么一点力气都没了。”   “你——你居然这样——”多洛希瘫软在雪地上,“夏尔——你——”   “我又做什么了?”夏尔伏在多洛希身上,将头埋进她双峰之中,感受洗面奶的力量,“你这个撒谎女神,你说奶和蜜之地在北方,我觉得就在这里啊。”   “凡人真是……真是可恶!”   “你说我符合你对眷侣的所有要求,说明你喜欢的另一半理应是个可恶的人。”   多洛希满脸通红,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腿,用力分开,露出潮湿泥泞的部分,两腿内侧的皮肤跟玫瑰一样粉红,沾满晶莹液体,夏尔感觉只要自己一进去,她就要丢得一塌糊涂,两眼翻白。   “喂……可以上了吧。”她说,“你什么都做了,那就做到底吧,求你了……我的第一次……这不是正好……”   “是吗?”夏尔向震怒走去,当多洛希不存在一样。   “你,你在干什么啊?”多洛希爬起来,“如果你不……你不进来的话,神们会取笑我的。”   “那是你的事。”   “我?我?”多洛希从背后拽住夏尔,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身上,“如此轻慢女神,你犯下重罪了知道吗?”   “天色不早,我要回碧盏庄园了。”夏尔掰开手,骑到震怒身上。   “我也去!”   “那是我家又不是你家,你家是这些神庙。”   “混蛋!——我——我以后该怎么办?我……”多洛希呻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   “你不是很擅长施展奇迹,赋予恩惠吗?这是个受苦的世界,身为未来的神祇,你该去扶危济困,践行自己的道路。”夏尔说。   多洛希想到之前夏尔和自己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站在原地,脸迅速烧起来,自此不敢再小看人类的力量。她看到夏尔的身体,又不禁联想到他动起真格,对自己残酷施暴、疯狂侵攻的情景,光是想想就让她发出喘息。   “夏尔……好大……”她说出乱七八糟的话。   留着多洛希在这里幻想,夏尔觉得她身上还有许多可开发的地方,不过先放置一会,回家去了。 第449章 夜话   夏尔回到碧盏庄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虽是深夜,庄园里灯火通明。   蜡烛很宝贵,通常不会彻夜点燃,夏尔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催动震怒,赶紧骑过大门。   院子里排排站了许多人,都紧张地望着房子本身,连守夜站岗的卫兵都一时忘记职责,站在人群中,望着房屋正门,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发生什么事了?夏尔皱眉。在我家还能发生什么事?   房里传出女人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夏尔听得头皮发麻,一把将门撞开,飞奔入屋,循着尖叫的方向闯进偏厅。   里面灯光明晃晃的,围满了年轻和年长的妇女,团团环绕在桌子边,转头看到夏尔,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连致意都忘了。   “夏尔……”   “是夏尔……”   “格拉尼大人来了。”   “这是在干嘛呢?”夏尔愣了一下,看到艾利希娅背对着他,紧张地站在桌前,埋头做着什么,人们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夏尔,然后又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的情形。   渐渐的,艾利希娅直起腰,将一个小小的身影捧起来。   “哇哇哇——”那小东西一接触到空气就响亮地啼哭起来。   “噢噢!”   “太好了!”   “生出来了!”人们拍手叫好。   桌上的产妇裹白头巾,长长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因疲惫而虚脱。   “女人生小孩你看什么。”西琳把夏尔往外推,“离艾利希娅远点。”   “我还以为是什么。”夏尔出门回到大厅。   听到孩子的哭声,一个村民匆匆跑进来,夏尔认出来了,那是托马斯,几个月前曾经为了一座房子的归属和另一个村民吵架,当时夏尔说他的妻子可以借碧盏庄园来生产,原来出生日就是今天。   “孩子,孩子生出来了。”托马斯摘掉帽子,向夏尔致意,“天神保佑。”   屋里的女人们乐开了花,也拍手叫好。   “快用毛巾把他裹起来。”   “温水擦一下。”   “男孩还是女孩?   “这里有血!”   “看热闹的出去,安静点。”   “再点两根蜡烛。”   “我要看我的孩子。”托马斯闷头往里钻,恰赶上里面的妇女们往外走,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等女人们走开了,他才有机会进去看自己的新生孩子。   薇拉娜跟着人群走出来:“爸爸!”   “你怎么也跟着看小孩出生。”夏尔把薇拉娜抱起来。   “那是一个爱哭的小屁孩。”薇拉娜说。   “那你呢?”   “我很坚强。”   艾利希娅在里屋和托马斯交代了一堆事情,叫他把小孩照顾好,注意保温、营养和防疫,然后才走出来。   “辛苦了。”夏尔赶紧说。   “你刚才是不是像个骡子一样撞进来。”艾利希娅白了夏尔一眼。   “我没搞懂,以为出什么事了。”   “生孩子很辛苦。”   “我很抱歉。”   “我要去洗洗,一会再说吧,还有,不准再把薇拉娜到处抛。”艾利希娅撩了下自己的头发,伸个懒腰,一边活动肩膀一边走开了。   “看看你妈妈,多好的女人。”夏尔晃动薇拉娜,“你以后一定要孝顺妈妈。”   “我是最乖的宝宝。”薇拉娜说。   “有你们在,真是安心啊……”   夏尔把薇拉娜抱回房间里。   “好黑呀。”薇拉娜伸手在空中摸索。   “时候不早,你该睡觉了。”夏尔点起蜡烛。   “给我讲个故事呗。”   “故事?没想好有什么故事。”   “就讲爸爸和妈妈的故事。”   “噢,那可说来话长了。”夏尔沉思,“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有那么久吗?”   “那是足足六年前了,那时候爸爸还是什么都不懂,本事也很差,不入流的新兵。妈妈则聪明漂亮。我们是在军队里认识的,我们在遭遇的第一眼就决定在一起了。”   “那妈妈怎么会喜欢爸爸。”   “因为妈妈很善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温柔的女人,一直坚定地信任我、关怀我,也照顾你,坚强地把你从小不点养到现在这么大。”   “我喜欢爸爸……喜欢妈妈……”薇拉娜躺在夏尔的臂弯里。   “爸爸又何尝不喜欢你呢?你能平平安安、朝气蓬勃地长大该多好。”   艾利希娅推门进来,把外套脱掉。   “你这家伙,斗篷都不换就上床了,脏兮兮的。”她嚷嚷。   夏尔想起来,被薇拉娜拉住。   “爸爸不要乱动。”   “她说的。”夏尔躺回去。   “她懂什么。”艾利希娅瞪了夏尔一眼,“今天去哪鬼混?”   “碰上个自视甚高的女人,差点被我玩坏了。”   “你不是和多洛希出去么?她怎么了?”   “她挺好,救济了一群难民,打扫了一座神庙,现在还在到处施行神迹,应该能帮助很多人,她需要这样做来维持信仰,大好事。”   艾利希娅对镜子理了理头发,然后把蜡烛吹灭,爬进被窝里。   “哼哼……”薇拉娜被两人夹在中间。   “今天接生的那个小男孩,”艾利希娅说,“托马斯决定给他起名叫夏尔。碧盏庄园的夏尔。”   “哈?”   “这不是传统吗?用英雄、用圣人和传奇的名字给新生儿命名,我们这一代人估计七八成都会叫夏尔,讨个好运而已。我已经听说好几个给初生小孩起名叫夏尔的了。”   “我知道,但感觉挺奇怪。”   “是吧,往后人们在街上喊一声夏尔,几百个人转头。”   “我不知道你还会接生。”   “研究很多这方面的内容,为了生薇拉娜,查了好多书。”   “呱?”薇拉娜探头。   “那一定很辛苦。”夏尔说。   “你不明白,”艾利希娅叹气。   “我爱你。”   “我也爱你。”   “托马斯他们走了吗?”夏尔问。   “他们去外面了,这些人在庄园附近的地方盖了一些房子,会环绕着庄园建立一座村庄和市集,很多人已经习惯在这附近交易,帝国商队也在周围休息,因为听说这是咱们的家,都觉得这地方安全。往后这里会建立更大的市镇,这里就变成格拉尼村,或者碧盏市、碧盏堡。”   “那很好啊。”   “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你……哎。”   “到底怎么?”   “整个国家都该是薇拉娜的。”   “何出此言。”   “这是你拱手送给罗彻和她那孩子的。”艾利希娅忍不住说,“你在想什么啊,有好的都不留给自家孩子。”   “也不错。”   “那薇拉娜呢?她就该跟着你们那批疯子打生打死,去和怪物搏斗,每天命悬一线的。然后‘那个孩子’就可以坐在城堡里面吃吃喝喝。”   “这不是薇拉娜赚大了吗?”   “啥?”   “权力来源于强制力,如果你有强大到迫使其他人服从的力量,你自然而然就会获得权力、头衔和财富,而且是非常高等的。未来薇拉娜获取力量,也意味着,她会获得这种最上等的强制力,并且随心所欲地按照她的观念来生活。”   “她明明也可以跟那个孩子一样靠血缘、地位和供奉过上安逸的生活。”   “那样的生活可一点也不安逸,统治者需要关切人民的安定生活,确保人们不会冻死饿死,否则就会垮台。”   “人们每时每刻都在冻死饿死,好多好多。”   “是啊……”夏尔思考这个问题,发现脑海深处有一些醍醐灌顶留下的残渣,有很多超时代的智慧,对其稍微分析便感到茅塞顿开,“我感觉可以这样解释——这是个生产和分配的问题,也就是种东西和分东西。”   “种东西重要还是分东西重要?”   “说不上来,只能说两个都重要。粮食少,当然会有人挨饿。但分配不均,有人吃太饱,有人挨饿,这样也不行。我们是个落后的法术世界,神还在限制科技进步,戴着镣铐举步维艰。先进的技术世界应该能够喂饱每个人,我见过他们的设施,有很多花哨的东西,有车、火炮还有大都会,先进的很,肯定不会有人到饿死的地步,比我们好。”   “那我们咋办?”   “我不是领主或者政治家,不细究这个,总的来说,一个是要改善生产技术,给更多工具和牛,种出多多的粮食,一个是保障人们劳动所得,让农民和工匠能够得到和自己付出相匹配的回报和尊严,过去有贵族不劳而获、享福食利,压迫和剥削普通人,反过来还嘲笑辛苦劳动的大家,我觉得这就不太行。其实还是感觉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再精明的学者、总结出很多听起来很不错的道理,然后抬起头,面对复杂的现实社会,也会一头雾水。薇拉娜以后不用面对这些问题,这是她的幸运啊。”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艾利希娅沉思,“‘那个孩子’……也是,以后他接过这片土地的一切,面对堆积如山的事务,恐怕会焦头烂额,算啦。”   “根据我的经验,矛盾是永恒的,我只能祝福他成功。我会继续去解决外部问题,内部的只能靠他们自己努力了。”   “所以你又要出门去了。”   “又不是不回来,在外也二十四小时高强度惦记你们呢。”   “哼。”   “呼呼……”薇拉娜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夏尔和艾利希娅也渐渐入睡。   醒来之后,夏尔看见薇拉娜从床上坐起来。   “干啥呢。”   “嗷嗷,吃吃东东。”薇拉娜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夏尔说。   “不用。”艾利希娅说。   “不吃早饭了?”夏尔不解。   艾利希娅露出暧昧的目光,夏尔会意。   “嗯?”薇拉娜看着他们俩。   “去玩去。”艾利希娅把薇拉娜打发走,“去厨房吃面包,我放在柜子里了,够不到就拿椅子垫一垫。”   “好!”薇拉娜开心地跑了。   艾利希娅起来,走到门边,轻轻把门关上,再回头看夏尔。   稍微对视一会,眼里便尽是浓情蜜意。   “整吗?”   “整。”岂有不整之理。   她迅速爬到夏尔身上。   “我要把你耗干,免得你又到处乱转。”她舔了舔嘴唇。   “别小看我啊……”夏尔将她紧紧抱住,他们先是接吻,然后就开始尽情亲热,“……我可以一整天都做这个。”   “啊——好烫……好棒……” 夫妻生活不拉胯,情感生活有保障。 第450章 消逝   夏尔要去规整一下恶魔猎人的队伍,找机会为他们所有人订立誓约,但问起他们去向的时候,都说去女爵厅了。   “我叫他们走的。”艾利希娅赤身躺在床上,四仰八叉。   “为啥?”   “这是住人的地方,不是训练猎人的大兵营。我看雨果又要把那一套带回来了,赶紧叫他们挪窝。”   “可以。”   “怎么什么都可以,到底是什么是你不可以的。”   “没有你是不可以的。”   “死鬼……”   “我要走了。”   “什么时候回来?”艾利希娅抱怨。   “看情况。”夏尔一件件穿好自己的衣服。   “你现在不穿那件带刺的盔甲了。”   “我得先有它啊,还有灰刀。”   “如果你找回了灰刀,岂不是要带三把刀。”   “我还很怀念灰刀呢。”   “是啊,那把削铁如泥的神器,不知道和你现在的刀比起来哪个更锋利。”   “武器不关键,关键在使用的人。任何人拿到灰刀,都不可能比我亲自掌握来的强大。”   “就是喜欢你这样……再亲我一口好吗?”   “好嘞。”夏尔和艾利希娅拥吻。   “早点回来。”   “行。”夏尔披上秘银斗篷,转身离开。   他穿过楼梯,来到庭院,感觉气氛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看着自己一样,他看看四周,发现瓦兰奈尔站在庭院当中,正对着围墙发愣。   “你怎么杵在那了。”夏尔张望瓦兰奈尔。   精灵穿一件灰色长袍,浑身上下只有这件不知材质的织物,月白色长发披肩。耳朵尖锐,脸色苍白,夏尔感觉他非常憔悴,像一棵朽木。瓦兰奈尔向来沮丧消沉,但从未显得这么颓废过。   “如果你离开,庄园可能会遭到袭击。”瓦兰奈尔说。   “你不是在吗,有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会长久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   “你不必知道。”瓦兰奈尔语气冷淡,这让夏尔意外。   “发生了什么吗?”   “你们这个国家,正式的官方名称是什么?”   “还没想好,上洛曼君主国,女爵厅王国,德瑞斯特王国,之类的,总之不便用洛曼王国,以免和利奥波德那个重了。”   “洛曼这个名字是精灵赠给这片国土的。”   “在古代?”   “我们所站立的地方曾经覆盖着一望无际的大森林,我和我的族人们在林间自由徜徉。是的,我们最先生活在这里,并命名这片土地,洛曼尼亚,意思是西方靠海的土地。后来的人们只能辨别出洛曼的音节,建立属于人类的王国。但这里那些真正恒久的事物,群山、河流、林木,还有那些穿行于兽径的飞鸟动物和古老野兽,它们深深铭记着这个名字,并在无人的晚间随风轻轻吟唱,洛曼尼亚,广阔的洛曼尼亚哟。”   “原来如此。”   “我要赠给你们一个名字,也是这片旷野,这片被灾难践踏的土地过去的名字,它的真名是希塔尼亚,意思是誓约之地,在这里,最早的精灵王侯们曾经从地底深处升起一颗巨大的天然卵石,以此来见证他们会盟友好的约定。只是随着碎叶内战的爆发,瑞凡多女王、游走林和祭日圣所之间冲突连绵,长久誓约连带希塔尼亚的名字都一并消失。”   “我们会重新使用这个名字。”夏尔点头,“谢谢你。”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提供的礼物。”   “最后?你……你到底怎么了?”   “你很开心,你刚刚经历了喜悦的事情,你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我不会打扰你的心情,我们能够感受到智慧生物的心灵,如果我的事情牵连到了你,并让你产生感伤,我内心也会产生同等分量的感伤,我的自白,只会伤害到我自己。不,不要追问,你不应该了解这些。你必须离开了。”   夏尔默默凝视了瓦兰奈尔一会,精灵的身形似乎也没过去那么高大挺拔 。   “你看起来憔悴、痛苦,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是独属于精灵的痛苦,走开吧。”   “那你就一直站在这?”   “我已经站在这片大地上数百年了,离开我,夏尔·格拉尼,我们最后再见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这次就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但不要为此感伤,永远不要为此感伤。一个精灵的告别,并不意味着分割,即便无法升入青世绘,我也会融入万物之中,回归我以全身心去热爱的尘土与露水。如果你真的想要感念我的话,请凝望每日每夜的风、繁星和云卷云舒,从人类的建筑、喧嚣和文明中走出片刻,好好感受土地和森林的分量。”   瓦兰奈尔要死了。夏尔心头一颤。   “……保重。”夏尔向瓦兰奈尔深深致意,“你才是人类最大的救星。”   他不置可否,随后仍旧望着围墙,像真正的树一样一动不动。   夏尔骑马离开庄园,骑出数里路,忽然心头一震。   他给了我们的国家一个名字,但我还是不知道他的全名,瓦兰奈尔,这就是他的全名吗?精灵是有名有姓的。夏尔立刻拨转马头,震怒全力疾驰,等到了庄园门口,再望时,发现瓦兰奈尔已经消失了。   “精灵去哪了?”夏尔问门口的守卫。   “精灵?”守卫茫然,“他很多天没出现。”   “他刚才还和我讲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守卫不敢说夏尔出现幻觉。   “啊……”   夏尔抬头望着天空,冬日冷云相互映照。   我的朋友,人类的一个朋友,现在离开我了。   夏尔重新上路,抿起嘴,一路无话。   取道抵达被称为女爵厅的港口,罗彻已经在此组织修筑石墙,打地基,准备搭盖一座大厅,夏尔问起她本人,发现她正在离港口较远的沙滩上,隔绝外人的目光,和几个亲兵练习,旁边的武器匣里放置着多把练习用的木制武器。   罗彻握一把相当匀称的木制长剑,将它高举过头,士兵也握一把剑,和罗彻绕着圈子,互相打量对方的破绽,随后士兵迅速往前突击,剑朝罗彻腋下打去。   这是三流的攻击,夏尔一眼就能判断出来,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打击,罗彻也在防守时慢了一拍,被木剑击中盔甲。   她是怎么了?夏尔观察她的动作,罗彻戴面罩盔,用来掩盖自己的表情,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   罗彻将长剑抛掉,另一名亲兵走上前,将一把长矛交给她,她便拿着长矛,继续尝试和士兵游斗,另一名士兵也换了矛,两个人稍微观察了一会,随后罗彻就往前快速一刺。想法是好的,可手抖了一下,士兵稍微抓住机会弹拨,整把矛便被打偏,士兵再往前踏一步,矛在罗彻胸前的盔甲碰了一下,脚下沙滩潮湿且滑,罗彻平衡不稳,身体向下摔去,又踏了好几步才勉强支起身体。   “哈哈……”有人忍不住发出善意的嘲笑。   夏尔抱着手,罗彻注意到夏尔的到来,将长矛递给旁人,向夏尔走去。   “你还好吗?”夏尔陪罗彻走向沙滩远处,罗彻摘下头盔,将头盔夹在身侧。夏尔看到她剪了头发,红发很短,比过去短太多,脸上依旧苍白,还有跌伤的痕迹,在脸颊上了药膏,那头盔遮掩的东西比夏尔想象的还多。   “有劳夏尔阁下挂念,”罗彻说,“一切正常。”   “正常?你……”夏尔皱眉,“……你不如过去敏捷了。”   “夏尔阁下来女爵厅有何贵干呢?”   “找找伊莱贾。看看你。还有,瓦兰奈尔给我们的国家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希塔尼亚,意思是誓约的土地。”   “那很好,我们当与洛曼王国划分成旗帜鲜明的两端。”罗彻点头,“此外,伊莱贾他们暂住在东南郊外一间废弃农场,夏尔阁下可取路寻访了。”   “罗彻……我想知道你现在怎么了。”   “暗疾。”罗彻短暂地说。   夏尔想到罗彻接连的失误,心头一紧。   “你应该休息。”   “训练可以让我渐渐恢复。”   “你可以找多洛希,她知道该怎么帮你。”   “要做希塔尼亚的女王,我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国的尊严,人类的信望,切不可随意向神明求助,欠下恩义。”   “要体面地和神接洽,我来就够了。你必须……”   “夏尔阁下!”罗彻皱眉,“我何苦劳心劳力练习作战,我已预备称王,未来将端坐宝座之上,于深宫之中发号施令,无需亲冒矢石,甚至出行有车驾追随,可脱下全甲,居良屋,卧暖床,饮美酒,往日为战斗所做准备皆可舍弃。然而我依旧致力于武装训练,只因这将继续磨砺我的信念,此乃追顶至高之路,迎接万千重阻,立我之身,耀我之命,损耗一生亦不足惜。倘若就此放弃,跪拜列神,我过往种种努力,一如笑话!”   “……明白了。”   “我不如过往敏捷,自然要寻找新的武器,更笨拙、更愚蠢的武器也可以尝试,我只是手脚抽搐,筋力尚在,更久经沙场,通晓格斗。剑自得放弃,再无法利落用出剑术技巧。然而宽矛、戟、连枷、战锤与重斧,从头开始训练掌握,日月不休,磨砺精进。”罗彻说。   言罢,罗彻将头盔戴上,向训练场地返回。   看着她的背影,她连走路姿态都有些僵硬,每走数步就有一些不正常的晃动。   “我可以陪你练习。”夏尔快步跟上。   “不,”罗彻,“夏尔阁下,如若你对我尚怀有一丝仁慈,请耐心等待,勿要干涉。我必以此受创累累、渐老渐慢之躯,取回往日荣誉,再证武勇。”   她矫正自己的姿态,用肌肉约束疼痛的关节,强制它们继续运作,又像多年之前那样双腿笔直,昂首平稳地返回人群之中。 第451章 思路   伊莱贾他们找到一座废弃的农场,这地由好几间房子组成,院墙用土砖砌造,约及胸高,有几面墙被火烧过,熏得漆黑,周围农地里覆盖着雪,没法种植,可猎人们不知从哪找到了些动物,院子里很是有不少家禽家畜,绵羊和七八只鸡鸭在漫步,想从雪地里寻点吃的。   “哇啊!”   “是夏尔!”   猎人们在院子里对夏尔指指点点,迪布瓦算是他们之中比较熟悉夏尔的,连忙走向夏尔,把小帽脱下,傻笑着。   “过来。”夏尔招手,“小孩。”   “咋了?”迪布瓦慢吞吞地走到夏尔面前。   “日子过得如何,有没啥事。”   “挺好的,为什么忽然问这些,先生。”   “我感觉对身边的人了解还是太少了,所以要是心里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说。”   “没事,先生,我们能照顾好自己。之前在薄暮森林里,我还挺紧的,还好被无敌的杜汶大叔救走了。”   “那就行。”   迪布瓦愉快地看了夏尔几眼。   “嗨,先生,倒不如说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您肯定也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忽然这么敏感的。”   “你这新丁,好奇心倒不小。”夏尔拍拍他的肩膀,走进院落,“伊莱贾他们呢?”   “正收拾房子,以前的主人走了好几年了,原先有几个土匪盘踞在这里,被我们给赶走,我们打得可英勇了,土匪们根本就不是对手。”迪布瓦说。   夏尔进去找到伊莱贾,他拿一根特长的扫帚清理天花板角落的灰尘,回头看到夏尔,立时振奋。   “师傅!”他把扫帚拿下来,“您怎么来了。”   “我要安排恶魔猎人未来的发展方向。”夏尔说,“现在没有猎魔咒语,要从其他的地方弥补短板。”   “弥补短板……我们现在确实非常虚弱。”   “我们先来理清一下思路,恶魔的能力是什么?”   “精神恐吓,特级力量,超常体型,万变邪术。”   “而又是什么区分了猎人和普通人?”   “战斗意志,经验……还有装备,道具。”   “以及组织。一个完善的组织应该能够给猎人提供更大的帮助,不仅要训练新兵,也要提供足够的后勤和情报支持,从多方面支持猎人开展任务。”   “确实如此,得增强整个组织的综合能力。”   “我们曾经有过‘便宜’咒语,恶魔赠予的、轻松能够扭曲现实的法术,现在则失去了它们,再找回来也毫无意义,这是让我们摆脱失魂诅咒的最好机会。不过,同样的,想打造过去那种单兵能力强大的猎人也很难了。”夏尔说,“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该怎么做?”   “增强团队合作。”伊莱贾本能地说。   “对,单人狩猎恶魔非常困难,而合作狩猎就可以极大减轻风险,提高效率。更重要的是,猎人应该更专业化。”   “像是细分吗?”   “是的,应当有猎人专精于近战,有的则精通射击,有的则能学习和掌握巫师的技巧,有的则是专门的医护人员,还有职业的侦察高手,多重不同的体系互相搭配起来,这样才能提高每个人的生还率。”夏尔说。   “这很难,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更多的时间。”伊莱贾说。   “你们有在招募新人吗?”   “当然,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辗转好几个地方找我们的位置。请到这边来,师傅。”   夏尔随伊莱贾来到房舍后方,看到大概十个人正端着弩,向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稻草人射击。雨果坐在旁边,双手抱在胸前,不怒自威,   雨果喊了一声:“放!”   几个新兵吓一大跳,他们纷纷端起武器,向稻草人扣动扳机,弩箭在空中飞掠,飕飕钉在稻草人身上。   “你们应该再专心一点!”雨果严厉地说,对结果不太满意,他的声音很有力度,震得新兵们面色紧张。   听到雨果的声音,连伊莱贾脸色也有些动摇。   “怎么,想起过去了。”夏尔说。   “也许吧。”伊莱贾抓了抓额头,“我必须说,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雨果的训练方法。”   “他也想过对你们温和友爱,实际原本他就是个和善的人,但那样做的代价是你们的死亡。”   “我明白。”伊莱贾叹气,“过去那些年里荒唐的所作所为,真想赶紧忘掉。”   “在我远行之前,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们这些人,我是你们的领袖,必须要让你们成长,直到有能力独当一面,而不是永远依靠我的存在才能行事,”夏尔抱着双手,观察那些新兵们,“新来的年轻人们很有热情。”   “他们都是听说了您的事迹,踊跃想要加入。”伊莱贾说。   夏尔仔细观察,从射击结果来看,他们中不乏潜力十足的新秀,不少新兵信心满满、姿态平稳、斗志昂扬,随时准备加入到这项事业中去,为保卫人类和世界本身出一份力。   真好啊……   他心里很高兴,只是夏尔不习惯笑,所以面上仍是态度平静。   “怎么说?”伊莱贾问,夏尔的表情让他捉摸不透。   “各级猎人,你估摸着约有多少?从新兵到专家。”   “我们现在有三十名新兵,一部分在这,一部分年纪更轻的,我留在碧盏庄园了,您应该见过。”   “是,和练习战斗相比,他们更该学学识字。而且他们也可以和我的孩子打交道。”夏尔差点说成“我的孩子们”。   “……然后是二十多名正式猎人,以及包括我在内的精英猎人五名。”伊莱贾说,“他们……当然,有箭雨堡圣堂的背景,您也知道。”   “用人不疑,反而要十足地信任他们,让他们加入到决策中来,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两个圣堂的分别了,只要是恶魔猎人,就团结一致。”   “明白。”伊莱贾松了一口气,“我本来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犹豫,您的命令让我感觉一下都清晰起来了,是该有这样的胸怀,只要已经加入我们,就不该再有所怀疑。”   其实,更关键的在于无人可用啊。夏尔暗想。真要计较下去,现在的猎人组织就变成空壳了。   “假以时日,我们会再次壮大起来。”夏尔说。   “那我们缺少的就是真正的‘专业’猎人,剑和弩的事情都好办,我们还急缺能够运用和传授巫术知识的人,缺少帮我们调配魔药的人,也需要更多精干的侦察兵。”   “莎拉现在在哪?”夏尔不禁问。   “……莎拉去了东方,回到她的同胞手足之间去了。”伊莱贾说,“她不喜欢我们,因为我们直到黛利希老奶奶去世也没能从箭雨堡中解救老人家……是我们的错。”   夏尔想到她穿一身大扑棱蛾子形状的传统服饰,手拿白椴木魔杖的样子,不知现在她又过的如何。   “我听说她还骂了你们一顿。”   “是……送了一只鹦鹉过来,对我们气急败坏地发泄了一通情绪。”   “那鹦鹉怎么了?”   “我们把鹦鹉抓住,准备炖汤,结果在架子上,当着我们的面变成了一滩骨粉,巫术真是折磨人的技巧。”伊莱贾说。   “换个角度想,如果我们也能学会巫术,或许就能更有效地杀伤恶魔,让恶魔苦不堪言。”   “现在我们暂时学不了巫术,我问过布里安,他说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也已经度过了最有活力的青春,没空再和我们一起为远大的目标而奋斗。”伊莱贾说。   夏尔沉思。   “师傅在想什么?”伊莱贾问。   “虽然巫术方面的路暂时走不通,可关于精明干练的外援,我倒是能找来几个,我们要抓住一切机会增强势力,从而解决多方难题。”夏尔想到有合适的人选,“我得走了,如果他们愿意加入的话,你们的水平应该会大大增长。” 第452章 洛伊克   加尼尔德阿尔伯塔必须死。   今天就死。   听说加尼尔和吉娜离开三尾湾前往灰树厅废墟,洛伊克一下来了劲。   大劲。   他喜气洋洋,走到锯木作坊里头,把自己的皮围裙解下来,丢到旁边地上。   锯木厂主人正在屋内,用力拉一把锯子,抬头看了洛伊克一眼,干巴巴地嚎一句:“干啥呢!”   “不干了。”洛伊克大笑。   “莫说不干,山内人愿意买木板,你得在月前锯完。”   “不干。”   “怎么?你妹妹饿了?我预借你一袋口粮,你赶紧来。”   “不干。”   “你是啥毛病!这么多年了!这大冬天的,你去哪找活,快穿起来!”锯木厂主人捡起地上的围裙。   “不干。”   “去你的,你疯了吧!还在傻笑!你不干这个能干什么?”   我能干的可多了。洛伊克心想,但没说,脸上仍是笑着。   他心情太好,上前把锯木作坊主人抱住,用力亲了一下这男人,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走开,三步并作两步。   洛伊克远离作坊,走到一棵带隐秘标记的树桩旁边,埋头挖了一阵,挖出自己的匕首,还有一袋可以飞掷的尖刀。   在这里可以看到海岸,洛伊克把刀放到身上,眺望着起伏的波涛,感觉它从未这么顺眼过。   他哼着歌,离开作坊,走到两里地外一间破庐里,几块木板拼起来勉强可以挡雨挡雪,四面漏风,外面是熄灭的火堆,余炭堆雪,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点燃。   “妹儿。”洛伊克倚着门,看里面自己的妹妹,“艾芙蕾?”   艾芙蕾没有回应。她很虚弱,保持沉默。洛伊克暗叹。是自己不好,我们被加尼尔的护卫打败了,她受伤,吃不饱,穿不暖。如果能早点杀掉加尼尔,就能早点带妹妹去安全的地方了。   看她肤色一天天变差,洛伊克心里对加尼尔的仇恨愈发旺盛。   “要吃饭呀,不吃饭怎么行,没胃口吗?”洛伊克拿起她手边的面包,一点也没动过。   他看到艾芙蕾冷淡的目光,知道她嫌弃自己。   “别急,妹儿,我知道加尼尔离开那村子了,”洛伊克说,“他们没有防备,不带人就上路,他们以为我们放弃复仇了,这是我们为雷内大人尽忠最后的机会。加尼尔必须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这是我们最后能为恩人做的事情,妹儿,没有雷内我们根本活不到今天。”   洛伊克从艾芙蕾的眼神中看到鼓励,每次看到妹妹的眼睛,洛伊克都感觉很振奋。   “他们上次靠几个护卫和我们血战一场,靠他们拼死抢救,逃出生天,躲进三尾湾,被杰弗里的人紧密保护,现在杰弗里救不了他们啦,他们必死无疑,我会埋伏好,妹儿,我会设下许多陷阱,他们将在发现那些机关之前死去。那些人还弄伤了你,真可恶。”洛伊克说。   他看到艾芙蕾眼眸担忧,不由得伸出手,和她轻握,抚摸她冰凉的手背。   “手凉么?我给你捂一会,捂一会就出发。”洛伊克为妹妹暖手,搂了几分钟,感到妹妹有催促自己出发的意思,他便站起来,对自己最爱的妹妹道别,“妹儿,哥走啦。”   艾芙蕾无声但坚决地支持洛伊克,洛伊克倍感受用。   即便为了妹妹,我也要拼了命地去把加尼尔杀了。   把他宰了,我就可以把妹妹带到更安全、有更多食物的地方,她就不用在这挨饿受冻。   如果能找到医生救救她,让她能恢复走路和说话的能力,那就更好了。但真的会有那种好心人吗?她受的伤真的非常严重,只有神迹才能提供帮助。   我亲爱的妹妹啊。   我愿意献出一切去换取神迹。   洛伊克最后宠溺地摸了摸艾芙蕾的头发,弯腰在她额角亲了一口,随后,他从简易木墙上取下一袋杀人工具,背在身后,大步离开。   猎杀加尼尔。   不难弄明白加尼尔和吉娜前进的方向,洛伊克对这一带的地形谙熟于心。   这片森林,那片森林,小溪不结冰。洛伊克像幽灵一样在林地中穿梭,眼前的一切他都不陌生,他是阿尔伯塔家族的情报大师,直到夏尔格拉尼忽然从天而降,当了他的上司。   夏尔回来了。想到这,洛伊克觉得有些古怪。人死了还能复生吗?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人只会永远死去,不可能再回来,生和死的差别如此之大,绝不可被混淆。   然而他就是复活。   洛伊克去过碧盏庄园,看他审判两个农民抢房子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结束饥荒魔神的领域,征服伊内丝的圣堂,吞并雷格蒙德的人马,在箭雨堡和大群恶魔血战得胜,人们说他的刀光能够撕裂天地,唯有他能够在这个黑暗的年代里拯救所有人。   嘻——洛伊克暗笑。英雄,英雄也总是要死的。况且他就算再厉害,也和我无关。   我会把加尼尔杀死然后远走高飞,轻而易举,加尼尔的几个护卫全都被我宰了,他们愿意用命去护卫,但没用了,加尼尔死到临头。   洛伊克沉默无声地开始他的工作。   他的手艺来自很多人,从一个巫婆那里学习制作毒药,从一个混迹游荡花车里的杀人犯学习用刀,向城堡的老师学习识字,再弄来介绍陷阱原理的书籍,又凭自己在街头从小摸爬滚打的经验,加上天生的大胆和细心,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暗影专家。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雷内大人在街头突发善心。   然而即便是那个宽厚结实的雷内,也被自己用尽全力爱护的儿子残杀,箭矢射穿了他,雷内伯爵的尸体像一坨烂肉被运回来。那种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并且就在那天,决定和加尼尔不死不朽。   是我的错,我算到所有可能的风险,没算到雷内自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我犯过错,现在是赎罪良机。   想到加尼尔被自己砍断头颅,脖子里喷出血的情景,洛伊克就忍不住在心里发出长啸。   洛伊克将绊马索、暗钉和兽夹隐藏在茂密的草丛之中,一个接一个,锁住所有可能的方向,确保加尼尔不会策马乱转,逃出生天。   还有备用方案,洛伊克握着手里的刀。   为妹妹,为我的恩人,这一刀绝不能失误。   我会像杀死野狗那样把加尼尔一刀捅死,然后轮到吉娜。   吉娜看上去幼稚,实际上内心极为成熟。   如果她大声哭泣尖叫,我就会折磨她。如果她保持冷静,我反而会给她痛快。她如果看出我的心思,她会怎么选呢?   马蹄声自远处响起。   洛伊克看到两匹马,加尼尔骑着枣红色大马在前头,吉娜骑一匹白色小马在后头,两匹马踏着道路前行,姿态平稳。   洛伊克心头狂喜,真没带护卫!   来啦!终于到了!他握紧手里的刀。   杀了他,我就能从这里解脱,可以带妹妹走了,结束在这里的所有纠葛,自此无事一身轻,多么悠哉!   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没有原因没有结果的了。但我要做的非常明确!   谁也阻止不了——   洛伊克忽然发觉一只手从后伸出,他被捂住嘴,用力拽到草丛中倒下,一个人袭击他,把他双臂勒住。   该死!洛伊克拼命挣扎,发觉那人力大无穷,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想用匕首去刺都做不到。   “不要有动手的想法。”那人说。   洛伊克听到熟悉的声音,心脏狂跳。   那人松开手,让洛伊克能说话。   洛伊克发出低语:“格拉尼?”   “是我。”夏尔说,“我是来阻止你的。”   “……你这疯子,你当年明明说可以让我放手去做。”   “我们现在居住在希塔尼亚,一个讲道理的法制国家,杀人犯会被处以极刑。”   “这是正当的复仇。”   “加尼尔做了错事,我已经把他的城堡炸平,这是他得到的惩罚,他也许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偿还,但是,已经用不着以死谢罪。”   “去你的。”   “你放手去杀戮,我就把你送进罗彻的法庭,你将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死掉,然后你妹妹呢?对着你的尸体哀悼?你还有妹妹要照顾对吧。”   “……是的。”   “我听说你这些年在三尾湾附近的木工作坊干活,就那样出卖体力,而不是把你一身本事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地方’!你懂什么啊!”   “安静。”夏尔站起来,把陷阱解除,然后将洛伊克带到远处。   加尼尔和吉娜骑马穿过中间道路,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洛伊克迅速动手,刚抬手就被夏尔打断。   “别想妄动。”夏尔警告,“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混蛋。”洛伊克被迫眼睁睁看着加尼尔渐行渐远,他呼吸粗重,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是我给他们离开三尾湾的勇气,为的是把你诱出来。你可以杀他们,继续尝试,一次两次,然后被我们制裁,死得莫名其妙,一塌糊涂,因杀掉雷内唯一的儿子而被判刑,罗彻会操刀砍了你的头。”   “那也是我选的!”   “对,但你也可以选另一条路,猎杀恶魔,我们需要你的本领,帮助我们潜行和侦察,协助我们收集情报,为我们完成正面战场以外的工作。”   “为你这老色鬼服务?”   “你会得到钱,食物,住所,得到一个安全的环境,会有一群人互相支持照顾。现实一点吧,活在那烂森林里和妹妹苟活,还不如我们一道办正事。你会有机会证明自己,获得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东西:荣誉和名声。恶魔猎人不是过去那群倒霉鬼,我们是光鲜体面的行业。”   “……”洛伊克沉默。   恩威并施,他说的真不赖。   但还是要问问妹妹的想法……如果艾芙蕾让我继续猎杀加尼尔,我是不会放弃的!哪怕表面上向夏尔投降也无妨。妹妹如果不情愿,我就跑啦,继续去找加尼尔和吉娜的麻烦!   真该死,偏偏是他来了,换任何人我都可以反击。   “我要回去问问艾芙蕾。”洛伊克说,“我不会一个人拿主意,我们是共进退的。”   “明白。”夏尔点头,他退开,示意洛伊克可以走了,“我等你和艾芙蕾的消息。”   “后会有期。”   洛伊克心事重重,走进森林深处。   看着洛伊克的背影,夏尔觉得不错。   他早就派人去做艾芙蕾的思想工作了,带着他们急缺的食物和钱,艾芙蕾只要能搞定,洛伊克也没问题。   过了半晌,骆丹骑马穿过森林,来会见夏尔。   “如何?”夏尔问,“你找到那家作坊了吗?”   “找到了,作坊老板说一大早洛伊克就辞职跑了,还给我指了他们住的地方,我就去搜索了一圈。”   “艾芙蕾怎么说?”   “艾芙蕾?”   “就是他的妹妹,你没见到她?还是没找到他们住的地方。”   “……我找到那间破木屋了,但没碰上。”骆丹说,“可能她出门了,也可能是老板指错路了。”   “行吧,有机会再见。”夏尔说,“反正他和妹妹总是形影不离,很有趣的兄妹,如果成为恶魔猎人就更好了。”   “抱歉。”骆丹说。   “没事,只能说不太凑巧。”夏尔摸了摸下巴,“希望艾芙蕾回来后能和洛伊克说明白。”   还好大师没多问。骆丹暗想。我在那破庐里只看见一具腐烂的女尸啊。 第453章 求援   “夏尔和我说了很多事情。” 伊莱贾走进房间   “昂。”克莱尔抬起头,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草拟一份报告,“什么事?”   “也许他可以用神力来增强我们,不,也不能说是神力,是誓约的力量,恶魔猎人的誓约,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已经被大师具现化成某种超凡力量的源泉,我们可以从中汲取力量!”伊莱贾说。   “那不是很棒吗?”   “对,具体流程是这样,我们要修筑一个对誓约的膜拜场所,在那里进行誓约的强化,只要我们和誓约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我们的力量就可以增强,也就是说,对誓约的信念越坚定,誓约对我们的反馈等级也越高。”   “和神选者一样啊,以前神庙里也有虔诚的神官,通过对神明奉献来换取强力祝福,战神的神官更加强壮,美神的侍女青春常驻。噢,现在也差不多呀,猎人的誓约者能够得到猎杀恶魔的特殊力量。”   “也是有差别,师傅提过这个。神明需要许多信徒,广泛的信徒可以增强神明的影响力。而猎人誓约则不同,就算让全世界的人去订立誓约,也不会让誓约变得更有价值。我们需要坚定的誓约者,坚决地为誓约而战,这样才能壮大它的力量,因为它是一条事先约定的内容,而不是人们信念所集聚的投影,不一样。”   “你说神明是信念集聚的影子?真是异端邪说,不是很多年前就被推翻了吗。”   “我也不确定,师傅说的。”   “大师现在去哪了?”   “去做实验,要先确认誓约的效果,然后才能给我们所有人都订立,这种超自然的事情,师傅的态度很小心,唯恐整出岔子。他也在想,到底给我们什么样的力量合适。”   “口吐火球,眼里放闪电不错,我们就可以上战场去殴打恶魔。”   “啥,师傅说最好让誓约力量增强我们的意志,令我们的心灵无法被恶魔腐蚀,真正让我们猎人成为专门针对恶魔的精锐。”   “意志力才叫没用,靠脑子怎么打架,如果誓约的力量可以让我们变形到四五十米高,一脚踢飞一个恶魔,走路就踩扁一群小鬼,殴打大恶魔直到它屈服逃窜,一张口放出破坏性的强光,将恶魔军团扫荡干净,这就叫有用的誓约。”   “师傅审美很苛刻,肯定不喜欢你这主意,他要带领精英恶魔猎人,而不是超大型猎人。”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太弱了呢?誓约的力量必然要把我们各个都强化成超级战士,神选者,半神,否则也只是锦上添花,不能提供最重要的东西。我想穿一身盔甲,贴身和高阶恶魔火并。”   “好吧,我会和师傅反馈的。”伊莱贾挠挠头,“你在写什么?”   “我找罗彻要一批货。”克莱尔拿起羊皮纸,“我们太穷了。”   伊莱贾扫了一眼羊皮纸,读出上面的内容。   “新缝的冬装二十件;黑色斗篷十条;新鞋子十六双;新内衣十套;腰带十条;简易背包二十个;开刃的剑十五把;合格的弩五支;弩矢一千根;粮食五百斤;油三壶。干肉或者鱼、蔬菜、蜡烛、草药、布、鞣过的兽皮、战马、训练过的狗……这么多,罗彻那边也不宽裕,她还在忙收税的事情。”   “按大师的意思,我们以后是受希塔尼亚女王保护的组织,找她要物资很正常,你要习惯。”克莱尔双手十指交叉,向前伸直,手心朝外,拉了下胳膊,“我们不是和过去一样,全靠自己赚钱运营了。”   “贫穷。”伊莱贾看了下房间四处,又脏又破,“家徒四壁。”   “我听杜汶说,夏尔当年继承圣堂的时候,比现在还破。”   “能有多破?”   “光秃秃的,被盗贼工会光临过,四面八方找不到一件完好的家具,最顶上被撞破一个大洞,夏天漏雨冬天漏雪。”   “我们能找到一个更好的栖身之所,”伊莱贾说,“可能要自己盖一座圣堂。”   “至少要六七千金币吧,我听说修碧盏庄园那座大房子就花了四千五百金币。”   “杜汶现在在哪?”   “去侦查了,免得我们当老瞎子。”   “噢,师傅给我们带来两个精通侦查的新人,你要见见吗?”   “等我写完再说。”克莱尔伏案又建议罗彻送一些动物过来,她喜欢养小动物。   伊莱贾走到楼下,看见那新人站在房子中央。   “嘿,”伊莱贾向他打招呼,“欢迎。我是约弗的伊莱贾。”   “约弗,”那人露出古怪的笑容,“那地方产银。”   “对,对。”伊莱贾点头,“你很了解。”   “这座农场曾经是佛利家的。”   “你怎么知道?”伊莱贾本想去迎接他,忍不住顿了半步,“你叫什么?”   “我是灰树厅的洛伊克。”   “幸会。”伊莱贾感觉听过这个名字,走上前和洛伊克握手,“大师不在的时候,我管理这里。”   洛伊克打量这破落的陈设。   “现在我们要干什么?猎杀恶魔吗?”他问。   “还没有,现在是百废待兴的阶段,还不到我们能和恶魔大潮硬碰硬的程度。”   “它们在哪?”   “从西海岸到雨湾厅,到阴郁堡,离我们咫尺之遥,那里的土地已经被腐化,几乎要彻底湮灭。”   “呵,我们怎么才能对付那种东西?”   “靠斗志,组织和合作。”   “你看起来像个成年人,说话却和孩子似的。也是夏尔教你这样的吗?”   “……”伊莱贾皱眉,“恶魔猎人就是这样做的,如果你不接受,你应该离开。”   “好啊。”洛伊克转身就走。   他走到门前,恰撞上一个年轻的贵族,堵住来路,让他无法出去。   “进去,进去,别挡道。”贵族催促。   洛伊克习惯性地低头,默默走进里屋,让到一旁,像是要把自己藏进阴影。   “伊莱贾,”贵族说,“夏尔去哪了?”   “抱歉,我不认识您,先生。”伊莱贾打量了下对方,“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黑松堡的莱德,”他自报家门,“我找夏尔有急事。”   “师傅在做重要的修行,现在没空。”   “我遇到非常严重的问题,我现在必须寻求夏尔的支援。”莱德说,“我带人千里迢迢离开我的家族城堡,离开我妻子朋友,倾尽所有支持夏尔,现在他就这样擅离职守?”   “不是,”伊莱贾坚决为夏尔正名,“什么叫擅离职守,师傅在做意义重大的事情。”   “那我怎么办?哭脸兄弟会的人联合了巫师,准备打下黑松堡!”莱德大喊,“妈的,我必须带人杀回去!快告诉我夏尔在哪!”   “罗彻……”   “罗彻巴不得黑松堡崩溃,让我去当她的奴隶!鬼知道她会怎么对待失去封地的我。”莱德说,“神谕说夏尔会救黑松堡和瓦尔斯潘恩家族,现在他却消失了,降世女神也不知去向。你们……你们要派上用场啊,快把夏尔请回来吧。”   伊莱贾摇头。   “师傅无法分身同时做许多事情。”伊莱贾说,“他也不是救火的杂工。”   “操。”莱德骂,“我走了!火灾是真的烧到我家了!”   克莱尔从楼梯上飞奔下来:“别急!”   伊莱贾转头。   “我们是格拉尼大师的门徒,同样会响应你的号召。”克莱尔赶快喊。   “你们?”莱德狐疑地打量克莱尔,“你们有什么本事?能和巫师斗吗?能和哭脸兄弟会过招吗?”   “哭脸兄弟会也只是三流的犯罪团伙。”洛伊克说。   “怎么就三流,你懂什么,哪有三流团伙能维持几十年都不散的。”莱德说。   “就是因为维持了几十年,所以才是三流。”洛伊克阴恻恻地说,“这种不成气候的‘家族团伙’,依靠血缘而不是实力来选择接班人,那股凝聚力会随时间开裂。”   “别打哑谜,聪明人。”莱德说。   “就是说,他们之中存在矛盾,”克莱尔总结,“我们能应付的,相信我们吧。”   莱德多看了洛伊克两眼。   “本来我觉得你们没救,但……你们说不定真能帮上忙,快组织人手跟我来吧,黑松堡真的没时间。”他转身出去备马。   “为什么……为什么你忽然要让我们去帮莱德,我们的任务是猎杀恶魔,不是雇佣兵。”等莱德走远了,伊莱贾说。   “钱啊,钱啊,钱啊,”克莱尔摩擦手指,“我听说过哭脸兄弟会那群绿林大汉,这么几十年积攒下来,土匪窝里估计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粮食以及各种物资,对我们这群一穷二白的猎人来说,岂不是宝贵的第一桶金。夏尔能给我们战斗力,但他没法变出物资来,尤其是供养这么多人的物资,罗彻也够呛,她有一大片领地要顾。想活得体面,想喂饱那几十个傻乎乎的新兵,我们必须自己去从兄弟会那夺过来。”   “原来如此。”伊莱贾点头,他转头拍拍洛伊克,“你好像懂得不少,不愧是夏尔推荐来的人选,来帮我们一把。”   “嗯。”   “等会,师傅说会来两个人,另一个呢?”伊莱贾不解。   “妹儿走不了路,”洛伊克笑,“我来吧。”   “原来是令妹。”克莱尔说,“改天带我去看望下?她一定很漂亮。”   “是啊,”洛伊克点头,“她有非常漂亮的长发。我有空带她和大家见面。妹儿很可爱的,永远都是。”   “行动起来。”克莱尔催促伊莱贾,“黑松堡是战略要冲,决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   伊莱贾当即去召集能够作战的猎人。 第454章 莱因湖   他们给洛伊克发了把剑,一把弩,叫他跟上出发。   虽然他严格意义上说只是新兵,不能参与这样严肃的行动,但他表现出的能力已经足够让伊莱贾赏识,那时洛伊克心里还有点受到重用的愉快。   现在他更多地感到茫然。   恶魔猎人们,到底在为什么而战斗。   而且,他们能赢吗?   没有咒语,没有支援,没有夏尔。   洛伊克想不明白。   妹儿不说话,他默认艾芙蕾倾向于让自己加入这帮人,她一向不喜欢自己颓废。   他把自己所有的食物和钱都留给艾芙蕾,跟她约定会早点回来。   妹儿迟早会想吃东西的,现在只是心情不好。我的错。   通往黑松堡的道路狭长寂静,兵荒马乱、饥馑动荡,一眼望去除了覆雪森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每个人都很紧张,洛伊克看得清楚,这是支不攻自破的队伍,莱德的士兵们担心遭遇巫师和哭脸兄弟会的伏击,伊莱贾的猎人们则对未来充满不确定。   太明显了,瓦尔斯潘恩家族的两个骑士一路上都在抱怨黑松堡周围传来的不利消息,哭脸兄弟会洗劫了他们的封地,杀死男人,掠走女人和孩子,廉价卖给龙学派的巫师,士兵们白天恐惧地看着道路两边的森林,晚上则在火堆旁边胆怯地谈论巫师们的术式。   巫师的力量源于他们经天纬地的祖先巫师,后人们从树木上参悟原始的巫文字,利用两种不同的辅音转写它们,从而搭建他们的诡异术式,轻易就能人为地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   过去洛伊克并不觉得巫师术式有多奇特,因为就在洛曼,本地的猎人们也能用简单易懂的咒语来扭曲现实。   现在他从猎人的内部议论中了解到了真相,猎人咒语本质是恶魔为猎人提供的一种邪术,这又显得巫师的体系更为神秘可观。   他听说过很多不同的施术者流派,也收集过情报。   除洛曼东方大沼泽中的巫师之外,山内帝国的皇帝也会出资修筑法师学院,寻找那些天生体内拥有法术灵魂的孩童,将他们集中规训,同时严禁民间任何形式的超自然力量,确保施法者得到绝对约束。   南方半岛的精灵们则能够以凌驾于凡俗的意志来扭曲现实,用注视和念头来施加力量,移动重物,在战场和建筑学两个方向都有所贡献。   要用超自然力量来打败恶魔,凭借剑、钢铁和人类的内心,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洛伊克对这一点太确定了。   大概人们也抱着和洛伊克类似的想法,随时间推移,整支队伍的士气一点点降低。   “我们走不下去了。”一个骑士向莱德喊。   莱德骑马走在最前,回头望了一眼人们。   “只差三十里路就到黑松堡,你们在紧张什么?”莱德喊。   “我们应该回头,大人,”骑士说,“只有夏尔能帮上忙,靠这帮愣头青?我都比他们厉害。”   “你大错特错。”伊莱贾冷声反驳。   “咒语已经失效,你们还能凭什么战斗?”骑士嚷嚷。   “你会看到的。”伊莱贾说,“除开对咒语的应用,我们每个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锐。”   “省省吧——”   “够了!”莱德打断争吵,他的目光在人们脸上掠过,判断出他们的情绪,“……我们在莱因湖边扎营。”   那座湖在473年统计到全年一千五百斤鱼获,莫名的数字从洛伊克心里跳出来,我记这些干什么,没用了,现在谁还捕鱼。   记忆力强是好事,可以时时记得妹儿的样子。洛伊克安慰自己。   整支队伍远离道路,在一座僻静的湖泊边上休息。   莱因湖规模不大,一眼可以看到对岸,灰蒙蒙的,站在水滨可以看到湖心的鱼。士兵们立即开始扎营,生火做吃的,把马系好,将打包的工具拆开,将帐篷立起来,叮叮当当声音响起。   莱德那边有一百多名士兵,伊莱贾拢共只带了十五个人,所以没那么大动静,人们或坐或站,在阴天的午后里各怀心事。   “我现在想起来了,”伊莱贾对洛伊克说,“你以前是灰树厅的情报大师,我听过你的名字。”   “你认错人了,”洛伊克笑,“怎么会是我呢?”   伊莱贾心头掠过一阵冲动,想按着头让洛伊克承认,但不行,夏尔和克莱尔对他影响甚大,前者令他谦虚,后者令他友善,他只能微笑。   “无论如何,很高兴有你加入。”伊莱贾说。   “啊啊!”   “差一点!”几个猎人涉水到湖里去抓鱼。   “你应该去搭把手,我看你总是和队伍疏离。”伊莱贾发号施令,借此维持自己的威严。   “如您所愿。”洛伊克脱掉鞋子,将裤脚卷起来,走向莱因湖,一个强壮的金发男人弯腰从湖里抓鱼,他动作很熟练,但是差点运气。洛伊克将脚一摆,拨动水流,将一条红斑湖鳟赶向那男人,他低头伸手一抄,将那鳟鱼捞起来。   “哇啊!”   “抓到了!”   “徒手就可以!”人们赞叹,那金发男人把鳟鱼捧到高处,咧嘴大笑,紧紧扣住它的鳃和尾巴,避免它在挣扎中逃回水里。   真不错,都是“你的功劳”。洛伊克袖着手,往回走。   “嘿,谢了。”未想那男人一路跟上来,大踏步溅着水花,一手提着鱼,一手在洛伊克肩头拍了一下。   “没什么。”洛伊克感觉相当奇怪,这种怪异的情绪在他们烤鱼的时候达到顶点,他被迫和其他人一起坐在火堆旁边,他是在场猎人中唯一没披上斗篷的,显得格格不入。   “你叫什么?”考虑到自己还要在这支队伍里多呆一会,洛伊克询问男人的名字。   “我是马尔戈·熊手。”男人说,他有一头褐红色头发,留茂密胡须,双眼碧绿。   “你是洛卢比欧人?”这个词指代洛曼人和金发民族的混血,一个洛曼人起了霜瀑人的名字,这情况可不常见。   “啊,是啊,”马尔戈点头,“我的父亲是熊手氏族的,母亲来自灰树厅。”   和糙大汉相比,洛伊克更想和坐在他另一侧的女猎人说话。   “你呢?”他问。   “我是寂静堡的希利丝。”她声音有些低沉,留黑色长发,皮肤较深,脸上带雀斑。   她看起来像山内人,新的猎人组织真是什么背景的人都有,当年师徒相传的时候,还是非洛曼人不收的。夏尔·格拉尼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如此不拘一格吗。洛伊克暗想。   “为什么你会入恶魔猎人的伙?”   “寂静堡很靠近黑暗之地,”希利丝拨弄着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上面架一口锅,临近锅缘的地方有个裂缝,所以水只能加到三分之二,如今咕嘟冒泡,那条鱼正在里面慢慢变熟,“雾气弥漫的时候,迷雾恶魔会到处收割生命,我的家园被黑暗雾气糟蹋得面目全非,我有时能听到从瑞安堡的方向传来哭声,我想是不是我死于雾气的亲人们在向我哭诉求救。我必须回应,所以我到洛曼来,加入恶魔猎人的行列。”   “希利丝只比我晚到几个月,”马尔戈说,“我们都是戴罪之人。”   “什么罪?”   “献祭活人给恶魔的罪行。”希利丝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加入其中,但我就是,真真切切地,参与到那些仪式中去了。讽刺的是,听说我曾经侍奉的恶魔也就躲藏在瑞安堡的深处,就在那古帝国的废墟之中,我所参与的每场献祭,都在为黑暗之地的力量做出贡献。智慧恶魔、迷雾恶魔,还有更多各种形态的恶魔在那片受污染的土地上滋生,它就在大陆的心脏,迟早会吞并整个世界。”   “我也曾加入其中,光复箭雨堡之前,夏尔点醒了我,这叫我羞愧到想拔剑自杀,”马尔戈说,“夏尔拦住我,但他认为我是人渣……我感觉很痛苦,我想向他证明我不是,我想做出点成就,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让夏尔亲手为我披上斗篷,承认我是一名恶魔猎人。”   “为什么要向他证明。”洛伊克茫然,“夏尔并不是什么伟大人物。”   “你不明白。”马尔戈摇头,“当我看到夏尔的身影,我情不自禁想要跪下来,向他叩首,他太伟大、太神圣了,我发自内心地颤抖,我知道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追随的人,一个来到我们之中的神。”   “我也是这样想的。”希利丝点头,“我羡慕那些在碧盏庄园工作的仆人,他们能经常见到夏尔出入。”   “他是不败的。”   “他是永恒不死的,他能打破死后世界的疆域。”   “他高于地面,高于我们。”   “只有他能拯救这个世界。”其他猎人听到谈论,纷纷附和。   伊莱贾本来板着脸,现在也笑起来。   “说真的,”他说,“那天,师傅和女神多洛希站在一起,两人都光彩夺目,人神并立,谁也不输谁,天空则有美门殿神迹幻化,那场景我永生难忘。”   洛伊克听到这些谈论,一时错愕。他们为什么这么尊敬夏尔,夏尔当年是多么的……不成熟,他完全无法将那个年轻的猎人将眼前人们所描绘的英雄联系到一起去。   而且,这种炽烈狂热的氛围,几乎让洛伊克自己也开始怀疑。   是不是要重新审视一下夏尔?   洛伊克心事重重,起身离开火堆。   他往远处瞥,湖对岸的森林里有东西在晃动,还有细碎动静,他本能地竖起耳朵。   “嗯?”马尔戈抬头,“我好像听到风在说话。”   “是巫师在念咒,离水远一点!”洛伊克向后跳。   大地颤抖不绝,湖面发出阵阵爆鸣,水花飞溅,向中聚拢,凝成巨人,其声势之壮,令人面色大骇。   “什么东西——”   “这么高大!”   下一秒,巨人凝水成拳,怒击而下。 第455章 初苇   水流之湍,足以撞飞人体,猎人们得到预警,侧身躲避。   砰!只听一声刺耳巨响,水流看似柔弱,积聚起来却有惊人威力,整个锅子被砸得粉碎,火堆熄灭,大水漫流,飞溅之水似有鲜活生命,在岸上自然成型,又化身新的水人,高伸双手,朝猎人们纠缠而去,而湖水所凝巨人体型已达八九米之巨,而且还在不断升高。   “这是什么!”   “快跑!”   “爬过来了!”   水巨人伸出不定型的大手,水流向人群压盖而去,立时将两个猎人卷到高空,他们尖叫连连。   撤,得撤。洛伊克皱眉。没必要跟这些无知的年轻人一并打生打死,况且他们缺乏经验,面对巫师的突袭,肯定会陷入混乱,损失惨重。   紧接着,水巨人甩动手臂,将水流携裹的两人用力抛掷到远处,准备将他们像投石一样投到军营中去,两个猎人在空中惨叫,士兵们七手八脚地过去搀扶,高举着手。   “小心!”   “接住他们!”   “哇啊——”冲撞之下,两人砸中一顶帐篷,将篷布砸踏,身体滚落进去,不加踪影。   这么可怕的力量。洛伊克连连后撤。   他以为人们会随他撤退,但猎人们却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越过,挥剑砍断那些小型水人。   “敌人就在对面!冲过去!”伊莱贾快步移动,奔向左侧湖岸,准备绕过水面去攻击施术者本身。   他们以为巫师是木桩吗?他肯定会操纵它。洛伊克暗想。只见水巨人立即将身体与湖水相融,化作大浪,朝伊莱贾卷去。   “伊莱贾!”   “小心!”克莱尔尖叫。   伊莱贾是他们的领袖,猎人们会去救他,洛伊克目不转睛地看猎人们的动作。   “别管我!从另一边!”伊莱贾埋头冲刺,照他的速度水,巨人完全跟不上伊莱贾。   于是旁人皆向反方向奔去,从湖面右侧开始绕行。   他们手拿剑,互相掩护,同样向湖对面移动,找巫师本人的麻烦。   只要打断巫师的操作,异象就会逐渐消失。   巫师见状,立时用巫文字约束湖水,大湖翻涌,湖巨人也融入水中,莱因湖水一齐向中间凝聚起来。   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降低,近湖部分瞬间干涸,暴露出潮湿的淤泥湖岸,整片湖水都聚集到中央,翻涌不绝,形成朝天空高高射去的水柱,然后朝四面八方喷溅而出,化作上千道散射水流,每一道都力量极大,形成高压水刀,可瞬间将身体切成两半,又是凛冬,水寒彻骨,几近严冰。   千百道水刀从中央水柱激荡而出,朝两岸切割,所过留下深深沟壑,水嵌深土,以中央水柱为圆心,整片湖床被四散的水刀割得面目全非。   “危险!”   “躲开!”   洛伊克抬头看到如刀的水流向自己劈砍过来,极似一把参天巨刃笔直朝自己猛砸。   后退、后退!——他心跳极快。但只是心里在想,脚步还未移动。   “发愣你还!”莱德从后面抓住洛伊克两边胳膊,把他往后拉出好几米。   激射的水柱重重砸在他面前的土地上,在土壤上砸出深深裂缝,   洛伊克跌坐在地上,心脏狂跳,看到被激射水柱摧毁得面目全非的莱因湖,他感觉自己的表情不会比那些士兵们更惊骇,每个人都被面前超自然的恐怖力量所震慑。   “啊啊……”   “那就是巫师吗?”   “这么可怕的力量……等等!”有人嚷嚷,“怎么回事?”   四散射击的水流瞬间消散,被巫文字束缚到中央的洪流巨柱轰然倒塌,人们自觉地抬起手来遮挡,大水猛然向周围散开,砸落在莱因湖的湖床之中,溅起数米高的水花,湖水向外泼溅,水花像暴雨一样朝各个方向泼洒,然后又朝内回收,在中间形成超大的水流鼓包,像隆起的透明卵壳,不久又徐徐向下沉去,翻涌一阵,慢慢恢复平息。人们回过神来,发现身上已经湿透了。   “阿嚏!”   “好冷——”   待到湖面渐渐平稳,水平面已下降五分之一有余,湿润的湖岸立时暴露出来,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好几处天然土坝都被洗得坍塌。   又过了一会,湖面上飘起来一些在剧烈冲突中暴毙的鱼。   “呼……呼……”洛伊克深呼吸,擦去额头冷汗。   这还不是在对抗恶魔,只是在和凡间巫师交手。   足以摧毁整支军队的力量,而今渐渐止歇。   士兵指指点点,见伊莱贾他们从湖岸边返回,伊莱贾带着一众猎人,他们都穿黑色斗篷,保持神秘,反而像另一群黑色的恶魔,经过刚才水浪滔天的混乱,他们看起来尤为镇静,而这种冷静的态度也感染了莱德和他的士兵们,他们压低声音,短促地互相交流。   “他们把巫师赶走了?”   “是这样吗?”   伊莱贾先是加快脚步,然后飞奔过来:“洛伊克!”   洛伊克被想说话,一开口却发现嗓子尤其沙哑。   他深呼吸,按了按自己的喉咙。   “怎么了?”   “我们看到巫师了。”伊莱贾抓住自己湿透的头发,用力握紧,把水分挤压出去,“水好冰。你有头绪吗?”   “我不认识具体的巫师,”洛伊克说,“但一定很强大,掌握了和水有关的巫文字。”他本能地想嘲笑他们,“——你们也看到了他的力量,我们该走了,我们根本打不过他,就靠你们这些只知道‘信念’、‘勇气’的猎人。”   猎人们面面相觑,在之前的冲突中被割伤的猎人则暂离同伴,低头去处理伤口。   “瞧瞧,弄得一身伤。”   “是啊是啊。”   “轻易就能把水流凝聚成那么可怕的怪物。”   “我们不是它的对手!”   “至少要调来整个领地的军队来才能干掉这么强大的巫师!”一名骑士叫喊。   “如果是这玩意在攻打黑松堡,我……”莱德叹气,“我也要考虑是不是要放弃家族产业了。”   “说这话太早了。”克莱尔说。   她抬手,将一个人头丢到他们当中。   人们面色骤变,看那脑袋。   那脸看起来像是个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神情恐惧,一支弩箭从他右脸颊射进去,穿透他面皮,只剩下尾杆露在外面,脖子豁口处平齐,像是被利刃一下割断。   “他作战意志很坚决。”伊莱贾说,“我在一百步的距离射击,射中他一条腿,他跪在地上,还在继续维持术式,我看到很多奇异流光。”   “我回头见那水柱,劈出的水流和刀一样锋利,我就直接把他射死了。”克莱尔说,“又割了他的脑袋过来。”   人们一时安静,肃然起敬,自觉缄默。   两个猎人拖来巫师的无头身体,洛伊克走上前检查巫师的衣服,给他们看那件蓝色袍子上的龙形徽记。   “他是龙学派的巫师,”洛伊克一边检查一边根据自己的知识汇报情况,“有的巫师会把名字缝在徽章背后……看到了,他叫韦立克·初苇……嗯……”他皱起眉头。   “这个名字让你联想到什么了吗?”伊莱贾问。   “初苇家族是龙学派的标杆,即便在那群衣不蔽体的巫师当中也算得上‘豪门’,你应该……嗯……至少三分之一的成员都和这个家族有所联系。杀他们中的一个,等于杀死他们许多人的亲人。”洛伊克说,“……小心点。”   “这个脑袋就是和龙学派全面开战的证明。”莱德踩了一脚那个人头,“你们干得好啊!”   “我都听不出来你是在说好话还是坏话。”伊莱贾说。   “说不上来,”莱德说,“正常人对龙学派的巫师们唯恐避之不及,但你们却能冲上去!”   “我是猎人大师夏尔·格拉尼的首席门徒,”伊莱贾傲慢地说,“记住这个头衔的分量。”   “无所谓,”克莱尔轻松地说,“既然要和龙学派的人起冲突,朝他们人群撒块石头,都能砸中个初苇家族的,这是迟早的事。”   “哈。”猎人们发出笑声。   “你说话和妹儿真像。”洛伊克打量克莱尔,“她也喜欢开玩笑。”   “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克莱尔说,“我都等不及想见见她了。”   “会有那一天的。”洛伊克也想把妹儿介绍给克莱尔看,她缺朋友。   这天晚些时候,莱德收集湖里面的死鱼,加派守夜的哨兵,治疗伤者,同时提醒大家自我检查,收集和清理毛发、指甲和生活垃圾,一旦巫师们弄到,就可以施行诅咒。   洛伊克将伊莱贾叫到湖边上,远离火光和人群的地方。   “我提到初苇家族,不是为了说明和龙学派交战不利。”洛伊克将一块石头踢进变得遥远的湖面。   “我猜也是。”伊莱贾说。   “在他们家族中存在一个‘特异’的个体,是他们人造出来,预备成为巫师之王的人物。如今龙学派敢于走出沼泽,说明他们大概率已经团结在了一个领袖名下,而那个‘领袖’,很可能就是他。”   “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这就是为什么我单独叫你,巫师设计了一套术式,用来守护他自己的名字,避免其他巫师利用他的名字来诅咒他,一旦他的名字被复数人听到,恐怖的瞬间杀伤术式就会触发,消灭周围所有人。现在我告诉你这个名字……”   “别——”伊莱贾赶紧说,“我们两个人也算复数吧。”   “没试过。”洛伊克笑。   “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还是暂时保密吧。”   “嗯。”洛伊克点头,把那个名字藏在心里,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如你所愿,伊莱贾。另外,你也会害怕啊。”   “我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伊莱贾说,“至于巫师,我是不怕的,我们连恶魔都敢狩猎,何况人类。”   想到被他们利落杀死的巫师,洛伊克眨眨眼。   “你们有恶魔猎人的指导手册吗?我听说你们似乎有,像你们这样的人不会那么不规范吧。”   “是。”伊莱贾点头,“夏尔从西海岸,托一个老奶奶给我们寄回来了这样的书,我们抄录了很多。”   “给我一本看看吧。”洛伊克说。   “你看不起我们,要抄本有什么用呢?那是夏尔的心血,不传外人。”   洛伊克不说话,只是微笑。   伊莱贾拍拍他的肩膀,揽着他往营地返回:“哎,走吧,我们确实有一套流程,关于如何把一个普通人训练成一名优秀的恶魔猎人,这方面已经有很有经验了……” 第456章 誓约   “一般来说会这样设置:对誓约的奉献程度越高,从誓约处获得的回报也越强,最坚定不移的誓约者,从誓约中得到的回馈也同样强大……喂!这是很严肃的事情,所以快松手。”   夏尔坐在多洛希身后,把手从她胸部上放下来,往下抱她的肚子。   他和多洛希一起深入探讨誓约的细节,这方面的内容,大概也只有多洛希能给他讲明白。   “哼……”多洛希整理一下衣服,“通常来说,誓约对誓约者的强化是从外到内,而且强度也是依次递增。”   “洛曼神系好像也有类似的。”   “复仇之神英仙维格在人间就有许多听祂命令行事的誓约者,约定要向背信弃义的人复仇,他们都精通复仇之道,知道如何让背叛者付出代价,并且协助那些甘愿复仇的人,随着他们完成的使命越来越多,他们和英仙维格的神力也越来越近。”   “那是一尊很有威力的神。”夏尔想起人们对英仙维格的赞美,祂支援人们发起复仇,只是随着洛曼神系的集体衰退,近来名声不显。   “现在也是一样的。那些签订恶魔猎人誓约的人,你能从心里感应他们。”   夏尔内视燃烧如金色烈焰的猎人誓约,内里确实有若干光点明暗起伏,代表和他一起立下约定的矮人猎手们,即便相隔千万里,也能依稀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誓约需要一个特定的场所,通常来说,就是神和人的伟大雕像,或者有意义的地点。”多洛希说,“你觉得什么东西可以和猎人誓约绑定吗?你的雕塑?我喜欢看你的雕塑。”   让人们在我的雕像前面卑躬屈膝,下跪叩首,奉上礼物……这种事,我一点也不喜欢。   “可以将誓约地点设置成人们随手可以打造的场所吗?”   “你想怎么做?”   “火堆,”夏尔说,“我喜欢金色的亚芬火焰,它象征恶魔猎人的斗志和信念,在有火焰燃烧的地方,人们就能和猎人的誓约缔结关联。”   “那不是会变得很奇特,家家户户都多了一个誓约点,而且那样会显得你的誓约很随便。”多洛希微笑。   “不仅如此,还要将利刃刺入火堆之中。”夏尔说,“武器宝贵,而且在火中易损,普通人不会这样做,这样猎人们就会准备专门的仪式刀,也算特殊。”   “好吧……那么,接下来就要决定猎人具体能从誓约中得到什么样的力量了。必须要把最有价值的奖励放在誓约的最深处,唯有最坚定的誓约者才可以获得这些礼物,避免让那些尚未践行誓言的人得到和贡献不符合的力量。”多洛希说。   “是啊,宝贵的东西,只有那些做出突出贡献的人才可以获得。关键在于,誓约的力量要怎样设置,才能让猎人变得非常适合与恶魔交战。”夏尔沉思,“我希望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从誓约中获得增强,通过订立誓约,一步步成为精英猎魔人。”   “只有你才知道什么东西能有效地对抗恶魔。”多洛希说。   “你应该也有想法。”   “我的想法是,通过誓约的力量,猎人可以把你召唤出来,让你无限打工。”   “那也太惨了。”   “不过你根本不会这方面的内容,对召唤和分身类的神力一无所知,所以不行啦。你不能给出你没有的东西,毕竟,你是事先将一个‘模板’安置在誓约之中,如果你对其它了解,你就无法让誓约提供类似的增益。”   什么东西是我拥有,而且能高效对抗恶魔的……   “还是亚芬火焰本身。”夏尔说,“它本质是燃烧灵魂,而恶魔从外到内都由灵魂构成,灵魂之火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杀死恶魔。”   “可是,连你的火焰魔咒自身也来源于智慧魔神。如果它不愿意,你甚至无法点燃,现在呀,这也是形同虚设的东西了。”多洛希说。   “但原理是共通的。”夏尔说,“和猎人誓约达成深度链接的誓约者,应该有能力点燃恶魔的身体,让它们加速灭亡、转瞬间损毁。由我来提供这样的力量,不需要恶魔的设计。”   “应该行,似乎可以做成附魔之类的特殊祝福,我来教你吧。”多洛希微笑,“你得起个名字,叫夏尔之触如何?”   “怎么有点尴尬,尚不如叫亚芬之触。”   “更高级的呢?”多洛希说,“更坚定的誓约者应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只要是我本身拥有的力量,都可以通过誓约的方式转赠给坚定的誓约者吗?”   “对,”多洛希说,“比如说,一名神力是种树的神明和一部分信徒订立种树誓约,通过践行誓约的内容,神明也可以赋予誓约者加快种树的力量,可以加快小树生长的效率,之类的,但也仅限于此。其实,很多神都在渐渐设立类似的誓约,以此来招募人群完成‘特定的内容’,从而维护祂们的信条,往后啊,将是一个诸多神系互相争取拥护者的时代,那时候的神间竞争会非常激烈……你应该不太喜欢吧,从神明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我们更憎恨那些有可能夺取我们信徒的异教。而从你们的角度来看,唯一的威胁只有恶魔。”   “当然,这就是人和神的分歧之处。”夏尔说,“……至于高层誓约的祝福,与其由我来设置,不如让大家自己发挥,也就是说,不管他们想获得我的什么力量,只要他们为恶魔猎人的事业做出足够贡献,都能借由誓约获取。”   “只要第一次订立誓约,同样进行一次‘行奇迹’和‘被记录’的反射,它的威力就会长久留存,直到最后一个誓约者死去。我来当这个记录者吧,有美门殿的神威为誓约背书,一定会不朽不败的。同时,坚定的誓约者越多,它所能提供的祝福也越强大。”多洛希说。   “行。这样一来,我们就差不多捋清楚整个体系了,往后猎人们会紧密团结在这份誓约周围,不断通过狩猎恶魔来获得强力的祝福,也让誓约变得更加强大。这是一个自我正循环的体系啊,誓约之力,猎人崭新的武器,会比过去的魔咒更强。”夏尔点头。   嗯……这就算是给恶魔猎人的伟大事业打下坚定的基础了。他心想。   往后人们会争先恐后地加入恶魔猎人,勇敢地讨伐恶魔来换取新的力量,任何恶魔一冒头就会被急于增添贡献的猎人歼灭,这种激励机制将代代相传,而且行之有效。   多洛希回头看夏尔,心里痒得要死,又想去和他亲亲,又害怕被他弄得颜面尽失,上次的事情已经让她不敢回去见任何洛曼神族,要是夏尔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她就真的没脸去见其他神明了。   未等多洛希做出决定,夏尔就等不及,从地上爬起来,飞速去找伊莱贾他们去订立新的誓约。   “啊——又是这样!”多洛希慢慢跟上。   夏尔骑马抵达佛利家的旧农场,却扑了个空,只有雨果和一些新兵留在这里。   “伊莱贾他们跑哪去了?”夏尔上楼下楼,遍寻不见踪影。   “他们去黑松堡,莱德·瓦尔斯潘恩来过。”雨果从厨房里探头,“吃饭吗?”   “黑松堡?那里要他们干什么,龙学派全面进攻了?”夏尔看锅里的清汤寡水,“这里真穷啊,难怪外面还养了小鸡。”   “我不清楚具体内容,但应该和巫师有关。”   “他们真能对付大群巫师吗?”夏尔不甚确定,“他们明白自己在对付什么样的东西?布里安有加入吗?”   “布里安认为恶魔猎人是个无利可图的行业。”   “很快就是有利可图的了,我最近就在忙这个。等听说具体的效果后,说不定布里安会跑步过来加入,人人都渴求力量,他这样的巫师也绝不例外。”夏尔说,“不过他们怎么没知会我一声就出发。”   “他们怕打扰到你。”雨果说。   “也对,”夏尔坐下来,“等会再去找他们吧,他们都是成年人,不用我操心。”   夏尔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他转头,看见十几个新兵,他们本想进屋吃饭,现在却愣在门外。   “在那里站着看什么,快进来。”雨果说。   “哇啊……”   “那个人难道是……”   “真的吗……”   一众年轻人屏住呼吸,站在门边,心情紧张地看著名声鼎赫的传颂之人,激动万分,一动也不敢动。   几个女孩立时背过身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才转过身来,腼腆地看着夏尔。   “来吧。”夏尔邀请他们入座,“你们正在长身体的阶段,却没有好吃的可以招待你们,只有土豆和白菜,真是遗憾。”   他们原以为夏尔会说一些气势恢宏的豪言壮语,要不然就是像英雄一样冷酷沉默,实际却非常和善,于是纷纷围坐过来。   “他们中有很多人颇有潜力。”雨果说,“虽然只是一群不懂用剑的菜鸟。”   “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夏尔说,“我们招募一期又一期的猎人,往后他们会活跃在猎杀恶魔的第一线,尤其在引入誓约力量之后,他们将踩在恶魔的尸体上,成为真正令恶魔恐惧的精锐猎手。”   “当初怎么可能想到会有今天呢。”雨果说,“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不存在尽头,如果有,我就打破它。”夏尔说,“以前我也觉得猎人更适合单打独斗,但现在,我们将打造真正意义上的猎人军团。”   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夏尔的内心空前平静。   重振猎人圣堂,驱逐所有恶魔,绝非遥不可及。 第457章 黑松堡   这些人,他们皮肤的颜色和妹儿一样,味道也一样,连那种安安静静的态度也一样。   一旦开始接触,洛伊克就感觉自己不太对劲。   他走过一个被袭击过的村子,几间房屋空无一人,畜栏和谷仓也非常安静,天又冷,冻得他手脚发凉。残缺不全的死人被堆到广场上,洛伊克不敢看,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他躲到一间墙旁边,心跳很快。   “……他们身上的肉和器官都被刮走了,看,从里面被掏得干干净净。”   “什么样的巫师只要他们的肉?”   “我快吐了。”   “他们有把人当人看吗?”   “这是几十条人命啊。”猎人们对广场上的尸堆叹息。   “还很‘新鲜’,如果我们早到一天。”   “早到一天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去他的。”莱德骂了一句,“狗逼,老子和他们不死不休。”   “啊?”伊莱贾转头。   “看什么,”莱德皱紧眉头,“这是我领地的子民,你以为我不难受吗?瓦尔斯潘恩家族会记住这一天。”   人们交谈的时候,洛伊克背靠墙壁,缓缓蹲下去,这些死人叫他浑身发抖。   他想呕吐,他们闻起来和艾芙蕾很像,为什么?   “你还好吗?”希利丝走过来。   “……”   “喂?”   “让我一个人呆着。”   “你不……你不能一个人呆着,你生病了。”   “没有。”洛伊克把头埋进自己双手里,紧闭着眼睛,“没有……没有……快走开吧。”   “你该到安静一点的地方,来,过来。”   洛伊克抬头睁开眼睛,才发现希利丝向自己伸出手。   她的手不漂亮,常年持械,磨得很硬。   他茫然地伸出手,被她拉起来。他们走到村子角落去,洛伊克深呼吸,从头到脚一阵颤抖,他在害怕。   这里已经能看到黑松堡,高耸城墙环绕中间更加宏伟的主楼,里面亮堂堂的,透出暖色光照。   希利丝捡起一块碎石,丢进面前被芦苇包围的小水潭,没有说话。   “感觉好些了?”她问。   “是、是啊。”洛伊克也不清楚,他想忘掉,他发现自己很怕死人,空前的怕,而她却看起来很平静,“你不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我们是恶魔猎人,要向最恐怖的生命发起挑战。”   “我也许不能成为恶魔猎人,”洛伊克说,“我看过那本手册,夏尔写的第一句话就是……意志坚定是成为恶魔猎人唯一的要求。”   “不一定。”希利丝说,“我不知道夏尔会怎样定义意志坚定,要多坚定才能算得上坚定。毫无疑问,他是最意志最顽强的,如果他说的坚定,是希望我们都能变得和他一样顽强,恐怕他会失望。”   “但你们却还在追随他。”洛伊克直言,“你们自己也知道你们根本跟不上他。”   “你误会了,”希利丝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变得和他一样。如果把夏尔当做目标,那绝对是遥不可及。但实际却不需要,意志坚定,也许只是提醒我们要抵御侵蚀和诱惑吧,不存在一个标准来界定坚定和不坚定的人,所以你完全可以当好一名恶魔猎人。”   “如果有个恶魔走到我面前来,让我投降,换我和妹儿的幸福生活,我眼都不眨就会加入。”   “恶魔又不是搞慈善的。”   “听起来更残酷了。”洛伊克感到一阵煎熬。   连出卖灵魂也换不到这样的机会。   “我们是互相支持的,”希利丝说,“我们要协作来解决面前的问题。”   “解决掉面前的,然后呢?下一个只会更难。”   “我们也不弱。伊莱贾的剑术很好,克莱尔聪明灵活,你、我,还有其他猎人,每个人都技艺娴熟,各有所长。真遇到什么弥天大魔,那就是猎人大师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如果他……他也无法应付呢?”洛伊克不自觉地皱眉,“如果他犯错,如果他后退甚至逃跑,我们只能引颈待戮是吧。”   “箭雨堡之战以后,伊内丝失势,我们中出现很多分歧,不同的想法从我们心里窜出来,人们都是如此善变,不可能真的心往一块想,就我知道的,有人想要逃去山内帝国,有人想要投奔利奥波德王子,有人想再次投降恶魔,有人还打算寻求乱七八糟的远古力量,有人则干脆放弃猎人行业去干别的,林林总总,所以最后被伊莱贾选中的很少,不过二十五个左右,其他的都被‘清理’掉。然而在这么多种想法当中,没有一个人质疑夏尔的决心。”   “凭什么?”   “因为他死过一次了。一个人死掉之后,重生而来,是什么样的力量促使他又一次选择相同的道路?正常人都会觉得行不通吧,一条命已经搭上了,还想搭上另一条命?既然他这样选,说明他对这条道路怀有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是已经无路可退。”洛伊克说,“他已经走了这么远,没有再停下来选择另一条路的道理。”   “虽然这么想,但是……很伟大啊。”希利丝抬头看向天空,“为了对抗恶魔、守护人民而挺身而出,还有比这更高尚的事业吗?这不比做其他蝇营狗苟的事情来得伟大?我……我每次想到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几乎都要热泪盈眶。和那些自我感动般的努力不同,这是真真切切可以拯救许多人出水火的。现在又遇到这些草菅人命的疯巫师,我们要用手里的剑将他们拦下来,警告他们洛曼现在被恶魔猎人保护。”   很天真……很朴实……很理想化……但是……用这么认真的口吻说出来,又似乎有无穷的力量。   她专注的神态令他有些无地自容。   洛伊克还想说什么,但感觉自己结结巴巴的,头脑晕眩。   我为什么开始害怕村子里的那些尸体的?那些尸体?他很害怕思考,又有一种莫名想哭的冲动,他感觉希利丝才二十出头,而自己接近三十岁,在她面前流泪太过丢人,于是支支吾吾,千言万语变成一声叹息。   “我们会继续走下去。”希利丝拍拍他的肩膀。   他觉得自己很虚弱,丑态百出,自己理应是条精通杀人技术的毒蛇,现在却像刚刚破壳的幼虫,尚未蜕皮,所有技术和感官都已经麻木,只能随波逐流。   洛伊克像孩子一样跟上希利丝,回到队伍中间去。   “你们去哪了?”伊莱贾打量他们,“我们几分钟前就该走。”   “哪……哪也……”洛伊克话说不利索,丢人,真是丢人。   “他帮了我忙,解释了一些东西,”希利丝若无其事地说,“他真的知道很多事情啊。”   当然,我是灰树厅的情报总管,这片领地的影子大师。   洛伊克往广场上粉色、黑色和青色交错的肉块望了一眼,脑子里蒙蒙的。   “走吧。”伊莱贾耸耸肩,“你该休息一下,你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仍然看不顺眼洛伊克。   “少说话不会死。”克莱尔皱眉,“过来,过来。”她揪走伊莱贾。   箭雨堡的守军可怜兮兮地坚守了两个星期,终于等到男爵归返,远远爆发出一阵欢呼,朝他们挥舞手里的武器和旗帜,迎接他们回归。莱德的妻子提起长裙,哭哭啼啼跑出城门,莱德赶紧跳下马去迎接。   “那是谁?”   “挺漂亮的?”猎人们指指点点。   “箭雨堡的安文娜。伊利尔之女,自从伊利尔死在战场上,就被许配给瓦尔斯潘恩家族,但莱德及其父亲没有办法阻止箭雨堡落到伊内丝手里。”洛伊克木然地说,他发现自己说话忽然变得流利,笑容也变得自然,“她两边臀部中间有个涡旋,性感的很。”   “嗯?”   “这么厉害!”   “你怎么知道的?”希利丝一惊。   “他本行就是靠卖情报混饭吃。”伊莱贾揶揄。   他们进入城堡,在会客厅里坐下,安文娜向莱德控诉哭脸兄弟会勾结巫师在周围犯下的种种暴行,自从莱德带兵离开黑松堡去南方寻找神谕之人,她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都担心和莱德的父亲一样被巫师密谋杀死,疑神疑鬼,苦不堪言。   看到妻子被逼到这副模样,莱德嘴角抽动,恼怒万分。   “只有一个操纵水的巫师穿过边境吗?我们已经在来的路上遇到,并且杀了。”莱德说。   “不止,两个人,都是初苇家族的,你们杀掉一个的话还有另一个!”安文娜急忙说,“要小心啊!”   “哭脸兄弟会那帮王八蛋在哪?”   “盘踞在废弃的北海望里。”   “那座城堡有年头了。”莱德转头,一名骑士脸色铁青。   “而且还是我的城堡。”骑士喊,“我们得把他们连根拔起!从大地上扫出去!”   “我不行,我得坐镇黑松堡,避免他们谋害我的家人。”莱德点名伊莱贾,“你们得去把哭脸兄弟会的人剿灭干净。”   “给我调一百个援手来。”伊莱贾说。   “五十个。”莱德说,见伊莱贾要反议,赶紧补充,“每个都是披甲、训练有素的精干兵士,不是凑数。”   “……也行。”伊莱贾点头,带人离开。   洛伊克深呼吸,在往外走的路上,他转头看伊莱贾。   “我一个人就够了。”洛伊克说,“你看不起我,但我会证明自己,我一个人就足够清理他们。”   这是我擅长的东西,也许杀人可以让我回复平静,恢复正常,夺回自信。   杀手之道,没有人比我更熟悉。   他手指因兴奋而发抖。   我会让他们所有人溺死在自己的鲜血中。   伊莱贾看了洛伊克几秒。   “——不可能,我们是正规组织,你那叫野路子,”伊莱贾说,“不如来商讨下作战计划,你能默画出整座北海望的结构吗?那个才意义重大。”   操。   “行。”洛伊克点头。 第458章 攻防   “他们自称哭脸兄弟会,因为他们的创始人是林边堡的特朗格尔·尤维亚,而他的家族徽章是一张大大的红色哭脸,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帮助那些受苦男女,很快发现抢劫杀人更快活……他们和林边堡领主克里斯伯爵开战过数次,遭到击溃,偃旗息鼓了些年,但你们也听说过林边堡的叛乱,哼……农民的起义,被扑灭,许多人不愿接受克里斯提供的条款,又继续‘抗争’,于是就加入到他们之中,本来兄弟会因为内部分歧濒临解散,但就因为四年前的那场叛乱,他们实力反倒大大增强。”洛伊克一边说,一边绘制北海望城堡的地形图。   北海望易守难攻,三座角楼伫立在正面,掩护内部的庭院、军营、监狱和小港口。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吗?”伊莱贾观察城堡的图像,“真是一座坚固的堡垒。”   “‘三眼剑’玛德琳娜,人们说她的剑准得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暴怒者’罗伦,一个混蛋。还有一个兽人。”洛伊克回忆情报。   “兽人……”伊莱贾皱眉,“洛曼很少有兽人。”   “是,一个名叫亚尔费恩的兽人,”洛伊克用恐吓的口吻说,“它身高达到二点二米,只吃肉,武艺高超,是哭脸兄弟会的先锋,也是他们中最暴躁的开道利斧。他的同类,那些丑恶、暴力又精通战斗的怪物,如果它们肆无忌惮地在洛曼繁衍起来,那就糟糕啦……”   “兽人是尚武的种族,喜欢和势均力敌的敌人交战。”马尔戈说,“可能是为了找架打才落草为寇。”   “它应该呆不久。”伊莱贾说,“这里不存在有价值的对手。”   “我看你就是。”克莱尔说,“你学了剑,应该和他比一比。”   “弗朗瑟大师说,剑是为了让自己内心通透,不是为了好勇斗狠。”伊莱贾说。   “总的来说,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提拔新的头目,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离开兄弟会。这三人是老一代首领留给他儿子马特的,应该还留在他们当中,整天围着那张哭脸纹章谋划新一轮犯罪。”洛伊克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我们很难攻下这么坚固的城堡,而且还有那么多敌人,潜藏的巫师,还有兄弟会干部……”猎人们讨论起来。   灰树厅的地下势力过去就像一张大网彼此交错。洛伊克见人们一时间讨论不出结果,不禁沉入对过去的回忆,很长一段时间里,洛伊克都负责提防哭脸兄弟会的渗透。   老狐狸卡吕松是最卑鄙狡诈的,藏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暗中膜拜一个和声音有关的恶魔,到处敲诈商人、收购赌坊和妓院,用资金养起一支可靠的雇佣军和间谍组织,在他晚年,又将这些事务慢慢移交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之后就是国王特使的势力,埃俄斯和卢安娜像两只大老鼠钻了进来,我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尤其是卢安娜,我和雷内大人西行去西海岸参加会议的时候,她在灰树厅整了一起大事件,还好夏尔挽救一切……而夏尔,恶魔猎人曾经也是这地下大网中的一股暗流,费德瑞克和瓦伦互为表里,彼此包庇支持,艾蒂安则对一切事情都很淡漠,同时四处寻找合格的徒弟,他似乎急于将一身本领传授给一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   最终他还真的找到了,夏尔·格拉尼,艾蒂安突袭希忒利斯之印的一座黑暗集市,中断献祭仪式,足足六个黑巫师被艾蒂安斩杀,更多的落荒而逃。在夏尔的时代,猎人们并未有什么隐秘行动,毕竟他忙于重建圣堂,性格不够阴险狡诈,一方面还要狩猎恶魔,如今归来,实力长足提升,但是情报,情报永远是重中之重,   我要效忠于他。   我可以帮他去侦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们在猎杀巫师的时候,洛曼其他地方也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在西海岸,恶魔大军日夜增长,规模数倍翻番,几成天文数字,在那些恶魔魁首的带领下,分裂成不同军团,一支恶魔军团就可以吞食整个国家,何况无数跨界而来的怪物……即便是夏尔也不敢独自跨过边境吧。   在大沼泽,初苇家族历经十代人心血培养出终极巫胎,作为支配沼泽的巫师之王,他的力量无可想象。利奥波德王子在南方获得国王特使的效忠,头戴黑暗魔冠,凌驾万物万事,也不知是否有那蠕行暗影的支持。一言以蔽之,敌人太多……夏尔需要情报,无论他的力量增长了多少,只要他还没有位临神阶、全知全能,情报对他来说就同样至关重要。他不可能带一把刀杀穿魔域,我听说强大的魔头力量堪比神灵,也就是说,必须群策群力,至少让他的力量发挥得更出色。   我可以帮他,但是——   洛伊克抓自己的手指,低头沉默不语。   但我却还有很多事悬而未决。   恐慌,一种强烈的恐慌在我心里回荡,我们今天白天经过一间被袭击的村子,我看到了东西,我看到了什么东西让我感到极端紧张。   一想到自己可能见到了某种不愿回忆的事物,洛伊克就忍不住战栗,他握紧手掌,然后又松开,发现掌心全是汗水。   这是个友好的地方,有一群相当不错的人。洛伊克打量周围的猎人,目光尤其落在希利丝脸上。   她很可爱,皮肤虽然没那么白,但是看起来很健康,审慎的表情,瘦高坚韧的身材,一个天生的猎人。洛伊克在引起对方注意之前挪开目光,将眼神放置在恰好不会让她警觉的位置。   在这里可以弄明白她更深入的脾性喜好。不……我不能奢望能娶到一个优秀的妻子,我是一个羸弱的疯子,我的天赋是躲藏,是记忆力,是杀人。   “——你画的真好。”希利丝转过头来,打量洛伊克,“你是怎么记下来这么多细节的?”   “是啊,”北海望的骑士狐疑地说,“我都不记得城堡里有这么多暗门,你到底是谁?”   “这座城堡在403年落成,由灰树厅的博普门德设计,我侥幸看过底稿。”洛伊克说。在地牢里审问博普门德的孙子只花了三天,这样雷内就能知道领地内七成堡垒的详细构造。   “那位博普门德还真是技艺高超。”伊莱贾抱怨,“完全是铁桶一个,如果有咒语的话,我能飞过去。”   “现在没有,”克莱尔说着自己都快笑起来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造一些攻城器?我听说可以挖地道,把一群小猪送进去,点燃它们的尾巴,它们会在地下一通乱掘,把城墙掘塌.”   “动物没有这样的威力,”骑士说,“类似的案例是阿拉维农城堡的攻防战,‘领军者’戴德把成吨的猪油送到城堡底下焚烧,把支撑的木头烧断,连带着把上面的塔楼也弄塌,民间莫名其妙传成用小猪攻城。”   “小猪算什么,如果夏尔在,他可以一刀把城墙劈碎。”一个猎人说。   “也不会,按夏尔的性格,可能会骑震怒到城墙底下,叫他们出来投降,然后只杀掉首恶,哭脸兄弟会的领袖是谁来着?”克莱尔说。   “马特,林边堡的马特·尤维亚,新代家主。”洛伊克说。   “也许要回去求援。”另一个猎人说。   “不需要,”伊莱贾说,“我得向师傅证明,我也能独自做到伟大的事情,我会带领你们把哭脸兄弟会连带其中巫师彻底剿灭。我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他支持和保护的年轻学徒,而我们这支由精选猎人组成的队伍也已经有能力独立完成艰巨的任务。”   “很好,伟大的领袖,那计划是什么?”克莱尔取笑他。   “让我考虑考虑。”伊莱贾检查那张城堡地图,“再给我一点时间……”   “从正面无法进入,这是有坚固的、用机关控制的城门,还有九米高的墙壁。”洛伊克说。我得旁敲侧击,不能直接提醒,伊莱贾看起来和夏尔一样友善,实际上比夏尔骄傲无数倍,更不会容忍有人轻慢他。   伊莱贾看了一会地图,眯起眼睛。   “这个小港口。”他指向北海望城堡和海岸相接的地方,“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编出两支队伍,一支潜水进入城堡,制造刺杀和混乱,更重要的是,把城门打开,放我们进去。”   “在这么冷的天下水,会冻死的。”克莱尔说。   “我来吧。”马尔戈说,“这两天没有那么冷,而且冬泳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恐怖。”   “我也去。”希利丝说。   “我会引路,更会杀人。”洛伊克跟上。   “马尔戈很强壮,我相信他没问题,”伊莱贾说,“但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瘦,很担心你们在冰水中倒下,或者被发现。”   “我很擅长游泳。”希利丝说,“可以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如果我冰死在水里,我会安静地沉下去,”洛伊克露出难看的笑容,“不会给队伍添麻烦的。”   只有杀人能证明我还活着。 第459章 北海望   洛伊克、希利丝和马尔戈来到北海岸边。   “正好,”马尔戈看到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黄昏时分。”   “有什么好的?”希利丝问。   “光线不会亮到让守军注意到我们,水也没有冷到让我们活活冻死。”马尔戈说。   “不错。”希利丝解开自己的裤子,露出一双光滑的大腿。   这是洛伊克最想看的部分,他观察她脱去皮甲,底下是带内衬的羊毛紧身外套,再脱去外套,是白色的细绒背心,再脱去背心,是裹身的亚麻长袖连身衣,然后她就不肯再脱了,这让洛伊克大失所望,她只是将剑缠在身上,匕首别在腰间,随后就准备入海泅游。   紧接着,洛伊克又注意到她的胸部将内衣顶的老高,他感觉心里念着这个比记仇要好,加尼尔那张蠢脸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马尔戈在海边伸展,做热身运动。   “也许该向海神巴力祈祷,不……是必须要祈祷,过来。”   “我不信奉祂。”希利丝说。   “我也不。”洛伊克说。   “听着,这和信仰无关,”马尔戈说,“事关我们的尊严。”   “怎么?”洛伊克皱眉。   “希利丝,我们认识三年了,你很有耐心,也很自信,很坚强,是我可信赖的伙伴。洛伊克,我们虽然认识不久,但你表露出了过人的智慧和敏捷,我相信我们可以合作做到一些事情。”马尔戈说。   “那是当然。”希利丝说。   “看看那座城堡。”马尔戈指着修筑在海岸线上的北海望,高墙在近海的地方变矮,最终变成向海面延伸的海堤,从两侧快速收窄,用来保护小型船坞里的舰艇,洛伊克知道里面没什么像样的船,上洛曼的财政无法负荷舰队的开销,只能控制雨湾厅附近的海面,将其他地方的海岸线交给蓝岛海盗蹂躏。   “它很坚固。”希利丝遥望。   “我们如今聚集到这里,”马尔戈说,“因为我们不能始终跟在夏尔身后为他摇旗呐喊,而是要替他冲锋陷阵,我活了三十五岁,可直到我长出这么长的胡须,我都还没亲手发起一次像样的冲锋,如今正是机会,即便战死,我的祖先也会为我骄傲,无名的战神会为我吹起号角,指引我灵魂归去的方向。但……我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我们必须完成任务,摧毁哭脸兄弟会。”   “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么长的话。”希利丝说。   “因为现在是时候了,”马尔戈说,“为确保我们的胜利,确保我们的荣耀和尊严,我们该向海神巴力祈祷,向洋面默诵巴力的名字,祈祷祂让海水更加温暖,使我们不被暗礁阻碍,使我们不被海流卷走。”   言罢,他跪在沙岸上,张开双臂,迎着呼啸的海风,闭眼祈祷。希利丝也有样学样,向大海祷告。   洛伊克嗅闻海风的味道,这让他想起自己潮湿穷困的童年。   海神巴力,我知道你是一头大海鲸,识相点,让我安全、暖和地游到海港之内。他暗想。   如果我们保持安静,我们可以将哭脸兄弟会的人统统杀光,让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接一个死去,凭他们的本领根本躲不过我的突然袭击。其他两人仍在祈祷的时候,洛伊克检查自己的武器是否可靠,匕首、弯刀、利刃、毒药,全部备齐。   马尔戈脱了外套,将它们藏在湿润沙子下面,露出自己熊一样多毛的身体,像一头灵活的巨熊那样滑入海中,背着他的两把斧头。   将看到自己行踪的人统统灭口也算潜入吧,洛伊克尾随其后,一步步走入冰冷海中。他将鞋子踢掉,冰水沿他双脚一直上涨,涌到他双腿、腰部再往上,一股股凉气从他小腿往上冒,他先是冻得要死,紧接着就感到麻木。   他硬着头皮开始游动,将自己未沾水的肩膀、脖子和头陆续浸在海中,这简直是折磨,他强迫自己挪动,胸口却像压着巨石,他呛水、咳嗽,马尔戈从海面上探出头来,回头望他,红发一绺一绺紧黏头皮,用目光关切洛伊克的状况。   洛伊克抬起麻木的手,示意自己很好,他动作变形,冷得发抖,然而却必须游动,因为不动起来他就会活活冷死,他往前游,潜水,甚至能感受到周围的冰水被自己的体温加热,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体内的热度在往外漏。于是竭力寻找被阳光照得透亮的海水,因为那部分水体会稍微温暖一些,当他拼死游到温度较高的地方时,微不足道的热量也像至高的幸福一样让他陶醉。   然而好景不长,太阳完全落山,整片北海沉浸在无边无际的灰月之夜当中。洛伊克抬头换气,然后跟随前面游动的马尔戈,他能听到希利丝轻轻滑动的声音,那动静非常轻微,完全像是未长成的小鱼。   他游动,感觉自己像只挨冻的青蛙,皮肤每一寸都被寒冷海水包裹着,凉气狠狠刺痛他,脸僵硬麻木,眼角和额头阵阵刺痛,这让他很难思考,他没法引路,只能祈祷马尔戈知道方向。   也算是互相拯救,洛伊克画的草图足够精确,让马尔戈在深水中也能背清楚方向,很快他们绕过海中巨大阴影样的海堤,进入水港深处,洛伊克抬头,看到十几道黑影悬在水面上,那是城堡收藏的小船,夏末海盗活动不猖獗的时候,守军会划这些船去海面上捕鱼,现在这些船成为喘息之所,马尔戈悄悄游到两艘船紧密夹缝的地方,从中间探出头来,冷静地换气。   紧接着就是洛伊克,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做不到了,但最后还是成功地让自己往上浮起,脸破水而出,接触到外面清新空气的瞬间,每个毛孔都在呻吟,他有转世重生的感觉,两侧木船随海波自然晃动,发出轻微嘎吱声。然后希利丝从他们两人中间浮现,头发原先扎紧,如今则完全披散开来,她抓住自己的头发,以免发出滴水声。   马尔戈给了他们俩一个鼓励的目光,抬手指了指夜色,然后又滑入水下。   隔着水,洛伊克也能听见岸上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   “……供应新鲜的奶酪,在上面放一颗红樱桃。”   “就像奶子上面的尖尖一样。”   “为什么他要把奶子也一起割下来,他应该用不到。”   “可能他嫉妒,因为他自己没有,哈哈!”   “别说这种废话,我认真的,我根本看不到这样做的理由。”   岸上的人闲谈的时候,洛伊克还听见城堡内部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凄厉的惨叫哭嚎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浑身发颤。   马尔戈对那两个说话的人有兴趣,他潜游到干岸边上,探头观察内侧庭院的守卫状况,洛伊克紧随其后,他看见小海港呈弧形,像新月一样环绕海湾,沿岸的地方是很长的走道,然后是主楼、军营和监狱等城堡设施,都背对海岸,只开着很少的窗户,守卫多集中在正面。他们并不担心来自背后的袭击,因为这些年上洛曼被饥荒魔神控制,比那座盛产劫匪的蓝岛本身还穷,所以海盗已经长年不来光顾了。   洛伊克在水下轻拍马尔戈的手,他们悄悄上浮,爬上干岸,那两个人聊完天之后便挠着头,准备去巡逻,他和马尔戈各自挑了一个目标。   呼呼……终于有机会了。   工作,就业,杀人就像呼吸一样轻松。洛伊克在黑暗中投出飞刀,射中面前男人的后脑勺,将他头颅刺穿,随后无声向前,在对方摔倒之前把他扶住,拔出飞刀,再将他悄无声息地放入水中,叫他沉底消失,整个过程不过两三个呼吸。   就是这种感觉。   等了那么久,终于机会降临。   手也不再发抖,心里大为安定。当我能随意剥夺他人生命的时候,我好像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他转头,马尔戈也已经抹了另一人的喉咙,将对方浸到水下。   他们彼此用手势交流,听着城堡里尖锐的惨叫声,就是否去查探没有达成一致,于是悄悄靠近对方。   “那声音真渗人。”马尔戈压低声音。   “我去检查一下,”洛伊克说,“你去打开城门。”   “希利丝跟谁?”马尔戈问。   “我和洛伊克。”希利丝说。   她更愿意跟我,这个念头叫洛伊克愉快,他不再多说,心里默默记着城堡的结构,判断出尖叫的源头来自于一座守卫塔,而且是在最顶层,于是悄悄前往,希利丝紧随其后,马尔戈和他们分头行动。   守卫塔的门没有锁,洛伊克一进门就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他看到塔底的木桌和稻草堆,桌上放置油灯,惨兮兮地照明周围。   “呜哇啊啊啊——”凄厉尖叫从塔顶上劈头盖脸砸下来,叫洛伊克心跳加快。   短暂的安定感又荡然无存,他握紧刀,刀却不自然地从手里滑落,叮当落地。   楼顶上的人明显听到刀碰撞地面的声音,惨叫声暂时断绝,似乎折磨停了片刻。   洛伊克铁青着脸,为自己的低级失误感到无比抱歉,他将刀捡起来,然后悄声朝上方摸去,他要弥补过失。   我能……我能,只要投出一刀。   塔顶是一个放满了蜡烛的巨大空间,这里的血腥气和腐烂恶臭尤为浓厚,洛伊克看到的一切都让他窒息,一个穿蓝色袍子的巫师站在一个女人脚边,拿刀一点点耐心地切割她的皮肤,她膝盖以下已经一点肉不剩下,只留森然白骨,脚骨形状清晰可辨,红白血肉随切割化作粼粼细片,肌肉纤维、筋腱和皮肤被精密分割,巫师一边切一边拿小桶装,又有几根巨大的金属管刺穿女人的胸口和大脑,上面刻满精密术式,从中填满红色魔药,一点点将维生能量注入她体内,她圆瞪双眼,惨叫哭嚎。   巫师不用转头就知道有人来,他抬手,从旁边一个更大的木桶中爬出一个落满蛆虫的血肉傀儡,其体态肥硕,每一块血肉都来自不同尸体,后天缝成,浑身朽烂至极,刚开始移动,眼球就从眼眶中跌落出来。   然而这不妨碍它发起攻击,它跳出大桶,朝大脑一片空白的洛伊克扑去。 第460章 崩溃   腐败傀儡挥出拳头,僵硬沉重,手臂摆动时发出破风声响,几欲摧断人骨,希利丝猛拉洛伊克往后,拳头轰中空气,蠕动蛆虫四散飞溅,落人周身,它们大如尾指,小如米粒,惊慌扭动。   “醒醒!我们该走了!”希利丝尖叫,臭气和蛆虫让她紧张片刻,但瞬间就恢复冷静。   “啊……”洛伊克失魂落魄。   他往后退,向下跑,一边跑一边反胃,他没吃什么东西,于是呕出酸水和胃液,胃内容物逆流冲过喉咙,产生烧灼感,吐在面前的楼梯上。   洛伊克不是因为那丑陋的腐败傀儡而恶心,是因为他猛然想起艾芙蕾慢慢腐烂的那六个月。   他边跑边吐,踩到自己的呕吐渣滓,突兀滑倒,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四五级,手掌肩膀磕碰剧痛。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往下爬,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回到塔楼底部,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双手揪紧自己的头发,眼泪簌簌地流。   腐败傀儡一步步往下走,每走一步都发出啪嗒声响,身上的肉块高度液化,尸水横流。   它大约有三米高,畸形强韧,周身糜烂,长满污斑。   令人窒息。   “起来啊!”希利丝将洛伊克拉起来,“醒一醒,要么打,要么走!”   洛伊克满眼都是艾芙蕾的样子。   她很痛苦,流了很多血,不停地流。   她用微笑掩饰恐慌,卑微地发出祈求。   要食物,给她。要水,给她。要鼓励、要希望,洛伊克竭尽所能提供。   要医生。   她需要医生。   洛伊克给不了。   最后她只要解脱。   ——是我杀了她。   艾芙蕾很漂亮。   直到她大小便失禁,变绿、变黑,散发出浓重怪味,皮肤融化,稍微一碰就会脱落,指甲一片片掉下,肚子出现大洞,臭气满溢出来,眼球融蚀,遍身生虫,啃食外体,而后冬季渐至。   他每日早出晚归,伴她入睡,一切如常,他不记得自己结束她痛苦的事实,他不能接受。   不敢接受。   杀了我。洛伊克爬起来。头晕目眩。什么东西都好,杀了我,为什么让我活着经历这些。   希利丝意识到洛伊克精神崩溃,她必须在他清醒之前保护他的安全。   她上前一步,面对远高于自己的腐败傀儡,发出喊叫。   “丑陋的怪物!来吧!”   腐败傀儡张开裂颚,发出诡异声响,从口中喷出一股股骇人恶臭,声响如闷雷滚滚。   它用畸形手臂向西里斯猛挥,每块肌肉都来自不同尸体,她举剑一劈,砍入成团缝合的肉块,金属破开血肉,发出嗤拉响声。   紧接着,她迅速将剑抽出,脚步平稳,动作像条野龙一样,剑就是她的利齿,武器高举过头,朝前平伸。   腐败傀儡不知恐惧,也不需要恐惧,它只是朝她迈步,同时甩出粗大的血肉手臂,准备将她砸扁。   迎着那条丑恶胳膊,希利丝猛力向前踏步,就像龙扑咬猎物那样,剑从斜上方狠狠劈下,将那条手臂从关节处截断!被切断的手落在地上,兀自抽搐弹跳,豁口散射出乌黑的法术流光,起初明亮,一离开术式便迅速黯淡。   失去一条手臂,腐败傀儡继续向前移动,但没有继续猛攻,只听得它肚腹中传出比之前更加响亮的喧闹,身体快速膨胀开来,声音如同一连串气泡同时爆开,眼看着即将彻底炸裂。   “逃!躲开!”洛伊克在地上用手支撑自己,恐慌地看着眼前一切,浑身不适。   “来不及了!”希利丝喊,没有后退,“还有一次机会!”   洛伊克脑海里过了几遍常见的魔偶结构图。   “在下腹!”他看到法术流光隐藏在腐败傀儡肿胀透明的肚腹之内,巫文字被转录成术式,刻在魔偶的枢纽之上,牵动巫术能量运行,“它在闪烁!”   希利丝冲锋,将剑捅进腐败傀儡的肚子,它腹部破裂开来,从中喷出黄绿色的污水和腐败鲜血,希利丝将剑用力往前刺,洞穿它破棉絮般的内部结构,刺穿里面的运转核心,于是它的动作顿时变得僵硬,身体迅速朝地面坍塌,重重倒下,化作一滩腐朽烂肉。   “呕——呕——”洛伊克慌忙后退,恨不得夺门逃走。   “……”希利丝将剑一抖,身上沾满污物,她抬头,“我们得把那巫师杀掉!”   “什么?”洛伊克大喊,“走啊!把他留给别人!”   “他杀了多少人才做出这种污秽的东西?我要结束这一切!”   未等洛伊克回话,从楼上传出巫师幽幽的话语。   “……你们这些粗暴的家伙……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序、费了多少心血才打造出一台尸体魔偶吗?……你们……真叫人讨厌……给我痛快去死……”   下一秒,从楼顶房间传出更多不同的低沉吼声,洛伊克冷汗直流,听见更多大型生物起身行走,它们举止僵硬,慢吞吞地朝下方走。一个、两个……洛伊克听到至少五头巫术傀儡移动的声音。   “已经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了!我们——”洛伊克拉住希利丝的手,“——我们要活下去。”   他手臂发抖,肌肉抽筋,内心向各方神明苦苦求援。   希利丝一边戒备,一边往外走。   整座北海望已经陷入冲突与混乱,四处喧嚣不止,兄弟会成员奔向正面,火光照亮夜空,洛伊克听到响亮的喊杀声,攻击城堡的队伍已经发起袭击,城门洞开,弓箭互相射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似乎每时每刻都有千百箭矢在空中飕飕激射。   太混乱了,不能贸然参战。洛伊克想起刚才遇到的恐怖形象,从内心深处感到畏惧。   我……我完全不能和那样的东西战斗。   “我们得去支援正面。”希利丝喊。   “不行!”   “你要当逃兵吗?你是懦夫?”希利丝厉声说。   “你不明白!”洛伊克痛苦地喊,“我不能——我不能这样下去了。”   洛伊克跑向海湾,他心里一片混乱,头脑里弥散着恐惧、恶心和悔恨等情绪,抱着逃跑的念头从岸边一跃而下。   离开、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错了。   冰冷刺骨的海水让他刚刚回暖的身体骤然降温。   在极度惊慌的情况下又接触冰水,洛伊克的神经被极端刺激引爆,身体立刻僵硬发麻,手脚不听使唤,几乎变成一块坚冰,笔直朝正下方沉去。   他溺水,眼看海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周遭环境越来越暗,意识越来越朦胧,五感渐渐被封冻。   失败、失败、失败。   什么都是失败,什么都是输家,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守护,这一生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   要死掉了……   一道影子快速朝洛伊克游去,像海豚一样来到洛伊克身边,紧抱他,双腿蹬水,将他往上抬,一点点将他带到无光的海面之上。   洛伊克的头破出水面,大口呼吸,头发紧紧黏在他额头上。。   他眼睛失去了辨别色彩的能力,万物都喧嚣且黑暗,他昏昏沉沉,难以集中注意。   “别担心,”希利丝同样仰面呼吸,将他托起,随后紧贴他的脸,“——你只是过度紧张而已,是环境把你变成这样的,远离它,你会好起来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可以赢下这场战斗的,你在听我说话吗?洛伊克?别睡过去!别睡过去!”   洛伊克的大脑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彻底昏死过去。 第461章 厮杀   必须花很多功夫才能让自己变得坚强。   伊莱贾一马当先,骑过升起的城门,他将宝剑佩在腰间,挥舞长矛,逢人便刺,如入无人之境。几名兄弟会成员飞奔去攻击开启机关的马尔戈,如今也被伊莱贾杀散。   “啊啊!”   “大门被打开了!”   “有内鬼!”   “怎么回事!”   “不是对手!”兄弟会成员做鸟兽散。   正是晚上,他们多数人都聚在城堡内部饮宴,对突袭毫无防备,如今声势越闹越大,主楼内阵阵骚动。瓦尔斯潘恩家的士兵们已经涌了进来,气势汹汹,登上城墙,砍杀贼匪,一面朝城堡内侧放箭,射杀在窗口的人员。   “我们要夺回北海望!”   “为了希塔利亚女王!”   “为了瓦尔斯潘恩家族!”   “为了夏尔·格拉尼!”人们一面呐喊,一面气势如虹地往城堡里冲。   “这是我的地盘!”北海望的骑士紧随其后,墙上的兄弟会成员战战兢兢,看得面如土色,他们装备简陋,戴羊毛帽,袍子下藏着轻皮甲,手拿短矛或者破弩,如今看到正规军士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其间夹杂着身经百战的精选猎人,自是胆战心惊,要么逃跑要么跪下投降。   瓦尔斯潘恩家的人对这些臭名昭著的劫匪绝不留情,手起刀落,格杀勿论,一面面哭脸染上鲜血。   “他们藏在城堡里!”伊莱贾高举长矛,同时大喊,“夺下城堡!”   主楼有六层高,每一层都从窗户中透出亮光,可以容纳上千名士兵,哭脸兄弟会失去城墙,但还有固若金汤的要塞可供依靠。伊莱贾听到那些窗口中发出无数声谩骂,哭脸兄弟会的成员探出身子,一边愤怒呐喊,一边对外面投射武器,箭矢、短矛和标枪劈头盖脸向冲进城堡的人群砸去,引发阵阵惨叫,不少人被应声打倒,满身是血,躺在地上哀嚎。   紧接着,主楼正门被一脚踢开,一个兽人拿着长杆重斧冲出来,对伊莱贾发出粗野咆哮,他不需要墙壁掩护,独自冲到开阔地上,对伊莱贾叫喊。   “它在挑衅你!”克莱尔跟上。   “我会打倒它!”伊莱贾骑马朝兽人冲过去。   如传言一样,哭脸兄弟会手下的兽人那样勇猛,浑身皮肤暗红,容貌丑恶,修长牙齿凸出嘴唇之外,上下交错,鼻子宽阔,双眼是暗金色的,如野兽般那样凶狠,浑身肌肉虬结,仅穿最基本的护具,满身伤疤,那把斧子比他本人还高,边缘锋利,显然是精心打造的称手兵器。   伊莱贾策马前冲,学骑士那样将枪夹在腋下,准备用矛尖去戳对方的心脏。   马到半途,兽人发出一声响亮怒吼,马惊慌失措,后蹄连踏,人立起来。伊莱贾紧抓缰绳,避免自己摔落,然而兽人已经向前冲来,抡动大斧,斧刃划过马的后腹,劈开皮肉,肠哗啦一声散流出来,堆了满地,马从内部漏空,无力地摔倒,连带着伊莱贾本人也砸在地上。   他手臂被自己和马的体重压得剧痛,但在这种时候,犹豫片刻就会死,他先用力将脚从马镫里拔出来,随后就匆匆爬起。   “嗷!”兽人一斧朝伊莱贾斩去。   “先吃我一剑!”克莱尔已经跟上,她保护伊莱贾心切,挥剑和兽人巨斧碰撞,只听得嚓啷巨响,那剑却是应声断裂,不堪再用,她惊得瞪大眼睛。   “克莱尔!”伊莱贾匆匆爬起,丢掉长矛,抽出华丽锋锐的暗精灵之剑,“让我来对付它!”   兽人嚎叫一声,力量从他双臂中无穷无尽地涌出来,他自如地使用大斧,就像普通人用剑那样轻盈精准,用它猛劈伊莱贾的胸口。伊莱贾当机立断,快速挥剑,意图格挡。   铛!   武器碰撞的瞬间,空前巨大的力量撞得伊莱贾右臂一阵酸麻,虽说剑不至于断裂,但碰撞余力传到他胸膛,将他心脏都震慢了一拍。   “嗷!”兽人发出嗜血吼叫,再度将巨斧高举,准备将伊莱贾当头斩杀。   “去死!”   “停手!”   “你这怪物!”数名猎人赶上,各挥武器,逼退兽人,又有更多人专注于射杀这威胁,立刻端起弩,快速向兽人射击,几支弩箭从各个角度射向兽人。   瞬间,兽人身上青筋暴起,双目中红芒连闪,如动物一般伏身躲避,在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窜到一侧,完全躲开弩箭射击。   “哇啊啊!”   “这不——这不就是和恶魔一样的怪物吗!”   “这就是那个兽人,亚尔费恩!”   “太恐怖了!”见猎人们无法快速拿下,士兵们也驻足不前。   亚尔费恩以一人之力阻挡众多人手的围攻,这给哭脸兄弟会的成员赚到重振旗鼓的时机,他们迅速从一开始的混乱中恢复,争先恐后地组织起来,主楼的每个窗口对他们来说都是天然的射击平台,轻易地为他们提供收割人命的空间。   该死!如果不拿下这兽人,我们根本没办法夺取北海望!我们将损失惨重!伊莱贾看得心急如焚。   如果是因为别的因素导致进攻受阻,伊莱贾都能接受,但这一刻却是因为他自身能力不足,导致无法快速推进,这就让伊莱贾感到加倍揪心。   是——夏尔可以解决这一切,师傅会微笑着、诚恳地解决掉所有威胁,包容我的所有过失和不足,然后对我说:你还有很多要学的。   不,我不能……我一定要证明给夏尔看!   我已经出师了!   “几招之内解决掉你。”伊莱贾站稳脚跟,“把它留给我!你们从旁边进攻!”   “很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亚尔费恩声音沙哑,嘲笑不休,“随你来攻击!”   伊莱贾紧握暗精灵之剑,飞步向前,吸引亚尔费恩的注意力。   其他人借这机会,从两侧经过危险的兽人,直奔大门而去。   他发起袭击,快速朝亚尔费恩肋下刺去,吃准对方手握重型武器,攻击速度缓慢,未想亚尔费恩不仅持械武艺精绝,体术同样惊人,反应极快,猛力向伊莱贾踢出一脚,铁靴覆盖的大脚板朝伊莱贾心窝踹去,一击就能将伊莱贾踢得肋骨断裂、心脏爆开。   太危险了!伊莱贾收手不及,只能绷紧肌肉去抵挡,那一脚重重踹在伊莱贾胸口,他顿时感到胸口剧痛,呼吸滞涩,心脏停摆,身体向后飞出去数米,倒在地上。   唔——好难受——不能呼吸了——伊莱贾拼命喘气,血液却无法及时泵流到身体各处。   这让他浑身乏力,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亚尔费恩手提大斧走过来,高举战斧,朝伊莱贾重重劈下。   机会!   伊莱贾握紧武器,硬起头皮,竭尽全力抬起剑,用力朝亚尔费恩大腿一刺,剑刃刺穿它坚韧皮肤,穿透兽人厚重肌肉,剑尖每往前推一寸都感觉极难,仿佛兽人肌肉密度也比常人更高。   亚尔费恩吃痛,动作慢了一拍。   借着这短暂机会,伊莱贾立刻将剑拔出,手按地爬起来,大口呼吸,满脸是汗。   “像——”伊莱贾呼吸不稳,“——像你这样的家伙——为什么会加入哭脸兄弟会?”   “因为我要找合格的勇士,”亚尔费恩同样呼吸粗重,鲜血从大腿上的伤口往外流,“哈——这不是来了吗?我就知道,在这里待下去,有一天会有什么冒险英雄会来行侠仗义,然后我就有痛快一战的机会了。”   “我不是——我不是冒险英雄,”伊莱贾渐渐平稳气息,“我是恶魔猎人。”   “恶魔猎人是干什么的?”   “追杀恶魔的,”伊莱贾说,“我们为保护世界的安宁而战,为千家万户——”   “多说无益!”亚尔费恩找准机会,甩动巨斧,拦腰朝伊莱贾劈去。   哧——   克莱尔在旁边看了许久,从背后一跃而起,跳到亚尔费恩背上,一手抓住他铁塔般的肩膀,一手将断剑从后面捅进亚尔费恩后心。   亚尔费恩怒吼一声,伸手向后抓,准备将克莱尔揭下来,伊莱贾趁势从正面发起突击,暗精灵之剑猛力刺向亚尔费恩的胸膛,穿透它强有力的肌肉,洞穿他的身体。   兽人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慢、变得僵硬,他口中吐血,愤恨地瞪了伊莱贾一眼。   “人类……”亚尔费恩单膝跪倒,伤口多处流血,眼中神采渐黯,随后重重倒下。   “打倒它了!”克莱尔欢呼。   “应该在一对一中战胜它才行!”伊莱贾喊。   “这是战争!”克莱尔捡起死去士兵手中的剑,没有丝毫停留,随他们一起冲进城堡主楼。   伊莱贾喘着粗气。是啊,这是战争,我必须……   他忽然嗅到风中吹来的臭气。   伊莱贾循着恶臭传来的方向,转头看主楼另一侧,通往背部海湾的开阔庭院。   眼中所见之物让他愣了片刻。   “啊啊!”   “那是什么!”   “千万别让它们靠近!”   “快跑!”   人们也注意到那恐怖情形,数头巨大的、不定型的傀儡正伸着手向正面走来,每一个都由无数尸体缝合而成,浑身流脓爬虫,无比骇人。 第462章 爆发   沉浮。   意识模糊,不知过去多久,洛伊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希利丝放在港中一艘小船末尾,大风渐起,吹人身冷。   希利丝准备上岸。   “你去哪?”洛伊克看到城堡里人群喧闹,大战接连,兵士流血,冲突万分激烈,心头突突直跳,“很危险!”   “就是要投身到最危险的地方。”希利丝转头。   “凭什么?”   “因为我们是恶魔猎人!”   “恶魔猎人就该送死?”   “我们接受训练,是为了守护普通人!是为了让大家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生活!而留着这些人渣,不知道多少无辜者又会丧命!”   “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放着那个巫师还有那些大型怪物,其他人会死的!我们本来的任务是减少其他人的风险,而不是让大家为我们的失误送命!”希利丝喊,“我们得杀掉那个巫师!想办法让那些傀儡停止行动!”   “啊啊……”洛伊克长叹,“我跟你一起去。”   “你需要休息,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   “我不能看着你孤身犯险。”   希利丝愣了一下。   我说的话让她动心吗?洛伊克神情恍惚。   下一秒洛伊克就察觉到不对劲   希利丝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她是在看他们身后的东西。   他转头,看到漆黑海面上慢慢朝他们靠近的东西,当场怔住。   希利丝沉默,洛伊克也同样屏住呼吸,   他们知道,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了。   而在北海望的前庭,腐败傀儡已经将猎人和士兵的阵线冲得七零八碎,它们撕下自己的身躯,将腐烂肉块向四面八方挥撒,砸得到处都是,臭气熏天,将人们逼退。士兵们敢于向刀光剑影发起挑战,但是堆积如山的尸块完全是另一回事,看着这种传播疫病的可憎之物,他们几乎要呕吐了。   伊莱贾向后退,他知道自己身为领袖需要组织大家,需要保全有生力量,只能硬着头皮喊出最不堪的命令:   “撤退!撤退!”   巫师本人就坐在其中一台腐肉魔像头顶,那是个神情阴沉的年轻人,年纪极幼,几乎算是半大孩子,长脸碧眼,面净无须,头发极长,可能自出生起就未剪过,穿一件蓝色长袍,极不合身,盖住手脚,在胸口处绣着张牙舞爪的红色龙形徽记。   “啊啊!”   “终于来了!”   “大沼泽的利提奥!”   哭脸兄弟会的人们一见到巫师现身加入战斗,纷纷狂热呼喊起来。   之前被猎人突袭所削弱,一度自乱阵脚,如今他们却精神百倍,毫不犹豫地发起反击。伊莱贾抬头凝视城堡主楼,顿觉无法攻克。   而在城堡内部,克莱尔已经冲了进去。   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伊莱贾现在有多紧张,她只知道是时候大开杀戒。   手握长剑,她行动速度极快,闪电般掠过几个兄弟会成员,剑精准地在他们身上划过,三两下就将他们悉数杀死,出手干脆利落,不留活口。   斩、刺、削,两个三个四个,克莱尔所到之处,战斗顿时分出胜负,再强壮、装备再精良的敌人都不是她一合之敌,她也敢于面对各式各样的武器,长矛、巨斧和重戟,无论对方拿着什么样的兵器,她都敢欺身上前,迫使对方惊慌失措,然后再被击杀。   “掩护我!”她大喝一声,猎人们在她身后端起弩,箭矢掠过她身体两侧,杀死拦路敌手,为她肃清通道。   大厅是开放式的,有两道楼梯通往上层,可以清晰看到高层混乱的情形,人们从宴会厅里冲出来,不少都是兄弟会的干部。   “哇啊!”   “是谁在吃饭的时候袭击!”   “来个人拦住她!”   “她要把所有人都杀光了!”   “冷静!”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大喊,“冷静点!玛德琳娜!拿下她!”   那应该就是哭脸兄弟会的首领。   拿下他们的首领,今晚就有结果了,克莱尔心中有了明确目标,飞速沿左侧楼梯朝上方奔去,体内像是有用不完的力量。长期与恶魔战斗,克莱尔的心中燃烧着一股未名火焰,每个恶魔猎人都有怪癖,她感觉找到了自己的——她停不下来。   一个面容粗犷,体态强壮的女剑士朝克莱尔走去,持决斗用的护手细剑。   “你该停下了,姑娘!”她大喝一声,“哭脸兄弟会的荣誉不容你践踏!”   “强盗还有荣誉!”克莱尔挥剑向玛德琳娜直刺。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历史悠久!”玛德琳娜将剑上下挥舞,轻松抵挡克莱尔的攻势,游刃有余,“我们袒护贫穷,维护公义,反抗暴政!”   “放屁!”克莱尔凶悍地发起攻击。   “灾变之后,我们有自己的生活!”玛德琳娜寻找克莱尔的破绽,随时准备一击制敌,“我们好不容易赶走国王和贵族,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但你们又在三尾湾复辟了君主制!”   “国王是夏尔杀的,贵族是被恶魔吓跑的,你们干过什么!”克莱尔感到险象环生,压力极大,玛德琳娜每一次攻击都让她脊背发凉,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刺个对穿。   最致命的是——   “撤退!撤退!”伊莱贾的大喊从外面传进来,让她动作慢了半拍,玛德琳娜抓准机会,往前一刺,克莱尔侧身避开,用剑去挡,仓皇之下未能抓稳,手中剑顿时被击飞出去。   “克莱尔,我们该走了!”猎人从后跟上,掩护她。   我该走!但是!我不能走!   伊莱贾是领袖,我该听他的!但我走不了!   “继续!”克莱尔大叫,“叫伊莱贾挺住!”   “克莱尔要继续厮杀!”猎人转头呐喊,于是消息传到外面。   “战斗下去!”   “伊莱贾!继续战斗!”一名士兵冲出门,对伊莱贾大喊。   “继续战斗?”伊莱贾看着那五头腐败傀儡,浑身发毛,“认真的?”   要和这么多恐怖怪物继续战斗下去,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他抓起弩,迅速向傀儡背上的巫师射击,巫师早有准备,手指转动,巫术傀儡立刻开始增生血肉,向上升去,在他身周形成坚固的守备墙壁,箭矢纷纷钉在无法穿过的血肉屏障上,完全无效化。   妈的,就算是为了克莱尔,我也要和这些巨大怪物拼了。伊莱贾握紧剑,杀红了眼。   “嗷嗷!”   “呜哇啊啊!”巫术傀儡张开缝合巨口,发出空洞响声,朝主楼入口走去,一旦它们占住通道,克莱尔和那些已经冲入城堡的士兵无疑成为瓮中之鳖,被傀儡和兄弟会成员前后夹击,会被全灭在城堡当中。   “打死它!”一声呐喊从城墙上响起。   伊莱贾转头,看到北海望的骑士带领两个军士操纵城头弩炮,将它底盘拆卸下来,转了一大圈,用于攻击城堡内部,瞄准主楼旁边的大型傀儡,他们迅速装填弩箭,拉动绞盘,大型弩箭往后拉扯蓄力,随后弦震箭飞,迅速射向一个傀儡,正中后背,完全穿透它腐烂绵软的身躯,直接拖着污血和碎肉钉在另一侧的草地上。   ——完全无效。   那傀儡仍旧继续前行,像山一样阻拦在伊莱贾和克莱尔当中,丑恶腥臭的身体完全挡住希望。和它体型相仿的巨大傀儡还有四个,姿态僵硬地聚在一起,不时发出可怖嘶吼。   “现在你感到痛苦了吗?”巫师利提奥发出沙哑的笑声,“你们这帮人真是讨厌、无趣又软弱无能啊,来啊,给我看看你们……更多的力量,更多地来让我感到趣味啊。或者说,你们能提供的,只有你们贫弱的血肉?”   “坚持住!”骑士大喊,继续操纵弩炮,“让我来干掉他!”   巫师冷哼一声,伸手操纵。   其中一个腐败傀儡拔下自己的手臂,整条胳膊从肩膀上撕裂下来,发出响亮拉扯声,随后被它用力投向城头弩炮,烂肉砸在墙垛之上,腐败尸块瞬间炸开,将他们炸倒,惨叫声接连响起。   伊莱贾大口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仍旧朝前迫近。   “嗷!”一个傀儡挥舞污秽拳头向伊莱贾当头砸去。   他先是侧步避开,然后反手一剑将那条肥硕丑恶的胳膊斩断。有机会……这些家伙的动作也很缓慢——啊!伊莱贾尚未来得及发挥全部力量,另外数头傀儡伸出大手朝他抓去,他竭力躲闪,但仍是被其中一头腐败傀儡抓住,被半透明、布满尸斑的手擒住,高高举起。   “杀了他。”利提奥下令,脸色透出和稚嫩年岁不相符的凶暴和癫狂。   傀儡用力一摆手臂,将伊莱贾朝地面狠狠砸去,他身体猛撞地面,接连翻滚,只觉骨头断裂。   痛!痛!他吐出血,发出一声惨叫。   “伊莱贾?”在主楼内奋战的克莱尔听到伊莱贾痛苦的声音,动作慢了整整一拍,终于被玛德琳娜抓住机会,一剑打飞武器。   “剑,最该避免的就是感情。”玛德琳娜将剑抵住克莱尔的脖子,露出冷笑。 第463章 横扫   “叫你的人投降。”玛德琳娜挟持克莱尔往外走,“约弗的伊莱贾,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弑君者夏尔的头号门徒。”   “克莱尔……”伊莱贾虚弱地从地上爬起来。   “别管我死活了,”克莱尔说,“要跑赶紧跑!是我没来得及撤退,连累了你!”   伊莱贾心如刀绞。   “……”伊莱贾摇头,“我们输了。”   “洛伊克和希利丝本来应该——”马尔戈失声大叫。   “……没有意义,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利提奥伸手,“你们无论怎么做,无论知道多少东西,付出多少努力,都不可能赢的,你们唯一错的只是没有早点逃跑而已。放下武器,任由我们俘虏,你们以后就是我的新玩具了,嘻嘻……你们唯一的价值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怎么说呢?你们什么都没有。”   伊莱贾大脑一片空白。   最丑恶、最屈辱的现实砸在他面前,克莱尔避开他的目光,不想刺激他,然而这却让伊莱贾感到更加羞愧。我们都要被杀死,或者遭到比死亡更耻辱的结局。   武器叮当落地,先是一把,然后是另一把。   士兵和猎人们面色难看,先后选择投降,为保全生命而放弃战斗,面对这些巨大、丑恶且恐怖的巫术造物,他们的确无能为力。   “噢噢!”   “输了!输了!”   “恶魔猎人?就这点水平?”   “哈哈哈哈哈——”哭脸兄弟会的成员走出主楼,看伊莱贾和猎人们窘迫的样子。   “老实点!”人们一个接一个走过来,给猎人绑缚双手,强迫他们跪下。   看战友伙伴们遭受屈辱,伊莱贾羞愤至极。   是我的错!   “贫弱是苦难之源,匍匐在我面前吧。”利提奥从傀儡头顶上站起来,享受兄弟会成员的膜拜,若非他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伊莱贾和克莱尔早已血洗北海望。   “太厉害了!”   “伟大的利提奥!”   “初苇家族万岁!”   “龙学派万岁!”   兄弟会的人们欢呼不绝。   马特·尤维亚走出人群,他是兄弟会的首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锦衣华服,长相难看,他笑嘻嘻地走向神情痛苦的伊莱贾,打量他的表情。   “你以为你是谁啊?”马特啧啧称奇,“敢来掀我的场子,哭脸兄弟会现在是初苇家族的盟友,你以为你还能动得了我们吗?”   “不自量力!”   “废物!”他们大呼小叫,每句话都折磨得伊莱贾痛苦万分。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对了,还有女人,”马特转头,打量克莱尔,“嚯,还真是漂亮!我要狠狠操她!”   伊莱贾心头炽痛,迅速抓住马特的胳膊,将剑横在他脖子上。   “啊!”马特惊叫,“该死的!放开我!”   “老大!”   “哇啊!”兄弟会成员吃惊。   看到人们震撼的表情,伊莱贾心头稍平,至少这是个筹码。   “放她走!”伊莱贾喊,“否则我宰了他!”   利提奥摇头。   “你知道你的挣扎有多可笑吗?”他双手抱在胸前,“这个马特·尤维亚什么也不是,我说我不要他的命,你又能怎么样呢?我说啊,事到如今,你到底能怎么样啊?”   “您……您别这样……”马特喊,“救命!”   “巫师是这个世界的君王。”利提奥说,“而君王主宰一切。”   紧接着,一头腐败傀儡向伊莱贾和马特走去。   它伸出大手,伊莱贾挥剑想反抗。   “喂!你不要她的命了?”玛德琳娜大喝。   伊莱贾浑身僵硬,傀儡一拳将他打飞出去,然后将发抖的马特捏住。   “我喜欢听骨头被捏碎的声音。”利提奥伸了个懒腰。   傀儡攥紧拳头,马特身体被夹紧,血肉一点点被压缩,他面色青紫,眼睛向外凸出,皮下出血,血液从口鼻中喷涌出来,肠子从下体往外漏,骨头嘎嘣作响,血液从身体中被生生榨出,浸透衣服,他发出极端痛苦的哀鸣,人们听了也脸色发青,唯有利提奥越听越愉快。   “尸骸缝合。”利提奥随意地操纵,将马特的血肉从皮下剥出来,他直到心肝脾肺全都暴露在空气中还能发出惨叫,之后声音就突兀断绝,裹着鲜红热血的肌体贯入腐败傀儡的拳头,让它又胀大一圈,同时染满新血。   “唔唔——”   “太厉害了!”   “尸体之王!”   “伟大的巫师!”兄弟会的成员们迅速接受了马特的死亡,转而膜拜起高坐傀儡头上的利提奥。   少年巫师很满意,他有了新的追随者,新的材料。   他命人把伊莱贾拖过来,和克莱尔并立,克莱尔转头担忧地看着满面是血、浑身带伤的伊莱贾,急得快要流泪。   克莱尔,我……伊莱贾想说话……话到嘴边才发现,连最后的力气都已丧失。   我无能为力了。   “跪下,跪下。”利提奥催促,“都给我跪下,什么恶魔猎人啊、兄弟会啊、骑士啊,通通给我跪下,膜拜我的威力,膜拜我伟大思想设计出来的构造物,它们会将我们的世界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这是你们根本无法企及的力量,你们根本不配在我面前站着。”   人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不敢犹豫,争先恐后地跪下。   “巫师和人类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利提奥张开双臂,“我们是巫师,我们是上位种族,一个念头就能让你们全部丧命,所以你们唯一的功用就是提供‘资源’,你们的忠心是资源,开凿出的矿物和粮食是资源,你们的血肉、子孙后代也是资源,我们从诞生之初就有分化,绝无平起平坐的可能。我们是神、我们是王,主人和统治者,你们是奴隶、是家畜。你们唯一的生存之道就是认识到自己是下位种族的事实,放弃妄想,忠心地为我们服务。我很遗憾你们居然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世界上许多人都没意识到这一点,和巫师相比,人类的智力是多么匮乏啊……”   玛德琳娜心有不愿,但更不想死,她强迫克莱尔弯曲膝盖。   最后唯独伊莱贾仍在站立。   “噢——噢噢噢——”利提奥看着伊莱贾的姿态,放声大笑,“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个合格的玩物了。”   伊莱贾从未见过夏尔屈膝行事,所以他知道自己也该站着。   “你知道这一切都因你而起吗?”利提奥嘲笑,“多么不自量力啊,为什么不躲得远远的,为什么不藏起来?”   “我们杀过一个和你一样的巫师。”伊莱贾说,“你有一天也会死。”   “我会死?我死不了的。”利提奥嬉笑起来,“我十四岁,我仅仅十四岁,我来到这个世界才十四年,就已经拥有了凌驾万物的能力,我是这个时代的伟大者,我还能活一百岁,足足一个世纪的时间让我痛快玩耍,你们真的好弱、好弱。我好开心啊,生活在这样一个强者可以随意虐杀弱者的世界里,我真的,非常开心!”   “噢噢!”   “伟大的利提奥!”   “少年天才!”兄弟会的人们抬头恭维。   “你是叫伊莱贾吧,”利提奥兴致盎然,“拿你和你的伙伴们去实验我精心设计的毒药,别担心,没有一个人会死的很痛快,毕竟我要观测一切细节,看你们在极端热量、极端冷度下的细微反应,我早就想试试把水银注射进大脑里之后的效应了……让我充分地玩玩吧,折磨村民很无聊,折磨恶魔猎人很有趣。你们说,有什么有趣的玩法?嗯,最主要的是你,我会把你做成活生生的标本,就叫做‘站着死去的恶魔猎人’,你的女朋友看起来也很不错,我喜欢女人,尤其是她盔甲下的样子,我在想,是在你面前把她的皮寸寸剥下来,同时用尖刺慢慢将她贯穿,还是让她全程观察我从你的身体里掏出一块块内脏,待她恐慌失禁,再被我涂上油丢给几条野狗?真难选啊。”   他喜欢看他人愤怒而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太过弱小,不配生存。   利提奥听到脚步声。   他转头,眯起眼睛,看到从城堡后方走过来两个人。   那两人来得太过突兀,引得目光聚集。   辨明他们身份后,人们交头接耳。   “怎么是他们……”   “自投罗网……”   “两个倒霉鬼……”   “我认识你们。”利提奥说,“你们是无能的刺客。”   “对,我是无能的刺客。”洛伊克说。   “喂喂……别听他瞎说……我们不是。”希利丝说,“我们是恶魔猎人。”   “怎么没有受教训啊。”利提奥懒洋洋地说,“去死吧,玩具够了。”   一台腐败傀儡迈出大步,朝希利丝和洛伊克挥出拳头。   刹那间红光一闪,整台傀儡四分五裂,被刀光斩成一地碎渣,身体快速散架,中间维持活动的术式核心四分五裂,跌落在地,那些法术流光在强大暴虐的红芒映照下几乎淡不可见。   利提奥脸色大变,迅速催促其他傀儡一齐发起袭击,除开他自己所坐的傀儡,三台腐败傀儡都向他们冲锋过去,发出呵呵响声,动作僵硬、姿态诡异。   红芒闪烁、再闪、又闪!红刀幻影翻卷而过,将傀儡卷入狂涌刃芒,刹那间将腐败肉块绞成残渣,比之前的傀儡死得还要彻底,化作一地血腥粉碎的混合物。   刹那即死。   完全辨别不出这就是原先高大壮硕的巫术造物。   “什么——”   “那他妈是什么鬼啊!”   “哇啊!”所有目光齐聚在两人身后。   夏尔袖着手走进前院。   在他身后是罗彻和她的一队亲兵,皆神情肃杀。   “真多人啊……”夏尔打量周围,“跪什么!全都给我站起来!”   喧闹非凡,人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挺直腰板。   “师傅!”伊莱贾忍不住大喊,心头一振。   “莱德写信说你们要攻打北海望,”夏尔说,“我办完事就坐船来了,三尾湾居然还有带帆的船,他们坚持要给它起名叫圣堂号。”   利提奥脸色时变,他从长袍里拔出魔杖。   “去死!”他催动魔杖内的术式。   夏尔稍拔红刀。   辛达瑞尔散逸神威,血影交错,将利提奥所坐的傀儡斩成数截,利提奥惊叫一声,摔落在地,和几大块尸体砸在一块,痛呼出声。   “你要知道……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和我说这种话了。”夏尔皱眉,“自己反省一下。” 第464章 利提奥   夏尔收刀,走上前。   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低头等待夏尔决定他们的命运,但夏尔只是一言不发,走到破碎尸堆之中,将巫师提起来。   “啊啊……”利提奥发出沙哑的声音。   “俘虏你会很麻烦。”夏尔说,“你想死吗?”   “我不在乎,”利提奥昂着头,脸色苍白,“……苦痛源于力量不全,现在的我,落入这种境地,也只不过因为力量不如你罢了,假如我的力量比你更强,现在求饶的就是你了!”   “很嚣张啊!”伊莱贾怒气冲冲地走上前。   “把他们拿下,收治伤员。”罗彻发布命令,肃清局面。   夏尔搜走利提奥身上的魔杖、法术道具,扯下他的斗篷,解除他的武装,再将一无所有的利提奥丢到远处,他在地上翻滚,然后艰难地爬起来。   “呵……呵……”利提奥笑。   “你是龙学派的巫师?”夏尔问,“你们为什么进攻林边堡?”   “我们到我们想去的地方。”利提奥说。   “凭什么?”   “因为我们是巫师。”利提奥露出难看的笑容,极度鄙夷,“巫师是比人类高贵的,巫师文明是比人类文明高贵的,所以我们是君主,你们是奴仆。”   夏尔观察周围巫术傀儡身上的血腥痕迹。   “你们已经放弃做人了吗?”夏尔说。   “什么啊!”利提奥大喊,“你到现在都听不懂吗?我们是巫师,我们,不是人类!我们比人类更强大!我们懂的东西比人类更多!别再把我们和‘人’相提并论了!”   他模样猖狂,语气高亢,但夏尔只用眼神就让他安静下来。   利提奥呼吸急促,眼神慌乱,浑身发汗,想要逃离夏尔。这种压迫感,他只在巫师之王身上感受过。   “……你们已经没有道德了。”伊莱贾皱眉。   “道德?”利提奥低声发笑,“愚昧啊。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道德只是被强者制造出来约束弱者的工具罢了,神明、君王、贵族和长者们设计道德,让他们能够更好地掌控社会……一旦成为强者,就能无视道德,巫师知道这一切,并且能轻松地付清自己违反道德付出的代价,只有你们这些弱者会被道德束缚,你们这些人类,你们这些社会的底层,没能力反抗,活在道德打造的牢笼里,被合情合法地剥削、被掠夺,心甘情愿地被控制,被统治!道德是由那些最没有道德的人制订的,而你们居然还相信?我们早就看穿了道德的虚伪性,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注定比你们优越,因为巫师自由而强大。”   伊莱贾深呼吸,目不转睛地凝视利提奥,思考这些话语的价值。   “但你们没有强到可以无视道德,”夏尔说,“你们会被制裁。”   “是啊,哈哈……”利提奥凝视夏尔,“……你和我们明明是一类人,你凭借你自己的力量胡作非为,你自己做的事情,很符合道德吗?你也在不断违背道德啊!我接受被你打倒,我乐意接受,这是我喜欢的世界,所以,请你合情合理地,用你那强者的姿态碾压我啊!”   “我不认同你。”夏尔说。   “你明明心里明白的,只要强到一定地步,就可以无视一切道德和约束!这是个永恒慕强的世界,每个世界都一样!弱者只配被践踏在脚底!”   “道德是非常空洞的,”夏尔说,“但我相信有良知的存在。”   “良知?”利提奥冷笑,“你在说什么更可笑的东西啊。”   “事先定义好,良知是辨别是非好坏的能力,这是与生俱来的。”夏尔说。   “怎么可能?你需要教育,你需要社会的……”说到一半,利提奥迟疑。   “你看,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即便是你自己这样道德底线极低的人,也知道如何判断正误,你知道接受教育是好的,获取社会培育是好的,这些对智慧生命而言属于生而知之的能力。而在我们看来,我们觉得,拯救他人是好的。”夏尔说。   “这不叫良知,这叫本能。我警告你,释放我,否则巫师之王会杀死你,呵……我会念出他的真名,你们每个人都会被真名守护咒给杀死。”利提奥阴森森地恐吓。   “哪有这样拉人下水的。”夏尔说,“随你来尝试,你大声喊出来吧,就看是那道咒语的力量强,还是我的力量强。”   夏尔的魄力叫伊莱贾由衷敬佩。   “……”利提奥沉默。   “别担心,大人,守秘术式会先杀死他自己,那个名字是如此的神秘,以至于初苇家族的自己人最先受到监视。”洛伊克在旁边看了许久,此时开口。   利提奥凝视洛伊克。   “你很熟悉这一切。”利提奥说,“谁是我们中的奸细?”   “每个已经察觉到龙学派阴谋的巫师都在谈论初苇家族的神秘举措,”洛伊克说,“根本不需要我费力打听。”   “我有自己的情报源,就不用拷打你了,”夏尔说,“我也没心情审判你这种不好归类的杂碎,或者拿你当什么人质。伊莱贾,你来处理他吧。”   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伊莱贾看了利提奥一会。   “来啊,”利提奥大笑,“被强者施舍了复仇的机会,现在来折磨我吧,一片片切下我的肉?还是打断我手脚?让动物吃掉我?来啊,我也很乐意感受我自己的痛苦,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我是初苇家族的巫师,我生怀力量,生而强大!”   多厉害才算强?夏尔暗想。灭一个国家固然强,但在那些能摧毁山峦、蒸发大海的人物面前就显得弱。   而一击便可摧毁世界的可怕生物,在那些生活于天际,将璀璨星河当做食物的生命面前完全不值一提。然后,就连把群星当做家园的生命,也会遇到专以吞吃世界为己任的高位魔神,所居住的世界惨遭入侵,最后被轻易消灭。   在恶魔内部,高阶恶魔可以将中阶恶魔瞬间歼灭,然而自身也会被强大的恶魔亲王和魔神轻易摧毁,魔神中恐怖如格拉迪乌,在得到黑暗碎片之前也完全无法和黑暗之王对决,至于黑暗之王,它也是地狱列王中最年轻的一个。   总的来说,力量的对比是无止境的,所谓强者凌驾一切的生存之道毫无意义,因为总会有更强者,强、弱完全是相对概念。同时,就连恶魔也有自己生而知之的道理:恶魔将会保护世界,使其不被无止境的熵所摧毁,这就是生命的“良知”。   他仔细看伊莱贾的动作,伊莱贾的选择出乎夏尔意料   伊莱贾上前一步,长剑刺穿利提奥的心脏,再一挥,将他头颅砍断,割在地上。   血流不止,巫师丧命。   “让你活着都是对这个世界的亵渎,我们的世界不需要你这种疯子。”伊莱贾说,“而且,我也不会变成和你一样的变态。”   “很好。”夏尔说,“我还以为你要折磨他。”   “我搞砸了,”伊莱贾叹气,“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洛伊克心虚地走开,若不是他临场崩溃,因而失手,或许可以免去许多牺牲。   “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夏尔说,“你又不是特别强,遇到实力出色的敌人当然会吃瘪。“   “巫师们真是畜牲不如。”   “最好不要轻易给整个群体下判断,莎拉也是一名巫师,她就很好。巫师们也是人。”   “唉……”   “关键是不要轻易放弃。这只是一时的磨难,我为猎人们带来了新的力量,往后你们还会变得比现在更强,很快你们就可以感受到了。”   “谢谢师傅!”伊莱贾向夏尔深深致意,心怀无限感激。   夏尔掉头去检查城堡别的地方。   伊莱贾转头,看到兽人亚尔费恩从地上爬起来。   “你还没死!”伊莱贾拿剑扑过去。   亚尔费恩并没有还击,而是用手捂着自己被刺伤的地方,他的血已经不再涌流,以极强大的韧性活了下来。   “兽人是很难死的。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战争。”亚尔费恩说。   “什么?”   “我在那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战争。”亚尔费恩指着夏尔离去的背影,“他是战争之神的化身,我看到了,那是真实的,战争的神力,寓居在他的利刃上。”   “想要去挑战师傅,先搞定我。”伊莱贾说。   “我热爱战争,我愿意向战争之神膜拜,”亚尔费恩提起他的巨型战斧,“我怎样才能追随他?”   伊莱贾想了一会。   “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恶魔猎人,”他发出邀请,“你可以离开那个脏兮兮的、没有道德的兄弟会,和我们一起为更宏伟的目标而战。”   “只要能侍奉这位行走在人间的战争之神,让我膜拜他的神威,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亚尔费恩说。   想到今后猎人组织要多一个二米多高,砍恶魔如家常剁肉的暴力猎手,伊莱贾就倍感愉快。   “师傅是你的神明,而我以后就是你的领袖,”伊莱贾说,“必须听从我的命令,誓死与恶魔交手,为你过去的鲁莽行径赎罪。”   “她过来了。”亚尔费恩转头。   伊莱贾转身,为之一愣。 第465章 价码   克莱尔抱着手,走上前,向伊莱贾长出一口气。   “差点吓死。”克莱尔捧起他的手,“以为我们要全军覆没。”   “我也是。”伊莱贾说。   “以后啊,”克莱尔说,“如果我冲得太深,不要命令我撤回来,如果你觉得不行,也不要上来支援我。”   “凭什么?”伊莱贾一惊,“我怎能放你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你不能侮辱我的决定。”克莱尔说,“如果我决定战死,让我死。”   “什么?不……我……你……”伊莱贾结结巴巴,“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愿意死在应该死的地方,”克莱尔说,“被如潮般的恶魔打成碎片,这一点问题也没有。”   “我决不允许。”伊莱贾说,“我不会再让你以身犯险了,你必须要给我活着!明白吗!”   “你……!王八蛋!”克莱尔转身就走。   看着克莱尔坚决的态度,伊莱贾长长叹气,内心又是一阵惆怅。   他转头,看见罗彻已经点明哭脸兄弟会的幸存者。   她从里面找到一个血债累累的杀人犯,叫做“恶眼”奥卡斯,流窜在灰树厅和林边堡两片领地之间,犯下凶杀案三十多起,奸污妇女二十人以上。   “你罪无可赦。”罗彻说。   “饶命,饶命!”奥卡斯满脸横肉,如今却哭丧着脸大叫,活像个孩子。   “以希塔尼亚女王的名义,我允许你用展现武勇的方式换取一线生机。”   “啥?”奥卡斯不解,“怎么做?”   “战胜我。”罗彻说。   “哦哦!”奥卡斯兴奋起来,“打败你就可以活下来?你说的?”   “我说的。”罗彻说。   他们分站开来,保持距离。   奥卡斯手握一把长矛。   “女王陛下,”他哈哈大笑,“来玩比武游戏?你挑错人啦!我是一流的!”   罗彻拿起一柄精铁战锤,姿态死板严肃,步步朝奥卡斯走去。   看到那杆修长坚固的战锤,奥卡斯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持矛往前冲。   “哇呀呀呀!”奥卡斯挥矛左挥右戳,准备将罗彻拦住。   矛锋摇晃成影,意图逼退罗彻。   罗彻伸左手预备,看了半晌,找准机会,然后突兀一抓,避开尖,将那矛杆抓住,手握紧,像把铁钳。   “啊?”奥卡斯慌了神,久掰不动。   罗彻缓慢扬起右手战锤,迅猛朝对方一砸,奥卡斯忍不住松手,转身想跑,正被砸中右肩。   砰!   骨头破裂。   在场所有人都有肩膀幻痛感,眼见那人右肩遭受锤击,顿时血淋淋塌下去一大块,右胳膊迅速往下掉,耷拉着,仅和身体连着点皮肉,肩胛骨大半砸得稀碎,碎骨、肉和衣服泥泞地黏在一起。   “呜哇啊啊——”奥卡斯哭嚎不止,罗彻慢慢走向他。   他瘫倒在地,仰面求饶。   “救命呀!救命呀!妈妈!谁来救救我呀!”   罗彻又举起锤,重重砸下,战锤砸破对方胸口,胸骨断尽坍塌,奥卡斯从嘴里喷出一大口血,瞳孔涣散,彻底死了。   她持重锤,冷漠往哭脸兄弟会残党走去。   他们扑通连声,给罗彻跪下。   “强盗、杀人犯、匪徒,足数三百一十人,作奸犯科,恶行无数,理应尽数吊死。”罗彻说。   “呜哇!”   “饶命!”   “别杀我!”   人们低下头,一齐祈求宽恕。   也许还可以一起活下来!他们心里抱着这种想法。兄弟会的成员很多是机警狡诈之徒,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躲过惩罚,毕竟法不责众,他们相信自己很大概率可以活下去,最多吃段时间牢饭,出来又可以获得自由。最关键的是,他们足足有三百多号人,要是抱团合伙,改天发起狠来,迟早又能杀出一条生路,到时候继续流窜作案,照旧自在。   “我要十分之一的人死,余下半数苦役,半数充军。”罗彻说。   “什么?”   “啊……”   人们交换目光,大气也不敢出。   罗彻绕他们走了一圈,锤头拖地,擦开雪堆,划出一道圆环。   “限定此环之内,不得离去,”罗彻说,在半个小时内,我要看到三十一人死去,余下二百七十九人,再做他用。若半小时内未达数目,死人不足,便将汝等悉数按律宰杀……开始吧。”   兄弟会的成员们看着彼此,目光顿时变得警觉凶恶,同舟共济的氛围荡然无存。   “喂喂……冷静……”   “他身体弱,打扁他!”   “先打他!”   “把他宰了!”   “哇啊啊!”   “我先杀了你!”兄弟会的匪徒们自相斗殴起来,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被收缴武器,便对自己昔日同伴拳脚相加,每一击都直逼要害,插眼、踢裆,甚至还有上嘴啃咬。体态较弱的首当其冲,平时人缘差的以及特别倒霉的也遭到毒手,这几百人平时就略有间隙,如今矛盾更是被无限放大,关系好的抱团,关系差的挨打,惨叫声、拳拳到肉声和哭喊声接连响起,原本有人不想卷入斗殴,却被当做是好欺负的对象,反被其他人一顿猛打,自是又痛又恼,竭力还击,很快所有人都纠缠在一起,打得血沫横飞。   恐惧、愤怒,无数暴虐从圆环之内迸发出来,一如人间地狱,他们杀红了眼,即便体力耗尽也要互相拼命,生怕还没杀够数,更怕自己被杀,折磨至极,几近崩溃。   “嘶……”   “太恐怖了……”罗彻新募的亲兵们脸色害怕,对罗彻心中又平添无数畏惧。   罗彻脸色冷漠如常。   “夫人,我也应该加入其中,我宁愿被他们打死。”玛德琳娜被两个军士押着。   “我认识你。”罗彻打量对方,“身为剑士,为何加入哭脸兄弟会?”   “那是我的事业,”玛德琳娜说,“哭脸兄弟会原本并非如此,失落的哭脸曾经代表希望和勇气。我父亲、爷爷和兄弟姐妹都在接二连三的起义中丧命,我们林边堡的子民要自治权,要宽容的税收、公平的法律和独立的地位。”   “我亦曾听说,先有哭脸人,后有巴涅斯塔家族的三兄弟。”罗彻说。   “之后还会有,”玛德琳娜平静地说,“只要你们还将年轻人从村子里征发出来送上战场,逼他们在一场场战争中流干鲜血,用身体去承受箭矢和长矛,拿命掩护骑士冲锋,除了维护贵族的荣誉和地位之外什么都做不到,那我们就会继续斗争,而且斗争到底。”   “克里斯伯爵加征战争税,是为抵抗蛮族迁徙之故。”   “很多人因此需要溺死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你明白吗!龙学派进驻林边堡的时候,许多人夹道欢迎。”   “第二天就合家转化成巫术材料。”   “所以我们才需要团结,争取我们自己的权益,巫师、恶魔、贵族和神官,他们都是枷锁,是镣铐!”玛德琳娜说,“夫人,我坚决唾弃您的严苛统治,这只会带来新一轮苦难,即便我今日死去,未来也会有人将怒火投向您的王国!您尽管低估我们的决心吧!”   “你偏执且盲目,不该加入我的骑士团和兵营,也不该进入我的城堡,”罗彻说,“要么披上斗篷为猎杀恶魔而战,要么死于我的战锤。”   玛德琳娜深呼吸。   主楼内部,洛伊克从伊莱贾那边逃开后就去找希利丝,她正在收拾城堡内的战利品。   “看啊,”希利丝进入兄弟会的仓库,相当欣喜,“一箱箱粮食、钱、还有珍宝,我们不用再为物资发愁,可以放开肚皮吃喝,不用捉襟见肘地过日子了。”   “这是我的!”城堡的骑士赶紧跟进来,他身上缠着绷带,受了点伤。   “如若没有我们,北海望不知还得被糟蹋到什么时候,”希利丝说,“而且这些明明是哭脸兄弟会的窖藏,恐怕不全是阁下自己的积累吧。”   “唔唔……”骑士一时语塞。   希利丝捡起一个东西,递给洛伊克。   “给。”她说。   洛伊克看了一会,是个木做的头梳。   “怎么了?我不用这个。”   “送你妹妹的 ”希利丝说,“你老是说你妹妹,她一定非常可爱,替我转交给她吧。”   “……啊啊。”洛伊克轻轻点头,“谢谢你。”   “她真幸运,有你这样的好哥哥。”希利丝说。   洛伊克抓住自己的手,身体颤抖。   “你……你知道吗?”洛伊克说,“我的……我的妹妹,艾芙蕾,她……她已经……死了。”   “请节哀。”希利丝神情肃穆。   “是我杀了她。”洛伊克说,“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我发疯了。”   “这个世界疯子多于常人,这没什么,”希利丝说,“我千里迢迢离开寂静堡,想要加入恶魔猎人,却只找到一个献祭人命来换取智慧的假圣堂,还在里面生活很久。我知道真相的时候也感觉自己疯了。嗯……我对你妹妹的事情很抱歉,洛伊克,这梳子……”   “我会转交给她的。”洛伊克将梳子藏起来,“放心吧……我会,转交给她的。”   他忽然感觉,这么多天来,自己终于能好好休息一夜了。 第466章 卢安娜   卢安娜很紧张。   她被巫师之王召见了,那是个近乎全知全能的完美巫师,也许他也会知道自己和夏尔的关系,然后将自己处理掉。   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强制获得永生,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什么不知道呢?   为了排解紧张和寂寞,她脱了衣服,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手往上揉,一手在下面搓弄。自己身上就有这么刺激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去寻找别的娱乐。   这里是林边堡,整座城堡都被改造成巨型巫师集会所,每个设施都物尽其用,每个人类都得到应有的处置,成为合适的材料。   大厅里的壁画和前主人雕像已经被撤下,代之以初苇家族的纹章和铭牌,他们的徽记是几只交错手掌,中间捧着娇贵嫩白的初生之苇。   整个龙学派有一半的巫师来自于初苇家族,其他人的家族也都与其沾亲带故。自从巫师之王培育成功以来,他们很快吞并所有其他学派,经过血腥清洗支配整座大沼泽。   先前十数名大巫师联手尝试反抗巫师之王,都遭到处理,巫师之王让他们尝到了永生的滋味,并夺取了他们的魔杖。   卢安娜在这里谨小慎微地生活。格瑞丝活得比她如鱼得水,因为她很愿意成为一名荣誉巫师,以人类的身份为巫师服务。   每天都听他们那样宣传,自己也会忘记巫师原本就是人类。   她翻过身,翘起屁股,一边揉一边怀念夏尔,怀念他生龙活虎地冲撞自己,怀念他那副天真的样子,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好像有射不完的种子,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退步。   也许他精尽人亡了?也不会,没有我……   从灰树厅,现在被称为希塔尼亚的地方,有关夏尔死而复生的消息如野火般传开,卢安娜对此欣喜非常,恨不得早点回到他身边。   完全不可能。   如果背叛巫师之王,下场就是永生。   外面响起敲门声。   卢安娜捡起自己的丝绸内裤,一边问:“谁在那?”   “该走了。”那是达丘利·九指的声音,他们来自贪心的蟾蜍学派,家族中人只有九根指头,十个手指的孩子会立刻被卖掉。   “我马上到。”卢安娜心脏狂跳。   她惴惴不安,知道此去凶险非常。   巫师之王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成为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巫师,力量超越神明,无可匹敌。   和这种生命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更无从猜测他的行为逻辑,只能祈祷他的仁慈,竭尽全力去讨好他。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去见这么可怕的东西,卢安娜撩开头发,快速穿好衣服。   夏尔在哪呢?他还好吗?卢安娜按着自己的额头,走出房间。   “……”达丘利瘦高,留两撇胡须,穿龙学派的蓝色长袍,神情紧张不安。   卢安娜还记着对方曾经的样子,贵为蟾蜍学派著名的大巫师,贪婪嚣张,家财万贯,趾高气昂,甚至想花钱买她陪睡。但不久龙学派的铁拳就砸了过去,九指家族作为特殊遗传的例子,荣幸得到巫师之王重点研究。   达丘利是九指家族最后一人。   “所以你也要去见那位大人?”卢安娜问。   “是啊。”达丘利说,然后再没回话。   走廊寂静,弥漫着魔药的怪味,周围间或传来人们的惨叫,巫师们非常勤奋,忙于测试各种魔药的效果,或拿活体材料实验新的法术道具。每天都有几百人被送到林边堡来,男女老少都要,巫师的研究课题非常广泛。   卢安娜很恐惧,因为她不是巫师,她自己也可能成为材料的一员。   到那时候,生死就不是她说了算的。   来到中庭门口,她碰到意外的人。   莎拉。   那小姑娘和圣堂曾经合作,卢安娜很怕被她认出来,一直都避着她,如今和她意外遭遇,恨不得转身就逃。   “卢安娜。”莎拉直接叫出名字。   “哈……莎拉。你在这做什么呢,那位大人可不喜欢叨扰。”卢安娜耸耸肩。   “他想见我。”莎拉说。   她和过去相比更美、更成熟,她本就极漂亮,如今更显倾国倾城,穿一件斑纹有如灵蛾的长袍,手握威力无穷的白椴木魔杖。   诸学派合并之后,人们将莎拉视为新一代巫师中的翘楚。   她掌握很多巫文字。资质平凡的巫师可以从祖先树木上参悟出三个文字,莎拉则懂得足足十个文字,相当于在十个领域都极有建树,何况她又拥有白椴木魔杖,魔杖的力量可以模仿其他巫文字,以一通万不在话下。   深呼吸。深呼吸。   “我也是。”卢安娜轻松地说,“你觉得那位大人是不是想操我们俩,来个双飞?”有机会活下去的话,带莎拉和夏尔一起搞搞,好像很不错。   “他没有那种低级嗜好。”莎拉皱眉,“不要暗自揣测伟大的巫师之王。”   “不然呢?我们俩除了四个奶子两个逼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惦记?”   “达丘利也来了。”莎拉说。   “我先去吧。”达丘利穿过中庭之门,从门缝中,卢安娜看到温暖的金色光芒,但她只得匆匆一瞥,很快门就关上。   “他是蟾蜍学派最后一位大巫师。”卢安娜说。   “再没有什么蟾蜍学派了,你最好搞清楚。”莎拉说,“还有,利提奥和韦立克都死了。”   “死了?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去征服黑松堡吗?那些世俗骑士也有能力还手啦。”   “不,是圣堂的人杀死了他们。”莎拉言尽于此。   卢安娜抿起嘴。   哎哟,夏尔,你捅了大窟窿了,要是巫师之王决定攻打希塔尼亚,你们真的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啊。   莎拉凝望那扇门。   “你最好忘记那个人。”莎拉说,“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哦。”   卢安娜沉默。丧命倒是无所谓,就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都让她痛苦纠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那点钱和食物,我还以为巫师们就算再疯狂,也会比恶魔好点,结果他们干的事情可比恶魔变态太多了……黑暗之王和他们相比简直就是道德楷模。   她难熬地等待。   “达丘利怎么还没出来。”卢安娜很是不安。   “我猜他再也不会出来了。”莎拉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现在到我了。”莎拉走入门中,将门带上。   视野越过莎拉肩头,卢安娜看到一片金色如梦幻的空间,从中涌出热度,令人浑身温暖。   她觉得即便是巫师之王恐怕也有需求,于是走到门边,聆听里面的动静,但什么都听不到。   不对劲,怎么什么都没有,连交谈都没有?啊……也许巫师之王发现我在偷听,这是警告。   算了,还是不要冒险。卢安娜赶紧后退几步。   莎拉的速度很快,只过五分钟,莎拉就离开中庭,神情平静,推门走出。   “诶,那位大人说什么啦?”卢安娜赶紧问。   莎拉摇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离开,消失在走廊尽头。   卢安娜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一丝落寞。   咋回事,不会真被巫师之王干了吧,虽然他没有那话儿,但想搞的话总有办法。   现在,轮到自己面对巫师之王了。   卢安娜把头发弄乱,心里打鼓,然后推门进入到那片金色的巨大空间。   整座中庭被巫师之王设计的术式所覆盖,内里环境比实际还要宽阔三四倍,花草树木都笼盖着一层流光溢彩的淡金色。   她不自觉将目光投向那些巨大的蛹,平平堆在地上,覆盖着淡金色的茧,排列起来,互相掩盖,每个都有人高,略呈人形。她知道实际上这些就是人变的。   这是永生的一部分。   其中一个蛹正在开裂,发出细响,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这里。”巫师之王说,他有非常柔和友善的声音。   卢安娜抬起头,仰视巫师之王的真身,然后往后退,然后摔倒。   “没什么好怕的。”巫师之王十四米高的身体往下弯折,十几对苍白手臂向卢安娜伸去。 第467章 巫师之王   巫师之王用几只干冷的手将卢安娜扶起来。   他背对穹顶上的金光,卢安娜胸膛起伏,看巫师之王非人的虫脸,其面上长满淡金色绒毛,一对黑色眼睛硕大无朋,排列在头颅两侧,羽状触角长长向前伸出,颤动不绝,捕捉空气中的信息。   这具空前高大的身体由十个人的血肉组成,因成十节,每节长一米多,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扭曲,覆满昆虫甲壳,背上伸出数对巨大蛾翅,垂到地面。   卢安娜见过巫师之王振动所有翅膀的样子,真的很震撼。他曾经满身污秽染血,但已破茧重生。   在其翅膀下藏有修长手臂,肤色略有差异,明显看出不是同一人的手,每只手都握一根魔杖。   这就是巫师之王。   初苇家族精心培育,代代寻觅健康强韧的种子,更要求父母子女相互媾和,血脉相融,确保其体质相似,适合拼接。巫师很早就发现人与人之间特质殊异,而相近的血脉会保留共同特质,制造纯血后代。   这样的进程持续了数百年,最终初苇家族制造出了品质最优渥的人类,并且将他们在成年前杀死,把十个健康强韧的少年巫师拼起来,割去他们的头颅、双腿和性器,留下躯干,前后紧密结合,将颈椎骨首尾相接,形成一体,储存等待。   在二十年前,他们中诞生了资质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这对初苇家族来说绝对是天赐之礼。   他们将少年头颅砍下,拼接在这十身之顶。   以他绝顶智慧和超凡意志控制整具躯体的活动,如此形成不朽的巫师之王。   一个人能够记录的巫文字是有限的,所以需要魔杖来辅助施法,每根魔杖上都承载大量术式,是巫师心血所化,一把优秀的魔杖相当于贮存了一个强大巫师的所有力量。   初苇家族梦想成真,巫师之王有二十条手,就可以使用二十把魔杖,如此构成无上威力。巫师之王每节身体都有独立心脏和手臂,每条手臂都握一根魔杖,意即是说,巫师之王可以同时发挥二十根魔杖的威能。   卢安娜清晰地看到,就在他第二节 身体,他以右手握持莎拉的白椴木魔杖,想来这就是他召见莎拉的目的。这根魔杖可以模仿所有巫文字的力量,可是就连白椴木魔杖的威力,巫师之王还只放在第二节身体。   而在最接近头颅的首节身体,他以左手掌握可以停止时间流动的天破魔杖,右手则握着银魔杖,无人知晓其具体效果。   面对强大尊贵的巫师之王,卢安娜自是跪伏。   “……请……请您吩咐。”她说。   “不用多礼,无须多礼呀。”巫师之王缓缓行动,他的八、九、十节身体紧贴地面,用来蠕动,底下覆盖着一些未名的晶莹液体,不知是什么分泌物,背上巨大蛾翼互相摩擦,沙沙作响,撒下黑色鳞粉无数。   卢安娜安静地等待巫师之王的指令。   在他背后的穹顶上,还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金黄色生物,像是带翼。   “黑暗魔神欧斯库罗,和我比起来如何?”巫师之王问。   “您的力量无边无际,恶魔怎么比得上您呢!”卢安娜飞速吹捧。   巫师之王俯下身体。   “真的吗?”   “黑暗的力量非常强大!您根本不是对手!”卢安娜两股战战,她想跑又想哭。   “它有什么力量?”   “它能够侵占您的心智!让您的灵魂腐化!”卢安娜喊。   “一套精密保护灵魂的术式应该可以,我该分离自己的灵魂,准备完全和实体灵魂相同的虚拟灵魂,这样腐化就只会在虚拟灵魂弥漫。还有呢?”   “它……它有很多黑盲巨兽,可以制造黑暗领域,在无光的地方可以瞬间复原!”   “光文字能够驱散黑暗,死亡文字可以让它们永远安静,如果是概念的对抗,似乎也不足为惧。”   “不,不是这样!”卢安娜紧张地说,“来这个世界的只是黑暗的一小部分,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一片投影!如果它真身抵达,我们整个世界不配当它指甲盖上的一丝灰!”   巫师之王立起来,高高地立起来,只有第十节 身体压在地面,其他九节身体都彼此支撑,让他居高临下。   我要死了。卢安娜发抖。   “那我只能寻找真正的永生了。”巫师之王转头,卢安娜看到他背后的东西,那金色光芒的来源,那梦幻般金色炫光的源头。   那是太阳。   虽然很小,只有巴掌大,但那亮度和热度,完全就是太阳。   与此同时,旁边的蛹壳也破裂开来,从中爬出获得永生的生命。   人面蛾。   它浑身覆盖薄膜和黏液,发出空洞呻吟,挣扎着,将缠绕身体的丝线扯断,往外爬。   “你认识它。”巫师之王说。   卢安娜战栗。   它右手少了一根手指,只有九指。   如今的达丘利完全像一个双目眼盲的人类,仍然保留人类的头颅和四肢,但五官朦胧模糊,只留下意味不明的凸起和空洞,同时浑身披盖明黄色鳞粉和细密绒毛,在额头处伸出一对狭长触角,向后弯曲延伸,又细又黯,四翼如草纸般褶皱,布满黑色斑点,薄且纤细。   达丘利破开蛹,挣脱茧,张开翅膀,用力拍打空气,向上飞去,朝着太阳接近。   “蛾是可爱的生物。”巫师之王说,他抖动自己的蛾翼,扑簌作响,“它们可以通过蛹来升格成更高等的生命,追逐太阳,扑火不惧。”   卢安娜咽了口唾沫。   她看到高处,那些金色影子是密密麻麻的人面蛾,千百只,它们都趴在穹顶上,用孱弱的手臂抓住高墙,一边转头,努力地看那微小的太阳,不时有蛾降落,拍打翅膀,朝圣般向太阳飞去,但不多时,又因热力排斥,向高处折返。如此反复来回,持续不断。   “即便是我也花了一些时间来变成高贵的蛾。我们终究可以复刻永世龙族曾经达到的境界,通过古代龙之王国给我们留下的遗产,获得永恒不朽的生命,哪怕衰老死亡,也可以通过茧来复生,我们已经掌握了这种技术。”巫师之王说,“许多人都拒绝,他们宁愿找你去做邪恶的血肉玩偶来代死。卢安娜,你喜欢这样的机会吗?”   喜欢,就会变成大蛾子,获得化茧重生的力量,去追逐太阳。像巫师之王本身,像达丘利,像那几百只人面蛾。   不喜欢,就会被杀。   卢安娜双腿僵硬。   “我……”她大脑一片空白,“任您……处置。”   巫师之王的羽状触角轻抚卢安娜。   “对于永生之道而言,飞蛾只是起点,太阳才是终点。不要紧张,卢安娜,我看到了。”巫师之王说,“你知道我的真名,是吗?”   “尊贵的……攸尔刻利奇·初苇大人。”   “你从哪知道这个名字的?”   “黑暗……黑暗和我们说起过。”   “原来它知道,它怎么谈论我的?”   “它说您的生命光辉灿烂。”它还说攸尔刻利奇将追寻禁忌的力量直到死亡。啊啊……   “我将追寻禁忌的力量……直到死亡?”攸尔刻利奇发出欣喜的声音,“它知道我,很好啊。”   攸尔刻利奇修长的身体扭动起来。   卢安娜大气也不敢出。   “有些生物见证创世的光辉,并且从中汲取力量。”攸尔刻利奇说,“它们是,龙、蛇、老鼠和飞蛾,它们也是世界的构成之基。”   “我……我知道。”卢安娜低语。   创造、死灭、腐化和重生。   “尔后,人类诞生,在龙之战争中摧毁源质,那段历史发生的事情真是波澜壮阔,我推演出那幅景象,相当美艳,裂日者希兰度撕裂白色太阳,代替飞蛾的位置,成为第五基础‘竞争’。啊……巫师如果想要建立同样的功勋,就要同样对源质产生影响,我们要再造世界,卢安娜。巫师将通过重造太阳来获得地位,夺取属于巫师的天命,我们将骄傲地进入生态位,成为第六基础‘真理’。未来,巫师和巫师可以结合,生出新的巫师,我们会作成真正的新种族。”   攸尔刻利奇抚摸卢安娜的额头。   这让她几近崩溃,惶恐不安。   “我想和夏尔战斗。”攸尔刻利奇说,“征服他的土地,获取他的身体。我需要更多材料去完成我的二次蜕变,直到进入林边堡,获得数以万计的材料以后,我才真正从畸形迟钝的缝合胎体变成如今优雅的状态。而第二次蜕变则需要进入上洛曼,或者去山内帝国。也许上洛曼会更简单一些。我需要测试,蛹对半神是否有相同的效果,我想让他变成神圣的龙蛾。”   “夏尔……”卢安娜无法想象夏尔该如何对抗巫师之王。   “现在告诉我夏尔的事情。”攸尔刻里奇说,“在你心里有很深的地方,埋藏着你和夏尔的事情,你不愿回忆的事情,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我们……我们乱搞的事情?没什么好看的,大人。”   “不对,卢安娜,更深、更深、更深的事情。一个秘密,你替夏尔守护的秘密,我看不到,放开给我。”   卢安娜颤抖、流泪。   “放开给我。”   然后攸尔刻利奇看到了卢安娜深藏心底的秘密。   “格拉迪乌。”攸尔刻利奇说,“刀锋魔神,它现在还紧随着夏尔吗?”   ……他们是一体的,不会分开,他们的灵魂纠缠在一起,不可能分割。   卢安娜颤抖。   “他们是一体的,原来如此。”攸尔刻利奇说,“他的力量完全来自于刀锋魔神,完全靠刀锋魔神才能行事吗?原来如此。”   泄露夏尔的秘密叫卢安娜羞愤欲死,她瘫软在地,泪流满面。   我没脸去见他了。   攸尔刻利奇转身,去侍弄那些巨大的蛹。   对我失去兴趣了吗?我……我该走了。   攸尔刻利奇背对她,卢安娜看到他背上排列整齐的蛾翅。   紧接着,巫师之王突兀将它们全部展开,遮天蔽日,鳞粉四溅,她看到每一面蛾翼上都覆盖着精美繁复的花纹,不……不是花纹,卢安娜仔细分辨,那……分明是对这个世界的完全解析,在短短勾勒中道尽世界之理。   她目不暇接,其中有若干巫文字,她对其感悟更深。   “这是祖先树木上的三百个巫文字,我用翅膀全部录下来了。”攸尔刻利奇说,“成为巫师吧,卢安娜,这是你的赏赐。”   “我……我不胜感激。”   “作为回报,你要协助我控制夏尔。”攸尔刻利奇轻轻扇动翅膀,“我读到的信息是,他非常、非常爱你。我愿你掳他而来,待我实验以后,你们便可双双成蛾,作茧永生,在火中相拥。”   卢安娜一怔,心里是巨大的酸楚。   “不,大人。”她呆呆地说,“——与其要我去对付夏尔……不如让我现在就变成飞蛾吧。” 第468章 死亡   洛曼境内的精灵们都来参加瓦兰奈尔的葬礼。   和自己命运的终点相比,瓦兰奈尔更看重别的东西。   他衷心祝愿夏尔和他朋友们能够获得幸福,并且击退画外物。他知道在大沼泽之中诞生了后天制造的怪异生命,希望它不要给人类带来灾难。   他也祝愿自己的族人们能够从此放下成见。   他准备好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们了。   瓦兰奈尔坐在自己出生的大树下,他还清晰记得自己降生那天,足足六个世纪之前,生命之树上结出瓦兰奈尔,落到地上,果实开裂,他从中爬出。那时天空还有双日共悬,旋即暴雨倾盆,冲刷山林草木,他仰头望天,感受甘霖洒身,那时他还以为世界永远都会如此。旋即他就见证裂日浩劫,亲历龙之战争,万事万物变化剧烈,令他深感茫然。   不过,就在今天,一切痛苦彷徨都将画上句号。   他就安静地坐着。   最先抵达的是一群辉精灵,他们追随高贵的瑞凡多女王,自诩沐浴女王的光辉,又称瑞法拉希尔,即瑞凡多女王的精兵,是洛曼境内最为骄傲的一支族群,以修筑华美庄园和不朽宫殿而闻名,但随着守护对象惨死,他们永远地失去了自我,如今数量愈发稀少。辉精灵们身穿单薄华裳,各自疏离,空洞地凝视瓦兰奈尔,坐在地上,等待他的死亡。   紧接着抵达的是游走林的木精灵,他们生活在洛曼南方,寓居在巨大的、会行走的树木上,这片行走的森林时常进入洛曼境内,沿途无情地践踏农田和城堡,因而招致人类反击,而木精灵则会坚决和人类作战,与洛曼人之间血债深重。   又过了四天,来自彩夜森林的夜精灵也前来见证手足同胞的陨落,他们惯于夜行,生活在辽阔无垠的彩夜森林中,热爱星空和林地,坚决保护自己最后的家园,是洛曼境内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精灵族群,彩夜森林位于青河上游,下游则灌溉南洛曼的沃土旷野,滋润两岸富庶田地,当他们和洛曼人交恶的时候,会坚决诅咒青河两岸的土地,让洛曼人深受其害。   紧接着抵达的是祭日精灵,他们生活在南方的白岭地区,在身穿的织物上绣有太阳日轮的图案,这支族群早已背弃对青的崇拜,转而敬仰伟大的、具有无限热力的太阳。他们预言到裂日浩劫的到来,知道太阳的陨落不可避免,在极端悲痛之中,他们决定亲自毁灭自己的神明,裂日者希兰度遭到巨龙军团袭击时,祭日精灵全族北上行军驰援,助其化险为夷,协助葬送自己所尊奉的太阳。浩劫以后,多半族人因失去信仰而自杀,剩下的人不敢再抬头望天,双日盛景一去不复返,空余冰冷的宿命论在他们心头萦绕,即便家园被人类无情侵犯,祭日精灵也无心反抗,只是默默游荡。   瓦兰奈尔看着这些精灵族群,可以分辨出他们之间更本质的区别。   那些原始、古朴、自出生以来都没什么变化的精灵,他们看起来非常年轻、稚嫩,皮肤颜色深翠,只有熟悉他们的精灵才知道,他们已经年逾千岁。   而那些脱离古道的精灵,皮肤则变得较为白皙,他们身上有明显的文明特征——穿戴用矿物冶炼的装备,演化出尊卑关系和贵族体制,和瓦兰奈尔一样,寿命最多不过五六百岁。   “我看到你们的身体,”瓦兰奈尔说,“你们曾经并不这样洁白。”   “这是我们的命运。”精灵冠军凯达瑞斯说,他是彩夜森林中最优秀的战士,戴圣金色战盔,两侧饰有凤羽,身穿刻满古老祝福的精金盔甲,手握秘银轮刃,轮刃是精灵特有的武器,很长,两端有方向相反的弧形利刃,挥舞时如旋风般转动,以边缘轮转来杀伤切割,唯有精灵能够熟练掌握。   “代价是死亡。”瓦兰奈尔说,“像我一样的死亡,一旦皮肤变白,就不能和雨露日月共存。”   “生命因有尽头而昂贵,是人类的文明腐化了你,”凯达瑞斯说,“你和人类接触太久,你本来还可以生活一百多年,但你的衰颓来得如此之快,就是因为你已经加入到他们之中,听他们的声音,了解他们的语言,和他们行走,和他们交流,嗅闻他们的污秽,接纳他们的罪恶。啊,我的同胞,我亲爱的瓦兰奈尔,这是人类对你的毁灭啊。”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请让我看你们的鲜花吧。”瓦兰奈尔说。   几名碧绿精灵张开手,在他们的手心缓慢生长出色泽不同的鲜花,花蕊娇嫩,散发清香。   凯达瑞斯也伸出手,在他苍白的手上什么也长不出来。   “是啊,嘲笑我吧,我也失去了接纳青的能力,”凯达瑞斯说,“我们是多么可悲啊,为了和人类作战,为了守护同胞,必须要去杀戮,必须要在战场上流血,必须要学会承受同伴的死亡而面不改色。在这进程中,和伟大的青世绘渐行渐远。”   “我们陷入了困境。”木精灵的长老克拉里斯说,他皮肤白皙,身穿青色长袍,手握月石长杖,两眉修长,“人类的繁衍是那么的快,他们会用子宫占领整个世界。”   “过去,五名巡林客能够将三百里森林尽收眼底,现在,我们也只有三百里的森林了。”木精灵西瓦拉雅说,她能够在一公里外射杀洛曼人的指挥官。   “让我们回忆起我们做过的事情吧,”瓦兰奈尔说,“同胞们,手足们,请聆听我这将死之人最后的话,请打开你们的心灵,充分聆听我的话语吧。”   无论皮肤翠绿还是洁白,在场的都是纯血精灵,因而保有沟通彼此内心的能力,他们纷纷聚拢到瓦兰奈尔身边,默默坐下。   他们的心智聚合在一起,形成一片青色广袤的意识流,在这里,每个精灵都能清晰地了解他们各自的心境和真实想法,每个精灵都能充分理解彼此。   此时此刻,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瓦兰奈尔身上。   他向自己的族人们发出最后的呼吁:   人类,真的很了不起!   他们是动物中的领袖,他们是会直立行走的猿猴。   他们有着如此丑陋的面目,却能怡然自得,欣赏自己的美貌。   他们的心智如此狭隘,却还能建立起有道德和法律的社会,学习精灵的制度和文化。   他们寿命极其短暂,却可以在这渺渺几十年中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给自己找到活过这点短暂时间的理由。   做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人类是多么值得敬佩啊。   他们已经广泛地分布在这个世界,他们已经将自己的排泄物散播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我们怎么可能改变这一切呢?   同胞们。   我希望精灵和人类可以合作,我希望精灵和人类可以开放地生活在一起,我希望我们能够和人类找到和睦相处的道路。   我知道这很难,当我们开始和人类接触,我们翠绿圣洁的肤色就开始变得空洞苍白,人类那肤浅的学识会一遍又一遍挑战我们的耐心,而他们的粗鲁无礼和愚昧傲慢也会令我们深感痛苦。   只是,我们应该做到,我们可以做到。   去和人类接触,去和人类沟通吧。   只有沟通可以建立两个族群之间的桥梁。   我们的族群已经陷入分裂,大多数同胞都已经离开大陆,乘船前往南方的新故乡,亦有同胞选择和人类结合,生下大量半精灵半人的新种族,如此找到生活之道。   在洛曼,我相信我们可以找到与众不同的方式。   我们可以沟通。   我们可以合作。   向人类展示善意,就像我坚持所做的那样。   我要为你们引荐一个优秀的人。   夏尔·格拉尼,他是人类中的翘楚,一个脱离了出身和种族固有愚昧的人类。   去和他说话吧。   我们将反抗画外物,和人类一起携手。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人类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青色意识流渐渐断绝。   精灵们退出伟大的共鸣,各自睁开眼睛,他们已经充分理解瓦兰奈尔的意图。   瓦兰奈尔平静坐着。   他皮肤迅速皱缩,布满苍老纹路,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褪去自己年轻秀美的外表,变成一个空前衰老的精灵,他的身体向内皱褶,皮包骨头,力气全无,心智也大为退化,完全进入生命的终点。   精灵们不能接受瓦兰奈尔变成这样。   他们来此参加他的葬礼。   也就是,送他最后一程。   “再见,瓦兰奈尔,我的同胞啊,愿你的身体融入大地,愿你的灵魂回归青世绘。”凯达瑞斯说。   瓦兰奈尔缓缓颔首。   他知道,自己的死亡是有价值的。   今后,精灵们会和人类达成合作,一切都会是好的结果。   真是个美好、令我难忘的世界……   凯达瑞斯将轮刃高高举起,随后劈下,将瓦兰奈尔杀死。   精灵们预先闭上眼睛,等这一切结束。   他们忘却瓦兰奈尔生命终点那丑恶衰老的样子,决意永远记住他曾经年轻俊美的形貌。   凯达瑞斯将瓦兰奈尔的尸身消融,送入泥土之中。   精灵们再睁开眼睛,长长叹息。   “我们将在青世绘再见。”克拉里斯说。   “瓦兰奈尔让我们沟通,”西瓦拉雅说,“他说的是多么振聋发聩啊,也许我们应该……”   “不,不对,”凯达瑞斯说,“瓦兰奈尔错了。我们洛曼的精灵,确实有第三种道路。我们既不会逃离我们的家园,更不会让我们高贵的身体去和人类接触,诞下有违伦理的杂合种。”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凯达瑞斯,你是我们之中最武勇的,请你说你的意见。”西瓦拉雅问。   “我说,灭绝人类吧!”凯达瑞斯高举手里的轮刃,“听我说,灭绝人类吧!”   凯达瑞斯高声呼喊。   “灭绝人类吧!瓦兰奈尔就是因为轻信人类才会死去,而他的心智也已经被人类腐化,他是人类的密使,他是人类的奴隶,他早已卑躬屈膝!”   “不要相信他所说的,聆听我的呐喊。瓦兰奈尔死了,他是作为精灵的背叛者死去的!”   “为阻止悲剧再次发生,灭绝人类吧!”   “我说,我们要远离画外物,我们要在对抗画外物之前,修复巨绘本身。”   “画外物,不是我们的敌人。”   “画外物杀戮人类,画外物就是我们的盟友!”   “瓦兰奈尔亲善人类,瓦兰奈尔就是我们的敌人!”   “他应该庆幸他死于寿命终结,得到被人们见证的葬礼,而不是被我处决!”   “我说,灭绝人类吧!”   “我说,复仇吧!”   “将人类用最暴力的手段杀死。”   “将人类从这片大地上根绝出去。”   “将人类一寸一寸地从土地上揭下来。”   “将人类挫骨扬灰,将人类的痕迹从地皮上彻底烧毁。”   “我们要以牙还牙,我们要让人类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罪行付出代价。”   “每个人类都该死,每个人类都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我说,灭绝人类吧,让我们精灵发起轰轰烈烈的复仇,让我们将精灵世带回来。”   “我们将夺回草地,我们将夺回天空,我们将夺回森林!”   “让每个精灵都拿起轮刃,拿起弓箭,拿起自己的盔甲,召唤出大自然的愤怒,唤醒远古的造物,集结昔日的盟友。”   “让我们带回那璀璨明亮的精灵世,让树木重新长遍洛曼的每个角落,让花草水鸟自由生长。”   “我说,付出代价吧!如果不下定决心让成千上万精灵统统战死,怎能赶走数量百倍的人类入侵者?同胞们,让我们全部死去!让我们出生于双日时代的精灵们全部战死!让我们在和人类的战争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让他们的长枪刺入我们的身体,让他们的弩炮射穿我们的盔甲,让他们的战马践踏我们的尸骨。我发誓,每有一个精灵战死,我就要让一座人类村庄被夷为平地,我就要让一万个人类为其陪葬!偷窃我们家园的人类必须全部死去!他们血管里流着自己那些丑恶祖先的鲜血,他们是堕落者的后代!让他们的血从血管里飞溅出来,洒在大地上,和我们自己的尸体,埋在一起!”   “这样,新生的精灵就能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没有人类的环境里!我们的尸体将孕育新的树木!”   “我们不怕牺牲!”   “该恐惧的不是我们,是人类!”   “我们失去了家园,如今我们要用自己的血肉夺回来!”   “只要能让精灵世归来!我愿意死去!我愿意粉身碎骨,我愿意让鲜血染身!”   “洛曼尼亚,这才是这片土地本该拥有的名字!它是属于精灵的!它是精灵的家园!”   “我说,灭绝人类吧!”   在场的精灵们凝视凯达瑞斯。   所有的翠绿精灵,洛曼残存的最后二十几名皮肤碧绿的古代精灵,他们凝视凯达瑞斯。   然后,他们的皮肤迅速变得白皙,手上花朵刹那凋零。   他们沉默着离开,去调集军队,去调集幸存者,去呼唤每个同胞,他们要放下过去的族群之别。   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精灵。   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人类。   精灵曾经彷徨,如今都找到了生活的目标。   将人类灭绝。   将人类灭绝! 第469章 统治者   利奥波德·索弗泰尔,曾经是洛曼贵公子,如今是洛曼国王。   西海岸塌陷之后,他带领左右亲随和忠诚特使逃离无尽的血腥和黑暗,将国土留给恶魔践踏。   在南方,当地贵族本就竖起反旗,更是激烈反对利奥波德前来统治他们,一听消息,就在边境摆齐军队,七十多张旗帜随风舞动,超过两千名骑士集结在草地中央,手握长矛坚盾,能够轻易将利奥波德和他的追随者全部撕碎。   但是,他们不可能赢。   他从冷硬的木板床上爬起来,头戴黑暗魔冠,那冠冕上的尖刺和黑暗浮雕仍旧清晰恐怖,令人发抖。   在头戴冠冕的时候,利奥波德能侦测周围人的心理活动,并且强制扭曲和操纵它们。   他往外望,力量透过墙壁。   门外的侍卫们正在心想“索弗泰尔国王醒来了吗?他早上想吃什么?他会做什么?我不想被他操纵……”   利奥波德讨厌他人流露出这种想法,于是便锁定他的心智,让那名侍卫为自己取来早餐和酒。侍卫的心理活动顿时变成一片空白,成为专注于执行利奥波德指令的傀儡。   只要利奥波德愿意,他可以维持这种状态,直到对方死亡为止,每个被他控制的目标也会将所见所闻同步传达给他,他能借助侍卫的感官察觉一切,甚至借此来扩大侦测和控制心灵的范围。   一个女仆正在擦拭大理石雕像,转头看到眼神呆滞的侍卫。   “他被国王控制了吗?”她惴惴不安地想,“诸神啊,诸神啊。”   利奥波德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谈论诸神,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于是操纵她的心智,让她来到自己的卧室。   女仆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红发挽起,高鼻深目,双眼蔚蓝,脸上还涂着廉价脂粉,可以用来泄欲。   戴上冠冕后,利奥波德知道女人的想法,他知道她们想和自己上床,那种欲望非常炽烈,以至于让利奥波德放弃坚持多年的守贞准则。   利奥波德控制她躺在床上,让她抚弄自己,在支配心智的情况下,他能同步对方的感受,这是最奇妙的,每次他都可以获得双倍起步的刺激体验。   过去曾发生过一次叛乱,作为惩罚,利奥波德将反叛贵族的女眷集中到一起,加入若干男性,他同时控制所有人,进行一次规模盛大的体验,最终多人同时达到高潮,那种终极刺激无与伦比。   那天他品味到旷古烁今的兴奋度,差点让自己心跳过速而死。   很快,利奥波德就对黑暗魔冠的力量上瘾。   他已经无法拒绝冠冕的威力,永远摘不下来,他不得不一直保持对周围人的控制。   人们清晰地记得被利奥波德控制的样子,对自己被强迫做下的事情深恶痛绝。   一旦利奥波德失去冠冕,每个人都会想尽办法杀死他,为自己这些年来的遭遇复仇。   但只要他还戴着黑暗魔冠,南境贵族及人民都会顺从地匍匐在利奥波德脚下,任他驱驰。   这样的日子。   太——   太痛苦了。   利奥波德赤裸身体,解除了对女仆的控制,她从床上爬起来,惊慌失措,浑身发抖。   “陛下、陛下……”她结结巴巴,“您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不要杀我。”   “我杀死过任何人吗?”利奥波德说,“我是一个宽厚仁慈的君主,我是一位贤明的统治者,记住我啊!”   “啊啊——是的!是的!”女仆赶紧说,“您是洛曼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统治者!”   她心想着:“救命啊——天神啊——快帮帮我,我要疯了!”   利奥波德时常陷入这样的困境。   控制他们,他们就会仇恨自己,不控制他们,他们就会反叛自己。   与其说是在统治国家,利奥波德这些年来更像是在玩一种复杂的国王游戏。   凭借黑暗魔冠,他所接触到的每个对象都不是活生生的人类,而是忠诚度满额的器械,负责润滑整个国家的运作,作为没有独立意识的工具任他使唤。在南洛曼这片土地,他有无穷的忠诚、无尽的财产和数不清的军队,整个国家对他来说如臂指使。   每一天都像在地狱。   我需要朋友。利奥波德很痛苦。我需要朋友。   他甚至做得比自己的父亲更过分,爱德华多知道不能滥用魔冠,所以只是短暂地用冠冕的力量控制几名显贵,确保国家大体安定,甚至宫廷内也有许多人怀疑爱德华多头上的王冠并没有什么魔力,人们倾向于顺从他,更多是由于心理因素,而不是魔力。   而利奥波德不一样,他完全上瘾。   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当一个“正常”、“普通”的统治者了。   没有魔冠的力量,他会寸步难行,他完全忘记该如何与人平等共处。   国王特使们不知道利奥波德会怎么对待他们,他们恐惧被利奥波德操纵,屡屡请求远离国王城堡,给自己找事做,数年不见得愿意回来一次。唯有瑟拉娃仍然跟随在利奥波德身边,忠诚地履行他的命令,任他检查自己的心灵,毫无保留地跟在他身旁,像他的影子。瑟拉娃越想这样靠近利奥波德,利奥波德就越不喜欢她,让她不要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看着侍女的样子,利奥波德意兴阑珊,用魔冠命令她离开,操纵她穿戴整齐,继续清理整座城堡。   侍卫将酒、牛排和奶酪带到房间,然后笔直站立,等待利奥波德的下一个命令。   利奥波德厌倦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回家去种地。   他站起来,拿起杯子饮酒,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看自己形如枯槁的样子,他曾经阳光、英武、肌肉虬结,如今萎靡消瘦,气质阴沉。喝下几杯酒之后,他感到头晕。   刹那间视野昏暗,利奥波德摇摇晃晃,扶住墙壁。   “举行仪式吧,利奥波德。”黑暗之王说,“举行仪式吧。”   “不要和我说话。”利奥波德喃喃道,“快离开。”   “脱下王冠就可以。”黑暗之王说,“在下个月的六号,集结六百六十六名年轻男人到罗曼拉尼亚山,在我曾经被封印的宫殿的第六层,在早晨六时六分六秒统一处死,前后误差不得超过六秒。”   被格拉迪乌砍了一刀之后,黑暗之王和刀锋魔神就一直陷在西海岸的巨大深渊里。   虽然很无奈,但它们不敢出去。   一大群魔神已经火急火燎地穿过西海岸高空的空间裂缝,过来参观地狱内的两位著名魔神。黑暗之王一旦上浮就会被魔神们嘲笑,这对它来说是不可接受的。而格拉迪乌一旦现身也会被它的大群仇家按死。   所以它们两个目前都只能躲在自己交战的深渊之中。   黑暗之王长年单方面承受格拉迪乌的谩骂,它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但它本体深埋在遥远的西海岸,在这样的距离,也无法直接进行操控。   听到黑暗之王的要求,利奥波德浑身发抖。   他有底线。   他绝不会献祭自己的国民,更不会释放黑暗。   魔神缠绕这个国家命运百年之久,如今被其同类压制得不敢现身,这是洛曼人民的幸运。   利奥波德跌跌撞撞,没有食欲。   他要去找一个他不愿意阅读内心的人。   安娜斯塔西娅幽居在城堡上层。   身为爱德华多的遗孀,安娜斯塔西娅尽她可能保护夏尔的私生子,她知道利奥波德的魔冠意味着巨大的不稳定性,所以她倾向于带孩子逃跑,然而无论她逃到什么地方,利奥波德都会命人将她带回来。   她渐渐放弃。   当利奥波德找到她的时候,安娜斯塔西娅正在对镜梳洗。   察觉到脚步声,安娜斯塔西娅警惕地站起来,她自觉地想去找桌上的匕首,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毫无意义,只要利奥波德开始使用冠冕,她就没有反抗的能力。   看到安娜斯塔西娅的样子,利奥波德只觉得悲凉。   “安娜……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利奥波德说。   “那我们就是‘朋友’吧。”安娜斯塔西娅转头,从床上抱起她和夏尔所生的孩子,男孩咿咿呀呀,非常可爱。   她给幼儿起名叫安提克·索弗泰尔。   利奥波德观察安提克,他浅红发,皮肤白皙,双眼是浅蓝色,阴柔秀美,怎么看怎么像年轻的夏尔,更从未流泪,假以时日,人们会看出一切,只是他们在发出异议之前就会被魔冠操控。   听闻夏尔在北方重生,利奥波德为此由衷喜悦,期待将来重逢的一天。利奥波德非常喜爱夏尔,他相信夏尔也非常喜爱自己,毕竟他们是好朋友。   利奥波德没什么动作,安娜斯塔西娅也放下心来。   安提克是个非常聪明的男孩,一出生就显现出无与伦比的聪颖和天资,对什么事情都感兴趣,好奇心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成就,她对这孩子充满信心。   夏尔如果死了,他就是个巨大的悲剧。但他重生了,而且还有我这么好的女人替他带小孩,真走运啊。安娜斯塔西娅暗想。   “你……”利奥波德说,“你会把孩子带去……找他吗?”   “不会。”安娜斯塔西娅摇头。   利奥波德强忍着,不让自己阅读她心里的想法。   安娜斯塔西娅看着利奥波德的模样,怀疑任何与他做朋友的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她知道利奥波德想听什么,看他衣衫不整、早起就跑到自己的闺房,定然是来寻求认同。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统治者。”安娜斯塔西娅说,“你像你父亲那样,将整个国家统治得稳稳当当,没有任何人心怀不轨,没有任何人试图叛变。人们只需要接受这一点就可以了。”   “是啊。”利奥波德麻痹自己,“是啊,大家生活得都很快乐。”   “你能当一辈子的国王。爱德华多统治了六十多年,你也可以一样,你会打破纪录,建立漫长盛世。只要不想着收复北方,恶魔在那里做什么都和我们无关。”   “对,对,就这样。”利奥波德感到欣喜。   利奥波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要和父亲那样,建立冗长和平的统治,未来史学家为他著书立传,将会重点谈论他给这个国家带来的太平盛世。   念及此处,利奥波德开心地离开安娜斯塔西娅的闺房。   “妈妈,叔叔怎么了?”安提克问。   “他……和以前一样。”安娜斯塔西娅叹气。   “再和我说一遍爸爸的事情吧。”安提克很好奇。   “你爸爸是爱德华多·索弗泰尔,洛曼的英明统治者。”安娜斯塔西娅将孩子抱到窗边,“他让洛曼人享有了几代人的和平,这些年来声势最大的叛军也无非是哭脸兄弟会那种级别的小打小闹,我们确保人民安康幸福……啊……”   她皱眉。   视线越过窗户,她看见在郊外的草坪上,多莉亚骑马,身背战锤,带几名精英骑士快速向城堡靠近。   身为坐镇边境的特使,多莉亚负责监视青河上游精灵的动向。   她也很怕利奥波德,如果她回来,说明精灵很可能发起了意料之外的攻击。   “一个人待一会好吗?”安娜斯塔西娅抱起安提克,亲亲他的脸,“亲爱的安提克,我得去外面一趟。”   “好!”安提克更喜欢独处,很快被放下来,一个人去玩玩具了。   安娜斯塔西娅提起裙子,下楼去找利奥波德,等她抵达的时候,利奥波德站在门口,倚靠墙壁,看起来比之前还要痛苦。   “发生了什么?”她问。   “战争!战争爆发啦!女士!”多莉亚粗野地大喊,“精灵杂碎们跨过边境,已经烧毁了许多村子,所过之处留下大片废墟,弗莱、雷纳德·特里、马林·迈森——这些有名有姓的男爵们已经为国献身,现在轮到我们去面对那上万把不世神弓了,要我说,他们射的可真准。”   “他们为何而来?和他们谈判,陛下。”安娜斯塔西娅说。   “是、是啊!”利奥波德说,“和他们谈……”   “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将我们亡国灭种,陛下,不如亲赴战场,试着控制他们吧。”   黑暗魔冠只能控制人类。利奥波德不敢说出真相,唯恐自己的权威被他们蔑视。   突兀间,他露出惨淡的笑容。   这笑容让安娜斯塔西娅发抖。   “陛下,您该鼓起勇气去战斗,您是一国之君,就像——”安娜斯塔西娅说。   “我会做到的!”利奥波德粗暴大喊,“这是我的国家,我会守护的!再多的精灵也不可能往我们的国土更深入一步!”   “时候到咯!我们去前线杀敌吧!”多莉亚大叫,“除非他们的箭矢把我撕成碎片,否则我都能重生!”   利奥波德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对她伸出手指。   “我们不需要作战,”他低语,“我们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保护千万子民——去找六百六十六个男人,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来,快去。”   多莉亚愣在原地,连她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安娜斯塔西娅惶恐地后退,她转身就走,行色匆匆,速度越来越快,她逃回到自己栖身的房间里,寻笔写下几个字。   请帮帮我们。她不知道利奥波德何时会上来查探,只能迅速写下。为了这片土地的命运。   安娜斯塔西娅记得这些年有个行伍出身的恶魔猎人,从北方来投奔利奥波德,她必须托他再回到北方去。   她转头看了一眼安提克,又写下几个字。   为了我们短暂的爱,为了你的亲生孩子。   救救我们。夏尔。 第470章 刀锋恶魔   格拉迪乌缩在裂缝之底。   这座裂缝位于西海岸深处,它能触碰到的只有黑暗,抬头能看见上方虹光流彩。   为了羞辱黑暗,灭绝刀锋,各路魔神放下成见,将灭世大业放在一旁,克制自己的饥渴,日夜轰炸裂缝出口,只要它们一冒头就会被撕得粉碎。   它们算到格拉迪乌有避祸者宝珠,所以直接把入口做成无法穿过的毁灭场,免得格拉迪乌穿梭逃窜。   巨大的愤怒潜藏在格拉迪乌心底。   它要出去,它要离开这里,要去收割灵魂,一旦它恢复自由,它要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苦难!毕竟它已经重构了自己的恶魔身躯,这幅身体缺陷重重,但足以杀死这个世界的神明。   只是,无可奈何。   它蜷缩自己的刃足,看对面安逸自如的黑暗之王。   黑暗之王坐在王座之上,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去死!”格拉迪乌尖啸,“去死!你这无能的君王,黑暗的孽种,丑陋的怪形!你比其他恶魔抢先降临这个世界,有这么长时间都没法完全吞噬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你这么废物的恶魔!单薄、无聊令人作呕,什么样的恶魔会当‘黑暗’恶魔,无趣且乏善可陈,毫无特色毫无形象,没有威严没有力量!而你,而你这卑贱丑恶的形体,居然和尊贵的刀锋魔神位于同一维度,我要撕碎你!我要死髓你!”   黑暗之王毫无回应,保持沉默。   格拉迪乌非常恼怒,无边无际的愤怒在它心里萦绕。   算了,反正完成今日份的辱骂,明天再接着喷它。   这家伙能成为王有它的理由,毕竟是熵增的终结者……格拉迪乌暗想。熵魔神才是地狱最痛恨的恶棍,和它相比,本大爷就是地狱正能量。   格拉迪乌有时候会怀念自己不那么众矢之的的岁月,所以加倍讨厌黑暗之王。   熵增的原理是,万事万物都会不可逆地由有序走向混乱。地狱见过许多宇宙,每个宇宙都是孤立的,无法得到补充,当熵达到最大,宇宙中所有的能量都会陷入静止,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继续维持运动,那时候,所有东西都会停下来,每个原子都会冻结。熵魔神乐见其成,它停下的宇宙越多,智慧生物就越恐惧它,它的力量就越强。   过去,熵魔神到处侵略宇宙,每到一座宇宙,便加速那座宇宙的熵增,使其成为永恒静止的无用空间,构成无穷世界中苍凉荒废的废弃之地,再也无法被使用,若是它到处蔓延,最终会将所有世界都葬入热寂终焉。   但黑暗之王改变了这一切。   它成功兼并暗物质魔神,成为更加圆满的黑暗,从此能够控制星界中无边无际的暗物质和暗能量。暗能量驱动宇宙运动,而且随着宇宙的膨大而增强。   当熵魔神兴风作浪的时候,黑暗之王就加速宇宙扩张,使其从孤立静止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减缓熵增进度。   如此,地狱才有机会进入那处宇宙的文明世界,将智慧生物全部杀死,把所有宜居世界都转化为宁静世界或死寂世界,减少其混乱度,更与地狱的时间流速不匹配,既避免熵魔神趁虚而入,又避免智慧生物自己制造额外混乱,还可以操纵暗能量膨胀的速度,阻止宇宙被恐怖的暗能量撕成碎片,如此妥帖周到,确切拯救整个宇宙。   因着这种种功绩,黑暗最终跻身于地狱列王之中。   可恶、很好、很强、很强大啊……但不行,没有恶魔可以骑到我头上!格拉迪乌恼火不已,我要把这个世界吃干抹净,吃到足够灵魂,这样才能回去对付那些王八蛋!   刀锋魔神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抱着这样的念想,但是黑暗之王看起来很高兴。   “我要走了,格拉迪乌。”黑暗之王从王座上起身。   “走?你他妈去哪?”   “人类开始召唤我,他们在准备仪式。”   “瞬移走了!你——”格拉迪乌发出咆哮,但黑暗之王陷入无穷阴影,不再回应格拉迪乌的召唤,很快它就会从裂缝中离开,留下格拉迪乌独自面对封锁。   我是不灭的、我是永恒的,我永远都会取得胜利!格拉迪乌癫狂嚎叫,但只有它自己能听到声音。   魔神们对它痛恨至极,它居住在地狱最底层,最不受欢迎的恶魔会被送到那里去,它和上面的魔神关系随年岁而恶劣,它们如此仇恨格拉迪乌,以至于从所有角度都开始封死格拉迪乌逃脱的道路。   格拉迪乌稍微推演,就能计算出它们那点伎俩。   它们有什么办法是我不知道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在西海岸降临场,它们压制格拉迪乌离开的出路,而在外面,火焰魔王、长角大君和饥荒魔神达成合作,提前驻扎在外围区域,一旦格拉迪乌通过特殊手段离开裂缝之地,它们三个就会展开围剿,确保格拉迪乌被灭杀殆尽,不得逃脱。   它们对格拉迪乌怀有永恒敌意,察觉不到格拉迪乌的具体位置,怀疑它已经离开裂缝。   所有见过格拉迪乌的智慧生命都会在心中留下格拉迪乌的影子,所以它也能获得自己分身传递回来的消息。   每个分身都是一个细小的格拉迪乌碎片,有独立的意志,所以格拉迪乌很讨厌它们,因为它们狂妄、自大、暴躁而且偏执,怎么会存在这么讨厌的小玩意。   即便如此,当它知道夏尔羞辱它,滥用它残影的时候,还是感到出离愤怒。   多该死的人类!   遗憾的是,即便知道这一切,格拉迪乌也找不出轻松解决的方法。   格拉迪乌忽然后悔。   我帮夏尔啊,我干嘛不帮他,把大门一关,让其他恶魔都滚,把黑暗一杀,让黑暗之王回去受白眼,然后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本大魔兴风作浪了!   不、不行!   虽然这么说,格拉迪乌绝不后悔!   还有一个计划,一个伟大的计划,格拉迪乌想要施行。   黑暗之王蛊惑人类举办仪式将它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那么我也可以!   类似的魔术,我也是知道的!来吧!   格拉迪乌释放出精神波,开始诱捕范围内的凡人,鼓舞他们加入自己的阵营,为自己的伟大重生铺路。   嚯嚯,这样一来,我也就能安全被召唤走了,刀锋恶魔为什么如此智慧,为什么如此强大?就算地狱也不配接待我!   散逸力量一段时间,拉拢了大概两百个白痴后,格拉迪乌又患得患失起来。   我最瞧不起那些蛊惑凡人的垃圾,怎能加入其中!   于是他索性切断和那两百个智慧生物的联系,停止糊弄他们,又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发精神引爆,省得他们叨叨。   嗯……不如投靠黑暗,跟它混段时间,再徐徐图之。   哈哈,我也太聪明了。   黑暗之王怎么会拒绝强大的格拉迪乌呢?它肯定需要帮手,两个恶魔互帮互助,这也太精彩了。   随后,格拉迪乌活动起来,走向黑暗之王。   “离我远点。”黑暗之王说。   伟大的人物都是靠自己寻找出路!强者从不四处寻找盟友!只有弱者才会趋炎附势!格拉迪乌知道怎样才能成为更好的恶魔。   它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开始在地下挖洞,准备用自己的刀锋权能慢慢切出一条道路来。   这个过程很慢,因为整片裂缝中都充斥着暗能量,一方面阻止外面恶魔强行进入,一方面也限制格拉迪乌的发挥。   格拉迪乌很烦躁,贵为魔神,却只能慢慢开路,它的刀锋权能被黑暗权能困扰,半天挖不出一米。   但是……   就在挖到第三天的时候,前方的隧道忽然塌陷下来。   从高处伸下来一个苍白蛇头,吐信不绝,双眼碧绿。   “你想做什么?”格拉迪乌感到古怪。   蛇嘶嘶吐信,只是滑入隧道,往前钻探,替格拉迪乌快速开路。   嘎!天不绝我!格拉迪乌不做他想,立刻跟着蛇。   我就知道我能逃出生天!   这一刻终于到来。   我已恢复真身,如今要让所有生命感受盛怒刀锋!我必血洗这个世界!   把所有人撕成碎片,让他们灰飞烟灭,万物都将在真正的伟大存在面前跪下!跪下!   格拉迪乌!自由了!   刀锋恶魔跟着蛇逃跑。   黑暗之王不禁对蛇遥遥表示感谢。   跟格拉迪乌在这座裂缝之底停留四年,感觉和过了四十亿年一样,看到格拉迪乌远去,这一幕叫它热泪盈眶。 第471章 大幕   雨湾厅分成两个部分,城下的巨大海港和丘陵上的坚固城堡,瑞威家族在城堡中据守三百五十年之久,如今家族成员接连丧乱死绝,留下恶魔及其仆从居住于此。   经过多年准备和计划,希忒利斯之印搜集大量宝物,举行多次牺牲奉献,终于可以举行最终仪式。   召唤希忒利斯亲王降临。   所有魔神来到真实世界都需要寓居在躯壳之中,发挥出的力量极其有限,但是,希忒利斯亲王有更好的办法,它在这个世界有规模最大的崇拜组织,可以寻找一具合适的躯体,并且利用转生魔术复刻自己绝大多数力量。   亦即说是,完成仪式以后,希忒利斯亲王将以接近全盛的形态来到这个世界。   那样的它,毫无疑问,凌驾于这个世界神明之上。   哪怕是西海岸登陆场的那些魔神,也会被希忒利斯亲王随意摧毁打垮,杀戮歼灭。   七秒灭世。   倘若成功降临,希忒利斯亲王能在七秒内杀死这个世界所有智慧生命、神明和超凡生物,它们再厉害,也绝不是希忒利斯的对手,而恶魔大军也只能悻悻折返,避免触怒希忒利斯的威严,它们全都是经过真实世界削弱的状态,无法和希忒利斯匹敌。   一旦攻陷这个世界,希忒利斯就会得到吞食一个弱小魔神的权力。   像希忒利斯这样从恶魔小鬼慢慢往上擢升晋级的话,其最上级形态也无非是恶魔亲王,必须吞食魔神,才能跨过二者之间的天堑,继续向上攀登。   路瓦肖乐于成为希忒利斯的化生目标。   今天就是仪式举行的日子。   经过大恶魔安度马拉的诅咒重生,加上四年来长期服用邪恶灵药,路瓦肖的身体已经非常适合施展转生魔术,召唤希忒利斯附体。   “噢噢!尊贵的平克大人!”   “为了大家的福祉,为了我们的未来!”   “加油吧!”百子团的成员向路瓦肖欢呼。   “谢谢你!平克大人!”   受百子团保护的普通子民也夹道大喊,感念于他的牺牲。   “莱斯利的牺牲不是空洞的。”戴羊头骨面具的高阶术士克鲁兹对周围的人说,“希忒利斯亲王会慷慨地保护这个世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很有价值。”   路瓦肖身穿一件外衣,此外再没穿戴其他物品,朴素至极。   他知道术士在撒谎,但不可能拆穿,只是保持面色平静,跟随人们往城堡去。   希忒利斯之印的邪教徒们点起火把,放下手头工作。   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希忒利斯亲王降临,他们就再没有工作的必要,希忒利斯将成为全世界的主宰,而他们会加入尊贵主人,成为它腹中食粮,获得长久幸福,一切劳役都会被抹除。   “啊啊……”   “这一刻终于来了……”   “希忒利斯亲王万岁!”恶魔臣仆欢呼不已。   “大家都很兴奋。”路瓦肖说。   “连我也是这样。”克鲁兹说,“我在七天之前就在倒数,今天就是世界末日,希忒利斯亲王的光辉将净化整个世界。”   “平克大人从此去,恶魔亲王就此生,咿呀咿呀——”小丑半恶魔把玩着手里的彩色弹珠,将它们抛飞。   “劳驾,能给我一个吗?”路瓦肖伸手。   “行呀。”小丑给了路瓦肖一个彩色弹珠。   “这是做什么?”克鲁兹警觉。   “儿时趣味。”路瓦肖将弹珠在手里揉搓。   他来到城堡上层房间。   这里环境惨白,空气里弥漫玄妙香气,中央环形摆放六十六根白色蜡烛,地上以人骨摆放出希忒利斯之印的符号。   看到路瓦肖和克鲁兹先后进入,里面的信徒们结束布置,向他们致意,然后徐徐后退。   “你知道流程。”克鲁兹说。   “去取那把刀吧,剖出我的心脏。”路瓦肖走到蜡烛阵中间,徐徐躺下。   “很好。”克鲁兹去寻找仪式用刀。   路瓦肖看着漆黑如夜的天花板,上面粘满发臭的人肉,瑞威家族绝大多数人都糊在上面,他分辨出格里高利·瑞威的头盖骨,黄金王冠和骨头碎片压成一体。   三十秒。   在克鲁兹回来之前我有三十秒的时间。   路瓦肖爬起来。   没有人知道他穿着两件衣服,就像没有人知道他有两个名字一样。   他将外面的衣服脱下来,放在地上。   很快青色光芒微闪,衣服鼓胀,化形成一具血肉傀儡。   路瓦肖参透青的万物理念,可以用青神性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体合一代换。   他去东方和箭雨堡的伊内丝聊过,但绝不是为了和圣堂合作,实质是为了和那位智慧魔神谈判。   路瓦肖预言夏尔会来清算它,建议智慧魔神预先和长角恶魔的军团达成联络,作为回报,智慧魔神透露给路瓦肖关于仪式的细节以及反制手段。   于是他又向东,向大沼泽收购一具合适的血肉傀儡,路瓦肖和攸尔刻利奇谈了很多,路瓦肖渲染夏尔的力量,希望它早点采取行动,将夏尔攻灭杀死,巫师之王攸尔刻利奇很喜欢路瓦肖为人处世的方法,亲自帮他做了一个。   路瓦肖低头。   那血肉傀儡身体僵硬,和自己年岁相仿,容貌则完全不同。   他将手按在血肉傀儡脸上,将它变化成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形貌。   这够吗?这远远不够。   因为它不会动,没有思想,克鲁兹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人们常说带着面具生活,带着化妆生活,带着假面生活,路瓦肖也喜欢如此。   路瓦肖加入希忒利斯之印,拿自己做代价,目的是学习。他听说过成神之道,通过希忒利斯之印的秘藏了解到有关行奇迹和被见证的方法。   这不是、很好吗?   路瓦肖微笑。   他不会巫师的伎俩,现在学也根本来不及,无法制造有生命的傀儡。   但是……   神性可以活化它,神性允许傀儡和人一样活动。   攸尔刻利奇帮路瓦肖完成这一点。   我有好多神性。路瓦肖伸手,微光陆续浮现。   神性“拯救者”、“英雄”、“领袖”、“引路人”、“救死扶伤者”、“起义者”、“保护者”……这些神性残片,他将它们全部融入到血肉傀儡的思维回路中去,他用不上这些碎片,只要合理利用人类,神性是源源不断的。   还是不够,碎片加入傀儡,未能让它有丝毫反应。   因为那些神性是被动的、无自主意识的。   好在,路瓦肖还有最重要、最大的一片。   他从自己的灵魂中分割出一块结晶般的神性。   这缕神性色泽灰色、朴素、不起眼,名叫“莱斯利·平克”。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每个人都不会质疑这个名字的分量,每个人都对这个名字有期许,每个人也都清晰知道这个“莱斯利”的形象。所有微弱神性也都是基于它而诞生,如今和它结合得天衣无缝,毕竟他们都是通过这个名字来建构崇拜。   凡人啊,名字只是代号。   路瓦肖脱下自己第二件衣服,给傀儡披上。   注入这缕神性之后,傀儡开始翕动。   路瓦肖准备调度青色神性的力量。   他献计希望希忒利斯之印帮助自己去夺取红木山一支精灵所守护的神性,因为他知道青的力量是自然万物,青即万物,万物即青。路瓦肖一听说青神的教诲,就意识到它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用的神性。   路瓦肖将玻璃弹珠放在地上,往门外稍推,周身变成一道青色微光,融入珠球之中,与其融为一体,向外滚动。精灵们常说自己是天空、是森林和风,它们可以寓居在无形之物上,意识溶解也无所谓,但我只能寻找坚硬有形的东西,毕竟我还要凭依它来重生……   克鲁兹手拿用骨头雕刻成的仪式刀,走进来,无意中将玻璃球踢飞。   路瓦肖滚动到外面,听到屋内那具傀儡的喊叫,连声音都和他一模一样。   “你在干什么!”   “仪式必须进行!”   “你们认错人了!”   “什么,那你是谁?”   “我是莱斯利·平克!”   “那不就他妈的对了吗?躺好!”   路瓦肖非常感谢希忒利斯之印,他们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智慧。   但他不会让他们踩着他的身体往上爬,他也不会允许希忒利斯降临毁掉这个世界,他想活七百年而不是七秒。   当希忒利斯进入那具实质上早已死亡的血肉傀儡时,仪式会崩溃,亲王本人将瞬间暴毙,元气大伤地返回地狱。到时候不要说进攻世界,地狱里的其他亲王就会出手将希忒利斯绞杀。   连复仇都无需担心。   很快城堡就变得非常热闹。   仪式如路瓦肖所料,完全失败,它爆发出惨烈的力量余波,克鲁兹命丧当场。外面的邪教徒冲进仪式场所,只看到满地碎肉渣滓和灵魂质残骸,他们暴怒,知道是“莱斯利”捣鬼,和百子团的人发生激烈厮杀,整片雨湾厅乱成一团。   路瓦肖不会现身去帮助百子团,他知道很多眼睛盯着这里。   恶魔们观望已久,如今抓紧机会,一了解到仪式失败,立刻向雨湾厅冲锋,长角大君的军团浩浩荡荡朝雨湾厅前进,准备将它夷为平地。   没有人能活下来,除了他自己。   这是必要的牺牲,路瓦肖耐心等待。在巨大混乱中,没有人会发现一颗微不足道的玻璃珠,这就是青色神性的力量。   路瓦肖要让自己每一寸力量都发挥出十倍的效果。   他是最不起眼、最渺小的凡人,深知力量的重要性,对自己拥有的每份力量都要开发到极致才肯罢休。   杀戮持续,血流成河,不到七个小时,长角军团就完全攻占雨湾厅,将希忒利斯之印和百子团全部歼灭,盛名一时的高阶长老被几头长角巨兽砸成碎片。他们只是恶魔的仆从,怎么可能打败真正的恶魔。   很快,恶魔们就无魂可食,离开城堡,四处徘徊。   路瓦肖没有贸然现身,他知道恶魔们的视野能够看到灵魂,而他的灵魂很明亮。   其形灼灼,一如路瓦肖的野望。   他有的是时间,为了让他的身体能够接纳亲王,希忒利斯之印将他的身躯改造得近乎不老不朽,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也无妨,最后总有机会离开。之后,他要做的是去找神性,找力量,找新的追随者,最终达成他自己的目标。   已经没有人认识莱斯利·平克了,他可以做一些新的名字,任何人都认不出来,他的生命将绵延千年,而他一手导演的传奇将以各种形式被人们传唱。   想到这里,路瓦肖便感到淡淡愉快。   上一次这么开心,还是替家人向雷内复仇的时候。   他亲自安排,花重金购买神射手护符,将雷内的信息录入其中,确保一击必杀,托麾下打扮成游荡花车,转交给加尼尔,派出术士制造痕迹引开雷内的挚友德拉科,最终完成白鹿之祸,计划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知道。   每个人都只掌握切面,唯有路瓦肖看到一切。   路瓦肖保持耐心。   在等待的时候,他不禁想到夏尔。   志在守护世界的恶魔猎人啊,每个牌手都出过一轮,现在到你了。   让我看看,你重生之后,技术是否有所进步…… 第472章 誓约   夏尔来到被毁灭的圣堂,街道和建筑的残骸互相掩盖,废墟轮廓相当清晰,他能借此回忆起灰树厅的一草一木。   很少一部分人愿意跟随阿尔伯塔家族重建灰树厅,大多数人都寻求工作机会、围墙和军队,聚集到女爵厅那里去。所以加尼尔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努力,他亲自往返城市和远郊森林之间,收集木板,在家族城堡的残垣断壁上搭盖庇护所。   “为什么不在郊外重修。”夏尔问,“外面的空地更大。”   “因为我姓阿尔伯塔,就这么简单。”加尼尔理干净胡须,挺起胸膛。   “这真是个混乱的年代,”夏尔说,“历史上从没有过这么多疯子济济一堂。”   “你感觉如何?”   “好像可以大干一场了。”   “林边堡、雨湾厅、西海岸、南方……洛曼其他角落全都坍塌,唯有这里像个美梦。”加尼尔说。   “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它就不是梦,而是牢不可破的现实。”   “我之前很是嫉妒,”加尼尔说,“现在却由衷希望罗彻统一全国,等她支配洛曼全境,也许她会把上洛曼重新封给我。”   “那会是一条很长的路,也许要花几代人的时间。另外这里叫希塔尼亚。”   “别急着和我们的传统分道扬镳嘛。几代人……你不帮她吗?”   “前提是她需要我。”   “她得学着求其他人帮忙,我是说,变通。”   “那样她就不再是她了。”   加尼尔坐在一块倒塌的小恶魔雕像上,从废墟中捡起一面被撕碎的圣堂旗帜,上面绣着黑底金纹的剑弩图案。   “这是恶魔猎人的徽记。”他说,“你该革新它。”   “符号只是简单图案,重要的是它承载的东西。”   “怎么?”   “如果赢下来的话,恶魔猎人会威震世界。”   “哈……你觉得怎么才叫赢?”   “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驱逐所有恶魔。”   “之后呢?”   “要是完成这个目标,意味着我对师傅和前辈们的承诺都已兑现,更战胜了自己的噩梦。我不知道那之后该做点什么,也许终于可以休息。问题在于,我能活下来吗?”   “你担心死?你明明复活过,说明死后世界对你很宽容。”   “对,我是接受过帮助。但那个助我一臂之力的人,她说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   “所以你要善用这条生命。”   “没有错误的机会,”夏尔说,“我不能失误,必须确保胜利。”   “你有些紧张。”   夏尔又看到自己被格拉迪乌一分为二,滚烫内脏洒在雪地上的样子。   “没有。”夏尔说。   现在的我和格拉迪乌交战,会有多少胜算?   他将红刀拔出,抚摸刀上纹路,其材质绝美,映照日光如青白飞虹。   “这是用什么东西打造的?”加尼尔第一次看到辛达瑞尔全貌,相当吃惊。   “山铜。”   “整把的、这么多的山铜!”加尼尔反复打量辛达瑞尔,目光移不开,“只用一点山铜就可以打造一把无与伦比的精绝兵刃。”   “所以它是一把不世神器,胜过万千凡铁。”夏尔说。   “你比我想象的还强非常多啊……了不起,真的非常了不起。”加尼尔感慨。   “没什么,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夏尔说,“我也离不开大家的支持。我们的社会以后会演化得更加先进,恶魔猎人也会更加团结,规模更大。”   “再多人也需要一个领袖,一个英雄,不然就会茫然。”   “那就由我来吧。”夏尔眺望远处。   猎人们正在向这里集结。   在伊莱贾的带领下,五十一名恶魔猎人队列整齐,前来和夏尔订立猎人誓约。   他们把这一天当做新生命的开始,仔细梳理头发,清洁皮肤,把自己打理得比刚出生还要干净,衣装整齐,斗篷披肩。当他们远远看到夏尔站在旧圣堂废墟上的身影时,皆遥遥向他致意。   他们情绪非常激动,不得不按捺喜色,以免失态。   “噢噢!”   “格拉尼大师!”   “师傅!”伊莱贾来到夏尔面前,“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我也相信你们都准备好了。”夏尔点头。   他走到原先是圣堂大厅的地方,这里曾经富丽堂皇,如今只留下破败露天的石质地板。   夏尔已预先备好火堆,现在将它点燃。   火焰熊熊燃烧,焚烧柴木,劈啪作响。   “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夏尔说,“这是风雨飘摇的黑暗年代,有人必须挺身而出。而你们便是人中翘楚,亲自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充满荣誉的伟大道路,并渴望克敌制胜,想制服最可怕的恶魔。现在,我和你们订立誓约,如此你们便可从中汲取力量,成为英雄,能人所不能。”   夏尔将辛达瑞尔刺入火堆之中,烈火缠绕刀刃,焚烧不绝,令刀身赤红滚烫。   在伊莱贾的领导下,人们追随夏尔,复述他的言语,向燃烧的火焰立下誓言。   “我已决意成为一名恶魔猎人,致力于扫荡世间邪恶,为猎杀恶魔献出一切。”   “我将不惧死亡,回应召唤;尽忠职守,绝不退让。”   “在诱惑面前,我承诺恪守本心;在恐惧面前,我承诺意志刚强。”   “誓约如此,长守于心,永不遗忘!”   订立誓约之后,夏尔顿觉金色的誓约力量发生变化,从中亮起足数五十一个光点。在这种状况下,他能感受到他们的心境、状况和体征,借由誓言和他们构筑联系。   其中,伊莱贾和克莱尔等人光芒尤其明亮。   他们在立下誓约之前就已践行誓言内容,如今得到实证。亦有一些猎人光点黯淡,甚至是暗红色、黑色,说明他们之前做过许多违背誓约内容的事情,暂时不受誓言认可,也无法和夏尔产生强烈联动。   多洛希站在远处,默默祭起美门殿神光,见证这一切发生。   火堆成为奇迹之所,萦绕金色微光,旧圣堂因而成为一处誓约地点,而且是最重要、意义最深刻的。   获得如此之多的誓约者,猎人誓约的光辉比之前明亮许多,其中蕴含的力量也大大增加,形成璀璨的金色流火宝石。   只要是夏尔能做到的事情,都可以借由誓约力量来复刻,它们可以再度转化,成为给誓约者的赠礼。   夏尔稍加熟悉,就掌握个中用法。   猎人们也很快意识到用法,他们可以通过履行誓言来换取超越尘世的能力,只要累积功勋和贡献便可获得相匹配的嘉奖,惊奇之余,又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这意味着他们前途无量,许多人将争先恐后地加入恶魔猎人。   伊莱贾目不转睛地凝视火堆,他发觉自己和誓约核心已经非常靠近。   大概是之前就做出过贡献的缘故,伊莱贾可以直接消耗一部分贡献来向誓约索取回报。   他不禁开始思考什么样的赠礼最适合自己,力量?智慧?还是优质装备?他还需要好好研究。   伊莱贾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一些奖励了。   在他手背上浮现出金色符文,形如火焰。这是夏尔预设送给坚定誓约者的亚芬之触。伊莱贾稍微激发,便发觉符文滚烫燃烧。   和猎人魔咒本质不同,这种祝福不会损害猎人的灵魂,但仍然可以用于强化武器,使其成为性质特殊的灼魂兵刃,快速损毁恶魔外壳,让它体内的恶魔灵魂散逸一空,如此一来,猎人在战斗中就可以轻易占据上风。   “这种力量太强大了!”伊莱贾抬头。   “所以现在的你们才是完全体。”夏尔说,“我们失去了旧的武器,但获得了新的。想想吧,伊莱贾,失魂症永远地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   “真好啊……”伊莱贾感慨。   “你看起来很愉快。”多洛希走向夏尔。   “致力于猎杀恶魔的伙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而且比过去更加坚强,我很高兴能有这一天。”夏尔说。   留下其他猎人围着火堆沉思,夏尔独自登上废墟高处,圣堂的顶层望台如今也只是巨大、带有浮雕的青色岩块而已,被他踩在脚下。   遥望远方,阴云在地平线上渐起,每个方向都在骚动喧闹。   闭上眼睛,深呼吸。   让它们来吧。   我会用我的方式征服这一切。   我必保护我的爱人,杀死我的仇敌,贯彻我的意志,完成我的理想。   让我的名字响彻千古。   寒风呼啸,夏尔的身影屹立凛冬之中,亦永远不会倒下。   —— 第四卷 完 第473章 渗透   第二年早春。   夏尔制订一系列规范来强化恶魔猎人的素养,他们在向一支真正精干的队伍转变。   同时,对龙学派的作战也陆续展开。   一小队恶魔猎人随大部队穿过边境,他们有七人,一名正式猎人,六名新兵。   流水边长满芦苇,晨雾缭绕,四下寂静,间或传来若有若无的鹿鸣。   “听好,小鬼们。”罗伊背靠一棵黑色树木,“我们接下来要检查的东西很危险。”   新兵们紧随着他,不安地将目光投向四周。   “一个黑色实体?”佩特拉壮着胆子问。   黑色实体是对恶魔的新称呼,夏尔禁止一切和“恶魔”有关的说辞。对普通人来说,光是听到恶魔这个词汇就会产生精神干扰,他决定从底层开始重新设计人们对恶魔的认识。   “是,”罗伊望向水潭边上一间小屋,“我们把它锁在那里。它很强、很暴躁,甚至杀了几个巫师,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它抓起来。”   “为什么不把它干掉呢?”另一个新兵说。   “这就是把你们叫来的原因,”罗伊说,“你们必须‘适应’,观测这种黑色实体。我出发前已经和你们强调过一遍了,毫无防备的人在遭遇黑色实体的时候,会产生什么反应?”   “剧烈的心理扭曲,”佩特拉说,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眼神专注,皮肤白皙,“头晕目眩,谵妄恐惧,”   “你记得很清楚。”罗伊点头。   “我把格拉尼大师写的手册读了很多遍。”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   “不错,我那时候可没有这么方便的对策书可以阅读,第一次见到黑色实体的时候,我才不过二十四岁,”罗伊说,“那是在箭雨堡的郊外,它正在捕杀活人,二十个村民被它串成一串,只是为了好玩。”   “队长,你和它接战了吗?”另一个新兵问。   “是,正如你们所知,精神扭曲随着靠近黑色实体而增强,”罗伊说,“我看到一系列模糊不清的幻觉,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变得彩色斑斓,黑色实体发出尖叫,声音就像有人被活活压碎一样。我花了不少功夫才从那些泡沫般的情景中分辨出它的位置,然后它就被我的同伴们杀死,他们用黑魔咒毁掉那头实体,将它从中间切断,被它吞噬的灵魂从腹中往外泄露,我一边从幻觉中恢复,一边看那些离散的灵魂,感觉像做了一连串的梦。”   “后遗症呢?”佩特拉问。   “太敏锐不是好事。”罗伊说。   这女孩只有十五岁,却已经非常精明,罗伊对这种聪明小姑娘向来束手无策。   他不方便说那些恐怖的细节,因为夏尔强调过,绝对不要把恶魔描述得过于吓人。   “我们得知道真相,不然就是不负责任。”佩特拉说,“我们接下来可是要亲自去观察一头强力的黑色实体啊。”   “那么,我得说,”罗伊说,“那次行动之后,几个月来我都被噩梦缠绕,每当我睡梦深沉,尖叫声、狂啸和莫名恐惧就会一齐涌上,让我惊坐起来,彻夜难眠。我花了一些钱买到某种致幻的藤蔓泡水喝,事实证明以毒攻毒不是什么好想法,不仅夜晚失眠,白天还饱受湿疹之苦——好了,倒霉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老实说,没什么好怕的。”   他带新兵们一步步靠近小屋。   “听说目击黑色实体后还会有更严重的精神障碍,”佩特拉说,“人们会无意识地产生侍奉它的冲动,或者想更多地去了解它。”   “那就是被它占据心智了。”罗伊说,“有些黑色实体的力量来源于其上级领主,每个领主又主宰一方面的能力,若投影到那些下级实体身上,就会让它们呈现出非常特殊的性状。总的来说,都是对人类来说不便去‘思考’的东西,它们诞生就是为了消灭我们,伤害心灵,破坏肉体,夺取灵魂。”   “这里太安静了。”一个新兵忍不住说,“我感觉有点奇怪,连虫子都没有。”   “动物们能察觉到黑色实体的位置,早就逃之夭夭。”罗伊说。   “真吓人。”年纪最小的孩子说。   罗伊来到小屋门前,将木门拉动,铰链嘎吱作响。   “所以啊,我们为什么冒着危险,去见这些异常玩意呢?动物都怕和它们遭遇。”罗伊说。   “因为我们是恶魔猎人。”   “对!”其他人附和。   “你们连誓约都没发过。”罗伊觉得好笑。   “我想追随格拉尼大师。”佩特拉说。   “你都没见过他。”罗伊说。   “我听说过他的事情,”佩特拉说,“我会竭尽全力到他身边去。他是真的存在的,对吗?那么,如果他做出过那么多奇迹般的事情,他肯定和龙一样狂野,像高山一样强壮,说话的时候带着暴风的嗓音,从武器里释放万钧雷霆。”   “我们尊贵的猎人大师是很特别,但……不是你描述的那种特别。”罗伊把门拉开,望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好了,每个人来看一眼吧,如果你们足够坚强,你们就有机会成为正式的猎人。”   “哇哦!”   “我……”   “谁先来?”   “好像很吓人。”   “我来吧。”佩特拉走到门边,往里面看。   她僵住了。   “你看到什么?”罗伊背靠墙壁,“告诉我。”   “我……”佩特拉犹豫不决,“我不知道,看起来非常、非常吓人。”   “你随时可以走开,没关系的,”罗伊说,“你只是新兵。”   “看下去,会得到大师的赏识吗?”   “我不保证,因为他很忙,不一定有空来看你。”   “我看到一个大约二点五米高的黑色实体,”佩特拉说,“它很强壮、魁梧,后背宽阔,比我见过最强壮的男人还结实,两只眼睛像着火一样,绿色的火,牙齿暴露在外面,脸下面长出四只角,太阳穴两边伸出两根更尖锐的,身上好多地方都有裂缝,啊,我看清楚了,那不是肌肉,那是甲壳,黑色的、鱼鳞一样的甲壳,还有尾巴垂在底下。还有,它手脚都被巨大的铁枪刺穿了。”   “很详细,”罗伊说,“你该走了。”   “我能进去看吗?”佩特拉说。   “进去?好奇心害死好猎人,对你来说为时尚早。”   “我想试试。”   “那就随你吧。”   佩特拉往前走,进入屋内,站在昏暗房间里,和受困恶魔对峙。   “什么感觉?”罗伊问,他站在门外,监督她的一举一动。   “我感觉……害怕。”佩特拉忽然开始发抖。   “害怕是正常的。”   “它在移动!它在对我说话!”佩特拉提高音量。   罗伊留意恶魔的身体,怪事,应该是一动不动的才对,定是恐惧深入心灵,形成幻觉。   “它对你说什么了?从那走开,过来!佩特拉!”   “我动不了!我……我不能思考!有噪音……我好害怕!”佩特拉尖叫。   “说了!对你来说太早了!”罗伊冲进来,将佩特拉两手抓住,把她往外拖。   新兵们看到佩特拉恐慌至极的样子,惴惴不安。   她走到旁边,对地面大口呕吐,将为数不多的早餐全都吐了出来。   “恶!”   “她怎么这样!”   “那个‘黑色实体’肯定非常吓人!”   “所以你们就在门外看几眼吧。”罗伊说,“完事我把它处理掉。”   年轻新兵们一个接一个,轮流观察那头黑色实体,各自对它做了记录,还互相打趣。   受困恶魔油尽灯枯,灵魂被之前捕捉它的猎人灼烧到剩余最后一丝,就算没人杀死,也会因损耗而自我消亡。   罗伊皱眉,担心地看了佩特拉一眼,她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当中,完全被恐惧所支配。   “喂!”他喊,“我要处决那只黑色实体了,快来看!佩特拉!”   她照旧一言不发,罗伊怀疑她是否会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这可就太棘手了。   他会遭到惩罚,这算训练事故,所有相关人员都会按照戒律处置。   这下不只是佩特拉,罗伊也开始恐慌起来,他心事重重,拿剑走进小屋,向那受困恶魔一刺,把它杀死。它睁大眼睛,发出沙哑阴沉的叫声,瞳中之火飞速黯淡,整具恶魔身躯变成暗色空壳。   “噢噢!”   “杀掉了!”其他新兵对此感到振奋,勇气倍增。   “你还好吗?”罗伊快步走向佩特拉,“起来,我们要走了,前面其他人还在搜索巫师的位置,我们得去支援他们,接收我们占领的村子。”   佩特拉一言不发,她的内心被沉重的混乱和阴影所缠绕,她无法形成完整的思绪。   恶魔幻影在她心中时隐时现,交错不断,令她焦躁不安,恐惧无边。   “等会,快快看!”   “那是什么?”新兵指指点点。   罗伊起身,看到林中骑来一名猎人,他一个哆嗦。   “格拉尼大师。”他上前迎接。   夏尔向罗伊致意。   “我听说了,伊莱贾尝试用捕获到的黑色实体来训练新兵。”夏尔说,“虽然是失活的、降低过危险系数的,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安全,有出什么岔子吗?”   “岔子……哎……”罗伊转头,“嗯?”   他发觉佩特拉不知何时已经站起,用痴迷的目光凝视夏尔。   “不,没什么。”罗伊赶紧说,“大家都更加坚强,发现黑色实体也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怪物。”   “前面的工作呢?林边堡本地的村庄,对于我们的前锋有没有什么意见?”夏尔望向湿地另一侧。   “村民听说我们来和龙学派交战,纷纷拿出食物和钱来迎接。”罗伊说。   “如果能一路平安抵达林边堡就好了,”夏尔说,“我相信林边堡的人民一定会起来反抗巫师之王的暴政。”   “是啊,巫师们对这里的游荡恶……游荡的黑色实体不管不问,还需要我们去逐一猎杀。”   “巫师也怕研究它们把自己弄疯啊。”夏尔说,“有劳你了,我要骑到前面去,看其他人的工作状况。把收集到的信息记录下来,对人员信息登记造册,务必让我们的工作规范化。”   “慢走。”罗伊向夏尔致意。   他转头,发现佩特拉自始至终目光停留在夏尔身上,直到他骑马远去,也仍不挪开目光。   “佩特拉?醒醒。”罗伊晃动她。   “我一直很清醒。”佩特拉说,“他比传说中的还要英俊,他很……迷人。”   “我觉得你需要治疗。”罗伊说,“……我要把你送去后方。”   “那比杀了我更让我难以接受。”佩特拉说,“我要到离他更近的地方去,队长,我今天要早点结束训练。”   不等罗伊回话,她就独自跑开,雀跃着。   后来回忆这天,佩特拉发现,除了夏尔夺目的身姿外,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474章 龙学派   巫师之王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夏尔骑马在林中穿行。我必须要将它从林边堡驱逐出去,否则,当我去收复西方的时候,巫师们就会袭击希塔尼亚。   想要击败敌手,就要了解他们。   人理神性的基础能力是加快思考速度,夏尔陷入沉思,开始分析巫师的特点。   巫师们居住在大沼泽中,它位于北海之滨,洛曼东方,是规模宽阔的富水区域,地形低洼,多条河流汇入庞大湿地,内部泥泞难行,暗沟毒沼遍布,稍有不慎便会丧命。经年累月,人畜尸体淤积于沼泽之底,无数送葬花便长在尸体之上,其色苍白,放眼望去,一派阴森,故又称抛尸沼泽、银沼泽。   沼泽如此危险,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巫师敢于生活在沼泽之中,他们自称是祖先巫师的后代。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朋友、雇佣关系和封建契约都是虚无,杀人抛尸轻而易举,阴谋背叛稀松平常,没有人敢信任另一个人,卑劣无耻成为活下去的关键美德。   于是,有价值的社会关系就只剩下两种。   一种是师徒,通常而言,他们不在乎徒弟的性别、年龄和种族,也不在乎是自己人还是访客,只看重他们的学习天赋,亦即说是,能否在巨大的祖先巫树上识别出足够多的巫文字。倘若一个人资质上佳,便会被巫师招募,成为学徒,追随前辈不断学习,积累经验,增长技能,如此建立紧密的师徒关系,优秀巫师会有大群弟子前呼后拥,帮助他收集材料,设置对照,进行复杂实验。大群巫师聚集在一起,招募数量广泛的徒弟,便会形成巫师集会所,相互交流心得。若干个集会所保持同一种理念,决定相互照拂,便形成规模巨大的巫师学派。   另一种就是血缘,血浓于水的天然亲情能够保证巫师之间的信任,巫师家族内部力求近亲通婚,确保血脉纯正,兄弟姐妹、父母儿女之间关系紧密,乐于为彼此孕育后代,将最优秀的资源在自己的亲人手足之间分享,使家族内部愈发强盛。因此,规模庞大的巫师家族同样实力雄厚,在沼泽中声名赫赫。即便是没有天赋,不能解读出巫文字的人,也可以凭借自己的亲族生存下去,但他们会被视为贱种,很难在沼泽中获得地位,通常会离开大沼泽。   这样的社会要怎么进步呢?夏尔不禁沉思。   他还拥有刀术大师茨的记忆碎片,在茨的家园,那个叫尤兰达尔的世界里,气候干旱,定居点之间距离辽远,人们长期生活在高压统治当中,本领高强的武士可以获得封地,形成牢不可破的贵族阶级,农民被分割,到任何地方都要使用路引,否则就会被捕杀,数量繁多的底层人民被分割在乡里,无法沟通联结来进行反抗。   因此,尤兰达尔诸国的历史呈现出非常明显的周期轮转定律,只有王朝及其国王进行更替,每隔三百或五百年,一个统治王朝就会经历兴起、繁荣、衰灭的过程,每个王朝都有自己的文化、传说和一系列出彩人物,都有人进行一系列所谓革新,但也只是革除前朝弊病,换上新朝雅政而已。整个社会形态在两千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根本变化,并且将来也不会发生改变。   夏尔觉得这是一件非常窒息的事情。   直到星门科技的广泛应用,情况才发生变化。茨的家乡,渚门,被其他几个文明设置成跨界航行的中转点,几位保守派国王联合军队,试图反抗,却惨遭血洗,随后大量先进商品通过星门科技被倾泻到尤兰达尔世界,领先上千年的技术产品涌入当地,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在尤兰达尔上建立起来,对矿产的勘探又让它成为著名的原料产地。   在尤兰达尔当地人中,也迅速涌现出一批通过为异族资产服务来赚取利润的富人、豪商,他们模仿异族架构,修建工厂,让尤兰达尔农民离乡入城,成批进入当中,生产商品渔利,整个世界在二十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尤兰达尔的社会制度也毫无疑问会发生更替,工厂主、市民和装备了先进武器的军队会夺取政权,结束千年治乱循环,开启新的时代。只是星门的设置引起了恶魔的注意,它们一夜降临,将尤兰达尔并其他几个世界全部吞噬歼灭。   这是一个社会演化的例子,而巫师的社会则截然不同,他们绝无可能改变自己的社会形态,比普通的世界更加封闭严密。   他们不需要“社会进步”。   社会是大群凡人组成的,他们为了共同利益,长久维持一种稳定关系,合作为生,有明确的劳动分工,农民、工匠、统治者和神官各司其职。   巫师们则完全不需要革新社会,他们在内部会自然形成一种相对稳定的关系,师徒伙友结伴,夫妻亲族融合,以一种约定俗成的方式进行生活,这样的形态虽然原始,但也足够支持他们进行研究探索。   他们没有动力去形成更高级的分工关系。夏尔暗想。即便巫师之王兼并了所有学派,他也不懂得如何组织所有巫师们进行精密分工,提高研究效率,巫师仍然和他们最原始的形态一样,社会群体很小,以自己和身边几个人为一个集体,所做一切只为满足自己需要。   因此,巫师是非常容易进行分化的。   稍加分析便可得出结论——他们在能力和技艺上可以比肩神明,在社会层面上又像极度松散的原始人。   这些巫师绝无可能铁板一块地支持巫师之王,内部肯定有人寻求反叛、寻求对抗。   想到这里,夏尔不禁想到希塔尼亚的未来。   若是引入技术设施,带领变革,整个社会形态也会发生大变化。   但我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在承平时期,体力劳作便可贮存满仓粮食,手工缝织就能确保人人穿衣。   人们不会想去开发农耕机器犁田万顷,也不会去研制技术设备昼夜纺织。毕竟,市场是有限的。我们的国民一天最多也就吃三顿饭,身上最多只能穿一件衣服,就算获得如山小麦、成吨布匹,又拿去交易给谁呢?   除非能漂洋过海,发现大海之外还有其他陆地,其上更有千万原人,他们茹毛饮血、缺衣少食,出现巨大的商业空白,如此才能产生足够需求,鼓动我们追逐利润,开启革新之道。   总而言之,就算不需要龙族神明的约束,我们自身内部也缺少进行变革的动机,最终只能原地打转。在这方面,也只是比沼泽巫师先进走了半步而已。   虽然大家没有自发革新的意图,我似乎可以启示他们,点破关键点,保护技术开发,促进希塔尼亚社会发展。   设想一番,倘若巫师们接触到一个先进的技术社会,恐怕也会着迷于声色光影和便利娱乐吧,那可比坐在潮湿芦屋里做诡异研究有意思。谁会拒绝成箱放置的气泡糖浆?   “你在想什么?”震怒问。   “之前伊莱贾问我猎杀完恶魔之后做什么,那大概就是带领希塔尼亚居民走向繁荣,也许打造真正的地上美门殿。”夏尔说。   “我觉得不太安全。”   “什么不太安全?”   “这片土地。”震怒说,“一个强大的法术源头,他的存在让我深感忧虑。”   “那就是巫师之王。”夏尔说。   “我不觉得他会在你面前束手待毙。”   “在我面前投降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多数人都会和我打到底。”   “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战争。”   “如果他不想返回故乡,我只能送他一程。”   夏尔骑马来到林间空地,许多人都在这里等他,其中不乏老面孔。   “格拉尼大人!”克里斯伯爵说,他苍老许多,身穿黑罩袍铁甲,神情阴沉,“又一次猎人和军队再度合作。”   “我很乐意能见到老面孔。”夏尔和他握手。   “我们必须光复林边堡。这次我凑不出钱来,但如果你帮我,我就会效忠德瑞斯特女王,加入希塔尼亚。”克里斯说。   “可以。你和龙学派谈过了吗?他们真的不愿撤退?”夏尔说。   “他们派了一个傀儡来送信,”克里斯说,“大意是,虽然夏尔·格拉尼这个名字很有分量,但如果你听到他们手里有什么,你就会跪地投降,退军自守。”   “我倒想知道他们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这样投鼠忌器,我不可能让他们继续在林边堡残害平民。”夏尔说。   “卢安娜。西海岸的卢安娜。”   夏尔眉头一皱。   “证据呢?”他问。   “没有,但他们相信你绝对会因此而动摇。而且他们也不像撒谎……龙学派不至于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怎么说,格拉尼,这个女人和你到底……”   克里斯止住话头。   他从未见过夏尔流露出那种令人畏惧的目光,不自觉退了半步。   “我去调集幸存的士兵。”克里斯心脏连跳,只欲早点离开,一秒也不想呆下去。   “你留下。”夏尔克制情绪,恢复平静,“我们来设定一个将他们斩尽杀绝的方案吧。”   卢安娜,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第475章 斗争先声   想直接带着光矛斩过去摧毁巫师之王。   但……不行。   卢安娜在他手里,莎拉也大概率在那里,我不可能将整座堡垒夷为平地。   必须想办法先将卢安娜和莎拉从那里带出来才行。   “我们进去谈吧。”克里斯指向一间木屋,“大家都在里面。”   夏尔穿过门,桌边的人们纷纷站起来,向他见礼。   “见过猎人大师。”   “最尊贵的格拉尼殿下!”   “洛曼的救世主!”   “师傅。”伊莱贾向他致意,“边境线上的四个村庄,我们都已经占领了。”   “有遭遇巫师吗?”   “暂时没有,但快了。”伊莱贾说,“与其说他们在避开我们,不如说是,在等我们深入腹地,自投罗网。”   “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夏尔说,“必须要主动出击,让他们被我们调动起来。”   “怎样才能调动他们呢?”克莱尔说,“这帮巫师听起来个个都挺聪明。”   “尤其是巫师之王,那是个阴险狡诈的怪物,”克里斯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我们在遭遇的一瞬间就损失了绝大部分兵力。”   “详细说说?”克莱尔很好奇,“怪物,‘巫师之王’,什么样的巫师胆敢给自己安这样的名头!”   “它长得很诡异,”克里斯回忆起来,“巨大、健壮,浑身是血,皮肤苍白,与其说是什么强大的巫师,不如说是惨白、令人作呕的巨虫,而且有数不清的手臂,我们向它射箭,漫天的箭、投枪和长矛都被它用暴风真解驱散,然后它又摧垮大地,我的军队在我眼前塌下去,掉入无底裂缝之中,纷纷暴毙。天可怜见,林边堡境内二十七家贵族,拢共五千士兵,全都战死当场。霜瀑蛮族原本在丛林中蠢动,听说这场战争,吓得不敢迈过边境一步。”   “惨烈的战争。”玛德琳娜说,语气暗恨。   玛德琳娜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陌生,他们不禁多看了她几眼。罗彻没有杀死她,而是让她为猎人圣堂效力。   “哟,恩特雷尔的‘三眼剑’玛德琳娜,”克里斯打量她,“我还以为你在某座监狱里呆着。”   “我今非昔比。”玛德琳娜说,“若不是你我暂时有共同的目标,我一定会为我的父亲复仇,带你的头颅返回家族墓地。”   “如此冒犯,不好意思,”克里斯向夏尔致歉,“这女人的父辈兄弟都是些三流叛党,罪无可恕,按照法律,被我悉数绞死。”   “她很能打。”克莱尔夸奖。   “谬赞了。”玛德琳娜说。   夏尔沉吟。   “如果你振臂一呼,”他说,“多少人愿意起来反抗龙学派的残暴统治?”   “数不清。”玛德琳娜站起来,严肃地说,“林边堡数十万居民,只要一个声音,一个希望,就会奋起斗争。”   “如果那些跑得比兔子快的农民真如你所说那样勇猛,林边堡早就遍地叛乱了,”克里斯说,“然而我听说的情况截然相反,人们只会卑躬屈膝,勤勉服务他们新的巫师领主。”   “巫师们成为了新的统治者,”夏尔说,“具体来说呢?巫师之王分封了土地?”   “我看它是没有那功夫,大人,”克里斯说,“一些受尊重的巫师被视为‘大巫师’,他们各自选定村庄市镇,把它们变成自己的辖区,按照各自的威望和名誉,分别占领了一些。”   夏尔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转头见布里安走进来。   他像个野人一样,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胸浓毛,褐发长须,行径愈发放荡不羁。   “出去,这里是文明会议。”克里斯说。   “要想了解我野蛮的同胞,你就学会以血污面。”布里安狞笑起来,“我来这里告诉你们巫师的秘密。”   “巫术的原理到底是什么?”夏尔问。   “听起来很简单,又很复杂。”布里安说,“我们环绕着祖先巫树生活,然后看到巫文字。”   他拿出一块巴掌大的兽骨,放在桌面上。   “真是亵渎。”克里斯把椅子拉远。   “听上去挺厉害。”伊莱贾仔细观察。   “有些人能看懂一部分文字,”布里安说,“那就是他们所知道的‘大巫文字’,用沼泽的旧语言说说,就是‘瑞阿里斯文’,意思是‘真解’。合计三百余巫文字,能看懂一到三个的,资质平平。四到八个就是优秀。九个以上都是天才。”   “你知道几个?”夏尔问。   “四个。”布里安说,“‘回归’、‘变化’、‘启示’还有‘思考’。”   “听上去都是很复杂、妙用无穷的。”夏尔说。   “所以我才高不成低不就啊,”布里安大笑,“有的人掌握的大巫文字比较简单,很快就能掌握。我的巫文字,任何一条都要花几辈子的精力去研究。‘大巫文字’一旦学会,就藏在我们心里,但非常复杂,它们是‘真解’,意思是真实确切的见解,直指这个世界的真理,极难复现。所以大概六百年前,‘亚祖’巴尔特伦又创造了小巫文字,‘阿尔西斯文’,‘诠释’。”   他把手指咬破,用鲜血在兽骨上涂写晦涩难懂的符号。   “这些就是小巫文字,”布里安说,“它是对大巫文字的转录,其记录的东西可以让这个世界产生回应,也就是说,可以建构具体的术式。”   写下几行小巫文字以后,布里安又在上面勾勒简单的符号,进行修饰。   “最后是辅助文字,‘安多纳尔文’,‘修饰’,它们连接词意,使我们所描述的巫术更加确切可感,形成真正的、精密严肃的术式,下定义,标明恒定量以及可变量,注明条件,指向,嵌套,因果分歧……来看吧。”布里安将纹路涂尽,画上终止符,兽骨顿时发出法术微光,成为一件法术道具。   “它能做什么?”伊莱贾问。   “我将回归真解附着其上,它成为了一件回归器,就叫复原之骨吧。”布里安拿起兽骨,在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敲了一下。   瞬间,暗绿色微光划过整张桌子,它顿时向下坍塌,桌腿断裂,变成几大块分散的原始板材。布里安再敲击了一下木板,它又开始变形,自我糅合,长出树皮,从木板变成未切削的原木。   “原木又会变成什么?”克莱尔好奇。   布里安将兽骨丢到木板上,人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其上,可它只是平平无奇地撞了一下,没发生变化。   他们再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法术流光已经散失。   “这是非常粗陋的法术道具,”布里安说,“用两次就耗尽力量。而技艺高深的巫师能制造更加坚固耐用的法术道具。”   “那魔杖呢?”夏尔问。   “魔杖中承载的术式千变万化,使魔杖本身形成最强大的法术道具,哼……我也在打造我自己的魔杖。”布里安拿起自己的法术短棍,呈现在众人面前,“它的能力……是最强大的,可以逆转所有正在进行的术式,打断所有施法,使其无效化,‘回归’到法术成型之前的样子。但还是未完成状态……我要等它尽善尽美了,再赋予它一个名字。”   “巫师之王的术式也会被你打断?”克莱尔好奇。   “巫师之王……它不依靠术式。”布里安摇头,“初苇家族……你们知道初苇家族吗?龙学派中规模最大的豪门。”   “杀了好几个他们家族的人。”克莱尔说,“不是对手。”   “因为单个巫师的力量是有限的,他们用尽手段,制造出十身廿手的巫师之王,”布里安将短棍在手中把玩,“它的二十条手臂每一条都握着一根魔杖,可以同时进行二十种不同的魔杖动作,制造二十种效果殊异的巫术力量,说是当世无双,也绝不是夸大。”   “硬碰硬的胜算呢?”夏尔问。   “大人,”布里安止住转动,“不是我长他人威风,我是说,您得小心。”   “师傅是天下无敌的。”伊莱贾说。   “我承认,”布里安大笑,“但是,那个巫师之王呀,已经跳出了‘天下’的范围,格拉尼大人,最好还是不要轻视大沼泽几百年生理实验的精华。”   要让巫师之王陷入疲惫,要让巫师之王焦头烂额。夏尔沉吟。   “先从它的党羽开始动手,让它阵脚自乱,”夏尔说,“打败那些盘踞在林边堡各地的所谓巫师领主。”   “就这么干吧,”克里斯说,“……林边堡的人们,会回到我的旗帜之下。”   “但不是一个一个据点拔除,”夏尔说,“那样费心劳力,空花时间,我们要想办法串联林边堡的人民们。”   “如果要鼓动大家,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玛德琳娜说,“早在哭脸兄弟会的时候,我们就听说过一个颇有威望的平民领袖,是这些年新近崛起的,在巫师入侵时期团结大众,威望日高。”   “还有这样的人才?”夏尔好奇。   “那是您亲自培养出来的啊,”玛德琳娜说,“还记得吗?您在林边堡大战之后,获赠维库维村。”   “是——”夏尔回忆起来,“我让那里的居民自治。”   “对,他们建立农民议会,分到田地,每年只需给圣堂缴纳少量税收。村民都感念您的恩德,安居乐业,自给自足,相信能通过自己的力量过上幸福生活,如今虽被灭亡,但那份斗志仍然留在每个人的心中。那个人,前神官,维库维的凯林,一直尊重您的指导,将您视为模范,传颂您的事迹,引领大家反抗,只是后来被捕,被关押在孤门堡,如果能把他救出来,他一定有能力号召大家起来反抗。” 第476章 必要牺牲   孤门堡位于林边堡以南,从很多意义上来说都是林边堡的南面屏障。   勒尼·蟹爪是蟹爪家族的核心人物,曾经也是白鹬学派的重要成员,他曾经骄傲于白鹬学派穷究知识的理念,但当他知道龙学派在干什么的时候,他立刻五体投地,放弃一切去效忠巫师之王了。   因着这份忠心和模范效应,他得到了控制孤门堡的殊荣。   正午的时候,勒尼接待来自林边堡的使者,一个叫爱雅的女巫,她身材性感,长袍下掩盖丰硕胸脯,戴女巫的黑帽。   勒尼还未开始说话,转头看见一个仆人端着蜜茶进来招待她。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蜜茶?”爱雅有些吃惊。   “夫人如此貌美,适合享用甜食。”仆人露出单纯的笑容。   “你也很可爱。”爱雅露出冷笑,“那张脸适合用来做面具。”   “别吓他。”勒尼说。   “我很抱歉。”仆人匆匆离开。   “他是谁?”爱雅问。   “前天刚刚招募的仆人,很机灵。”勒尼说,“比其他人类来的聪明。”   “我不喜欢还留着自作聪明的人类仆从,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被处理掉。”   “我们还需要多少人才能完成对不死的探索?”   “无数的。”   “遥遥无期,牺牲无穷。”   “牺牲自己人是牺牲,将凡人电死、淹死或者用药物杀死,那叫日常损耗。何况他们死的越多,我们就越能排除那些错误的配方。”   “永生是多么诱人啊。”勒尼感慨。   “除了苍白的寿限,还有什么能限制我们的探索能力?”   “许多人已经死去。”   “他们活着不会比死了意义更重大。他们的生命到底有什么用?碌碌无为,在田间地头耗费,做着毫无意义的荒诞的事情,只是苟活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目的。但我们却可以让这一切有价值,他们的血肉灵魂都可以助推永生的进步。”   “我不是说人类,我是说利提奥,他那么年轻,他才十四岁啊,为什么洛曼人那么残忍?他们甚至不给我们交换战俘的机会。”   “洛曼人总是蒙昧的。”   “我听说那位大人已经能很熟练地制造圣蛾了。”   “是啊,大人不断尝试,给他们浸泡在预制的茧液里,让他们的体表蚕丝化,包裹内脏,由内而外完成蜕变,成为不死的圣蛾。”   “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吗?”   “这是古代龙帝国流传下来的技术,即便濒临死亡,寿命消散,也可以借由多次结茧来重生,重新恢复成年轻的圣蛾,生、老、病、重生。化不可能为可能,每当我想到这般壮举,我都泪流满面。”   “大人的目的是让所有巫师都飞升成蛾,连他自己也……”   “他是先驱,是献身者,他已为这项事业付出许多,所以他才配成为巫师之王。他要进化我们的族群,让我们每个人都获得长生不死,所以要继续用人类进行实验,改善茧液的成分,这必须调配得很精密,实验上万次,才能最大程度保留心智和过往记忆。”   “现在不行吗?”   “会变成痴盲的蛾。但如果不死茧液配制成功,噢……我都不敢想象,我们战胜了死亡。”   “你喜欢飞蛾吗?”   “这和我们的形态无关,不要用你的审美眼光限制了你的探索欲。”   “……”   “你还在犹豫!白鹬学派的人不渴望探寻真理吗?为什么要让死亡停止我们解读世界的脚步?为什么要让肉体的限制阻碍我们尽情发展才华?巫师的意志力是不会被曲曲血肉所限制的,我们要征服蒙昧和未知,我们的祖先在树木上留下了对整个世界的解读,现在我们要弄明白自己身体的奥秘,打破寿命的枷锁,这是我们这一代巫师的责任,不要让我们的事业停下来。”   “我……”   “当他凝视自己可望彼端的寿命时,他感受到巨大的空虚和无限的寒冷,苍白的封闭与寂静横亘在我们面前,令我们无比失落,生存的尽头竟是注定的毁灭!然而我们真的如此绝望吗?错了,巫师的命运就是战胜恐惧,征服未知。”   “所以,他降生以来就在搜索克制死亡之法。”   “他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唯一要做的就是阻止死亡困住他的无边雄心,对大人来说,他唯一合格的对手只有死亡本身,所以他要与它交手。他甚至还将超越不死的方法慷慨地分享给我们,让我们中的一部分人提前享受到永生。”   “……我明白了,我会继续向大人输送人牲的。”   “这样做就对了。”她说,“   他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有必要杀死自己人吗?”勒尼忍不住问。   “什么?”   “内部的清洗,对魔杖的……夺取,很多最有价值的魔杖都……”   “最好的魔杖必须集中在大人手里。”   “魔杖是我们的生命。”勒尼说,“我甚至庆幸我的魔杖没有那么强的力量。”   “质疑就是背叛。”她脸色冰冷,“我会把你这老狗的话逐一上报。”   “不!等等!”   “你必须如此,我不想被大人视为你的同党,我得走了。”   “……”勒尼脸色一变。   爱雅挺起胸膛,往外走。   “大人做出决定之前,”她说,“你必须继续你的工作。处理掉该死的人,你的监牢人满为患,不该如此。”   勒尼叹气。   顿了顿,他起身往城堡监狱方向走。   他不喜欢留仆人和守卫,只让助手们驻扎在外围哨塔里,一旦地平线上出现敌人,他就会做好应敌准备,穿上自己威力无穷的巫师铠甲,挥舞魔杖。他知道洛曼人会怎样作战,骑士集群,鲁莽猪突,靠坚固盔甲和长矛碾压对手。他也知道恶魔猎人会怎么作战,靠剑、弩和怪异咒语。但那些手段都突破不了他的魔咒,他是颇有地位的大巫师,对自己所铸造的强大盔甲充满信心。   不多时他就来到那个著名农民领袖的房间,维库维的凯林关押其中。 第477章 血流遍地   凯林看起来很有精神,虽说饿得皮包骨头,但目光仍旧平静。   “在洛曼国内众多人类当中,我对你比较印象深刻 ”勒尼说。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特质值得您惦记。”凯林虚弱地回应,他半饥半饱、营养不良。   “你虽然是个神官,但还知道如何引领人们去战斗,如何设置营地,伏击、反伏击,侦查,基本的训练,而且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还能够鼓舞许多人,引领他们去战斗。”   “这是学一个人来的。”   “谁?”   “一个恶魔猎人,他很年轻又有力量,自信不疑,勇猛刚强。我只想不辜负他的期望,他相信林边堡的人民可以自己救赎自己。神也是这么指导的。”   “美门殿神谕?”   “我在梦里得到了神谕,描述那个人,他将骑黑马,踏火路,持剑救世,名扬四海,重塑乱世。”   “我要清空监牢。”他说,“送一半的人去林边堡,反复的试错会让我们接近不死的真相。”   “没有和我说的必要,先生。”   “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和将死之人们说话,你会说什么?”   “我会让他们心怀信念。”   “信念?相信有一个人会来救他们?等一个英雄?”   “是让他们相信,他们可以自己救自己。”   “……”   “自由而强大的巫师,看起来却比我这一囚徒更加窘迫。”凯林笑,“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可以把你杀掉,然后看你的尸体能否继续巧言令色。”勒尼对此感到厌倦。   “我不畏惧死,为什么要用死亡恐吓我?美门殿的神光随时会引我进入众神的圣所。”   “有神论者是如此不可理喻。”   “有些事义无反顾。”凯林说。   勒尼精通预言之法,知道死亡阴影如影随形,他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恐怕要被巫师之王一道命令杀死。而眼前之人虽说同样要死,那份从容让勒尼心生敬佩。   “我开始喜欢人类了。”勒尼喃喃道,“但我改变不了这一切。”   “您可以的。”   “不。”勒尼说,“我必须继续为那位大人提供材料,也许再经过一万到两万次实验,我们就能获得最好的永生之术,这不止会造福我们巫师,也在将来能够赐予你们漫长的、更有价值的生命。”   “在那之前我们会打赢,光复大地的日子即将到来。“   “……如若夏尔格拉尼进犯,我会用术式摧毁他所有的随从和军队。不错,他很强,但只要他没有亲自出手,我就能杀死他麾下所有的人,他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孤门堡又极其坚固,易守难攻。”   凯林闭目叹息。   “谈话足够了。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宗教人士,我会把你也送去的。”勒尼说,“也许你可以变成不死的飞蛾,和你的百万同胞们,一起追逐太阳,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悲的。”   “人们会纪念我。”   “你错了,他们不会知道一个人间蒸发的囚徒,不要高估自己。”   “他们的记忆力很强。”   “洛曼人终究只是洛曼人,变不成什么好东西。”   “我们有快活的孩子,朝气蓬勃的青年,还有掌握着专业技能的成年人们,也有慈悲的神明,维护正义的英雄。”   “典型的人类幻想,浮夸浪漫。“   “你不明白!”凯林集中力气大喊。   “什么不明白?”   “我们是很优秀的!”他喊,“我们团结起来,可以耕作上千顷的农田,可以营造巨大的城堡,宏伟的神庙,我们有自己的历史,精彩的历史。我们不是牲畜,也不是材料!我们有十万人,百万人,发出呐喊,一人喊一声,都可以集成浩瀚的声浪。你们可以征服我们的土地,但起义者和斗士将层出不穷!林边堡的居民是被瞧不起的边民,但我们是善战的!无论被神指导,被英雄指导,还是我们自己指导自己,我们的心里总是怀着斗争的意志!如此轻蔑我们,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做错了!”   “到这种时候还在谈土鸡瓦犬一样的事情,我真的很失望啊。说白了,你们就是蚂蚁!而蚂蚁是无法战胜我们的,因为我们有理智!这些旷野和土地是我们天命应得!”   勒尼摇头,往外走。   他沿楼梯往上,和那名伶俐的仆人遭遇,仆人怀抱一堆蜡烛。   “我来给地牢添烛。”仆人说。   “你很机灵。”勒尼说,“我是觉得下面有些暗。”   仆人走了半步,脚一滑,蜡烛散了满地,他赶紧蹲下去捡。   这叫勒尼大失所望。   “你这是做什么?我会辞退你的。”勒尼弯腰跟着将蜡烛捡起来。   “蟹爪大人。”仆人一边捡一边说,“外面有人托我给您传话。”   “什么?”   仆人从怀里拔刀。   勒尼手里还拿一截大蜡烛,没法拔出魔杖,他面容惊骇,刚要开始念咒,仆人就挥刀抹了他的脖子,鲜血飞溅而出。勒尼手捂喉咙,退了两步,在他激活法术道具护身之前,仆人又刺了三刀,将勒尼彻底杀死。   “格拉尼大人向你道晚安。”最后,他将刀埋进勒尼的心脏。   仆人从巫师抽搐的身体上找到钥匙,在众多囚犯们欣喜的注视下逐一打开房门。   “噢噢!”   “有人来救我们了!”   “终于!”   “谁是维库维的凯林?”仆人环顾四周。   “是我……”凯林咽了口唾沫,“那你又是谁?”   “我是暗夜的舞者,血腥的杀手,孤高的刺客,葬送人命的艺术家,义人的忠仆,猎人圣堂的一份子,缔结誓约的斗士,失去挚爱的演说家,舞刀弄步的大师,无光自成的影子,受敬重的前情报总管——灰树厅的洛伊克是也。”   “愿神保佑你。”凯林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你有要务在身,夏尔需要你组织所有人,”洛伊克说,“先是夺占这座城堡,然后想办法联系各个村子,鼓舞所有人起来反抗。我们所有人手都在外面预备,只要高举旗帜,城堡必落入我们手中,然后是整个省份,最后是林边堡。我们不能被巫师调动,而要让他们焦头烂额,陷入四处救火的局面。”   “呼……能否将我的谢意转告给格拉尼大人?”   “用行动来证明。”洛伊克说,“你每夺取一座城堡、一个村庄,格拉尼大人的计划就便利一分。”   “我明白。”凯林说,“我们会尽全力去作战。” 第478章 神之十艺   郊外山丘上,夏尔和多洛希在林中修行。   “一起变成强大的半神吧。”多洛希看起来元气十足,而夏尔神情冷淡,“诶,为什么你板着一张脸?”   “我对来之不易的力量怀有敬畏之心。”夏尔说。   “你要适应最高强度的战斗。”多洛希说,“半神级别的较量。你觉得会和普通人的打斗有什么区别?”   “出力会非常恐怖。”夏尔说,“每一方都有在一秒之内撕裂对方的能力。”   “就是这样。”多洛希手一翻,拿起她的紫色长剑,“很多半神都是力可灭世的陶瓷。这是我的半神器,‘天诺之剑’。”   “来试试吧。”夏尔将辛达瑞尔拔出。   下一秒,多洛希身形微动,瞬间移动到他面前。   夏尔本能侧身回避,天诺之剑紫芒炸裂,掠过他周身,撕开他的衣物,在皮肤上留下数道血痕,其上亦有微光流转,夏尔下意识用神力加固,避免受到重伤。   “够快吧,这就是高强度的战斗。”多洛希将剑一甩,抖掉剑上鲜血,骄傲地说,“我们每个呼吸都移动数十上百米,发起十几次攻击,神经反射速度也比普通人快百倍不止。”   “原来如此。”夏尔开启人理神性,进入快速反应状态,“再来一次。”   他曾在和高速移动的恶魔交手时用过这种力量,可让自己瞬间处理大量信息,捕捉到所有移动细节。   “好!”多洛希先拉开距离,然后又高速向夏尔攻来。   这回夏尔便跟上多洛希的行动速度,在她发起突袭的时候,自己也立时回击,辛达瑞尔上扬,和天诺之剑碰撞。   叮!   武器交击,发出刺耳炸响,华光迸裂,空间为之褶皱片刻。   其冲击力同样巨大,夏尔后退半步,多洛希则连退两步。   “都把空间结构给打坏了,这就是半神之间的冲突呀。”多洛希抚摸空气中的裂痕,将它慢慢弥合。   夏尔按了下眼睛,武器碰撞之时发出过亮光芒,在他视野中留下残影。   “你还好吗?”多洛希赶紧走上前来。   “耳鸣目眩。”夏尔承认。   “你的身体只有部分神体化,眼睛耳朵是脆弱之物,很难后天增强。”多洛希说。   “那该如何?”   “在成为神明之前,只能用之前的身体,所以目前只能用着。也就是说,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凡人五感很不可靠。想想吧,我们之间的战斗会制造极大的声波、气浪还有耀眼强光,很容易就会把人弄聋,或者造成暂时致盲,皮肤会被灼烧,疼痛更会限制我们思考其他事情。”   “所以要寻找在目盲眼瞎的情况下还能作战的方法。”   “保护好自己,将你的美门殿神性展开,像我这样。”多洛希引导夏尔。   她手上浮现出紫色坚牢,刹那间形成一面厚壁,虚幻有形。夏尔挥舞辛达瑞尔,斩在坚壁之上,留下一道切痕,墙壁幻影本身也剧烈波澜,几乎坍塌。   “很坚固。”夏尔说,“我还以为辛达瑞尔无物不破。”   “别了吧。”多洛希收起神性,“……如果再吃一刀,我的神性就要留下无可修复的伤痕了。这份‘战争’果然威力十足。”   按多洛希所展示的方法,夏尔将美门殿的幻象召唤出来,使其横亘在自己周身,形成护体灵气。   即便收起神性,美门殿之力亦会常驻在夏尔体内,强化他的身躯,在过去几个月内夏尔一直在训练。   “我们家非常坚固,什么都炸不穿。”多洛希吹嘘,“只要你召唤出它的投影,遁身在紫色华城之下,任何形式的杀伤都会被无效化。”   “原来如此。”夏尔点头。   “现在让我看看你火力最大的一击吧。”多洛希说。   夏尔双手握住辛达瑞尔,将它高举,赤红神性萦绕其上,悉数激发,如血色闪电噼啪闪烁。   天空静谧,万籁俱寂,为神器让步。   它渴望绽放自己的全部威严,其光芒之耀,多洛希也忍不住伸手捂住眼睛。   夏尔用力一甩,从辛达瑞尔上释放出威力最强的神性斩,顶天立地的血色刀影呼啸展开,斩地而过,撕开土壤,留下巨大沟壑,狂掠数公里之远,砍在对面的山头之上,卷起烟土遮天蔽日。   鲜红神力肆意冲撞,先是略微沉寂,随后彻底爆炸,轰隆连响,震耳欲聋,整座山峦在他们面前坍塌,一面山体被彻底削去,深色土层与杂色岩体裸露在外,地面震动不休,百里外亦有震感。山石爆裂,土流滑坡,大片森林被泥流携裹,连根拔起,东倒西歪。   一击摧山,满目疮痍。   辛达瑞尔上红雾弥漫,战意四起,还欲继续爆发神力。   “够……够用了。”多洛希说,“能量级数已经相当可观。”   “我厮杀的目的是结束战争,保护人们的安全。”夏尔高举辛达瑞尔,“威力最强的大神性斩,就叫做‘终战’吧。”   “这就是你的绝技了。”   “这还不算我的绝技。”夏尔将辛达瑞尔变化,将其变形成其他的战争兵器,最终变成多节巨枪。   他已无法一手举起,需要双手合握,于是把巨枪放在地上。   “这是什么?”多洛希还未见过,目不转睛。   “光矛。”夏尔说,“如果引爆的话,也许我们会受伤。”   “我能感觉得到……啊……我无法理解的结构。似乎是高度压缩的能量。你就是用这种武器毁灭灰树厅的吗?”   “如果我把它带到恶魔传送门的中心,是不是也可以将门摧毁?”   “我猜是这样。”多洛希说,“但那里现在已经有数不清的恶魔,以及多位降临人间的魔神了。”   “需要更多的力量。”   “你现在有超速感知、敏锐思维,利用辛达瑞尔可以释放战争之雾、瞬发刀影、神性斩,美门殿神性还会提供防御和韧性。”   “还有这个。”夏尔将金色誓约力量召唤出来,辛达瑞尔上缠绕起金色烈焰,赤金双色缭绕,光芒更加明耀。   “现在我们再打一架吧!”多洛希想找回场子,迅速一剑刺向夏尔手腕,夏尔后退,挥刀格挡,她的利剑在武器碰撞之前挪开,转而割伤夏尔的下腹,然后反手上挑。   夏尔预判她的动作,发起还击,用力斩下,把多洛希的武器劈落在地。   “很娴熟嘛。”多洛希低头想把剑捡起来。   夏尔把辛达瑞尔刺入草地,将多洛希拦腰抱起来,她被举到空中。   “喂——”她有些紧张,“对我再粗暴点!”   “你很可爱。”他说,“我需要你帮我。”   “为了搭救另一个女人是吗?”她说,“我不擅长独自深入。”   “你可以帮我打败巫师之王。”   “你很想消灭它。”   “它是近在咫尺的威胁,它和它的仆众无时无刻不在施行杀戮,我们之间的立场有根本分歧。”   “亲我。”多洛希说,“给我一个吻,然后我会还给你胜利。”   夏尔和她接吻,他们含住对方的嘴唇。   “带着这个。”多洛希从单薄衣物下取出一串紫晶石项链,将它挂在夏尔脖子上,“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帮你。”   “在力量方面,我还有什么不足的?”   “我们用一种通用评估来界定个体的战斗力。”多洛希说,“也就是从十个方面来衡量一个目标的能力,我称之为神之十艺。它们是:肉体强度、智识、机动力、意志力、战斗技巧、隐蔽性、魔力、独有权能、超感知、疗愈。”   “短板。”夏尔意识到她提到这个的目的。   “你在很多方面都已经达到半神的强度。你猜是哪些?”   “意志力和战斗技巧。”   “智识也算可观,”多洛希说,“可其他方面的能力就明显不足了。你需要骑乘坐骑才能获得足够机动力,肉体也没强到可以承受大烈度攻击,隐蔽性很差,魔力一窍不通,靠双眼耳朵去收集信息,而且也不能进行治疗,一旦受伤或者其他人受伤就会陷入困境。你的神性是外力赋予,所以缺乏自己随心使用的权能,要好好考虑培养完全属于自己神性了。”   “最强者之间的战斗,索敌是最重要的。”夏尔想到恶魔逻辑,“如果我有能力避开侦测的话,就可以独自去救出心爱之人啊。”   “那可复杂了,不仅要躲开感知,还要避免算力和预言术将你的位置暴露出来。”   他们正在交谈,旁边传来窸窣动静,洛伊克骑马来见夏尔。   “失礼了。”洛伊克转头看对面山头上的崩坏景象,“啊啊……那是……那是格拉尼殿下做的吗?”   “我不是什么‘殿下’。”夏尔说,“战事如何?”   “非常顺利,殿下,我还通过拷问弄到一份非常有趣的情报,对您来说肯定意义重大。”洛伊克交给夏尔一份报告,“您看看这……”   夏尔浏览了一眼报告,不由得点头。   “你做得很好啊,我还以为会很麻烦……恰好给了机会。”他说,“这下,我们距离林边堡就没什么障碍可言了。” 第479章 震荡   巫师非常忙碌,每天都要对巫文字进行解读,调配魔药,打造法术道具,和自己师长亲人交际,无暇分心。至于领地内的琐事,往往交给家族中不通巫术的边缘族亲管理。   这些“中间人”得到巫师撑腰,对居民自是极尽剥削之能事。   林边堡位于洛曼边陲,虽说贫穷,仍能承载数十万人口,如今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幸存者被圈养起来,待遇和动物无异,死者被当做食物,一旦有人倒下就被分食一空,但活下去也只是慢性死亡,巫师定期检查人口,遴选合适材料,大量运往林边堡。   许多人即便从巫师辖区中逃脱,也只能游荡在荒野上,无物可食,只好互相狩猎,食人度日,以骨为薪,每逢凛冬,冻毙暴死者不可胜数。即便逃往别处,也只能落得卖身成奴的下场。   巫师们则肆意收割财产,许多洛曼珍贵家具和精美饰品被装车运往大沼泽,成为巫师们的私人收藏。   愤怒。   再大的愤怒也敌不过恐惧,它被压抑,被巫师压倒性的破坏力所遏制。   年复一年,愤怒也日益麻木,愤怒也日益空洞,愤怒也越来越无意义。   但愤怒是存在的,它就在那里。   而夏尔的到来点燃了这份愤怒。   凯林和恶魔猎人们里应外合,夺占孤门堡,打出驱逐巫师、解放全境的旗号。   一夜之间,揭竿而起者不可计数。   这是洛曼人和巫师之间的战争,许多人都预见到了这一天的到来,但他们不知道战争的形式会是如此。   夏尔亲自制订一系列战术和计划,攻势如火如荼地展开。   他的方针是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夏尔向各地起义者授予军事指导,鼓舞每个人都加入自救运动,每打下一座市镇,就从武备库中获取武器,夺取庄园中囤积的粮食,将其发放,组织民兵和反抗军,拯救饥寒交迫的居民,将妇女老幼撤往女爵厅,在罗彻的组织下开拓荒地,恢复民力,留下尚能作战的,四处游击,劫夺押运“人牲”的车队,搭救平民。通常来说,起义都会带来一连串混乱,但夏尔竭力避免动荡,他制订纪律,严密组织,更以他的权威压制矛盾,减少内耗,一致对外。   地方居民也积极配合,即便没能和凯林的大部队达成联系,也听闻转机到来,尝试反抗,互相援救。   许多人冒进、鲁莽,刚刚集结起来就被巫师灭杀,但反抗者杀之不尽。   所有消息都对巫师压倒性的不利。   人们原本在惶恐中瑟缩,但他们渐渐听说夏尔的名字,这名字的分量越来越大。如今,哪怕是还没被叛乱之火烧到的地方,巫师们也能察觉到端倪,他们走到驯养“人牲”的地方,观察那些衣不蔽体的人类,这些人营养不良,贫病交加,目光曾经如家猪般呆滞,如今眼神却非常明亮,沉默,同时等待,等待打破囚笼、恢复尊严的机会。   不、不行啊。每个巫师都清晰地明白这一点。这样下去的话,事情就无可挽回了。   夏尔这个名字,刚开始被他们当成笑话,现在没有人敢于轻视。   巫师不擅长统治,也不擅长处理这种大规模、多点爆发的混乱局势。维库维的凯林、“三眼剑”玛德琳娜、伯爵克里斯·德·佛瑞斯特、约弗的伊莱贾,他们的活跃更是让巫师寝食难安。   他们也尝试出手反击,许多巫师能召唤对军火焰,精通流星和地震的巫文真解,可还未造成剧烈杀伤,自己就先战死。夏尔会亲手处置那些有能力影响大规模战局的巫师,他们要么在正面战场上被红刀击杀,要么就是在筹备术式途中被夏尔找到。   一个、两个巫师战死,他们还能理解,但连日来,夏尔一手制造的死亡名单越列越长,他们意识到夏尔是他们无法应付的敌人。   时至今日,巫师仍然没有把战败的消息知会巫师之王。   他们怕被消灭,更怕引发巫师之王的怒火。   然而他们已经失去对地方的掌控力,送往林边堡的材料越来越少,他很快就会发现。   为了避免最差的结果,巫师决定谈判。   在前往会议场所的路上,四名巫师骑马并行。   “叔叔,我们必须取得一个对我们来说有利的条件。”一个年轻巫师说。   “嗯。”卡斯滕·初苇点头,他是初苇家族的大巫师,亲自制订有关培育巫师之王的计划,说话分量举重若轻,“我们只需要留下大概两万人的人口,先虚与委蛇,等他结束最终实验,到时再全力消灭夏尔就是了。”   “……王肯定会发现这一切。”另一个白发的苍老巫师说,“我们该把事情坦白,然后和夏尔决战。”   “我也想。”卡斯滕说,“但我知道我所制造之物的脾性。”   “他会杀了我们?”最后一名老妪巫师忍不住问。   “阿曼达,他太讨厌死亡了,所以他不忍心把我们也送去面对死亡的黑墙。”卡斯滕说,“他会慷慨地赐予我们永生。”   “……飞蛾之道吗,其实活到我这个年纪,死亡也不显得可怕。”她叹气,“我们为什么奈何不了夏尔?”   “因为我们留有余地,”卡斯滕说,“如果他没有眼力的话,那就就采取我们的最终手段吧。”   “我们的……最终手段?”年轻巫师问。   “我们不擅长战争,但我知道一个熟悉战争的朋友,我已经在召唤他,让他返回林边堡来支援自己的同胞手足。”卡斯滕说,“我们是热衷于研究的巫师,不好对付夏尔那个残忍狡猾的恶棍。而那个人长期混迹于霜瀑地,被蛮族首领们雇佣,参与到各种各样的战争中去,是制订战术的高手。如果想在激怒巫师之王以前解决掉夏尔,他是必不可少的。”   “还是看谈判结果吧,也许夏尔会识相。”苍老巫师冷声说。   他们穿过被树林掩盖的道路,一名穿黑斗篷的年轻猎人骑马在此守候多时。   “你们来了。”他说。   “你应该更有礼貌一点才行……知道吗?”苍老巫师阴恻恻地说。   “我不觉得。我是杜伦的骆丹。你们通报名字,然后我带你们去见夏尔。”   老巫师眉头一沉,准备施加折磨。   “……”卡斯滕伸手止住老巫师,“我们来谈判,而非继续伤害。我是抛尸沼泽的卡斯滕·初苇,我身边的先生是汉特·蛇尾,这位女士是阿曼达·柳树心,这孩子则是泰德·初苇,我的侄子。”   “请。”骆丹拨转马头,带他们来到一座小屋附近。   夏尔背靠墙壁站着,注意到巫师使者们到来。   “格拉尼先生。”卡斯滕说,“不请我们进去吗?”   “我觉得我们之间说不了几句话。”夏尔平静地说。   “战争已经持续一个月,双方各有死伤,”卡斯滕说,“我们应该给彼此留下体面的余地。”   “要体面,很简单,”夏尔说,“第一,龙学派及其所有势力,即日撤出林边堡,按传统边界线划分势力范围;第二,偿还一万斤白银,为你们这四年来犯下的累累罪行付出代价;第三,释放你们所扣留的所有人类,包括西海岸的卢安娜。最后,交出罪大恶极的巫师魁首十人,让我们进行审判,如果你们同意,我很快会拟出名单。”   “你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卡斯滕平静地说,“你只想要继续战争、扩大战争,最终激怒我们的王。”   “那就继续战争吧,让每个巫师的血都流干。”夏尔说,“让步是对无数亡魂的背叛,这片土地埋葬累累白骨,林边堡军民哭喊着复仇,我必须为他们伸张正义。与其说是我想继续战争,不如说是你们四年来的倒行逆施阻止了和平的可能性,更何况,现在是你们处于劣势。”   “我们知道那个女人和你的关系,”卡斯滕说,“如果我们愿意把她毫发无损地交给你,你会让步多少?”   “她不在你们手里。”夏尔说,“何必提她呢?”   “……”   “我得到可靠情报,知道她在林边堡,”夏尔说,“而且你们至今也没把战败的消息知会巫师之王,你们和我说她,有什么意义呢?又救不了她。你们出现在我面前,无非是为了试探我的底线,现在你们知道我的想法了,我会把你们杀死,替这些年来冤死在你们手中的普通人复仇,然后去找巫师之王本人谈。”   “杀死我们?”年老的汉特笑起来,“到底谁杀死谁呢?”   “我王长盛不衰。”卡斯滕说,“我们会确保没有人打扰他的工作,既然你如此渴望战争,那我们就继续战争吧,下一轮的烈度会更大,希望到时候你会明白,一切都是你自己选的。”   “走吧,走吧,和年轻小辈没什么可谈的。”汉特调转马头,策马离开,阿曼达神情阴沉,紧随其后。   “再会。”卡斯滕向夏尔致意,然后同样离开。   “希望我们不要在战场上见面。”泰德向夏尔告别,然后跟随长辈走开。   巫师们走远后,骆丹靠近。   “确实没有坐下来谈的必要。”骆丹说,“他们太傲慢了,大师。”   “你曾经在山坡上牧羊。”夏尔说。   “从小就是干这个的。”   “狼入羊群是什么景象?”   “一瞬间,许多羊都被咬死。”   “是啊。”夏尔点头。   夏尔召震怒过来,翻身骑上。   “可以跟上那些巫师吗?”夏尔骑马离开小屋。   “看得非常清楚。”震怒双目燃烧。   “走吧。”夏尔驾马疾驰。   震怒口中冒出硝烟,蹄下踏过的草地焦黑枯萎。 第480章 恐慌时刻   卡斯滕·初苇骑马穿过长草地,来到一座山坡上,有间小城堡伫立于此,坚门分隔内外,原有升降机械控制门起门落,巫师嫌弃麻烦,索性全部毁去。   按照尊卑次序,卡斯滕先骑马穿过,然后是巫师中的前辈、师长和天资优秀的年轻人,接着是无用的老人、天赋平平者、下级门徒以及助手,最后是在巫树上看不到文字的无天赋者,他们只能低头,跟在其他人身后慢慢进入。   “欢迎,卡斯滕。”几个巫师走上前来迎接他,“听说你和那位猎魔人达成了协议。”   “说明传言是多么不可靠。”卡斯滕说,“我们一无所获。”   “许多人无法处理自己领地里的叛军,这叫我们怎么维持统治。”一个巫师抱怨。   “进去吧,”卡斯滕一摆手,“在林边堡之外,就数我们这些人能处理事情了,如果我们能拿出方案来,其他人也会跟进,我们要做出表率,布置行动。即便是那位大人,他也有一个头啊。”   城堡本身被洗劫一空,几乎没留下什么家具,之前的贵族成员和仆人也都被清洗,缺乏杂役和岗哨,好在位置隐蔽,周遭僻静,方便他们长期驻扎。   巫师们陆续入座,卡斯滕坐在初位。   “春月十六日到花月二十日这一个多月里,”卡斯滕总结,“我们损失了四十五名同胞,其中包括勒尼·蟹爪,我们颇负盛名的大巫师。关于接下来的方针,请各位畅所欲言。”   “投降吧。”一个巫师开门见山。   “投降?我们是——”立即有人大声嚷嚷。   “别吵。”那个巫师继续说,“听着,是这样,我们和夏尔签订一份体面的协议。大人每年大概只要消耗六千多个人,只要他们按期交给我们这个数量的人口,我们就互不侵犯。”   “他不可能接受,”卡斯滕说,“夏尔自诩洛曼人的守护者,这样做就是在挖他自己的根基。”   “我们有他重要的人质,”老巫师汉特说,“那个叫卢安娜的女人,如果他不肯答应,我们就知会大人,让她被活活折磨到死……如果夏尔·格拉尼是个男人,就不会接受这种事发生。”   “她又不是他的妻子,她只是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卡斯滕说,“让我们认真一点——他未必肯为一个女人放弃他的战争。打倒我们,他就能开疆拓土,获得更多财富和人口,这些东西比一个女人重要得多。”   “那我们就把她杀了,反正她没用。”汉特说。   “这个女人的事情离我们很遥远。”卡斯滕说,“因为她在大人手中,她在林边堡。如果我们知会大人这些事情,他首先会考虑惩罚我们的软弱。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恼人的虫子扑灭,别让他们妨碍到林边堡内的实验。我们离永生已经非常近,最新的茧液已经能让人在十分钟内完成变形,每一个都有基础的智力。大人离他所热爱的真理只差一步之遥。还有那真正的太阳……”   一个戴熊头帽盔的男人大踏步走进来,他光着上身,胸毛掩盖着巨大的蓝色刺青。   “大家都在啊。”他说。   “欢迎。”卡斯滕起立,为旁人介绍,“这位是我的族亲,克拉特斯,诸位应该也都听说过。他被大王峡的青痕部落雇佣为战争导师,可以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霜瀑地诸氏族之间的冲突,多由他一人挑动、操纵、控制。自从战争初期,我就写信将他从远方召来。也许夏尔和我们拒绝和平是件好事,免得克拉特斯白跑一趟。”   “噢噢!”   “克拉特斯!‘野人’!”   “总算回来了!”巫师们松了一口气。   人们将目前的情势转述给克拉特斯听,他看似魁梧鲁莽,实际却有许多智慧。   “这简单,”克拉特斯以外来者的身份站在下首,没有贸然入座,为在座的长辈们展示礼节,“我们不需要人质,而要继续震慑那些人,分化他们,把所有有谋反嫌疑的人类统统杀死,任何人,一旦透露出想要投靠格拉尼的信号,他和他的家人就会得到最严厉的惩罚,将他们的尸体挂在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地方,把他们的孩子送去喂狗,让他们的妻女生不如死,。”   “啊啊!”   “就该这样!”   “我们还据有一半的土地,”克拉特斯说,“控制一半的人口和城堡,我们大沼泽的一千名巫师以及数不清的佣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挑动他们的内部斗争,必须惩戒性地清理一些村子,告诉他们是因为他们中有人投靠敌人所以才会遭到这种厄运,引发他们之间的憎恨。如果有人能杀死一个叛军或者透露出叛军的情报,他可以保一个亲人活下来。毁掉那些村子,袭击他们的军营,每个战斗巫师都要行动起来。”   “我会毁掉他们。”阿曼达站起来,她将袖子挽起,露出干枯手臂,“我知道该怎么做。”   “噢噢,诅咒大师。”   “你也愿意消灭那些混蛋了。”卡斯滕·初苇赞许地点头。   “我们不能永远深居在沼泽之底……”阿曼达说,“我活过许多岁月,见过太多惨剧,我们有力量,却在狭隘的沼泽中互相攫夺。我们也渴望干燥、温暖的家园,这场战争将决定我们族群未来的命运,被洛曼人堵在沼泽之内,寸步不得扩张……我们绝不答应。凭什么身体孱弱、智力平庸的人类会居住在那么辽阔的土地上,而我们天生不同寻常,身怀力量与远见,却只能永远和虫蚁骤雨为伴!我会诅咒他们,我要去他们的腹地,收集他们中主要人员的毛发和名字,将他们诅咒到死。”   “是啊!亲爱的阿姨,我们要充分发挥自己的力量!”克拉特许赞许地说。   “施行一场大型诅咒,让他们的男人变成没有性能力的废物,让他们的女人变成放荡的淫娃。”   “将毒药投进他们的水井,每个饮下毒药的人都会当场暴毙。”   “深入希塔尼亚,刺杀他们的女王,那个罗彻武艺不同凡响,但能和我们的巫师之刃对抗吗?她会死在自己的床上。”   “易容成他们的伙伴,到碧盏庄园里去,那是夏尔的家,我们看看能在里面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也许能找到他的亲人。”   “闯进他们的监狱,释放那些囚犯,他们肯定知道该怎么流窜犯事。”   “他们居然能潜入并且杀死勒尼,这本是我们最擅长的东西,我们控制着最多的奇异能力。”   得到鼓舞,巫师们纷纷建言献策,巫师们的眼神越来越亮。   卡斯滕点头。   “人类和我们是两个不同层级的文明,我们应该发挥我们的能力,轻易地渗透他们,将他们中的关键人员谋杀,用法术改变他们的心智……我们手段太多,他们完全无力招架,他们只能用双脚走路,用肉眼观察,我们却知道整个世界的秘密。从他们尝试反抗的一开始,他们就注定失败了,那个夏尔更是蠢如猪狗,他不知道他给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会被我们轻而易举地抹去。”   “来占卜一下吧。”一个巫师挽起袖子,将适于占卜的龟壳状法术道具放在桌上,将其触发,“预言来事,判之以行,望之以眼,谋之以智。”   整面龟壳迅速变暗开裂。   “啊?”占卜者巫师有些紧张,“为何是大凶之兆。”   “大凶?是我们的行动会失败?”卡斯滕问。   “再试一次吧。”巫师皱眉。   “难道我们不该出击吗?”卡斯滕犹豫片刻,“术式是不可能出错的,尤其像你们这样通晓未来的巫师,我不会质疑你们的判断,只是……”   “怪事,感觉不对劲。”一个巫师说,“我的护身法器在振动。”   “我用来警戒的术式也不停产生恶性反馈。”   “有敌人!”   “什么敌人,在哪?”   “我们的守卫呢?”   “他们的体征全都……”   他们听到脚步徐徐接近,目光落在大厅尽头。   一个男人手持利刃走进,让他们由心底感到恐惧。   “啊啊……”   “那就是……”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为什么?”卡斯滕站起来。   “因为我能。”夏尔抖掉莲花上的鲜血,另一手将辛达瑞尔拔出一半,刹那间红刀幻影飞掠而出,悬停在他们每个巫师的头顶上。   他们脸色铁青,神情僵硬,像是被固定在椅子上,每个人都能清晰看到悬停在彼此头顶上的红影巨刃。   “只是假——”汉特大喊,一边抽出手里的黑魔杖。   还未完全拔出,利刃从上至下贯穿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钉在座位上,神性利刃成为他新的脊骨。   血不断流出,腥味刺鼻。   巫师们克制恐惧,夹紧双腿,不敢妄动。   许多人出汗,尤其是刚才提过如何对付希塔尼亚的巫师,他们都担心夏尔是不是听见自己说过的话,如今面对死亡威胁,浑身发抖。   “我和他们无关。”克拉特斯赶紧说,“我只是被请来的。”   “神力……”卡斯滕喃喃道,“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我们一败涂地。你已经是一名神灵了,你在滥用你的权能,这不公平。神怎可干预人事。”   “现在又觉得自己是人类了。难道我要坐视你们制造祸害吗?”夏尔平静地说,“所有人,最好弄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将你们的魔杖放到桌面上,号召全境投降,交出你们所有私藏和掠夺所得。考虑到不清楚你们有什么能力,一切异动都会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你们是我的俘虏,每个巫师都会遭到和他罪行相匹配的审判,罪不及死、能够活下来的,也必须花十倍代价赎回自己的生命。”   “与其这样,我宁愿死!”一个巫师喊。   “我也是!”   “杀了我!”   夏尔降下利刃,让他们如愿以偿。   卡斯滕脸色灰暗,攥紧拳头。   “……我辈实力不济,遭到突袭,一网打尽,认命亦可。唯有一人无辜,”卡斯滕说,他指向桌子角落,强作镇静的泰德·初苇,“他是我族中小辈,年初刚刚成人,从未涉及到任何祸害,愿您放他一命。”   夏尔转向泰德,他不敢和夏尔对视,低着头,脸色煞白。   “我让你活着,你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带去给巫师之王。”夏尔说,“你听过我跟你们提过的条款了,原话复述给他。如果他仍然拒绝和平,我会向他前进,直到将他杀死,彻底终结龙学派给洛曼带来的仇恨与冲突。” 第481章 巫师恶魔   林边堡里有条长廊,原本是为接待国王所设,如今则成为攸尔刻利奇最爱的消遣之所,因为它够宽、够高。   攸尔刻利奇需要放松。   他太忙了,十具身体同时累积疲劳,他所承受的痛苦超越常人。   对他来说,也只有一种游戏可以让他调节压力。   两百个平民被捆紧,均匀“撒”在石制长廊上,为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而不断挣扎,恐慌至极。   他们被剥去所有衣服,赤身扭来扭去,如上百只蛆虫般不断蠕动。   攸尔刻利奇巨大的身体进入长廊,阴影盖住他们,当他们抬头看到这十身拼接、虫脸蛾翼的巨型生命时,更是吓得惊声尖叫,惨叫不绝。   他缓慢从一侧开始移动,身体向下压去,紧贴地面,手臂一边握持魔杖,一边往前爬行,近一吨重的身体碾压廊中人体,顿时发出嘎吱轧骨声,被压者内脏破裂,软组织迸坏,颅骨寸寸爆开,他们发出凄厉尖叫,在走廊中久久回荡,其余人更是拼命挣扎,想要从另一侧逃脱,但手脚被缚,根本无法快速移动,还互相阻碍位置,终究不得逃脱。   他享受这种感觉。   攸尔刻利奇感到十几个人在自己身体下面被压成碎渣,软硬交错,悉为齑粉,鲜血飙射出来,糊成一团。在他眼里,这些人像是储存着温热鲜血的软质罐子,只要用力压扁就可喷出可爱汁液。   攸尔刻利奇伸手砸死在自己两侧的几个人,他的苍白手臂看似细瘦,实际有极大力量,几条手臂抓住一人脑袋和双脚,像拧干衣服那样将两端朝相反方向旋转,被折磨的人刚开始还能高声尖叫悲鸣,紧接着声音就蜷曲成细密哭嚎,不成人声,被挤成血糜的肠子从屁股里滑出来,颈椎咔咔断裂。   他再随意一抛,将可怖的血肉遗骸甩到墙上,留下一滩血迹和肉渣。   累积的焦躁和压力降低了。   攸尔刻利奇又抓起一个男人,他拼命踢腿挣扎,发了疯地讨饶,攸尔刻利奇则抓住他的腹部,用力掐紧,男人面色大变,因剧痛而惨叫,攸尔刻利奇大力抓握他的身体,让他的血液朝上方涌流,一边再拔掉他的脑袋,咻——鲜血朝天花板上直射而去,将青铜吊灯染得通红,滴血不断。   事情终于变得有趣、简单、放松了。   生活多美好。   回头看到攸尔刻利奇的“消遣”,人们痛哭流涕,往相反方向蠕行,在中间留下一段空白,攸尔刻利奇向前快速蠕动,然后用力拍打翅膀,畸形修长的身体向空中升起,然后朝前方堆叠的人群砸去。   砰!   巨物落地,血肉横飞,人们因逃窜而拥挤在一起,一下子被攸尔刻利奇冲撞压扁,一连串刺耳的惨嚎声同时炸响,攸尔刻利奇瞬间感受到二、三十个人在自己身体下面爆开来,他们整个身体被挤压成肉渣,和周围的人糅粘在一起,难分彼此。他更能感受到不少人奄奄一息,在他身体的重压下挣扎,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动静。他很兴奋用末端的九、十节拍击地面,发出接连响声,同时身体向下压去,感受到哪里还在微动,就朝哪里施压,将最后一丝生机也完全按死。   “啊啊——”一个老人侥幸避开碾压,发出尖叫。   “像你这样岁数的人能活到今天很神奇。”攸尔刻利奇用第七右手把老人抓起来。   “他必焚烧你的业,”老人伸出手指,厉声大叫,同时手指攸尔刻利奇的虫脸,“他是真的、义的,他是有力的!他必来毁你!”   攸尔刻利奇将老人用力砸到地上,血肉残渣向两边飞溅出去,断裂的肢体在地面上滑行,汇入另一侧的血海。   洛曼人民仍然有着蒙昧愚钝的原始崇拜,沉迷于神谕和谰语。攸尔刻利奇对此深感惋惜。   没关系,我会拯救他们。   将他们从注定死亡和空洞信仰中解救出来。   我该如此,我当代神。   攸尔刻利奇高高挺立起来,他的头抵住天花板,巨大的、半球形的虫眼在肿胀的眼眶内转动,俯瞰周围尸山血水。   我该莅临高位,以巫师之王的名字被人周知。   我该征服目所能及之物,包括死亡。   在我达到终点之前,我不能让压力摧毁自己。   看到他们逃避的样子,攸尔刻利奇感到些许舒缓。   攸尔刻利奇看到好几人躲在靠墙的地方,他朝左右伸手,将他们接连抓起,然后用力朝相反方向投去,就像投标枪一样,看他们的身体在空中划过抛物线,砸在走廊对侧大门高处,重重碰撞,化作粘稠血渣。   艾尔诺·银果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大量鲜血从他头顶上飞流下来,洒在他身上,淋了他满头满脸。   啊,我的朋友。   攸尔刻利奇微笑,向他爬去。   艾尔诺是攸尔刻利奇最钟爱的伙伴,看到他如此受污,攸尔刻利奇立时施法,挥动第四右手的风语魔杖,它的力量可以让任何复杂术式在短短数秒内完成,简单术式更是可以瞬间完成。   “流水清明,流体洁净,涤汝衣装,涤汝颜面,宁静欢愉,不若如此。”攸尔刻利奇施法。   瞬间艾尔诺身上的污垢和血渣全都一扫而空,浑身上下光洁如新,连进来之前沾染的灰尘都给洗去。   “我的王。”艾尔诺是一个非常俊美的巫师,金发向脑后梳,形成漂亮的背头,没有留胡须,面白如玉,蓝眼深邃,“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如果你不在‘金域’,肯定是在这里玩。”   我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智慧。   和他在一起让我心智放松。   攸尔刻利奇向艾尔诺爬去。   自从变成这幅形态之后,攸尔刻利奇失去对传宗接代的欲求,只留下对单纯美貌的欣赏。   “我已经连续七十个小时不断工作。”   “我的王,你确实需要放松。”艾尔诺说。   “但你看起来心事重重,你在担心什么?”攸尔刻利奇弯腰,伸出干枯的第五左手抚摸艾尔诺柔软的头发,同时用第七右手和他相握,他读到艾尔诺的内心,了解到巫师们的接连失败,“为什么?他们失败了。圣堂军队向林边堡进军。泰德·初苇将夏尔的条件带来。这些不可接受的条件,令人作呕的条款。噢,为什么他们不早点和我说?我也许能分出一根手指去解决他。”   “是的,是的。他们恐惧你,你不该这样恐吓其他人,对吗?你的影响力有时候会有负面效果。”艾尔诺将自己的心事转述给攸尔刻利奇听。   “你是对的。”   他们从五岁起就是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攸尔刻利奇根本不长这样,自他成为巫师之王以后,艾尔诺亦作为攸尔刻利奇最信任的副手,统领一应事务。   “那个‘路瓦肖’说夏尔是我最可怕的对手,他没有说错。”攸尔刻利奇说,“我需要预言真解来弄明白他要做什么。”   “请。”   攸尔刻利奇用第二右手挥动白椴木魔杖来拟态他不了解的巫文字,以第四左手挥动六面体魔杖来增强预言术的效力。   “预言真相,探寻未来,揭露未知,揭露隐藏,夏尔·格拉尼,猎魔者之雄,或以此为,或以他为,一现于我。”随着施法进程,有关夏尔的前后事务在攸尔刻利奇心中接连浮现。   “你看到什么了?”艾尔诺知道攸尔刻利奇施展的预言巫术百发百中,巫师掌握着几种最强大、影响力最恐怖的能力,预言便是其中一种。   攸尔刻利奇沉默。   “我看到接连刀光。”攸尔刻利奇说,“我看到他的命运被巨大的刀刃阴影所覆盖。”   “那是……指什么?”   “我的视野被交错的刀刃覆盖着,很怪异。”攸尔刻利奇说,“他的命运和刀锋恶魔紧密相连,当我检查他的未来时,那股力量,那股力量开始寄生在我的思维里,并且覆盖我原本的思维。那是多么诡异的事情,我还未看清夏尔的将来,心智一角就永恒地居住进了一个形如利刃的怪物。”   “赶走它!听起来很危险!”   “我试图销毁它,但我越关心它,它就在我的心里越发滋长开来,而我又不能停止思考它。”   “那就是恶魔?”   “恶魔盘根在我的灵魂里。”攸尔刻利奇说,“我的灵魂,它会和我的灵魂共存共灭。”   “那个夏尔为什么没事?”艾尔诺说。   “他是恶魔猎人。他每时每刻心里都在加入其他恶魔,他不在乎,他的心里早就恶魔横行。而我不一样,我们长久以来拒绝研究恶魔,如今有关恶魔的思绪却爬进我心里,我要烧掉这部分灵魂,把它们彻底毁掉。”   “它会阻止你达成万千心。”   “在它寄存的情况下,我无法制造新日。”攸尔刻利奇同意。   “你能和它沟通吗?”艾尔诺问。   “它只会骂人,它粗俗无礼、偏执凶暴。我无法和这样的生命达成友谊,我要静修并且毁去它。恶魔确实是不该研究的生命,它是灵魂中的病毒。我们不该对它有任何了解。”   “但……”艾尔诺说,“我王,您必须出战,您必须……”   在攸尔刻利奇内心深处,格拉迪乌已经开始滋生。   “嘎!从观测我的第一刻起,你就离不开我了!”格拉迪乌大叫,故意引发攸尔刻利奇的注意,而一旦攸尔刻利奇分心于它,它的存在感就越来越强,“废物!是不是想赶走我?但本大爷就居住在这里!快来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恶魔吧!我来传你绝对克制夏尔之法!一秒就能拿下他!” 第482章 蛾之念   攸尔刻利奇感到不解。   为什么夏尔能和这种喋喋不休的怪胎长期共存?   难道他不会感到忧虑,难道他不会感到恐惧?难道他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大,以至于可以超越这么一尊浑身散发憎恨和诅咒的魔物?   “我是永恒的!不朽的!强力的!高贵的!”格拉迪乌尖啸,“屈服于刀锋魔神的威力!听从我的命令!然后你将获得胜利!你将把夏尔——”   “你是多么丑恶啊。”攸尔刻利奇心说。   “?”   “凝望我的心灵,恶魔,和我高洁纯真的心灵相比,你不感到自惭形秽吗?”攸尔刻利奇说。   格拉迪乌的碎片感到愤懑,它忍住自己的暴怒,凝视攸尔刻利奇的心灵,它显著发展,柔美易损,像笼罩着一层薄纱般的微光,形如多窍的玻璃球。   美……但是……是圆的……   “你这该死的自恋狂!”格拉迪乌咆哮,“你该崇拜我的伟大力量!你该有更加尖锐的——”   “灵魂有形,分界隔阂,憎恶之心,监牢于此,正误之形,封印如此……”攸尔刻利奇释放术式,将格拉迪乌关进灵魂深处,将它驱逐到自己灵魂边缘的待处理区,准备用一个毁灭灵魂的术式将它处理掉。   “开门!”格拉迪乌用力敲打灵魂障壁,“你这废物!开门!”   攸尔刻利奇陷入沉思。   看攸尔刻利奇一时没有动弹,艾尔诺神情也很紧张。   “我先走了,我王。”   很安静。   攸尔刻利奇攀附在一侧的岩石高墙上,他在喘息。   “我王,您怎么了?是那怪物惊吓到您了吗?”艾尔诺捧起攸尔刻利奇的第七左手,将它贴近自己的脸颊。   “很怪异。”攸尔刻利奇说。   “怎么?”   “这不安全,这很危险。我们在战败?我们正在战败?你也加入了他们,你也在隐瞒这一切。”   “我王,我不觉得夏尔可以击败我们。”艾尔诺说。   “而它正在发生,许多人遭到俘虏。”   “我们还有胜算,我们有无数的机会,即便卡斯滕被俘,我们还有其他六名大巫师,他们会拱卫您的光辉。”艾尔诺赶紧说。   “你是担心我被他杀死。”   “是。”艾尔诺低下头,“我王……我做到一个梦,梦见了他,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脸蒙着一层阴影,手拿一把刀,身后也背着一把,朝我们走来,撕碎我们所珍视的一切。在他背后是巨大的蛇、山峦般的参天利刃,还有打不破的神话紫宫。他踏过了他自己的荆棘,现在来伸张他自以为是的正义。我很害怕,所以我不敢说,唯恐您真的在战场上和他直面。我是说,他的力量,如果完全展开,即便是您也会被击败、甚至战死。我说,如果我们退却呢?如果我们退离这片洛曼的土地,我们到更东方、更寒冷的地方,去寻找其他材料。”   “但这里是温暖的。”攸尔刻利奇的手像梯子一样将艾尔诺往上传递,最终用第一双手将他抱起来,虫脸和他贴近,以触须抚弄艾尔诺的脸颊,“这里是有太阳、有光和热的土地,我们不能进入霜瀑地,那里连旧日时代都是寒冷的,终日只有野蛮族群争斗不休,我们不能为了逃避危险而去投奔严寒。我要在这里达成万千心,在这里铸造我们新的太阳。”   “我知道,我王。”艾尔诺流出泪来,“愿您永沐日光。”   攸尔刻利奇将艾尔诺慢慢往下放。   “很快就要完成了。”攸尔刻利奇说,“它太靠近了,生命和热度。龙是因为创造了人类而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龙、生命和太阳,它们三位一体。如今我会做到它们曾经做过的事情,沼泽巫师、蛾之永生和血色新日。当太阳升起,人、蛾和龙都会崇拜它,我要和它达成一体,获得万千心、无尽光荣。”   “是那个无眉之人把方法告诉给您的。”艾尔诺想到十年前造访大沼泽的那个流浪术士,他是一个精瘦、健壮的男人,除精心修剪的头发以外,身上没有任何其他毛发。   “他没撒谎。”   “我知道您一定会成功。”艾尔诺贴近攸尔刻利奇的肚腹,上面布满褶皱和金色容貌。   “我也知道你一直支持着我,但快走吧,在我将你用作养分之前。”攸尔刻利奇感到饥饿,他转向廊中的上百尸体,摄食用的口器一开一合,虫颚翕动不休。   艾尔诺会意,快步离开。   “我想组织反击,这需要您的授权。”他说。   “我同意。”攸尔刻利奇说,“注意安全。”   “我会保证我的安全。”他往后退,“我王,您也一定要保证您的。”   艾尔诺将门带上后,攸尔刻利奇盘立起来,二十只手成对合拢,百指相合,其十对巨翼合拢,作祈祷状。   他心里散发着灼热幻影,他几乎能触碰到心中那巨大的、散发出无限热量的太阳,它是那么光辉、高尚。   也许我该和他说说,告诉他未来会如何。   血日攸尔刻利奇将登上高空,代替被裂日者希兰度残杀的白日卢米娜。我会把这个世界照得更加明亮、温暖。   上千万人将受益于茧液,他们将变成不朽飞蛾,内心火热、崇尚光芒,即便老却,也能通过结茧来重生,病痛和死亡将不再是人类的宿命,轮回和重生会让我们的生机延长,变得更有意义,每个人都无需担心自己的梦想和价值,因为他们有无限次机会可以重生。   他们会热爱自己的翅膀。   热爱太阳。   热爱真理。   巫师们为真理而献身,并且号召凡人们一起献身,他们理应如此,他们生在这个世界上,应该做出贡献来,而非不停地消耗、损益,原地徘徊。他们要加入到这一切。   他们做不到。   我可以帮他们,让他们加入到我中,我来替他们成就应成之事。   攸尔刻利奇伏向满地尸骸,大口摄食,将人体钳断,汲取血液,吞噬脏器。血肉食物流过他的身体,在他巨大修长的肠子中得到分解,营养被反复榨取,留下乳白色粪便从第十身体的末端排出。   和夏尔·格拉尼所珍视的那十几万条人命相比,我所做的事业更加意义重大啊。   充分进食之后,攸尔刻利奇的身体变得更加肥大,胀满汁水,尤为臃肿。   啊啊……   不用和他说。   他是不会明白的,像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牺牲的价值。   苦痛啊——智慧,我有如此广博的智慧,却只能和自己分享……   这个世界上不可理喻之辈,竟是无穷无尽……   它无法遏制自己的食欲,对它的体型来说,它需要大量进食来维持热量消耗,怀着巨大的感动和无边无际的悲悯,攸尔刻利奇一边爬行,一边将走廊上的尸体全部吃干抹净。 第483章 探监   莎拉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她讨厌从天花板上渗下来的血迹,讨厌从头顶上传来狼吞虎咽、嚼碎尸体的声音,更讨厌听到无辜者临终的哀嚎。   白色的光从窗外透进来,春天到了。   她怀着一种绝望的情绪将窗户推开,呼吸外面清新的空气,让自己暂时忘却室内若有若无的恶臭,她不敢想象臭气的来源。   每个角落都在做实验,龙学派的核心成员在这里不断推进他们的计划,人就像木材、草药、黄金和岩石一样,只不过是资源的一种。   巫师之王觉得人类是最有价值的一种资源。   在这里呆的越久,莎拉就越怀念那个宏伟豪华的圣堂。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夏尔把它连着整座城市一起毁掉。   那不就意味着她回不去了吗?   她这么多年来,最眷恋、最思念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了。   那片宽阔的大厅里有很多排长椅,立柱宽阔到要七八人合抱,到处悬挂着剑弩徽记的挂幅、饰章,古老猎人的雕像放置在壁龛之内,历代大师的画像悬挂在大厅尽头的高墙。右手边的花园里,奶奶和那个精灵一起种植了数不清的药草,左手边的高塔之内,她曾经从顶层眺台上俯瞰整座城市的风貌。   夏尔……   那时候他很年轻、很鲁莽也很可爱。但我那时候在钟情什么?家乡那些英俊风流的巫师,我还执着于出身之见,觉得他只是一个洛曼小子。可现在时局倾颓如此之快。   巫师们,要么足够聪明,知道审时度势,屈膝于龙学派,为这项面目可憎的事业出一份力,要么就蠢到螳臂当车,成为某瓶魔药的一部分,或者变成某份实验报告的一行条目。   我又做了什么?我憎恨他们,可我不也是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置身于疯子的堡垒,即便没有为他们摇旗呐喊,也确切地袖手旁观,对周围的苦难充耳不闻。   守护奶奶,没有做到,辜负养育之恩,让奶奶孤独地死在箭雨堡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守护白椴木魔杖,没有做到,明知道这根魔杖会拼足它力量的最后一块碎片,更知道这是前辈德拉科的重要之物,还是任巫师之王将它拿走。   该做到的事情,一件都没做到,我到底有什么用?   我。   为什么这么贪生怕死呢?   莎拉心里的一根弦,被来自上方的贪食聒噪声从中折断。   但我还活着不是吗?   活着不就好了吗?   反正我又没那么强,反正我没肩负着什么使命,想尽办法活着就够了!   毫无廉耻的想法一个接一个从莎拉心里冒出来,一方面让她接受当下的一切,一方面又加深对自己的羞辱。   她失魂落魄地在走廊上漫步。   最终她想到要去哪。   莎拉来到城堡厨房,一个血肉傀儡被设计了术式,僵硬地重复固定动作。   房间一端的材料盒子里分别放有面粉、黄油、鸡蛋,以及被捣成泥状的肉糜、菜糜,它从每个盒子里取出原料,将它们揉在一起,形成杂碎大面饼,然后放在火炉上烤,出炉以后,将它们堆在厨房另一端的盘子上。   现在还没到午饭时间,无人来取,莎拉偷了六七块,藏在自己衣服内侧,行色匆匆地往城堡下层监牢去。   监牢里面臭不可闻,许多人死在其中,学徒和助手们懒得清理,任凭他们腐烂长虫,食腐虫子也可以作为实验材料的一种。她来到监牢尽头,几尊巫术魔像在走廊上来回巡逻,手握加持了强力杀伤术式的棍棒,准备粉碎入侵者。监牢里到处都是危机密文,用来避免劫狱,一旦它们被触发,所有囚犯都会被杀死。   她沉默地绕过魔像,避免挡在它们巡逻的路径上,随后走到其中一间监牢前蹲下。   “喂?”莎拉低声说。   卢安娜伏在监牢深处,她在睡觉。   “醒醒!”莎拉提高音量,卢安娜慢慢睁开眼睛。   “……你在这做什么?”卢安娜压低声音。   “我来喂你。”莎拉将饼递过栏杆之间的缝隙。   “混蛋,”卢安娜接过饼,大口往嘴里塞,“……我们不是什么特别要好的关系吧,而且我也不是有恩会报的类型。”   “我不想你死。”莎拉转头看到隔壁囚牢,黑暗中一个人安静地在角落里发僵,尸上冒出臂长蛆虫。   “我不会死。”卢安娜说,“最多变成飞蛾。”   “变成飞蛾就会忘记我的。”   “哼……我当初就不该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跑来加入龙学派,虽然……也不可能有别的地方愿意收留我。”   “我们都以为夏尔死了。”   “不要提他。”   “为什么?”   “想到他可能会为我的事情操心……可能因为我的缘故束手束脚……”卢安娜偏转头,目光望向一侧的黑暗,“……我就感觉不太自在……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他不愿意你受苦,更不愿意你死。”   “如果我死了,能让他更好地活着,我就无所谓。”   “他会为此茶饭不香,他会永远感觉不到快乐。”莎拉说。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   “我明白的。”   “与其待在这阴暗的地方,”卢安娜说,“还不如被他忘掉,我宁愿夏尔什么都不做,或者把事情做绝,不要让我的命影响他的判断。”   “这么做的话,”莎拉说,“他就不再是他,他会变成某个套着他名字,只知做出各种冷血判断的魔像。”   “也许夏尔已经变成那样了,我还没见过他。”卢安娜躺在地上,身体慢慢蜷缩起来,“我想见他,就算一次就好,我想见他。莎拉啊,四年了,有什么力量能够帮我,让我再看他一眼,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   “那一天会来的。”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会满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他一边抚摸我的脸,一边说出深情又痛苦的话,然后看我眼里的生机慢慢消失。或者我被巫师之王变成了一种恐怖的怪物,锁在城堡的角落里,他发现的时候没有认出我,将我一刀杀死……噢……”   “别胡思乱想。”   “但它肯定会发生的,巫师之王留着我一定有他的目的,我不可能那样冒犯了他还全身而退。”   “也许他是一个……”怪物,“……但他毕竟也有底线。”   “冷血点好,”卢安娜说,“这对夏尔来说更好,他已经为自己多余的情感付出太多代价,他该长大,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我对他来说有什么不可替代性吗?我只是服务他的性需求,而他不缺了。”   “说什么啊,没有你,他会哭的。”   “你看,你不了解他,他是没有泪水的人。倒是你……你这爱哭鬼,比过去成熟了很多。”   “真那样的话就好了。”   “你在这里生活得很好,你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只要你不想七想八,你会成为龙学派的支柱……”   “我想过去的日子。”   “过去的日子除了夏尔之外,也没什么趣味。”卢安娜低头。   莎拉目不转睛地凝视卢安娜,她很憔悴。   也许我可以。   我可以将她带出去。   将她带去和夏尔重逢,不,这样说太奢侈了,我不可能将她带走而自己毫发无损。   牺牲我的生命。   将卢安娜释放,在巫师之王重新开始利用她之前,把卢安娜送回到夏尔身边。   这样一来,我的生命,多少也有些用处。   去见奶奶的时候,也可以骄傲地抬起头,告诉她,自己这一生多少也做成点事情了。   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以看到奶奶,再一次被奶奶抱起来,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容。   ……那该多好啊……   奶奶……让您久等啦……   “喂,刚夸奖过你,怎么又变得这么脆弱?这样可不行呀……什么事情那么难过?”卢安娜看到莎拉两眼流泪。   “别担心,”莎拉拭去泪痕,“这是喜悦的、幸福的泪水,我为我自己而流。”   “这样我很担心啊!”   “没什么。”莎拉将剩下的饼也都塞给卢安娜,“你一定要健康一点、快乐一点,夏尔会想看到你光鲜亮丽的样子。”   “我就算满身蓬蒿地出现在他眼前,他也会欣喜若狂的,他那家伙……”   莎拉不敢在此久留,她转身往上层走,沿阶梯来到走廊上,迎面见到爱雅。   爱雅穿一身半透明的红纱,神情冷漠。   “你最好有一个探视囚犯的好理由。”她挺着胸膛,声音冰凉。   “我听到魔像运转不顺畅,前去检查。”莎拉若无其事,“倒是你,刚刚从孤门堡回来,前脚刚走,后脚勒尼就死了,凶手和你那时候间隔几步之遥。”   “那是一个错误,而我会弥补它。”爱雅说。   “现在呢?你要去做什么?”   “艾尔诺召集了会议,他的语气很决绝。”爱雅说,“我们要和那个任意妄为的冒失鬼夏尔终有一战,你过去也和他有些渊源吧,最好不要做什么惹人生疑的事情。”   “那就把我派作先锋。”莎拉说,“让我上战场,亲自杀死敌方的干部,这样是不是就愿意相信我了?” 第484章 猎神魔像   艾尔诺在城堡的议事厅召开紧急集会。   莎拉在门口顿了一步,为接下来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忧心。   他们会竭尽全力捕杀夏尔。   她偷眼望里面,声名赫赫的大巫师们已经陆续就座,那些面孔让她感到忐忑。这些人一半是龙学派的著名巫师,剩下的也都是各自学派的顶梁柱,如今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加入这场会议,亦即说是,打算彻底歼灭夏尔及其追随者。   自己儿时便曾听闻这些著名巫师,如今他们要和自己的恩人、洛曼的守护者夏尔发生冲突。   这样的事情真是可悲。   莎拉轻声叹息,随后走入大厅。   她向首座那位俊美者艾尔诺稍稍欠身见礼。   此人和巫师之王从童年起就缔结友谊,如今更是牢不可分,莎拉毫不怀疑他们在彼此内心中的分量。   即便艾尔诺所熟识的那个孩子,实际上已被割下头颅,安装在一具巨大身体顶端……   莎拉地位平平,自觉坐在桌子末尾,和其他大巫师隔一段距离。   应当还有些和我身份地位相近的巫师会来。莎拉心想。   “坐过来,亲爱的,可怜的孩子。”年迈的女巫亚希娜向莎拉招手。   “是,女士。”莎拉顺从地坐到亚希娜身边,她头上戴满金色坠饰,以至于将原先的白发完全遮住。   自从黛利希死后,亚希娜便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莎拉,因此将她带在身边,一同为龙学派服务。   她是白鹬学派的大巫师,统领所有四个巫师学宫,在巫师之王血洗沼泽的过程中率先投降,带领白鹬学派成员为龙学派效力。   莎拉不喜欢她。   正是因为亚希娜鲜明的投降态度,坚决对抗的德拉科成为白鹬学派中的异见者,亚希娜向德拉科寄去一封信,陈明利害,德拉科便投水自杀,避免白鹬学派的后生效仿他进行反抗。   德拉科让我成为灰树厅的宫廷巫师。莎拉空洞地回忆着。我现在应该去守护上洛曼才对。   但是夏尔走后,他的后继者们一个比一个令我失望。   “其他人正在调试我们特制的傀儡。”亚希娜说,“一台猎神魔像。”   “那是……做什么用的?”莎拉心中一惊,“我一点也不知道。”   “萨米里斯秘密设计的,专门为这种场合使用。”亚希娜轻声说,“亲爱的,我看到你很紧张。”   “有那样的东西,我们的胜利近在眼前。”莎拉故意显露出轻松的神情,心里却加倍郁结。   萨米里斯原先是蟾蜍学派的大巫师,性情恶毒,善于制作魔像,因而被蟾蜍学派集体投票逐出巫师集会,他深感不满,便加入巫师之王的阵营,反过来大肆屠杀自己的亲友师长。   成为龙学派的支柱之后,他立刻入赘,改命为萨米里斯·初苇,以此表达自己对初苇家族的感激之情。   他们慷慨地允许他用活人制造傀儡。   萨米里斯的孩子利提奥·初苇在北海望战死,之后萨米里斯就消失无踪,原来一直在设计这样的东西,是为了向夏尔复仇吗?   猎神魔像。   听上去就非常危险。   “它真的能猎杀神明?”莎拉忍不住问。   “很快你就会看到的。”亚希娜态度平静。   又有几名巫师推门进来入座,艾尔诺见人员大体到齐,便站起来。   艾尔诺走向大厅尽头悬挂的大幅羊皮纸。   “塑形于纸,多色泽,绘此地形,绘山峦水文,绘城堡要道。”艾尔诺转动手里的魔杖,林边堡全貌地形被逐一勾勒出来。   施法结束后,他用带颜色的石笔在地图上进行标注。   “林边堡,我们的新家园。”艾尔诺说,“请允许我再次强调它的战略价值,在东边,它隔河与霜瀑地相望,可以连接那些茹毛饮血、原始蒙昧的蛮族,又易守难攻。南方,它和黑暗之地之间隔着寂静堡和大瑞安森林,不会受到黑暗之地的迷雾污染。在西方,跨过黑松堡、箭雨堡这两座屏障,我们就可以抵达女爵厅。因此,林边堡这里是我们向外扩张的最佳据点,我们的第一个殖民地。然而就是这片宝贵的土地,正在遭到洛曼人的疯狂进攻。”   林边堡周围二、三十个城堡、乡镇、庄园和村子,逐一被艾尔诺画上骇人的叉号。   他走到一旁。   让人们自行浏览这险峻形势。   夏尔他……打得好快。莎拉心想。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行省内大多数区域都已落入夏尔之手,还有少数市镇、庄园还在负隅顽抗,但肯定支撑不了多久。   巫师们现在能控制的,唯有林边堡及其周围市镇,以及北边连接着大沼泽的河岸堡。   一旦林边堡陷落,夏尔便大获全胜。   “卡斯滕自以为他能赢。”约恩斯·虚影忍不住喊,“瞧瞧他多耽误事!”   莎拉留意这位暴烈的中年巫师,约恩斯是个臭名昭著的大巫师,能力、天赋和信念都是顶尖,对自己的巫术研究具有极高热情,利用白鹬学派的资源来完成自己许多实验,然而在白鹬学派遭到攻击时,又迅速改头换面,夜投巫师之王,好似从未加入过白鹬学派一般。   “是我的问题。”艾尔诺说,“我应该早点将消息转告给我们的王。”   “谁知道艾蒂安·久水能培养出那样的徒弟呢?”艾莉丝·蓝咒哀叹。   作为龙学派的大巫师,艾莉丝极年轻,才二十八岁就获得大巫师的尊称,天赋绝顶。她性情和善,未沾染龙学派的恶劣习气,莎拉与她关系良好。   “该死的艾蒂安!”凯因·圆石扯着嗓子喊,他已年逾八旬,形如枯槁,在白鹬学派的大学宫里做了一辈子的研究,见过太多巫师天才旋起旋灭,眼高于顶,唯有巫师之王让他五体投地。   “您和艾蒂安有什么仇怨?”艾尔诺尚年轻,不知沼泽秘辛。   “这个讨厌鬼!他操我的儿媳妇!勾引我的外孙女!我四个妹妹因他而反目成仇——三十五年前我就该宰了他!”凯因说完之后感到深深疲惫,痛苦地握紧拳头,“他什么都敢做……他什么都愿意做,不停学习不停成长,像星星一样在夜空中升起,这个艾蒂安……死了便罢了!可现在还有这么好的一个继承人……”   “我听说艾蒂安是极负盛名的专家猎魔人,其徒弟果然也非同凡响。”艾尔诺转向莎拉,“你和他们共事过,这个夏尔有什么能力?有什么弱点?”   “他手握一把无坚不摧的灰刀,”莎拉说,“生性好色……极度好色。善良、温和、谦逊有礼,性情内敛,自信、坚强、先思后行。大体如此。”   “原来如此。”   “果然和他师傅一个德行!”   “一个洛曼流氓!”   巫师们只关注好色的部分。莎拉暗叹。   “我们该派人去色诱他吗?”艾尔诺沉吟。   “我很想去,但我怕我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他,然后背叛大家。”莎拉说,“监牢里的那位才是他真正心头所好,也许我们该释放她,这样能帮我们把卡斯滕大人换回来。”   “我们不需要和他谈判,也不需要派出女人!”一名黄头发、胡须拉碴的巫师走进来。   他满眼血丝,多日未曾合眼。   莎拉认出来了,他便是萨米里斯·初苇,猎神魔像的打造者。   “完成了?”艾尔诺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是的。”萨米里斯说。   “那它在哪?”约恩斯·虚影忍不住催问,“你身后什么都没有。”   “那。”萨米里斯指向窗外。   地面震动,巨物移动。   他们的视线纷纷透过大厅一侧的窗户,看到外面足有二层楼高的金属魔像。   猎神魔像体态巨大,浑身以紧密贴合的金属相互嵌造而成,中间以注入术式的连接件巩固,散发着苍蓝色的法术流光,面部雕刻出巨人的形象,在金属身体外又披挂沉重的黑铁头盔和甲胄,手握一把巨大战锤,锤头一端以青金色金属打造。   “那是……山铜。”衰老的凯因竭力注视那些青色的光影,“它是无坚不摧的。”   “这就是我亲手打造出来,用于猎杀神明的魔像。”萨米里斯说,“它看似笨重,却行动迅速,动作精准,它将在战场上驰骋。魔像能够搭载我们,并且用战锤粉碎任何军队,哪怕是那个所谓的夏尔,也会被它一锤砸成肉泥。”   “噢噢!”   “原来如此!”   “划时代的造物……”   “太好了。”艾尔诺不禁赞赏,“有这尊魔像,再加上几位巫师的力量,我们能够在战场上将夏尔击杀,把他砸成碎片……那么,谁愿意出战呢?”   想到这样的东西将去摧毁夏尔、将他羸弱的身体打碎,莎拉便坐立不安。   她的神情却被误解成对胜利的渴望。   在她对面,爱雅想到之前莎拉的话语,担心莎拉抢夺这唾手可得的巨大功劳,赶紧站起来。   “大人!”爱雅说,“我愿意出战!”   “我也去吧。”艾莉丝·蓝咒举起手,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容,“我想会会所谓的洛曼守护者呢。”   “我也要亲自出马。”萨米里斯喊,“我要为我的孩子复仇!”   “不错,”艾尔诺点头,“……一尊可怕的魔像,一位技艺娴熟的女巫,一位少年天才,还有它的设计者和工匠大师,真是牢不可破的阵容……我都想象不到夏尔该怎么应对它。”   “那是!”人们连声说。   “……”莎拉脸色苍白,纵然夏尔有千般本领,也不可能应对这么巨大恐怖的东西。   “无论你有多思念他,他都死定了。”亚希娜在莎拉耳边说,“面对现实吧。”   “来吧,诸位,”艾尔诺举起杯子,“为了我们的王,将夏尔·格拉尼和他的走狗统统赶走!守住我们的新家园!”   莎拉望向窗外那尊巨大铁像,心头忧虑愈发浓重。 第485章 白鹅湖   白鹅湖庄园位于黑松堡和林边堡交界处。   自从解除巫师的威胁后,莱德便派军东进,和凯林神官的反抗军会师在庄园郊外。   巫师的势力被极大压迫,剩下的人都困守在庄园内部。   他们用自己能找到的所有东西来加固墙壁,许多士兵爬到顶上,拿着弓箭和短弩侦查外界情势,戒备任何可能的攻击。   夏尔骑马来到山坡上,这里驻扎了上百个帐篷,绣有纹章的旗帜高高树立,随风飘扬。   他看到瓦尔斯潘恩家族的宝剑乌鸦、佛瑞斯特家族的四木成林、希塔尼亚王国的雄狮十字、圣堂军的银剑黑弩,还有很多纹章夏尔不认识,红翼飞龙、抱果松鼠、蓝鳞怪鱼、绿地黑马,形式各异。有的确实是贵族举旗加入,有的则是当地居民拉大旗,借贵族名号为自己壮胆。至于那些没有加入贵族军队的民间起义者,他们选择聚集在一面紫纹怒脸旗帜下,这图案是玛德琳娜和凯林设计的,她将哭脸兄弟会的纹章改成愤怒的表情,代表洛曼边民们视死如归的斗志。   他翻身下马,人们听到震怒移动时焚烧草地的声音,知道夏尔来临,纷纷停下手头的动作,跑到营地门口去迎接他。   “噢噢!”   “伟大的人!”   “恭迎格拉尼大人!”他们多数久闻其声,不见其名,如今得见一面,脸上露出笑容,将这一天当做生命中的大日子。   “战事如何?”夏尔望向远方的白鹅湖庄园。   它规模巨大,几间宅院前后林立,内部还有规模辽阔的果林和葡萄园。宽阔湖泊则位于庄园墙外几百米处,他看到许多守军正在墙头翻上翻下,匆匆跑去湖边装水,将水提桶然后用绳索吊到庄园内部,如此来回运输饮水,似乎想做长期坚守的准备。   几名轻骑兵在骑士的带领下前去驱赶他们,他们发出惊叫,甩掉水桶,没命地往回逃,抓住绳子爬回去。轻骑兵拉开短弓,远远朝他们射箭,一个倒霉鬼在墙头被射中,大叫一声倒在墙壁内侧,很快被同伴们抬起来,送到宅院中去抢救。   “他们被团团包围,时日无多。”凯林走上前,他穿着一件硬皮甲,在外面又套着紫色的神官外袍,模样和过去相比衰老不少,眼神沉肃,等夏尔进一步吩咐。   “你回过维库维村吧。”夏尔恍惚中又想到当年那个小村子,为圣堂送来过不少鸡蛋和牛奶。   “可悲可叹,居民十不存一,”凯林说,“我们当年还立过一个纪念您的石碑,也被巫师拽倒、打碎了。”   “没必要纪念我,”夏尔说,“以后记得将石头、铜和金银都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去。”   “我们正在围困。”凯林望向庄园,“大概有一千六百多人龟缩在里面,包括几个巫师,但都是些残兵溃卒了,大人,我们是他们的三倍。”   “需要多久时间?”夏尔问。   “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好在这不是一座坚堡,我们打造投石机,轰塌庄园一角,很快就能涌进去。甚至不用费劲打造,用梯子登墙强攻也不是问题。”凯林说。   “把力气留给林边堡吧,”夏尔说,“我去那里做客过,那是座非常坚固的城堡。”   “需要两、三万人才能强行攻陷,”克里斯伯爵从人群中说,“那是我的家族城堡,我对它再熟悉不过。”   “做好后勤准备,打造攻城器。”夏尔说,“我们终究是要把属于我们的土地夺回来的。”   “那白鹅湖呢?”凯林问。   “交给我吧。”夏尔翻身跨上震怒,骑马直奔庄园正门而去。   整座庄园被白色岩墙环绕,看到夏尔前来,弓箭手们站在墙头,争先恐后地朝他射击。   箭矢飕飕掠过空气,向他攒射而去,一两支箭矢震怒可以轻易躲避,但上百人的密集攒射躲避起来就非常费劲。   然而也不需要躲避。   夏尔将辛达瑞尔在手中挥动,神性凝结的幻影红刀接连涌出,每一把幻影利刃的形状都和辛达瑞尔本身别无二致。   这些幻影红刀在空中快速翻飞旋转,犹如风暴,将箭矢绞成碎片,箭镞与木杆甫一碰撞,就被暴躁涌动的神力卷得无影无踪。   弓箭手们面如土色。   夏尔越靠近,他们的士气就越低,刚开始还尝试继续射击,到后来就索性停下手里的动作,因为毫无意义。   “投降。”夏尔说,“把门打开,放弃抵抗。”   一名穿蓝色龙学派长袍的巫师爬上墙头,姿态蹲伏,高举手里的魔杖。   “滚开!洛曼人!”他大喊,“我会焚烧你!我会将你从内到外活活烧死!”   夏尔刀刃偏转角度,一把幻影刀刃飞速向巫师斩去。   “火焰守护,庇我之——”巫师还未念完咒语,魔杖上刚亮起微光,身体就被红刀幻影贯穿,从前胸出现巨大的伤口,脊椎切断,鲜血飙射出来,瞬间死去。   “投降。”夏尔重复一遍。   士兵们彻底放弃,忙不迭将手里的武器抛掉,纷纷跪在城头上,朝夏尔讨饶。   “别杀我!”   “饶命!”   “我们投降!”   很快大门洞开,夏尔骑马进入庄园,人们放弃抵抗,甚至集结起来,去捕杀还活着的几个巫师,将他们杀掉,把尸体拖出来给夏尔看,表示投降的诚意。   看到夏尔轻易拿下白鹅湖庄园,山坡上的军营中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人们欢呼着,索性直接收拾营地,排成长队,进驻到庄园中去。   震怒往马厩里寻找食物,填饱自己作为马的那部分。   夏尔则走到葡萄园中,坐在一张藤编椅上,向后靠,身体充分放松。   他旁边的仆役和士兵们心惊胆战,交换了下眼神,不多时就献媚般地给夏尔端上食物和酒,将苹果派和一只香草烤鸡放在盘子里,然后是一瓶贴有白鹅湖徽章的陈酿葡萄酒。   无需夏尔继续费力,人们安顿好一切,迅速占领庄园,清算所得。   巫师们在逃跑过程中不停聚拢散兵,抱着死守的念头,也聚集大量粮草和物资,它们都分门别类地囤积在白鹅湖庄园的大型仓库里,足以再武装上千人,满足上万人一整年的需求,如今全部落入夏尔手中。   夏尔灵魂深处,那些碎片状的边缘神性,在这一个月内也先后膨胀起来,每个都比之前更加明亮。他的声望越来越广,了解到他所行奇迹的人越来越多,在他们的心里产生对夏尔的由衷膜拜和幻想,并形成具现化的神性。   救世主、英雄、领袖……夏尔沉思。   观摩神性的过程中,他察觉到旁人的目光。   夏尔转头,看到几个白色藤架之间站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微胖,神情忧虑,脸上满是灰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清理自己了。   夏尔感觉自己认识他,于是唤他过来:“我们见过面吗?”   他看了夏尔一会,露出苦笑。   “见过。”他说,“在林边堡的宴会上。”   “你是米凯尔。”夏尔回过神来,那是林边堡非常有钱的一个贵族,那时候夏尔以为他是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又见面了,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族的庄园。”米凯尔说,“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三年了。”   “你看起来很痛苦,”夏尔不禁反复打量他。   米凯尔曾经养尊处优、心宽体胖、生活悠闲,如今则遍身污渍,体态疲惫,脸上挂着挥之不去的倦容。   “我不知道。”米凯尔说,“过去……我过着荒诞又浪费的人生……我只知道我有花不完的钱……我浪费一切……不停地睡觉……空虚……空洞……花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吃饭上……以为自己将大富大贵下去……”   “时代会变化。”夏尔说。   “钱已经没有意义……”米凯尔有些茫然,“他们穷凶极恶,他们像一群疯子。”   “乱世中没人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在他们面前什么都做不到,规则一夜之间变了。”米凯尔相当困惑,“富人变成弱者,穷人拿起武器逞凶,来自沼泽的野蛮巫师杀人取乐,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能适应,我看到家人一个接一个死掉,他们……杀了我的父母,强奸我未过门的妻子,把她锁在地窖里。我的仆人们每日打骂我,白天嘲笑我,晚上用凉水把我泼醒,殴打我来发泄,让我做几倍的工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你真……奇妙。”   “确实。”   “帮帮我。”米凯尔祈求,“你现在是大人物了。”   “你现在接触到生活的重量了吗?”夏尔问。   “生活的……重量……”   “我记得你以前做了很多‘尝试’,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想从中找到一丝丝乐趣,想让自己不那么无聊。”   “是啊……”   “那时候你很胖、很空虚。你觉得你更应该关心自己的身材,关心自己接受的教育,关心未来的工作,关心自己的家人。”   “不。那样也没什么意义……灾难还是会降临……我应该放眼潜在的危险。”   “你对自己的知识、潜能和本领一无所知,碌碌无为,连自己都不关心,又何必关注这片土地正在发生、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   “重振旗鼓为时不晚。”   “你比过去还坚定百倍。”   “我曾经很茫然,但我也在成长,我死过一次,用掉一次机会,所以这次我要竭尽全力,做到未竟之事。”   “哎……”米凯尔长长叹气,“你是多么冷酷啊。”   “你渴望同情吗?同情太廉价了,每个人都可以分给你。我会提供你更重要的东西——工作和安全,你将从此开始劳动,为自己劳动或者被其他人雇佣,无论如何,你将流下汗水,从事生产,然后获得你应得的报酬。它比同情更有意义,劳动让你加入到这个社会来,让你确切地开始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创造价值。”   米凯尔摇摇头,脚步沉重地离开。   夏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有人呼喊。   “格拉尼殿下——”洛伊克说。   “请说。”   “我们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非常的……非常危险。”洛伊克说,“您见过那种……钢铁打造的巨人吗?” 第486章 成百刀影   魁梧巨大的金属魔像离开林边堡,向孤门堡前进,准备将其攻克。   夏尔及其追随者们前去阻拦。   他们骑行在旷野上,身后跟随着一部分军队,大约二百名骑兵和四百名步兵,略成锥形。   “挑衅的程度,已经让人反感了。”伊莱贾说。   “巫师何时招人喜欢过。”克莱尔说,“自过去他们就经常施行术式,在民间散播恐慌和谣言,兜售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和魔药,很多都是骗钱。”   “他们有自己的家园,为什么还要来攻打我们的?”骆丹不解。   “因为环境承载力,”夏尔说,“像大沼泽那样恶劣的地方供养不了太多人口,而人们又不断涌入沼泽去寻求远古的智慧。他们要么在自相残杀中灭亡,要么就要来攻击洛曼,或者往东方进入霜瀑地,争取生存空间。”   “说得对,大人!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布里安喊,“我们以前把龙学派当成一群疯子和无可救药的人,现在每个巫师都知道只有龙学派才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巫师也渴望可耕作的土地,想得到广阔的人口用来支撑研究。巫师们现在所开展的项目,都是过去根本想象不到的。”   “‘项目’,你是说杀人?”玛德琳娜骑在后面,她有一头淡褐色的卷发,双眼浅绿,人到中年,“你是说拿活人去实验法术和魔药?世界上再没比你们更疯狂的了。”   “在这方面,我不会和你吵,你无法想象我们得出的结果,”布里安说,“我家园的人民实在太聪明了,假以时日,有巫师将研究传承下去,整理这几年得出的报告和数据,我们会弄明白很多答案!”   “如果巫师想要发展,就要和我们争斗。”伊莱贾说,“照这么说下去,我们倒不如反过来入侵大沼泽,将大祖树给烧掉,让他们陷入痛苦。”   “住口,”布里安恼火。   “你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大沼泽那边?”克莱尔转头盯住布里安。   “这和战争无关,”布里安说,“这是私人恩怨,没有人可以拿祖先巫树开玩笑!我们是在它照看下长大的,从它流血的树皮上看到自己的力量和未来……我们会和试图染指它的人不死不休。”   “我们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状态了,”伊莱贾说,“巫师杀死这么多人,我们不可能让龙学派全身而退,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而且是最惨痛的那种。”   “我们不一定要和巫师陷入无止境的边境冲突之中。”夏尔说,“我们应该合并。”   “合并?”布里安错愕。   “大沼泽不是用来住人的地方,”夏尔说,“巫师们应该离开沼泽,生活在希塔尼亚宽阔的国土中去,前往乡村、市镇,那里才是住人的地方。扪心自问,沼泽的生活很幸福吗?不要被话术和宣传所蒙蔽,巫师就是人类,而人类更适合生活在文明社会当中。”   “我们离不开沼泽,”布里安说,“那里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生长的地方。”   “新一代巫师会和你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夏尔说,“假使我们让大沼泽加入希塔尼亚,年轻人们会自觉离开沼泽,去寻找更安全、机会更多的环境。”   “也许吧。”布里安皱眉。   “大人,只要龙学派和巫师之王还在一天,他们就不可能放弃家园。”克莱尔说。   “而我们要先干掉那种东西然后才能去找巫师之王。”伊莱贾指向远方的旷野。   夏尔抬手,示意人们驻足。   他视野远眺,看到一尊高大魁梧、七八米高的巨型魔像,形如巨人,手握大型战锤,身披钢铁坚甲,如巨大雕塑,行动却一点不慢,移动时留下沉重脚印。   即便在几里外的距离,他们也能感受到地面微微颤动。   很高大、很坚固,夏尔观察那魔像。它背上坐着几名巫师,他们都枕戈待旦,以魔像的魁梧身躯为掩护,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开始制造威力强大的术式。   借助这尊特大型的金属傀儡,巫师军队在后方紧密跟随,乌泱泱的。   他们多是被临时武装起来的普通人,夏尔觉得自己这边的起义部队已经够窘迫了,没想到这帮人更惨,大多数人都没有盔甲,用木棍和削圆的木板自保。   “怎么做?”克莱尔跃跃欲试,“我来把他们杀个精光。”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率人进攻。”凯林说。   “你们觉得要付出多少牺牲才能干掉那头魔像?”夏尔问。   “上千人,”凯林说,“也许全军覆没也打不掉它的铁皮,我们没有武器可以伤害它,我们应该带野战弩炮来的。”   “在这个时代出现这种东西,太超前了,它几乎就是战场的霸主,”夏尔说,“但还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凯林不解,“它还不够强大吗?”   “为什么是巨人形状的,”夏尔说,“倘若把这些精贵原料用于打造几个巨大的战斗平台,每个都可以快速机动,每个上面都搭载七八名巫师,形成互相掩护的巫术投射平台,大概效果会非常惊人。坚固、迅捷,很难被抓到,同时又可以释放大规模杀伤性的巫术。”   “幸好您不在他们之中长大。”凯林感慨。   “我去检验一下这尊魔像的战斗力。”夏尔说。   他命全员停留在远处,自己骑马远远靠近那尊大型魔像。   见夏尔骑震怒靠近,魔像背上的巫师们立刻举起手中的魔杖,各自开始施行咒语。   首要爆发出来的是有关“雷电”的巫术,夏尔抬头看到天空中乌云翻滚,闷雷炸响,虽是晴天,却有雷霆闪耀,下一秒,巨大雷柱从天劈下。   震怒预先闪躲,快速跳跃,柱状雷电劈在它身后的地面上,留下巨大焦痕。   “难度如何?”夏尔问。   “一般。”震怒向前骑行。   紧接着,他们面前的土地又开始迅速颤抖,底下支撑的泥土陡然间变得松软空洞,,随后就大面积地破碎,向下崩塌,烟尘滚滚卷起。震怒用力一跃,跳过整片被破坏的地面,继续绕圈子,徐徐向巨型魔像前进。   两个强力术式都被躲过,夏尔见魔像背上的巫师们神情变化,那是一男两女,那个男巫师的神情尤其狰狞愤怒,有一个女巫夏尔认得,是爱雅,她曾经调查瓦兰奈尔所化的树木,那时候用替死之法逃脱,现在不知是否同样有所准备。最后一个女巫则全然陌生,年轻貌美。   夏尔将刀前举,闪耀的红色刀光接连亮起,三道刀刃先后从不同角度朝魔像斩去,瞄准三个不同的巫师。   在这个距离,大约相隔五百米远的地方,夏尔已经能听见他们大声施咒的声音,精密的大巫文字被拆解成它的简化版,然后用辅助文字进行补充描述,调动世界的力量。   很快效果就接连呈现。   从地面上突兀升起巨大的岩柱,挡住其中一把神性刀锋,然而刀锋破岩而过,迅速斩在魔像身上,发出金属撕裂的巨响,留下深深刀痕,没入其身体,深达一米。   魔像顿时一阵摇晃,连接身体的精密术式遭到破坏,牵一发而动全身,蓝色法术流光不断往外散逸出去,摇摇晃晃,随时会把背上的巫师甩下去。   巫师们面露惊慌之色,男巫开始加固魔像,另外两个女巫立刻开始施法针对另外两把红色刀影。   爱雅施术召唤出一团熊熊火焰,烈焰犹如龙类喷火,向红色刀影卷去,这火焰能够吞食烧毁一切能量,竟将幻影红刀也彻底卷灭。   另一名女巫则天资绝佳,释放精密术式,手中长杖一指,刀影便在空中变换方向,迅速低头斩向地面,只在地上留下深深斩痕,尘土四溅,未能对魔像及其背上巫师造成影响。   拿下了!   爱雅眼见解决掉夏尔召唤出来的锋锐刃光,不禁感到心头一阵激动。   “快修好它!”她催促身边的萨米里斯,“让它过去干掉夏尔。”   萨米里斯脸色苍白,爬到魔像腰部去检查被红刀砍穿的狰狞缺口。   “太深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   “反正我能挡住。”艾莉丝·蓝咒露出轻蔑笑容,“我已经弄明白他那红色刀影的运行逻辑,我只要释放逆转咒语,就可以让一把刀刃失去进攻方向,这种原始的神力还是很好解析的。”   “他也不敢过来。”萨米里斯说,“山铜锤会把他砸死。”   “继续靠近。”爱雅说,“干掉他。”   她抬头,望向夏尔,眯起眼睛,他差点将她杀死,此仇不可不报。   猎神魔像拖着受损的身体,朝夏尔稳步前进。   夏尔骑马在相隔三百多米的地方停下。   他将辛达瑞尔完全拔出,红色强光在刀刃上萦绕闪耀,聚集满溢,不多时就向各个方向激射而去。   每一道光流都形成一把幻影利刃。   “等会——”   “那个数量?”   簌簌连响,刀影不断生成。   每多一道刀影,爱雅的心中就忍不住剧烈颤抖一下。   几个呼吸之后,夏尔召出足数一百的红刀幻影,它们悬浮在空中,为接下来的大战而振奋。   夏尔将刃面一翻,百把红影血刃向魔像飞去,铺天盖地。   艾莉丝拼命挥动魔杖,用术式改变幻影红刀的移动轨迹,却只来得及折下一把。   紧接着,一连串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响起,近百把利刃已然命中,密密麻麻钉在猎神魔像身上,将它每处关节刺穿,完全将它捅成刺猬,使它陡然停摆,动弹不得,又有无数幻影红刀架在巫师们的脖颈上,夹住他们的手脚,封死他们每一个动作,他们稍有不慎就会碰到红影,让自己惨遭斩杀。   无尽红影,如狱如牢。   他们无计可施,更无可奈何,爱雅浑身起鸡皮疙瘩,手脚控制不住地发抖。   夏尔将红刀收回鞘内,朝他们接近。 第487章 蛇的报恩   “贸然行动会死,所以还是冷静点吧。”夏尔说。   爱雅深呼吸,   “尤其是你,”夏尔打量爱雅,“你似乎很难被杀死,我在灰树厅郊外就杀过你一次。”   “呵。”爱雅冷笑,“这次我也不会死。”   “你还有替死之法吧。”夏尔说。   “再会!”爱雅一头撞向红刀幻影。之前她就有所准备,再请卢安娜做了一个替身玩偶,可以用于重生。   夏尔将她身边的刀影收回,她扑了个空。   “我不会轻易让你死去的。”夏尔说。   “你!”爱雅一惊,立刻拿起魔杖,准备施法自杀。   夏尔挥刀,虚影闪烁,斩断爱雅手中的魔杖,刃风掠过她的头发。   她是神情前所未有的紧张。   “你有力量咬舌自杀吗?”夏尔拿刀指着爱雅,“好好考虑下是不是要自尽。你们都是我的俘虏,我不会立刻将你们杀死。”   爱雅一时失语,神情僵硬,眼神不时跳脱。   夏尔骑马绕过被全面致残的魔像。   萨米里斯对他大喊:“杀人犯!我和你没完!”   “我认识你吗?”夏尔抬头,打量对方。   “你杀了我的儿子!”   “抱歉。”夏尔说,“如果他是一个纯真、善良的人,被我误杀,我会设法弥补我的过错。如果他是我在这场战争中杀死的无数人渣、废物和反社会者之一,请原谅我,我不能为他的死作出任何哀悼。”   “……”萨米里斯攥紧拳头,身体稍动就被红刀幻影割伤,鲜血透过衣服,稍微流出。   “能放开我吗?”艾莉丝低头看夏尔,她腋下、两腿之间、脖子两侧各插着几把幻影利刃,这叫她战战兢兢,“我很害怕。”   “我会慎重地考虑你的请求。”夏尔说。   他骑马来到巫师们带领的那支军队面前,士兵们丢掉手里勉强自卫的武器,看起来完全和乡间农夫没什么区别。   “啊啊!”   “我们不想和你战斗!”   “救命!”   “发发慈悲吧!”许多人当即就跪下来,伸着手讨饶。   先是一个,然后是好多人蹲下来,双手抱头,又有许多人掉头就跑,完全不敢直面夏尔。   “停下。”夏尔说。   他声音平静,却很有穿透力,很远都能听见,于是逃跑的人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伸颈子望他,想知道夏尔会说些什么。   “我是来结束冲突的。”夏尔说,“我要让林边堡重新恢复平静,把秩序带回这片土地,抚慰死难,反对侵略。你们如果愿意和我同道,就加入我。如果你们想自谋生路,现在可以离开。”   “啊啊——”   “是这样……”   “唔嗯……”   站在最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然后争先恐后地跑上来,跪在夏尔面前。   “饶我们一命吧!”   “我们是被迫的!”   “我们向您效忠,大人!”他们大喊。   “不需要向我效忠,我并非来此施行统治。”夏尔说,“我只是帮你们争取自由,让你们为自己的独立而团结起来,现在站起来吧,也许你们还会向其他人下跪,但永远不是对我。”   人们的神情一开始紧张不安,现在渐渐变得镇静。   士兵们沉默、严肃地站起来,自觉分流,绕过夏尔,向夏尔身后的军队投降。凯林将他们收押起来,甄别他们之中的间谍、通敌者和罪犯,严加遴选,留下林边堡真正的子民予以招募。   回到被扎得千疮百孔的魔像,夏尔抬头看三个俘虏。   “你想这样羞辱我们到什么时候?”爱雅恶声恶气地说。   夏尔将近百把幻影红刀回收,它们滑过空气,轨迹像流水又像闪电,逐一回到辛达瑞尔之上,其红光饱满凝实,咄咄逼人,直到被夏尔收回刀鞘为止。   红刀之前卡在魔像的各个关节处,形成某种支撑,如今全部抽出,它便立刻坍塌,巫师们连忙从魔像背上跳下来,避免摔伤。   巨大魔像轰然倒地,尘土飞扬,周身法术流光全部散去,完全变成废铁一般的空壳,手中巨大的战锤还未用过一次,便只能永远倒在地上。   艾莉丝敬畏地凝视夏尔,屏住呼吸。   “把他们捆起来,关押。”夏尔说。   士兵们拿绳子上去,准备将他们捆起来。   爱雅面色骤变,大喊大叫,态度激烈。   “不许碰我!”她尖叫,“滚开!洛曼人!”   “制服她。”夏尔说。   “你这流氓!你这疯子!”爱雅被按在地上,士兵们粗暴地用绳索将她捆得结结实实,从头到脚绑紧。   爱雅继续咒骂。   “巫师之王会毁灭你们!”她恶狠狠地说,“每个洛曼人都会被杀掉,我们会用灾难犁你们的土地。”   “神官是怎么对付巫师的?”夏尔转头看远处的凯林。   凯林露出苦笑,做了个挥刀的手势。   一名军士拿出匕首,瞄准爱雅的嘴唇。   “不……”爱雅浑身一哆嗦,凶怒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不……不要……你不能这样……不……不要!不要!”   军士用力一划,匕首从上到下,从她鼻端切到下颚,将她的嘴唇劈裂开来,鲜血迅速流了她满嘴,被染红的牙齿从分瓣的裂唇中暴露出来,她瞳孔剧震,浑身抽搐。   “呜——呜啊——”爱雅发出喑哑声音,此后无论想施法还是说话都会痛不欲生,同时因嘴唇漏风而无法发出正确的音节。   看到爱雅的下场,艾莉丝脸色苍白,神情渐渐变得冰冷。   “我原以为你是一尊人间神明,现在发现你就是一个恶魔。”艾莉丝说,“作所作为和恶魔一样残忍。”   “是吗?”   “洛曼人就是这样,对你们看不惯的力量施以裂唇之刑,”艾莉丝语气憎恨,“这就是你们对待我们的方式,这就是你们几百年来对待我族人的方式。因为你们不明白,因为你们不理解,所以你们只知道这样做。”   “那你是否有办法结束这一切呢?”   “巫师之王有办法。”   “他的办法是进攻我们的国土,掠夺我们的家园,杀死我们的居民,折磨我们的同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办法。”   “我们的王会征服你这样的恶魔。”艾莉丝说,“还有这个世界上盘桓的其他恶魔,我们的王都会去逐一击破。”   “如果不是你们悍然入侵,我已经在猎杀恶魔的路上了。”夏尔说,“我希望你遵守希塔尼亚的法律,在监牢里服从关押,我会给你公正的待遇,战争结束以后,你们将得到统一审判。倘若你清白无辜,你很快就会被释放。”   “我没做过坏事,也没杀过人。”艾莉丝说。   “那么也许你会在战后秩序里做出贡献。”夏尔说。   “战后秩序……你在说什么?”   “邀请巫师们加入希塔尼亚的秩序。”夏尔说,“如果那些行为正派、立场亲善的巫师愿意成为恶魔猎人,为我们的事业提供帮助,我将不胜感激。如此,我们便可以获得充足的魔药配给,还有性能优异的巫术协助支援战场,还有预言、易容、幻术等其他辅助力量。”   “想利用我的族人,这没意义,因为你会输的。”   “巫师之王想必很强大,让你们在不断失利的情况下仍然信心十足。”夏尔说。   随后,他让士兵把艾莉丝捆好带走。   最后留下萨米里斯,他用怨愤的目光凝视夏尔。   未等萨米里斯说话,人们就喊起来。   “他是一个人渣!”   “他抓捕好人去做实验!”   “这家伙是王八蛋!”许多人对萨米里斯指指点点。   “你得到很多指控,有什么要自白的吗?”夏尔问。   “我在冥界等你。”萨米里斯说,“不要以为你做的一切不会逃过制裁,有人会惩罚你的暴力和无知。”   “这话应该我来说。”夏尔给他穿心一刀。   “这东西怎么处理?”伊莱贾骑马过来,指着地上的大型铁像。   “它有山铜的成分,想办法熔出来,做成新的武器吧。”夏尔看到巨型战锤末端的青金色金属,在光芒照耀下时而映出其他颜色,像一抹血红,又像铅灰。   “是。”   结束遭遇战之后,夏尔走到山坡上,把纷扰喧嚣留给其他人,独自坐在一棵大树下。   呼吸。   深深呼吸。   他背靠树皮,双手按自己的脸。   不安。   他感到浓重、强烈的不安。   不仅是这种不安定感,还有强烈的悲伤。   夏尔抬头,望向浅灰色的天空。   卢安娜,我们在看同一片天空吗?还是说,你已经失去了看天空的能力啊……   战斗到现在,离巫师之王只差一步之遥,也就是说,去林边堡直面他。   我真想和巫师之王好好谈谈,问他到底付出什么代价才肯将你还给我。   但是。   我没法把私人感情看得比这片土地的苦难更重要。   因为人们指望着我,因为不止我一个人承担着这种痛苦,还有更多的,十万、百万人经历着难以言喻的灾难。巫师之王现在还没提出那些无理的要求,可就算提出来也没用。要是他把你摆在台面上和我交易,拿你的安危来要挟我,要求和平、要求停战、要求割让土地,我没法答应。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我只能……让你……牺牲。   我是何等的。   自私。   夏尔感到极度内疚。   他想站起来直接去林边堡和巫师之王对峙,无论那是什么东西、有多强,都将他击败。   可即便这样也无法保证卢安娜的安全,万一他玉石俱焚,一切毁灭,我该……   正在沉郁的关头,夏尔听到一阵翻掘的动静。   在他所坐的山坡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爬行。   夏尔站起来,很快看到声响的源头。   弗勒钻开草皮,探出自己的白鳞之首,向夏尔嘶嘶作响。   “你……不该暴露在这里。”夏尔说,“这里有很多人和神明。”   “我嗅探到了苦恼之人的气味。”弗勒接连吐信,“你需要人帮你救援你所爱之人,让你摆脱受掣肘的痛苦。而蛇能做到这样的事情,蛇裔愿意帮你。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烦心,蛇裔会帮你分忧。”   “……”夏尔沉吟,“蛇怎么会无缘无故这样做。”   “这是蛇的恩返。”弗勒说。   “报恩?我不明白。”   “蛇裔和你有共同的利害关系。”   “许多人让我提防蛇。”   “你无需担心未来,只要等待礼物”弗勒说,“你无需担心后果,太阳不该升起。” 第488章 蛾人   在林边堡的中庭,一切都是温暖的,大地覆盖灿烂的颜色,像玫瑰,又像黄金。   暗红色的太阳挂在空中,不断往外散发热力,千百只人面飞蛾趴在石梁之上,伸出细长颈子眺望血日。这太阳若隐若现,惹人遐思。   攸尔刻利奇盘坐在地上,直立它自第六节 以上的身体。   巫师们站在金域内,紧靠着彼此。   莎拉也在其中,亚希娜挽着她的手,老妇人神情平静。   “几乎要完成了。”亚希娜看向站在巫师之王左手边的几个试验品,他们都以特定姿势被绑缚住,装在透明的玻璃瓮里,身体被扭曲成圆形,头向下弯曲,双臂在胸前交叉,成祈祷状,动弹不得,神情恐惧。   攸尔刻利奇的面前放有一个巨大锅炉,里面乘满暗红色魔药,他向内加入一瓶又一瓶杂色精粹,试图找到最合适的原料,调配出性能最优良的茧液。   “这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洛曼男性,身高一点七七米,体重一百一十九斤,牙齿缺损,轻度营养不良,下肢水肿,惊惧中。”攸尔刻利奇爬向他的第一个试验品,用苍白枯瘦的双臂提起巨锅,将茧液当头淋下。   那男人被当头一泼,登时开始挣扎,但发不出声音。   红色茧液从他脚底下迅速往上升,透过玻璃,莎拉能清晰看到茧液包裹他身体的样子,男人死命扭动,尝试呼吸,很快魔药就浸过他头顶,把他周身泡在当中。   他在液体中窒息,竭力挣扎,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莎拉能想象出他所经历的折磨,自己几乎也能感受到同等分量的疼痛。   渐渐的,男人的挣扎就停止了。   茧液无孔不入,开始渗入男人的身体,液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下降,紧紧黏在他身上,像包有一层红膜,而他的身体则迅速地吞食这些茧液。   最终,玻璃瓮里的茧液没入他体内,一滴也不剩。   紧接着,他就开始抽搐,其力量之大,以至于将之前捆缚他的绳索完全挣脱,他拼命击打玻璃瓮的内壁,瞪大眼睛,双目中布满血丝,发出无意义的沙哑叫喊。   他嚎叫、大声嚎叫、尽力张大了嘴,声音越来越扭曲,同时不断抓挠自己身体表面,好似恨极这一身皮肤。   旋即,从他大张的嘴巴当中喷出大股金色的丝,突兀喷在玻璃壁上。   莎拉浑身一哆嗦,亚希娜按住她。   中间连接的长线不断悬垂晃动,极有韧性。   男人拼命喷出丝,身体不断扭曲,丝吐得到处都是,逐渐包裹在自己身上,他朝玻璃瓮的每个角落喷吐,丝在瓮中乱飞,将他手臂腿脚慢慢缠绕,就这样作茧自缚,迫使肢体不断往内收缩,越来越难移动。   他手紧贴在身体两侧,两腿也紧闭住,只有嘴里还不断外吐出金色粘丝。这些丝越来越粘、越来越厚,把他身体完全挡住,巨茧就这样慢慢构成。   隔着玻璃瓮和金色茧,莎拉还能看到男人在茧内部抽搐扭动的样子,透过这些屏障,她隐约看见一个瘦长黑影,在里面扭动不休,渐渐的,连动作都停止了,里面的结构也已然变化。   男人的身体极度蜷曲,坚固金蛹正在成型。   全过程只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未等巫师们失去耐心,玻璃瓮内就继续发生异动。   他们听到雏鸡破蛋般的碎裂声,蛹从顶上开裂,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或者说,曾经是手的东西,莎拉目不转睛,看到黑色的长肢抓住蛹壳,将它破开。   蛹现在更像一个模具,无法阻挡里面的成型之物现身。   她又看见巨大、柔软的阴影在男人背后涌现,并且往外拱,那是它的翅膀。随着它的动作,整个茧不断被撕扯,一对金色的长触角从中伸出,紧接着就是男人的脸。   那已经完全不是人的脸了,两只眼睛完全消失,原先的部位现在变成两个黑色空洞的深深凹坑,嘴部也是,只有圆形黑色塌陷,深不见底,牙齿、眼球和鼻子全都消失无踪,面上光秃秃的,长满密密麻麻的微型凹坑,像生了满脸麻子,皮肤是浅金色,身体有些地方长有绒毛。   它发出不成人声的动静,双臂继续往外伸,抓住玻璃瓮两边,把自己的身体往外抬,背上巨大的黑色蛾翼被狭窄裂缝挤得变形。   而当它完全爬出瓮、脱离对翅膀的束缚时,它便一下子伸展自己巨大的蛾翼——   深黑色的飞蛾翅膀向两侧展开,柔软、纤薄、精致,像艺术品一样漂亮,略有褶皱,看起来就像水面涟漪一样可爱,上面分布着老妇人脸一样的花纹,几乎在微笑。   听说蛾翼的花纹会显现出蛾最在乎的东西。   它蹲踞在玻璃瓮顶端,先尝试运动自己的翅膀,然后用力拍打它,紧接着就无师自通地学会飞翔,缓缓飞离玻璃瓮,朝天空中滚烫的血日飞去,其动作优美,轨迹平稳,像是一出生就已精通在空中起舞。   “啊啊……”   “飞蛾……”   攸尔刻利奇呼唤那个男人,它毫无反应,只是空洞地向血日飞行。他喊出对方的名字,蛾才回过神来,转向攸尔刻利奇,扇动翅膀,落到他一条手臂顶端,把攸尔刻利奇当做一棵多枝杈的大树,合拢翅膀,将瘦长双臂放在身体两侧休息。   “这是进步。”攸尔刻利奇说,“他保留了基本的意识,能够对语言刺激做出反应。”   “太好了。”   “就该这样。”巫师们连连说。   “落下去。”攸尔刻利奇命令,蛾展开翅膀,朝地面滑去。   随后,攸尔刻利奇的第九右手升起,摇动手中的红色魔杖,蛾立时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从内部开始燃烧起来。莎拉知道这是沸腾魔杖,能够从身体里面点燃一个人,让对方的体液快速升温,达到煮沸的地步。   莎拉闻到剧烈的恶臭,蛾之血的灼烧让它瞬间暴毙,扑倒在地上。   蛾本应就此死去,可是它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泌出新的金色细丝来,其皮肤快速剥落,像灰尘那样散去,形成金色的丝线碎絮,紧紧包裹他的身体。   在这样的情况下,蛾忽然抽搐,身体自行蜷缩,像婴儿那样,将双手放在怀中,身体弯曲,其动作非常僵硬,一点也不灵活,仿佛是身体自己用出了本能,而非出自蛾的愿望。   慢慢的,蛾又开始吐丝、结茧,莎拉看到金色茧里面扭动的黑色影子,它又一次吐丝,又一次拼命挣扎,又一次破茧而出,黑色修长的手臂将包裹自己的茧撕开,完好无损的蛾又从中爬出,只在地上留下褪了色的暗金色残茧。   重生。   蛾立起来,呆呆地站着,非常温顺、恭敬,不久又转向血红色的太阳,双手合十,开始膜拜。   “我们已经征服了死亡。”攸尔刻利奇说话的时候,口器两侧的钳形颚不断抽搐,“我们已经胜过了造物之龙给我们设置的最大障碍。”   “啊啊……”   “原来如此。”   “真美……”   “飞蛾们是我们的同盟,会分享善意,会崇拜太阳。”攸尔刻利奇说,“它还不完美,但它已经有了雏形,我真希望你们也加入其中。”   “真是了不起。”巫师们连连附和,但莎拉知道,他们没有人想去浸泡茧液。   “继续吧,继续工作吧,”攸尔刻利奇拿出新的魔药精粹,倒入大锅之中,抱起茧液原汁,准备洒到下一个试验品身上,“我要找到能保留智慧和记忆的配方,它已经距离我咫尺之遥,我已经很接近完美的蛾人了,噢,要像太阳一样勤奋,具有永恒的活力。”   “我们应该的。”   “伟大的巫师之王!”   他们正在吹捧,艾尔诺脸色不安地走进中庭。   攸尔刻利奇放下手中大锅。   “发生什么了?”他问。   虽然虫脸没有明显表情,但莎拉看得出来,巫师之王尽他可能显得和颜悦色。   “我们没能阻止他,我王。”艾尔诺跪下来,“夏尔·格拉尼击败了我们的魔像,杀死了萨米里斯,俘虏了爱雅以及艾莉丝两位女巫。”   “嘶——”   “怎么可能!”   “那家伙!”前列的巫师们交换目光,各自想法不同。   夏尔赢了!莎拉心头一喜。夏尔马上就要来林边堡了,这样的煎熬马上就要结束!再也不用看这种丑恶的实验!   在莎拉身边,亚希娜抓紧莎拉的手臂。   亚希娜尖锐修长的指甲深深嵌入莎拉的皮肤,让她刚刚露出的微笑荡然无存,她抿起嘴,承受疼痛。   “……是这样吗?”攸尔刻利奇拱立起来,“他来寻找我了。”   “会很危险的,我王。”艾尔诺说,“考虑到我们还掌握着重要的人质,就此展开谈判也无妨,是时候和夏尔好好谈谈了。”   攸尔刻利奇长羽状的触角轻轻抖动。   “但她说,与其说利用她来应付夏尔,不如让她变成飞蛾啊。我不能拒绝这样的请求,我是仁慈的,而她是勇敢的。她是很好的样本,正适合现在得到实验。去,把她带到这里来。” 第489章 巫师与蛇   一听到这个消息,莎拉挣脱亚希娜,冲到外面,在走廊上大口干呕。亲眼目睹那男人扭曲变形的样子,她早就想吐了,一口口反胃的酸水喷在地上,她扶着墙,擦去口水,低着头回到中庭内。巫师们紧盯着她,亚希娜神情尤为难堪。   “我该走了。”莎拉说,“我不舒服。”   “去吧。”攸尔刻利奇说,“可怜的、生病的孩子。”   莎拉跌跌撞撞往外走,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仓皇地四处寻找,视线掠过石墙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挂饰和图画,爬到床上,向后一仰,抬头看天花板。   从内部发生变化。   肉体会消融,像昆虫那样变态。   卢安娜会变成那个样子。   她蜕皮,从里面融化,喷出丝来,蠕动抽搐,为自己织茧,为自己筑蛹。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该从那一大桶茧液里把她救下来。莎拉的背剧烈地弓起来。她想到要和巫师之王作对,和那尊十米高、二十只手分布在身体两侧的巨大的蛾头蜈蚣作对。   巫师之王会把我撕成碎片,把我浸泡在玻璃瓮里。   生理应激性令她头晕目眩。   巫师之王有不成比例的虫头、均衡排列的蛾翼,巨大的身躯,还有二十把强大魔杖,内心掌握上千术式,拥有无限的巫文字、无限的力量。为什么我要去面对它?   我该躲起来。莎拉拽过床上深紫色的棉被,将自己藏在里面,周围黑漆漆的,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不要自找苦吃。莎拉反复提醒自己,无论这些念头多么叫她惭愧。   反正夏尔会来的。她的大脑一片浆糊。反正夏尔一定能赢的,我在这里等他来就好了。   卢安娜会死。莎拉手紧抓着被子内侧,用它压住自己的脸,上面沾满她自己的味道,她怀念奶奶,面料的柔软让她想起黛利希的臂弯。她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会非常恐怖,而且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敲门声。   “你在里面吗?亲爱的?”亚希娜说。   我不在。   “你不该那样对待我们的王,你太无礼了。”亚希娜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你是如此没教养,黛利希没有把你教的很好,亲爱的,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尤其是在你的长辈,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你真叫我丢脸。”   我不喜欢这里。   “记住你是谁,不要犯傻。”   我……   “莎拉,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说话,也许你真的需要吃点药。晚些时候我会再来,希望那时候你想清楚了。我们是巫师,而巫师站在巫师那一边。”   言罢,亚希娜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莎拉在被窝里大哭。   眼泪一直往外流,把被子打湿,她忍不住发出呜咽声,又怕被人听见,只好死死咬住被子一角。她感觉自己的眼泪很烫,流过脸颊,所过之处灼热湿润,被窝里也迅速变得又潮又暖,她将被子掀开,一边无声抽噎,一边呼吸。感受泪水在眼角慢慢变干。   她望向床头边的枝形魔杖,那是奶奶留给她的,可以迅速地沟通雷电。   她和奶奶一样精通雷电,莎拉在树皮上看到了风、灵魂、海水、山以及野兽,黛利希带她去参拜祖先大树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记得有满场烟尘缭绕,远处传来无名咆哮,周围雾气浓重,一切都像做梦,只有树皮上的鲜血在对她哀嚎,想要让她的视线透过凡俗表面,触碰真实。   那天奶奶还问了她一个问题。   “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黛利希问。   “变成和奶奶一样的人。”她取巧地回答。   那时以为答一次就够了,没想到这一生都在不停寻找答案。   莎拉闭上眼睛。   什么都不想。   她放弃了思考。   然后又是敲门声,力度更小,但比之前的更加急迫。   又是谁来打扰我?好讨厌。莎拉疲倦地睁开眼睛,但这次做出应答。   “谁?”她问。   “我们得谈谈。”外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格瑞丝?”莎拉依稀听出来,她是卢安娜的养女,接近成年,一个野心勃勃的小巫师。   “是我。”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莎拉说。   “妈妈被他们带走了。”格瑞丝的声音带着惶恐的哭腔,“他们要杀了她。”   “不会的,”莎拉说,“他们会让卢安娜变成飞蛾。”   “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没那么糟,她会一直活下去。”   莎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你和我妈妈不是认识吗?你该帮帮忙!”   “你也说了只是认识而已。”我该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我恨你。”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做这做那的。”莎拉忍不住恶语相向。   “不是。我以为你可以。”   “你——”莎拉还想说什么,但那声音消失了。   这孩子根本不给我回应的机会。   莎拉站起来,扶住石墙。   她往外走。   别去、别去、别去。莎拉反复在心里重复。   腿在发抖,身体止不住地摇晃,一想到巫师之王的身影就浑身战栗。   莎拉以缓慢的速度走到门边,拔掉系门的铰链,然后又停住,迟钝地走到床边,将黛利希的雷枝魔杖抱在怀里,心里默念了两遍雷电刺的术式结构,然后才一步步朝外走,将门推开,回到走廊中。   前往中庭。   这条走廊长的可怕,她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几分,可走到半途,她的脚步忽然变得空前平稳,挺胸,呼吸平稳,不再将魔杖抱在怀里,而是拿在右边手中,拄地前行。   总归要试一试的。反正无路可退了。   来到狭窄拐角,莎拉听到墙壁在说话。   “这是去哪呢?”一个缓慢又尖锐的声音,“莎拉·丛影。”   “你是谁。”莎拉皱眉,将魔杖指向墙面。   墙壁是不可能说话的,这算什么东西?录音术式吗?   “我隐约看到你在自取灭亡,所以前来确认一番。”那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令人忍不住想继续聆听。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要去挑战巫师之王吧,”那声音说,“可是以你的能力,根本做不到的,你只会被打得血流如注,肠子被炸出来溅到天花板上。没有任何益处,甚至没人会悼念你。”   莎拉神情一愕。   “我不需要你来指教我。”她说。   “那么白白死去,彰显你的愚蠢,就可取么?”   “你让人反胃。”   “我只是给你方案,我只是来帮你的。”那声音放缓语气,“告诉我你会什么,你所有的巫术。”   “……雷电刺,雷柱,雷光风暴,野兽言语,海水涌流,灵魂出窍,还有其他的……最多只能用来杂耍。”   “说出来。”   “……让野兽激怒,将风转化成箭矢,还能让山上的土地开裂……”   “够用了,年轻的女孩,相信我,你的潜能比你想象得还要高得多。”   “这些就足够吗?”   “你是严谨的女孩,你只会说出你最精通、最擅长的法术,闭着眼睛、在失衡状态或者晕眩中也能释放出来。是吧。”   “我对这些确实烂熟于心。”   “而且它们可以用来杀人,制造混乱,制造吸引力。你还精通设计巫术傀儡,对各种魔药也很了解。”   “你……”   “我知道一切,我们不被重视,所以善于观察。我们从渺小中开始成长,所以我们看到细节。”   “该现身了。”   “行吧。”从墙根的缝隙中爬出一条渺小的白蛇,吐出细弱的红信,“我是弗勒,迷茫的反抗者需要蛇来引导,这是蛇的使命。”   蛇带来永恒的混乱、死亡和毁灭,蛇是不受欢迎的。莎拉忍不住想起黛利希的告诫。远离蛇、拒绝蛇,不要相信它们。   “离我远点。”莎拉面若冰霜,“原来是一条恶心的蛇。”   也许是莎拉的错觉,她看到蛇在微笑。   “你不想回到夏尔身边吗?”   “……”   “你不想把卢安娜送回去,看夏尔因此而微笑吗?”   看着眼前的小蛇,她的心砰砰跳。   奶奶……   对不起。   “你要怎么做?”莎拉问。   “跟随我,服从我,我来帮你救出卢安娜,还会把你们送回到夏尔身边。   “……那就赶快!我们没时间了。”莎拉说。 第490章 诱发混乱   “把这一切弄乱,好让我们从中取利。”弗勒说。   “我知道有个办法……”   莎拉在城堡中快速穿行,来到囤积魔像的仓库。   “等等,你不能进——”守门的年轻学徒抬手。   “雷电刺。”莎拉摆动手中的枝形魔杖,一道电光飞速劈向学徒,将他生生电死。   他颤抖着后退倒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胸口被电出巨大的焦炭印迹。   她走进仓库,环顾四周,很快注意到一尊相当坚固强壮的魔像,虽不如之前的猎神魔像那般高大,但也十分勇壮。   这是用一个魁梧的洛曼骑士为基础打造的。萨米里斯将三层钢板依次钉进他的身体,铁刺将其肌肉贯穿,用来连接前后甲片,将新的神经像树枝一样埋入他的四肢,让他成为大型傀儡, 完全受术式操纵。   她飞奔到骑士魔像背后,爬上去,蹲在它肩膀上,旋出钉子,检查里面刻录的术式,这些文字都用磨碎的以太尘土写就,天然附有魔力。   “所有巫师都原谅我吧,祖先巫师、亚祖们,都原谅我,我知道这不对。”莎拉默想。   紧接着,她咬破手指,在部分术式末尾画了一个取消符,一条竖杠,意即是将此行所描述的效果无效化,随着她的动作,刻录板上立时留下一连串取消符,将设计者精心准备的傀儡行动方案全部付之东流。   只留下“还击”套组。   她在最底下画了一行标记,用基础的安多纳尔文字进行修饰,简单地将其设定为“敌人”,随后将盖子用力关上,飞奔去启动旁边的两个魔像。   它们有的是活人制成,有的则是用纯粹的金属木头打造的,如今悉数被启动,纷纷将目光投向骑士魔像,   两边的魔像目光痛苦,内里还有灵魂微弱,仍然受术式强制,迈步朝骑士魔像走去,对它挥出拳头,骑士魔像的盔甲上连痕迹都没留下,但已经足以让它还手,它迅速拔出背上的大剑,猛力朝两边的血肉傀儡劈去,瞬间将它们劈成两半。   作为还击的一部分,骑士魔像会将周围的威胁判定为敌人,直到将目标全部歼灭才会停下,它快步走向莎拉,将大剑高举,准备将她劈成两半。   莎拉抬头,弗勒从天花板的夹缝之中爬下来,蛇头突兀变大,将莎拉整个吞噬进去,然后又连带着莎拉一齐缩小,沿墙壁爬行。骑士魔像失去索敌目标,迅速奔出仓库,寻找潜在威胁。   “喂喂!”   “啊啊!这是什么!”   骑士魔像移动时的声音非常嘈杂,巫师们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一时放下手头的工作,推门出来查探。   它见到诸多巫师,将他们划入敌人的一部分,挥动大剑,气势汹汹地朝他们接近。   “是魔像暴走了。”一个白须的巫师高举魔杖,“看我拿下它。”   弗勒因纤细而不被发现,他尾巴一甩,如刺的白光飞速朝年老巫师射去,钉在他喉咙上。   巫师念咒到一半,突兀脸色大变,面上青筋暴起,双眼瞪大,眼中布满血丝,捂着喉咙抽搐。   “死!”骑士魔像发出沙哑的呐喊,挥出大剑将巫师拦腰砍成两半。   劈裂!   断裂的脊柱和染血的内脏交错堆积,满地狼藉,旁边的学徒和助手们惊声尖叫。   “呜哇啊啊!”   “快跑!”   “拦不住它!”   “这是什么!”   人们尖叫,混乱从仓库一侧开始蔓延,一直影响到城堡的其他地方。   两个巫师将卢安娜裹在黑袍里,用绳索系住她的脖子和双手,带她向中庭金域前进。城堡别处传来的巨大混乱让他们一时驻足,两人同时看了彼此一眼。   “那是什么动静?”   “听上去像是敌人。”   “夏尔打进来了?”   这个猜测让他们感到紧张,他们将卢安娜带到靠墙的地方,看同伴们接连奔跑,拿着魔杖去喧闹传来的地方镇压事态。   “有这么多人去呢,还有约恩斯。”   “没用的,如果真的是夏尔来了,非得巫师之王出面不可,其他人根本没法应付他。”   “对了,你看那边那个……”   弗勒伺机行动,见他们放松破绽,立时尾巴连闪,射出一对毒针,分头射向他们的额头、胸口。   “啊!”   “什么东西——”   一名巫师眼尖,看到寒光闪烁,立时抬手去挡,弗勒威力强大的的细刺直接将剧毒注入他手中,沿血管遍及周身,影响心脏跳动,阻碍大脑活动,他们发出几声痛苦叫喊,倒在地上。   “时间紧迫。”弗勒放缩身形,显出真身,张开大口让莎拉爬出来。   “卢安娜!”莎拉掀去卢安娜身上的黑布。   “啊……”卢安娜被注射了镇静剂,自从被巫师们从地牢里带走就晕乎乎的,“……这么大的蛇……”   “吃了我们然后躲起来,不然巫师之王……”莎拉回头说。   “我看它早就发现了。”弗勒血口一张,将莎拉和卢安娜含在嘴里,“等我撞出一条路。”   “没事。”莎拉抱紧恍惚的卢安娜,在弗勒腥臭昏暗的口腔中蹲下,“我们去找夏尔,我们早就该走了。”   “夏尔……”卢安娜有些茫然,“……我会给他添麻烦……”   “他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他。”莎拉在卢安娜耳边低语,“冷静下来。”   弗勒摆动巨大的身体,猛力朝墙壁一撞,顿时将城堡石墙撞塌,然后从中滑出,修长的身体快速爬行,进入城堡的宽阔庭院。   “什么怪物!”   “蛇!”   “巨大的白蛇!”外墙、花园里徘徊的巫师们听到城堡中的巨响,看到弗勒被白雾缭绕的真身,登时惊叫出声。   “把这怪物干掉!”   “团结起来!”   随着几声呐喊,巫师们高举魔杖,其中法术流光闪耀,威力强大的术式立时开始聚合。   最先抵达的是一块巨石,它从周围的泥土中升起,由纯粹坚岩凝成,快速向弗勒的身体飞掠过去。   眼见巨石要砸中自己,弗勒用尾巴猛拍地面,身周的白雾立时快速升起,不断涌流萦绕,巨石飞入森冷的白雾之中,只闪烁了一下就消失不见,后续飞来的其他法术流光也都被白雾吞噬,弗勒制造的白雾几乎成了无法攻克的迷障。   它头往土地一撞,底下迅速裂开,土壤中出现一道通往无穷幽底的隧道,可供弗勒快速离开。   ——危险!   弗勒的危机感陡然爆发开来,让他不禁直起身体,蛇信往外吐出,搜集空气中的气息,抬头便看到巫师之王的头颅从城堡高处的窗户中伸出,一只只苍白的手陆续往外探,每根魔杖上都备有强大法力。   太快了、太快了。弗勒心里一阵紧张。 第491章 死亡箭矢   “有趣的是,落后者、无手无足的生物也在喧闹。”巫师之王轻声说,“全然罔顾我的威严。”   “蛇裔度过诸多世纪而不朽不死,还会继续繁荣。”弗勒想找机会跑。   巫师之王甩动第五右手的红色魔杖,一支黑红相间的长矛突兀从空气中浮现出来,随着它的现身,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感到强烈不安,浓郁的死亡气息开始在周围弥漫。   “屠杀枪魔杖!”   “那把枪——”   “散开!”   巫师们伸手指指点点,神情恐慌。   屠杀枪魔杖是亚祖兰帕拉德·斩云的魔杖,他是龙学派的创始人,这根能够召唤出弑杀万物之枪的魔杖也代代传承,龙学派的成员为它竞争不休,只为成为它最无可挑剔的继承人。   下一秒,血红色的屠杀枪极速朝弗勒刺去。   弗勒听闻过这把魔杖的威力,却不敢逃跑,唯恐被这根长矛钉在地上,到时候就真的脱身不得。他只好集中白雾,将屠杀枪包裹其中,枪尖不断往下探,几乎将白雾完全穿过,但最终还是和白雾一起快速溶解,最后完全消逝。   雾枪俱损,然而魔杖里的术式可以快速再复刻一把屠杀枪来,而白雾却是很难补充的,损失这些宝贵的雾气让弗勒深感心痛,所有蛇裔都是大白蛇的后代,无尽白雾便是大白蛇的固有神力,随血脉传承而分流到每一位蛇裔身上,但他们终究不是大白蛇本尊,这些雾气虽然妙用无穷,一旦损耗就极难补充。   如今失去白雾的掩护,弗勒光滑的身体一览无遗。   “杀了他!”   “他没有护体灵气了!”   “动手!”   之前蓄势待发的巫师们赶紧挥动魔杖,完成术式,一发发火焰弹、闪电和诅咒劈头盖脸朝弗勒砸去,萦绕在他身上,弗勒紧抿着嘴,忍耐剧痛,把口中的莎拉和卢安娜保护好。   答应了夏尔要把她们带回去。   巫师之王继续瞄准弗勒,高举第六左手,猩红色魔杖顶端突兀闪亮,源源不断的龙炎从中爆涌出来,从高空向弗勒浇去。   弗勒最怕的就是龙火,一旦被它染上,龙火就永远不会熄灭,它的热量对蛇来说是致命的。他见过自己的同伴如何被龙火活活烤死,几倍的蛇之神力都无法将龙火熄灭,只能等暴躁的龙之力量慢慢湮没。   所以才讨厌龙啊……完全不讲道理。   既然对方掌握着龙火,他就知道已经没法和这家伙继续战斗下去,立刻低头朝自己挖探出来的隧道爬。   不灭龙炎卷地而来,缠上弗勒的尾巴尖,他疼得张开嘴。   “嘶——”   随着弗勒张口,莎拉和卢安娜暴露在空气中。   找到你们了。   一个背叛者,一个奴隶。   巫师之王的蛾脸看不出表情变化,他只是抬起第一左手的天破魔杖。   术式触发,微光闪烁。   时间停止。   万物都相对安静下来,攸尔刻利奇成为世间唯一可动之物。   第一秒,他念动术式,以死亡开头。   第二秒,他甩动枯手,纯黑的死亡之箭一分为二,射向莎拉和卢安娜,背叛之事太过恶劣,他无法接受,奴隶之躯太过卑贱,他也不愿继续纵容。   时间恢复流逝。   莎拉抬头,眼见致命的死亡之箭已在眼前,瞄准她的心脏。   卢安娜虚弱地观察周围,亦看到一只之前还不存在的箭矢突兀出现。   弗勒还来不及闭上嘴巴。   真该死,太突然了,救不了两个。弗勒暗想。这可咋办,夏尔会剥了我的皮。   嘶嘶……   两支箭矢,三个目标。   首先我不能吃这发箭,我的护心鳞可得留着。   然后,带两个死人回去还是带一个活人回去好?   很简单的道理吧。   现在是走投无路了,夏尔也一定会理解的。   噢、噢——确实应该杀掉她,她的死会达成我们最深远的目的,不错。   弗勒扰动口里的蛇信,以微不可察的动静绊倒她们,改变她们的位置,让两把飞掠的死亡之箭集中在一人身上,随后才来得及合拢大口。   紧接着,弗勒背过身,探地遁走,巨大身体破开泥土,眨眼间消失无踪。   巫师之王观察弗勒离开的隧道,那是蛇的秘法,早就在世界创始之初就在地底留下大量互相沟通的蛇之道路,很难追击,更无从探寻。   “那个卢安娜居然逃走了。”约恩斯·虚影刚刚将骑士魔像大卸八块,回头赶来时,眼见花园里一片狼藉,只留下深深隧道。   “蛇的伎俩。”攸尔刻利奇说。   “我们之中存在奸细!”约恩斯转头看身边的大群巫师,“你们里面有人背叛了我们!”   其中一个女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骑在马上,和其他几个同伴一起刚刚穿过城门,对这一切混乱露出迷茫神情。   “喂!那边那个!”   “干嘛!”格瑞丝大叫,她讨厌被人这样无礼地指住。   “你是卢安娜的养女!你一定知道点什么!”   “啥?妈妈她怎么了?”格瑞丝迷茫。   “卢安娜被一条蛇给带走了。”其他人说。   “一定是你干的。”   “你肯定做了些什么。”人们连声附和。   “什么!”格瑞丝气恼地大喊,“我不知道!我很忠诚!绝对忠诚!我一直在城堡外面巡逻,我对这一切都不知道啊!”   “我可以作证。”她旁边的巫师说,“格瑞丝一天都和我们在警惕边界线。”   “是啊是啊,我们几个才刚回来。”   “她连坐都没坐就看到刚才的动静,她不可能和这些动静有一丝一毫的关联。”格瑞丝的同伴也为她作证。   “你这个小女魔,迟早会害死我们。”约恩斯嚷嚷,“你和你母亲一样讨厌!”   “哼……”格瑞丝咬牙切齿,一边转头观察满地的烟尘和巫术施法过后留下的尘埃,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没有卢安娜,夏尔会毫无顾忌地发起进攻!”约恩斯说。   “那就让他来吧。”攸尔刻利奇转身,从高处爬回金域,“难不成我们还要因此摇尾乞怜吗?”   和微不足道的损失相比,他更关心完美茧液的配方。   毕竟,肯定有人付出了代价。 第492章 告别之语   弗勒在地下穿行。   莎拉爬起来,摸索身边的卢安娜。   “你在流血……”莎拉恐慌地说,刚才的箭矢飞去哪了?谁受伤了?“卢安娜!你还好吗?”   “它……很痛……”卢安娜呢喃着。   两支箭矢贯穿了卢安娜的身体,术式在她体内激发,掠夺她的生命。   “我为你们的损失深感抱歉。”弗勒说。   莎拉紧抱卢安娜,她在莎拉怀里渐渐冰凉。   随着她体温流失,莎拉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去。   “别死……别死……卢安娜……”莎拉压低声音,流泪祈求,“活下来,我们要一起去见夏尔的……”   “黑暗和我融为一体……”卢安娜疲惫地说。   然后她在莎拉怀里消失,遁入周围的黑暗。   这不是呓语,这是完整的术式,卢安娜拥抱了黑暗。   莎拉浑身发抖。   “你怎么知道……你从哪里学会的巫文字?” 她恐惧地环顾四周。   “那天它展示给我看……我看到了黑暗,啊……黑暗……这是我在那些鳞粉和羽毛中唯一看清的东西。”卢安娜的声音微弱而空灵。   “别这样,卢安娜……你会回不来的,一旦定下就……”   “我好累……”   “这样我该怎么……保全你?”   “那两根箭……”   莎拉跪在弗勒嘴里,伸手在地上摸索,卢安娜的身体已经消失,箭矢落在内侧,她找了好一会,终于碰到那两支黑色的箭矢,将它们匆匆捡起,呵护在手心。   “裹起来……”声音从箭矢中微微发出,“不要透光……一点也不能……”   莎拉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两支箭矢裹住,内外叠好,确保任何角度都不会透进光线。   “很严肃的……”卢安娜虚弱地说,“哪怕是最微弱的……光……也会将我杀死……”   莎拉惊恐地发现,在她衣服底下,以箭矢为依托,有什么未名之物正在膨胀。   “把我藏起来。”卢安娜低语,“带我远走高飞。”   “不行。”莎拉赶紧说,“夏尔绝对想看到你。”   卢安娜沉默。   莎拉将衣服底下那柔软的所成之物捧到脸边,轻轻摩擦。   “现在的你需要保护。”她说,“没有地方比夏尔那里更安全。”   “我现在好不想见夏尔。”   “为什么?”   “死了比活着好。”   “别瞎说,生命是最宝贵的,我刚才都快吓死了……”   弗勒通过蛇之秘径穿梭。   “你们想去哪?孤门堡?那地方像是个得体的城堡。”弗勒说。   “必须去一个隐蔽的、看不到光的地方。”莎拉说,“一座山洞?”   “……别了。我想和夏尔说话,最后说一些……”卢安娜说。   “那我们去白鹅湖庄园。”弗勒找定方向。   莎拉低头看怀里的黑暗柔软之物,心头一阵彷徨,怅然若失的感觉挥之不去。   “你这爱哭鬼……你长不大……”卢安娜低声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艰难。”莎拉擦眼泪,“够了,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后一次流泪。”   “痛哭流涕是正常的……关键是……为什么而哭……”   “我们在晚上去,卢安娜,我不会让你死的。”莎拉说。   “……”卢安娜昏昏沉沉,意识混沌。   入夜以后,弗勒潜入白鹅湖庄园。   它爬进地下室的储物间,嘴巴张开一道狭缝,莎拉从中爬出,她观察周围,审慎地将所有可能的光源都收集起来,油灯、蜡烛和火把全部取走,她将它们统统转移,放到外面桌上。   “安全了吗?”弗勒嘶嘶作响。   “等会。”莎拉审慎地打探地下室的结构,走廊两侧分成六个大型仓库,还有管理人的房间,   如今屋里有一个女孩正对蜡烛,低头对草稿写写画画,好像是在登记物品清单,计算数量,枯燥又烦人的活计,她写得眉头紧锁。旁边站着一个恶魔猎人,正在训话。   “怎么还没写完?”他说,“都一天了,前线不等人。”   莎拉听出是伊莱贾的声音。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做这个的。”女孩说,“我想见格拉尼大师。”   “表现得够好你才有机会,先这样吧。”伊莱贾耸耸肩,转过身。   莎拉讨厌伊莱贾,不想和他说话,避开他的视线,等他走远上楼,再现身。   那女孩穿皮甲,佩剑和弩,莎拉向她低低出声招引:“看这里。”   女孩转头,见到莎拉,眉头一皱,立时站起来,拔剑速度极快。   “你是谁!”   “我是一个朋友。”莎拉说,“我要见夏尔。”   “没人能直呼格拉尼大师的名字。”女孩严厉地说,“你要立刻改正。”   “……我和他认识极久,用不着你管,你去请他过来,”莎拉说,她转念又觉得这女孩不便沟通,于是放低姿态,“拜托了,这很重要。”   “噢。”突然间,她的态度来了剧烈的转变,“太好了,谢谢。”   “谢什么?”莎拉不解。   女孩一边后退一边问:“我该怎么通报您的名字?”   “莎拉·丛影。”   “是。”   她飞奔上楼,来到夏尔的寝室,轻轻敲门。   “格拉尼大人?”   夏尔正对地图思考下一步的战略,转身把门打开,看到一个非常年轻的女猎人新兵站在那里,崇拜地看着自己。   “一个新兵怎么会到前线来。”夏尔说。   “我特地请调来的。”她说,“我在地下室遇到了个奇怪的女巫,她自称莎拉·丛影。”   卢安娜,莎拉。   夏尔脸上露出微笑,弗勒将她们救回来了。   终于,我终于能和她们再见了。   这该是多好的事情啊,卢安娜,我好想她。夏尔几乎要为此放声呐喊,终于又可以见到卢安娜了,她会和从前一样美艳动人,令我紧绷的神经得到久违的放松。   “我带来了好消息吗?”女孩期冀地说,“您看起来心花怒放。”   “做得很好。”夏尔匆匆下楼,女孩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身后,眺望他的身姿。   夏尔来到庄园地下室,一眼望见莎拉站在走廊上,她没穿长袍,羊毛衫下透出鹅黄色的丝绸内衣。   “莎拉!”他呼喊,“好久不见!”   “夏尔!”莎拉想过很久和夏尔重逢的场面,但从未想过是这样。   “你的脸色……不太对劲。”夏尔快步走向她,“卢安娜呢?”   莎拉转向旁边房间,她将卢安娜留在黑暗深处。   “卢安娜!”夏尔靠近门。   “别打开!”莎拉赶紧说,“千万不要,离门远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尔困惑。   “卢安娜会告诉你的。”莎拉转过身,低头咬自己的手指,“总之离门远一点。”   夏尔忐忑地走向门,不知如何是好。   “卢安娜?”   “我在。”卢安娜小声回应。   “亲爱的……”夏尔心头巨石落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猜的没错……”   夏尔皱紧眉头,卢安娜的情况让他倍感揪心。   “发生了什么?”   卢安娜沉默良久,筹措词句,然后艰难开口。   “我们不能……相见啦,至少现在这段时间。我受伤了。”   她受伤了——夏尔感到窒息。   “谁干的?”他语气含怒,“谁敢把你伤成这样。”   “箭……巫师……离我远点吧,我好累……”   “可我想看你。”   “哎……”   “我很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   “我也好想你。”   “……”夏尔沉默。   “……你还好吗?”   “见不到你……我很痛苦。”   “用不着我啦……我什么也不是啊……别想太多……”   “别这样说。”   “离我远一点会更好。”   “……什么?”   “我现在没什么用了。我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你……忘了我吧。”   “我做不到。”夏尔说,“我会陪你。”   “你太闪耀,我在你身边只会融化。你已经是许多人的光了,而我只是黑暗的仆人而已。我的过去并不光彩。我曾经还想着去找你,我爱你,但我现在觉得,没必要了,我必须……离开你。你每做一件伟大的事情都让我更感觉自惭形秽。我的存在只会让你更加堕落,让你更加冲动,把你拉回人间,我不想让你变得和我一样放纵,我……我不是什么好人,干嘛和我贴这么近。你……哎……夏尔,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   和卢安娜的最后谈话?夏尔呼吸变得急促。   “我拒绝。无论花多少时间,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让你恢复,你当初救了我,这怎么叫我放下你!”   “不可能的……只有时间会分晓……”   “等千年也无所谓,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来。”   “……哎……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绝对做到。”   “帮我去林边堡……把我的黑触媒拿回来,我只有带着那个才能用我自己的法术。”   “没问题。”   “……你这家伙别太当真了,我是你爱的人,但也只是你爱的其中一个人而已。”   “可我很在意的。”夏尔叹气。   “……走吧,我累了……我要和莎拉说话……”   “……”   夏尔的心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莎拉快步走到门边。   “他看起来很痛苦。”   “……我们都有这一刻。莎拉,你要保护好我,我现在空前虚弱,但也有痊愈的希望,只要确保没有一丝光线透进,也不要让其他人靠近。”   “行。”莎拉说,“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有一个东西,也被他们没收了……”卢安娜叹气,“这件事不要让夏尔知道,在仓库里,如果他们没销毁的话,你会看到一个黑色、方形水缸一样的东西,缸壁上刻满了纹路,用布盖好,把缸和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在无光的条件下带来给我……”   “好,没问题。”莎拉连忙说,“……不用担心,卢安娜,你养伤就好。”   “替我照顾夏尔,别让他太难过。”卢安娜低声说,“那条蛇去哪了?”   “我没看见,怪事,我去找找……”莎拉转身离开。   那女新兵看了半晌,等莎拉走远了,蹑手蹑脚走到门边。   “您好。”她压低声音。   “……我不认识你。”卢安娜倍感陌生。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让格拉尼大师爱得如痴如狂的。”   “露出胸部给他可劲干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哼……你还得活好耐操,挨得住造。这就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得到的,我也适应了一段时间。”   “噢噢。我会努力的。”   “……他是帅了点,但没有这么迷人吧。”   “您不知道吗?他猎杀恶魔,驱逐巫师,扶助弱小,这么伟大的事情,他……他却做得好像理所应当一样……这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英雄啊。”   “你懂什么,臭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佩特拉。您呢?”   “我是西海岸的卢安娜……赶紧滚吧,我要一个人呆着。”   “谢谢您,谢谢。”佩特拉转着圈,快速跑走了。 第493章 复仇之举   夏尔以极严厉的态度责问弗勒。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卢安娜会变成那样!”   “巫师之王干的。”弗勒幽幽地说,“夏尔,他的力量非常可怖,以至于我也无法全身而退。如果不是我及时撤退,我自己也会战死,然后连那个漂亮女巫也会一并死去。”   巫师之王。   “我要让它尝到同样的后果。”   “那太好了。”弗勒说,“蛇裔已经做到了蛇裔报恩的内容,现在蛇该走了,等待下一次召唤,等待下一次守望互助……”   “再会。”夏尔知道弗勒也有自己能力的极限,向他致意。弗勒遁入泥土之中,消失无踪。   “阿夏。”莎拉走到上层走廊来,“你和那条蛇谈过了?”   “是巫师之王伤害了卢安娜,对不对?”   “他的死亡之箭能够轻易把人杀死,而且是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莎拉严肃地说,“我怀疑他使用了天破魔杖。”   “天破魔杖……”   “那是祖先巫师安阿萨斯使用的七根魔杖之一,这七根最伟大的古老魔杖长久以来失落,被沼泽中的巫师们争抢着,如今只有一根魔杖还留在沼泽中,原先被蟾蜍学派的人供奉,如今则被巫师之王夺取。那就是天破魔杖,它可以……操纵时间,让时间停下来。”   “匪夷所思。”   “是的,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巫师之王可以随心所欲地行动,我们只能被动地承受后果。”   “巫师之王还有很多其他魔杖。”   “确实如此,”莎拉叹气,“他有二十只手,拿着二十根魔杖,和他交手,就像同时和二十个实力强大的大巫师决战一样恐怖,集许多人的力量为一体,这不是简单地相加,而是互相融合,强度成倍增长。”   “停止的时间有多长?”   “没人知道,即便是天破魔杖在历史上的几任持有者,那几位风华绝代的亚祖,他们也不会轻易透露天破魔杖的秘密。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历代天破魔杖的持有者……都毫无败绩,一旦拿到魔杖,他们在任何形式的交战中都立于不败之地。我们都知道,谁掌握了天破魔杖,谁就能登临大沼泽的‘王座’,所以我们封印了它,唯有巫师之王打破一切规则,把它硬生生夺走。甚至还包括我的……”   “白椴木魔杖……”夏尔喃喃道,“能够模仿所有巫文字。”   “是,即便不理解,也能用白椴木的力量复刻出来,千万种术式如今都在巫师之王一人掌控之下。夏尔,除此之外,他还拿着没人知道用途、但同样可怕的银魔杖。它是传说中的魔杖,由半龙巫师赫拉西里斯·暴云天鉴打造,他夸口说,若是有人能完全使出银魔杖的力量,整个世界都会被撕裂……”   “传说毕竟是传说,既然没有证据,有理由认为名不副实。”   “我们也以为这只是谣言,是传了几百年的荒唐故事,魔杖本身也随赫拉西里斯的莫名暴毙而长期失传,所以没有真正的使用实例。可初苇家族真的找到了它,巫师之王把这根魔杖和天破魔杖拿在并列的位置,威力或许和它相仿,甚至更强。他还有巨人力量魔杖,可以让自己获得无穷生机与体能,也可以使用能制造分身的幻影魔杖,哎,一旦开启幻影魔杖,又等同于同时和两个巫师之王对抗了,分身和本体一样强大,这会是最凶险的战斗。龙学派历代最强巫师继承的屠杀枪魔杖,瞬间治愈致命伤的再生魔杖……他的力量非常全面,根本就无懈可击。”   “你似乎很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莎拉叹气,“……我从林边堡跑出来,不就是,不就是因为觉得你能战胜巫师之王吗?所以你必须要赢啊。”   正在说话的时候,洛伊克拿着一卷羊皮纸走来。   “怎么?”夏尔望他。   “大人。”洛伊克说,“从林边堡升起了奇怪的东西。”   他将手中的羊皮纸展开。   夏尔从纸上看到手绘图案,像个网状物,自上而下,牢牢将林边堡盖住,城堡四周的高大箭楼成为其支撑点,它将整座城堡完全护住,几道光柱从中间升起,像是在为它提供能量。   “我们的斥候发现了异样。”洛伊克说,“并且照原样画下来给我们,如果情况属实的话,这东西看起来不太妙。”   “这是‘网’。”莎拉说,“一种屏障,它将整座城堡拉入一座不败的网之中,用来防御来自外界的攻击。箭矢和大石头都会被拦住,就像拦鸟的那种网,非常精密。”   “巫师之王居然能做出这样的术式。”夏尔观察,“规模很大。”   “即便是他也很难一个人做到,因为他本身不是‘网’之真解的精通者,必然是许多巫师合力编织的……有‘网’笼盖,没人再能影响他继续试验了……真该死。”   “这本来就是一座坚城,”洛伊克说,“现在变成这样,咱们怕是要花几辈子才能打下啦,哈哈。”   “灰树厅的洛伊克……”莎拉打量他,“你妹妹呢?”   “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生活了,”洛伊克说,“大傻瓜才留在这地方受罪嘞。”   “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莎拉说。   “巫师之王最好有一个闭门不出的理由。”夏尔说。   “他要进行永恒生命和自造之日的研究。”莎拉警告,“一旦完成,他会获得无穷无尽的能量,其力量之大,足以将他推成在世新神,一尊萦绕着死亡、毁灭和疯狂气息的怪物。”   “你很讨厌他。”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我对黛利希的事情很抱歉。”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离这里很远的地方,蛇的地盘,他们帮了我一臂之力。”   “蛇是狡诈的。”莎拉发觉自己无法信任弗勒,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尤其是你接触的那条白蛇。”   “弗勒怎么了?”   “蛇的阴险程度超乎寻常。”   “没有他,你们就无法离开城堡。”   “也许可以这么说吧。”莎拉叹气,“可我总感觉蛇在背后谋划着什么。”   “无论那是什么,暂时和我们没有联系。”夏尔说。   “林边堡现在成为了永不陷落的城堡。”洛伊克说,“那现在咋办哩?”   “让巫师之王出来。”夏尔说,“让他离开石墙和要塞,来到露天场所,那里更方便我们锁定和消灭他。”   “他又不可能那么蠢。”莎拉说。   “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让巫师之王离开林边堡,主动进入我们的埋伏。”夏尔说。   “怎么?”   “我要烧掉祖先巫树。”夏尔脸色平静。   “什么!”莎拉吃惊,“你——你敢再说一遍!夏尔!”   “我要烧了它,把三百个巫文字全部除去。”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说啊!这是最亵渎、最可耻的,夏尔!”   “但我就是要这么做。”夏尔说。   “小心,大人。”洛伊克说,“仍然有大巫师没有进入林边堡,而是在沼泽地区镇守他们的祖先巫树,他们也不是好对付的,各个奸猾又强大,必须要谨慎消灭。”   “我亲自出马。”夏尔说,“把消息散播出去,让每个人都知道,让巫师之王知道我前进的方向,我要烧掉他们赖以生存的祖先巫树,这样他就愿意离开城堡跟我打了。”   “夏尔!你再考虑一下!祖先巫树是决不能被毁坏!”莎拉赶紧说。   “他威胁到卢安娜的生命,毁了我的挚爱,我凭什么要他好过。”夏尔说,“他对林边堡几十万死难军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难道这也不算数了吗。是的,我现在就要出发,我要烧掉祖先巫树,看他愿不愿意离开城堡,与我会面,以及交手!” 第494章 无眉者   必须见到夏尔。   “我要见夏尔·格拉尼,拜托了。”卡斯滕·初苇抓紧地牢栏杆,对外面的守卫呼喊。   守卫靠在柱子上假寐,睁开一只眼打量卡斯滕。   “闭嘴。”他斥责,“你有什么话想和格拉尼大人说?”   “告诉他,我们决不能去焚烧祖先巫树。”卡斯滕说,“告诉他我们必须和平。”   “没人会搭理你。”守卫说,“你这下贱的废物,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捅死你。”   “请尊重一些。”卡斯滕叹气,“我是初苇家族的大巫师。”   “你要用这个头衔吓唬谁呢?”守卫大叫,“我们有格拉尼大人。”   “我需要传递一些信息,非常重要的信息给他。”卡斯滕大喊,“拜托了,就让我见他一面。”   “大人正在前去焚烧你们那烂池子大树的路上,没工夫搭理你,快给我消停点。”守卫说。   “万万不能啊。”卡斯滕脸色灰暗,“决不能走到这一步。”   “那你们一开始就别他妈跨过边境来啊!是谁入侵谁啊!”   “这里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卡斯滕说,“直到我受困于囹圄,苦度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后,我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错误的。我亲手继承了一项恶毒的事业,先生,先生,拜托您了,您要钱还是什么都好。”   “给你一点机会你就会用巫术杀掉我。”守卫说,“我怎么会上你的当!滚!”   “那好,”卡斯滕说,“请您拿纸笔来,我简单口述,您记录下来,拿去送给格拉尼大人。”   “谁知道你说出来的是巫术还是什么好话,而且我也不识字。”   “给我一支泥笔,我在墙上记录,您照样画下。”   “那我不成滑稽小丑了吗,还要费心干这劳什子事。”   卡斯滕撩开额角的灰发,他跪下来,向守卫重重磕了两个头。   “这是为了两边,为了大沼泽以及希塔尼亚,为了巫师以及洛曼人,为了初苇家族以及夏尔·格拉尼,为了我们双方的福祉和长远未来。在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前,我们必须阻止事情演化出它最恐怖的形态。现在,它已经在滑向深渊了。”   守卫沉默半晌。   “这样,”他说,“我去通知队长,行不行?他会传令给神官凯林,然后凯林会联系格拉尼大人,而如果运气好,格拉尼大人会愿意见你。”   “太好了,实际上,也不劳这么多麻烦。”卡斯滕说,“我简单写一些字句,您捎给格拉尼大人,他一下就会明白过来。”   “也行,”守卫东张西望,“纸呢……我找找纸……”   他走出监牢走廊,沿楼梯往上方去。   卡斯滕向后一坐,长出一口气。   事情到底从何而起?   祖宗们给初苇家族留下了一个疯狂的任务,他们要对最优秀的后代大砍大杀,削去四肢和头颅,前后拼接在一起,他们每个都健壮俊美、身体素质优良,若是好好成长起来,都会成为著名的大巫师,然而却这样被前后拼接,颈椎骨一节节联结在一起,为打造一个不败的巫师之王而成型。   最开始……   初苇家族是崇拜龙的,我们和古帝国的拜龙教紧密连接,古帝国以瑞安堡为核心展开统治,是古代山内地区的霸主。   我们热爱龙,是相信龙的热气会蒸发大沼泽里的污水,将可开垦的土地还给人们,以后巫师们就不用生活在迷雾之中,为了贫瘠的水域互相厮杀。   因此我们想打造一条人骨之龙,将人们的骨头拼成龙的形状,在上面缝上骨膜和兽皮,然后把聪明、具有驾驭力的人头接在上面,用术式代替神经,操纵龙的身体飞翔,以不灭的龙火焚尽污秽。   然后无眉之人来了。   他告诉我们真正的龙之道路,人不可能直接变成龙,人只能先变成飞蛾,然后飞蛾会追逐太阳,最终和太阳合为一体,太阳就是龙,龙和太阳是一体共存的关系,化日即是化龙。   于是我们将那些骨头拼凑起来,却不再是为了设计人骨之龙,而是为了打造不败的巫师之王。   成功……太成功了。   巫师之王知道一切,攸尔刻利奇很聪明,他翻阅古代拜龙教的典籍,了解成蛾之道,然后发起进攻,在洛曼人的身上检验茧液的质量,它的品质越来越完美,我们所制造的蛾越来越多,蛾们也越来越强大、越聪明,最终达成不死,达成逐日者的荣耀。   但我们得到了什么?   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   不,也得到了大群的飞蛾。   还有蛾化的攸尔刻利奇,他比之前的血肉畸胎相比要美丽许多。   啊啊……   对了……   飞蛾的理想是和太阳一样永远灼热明亮。   变成飞蛾会变成什么样呢?   永远热爱太阳。   永远热爱龙。   该死——   卡斯滕不寒而栗。   我们……是在对奴隶身份趋之若鹜啊……   卡斯滕赶紧爬起来,他的初衷只是想提醒夏尔,不要让仇恨扩大化,现在他又意识到必须将自己可怜侄孙一并提醒,万万不要相信龙和它们给予的任何东西。   永生只是幌子,它们需要的只是奴隶和太阳。   很快,守卫踱步回来。   “呶。”纸笔从他袖子里滑出来,“你快写吧。”   卡斯滕从地上拖过鹅毛笔和成卷羊皮纸,跪在地上,低头快速书写。   ——“洛曼的夏尔·格拉尼谨启。   务需暂止刀兵,援引此信予所谓‘巫师之王’,防备你并他二者为仇恨所困,永堕无间劫难。   此举关系莫大,切记切记,前仇旧恨,来日补偿。   续:   亲爱的侄儿,   无眉之人从来都——”   写到这里的时候,卡斯滕发现自己的手僵住了,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   他颤抖,抬头,发现卫兵的面貌已经完全改变。   变成一个男人,约莫三四十岁,满头雪白长发,头部除头发外没有任何其他毛发,光滑白皙,隐可见鳞,其容貌中性,难辨男女,碧蓝眼眸中是暗金色狭长竖瞳。   他把所穿的卫兵皮甲解开,丢在地上,露出原身一袭白色长袍,在其袍子底下,卡斯滕看到一双带爪的脚,还有一条森白长尾。   “无……无眉之人……”卡斯滕声音发抖。   在卡斯滕说话之前,对方先开口。   “来下棋吧。”他说。   下一秒,他就穿过围墙,出现在牢房内部,手一挥,卡斯滕便发现自己手脚镣铐全部消除解开,荡然无存。   他们之间突兀出现一张棋桌,椅子一对,桌上出现几套棋组。   “你喜欢下什么棋?”他问。   卡斯滕扫了一眼,洛曼军棋、戏子棋、帝国象棋、东方象棋……这些都是他知道的棋类,无眉之人并不刁难人,只会制造对方了解的棋。最叫卡斯滕心焦的是,他棋艺平平,几乎和门外汉无异。   “帝国象棋。”卡斯滕硬着头皮说,他对这种复杂棋类的印象非常有限,少年时期在帝国游学时出任家庭教师,和主人家的男女们玩过几盘,仅限于此。   “请。”他说,“你每存活十步,我就会为你解答一个问题,也可能帮你办一件事,取决于我的心情,以及事情的重要程度。   “是。”卡斯滕有什么选择呢?   这些精美棋子都用象牙雕刻,精美绝伦,然而在卡斯滕眼中,每个都像刑具,像尖刀,随时准备攫夺他的生命。   他硬着头皮开始下棋。   十步!   反正只要存活十步就可以。   大不了让国王左右腾挪,反复躲闪,躲够十步,就可以向无眉之人提出问题或者要求。   凭着本能,卡斯滕让最右侧的士兵向前移动,试探性地发起进攻。对方则调动中央的士兵,同样往前进攻。   我应该训练棋艺的。卡斯滕皱紧眉头。把相对位置的士兵同样往前移动,双方相抵。   紧接着,对方快速发起一连串的进攻,棋步迅猛,战车、骑士、女皇和皇卫左右攻击,冲入卡斯滕的棋子当中展开屠杀。他在第六步就被逼到要让王四处移动来避免将死的地步。   第八步,无眉之人的骑士和战车占据优势位置,锁住卡斯滕的国王。   “将军。”无眉之人说。   达成将死的一瞬间,棋桌和椅子荡然无存。对方徐徐站起,卡斯滕一屁股坐空,向后倒在地上,抬头看着空前高大的无眉之人。   他目瞪口呆。   是错觉吗?卡斯滕觉得对方的真身能够触摸天际,比肩无尽山峦。   无眉之人伸手抚摸卡斯滕的额头,只是微笑。   卡斯滕热泪盈眶。   这个世界是属于它们的。   “是,大人,”他说,“我们不该逾矩,我们本来就生活在最好的轨迹上,我们就该如此,能侍奉您们那是多崇高的荣幸啊。”   “说的不错,”对方捡起羊皮纸,“但你却明明白白地把对我的‘蔑称’写下来,瞧瞧,这多令我恼火。”   “我应该得到惩罚。”   对方点点头,羊皮纸突兀消失。   “这就对啦。”   卡斯滕已经不想见夏尔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翌日。   大巫师卡斯滕·初苇被发现在狱中自杀,生生撞墙而死,头骨凹陷,脑浆迸流。   又有难以辨认的尸体出现在他旁边,呈爆炸状,血糊满墙,像是里面被装进了一个尺寸不合的生物,将其从内而外活活撑爆,可能就是那位看守他的守卫,因为他也一并失踪。   这项奇闻被层层上报。   维库维的凯林骑马前来,记录现场,将不同寻常的消息撰写成册,准备交给夏尔过目。   他的行动被多洛希阻止了。   “对他来说为时尚早。”多洛希语气沉重,幽幽长叹,“看在我还是洛曼神明的份上,神官,放弃吧。去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第495章 神性之证   夏尔带军队向大沼泽前进。   河岸堡分隔了大沼泽和林边堡,它规模很小,横亘在河流南岸,顶上竖着龙学派的飞龙纹旗帜,一些巫师站在城头上,和少量士兵们并肩而立,日夜提防。   越过河岸堡,夏尔就能长驱直入沼泽深处,向巫师的故乡发起致命一击。   夏尔不急进攻,他离开军营,站在林间旷地。   每日都必须自我反思。   实力够强了吗?   全力发挥的攻击,是否可以摧毁一座城市?   常态的攻击,能不能对整支军队造成巨大伤害?   移动速度是否够快,在危急时刻能不能做出及时反应?   训练是最为可取的手段,夏尔继续精研自己从前所研习的刀术,但不是以凡人的速度和力量,而是以半神级的水准使用出来。   同样的技艺,在半神手中又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以我目前所拥有的实力,每一项技术都可以重新开发,并且提升到极高的水准。夏尔暗想。   他将辛达瑞尔拔出,紧握在手,纵身向前,全力爆发,地上顿时发出擦声,他一个呼吸就移动十几步,跨过近百米距离,在身后地面留下长长痕迹,瞬间就能拉近距离,手中红刀劈下,空中嗡鸣炸响,神力激荡,几有迸裂之势。   夏尔随后又往前猛力一斩,刀过半途,变化方向,从另一个角度斩向假想目标,其速度之快,以至于在空中留下残影,完全无法从刀刃轨迹来判断武器攻击轨迹。   经验、体能和战术,夏尔将这些力量综合在一起,挥斩速度加快,力道也越来越强,技艺越来越精深。紧接着,他红刀力量逐渐打开,每挥一刀都有血红刀影分裂而出,向各个方向激飞出去,将周围树木切割得七零八落,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倒塌,树枝全被斩为两段。   刀术练习越久,他就越能清晰接触茨的深层经验。   以茨的态度而言,使用兵器的技术最终都会变成对心的磨炼。   随着社会发展,冷兵器将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习练有关它的技巧,不是为了逞凶杀人,而是为了强身健体,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令人养成超越自己、克服自己的习惯。   与其说是磨砺刀的技法,不如说是让自己的心灵更加坚韧。   好好反思一下。   我……够强了吗?   远远不够。   不仅无法守护自己所爱之人,更无法独自迎接最终灾难,要将恶魔入侵驱赶回去,必须要取得两个部分的力量。   第一是新的神性。   第二是巫师之王手里掌握的大量魔杖。   那些魔杖似乎足以和神器媲美,非常适合用来对抗恶魔。   尤其是那根据说能够让时间停滞的天破魔杖,哪怕高位魔神也无法面对时间停摆带来的巨大不利。要是能控制这样的魔杖,等同于又多了一个克敌制胜的有力手段。   无论如何,大战在即,在打倒巫师之王之前,还是要先找到新的神性。   夏尔举起辛达瑞尔,刃面上映出碧空晴日。   他闭目内视自己的灵魂,从那里取出神性的碎片来强化自己,希望能找到一种与自己实力、心态和定位相符的神性,同时还能弥补自己实力上的短板。   亮金色的“救世主”神性,大块碎片,夏尔将它从离散的碎片堆中抽出来,纳入自己的灵魂,他瞬间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崇高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他周身透出微微明光,令人看了心生膜拜之意。   我走到人间来是为了拯救他们,是为了拯救所有人,我要把这残破的世界恢复平静,恢复正常,我要救赎所有愿意跟随我的人,我即是此世的光明。   夏尔深呼吸,他渴望成为“救世主”,这是成长性最高的神性,合格的救世主可以动用权能,将所有危害世界的潜在威胁全部驱逐。   救世主有资格定义什么是世界的敌人,有资格决定做什么事情来拯救世界,和整个世界共同进退。   假以时日,成为真正的救世神明现身,那时候便会享有无尽荣光,名声与力量亘古长存。   虽然很有用,但目前他没有感受到具体的力量增长,亦即说是,目前的力量还很微弱,必须继续培育,达到一定质量以后才能发挥作用,目前暂时无法生效。   夏尔将它拔掉,换上浅灰色的“过客”神性。   那股崇高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前的漠然,和“救世主”截然相反,“过客”让他的身影瞬间从这个世界被排斥出去,似乎天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在乎和这个世界有关的重大事务。夏尔冷漠地看向远方,恶魔毁灭世界和我无关,我从这个世界旅行而过,取走我想要的,看我喜爱的,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他平复心情,觉得如此太过不负责任,于是又换一种神性,将青灰色的“暴君”神性注入灵魂。   勇气、施虐欲和统治的心态渐渐浮现,夏尔眼神微眯,对那些愚昧的平民、弱小的追随者、无用误事的巫师们心生厌恶,耐心渐渐消失,更反感那些对他行为举止横加干涉的各界神明。   我拥有力量,而拥有力量的目的是为了让其他人臣服。   “暴君”会带给我空前的胆识,还可以满足我的统治心。夏尔暗想。但统治非我所愿。   他抽掉青灰色神性,注入铁锈色的“屠杀者”,这缕神性残片比之前还要明亮,被那些恐惧夏尔的人们构筑起来。夏尔接触它以后,忽然能明白格拉迪乌的想法,和刀锋魔神获得前所未有的共鸣,空前的杀戮欲在他心中狂暴涌出,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等待他掠夺的肉山,被聒噪无能的垃圾们填充得喧嚣吵闹,必须要好好清理,必须要经自己之手施行杀戮,让这里血流成河方得满足。   这是非常适合战斗的神性!夏尔发觉自己在这个状态下无比嗜血,身体迅速被调整到极适合杀戮的状态,他会摧毁眼中所看到的一切。   嗯……夏尔静下心来,它会令我失去方向,但它可以帮助我摧毁敌人,进入屠杀状态,预备成为杀戮之神,在这种情况下,他感觉自己的战斗实力及潜能都有极大提升。   甚至欲罢不能。   饥渴饮血的欲望在夏尔心中涌动。   他现在不需要获得这么强大的杀意,于是将“屠杀者”取出。   急切的呼吸渐渐停止,杀戮的欲望陆续平复。   继续观察灵魂中的残片,他不用试也知道“色欲”神性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力量,暂时放在一边。转而开始尝试“英雄”神性。   品红色的神性碎片逐渐刺入夏尔的灵魂,他感受到类似“救世主”的崇高感,但全然又是另一种氛围,他几乎能听到人们的赞颂,心中涌动着勇壮气魄,渴望成就伟大事业,信念高涨,这些都是和英雄相匹配的才能、勇气和斗志。   红芒在他周身缭绕,形成护身灵气,和战争的血红色有不少差别。   这很好……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傲慢、欲望和他人的期望。   夏尔难以承受。   他思考过英雄,英雄应该拥有超群的实力,又有极其高尚的道德,还不能自私,要勇于公义,为他人而呼吁奔走。   这跟救世主又有区别,救世主以自己的意志拯救世界,被人敬畏,旁人没法向救世主指手画脚,因为他本身就是标准,只要他确实拯救了世界,其他人哪来的资格指指点点。英雄则肩负着巨大的使命和理念,必然要做出某些牺牲,来符合世人对英雄的期许。   英雄是一项苦役,一项劳心费力的枷锁,这是受人赞颂的职业,也是疲累的职业,我不想这辈子都和它绑定一处。   不想当一生的“英雄”。   于是,夏尔慢慢将它拔出来,护身灵气随之消散。   那么纯黑色的“恶魔猎人”神性呢?夏尔尝试它的力量,这股神性和其他不同,和夏尔的灵魂结合得很好,与其他神性以及誓约之力并列漂浮,夏尔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心态和情绪的变。   因为他本来就是恶魔猎人,恶魔猎人中的行走之神,他们中的大师级猎人,恶魔的克星。   黑色神性的力量也很特别,天然倾向于变成两种武器,剑和弩。   夏尔将它变形成弩的状态,它在空气中嗡鸣成型,渐渐化作一把黑弩,他尝试着用它来瞄准,感觉很有分量,扣动扳机时,神力凝结的黑色弩箭拖曳着同样的乌黑流光飞射而出,射程极远,平抛飞出数百步后才缓缓落地。   一把新弩,以神性作为弹药,可以不断射击。夏尔感觉不错,将它化作弩,常驻在灵魂之中。   使用“恶魔猎人”神性,用弩备战,对付常规敌人,或者使用“屠杀者”神性,挖掘出自己战斗力的极限。这两种比较有用的状态,夏尔似乎能切换自如,两种神性目前都是碎片般的形状,方便运用,也很容易抽出,因为它们终究不是特别强大显著的神力,移除是很方便的。   将来神性长足发展之后,才会难以替换。   完成对神性的发掘,夏尔离开林间空地,返回军营。   他来到营地边缘,克莱尔已经在这里等夏尔,她看起来很着急。   “大师!”克莱尔喊。   “走吧,”夏尔望向她背后的攻城营地,投石车正在组建,几个工匠打磨石料,修理木头零件。   “我们应该赶紧攻下它。”克莱尔说,“然后直接钻进大沼泽,把他们杀个精光。”   “错了,”夏尔说,“慢慢来。”   “慢慢来?”克莱尔惊异,“凭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想过真的去焚烧巫师祖树。”夏尔说,“我只是要让巫师之王出来而已。我们之间的仇恨系在巫师之王身上,我不会让仇恨的链条漫无边际地展开。”   “那也太仁慈了。”克莱尔说,“我还想亲自砍下两截祖树树枝去做纪念品。”   “希塔尼亚的人们渴望安定的环境,稳定的内外局势,而不是无穷无尽的战火,西方的恶魔才是我们的终极敌人。”夏尔说,“耐心吧,巫师之王不会坐视不管的。”   “会有大战,您和那个巫师国王的大战。”克莱尔很好奇,“您有多少胜算击败它。”   “之前我觉得和他势均力敌,”夏尔说,“现在……大概有九成把握了。”   “原来如此。”   夏尔沉思。   “更关键的是,”夏尔说,“我总感觉,在我们背后还有更深、更暗的秘辛,有奇怪的推手在背后组织这一切,向巫师无休无止地进行报复无甚必要。”   “谁敢操纵我们这两拨人厮杀然后渔利?”   “目前不清楚,但,未来站到更高的高度,恐怕我就能看明白了。”夏尔说,“关于我未来的道路,方向已经变得很清晰。” 第496章 小小搭救   早上,泰德·初苇发现卡斯滕的命牌碎掉了。   作为小辈,他承担着很多琐事,包括监视初苇家族重要成员的生命体征。   这些命牌都以沉香木雕刻的,放在象牙盒子里,一共八块,象征初苇家族目前还活着的八位重要人物。   巫师之王攸尔刻利奇,大巫师卡斯滕,族长拉瑞克,大巫师席维恩,年龄最大的老祖母诺拉,萨米里斯·初苇和他入赘迎娶的妻子马拉·初苇,他们俩的聪明孩子利提奥,还有年青一代的佼佼者韦立克。   死了五个。   大巫师席维恩作为间谍,在洛曼境内最大的恶魔崇拜组织希忒利斯之印工作,负责监视仪式进程,他刚打入内部半年,不断将仪式的进度传递回来,最近的报告称希忒利斯亲王马上降临,在几秒内就可以血洗整个世界,那时还让初苇家族上下紧张了好久,结果仪式似乎失败,席维恩随整个希忒利斯之印一起消失在恶魔潮当中,尸骨无存地死在雨湾厅。   至于那位萨米里斯,据密探回报,他被夏尔一刀穿心而死,他的妻子马拉,泰德记得那是个粗暴凶狠的女人,肯定会因此而蓄谋复仇。   萨米里斯的孩子利提奥死在北海望,其堂兄韦立克死在莱因湖畔。利提奥死很正常,泰德认为利提奥没有当巫师的心态,韦立克的死则让泰德百思不得其解,韦立克精通水之真解,在有水的地方战力无穷,却在湖水旁边死去,这多少有些匪夷所思。   最后就是卡斯滕·初苇,德高望重的长辈,连死因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名牌一角出现剧烈磨损,被血浸红,应该是和头有关的伤势,难道是被夏尔斩首?   泰德长长叹气。   初苇家族凋敝的程度,已经难以想象了。族长拉瑞克负责镇守祖先巫树,老祖母诺拉则避世隐居,唯独尊贵的攸尔刻利奇还在此孜孜不倦地进行实验。   除开这八位重要人物,剩下的人都只是实力普通的巫师,在巫树上看到的巫文字三四个,掌握的术式不到十条,会的魔药配方屈指可数。   泰德仰头,深感沮丧。   如果我们没有入侵洛曼,没有和洛曼人以及他们这一大堆事情染上关系,初苇家族会继续在沼泽中繁荣昌盛的。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退路了,如果不能在林边堡站稳脚跟,回到沼泽以后,先前被打压的巫师家族们会空前暴怒,集结起来,咆哮着为他们之前遭遇的损失复仇。   到时候,所有东西就都不在他们掌控范围内,连反抗的余力,都将完全消失……   至于攸尔刻利奇能否战胜夏尔,泰德实在难以判断。   卢安娜和莎拉不就在巫师之王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吗?营救者要么实力超群,要么有能力避开巫师之王的预言术,或者可以躲开他的常规侦测,无论哪一种,仔细一想都很可怕。   泰德抓了抓头发。   该不该把卡斯滕的死讯转告给巫师之王?   他真的、真的不敢踏入金域,也不敢把事情转告给艾尔诺。泰德怕招他惦记,万一艾尔诺看上泰德,给他暗示,让泰德晚上到他的房间去,那就难走了。   这座城堡真让我害怕。泰德环顾四周,没有长辈的庇护,没有卡斯滕的教导,他感觉寸步难行。   也许……洛曼和希塔尼亚的生活更适合我。   转念一想,泰德决定去找约恩斯·虚影,约恩斯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会帮他分析利弊。   他来到约恩斯的房间,隔着门听到女人的尖叫和约恩斯大口喘息的声音。   巫师不避讳性,泰德把门推开,看见约恩斯把一个年轻的洛曼女人压在身下,没命地干,女人承受不了这样暴力的动作,泰德怀疑她根本没感到什么快感,只有无尽的疼痛、屈辱和折磨。   房间旁边还站着几个赤裸的洛曼女人,她们惊恐地站在角落,互相遮掩私处,伸手挡住胸口。泰德估计她们都是约恩斯从人牲里挑剩下的,专供他发泄兽欲。   泰德觉得这样也不坏,起码逃过泡茧液的命运。   然而就在看着的过程中,泰德发现她们身后还躲藏着一个穿黑袍的小女巫,她神情紧张,更多的是恐惧。   “泰德!看到我的大屌吗?”约恩斯抬头喊。   “看到了。”泰德只觉得刺眼,什么样的人会把那话儿挂在嘴边,“先生,我叔叔卡斯滕他……死了。”   “谁干的?是不是洛曼人?”约恩斯掐住胯下女人的脖子,她痛得翻过白眼,用手抓约恩斯的胳膊,努力想把它挪开,换来的却是加倍用力,“这些红发人真该死。”   “我不知道,”泰德不忍心看下去,“先生,我在想要不要把这件悲剧知会我们尊贵的王,他……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他有资格知道所有事。”约恩斯猛拍女人的胸部,让它晃动,“去找他,把事情全部说给他听,但是要看他的情绪,如果我们的王的两只触角往上升,说明心情不错,如果垂在下面,说明不安,你就不要说多余的话,反正卡斯滕已经死了,没用了,本来就是个俘虏,判断也一塌糊涂。”   “谢谢您对我叔叔的评价。”泰德说,“……那个小女巫是谁?她也是……”   “那是卢安娜的养女。”约恩斯抱起女人的双腿,猛力冲刺,“卢安娜不在,她这洛曼小娘皮凭什么趾高气昂地走来走去,我要干死她。”   “嗯……”泰德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她很漂亮,先生,能把她赠给我吗?”   “你拿什么来换?”   “一块灵魂石,五公斤以太结晶。”泰德说。   “把她带走。”约恩斯埋下身体,公牛一样地拱。   泰德走到那些女人身后,伸手将那女孩牵出来。   “你好像是叫格瑞丝?”泰德带她来到走廊上,女孩子的手冰冰软软,真好。   “我认识你,”格瑞丝打量泰德,“你是个好人来着。”   “噢噢……我喜欢你这样说。”   “你出手真阔绰。”格瑞丝说,“你哪来那么多好东西。”   “发家致富,全靠叔叔。”泰德能在卡斯滕的遗产中分到一大部分。   “……”格瑞丝低头,“你救了我一命,我会报答你的。如果被那种王八蛋上,我会恨不得死掉。”   “现在也不安全,”泰德说,“夏尔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带人杀进来。”   “这就是我报答你的内容。”格瑞丝说,“我会从夏尔的刀锋下拯救你。”   “拯、拯救我?怎么做?”泰德吃惊,他其实也在想,万一巫师之王不敌恐怖刀锋,他该怎样自保。   “其实,夏尔是我爸爸。”格瑞丝说。   “这么厉害!”泰德一惊,赶紧压低声音,“那真是太厉害了。”   “只有爸爸会把妈妈这样费尽周折地救出去,”格瑞丝说,“等他赢了之后,我要向这里的傻逼们复仇,把他们的心肝挖出来炼制魔药,我一定会。”   “那太好了。”泰德叹气,“不,我不用你这样,如果夏尔打破了城堡,击败了我们的王,我就跳井自杀。”   “你干嘛!活着不好吗?”   “因为我们是巫师,”泰德说,“到那样的境地,绝没有跟你们和解然后活下来的道理,只有死才能证明我们对大沼泽、对祖先巫树的忠诚。”   “我不信。”格瑞丝撇嘴,“凡是人类都会想着活,多过死。”   “巫师和人类是不同的种族。”泰德说。   “我看你脑子是糊涂了,我们根本没有区别。”   “当所有人都说同一种话术的时候,你最好也跟着学。”泰德耸耸肩。   “那你别真信啊。”   “我在合适的时候信。”   格瑞丝发现泰德在往金域的方向走。   “你去那做什么。”格瑞丝撇撇嘴,“我不想过去。”   “我有要事和我们的王禀告。”泰德说,“希望他心情比较好。” 第497章 刻骨裂痕   泰德来到门口,发现里面或站或坐着不少巫师,一名巫师立在所有人前头,正对高大的巫师之王说着什么,声音吵嚷,唾沫横飞。   “有‘演说’好像。”泰德慢慢拉开门,侧身钻进去。   “演说……”格瑞丝紧随其后。   那是个苍老的巫师,泰德认得他,叫奥里法玛·木绒,一个非常奇怪的巫师,只有二十多岁,却和老年人一样有着褶皱的外表,年轻时和恶魔作战,深受其害,因而被诅咒衰老疲乏。   “……所以,现在我们最首要的目的是对抗恶魔!”奥里法玛大喊大叫。   “恶魔……”攸尔刻利奇的羽状触角迅速向下垂去。   “恶魔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灾难!会毁灭世界!将我们的家园拖入终局末日!”奥里法玛大喊,“现在我们的事情很明了的,听说过古代的故事吗!曾经有一个国王带兵出城去作战,和敌国交手,这时候神却变成飞鸟进入他的宫廷,日了他最爱的老婆!这就是很浅显的道理,我们应该目光长远,深思熟虑,好好想想我们最恐惧、最讨厌的是什么!和洛曼人和平,跟敌国和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如果被恶魔给趁虚而入,害的整个世界都沉沦崩溃,到时候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我们除了无尽的懊丧、悔恨,以及在自我诅咒中度过余生,然后就再没什么别的可做!”   “……”攸尔刻利奇停顿片刻。   泰德看到攸尔刻利奇面前的魔药罐,里面装载的液体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像是把黄金和太阳融化做成的。   真怕奥里法玛也被丢进去……   “所以现在我们必须全心全意地停战!和夏尔·格拉尼一起合作!到西方去,我们都团结起来,到西方去和恶魔厮杀!这才是动用我们最大价值的地方,这才是我们那些强大术式和精美魔像更应该被投入使用的地方!大人!醒醒吧!我们已经付出了多少代价,在和夏尔对抗的道路上。这该有多可笑啊!我们难道真的要做出这么一系列荒唐的事情,然后在历史上留下乱七八糟的痕迹,之后被后人耻笑吗?”   “你怎能这样说!”艾尔诺就站在攸尔刻利奇身边,忍不住大喊。   “那又有你说话的份吗?你这荒诞的弄臣!小丑!还有——”   攸尔刻利奇的身体往前蠕动,伸出苍白细手,用力打出一拳,将奥里法玛击飞出去,他的身体划过空气,越过泰德和格瑞丝头顶,朝后方惨叫飞掠,重重摔在地上。   “他没事吧?”格瑞丝担心地问。   “也许。你认识他吗?”泰德躲到门边,攸尔刻利奇现在心情极差,肯定没法现在通告卡斯滕的死讯。   “木绒家的人都不太清楚。”格瑞丝说。   “啊啊……”奥里法玛疲惫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掉了。   “我们也走吧。”格瑞丝说。   “等会,有人来了。”泰德张望着,那是约恩斯,黑着脸,大踏步穿过走廊走向金域,刚刚穿好凌乱的衣服,头发乱糟糟,身上还萦绕着怪味。   格瑞丝抓住泰德的手。   泰德将格瑞丝护在身后,但约恩斯显然对他们毫无兴趣可言。   “王的心情怎么样?”约恩斯问。   “糟糕极了。”泰德说,“您肯定不会想在这种时候和王说话的。”   “但没办法。”约恩斯说,“我收到了重要的消息。”   “什么消息值得您放下手头一切过来转达?”泰德不解。   “哎。”约恩斯叹气,“我手头什么都没有,大沼泽里才有一切。”   他最后一次整理衣物,然后走进金域。   “他要干嘛?”格瑞丝害怕。   “看看。”泰德皱眉,到底什么事情值得约恩斯冒着风险去见巫师之王。   他看见攸尔刻利奇余怒未消,蛾面皱缩,触角下垂。   “我王。”约恩斯单膝下跪,“夏尔·格拉尼正在朝安阿萨斯祖树前进。”   安阿萨斯是祖先巫树的正式名字,传闻祖先巫师以这个名字行走大地,巫师的真名极为宝贵,只在最正式、最严肃的场合被念出来。   “他去那里做什么?”攸尔刻利奇问。   “烧毁它。”约恩斯说,“把它夷为平地。”   在场的巫师们倒抽一口冷气。   “我们必须回去保护安阿萨斯!”   “现在就出发!”   “我们要从那个疯子刀下保护祖先的遗产!”   攸尔刻利奇高高地立起身体。   “不,我们不需要安阿萨斯。”他说。   “祖先巫树上有巫文字!”巫师们大喊,“没有巫文字怎么办?”   “我已经将它们记录在我的翅膀上了。”攸尔刻利奇转过身,将蛾翼展开,鲜活如血的巫文字散发出血红色的光辉,几乎让金域内的太阳黯然失色,“看到了吗?我已经看见了,夏尔的计谋是让我离开城堡,但我不会上当,我早已准备妥当。”   “……”巫师们沉默。   攸尔刻利奇转过身,本以为会得到人们的欢呼赞颂,但却得到沉默,只得到了无尽的沉默。   “……这是什么意思?”攸尔刻利奇说。   “祖先巫树是我们的一切。”   “我们必须要回去守护安阿萨斯。”   “我们从小就和祖先巫树一起成长,决不能坐视它被毁灭!”   “我们要回去保护大沼泽!”巫师们纷纷站起来。   “……我需要你们来维持术式,来维持‘网’。”攸尔刻利奇慢慢地说,“你们比我更精通‘网’的真解。”   “现在是返回大沼泽的时候了。”一个巫师说。   攸尔刻利奇漠然地摇头。   “我不会接受。”   “我们得走远一点。”泰德压低声音,拉着格瑞丝往后走了几步。   “但我们必须如此。”巫师们说,“若是坐视安阿萨斯毁于夏尔手中,我们就不配称为巫师。”   “你们真的愿意臣服于这么浅显的计谋?你们真的愿意被一个凡人这样愚弄驱使?”攸尔刻利奇声音发颤。   “这不是‘愚弄’,这是责任!”一个巫师大喊。   “看看吧,”攸尔刻利奇转向金域高空悬挂的一轮血日,“它是创造,是生机,是我们唾手可得的伟大秘仪,和我一起崇拜它,和我一起尊奉它,我的眼中现在只有这一轮璀璨的太阳,难道你们感受不到吗?”   “太阳已经把你弄得快疯了!”另一个巫师忍不住喊,“醒醒吧!”   “你是巫师之王!不是太阳之王!”   “快醒醒!尊贵的王!我们是巫师!我们的使命是探寻真理,而不是成为真理的仆人!”   攸尔刻利奇沉默。   见它缺乏回应,巫师们交换目光,定下决心。   “蟾蜍学派的达尼埃尔·吞火者,要离开去守护家园。”   “白鹬学派的福瑞特·蟹爪,告辞了,伟大的王。”   “龙学派的恩斯特·初苇,向尊贵的王告退。”   “白鹬学派的约恩斯·虚影,现在要走了。”约恩斯也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水獭学派的阿尔·鹰目,必须回去保护祖树的安全。”   那个夏尔果然很厉害。泰德心中一惊。居然这么轻易地分化了巫师之王和他手下的众多巫师。   忽然他感到恍神。   啊啊——   一秒、二秒,似乎是不知不觉间流逝了这么多的时间一样。   瞬间,泰德看到满走廊的尸体。   无人生还。   格瑞丝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跑了,泰德更慌不择路地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当中。   金域内,攸尔刻利奇伸手抓起一具尚温热的尸体,将它塞进一个透明瓮里,然后将茧液泼进瓮内。   看到茧液对尸体的作用,攸尔刻利奇的触角向高处上扬,越来越高,到最后,甚至哼起歌来。   艾尔诺也被卷入大型的杀戮术式,七窍流血地倒在攸尔刻利奇身边,攸尔刻利奇对此浑然不觉,他只是默默注视那一缸黄金茧液。   此生所有热爱与信念皆在其中。   ……理应如此。   毕竟,已经没有人提醒他原先所喜欢的东西。   也没有人在乎他曾经是什么样子。   其余巫师亦仓皇逃窜,整座林边堡很快就空无一人,只留下攸尔刻利奇和他璀璨滚烫的金域。 第498章 终极诅咒   林边堡郊外二十里地,希塔尼亚军已经修筑起宽阔的营地,工匠和农民们被征召起来,修复破损的村庄,尽可能多地收集食物和饮水。   营地中央是众人议事的地方,如今搭起帐篷,在地上铺起兽皮,中间放有大方桌和成套椅子,还有张简单沙盘放置在桌面上,以石头和临时雕刻的金属模型代指重要地点。   “好消息是,笼盖城堡的‘网’被撤除了,” 洛伊克将自己探听到的情报逐一说来,“坏消息是,巫师之王仍然盘踞在城堡深处……”   夏尔长出一口气。   “用摧毁灰树厅的方式,把它也炸上天吧。”克莱尔说。   “很难,”夏尔说,“‘饥荒’不是一个精通诡诈变化的领主,而巫师之王就不一定了。如果想用光矛斩的话,我要把红刀投向林边堡的核心,或许他会在红刀下坠过程中施展术式,阻止轰炸,甚至将神器据为己有。如果在近战距离释放,其破坏力又太强,可能我会和他同归于尽。”   “那就只能和他拼了。”克莱尔说。   “即便是你也不能轻视,”莎拉强调,“务必要绝对谨慎。”   “那就出发吧。”夏尔站起来,往外走去,“将巫师之王击破,这些事情便一了百了。”   “师傅,您一个人去?”伊莱贾忍不住说。   “没必要徒增伤亡。”夏尔说,“这场战斗以后,林边堡会满目疮痍。”   “毁坏了还能再修。”克里斯伯爵说,“您尽情出手吧,为林边堡这四年来的死难者复仇,给这片土地的灾难画上句号。”   “还剩下最后一件事。”夏尔说,“洛伊克,带我去看那些城堡中逃出来的巫师。”   洛伊克点头,带夏尔来到军营一角。   许多巫师忌惮暴走的巫师之王,离开林边堡,疯狂逃亡,碰到洛曼人就非常激动,主动询问情况,向夏尔军投降,反过来寻求夏尔的保护,唯恐巫师之王寻踪而来。   “这些就是全部吗?”夏尔打量他们。   “还有不少,”洛伊克说,“他们不想投降,取道去河岸堡,要返回大沼泽。”   “让伊莱贾带人去追捕,”夏尔说,“他们日后又会变成新的祸患,必须要审判他们。”   “是。”洛伊克点头离开。   夏尔打量这些神情忐忑的巫师,他们身穿龙学派的蓝色制服,佩有龙形徽记,有些巫师则将它们偷偷撕下,以示投降诚意。   “爸爸!”格瑞丝欢呼雀跃地跑出人群,向夏尔扑来。   “格瑞丝!”夏尔有些意外,和她拥抱,她将头埋在夏尔胸口。她其实是夏尔和卢安娜在西海岸的养女,既然她自己这么喊,夏尔也就默认了这个父亲的角色,最主要的是,她应该能帮上卢安娜的忙。   格瑞丝的声音顿时引发一阵骚乱。   “啊啊!”   “什么?爸爸?”   “嗯?”   “她是谁?”   “怎么回事?”无论巫师还是夏尔身后的人都惊异不已,不少都叫喊出声。他们对夏尔、卢安娜及格瑞丝的事情知之甚少。   “是的,我还有一个女儿。”夏尔解释,“我的养女。”   “噢噢……”   “我还以为……”   “呼……”   “原来如此……”人们收回之前狂涌的想象力。   “真了不起。”泰德之前唯唯诺诺地躲在巫师们当中,如今眼前一亮。   “你和妈妈……在林边堡那里有没有吃苦?”夏尔摸摸格瑞丝的头发。   “过得很好,”格瑞丝说,“不过很是有些趾高气昂的家伙,还好,现在他们都要清楚我的地位了。”言罢,她转过头,骄傲地看着其他巫师。   “巫师之王把你母亲伤得很重,你要照顾好她。”   “她在哪?”格瑞丝焦急地说。   “莎拉会带你去的。”夏尔说。   “来,来,你这家伙。”格瑞丝往后招手,带着泰德跑出人群。   泰德?他又是怎么回事。夏尔望了泰德一眼,他自觉停下脚步。   “先生。”泰德向夏尔致意。   “我记得你,你是初苇家族的孩子。”夏尔说。   “对,”泰德点头,“……愿您胜利。”   “认真的吗?在我胜利之后,初苇家族将被连根拔起。”夏尔说。   “毫无疑问,我们的命运悬于您手,对此我不敢有丝毫质疑。”泰德说,“可是,现在我更不能祝愿巫师之王胜利,因为他会极严厉地惩罚我们,我们离开林边堡,这是明显的背叛。”   “巫师之王必然有他的弱点。”夏尔对巫师们说,“想必诸位也会认可这孩子的分析吧,如今形势变化,只有站在我这边、帮助我杀死巫师之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关于对抗巫师之王的方法,请尽可能告诉我,助我一臂之力。”   “他的身体很沉重,只能像蜈蚣那样移动。”   “斩掉他的头颅,身体就会散架。”   “每个身体都有独立的心脏和独立的供血,神经通过脊椎连接,消化通过肠子连接,如果砍掉高处的身体,下面的身体都会瘫痪。”   “他直立得越高,能用的魔杖就越多,反之,如果他趴下来战斗,他会倾向于不使用下面的魔杖,因为那些手忙于爬行,无法操控魔杖。”   “最下面两只手拿的是闪光魔杖和鹰眼魔杖,本来也没什么用。”   “他已经疯了。”   “他说什么‘万千心’,应该是某种成神之路,小心他达成真正理念。”   巫师们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给夏尔献出想法。   “还有还有,我……知道巫师之王的真名。”泰德说,“……如果能用他的真名诅咒他,战斗会便利很多。可惜我学艺不精,希望大家能把诅咒的术式告诉我,我来将巫师之王的真名放置便可。大人,您想要什么样的诅咒?我应该可以让他瞬间受创、灾祸缠身、突染恶疾。”   “能否诅咒他,影响他对魔杖的使用?”夏尔沉思,“那些伤害都太有限了,只要不是即死的诅咒,他肯定有办法快速复原。”   “可以。”一个巫师点头,“只要真名是对的,我的诅咒连巫师之王都可以约束。”   “好,就让他在关键时刻忘记天破魔杖的用法。”夏尔说。   “是。”泰德点头,他转向其他人,“我们许多亲友,只是因为发誓要返回沼泽,就都死在巫师之王脚下,只剩下我们这些人……希望我们能发挥全部力量,准备一个能对巫师之王起效,穿透他重重防护和咒语回避的诅咒。”   “只能这样了。”   “这就是背叛者的宿命吗……”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啊。”   “难道不是他害得我们……”   “活下去能看到明天,别想太多了。”   “呵,就怕卖主求荣也换不到一丝怜悯呢。”   “大人,我们能因此获得宽恕吗?”一个巫师忍不住说。   “我会确保你们得到公平的审判,”夏尔说,“有一点可以确定,犹豫不决、首鼠两端的人会被立即清除。”   此言既出,巫师们陷入沉默,交换眼神,都下定各自的决心。   “我也会帮忙的。”莎拉说,“只要能阻止天破魔杖的使用,一切都好说。”   夏尔点头,遥望林边堡的方向,大踏步朝它接近。   “这会是旷古烁今的战斗,”伊莱贾感慨,“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猎魔人和最强大的巫师,真可惜我不能加入其中。”   “能成为见证者就很不容易了,”克莱尔说,“我们向诸神祈祷吧。”   夏尔背对人群,来到军营边缘。   “这是个险恶的世界。”震怒在那里等他,“夏尔。”   “从何得知?”夏尔跨上震怒,骑向林边堡。   “在我视野以外的地方,许多东西都在崩坏。”   “比如?”   “秩序、空间锚、婴儿生产、太阳辐射的热量。”   “我不知道你还关心这个。”   “因为它太明显了。”震怒发出失落的喘息,“我们终究要面对的,这个世界不平衡,太阳太少,月亮太多。”   “你似乎很痛苦。”   “我的一部分要面对不断燃烧的毁灭终点,不断遭受他人嫌恶的目光,还要忍耐无穷无尽的饥渴,另一部分则停留在这片土地上,和它的兴亡休戚与共,同时随时间而渐渐凋敝。”   “恶魔的部分会吞食掉马的部分?”   “那是未来的事情,”震怒说,“到时候,条件允许的话,将我埋葬吧。”   “你拒绝作为单纯的恶魔生活。”   “夏尔,听我说。一匹马,出生的时候是马,随着时间和事件的发展,变得半是恶魔,然后恶魔的部分不断延展,将马的部分吞噬掉,显然,它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马了,那些宠爱、光荣和亲密关系,都是和马建立的,和后来的那只恶魔没有关系。将来的我定然会巧言令色,设法让自己活下来,所以我要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嘱咐你这些。”   “我明白。”夏尔抚摸震怒的鬃毛,“还有很长时间。”   “我很抱歉,在你即将参战的时候和你说这些。”震怒说。   “没必要道歉,”夏尔说,“来吧,你该见证我的战斗,更助我一臂之力。” 第499章 命运交汇   夏尔来到林边堡城下,整座城堡被巫师占领许久,箭楼荒废,城防设施久未修缮,一片破败景象。   常年来,人们作为牲畜和材料在这里遭到损耗,日赴一日,令城堡本身显得阴郁昏暗,死气沉沉。夏尔怀疑在这里待太久会折寿,大概只有巫师自己感觉不到异样。   这就是我和他命运交汇的地方。   恶魔猎人的大师,以及巫师之王。   真可谓遗憾啊。   有机会和平吗?如果好好谈谈的话……   不,结局绝对是一样的。   我们两个肯定都是对自己道路有极端信心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达到今天的成就。即便坐下来,心平气和、充分交换了意见,也不可能握手言欢,最终还是要到战场上来见分晓。   正这么想着,夏尔来到城门之下。   他将辛达瑞尔完全拔出,握紧长刀,用力劈下,涟漪状的神性斩飞速掠出,将门楼击破,让它轰鸣作响,陡然坍塌,内部机关和锁链完全毁坏,和巨大石头堆在一起,发出巨大动静,地面微微摇晃。   神性斩余波穿墙而过,轰向城堡主楼,打破数扇窗户,玻璃碎裂之声密密麻麻,叮当作响,震耳欲聋,在正面墙壁上留下深深刻痕。   试探性的攻击,然后就是……“终战”。   夏尔深呼吸,高举辛达瑞尔,血红色神性集聚起来,准备为这场巫师和洛曼人之间的大战争画上句号,彻底结束冲突混乱。   长刀上红芒连闪,隐有血色电弧跳跃闪烁。   神性已聚合到至纯地步,一旦斩出,整座城堡将会完全坍塌。   砰!   巫师之王破墙而出,身体撞开已被神性斩重创的主楼墙壁,盘踞在城堡高层废墟之间,以断墙作为掩护,凝望夏尔。   这家伙……真丑!   夏尔第一次目睹巫师之王的真身。   足足十具身体从上到下拼接在一起,长满暗金色绒毛,背后沉重黑色蛾翼合拢,脸则完全由人类转化,形成昆虫一样的头脸,羽毛状触角向下沉去,似乎是因为激怒的缘故,虫颚不断震动,翕动不休。   “霜冻降临于汝,身心冰结。”巫师之王挥动第四右手的风语法杖,复杂术式瞬间成型。   一道冰痕掠空而过,劈向夏尔。   他已经是高速反应的状态,预感到这法术威力无穷,会瞬间将自己冻成冰雕,瞬间跳开,躲开飞行冰痕,它劈在地面上,立时在环形区域结出冰晶,周围所有空气凝结成霜。   “终战!”夏尔挥动辛达瑞尔,巨大神性斩已然成型。   它发出山崩般的轰鸣声,迎面斩向巫师之王,沿途辐射出可怖波动。其威力太过恐怖,还未触碰到林边堡的城墙,边缘力量就已将它摧垮,坚固高墙如豆腐般融化粉碎。   面对朝自己高速靠近的神性斩,巫师之王继续施术。   “空间山幽海冥,沟通间隙。”他将蛾翼突兀展开,其状遮天蔽日,面前则出现一道通往虚无的裂缝。“终战”从中间被吞噬,那裂缝有无穷引力,将血红色神力完全吞食其中,周围空间也被扭曲,连光线都被捕捉,以至于形成一片幽邃不可视的区域。   夏尔需快速后退,以免自己也被这扇黑门吸收。   不多时,术式制造的恐怖裂缝渐渐消散,在空中留下斑驳痕迹,形如破碎镜面,裂痕凭空浮现。   刚开始的交手就这么刺激吗?夏尔深呼吸。今天怕是有的打了。   “何必冒犯我的梦,何必冒犯我所热爱的事情……”巫师之王拍打巨大蛾翼,鳞粉簌簌落下,他身体往上升去,像超大的蜻蜓浮在空中。   “你又为什么进攻我们的国土?”夏尔抚摸辛达瑞尔,终战消耗了大部分神力,需要时间恢复,目前无法制造第二次。   “一切开端于一个梦想,”巫师之王说,“来源于对死亡的恐惧,夏尔·格拉尼,你我都具有强大的力量,如果你有机会逃离死亡,难道你不会尝试吗?难道你就甘心屈服于死亡?”   “人终有一死。”夏尔说。   “你也是这样说的,他们都是这样说的,每个人都反复告诉我这件事。但我又何必屈服于他人勾勒的幻景,我是‘巫师’,我热爱真理,我只知道我已经能够做到,结论越来越靠近事实。无眉者揭露真相,你们却致力于编织谎言。”巫师之王将他二十只手向外打开,形如多瓣金花,夏尔一时茫然,为其美丽而震撼。   “如果死亡真正横亘在我面前,我无所谓。”夏尔说。   “与你不同,我要反抗这庸俗的物质世界。”   “就因为你这荒诞的不死之梦,无数人却因此而死,你难道看不到吗?”   “又有何妨,”巫师之王说,“为少数人获得利益,多数人付出代价。为少数人施行统治,多数人默默承受。为少数人安逸快活,多数人日夜煎熬。这些都是每时每刻不断发生的事情,你难道看不到吗?现在,为少数人见识超凡,多数人成为材料。这又有何困难?这到底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只是有的手段让他们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慢慢被耗死,我的手段让他们在几年之间被榨尽价值,起点、终点,合二为一。”   “能自由选择自己的生命如何度过,这是人起码的权利,谁又想成为他人实现目标的垫脚石?反倒是你,变成这种怪物,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不是怪物,这是永恒的开始,我已征服死亡,夏尔·格拉尼,我已经迈过了生命与死亡的界限,成为永恒不朽的高贵生命,我在模仿龙的行径,这个世界由两个极端和无数的‘环’组成,环终究是卑微的,我们只能选择一端然后滑向那里,和无尽毁灭相比,我更愿意和生机同道并行。”   “我们应该去对抗更可怕更强大的敌人。和整个世界的安危相比,你一个人的永生算什么!你到底为什么犯下如此多的罪行!”   “因为我决定如此,因为我决定要征服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决定要测试我的极限,挑战所有生命的终极难题,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它——离我太近了!它离我太近了!它并非如你所想那般遥不可及!”   “我不明白,我也没义务明白。”   “这就是身为智慧生命的悲哀,因为我也不想了解你奋战至此的理由!”   激怒、暴虐、仇恨。   犹如幻视,夏尔看到巨大的深渊横亘在自己和巫师之王中间,那是终生也无法跨过的鸿沟。   谈话并非毫无意义,双方其实都只是在拖时间。   巫师之王暗中筹备解放魔杖的咒语,二十根魔杖大半亮起微光。   夏尔紧握武器,快速恢复神力储备,释放过终战之后,神性损耗甚巨,如今也大半恢复。   “死亡成箭。”巫师之王构筑术式,黑色死之箭矢凭空浮现,飞速刺向夏尔。   “去死!”夏尔释放神力,涟漪般的神性斩划过空气,和死亡箭矢在空中碰撞,将它劈裂,紧接着向巫师之王高速飞行,他竭力躲闪,刀影劈在他身体一侧,瞬间斩去他几条右臂,令它们落在地上,连带几根魔杖一起坠地。   巫师之王挥动第五左手的再生魔杖,被切断的肢体瞬间又长出来,他一边拍打翅膀,向下捡拾魔杖,一边挥动第六左手的龙息魔杖,猩红色龙炎突兀出现,回转着向夏尔喷去,呼啸汹涌,沿途温度快速提高。   这可真是变化多端。夏尔看准轨迹,迅速跳上城墙残骸,在城头上快速奔跑,不灭的龙火浇在他背后的石墙上,盘踞在石头上面,快速蔓延焚烧起来。   与此同时,巫师之王也已重新抓起那些魔杖,他点亮第五右手的屠杀枪魔杖,致命的杀戮长枪从虚无中被召唤出来,以术式塑形而成,锋锐致命,同时使用第六右手的苏拉斯减速魔杖,指向夏尔。   夏尔本想避开这致命一枪,但他忽然感觉双脚迟滞,犹如被千钧重物缠上,一时间躲闪不得,只能以双眼紧盯屠杀枪来向。   必须把它挡住!   屠杀枪响亮撕开空气,高速向夏尔射来。   “滚开!”夏尔内心预算它移动的轨迹,分析自己需要投入的力量与速度,看准机会,在它即将刺穿自己身体之前,猛力一挥,将屠杀枪打飞出去,辛达瑞尔之锋劈中屠杀枪本身,力量贯穿整把长矛,将它从中间撕裂。   尚未来得及喘息,巫师之王就发起下一轮进攻。   “现在就让你看到大沼泽最深处的一点火花吧,它即将照亮的是整个世界。”巫师之王说。   他举起第一左手的天破魔杖。   第一秒。   第二秒——   魔杖上的绮丽光芒亮了一瞬,但又迅速黯淡。   诅咒生效!在最关键的时候,巫师之王真的忘记了天破魔杖的用法。   与此同时,夏尔也已挣脱减速巫术的束缚,就像把双腿从泥巴之中拔出来那样畅快,身体轻盈许多。   “你力量很强,更适合倾泻在如潮的恶魔身上。”夏尔向巫师之王飞奔靠近。   “停止折磨我……停止这些冲突……”巫师之王喃喃道,“现在离开……离我远一点……我会保护好他……我会保护好所有……”   “太迟了。”夏尔挥动红刀,三十把幻影刀刃一齐飞出,铺天盖地,射向巫师之王。   巫师之王高举第一右手的银魔杖,夏尔瞳孔一缩。   “过往向下降的,如今都向上升。”巫师之王释出解放之语。   传奇魔杖无人见过威力,而今在尘世间第一次爆发出全部力量。   银魔杖上强光瞬闪。   贯彻夏尔身体的重力瞬间改变方向,他顿觉失重,好似有一股力量从无垠高空开始拉扯,身体急速远离地面,红刀幻象也纷纷失准。 第500章 杀入金域   重力方向就此更替,夏尔向天穹升去,朝至高星空摔去,暴风呼啸,他取出神魂黑弩,瞄准下方的攸尔刻利奇,一连射出大量箭矢,神力化成的黑箭不断射向巫师之王。   面对接连射向自己的无尽箭雨,巫师之王当即筹备术式。   “湮灭洪流成扇,灭去杂技。”巫师之王挥动干枯手臂,湮灭真意得到解构,并被具象化在世界上,形成一道撕碎万物的震波,迎向夏尔所释出的黑箭,不断将它们侵蚀损耗。   震怒抬头看夏尔消失,索性殊死一搏,扬蹄跨进庭院之中,在墙垣废墟上快速驰行,如履平地,更是直接逼近巫师之王,一头向他猛撞过去。   这是何等巨大、残暴、凶怒的巨兽!巫师之王瞥见震怒现身,被其速度与威力所震慑。   最关键的是,巫师之王不利近战,挨了震怒数下重击,身上顿时出现许多淤青,疼痛让攸尔刻利奇感到焦躁,他和真正的虫一样佝偻起来。   “去死……去死!”   巫师之王触发预先准备的护身法器,巫术尖刺凭空出现,密密麻麻,足有数十根,一齐扎向震怒,穿皮裂骨,将它身躯贯穿,轰飞出去,   震怒摔出城堡,跌落在庭院当中,重创倒地。   即便击退震怒,精神震慑也闯入巫师之王心中,好不容易被驱逐的恶魔记忆如今又涌现出来,在灵魂中快速增殖,令巫师之王惊惧不已。   巫师之王转过身,爬入城堡内侧,为了达成他的无垢身、万千心,他的灵魂不能被恶魔所污染,他需要赶紧准备术式,烧毁那些讨厌的恶魔记忆。   他必须做到完美,他也很有信心,攸尔刻利奇对这一天已经施展过数十次预言术,每一次结果都让他由衷欣喜。   ——预言揭示,今日他必将实现万千心。   夏尔此时还被抛飞在天,四周气温严寒,已然降到零下。   他觉得此处风景殊异,在云层之上眺望白日云光,一切都变得幻彩斑斓,全然和大气内层有别,这里能看到和大地相对应的天空界域,在地面上建立起信仰的神明,通常也会在当地天空上方修建自己的国度,因此大多数天空都被划分成神域,彼此之间颜色、建筑和光影都不同,可以轻易分别。   神们正在各自的领域中理事,察觉到有异物登天,自觉向夏尔施加探测力,诧异于凡人为何可以抵达此处。   “啊啊……”   “看啊!一个洛曼人抵达了天空。”   “他是怎么上来的?”   “人类的能力,已经超乎想象了。”   “他是谁?叫什么?做过什么?”   “夏尔·格拉尼?”   全世界的神明一时间都注意到夏尔,不断交流有关他的信息。   夏尔对此没什么感觉,他更关注天穹之外,他看见血红色的龟裂在慢慢扩张,成万上亿只眼睛密密麻麻排列在裂缝之后,窥视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觊觎这里储存的大量灵魂。   他还能观测到一缕紫色闪光,在天空之外的繁星之中作战,以摘星践月的威能和恶魔们厮杀。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多洛希飞到夏尔顶上,“快回去!这个高度是神的自留地。”   “你们就住在这?”夏尔说,“这里很冷,然后空气质量有点差。”   “你你你——怎么这么冷静啊,”多洛希用力把他往下推,“我们又不用呼吸,这是神的家园,现在大家都要看见你了。”   夏尔原以为会飞向无穷、被抛到整个世界之外,但银魔杖持续时间有限,加上巫师之王无心继续操纵,反重力作用戛然而止,很快一切恢复正常,夏尔的身体迅速向下坠去。   “啊!”多洛希大喊,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夏尔推下去了。   夏尔握紧辛达瑞尔,身体回转,向万米之遥的地面重重落去。   他看向浩瀚无尽的地面,整片大地笼罩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中,城堡乡镇、河流军队都一览无遗,万物收于眼底。   来不及鉴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他就得担心其他事情,随着夏尔飞速跌落,狂风掠过他四肢百骸,构成无穷阻力,在他耳边呼啸作响。   空气霜寒让他阵痛,但粉身碎骨的下场更为可怖。   “放心吧!”多洛希的叫喊让夏尔安心少许。   他离地面越来越近,原以为还要好一会才能回到地面,但未过多久,他就离地面不足千米,地面近得可怕,一切都快速放大,他几乎能想象出自己砸成肉泥的样子,或许就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   多洛希赶紧伸手,遥遥施以缓落祝福,夏尔立时感觉靠近地面的速度减缓许多。   他双手接地,平稳身形,然后再站起来。   下一秒,他就注意到受伤的震怒。   “震怒!”夏尔奔向受创黑马。   “它在里面。”震怒身上出现十三四道血窟窿,鲜血往外奔流,恶魔灵魂也向外散逸。   “我马上出来,”夏尔说,“坚持住。”   “我很难死。”震怒闭上眼睛,“做你该做的。”   夏尔平稳心态,调整呼吸。   他持刀冲向城堡内部,穿过走廊,直取中庭。   我该做的,就是继续战斗下去!   夏尔隐约能感受到强大力量波动,他奔向被大门守护的金域,巫师之王走得很快,将门撞开,从中透出令人着迷的温暖光芒,颜色半像玫瑰,半像黄金。   温度和气息让他感到温暖幸福,甚至有回到家乡的错觉,一切都显得如此安逸平和。   夏尔一边警惕,一边持刀穿过门扉,谨慎地踏入这片金域。   巫师之王伸出手,将那些绑在角落里的试验品统统抓起来,无论男女,纷纷丢进自己面前的巨大药缸之中,纯金茧液没入他们体内,迅速被他们的身体所吸收,成为他们身体的一一部分。   夏尔听到他们发出一连串惨叫,试验品的身体因剧烈的扭曲作用而发生深度转变,窒息及疼痛令他们哀嚎痛苦。   “放开他们!”夏尔握紧辛达瑞尔,快速召唤出四十多把幻影红刀,往前一刺,幻影纷纷向巫师之王激射而去。   “你必须见证这一切!用你的眼睛!”巫师之王高高地直立起来,只用最下面的身体支撑,挥动第七右手的万矢魔杖,从空气中发出一连串爆破声,数量无尽的箭矢凭空浮现,同样朝夏尔激射过去。   刀刃幻影与箭矢碰撞作响的声音不绝于耳,无数箭矢被刀影粉碎,同样有数把刀影被无尽箭矢所淹没,彼此在空中爆发出规模宏大的剧烈碰撞,双方所召唤出来的武器竭力碰撞。   经过一番剧烈碰撞,残存的二十把幻影红刀飞速杀向巫师之王,巫师之王准备的上百根箭矢也穿过刀影组成的阵线,向夏尔攒射而去。 第501章 万千心   夏尔伸手,唤出美门殿坚城绝壁,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紫色高墙之上,留下道道白痕,他将神性撤去,箭矢便纷纷碎裂,于他面前摔落,堆叠满地。   红刀幻影则劈中巫师之王的身体,在他几节身体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淙淙流出,夏尔意识到巫师之王的状态发生明显变化,有一把幻影利刃割伤巫师之王第三节 身体的胸腔,或许伤到脊椎。   他发觉自己很难再操纵自己受创部位以下的身体,再难维持动作,巨大身体迅速垮塌。   巫师之王原本刚健有力,现在则摇摇欲坠,几乎要往前扑倒,把面前的魔药大锅给撞翻。   为避免最糟糕的结果,他立时挥舞第二左手的巨人力量魔杖,空前的红光笼罩巫师之王的身体,其身躯快速膨胀起来,干枯苍白的手臂迅速变得空前强壮有力,之前受创的身躯也高速愈合,生命力完全涌现出来。   “你可太难杀死了。”夏尔奔向巫师之王。   巫师之王低头看大锅中发生的变化,意识到面前的终极茧液就是最终成品。   经过日复一日的调试和酝酿,它的品质无限接近极致完善,这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了。   “活下去,活下去,求求你。”他抓起身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将它埋入锅中。   他摇动第三右手的幻影魔杖,在巫师之王身侧瞬间涌现出一个和他形态、身姿和力量一模一样的神秘虚影,它攻击欲望比巫师之王本身还强,沉默地举起天破魔杖。   如果那根魔杖生效的话,时间会停住!夏尔飞身向前,一刀刺入面前的魔药汤锅。   巫师之王显然非常看重这一锅成品,如果能破坏掉的话——   天破魔杖的效果发动!虚影释放出停滞时间的力量,连本体也一并笼罩其中。   第一秒,虚影激发屠杀枪魔杖,一把血红长枪凭空浮现。   第二秒,虚影开始准备死亡之箭。   ——时间恢复流动   瞬间,夏尔一刀刺穿魔药之缸,金色茧液飞速向外泼洒。   “不!不!”巫师之王吼叫。   与此同时,虚影召唤的屠杀枪迅速朝夏尔飞去,逼迫他释出美门殿神性,用它来抵挡朝自己射击的长枪,杀戮之枪钉在紫色高墙之上,随后被夏尔用力甩掉。   “死亡成箭!”虚影紧接着释出术式,致命的黑色箭矢向夏尔射击。   同时和两个大怪物作战,夏尔感受到空前压力,白色神性飞速运转,判断出箭矢射击的轨迹,提前做出规避动作,躲开这致命射击。   虚影举起自己手中的幻影魔杖,复制虚影的幻影,于是第三个巫师之王在大锅旁边出现,其颜色比虚影更深,几乎通体漆黑,但实力完全没有减弱,至少那二十把魔杖都赫然在手。   现在有两个虚影。   幻影也能复制幻影,这也太过分了,巫师之王的能力还真没有一点花招。   夏尔皱紧眉头,集中精力应对。   他必须费尽心思,和两个虚影交战,同时第三个、第四个影子随时都可能出现。   影子和夏尔互相厮杀的时候,巫师之王的本体怔怔地凝视破损的金色大缸。   即便炖锅破碎,茧液有所损耗,剩下的部分也足以满足这几个试验品的需求,茧液依附在他们身上,在表面形成一层金黄色厚重黏液,消蚀掉他们的眼球、鼻子和牙齿,让他们双手在胸前合拢,昂头凝视太阳,同时身体迅速凝固,体表的黄金茧液形成坚硬的“壳”,瞬间成蛹。   这样下去的话,巫师之王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必须赶紧消灭这些影子,避免它们不停用幻影魔杖复制。   夏尔纵身靠近一个虚影,挥舞红刀劈中它,神力在其体内爆发开来,将它撕成碎片。   紧接着,他又追击另一个虚影,召出六道幻影利刃,从各个方向绞杀它,虚影的反应力、强韧度和抗击打力远逊于本体,瞬间就被撕裂,消逝在一片影雾当中。   “现在到你了——”快速消灭两个虚影,夏尔转向巫师之王本身。   他一愣,看向大缸中伫立的几个黄金人形。   “工序”已经完成。   它们身体迅速开裂,像鸡蛋破壳那样,身上凝固物寸寸破裂,被里面的膨胀之物顶穿。   砰!   刺耳声音响起,一双双巨大的金色翅膀从这些曾经是人类的生命背后伸出,迅速延展开来,遮盖住夏尔的视野。   其上花纹很单纯。   太阳,只有金红相间的太阳,散发着热力。   一股热浪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夏尔用力摆手,扫去这层热气。   “去死!”夏尔甩动红刀,幻影利刃劈向巨大的巫师之王。   巫师之王抓起缸中一个正在膜拜太阳的金色飞蛾,将它扔向飞行的血影,刀刃本可摧金断玉,却只砍入金色飞蛾身体三分之一处,它立即在这一击中死去,身体衰颓,金色粘液从体内喷涌出来。   紧接着,它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夏尔面前愈合,完全复苏,双翼震动。   被夏尔的攻击所激怒,金色飞蛾复苏之后,立即扑向夏尔,伸出自己的虫手去抓他。   打不死?夏尔一惊,又一刀刺穿飞蛾的身躯。   但仍是没有变化,金蛾先是暂时死亡,但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它似乎又重新获得了生命力。   怎样才能彻底消灭这种完全不死的生物!   “奇迹得到见证。”巫师之王说,“这是属于我的万千心。”   他拍打翅膀,向高空飞去,追逐他所热爱的太阳。   夏尔循着巫师之王飞掠的方向望去,一轮血日在这片异于常世的空间中高高悬挂。   它要和巫师之王融为一体。   “去死!”夏尔想要追击,那几只不死金蛾纷纷拍打翅膀,飞到夏尔和巫师之王中间,拦住一切力量投射。   巫师之王拍打自己的十对翅膀,在飞蛾们的簇拥下靠近血日,他飞到那微型太阳旁边,夏尔看见密密麻麻的人面蛾攀附在金域顶上,丑恶程度还远超地上这几只黄金飞蛾,对血红色太阳翘首以盼,这场面恐怖诡异至极,叫夏尔头皮发麻。   “我回家了。”巫师之王拥抱血色太阳。   他抛掉自己所有魔杖,二十根魔杖从空中往下摔落,许多都直接在地上摔成两半,但他毫不在乎。   巫师之王的身体紧贴那一轮太阳,火焰迅速贯入他的身体,他手臂内侧、多节胸腹、面部全都剧烈燃烧起来,然后蔓延到他全身,其身体完全和血红太阳融为一体,被它焚烧吞噬,成为它闪耀日冕的一部分。   金域内完全黑了下来,犹如日食。   眼见此情此景,人面蛾们尖声惨叫,音调凄厉无比,似乎遭遇极惨痛的灾难,争先恐后地哀鸣起来,震得夏尔头脑发晕。   但下一秒,金域又恢复明亮,人面蛾们顿时发出欣喜鸣叫,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在金蛾的带领下高亢呼喊,几乎形成赞美太阳的嘹亮颂歌。   来啦——来啦——新的太阳升起啦。   夏尔攥紧红刀。   巫师之王进入他的全盛状态,那轮血日代替他的胸膛,成为他新的心脏,在他第一节 身体中央闪耀,其蛾翼向四面八方伸开,几乎能遮蔽整个天空,交替拍打,每次抖动都发出巨帆击空时的爆破声,其面积更是庞大,在背后投下巨大阴影。   万千生灵之念,汇于不灭一心。   它蛾脸发生变化,那昆虫状的复眼快速变形,恢复成类似人类的轮廓,在他脸上熠熠生辉。   化蛾为神。 第502章 最终时刻   “凡人匍匐在地,此时一定非常痛苦吧。”巫师之王说。   “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成神的?”夏尔皱眉,“我看到了你的奇迹,我见证你……把人变成飞蛾,看到飞蛾重生,这就足以把你变成新神?”   “这是最上层的始源神性,远远超过凡人那些徒劳无益的尝试。”   有些力量是最“原始”的,夏尔心中一动,就是那些最伟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创造这个世界本身,而那些分享了这些力量的生命,都会获得无比强大的力量。   巫师之王向夏尔伸出二十只手,它们在掌心发出耀眼光芒,紧接着,闪光的神性洪流从中爆发出来,足数二十道激光从不同角度射向夏尔,其声轰鸣,光芒将周围照得极亮。   瞬间将夏尔致盲。   他的视觉被这强光暂时摧毁,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眼花,目眩神迷,只能凭本能去逃避和阻挡。   一边聆听光线划过空气时的噼啪烧灼声,夏尔一边尝试躲避,他飞速在金域的旷野上狂奔,激光照射过他身后的土地,引发剧烈的爆炸,每次炸裂都在泥土上留下深坑。   跑过百米,百米的地面上瞬间被炸得面目全非。   轰鸣、地震和闪光,战场变得空前喧闹激烈。   夏尔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努力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避开激光追击。   聆听、聆听。夏尔竭力移动,同时努力修复自己的视觉,眼前景象渐渐恢复正常,世界重新开始渲染上色。   巫师之王在高空转动手掌,激光由原本的亮金色变成血红色,其威力更是陡然增大几倍,速度更是加快许多,巫师之王快速摆动自己的手臂,红色激光射向金域全境,几欲覆盖所有地面,完全以犁地的态度去轰炸夏尔。   砰!砰!砰!   爆炸声在夏尔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视觉剥夺之后,这些巨响又震得他耳膜剧痛,他能感到耳道粘稠,似乎开始流血。   “绝望、窒息、恐惧、臣服,”巫师之王说,“这便是凡人的必经之路。”   是时候了。   夏尔握紧多洛希赠给他的紫晶石护符。   多洛希正端居云端,察觉到夏尔的呼唤,立时站起来。   “要来了!”她大喊。   “那还不动手?”灰驴骑士比斯特站在多洛希旁边,手捧长矛,一边手捋胡须。   “又不是说笑,我现在要射落太阳了。”多洛希紧张地说,“这会激怒多少暗中窥探的神明啊,他们可都等着血金双日腾空呢。”   “若不射击,夏尔面对这‘血日之主’,可就千难万险,甚至可能战败身陨!”比斯特大呼小叫,“吾等必要恪守承诺,怎可枉顾期许!哪怕与那一众傲慢巨龙对敌,也决不可放弃伙伴!”   夏尔,给这个世界带来变数吧!多洛希暗想。   她拿出一把紫色巨弩,其上神光萦绕。   这是美门殿神族的伟大神器,通称“天谴”。   洛曼神王艾德沃亲自为其加持神力,具有神性神的全部威严。   瞄准金域血日的方向,多洛希深呼吸,然后扣动扳机。   “不脱常形,终属下界!”   巨箭穿透空气,飞速朝林边堡的中庭射去。   箭矢夺空激射。   不出意外,它将撕开屏障,射穿金域,重创血红太阳,将攸尔刻利奇射落。   许多道影子都在关注这里的情景。   林边堡郊外,一个没有眉毛、皮下带鳞、似笑非笑的男人凝望这一切。   他伸出手,指向那支破空神箭,准备将它截断,以他的力量,阻止那支箭矢易如反掌。   “我来陪你下棋,”浓郁白雾在他周围生成,一个稳重的声音响起,“暂时揭过这事吧。”   “噢噢……蛇之长子。你们这是要大规模入侵吗,真是叫我害怕了。”无眉之人说。   “你确实有应该害怕的必要。”白雾中响起其他的声音,“我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苏醒。”   “第一世代的蛇说话就是狂妄。可问题在于,如果撑不到十步的话,我会为今天的事向你们算账的。”无眉之人手一扬,召出棋盘。   “我自然撑不到十步,但我们愿意牺牲,我们知道有一天你将跪在人类面前痛哭哀嚎,你族上万年来的倒行逆施终将得到清算。”白雾中的声音说。   “我可没算到这种结局。”   “我们挑了一种你绝对不会算到的方式。”   失去干涉,多洛希射出的天之箭落入林边堡,宛如流星穿空。   金域中,和血日融为一体的巫师之王尽情释放他的威力,不断压迫夏尔,缩小他的活动范围。   夏尔发挥全部力量,不断消耗巫师之王的体力,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感知力,躲开疯狂扫荡的红色光柱,在无尽的尘土和巨坑之间奔跑跳跃。   在这种密集的攻势下,夏尔稍有不慎就会被撕成碎片。   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失误。   巫师之王不得不结束扫荡,其神力大量流失,翅膀扇动的动静渐渐平缓。   夏尔眼前一切都显模糊,耳朵也难辨声响,但他已准备好还击。   砰!   天穹开裂。   “嗯?”巫师之王转身看金域顶上的缝隙。   下一秒,紫白相间的巨大箭矢穿界而过,射穿巫师之王胸口的血色太阳,贯穿他身体的神力突兀紊乱,身体如折翼飞鸟般向地面跌去,即便翅膀猛力拍打也无济于事,   夏尔用自己极度弱化的视力去寻找巫师之王的方位,隐约看到重物从天空跌落,拔腿便往那个方向狂奔。   轰隆!   巫师之王摔在地上,背上插着巨型箭矢,现在又像是一只无助的巨型飞蛾了。   夏尔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致盲、失聪,同时疲惫疼痛。   他坚决地走向巫师之王。   巫师之王发出怪异沙哑的吼叫,他虚弱地爬起,箭矢贯穿他的身体,在胸口留下窟窿,夏尔看到血日不断膨胀收缩,像心脏一样跳动。   还未靠近巫师之王,急剧升高的热量就让夏尔浑身难耐。   他周身燥热,高温扑面,甚至引发疼痛,汗水迅速冒出来。   全身液体都要沸腾了。   “我是……太阳——”巫师之王的血日心脏发出刺眼强光,夏尔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   太烫了,夏尔连走动都做不到,随着巫师之王落地,金域内的大地也完全被点燃,就像踩在火焰上一样焦灼疼痛。   “我是冉冉升起的新日,我应该高高悬在空中!”巫师之王叫喊。   “终有尽头!”夏尔用力劈下辛达瑞尔,一道神性斩劈中巫师之王的身体,砍出巨大裂痕,夏尔依稀看到他体内的脏器完全纠缠在一起,火焰不断从内部焚烧巫师之王,但却没有烧焦它们,只是不断给它们注入生机,让它们像有生命一样蠕动起来。   但是,伤势还是太重了。   战争神性渗入巫师之王体内,其性质凶暴,对其神性完整性造成损害,红色闪电在他体内肆意蔓延,,疯狂进行破坏,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巫师之王痛苦地合拢自己的双手,十对手捂住自己十处不同的胸口,然而很快手便开始焚烧,整具身体逐渐变红。   火焰终究从里面开始摧毁他。   他引以为傲的十对飞蛾翅膀都在迅速烧毁,在火中消逝殆尽,所有毛发都烧焦脱落,整具身体修长又光滑。   看到巫师之王现在的样子,夏尔一时怔住。   这不就像是……一条蛇吗?一条通红的、像是被煮熟了的蛇。   “唔啊啊啊啊——”巫师之王发出痛苦嚎叫,巨大能量在他体内膨胀,几乎要爆炸开来。   要是让这太阳爆炸,整座空间都会被撕碎!   夏尔当机立断,集中精力,再度挥出辛达瑞尔,神性斩如扩散涟漪般掠出,飞速划过巫师之王的脖颈,将他头颅砍断,连横截面都是干枯的,血液还没喷出来就被烧焦。   随巫师之王头颅落地,他的无头尸体疯狂扭曲起来,在地上抽搐伸缩,在他第一节 身体胸口处,那膨胀的血红之日也已平息,尺寸大为缩小,色泽变暗,强光渐渐消失。   萦绕在巫师之王周边的热量大为消退,不再阻碍前进。   夏尔走向巫师之王的头颅,那焦枯的人头似乎还有生机,只是眼中的光芒黯淡,看上去比之前的飞蛾形态更加衰弱。   “你现在还能复生吗?”夏尔双手按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   巫师之王的头颅显得尤为干瘪。   怎么可能回应我呢?夏尔暗叹。没有肺,也没有喉咙。   “我成为了……太阳……”   夏尔忽然听到微弱的声音,他转头,发现那血色、干枯的太阳却还在以最后的力量运作,是它在发声。   “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那你已经达到了。”夏尔说。   “……那……为什么……我不能复苏了?”   “因为太阳落山了。”   “它……还会再升起吗?明天……”   “一定会的。”   “好……”   太阳火焰潜藏在他的躯体内,有复热的征兆——   但也只是征兆而已。   那一刻最终还是来了。   巫师之王剧烈抽搐一阵,身体扭曲,高高直立起来,干枯的手臂向上举,像是在追逐什么至高至亮的东西,无头的十节身体立起来,每条手臂都向上升去,寻求太阳的慰藉,随后又一齐向下倾覆,整具身躯变得僵硬,和地面碰撞,如石头一样冰冷。   血日之心也渐渐熄灭,箭矢将它内外刺穿,使其无法作为太阳继续存在下去。   夏尔向巫师之王的尸骸致意。   “原谅我撒了谎。人只能是人,永远不会变成太阳。”夏尔说。   第二纪元483年沐月2日,攸尔刻利奇·初苇死于林边堡。 第503章 冷却之心   巫师之王就此战死,夏尔走向他的残骸。   多洛希立即过来探望夏尔。   “恭喜!”她喊。   “多谢。”夏尔说。   “我们总算做到了。”她看见巫师之王巨大的死尸,一时间不知该同情还是该庆祝。   “它们在哀悼。”夏尔抬头观察,血日落下以后,金域破损凋敝,内里气候渐渐变得寒冷,整个狭窄世界从边缘开始皱缩冰封,人面蛾们振动翅膀,聚集到巫师之王的尸体旁边,围成一圈,双手放在胸前紧握,作祈祷状。   “死去的半神会留下神性。”多洛希靠近巫师之王的尸体,伸手轻点它的尸骸,从中取出一团暗红色的神性,它形状像是坍缩的太阳,衰老、死气沉沉,布满黑色斑点。   “神性……”   “你想要吗?”多洛希展示给夏尔看,“虽是新成的神性,但已经寓有非常可观的力量。”   “它应该被用来打造新的神器,用来对抗恶魔。”夏尔说。   “恶魔们像肿瘤一样在西海岸的大地上扎根,”多洛希说,“每次检查都叫我触目惊心,我们和它们已经到了决战关头。”   “是啊。”夏尔点头,“下一个就轮到它们了,最大、也是最后的战役。”   “那我就把这份神性收下吧,我会尽量将它制作成威力无穷的宝物。”多洛希转头,视线投向巫师之王的残躯。   她将死掉的血日从他第一节 躯体的胸膛内取出,连接血日之心及其周围肌肉的血管筋脉都已烧焦碎裂,稍微一碰就纷纷塌陷,变成黑色碎屑。   “这应该是个微型太阳。”夏尔观察那奇异的物体。   “是、也不是,”多洛希沉吟,“我从中感受到怪异的气息,你能把它斩开吗?”   “我试试。”夏尔将辛达瑞尔刺入血日之心,把它挑破。   多洛希将干枯的血日掰开,皱紧眉头,从里面用力拔出一个坚硬的物品。夏尔从没见过这么华美精致的物品,自然散发出流彩微光,略成菱形,质地坚固,足足有巴掌大。   “这是什么?”夏尔感到好奇。   “是……”多洛希迟疑,“我不敢断定,可能是龙的鳞片。”   “为什么龙的鳞片会在这太阳里?”   “我更关心是什么龙的。你摸摸看?”多洛希将鳞片递给夏尔。   夏尔将温热的鳞片握在手中,他感到心跳略略加速,心中涌现出无限的热力和勇气。   太阳,太阳是多么美丽啊,如果能更靠近太阳就好了,更仔细地去感受日光的温度,更热忱地去膜拜它,它是那么博爱、仁慈,给整个大地带来充沛的生机和能量……   片刻恍惚之后,夏尔将龙鳞还给多洛希,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感觉。   “很怪异。”夏尔说。   “我得研究一下,”多洛希沉吟,“说不定我们会发现最不得了的东西呢,它可能来自龙最早的起源……”   “有龙在背后支持巫师?”   “很难说,即便是我们,也不便谈论‘这层次’的事情。”多洛希不敢判断。   “那我们来看看怎么处理巫师之王的尸体吧。”夏尔说。   “你觉得他值得一场葬礼吗?”   “也许,”夏尔说,“我会让沼泽的人决定是否花钱赎回巫师之王的尸体,如果他们不愿意,我就将它烧掉。”   “你拯救了这片大地。”多洛希说。   “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夏尔转身飞奔出去。   “喂,这里还有好多怪蛾子。”多洛希紧跟其后,“它们又该怎么处理?”   “应该调查它们的习性,如果会危害环境和人畜安全,就只能杀死。”夏尔说。   “都不知道它们现在是人还是什么怪物,看起来真丑!”   “如果有办法让它们变回来就好了。”   “也许它们更喜欢这种样子呢,我带去给其他神处理行吗?诸神可能会感兴趣。”   “让祂们拿祝福和礼物来换。”   “斤斤计较的家伙。”   夏尔来到城堡外面,震怒伏在地上,浑身浴血,呼吸微弱。   “你能帮忙吗?”夏尔转向多洛希。   “没问题。”她走向震怒,伸手抚摸它的前额,紫色神光像流水一样淌过震怒的身躯,所过之处伤口渐平,疼痛也逐渐消减,它原本艰难地喘息,随后生命体征渐渐复原。   “好多了吗?”夏尔关切地问。   震怒没有言语,只是简单地眨眼,似乎不好意思在多洛希面前说话。   “它好像很聪明。”多洛希说,“你对马可比对人亲切多了。”   “我和震怒是经年的战友。”夏尔说。   “那你和我呢?”   “危险发言。”夏尔贴近多洛希,她一副欲拒还羞的样子。   “我们之间还有好多好多事可以做。”多洛希说,“一想到这我就……”   “比如这个?”夏尔将她抱起来。   “有人来了。”震怒用力爬起,抖掉身上的灰尘。   “可惜了。”夏尔说,把多洛希又放下。   “就算没人来,我也不会轻易给你机会。”多洛希哼了一声,整理下头发,“我可是高贵的女神。”   “半个女神。”夏尔说。   “几乎就是女神。”她争辩。   “放荡女神。”   “胡说!”   维库维的凯林骑马穿过已经坍塌成废墟的城堡门楼,对周围的一切咋舌。   “结束了?结束了?”凯林喃喃道,对这一切深感震惊,他翻身下来,向夏尔和多洛希致意,“最尊贵的格拉尼大人,还有最受宠爱的多洛希女神。”   “是的,结束了。”夏尔说。   紧随在凯林身后的是两队士兵、一队骑士,林边堡的贵族们纷纷在坍塌城墙外面聚集,交头接耳,对眼前的大战残骸指指点点。伊莱贾和圣堂的成员们也跟在后面,然后是被俘的巫师,他们低头,沉默地凝视眼前一切。   “你杀死了巫师之王?”莎拉快步向夏尔走来,神情惊喜。   “不然的话,现在就有两颗太阳升在空中了。”夏尔说。   “那它、它的遗产,”莎拉赶紧说,“那二十根魔杖,现在在哪?”   “应该在那片奇异空间之中,”夏尔转头看多洛希,“那是异空间吗?巫师之王居然能打造出独立空间?”   “如果使用空间真解的话,完全是可以的,不过能达到那种规模,说明那家伙真的很有实力。”多洛希说。   “我去拿那些魔杖。”莎拉心心念念自己的白椴木魔杖,向夏尔致意,然后快步向城堡中庭走去。   “师傅,那家伙难对付吗?”伊莱贾跟在莎拉身后,好奇于巫师之王的模样。   “势均力敌的对手。”夏尔说。   “噢噢!”   “太谦虚了。”   “再可怕的敌人也无法胜过您,不愧是恶魔猎人中的大师。”贵族们连声鼓吹。   “嘎,哈哈哈,就该这样做!”夏尔听到弗勒的声音,回头看到他,此时的弗勒已经变成一个两眼细长、皮肤黝黑的男人,穿一件质地上佳的袍子,为避免惊世骇俗,没选择用蛇头现身,双手抱在胸前,神情愉快。   “这家伙是谁。”   “突然冒出来了!”人们对弗勒指指点点。   “我是正义的盟友。”弗勒说,“我带来很重要的事情,不过不是现在提。”   其他人也走进冷却的金域,跨过大门,内里的气温和走廊相比低了十度左右,每个人都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用以御寒。   他们顾不上抱怨阵阵寒意,就已被眼前的狼藉景象所震撼。   “看啊。”   “这里的土地像是完全被内外翻过来了一样。”   “只有诸神之间的冲突才会留下这么恐怖的痕迹……”   “魔杖在那边。”夏尔看到那些散落在地的魔杖,走过去收集。   莎拉望向周围,注意到那个装着黄金茧液的大魔药缸,她走过去,发现缸已经在混乱中粉碎了,中间掩盖着什么东西,她仔细瞧了一眼,然后忽地向后一跳,神情紧张。   “你看到什么了?”多洛希走过去。   莎拉抿着嘴,神情复杂。   多洛希低头查看,被残渣掩盖,缸底有一具被泡得起皱发烂的尸体,面容朽毁,茧液大团大团地凝固在他身上。   “这是谁的尸体?”多洛希好奇。   “……”莎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似乎是艾尔诺·银果。”   “他为什么会在这?”   “因为有人希望如此吧。”   “那好像失败了。”多洛希不敢靠近,对她来说太肮脏。   “因为很多事不是想就能做到的。”莎拉说。 第504章 利用魔杖   夏尔来到巫师之王抛弃魔杖的地方,他用激光扫荡周围,将大地摧毁,这些魔杖也未能幸免,许多都遭到破坏,掩埋在砂砾之中,捡起时已经断裂。   “我要怎么使用魔杖的力量?”夏尔拾起给他深刻印象的天破魔杖,它大约五十厘米长,形如螺旋尖刺,末端镶嵌有一枚菱形红宝石,犹如长矛,足以在时间线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还有银魔杖,夏尔不费功夫就找到了它,这根魔杖就短得多,恰是掌底到中指指尖的长度,像是一根通体由白银铸造的短棍,表面刻满精密术式,抚摸时可感凹凸不平,纹路清晰可辨。   这两根魔杖都在冲击中幸存下来,可以继续使用。   “魔杖上面刻有术式,念出用来触发术式的巫师咒语,然后再沟通以太才可以。”莎拉说。   “以太?”   “我们认为世界上充满游离能量,它们漂浮得到处都是,就在空气之中。”莎拉伸手触摸空气。   “有这回事吗?”夏尔看向多洛希。   “这是民间施法者们的说辞,”多洛希说,“神学方面还在调查。”   “‘以太’……世界上存在游离态的能量,可以被施术者利用,”夏尔说,“听上去比抽象神力要靠谱多了。”   “神可是货真价实的。”多洛希指了指自己,“但我们却很难利用传闻中的以太,好像只有人类可以利用这种法术介质,各地的施法者对它们的描述、运用方式都天差地别,所以我还是持保留态度。”   “这位到底是?”莎拉观察多洛希。   “她是多洛希。”夏尔说。   “原来是格拉尼先生的新欢。”莎拉心里感觉不是滋味。   “说是新欢似乎言过其实,”夏尔说,“但确实正在交往。”   “耶。”多洛希得到夏尔的认可,不禁露出微笑,“我们会天长地久的。”   “原来如此。”莎拉故作镇静,“……让我们来看看魔杖吧。”   她走在破败的砂砾之中,很快驻足,捡起断裂的白椴木魔杖。   它坏了。   夏尔看见白椴木魔杖从中折断。   苍白木枝已然折损,精密芯材从中透出,其色碧绿,截口粗粝,术式原本链接紧密,而今从中断开。白椴木魔杖上面刻录的内容比其他魔杖都多,显然是心血之作。   莎拉拾起它,随后久久怔住。   “怎么?”夏尔看出莎拉非常疲惫。   “这片世界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凝视手里损毁的魔杖,“这里原本很温暖,满是……光。”   “你说阳光?”夏尔深呼吸,鼻腔里满是寒气。   他还记得刚进来的时候浑身暖和,沐浴在灼热的光线当中,整个世界色调金红,不像现在这样满目灰败。   “如果气候热起来,沼泽里会暴雨连绵,将瘴气和毒水统统冲走。”莎拉说,“但现在,水不断沉降在沼泽当中。我们很羡慕洛曼,人们生活在温暖踏实的土地上。”   “普通洛曼人和普通巫师都渴望安定的生活,如今却因少数人的野心而被迫相互厮杀。”夏尔说。   “现在我们是战败者了,你会怎么对待大沼泽的居民?”莎拉将断裂的白椴木魔杖收起来。   “抛尸沼泽应该有能力选出一个代表团和我谈判停战。”   “我听说你准备了一份严苛的条款。”莎拉说。   “对。审判战犯,驻军管制,重塑秩序。”夏尔说。   “什么样的秩序?”   “洛曼人和巫师共存的秩序,或者说,巫师生活在希塔尼亚王国辖下的秩序。”   “听起来……嗯……这不会成为下一次冲突的起源吗?”   “我必须为这场浩劫中的死难者发声,否则就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诉求了。”夏尔说,“巫师们必须被打倒在地上,永远无法再站起来。”   “……”莎拉不寒而栗,“那我算什么?我帮助你……去对付我的同胞手足?我以为已经结束了……杀死巫师之王之后……”   “莎拉,”夏尔说,“我必须兼并巫师,吞并你们所有体系与人口,否则我就是在为后人留下灾难。如果现在不进行融合,未来类似的战争还会不断发生,洛曼人和巫师的后代仍会相互厮杀,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两个族群之间会杀到另一方亡国灭种为止。可如果团结一致,终结巫师们自高自慢、自我割离的意识形态,我们便可达成合作。未来,我们双方拥有的将不只是大沼泽和希塔尼亚,而是更辽远、更宏大的事业。”   “你……你想怎么做?”   “我要以我的名义复兴被龙学派灭亡的其他学派,”夏尔说,“如此,我将顺理成章地成为许多巫师的庇护人,并且将抛尸沼泽的边界作为希塔尼亚王国的新边界,我要将各大学派的中枢从沼泽中迁徙出来,让它们名存实亡,同时另在希塔尼亚境内建立一座巫师学校,使其成为新的巫术中心,作为希塔尼亚王国的官方机构,让新生代的巫师在希塔尼亚的监管下成长。”   “巫师学校……”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夏尔说,“我清晰地记得,你渴望建立一座巫师学校,教导其他人巫术。我现在将它交给你,莎拉,你将成为这所学院的第一任校长,你会名垂青史,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会被代代洛曼与和巫师传颂。以后巫师将不再是神秘诡异的代名词,成为巫师不会遭到敌意,也不会遭到歧视和误解,它只会变成希塔尼亚社会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份职业,变成一个很常见的身份,像工匠、骑士、神官和恶魔猎人。用一个词来概括,我将让巫师达成世俗化,原先的形态将永远地成为过去式。”   世俗化。这个概念让莎拉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莎拉忍不住点头,“……你是对的啊……停留在沼泽之中,与世隔绝,被他人当做怪物,这样的日子,可能要一去不复返了。”   “只有我们拼尽全力,想办法把这个新秩序打磨好,它才会一去不复返。两边一开始可能会卷入分歧、对此多有抱怨,但假以时日,五年、十年,它的效果渐渐产生,人们就会习惯它,适应它。百年后人们可能还会因为今天的事情而怒目相向,千年以后,今天的浴血仇杀只是历史一页,没有人会再提起,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核心利益的冲突了。”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莎拉动容,“如果换成那些洛曼王侯,也许想的会是攻入沼泽,斩尽杀绝,将安阿萨斯祖树烧成灰烬,让我们成为无根游民,只能在大陆其他地方寻求新的家园。”   “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宽容行事,”夏尔说,“太多巫师值得千刀万剐,做出无数丧心病狂的事情,我必须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还会巡视沼泽全境,压制异议和反叛者,那情景,你不会喜欢的。”   “我能理解。这样做对所有人来说都好。谢谢你,夏尔。”莎拉将散落的魔杖收起,“一些坏了,但很多魔杖还是完好的,但使用魔杖需要特定的咒语,它们被称为解放之咒,只有巫师之王记录下了它们的解放之法,但我会想办法从古籍中寻找相应的复原,等我一找到答案,马上就把解放的方法和魔杖带给你。如果你能顺利应用天破魔杖、银魔杖和屠杀枪魔杖,恐怕你的实力真的能达到世界顶点吧。”   “慢慢来。”夏尔说,“我知道你也很疲惫了。”   莎拉感觉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更来不及。   她抚摸夏尔的脖子,夏尔自是主动回应,他揽住莎拉的腰,他们目光相接,随后亲吻。   “你比过去漂亮多了。”夏尔贴近莎拉的身体,嗅闻她头发的味道。   “欢迎回来。”莎拉将头埋在夏尔怀里,“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安心。”   在他们视线之外,巫师们聚集在巫师之王尸体旁边,望着夏尔拥抱莎拉的情景。   一个洛曼人最终俘获了一个女巫的心,这叫他们神情复杂,心境更是一言难尽,稍微交换目光,各自想法不一而同,可如今身为阶下囚,知道一旦反抗就会遭到格杀,亦只能对巫师之王的尸骸默哀,同时默默接受眼前的一切。   在巫师之王身边,还有几百只无面蛾人,密密麻麻地蹲在巫师之王身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做祈祷状。   其中亦有几只黄金般的圣金之蛾,从它们身上散发出微微热度,保持这片寂静世界不至于完全冻结。其余飞蛾们凭着朦胧的感觉,聚拢在它们身边。   倘若无人打扰,飞蛾们将一直这样守护下去,朽而不死。   巫师们一边为巫师之王哀悼,一边看向这些飞蛾,和它们站在一起让他们有奇怪的协调感,好像这些飞蛾是巫师的朋友一样,似乎也只有飞蛾们愿意和巫师们并肩共处。   事到如今,他们反而比过去更能理解巫师之王的追求了。 第505章 格局   巫师之王死后,大沼泽陷入一片混乱。   就夏尔所收集到的情报来说,幸存巫师们至少又分裂出三个新势力。 第一部 分人是龙学派的旧部,担心遭到夏尔反攻倒算,疯狂宣传洛曼人和巫师之间不共戴天的仇恨,号召所有巫师集结起来,全力阻止夏尔进入沼泽,宣称要为巫师之王复仇,他们数量相当多,以马拉·初苇为领袖,她的丈夫萨米里斯、儿子利提奥都被夏尔杀死,这份仇恨已然深入骨髓,完全无法化解。 第二部 分巫师则自称沼泽的捍卫者,他们是遭到龙学派屠杀、清洗的旧学派残余,在龙学派的高压下艰难求存,如今龙学派失势,立即从自己的藏身处钻出来,历数龙学派的经年罪行,公开宣称要彻底终结龙学派的历史。虽然有共同的敌人,但是顾名思义,沼泽捍卫者们重视大沼泽的独立性,似乎也不会赔款,同样拒绝洛曼人的进驻,放出话说,倘若洛曼人胆敢穿过边境,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第三部 分巫师则由一个行径怪异的巫师带领,他叫奥里法玛·木榕,曾在巫师之王面前谈论消灭恶魔的紧迫性,被轰了出去,反而逃过一劫,回到沼泽之后,继续他的宣传工作,提醒巫师们放下成见,挺身而出,为捍卫这个世界贡献一份力量。于是,剩下的巫师们要么选择完全置身事外,要么索性跟随奥里法玛,为迎接夏尔的到来做准备。   在进入大沼泽,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之前,夏尔还要参与在林边堡残破大厅内召开的会议,商讨林边堡自己的未来。   这里是传统习惯上的边境行省,克里斯·德·佛瑞斯特伯爵在这里经营多年,威望很高,又历经战阵,深受本土贵族与百姓的信赖,他虽人到中年,却很舍得放下架子,不断讨好夏尔,试图多为自己家族牟利,在战后划分势力范围时保留体面,避免受到罗彻盘剥。   罗彻的态度是加强集权,把权力收归于女王手中,克里斯已经能预感到她提出的种种可怕要求了。   即便他多方钻营,随着罗彻的到来,他还是忍不住发出哀叹。   “天神保佑我吧。”克里斯伯爵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夏尔站在残破的城墙上,眺望远处迤逦靠近的队伍。   二十四名骑士打头阵,他们都换了一套行装,在盔甲外套有罩袍,戴遮面盔,手中高举长矛,矛尖上绑有雄狮十字旗帜,随风呼啸。   在这些骑士之后,罗彻乘一辆马车抵达,它式样朴素,原本并不是什么奢侈品,也配不上像样的贵族,但人们还是竭尽全力装饰女王的车驾,让它看起来闪闪发光,四角镶上黄金和珠宝,用流苏和彩条遮掩质地粗劣的部分。   车夫也是全副武装的甲士,他下车,和几名佣人一起将罗彻迎出来。   她不像从前那样全副武装了,头戴珍珠金环冠冕,在脖子上挂有宝石项坠,穿紫金相间的精工长袍,裙角装饰铃铛,显得比从前还要漂亮,夏尔不自觉地抚摸自己的心跳。   “噢噢!”   “尊贵的希塔尼亚女王!”   “终于来了!”   “我代表林边堡的子民欢迎您的到来。”克里斯伯爵站在门楼粉碎的废墟上,向罗彻致意。   “望佛瑞斯特伯爵身体安康。”罗彻还礼,神情刻薄。   这冷冰冰的面容叫克里斯相当紧张,猜不出罗彻的心思,只能苦等罗彻放缓她紧绷的脸色。   他不知道她永远不会放松,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神情愈发苦闷。   “罗彻。”夏尔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走到她面前,和她握手。   “夏尔阁下。”罗彻向夏尔致意,“又一场辉煌的胜利,值得万世铭记。”   “应该的。”夏尔说,“我们进去吧。”   罗彻向克里斯背后其他的林边堡贵族们点头,示意自己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他们焦虑的神经有所放松,纷纷舒了一口气,给罗彻和她的士兵们让开道路,等他们进入城堡以后,再缓缓走进。   还有许多人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参会。   “我们怎么办?”维库维的凯林向夏尔问询,“林边堡的子民们所求不多。”   “别担心,罗彻会慷慨地嘉奖你们,尽量多带点人进去。”夏尔说。   “多谢。”凯林等的就是这个答案,转头招呼十几名起义军中的将领,加上许多村子派出的代表,快步跟上贵族们的步伐。林边堡境内的领主们转头看到凯林一众,神情愈发复杂,知道接下来的会议将充满拉锯和吵闹。   “我们也想在林边堡置办点产业。”克莱尔和几名恶魔猎人站在一旁。   “喂喂——”伊莱贾无此打算,赶紧拉住克莱尔。   “无所谓,”夏尔说,“你们俩也进去听听,如果有什么有趣的议题就掺和。”   “好。”克莱尔自信地往里走,伊莱贾无奈地跟在后面。   “说起来,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呢?那些巫师去哪了?他们应该宣布投降。”骆丹问。   “这可难办,”夏尔说,“沼泽现在分裂成一盘散沙,派系林立,内部还在斗殴,在这种情况下,连找他们复仇或者索要赔款都很难办。”   “那就只能找那些已经被俘的巫师算账。”骆丹说,“他们个顶个的讨厌。”   “他们可凑不齐战争赔款,恐怕只能用人头付账,至于真金白银、有价值的原料、魔药和法术道具,需要等大沼泽完全平定才能弄到。”夏尔说,“莎拉虽然也有一定名望,但她没资格代表整座沼泽的居民发言。我让她把我的要求带回沼泽。”   “要求?那天所提出的条款?”   “对,我叫那些分裂的派系自己决定投降还是继续反抗,这样就能把他们简单分成两个部分。然后我去接收投降的巫师们,清理掉负隅顽抗的,事情就好办了。”   “很多人肯定无法接受。”骆丹说。   “巫师之王都死了,剩下的人不难应付。”夏尔说。   “轮到我们让巫师血流成河了。”骆丹很振奋,“大师,全境子民都会为此欢呼。”   “有些事总得有人要去做。”夏尔说,“猎人们的情况怎么样?我看你每天都在境内骑马闲逛。”   “那可不是闲逛,猎人游侠必须用他的锐眼掌握全局。”骆丹说。   身边人来人往,他们看到一些仆人在城堡中搬东西,改变城堡的装饰,那些旗帜、地毯和雕像,先前被换成巫师们喜爱的风格,现在又被人们尽可能恢复原貌,和过去一样庄严精致。   有两个人在搬运一张巨大的油画,绘制秋月二十九日丰收节庆的情景,似乎是洛曼某地的特色民俗,夏尔看到农民们把秸秆堆和龙胸像放在一起,将二者一起焚烧,同时环绕冲天的火堆跳舞,龙雕像在火焰之中愈发模糊。   人们为龙的死去而欢呼,但这就一劳永逸了吗?   “你熟悉这节日吗?”夏尔问。   “我听说过,寂静堡的居民庆祝恶龙被杀。”   “村民是怎么屠龙的。”   “忘了细节,好像是趁龙冬眠的时候发起袭击,钻进山洞,窝心就是一刀,干掉当地最后一条龙。差不多三百年前的事情了。”骆丹说。   “你对龙的态度如何?”夏尔问。   “龙……”骆丹迟疑,“龙是神话中的动物,我们好久没见过龙了,我只见过龙在很高的天上飞,它们是太阳的亲眷。”   “我听说龙最大的敌人是蛇。”   “是啊,老人们都说蛇是最肮脏卑劣的家伙。”   “怎么就肮脏卑劣了?”夏尔自己没听过太多这样的说法。   “会给予人错误的智慧,将人引入歧途。”骆丹说。   “但如果只有蛇愿意帮忙,只有蛇愿意放下身段,走到人类之中去呢?”夏尔沉吟。   “再坏的帮助也好过没有帮助。”骆丹打量夏尔,“大家还说,蛇在死后世界很有分量,您的重生和蛇有关联吗?”   “确实如此。”夏尔说。   “啊啊,是谁在讨论蛇。”他们看到弗勒喜气洋洋地靠近城堡。   “欢迎。”夏尔向弗勒致意,“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话说得多生分,”弗勒说,“我是来向大家提建议的,我要把蛇的信仰引入到林边堡来。”   “原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很重要的事情’。”夏尔说。   “当然,”弗勒说,“我刚才去置办了一点大白蛇的雕像,只要你点点头我就开始修建神庙。”   “希塔尼亚的女王和本地贵族们都在议事,平民代表和恶魔猎人也在其中,你应该走到他们中间,慷慨陈词,伸张你的意见。”夏尔说。   “你一定会为我背书的吧,对吧。”弗勒说,“如果你想七想八,我可要和你一起回忆这四年来朝夕相处的故事了。”   “理应如此。”夏尔点头,“我们是盟友。”   再坏的帮助也好过没有帮助。夏尔暗想。就这样吧,如果没有蛇的支援,自己早就是转世的残魂了,完全无法重生,更不可能有如今的一切成就。   弗勒点点头,快步走向城堡。   注意到此情此景,多洛希忍不住从暗中现身。   “夏尔夏尔夏尔,你怎么能这样。”她说,“蛇是最讨厌的。”   “你也可以和他们说,释出你们的条件,让林边堡的贵族和居民决定。”夏尔说。   “绝不会让蛇渗透进来。”多洛希加速跑向城堡。   “那我们呢?”骆丹问,“如果他们未能达成一致怎么办。”   “对于这种复杂事态,最好就是静观其变。”夏尔说,“等他们得出初步结论再继续,现在,向我汇报猎人组织的情况。”   “那可说来话长了。”骆丹说。 第506章 重要事务   夏尔和骆丹来到城堡偏厅,继续谈论有关猎人的事情。   女仆们给他们端来一盘盘食物,放在桌子上,配有银质刀叉。桌上很快堆起小山,由面包、薄饼、烤土豆、鸡肉、鱼排和烤猪组成,还有一盘盘猪肉、鹿肉和鸭胸肉,窄颈大肚的红酒放在中间,看不出档次,上面没有徽记。   “这么多吃的。”骆丹两眼放光,“噢——我想我是沾了大师的福气。”   “我始终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夏尔拿起餐刀。   他面前是被切成六大块的鹿肋排,每一块都有小臂长,香气扑鼻,被烤成金黄色,皮很硬,夏尔从骨头上慢慢切下喷香的鹿肉,将它们分割成热气腾腾的肉丁,然后再慢慢享用。   “我比您只小两岁呢。”骆丹说,“是您太成熟了。”他将一碟粘稠肉汁拿到自己面前,拿面包在里面翻滚,叫它沾满猪肉糜和油脂,加倍松软香甜,然后再大口吃掉,   夏尔转头,他本想找女佣开酒,发现房间里忽然钻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探头探脑,飞奔到夏尔面前。   “我来我来。”她猜到夏尔想做什么,将红酒打开,给夏尔和骆丹各斟了一杯。   “我认得你。”夏尔不记得自己有没问过她的名字,但实在想不起来。   “她是佩特拉。”骆丹说,“罗伊小队的。”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还去找过罗伊,我那时候就见过你吗?”夏尔打量她,女孩有天真无邪的神情,举止局促不安。   “嘿嘿。”她说,“您这样的人怎么会记得我呢。”   “她很特别”骆丹说,“她超前完成新兵考核,不断请求调动到前线来,想要投身到最战况最激烈的地方,听说您在攻打林边堡,也直接要求到林边堡来了,不过没赶上什么战斗。”   “你很热忱。”夏尔说。   “我……”佩特拉还未说话,骆丹就接过话茬。   “这年头热忱的新兵好多,”骆丹说,“这正好是我想和您交代的,随着您的名声越来越响,国内国外许多人都疯狂打听恶魔猎人的事情,还有不少人想要加入进来,在营火边分享我们的誓言,他们中好多人都身手不凡、勇气高涨,改天您发现新兵中出现几个很有天分和前途的高手,可不要太过惊异,他们都想着不断往上爬,最后来到您面前,试图了解您的伟大力量,从中学到些许本事。”   “那是好事啊。”夏尔尝了尝酒的味道,挺甜的。   “然而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更严密的组织制度。”骆丹说。   “成长需要时间,”夏尔说,“现在我不就在让受过训练的专业猎人各自带领新兵吗,他们将来会是圣堂的中流砥柱。噢,你说到严密的组织,我总感觉你对伊莱贾有所不满。”   “换任何人都会比伊莱贾做得更好,我看他只是运气好。”骆丹说。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离大家很远的原因。”夏尔说。   “从别的角度观察,会得到不同的结论。”骆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对伊莱贾来说也是如此,你如果换个角度看他,又能看到他的闪光点了。他也一直在努力啊,受到青睐是幸运,接连遭受挫折又是不幸。”夏尔说,“不过你的角度是正确的,我们确实需要一群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观察猎人组织。”   “什么意思?”骆丹不解。   “我是说,得有一群人独立于圣堂之外,”夏尔阐述自己的想法,“这批人会监督圣堂内部成员的一举一动,提出自己的意见,你该动手招募一些,组成猎人的游骑兵们,你们将有特殊的地位和性质,负责联络、监督和审议,游离于圣堂主要组织之外。当整个圣堂腐化堕落,忘却猎杀恶魔的本心时,你们就该站出来,严厉地指责他们,将圣堂带回到应有的轨道上去。”   “我正想这么做。”骆丹非常兴奋,“感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我肯定会做的比伊莱贾更好!”   “坐下一起吃吧。”夏尔注意到佩特拉,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请。”   “啊啊……还有这样的机会。”佩特拉扭捏地坐在桌边。   “快吃东西。”骆丹切开一块苹果派,给她递过去一块,也给夏尔递过去一块。   夏尔把它拿起来,这是一份热乎乎的派,气味又香又甜,非常厚,表皮酥脆,里面则软绵绵的,口感非常绵厚,填满糖、面粉、鸡蛋和苹果,颗粒分明,馅料鼓鼓的。   这种极有热量的食物最让人愉快,吃下去会产生非常充盈的幸福感,瞬间让人忘却对饥饿的担忧和恐惧,连带压力和紧张也会一并祛除。   至福……   还未来得及品尝,一个骑士就推门进来,他红发、容貌匀称,脸上滴汗。   “格拉尼大人。”他向夏尔致意,“我是林边堡的克罗塔尔。”   “我猜会议的氛围轻松愉快,大家充分交换了意见?”夏尔问。   “不至于,几乎要见血,”骑士说,“非得要您出面不可了。”   “那也太夸张了吧。”夏尔起身跟骑士前往会议厅,“有什么矛盾?克里斯伯爵应该臣服才对。”   “从一开始就有些紧张,”骑士说,“罗彻要军队,伯爵大人要头衔,七八家贵族要土地,一些地主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维库维的凯林要自治权,许多农民代表要求分田,多洛希女神要要求捐资修筑神庙,那位叫克莱尔的女士要武器和粮食,然后又来了一个带白化病的怪人,在会上大肆宣传蛇的崇拜。”   “巫师还要在这里盖学院呢。”夏尔说。   “诸神啊,林边堡可就这么点大,怎经得起这么多只手拿捏。”骑士耸耸肩。   “无妨。”夏尔说,“我大概知道怎么做。”   “有劳您了,”骑士说,“我们的和睦秩序有赖您的支持。”   夏尔走进会议厅。   人们围坐在桌边,吵吵嚷嚷,冲彼此大声吼叫,动静越来越大,几乎要将破败不堪的大厅给掀翻。   “格拉尼大人来了!”骑士克罗塔尔见状,赶紧喊一声,止住闹哄哄的势头。   “噢噢——”   “格拉尼……”   “呜啊!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他会怎么决定?”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夏尔。   各方人士都站着,唯有罗彻纹丝不动地坐在桌子末端,神情冷漠,几名亲兵在她左右随侍。   “希塔尼亚的女王对林边堡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夏尔问。   “整座行省有一千名长期脱产训练的职业军士,两千套盔甲和同样数量的战马,我需要收编这些。”罗彻说。   “格拉尼大人,”克里斯说,“这一千人在这四年里由我率领,不断反抗,屡立功绩,现在……还有那些我们想尽办法保存下来的后勤物资,从我这里割走?这是多么叫人齿冷啊!”   “你们是真心加入希塔尼亚的话,就不应该对女王的意志有丝毫质疑。”夏尔说,“这支军队就和未来国内的所有军队一样,都有且只可能有一个最高统帅,是时候移交军队了。”   “格拉尼大人,您……”克里斯皱眉,“这是何等的……偏袒……”   “显然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好的结果。”夏尔说。   “……”克里斯深呼吸,“那我请女王陛下赐予她的臣民一项配得上他过往功绩的头衔——林边堡伯爵暨边境守护。”   “边境守护我另有人选。”罗彻说,“你的辖区将是林边堡。”   “孤门堡、河岸堡、洛克罗纳尔镇以及韦讷河畔吉格雷堡亦是我家族传统臣属,当地领主世代向林边堡伯爵效忠。”克里斯说,“这一切呢?”   “前提是他们将继续统治。实际上,我有意将这些城堡及其周围土地封给其他忠诚者,作为赏赐。”罗彻说。   “那是我们的城堡!”   “你这是强盗!”   “可恶!”几名贵族嚷嚷。   “若想伸张诸位的合法权益,”罗彻说,“请出示盖有我印章的地契和誓约,其余一切证明与文书,恐怕皆是诸位与逝往政权所立的非法记录。”   “你这娘们,是靠夏尔在这才敢大声说话的,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嚣张。”一个贵族忍不住说。   “格拉尼大人愿意现身是为了保全你们的性命。”罗彻冷冰冰地说,“否则以诸位方才的态度,恐怕难以完好无损地离开此地。”   “……”人们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整座会议厅已经被忠于希塔尼亚的士兵所包围。   “我们也做出了贡献。”维库维的凯林壮着胆子说,“大人,林边堡的人民是为了自己的解放而战,现在我们也渴望应得的赏赐。”   “依我之见,活着就是最好的解放。”罗彻说,“但我仍会重新清丈土地,募民耕种,恢复民力。我将征召近臣与顾问,不问出身,若要在我的宫廷内争取一席之地,请诸位踊跃加入。”   “如果我想在这里开办分部,应该没问题吧。”即便是克莱尔,和罗彻说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   “请便。”罗彻说,“只要不影响王国正常事务运作。”   “作为洛曼神族的一员,”多洛希指向弗勒,“我要求把这条毒蛇丢出去,永远驱逐出国境线之外。”   “蛇之神教会带给洛曼人新的救赎,”弗勒大喊,“您也该向蛇寻求帮助,蛇会解决人们的所有需求,只要献上合适的贡品!蛇是宽宏大量、来者不拒的。”   “宗教活动将在我的监管下展开,”罗彻说,“我之前已和多洛希女士拟订协议,如今照常执行。异教崇拜将得到严密控制。”   “关于蛇的事情,你之前说,要和家里人谈过才知道该怎么做。”夏尔望向多洛希。   “我们很矛盾。”多洛希说,“一直没有答复……”   “那么,我愿意先接纳蛇的后裔,为洛曼带来新的气息。”夏尔说。   “这是洛曼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天。”弗勒说,“你们要知道,这样做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益处!我们蛇能做的事情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多了,欢呼蛇的名字,拥抱蛇的荣光吧!”   “哎。”多洛希心烦意乱,赶紧走开了。   “既然这样,也容我们告退。”克里斯冷着脸离开,其他利益受损的贵族亦紧随其后。   人们陆续走出会议大厅,各怀心事。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夏尔说。   “每一方都和林边堡利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事不可能十全十美。”罗彻说。   她屏退亲兵们,于是大厅内只留下夏尔和她两人。   “看到你真好。”夏尔走向罗彻,抚摸她的脖子,“现在的你真漂亮。”   “我想也是。”罗彻站起来,亲吻夏尔,“我觉得这样穿你会更高兴。”   “你怎么穿我都高兴,你的王冠很衬你。”   “夏尔阁下,我们去更隐秘的处所吧。我已经健康了,适于行房。”   “等不及了。” 第507章 亲昵行为   花了一些功夫才找到僻静无人的房间。   这里是城堡的旧守卫塔,巫师们放弃了弩炮与简易军械,将这里留给蜘蛛和耗子,它们察觉到人的踪迹,纷纷逃开。   夏尔和罗彻先是拥抱、亲吻,然后就在硬木床上翻滚,他脱下自己的斗篷用来垫身体,脱掉罗彻的便服,抱住她丰满的身体就是一顿冲刺。   罗彻随节奏发出呻吟,夏尔进进出出,每次摩擦都带出大量水渍,动作也越来越顺滑,他的腹肌与罗彻的臀肉激烈碰撞,啪啪作响。他们又换了几个姿势,到后来相对而坐,互相紧抱彼此的背,一边拥吻一边猛做。   她的新王冠戳中夏尔的癖好,夏尔坚持她全程戴着,这样刺激加倍。   最终,夏尔用力贴紧罗彻的皮肤,完全释放出来。   “舒服吗?”夏尔翻过身,躺在斗篷上。   “会有新的孩子在子宫中育成。”罗彻说,“繁茂的血脉是维系传承的关键。”   “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夏尔说,“男孩会带来继承权的争议,女孩要远嫁。”   “旁人对夏尔阁下的慷慨多说闲话,指责你将国土与头衔平白赠给我。”   “得了吧,凭我们俩的关系,这还不是左手拿东西和右手拿东西的区别。”   罗彻翻过身,用力地抱住夏尔的背,他们不停地亲吻,能充分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气味。   她身上有汗,还有其他气息,虽然已经不再披甲,但金属和皮革的气味似乎已经和她融为一体,每次嗅闻都会让夏尔联想到无尽的战争,她曾经在冰冷的战场上驰骋,如今则在毫无温度的宫殿和座椅上施行统治,她火热的心没有被这个钢铁般冷酷的世界冻结,而是随时间变得更加茁壮有力,夏尔为此感到庆幸。   “再来一轮吧。”夏尔说。   罗彻闭着眼睛点头,夏尔分开她的双腿。   她原本深受日常琐事折磨,长期处于乏力状态,但和夏尔整了一下午之后,她的身体反而变得更加兴奋,每次绝顶都让她感觉空前放松,和夏尔在一起让她心跳变快,久违的活力和斗志又从心里涌了出来,高质量的爱似乎为她带来新的动力。   又一次泄身之后,罗彻张开双臂躺在夏尔的斗篷上,一条腿曲起来。   夏尔拔出来,意犹未尽地抚摸罗彻的大腿。   “但愿这具衰老的身体还能满足夏尔阁下的需求。”她说。   “什么叫衰老,这叫成熟美艳。”夏尔将脸埋进罗彻的胸口。   “夏尔阁下喜欢就好。”   “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为国家谋富强。”   “嗯?”   “我做得对吗?”罗彻抚摸夏尔的头发,“至今为止,我已采取一系列激进措施,引发诸多反对。”   “改革肯定会有阻力,”夏尔说,“尤其我们现在在做伟大的尝试,跨时代的进步,我们正加快贵族退出历史舞台的速度,努力将这个国家改造成一个先进的、生机勃勃的国家,它有比之前更加集中的中央权力,还有更贤明的君主,她不仅是公正的化身,还可以指挥军队摧毁所有敌人。”   “我只是本能地集中我能控制的一切。”罗彻说,“但凡读过历史,都知道软弱无能、遭到架空的国王终究没有好下场。”   “你要做的是将整个国家从世袭罔替的贵族手中夺过来,构筑新的东西,构筑一个更严密的官僚政府,自上到下。”夏尔说,“官吏也能集成强大的团体,但他们的合法性来自于统治者本人。”   “由官员组成的国家一定比贵族辖制的国家更好吗?”   “前提是受教育的国民要多,”夏尔说,“如果让人们努力读书,通过一定的选拔性测验来拔擢官吏,培养大量职业的行政人才,他们会比脑满肠肥或者五体不勤的贵族好用,而且也容易撤换,和官员相比,军事贵族非常容易叛乱割据,尤其在我们国家,许多地方都修筑有城堡。”   “促进教育耗资甚巨。”   “但它回馈长远且重大,不仅带来技术进步,也带来文化、科学和艺术的全面发展,人们的素养更加优秀,整体国家的竞争力会突飞猛进。未来我们的文化将影响其他国家,人们会以说洛曼语为荣。”   罗彻陷入沉思。   “我心里想的尽是那些骑士和职业军人,”罗彻说,“给我一万人的军队,我可以打下帝国的边境省份。”   “直接战争也有很多事情做不到,会带来外部压力,邻国的憎恨,还很可能拖慢希塔尼亚的发展。”夏尔说。   “而且再多的骑士也会被巫师们摧毁。”   “很快巫师们就会为希塔尼亚而战。”夏尔给罗彻解释莎拉未来要开办的巫师学校,“……一大群训练有素的巫师会出任国家的策士、医生和智者,他们将用空前的投射火力支援战场,给我们的军队带来金属和木头打造的魔像,这些新式兵器可以载人行动,还不需要常规粮草。”   “然后我们会征服世界。”罗彻的目光已经投向境外,“我们会统一洛曼,向东征服霜瀑蛮族,跨过山峦攻打山内帝国,向南去击败半岛诸城邦,在环海上找到自己的据点,打造舰队去威慑大沙海的骆驼,拜访龙乡与遥远的河谷,甚至和传说般的东国构建联系。”   “你会是希塔尼亚最伟大的女王,”夏尔说,“而我将把悍然入侵的恶魔统统歼灭,完成我的夙愿,一劳永逸地结束我们这些年来所遭到的入侵。”   罗彻沉默地躺在夏尔怀里。   “还能来吗?”夏尔问。   “嗯。”   太阳落山,他们已经像两头动物一样缠在一起,难以分开。   “该怎么和其他人解释呢?”罗彻喘息着。   “就说我们散步去了。”夏尔看着黑漆漆的房间。   罗彻还想说点什么,但还是筋疲力尽,闭眼睡下。   夏尔也感到乏力,跟着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罗彻在鸡叫之前醒来。   “没有人会散这么久的步。”她爬起来,寻找不知踪迹的内衣裤。   “就说我们郊游去了。”夏尔睁开眼睛。   “亲兵和女仆们恐怕已接近疯狂,希塔尼亚的女王竟不知所踪。”罗彻说。   “再来一次吧,希塔尼亚可以等等。”夏尔说。   “要工作。”罗彻戴上她的王冠,穿好衣服,“夏尔阁下,为免误会,请在我离开数小时后再现身,以示没有嫌疑。”   “行。”夏尔躺在满是罗彻体温和味道的床上。   等到日上三竿,夏尔才起来。   斗篷太脏了,他到庭院里用井水清洗自己的斗篷,四处人来人往,尽是各路贵族、骑士、乡绅和神官,他们都有很多事要在林边堡办,经常路过夏尔,看到他就赶忙向他致意。   如果不还礼会显得很傲慢,他不得不屡屡中断手中动作,抬头向他们回以相应的礼节。   “师傅。”伊莱贾听说夏尔回来了,赶紧来找他。   “什么事?”终于来了个不用回礼的人,夏尔没有抬头。   “我带来了一个怪人。”伊莱贾为夏尔介绍,夏尔转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巫师,“这位是奥里法玛·木榕,恶魔猎人事业的热心支持者。”   “啊耶!啊耶!”奥里法玛看到夏尔,发出愉快的叫喊,“可算见到大英雄了!”   他虽然有老人的外貌,说起话来却像年轻人,无论腔调还是声音都很稚嫩,形成鲜明反差。   “您好。”夏尔和他握手,“我是贝罗尔的夏尔。”   “我是抛尸沼泽的奥里法玛。”他说,“我是来邀请您进入沼泽,去统一所有纷争的。”   “我的消息带到大沼泽了吗?”夏尔问。   “是的,”奥里法玛严肃地说,“每个巫师都已经深刻了解到了您的立场,他们中自然有很多不开窍的家伙还试图反抗您,扬言要杀掉每个进入沼泽的洛曼人,不过他们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冢中枯骨,肯定一下子就会被大英雄您给消灭的。我已经准备好带领巫师们加入您的光荣事业,坚决地去和该死的恶魔对抗,将那些讨厌的怪物统统从我们这个世界上轰出去了。”   “现在想来,似乎还是非常复杂,”夏尔说,“巫师们的不满和反抗根深蒂固,不会随时间而消解,如果我在猎杀恶魔的过程中,巫师们再度叛乱,事情就难办了。”   “此事倒是容易解决,”奥里法玛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我带您去安阿萨斯就行了,如果祖先巫师愿意认可您,所有巫师也都会跟着效仿的。而我相信,凭借您出色的个人魅力和史诗般的功绩,祖先巫师肯定会现身降灵,在众目睽睽之下赐予您伟大恩典与祝福,这样他们绝不会再有任何异议,也不会想着在背后动手动脚了。”   拜访祖先之树,似乎可行……   “祖先巫师有显灵的历史吗?”夏尔问。   “很难说,这种事是非常隐秘的,但确实有人得到了祖先树的认可。”   “即便巫师之王也得到过?”   “对,不过不是因为他的残暴,而是因为他的智慧和孜孜不倦。”奥里法玛说。   “那就出发吧。”夏尔说。 第508章 沼泽边界   夏尔准备进入抛尸沼泽。   之前围攻河岸堡到一半,军队就调回去攻打林边堡了,因此河岸堡仍然在巫师手中,许多巫师困守此地,他们属于沼泽捍卫者的派系,怀着对难测未来的担忧,既反对龙学派,也拒绝洛曼人。   眼见夏尔和奥里法玛骑马靠近,堡中巫师们商量一阵,决定派出个代表来和夏尔谈。   一个巫师站到城头上,对夏尔嚷嚷:“离开,洛曼人!”   “河岸堡是希塔尼亚的一部分。”夏尔说,“该离开的是你们才对。”   “如果我们让步,你就会毫无阻碍地进入大沼泽,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就这么简单。”巫师说。   “那么你们要用什么办法阻止我呢?难道你们还有能力让我停下?”夏尔说。   “我们乐于牺牲。”巫师说。   “意思你们宁愿去死?死在我的刀下?”   “是的。”巫师说,“哪怕我们每个人都死去,也要在这里阻止你进攻的路线,这是态度和原则,我们的尸骨将激励人们斗争下去。”   “可我又不是去打仗的,”夏尔说,“我愿意带来最和平、对双方最有利的结局。”   “你派来那个毒害同胞手足的女人,让她宣传你错误的想法,你居然想君临大沼泽,一个外人!这是不可能的,你已经彻底激怒了我们,这里没有和平可言。”巫师死板地说。   “放尊重点!”奥里法玛大喊,“在我身边的是洛曼全境的守护者,猎人圣堂的大师,被神青睐的男人,红刀游侠,不败战神,万众信念的化身,世界的守护者,抗争恶魔入侵的救世主!你们不想着加入到他光辉高尚的事业中去,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试图阻止他的脚步,你们真是可恶啊!嗨,对你们来说,恐怕死亡反而是更相称的结局了!”   “啐,恶魔从西海岸发起攻击,肯定是夹在中间的希塔尼亚先灭亡,然后才轮到我们。”巫师说。   夏尔想了想,纵身一跃,登上城墙。   “夏尔·格拉尼决定杀死我们!”巫师赶紧后退,一边大喊大叫。   “啊啊!”   “小心!”   “他已经下决心要动手了!”其他巫师也纷纷拿起魔杖,准备术式,朝夏尔攻击。   面对向自己飞来的流光和箭矢,夏尔将战争神性化作红雾,向四面八方弥散开来,神性形成不可逾越的屏障,成型术式一碰撞就消湮于无形,与此同时,红雾也覆盖他们的身体,作为支配战争的力量,它可以控制两个极端,既能激发人的战争欲望,也可以逆向使用,平息人们心中的焦躁和战意。   “仔细想想。”夏尔平静地说,“你们真的愿意继续扩大冲突吗?继续激怒我,让我将整座大沼泽击碎,把巫师家园沉入海底,这就是你们真正想要的?”   巫师们面面相觑。   夏尔只给他们起一个头,下一秒就收回红雾,让他们自己思考。他也可以用力量操纵他们的心智,可那样做未免太卑劣了。   “我们拒绝成为希塔尼亚的臣属。”一个巫师执拗地说,“要是那个所谓的希塔尼亚女王派人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把我们的家园封给某个贵族,我们绝不答应!”   “关于具体细节,你们应该派出一支有影响力的代表团,让沼泽作为一个整体参与战败后的会议,你们终究是要交出战犯、支付赔款的,绝不可能置身事外。”夏尔说。   “谁有资格代表整座沼泽?即便有人愿意投降,其他人也会陷入分歧,我们又不像你们那样划分得明明白白。”巫师说,“之前‘那家伙’估计可以号令沼泽,但他也被你杀了。”   “所以这就是我进入沼泽的目的,让陷入混乱的巫师们弄明白现在应该做什么。”夏尔说。   “嗯……”他们神情紧张,始终无法完全信任。   “你之前是哪个学派的?”夏尔指着一个男巫。   “我?我是白鹬学派的。”   “你呢?还有你。”夏尔问他们的出身。   “曾经是水獭学派。”   “白鹬学派。”   “蟾蜍学派,你问这些干什么。”他们不解。   “我的目的是重振沼泽的正常秩序,”夏尔说,“让白鹬学派的成员继续进行研究,让水獭学派的成员能够尽情制备魔药,让蟾蜍学派的巫师可以正大光明地和洛曼人做生意,还要设置学校来培养新的孩子们,只要你们决定让步,我带来的是便是利益,对双方来说都会裨益无穷。好,我的耐心就到此为止,你们要么撤出城堡,要么和之前允诺的一样死掉吧。”   “唔唔……”   “快走吧……”   “还有老婆孩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巫师们嘀嘀咕咕了一阵,赶紧收拾东西,从河岸堡撤出了。   “他们真是冥顽不化,”奥里法玛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试图顽抗,真是没有尝过重拳的滋味。我倒希望他们不开眼,试图发起袭击,然后他们就会知道这样做的下场了。”   “其他人能理解你的态度吗?应该有很多人对你抱有非议吧。”夏尔问。   “这和理解无关,”奥里法玛干脆地说,“恶魔现在是在悍然入侵整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有义务站出来,为了整个世界的安全而战。依我看,要么亲自投入到对抗恶魔的第一线,要么拼命去支援那些正在和恶魔交战的勇者,再不济,也可以作壁上观,不给战士们添乱。可偏偏就有那么一群人,不但不想着协助消灭恶魔,反而还惦记自己那点一亩三分地的利益,嘿嘿,就算他们非议我,我也不在乎,反正我看的比他们长远,立场比他们正当,这不就够了吗,往后这个世界被保全下来,我还可以吹嘘,这里面有我一份贡献哩!”   “很高兴知道巫师中也有你这样思路通彻的人。”夏尔向奥里法玛致意。   “我是被恶魔变成这个样子的。”奥里法玛感慨,“我被衰老魔神所侵蚀,它害死了我的亲人,在我心里永远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让我从风华正茂的年轻巫师,转化成如今两鬓斑白的模样,这怎叫我不痛恨恶魔,怎叫我不深深意识到恶魔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无穷祸患?是时候了,我一直在等待,我之前向巫师之王进献良言,却被他一拳打飞,哎!如今他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地步,实属活该。”   奥里法玛带夏尔来到河岸堡北面的韦讷河。   这条河流分隔边境行省、大沼泽以及霜瀑地,它发源于山内帝国边界的山峦,顺流直下,穿过大沼泽注入北海,沿途在湿地中沉降,和其他水网交织在一起。   “就是这了。”奥里法玛找到一艘船,将它推下河,坐在船上,喜气洋洋,“能和英雄一起坐船简直是我的荣幸啊,我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回忆这一天了,真是子孙后代都会沾光。啊,前提是我还能找到一个心胸宽怀的对象,愿意欣赏我这一张老脸、满头白发!”   “你乐观又有趣,总会找到真爱的。”夏尔登上船。   他们划船,顺韦讷河进入大沼泽,很快水面上就起雾,林木变得加倍丰茂,水流也从原先的湍急清澈变得平缓浑浊。   等正式进入抛尸沼泽,水几乎都变成浑绿色,飘满夏尔说不上来的杂质和悬浊物,碧绿林木直接扎根在水流之中,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可见度迅速降低,一派混沌景象。   仿佛世界又回到了荒无人烟的岁月之中。   奥里法玛小心翼翼地划船,让它避开沼泽中生长的巨大树木,许多树都垂下修长的枝条和用于呼吸的气须,在夏尔头顶上轻抚,犹如人手。可见度很低,由于植被过度繁荣,几米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夏尔望向身边的树,它们彼此贴的很近,靠近水面的地方长满苔藓,远离水的地方则冒出许多藤蔓和菌类,绿色植物又小又密,在树皮上攀附。   这里全然和洛曼天差地别,几乎找不到一处干燥、可以落脚的地方。   很快夏尔就看到那些白色花朵,这奇观给了它白色沼泽、银沼泽的异名。   他看见苍白的送葬花茂盛长在水面上,倘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它们的根系很深,埋在朦胧不清的尸体之中,那些骸骨轮廓各异,有的是人的尸体,有的是巨大动物的尸体,形貌古怪,简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以自己的养分滋润漂在水面上的苍白花朵,让它们在雾中妖艳地开放。   “有个地方您应该见一见。”奥里法玛说,“在前往安阿萨斯之前,也许您会想看看艾蒂安·久水居住过的屋子,我听说是您的师傅,也是在您之前最有名、最强大的恶魔猎人了,我是听着他的传奇故事长大的,他在沼泽里居住过不少时间。”   “当然。”夏尔心头一动,“我很想看。” 第509章 艾蒂安故居   “大约四十年前,艾蒂安在沼泽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奥里法玛摇桨划船,“那是我爷爷奶奶辈的事情了。艾蒂安·久水,听上去就像是个沼泽名字,很多人也觉得他是来自大沼泽的人,甚至来我们这里寻仇,好像他很擅长吸引注意力。”   擅长惹事。夏尔知道对方的意思。   “师傅没跟我说起过他的出身。”夏尔说。   “实际上他是洛曼人,听说出生在大沼泽和洛曼的交界处,久水家族曾经是沼泽里的名门,但到艾蒂安那一代的时候已经大为衰落了。”   “为什么?”   “很多因素,沼泽家族其实经常倒霉,有世仇、瘟疫、怪兽袭击,之类的。”奥里法玛说,“但葬送久水家族的主要还是近亲繁殖,遗传病越来越多,是个恶性循环。可艾蒂安却是久水家族的异类,他和他的同辈兄弟姐妹不一样,既没长出猪尾巴,也没患间歇性癫痫。”   “那么可怕吗。”   “是啊,但有时候也会有好的结果,我们把那种孩子叫做‘纯血’,最优秀的男男女女,兄弟姐妹将家族中最好的一部分传递下来,形成最优秀的后代。就像艾蒂安,一出生就比普通人要聪明强壮,而且早慧。”奥里法玛说。   “久水家族应该还有其他后人吧。”   “我想除了艾蒂安之外已经绝嗣了,”奥里法玛说,“那一代人,除了艾蒂安之外都没有活过三十岁的。也许是因为意识到家族注定衰亡,他十五岁就移居到我们这边来。”   “我猜师傅和很多女人纠缠不清。”   “他害怕和自己的家人一样,身体里隐藏着可怕的种子,终将生下怪诞的后代,所以他宁愿四处播种,去找那些自己不认识的女人。”   “按理说师傅应该有无数的私生子和私生女。”夏尔说。   “也许有,也许没有,考虑到艾蒂安从事恶魔猎人,您知道的,那时候恶魔猎人还不是什么好名词,得了失魂症就会变成行尸走肉,这种事非常可怕,与恶魔有关的研究也全以灾难告终,所以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虽多,她们却宁愿把孩子们丢掉,抛进沼泽里,不敢抚育恶魔猎人的婴儿。也许他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和自己不认识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也许他还是没能逃过一劫,生下了带有缺陷的后代,将灾难和诅咒代代相传。”   “师傅的孩子很健康。”夏尔说。   “我听说过,意思那位伊内丝·久水还真的是……”   “是啊。”夏尔点头。   “世事真是难料,致力于对抗恶魔的老猎人,女儿却成为了恶魔的俘虏,公开与您决裂,这种事真叫人难受。啊耶,还是要追随您的脚步比较正当。”奥里法玛说。   船只靠近一座湿润泥洲,丛生树木掩映着一间长满青苔的房屋,它只有一层高,久未修缮,四面漏风。   “就是这吗?师傅住过的地方。”夏尔从船的边缘爬下去,凝视这间破落屋子。   “艾蒂安刚来的时候,没人愿意施舍他住处,他也面临着被猎杀、被抓去做实验的风险。”奥里法玛将船只靠边,“所以他一直在拼命,他疯闯,他无所畏惧,他见到什么就尝试什么,不怕死也不怕风险,只要报酬高就肯干,所以他很快声名鹊起,成为那年代特别有争议的人。在最危险的地方磨炼,把自己打造成最强大的雇佣兵,在各个学派之间辗转,睡了数不清的姑娘,然后他一块木板一块木板地,在这里搭起了自己的家。虽然,他离开沼泽就再没回来过。”   夏尔怀着敬畏的心情走进艾蒂安亲自建起的房屋,心里几乎能想象出师傅年轻时狂妄放纵的模样。   湿气迎面,内里肮脏杂乱,柜子上放着陈旧的壶,垃圾堆在各个角落,有张床悬吊在空中,说是床,实际也不过是一张巨大兽皮,可供一人躺下,两端捆有藤蔓,连接房屋两端。   他拿起一个壶,里面装了酒,陈置四十多年,颜色浑浊,漂满虫子尸体,散发出味道恶臭无比。   “他在这里度过许多个日夜。”奥里法玛说,“没人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离开,人们说他得到了建议。”   “建议?”   “也许是一个神秘的旅行者,也许是他有露水情缘的一个女人,也许是做梦,总之他得到了建议,说艾蒂安·久水必须离开沼泽,逃出久水家族日复一日的宿命,逃出这一切,逃出他既定的未来。”   夏尔怔怔凝视那张吊床,师傅曾经躺在那里,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沉思,思考自己是否要离开这一切,思考自己能不能挣脱囚笼和枷锁,思考命运一事到底存不存在,思考自己未来到底能否成功。   然后他迈出了那一步。   艾蒂安·久水做出决定,他大踏步离开沼泽,离开自己早年荒诞狂乱的生活,前往灰树厅,作为恶魔猎人得到培养和修行,最终他的脚步踏遍洛曼全境,他的名声为世人所知,他砍杀过可怕的恶魔,猎杀过巨大的怪物,甚至到访过诸王的陵寝,遥远边境的居民和外国人也听说过他的事迹。   想到此处,夏尔长长叹息。   “师傅是个伟大的人。”   “所以他做到了吗?”奥里法玛说,“您觉得他做到了吗?”   “当然做到了。”   “那可真好。”奥里法玛说。   “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路就在那里,但路实在太难了,它的尽头好远,远到像是看不见。”听到师傅的过去令夏尔深感世事复杂。   “啥玩意,对您来说都那么遥远,对我们来说,岂不是无边无际。”奥里法玛说。   听到奥里法玛的话语,夏尔眼神一凛。   师傅是照亮我的火炬,而我正在照亮其他人。我是走在整个世界最前头的人,不能露怯。   “师傅已经做出他的决定,我也要做我的决定了。”夏尔说,“我希望我的生命能和师傅一样生机勃勃、充满力量。”   奥里法玛带夏尔离开木屋。   “我们继续前往安阿萨斯吧,如何?”奥里法玛走向小船。   “稍等。”夏尔拉住他。   如今的夏尔感官比之前敏锐许多,能清晰分辨出空气中传来的响动和若有若无的敌意,危机感从各个角度逼近过来,得到充分预警后,远方那些晃动的树叶、荡开的水纹显得无比可疑。   有东西来了。夏尔暗想。不止一个袭击者,他们这是要找我算账啊。   “怎么?”奥里法玛得到提醒,也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藏起来。”夏尔说。   “我只是看起来老,实际上还是很能打的。”奥里法玛赶紧说。   “那就小心点。”夏尔握紧辛达瑞尔,用力将它拔出一半,神性集聚,化作十数道锐利刀影,四散朝远处射去。   它们锋芒毕露,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留下巨大刻痕,树木伐倒的声音接连响起,它们被拦腰截断,重重倒在水中,掀起浪花,水声不绝。   面对突如其来的刀影,袭击者之间反而先产生一股骚乱,有人直接被幻影红刀刺中,当场暴毙,临死前哀嚎惨叫。   他们预料到夏尔会反击,没有后撤,而是开始组织进攻。   夏尔看到水中划过巨大阴影,向自己快速接近,靠近水岸的过程中,夏尔依稀分辨出一头恐怖精怪,它似人形,浑身碧绿,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树枝和苔藓,身体起码有十米长,体格巨大,模样非常吓人。   “沼泽巨人!‘苔藓灾星’,长寿又可怕!”奥里法玛大喊。   “巨人……”夏尔皱眉。   砰!破水声震耳欲聋,沼泽巨人站起来,水哗哗从它身上落下,它五官也都被植物所覆盖,隐约能分辨出又黑又深的眼眶和长条形的血盆大口。   “是真的!它是真的!”奥里法玛申请单有。   “这家伙有智慧吗?”夏尔说。   “它会一拳将你砸到地里去,夏尔·格拉尼,你完蛋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遥遥传来,夏尔仔细观察,看到一个黑色长发、皮肤黝黑、神情怨恨的女巫,她穿着龙学派的蓝色长袍,站在一头巨大蛤蟆顶上,那蛤蟆看起来很愤怒,体型丝毫不比这沼泽巨人小。   “很热闹啊。”夏尔看向四周,起码有六七艘木船向这里靠近,上面坐满了巫师,每一个都带有龙学派的徽记,显然是龙学派的残部,前来猎杀夏尔的。   “一口气把你解决掉。”女巫伸手指向夏尔。   “嗷!”沼泽巨人挥出湿漉漉的拳头,向夏尔轰去。   夏尔略微侧身,退了两步,轻而易举地避开重击,拳头砸在泥岸上,留下破碎痕迹,溅起泥土。   “‘苔藓灾星’是传说中的生物!许多勇士和巫师都被它吃了!”奥里法玛大喊,“小心点!我们赶紧跑!直接去安阿萨斯吧!”   “不用。”夏尔说。   “先是你,然后是你这背信弃义的叛徒,猪狗不如!”女巫尖锐大喊,“我要为初苇家族复仇!”   夏尔将辛达瑞尔完全抽出,红刀出鞘,嚓啷作响。   随着一阵轰雷般声响,刀光分散,向他们一众激射而去。   “啊啊——”奥里法玛看到夏尔红刀上绽放强光,赶紧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避免被血色眩光致盲。   片刻后世界被卷入无尽喧嚣。   奥里法玛耳里听到数不清的尖叫声,惨嚎和痛苦大喊响彻四周,简直就像误入屠宰场一样。   他将手放下,揉了揉眼睛,只见周围万事万物都在崩塌,花草林木、藤蔓顽石皆化作齑粉,沉入水中,哗啦作响,更有无数巫师横死当场,身体滑入水中。沼泽巨人亦跪倒在深水里,身上覆盖着七八处伤口,负痛大喊,伏在水中,高高抬手,祈求怜悯,丑恶的脸上竟显出求饶般的神情。   女巫及她身下的蛤蟆巨兽更是情况惨淡,身负致命重创,开放性伤口中血如泉涌,在水中挣扎扑腾,和同伴们一齐大声求救,却不可避免地往下沉,鲜血在水面上飘起,随波纹荡开,染红一池白花,幸存者屈指可数,魂飞魄散。   夏尔收刀入鞘。 第510章 祖先树木   最后的巫师们聚集在安阿萨斯祖树之下,默默等待夏尔决定他们的未来。   有个来自洛曼的恶魔猎人将来参拜祖树,这在历史上还是头一回,他们对这起事件无比重视。   莎拉穿着一件厚重宽大的长袍,脸戴丛影家族的木制面具,站在沙洲一角,看夏尔划船穿过湖面,靠近安阿萨斯。   薄雾笼罩整座巨大古树,巫师们相信这棵树中寓居着祖先巫师的精魄,他在树皮上留下三百个巫文字,留待后人参阅。   整棵树光直径就达到几十米,高度更是参天,树枝交错,树叶茂盛,当莎拉站在树下的时候,仿佛安阿萨斯将整个世界都挡在了外面,再强烈的风雨都无法透过它的碧绿屏障,这里就是巫师的圣地。   沼泽中有各大学派、无数家族、成百上千的分支,但每个巫师都不敢在安阿萨斯面前造次,祖树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切。   他们望向湖面,不时又望向祖树,树皮上有着血红的文字,尺寸巨大,刀削斧劈般留在树上。   想到夏尔之前扬言要进入沼泽,将祖树烧毁,人们就感到担心。虽说可能是诱引攸尔刻利奇的策略,但想到他真的放出过那样的话,他们还是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紧张不安。   也许之前一切亲善举措都是幌子,他真正目的是将整棵宏伟祖树烧毁?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也许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攥紧了魔杖,指关节紧紧扣住魔杖小枝,几乎都快发白。   “一切都会过去的。”莎拉说。   “我们独立存在的历史,将不复存在,你是这样的意思吗?”她旁边的巫师说。   “在那样的未来里,我们都会好端端地活下来。”莎拉说,“你希望大沼泽永远保持这样的面貌,这样你就开心了吗?生活在深水边上,跟怪物们同寝同住,被外人视作怪物和异端,永远抬不起头,你的意思就是这样?”   “希塔尼亚会给我们什么?”   “住所,机会,尊严,我们迄今为止所渴望的东西,未来也都会有的,而且比之前更加丰盛。”莎拉说。   “你凭什么保证?”   “因为是那家伙的承诺,看吧,他来了。”莎拉手指水上小舟。   奥里法玛划船,载夏尔造访安阿萨斯。   “好大一棵树。”夏尔抬头仰望无比宏伟的巨树,他从未见过这么巨大的植物,哪怕是在红木山中见过的精灵古树也没这般宽阔,眼前的巫师祖树简直就像一座硬木打造的城堡,粗树枝干就是它的塔楼。   “是啊,您能在树上看到属于您自己的巫文字吗?一般来说,孩童们看到的是最多的,但成年人偶尔也会有机会看到一些。”奥里法玛热切地说。   夏尔走到岸上,向巫师们致意,然后环绕安阿萨斯行走。   巫师们警惕万分,目光紧盯着他,想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不轨之举,而夏尔只是一边走,一边平静地观察那些像是用血写成的文字。   然后他……真的看清了。   在那些错综复杂的符号和刻录中,他的确看到一小段文字在闪闪发亮,那些字符在召唤他,在祈求他接近,都是属于他的文字,他真正能理解的内容。   夏尔走向树木一侧,仔细观察这些浩瀚如繁星的文字,连片字段在夏尔眼前不再是难以形容的鬼画符,而是确切的真理,通向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和唯一真相。   然后他又看到更加虚幻的情景,他看到整个世界在他面前裂开,从中喷出无穷无尽的火海,一张张或愤怒或凶恶的恶魔面孔接连浮现,对他刺耳咆哮,对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从百鬼穿梭奔行般的图景中,夏尔分明看到一个渺小的身影,被那些更加真实、更加神秘的符号环绕着,潜藏在画面一角。   那个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他自己。   夏尔·格拉尼,披着斗篷,背对着他,手握一把利刃,直指地狱之门。   画中影像及它身边那些符号,接连注入夏尔心中,自此永远无法忘记。   那些并不是巫文字真解,而是对他自己的记录。   安阿萨斯知道我。   夏尔定了定神,可怖图画又从他心中一扫而空,他渐渐恢复清醒,巫师们正在凝视他。   “你看到什么了?”莎拉问,“安阿萨斯将什么交给了你?”   “没有,我只看到我自己,”夏尔喃喃道,“我本来应该看到一些巫文字的,但最后只看到我和那些……怪物,它们正在闯入这个世界。”   “你应该喝下这个,”莎拉转身,给夏尔端来一碗绿色的汤水。   “啥玩意。”夏尔自觉地避开。   “这是通灵魔药,”莎拉说,“喝下去之后,可以和祖树产生共鸣,祖树如果承认你,你就会和祖树建立联系。”   “我体质特殊,也会起效吗?”夏尔问。   “这是水獭学派的秘药,采集了安阿萨斯的汁液做成,对任何人都会有效。夏尔,如果想获得大沼泽的信任,你就要好好尝尝。”莎拉说。   “行吧。”夏尔拿过木碗装的绿色汤水,它闻起来像某种蘑菇汁。   他一饮而尽。   待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莎拉的动作已经凝滞了。   “莎拉?”夏尔一愣,她神情和动作突然完全静止,他看向周围,发现所有人和事都已凝固。   天外伸出一张大手,按入云霄,须臾间穿过天地之间的无穷距离,将夏尔带到世界之外。   他恍恍惚惚,被更加辽源宏大的力量所环绕,待到他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世界忽然变得无比炎热明亮。   天空悬挂两个太阳,一个纯金,一个洁白,大地被照得空前明亮,空气酷热干燥。   周围一切看起来都和原先相仿,只是更加湿热,热得让人想脱光衣服。夏尔转头确认安阿萨斯的状况,发现树木年青许多,并无之前见过那样粗壮巨大,上面更没留下任何文字。   穿兽皮的顽童四处嬉戏打闹,手拿骨头做的玩具,男男女女在大树周围收拾食物,支立帐篷,架起石锅,对更远处的世界一无所知,更不敢探索分毫,因为那里正被潮湿炎热的雨林所覆盖,一米长的食肉蜻蜓在天空中飞掠,对他们很有进攻欲。   夏尔看到树下忽然多出一个半大孩子,最多不过十五六岁,他一脸倦容,黑发散乱,圆脸,脸上带些许雀斑,牙齿不齐,穿着一件旧麻布衣服。夏尔确信之前他还不在那里。   “你好。”那孩子先开口。   “是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吗?”夏尔感觉燥热,浑身出汗,“这里是上古年代。”   “是啊。”他说。   然后周围光景又迅速变化,树木在夏尔眼前坍缩消失,云彩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接连暴雨,一遍又一遍冲刷大地,夏尔发现时间是逆向进行的,雨下的越多,整个世界却越荒芜,到最后变得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和干燥沙漠覆盖在大地之上,他还看到海水,浩瀚的海面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大多数陆地淹没。   夏尔眺望大海。   从那个方向站起来一条龙,它的鳞片是灰色的,头生四只巨角,体型无比庞大,比夏尔之前见过的龙还要大三倍不止,起码有五六十米长,和它一比,其他龙简直就像婴儿一样渺小,亚龙的体长都不及它手指。   巨龙就那样站在干燥的岩质海岸上,它凝视灰白色海水,海上汹涌翻腾着气泡,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某种难测的化学反应。   不知为什么,夏尔觉得这条古代巨龙非常孤独。   “这是……”夏尔呼吸,发现空气都变成了盐质的,闻起来非常难受,几乎不适合他在这里生活。   那孩子也默默看着巨龙。   然后一切又开始变化,整个世界颤抖动荡,那条龙振翼想飞,但身体却无可奈何地退化,蜷缩在地上,翅膀消失,角也褪去,无爪无须,全然变成一条丑陋的伏地之蛇,然后连蛇的影子也渐渐消散,越缩越小。   “够宏大吗?”那孩子问。   “很漂亮,很……神秘。”夏尔低语,这些见闻空前浩瀚,他需要仔细消化。   然后他所处的世界也突兀消失,它在火炉中遭受烘烤,在能量的射流中发光,回到时间的起点,它只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尘粒。   现在夏尔能看到“外面”的全貌了,无垠的深黑中,难以计数的光点分布在空无一物的背景之中,在时空尽头发出亮光,那些光线经过千万亿年旅行才能被他看到,而它的起点此时此刻已经天翻地覆,和此时眼中所见绝不相同。   这尘埃逆流而上,随时间倒序推移,来到一个更为巨大的星球之中,落在世界咽喉般的深谷之内。   这个更为巨大的世界,如今也正遭受可怕的进攻。   夏尔看到,在天幕之上,体态如恒星般的超巨型魔神已然抵达,它身体无边无际,与其尺寸相比,许多行星都黯然失色,时间倒退,此时恶魔正将拳头慢慢从地底深处向回收,崩溃的力学结构正在慢慢复原,轰飞四散的裂片和碎屑也向世界本身回归。   “我们的世界……原来来自其他的世界吗?而且是一个被恶魔摧毁的世界。”夏尔深呼吸。   “我只能看到这么远的故事了,”那孩子说,“从各种意义上说,这是我们世界的起点。”   “原来是这样,恶魔将这个世界一下砸碎,而我们的世界从这片废墟中剥离出来,飘到我们现在站的地方,然后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龙、蛇……两个太阳……一个太阳,现世……您就是安阿萨斯,祖先巫师?”   “我是安阿萨斯。你来拜访我,到底所为何事?”安阿萨斯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大气层之外那尊广袤无际的巨大魔神,时间是逆向进行,原本是一拳摧毁世界,此时却是将拳头往上收,重拳划过大气层,引发强烈摩擦与燃烧,犹如逆向升天的火焰流星。   “我想获得您的认可,”夏尔说,“获得更多的力量,用来保护我们的世界,让它不像它前身那样被恶魔毁灭。”   “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愿意帮你。”安阿萨斯说。   “请说。”   “我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你和我一样,见识过了更加‘上级’的一切。”   “是的。”夏尔心中浮现出那些异样的世界。   “星空如此广阔,没有目的又没有尽头,”安阿萨斯站起来,“你、我还有这整个世界,还有这个世界之外的诸多世界,诸多世界中无穷无量的生命,这一切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是文明的终极问题。”   “终极问题就没有答案吗!”   夏尔看着安阿萨斯,那年轻孩子脸上透露出强烈渴望。   正是这份追逐真理的野心,不断滋润着整座巨大沼泽吗? 第511章 难测   这一切都开始于物质。   夏尔不由自主地这样想,然后决定坐下来,和安阿萨斯好好谈谈。   “这个世界荒诞吗?”夏尔说。   “它是荒诞的。”安阿萨斯说。   “我这样想,是因为有太多事情不合情理。”夏尔说,“我的生命中经历过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光是谈论他们都会让我觉得尴尬。”   “我又何尝不是?”安阿萨斯说,“在我生活的年代,龙帝国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他们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理,他们有巨大的学宫、参天的书塔,最优秀、整个世界最早的一批哲学家、伦理学家和历史学家都聚集在瑞安堡,试图从最高的角度解构整个世界,剖析出它的诸多价值,并尝试用一种规范化的文字去描述和记录它们。可他们全都没有做到。反倒是我看到了一切。”   “这样很优秀。”   “啊,当我对着水洼凝视自己的倒影时,我看见我平平无奇的外表,简陋的衣装以及毫不得体的言行举止,我不仅感到深深羞愧,又因自己凭这卑下的出身摘取真理之门的钥匙而感到无边无际的狂喜,傲慢和自鸣得意淹没了我,强烈的优越感让我深感满足,那些衣冠楚楚的文明之士对唾手可得的一切毫无联系,而我这化外之民却能充分地接触以太。”   “这一定有什么原因。”夏尔本能地说,“它不可能是毫无缘由的,巫文字不可能就这样被您轻易地发现。”   “然而这就是荒诞世界的本质,”安阿萨斯说,“这就像抽签一样,但几率要渺小得多,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人和以太建立起联系,它的宝藏就放在我们身边,只要第一个人接触到以太质,他就能像打开新鲜生蚝一样吮吸里面的汁水。然后我做到了,每个人出生之初就有几率辨析真相,因运气区分而有所差异,但我的机会是满的,我曾经以为它源于我的苦工和奉献,然而随着我力量的增长,反观源头,发现这一切竟是天生成就。”   “天赋异禀?”   “是啊,天赋,我自从发出第一声啼哭就已获得绝对的可能性,这份天赋如此之大,以至于能够抹平我和那些孜孜不倦的术士之间的差别。我,这样一个大沼泽的野蛮居民,看到真理,令同代之人乃至后来者的努力悉数付诸东流,我看到他们,他们用一生去追逐我已经打开过的那个牡蛎,哪怕最终有所收获,得到的也是空空荡荡,生活在巨大的虚无之中,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夏尔渐渐理解了对方,“巫文字和之后一切,全都来自于‘运气’。”   “这个世界是没有互相关联的,这令我深感失望。”安阿萨斯说,“我的名字,我的辛苦奋斗,我的渴求和探索,全都来源于子宫里血肉成型的那个瞬间,而和我想做未做曾做的事情没有关联,倘若我没有这份天才,无论我完成多少次苦修,我都无法打开真理之门。这对我来说尚且悲哀,对于那些久久徘徊在门外的人而言更是如此,每当我观察他们,看他们无功而返的时候,我便屡屡陷入空洞困境之中,也许这是画地为牢,但我真的想知道,这一切东西,到底为了什么而存在?”   “您也付出了许多,”夏尔想到人们对祖先巫师的传述,“您在饥饿中寻找真相。”   “我放弃了一切,”安阿萨斯说,“我放弃了体内的水,放弃了脂肪和肌肉,让它们慢慢分解,我放弃了自己肉体的重量,放弃了对自我的感知,放弃了神经中的电流和肚腹中的火焰,放弃了我存在的价值和我身边之人生活的意义。”   “这样就能接触到真相?”   “是啊,在极端的空无当中,整个世界忽然像最疯狂的婊子一样脱下了它的衣裳,在我面前一览无遗,从此再也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做不了的事情,可我却徘徊在这棵人们以我名字命名的大树之中,既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做的事情,除了思索自己为何而存在、为何而降生,除此之外唯有空洞。”   “这一切都开始于物质。”夏尔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物质……”   “这个世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有些东西又惊人地合理,”夏尔说,“恶魔们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荒诞空洞,不是单纯渴求灵魂的怪物,它们的终极目的居然是扑灭熵增,致力于挽救诸多世界……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也像您一样感到一阵无力,我的存在反而在阻止这个过程,反而在严重地阻挠所有世界获得统一救赎,其他数量更多、规模更伟大的世界,或许就因为我的小小私心从而沦入熵增终点,我所做的一切和我的初心产生极大的冲突,我做的事情几乎毫无意义。”   “我现在明白了,确实毫无意义。”   “不是这样,反过来想,这也太精彩了!恶魔们竟然不是纯粹的野兽,而是一个有能力对许多世界投射影响力的‘高等文明’,我所进行的渺小尝试,竟然也在每个世界同样上演着,每个遭到入侵的世界都涌现出和我一样的人物,倾尽所有去和恶魔反抗,我绝非孤身一人在奋斗,而是和那些我知道和不知道的世界达成冥冥中的联动,自救反抗终究是我们的本能和觉悟。这让我意识到,猎杀恶魔、反抗入侵,这件事一点也不空洞、一点也不虚无,反而是最合理、最有意思、最值得我们去尽力而为的事情。”   “居然是乐观态度吗。”   “当然,我选择乐观。面对那些未知的难题、世界的荒谬和混乱,我觉得,能采取的态度无非三种,跟对待恶魔的方式异曲同工。要么就从中辨析出合理之处并且加以热爱,和自己痛恨的事情斗个你死我活,从中找到自己愿意建立的价值,就像恶魔猎人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杀恶魔一样。要么就加入它,拥抱并承认这种空虚,过上和它一样的生活,一如那些邪教徒,致力于让自己也变成恶魔、半恶魔之类的生物。要么就索性逃避,对此没有任何态度,既不讨厌它,也不喜欢它,只想满足一日三餐、混吃等死,等到岁月或者灾难将自己带走……这便是绝大多数‘凡人’正在做的事情。”夏尔说。   “这就是你做这一行的原因。”   “是的,我既不想作壁上观,也不想认输。”夏尔说。   “原来如此。”安阿萨斯微笑,“靠过来吧。”   夏尔看着那孩子良久。   心中忽然生出疑惑。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夏尔没有动,“既然祖树有您坐镇,为什么人们还担心我来烧掉它呢?”   安阿萨斯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脸上浮现出恐惧和鄙夷。   “烧了我?你想烧了我?你你你你你你——”声音被拉长、延展、破碎。   这怪声让夏尔感到恍惚,他区别出现实和幻灭,然后意识逐渐聚拢,他发现周围一切渐渐变得更加清晰明朗。他能感受到风在脸上的重量,眼前的景象变得无比亲切。   夏尔发现自己在树冠顶上,在祖先树木的最上方,此时正手攀树枝,坐在枝杈交界处,下面的巫师们对树顶指指点点,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什么。   强风吹过,他几乎要摔倒,这个高度掉下去绝对会粉身碎骨,夏尔抓住树枝。   他回头看,只见树木中央幽深,像一张大口,底下似有无穷无尽的深邃,说不出的诡异,简直像动物摄食的嘴巴一样,他稍有不慎就会摔入巨坑之中,化作某种不可知物的一部分。   食人之木。   夏尔有些茫然。   “喂喂!”   “可恶的家伙!”   “快下来!”   巫师们在下面大喊大叫。   夏尔从树木的缝隙之间寻路往下爬,慢慢来到地上。   “夏尔!”莎拉赶紧跑向他。   “发生了什么?”夏尔不解。   “你忽然向大树走去,然后一个劲地往上爬,消失在叶子之中,我们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到了树上。”莎拉说,“你怎么能擅自爬到祖树顶上呢!”   “这不是我,”夏尔说,“——是安阿萨斯将我‘召唤’到上面去的。不太对劲,过去的人难道不是被祖先巫师感召的吗?”   “怎么可能?”莎拉说,“尊贵的祖先巫师都已经逝往很久,不可能再出现。”   “我不知道,”夏尔按了按额头,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身心俱疲,“我需要休息。等会,如果安阿萨斯现身并不意味着认可,那你们所说的显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祖先巫师不会回到我们身边来,他的精魄已经沉寂。显灵指的是,合格之人饮下魔药之后,树木将发光发亮,水雾从各个角度冒出来。”莎拉比划着。   “听上去更像偶发的自然现象。”夏尔说。   “总之你不可以擅自爬到顶上去啊。”   “不对……我还和他聊了很多,和安阿萨斯谈了很多,”夏尔说,“我们分享了很多复杂的观点,探讨终极问题。”   “听上去像是出现幻觉了!你该好好休息。”莎拉看到夏尔眉头紧锁,不禁担忧。   “安阿萨斯到底是树的名字,还是祖先巫师的名字?”夏尔问。   “都是。”莎拉说。   “肯定吗?”   “嗯……其实是传说。”莎拉说,“……也许是先有了树的名字……我不知道,夏尔,我不敢肯定。”   这段经历疯狂且荒诞,这下夏尔倒觉得自己陷入虚无的旋涡中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喝下蘑菇汁之后的幻觉,那之前的一番交涉又有何意义呢、   “无所谓了,无论是树还是巫师,都不会影响什么。主要是……我好像找到了不一样的收获。”夏尔的内心忽然涌现出更加伟大、意义更加深远的图景。   就是那个瞬间,海洋翻涌气泡,空中弥漫着味道怪异的气体,在宽阔的岩质海岸上,巨龙失去了它的角,翅膀折断消失,趴伏在地上,渐渐变成一条大蛇。   每次回忆起这幅情景,他都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感”。光是感受这个过程,就能从中汲取力量。   他还记得多洛希说过的话。   有些生物见证了创世的光辉,从中获得了更加本质的力量……   夏尔意识到,自己哪怕没有看到这缕光辉,也已经见证了它的碎片。 第512章 最终谈判   在巫师之王以前,抛尸沼泽从未达成任何形式的统一。   夏尔粗略了解沼泽的历史,今天的四大学派也是经诸多迁徙、融合和交流之后才形成的。   主张利用巫术开疆拓土、提议建立沼泽国家的鹰学派并入龙学派,继承传统草药学行医治病的狗学派并入水獭学派,诸如此类,不一而同。而在四年前的变乱之中,所有学派都被撤销,全部并入到龙学派之中,反抗者遭到灭顶之灾。   如今,夏尔发出复兴古学派的倡议,自命为各大巫师学派的保护者,并将沼泽及其边界纳入到希塔尼亚的范围内。   大沼泽的居民明白这些条款隐含的意义,它会将洛曼文化和沼泽文化绑定在一起,二者将互相交流,未来几百年内,更加全面完善的洛曼文化无疑会在二者中占据主导。   即便他们对“民族”、“文化”这些概念的了解相当粗浅,也能预感到未来对沼泽不妙,自是强烈反对夏尔提出的这些要求。   只是,他们已经没什么讨价还价的空间了。   大沼泽在战争中损失了许多战斗巫师,敢于和洛曼人动手的巫师或战死,或慑于压力而选择屈服,激进分子越来越少,剩下的巫师要么是学者要么是商人,倾向于和洛曼人和平,加上没有强力领袖的引领,如今的沼泽失去了还击的能力。   处处被动。   何况大沼泽是挑起战争却战败的一方,本就在情理上严重不利,夏尔进入沼泽数日后,局势很快就明朗起来。   之前被蘑菇汁折腾,夏尔懒得再去造访安阿萨斯,挑了另一个有历史意义的地点签订誓约。   祖先巫师发现了巫文字,历史上其他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则被称为“亚祖”,巴尔特伦·青岩是数位亚祖之中最古老的。   太阳陨落、气候转冷的黑暗岁月里,大沼泽遭遇沉重危机,前所未有的冰雪和寒潮自北方袭来,巴尔特伦一面带领沼泽居民抗灾自救,一面又发明小巫文字,用于转写巫文真解,使其更容易编纂成具体法术,协助居民度过灾难。   在巴尔特伦晚年居住的小屋附近,夏尔和几名巫师代表约定签署相应誓约。   这间屋子相当漂亮,和沼泽中的其他茅草木屋差别极大,以石砖修筑,顶上铺有红色瓦片,透着一股难得的文明气息,夏尔一听说这个地方,就决定在这里安排会议了。   据说巴尔特伦来自山内帝国,不过青岩家族的后人就住在这里,并且至今拒绝承认这一点,相信亚祖巴尔特伦是祖先巫师的后代。   与会的巫师们已经提前到达,夏尔看见他们头发花白,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巫师,共有七人,奥里法玛站在其中没有丝毫违和感。   那些“代表”,实际上更像是被推出来承担这份历史责任的可怜人,以沼泽尊老敬长的传统,他们来做这种丢人事情无可厚非,而且也确实有一定效力,毕竟他们都来自于沼泽中的名门望族,每个家族都有成百上千人口,光是这七个大家族的谱系就已涵盖三成的沼泽人口,如若算上和他们有姻亲关系的支系,规模还要加倍。   “奥里法玛·木榕,参见格拉尼大人!”奥里法玛欢快地大喊。   旁边七名老巫师们多多少少面露反感,不知是讨厌他的嗓门,还是反感他的态度。   夏尔对此很满意。   希塔尼亚要控制这里很难啊。夏尔暗想。但扶持代理人家族就安全多了,木榕家族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十几名木榕家族的成员站在较远的地方,奥里法玛不是他们的族长,但也是个重要角色,辈分算高,所以木榕家族决定和他一起投效希塔尼亚,他们都穿上深紫色斗篷,在头上绑紫色发带,以示立场及诚意。   而在更远的地方,水屿边上,已经密密麻麻站着许多其他围观的巫师,簇拥观望,他们多是年轻人,沉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对未来惴惴不安。   规模宏大的战争多是在这种时候埋下伏笔。夏尔不禁沉思。巫师和骑士,大沼泽与城堡,我们两个族群从古至今多有间隙,为了避免更深远的冲突,必须要在今天达成一系列正当协议。   “欢迎。”在场年纪最大的老女巫开口。   她两眼蒙着一层翳,不知她到底能不能看清东西。夏尔已事先得到介绍,她就是诺拉·初苇,龙学派的老祖母,巫师之王、泰德、卡斯滕、马拉等人全是她的子孙后代。   自从构筑巫师之王的工程以来,诺拉就一直没有露面,她似乎反对这些事情,因而放弃对孩子们的念想,决意离群索居,今年已有一百一十九岁高龄,深受沼泽之人的敬爱。   现在,为了整个沼泽的未来,她主动提出成为代表的一员,被初苇家族的幸存者抬到这里。   她似乎不在乎夏尔手上染着多少初苇后裔的血,夏尔也无意找茬,向她见礼。   “您好,女士。”夏尔说。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莎拉带人们在一张木桌旁就座,除了夏尔和七名老巫师,奥里法玛以及木榕家族之外,青岩家族的几名巫师也作为此地主人加入桌旁。   “这是我方的条件。”夏尔拿出一张羊皮纸,昨天晚上抄录了半天,慎之又慎地写了不少东西,“这是最初的几条,首先是要求大沼泽加入希塔尼亚。”   “加入?”一个老巫师问,“你怎么定义加入。”   “接受我方的管辖,”夏尔说,“大沼泽的居民成为希塔尼亚女王的臣民,和王国境内的其他居民一样,生活出行工作如常,但尊重希塔尼亚统治者的意志,尊重这个国家的法律,缴纳应定的税收,承认希塔尼亚王国对大沼泽的支配、统率和治理。”   “啊……”   “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哎……”   “以及,赔偿一万斤白银。”夏尔说。   “一万斤!”   “这!”   “我们——”   “战争罪行无法用资金来衡量,这些财富将被用来抚恤死难。”夏尔说,“考虑到大沼泽没有一个系统、全面的统治者,很难有一个领袖负责赔偿这么大笔的资金,各大家族可以考虑用价值等额的魔药、法术道具和稀有原料凑齐赔偿,其中出资出力较多的家族,简单来说,会被视为希塔尼亚忠诚的臣民和盟友,吝啬者亦会得到相应的待遇。”   年轻的巫师们还在面面相觑、咬牙切齿,老巫师们已经开始交换眼神,思考该如何凑齐赔偿了。   “我们很乐意协助。”奥里法玛说,“啊耶,木榕家族会让这一切运作得顺顺利利的。”   “此外,必须交出这个名单上的人物,带给我方审判”夏尔拿出另一张纸,上面记录了许多名字,都是同样在暗中协助犯下入侵罪行的巫师,有的则是过去曾在洛曼境内有过犯罪记录的巫师,罗彻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委托夏尔一并清算。   “这样做的话,我们也等同于是大沼泽的罪人了。”一个老巫师哀叹。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是死人了。”奥里法玛大声说,“好好看看自己手头还剩下什么吧!与其在这里说些什么废话,不如早点把这事办完了,英雄还有更重要的伟大事业要去完成!我建议我们派出一支精干队伍,协助英雄前去歼灭恶魔,这样才能略微弥补我们那些伤天害理的罪行!”   “可恶啊……”   “这家伙……”巫师们对奥里法玛怒目而视,他的神情却更加坚定。   看到奥里法玛的态度,夏尔却有些惭愧,如果不漂亮地把恶魔们驱逐出去,这家伙一定会身败名裂吧。   老祖母诺拉一直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夏尔。   “您有什么想说的吗?”夏尔问。   诺拉的身体一动不动,也许是因为过度衰老,已经很难腾挪。   即便身体衰颓,她还是张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话。   “你觉得你已经征服我们了吗?”诺拉轻轻地说,“慢慢等待,慢慢地看吧,大沼泽有它自己的生命力。”   夏尔点头。   “我当然坚信着这一点,”夏尔说,“所以我才要在希塔尼亚境内建立一所巫术学院。”   “什么东西?”   “啊啊……”   “学院?!”这个词语让周围所有人比之前还要震惊。   “一所专门培育年轻人的学院,”夏尔说,“孩子们会在祖树得到启蒙,然后到学院展开修行。学院会被分成四个部分,孩子们通过基本的心理测试后会被分到各个分部,水獭学派、白鹬学派和蟾蜍学派将被保留下来,龙学派革除那些不堪的好战思想后也可以加入。这四大学派其实很好,分别象征善意、探索精神、实用主义和斗志,往后巫师们会和洛曼人和睦共处,因为学院将教化孩子,源源不断为整个希塔尼亚输送优秀的人才。”   诺拉细细听完这一席话语,很快意识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神情半是惶恐半是畏缩,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紧接着,她发出一连串干瘪的呻吟,几乎要倒下。   “老奶奶!”   “快救救她!”巫师们赶紧上去抢救。   老人应该在更适合她的地方,比如卧榻。夏尔交叉自己的手指,闭目遐思。   如此,这里的事务大概可以告一段落了。 第513章 深度融合   结束谈判之后,大沼泽一方渐渐学会接受现实,而夏尔也得出空隙休息。   奥里法玛非常热情地邀请夏尔到木榕家族那边去,但莎拉却抢先一步,赶来向夏尔发出邀请。   “夏尔,你要去我家那边吗?那里还蛮大的。”莎拉问。   “丛影家的地盘?”   “我家人多病早夭,我已没什么亲人,那里虽是我家族的传统势力范围,却也人迹罕至,没什么怪物,也没有入侵者,水网密布,风景优美,应该比较轻松。”莎拉说。   “我确实需要放松。”夏尔同意。   “来吧。”莎拉微笑。   莎拉准备了一艘船,将它推入水中,夏尔和她爬进船里躺下,让它随波逐流。   丛深影密,风拂水皱,船渐渐到了僻静无人的区域。   “你很累吗?”莎拉转头看夏尔,“我感觉你很累呢。”   “现在啊,只想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   “你要离开沼泽了是吧。”   “对,回去,回家休整,然后重返西海岸。”   “那会非常危险。”   “是啊,面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驱逐恶魔?”   “不只。”   “还有什么?”   “那就说来话长了,我要找一个大仇人,找它算账,告诉它我现在的变化和成长,让它深深后悔,让它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它错了而不是我错了。虽然我已经预料到了它的反应……它一定会不屑一顾,大声地嘲笑我吧,但只要它有一瞬间的动摇,它有那么一秒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承认我已经变得让它刮目相看,那我也很满足了。我想消灭它、赶走它。”   “你有些激动。”   “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背弃誓言,举止软弱,拒绝死亡,一心想着苟活。我希望我能赢,我希望到最后我能真的做成点什么,我愧对那些死掉的人,因此我要百倍补偿。”   “夏尔……”   “我只在特定场合说这些,这是我最痛苦的事情,一直都是。无论我做什么、变成什么样,这些既往之事都已经变成我的一部分,它们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未来。”   莎拉伏在夏尔身上,和他接吻,她给了夏尔一个很长的吻,然后又躺到一边,看向天空。   夏尔能清晰辨认出她身上那些清晰的求爱信号,她的呼吸变得局促不安,体温升高,脸色泛红。   他知道该怎么做,转头去亲她光滑白皙的脖子,她被撩拨得躁动不安,又因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复杂的反应。   “你很紧张。”夏尔说。   “一直都是。”她说,“我不知道,奶奶将我的房间安排在你们隔壁,我彻夜听着艾利希娅的叫声,我不知道那是多么欢愉,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是无限的幸福而不是某种责罚和疼痛。我制备了很多避孕魔药,为此我更加担心,那些年里,我还没准备好。”   “现在准备好了?”   “我不确定。”莎拉喘息,“但我是成年人了,我需要它,我需要长大,到了年纪就会这样……这是很正常的……人们都这样说,生理和心理上都需要填满。”   夏尔将手滑入她长袍底下,尽情揉搓嫩白柔软的部分,再贴近她的身体,猛吸一口。   现在的她,很香……   面对夏尔娴熟的手法,莎拉很难为情。   “放轻松。”夏尔说,“你今天很特别。”   “因为它更加剧烈了,”莎拉看着夏尔,渐渐放下焦虑,眼神逐渐变得原始饥渴,“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这叫什么。那是很久以前,我有一天半夜被惊醒,听到你起夜的声音,在我附近,你尿尿的声音,像野牛小便一样,冲刷墙壁,好像要把它撞垮,那一刻起这种感觉就在滋生,一直在生长。我小心翼翼地保存它,不过也不需要保存,它长留在心底,直到重逢,它就蓬勃地生长起来,就像尸体上冒出送葬花一样。”   “现在你可以见见它了,试试看。”夏尔将她的手拉过来。   “嘶——”莎拉往下探,触摸到那惊人之物,神情异样。   夏尔翻过身,剥开莎拉的衣服,将她抱在怀中。   “它顶着我的肚子。”莎拉说,“它想要让我的子宫开始孕育婴儿。”   “你喜欢婴儿吗?”夏尔说,“无穷无尽的种子将冲进去,为了胜利的目标而竞争,奖品是一个善良又聪明的母亲。”   “也许,男孩会继承名姓,女孩能继承智慧,”莎拉渐渐触发自己的本能,回应夏尔的挑逗,他们的舌头紧密摩擦,津液交融,“哈……”她呼着热气。   “你真漂亮。”夏尔脱掉她的长袍,托起她年轻挺拔的双峰慢慢把玩。   难以言喻的繁殖冲动在夏尔心中腾起,太好了,夏尔拿舌头去舔,敏感的乳首上传来阵阵刺激,让莎拉的欲火烧得越来越旺,直到她被这股热度冲昏头脑,她发出呻吟。   “进来吧……”莎拉请求,“我太遗憾了,奶奶在世的时候我就该把孙辈抱给她看。”   “她知道的话一定很欣慰。”   夏尔找准角度,确保它足够湿和润滑,然后开始开拓莎拉的处女。他感觉自己也比平时硬,平时像骨棒,现在像铁棒,她年轻的身体像是挂在枝头的苹果,已到最佳时机,可以尽情品尝。   前段,突破阻隔,然后是完全深入。   “疼吗?”夏尔低头看到出血,太窄、太嫩滑、太诱人,每个褶皱都很新鲜,对夏尔来说也是一次陌生新奇的体验。   横向对比,这是夏尔上过最紧的。   “太大了……”莎拉双腿夹紧夏尔,它一点点往里深入。   容纳了三分之二就进不去了,但也不能更深,否则会伤到孩子们成长的地方。夏尔往外稍微拉了点距离,然后开始攻略,先是缓慢,然后渐渐加速,她也尽可能适应这节奏,努力忽略疼痛的部分,专注于空前的刺激和享受。   “啊——啊——”莎拉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渐渐明白个中美妙,闭上眼睛,任夏尔施为。   夏尔一手扣着她的背,一手托起她的臀部。   “孩子们……我们也会有可爱的孩子……丛影家、格拉尼家……”莎拉呻吟。   “是的,”夏尔说,“会是一个好孩子,传承我们的鲜血。”   “啊——”莎拉完全无法应对,被刺激到完全泄身,一边颤抖着一边绝顶,她已经身体娇软,灼热滚烫,流水不绝,而夏尔感觉自己还有余地,不断加速。   “我们就是为这一刻而生的。”   “好舒服……要死掉了……啊……夏尔……夏尔……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   他们激烈地接吻,船在水面上轻微晃动,推出涟漪阵阵。   大沼泽和洛曼的深度融合,已指日可待。 第514章 求援   沐月是一年中的第五个月,在二十三号左右,夏尔向碧盏庄园返回。   他习惯孤身一人骑马,没知会任何人。   如今两侧景观大不相同,多队士兵在乡间来往巡逻,他们出身各异,有的是农民,有的是被收编的强盗,有的是职业军士或雇佣兵,由于罗彻重视军事的政策,如今当兵在希塔尼亚是特别高尚光荣的一件事,他们承担多种多样的职责,首先要维护治安,打击犯罪,提防渗透,其次就要开拓荒地,建立军屯区,服役满二十年就可以在军屯区获得一片永久属于自己的土地,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有利可图。   夏尔望向山丘顶上,许多农民也加入其中,此时正卖力劳作,牵牛拉犁,开垦田地,洒下麦种,   罗彻原本只想让士兵耕作来维持后勤供应,但四境流民也争先恐后地加入军屯,数量还远远比士兵多,以至于兵士已经无需自己劳作。农民甘愿在这里劳动,因为觉得军屯区有士兵保护,比较安全,这些人原本逃难,一无所有,如今在军屯区得到牛、种子和工具,算是租种国家的土地,一年收成之后,除留下自己口粮以外,绝大多数仍需充公。   虽不符合罗彻的初始预料,但她乐见其成,因为军队是要训练的,长期屯耕只会损害战斗力,现在士兵们可以专心操练,同时,通过扩张军队所拥有的田地和人口,新的军官和将领阶层将在希塔尼亚崛起,职业军人及专门供养军队的屯户将构成一个紧密的社会集团,在希塔尼亚社会中据有一席之地。   如此,一来可以加强集权,安置流民,将流散人口约束在土地上,二来又可以通过集中开垦来提高组织性,有助于建设大型农场、牧场。   夏尔仍觉得不够。   这一系列举措下来,说到底还是在农业打转。夏尔想到深远之处。更富有变革力量的地方终究是在城市,在北海之滨的女爵厅,那里,手工业者、商人和市民们会更加活跃地使用社会生产诸要素,最终点燃科学的火花。   科学之火……被奇异的龙神所封闭。   夏尔记得多洛希的说法。有一位专司操控世界的龙之神明,永世谜龙,严密监督着人类科技的进步。   也许祂担心这个世界最终向技术世界快速发展,倘若不加监管,人们有朝一日会将卫星射上天穹,窥探神之领域,因此祂必要亲自下降到地面上来,对人们的智慧施以蒙蔽。   龙和蛇互相憎恨,又共同构成这个世界的基底,彼此之间紧密联系,很可能有互相进化、互相转化的关系。夏尔沉思。整个世界都被它们两个族群负在肩上。   恶魔入侵至今,仍未对整个世界造成毁灭性灾害,通常来说是不可能的,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双方都有暗中襄助,竭力维护万物安全,龙类神和蛇类神冥冥之中构成屏障,与人类神暂时处在同一阵线。   回想巫师之王所做的事情,他似乎想通过做出“伟大之事”来让整个族群得到升华。   个人通过奇迹、见证的循环,可以打造神性。众裔一体进行类似的尝试,似乎能给所有人带来飞升超凡的机会。   所谓的伟大之事,恐怕都和太阳、月亮这两个最大星体有关联,例如最重要的神器“裂日”,一旦拿在手中,就可以对太阳造成威胁,等同世界安危系于一手,从此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极,自那以后,便可不受约束,在各类神明面前都有极高议价权。   建设希塔尼亚,终结入侵,消灭格拉迪乌,占有“裂日”,打破谜龙的技术封锁……这些事情无论哪一件都千难万难,但同样的,哪怕只做成一件,就足以万古留名,倘若做到复数件乃至全部,就足以被称为整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毫无争议的“救世主”。   成就绝难挑战,为历史和世界所铭记。   这是男人最好的追求。   若想达成目的,就必须继续审慎面对。   两天后,夏尔回到碧盏庄园门口,这里有诸多车驾摆放,许多都相当华丽,夏尔感觉缺了什么,又看了一眼,他记得这里本来有辆特别好的马车,以黑檀木、珍珠和翡翠装饰,是帝国特使马克西米安赠送的,供夏尔和艾利希娅出行用,现在却不知所踪。   “我车呢?”夏尔问庄园的守卫。   “尊贵的格拉尼大人,”守卫向夏尔致意,“昨日格拉尼夫人带小姐乘车出行,应在明天归返。”   “噢……应该写信和他们说我回来的。”夏尔说。   “要我去通知夫人提前返回吗?”守卫问。   “她们去哪玩了?”   “在旧阿尔伯塔猎场抓鸭子。”   “那没事,让她们先玩吧。”   夏尔翻身下马,走进门内。   庭院里有佣仆洒扫,一派整洁景象,之前庄园破败之处已全部得到修缮,墙壁重新粉刷,瓦片再次铺齐,破损窗户全都重新装好,门也换了更加贵气的款式,上面全是奇珍异兽的浮雕。   夏尔自己对庄园的环境没什么要求,但艾利希娅非常勤快,忙前忙后,将这一切重新收拾干净,用当年预备下来的资金,向商人订购了不少新的家具和装饰品,还请了不少高素养的男仆和女佣,既勤快又得体。   “欢迎回来,格拉尼大人!”   职业女仆们整齐地在院子里排列,向夏尔躬身致意,她们都雇佣自山内帝国,穿统一制服,显然出自同一种训练体系,黑色女佣短裙上佩有白色系腰,穿黑色过膝袜和皮靴,头戴丝质发饰。   “去工作吧。”夏尔摆摆手,她们再次行礼,然后就去干些园艺和擦洗之类的杂活了。   “有客人正在等您。”一个男仆随后走上来,向夏尔恭敬行礼。   “客人?谁?”   “他自称摩根,从青河来。”   “摩根……”夏尔还记得他,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恶魔猎人,父亲是士兵,在猎杀有翼恶魔的战斗中被杀死,因着这份仇恨,摩根加入恶魔猎人,并且做出不少贡献,只是在这几年的变乱中,他选择离开灰树厅,前往南方,为利奥波德效力。   利奥波德……这家伙是个讨厌鬼。夏尔一直很宽容,但利奥波德例外。   他来到庄园偏厅,摩根正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神情严肃地思考着什么,一听到脚步声,不禁立时站起来,当他看到夏尔到来,神情无比惊喜。   “格拉尼大人!”摩根向夏尔深深致意。   “不必多礼,”夏尔打量对方,如今摩根已长出茂密的棕色络腮胡,头发也很长,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身穿一件硬皮甲,黑斗篷用银质搭扣系着,仍是熟悉的老式样,“你成熟了不少。”   “是啊是啊……”摩根乏于言论,眉头紧锁。   “那么,有什么消息吗?”夏尔说。   “遗憾我走的很慢,”摩根说,“一路上经过暴走的精灵家园。”   “精灵们又怎么了?”   “他们倾巢出动,离开森林,疯狂侵攻南方。”摩根说,“我是被派出来求援的。”   “求援?”夏尔不解,“你们那边不是比这里富裕得多,上洛曼苦寒偏僻,南洛曼则国富民强。”   “一言难尽,”摩根摇头,“从南方到这里只有两条路可选,走西海岸或者翻山越岭,我只能选后者,一路上我看到的尽是些怪异景象,精灵们放弃了自己的家园,对那些华美宫殿和古老圣地不闻不问,每个精灵都已拿起武器,奔赴前线,誓死要摧毁‘人类’,不死不休。”   夏尔想到温厚的瓦兰奈尔,感慨精灵之间的差异。   “但我没理由去帮忙。”夏尔说,“利奥波德派人把我的头给打爆,这事我绝不会忘记。”   “大师,您的意见举重若轻,”摩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卷,“我避开那些游侠和巡林客,竭尽全力带来了这张字条,就请您稍微过目一下吧,希望您能回心转意。”   夏尔眉头一皱,接过纸卷,将它打开。   “啧……” 第515章 精灵战争   夏尔视线粗粗掠过纸上内容。   “请帮帮我们,为了这片土地的命运   为了我们短暂的爱,为了你的亲生孩子。   救救我们。夏尔。”   手写的花体字很秀气,夏尔大概能想到是安娜斯塔西娅写的,她真的生下来了。   我的小孩还挺多……就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名字叫啥。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决不能抽身后退,必须要想办法去拯救自己的血脉。   “战况如何?”夏尔问。   “很难很难,我出发的时候是冬天,那时边境阵线已经崩溃,精灵大军长驱直入,所过之处,村镇城堡都被夷为平地,他们是抱着将洛曼人灭绝的心理来的。”   夏尔内视那份亮金色的“救世主”神性,光复林边堡之后,它已经从小块残片凝实升华,变形成一块神性结晶碎片。倘若去南方,拯救半个国家的国民的话,这份“奇迹”恐怕足以推动它继续升格,变形成大块结晶,乃至宝石状,成为真正由自己掌握并淬炼的神性。   试一试吧。   “你对精灵们了解多少。”夏尔问。   最遗憾的就是瓦兰奈尔的离开,人类的朋友消失在岁月之中,离别来的过于猝不及防。   “他们由精灵冠军凯达瑞斯·凤月率领,他是一个活着的传奇,至少五百年前就留下有关他的记载,是货真价实的纯血精灵,武艺超绝。大人,常人一生能够花五十年来锻炼武艺,这已经是极限了,而精灵却可以花三四百年进行潜修,经历数不清的战斗和训练,无论经验还是技巧都臻至化境,甚至超过最强境界。我听说他如何作战,一个人,乘坐在驯化的龙背上,像流星一样砸入我们的军队当中,瞬间就杀死了六名骑士,上百名士兵被摧毁,没有任何人的本领强大到可以和他对决。”   “大军的人数呢?”   “大约一万名精灵。一个精灵、几十个精灵就够恐怖的了,他们骑着马、飞马、独角兽或者狮鹫,手握坚弓,射出的箭像暴雨一样,我们还看不到他们,那些箭就已经从几公里外射过来了,覆盖在我们头顶上,真正的死亡之雨。”   “你看起来很紧张。”   “因为我能想象得到那番屠杀情景,几百个精灵弓箭手就可以在我们的军队靠近之前将他们完全消灭,人马统统倒毙、无一幸免,现在是一万名精灵啊……”   “他们应该也不止会弓箭。”   “是,精灵剑士、贵族骑手、巡林客、游侠、姐妹团……他们长期沉寂在边境山林之中,如今不知为什么,甘愿付出所有代价来和人类战斗,他们每个人都很疯狂,想要杀人,无所不用其极,还说出许多可怕的话,像是一个精灵死去,万个人类陪葬之类。”   “因为越极端的言语越能鼓动人心吧,”夏尔说,“如果我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四处游说,宣扬黑暗灭世论,应该也会有许多人惶恐不安,为此而选择跟我走到一起,共同去阻止浩劫。然后再把支持我的人团结起来,把反对我的人统统绞死或者关押,我身后的人数会增加几倍。但我不习惯那样做,如果静下心来思考,很多事情其实都没必要走到这种地步,而且手段越激进,后患就越严重。”   “您不喜欢战争?”   夏尔掌控战争神性,对它的暴力和灾害深有认知。   “战争的背后是普通人的血泪尸骨,我看过家破人亡,看过在战场上人被砍断手脚,看过人咽气,那种场面叫我永远警惕战争。”   “是啊……”   “然而这绝不是停止战争和忽视战争的理由,有太多事情必须要通过一场战争来解决了,”夏尔说,“有压迫和利益冲突就会有战争,战争推动科技发展,战争解决争端,战争可以获取国土、人力和资源,完成历史使命,更好地保护自己所深爱的国土和人民。我大约能猜到精灵的态度,他们在历史上拥有的不仅是边境和洛曼中部的那些森林山区,还有现在被我们称为海岸、旷野和牧场的地方,他们想夺回祖先的遗产啊。”   “我们不能拱手相让。”摩根说。   “我还是希望最终能达成一个共赢共存的结局,”夏尔说,“我坚信这个世界上的各个种族之间存在联系,我们的命运是共通的,利益也存在重叠之处。如果将巫师之王的百般法艺砸向怪物,如果让精灵的弓箭手给地狱带来毁灭,那可比我们互相杀到对方死绝好太多了。”   “他们不会轻易退缩,所以您必须挺身而出。”摩根不禁说,“您在林边堡战斗的时候,我在这里听说了一些您的事迹,天神啊,您……您比重生之前还要伟岸,您的力量增长百倍,威力、勇气和智慧也不同以往,您已经成为了一个完人、一个圣人,我想……您能重新接纳我吗?我本着某种巨大的失望离开猎人组织,但现在,我明白它仍是我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您的存在让我看到了无穷的希望。”   “可以。”夏尔点头,“我允许你归来,重新作为恶魔猎人而战斗。”   “谢谢!”摩根赶紧跪下来,向夏尔叩首致意。   “你先去休息吧。”夏尔说。   “是。”摩根恭敬退走。   对付精灵啊……夏尔独自在偏厅中沉吟。   精灵们是非常敏感,而且有自己处世哲学的长生种,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决定走出自己钟爱的故土,去和人类打的你死我活,对他们来说也是个不简单的抉择,既已踏出这一步,后退就绝无可能。   内斗永远是令人痛心的,如果我们这个世界每一份子都聚集起来,壮怀激烈,组成最伟大的联军,恐怕连登陆场的恶魔们都要感到恐慌。但显然不可能,我们之中还有阶层、种族、国家之间的分别,很难放下成见。   和虚无缥缈的共同利益相比,我们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会先看顾自己的私欲,哪怕精灵也不能免俗,将与人类的矛盾置于与“画外物”的矛盾之上,这应该就是他们悍然入侵的底层逻辑。   夏尔找了张地图,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看。   从灰树厅往西,穿过雨湾厅,经过临岸森林,在穿过绿茵渡口,便可抵达西海岸,再跨过玛蒂尔达少女河,便可进入传统意义上的南方地区,广袤的洛曼平原铺开,几乎能想象得出那些一望无际的翠绿牧场,庄园与城堡星罗棋布。   这是最方便的道路,然而如今已经被恶魔阻断。   换个方向走,往西南方,穿过红木丘陵,便可抵达占地辽阔的彩夜森林,这片森林每到夜晚,树叶折射星光,颜色缤纷,故有此名,大森林是夜精灵的领地,他们昼伏夜出,缺少日照,因而皮肤苍白。彩夜森林位于青河上游,顺流而下,也可以进入南洛曼。   现在,如果选这个方向前往南方,路上遇到的每个精灵恐怕都会拿起武器和自己厮杀,可又必须如此,要么走恶魔方向,要么走精灵方向,遗落的精灵国土分布在浩瀚森林之中,将上洛曼和南洛曼之间的联系隔断,平时就难以逾越,如今更是艰险,无怪摩根花了许多时间跋山涉水至此。   女佣上菜,夏尔切开面前盘子里一大块鹿后腿肉,插起来,油多得顺叉子往下滑,得赶紧吃掉,又香又烫。他眼角余光忽然察觉到冷冷的注视,转头看到西琳。   西琳脸色冷淡,走进餐厅。   她双手抱在胸前,一只脚向后抵着墙壁,另一只腿撑着身体,剑挂在腰间。   “你好。”夏尔向她致意。   “我有我父亲的情报,”她干巴巴地说,“现在要暂时离开庄园去找他。”   “奈文斯先生。”夏尔不禁留心,“他还安好吗?”   “还‘活着’。”西琳说。   “那你为何看起来如此紧张呢?”夏尔问。   “想到我离开后,艾利希娅将被你蹂躏,”西琳皱眉,“我就寝食难安。”   “讲道理,这是夫妻乐事。”夏尔说,“不过艾利希娅现在不在。”   “我该提醒她晚点回来,我走了。”西琳转头离开。   西琳在走廊上看到一个年轻的女恶魔猎人,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在这干什么?”西琳问。   “那位艾利希娅不在?”她问。   “是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刚到吗?还是……”西琳不解。   “关系大咯。”她心花怒放,欢快地跑开,属于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516章 救终繁衍   怀着某种强烈的欲望,佩特拉想要和夏尔发生关系。   她知道她小小的身体已经准备好承受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英雄,注定要在洛曼历史上留下巨大声望的人物。听说艾利希娅不在,佩特拉飞速跑到碧盏庄园的主卧室,溜进去,把门关好。   她爬到夏尔和艾利希娅的床上,脱掉靴子,躺在被子上,等夏尔到。   那女人说,只要露出胸部,夏尔就不会拒绝。抱着这样的念头,佩特拉脱掉自己所有衣服,将它们整齐码在床边,露出自己尚未发育的胸部,它们就像花苞一样还未开放,非常稚嫩,规模也很小。   她大概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家破人亡的时候她躲了起来,强盗奸污她妈妈的时候她就在床底下看着,妈妈一开始看见爸爸的尸体,态度非常痛苦,到后来竟发出类似欢快的声音,这让佩特拉感到困惑,旋即就意识到一个道理,强烈的欲行可以跨越道德的重负。虽然那人最后砍在妈妈喉咙上一刀,但她知道夏尔不会杀死自己,那就够了,她可以尽情享受。   恶魔猎人惩治犯罪,巡逻乡里,将她从房子里救出来,给了她一件斗篷、水和面包,那时起她就对恶魔猎人五体投地,而夏尔位于恶魔猎人顶点,更是叫佩特拉崇拜得无以复加。   躺在床上,佩特拉幻想被单上的气息和夏尔有关。   她抓紧那些缝补刺绣,想象力已经跨越了夏尔的常服和斗篷,幻想他宽阔的肩膀、强壮的肌肉和滚烫的温度,他会非常绅士地对待自己,先是粗暴地夺走自己的处女,接着用亲嘴来安抚,最后以孩子作为赠礼,或者也不会有,因为可以喝避孕魔药,但谁知道呢,生下英雄的后代,这是她能想到最幸运的事情。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脱下自己的亵裤,伸手触摸。夏尔很快就会上楼,她大概知道,因为他回家之后还没有回过屋,所以很快会进来看一眼。   真是,太棒了。   佩特拉面朝下,翘起自己的小屁股,视线受阻,因而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出现。   多洛希出现在房间。   她大跌眼镜,先前多洛希感觉到有什么不熟悉的东西进了夏尔的房间,因而进来看看,结果却发现一个不穿衣服的小女孩趴在夏尔的床上,这算什么事情。   “喂……喂!停下!”多洛希赶紧说。   “嗯?”佩特拉转头,看到多洛希,“你在这做什么。”   “你怎么抢了我要说的话,”多洛希提高音量,“你在这做什么!这是夏尔的房间,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觉得这就是我该来的地方呢。”佩特拉转过身,坐在枕头上。   “至少你该穿好衣服,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我要告诉他我的想法,我要和他做。”   “但你你……你才十四岁,还是十五岁?”多洛希大脑蒙蒙的。   “那又如何,爱能跨越年龄。”   “你懂什么叫爱。”   “那你懂吗?我听说过你,你和夏尔走得也很近,你不是也想要他?有什么问题?就允许你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行?”   “因为我是大人,你是小孩。”   “爱无关年龄,而且你何止是大人,你是老人,我很久以前就听过你的事情,你是一个年老的女神,一两百岁的那种。如果说我的爱还没成熟,那你的爱早就老旧发臭了。”   “我、你……”多洛希头一次遇到这么伶牙俐齿的进攻,多年来人们对她都客客气气,“你到底为什么想上夏尔。”   “一个女孩想和世界上最优秀、帅气和强大的男人做,到底有什么错?难道还要和那些平庸无趣的人做?凭什么啊。”   “但你们不熟悉,你们根本没有感情基础。”   “只要露出胸部给他干,他就会喜欢的。”   “谁教你的歪理。”   “夏尔最爱的人。”   “夏尔爱的人多了去了。”   “但他有个最爱的,我知道。”佩特拉语气神秘,“她教的准没错。”   “我可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多洛希皱眉,“我会变幻你的心智,让你穿上衣服离开。”   “呵,”佩特拉冷笑,“你想彻底操纵我的心灵,把我变成一具傀儡吗?原来你和那些巫师一样下三滥,无耻又卑劣。”   “胡说八道。你!你——”多洛希脸色抽了抽,心里掠过几百种方略,一个想法突兀出现,似乎可行,她立马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采取,“你给我等着。”   “行啊,格拉尼大人会来宠爱我的。”佩特拉躺在床上,四肢展开,闭上眼睛。   走着瞧吧!多洛希消失在房间当中。   佩特拉严重羞辱了她,为此多洛希决定报复。   夏尔心事重重,沿回旋走廊往上走,手抚栏杆,脚步平稳,一心想着回屋休息,看点书、睡个觉。   多洛希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嗨!”她大声地打招呼。   “欢迎。”夏尔向她致意。   “你怎么啦。”多洛希不解,夏尔这么正经让她很不适应,她以为夏尔要直接上下三路攻势了。   “那个龙鳞,你研究的如何了?”   “还在处理。”多洛希说,“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内容,刻在鳞片上。”   “日月龙蛇的远古秘辛非常神秘,”夏尔说,“还有精灵,这些内容和这个世界的本源逻辑有关,与‘黑色实体’的学说不同,如果我想对此有所了解,还得多加研究。”   “是啊,那很好,”多洛希说,“每个神系都削破了脑袋想想要钻进‘位置’里。”   “所以我要回房看书,应该有些手稿。”夏尔往上走。   “站住。”多洛希赶紧扑上去,抱住夏尔,“吻我。”   夏尔敷衍地亲了一下。   “揉这里。”多洛希抓起夏尔的手,将它移向自己的巨胸。   “手感不错,但是……”夏尔说,“我今天有事。”   “你这个不举!阳衰!”多洛希咒骂,“平时那么急色,怎么现在不行了,是不是废了?”   “好家伙,”夏尔将多洛希抬起来,在她的惊叫声中把她扛在肩上,“意思今天就把你给上了。”   “可恶啊!”嘴上这样说,多洛希心里倒是窃喜,只要把夏尔榨干,那爱瞎想的小姑娘就什么尝不到了。   为避免被人察觉,多洛希赶紧伸手虚划,带夏尔穿梭到另一片小空间中。   夏尔穿过一道微光裂隙,发现自己和多洛希来到一座旷地上。   这里气候温暖,阳光热烈,像是个庭院,园子里有许多花鸟,环境相当精致。不过他稍微留意,就看到那些花朵缺乏生机,鸟也很呆板,应该是多洛希用神力创造出来的。   “这是哪?”夏尔将多洛希抱住。   “先……先把我放开!”多洛希喊。   夏尔心头忽然掠过空前强烈的欲望,桃色神性突突跳跃,作为最和他适格的神性而活跃起来,催促他将多洛希压在身下,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娴熟地脱掉了多洛希身上那点不足为道的衣物,舌头已经在舔舐她的下身。   “哇啊……夏尔……”多洛希很难为情。   “这就是神的体温吗?”夏尔将手指伸进去,“很热呢。”   “不要说,不要说……”多洛希呻吟,“这可是洛曼女神的圣体啊,你可得怀着敬畏之心小心对待。”   “就是个用来发泄的肉壶而已。”夏尔知道这样说会让她兴奋,果然,话音刚落,多洛希就脸颊绯红,喘着热气,被撩拨到高点,舌头都快伸出来了。   “对我温柔一点。”多洛希哀求,“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之后我们还会有无数次,我是唯一能陪你到时间尽头的,我们会成为永恒伴侣,超越寿命和岁月的约束,在神族之中开辟新的支系。”   夏尔喉咙发干,他动作加快,狂暴地拉起多洛希,野蛮地刺进去。   嘶——未经触碰的神之居所。   现在完全沦陷。   女神的肉体果然非常强韧,他终于遇到了能完全吞噬巨龙的巢窟,多洛希承受强烈刺激,翻着白眼,高声呻吟。   因为是多洛希,所以没什么顾忌,夏尔放纵地干着,多洛希意识到自己想的还是太天真了,除非她决定使劲浑身解数,活活被搞死,否则完全不可能榨干夏尔。   算了,只能享受了……多洛希胡思乱想,娇躯乱颤。   一边使劲冲刺,夏尔的心中渐渐明朗。   他知道了。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欲火旺盛,繁衍之心极度热烈。   就像当初,他从薄暮森林中离开,首次遇到艾利希娅时,他迅速地被她所吸引,并且决定追求她。   那是危机生殖效应。   个体知道自己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灾难,因而释放信号,鼓动生殖,竭力尝试留下后代,避免基因失去传承,满足智慧生命的繁衍欲。   我会死。   我之所以如此饥渴,是因为深刻地意识到,我将死在对抗恶魔的大战役中。   我的故事以死亡为结局。   在这条路的终点,我将被格拉迪乌大卸八块。 第517章 灾难前兆   第二天早上,艾利希娅就回来了。   夏尔站在庭院里,看薇拉娜一蹦一跳地朝自己过来。   “爸爸!爸爸!快抱抱我呀!”薇拉娜欢快地大喊,张开双手朝夏尔跑来。   她长得真快,这个年纪的女孩飞速长高,也变敦了一些,不像最开始那样瘦巴巴的。   “来,到爸爸这来。”夏尔同样张开怀抱,她一下窜到夏尔怀里,用力搂住夏尔的脖子,蹭夏尔脸上的胡茬。   “又长大了。”夏尔将薇拉娜抱起来,她亲昵地贴近夏尔,依偎在夏尔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嘎嘎嘎——”一群野鸭从马车上跳下来,傲慢地在外面散步,等仆人们将它们捉起来才老实。   “哎,好累啊。”艾利希娅随后下车,伸个懒腰,“快进屋去。”   “我要陪薇拉娜玩。”夏尔说。   “瞧你那样。”艾利希娅撇撇嘴,自己进大宅了。   “去哪玩啦?”夏尔伸手指逗逗薇拉娜。   “哪哪都去了,”薇拉娜说,“我们遇到了大灰狼、小松鼠还有小白兔。”   “说明生态恢复的很好。”夏尔说,“不过怎么碰到狼了,它有威胁你们吗?”   “它一见我们就跑了,可能狼特别害羞吧。”薇拉娜说。   “当心点,它会怕你们人多势众,但如果落单了,它就会吃人。”   “爸爸去哪玩了呢。”   “我?我工作。”   “不喜欢,”薇拉娜说,“我要吃饭。”   “爸爸的工作就是让大家可以无忧无虑地吃饭。”   “原来爸爸是种地的。”   “我是保护者,给好人提供帮助,让坏人尝到苦头。”   “再玩一次吧。”薇拉娜晃动自己的手脚。   夏尔将她高高抛起来,她在空中开心地大笑,转了一圈又掉下来,夏尔在她快接触到地面的时候把她接住,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尔。   很难拒绝这样的注视,夏尔抱紧薇拉娜。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保护你们的。”夏尔低语。   “爸爸怎么啦?”   “如果有一天,爸爸没法陪你玩了怎么办?”   “那我就自己玩。”   “对,就该这样,勇敢地、骄傲地往前走。”   “可是没有爸爸,谁会跟我玩丢丢呢。”   “应该不会了。”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薇拉娜着急,“爸爸你得一直跟我玩才行。”   后来会发生什么呢?在我死后,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呢?夏尔心头一颤。如果能不死该多好,如果拥有长生、永生的能力,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可以避免多少损失和悲剧?   无怪有人会拼了命地去追求永恒生命,因为死亡真的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我会赢下来的。夏尔暗想。现在到了这个关头,要么赢得一切,要么失去所有。   这一趟便是我的危局、终局。   “薇拉娜,”夏尔深爱自己的女儿,浓重情感积在心头,难以言说,“无论发生什么,不管我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事情,爸爸都永远爱你。”   “我也永远喜欢爸爸!”薇拉娜欢快地说,“今天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就说,爸爸绝不会短了你的用度。”夏尔说。   “我要吃蛋糕。”薇拉娜指着厨房的方向。   厨师和糕点师傅们得到消息,立时开始为薇拉娜准备丰盛食物,他们将面粉、鸡蛋和糖融合起来,打在模具里搅拌,把糊糊在火炉中烘烤成型。同时将淡奶油打发,使其更稠,再制备糖霜,蛋糕胚成型后,把白色奶油一层又一层涂在蛋糕上,撒上彩色糖果屑。   “多加点奶油,”薇拉娜急不可耐,糕点师便再往上刷一层,“再加,再加。”等蛋糕越堆越高,几乎变形,薇拉娜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她拿起刀叉和勺子,对蛋糕狼吞虎咽,夏尔就那样默默看着,心里也很高兴。   “大人,您有想用的食物吗?”仆人恭敬地问。   “再说吧。”夏尔支着自己的下巴,深深呼吸。   “吃这么大的蛋糕,午饭还要不要了。”艾利希娅走进厨房,对薇拉娜大惊小怪,“你那什么吃相,全怼到脸上去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面对母亲的指责,薇拉娜满不在乎,艾利希娅拿布给她擦一擦,她则急不可耐,在椅子上乱动,一点也不配合。   “你怎么也不管管。”艾利希娅瞪了夏尔一眼。   “她是命运给我最好的礼物,”夏尔说,“让我这受尽灾难痛苦的人也能得到一丝安慰。”   “……”艾利希娅看了夏尔一会,“跟我来。”   夏尔随艾利希娅离开厨房,来到庄园的地下水池。   水流源源不断地从狮头雕像嘴里流出来,她试了试水温,然后帮夏尔宽衣,随后自己也解开衣物,两人先后滑进水池之中,随后下潜。   在深水里,夏尔缓慢游动,全身肌肉在水中放松,这里很安静又很空灵,他的压力随着水流对身体的按摩而渐渐释放出来,不安和畏惧的感觉也接连消失。   冰冷的水,净空身心,夏尔闭紧眼睛,往事在心中掠过,爱恨情仇、喜悦失落、荣辱兴衰,亲历时如山崩如海啸,回忆时如烟如幻影。   艾利希娅从后面跟上他,轻抚夏尔的肩膀,他们浮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紧贴肩膀。   “你需要剪头发、剃胡须。”艾利希娅说。   “我死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夏尔问。   “还不是和你第一次死一样,”艾利希娅翻了个白眼,“你倒是一了百了,留下我担惊受怕,这次更惨,薇拉娜也会跟着哇哇大哭,我现在管不了她了。”   “是啊……我该预料到的,都会重演。”   “你说这个干嘛,你不是打赢了吗?击败了长虫和巫师什么的,还镇压了大沼泽。”艾利希娅不解。   “和灭世危机相比,他们只是片刻阻挠而已,”夏尔说,“我们最大的敌人仍然在西海岸高高伫立,那里已经气候变异,怪物横行。”   “所以你担心……你会死去。”   “不是担心,而是它必然发生。”夏尔说。   “必然?世界上哪有什么必然,你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一套。”   “可倾覆身陨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尤其是在最高层次的冲突当中,现在的我置身于最激烈的旋涡里,脱离了凡间游戏,与动辄支配世界生灭的怪物对决。”   艾利希娅从背后抱住夏尔,头紧靠他的脖子。   “别担心……”她低声说,即便这么说,夏尔还是感到有水珠落到自己肩头,是温的。   “为什么哭?”   “因为你说的,”艾利希娅不断地亲吻夏尔,“因为你说你会死,难道我不该哭吗?”   “如果我也有泪水那该多好?”夏尔转过身,逝去艾利希娅的泪痕,“我会想办法逃过命运的处置,我会用尽全力从灾难中生还,我要结束灾难然后还活着回来看你,回来看薇拉娜!”   “你很快又要离开。”   “危机在召唤我,我已然是这个世界的领袖,这个世界的门面和标杆,如果我也放弃,所有人都会投降。哪怕前面是地狱,我也要踏进地狱,没有退缩可言。”   “夏尔……”   “这一趟出发之前,我会做更多准备,确保即便最可怕的结果发生,事情也不会崩坏。”   “啊,亲爱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我会等你回来,不管你走多远我都会等你回来,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会等你重生,就像我等了你四年一样,哪怕你死了我也会再等四年,又四年,不管多少个四年……夏尔啊……我永远……永远都会等下去……哪怕等到死……直到你回来再看我一眼,直到我们再度重逢……”   夏尔怔怔地抚摸艾利希娅的脸颊,她抽泣不止。   为了让心爱的人不再流泪,夏尔知道,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第518章 边界   夏尔在希塔尼亚的西部边界眺望,曾经属于洛曼的土地如今已经变成龟裂焦土,草叶不存,树木消失,漆黑骸骨与奔流岩浆倒是接连出现,大地清晰出现一道醒目的分界线,一侧是碧绿草坪和茂盛森林,一侧是昏黑的恶魔领域。   大鬼小鬼们排着队在旷野上奔跑,捉对厮杀,就像在地狱那样互相斗殴,一边吱哇乱叫,一边操起自己能找到最好的家伙,往对方脑袋上砸去,   有时打斗激烈,一些大鬼或者个头较大的恶魔倒下,其他人就涌上去吮吸灵魂,不管对方先前是伙伴还是敌人。   “这景象就是地狱啊。”夏尔说。   一队恶魔猎人骑马跟随在夏尔身边,他们的坐骑因为感到恶魔气息而焦躁不安,发出不安鸣叫,烦躁地甩动尾巴,蹄子不停践踏地面,以示警觉。   “我们做过测量。”伊莱贾说,“和半年前相比,污染又向我们的方向推移了整整一公里。”   他伸手指向远处,夏尔看到一千米外立有一块充作标记的方形石块,它原先是灰白色的,现在则变得漆黑,被奇异的力量侵蚀得千疮百孔,满是洞隙,丑陋不堪。   “但没有黑色实体呈集团行动的报告吧。”夏尔说。   “是,师傅,它们更倾向于互相殴斗,几个高级领主内斗不休,为一点摩擦便会召集大量先锋和战士互相攻打,微弱个体不断死伤,但又不断复生,好像杀之不尽一样。”   “很少的灵魂就足以养活一只微弱个体,况且它们就算成群结队也不足为惧,非常胆怯,士气低落,”夏尔说,“互相吞噬进化之后诞生的特异体和兵士才是我们需要对抗的重点。”   “我们现在也有能力杀伤它们中的先锋和指挥官,即便巨兽也不在话下,”伊莱贾说,“我们有亚芬之触,上个月韦特·安德森就亲自射杀了一头五米长的黑色实体,它的残骸被我们回收,烧蚀后的残渣可以用来冶炼武器与盔甲。”   “要经过足够的测试,收集关于黑色制品对于人体的影响报告,然后才可以列装到实战猎人中去。”夏尔说。   “我们在尽力而为,女神的智慧偶尔也会带来助力。”伊莱贾说。   “多洛希似乎对我们脚下的焦炭之地无能为力,”夏尔望向远处。   连空气都变得灼热,微微扭曲,远处视野像笼罩在橙黄迷雾当中,朦胧不清,被攻克的阴郁堡就在远处,如今已经是一支长角军团的堡垒,其结构彻底变化,完全成为滋养恶魔的巢窟。   “她说精灵那边可能有办法解决。”   “精灵啊……正好马上就要去他们那边了。”夏尔说。   “那边传来的消息有点奇怪。”伊莱贾挠头。   “怎么?”   “和摩根说的情报有很多出入,”伊莱贾说,“精灵们并没有离开他们的家园,反倒是密集地聚集在那些重要的遗迹和林间小径上,也因为如此,我们基本没法探知更深的情况,所有消息最远只到红木山外。”   “山里的原住民呢?他们和精灵有发生冲突吗?”   “他们似乎和精灵达成某种协议,暂时放下纠纷,也许只是因为被精灵们击败。消息显示,精灵们前所未有的嗜血和团结。”伊莱贾说。   “如果精灵退回到自己的领地内,”夏尔说,“只有一种可能——他们遇到了某种可怕的挫折,以至于不得不中断自己的策略。”   “挫折……”   “凭借利奥波德那批人的力量,恐怕很难将精灵们完全击退,他们应该是借用了其他外援,甚至可能是某些禁忌的援助。”   “您是指罗曼拉尼亚的暗影,黑暗之王。”   “自然,地狱尊主一直在对他们家族施加影响力,面对精灵的大举入侵,指不定就会寻求黑暗之王的帮助。”   “他们还真是不择手段。”   “但很成功,确实逼退了精灵。”夏尔说,“我会到他们之中去,希望他们允许我借道去南方,不管南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都得了解一下,也许他们仍然受苦于精灵入侵者,或正遭到黑暗之王的控制,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必须得到干涉。”   “是。”伊莱贾说,“师傅,我们愿意跟随您一起前去。”   “不必了,看守好边界线即可,”夏尔说,“平息东面的祸患后,西方的阴影必须得到遏制,你们要牢牢看守这片地域,如果侦测到敌人的调动,圣堂众必须用生命来保护后方的普通人。”   “明白!”伊莱贾向夏尔致意,“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观察伊莱贾的眼神,夏尔却不觉得伊莱贾十分坚定。   “我也相信你不会。”夏尔拍拍伊莱贾的肩膀,“但……你要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伊莱贾望向身后其他的恶魔猎人。   这些猎人都是后起之秀,实力不凡,每一个人都富有活力,野心十足,随时准备往上爬,即便他们无法取代夏尔的地位,他们也会尝试占据伊莱贾的。   是担心自己被取代啊。   “你还记得和我一起冒险的时候吗?”夏尔问。   “记得,”伊莱贾从马背上挺立起来,“当然记得。”   “你有后悔过吗?假如没有获得这么多的关照,也许可以逃过现在这么多职责。”   “怎么可能!我唯一后悔的就是不够成熟,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我也给我的师傅添了不少麻烦啊,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夏尔说,“但,就是因为这是一种传承,所以远远不能够放弃。”   “我会像钉子一样留在这里。”伊莱贾说。   “要知道来日方长,”夏尔遥望天际的浓雾与黑暗流光,云层中有巨大恶魔盘旋,不时将目光投向更加肥沃的希塔尼亚,“……不要把自己想的太过弱小,我们都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一个人是这样,整个人类文明也是这样,我们和那些一开门就已沦陷的文明相比实在强大太多,好好想想,都走到现在了。”   “是啊,都到今天这样了。”伊莱贾望向克莱尔,克莱尔正伏在马背上打哈欠,“不能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话说到头了。”夏尔拨转马头,“诸位,各自奋战吧。”   “噢噢!”   “是!”   人们跟随伊夏尔返回碧盏庄园。   用过最后的晚餐,夏尔准备回房休息。   他一直感觉有人盯着自己,转头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她倚在墙角,注意到夏尔的目光,脸颊绯红,转身想走。   “过来。”夏尔走过去,“你是叫佩特拉吗?我见过你好几次。”   “是我。”她一听到夏尔的脚步声就停下,壮着胆子凝视他的眼睛,夏尔从她的目光中读到倾慕和崇拜,“伊什奈尔的佩特拉,请您……随意地吩咐我。”   “你似乎很惦记我,这是为什么?”   “我喜欢您。”佩特拉说,然后偏转目光,“我知道这很奇怪,而且您也不会接受我。”   “我要出门去了,而且可能走很远很久。”   “就像英雄之举。”佩特拉说,“我太晚才接触到这一切了,我希望您能满足我的想法,一点点的想法也行。”   “你需要的不是这个,”夏尔说,“你需要的是时间和训练。”   “训练?”   “系统性的训练,增强你的心智、体能和才艺,人需要发展这些,然后才能成熟。”   “为什么是这些?”   “心智教你判断,体能保持健康,才艺让你实现自己。”   “我不想变的成熟,我只想要您。”   “等你变成那个样子,你就会明白了。”   佩特拉面露惊恐。   “那时候我就会不需要您了,那时候的我会把我现在极珍视极热爱的东西踩在脚下,那我为什么要变成那种样子?我现在根本不想,也不需要!我爱您!”   “倾慕不是爱。”   “就是!我不想失去我的爱!”   “数十年后回忆,你会发现失去的实质上很少,却能拥有一种更好的东西:完整的人格。”   “它真的会更好吗?比您更好?比爱更好?”佩特拉犹豫了。   夏尔凝视她。   “继续成长吧,在恶魔猎人中晋升,等到你真的具有完整人格那天,我们再谈谈。”   “是,大师。”   佩特拉向夏尔深深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夏尔低头沉吟。   那么,在完全出发、离开希塔尼亚之前,还有最后一个人要见。   我魂牵梦萦的那个女人,绝不会忘记。 第519章 黑暗隔绝   白鹅湖庄园成为希塔尼亚的禁地。   在夏尔的命令下,只有最忠诚、最值得信赖的恶魔猎人在这里轮值巡逻,包括伊莱贾、骆丹、克莱尔等人,他们向夏尔宣誓,用生命保护庄园不受刺探和任何形式的侵犯,这是夏尔极其罕见地使用特权,绝无仅有的一点私心。   他骑马进入庄园,里面静悄悄的,食物和补给半年补充一次,每月则有园艺师被派来,在密切监视下对花园进行一次修整,内部环境清洁则由格瑞丝完成,她被夏尔要求尽可能留在庄园,但可以向当期轮值巡逻的恶魔猎人发出申请,以求从外界调入她想要的工具、书籍、玩具和其他所需物资,也可以进行外出,为时不超过一天的。   即便如此严防死守,夏尔还是看到他不想看的东西。   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门口。   巡值的恶魔猎人不在,夏尔按下心里不满,他们连这都做不好?擅自放人进来。   格瑞丝听说夏尔要来,站在门口望他。   夏尔翻身下马。   “格瑞丝。”   “爸,听说你要去远征了。”   “那是谁的车?”夏尔指向马厩里的车辆。   “莎拉阿姨的。”   “她来这做什么?她应该跟我说。”   “妈妈让她来。”格瑞丝怕夏尔眉头若有若无的怒意。   “莎拉还在吗?”   “在,我叫阿姨来见您?”   “……不用了。”   “嗯?”   “我有些话要跟你妈妈说,你先避开吧。”   “妈妈的情况还好。”格瑞丝知道夏尔在关心什么。   “谢谢,但我真的要和她说话。”   格瑞丝帮夏尔牵走震怒。   夏尔往屋里走去,其他人很久以前就被他屏退,放弃了这里的其他战略和生产价值,专供卢安娜复原。这里安静,一点光都没有,他走进地下室,连辛达瑞尔都放到一旁,怕它自然散逸的血光,然后朝卢安娜栖身的隔间靠近。   “亲爱的……”   “你来啦。”卢安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空洞,这音调相当空灵,好似幽穴回声,不近人音,犹如鬼魂低语,难以言喻,可能来自一种夏尔无法描述的生物。   可他太熟悉这声音,绝不肯承认那来自于别的什么东西。夏尔怕,怕自己最糟糕的愿望成为现实。   “我……当然来,我怎么不来。”夏尔说。   “想我了?”   “我好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你有那么多女人,还缺我这一个不成。”   “别说傻话。”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啊,插过那么多洞,最后才发现还是我的批香。”   “我爱你。”   “你跟谁都这样说。”   “跟你说几万次都不够,我爱你,真的爱你,而且非常想你,我想看到你,听你说话,跟你接触,而不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的黑暗。”   “……哎。”   “我马上要走了,精灵和南方洛曼的事情,他们先是落于下风, 之后又反败为胜,要么又和黑暗之王勾结上,要么就是动用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必须要去调查。”   “当然。”   “紧接着我就要去西海岸解决入侵危机。”   “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事情?”   “可我想你,你还好吗?你真的还好吗?”   “我在恢复啦。”   “你那边是……什么样子?门里面是什么样子?”   “无底的黑色深渊,我在其中爬行,一点点向上、一点一点向上……等我爬到最顶上,我就可以恢复了。”   “你让莎拉来做什么?”   “当然是我有要做的事情。”   “连我也不能知道吗?”   “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别问了,”卢安娜听起来有些恼怒,“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就不要说这些话,也不要想着见我,我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法和你见。”   “我……”夏尔目光投向别处,眼睛下方倍感灼痛。   听到夏尔的声音,卢安娜心软。   “好啦……”卢安娜说,“你听过神话故事吗?”   “哪个神话?”   “有一对神明夫妇,一尊女神病逝了,一尊男神去追逐她,一直到死者之国,女神藏在闺房里,要求男神等待,男神急不可耐,拉开一条门缝观察她的样子,就那么一瞬间,女神变成了真正的怪物,毕生致力于将对方追杀毁灭,两边就这样反目成仇……”   “我明白……”   “往好点方向想,我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还可以’,本来应该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信任我,夏尔,我在做两件事情,其中一件对你非常非常有利,另一件对我非常非常有利,我们肯定有再见那一天的。”   “哎……”   “大英雄怎么能唉声叹气的呢,大家都说你的好。”   “我就是很想你,我就想看你,再看你一次,我已经有很多力量了,但还是握不了你的手。”   “夏尔啊……”   “大家都有自己的幸福……薇拉娜因为有蛋糕吃而快乐,伊莱贾因为得到我的认可而快乐,艾利希娅因我们的家庭而快乐,罗彻因为得到晋升而快乐,多洛希因为达成联姻而快乐……但我……我只有见到你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他们真的快乐吗?”   “至少他们在微笑,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微笑的能力了。”   “……”   “我多想等在这里,一直等到你有能力出来见我。”   “办不到的。”   “是啊……我必须走,因为如果我不去抗争,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下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继续守住他们自己的幸福。是你送到世界各地的白楔守护了他们那里的稳定,他们应该崇拜你才是。”   “我累了。”卢安娜幽幽地说,“走吧,夏尔,走吧,等到你做完这一切,我也就恢复了。”   “真的吗?”   “真的。”卢安娜像安慰孩子那样说话。   夏尔甘之如饴。   “那我就走啦。”   “走吧,走吧,夏尔。”   把卢安娜的许诺当真,麻痹自己,夏尔捡起辛达瑞尔,沿阶梯往上走,一步步离开地下室。   莎拉听说夏尔到,从楼上走下来,她笑着刚想说什么,看到夏尔的脸色,不禁收起笑容。   “夏尔。”她低语。   “你怎么来了。”夏尔严厉地说,“这很危险。”   “卢安娜让我来的,”莎拉赶紧说,“别担心,我做足了避光。”   “不好意思,”夏尔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这种时候我冷静不下来。”   只有卢安娜会让夏尔这样。莎拉忽然很是嫉妒。又想到自己亲手从林边堡带给卢安娜的那两件重要之物,想到她和夏尔之间的感情,这份嫉妒又更加强烈了。   好在,一切都会结束的。   “这是魔杖和它的咒语。”莎拉将天破魔杖和一卷羊皮纸递给夏尔,“我本来要带去碧盏庄园给你,但既然你在这,刚好,天破魔杖可以投入使用。”   “谢谢。”夏尔向莎拉致意,“能使用天破魔杖的力量……这一趟胜算激增。”   “别担心,已经可以不用再担心了,”莎拉走上前,拥抱夏尔,他们亲吻,分享心跳声。   在她心中,夏尔无论经过多少成长,都还是那个年轻孩子,他会和当年一样爬上艰险山丘,面对浩瀚的敌人、不成比例的对手,平静地说出“一人一刀虽力量有限,但会尽力”这样的话,并且守护所有人。   她其实庆幸,庆幸夏尔身边还有很多好女人,艾利希娅的爱,罗彻的爱,卢安娜的爱,还有她自己的爱,这些爱守护了一个男孩成为男人,并且百折不挠。   “我怀孕了。”莎拉说。   夏尔一惊,蹲下身,目不转睛地看莎拉的肚子。   看到夏尔的表现,莎拉的妒意大为减轻。   “黛利希奶奶也会想看到这一刻吧。”莎拉又不禁想起那个伊内丝,如今她自贬身份,作为最低级的新兵在两境之内游逛巡逻,沉默低调,莎拉曾想着杀她复仇,现在却了无兴趣。   心死之人苟活于世,比身体死灭更加痛苦。   “我会负责的。”夏尔说。   “我当然知道,你对大家都负责,你的爱那么多。”莎拉说,看到夏尔笨拙的样子,她忍不住微笑,“大沼泽看待这种事情的方式不一样,不需要你负责,这是命运赐给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丰产带来了好运。”   “我一定会在你生产前回来。”夏尔说。我每个孩子出生时都不在。   “我相信。”莎拉点头。   一切挂念的事情都已解决,第二天,夏尔便带齐补给和情报,离开希塔尼亚边界。   远征南方。 第520章 精灵边界   夏尔取路靠近红木山。   这座山地势复杂,崎岖险峻,位于洛曼中北部,山北是希塔尼亚,山南是彩夜森林。   很快他就来到曾经造访过的希加罗尔地区,此地位于红木山脚下,夏尔曾在追寻青之神性的时候在这进行过冒险,山上精灵用金矿的传言诱捕人类,目的只是为了杀死他们。   现在他们甚至不用做那些伎俩,成群结队地出来狩猎人类。   他路过一个典型的被精灵毁灭的村庄,非常安静,野草疯长,树木茂盛,鲜花盛开,美得让人窒息。   然而花花草草都生长在人的遗骨上,草地上时而出现一片草丛长得尤为旺盛,仔细一看恰成人形,像是有人生生被埋在底下,其血肉分解,恰好滋润了这片植物。   这是夏尔遇见过最安静的春天,所有精灵觉得不妥当的事物都已被纠正,直到他们觉得合适为止。   水井被填平,篱笆被拆毁,田地如今草木丛生,大树从房顶破洞中探出,沿着房舍结构一路向上生长,打破桎梏,向外争取到了自己所热爱的阳光和露水。   他继续往南走,来到一条长长道路,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一人高的树木。   每棵树都向两边伸出两根枝干,枝干末端伸出五根枝杈,在与头部等高的地方,木纹特别精密,像脸。   也许每棵树都是一个人,夏尔能想象出精灵们处刑时的情景,他们让人在路边站成两列,用狂野之风加以吹拂,风中蕴藏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将血肉转为植物。   这样的人之树径一路蔓延,长达几百上千米,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一直向高处爬升,直到原生树木覆盖的山丘才消失。也许有几百人被做成了人树,也许几千人。   夏尔甚至没收到报告,按理说这里也是希塔尼亚的领地范围。   想来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   他在人树掩映下的道路上行走,那些树的影子像人影一样覆盖到他身上,无数双手依次掠过他的肩头,每个死人都在默默碰触夏尔,希望他能为自己带来复仇。   死人憎恨精灵,精灵则憎恨夺走他们世代家园的洛曼人。   这里曾经叫做洛曼尼亚,在有两个太阳的时代,这里到处都是树木,如今支配地位已经完全逆转,人类成为了洛曼的主人。   精灵应该对普通人复仇吗?   战争中,杀戮敌军的士兵,并不被视为罪行,杀戮敌军的平民则显得残暴。夏尔沉思。然而对精灵来说,所有的人类都是“敌军的士兵”,每个人都会排泄废物污染环境,许多人砍树,一些人深入森林,无论平民、士兵、商人、伐木工还是冒险者,他们都要对精灵的惨重损失付出代价。   亦即说是,他们会对人类展开无限制报复,无需甄别。   夏尔骑跨震怒,向红木山继续靠近。   飕飕——   数根箭矢从远处射来,夏尔听到弓弦震动的巨响,箭上附有魔法,在空中高速飞行,划出蓝色轨迹,像是拖着尾焰,直取夏尔头部,短短几个呼吸就跨越数百米距离。   夏尔平静地躲开,凭借他现在的超感官,他能够轻易分辨出箭矢飞行的轨迹,并且用最微小的移动来躲避,在远方看来,就像夏尔纹丝不动就避开了射击一样,神乎其技。   箭矢越过夏尔,射在他身后十几米的土地上,入地一秒,随后就爆炸开来,溅起泥土无数,烟雾腾起,声响震耳欲聋。   与其说精灵们在射箭,就算说他们在开炮也不为过。夏尔一下子联想到了矮人炮火,抛射兵器能打出这种效果真是不凡。   只是,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地朝自己进行火力压制,这是夏尔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冷哼一声,催动震怒,快速朝射击来源冲去。   两名巡林客在树木背后射击,一看到夏尔毫发无损,同时还高速朝自己接近,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刻转身撤退。   夏尔只看到两个碧绿身影消失在更加深翠的林地之间,但对夏尔来说不成问题,震怒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清晰分辨出他们撤退的方向。   震怒嘶鸣一声,眨眼间就越过树丛,四蹄疾驰,两名巡林客心意相通,决定分开逃窜。   “走。”夏尔从震怒背上一跃而下,飞速奔向一名巡林客,震怒则去压制另一名。   夏尔拔腿狂奔,速度远超过巡林客,哪怕她再敏捷、再熟悉林中道路,也绝无可能逃过半神的追击,夏尔无论耐力还是爆发力都得到长足发展,远超常人顶尖水准,无论参与任何形式的体育竞赛,恐怕都能轻易打破纪录。   巡林客回头张望,发现夏尔已到跟前。   “够了。”夏尔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拿下,“如果你继续还击,我就会杀了你。”   巡林客被夏尔擒住,憎恨地看着他。   “老实点跟我来,逃跑也是同样下场。”夏尔去找另一个巡林客。   她低下头,意识到双方实力之间的巨大差距,默默跟上。   另一边,震怒已经踢倒了异方向的巡林客,那女精灵趴在地上,腰部一片血红。   “伊朵拉!”巡林客看到同伴倒地,飞奔过去将她扶起来。   “痛……瑟娜林恩……”受伤的巡林客低语。   “可恶的人类……”瑟娜林恩低头叹气。   “是你们攻击在先。”夏尔说。   “我们不会看着你就这样进攻我们的领地。”瑟娜林恩说。   “我只是进入这里,怎么就攻击了。”   “如果你没有敌意,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同伴?”   “因为你们攻击在先。”   “我们决不能容许外人就这样进犯。”   “怎么又绕回来了。”夏尔说,“如果你觉得从‘攻击者’那里得到救援很奇怪的话,请自便,但如果你需要帮忙,我还带了很多魔药。”   “你还带来可怕的怪物。”她对震怒倍感警觉。   “它的狂怒只向敌人宣泄。”夏尔抚摸震怒的漆黑鬃毛。   瑟娜林恩将同伴背起来,她虚弱地伏在瑟娜林恩的背上。   “入侵者,你想去哪?”瑟娜林恩问。   “我想去拜访精灵们的领袖,国王、女王,贤人、智者,大导师、族长。”   “你想去拜访这七个人?”   “……之类的角色,一个就行,我想谈谈,知道精灵们为什么停止了对南方的侵攻,利奥波德到底采取什么动作来抵抗你们。我的最终目的绝对不是攻灭精灵,但如果你们真的这么顽固,我的耐心也有尽头。”   “我不敢带你直接去见利拉翠尔公主,”瑟娜林恩说,“……但我也不敢带你去巡林客的营地。”   “你可能错过一个机会,一个人类和精灵就此冰释前嫌,开创一个新纪元的机会。”夏尔说。   “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口出狂言,你到底是谁?”   “我是这片世界的救世主。”   瑟娜林恩确切地从夏尔身上感受到了相关神性,那股力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令她意识到夏尔颇有神异之处。   “……好。”瑟娜林恩说,“我们先到巡林客的营地去。”   “情况如何?”   “我们现在正遭遇激烈进攻,画外物每前进一步,我们就要后退一步,还有那个怪诞的家伙,不断试图和我们沟通,不断试图给我们留下奇怪的信息,它像是来帮我们的,但我们绝不相信一个画外物能有这样的热情……” 第521章 友善恶魔   “我听说,为同胞们守卫边界的精灵被称为巡林客。”夏尔骑马在后跟随。   “保护边疆本来只是少数人的义务,”瑟娜林恩背负同伴,在林中行走速度很快,“凯达瑞斯要求我们每个人都拿起武器,王女也同意了。”   “精灵冠军凯达瑞斯……”   “他听说过他,这很好。如若他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把你亲手击败,然后杀死。”   “能被称为‘冠军’,他的武艺定然不凡。”   “精灵军队中的最强者便是冠军,你不会想冒犯他的,凯达瑞斯的威仪比日月星辰更加夺目。”   言说间,他们来到了巡林客的营地。   说是营地,实际上是一座大树屋,隐藏在一棵古树顶上,夏尔看到树枝和叶片交错遮盖,其中有一间巨大房屋,轮廓被遮掩得难以辨认,稍不留心就会错过。   “我们回来了!”瑟娜林恩喊。   “带了外人!”   “还带来了外人!”   “为什么有外人?”几个精灵从树屋间探出头来,神情紧张不安。   “我是来寻求解决之道的。”夏尔抬头说,“请现身和我谈谈。”   精灵们从藏身树屋中爬出来,坐在树枝上,有男有女,都像青年人,非常俊美,手臂和腿脚比人类长许多,但比例精细,所以看起来不会显得怪异。   他们装备很不整齐,有的只用树叶裹身,有的穿兽皮、布来遮羞,有的身着皮质盔甲,还有一名装备特别精良的精灵,看起来就像巡林客的领袖,披挂月银色铠甲,日光照在那件盔甲上,几乎像融化的石头,形影斑驳,在金属上缓缓流动。   装备或许代表着他们的派系与出身,有的精灵愿意和自然共处,有的则敢于加以利用,共通之处是他们的神情,都很茫然、空洞,不知自己为何在此,亦不知未来方向。   “是谁杀死了边界上的居民?”夏尔说。   “是我?是我吗?”巡林客的队长说,他说话的语气很不确切,就像他自己也不知道凶手一样。   “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你?”夏尔问。   “我们旁观那一切,意味着我们也犯下了同样的罪。”   “一定有一个人负责‘处理’。”   “是阿尔纳留斯·红鹰座,凯达瑞斯派他来的。”瑟娜林恩把同伴放下来,寻找工具和药物来治疗。   受伤的伊朵拉小声哭泣,随着她的啜泣,树上的精灵脸色也接连变得愈发沉重。   他们的心灵是互相沟通的,能清晰同步他人的感官,同等数量的疼痛和哀伤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们的心灵,令他们也高兴不起来。   “我是瓦兰奈尔的朋友,你们知道他怎么样了?”夏尔说。   “叛徒已经死了,凯达瑞斯动手解决。”巡林客的队长说。   “你叫什么名字?”   “罗宁恩·暮雨。”   “为……为什么把瓦兰奈尔称作叛徒?他是被同胞杀死的?”夏尔感到惋惜。   “大敌当前,不思力战保护同胞,为种族利益献身,却勾结人类,犯下弥天大过,令精灵所不齿。”罗宁恩语气呆板,显然是在复述其他人的话。   “这话也是那个凯达瑞斯说的吧,你自己认同吗?”   “既然我是精灵,我就应该认同。”罗宁恩说,“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瓦兰奈尔抵抗的是更可怕的东西,一种你们更加厌恶的东西,为什么不听听他的话呢?”夏尔说。   “他的话软弱而干瘪,而凯达瑞斯的演说振聋发聩,他能赋予我们一种我们最缺少的东西——决心。”罗宁恩说,“人类,我们应该大打一场,而不是继续说话。”   夏尔摇头。   “大打一场的结果是你们全都被砍下来被种在地里。”夏尔说,“别把他人的话当成真理,我听说你们正遭遇进攻?”   “调动,异样的调动在向红木山前进,所过之处变得腐朽堕落,一片狼藉。”罗宁恩说,“有个尤为怪诞的个体,从人类的边界跑过来,不断对我们叫嚣,向我们的腹地前进,我们不敢聆听怪物的声音,它所到之处,我们只能逃跑。”   “是画外物吗……”夏尔沉吟,“……它现在在哪?”   “我们用陷阱把它抓住,暂时限制它的行动力,但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它便会脱困而出,再次带来无尽的烦恼和痛苦。”罗宁恩说。   “带我去见见它,”夏尔说,看到精灵们犹豫不决的神色,他又补充,“有的精灵好战好杀,这是有决心的,有的精灵追求平静,这是遵循古道的,而有的精灵则踌躇不前,这些恐怕是看不清局势的。”   “……”罗宁恩和同伴们从树枝上跳下来,轻盈落地,默默带夏尔靠近森林深处。   精灵习惯在漫长的时光里遐思,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变化得实在太快。   林中并没有清晰的道路,一切都覆盖在丛生植物之间,他们早已见惯风景,能够自如地在林中穿梭,像迁徙的鹿群那样流畅,对方向一清二楚。精灵是林间友伴,飞鸟和动物们本能地想要靠近亲和,又被震怒所慑,只敢远远眺望。   他们在森林中设置了一个巨大的捕网陷阱,一旦有生物踏入就会触发,地上的藤蔓之网会迅速收紧,将目标困在当中,然后再高高吊起,使其悬挂在空中,像个碧绿灯笼,如今已然生效。   “就在这。”罗宁恩抬起手指,夏尔看到树上垂下一个网笼,里面有什么小东西在挣扎。   这倒出乎夏尔意料,他以为会是个更大的生物,结果却很渺小,根本用不着这么大的网,想来是精灵们太过谨慎。   它显然是有过一番挣扎的,只是现在筋疲力尽,网笼左右摇摆,最后慢慢停下。   “我们不敢接触画外物。”罗宁恩说,“你要看就自己过去吧。”   “嘎——嘎——”那东西发出尖锐的叫喊,“它们要来了!它们要来了!”   夏尔听得耳熟。   “霍普?”他走到网笼底下,看到一个小鬼在底部晃动,红眼尖爪。   “领主!”霍普大叫,“嗷嗷!领主终于来救霍普了!”   “你好像没什么改变。”夏尔打量霍普,“看起来还比以前小了,挨饿的很厉害?”   “霍普想要为领主服务!霍普要在这个世界生活!没有干坏事!”   “那挺好。”   “但领主身上没有领主的气息了。”霍普感觉很怪异。   “无论发生什么变化,我都是你的领主,而且我比之前更强大。”   “嗷嗷。”霍普点头,“领主,强大!”   夏尔将网笼切断,把霍普救下来,它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站起,呜呜渣渣地叫唤,对自由感到满意。精灵们看到小鬼,纷纷避开,塞住耳朵,不敢看也不敢聆听,唯恐遭到侵蚀,争先恐后地撤退了。   “城市被饥荒魔神攻打的时候你就跑了吗?”夏尔将霍普抓起来,它爬到夏尔肩头,东张西望。   “霍普知道它们要来了,但没有人相信霍普。呜哇!没有人相信霍普!”   “于是你自己离开了?有回归到恶魔族群中吗?”   “其他领主们都在招揽霍普,它们要霍普杀人,霍普不想这样做!”   “过得如何?”   “在人类的地盘也是,在精灵的地盘也是,没有人,没有人愿意和霍普说话!霍普跑来提醒他们!它们却逃跑!”   “我相信你。”夏尔说,“你说它们要来了?现在告诉我它们到底是什么?在哪?有多少?”   “一支军队在朝这里前进,一支军队在寻找宝物,寻找红木山里的珍宝,霍普知道,那是长角军团的一部分,一个大队!还有可怕的掌旗官!”   夏尔望向群山的另一个方向,那里的天空被不祥的血光浸染,异样的声势从那里传来。   “就是那里吧。”   “对!它们无恶不作。领主,我们去征服敌人!”霍普叫喊。   “没问题。”夏尔点头。   “等等!”瑟娜林恩跑过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怕画外物吗?”夏尔将霍普抱在身后,避免精灵看见。   “不用那样遮遮掩掩,我是巡林客中的精锐,曾经和画外物交战过,已经被污染了,”瑟娜林恩说,“既然注定无法回归青世绘,那么,我要为了族人而继续去面对更多画外物,把它们挡在我的族人之外!”   “来吧,”夏尔点头,“脱出藩篱,你会大放异彩的。” 第522章 破军   地狱在向红木山行军。   一支真正的恶魔军团出现在夏尔面前,它们在向山岗上攀登,黑压压一片,不知数量有几千还是几万,他的视野已经被长角的恶魔们所填满。   地面随巨兽们的步伐而颤抖,小鬼则在它们的阴影下前进,大鬼高举手里的旗帜,高声发号施令。体型巨大、实力更强的中阶恶魔分散在军阵之中,承担支柱和破阵者的角色。   “好多。”震怒说,“万头恶魔组成的军队。”   “无边无际。”夏尔留意军队中那些气息幽邃的可怕恶魔,它们潜藏在同伴之中,看起来只是寻常的人形恶魔,却穿戴黑色盔甲,八九根长角从头盔的缝隙之间伸出,手里握着式样不同的武器,像长刀、巨斧和战矛,这些恶魔应该是中阶恶魔里的佼佼者,距离高阶恶魔只差更多灵魂的堆积。   而在军队正中央,夏尔看到一只空前高大的恶魔,它背着一面旗帜,是整支军队的核心,光是凝视它的外貌,就足以让一些凡人发疯,只是,对于现在的夏尔来说,这些恶魔只是等待宰杀而已。   我的力量能够在一瞬间摧毁它们吗?夏尔沉思。释放辛达瑞尔的伟力,哪怕恶魔军队的规模再翻一倍也不成问题,问题只是清理效率。   “那么大的恶魔!领主!它一定很强!”霍普大叫。   “它们高兴不了多久,王女会制裁它们。”瑟娜林恩说。   “怎么?”夏尔不知道精灵会用什么办法对付画外物,他们从来都拒绝现身对抗。   “看吧。”她抬头。   夏尔听到一阵尖锐呼啸,像几百只飞鸟一起在天空中飞翔,他抬头,望见数千支箭矢呼啸飞掠,向恶魔军队抛射而去,每支箭矢都拖曳流光,沿抛物线射击,速度极快,每支箭矢都隐含惊人的破坏力。   这是精灵大军的射击吗?上千名精灵一齐发出的射击,其优势火力可以瞬间将整片土地炸得稀烂。   长角大君的部曲以纪律井然有序闻名,如今亦展现出来。   恶魔军团前进很有纪律,面对精灵们的箭矢投射,亦只是沉默前进,没有丝毫动摇。   随后,军团中央的掌旗官抬头吼叫,恶魔阵型迅速变化,强大恶魔分散站开,巨兽亦快速奔行,沿途踏死无数来不及逃窜的小鬼。箭矢随后落地,轰在恶魔军队的阵型当中,引发阵阵大爆炸,瞬间炸死炸翻无数小鬼,它们眨眼间就被轰得渣都不剩,还有些残肢断臂被抛飞到空中,随尘土一并飞起,而被箭直接命中的地方留下许多连在一起的深坑,里面堆满被摧毁的恶魔质残渣。   然而,由于之前散开阵型、采取避让动作,军队的中坚力量没有遭到任何影响,箭雨过去以后,它们快速回到军队中央,吸收死去小鬼体内散逸出来的游魂,让自己变得更加茁壮。   利用这种战术,虽然小鬼们被残杀上千,但整支恶魔军队的总“魂量”最大程度地保存下来了,被杀死的恶魔并没有被消灭,而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维持战斗力。   因此,遭到大量精灵的密集攒射,这支军团仍然齐装整行、坚不可摧。   只有掌旗恶魔背负旗帜,没有妄动,不少箭矢射中那巨大的掌旗恶魔,在它身上炸出剧烈波动,亦没有打破它的躯壳,它仍是稳步前进,似乎能完全抵挡住精灵箭矢,实力应该是很强的。   “我们杀死了很多。”瑟娜林恩握紧拳头,神情欣喜、   “认真看,这是无意义的,”夏尔指出,“最强大的‘画外物’们仍然活着,你们终究没法在正面战场上和它们对抗。”   “……”瑟娜林恩仔细观察被轰击过的恶魔军队,不得不承认夏尔的判断是正确的,“是……强大的家伙们还活着……还有几十个。”   “让我好奇的是,你们如何从那么远的距离发起攻击?你们应该不能观测才对。”夏尔问。   “盲射,”瑟娜林恩说,“军队由王女带领,她很擅长战术,通过辨认地面的震动来判断敌人的位置,然后指挥射手阵线发起攻击。”   “没法持续造成破坏,也没法杀死其中强大的个体,它们肯定会进山的。”夏尔说,“那么,它们进攻红木山,到底是为了追求什么?”   “这……”瑟娜林恩迟疑,“追求一件上古神器。”   “神器?”   “如果你获得王女的承认,应该有机会接近神器。”   夏尔仔细留意恶魔军队前进的方向,发现在山丘上坐着一排精灵,他们闭着眼睛,盘坐在地上,几乎真的脚下生根,一动不动,任凭恶魔军队向他们逼近。   “这帮精灵不要命了?”夏尔皱眉,“他们凭什么敢坐在那里?”   “他们放弃了。”瑟娜林恩踮脚眺望,“我看见了,都是红木山的伙伴们,我之前就听说过他们的想法,他们早已决定放弃抵抗,放弃和人类作战,放弃和画外物作战。”   “于是任凭自己被杀死。”   “是,”瑟娜林恩说,“……”她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对,“——但又能怎么办呢?”   “你们除了远远射箭之外,不是也有绝伦的武艺吗?甚至能用狂野之风来改变环境。”   “但那要做出多大牺牲?我们必须走到目视范围内,被画外物所浸染,我是已经堕落了,我已经无法回到青之中去,但我不能强求同伴也这样做,如果他们放弃,我们就应该让他们放弃,他们有放弃的自由。”   “不能放弃!”夏尔说,“面对它们我们要奋起抗争,不能放弃。”   “你不该把你的价值观拿去要求我们的族人,我们天然有着不同的思维方式!”瑟娜林恩说。   “他们会这样放弃,难道因为他们天然不珍爱自己的生命吗?”   “……”   “他们选择放弃,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画外物也可以被歼灭,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有些人倾向于奋起一战。”夏尔握紧辛达瑞尔,“恶魔们要前进的地方,我肯定会在那里阻拦。”   “等等!”瑟娜林恩吃惊,“怪家伙,你想一个人去面对这么多怪物?你需要猎人的支援!”   “猎人?”   “我听说有个很厉害的猎人,在上洛曼,叫夏尔,听说非常擅长对抗恶魔!”   “我就是夏尔·格拉尼。”   他双腿一夹,催动震怒,从山坡上驰下去。   “冲啊!”霍普坐在夏尔的怀里嘎嘎大叫。   “我杀一个恶魔,你就吞噬一个恶魔的灵魂!不要留给我们的对手!”夏尔横举红刀,不断加速。   “嗷嗷!领主是最强的!”霍普高举自己的爪子。   察觉到夏尔逼近,恶魔军队陷入一阵短暂混乱。   “嘎!”   “什么东西?”   “敌人靠近了!”   “他一个人,他不是我们的对手!”   辛达瑞尔上红光乍现,不断向外释放出成型的幻影红刀,回旋飞掠向恶魔们切割而去,所过之处开膛破肚,恶魔们瞬间被大卸八块,惨遭红刀分尸,没有恶魔可以抵挡一刀之威。   恶魔们聚集起来想要阻拦,却只是方便了红刀发挥,纷纷被砍倒,震怒狂飙猛进,提速,在身后留下一道毁灭和死亡的道路。   要是整支军团团结一致、将夏尔压制并且打垮是有可能的。   但辛达瑞尔偏偏是战争之神器,与先前的单人冲突相比,它在这种大兵团环境中更加强大。   独自袭击正在行军的恶魔军团,这已然被辛达瑞尔视为一场大战争,在这种场合下,它的威力成倍增长,战争神性变得更加明亮,释出强光,几乎可与太阳争辉。   夏尔感到刀上神性充盈,被环境所强化,于是释出红雾。   那能够催人心智、诱发杀欲的战争之雾,如今从四面八方升腾起来,将恶魔军团包裹当中,雾中出现一道道身影,他们满身血污,目光憎恨,皆是在千年历史中曾与恶魔作战过的兵士与猎手,如今被辛达瑞尔感召出来,重新回到与恶魔争锋的战场上,每个影子都怀着无穷憎恨,将自己的滔天怒火向恶魔宣泄而去,以报先前战败身死之仇。   “呃啊——”   “呜——”恶魔们的尖锐叫喊不断响起,完全无法招架夏尔的冲击。   “嗷嗷!”霍普张开大口,不断吸收周围被撕裂的恶魔灵魂,它的身体开始发亮,大量灵魂沉降其中,霍普竭力消化,想方设法将它们转变成自己可用的力量。   在一片喧嚣和嘶吼之中,夏尔如入无人之境,红刀在手,无可匹敌,任何试图阻挡他的恶魔都敌不过一道神性斩。   不知不觉间,他已杀到军团正中。   那个背负旗帜的大型恶魔在此等待夏尔,它便是整支军团的掌旗官,体高十米,头生九支巨角,还有更多角生长在它宽阔厚重的背上,密密麻麻,将所负旗帜贯穿。   它每一侧身体都伸出两只手,总共四只巨爪,下身由十几根蠕动的附肢拼凑而成,犹如纷乱的树根在支撑大树。   “你有非常鲜美的灵魂,刀之宿主,现在由我来收割吧。”掌旗恶魔将四只拳头用力一碰,发出炸裂般的巨响。   它头上没有眼睛,只是张开自己布满獠牙的巨口,内里有地狱碧火燃烧,无尽灵魂在当中遭受烘烤。   “和我作战,你还不够格。”夏尔将红刀往上一举,红雾凝实,恶魔军队再度遭受杀伤。   每个恶魔都承受折磨,在雾中艰难行走,每时每刻都像被千万把刀锋同时切割一样痛苦,整支军团被神器的威力笼罩当中,恶魔们不是在和幻影交战,就是被无处不在的雾之锋刃割伤。   掌旗恶魔甩动巨手,身边的红雾瞬间被驱散,它身周像是出现一片不受神器干扰的空洞。   紧接着,它露出狰狞笑面,空洞逐渐扩张,最终会将整个战场的红雾都给驱散,让恶魔军团恢复秩序。   “奉长角大君的命令,我为整支军团背负战旗,你只能将我斩杀才能摧毁这支军队,但是,你能做到吗?”掌旗恶魔发出可怖笑声,红雾几乎都要被它所吸食。   那就来吧。夏尔暗道。看你到底挨得住几次斩击。 第523章 进化   “格拉迪乌没教会你聪明行事”掌旗恶魔伸手朝夏尔抓来,准备直接将他连人带马擒住。   “它才是头号傻瓜。”夏尔准备迎战,于是把正在消化的霍普丢下。   霍普跑到地上,捂着吃涨的肚子,抱头窜到战场别的地方,不断吞噬周围离散的巨量灵魂。   对小鬼来说,这么多灵魂简直就是天降巨礼,但恶魔是专门吞噬灵魂的族群,绝没有被撑爆的道理,吃掉这么多灵魂之后,霍普的力量和之前相比起码成长上千倍不止!   夏尔集中精神,面对朝自己挥出的巨爪,他用力劈出辛达瑞尔,瞬间将恶魔几根指头斩断。   掌旗恶魔发出吼叫,灵魂从指头的断裂面中泄露出来。   “嘎嘎!”几头在掌旗恶魔附近的恶魔先锋向夏尔爬过来,它们体态雄健,头身锐角,模样疯狂。   “死!”掌旗恶魔吼叫,另外两只手握成拳头,向夏尔轰去。   “认真的?”夏尔高举红刀,不断召唤幻影利刃,每根利刃成型之后便自主向目标射去。   对夏尔来说,只要损耗些许神力就能不断制造,而对恶魔来说,每一把红刀都要倾尽全力去抵抗,否则就会瞬间被砍成两断。   掌旗恶魔的实力比其他恶魔高出一大截,只需用力砸出拳头便可将幻影红刀打碎。夏尔见神力碎片无法造成杀伤,索性从震怒背上用力一跃,跳向掌旗恶魔的头颅,同时用力砍出红刀,直接想将它枭首。   夏尔的敏捷令掌旗恶魔讶异,它从未意识到人类竟能跃到这么高的高度。   “吃掉你!”掌旗恶魔索性张开血盆大口,朝夏尔猛咬,口中喷出大团的地狱火,汹涌朝夏尔袭去。   一旦夏尔被吞食,他瞬间就会被灵魂烈火烧毁。   “吃这个吧!”夏尔伸手召出美门殿神性,掌旗恶魔一口咬在深紫色神性之上,瞬间上下颚被卡住,对神域的坚城绝壁无法下口,口中烈火也只能白白灼烧,甚至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   下一秒,夏尔就已落地,一口气跳到掌旗恶魔头顶上,用力将辛达瑞尔向下刺去,刀刃深入它厚重粗糙的恶魔鳞皮。   “结束!”夏尔提高音量,神性从刀刃末端喷射出去,从掌旗恶魔头顶向下贯通,流遍它全身。   紧接着,血色神性爆裂开来,将它从内而外彻底撕裂。   “不——!”掌旗恶魔体表寸寸爆裂,再无法承受创伤,体内的巨量灵魂从身体的裂缝中往外迅速流失,向四面八方飞散。   “还想偷吃?”夏尔看到几头恶魔伺机而动,将辛达瑞尔向它们用力一指,数把神性刀刃飞掠而去。   它们贪食灵魂,不肯逃开,宁愿扑向那些流散灵魂,夏尔早已预估到它们的行动轨迹,它们刚刚冲到近处、张开欲吞,立时便被幻影红刀射穿头颅,倒毙当场。   经过夏尔一番狂暴轰杀,整支恶魔军团瞬间乱了套,大量灵魂不是被霍普和震怒吸收,就是自然流散,回归地狱,战争红雾不断扩张,吞噬恶魔,从恶魔身体的缝隙中涌入它们体内,将它们绞成碎屑。   夏尔站在纷乱的战场当中,心情先是因这无边破坏而激荡,他调动红刀,攻杀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恶魔,小鬼和大鬼们已然被大肆砍杀,完全无法坚持几个回合。   终于找到可以将神威全力释放的机会,夏尔杀得畅快淋漓,对战争之力的操纵更加娴熟。   不多时,连最后的挣扎都已消失,恶魔们已然被辛达瑞尔之力绞杀殆尽,再无幸存,满地黑色残渣。   恶魔大军,一夕剿灭。   山上的精灵们原本坐以待毙,这会早就被声响惊动,纷纷站起来,震撼地看着眼前景象。   这些东西是可以被杀死,甚至可以被很轻松地杀死。   “领主!领主!”霍普捂着自己的肚子,活像是腹泻。   “你肚子疼?”夏尔不解。   “灵魂!好多灵魂!”霍普张开双臂。   腾!一阵幽绿魂雾亮起,霍普瞬间变高,恢复成了恶魔大鬼的形状,大约有十岁儿童那样高,不再是之前特别孱弱的状态。   “好像变强了。”   霍普仍是面露难色,捂着自己的肚子,下一秒又摇身一变,身体变高,已完全变成“成年恶魔”的样子,和夏尔一般高,身体匀称,手脚较长。   “这样还行。”   但还远远没有结束,霍普晃动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出一对胸。   “?”   大量灵魂在霍普体内积攒,它可以不断改变和强化自己的能力,这是恶魔的晋升之道,只要灵魂足够,就可以对自己展开无尽改造。凭着这些年对人类的了解,霍普快速变形成一个精致的恶魔,容貌美艳。   它又用力缩紧双臂,再猛力撑开,从背后迅速伸出一对巨大翅膀,形如蝠翼,身体各处都已长足进化,鳞片消退,形成人类一样的细腻皮肤。   霍普拍打翅膀,摇动自己的长尾,突然变得非常性感。   “领主!领主!”霍普兴奋地大喊,“和您曾经指导的一样,霍普收集灵魂,让自己变成类似人类的形状了!”   “……我好像真说过这样的话。”   “变成这样会讨人喜欢吧!我知道的!人类喜欢这样的恶魔!”   “啊……那取决于……”   “领主!”霍普飞扑下来,紧紧抱住夏尔,“以后是不是可以在人类世界生活了!霍普可以融入人类社会,获得长生和自由了!”   “确实,”夏尔说,然后忍不住将霍普推开,“……别急。”   夏尔不禁仔细凝视霍普赤裸的身形。   很难将眼前这诱人的黑皮女体和之前那呜呜渣渣的小鬼联想到一块。   要说大不大,确实大……   霍普对人类身体的观察足够细致,以至于每个细节都还原得惟妙惟肖,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具有同等功能。   “领主领主领主!”霍普雀跃着,脚变成蹄子的形状,胸上下晃动,“我吃了整个战场的灵魂,现在非常强大!”   震怒也吞食了不少战利品灵魂,思考是否也进行变形。   “不,等会——不够强。”夏尔赶紧说,“现在的你只会吸引变态人类,你该化出一身沉重盔甲,将自己从头包裹到脚,掩盖自己的外形。”   “哦。”霍普再度变形,黑色恶魔质化作大型重甲,披挂全身,使其完全成为一尊黑暗魔人,全身特征都藏在厚重的恶魔板甲之下,蹄子也用盔甲靴裹住,再看不出原先的惊艳容貌和诱惑身材,更像是一个为自己准备了全套漆黑板甲的重装黑骑士。   夏尔这才感觉好点了。   “这样就够了吗?领主?”霍普低头看自己的重甲手套。   “挺好的,”夏尔说,“你就是黑骑士霍普,以人类的形态活动,愿意在现世生活的恶魔。现在的你很强,非常结实,之前那个样子防御力太低,不方便战斗。恶魔的优势是极难疲惫,所以武装越重越好,你吸收的大量灵魂可以为自己打造更好的武器。”   “霍普喜欢力量!”   瑟娜林恩快步走过来向夏尔致意。   “那真是……印象深刻。”瑟娜林恩对夏尔的歼灭力肃然起敬。   “危机暂时消除。”夏尔说。   “远远不够,”瑟娜林恩说,“像这样的军队,只是长角军团中的方阵之一,而这样的方阵,它至少还有二、三十个。”   “果然……”夏尔明白,和地狱谈论数量级几乎没有意义,它们是无数世界恐惧和灵魂的汇聚之处,哪怕杀死千万恶魔也是无用的,只能想办法把狼挡在羊圈之外。   “但这真的……真的很有力量!”瑟娜林恩感慨,她又看到夏尔旁边的重甲霍普,“那个也……很有力量。”   “他们为什么逃跑了?”夏尔望向山坡,之前观战的精灵们正一股脑地往后跑。   “他们只是吓到了,”瑟娜林恩说,“但他们会将你的事迹在心灵中分享,整片红木山的精灵都会明白你的事情,我觉得他们会开始理解你的勇气,王女应该也会愿意接待你。”   夏尔听到清脆鸣叫在山的另一端响起,在崇山深谷之间幽幽荡开。   “是王女的召唤。”瑟娜林恩侧耳聆听,“她一定想见您。”   “‘王女’对那位精灵冠军有没有影响力?”   “凯达瑞斯发誓忠于王女,如果你想让凯达瑞斯停止和你们人类之间的战争,王女应该能传递你的理念,还有她所持的古代神器,应该能为你 的猎杀事业提供相当助力。”   “在这种情况下,协作对抗画外物是优先。”夏尔说。   “来吧。”瑟娜林恩转身,朝山上走去,“不能让王女等待太久。” 第524章 精灵见识   树木在群山之间茂盛分布,非常安静,徐风穿林,空气闻起来相当冰冷。   在这种静谧环境中,夏尔彻底忘却之前的激烈冲突,心情越来越平静。   “这位利拉翠尔王女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尔问。   “尊贵的瑞凡多女王一共有六个儿女,利拉翠尔王女是年纪最小的,”瑟娜林恩一边引路,一边说,“她非常健壮,骑乘和弓箭都是一流。我听说你是个不凡的人,但也请你在王女面前保持客气,她是洛曼尼亚的合法统治者,瑞凡多远古王权的唯一继承人。”   “其他继承人呢?利拉翠尔的兄弟姐妹如何?”   “瑞凡多王国有一段悲伤的历史,”瑟娜林恩说,“我们自称瑞法拉希尔,意思就是,瑞凡多女王的精兵,但女王陛下薄幸,她在太阳陨落之后不久便身染重病,气息愈发微弱,最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的子嗣们,要么随女王而自杀,要么远走高飞……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种感受。”   “即便是上古人物的小女儿,利拉翠尔年龄也一定很大了。”   “不会,利拉翠尔王女在双日之后的年代出生,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她怎么继承瑞凡多女王的血脉?”   “精灵的生殖不是靠十月怀胎,”瑟娜林恩说,“瑞凡多女王曾经留下一颗种子,我们将那颗种子悉心培育,大约距今三百五十年,利拉翠尔王女从种子中长了出来,一些瑞法拉希尔因此重获希望,团结在她身边,但也只是形单影只,远远比不上远古光辉。”   “你看起来也不像出生在双日时代。”   “凭什么这么判断?”   “因为来自双日时代的精灵们更加悲伤,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你的判断是对的,我出生在一百二十年前,是很年轻的孩子,历史都是从其他人那里听的,但你不知道的是,我也很悲伤,”瑟娜林恩说,“我感觉非常痛苦,我们竟无法保卫我们的家园,需要依靠你来帮忙。”   “这……”   “请不要误会,不是说我看不起你的援助,是因为我非常自责,为什么精灵的家园无法被精灵保护?难道我们真的和人类所咒骂的那样脆弱、傲慢又原始落后?”   “我们有各自擅长的事情,精灵们精通的技艺,人类就做不到,精灵的寿命,人类也无法企及。”   “贤人们说,自从白色太阳被摧毁之后,这个时代就从精灵世过渡到了人类世,而人类世,顾名思义,并不适合精灵生活。我们要么离开、逃避,要么就要和人类拼死一战,将这个世界的主导权夺回来。”   “许多世界的智慧生物都只有一种,顺理成章地占据了生态位置的顶点。但我们的世界却有许多,彼此还大相径庭,似乎冲突不可避免。”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瑟娜林恩说,“为了不被人类彻底驱逐歼灭,我们一直在做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和手拿弓箭巡逻边界相比,我更喜欢在安静的地方弹琴,但……我已经四十年没有碰过琴了。”   “你们会愿意和希塔尼亚结盟吗?”夏尔问,“双方渐渐化解矛盾,冰释前嫌。”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该和利拉翠尔王女说,”瑟娜林恩叹气,“我只是个巡林客,她却是瑞法拉希尔们最后愿意侍奉的对象。”   “每个精灵的意见都同等重要,”夏尔说,“请告诉我你的看法,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啊——”瑟娜林恩没有预料到夏尔会这样说,她止住脚步,“也许可以,但要怎么做?”   “精灵对社会环境的要求,和人类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希望生活在无人打扰的寂静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平静的生活。”   “那完全可以做到,如果精灵们愿意和希塔尼亚睦邻友好,你们还是可以在大森林里自由地生活,偶尔有人类进入森林,也只是为了借道,不会砍伐你们的栖息地。”   “问题来了,我们凭什么要和希塔尼亚做朋友?”   “因为我可以从画外物的碾压下拯救你们,”夏尔说,“这是在互相帮助,联手自救,往后精灵们也应派出军队来支援我的事业。”   “我们无法信任人类,”瑟娜林恩说,“人类只想着将我们捕捉,用作观赏,奴役,或者……更加不堪的用途。”   “希塔尼亚会制定法令保护你们。”   “我们也是一个文明,我们也是一个族群,为什么要用法令保护起来?我们不是动物啊。”   “这是为了正常的交流,愿意来到人类社会的精灵很容易就能实现额外的价值,天生的哲学家、音乐家、诗人和画家,在军队中则是神射手和不败精英。”   “可这也是难办的,如果接触了太多人类的东西,我们的皮肤就会变得苍白,被人类所浸染,失去精灵的天性,寿命迅速缩短。”瑟娜林恩叹气。   她的皮肤是浅青色的,几乎就要变成瓦兰奈尔一样的苍白。   “所以人类和精灵竟然永远不可共存。”夏尔不禁有些遗憾。   “是的,永远不可能共存,我们只可划清界限,永远不相往来,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激烈的战争,就像我们先前对南洛曼展开的大规模攻势一样。”   “攻击到底为什么停下了?”这是夏尔最关心的事情。   “利拉翠尔王女参加了那场战争——啊——”瑟娜林恩停住脚步。   夏尔听到一阵嘶吼,三名精灵站在林间道路上,身边是一头毛发雪白的狮鹫,吼叫声就是从狮鹫嘴里发出的。   它背有大型鞍座,四肢都装有金属护甲,上面刻满精灵文字,像是某种祝福,为狮鹫添加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然而和这三名精灵一比,狮鹫的暴虐气息显得无关紧要,这三人神情冷漠,举止沉肃,着装相仿,装备严格统一,头戴尖盔,末端镶有银色狮鬃,肩甲宽阔,胸甲用秘银打造,当胸绘有繁复花纹,每一道纹路都记载着一条精灵法术,使其成为高度附魔的法术防具,下身则披挂纯白战裙,覆盖到膝盖以下,脚穿白色金属长靴。   这些精灵盔甲呈流线型,有诸多弧度,与其说是上战场的盔甲,更让人联想起精心订制的艺术品。   他们手里都拿着精灵的特制武器——轮刃,一种长杆兵器,两端都装有刀刃,方向相反,互为逆刃,挥舞时犹如大型旋涡,旋转着进行切割,立刻就能斩开树木、摧毁敌人。   “他们是谁?”夏尔问。   “是利拉翠尔女王的亲卫,”瑟娜林恩短促地向夏尔介绍了一下,然后就走到三名精灵武士面前,向他们躬身致意。   随后,他们彼此改用精灵语交谈,不过夏尔同样能听懂。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尔·格拉尼?”一名精灵武士问。   “是。”瑟娜林恩说,“侵犯我们家园的恶魔军团,被他一个人歼灭了。”   “他一个人?”   “真的?”   瑟娜林恩将自己的心灵开放给他们,他们便沉默了。   半晌,其中一人又开口。   “要让这么可怕的人物靠近王女,你到底安着什么心思?”   “可是……可是他帮了我们,至少要让他和王女说上话。”   “我们完全无法确保王女的安全,如果他有任何妄动,瑞凡多贵胄的传承将会就此断绝。”精灵武士语气严肃。   “我不会的。”夏尔用精灵语说话。   “……”他们望向夏尔,神情各异,全然没想到夏尔也会说精灵的语言。   “我的目标只是摧毁画外物,”夏尔说,“如若你们的王女没有向人类犯下过罪行,那么,我们就是天然的盟友,而我来也是为了寻求合作。”   “王女也会想见他的。”瑟娜林恩说,“王女经常纠结于自己的抉择,她不是一直希望有人能进来,给她一些意见和建议吗?现在是时候了,这位是洛曼的大人物,交流会为我们带来新的契机。”   精灵武士最终决定走上前。   “我们允许。但,只有你可以靠近王女,”他指着夏尔背后的震怒和霍普,“那匹邪恶的马和邪恶的人形怪异,不得逼近,决不可污染王女纯洁的视野。”   “你们稍等片刻。”夏尔向震怒和霍普致意,“我很快就回来。” 第525章 利拉翠尔王女   利拉翠尔和她的瑞凡多精兵们在林中休息,他们像鸟一样盘踞在树枝上,拿弓箭瞄准夏尔。   夏尔刚一现身,就感觉高处浓阴有无数杀机锁定自己。   只要他有任何异样动作,每个精灵都会动手,捍卫利拉翠尔的安全。   而她本人则没有上树,只是背靠一座古树。   “利拉翠尔殿下。”瑟娜林恩快步上前,向利拉翠尔致意。   “请起。”利拉翠尔点头,然后望向夏尔。   精灵王女穿得并不华丽,只穿一件绿色背心,下装是素色短裙,除了头上一顶金色宝冠之外,没有其他多余装饰,似乎不喜欢华贵打扮。她圆脸、高鼻梁,神情平静且自信,皮肤已是洁白。   如若精灵们所言属实,她受“人类”的沾染已经极深。   “你好。”夏尔向利拉翠尔致意,“很高兴见到你。”   “居然没有敬语!”精灵武士在夏尔身后怒斥。   “在瑞凡多女王的血裔面前必须维持礼节!”   “你这家伙——!”   “无妨,”利拉翠尔说,“格拉尼殿下是洛曼王侯,和妾身平起平坐,个中繁文缛节,却不必拘泥。”   我什么时候是洛曼王侯了?虽然,事实也差不太多。   “您雅量非凡。”夏尔说。   “我听说了您的事迹,”利拉翠尔说,“许多同胞因你的奋战而受鼓舞,妾身向您道谢。”   “猎杀它们是我的职业,在这方面,我不会丝毫含糊。”   “说这么多,妾身还未自我介绍,”利拉翠尔说,“妾身的母亲便是此地的远古统治者,作为尊贵瑞凡多女王的幺女,妾身姑且率领瑞凡多的精兵,惟愿能够继承母后的威严,不负其光辉与荣誉。”   “我是贝罗尔的夏尔,恶魔猎人。”   “妾身久闻您的名字了。”   “我有些事想知道。”   “您千里迢迢前来援助,令妾身深感敬佩,妾身定知无不言。”   “红木山的原住民呢?信奉‘山神’的本地部族……我没看到他们。”   “本地住民原是瑞凡多王国的仆从,如今精灵复兴,走出山林,自是重新将其纳入王国麾下。”   “他们现在在哪?”夏尔皱眉。   “殿下还会担心他们的安危吗?他们在矿场工作,在农田播种,在路桥修筑。”   “……也就是奴役他们。”   “人类的污染对妾身的国土有害,他们需要对王国产出贡献,这样才能和自己所制造的可憎排泄污染相抵。”利拉翠尔说。   “他们原本是自由之人,却被你们强迫。”   “他们的祖先是奴隶呐,只是我们一时迷失,让他们擅自脱出囚笼,令他们各自繁衍,暂时脱离管束,现在,妾身也只是把一切带回到远古时代而已。”   她在轻蔑我们。夏尔暗想。精灵仍旧看不起人类。   或者说,人类不值得精灵尊重。   “他们是洛曼的臣民,应该回到洛曼,回到希塔尼亚。”夏尔说。   “也罢,除了必要的劳力之外,妾身将释放大多数人前往希塔尼亚。”利拉翠尔说。   “多谢。”   “既然殿下渴望解放他们,妾身也便应了这人情,感恩殿下先前的支援。倘若殿下没有发起帮助,画外物们会进入红木山的核心,到那时候,恐怕神器也会不保了。”   “神器?”   “那是母后从创世的大镬中剥取到的一丝珍宝,青色神器萨督克因。它的力量,殿下恐怕很难想象,萨督克因承载着青的一角,能将青带到这个世界上,让那远古真貌重新回归。我们的渴望,就是在合适时机释放萨督克因的力量,将整片洛曼带回过去,从此将洛曼与外界永恒隔绝,如此,亦能勉强和母后的伟业相符了。”   “……这种事,洛曼人是不会接受的。我们应该考虑更严重的问题——洛曼现在遭到入侵。”   “妾身亦感到茫然,画外物,人类,我族命运,这三者如今交织一处。”   “你们先前入侵南方。”   “那是半年前的事情,我们为收复故土竭尽全力。”   “利奥波德击败了你们?”   “却不是利奥波德,而是一众黑暗英雄。”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人。”   “他们是不死的活尸,曾经被洛曼王侯派去镇压罗曼拉尼亚阴影,却在这个过程中遭到腐化,反而成为它所控制的傀儡,为了它的复苏而奔走,如今,暗影卷土重来,他们亦返回人间。”   国王特使们只是黑暗之王的外围屏障,黑暗英雄才是它真正的心腹。夏尔暗想。   黑暗之王很早就入侵这个世界,只是在数百年前被封印,称为罗曼拉尼亚的阴影,它故意被所谓英雄镇压,目的只是为了伺机进攻和削弱美门殿诸神。   在这个过程中,黑暗之王早已将当年的传奇英雄转变为自己的傀儡。   既然黑暗英雄们现身,黑暗之王本人肯定也已脱出西海岸,但不知道格拉迪乌是不是也离开了。   “黑暗英雄们,实力如何?”   “他们屈指可数,却配合精妙,他们是那个时代里洛曼最优秀的冒险家,所谓逝往的勇者。骑士、巫师、神官、战士、盗贼、射手、恶魔猎人,合计七名,如今是来自不同种族的黑暗英雄,妾身早年间还和他们有过短暂接触,见证过他们的荣誉,清理地宫、寻访贤者、收集秘宝、扫荡龙穴,最后奔赴罗曼拉尼亚,‘打败黑暗’、‘拯救世界’。只是,现在他们现在已完全成为黑暗的忠仆,忘却自己的身份。一度负责封印黑暗的古代英雄,今日沦落至此。”   “还有恶魔猎人吗……”   “来自静流厅圣堂的古代猎人,多年之前的人物,殿下不该感到亲切,而要警觉才是。”   情势一下变得错综复杂。   精灵们不可能像傻子一样白白加入,利拉翠尔不冷不热的态度就很明显。夏尔沉思。他们不会为猎杀恶魔的大业而积极奔走,对他们来说,如果得不到祖先故土,还不如就安静死在森林深处。   洛曼必须在精灵手中,如果精灵得不到,那么,无论是人类占领还是恶魔占领,他们都不在乎。   如今的精灵大为衰弱,以至于心态变得如此极端……夏尔感到沮丧。   “殿下需要时间思考吧,不如随妾身前往翠石宫?那是新落成的宫殿,供同胞们集会议事,如今诸多族群长老都在那里聚集,已是洛曼精灵各部团结之所,人类劳工与俘虏也大多聚集,还有许多从南洛曼逃亡来的人类,他们都在那里。”   有人逃出南洛曼?那倒是值得见见。   “那就有劳了。”夏尔说。   精灵们向南方靠近,夏尔远远跟在大部队后面,无论震怒还是霍普,甚至他自己,都不适合在精灵大众面前出现。   随着利拉翠尔王女的行动,群山生灵们都在向她靠近,精灵、半精灵以及奇珍异兽逐渐现身,他们察觉到瑞凡多后裔的到来,皆离开自己的驻地,自发地去跟随她。   在那些动物之中,夏尔有幸见到独角兽。   神话里将独角兽描述成看见就会得到幸运的吉祥动物,猎人们都以目击独角兽视为自己的运气,从来不敢伤害它们,唯恐破坏自己的好运。   这种生物通体洁白,鬃毛如雪,质地柔顺,周身散发微光,在额头中央伸出带有螺旋纹路的长角,在行走后的路径上留下斑斓光点。   赤裸的精灵少女骑在独角兽身上,目光平静,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遮挡,和纯洁的独角兽似乎已经心意相通,与整个世界也已达成共鸣,几成一体。   震怒目不转睛地看着独角兽。   “你喜欢吗?”夏尔问震怒。   “如果有幸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震怒说。   “但?”   “但……”震怒转头,它踏过的地方只留下燃烧的火焰之径,每个足印都留下烧焦的蹄痕。   “如果你尝试的话,说不定会有机会。”夏尔说。   “那么神圣的生物,怎么会接近我这样的诅咒异形?和母独角兽谈恋爱会非常麻烦,不如留在你身边,”震怒说,“权当我们没看见过那一切吧。”   “你一定是怕被甩吧!”霍普大叫。   “我命运多舛,无需牵扯其他良马。”震怒说。   “这话有待商榷,”夏尔说,“我的一生如此坎坷复杂,还不是该上上,毫不含糊。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假,震怒,去寻找你的幸福吧,哪怕时间很短,那也会是你的。”   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震怒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它用蹄子踏了踏地面,甩动尾巴,剧烈地抖动脖子,弄顺自己的鬃毛,然后向那匹高雅的独角兽靠近。   独角兽察觉到震怒靠近,快步逃开,背上的精灵神情恍惚,似乎毫无察觉,震怒不敢惊吓对方,它保持优雅步态,慢慢靠近,寻找机会和美丽的独角兽搭讪。   “它会成功吗?”霍普目送震怒远去。   “不管难度多高,机会就是机会啊。”夏尔说。   “如果被拒绝肯定很难受!”霍普叫嚷。   “痛苦的回忆也比没有回忆好。” 第526章 救赎之瓶   夏尔和霍普坐在营火旁边。   对夏尔来说,何时何地都要务实才行。   他一直内视自我,调养体能,打磨神性,他不愿构筑宗教来榨取信仰,但随着他做尽实事,人们对夏尔所建构的认识仍然足够神圣,强大到能够为他输送神性。   正如现在夏尔所观察到的,救世主神性已经从小块残片变成大块残片,距离变成结晶体也只差一步之遥。   它是一道亮金色的纯光,代表拯救世界的位格。   这位神明承担拯救世界之重担……给倾颓的黑暗年代带来救赎,并因此得到世人尊奉。夏尔沉思。神性中的每一丝光点都来自一名个体,他们发自内心将夏尔视为救主,认为他是阻挡灭世的第一人。   事实也几乎如此,我是唯一的拯救者。   消灭邪祟,挽救危难,一次又一次。   夏尔将救世主神性引出手掌,它在夏尔手中幻化凝实,能够根据夏尔的意愿变形成更有用的东西。   救世主会手握什么样的东西?   在我诸方面的能力当中,治愈方面的力量是短板,我既无法快速治愈自己,也没法搭救他人的伤势,这个弱点长期以来困扰着我。   想要救治人的话,什么东西的治愈能力最强?   夏尔瞬间就想到当年的万愈灵药,艾蒂安就有一罐,传承给他,从那药罐里拿出的紫色膏剂可以治愈最严重的伤势,算得上是第一等的治愈品,即便现在已经失落,他还是很怀念。夏尔之前的所有装备和物品都还留在自己的“尸体”上,也就是那具被多莉亚用战锤砸死的身体。   于是,按照类似的思路,他将救世主的神性幻化成一个形状相仿的金色魔药瓶,在上面精心雕琢纹路,里面则盛满亮金色液体,闪闪发光。   其本质是神力的具现化,每一滴都是拯救之力的碎片,按照夏尔的意愿,同样能够用于治疗损伤。   挽救性命也是广义上的拯救世界,符合其性质,便可生效。   如果它不会发光就好了,夏尔暗道,卢安娜最需要这个,但是,任何形式的光亮都会毁了她。   他将制作的救赎魔药收纳好,视线转到火堆另一边。   不知何时,霍普已经收纳了自己的全身坚甲,又恢复成火辣女魔的样子,两眼像山猫一样在黑夜中发亮,嘴里是小恶魔的尖牙,双峰堆在膝盖上,鼓鼓的,看着就感觉很有弹性,尾巴高高翘起,在空中一颤一颤地晃动,巨大的蝙蝠翅膀合拢,此时正凝视火苗,不知在思考什么。   “你好像很紧张。”夏尔说。   “霍普害怕。”   “怕什么?”   “霍普变大,灵魂也在不断地燃烧,比过去燃烧得更快、更多,如果霍普不大量地吃东西,很快又会变小。想要进食,就要杀害这个世界的生命。不进食,就会自己烧死自己……”   “歼灭恶魔就能吃到更多灵魂了。”夏尔说,“每个恶魔都是你的天然食粮,这没什么,杀的越多,你越能维持目前的状态。”   “霍普喜欢跟随强大的领主作战!”   “你有想过返回猎人圣堂吗?”夏尔问。   “回去……”   “成为恶魔猎人的话,就能光明正大地猎杀恶魔了,凭你现在的实力,会成为圣堂重要的战斗力。”   “霍普还有好多力量没有转化。”它站起来,从体表又涌现出全套盔甲,恢复成冰冷坚固的黑暗骑士,黑盔眼缝中透出微微碧光,那是灵魂火焰在永恒燃烧,巨大翅膀在身后展开,极具威慑力。   怎样才能让一个恶魔的力量最大化?夏尔观察现在的霍普。   恶魔天生具有不俗的耐力,内部的“预设器官”已经非常强韧,很适合战斗,还可以直接消耗灵魂来治愈伤口。   只是最低级的小鬼太过孱弱,实力不显,甚至打不过普通人,所以优势不显。   但恶魔生长的潜能无穷无尽,一旦生存得到保障,高耐力、高环境适应和高韧性的特点便会得到充分发挥,使其力量倍增,它们甚至有天生的灵魂视野,大多数伪装都无法逃过它们的追踪,只要有灵魂,它们就能看到火焰。   进化出恶魔质盔甲后,现在的霍普防护力很高,也可以用翅膀飞行,有力量、   那么,似乎是时候培养法术特性了。   “你会‘恶魔邪术’吗?这些是要其他恶魔教的,还是你可以自己演化出来?”夏尔说。   “强大的法术霍普!”它得到夏尔指点,立刻将灵魂编织成可用的法术。   通过观察霍普的变化,夏尔愈发感觉地狱深不可测。   它将自己吃到的灵魂用于增强自己的法术天赋,不需要额外的资源和教导,立刻就掌握许多有关火焰和暗影的法术,在夏尔眼前演示,像是投掷火焰、火风暴、暗能量箭和灵魂榨取,一个又一个邪术被它自然掌握,而且一上手就是精通的水准。   恶魔生而知之,就像法术直接预留在霍普的灵魂里一样,任它自行通透。   它现在还可设置危机密文,一种特殊的“陷阱”。   死亡秘文会瞬间绞杀触发它的目标,传送密文则会将触发者送到千米内的随机地点。   一旦被随机传送到和树木、岩石重叠的位置,那么目标的身躯就会和它们融为一体,器官和它们融合变形,不成人样,直接暴毙。   “霍普的力量!”它很高兴。   恶魔们就像是被精密设计出来的灭世种族。夏尔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做出的论断。现在看来还确实如此,从最普通的小鬼开始,它们就已经准备好成长为最可怕的生物了,那些不同的成长方向都直接给恶魔准备好,只待它们慢慢“解开”。而这个过程需要无穷无尽的灵魂,所以每个恶魔都会竭尽全力去吞食灵魂,消灭智慧生物,打断文明世界的发展。   “顶级的恶魔能使用顶级的法术,继续吞噬吧。”夏尔想到自己见过的那些高位恶魔,格拉迪乌和黑暗之王都能直接动用权能,还有一些直接凌驾于现实的强力扭曲术,可以达到智慧魔神一般言出法随的水准。   夏尔明白,大多数恶魔还是受限于自己的出身,被什么样的魔神支配,恶魔身上也就出现类似的特征,并且自然倾向于变成和自己领主类似的模样,长角大君的有角军团,火焰魔神的燃烧之军,大抵如此,霍普没有特定的进化方向,因而显得能力综合。   “霍普担心。”   “担心什么?”   “如果霍普自出生而来就是为了歼灭和征服这样的世界,那霍普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和霍普的使命不符呢?”   “从没什么使命,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罢了。”   “更好地……生存。”   “人类忙于工作、学习、谈情说爱,都是为了提高生存的质量,你观察人类的生活,那么,你觉得这些内容就是人类的使命吗?如果工作会把人累死,学习会耽误时间,恋爱结婚会把自己逼疯……那人类反而倾向于拒绝。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一样,如果你还是以恶魔的态度行事,急切于狩猎人类,迟早会被猎人发现和消灭,但如果成为猎人的盟友,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甚至生活得很好,人们会喜欢你、和你做朋友,而不是把你赶到天涯海角。”   “但我们也不一定胜利,领主。”   “对,这一切的前提是,”夏尔严肃地说,“我成功地阻止了恶魔灭世,那样一来,你、我和千千万万愿意拼死一战的人们,他们所做的事情才是有价值的。否则,我们每个人都只是笑话而已,下一秒就会被恶魔碾碎。”   “霍普喜欢和领主一起冒险,”它说,“霍普曾经度过很困难的时光。”   “怎么?”   “非常的煎熬,没有方向,有时候会杀掉敌人,变成大鬼,一会又自己烧干自己,恢复成小鬼,挨饿受怕,霍普不喜欢那样,霍普颠沛流离着。”   “有我在,你就不会过那样的生活。”夏尔说,“我曾经死过一次,让那些依赖我的人变得居无定所,现在我回来了,一切都会不一样,你们既然愿意追随我,我就会全力为你们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隔着头盔,夏尔也能感觉到霍普非常高兴。   仅存的惶惑不安也一扫而空,霍普安静下来,坐在火堆边上。夏尔闭目养神。   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们抵达翠石宫殿,这座精灵建筑是新近落成,像巨大花园,伫立在丛生鲜花的原野之上,精致优雅,喷泉、雕像和精美雕饰一应俱全,利拉翠尔王女的队伍进入宫殿,他们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才能重整接待夏尔,在这段时间里,夏尔便在外面游逛,寻找那些从南方来的幸存者。   外围的情况就显得混乱不堪,是被称为“难民营”的地方,人多嘴杂,喧闹无比。   人类都被精灵们刻意安排在远离宫殿的林间营地里,他们数量极多,密密麻麻地扎起帐篷,大篷车、马车和各种各样的板车随处可见,上面堆满货物和家当,人们想必费了很大功夫才逃到这里来。   夏尔的视线在人们脸上掠过,他看到不少商人、雇佣兵和贵族,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不安,对夏尔身后披坚执锐的霍普更是警觉,它背着黑暗之翼,像是某种龙人,一些人极度警觉,类恶魔的外形叫他们退避三舍。   不多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即便对方只是匆匆掠过,夏尔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西琳。   她为什么在这?她和这些南方难民有什么联系? 第527章 黑狐军团   西琳一直在难民营里寻觅,最终走到一个商人边上。   商人和他的护卫们靠在一辆大马车附近,车厢里满满当当的全是货物,旁边升起火堆,架着锅子,里面空空荡荡。一见西琳靠近,那些护卫纷纷站起来,手按武器,表示警惕。   “你想买什么?”商人是个戴鼹鼠皮小帽的中年人,一只眼睛好像被打肿了,显得特别小。   “武器,”西琳干脆地说,“最好的武器,剑、弓或者弩都行。”   听到她的话,商队护卫们笑起来。   “噢,小妞,瞧瞧你,怎么还学男人舞刀弄枪。”   “有战场要上?”   “哈哈——”   西琳抽出她的剑,剑与皮鞘摩擦作响,护卫们脸色一变,但看到那剑有所磨损,边缘粗砺,又纷纷松了口气。   商人打量了下西琳的装扮。   “小姐,我们一路从青河逃到这里来,”他说,“这一路上发生了太多骚乱,您知道的,抢劫啦、精灵伏击啦、各种各样的误会和冲突啦,大家都很紧张不是吗?别太苛待他们。”   “这是做生意的态度吗?把我想要的东西卖给我,不然就闭嘴。”西琳神情严厉。   “我们有武器,”商人走到马车边上,将一把剑从袋子和工具之间抽出来,亮给西琳看。   “多少钱?”西琳打量那把剑。   “要十枚金币。”商人说,注意到西琳难看的脸色,他又补充,“这不是敲诈,女士,我们都不容易,我们现在只想要一笔钱,好离开这堵塞不通的地方,逃到帝国去,这一路上开支甚巨,按往常的方式做买卖可没法让我们安全离开。怎么说,您很需要这把武器吧,如果没那么多钱,价格还可以再商量。”   “我只有这么多。”西琳拿出一个干瘪的钱袋   “给我看看?”商人伸手拿过钱袋,数了数里面的钱,“只有十几枚银币嘛,我只能把这个卖给你了。”   他把钱袋收下,将剑插回马车里,取出一把不胜用的短剑给西琳。   西琳皱眉。   “它根本没开刃,这不叫武器。”她说,“把我的钱还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就是买卖。我觉得挺锋利的嘛。”   “你!”   “我劝,您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走开吧,要么事情恐怕就不太好看了。”商人耸了耸肩,他将那把短剑丢到西琳脚边,随后坐回到马车上,模样悠哉。   西琳面露仇恨,攥紧拳头,身体僵硬。   看到她难看的神色,商队护卫们纷纷挺起背来,冷漠地看着她,一旦她有任何妄动,立时就会被格杀。   “西琳?”难民拥挤,夏尔穿过好几个营区才跟上她。   “格拉尼……”西琳转头看到夏尔,不禁一怔。   “你在买东西?”夏尔看到像是商队的众人,马车里塞满货物,成堆杂物垒在一边。   “对。”西琳耸耸肩。   “真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你说找奈文斯先生的情报,原来是往南方来了。”夏尔说。   “我没带钱。”西琳憋了一会才说出口。   “哦。”夏尔摸索口袋。   “瞧瞧,二人演戏,”商人嘲笑,“穷鬼伎俩。”   夏尔拿出自己的钱袋,抽掉细绳,倒置过来,将哗啦啦的金币洒在西琳手中。   金子晃动的声音非常响亮清脆,看得商人眼都直了,护卫们也纷纷将目光聚集到西琳手上。   “啊啊!”   “等会……好有钱……”   “大人,您想瞧点什么?”   “我们这什么都有!”   西琳攥着一手的金币,眼神越来越憎恨。   “你们,”她对那些穿皮甲、带各式武器的商队护卫说,“我给你们五枚金币,你们把这头猪打一顿。   “他可是我们的老板,”一个护卫嚷嚷,“要是这样干了我们就在这行混不下去了……”   “每人五枚!西琳重复。   “我很想大声地斥责她,但是……”护卫转头看向商人,其他人也纷纷露出微笑。   “等会——”商人举起手,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就被护卫们推倒在地。   砰!   他惨叫一声,被护卫们骑在身下,遭到猛力殴打,头、脸首先挨了几拳头,腹部和裆部也受到重击,商人吃痛的叫喊极其响亮,以至于其他地方的难民也为之侧目。   过不多时,商人的声息渐渐止了,血从他身上冒出来,不知死活。   护卫们从他身上站起来,纷纷来找西琳讨要钱,满脸堆笑。   “呵。”西琳冷笑。   “啥意思?”   “想要钱?门都没有!”西琳痛骂,“现在从我眼前滚开!”   她大踏步走向马车,从货物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这娘们!”   “不讲规矩!蛮横!”   “找死啊!”护卫们立刻打算动手。   “冷静点,”夏尔守在西琳身侧,避免他们靠近,“请别轻举妄动。”   “你又是哪根葱?”护卫气势汹汹。   “我是贝罗尔的夏尔。”   “嘶——”他们倒抽一口冷气,又反复观察了夏尔一遍,身上每个特征都符合遥远传闻。   一旦招惹这样的人物,下场就只有……   想到此处,他们自觉收起武器,悄摸无声地离开,一点动静都不发出,唯恐被夏尔留意。   “你太暴躁。”夏尔对西琳说。   “他们应得的。”西琳说。   西琳从那些货物里拔出一把质地上佳的精良长剑,将它在空气中挥动,分量沉重,发出响亮声音,她点点头,将它佩在腰间,然后又找一个包,将里面的食物、药品和其他补给统统往里塞。   “你不要吗?”西琳转头看夏尔,他纹丝未动。   “这是别人的东西。”夏尔说。   “已经没什么‘别人’了,他们都走了。”西琳低头看半死不活的商人。   “他醒来后如果发现自己货物遭劫,会很痛苦。”夏尔将商人扶起来,为他看顾,避免他就此暴毙,商人微弱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应该能活下来。   “哼……你这家伙……一直都这样……”西琳将剩下的金子还给夏尔,“还给你。”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收到了一封信,”西琳喃喃道,“是我最大的哥哥写给我的,他叫韦德·奈文斯。”   “令兄境况如何?”夏尔记得卡吕松有三个孩子,除了西琳带在身边,其他两个都分散在洛曼别的地方,替他经营无孔不入的势力网。   “韦德在灾难来临之际派人带走了我父亲,”西琳说,“说是要他颐养天年,实际上,我看是要他交出那些往年秘密,我父亲钻营一生,心里藏的多得是事,可我看那些秘密根本无关痛痒,他活着给我们提供智慧才有更好的用处。”   “卡吕松确实心思缜密。”而且狡诈透顶。   “但我的哥哥不知道,他很短视。信里说父亲病重,想见我最后一面,等我到这里来,发现父亲早就死了,这只是个招引我来的幌子。我猜父亲离开上洛曼的这几年活得不好,可惜那时候我在掩护艾利希娅转移,没顾得上去地洞里看望他,任他被黑狐佣兵们带走,这事只有我知道。”   “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夏尔说。   “这没什么,”西琳说,“问题在于,他们现在叫我来,说是要照顾自己的妹妹,实际上也只是为了检查我有没有留下后代,避免奈文斯家族出现其他分支,影响黑狐佣兵的传承。”   “黑狐佣兵?”   “南方最大的佣兵团,被韦德经营得很好,我的次兄乔伊本来负责管理西海岸的事务,但他失踪了,就在你知道的那场大混乱中,连你都‘死’了,他也消失无踪。我看,他不是变成了半恶魔就是直接被杀。”   “显然你没有婚嫁。”   “而且我年富力强,看起来还比韦德更机灵。这就是细节所在,这支雇佣兵,与其说是信任我哥哥,不如说是信任我父亲。正如我所说,我父亲在这里过得不好,在他含恨而亡之前,应该给他们留下了什么消息,使他们开始怀疑我哥哥的统治,所以韦德想掌控我,让我留在他身边。”   “你可不愿意当乖小妹吧。”   “当然,这么大的盘子,我凭什么分不到一杯?我见缝插针,我一直在活动,想获得佣兵们的支持。他们有上千人,个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参与过好几场战争,青河以南没有比他们更好的队伍……而他们是我父亲留在这里的遗产,尽管,我对那家伙没什么感情,但他的遗愿可能是想我继承这一切。”   “原来如此。”   西琳深呼吸,看了一眼夏尔。   “抱歉,”西琳说,“但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帮我一把,格拉尼。”   “试试吧。”夏尔说,“我也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我们一直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却总是形同陌路。如果现在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好了。”   “……”西琳说,“我们把话说开吧,夏尔,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现在,我们先去看克留希,他受伤了。”   “请带路。” 第528章 怨恨难当   “我父亲,”西琳和夏尔在难民之间穿梭,“他崛起于西海岸,兴盛于南方,最终渐渐消逝在西海岸。”   “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人。”夏尔说。   “依托于恶魔的成功。”西琳脸色憎恨,“南方之间还流传着奈文斯家族的歌谣,我到这里之后才第一次听到。”   “讲什么的?”   “一只老狐狸,凶狠又狡猾。留下三只狐,各有各所长。大狐性狡诈,次狐性坚韧。更有小母狐,着魔带身旁。”   “所以他们知道你实际上……”   “有些人把这当做笑话,”西琳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你对那段时间的感受还有记忆吧。”   “我只感到无尽的空洞、恐惧和折磨。”西琳说,“你有想过死吗?”   “什么意思。”   “就是当你念着‘死’的时候,你忽然会感觉心跳慢了一拍,你感到恐惧、惊慌,世界万物都停滞,变得安静,因为一切东西到了‘死’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所以你会很紧张,那东西吞噬万物,越想它越害怕。而我被附身的时候,那种经历,就像已死,却还要活着承受这无尽的折磨和恐惧。”   “我救了你。”   “我知道。”西琳低头。   “但你恨我。”   “怎叫我不恨?是艾利希娅让我重新获得了感受,将我从溺水中往上拖,让我远离黑暗,看到太阳发亮,她的笑容和爱让我沉溺其中。”   “我们应该和谐共处。”   “说得轻巧,我憎恨你,因为你明明滥情、无耻又可恨,却能获得她无条件的爱,你有那么多女人,为什么不能把艾利希娅还给我?”   “她有自己的喜好,所以可没什么讨价还价的空间,”夏尔说,“我爱她,她也爱我。”   “你爱她还和那么多女人纠缠不休。”   “这就说不清了。”   “说得清!我有时候都替她难过,她凭什么就要跟你?眼睁睁看着你爬上一个又一个女人的床,你是什么都有了,她呢?她现在不是独自呆在碧盏庄园,照顾你那个家庭,操持家务,费劲劳动,然后一点点消磨掉自己最后一点青春?”   “她没有因为我的种种行径而放弃我、憎恨我,对此我深怀感激。”   “甚至还愿意给你养孩子,在这么多年里坚持把孩子拉扯大,忍着饥饿、寒冷……分裂和争吵……”西琳说,“你这家伙——”她恨恨地说,“能不能对她好一点……”   “我也在努力啊。”夏尔说。   西琳不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她转头看到夏尔身后的黑骑士。   “那是什么?一直跟着你的。”西琳问。   “是霍普。”霍普叽喳叫唤。   “‘霍普’。”西琳想起来了,这个小恶魔曾经在圣堂用作教学材料,“变成了这样……不敢相信。”   “霍普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霍普说,“现在非常适合在人类世界活动哟,让我给你看看我现在的……”   “别。”夏尔担心被西琳当成变态。   西琳怪异地看了夏尔一眼。   她来到一棵树下,克留希和戴兰坐在那里,两个雇佣兵都是坚决追随西琳的,如今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   克留希的情况尤其惨淡,胳膊上挨了一刀,即便用破布缠紧,仍然往外渗血。   “您还好吗?”夏尔走向克留希。   “呼……原来是格拉尼大人……”克留希抬头,声音含混不清,似乎发烧了,“万幸……您来了。”   “你看起来很痛苦。”夏尔取出自己的救世小瓶,请克留希服用。   “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万万不能……”克里希强撑着想坐起来。   “我们是多年的老伙伴、老战友了,”夏尔说,“请用吧。”   “哎……”克留希长长叹气。   服下瓶中蕴有拯救力量的灵药,克留希脸上恢复血色。   他努力站起来,向夏尔致意。   “您救了我一命。”克留希对此感激不尽,“是我欠您的。”   “别算的这么严苛。”夏尔说。他一向不是靠虚张声势来维持尊严的人。   “凡事都有规矩。”克留希很敬佩夏尔的随和。   “说说你的伤吧。”   “我们带小姐来南方,路上被精灵扣下,”克留希说,“只是,黑狐军团的人也在这里,他们原先是卡吕松的手下,现在则被韦德少爷率领,不过,也被罗曼拉尼亚阴影给吓跑了。”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夏尔沿途看到的尽是些居无定所的难民,说明南方贵族已经完全无法保护领地内的子民。   “‘那家伙’需要收割大量灵魂来恢复力量,”克留希说,“已经完全暴露出吃相了,不在乎自己多么遭人憎恨,只有一天,格拉尼大人,只有一天,对他们来说,晚走一天就走不了了,那些操控人心的法术,瞬间就让他们失去心智,几十万、上百万人一夜之间成为傀儡,排着队走向罗曼拉尼亚山,向黑暗宫殿献祭自我。而赶得上逃的人都已经逃走,没有敢观望的,不过有些往更南的地方去,有些则折向北方。精灵之前和南方人交战了一番,本来两边互相憎恨,但到这节骨眼上,也没办法了,南方人卑躬屈膝,祈求保护,至少精灵有弓箭和法术,可以抵挡一阵子,能苟活一阵是一阵。”   “黑暗真的离开了西海岸,”夏尔沉吟,“许多人都被赶到了这里来,精灵对这里的难民好吗?”   “好?那可就一言难尽了,大人,”克留希说,“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对这里的人斩尽杀绝,精灵可不是什么善茬,他们反复无常、杀人如麻,他们队伍里的著名剑圣和天才射手,对我们来说就是瞬间毁灭战场和村镇的杀人魔,远没有童话里描述的那样天真。我们觉得,也没办法和小姐在这里争夺黑狐军的主导了,应该早点回去。”   “你的态度呢?”夏尔问西琳。   西琳昂着头。   “我曾经是个软弱的人,”她说,“但是为了守护挚爱,也一直尝试变得坚强,我不想在你面前低头,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   “你要奋起一战。”夏尔感到敬佩,“可这里是难民营,南方来的各路人马汇集于此,寄人篱下,受到精灵监视,情势还挺复杂。”   “不管你帮不帮我,我都会去和韦德交手!”西琳说,“我要在所有人面前击败他,伸张我对我父亲遗产的合法权益。”   “你误会了,我当然会帮忙。”夏尔说,“艾利希娅一定也希望看到我们和睦相处。”   西琳向夏尔鞠躬致意。   “谢谢你。”她低语,“为了这所有的事情,谢谢你,格拉尼。” 第529章 阋墙   利拉翠尔王女要召开会议,谈论夏尔·格拉尼的到来及其一系列影响。   为了参加会议,精灵联军的各个组成部分都活跃起来,辉精灵、木精灵、夜精灵、祭日精灵等族群纷纷派出代表前往翠石宫殿。   各个队伍形式不同。   精灵冠军凯达瑞斯带领一众瑞凡多剑圣,衣甲鲜明、态势肃杀,整齐划一地在道路上行军,每一名剑圣都手握精灵巨剑,其武力之精,足以用斩击摧毁投向他们的箭矢和法术,盔甲上则附有反制诅咒、守护精神的符文,令他们可以凭借血肉之躯碾压施术者。   凯达瑞斯自己则骑在一头金色飞马上,浑身盔甲金光闪闪,耀人眼目,手握锋利轮刃。那飞马名叫艾瑞蒂拉,是凯达瑞斯钟爱的七匹坐骑之一,和他本人一样神采奕奕。   木精灵中最优秀的几支队伍也响应号召,前来观摩传奇的猎魔人大师。游侠女首领西瓦拉雅手背神弓“西风”,头戴银环,穿绿色短袍,带着著名的黎明游侠团穿过林中道路,行色匆匆。   在他们身边还有全由女性组成的断雾姐妹团,她们守望相助,核心成员都有一段惨痛过去,发誓与人类不共戴天,绝无怜悯之情。   精通暗杀之道的幻影猎手也在林中静谧前行,这些瘦高隐秘的木精灵身穿灰斗篷,阳光在斗篷上甚至无法留下痕迹,只能照出若有若无的虚影,他们在开战之初就刺杀了近十名洛曼边境的大贵族和将领,使其完全无法调度反击。   夜精灵们在这个时间点有些倦乏,但还是要配合其他同族的生活节奏,他们缺少光照,皮肤苍白,拣选林荫小径行走,讨厌被难民营的人类看见。   最后是几名祭日精灵的使者,他们身穿带兜帽的白色长袍,上面绣有古老太阳的纹章,用来纪念那个已经被撕裂摧毁的纯白之日。   “看看,这才叫武力。”韦德骑在马上,对身边的人说,黑狐雇佣兵们在他身后站成两列。   “我们根本不是对手。”雇佣军的副官附和。   “以人类的力量,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了。”韦德抱怨,“瞧瞧他们这些精灵……趾高气昂,威风八面的,穿着贵重衣服,随便拿点什么东西出来都是上古遗产,啧,了不起啊,了不起。相比之下,我们又有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后面一个雇佣兵说,“他们有他们的,我们有我们的。”   “我们有什么?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韦德喊,“我们用脚走路,他们骑着各种各样的魔幻动物,我们用剑,他们用法术和神兵利器,我们一辈子最多活不过六十岁,他们能活六百岁……面对现实吧,兄弟们。”   “您说的是。”雇佣兵点点头,放弃与韦德争执的念头,有些人从来不愿意被说服。   “所以别想着胡闹,这里是精灵地盘,”韦德带人们返回,“我们在这里再驻扎几天,办完事就走。”   “到底要办什么?队长?”另一个雇佣兵问。   “啧,办事嘛,就是说……”韦德抬起头,看见远处朝自己走来的身影,不禁微笑,“瞧,这不是来了吗?”   西琳面色肃杀,带着克留希、戴兰和夏尔,一步步向韦德和他的黑狐佣兵走去。   “这不是我最爱的老妹吗?来,到哥哥这来,”韦德微笑着靠近西琳,“我们兄妹俩可亲密无间。”   “免了吧,”西琳说,“打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你。”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韦德说,“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好歹我们身上都流着卡吕松的血,不要这么古板嘛。”   “够了。”西琳望向韦德身后的一众雇佣兵,他们都用审慎的目光观察她和韦德。   “哟,既然不是来叙旧的,那你又来干什么?”韦德皱眉,“别忘了之前你是怎么狼狈逃走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担惊受怕的样子。你的变化实在太多,小时候你比现在可爱不少。”   “我再问你一次,”西琳说,“卡吕松到底怎么死的?”   “你这家伙,直呼父亲大人的名字,真是无礼啊。”韦德摇头,“诸位也会喜欢这么没教养的孩子吧。”   “啊啊……”   “奈文斯小姐……”雇佣兵们迟疑着。   “别转移话题了!”西琳拔出剑来,指着韦德,我是来挑战你的。“”   “挑战?”韦德一惊。   “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打倒并杀死,”西琳说,“然后继承我父亲留下的队伍。”她看到韦德剧烈变化的神色,“怎么?你想投降?还是害怕了?夹着尾巴逃走吧!”   “瞎说什么呢,我们又不是那种以决斗来决定财产归属的野蛮人,”韦德冷哼一声,“我们生活在一个文明开化的国家。”   “怎么,”西琳说,“按现在的情况,你是能找到一位合法国王还是能找到一个法官来裁定是非了?这支雇佣军信任卡吕松,并出于这一点,尊敬他的后代。那么,我会证明我是比你更合格的继承者,明白?”   “决斗,好啊。”韦德说,“一个女人到底能在剑斗中占到什么样的上风,我也很好奇啊!但是,正如你所说,我们缺一个德高望重的仲裁者,确定没有人做手脚,尤其是你,天知道你的毒蝎心肠里藏着什么算计……”   “我来仲裁。”夏尔走上前,站到他们中间。   “你是谁?”韦德狐疑地看着夏尔,“你是跟她一起来的,当然会偏袒她。”   “他是希塔尼亚的护国主,洛曼的救星,”克留希大喊,“他是恶魔猎人的大师,这里没什么花招可言,在他英明公正的注视下,打就是了。”   “什么?”韦德吃惊。   “这位难道就是……”   “唔嗯……”   “原来他长这个样子。”黑狐佣兵们纷纷互相呼喊、聚拢过来,观察夏尔的相貌,兴奋谈论不休。   “……”韦德沉默半晌,“格拉尼大师的监督自然很公平……那么,请你说吧,杀人也无所谓吗?”   “可以。”夏尔说,“无论谁被杀,谁都要坦坦荡荡地承受代价。”   “你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性命啊。”韦德露出冷酷的笑容。   夏尔不做声,上前检查了他们双方携带的东西和武器,确保不会影响决斗公正,然后就站到一旁,将莲花刺入土内,拄着刀柄,严肃站立。   “开始吧。”夏尔说。   韦德提起剑,将它向西琳猛扎,西琳后发先至,一甩长剑,剑锋来势汹汹,角度怪异,发力凶狠,差点将韦德整条胳膊砍下来,他赶紧收手,同时脚步往后急退,免得被西琳割中。   “好狠,”韦德说,“我……”   他还是没把西琳放在心上,刚想说点俏皮话,西琳又追了上来,速度极快。   她接二连三地向前突进,每踏进一步就刺出一剑,剑锋朝韦德的胸口连续戳了数下,韦德倍感压力,只能勉力格挡,挡不住就后退,几个呼吸间就已退出四五步,极其狼狈。   韦德脸色苍白,额头发汗,眼见西琳攻势极快,他咬紧牙关,反手一剑戳向西琳面门,准备将她脸给刺穿。   面对致命攻击,西琳却没有大动作防御或躲闪,只是侧身稍避,先躲开这一刺,然后又迅速一挥,剑刃划过韦德的下肋部,将他皮甲砍穿,割开皮肉,血立时溅出,伤口不深,但剧痛令韦德心焦。   “等会!”韦德后退半步,伸手投降,“我们没必要……”   西琳看准破绽,又往前猛刺,剑尖洞穿韦德胸骨中间,随着一阵破肉裂骨的声音,长剑穿透韦德的身体,从他背后的皮甲透出来,染血剑尖从后穿出,滴血不止。   “西……琳……”韦德瞪大眼睛,声音喑哑。   紧接着,西琳将剑抽出来,把韦德的尸体推到一边,把染血的剑举到空中,任鲜血滴到自己手臂和脸上。   “啊啊——”   “韦德!”   “这……这……”   看到结果分晓,黑狐佣兵们一时失声。   “兄弟们,”克留希走到黑狐佣兵之中去,“你们都是当世有名、实力精湛的猛士,擅长攻坚、破坏、渗透、奇袭,左右一场又一场贵族战争……但你们生活在一个糟糕的统帅之下太久了!现在,我们应该高呼新队长的名字,西琳!”   黑狐佣兵们面面相觑,没有被轻易打动。   “我说,”副官清了清嗓子,“我们只尊重奈文斯大人那样聪明、果敢的领袖,而不会尊重一个残忍又暴力的领袖。”   “是啊是啊。”   “可恶的女人!”   “以后我们吃什么?去哪干?”   “他先投降了,你怎么终结了他。”   “韦德他也领导了我们很久,你就这样把他宰了……”佣兵们七嘴八舌谈论起来。   西琳沉吟,未曾想过这之后还有这么多琐事。   “剩下的你就自己加油吧,”夏尔说,“最大的障碍你已经亲自扫除了,剩下的就是服众。”   “嗯。”西琳点头,低头观察自己剑上的鲜血,脸上一点畏惧和迟疑也没有。   就在此时,一众精灵快步靠近。   黑狐佣兵们停下吵闹,提心吊胆地看着那些精灵,他们个头极高,全副武装,神情沉肃,身上所穿饰品在阳光下散发出蕴含法力的流光,几乎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糟糕……”   “精灵们……”   “他们是看到尸体才来的。”   “可怕的家伙……”   “完了,一定要受到惩罚了!”佣兵们忐忑不已。   出乎他们意料,精灵们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和血一眼,只是走到夏尔面前。   “尊贵的格拉尼大人,列位代表已然抵达,利拉翠尔王女邀您前去商量要务,有关洛曼尼亚、希塔尼亚以及未来。”   “明白。”夏尔点头,同时向西琳告别,“他们叫我了,我先走咯。”   “晚些时候在碧盏庄园再见吧。”西琳向夏尔致意,“谢谢你,格拉尼。”   “也谢谢你在这些年里对我家人的照顾,一直没能正式说声谢谢,往后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和我说。”   “我尽量不麻烦你。”   “我们走吧。”夏尔向精灵们点头,随精灵前往翠石宫殿的核心。   西琳目送夏尔离开,随后走向黑狐佣兵们。   她发现他们意外的温顺,一改之前的桀骜。 第530章 和平会议   翠石宫殿占地广阔,前门以巨岩打造,门扉上雕有多样花纹,绘有凤凰、龙、飞马、独角兽等魔法生物,此时开启一半,仅容人侧身穿过。   前来接待夏尔的使者们很不负责,他们脚步轻快,独自穿过门,前去回禀利拉翠尔王女,留下夏尔一个人落在后面。   他也不着急,脚步平稳。   夏尔抬头,看到几个精灵坐在宫殿高墙顶端,探头望他,察觉到夏尔的目光,他们瞬间向后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怎么这么胆小?夏尔不解,他穿过正门,看到一些精灵正在宽敞花园中徜徉,徘徊于茂盛花丛之间,一听到动静,他们转头望见夏尔,立刻和之前的精灵一样往后跑,逃开不熟悉的人,躲到自认安全的地方,像怕生的小孩一样。   精灵们是如此内向,夏尔只能习惯他们的癖好。   “您好……”他听见身侧传来问候。   夏尔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简单薄纱的高个女精灵,长发编成辫状,沿肩而下,身材丰满,双乳丰硕,皮肤洁白,目光有些茫然。   他还记得对方,她是红木山上精灵们的女领袖,曾经用乳汁喂夏尔,使其恢复活力,从大恶魔安度马拉造成的惊厥中恢复过来,后来又请夏尔跳入树根之中,使他和青达成短暂融合。   那时候,她把自己的乳房塞进我的嘴里……时至今日,夏尔仍然觉得如梦似幻。   “又见面了。”夏尔向女精灵致意。   “你还活着。”女精灵低语,她的声音发颤,“你真的还活着。”   “我很难死,而且努力生活。”夏尔说。   女精灵迈步走到夏尔跟前,抱住他的头,因为身高差距缘故,夏尔的脸直接压进她巨大又富有弹力的胸中间。   “你还活着……”女精灵伸手抚摸夏尔的头发,“……我听说你已经死了。”   “我现在……”夏尔竭力抬起头,看着她哀婉且宠爱的目光,“我要去和利拉翠尔王女议事……”   “议论我们的未来。”   “对,不仅是人类和精灵,还有整个洛曼,乃至世界,安慰系于一线。”   “那个狂徒……那个花言巧语的窃贼……”女精灵喃喃道,“我忘不了他,他伤害我们、欺骗我们。”   “路瓦肖?”夏尔想起那个男人,他将真名隐藏在无数假象背后,几乎像昆虫一样富有生命力,肯定能从这一切灾难中幸存下来。   “你是幸运的。”女精灵弯下腰,吻了一下夏尔的额头。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竟对她没什么非分之想,她给夏尔的感觉就像母亲一样温厚。   她……很高、很大,身上有香甜的味道。   “艾莉莲诺·天银座。”她轻声说。   “都过去了,”夏尔说,“我很久没听到路瓦肖的信息了,他可能已经远走高飞,远离祸乱。”   “你还在这里,”艾莉莲诺牵着夏尔的手,往翠石宫殿的深处走去,“你还在这里面对最艰难的挑战。”   “我变得比以前更强了。”   “啊啊……”艾莉莲诺失魂落魄,脚步轻盈。   “你看起来情况不好。”   “世界变得越来越快。”   “那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在一年里做很少的事情……春天的时候苏醒,夏天留在山岗上,秋天的时候沿着森林漫步,指导其他年轻精灵的生活,而在冬天休息……但是现在,我们在七个月前准备战争,我在一个季节里参加了十次冲突,血和死亡,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激烈。”   “你可以避开这一切……就像……”   “就像那些更胆怯的孩子们一样,”艾莉莲诺望向树丛背后躲躲藏藏的精灵,他们蹲下来,用树叶遮掩身体,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窃窃私语,更多的精灵则一个人呆着,独自思考,“我们中比较勇敢的精灵们必须置身于冲突之中……让那些可怜可爱的孩子们一个人呆着。”   “他们没有办法作战。”   “因为他们还年轻,不像那些优秀的巡林客和勇士一样已经知道自己的职责。很多孩子们过着简单又孤立的生活,那是……很久以前我们的生活方式,新生的精灵们倾向于做那些事情……胆小……孤僻……虚弱,只是默默观察,等看到有志同道合的同类才走出来,简单地说上一些话,如果关系很好,他们的手指会贴合,在原地留下一颗种子,那颗种子长成大树,从枝头结出新的孩子……”   “这样是没法应对冲突的。   “他们很害怕……警惕不安……但是他们都很积极,在心里积极,内心和彩虹一样缤纷,在人类看不到的角落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的皮肤还是青白色的,不像我们这些荒唐的精灵一样……我们……有自己的国王、将军、队长和领袖,有贵族和平民的区分,有奴隶和主人的差异,有富裕精灵和贫穷精灵的划分,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快了……因为我们都将快速地死去,和你们没有区别。但我知道我的父母们……他们的身体像春季的森林一样翠绿,遵循平静的指导,与青世绘本身一致,生活了上千年,即便最终消逝,也回到青色当中,等同于并未死亡……”   “是啊……”   “所以,当你进去,和利拉翠尔王女以及其他人谈话的时候……也许他们会很咄咄逼人……但不要为此激怒……他们如此拼命地和你谈论利益交换,放弃恬静宽容的处事态度,是因为他们要压上一切去保护那些怯弱的、根本不敢从树叶之间现身来看你的同胞……”   “我明白。”夏尔点头。   他们已经走到大殿前方,两名精灵武士手握轮刃,冷漠地站在门廊之中,示意夏尔尽快进入。   “利拉翠尔王女召你进入。”一名武士说,“快进去吧。”   “要耐心。”艾莉莲诺吻了一下夏尔的额头,然后走到台阶下方,抱着自己的手臂,默默伫立。   我只能尽力而为啊。   夏尔整理一下衣服,穿过门廊,走进殿堂之中。   里面极其宽敞,就算说是给巨人开会的场所也不为过,需要费劲抬头才能看到最顶上的那些精美花纹。   阳光从高处窗户中透入,从各个角度将里面照得极明亮,这些光线的角度非常精确,从每个角度照入,站在里面几乎没留下明显的影子。   大约四十名精灵坐在环形高台之上,利拉翠尔王女和其他几名精灵贤者、长老坐在弧台顶端,离地面很高,底下则有宽阔空间,夏尔走入其中,抬头看着高台上的精灵们,其相对位置悬殊,就像法官和庭下犯人一样,让他感到很不适应,尤其精灵们个头很高,自成压力。   “这位便是夏尔·格拉尼,恶魔猎人中的大师。”利拉翠尔王女站起来,“他为妾身解除了长角军团的威胁,整支军团被他独自歼灭,其力量,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上处于高位,哪怕称之为‘半神’也不为过。”   精灵们神情沉肃,纷纷将目光往下落,聚焦到夏尔身上。   “我很荣幸能到这里。”夏尔点头。   “格拉尼殿下想要和平、未来以及精诚协作,”利拉翠尔说,“这是妾身的解读。”   “此话不假。”夏尔说,“和平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我们需要精灵的支援来对抗画外物,而精灵如今也不可能顶着画外物的压力独自生存。”   “这里没有和平可言,”精灵冠军凯达瑞斯站起来,他全副武装,高顶金盔下是一头银发,目光冷厉,叫夏尔想起一系列不舒服的事情,“如果想要和平,人类先要为五百年来对洛曼尼亚的玷污践踏付出代价。”   挑起冲突很容易,平息冲突则万分艰难,夏尔现在算是意识到了。   我有机会结束两个种族之间漫长可怕的仇恨吗?我有机会说服他们加入我的事业当中吗…… 第531章 深刻企图   “在最大的危难面前,我们之间的冲突显得非常渺小。”夏尔保持克制。   “我们的‘冲突’?”凯达瑞斯说,“你谈论的是你根本不了解的事情,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不过二十多年,你又知道我们之间的冲突是什么样的了?多少精灵已经死在这场冲突当中,多少人类又已经被我们杀死,被狂野之风吹成参天大树,如今你觉得它渺小!”   不,仍旧是……渺小。   夏尔暗叹。   我们赖以生存的辽远土地在星界范围内不值一提,从广袤时空的尺度来判断,今时今日的分歧几乎算不上历史的尘埃。   但我们永远不会从中汲取教训,为了核心领土而殴斗,为了利益而勾心斗角,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而大打出手。   智慧生物总是如此,因为智慧,所以要确保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爱护自己的同胞,爱护自己的家园。   从精灵的肤色上可以看出他们的变化,参与到这场会议中的精灵们,都是皮肤苍白的,几乎看不到一丝碧色。瓦兰奈尔曾经带着些青绿,还能变成树木,亦能在手上开出花朵,但他最后也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精灵性。   想到瓦兰奈尔……   “我听说瓦兰奈尔是被你杀死的。”夏尔皱眉。   “格杀叛徒是我的义务。”   “叛徒?他为这个世界的安危忧思良多!”   “对这个世界来说他是个多疑敏感的人类奴隶,对我们来说他则是个泄露秘密的叛徒,他将白楔的奥秘从我们族中带走,传播给你们,让你们有机会找到那些失落的白楔秘藏,真可耻。”   “如果不是他,这个世界已经到处都变得和洛曼一样遭到侵蚀了。”   “我们在这里不谈论那些禁忌之物,”凯达瑞斯提高音量,“你这傲慢之徒。”   “不谈论,它们就不存在了吗?”夏尔说,“它们现在就在西海岸,在那里疯狂生长,一个接一个,一支又一支军团穿过地狱之门来到我们的世界,疯狂增生,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它们的数量可能又翻了一倍,事情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如果现在不合作,你们将被彻底毁灭。”   “我们被毁灭,那你们呢?”凯达瑞斯冷哼。   “人类会活下来。”   “凭什么?”   “因为有我,”夏尔说,“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灭世危机最终会在我手中结束。”   “说得好像你真的能做到一样,凡人。”凯达瑞斯说。   夏尔感到若有若无的焦躁。   “殿下,”利拉翠尔说,“妾身想知道,如果你自己能结束危机,那我们呢?”   “在那之后,”夏尔说,“我会确保精灵不会伤害到我所珍视的人和事,为了防止那一切发生,你们将被我视为威胁,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在战场上再会。”   “啊啊!”   “这家伙……”   “嘶……”听到夏尔的话语,高台上的精灵们面色骤变。   “还真敢说啊,”凯达瑞斯说,“言尽于此,凡人,我原以为你和他人有所区分,现在你的傲慢令我觉得可笑!那我们就到时候在战场上见吧。”   “你们不会胜利的。”夏尔说。   “我们畏惧死亡吗?”凯达瑞斯厉声说,“精灵畏惧死亡吗?我们会从每个方向围攻你,即便在每个方向都死去亦不足惜,与其让我我们活着承受无法回归家园的疼痛,我们宁愿死在光荣的道路上,一条为了我们的家园和同胞而战的道路,那一刻我们高尚的身躯将与我们所珍视的土地接触,为了消灭人类而死,哪怕一去不返,我们也绝不会驻足。”   夏尔保持沉默。   “你渴望挑战吗?”凯达瑞斯说,“我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你见证了一场决斗,胜者拿走一切,输家失去所有,如今我也要挑战你,夏尔·格拉尼,你或许是人类中的最强者,如果你觉得我族怯弱可欺,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精灵的武艺!”   “我不会和你作战。”夏尔说。   杀死他只会让矛盾彻底激化,他的死会鼓动每个精灵加倍坚决地对抗人类。   看看他们的眼神。夏尔观察凯达瑞斯以外的精灵们,他们都有些动摇,倾向于愤恨和憎怒,因为精灵之间分享共通的情感和思绪,凯达瑞斯的极端情绪很容易感染他们中的许多人,令他们也一个接一个的变得不安、急躁。   只是……   他们身上又或多或少带有迟疑和徘徊,怒火只是一瞬间,大多数精灵仍旧摇摆不定。   还有希望,不能让这场会议最终会让精灵们更加坚定仇视人类的立场。   瑞凡多的精灵已经放弃退步的打算,只想在未来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那其他精灵呢?   看到夏尔沉思,利拉翠尔开口。   “妾身有解决之法,希望格拉尼殿下能做主,我们愿意二分洛曼。”   “你是指……”   “自红木山和玛蒂尔达少女河为分界,以南之处归于精灵,以北之处归于殿下的希塔尼亚。如此,殿下和我们的力量合为一处,打倒曾经处刑殿下的奸邪恶党,合作将利奥波德众剿灭干净,歼灭殿下的敌人,驱逐画外物,亦光复我族一半的土地。”   “我不会当历史的罪人。”夏尔说。   “格拉尼殿下,”利拉翠尔说,“妾身深感悲哀,最终你也没能走出这族群之间的藩篱成见是吗?我们所求无多,只要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土地,让那里重新长满林木草叶,仅此而已,而这换来的是我族的支援,我族的力量将逆转土地上的腐蚀溃烂,让一切回归到和平宁静当中。这,才是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好的结果。我族在深山丛林中寂静度日,任人类开发广阔土地……和这样的凄苦折磨相比,连画外物的大恐怖都不算什么了。”   “我想我只能继续前往南方。”夏尔说,“在这里,我已无话可说了。”   夏尔转身。   “喂——等下。”有个女精灵说。   夏尔抬头看到一个弓箭手站起来,她看起来很活泼,身上穿着树叶编织的饰品。   “西瓦拉雅?”凯达瑞斯皱眉,“你和这人类有什么想说的。”   “我代表木精灵发声,”西瓦拉雅说,“这可有差别呀,你们把话说尽了,我们说什么呢?”   “哦?”夏尔心头一动,“西瓦拉雅女士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们生活在游走林中,也许你听说过。”   “那是一片会走路的森林?”夏尔想了想,似乎全都是由古老树精组成的大森林,随着季节和水草的分布而移动,有时会进入南洛曼,沿途会摧毁遇到的所有村庄和城堡,造成极大影响,人们也完全对这巨木之森无计可施。   “而且我们无法决定森林的走向,”西瓦拉雅挠了挠头,“树爷爷们有自己的策略,它们按照习惯,很快又要进入南洛曼尼亚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夏尔意识到问题所在,“南洛曼现在已经被罗曼拉尼亚阴影所支配,还有利奥波德的那批人。”   “对啊,我们平时都任由树爷爷们行走,因为人类奈何不了它们,火烧也不行,提前挖防树沟也不行,洒毒药也不行,树爷爷们很坚韧……但画外物就不一样了,它们肯定有邪恶法术可以摧毁大树的……这样下去,我们的家园就要被放弃了,这对我们来说太可怕了。如果你愿意掩护树爷爷们进入南方,我们就和你合作吧。”西瓦拉雅说。   “你怎么能和人类单独媾和,这是——可耻的背叛。”凯达瑞斯一惊。   “但……瑞法拉希尔,你们没有办法帮我们消灭画外物,”西瓦拉雅沮丧地说,“我也想和你们合作,只是,我们的家园实在太重要了,这是最后一片长者森林了,绝不能放弃。”   精灵们内部亦存在差异,木精灵是第一块被撬动的碎片,如果能接二连三地……夏尔转向那些皮肤苍白、神情淡漠的精灵们,他们聚拢在高台的角落,神情疲惫。   “夜精灵们呢?”夏尔问,“你们也希望和瑞凡多王国的精灵们一样,对人类采取不死不休的态度吗?”   “想说服他们是不可能的。”凯达瑞斯说,“因为他们是我的同胞。”   “这话怎么说?”夏尔沉吟。   “格拉尼殿下,凯达瑞斯是我们中最优秀的战士,”一个男性夜精灵开口,他双手托着下巴,姿态萎靡,“他带领我们族中许多人,和利拉翠尔合作,那些精灵都是最英勇善战的,甚至能克服天性。而我们剩下的人嘛,迟钝、缓慢又昼伏夜出,我们的意见没什么用处,不管我们支持你还是反对你……”   “这是个脆弱的世界,需要每个人、每个精灵都尝试尽一份力去保护。”夏尔说。   这话让夜精灵们感到迥异。   “……怪事,你说起话来反而像个精灵……嗯……怎么说呢?我无法召回愿意加入凯达瑞斯的那些同胞,他们中不少还是我的长辈,”那个夜精灵说,“但是我会尽量让其他人远离祸端,无论是精灵和人类的战争,还是精灵与画外物的战争。这个时代似乎涂上的更多是你的色彩,也许我们该……”   “停下,”利拉翠尔王女站起来,“妾身觉得,我们需要时间来重新统一意见,格拉尼殿下,请您暂避片刻,好吗?”   “嗯。”夏尔点头,给出充分尊重,避免让稍微好转的局势又恶化,“这是你的会议。”   夏尔走出大厅。   精灵们站立起来,开始互相沟通心灵,做出最后的决定。 第532章 位置   “为什么?”凯达瑞斯质问,“我们何必要和人类相互妥协,我们曾经就退让过,他们以我们的软弱为食,踩在我们的尊严之上,发展出他们自己的文明。西瓦拉雅,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西瓦拉雅说,“但我不想让这个人类失望。”   “失望……难道我对你就不失望吗?”   “我是说,”西瓦拉雅费劲地传达自己的思想,“……他很认真……他让我意识到,在明面上认真做事也是会有回报的!他让我觉得,好好把事情做下去也很快乐,因为每件事都值得期待。他很坚决,也很强大,同时又平静、有礼、心怀信念,还能暴打画外物,拥有让人安心的力量,很少有人类给我这样的印象。”   “啐。”凯达瑞斯冷哼。   “确实如此。”蹲坐在位置上的夜精灵说。   “伊瑞贡德……”凯达瑞斯转头看他,“……你曾经是最坚决保护我们家园利益的先锋,我景仰你的武勇和传奇,然而几个世纪以来,你的力量与日俱减,如今的你只留下一身软骨头,你高贵的心灵现在和人类一样软弱腐化,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审时度势,”伊瑞贡德说,“你没有看到他携带的武器吗?在他背上的那把红色利刃,当它出世的时候,力量的波动从遥远的矮人裂谷中爆发出来,掠过整个世界,打断了我的沉思。我那时就处处留意,到底是什么样的兵器现身于世,现在我看到它了,力量强度只增未减。我现在只能庆幸,无比感恩夜月的安排,这样暴虐嗜杀的武器,现在被一个如此沉肃冷静的人类拿在手中,倘若他有一丝激愤和冲动,我们在场所有精灵都会被砍断手脚插在地里。我想尽办法避免这样的惨剧,为事情留下回转余地。”   “恐惧打乱了你的判断,伊瑞贡德。”凯达瑞斯说,他望向窗外,蹲踞在窗台上的雀鸟振翼飞走,转告驻扎在翠石宫殿周围的精灵武士,令他们奔赴此地,“我召来所有剩下的士兵,我们全力以赴,便有镇压他的可能。”   “你带来的会是毁灭。”伊瑞贡德神情沮丧。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所有精灵都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加入他的计划,成为他的仆从?”凯达瑞斯说,“我的骄傲绝不容许我们做到这一点,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变成那样。”他转向利拉翠尔王女,“……我们也有我们的神器,远古造物萨督克因,它会摧毁格拉尼,而凭借这份坚决的态度,我们将从此崛起,回到尘世的秩序之中,在这个世界争取到我们的地位。”   利拉翠尔紧抿着嘴,想到萨督克因的伟大力量,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动用母后的遗产。   “五个世纪以前,”凯达瑞斯说,“洛曼尼亚的大地上覆盖着广袤的森林,两颗太阳悬挂空中,人类只是栖息在海滩上,用沙子捏造家园的猴形生物。然而自从裂日浩劫以降,我们的领地与日俱减,我们的同胞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人类的围追堵截当中,我们的家园被污秽所填满,我们的庄园被霸占,圣地被践踏,每个秘密都无所遁形,每个宝物都被掠夺。到底为什么,你们到底为什么还对人类心怀幻想?我们两个种族之间,必得一个将另一个完全灭绝,然后剩下的一方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通过谈判和退让来获取生存,最终得到的只能是毁灭和屈辱,通过战争来获取生存,我们最终可以夺回我们失去的荣誉!”   “啊……”一名坐在高处的精灵长者感慨,他已经快要死亡,所以浑身都是皱纹,两眼浑浊,鼻子塌陷,体液在半透明的皮肤之下晃荡,“……我们竟是这么悲哀……我们失去了家园、传承、智慧和青的指导,我们失去了荣誉、地位、自由和幸福,我们深陷分歧,却没有一个值得所有精灵去追随的崇高理念,更没有一个像瑞凡多女王那样智慧英明的领袖来领导。”   利拉翠尔感到一阵自责。   精灵素来偏好离群索居,分散成各个支系,但瑞凡多女王很擅长调解各个族群之间的矛盾,也可以为精灵们带来指导,得到洛曼尼亚诸精灵的爱戴,夜精灵、木精灵和祭日精灵都尊重瑞凡多王国的意见。   身为女王的幺女,利拉翠尔知道,她应该结束这一切争吵。   “聆听妾身的意见吧。”利拉翠尔站起来,“依妾身的看法,如今我们既无法对抗画外物的进逼,亦无法在武力上降服夏尔·格拉尼,在外部受到骇人恶兽的威逼,在内部更人丁稀少,虽处于历史上的低潮,亦可养精蓄锐,等待未来的崛起。我们曾在凯达瑞斯将军的领导下重创南方人,他们已知晓我们的勇气,但徒劳争执不是我们的传统,如今是时候展现精灵的美德与平和。”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高台,往下走去。   利拉翠尔转头看仍然留在高台上的同胞们。   “与妾身一起,去见见他吧。”她说。   凯达瑞斯面沉似水。   另一边。   夏尔已经走出宫殿大门,寻台阶往下找到艾莉莲诺。   她伸出手,带夏尔走到花园边上的石头长椅上,两人坐下来。   “你和他们说的如何?”艾莉莲诺问。   “不太愉快,”夏尔说,“他们很……偏执,内部意见不和,茫然徘徊,又总是深度悲哀,他们不适合做这个,他们……不在行。”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社会性比较低?”夏尔喃喃道,“人类的个体是很弱的,所以要团结起来,构成一个内部互相协作、互相分工的社会,并且有许多东西,道德、法律、军队,一并维持运作。可精灵社会却很殊异,因为每个精灵都可以独自生存,所以并不需要一个社会……这样会削弱精灵的团结性和整体力量,个体的力量终究有限,但……‘个体的总和’却会很强。甚至神也是这样的,连神都不喜欢单打独斗,会组成神系、神国。我不看好精灵的未来……太分散、太孤单,没有一个统一的制度……”   “现在环境变了,是人类主导的世界,人类的价值来判断,当然如此”艾莉莲诺抚摸夏尔的头发,“可是在过去,在那个烈日炎炎的时候,我们精灵生活得多自在呀,我们饿了就将两腿插在土壤之中,汲取养分,渴了就饮用雨水和湖水,疲惫的时候,只要用自己翠绿的皮肤晒太阳就能恢复精神,人类却很羸弱,被太阳灼伤,被瘟疫折磨,被洪水淹没,十几个人类聚集起来,打一条龙也打不过,精灵却能三两合作,用弓箭将它们击败……那时候,那时候可不是你说的这样呀……裂日者希兰度将这个世界改造,把它变成适合人类的世界,这是精灵的错吗?”   “是啊……”夏尔叹气,“所以精灵要改变。”   “变什么呢?”艾莉莲诺语气茫然,“要适应,我们知道啊,变得长袖善舞,精打细算,发展出技术,砍伐森林,修筑城市,做自己的军队、国家、神庙、监狱,亲自到农田里去耕作,变得擅长勾心斗角、老谋深算,花漫长的寿命去准备阴谋诡计,去研究和教育,而不是把宝贵的时间用在追逐爱和自知上。那样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叫自己精灵呢?我们还是精灵吗?我们索性改名叫做‘高等人类’、‘长寿人类’好了……”   “在一个完全不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里,生存变得痛苦。”夏尔说。   “人类也很痛苦,我们却不知从什么角度来同情你们。”   夏尔听到一阵脚步声,不断聆听从外面靠近的动静,像是大群精灵武士在调度,他们想做什么?   “……精灵也很强悍。”夏尔说。   “我们把人类当成朋友,去接触,去问候,可得到的却是投矛和捕网,所以我们用警惕武装自己,一个又一个同胞拿起武器。我们的心智,本来适合发展艺术,现在却用来操纵人类,用来打仗。我的身体也发生了长足的变化。”艾莉莲诺看向花园密林之间一个稚嫩的精灵。   夏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非常年轻的精灵孩子。   他站在远端,身体干瘪,皮肤翠绿,头发像藤蔓一样垂下,还很矮小,没有任何性别特征,胸脯平坦,两腿之间什么也没有。   “那是……”夏尔观察他。   幼嫩精灵非常迟钝,而且也不认识夏尔,没把夏尔当成人类,懵懵懂懂的样子。   “一个月之前新生的精灵,来自彩夜森林的生命古树,”艾莉莲诺说,“我们的性征是人化之后才渐渐发展出来的。他让我想起我的过去,或者说,我们每个精灵的过去,安安静静地,默默看着这个世界,生而纯洁,却被这个世界逐渐异化,对这个世界抱有的想法越多,就越被它的真相刺伤,越忠于理想,越容易被功利的人类所折辱,想着做点什么让这个世界更好,却发现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世界有人类就很好了,干嘛还要精灵呢?干嘛还要我们这些……跟不上时代变化的种族呢?”   夏尔听到脚步声。   他转头,看到利拉翠尔王女带着一众精灵们快步走出大厅,来花园里找他。   在夏尔起身之前,利拉翠尔王女躬身向他致意。   “格拉尼殿下,”她说,“妾身渐渐明白了您的立场,我们愿意与您合作。”   “我明白,”夏尔立时回应,“帮我击败入侵者,精灵一定能找到在这个世界上合适的位置,这……也是瓦兰奈尔想看到的结果吧。” 第533章 萨督克因   通常来说,与人类的合作不符传统,但洛曼尼亚的精灵们本来也都算离经叛道。   辉精灵自称瑞法拉希尔,愿意为瑞凡多女王的血脉效劳至死;木精灵生活在一群会行走的树精之上;夜精灵演化出昼伏夜出的习性,只是因为喜欢在晚上看彩夜森林的美景;祭日精灵直接放弃青神崇拜,改为尊奉太阳……各个支系都和洛曼以外的精灵产生区分。   和长寿种族打交道其实并不愉快,因为他们都比夏尔年龄大非常多,即便夏尔提出一些不错的见解,他们也本能地质疑,更宁愿相信自己在几百年里发展出来的见识。   而且他们很紧张,唯恐夏尔暗藏祸心,在条约中设下陷阱。   好在,经过一段繁琐谈判以后,双方之间的坚冰也渐渐融化。   精灵决定停止对人类的军事行动,并且遴选人手,在未来讨伐恶魔的战役中支援夏尔。等结束灭世危机以后,精灵还会和希塔尼亚继续更多合作,一些精灵可能作为顾问,为希塔尼亚王国提供帮助和指导,双方也会陆续开放边界,组织贸易,精灵掳掠的人类俘虏和奴隶也会统一释放。   长寿种族在人类社会里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如果他们身居高位,便会垄断长达二、三百年的时间,带来负面影响。   不过越像人,精灵的寿命也就越短,倒也构成平衡。远离尘嚣,独自生活,精灵才能真正长寿。   夏尔听说,有精灵完全和人类社会隔绝,现在变成了一棵不朽古树,几乎和青融为一体,没有寿限,只要不被滋扰砍伐,便可永存,直到世界尽头。   就在夏尔和精灵讨论未来的时候,出于暂避锋芒的念头,凯达瑞斯提前离开,远遁千里,没有精灵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也许已经彻底远离洛曼尼亚,寻找精灵新的得救之法。   夏尔提供的方案,仍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凯达瑞斯就此背走,这叫利拉翠尔王女深感苦恼,她担心这样的行为会触怒夏尔,因此考虑派出人手去追捕。   不过,夏尔在关心另外的事情。   散会之后,夏尔特地去拜访了西瓦拉雅。   西瓦拉雅在每场会议中都坐在前列,兴奋地发表意见,非常活跃,而在会议没有召开的间歇,也四处奔走,劝说那些仍然心怀敌意的精灵武士,让他们放下警戒,身为木精灵中的精英,其追随者也为数不少,夏尔认为她应该能理解自己的一些想法。   当夏尔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照料自己的宠物,一只巨大又懒惰的猫。   大猫抬头嘶鸣,为主人示意夏尔的到来。   “是你?”西瓦拉雅打量夏尔,她容貌温婉,长发,身材匀称,穿轻质护甲,不知用什么植物编织而成。   “多谢你这些天来的支持,”夏尔说,“如果没有你的话,许多精灵还会持怀疑态度。”   “我也觉得,”西瓦拉雅说,“我也很能干的吧!总的来说,我想尽量带领他们将武器指向真正的敌人,令他们投入战斗,彰显武勇!而不是和人类打生打死。”   “‘敌人’,是说画外物吗?”   “对呀,你也很清楚,除了斗不过它们,我们什么都能打败,人类的军队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毫无挑战性了。”   “不说这个,我在思考精灵和人类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啊……”西瓦拉雅沉吟。   “怎么?”夏尔问。   “但我们就是敌人啊,我们手上沾满了双方的鲜血,我杀洛曼人,洛曼人也杀我的同胞,我们在战争中互相厮杀浴血。人类和精灵怎么能和睦共处?凯达瑞斯离开了,但他一直很坚决,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他是对的?千年之后,大家都发现,原来他的想法才是正确的,我们今天的决定最终葬送了我们的未来。”   “我想和你认真谈谈可行性。”   “你是指什么?”   “我认为人类和精灵可以共处,不是说靠道德、良心、自律遵守和团结理想,而是靠法律,靠立法和强制力,压制矛盾的源头。”   “……”西瓦拉雅神情微变,头一歪,观察夏尔,“你说到这一点的话,我倒是觉得有和你讨论的价值了。”   “总的来说,人类和精灵差别很大,习性和生理构造截然不同。如果要协作、要共同对抗敌人的话,必须要有组织进行管理,一个议会、一个委员会,各个种族可以平等发言,用来协调我们不同生活习惯产生的矛盾。”   西瓦拉雅思索片刻。   “然而你不可能保障各种族之间的发言权,”她说,“我猜,它最终会成为强势种族欺压弱势种族的平台。”   “但这也是唯一的出路了,”夏尔说,“洛曼尼亚足够大,可以容纳精灵和人类,我们一直在洛曼尼亚内部互相殴斗,全然忘记这个世界绝不止这么一点土地,我看这才是最大的笑话吧。搁置争议,团结协作,我们可以向外界开拓进取。”   “你已经征服了巫师的沼泽。”西瓦拉雅想到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是暴力的结果,如今我采取和平的手段,是因为不希望森林成为我的下一个目标,我没有多余的精力用在这里,”夏尔说,“一天不摧毁入侵,我就一天难以得到喘息……如若我们还是将目光集中在对方的缺点上,脑子里刻着彼此的怨恨,那么,我们只能把双方共同珍视的世界让给怪物支配了。”   “噢噢……现在我明白了。”西瓦拉雅眼前一亮,“我喜欢你的提议,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其他人。”   “谢谢你。”夏尔点头。   晚些时候,夏尔完全厘清有关中部精灵的事情。   从红木山到彩夜森林,精灵们放下警戒,相约和平,滞留在这里的山民和南方难民们被分批送往希塔尼亚,作为人力民力交给罗彻,其中不乏优秀的工匠、文书,还有相当数量的物资,迁徙队伍长达数里,罗彻派出雄狮十字骑士团的成员前来护送,维持秩序。   精灵很在意这些人沿途留下的污秽,精灵几乎不排泄,只会分泌一些无色无味的废液,人类造成的垃圾和粪便则会严重损害环境美观,他们必须及时清理,免得破坏精灵家园,然后才能一路前往希塔尼亚。   忙活如此长的时间后,夏尔得空在漂亮的花园里休息。   “格拉尼殿下。”利拉翠尔王女亲自招待他,“妾身敬佩您的所作所为,是您守护了我们所有人。”   “理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夏尔说,“我们只能暂且放下对双方损失的计算,日后再清算罪行,因为时间不等人。他们所描述的‘罗曼拉尼亚阴影’,我知道那是什么,它是地狱的一尊君王,必须在它还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将它消灭,否则将无人生还……一个黑暗的时代将压过一切,我绝不希望看到这一切发生。”   利拉翠尔从怀里取出一个纯金打造的宝瓶,上面流溢出深青色的光芒。   “这是……”夏尔感到不同寻常的波动,令他自觉站起来。   “萨督克因,青之神器。”利拉翠尔用手掩盖瓶口,从指缝中漏出些许青光。   夏尔感到恍惚。   明亮柔和的青代表万物与一切,它不是大地、不是世界,因为世界和大地也只是青的一部分,连繁星和苍穹都是它一点微不足道的具象化,没有词汇能真正地描绘青,所有记叙和描写都只能反映出它的一个切面,无法形容它的全貌。   万物皆青。   “它能……”   “在合适的时机使用,它能吞没一切,‘青’太大了,在我们这个世界,在我们这片规律能够覆盖的地方,青是不败的,即便是画外物,它们既然在这个世界,在便是站在青的身上,所以会被青轻而易举地消灭。”利拉翠尔说。   “它可以用来打败盘踞在西海岸的所有敌人。”夏尔意识到神器的关键点。   “殿下,如果您能开辟出一条道路,让我们将萨督克因带到它的核心,带到它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它将喷涌出来,释放出最灿烂的青之神光,困扰青世绘的未名之物们将悉数崩坏,被驱逐回它们的故土。这是青赐给母后的礼物,奖赏她对洛曼尼亚的英明守护。”   “的确是不得了的神器……”夏尔说,“世界的未来就关系在我们身上。”   “我们只能胜利,”利拉翠尔点头,“妾身力排众议决定和殿下合作,倘若我们无能为力,不仅妾身将无颜继续带领瑞凡多的残裔,整个世界亦将败亡。”   我和恶魔之间的最终战役。   为了胜利,我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因为一旦失败,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我们一定会胜利。”夏尔说,“打败南方的黑暗,再摧毁西海岸的登陆场……我最大的威胁、最深远的理想……终于有机会一并解决。”   “妾身希望殿下旗开得胜。”利拉翠尔向夏尔深深施礼。 第534章 无双刀锋   被蛇救出来之后,格拉迪乌并没有一劳永逸地逃脱,而是被蛇裔困在茫茫白雾当中。   这里应该是某个地方,该死的,该死的……格拉迪乌难以测定,除非蛇裔主动破开白雾才行。   它感觉着了蛇的道,非常懊恼,而且很暴躁,一直试图破开禁锢,追求自由。可雾是难断之物,它也没办法破开。   直到今天,白雾忽然自行弥散,巨大的苍白蛇头从中浮现。   “我杀了你!”格拉迪乌挥出一刀,向蛇斩去。   蛇也不避,刀锋劈中蛇头,只对幻影造成损伤,根本不是实际的蛇。   “恶魔、恶魔,”蛇一边吐信一边发声,“我是来给你自由的。”   “你们一定有所图谋。”格拉迪乌咆哮,“否则你们不可能这样把我放走!说吧,你们想让我干什么?”   “干什么?不……”蛇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对你没有要求,你自由了。”   “得了吧,你们是这个世界的本源神灵,位置上等,肯定不会大费周折把我救出来!我讨厌弯弯绕绕,有什么就说!”格拉迪乌尖啸,它太强大,以至于在白雾开启的瞬间算出幻象的根源,一旦对方再不说出点有意思的信息,它就要一刀追向它的源头,把这一切撕成碎片!   “你出去之后会做什么?”蛇问,“只要你自己盘算一遍,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首先要去追逐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最强大的神器……‘裂日神剑’……哼哼……”   “它目前被‘裂日者’希兰度持有,”蛇赞许地说,“你既然把它夺过来,也就让这件宝物离开希兰度的监管,来到一个更加有意思的使用者手里了。无论你用它摧毁最后的太阳,还是把它变成另外的兵器,这对我们来说都很好,反正,在希兰度手里,这把神器将蒙尘无用。他的目的只是把世界改造成适合人生存的环境,不会砍出第二剑。”   “那我这不是被利用了吗,”格拉迪乌愤恨不已,“我就不去追逐它了,我要把夏尔·格拉尼宰了,他居然还活着,这还和你们有关。”   “不急,他活着是为了我们更大的利益,”蛇说,“甚至对你来说也会带来许多好处。”   “我?”   “如果他没有结束末日终局,恶魔们一拥而上,把这个世界吞没,你的下场又是什么呢?”   “我会被捉回去做成佩刀,”格拉迪乌一想到这个结局就感到加倍恼火,“得了吧——本大爷可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你是不是会暂时放下和夏尔之间的矛盾呢?你会帮他消灭一些他很难对付的恶魔,”蛇说,“如果连他都打不过,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愿意那样和恶魔们交手了。实力不允许,意志力也不允许。”   “他这个小疯子,”格拉迪乌喃喃道,“是啊……如果他也倒了,伊格尼茨、安格列、欧斯库罗、比欧利西亚……它们……”   “所以自由地去做你的事情吧,”蛇说,“你是如此的精明,知道你怎么做对你来说最好,而我们也清楚,怎样你才能利益最大化,所以你会做两件事情——第一,去帮助夏尔,避免他失败;第二,去夺取裂日神剑,最终得到这个世界的主导权。只要西海岸的恶魔们没有吞并世界,而是被驱逐出去,那么,你就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后的恶魔,而你又得到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武器,神剑‘裂日’,到时你将无人能敌!你会是君临这个世界的唯一霸主,整个世界被你拿捏在手掌之中,更无需担心被地狱清算。”   “然而这也符合你们的诉求,你们不希望这个世界被我的同族们打碎,也不希望裂日神剑滞留在其他人手里,要我替你们做到这些……真是一群无耻到家的暴徒。”格拉迪乌狂躁地说,“然而你们是不是想错了!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你们觉得,我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完成这两件事,我反而会最后身死,让好处全都落到你们手中——得了吧!我要让你们见识一下刀锋恶魔的力量!我要撕碎那些同类,夺取裂日神剑,然后还要好端端地存活,并且把这个世界收入囊中!你们等着瞧吧!”   它挥出利刃,刀锋权能极度锋利,直接撕碎面前的幻象,并且追根溯源,斩灭它的源头。   一条地底深处的大蛇猝不及防,瞬间被砍为两段,护心鳞片还未发起作用就已被撕裂。   轻蔑刀锋恶魔,这些蛇欺恶魔太甚。   格拉迪乌不能接受被人看不起,为此它决意报复。   首先是去助夏尔一臂之力,避免他打不过灭世大军。   先分出四个分身吧,格拉迪乌邪术一起,立刻化作四个等分的身体。   第一个刀锋化身是一个黝黑精壮的强壮男人,脖子以上却不是正常人的脑袋,而是一把巨大刀锋,双手抱在胸前,姿态傲慢,这个身体健硕又暴力,适合降临到世界上别的地方去,制造杀戮,不为什么,只是为了爽利舒服。   第二个化身是它的终极杀戮形态,四肢全由锐利刀足构成,速度极快,轻盈又致命,同时又有遮蔽自身气息的能力,避免被其他恶魔追踪,它的杀戮效率是极高的,格拉迪乌把这个分身派到雨湾厅附近,那里是长角大君的驻地,格拉迪乌要爆杀那些蠢呼呼的长角恶魔,以报无穷世纪里双方结下的大量仇怨。   第三个化身则是一个黑色污秽的灵魂,它将迁往南方,寻找合适的目标进行附体。黑暗之王在南方地区一座叫罗曼拉尼亚的山峰中蛰居,不断吞食灵魂来修复自己,这个化身负责找黑暗之王的麻烦,这家伙这些年来被我谩骂,居然不理我,装冷漠,这也不能接受。   最后化身则是格拉迪乌的“本体”,也就是借助灵魂宝石而生存的那一个。它变化成自己早年的形态,一个高大恶魔,皮肤下是熔岩般的肌肉,头上顶着黑色恶魔质构成的头盔,头颅呈尖锐三角形,尾巴修长,孔武有力,两手各握一把长刀。   我的本体就是这么俊帅!适合被所有人见证。就这样一路杀到那个裂日者希兰度的住处,叫他把裂日神剑交出来吧,估计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最锋利的武器了,只有刀锋恶魔才配拥有它!   四个分身脱出白雾囚禁,各自寻找地方降临,所过之处掀起滔天血雨。   前往南洛曼的暗影格拉迪乌释放感知,搜索合适的占据目标。   它必须很强大、很有力量,这样才值得一占。   令格拉迪乌惊喜的是,很快他就找到了对象。   一个武艺超群、体格强悍的精灵,独自离开自己的同胞,一路离开山林,连坐骑都没带,前往更南方的地界。   如此甜美、尚武、自信的灵魂,格拉迪乌垂涎欲滴。   “嗷嗷!”格拉迪乌释放出精神波,与其达成联系。   “——这是什么?”凯达瑞斯正打算去南方半岛地区,寻找最后的精灵贤者解答心中的疑惑。   格拉迪乌稍微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灵魂,便知道了对方一切秘密。   “你无需去远处寻找智慧,因为最正确、最伟大的心智正在和你沟通!被夏尔打倒的小傻瓜,就由我来守护你的理想!”   “你听上去像个狂躁偏执的疯子。”   “嘎——哈哈哈哈——”格拉迪乌疯狂地咆哮起来,“你不感到恐惧和内疚吗?你不感到羞愧耻辱吗?被夏尔那样嘲讽和驱赶,你连留在那里的资格都没有,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了!他们怎么就不懂你呢?他们怎么就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呢?你的同胞会那样被夏尔蒙骗和欺压,都是因为你的力量不足啊!如果你能轻易地将夏尔格杀,现在他们是要赞颂你的名字啊!”   “——!”凯达瑞斯在林间行走的身影忽然停滞,他单膝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瞧瞧你!你是精灵中最强大的,你奔走一生不就是为了你那些可怜的同胞吗?你看过那么多该死的杀戮,多少精灵沦为人类的玩物,因为天真无知被抓走,变成展览品和奴隶!被活活折磨到死!夏尔以后会把你所有同胞都变成那样,他会把你们所有女性都上过一遍,他遇到过的每个女人都难逃一日。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呢?他们太过愚蠢!而你做的是对的!你就他妈的应该灭绝所有人类!他们已经输了!他们已经输给夏尔和以他为代表的人类了!精灵的命运是全部变成人类的奴隶!成为人类的附属品,为了满足人类的娱乐而生存!”   凯达瑞斯心跳加快。   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强烈的支持,所有人都在怀疑他,但只有这个声音令他心满意足。   “无论你是谁,只要你赞成我的观点……我都感到振奋。”他说,“你说的是对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危险何在,他们把夏尔当成一个英雄,一个楷模,只有我知道,精灵跟在人类的脚步后面……这样做是绝对没有未来的!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   “因为我实在太伟大了!所以不会轻易现身!”格拉迪乌嚎叫,“你现在已经输了?你是不是已经输了?”   “我不能在那里停留,夏尔随时可能追杀我。”凯达瑞斯说。   “我会给你力量,你梦寐以求的力量!”格拉迪乌说,“更强大、最强大的力量,足以将夏尔击败!足以将他践踏在脚底,足以将全人类重新杀回石器时代!足以守护你挚爱的同胞,足以打败你厌恶的人类!告诉我,你要不要这样的力量?”   凯达瑞斯攥紧武器。   “我不会被你愚弄,我知道你是一个骗子,”他说,“我知道你是一尊可怕的邪恶生命——但,只要你愿意消灭人类,打败夏尔,将我的族人从谎言中带出来,让战争的火雨摧毁我族永世的敌手,让我们回到这个世界的主导地位,那么,我愿意接纳你的力量,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心防大开,格拉迪乌趁虚而入。   格拉迪乌现在的状态足够强大,以至于瞬间将凯达瑞斯的灵魂从他的躯壳里拔出来,完全吞噬。   “不——”凯达瑞斯消湮于无形,化作格拉迪乌宽广腹部中的一点火光。。   “终极刀锋,横现于世!”格拉迪乌取而代之,借精灵冠军之口发出厉声吼叫。   慢慢地品鉴……从头到脚、从内而外,这具精灵冠军的完美肉体。。   从力量的角度来看,如果满分一百分的话,这具身体也就只能拿三十分、四十分,最多不会超过八十分。   但加上我致命的利刃、终极的技术以及无可匹敌的远见,那便不下于三百分!   这身体给这羸弱的心灵使用,实在太不相称!   格拉迪乌转化这具精灵身躯的外形,皮肤变暗,长出连体的盔甲和面具,那把曾经被凯达瑞斯挥舞的轮刃,如今亦再度强化,破坏力倍增。   呼呼……   至尊利刃格拉迪乌的霸业,就此开始! 第535章 重逢敌手   巨大的古树群在地面上缓缓移动。   古老树木已产生简单的智慧,能够将根须从大地之中拔出,将它化作自己的双脚,用来在陆地上行走,这些灵树最年轻的也有一千年寿命,古老者则出生于更久以前,曾沐浴过创世时的光辉。   夏尔眺望它们,游走林就像爬行的翠绿城堡一样。   距离太远,看不清它们移动时的具体细节,而且它们走得很慢,半天也走不到一公里。   “那里就是青河。”西瓦拉雅伸手指向旷野上奔涌的河水,河流宽阔平直,水天一色,蔚蓝清澈,极宽阔,与这条大河相比,岸边零星的农场、谷仓和酒店看起来就像积木玩具。   “青河啊……”夏尔只听说过它的名字,如今终于得以一见,比想象中还要宽阔很多。   它发源于红木山,沿途灌溉彩夜森林,穿过南方广阔的洛曼平原,冲刷出大片沃野,最后注入西海,使南洛曼成为一片丰饶乐土,气候更是温暖,水果与谷物出产甚多。   “一年以前,我们顺流而下,”西瓦拉雅比划着,“沿河岸进攻,利奥波德手下的贵族闻风丧胆。”   “利奥波德这家伙,他统治得如何?”   “通常来说,洛曼王侯对我们来说都一样,他们换的太快,二三十年就换一个,根本记不住,”西瓦拉雅沉吟,“但这位利奥波德·索弗泰尔有点区别,因为他携带着一件威力无穷的魔神器。”   “黑暗魔冠。”夏尔下意识想起,利奥波德为了这件宝物和他反目成仇,这笔账不得不算。   “它很强大,可以控制心智,但他不敢离开城堡来面对我们,害怕被我们射死。”   “倒是符合他的作风。”   “然后他就施展了召唤画外物的仪式,自那之后,我们的攻击就结束了,”西瓦拉雅摇头,“战场忽然变成黑夜,黑夜变成吞噬我们的无底漩涡,我们无法理解、也不敢去了解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爬出来,巨大、恐怖、黑暗,又有着无穷力量,并且只要身处黑暗,就可以不断复原。我们本能地讨厌,却又要面对,然而任何手段都无济于事,我们试过了,刀剑、射击、狂野之风……都无法彻底消灭这样的生命。”   是黑盲巨兽们,或者说“瞎眼怪”。夏尔想起那种魁梧的盲眼巨怪,头颅庞大,身体前倾,后肢粗壮,没有双臂,靠大口不停啃咬吞吃,只要在没有光的地方就可以施行黑暗疗愈。   这些黑暗系的术法一脉相承……   “我猜利奥波德就此反攻。”夏尔问。   “倒也没有,我们撤退,没有遭到追击。”   “怪事,”夏尔沉吟,“撇开直肠子和一根筋的毛病,总的来说,他是个英勇的人。”   “我不知道啦,总之现在他留在青河岸阿伦迪尔堡,罗曼拉尼亚的阴影则在南方群山之中修筑自己的巢窟,施展广域邪术,控制大量人口自发前往山中,成为它的食粮。这种事情如果不得到纠正,很快这里全都要变成一片死寂了。而那些大树们……”西瓦拉雅担忧地看着游走林。   古树丛准备沿着青河漫游,顺流进入南方,它们只想喝点水,完全不理解南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就让我来开辟道路。”夏尔正处在自己的全盛期,绝无退缩可言。   “我们不敢去直面画外物,只能尽量掩护你,尝试发起超视距的射击,”西瓦拉雅说,“我们已经准备了一种魔法箭,蕴含有画外物最害怕的东西,它可以轻易地突破画外物的外壳,将它们炸上天!”   “那就先谢过了。”夏尔向西瓦拉雅致意。   她带着木精灵游侠和巡林客们作别夏尔,返回到远方的游走林中。   大树里生活着他们的同胞,他们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只是栖息在树上,随树移动。为避免他们受到伤害,战士们会极力保护步行古树的安全。   精灵们离开后,霍普才爬出来,它虽然身着坚甲,但还是保留着爬行的习惯,蹲坐在夏尔脚边。   “我们要出发了。”夏尔沿青河岸走。   “领主,我们这是要去哪?”霍普东张西望,“霍普感受到许多威胁。”   “什么样的威胁?”   “至暗的,还有锋利的,以及鬼鬼祟祟的……”   “不用担心,我们要去和利奥波德谈谈。”夏尔想到安娜斯塔西娅和自己从未谋面的孩子。   “利奥波德?”霍普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如果他不肯谈呢?”   “那就打他一顿。”   河岸边上有座边缘村庄,连村民的房屋都比上洛曼地区的精致,白墙橘瓦,临河有座小型港口,供商船通航,山坡上则开辟大片葡萄园,相当富庶,不过都已荒废,村中道路寂静无人,院落里晒的奶酪无人收取,如今围了一群鸟雀。   它们已经养成极度警戒的习惯,夏尔离它们还有数百米,它们就争相逃窜。   “整条鱼来。”夏尔指着河水。   “灵魂!新鲜的灵魂!”霍普一边奔跑一边褪去盔甲,光着身体跳入河里,溅起水花,它的身体像一支黑箭,在水中快速穿梭,不断搜索动物,一边抓一边将它们抛上岸,动作飞快,一条又一条鱼挣扎着被丢出来,落到岸边地上,不断扑腾。   夏尔借用无人屋子里的炉灶,生火做食。   乡间静得可怕,留下很多物资,村人不是被恶魔摄食,就是在绝望中连夜逃走,什么都顾不上。   夏尔将鱼用刀片开,补充体力,一边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霍普浑身湿漉漉的,在门外四下嗅闻。   “食物自己来了!”霍普大喊。   “鱼走上岸了?”   “是人类!”   夏尔身手灵活,登上房顶,蹲坐在烟囱之上,眺望远处的动静。   一彪人马正在靠近,细数之下,有二十五人,多是披坚执锐的骑士,从头武装到脚,戴遮面盔,纹章甲,手捧重型骑枪,战马或披马衣,或同样披甲,奔行时重蹄践踏,声如雷鸣。   为首的骑手,夏尔不能更熟悉,她手提一柄长杆鸦嘴战锤,穿精锻板甲,胯下战马浑身乌黑,双眼通红,周围萦绕一圈黑暗灵气。   是多莉亚。   多莉亚带着骑兵们来到村口,举起战锤在手中挥舞。   “夏尔·格拉尼!我早就发现你了!”她遥遥大喊,“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哇呀呀!”霍普将多余的恶魔质幻化成一把黑色长刀,翅膀一振就飞到他们上空,居高临下地大叫。   “啊,瞧瞧,这家伙带着两个笨重大肉球上了战场!”多莉亚嘲笑,“我要撕碎你!”   “霍普会把你砸到地里去!”霍普手一扬,制造出一个碧绿焰球,用力将它朝多莉亚投去。   多莉亚旋转手中战锤,然后用力一挥,砸向那火球,将它击破,四散的爆炎附着到她身上,疯狂灼烧她的皮肤,将多莉亚烧得皮开肉绽,皮肤焦黑脱落,血红肌肉也渐渐烹熟。   但多莉亚对此毫不在乎,只是哈哈大笑,待到火焰熄灭,一切损伤又快速恢复。   霍普降到地下,重新召唤出一身坚甲,手里的长刀也变形成双手大剑,浑身包裹在恶魔质金属当中,显得难以摧毁。   “去死!去死!”多莉亚双腿一夹战马,急于参战,身边的骑士们纷纷拉开距离,她抡动战锤,朝霍普砸去。   霍普眼看着战锤即将命中自己,立刻用大剑格挡。   叮!   多莉亚手里的重战锤狠狠砸中霍普的武器,冲击波立时爆发开来,将霍普震得向后退了几步,多莉亚瘦小的身体加倍活跃、狂躁,不断发出尖锐的叫喊:“再来!再来!”   “霍普不想和你打。”霍普抱着头撤了,一边回去找夏尔,“领主!她赖皮!她不断恢复,霍普却会烧干。”   霍普现在对自己的每一分灵魂都珍惜有加,所以讨厌持久战,夏尔心里有数。   “够了,”夏尔纵身一跃,移动极快,瞬间来到多莉亚面前。   “被我亲手处决的人又回来了!这还是头一次!”多莉亚尖叫,“你要我再把你送回死后世界吗?看看这次它们会不会再把你遣返!”   “不用。”夏尔抽出莲花,纵身一跃,瞬间掠过多莉亚身侧,出现在她身后。   多莉亚惊叫一声,胯下坐骑已经被整个切开,心肝脾肺从身上的巨大裂口中倾泻出来,泼洒遍地。   她重重摔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夏尔就又挥出一刀,割了多莉亚的头。   “哇啊——”   “多莉亚!”   “该死!”这一切对骑士们来说发生得太快,在他们的视角里,只是眼睛一闭一睁,多莉亚便连人带马被夏尔诛杀。   多莉亚断裂的脖颈剧烈蠕动,一个丑恶的小脑袋不断长出来,渐渐膨大。   这情景挺难看,夏尔耐心地等多莉亚的人头重新复原,背对她,望向远方。   “嘶——格拉尼……”多莉亚艰难开口,转头看着自己被割下来的那个脑袋,“你他妈怎么变得这么强了……什么时候……”   “我一直在成长。”   “你来南方做什么!”   “力挽狂澜。”   多莉亚一怔。   “你这家伙……”   “投降或者死。”   “我投降。” 第536章 酒店密谋   苦涩的消息传回阿伦迪尔堡,多莉亚在青河前线巡逻时失踪,怀疑已经被夏尔杀死,或遭到俘虏。   这个消息令利奥波德寝食难安,阿伦迪尔堡内外的气氛更加沉重。   由于担心被操纵心智,国王特使们越来越离心离德,有的索性离开阿伦迪尔堡,前往罗曼拉尼亚山,寻找黑暗之王及其麾下堕落英雄的庇护。   所有事情都脱离掌控,利奥波德愈发消沉,再难理事。   瑟拉娃素来忠诚于利奥波德,但此时也远离阿伦迪尔堡,在城堡郊外的一间酒店里,她召集最后的拥王者。   深夜。   “蜡烛。”她坐在长桌首位,脸色苍白,蛇之链盘踞在她的肩膀上,蛇头形状的锁链发出空洞的嘶嘶声,平时显得极度危险,如今看起来多少有些装腔作势。   听到她的命令,仆人将大厅各处的烛台逐一点亮,照亮其他寥寥几名国王特使。   他们神情各不相同,但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放松,心事一桩接着一桩。   “我们在当初就该把夏尔抓住,将他的灵魂烧掉,身体也砍成碎片!”一个国王特使说,“现在他的鬼魂又回来打扰我们了!”   “与其为了过去的琐事而头疼,不如想想未来吧。”索弗莉亚·利文森说。   瑟拉娃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索弗莉亚是国王特使中的精英,长期被老国王爱德华多派驻在国外,直到崩坏之日以后才赶回国内,协助利奥波德一行在南方立足。   如果当初有她在的话,夏尔根本没有机会兴风作浪……瑟拉娃暗想。   索弗莉亚容貌精致,长红发,又在脸颊两侧编出辫子,身穿紫、红相间的华服,浑身珠光宝气,多戴首饰。   她曾经是预备侍奉美门殿诸神的候选女神官,然而在她完成训练之前,神庙惨遭土匪洗劫,女神官们无一幸免,在被强盗捕杀之际,她苦苦哀求诸神援助,然而诸神没有丝毫回应,唯有黑暗之王愿意提供帮助。   自那之后,她便忠心地为黑暗之王的利益而奔走,行事精明强干。   国王特使都是优秀的人。瑟拉娃感到一丝茫然。但在我们之中也必须分出高低,只有最优秀的几个人算得上有用,我、索弗莉亚、莫拉、多莉亚。然而莫拉早就被夏尔格杀,多莉亚如今下落不明,只剩下我和索弗莉亚支撑着这个空洞的地方。不过,索弗莉亚更忠诚于黑暗,利奥波德大人……我该如何守护您呢?   “……在棋盘上,”瑟拉娃说,“‘王’是最重要的。同样的,只要‘王’还活着,我们就有希望,我们就没有失败。”   “这只是时间问题!”另一个国王特使说,“现在除了向罗曼拉尼亚求援之外,我们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怎么称得上一个‘国王’!他的统治疆域在哪里?他的人民在哪里?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易’走,留下他自己和他的王冠,留下仆人、金子和美酒,就这些支撑着这位国王吗?”又有一个国王特使语气激烈地批判。   “不要恐慌,”索弗莉亚说,“我们首先向尊贵上主递交情报,告知冕下,夏尔·格拉尼已经进入南方地界,并且来势汹汹。”   “他会在援军到来之前逼近阿伦迪尔堡。”   “那我们就打败他!”索弗莉亚说,“像他那样的贫民、穷人,如今只是凭着运气得到了力量而已,他既不知道力量的价值,也没法好好地使用它!”   “就是要这份气势。”瑟拉娃点头。   “出身决定一个人的未来,”索弗莉亚说,“他注定无法成事。就像传说一样,每个迎娶公主的英雄,背后都有神明和贵族血统的支持。哪有人是完全出身于草芥而成事的?所以他根本不值一提。你看,夏尔·格拉尼,出身于穷困平凡的村落,往上数十代都是穷苦农夫,完完全全就是最普通的平民,贱种,像他这样的人,粗野、肮脏、不通礼仪……光是走到我们面前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更何况打败我们?我们的胜利是注定的,我们服务于王室贵胄,我们的力量来源于最高贵的冕下,我们性格高尚,受过良好教育,我们才是文明人,只有我们才能引领这个国家的未来。”   “是啊,这家伙就是个泥腿子。”   “根本不值一提。”   “不能输给这种人。”   “假如能回到过去,我们把他出身的村子屠过两三遍,就没有这回事了。”国王特使们议论纷纷。   “一个倒霉鬼、一个农民,”索弗莉亚憎恶地说,“如今居然在威胁我们的安全,我真是,真是讨厌死这种行为了!”   “如果他真的那么孱弱,多莉亚也不会音讯全无,”瑟拉娃说,“可是,我们必须去消灭他,我们要守护陛下的安全。”   “就这样做吧,”索弗莉亚说,“凭借你威力无穷的蛇之链,我们一定可以打败他。”   “蛇之链不够,”瑟拉娃说,“我们需要另一把强大的武器,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什么?”索弗莉亚不解。   “刀。”瑟拉娃说。   仆人们从旁边带过来一个修长匣子,他们将匣子放在桌上,瑟拉娃起身,将匣子打开。   浓郁的杀戮气息从匣内释放出来,在场的国王特使们需要抬手遮住眼睛,避免被刃光致盲。   只有索弗莉亚认真地看着匣子里的武器。   那是一把灰色长刀,柄匀称,刀镡精致,边缘极度锋利,带着些弧度,形制殊异,在这片大陆上绝少有这样的刀刃。   “这难道就是……”索弗莉亚也站起来,仔细观察。   “‘格拉迪乌’,异乡灰刃。”瑟拉娃说,“这是夏尔曾经的武器。”   “我听说过一些,”索弗莉亚说,“……它是无坚不摧的恶魔神兵,哪怕是我们已知世界最强大的武器也无法和这把灰刀对抗……哼……他就是凭借运气拿到这把刀,然后开始一连串小人得志的行为。”   “是,”瑟拉娃点头,“当年他死在西海岸,我在一切崩溃之前,用蛇之链收纳了他的遗物。”   她将灰刀拿起来,下面用布隔着。   揭开布,底下还有一枚橘色戒指、一个白刚玉护符、一串项链,上面嵌有罕见宝石,微微散发出法术流光。   “这个乡巴佬的遗物还不少。”索弗莉亚说。   “这是能够释放惊人火焰的焦黑戒指,”瑟拉娃逐一介绍,“这是能够预警恶魔靠近的护符,而这条项链可以制造法术护盾,抵挡向你攻击的法术。索弗莉亚,现在装配上它们,你必须装备精良,我们才能合力将他击败。”   “没问题。”索弗莉亚颔首,她拿起灰刀,在空中轻挥,“哈——真是完美的武器,这么锋利的宝物,果然还是要在我这种高雅之人手里才显得合适。”她一边在大厅中漫步,一边挥舞刀刃,就像表演刃舞一样轻盈优雅,“想到这么棒的宝贝曾经在那样下贱的家伙手里使用,我就忍不住感到惋惜,如果能早点给我使用就好了。”   “蛇之链是上古神器,”瑟拉娃说,“我们现在就出发,伏击在他通往阿伦迪尔堡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将他打败、杀死!将国王陛下从夏尔的威胁中解救出来。”   “是。”索弗莉亚点头微笑,“这个国家终究是要靠我们来维护的,可不能让夏尔误事。暗影冕下最终会把我们从恶魔危机中解救出来,将我们送往一个无光美丽的新纪元,在那之前,我们将竭力驱逐小人,诸位,我们一起协作吧。”   “噢噢!”   即便如此——瑟拉娃悲哀地想,即便我们做出这么多努力,也不一定能击败他,在传言里,他已经变得非常强大,最近发生的信息也印证了这一点,他如果不够强,根本无法毫发无损地穿过精灵控制区。   可是,打不过便不打了吗?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东西啊。   它太重要了。   所以,哪怕压上一切,我也要杀死夏尔。 第537章 伏击   离阿伦迪尔堡越来越近。   一些人跟随夏尔,但只是拉开距离,远远看着,只有多莉亚和霍普紧随左右。   夏尔走过一间空荡荡的神庙,它占地宽阔,左右都是精心设计的园林,柏树被修剪得笔直,列位洛曼神明的雕像依次排列,各持兵器。   看到那些神祇的圣像,夏尔不禁停下脚步。   “再怎么看也没用啦,”多莉亚喊,“神官跑的跑死的死,神也没办法保佑我们!”   “这是理所应当的,”夏尔说,“人类退去的地方,神也不得不走开。”   “啥啊。”   “从很多层面上来说,祂们依托于信徒,人和神彼此襄助。但不平衡的是,人往往向虚无中借取力量,却忘记了自己的潜力,神则轻蔑人类的作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你在说锤子。”多莉亚抱怨。   多莉亚打量夏尔,奇怪的是,现在的夏尔给她一种莫名的尊贵感,亦即说是,像一位大师一样值得崇拜。   一定是力量的作用吧,她心想。   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如果换成一个弱者来说,大家只会一巴掌把他打飞,但换到夏尔这样有能力的人嘴里说出来,哪怕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难免被人奉为圭臬,甚至拿出来细细品读。   哼……强者、有钱人、贵族,说什么话都会被当做真理,就算说出惊世骇俗的蠢话都会被原谅,人们还会挖空心思从里面找出点有价值的东西,穷人和废物就不一样了,哪怕说出生花妙语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重要的不是话的内容,而是说话的人。   想到这里,多莉亚又不禁凝视夏尔。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的?   强大到足以令人敬畏。   力量的纯度也有差别,暴躁癫狂的强者只会得到恐惧,没有魅力可言,善良的强者能得到尊敬,却不会令人害怕。   夏尔却能二者得兼,尊敬他拯救世界的信念,畏惧他若有若无的杀意。   这家伙可不是人畜无害的善茬,要是惹到他……挨一刀是轻的。   “离阿伦迪尔堡只有一天路程了。”多莉亚说,“也就是离利奥波德那家伙……”   “你听上去不太喜欢他。”   “他是我的封君,所以我不会说他坏话,先这样吧。”多莉亚止住话头,转向悠哉漫步的霍普,“你为什么和这家伙厮混,这完完全全就是个恶魔嘛,你应该把它一刀两断!”   “它愿意找到适合的生存之法,不是我们的敌人。”夏尔说。   “她针对霍普!”霍普大叫,“因为她没有能带上战场的大肉球!”   “我会把你砸成碎片!”多莉亚吼叫。   “你根本无法打败霍普!”   “夏尔,我也要变得和你一样强大,然后把它揍到死!告诉我要怎么做!”多莉亚对夏尔喊。   “加入恶魔猎人,你就能在猎杀之道上进步,”夏尔说,“是时候对你过去的倒行逆施做出补偿了。”   “好啊!我肯定比那些三流猎人强得多!”多莉亚说,“前提是你能打败黑暗!不然我无法安心!黑暗随时都会过来索命!”   “说到黑暗……”夏尔刚开口,便察觉到远处的异样气息。   道路边的丛林中似乎有伏击的动静。   “咋地?”   “我们有客人了,有人在埋伏我们。”夏尔说。   “肯定是瑟拉娃!”多莉亚脱口而出,“她会拼了命地保护利奥波德的安全!只要你还在往阿伦迪尔堡走,她就会拿命跟你斗到底!”   “我又不会杀了利奥波德,只是聊聊。”   “谁知道!把你挡在外面,总比你直面他来得好。”多莉亚说。   “霍普来把袭击者干掉!”霍普跃跃欲试。   “如果是瑟拉娃的话,就有意思了,正好有些家伙可能想见见她……”夏尔说。   他向前快速靠近,预估对方出现的方位和角度,脑海里回想蛇之链的攻击速度和行动方式。   在距离还有三百米的时候,瑟拉娃冷着脸现身,将肩上的蛇之链向夏尔释放。   “无尽大蛇,咬死他!”瑟拉娃下达命令。   纯白的蛇之链飞速掠向夏尔,蛇形锁头嘶嘶作响,犹如鲜活巨蟒。   夏尔后退,同时将手一挥,念出咒语,召唤弗勒。   “嘶!”白色大蛇破土而出,一口将飞在空中的蛇之链咬住。   “什么!”瑟拉娃一惊,“蛇!消灭它!”   蛇之链在弗勒嘴里大闹起来。   “嘶嘶!老家伙!给我冷静点!”弗勒试图压制它,但蛇之链暴躁无比,反倒不断蔓延,开始缠绕弗勒的蛇身。   “弗勒,你能打的过吗?”夏尔拔出莲花,向瑟拉娃赶去。   “开玩笑!我可是第四世代的精英!”弗勒硬着头皮和蛇之链厮杀起来。   见到此状,夏尔不由得对蛇之链的力量重新构筑认知,它居然可以让弗勒陷入苦战,要是自己动手的话,恐怕还有一番周折。   不过,失去了蛇之链的瑟拉娃,实力已经非常有限。   夏尔不作声,只是飞速靠近她。   “去死!”斜刺里,索弗莉亚忽然现身,将手中灰刀劈向夏尔。   灰刀!   看到自己爱用的武器,夏尔无比怀念。   辛达瑞尔在他背上剧烈振动,示意不满,欲要和格拉迪乌争雄。   使用者不够强,可惜了,没有机会让你和最强大的灰刀一拼。夏尔暗想。   对付这家伙,莲花就足以。   不过,莲花固然品质优良,也无法和灰刀碰撞,夏尔脚步轻快,先行躲开索弗莉亚的袭击。   在索弗莉亚发起下一次攻击之前,夏尔欺身上前,瞬间拉近距离,直接封锁她的动作,迫使她尝试后撤,想留出空间。   夏尔技艺娴熟,用刀柄迅猛一击,砸在她胸口,她闷哼一声,连退好几步。   眼看夏尔追击而来,索弗莉亚赶紧抬头,释放焦黑戒指的威力,戒指立刻变成橘红,几乎成熔岩状。   焦黑戒指也在她手上!夏尔更愉快了,他眨眼间移动到她身后,火焰弹爆涌出来,在空中焚烧不绝,夏尔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甩出去,索弗莉亚尖叫一声,被重重砸在地上,伏地不起。   夏尔捡起掉落的灰刀,指向她的头。   “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夏尔命令。   “可恶……”索弗莉亚艰难喘息,抬头向瑟拉娃求援。   瑟拉娃拔出随身佩剑,刚想逼近一战,便被赶到的多莉亚拦住。   “别妄想了!给我束手就擒!”多莉亚手提战锤,大嗓门让瑟拉娃心凉。   “多莉亚!你也——”瑟拉娃失控大喊,“叛徒!叛徒!”   “叛不叛的无所谓!”多莉亚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黑暗主人给了你这一切!是国王给了你荣耀!”瑟拉娃仇恨万分,“无耻!”   “我就无耻!”多莉亚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另一边,弗勒用力一咬,将蛇之链吞入腹中,让它消停。   “呼呼……我们的珍宝总算回来了,果然在外族手里根本发挥不出三成力量。”弗勒兴高采烈。   “你要走了吗?”夏尔问。   “先回去让它恢复正常,它在外面太久,已经变得狂野了……下次我会带着它的全盛力量回来。“弗勒带走蛇之链,钻地离开。   看到瑟拉娃的至宝被没收,索弗莉亚战战兢兢。   夏尔从她身上一件件拿回自己的东西,灰刀、朱利斯的项链、白刚玉护符以及焦黑戒指。   重新将焦黑戒指戴到原先的手指上,夏尔忍不住反复观察,又摸了摸,真的一点没变,我曾经靠它多少次化险为夷啊。   把所有道具重新带上,他回忆起从前。   夏尔高举灰刀,格拉迪乌仍旧锋利万分,和它同名的那头恶魔也早晚要伏诛。   我感觉到,全都回来了……   昔日身怀此刀,凡恶皆斩,今时力量倍增,肃清沆瀣。   力量,荣耀和信念,曾经在西海岸被毁灭的,已然悉数回归。   一手灰刀,一手红刀,都是熟悉的感觉,夏尔身背三把武器,略显累赘,但无伤大雅。   莲花随用,灰刀破甲,红刀支配战场,各有应用场合。   瑟拉娃看着夏尔自信的样子,失魂落魄,万千失落痛恨涌上心头。   弱即原罪。   她拔剑自刎。   多莉亚早有准备,用手抓住瑟拉娃的剑,手掌立刻被划破,她面不改色,用骨头卡住剑刃。   “死太容易了,”她说,“给我活下去!” 第538章 自焚   我是利奥波德·索弗泰尔。   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利奥波德半梦半醒。   他失去了掌控生活的能力,没有臣仆也没有领土,手无寸铁、煎熬痛苦、身心俱疲。   怪事……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这样,他一度觉得悲惨生活是别人自找的,他会成功,他将成功,他也将一直顺顺利利地生活下去,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   利奥波德伸手摸索,床边空空荡荡,他害怕一个人呆着,可其他人又都不断逃开,畏惧自己和自己的王冠。麻木,空洞。人独处的时候难免自问,自问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譬如……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好像就在上一秒,利奥波德的人生还不是这样的。   他有朋友,有老师,有健康的环境,有学习和成长的空间,做什么都有奔头,工作是可以得到回报的,人们看到自己也是会微笑的。   为什么活成了这样?   从哪一步开始走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利奥波德翻身,无意中从床上摔下,重重倒在石头地板上,痛苦闪电般穿过全身,他只穿着紫色的丝绸内衣,体重压到自己的一条手臂,撞得很疼,他蜷缩起来,像婴儿一样,浑身消瘦,更显萎靡。   “啊——”   他发出痛苦喊叫,没有任何人会听见,每个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他也无法约束他们回来,他讨厌这一切,更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世界。   利奥波德想要酒和食物,想要昏天黑地地睡过去,现在他不想动,也不在乎一切后果。   我的生活一团糟。利奥波德几欲作呕,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外爬,然后半爬半走,动作跌跌撞撞。我没法应付这一切,我什么都办不到,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父亲死了,母亲死了,瑟拉娃也走了,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愿意肯定我,我是这庞大世界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就算我现在死去也没人在乎,如果现在眼前有一把触之即死的魔法刀刃,我现在就会去触碰的。   毕竟没有人愿意接纳我这么一个无能者——悲苦如此沉重,却没有任何人愿意分担,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确实应该这样。   我活着是他人的累赘,我是失败者,我已经变成身边人无穷无尽的噩梦,是我将他们活活拖垮,他们想着要拉我一把,这个念头害苦了他们。   “你需要保持坚强,年轻的国王……”黑暗借助王冠向利奥波德传讯,“否则,我会考虑换一个。”   “去你的!”利奥波德从地上跳起来,抓住王冠,试图将它摘下。   “你不会想这么做的。”黑暗低语,“它已经和你的头骨连在一起。”   利奥波德发出怒吼,用最后的力量撕扯王冠,他的头皮向上拽,几乎要从颅骨外面剥离出去,这番剧烈动作非常疼痛,可是和他无穷无尽的空虚茫然相比又不值一提。   黑暗感到乏味,它意识到利奥波德无药可救,而它也不再需要这些傀儡把戏,于是将王冠变形成单纯的黑色流质,它们化作雾气,遁入城堡墙壁内侧的无光裂缝中,回归罗曼拉尼亚。   魔冠就此消失。   结束了……   利奥波德揉了揉自己不断流血的头皮。   我要吃东西……利奥波德感到晕厥,又感到疼痛。   他浑浑噩噩地走进厨房,打开柜子,发现里面空空荡荡。   利奥波德心碎,遇到什么事情他都还没哭过,但现在他发现活着实在太他妈痛苦了。   生活没有起色,也不会有起色。   死了比活着好。   利奥波德明白了世间的真理。   食物已经吃完,但还有一桶油,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桶从高处拉出来,任它重重砸在地上,大桶立时迸裂,里面的油四散飞溅,流了满地,满满积了一层。利奥波德哀鸣,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喊叫,一边将在油中漫步。   索弗泰尔家族二世而亡,末代国王自焚于阿伦迪尔堡。   这个家族的统治毫无出彩之处,其中成员亦是极度无能之辈。   历史书大概会这么记载吧。利奥波德心想。   他拿起火炉边上的烛台,捡起打火石,将火镰用力一划,点出火星,将蜡烛点亮,他把蜡烛倒置,火焰照旧向上焚烧,滋滋作响,滚烫的蜡油往下滴落。利奥波德看着火光,心头一阵动摇。   死……   死是多么的……让人害怕。利奥波德犹豫不决。   可我想死,我想死。他不断重复默念,试图说服自己。   利奥波德拿着蜡烛,手掌攥紧,心里无比茫然,却不知到底要不要将燃烧的蜡烛丢进去,生命的本能是保留自我,这叫他久久不能做出决定。   我是怎样一个懦夫,连去死的勇气都没有?等会,我又是一个怎样的勇士,面对这样的困境,也不愿意去死。利奥波德荒诞地想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内容。   生和死到底哪个困难?利奥波德跪倒在一地冷油之中,手臂发颤。   他听到动静。   有人在往上爬?沿着墙壁——利奥波德转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衣服摩擦城堡外壁,不断往厨房的窗台靠近,那是什么?什么东西在靠近?   是夏尔?   夏尔察觉到城堡里只有利奥波德一个人的气息,便直奔这里而来。   利奥波德现在的样子让夏尔非常吃惊,他形如枯槁,精气神大不如前,手臂孱弱,面容发虚,几乎脱了相,原先那位健壮、自信的洛曼贵公子到底去了哪?头上流血,活像伤员,手里又拿火烛,跪在一地粘稠油料当中。   “喂!很危险的!”夏尔意识到利奥波德情况不对,赶紧登上窗台。   被夏尔看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利奥波德心如死灰,他手一抖,蜡烛落地,火焰瞬间沿地面爆燃起来,更是窜上利奥波德的身体,将他裹在当中,痛苦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他发出尖叫。   “呜哇啊啊啊啊——”   夏尔用力一跃,跳过火场,一边将利奥波德拉起来,瞬间来到厨房的另一头,带利奥波德窜到城堡内部的走廊上,火焰在厨房中爆燃起来,不断向上缠绕,遇到什么就烧什么,火舌朝各处舔舐。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拍灭利奥波德身上的火,利奥波德皮开肉绽,两眼中布满血丝,头上满是伤口,像是好几根钉子从脑袋里被拔了出来。   利奥波德·索弗泰尔……困苦交加。夏尔本想找他寻仇,但命运已经替夏尔动了手。   他所承受的东西,就算是他的教训吧。夏尔暗叹。   “你感觉如何?”夏尔问。   “……你回来了……”利奥波德声音沙哑,“杀了我……我什么都没有……”   “说胡话,你有的东西太多了,”夏尔将利奥波德扛起来,往城堡外面走,“你曾经可是个大人物,现在也是国王。”   “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因很多。”   “我没有脸活下去……活下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国王?我是一个没有封臣和领地的国王……黑暗才是真正的国王……无尽的黑暗在我面前……夏尔……我们是奴隶,我和我父亲都不过是奴隶而已……”   “你还年轻。”   “年轻的是你……我已经三十岁了……”   夏尔将利奥波德背出城堡,把他放在地上。   “不管你多少岁,你现在像个婴儿。”夏尔说。   利奥波德看着从厨房里向外涌的浓烟,低头看自己两腿上被烧伤的皮肉,仿佛现在才感觉到疼痛一样,低声呜咽。   “是恶魔把人摧残成这样的,”夏尔说,“你遇到了你无法应付的事情,这不怪你,换个环境和事业,你会发现一切截然不同。”   “怎么做?”   “我给你指两条路,”夏尔说,“一条路是躺下来,做个平静的野人,住在森林里,渴了喝泉水,饿了吃水果、抓鱼,运气好可以一个人完成棚屋、篝火以及简易床,甚至还可能自己制作陶器,达成自给自足,没有欲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还有呢……”   “离开洛曼,和瑟拉娃去找个地方开始新生活,忘掉恶魔和统治什么的,脚踏实地,找份诚实工作,把这辈子正常过完就很好了。”夏尔说。   “那恶魔……恶魔在啃噬这个世界……”   “恶魔就由我来打倒!就让我来守护你们的正常生活!”夏尔说。   “这两条路——我都不要!”利奥波德哑着嗓子喊,他忍着剧痛爬起来,颤巍巍的,一下子又倒下去,“我是国王!我是洛曼国王!”   “你这副千疮百孔的样子当不了国王。”夏尔说,“你伤自己太深,必须付出千万倍的辛劳和汗水才能爬回到之前的位置。”   “我愿意!”利奥波德先半跪着,然后再次爬起来,“这些挫折……这些苦难……这些煎熬……只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我要活下去!我要赢得属于我的东西!”   “你还是先给自己找件衣服吧。”夏尔说,“——我想知道,安娜斯塔西娅在哪?她……”   “她走了……她在郊外。”利奥波德给夏尔指了方向。   瑟拉娃从藏身的墙背后匆匆走出来,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利奥波德披上,然后又躲回到墙壁之后。   “我很抱歉。”利奥波德将扣子系上,哑着嗓子对夏尔说,“我……那时候发狂了,我居然对你……”   “我想你已经得到教训了。”夏尔说,“我们都在这个糟糕的现实中尝试证明自己。”   “……我不知道未来。”   “没人知道,现实是复杂多变的,它讨厌就讨厌在这,但美也美在这。顺风的时候大家做的事情都差不多,炫耀、显摆、享受生活、荒度光阴,但逆风的时候,面对那些烂事,人会做的事情是不同的,而恰是这些困苦之际的行动,将人和人之间的差异体现出来。”   “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利奥波德喃喃道,“欢迎回来……那顶操纵人心的王冠,我已经不要了。等我重新成为真正的国王,我会竭力赏赐你的。”   夏尔愣了片刻。   “我女儿有条狗起了你的名字。”夏尔说,“你不会介意吧。”   “那很好啊。”   “你这家伙,我用不上你的赏赐,好自为之吧。”   “火会烧掉这里……”利奥波德听到城堡里爆燃的火焰。   夏尔望着天穹,不多时,一道雷声响起,然后就是暴雨倾盆,淅淅沥沥落在城堡之上,控制火势。   “我的目标在别的地方,我先走了,最后一点忠告:不要再作践自己。”夏尔告别利奥波德。 第539章 小王子   雨下的很大,安娜斯塔西娅坐在小屋里,没来由感到一阵沮丧。   首先是危机感,南方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她和安提克也随时会被黑暗之王召唤走,成为罗曼拉尼亚山中的牺牲品,那样的事情对这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他才四岁,还有好多好多没有见到,比如……他的亲生父亲。   安提克跪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边听外面的雨声,一边将书本摊开在面前,专心致志地阅读,他很聪明也很有活力。   安娜斯塔西娅记得自己的祖爷爷,那是个古板的旧式贵族,也是她所知最聪明勇猛的人,不仅活到一百岁,还亲自为家乡设计了水渠、果园和一套轮作顺序,如果他再多活两年,定不会让她受到爱德华多的诱奸……现在,安娜斯塔西娅相信,她从自己祖爷爷那里继承到的精英血统,将会和夏尔·格拉尼的血结合在一起,进而塑造出他们完美的孩子,安提克·索弗泰尔,或言安提克·格拉尼。   他会成为一位明君、贤人,一位英雄,在今后的历史上夺取自己的地位,刻下彪炳千古的英雄史诗,他已经显现出那些著名人物的特征,好动、善于学习、喜欢阅读。   ——前提是能活下来。   就在这时,安娜斯塔西娅听到敲门声,最轻的敲击声也让她感到紧张。   “谁在那?”她恐惧地问。   “我、是我!”夏尔离开利奥波德之后就直奔这里来。   夏尔!安娜斯塔西娅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朝思暮想的英雄,精力无穷、活力无尽,有洒不完的种子,每一粒种子都能轻松地在土壤里生根发芽。0   “谁在那?”安提克问。   “是……夏尔·格拉尼叔叔。”   安娜斯塔西娅不确定夏尔想不想认这个孩子,薄情的男人总是拒绝承认自己冒险的结果,也许安提克不招他喜欢,也许他的存在会给他带来困扰,她不知道。   “为啥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安提克不解。   “今天起你就会认识他了,格拉尼叔叔是个好人。”安娜斯塔西娅将门拉开一条缝,看到夏尔,然后才放下心来,把门打开。   “雨不小。”夏尔站在门框里。   “感谢诸神,”安娜斯塔西娅拿出自己的手帕,帮夏尔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我亲爱的王后。”夏尔亲吻她。   “哎——”安娜斯塔西娅赶紧后退。   “妈妈?”安提克把书合起来,站到椅子上,看着夏尔。   夏尔的视线越过害羞紧张的安娜斯塔西娅,看到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安提克皮肤白皙,小圆鼻头,薄嘴唇,大眼睛,红色天然卷发,皮肤极嫩,对陌生人也不畏惧,直直地观察夏尔。   我居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夏尔不由得加快脚步,穿过房间打量他。   父子重逢,多么温馨画面。安娜斯塔西娅不禁微笑,将门掩上。   “你叫什么?”夏尔逗逗他。   “我是安提克·索弗泰尔,”安提克镇静自若,从椅子上站起来,抬头看夏尔。   与另一个儿子相比,罗切斯阴沉安静,很像夏尔,安提克则显得开朗活泼。   “……安提克·索弗泰尔?那你爸爸是谁?”夏尔问。   “我是爱德华多国王的小儿子,”安提克怀疑地看着夏尔,“你若不是一个村夫,应该是认识他的。”   安娜斯塔西娅担心安提克的话会激怒夏尔,转眼却看到夏尔心情不错。   “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夏尔说。   “你不想要他?”安娜斯塔西娅感到一阵不安,“喂,夏尔……你别乱想,他就是……”   “对,”夏尔说,“他就是洛曼王国的合法继承人。”   安娜斯塔西娅叹气。   “现在哪还有什么洛曼王国呢?”她说,“利奥波德已经废了,他已经被魔力挖空了心。”   “我想他会恢复过来的。”夏尔说。   安提克睁着明亮的眼睛。   “洛曼王国处在危急存亡之秋,”他稚嫩的声音说出了不起的话来,“但我必将辅佐我的异母兄弟,匡扶这个国家,让一切恢复正常。”   “傻孩子。”安娜斯塔西娅摸了摸安提克的头发。   “我们的小王子,他一直都以这个身份自处,”夏尔说,“还是等他长大一点再说吧,到时候,他会决定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也好。”安娜斯塔西娅松了口气,如果夏尔不肯认这个孩子,她真不知该怎么办了,“那……”   “这里不安全,”夏尔说,“你们还是去希塔尼亚吧。”   “我听说过。”安娜斯塔西娅想起来那些传言,“……罗彻·德瑞斯特在北方建立了一个新的王国。”   “她做的很不错。”夏尔说。   “但这路上要穿过彩夜森林,精灵们太恐怖了,最强大的骑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安娜斯塔西娅说。   “我已经安抚了他们的恨意与怒火,”夏尔说,“现在精灵和我们处在同一阵线。”   “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好,”安娜斯塔西娅感到惊喜,多看了夏尔几眼,然后去拿酒杯,给夏尔斟了一杯酒,“你过得如何?”   “我尽力而为,”夏尔打量她的身体,王后和过去一样丰满,似乎因为哺乳的关系,再度发育了一些,曾经就已恐怖,现在几乎要将衣服撑裂,“我很想你。”   “你只是觊觎我。”安娜斯塔西娅知道夏尔在看哪里,“你这家伙……和其他男人一样狡猾。”   “好啦,我可是看了你手写的字条,才千里迢迢赶来保护你的。”   “那我真是感动得要死了。”   “我是认真的。”   “我也没开玩笑,啊,夏尔……我又何尝不想你……”安娜斯塔西娅贴近夏尔。   “瞧瞧你……”夏尔抚摸安娜斯塔西娅的脸,“……真是个尤物。”   “你还没喝一杯,就已经醉成这样了……讨厌……”   安提克看母亲和这个陌生人打情骂俏,小小的脑袋无法承担这么糟糕的现实,这可和书上描述的妇道大不相同!   “他会成为一个好孩子,”夏尔转头打量安提克。   “他是我见过最敏捷、最机智的孩子,”安娜斯塔西娅走向安提克,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夏尔,你可得多陪陪他。”   “很难说,”外面雨停,夏尔眺望湿润的旷野,远方有山峦笼罩在漆黑迷雾当中,“就像我说过的那样,这里不安全,而我要解决掉威胁。”   “你……你会死的。”安娜斯塔西娅下意识地说,“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   夏尔不说话了。   我早该是个死人的——从很久、很久之前。   但是,坚决地活下来,坚决地活到今天,肩负重责,忍受痛苦,迈过他人难以想象的坎坷,死又何惧!   “我要走了。”夏尔站起来。   “这么快——”安娜斯塔西娅一惊,以恳求的态度说话,“求你——求你多待在这一会,哪怕一会也行!”   “你快带安提克走吧。”夏尔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安娜斯塔西娅黯然神伤,“你会死,或者索性忘掉我和我们……我的孩子。”   “不,”夏尔说,“未来我们会再见无数次!我会凯旋,而且到时候,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担心了!”   “堕落英雄们拱卫着黑暗之王,”安娜斯塔西娅低声说,“他们是几百年前的勇者,是那个时代的精英,如今则已经成为了黑暗且不死的傀儡,如果你要去讨伐它,他们将是第一道难关。”   “放心吧。”夏尔紧紧抱住安娜斯塔西娅,他们短暂地亲吻,安娜斯塔西娅擦干泪眼,看夏尔坚决地走出房子。   夏尔推开门,眺望罗曼拉尼亚山的方向。   他不禁一愣。   在那片旷野上,已然站着一个依稀的黑色人影。   堕落英雄,等待他的到来。 第540章 远古猎魔人   为了保护夏尔,霍普前去侦查旷野上的人影。   不过显然进展不顺,等夏尔到的时候,它探头探脑,蹲在一片树丛背后,尾巴蜷曲。   “你看到什么了?”夏尔问。   “一个灵魂,一个漆黑的灵魂,”霍普谨慎地说,“……领主,它身上有一种古老的气息,霍普觉得,那家伙不属于当下,但也不属于过去,是已经没有了存在价值的空洞躯壳!”   “他正看着这边呢。”夏尔说。   “他要消灭领主。”霍普感到强烈的敌意,“而且他也憎恨我。”   “什么样的人又讨厌你,又想干掉我?”   “恶魔猎人。”霍普说。   夏尔一步步靠近对方。   这是在洛曼平原之上,天灰灰的,阳光透过云层之间的缝隙,几乎形成神圣光柱,早春风寒,夏尔看见那人的黑色斗篷随风摇摆,款式完全和恶魔猎人相同,只是陈旧古朴。   “你是谁?”夏尔遥遥问候。   对方默不作声,只是迅速从斗篷下拿出一支坚弩,将它快速拿起,扣动扳机,弦震矢飞,一支黑色箭矢笔直朝夏尔射来。   速度快到难以反应,夏尔凭预判避开,迅速拉开距离。   “这真的很奇怪,”对方声音怪异,令人不适,“一个恶魔猎人对上另一个恶魔猎人。”   紧接着,他收起弩,将佩剑拔出,那剑也是通体漆黑,仿佛光芒皆被剑身吞噬,只留下黑色残影,随后吗,他朝夏尔靠近,脚步越来越快。   是堕落英雄的一员,来和我厮杀的吗?夏尔拔刀在手。   对方转眼掠至夏尔身前,一股危机感从夏尔心头发出,穿过全身,发出强烈警告,让他的身体快速进入战斗状态。   夏尔速度变快,反应也更加敏锐,心跳加快,迅速将血液泵到全身各处。   好对手!夏尔挥刀相抗,莲花与黑剑碰撞,霎时发出一声巨响。   在这个距离,他能够看到对方的脸,那几乎算不上人面,而是干瘪骷髅,头骨上裹满黑色腐肉,空洞眼眶里什么都没有。   一具尸体,死去无数岁月。   “目眩神迷!”对方嘶哑喊了一声,强烈的精神冲击涌向夏尔,让他心绪乱了一拍。   夏尔后退半步,黑剑划过他面前几寸远的地方,差一些就要砍穿他的胸骨。   “远古的恶魔猎人就是这样作战的吗?”夏尔一边拉开距离,一边将莲花入鞘,改拔灰刀在手。   “那么,现代的恶魔猎人又是怎么作战的?”远古猎魔人发出幽灵般的笑声。   他似乎不想让夏尔看到自己的骷髅脸,于是将遮面布拉起,挡住自己的面容,如今全然神秘。   身穿黑色皮甲,长发披散,和夏尔印象里的传统恶魔猎人相仿,精明强干、独来独往。   “我让你见识下吧。”夏尔换过武器,向前突击。   紧握灰刀,横挥、直斩,瞬间将对方用来防御的黑剑给斩断。   断裂剑刃落在地上,刹那间消散于无形。下一秒,黑剑在断裂处闪烁片刻,暗影之刃重新显现,立刻又恢复成一把完整武器。   “嗷嗷!”霍普挥舞恶魔大剑,从侧方袭击远古猎魔人。   “四分五裂!”远古猎魔人伸手指向霍普,它盔甲迅速迸裂开来,连带里面的恶魔质皮肤也瞬间撕开,灵魂从中往外泄露,迅速离散。   “灵魂!霍普的灵魂!”它手忙脚乱,伸手按住自己受损的地方,赶紧设法修复。   “如果你还能用猎人魔咒的话,”夏尔说,“说明智慧魔神还在做那些勾当,令人轻易地扭曲现实。”   “猎杀恶魔要用的办法可是无穷无尽的。”远古猎魔人感觉到来自夏尔的压力,情绪越来越坏,阴沉地看着夏尔,“你只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影子,一个稚嫩的偶像,你从恶魔那里借取力量,一路窃取,直到拥有自己今天所有的成就。”   “而你只是过去猎人的尸体,被操纵着为黑暗服务。”   夏尔向远古猎魔人再度发起攻击。   “幻影神力!”远古猎魔人伸手,指向夏尔,巨大力量冲撞过来,夏尔往后退了两步。   但也只是两步。   夏尔的力量足以超过狂风,他加快速度,暴风一瞬而逝,夏尔已然来到远古猎人身前,斩出灰刀。   砰!   刀刃嵌在远古猎人的黑剑当中,动弹不得。   双方相持角力,灰刀向暗影穿刺,黑暗则承受压力。   “恶魔猎人是独来独往的……”远古猎魔人说,“你把我们过去的一切都毁了,不再有师徒道义,不再有秘传咒语,你用你自己的东西曲解这一切,你好大的胆子——现在你又来挑衅我!”   “我何时挑衅你了。”   “这世界上只能有一个猎魔英雄!”远古猎魔人发出喑哑声音,黑剑上释出强光,几乎要将灰刀吞噬当中。   夏尔话不多,将灰刀迅猛拔出,结束无意义的纠缠,远古猎魔人无法控制力道,向前倾斜,下一秒,夏尔再砍出灰刀,刀刃横掠,将远古猎魔人拦腰截断。   远古猎魔人瞬间被腰斩,他发出一声叫喊,用干枯双臂在地上爬行,却未死去,从身体的断面喷出一大滩黑色触须,它们互相咬合,形成纯暗肢体,然后又变成人形。   新的身躯从他黑色衣甲之下生长,往外冒,将他完全拼凑起来,就此复生。   是黑暗治愈术,而且还是极高的水准,甚至在白天也能展开。   “……堕落英雄是无法用常规手段杀死的吗?”夏尔观察这个过程。   “呼呼……”远古猎魔人站起来,黑剑钻进他的袖子消失不见,“‘堕落英雄’吗?……哼……固然堕落,仍是英雄。要是你取代了我们的地位,拯救了这个世界,那么你会变成唯一的英雄,我们可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在过去,你们承担着看守黑暗的使命,但你们没做到。”夏尔皱眉。   “同伴一个接一个腐化,我又为什么要坚守在那里?”   “因为信念,因为责任,因为要让无辜的人免受伤害。”   “荒唐的理念。”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我也曾坚守着你现在嘴里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后来我才发现这只会让人饱受折磨,我亲自守护的那些狗屁百姓根本不对我感恩戴德,他们仍然对我不屑一顾,把我当成诅咒的化身和恶魔的载体,辛苦受累赚不到几个钱,身为保护这个世界的猎人还要为三餐奔波,肥头大耳的贵族却随随便便就能过上不错的生活,被雇佣去征服黑暗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黑暗束手就擒只是为了伺机吞噬诸神……如果你也加入我们的话,一切都会变得非常轻松,你已经臣服过一次恶魔了,这只是第二次而已,我保证这一次会更加安逸,你将成为黑暗的冠军,恶魔之选,在这里,永生不灭只是最低级的赏赐。”   “我不会臣服一个很快就要被我消灭的东西。”   “凭什么你可以如此自信……”远古猎魔人深感嫉妒,“你有钱、地位和女人,你有荣誉和尊重,为什么我得不到?我不比你奋斗的少,我是那个时代最著名的猎人,为什么偏偏到这个时候,好运落到了你身上,你可以得到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和你到底差在哪里?那个时代的猎人和这个时代的猎人,到底差在什么地方?还是说,在几百年前,我们根本就不该费那么多心思去猎杀恶魔,而是要躬身等待,等待今天像你这样的‘大人物’崛起,然后跟在你们的光辉后面?”   “我和你的差别就在于,我从来不会想这种事情。”   “那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甚至还成长到今天,能够走到我们面前,踏入我们的地盘……”   “不论利益,无关正邪,我既然已经决定投身于猎杀恶魔,就没有半途而废可言。”   “我明白了。”远古猎魔人沉吟,“罗曼拉尼亚山由我们来镇守,直面黑暗意味着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你想象不到……”   夏尔飞身追击,将远古猎魔人劈碎,他身体溶解,化作一道暗影,向远方漂流,不久便消失无踪。   “领主!”霍普跑过来。   “感觉如何?”   “很黑暗!”霍普低头看自己被打伤的地方,“想去晒太阳。”   “还有呢?”   “黑暗无边无际!霍普能感受到,黑暗恶魔们正在举行最热烈的仪式来恭迎它们的尊主!在地表以下的地方,已经全部都是漆黑万分的黑暗回路了。”   黑暗之王。   那高居于王座之上,不可视的禁忌身姿……   曾经强大到令我窒息,现在,我却有能够打败它的“实感”。   “地下变得糟糕一片的话,也不能召唤蛇来帮忙了。”夏尔沉吟,“……先去看看罗曼拉尼亚山现在到底什么样吧,穿过堕落英雄镇守的最后防线,应该就能达到黑暗之王的心脏了,到那时候,再一分胜负。” 第541章 堕落英雄   南洛曼靠近海岸的地方,山峦耸立,隔绝外界,被称为罗曼拉尼亚,这是精灵语,意指“与洛曼若即若离的地方”,它深居南洛曼腹地,左右都是丰饶城市,唯独山间罕有人烟。静流厅、松栎厅等大城市互相连接,取道也都绕过罗曼拉尼亚,不愿在此费心开辟探索。   这样做是对的。   现在,这里已经和整个世界割裂开来。   越靠近罗曼拉尼亚山,世界的“违和感”就越来越强,天空逐渐变得阴暗,太阳光芒不显,连高空中美门殿神国的痕迹都看不见了,不知何时,夏尔发觉自己踏入异域。   以罗曼拉尼亚为中心,整片地域都遭到侵蚀,再看不到正常景色,树木花草都被恶魔力量化作扭曲模样。   一些黑色的小型野兽在其中穿梭,盘踞在弯折丑恶的旧世残片上,当夏尔靠近时,它们便一头扎进漆黑阴影之中,像鱼儿入水那样消失无踪。   它们是小恶魔?还是完全被黑暗吞噬的动物?夏尔甚至无法辨别。   空旷且安静。   房屋同样发生异变,半埋在土壤当中,像是挣脱了过往束缚,随心所欲地生长起来,墙壁和屋瓦都到处蔓延、扩张,变成怪诞形状,根本无法将它们和原先的形态联想到一块。   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概念,昏暗的太阳久久挂在天穹,似乎不会移动,夏尔只能通过感官记忆来判断时间。   行走六日六时六分之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而夏尔也已登上罗曼拉尼亚山脉。   终于来到罗曼拉尼亚……夏尔抬头看这片空间。   伸手不见五指,完全黑暗,寓意未知和巨大恐怖。   作为诸多世界、诸多生命共同恐惧的原始恶魔之一,黑暗之王的威力是无穷的。夏尔暗想。生命需要温度,温度需要恒星,恒星会发光,为了捕捉这些光亮和热,生物自然进化出不同的感光器。在黑暗中,这些机能变得被动且低敏,可以说是毫无作用。因此,在黑暗中,不适是理所应当的,素来仰仗的感官惨遭剥夺,收集信息的能力成倍萎缩,恶魔最渴望的东西随之产生——恐惧,无尽的恐惧。   这样思考过后,应对之法也一并产生。   需要补足自己的感官。   夏尔闭上眼睛,释放出神性气息,将它们播撒开来,它们触碰事物然后反弹回来,回到夏尔心中,经过短暂尝试后,他很快在心中勾勒出周围环境的轮廓,弥补视觉上的缺陷。   在黑暗中,仍然能清晰地分辨出事物的形状,如此,即便有未名之物在其间徘徊漫游,也能精确捕捉到其方位,不至于被恐吓。   恶魔寄宿在我们心中,是智慧生物的死敌,因我们的恐惧而诞生,以我们的灵魂为食粮。   所以不能恐惧。   更何况是黑暗,必须心怀勇气,且慎之又慎……   “呱嘎呱嘎。”霍普紧随在夏尔后面,毕竟是恶魔,所以对一切都无所谓。   “如果能杀掉黑暗之王,”夏尔独自跋涉在空旷的道路上,“你吃掉它的灵魂,岂不是会变得无限强大。”   “霍普喜欢变得特别强。”   “那挺好。”   夏尔本以为霍普会高兴,但他发觉霍普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   “怎么?”夏尔追问。   “……”霍普蹲在黑暗角落里,那里本来该有岩石和枯草,现在则是一片难以描述的扭曲空间,有棱有角。   “有什么想法就告诉我。”夏尔说。   “领主会生气的。”   “我不会。”   “霍普吃掉黑暗之后,霍普就会想吃掉领主,因为那时候霍普已经太强了,到时候霍普就不会放弃领主的灵魂,一定也要打败领主,把领主也吃下肚才肯罢休。”   “那有什么,”夏尔说,“如果你真的能吞食黑暗,说明你已经成长到了可喜的地步,成为了一个强壮的大恶魔,你便可以继续追求你的梦想,也就是活下去。”   “霍普最希望活下去,”听到夏尔的话,霍普倍觉紧张,“是,霍普想变强,可不想吃掉领主,领主对霍普很好。”   “恐惧是恶魔猎人的软肋,同样的,我一点也不担心你失控,”夏尔说,“如果我怕的话,只说明我还不够强。要为之发愁的人是我,不是你,尽情吞噬强大恶魔的灵魂吧!”   “嗷嗷!”霍普振奋不已。   咻——   一股恶臭腥风扑面而来,夏尔感觉有点迷糊,回过神来,发觉是死尸和腐肉的味道。   “等会,你闻到了吗?”夏尔循着风吹的方向走。   “是黑暗的巢窟!”霍普快步在前面引路。   不多会,他们便来到一座远古陵墓之前,墓穴有近六七米高,由两根巨型黑色立柱构成正门,前方还立有一个大型石碑。   夏尔用神力触摸石碑,辨别出上面的文字。   “兹日事起,蒙神不弃。戴德·洛曼尼亚封印阴影邪祟于此,又延揽勇者六人,命其千年镇守,百世不易,勒石立碑,以告辛劳。”   约是四个世纪前留下的内容了。   夏尔暗暗抚摸背后的辛达瑞尔,“领军者”戴德将他受敬仰所获的珍贵神性交给我,如今我要继承他的事业,将黑暗再打败一次。   “灵魂投矢!”远古猎魔人从陵寝高处现身,手握碧绿魂枪,将它用力朝霍普抛去。   “嘎!”霍普展开巨大翅膀,用力一拍,向高处飞行,魂枪重重砸在他们身边的土地上,消散于无形。   夏尔拔出辛达瑞尔,出鞘时声音响亮。   敌人渐渐现身。   探查周围,一个又一个古老强大的身影站出来,所谓堕落英雄众,镇守黑暗之王又遭到腐化的古代勇者。   夏尔清晰地辨别出他们每个个体。   手持巨矛和大盾、全身坚甲的远古骑士,手握长剑和圆盾的远古战士,穿破烂衣衫、几成骸骨的远古巫师,站在猎魔人身边,漠然注视这一切的远古女神官,鬼鬼祟祟、在夏尔背后穿行的远古盗贼,以及潜藏在更暗之处,张弓搭箭的远古弓箭手。   他们从各个方向现身,并且隐隐包围住夏尔。   “在这片黑暗笼罩的地方,你必败无疑!”远古猎魔人手握弩,语气愈发暴躁,“我要撕碎你!”   “嗷!”霍普翅膀一震,朝远古猎魔人扑去。   “击落它!”远古女神官清脆地大喊一声,远古弓箭手在暗中射击,神箭百发百中,直接贯穿霍普的翅膀,但它动作未减,速度极快,从口中喷出巨大火焰,尽情倾泻在陵寝高处,将猎魔人和女神官的身影笼盖当中,他们被火焰附着,竭力挣扎。   夏尔用力一挥红刀,七把幻影利刃朝身后的远古盗贼扎去,盗贼捏动护符,身影瞬间闪烁,眨眼间出现在夏尔背后,一刀捅向夏尔后心。   叮!   匕首上涂有致命毒素,然而刺在夏尔的猎人斗篷上,尚未能穿透秘银缝制的内衬。   夏尔转身利落一击,将远古盗贼的头颅砍下,那头遁入暗影之中,身体又快速地复原,只是发出懊恼的叫喊。   见到同伴倒下,远古骑士迈动步伐,沉重盔甲摩擦作响。   “尽情攻击我,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伤害我的同伴!”远古骑士手提战矛,大踏步冲向夏尔,在他的掩护下,远古巫师摇动魔杖,准备术式。   “战斗吧!尽情厮杀吧!我们一心渴望搏取的,唯有胜利啊!”远古战士高举自己的魔法盾牌,为自己加持新的祝福。   太奇怪了,被勇者们围攻的我,好像一个大反派……那个时代的勇者们很有热情,但用了错地方。夏尔沉稳应对。我的道路和这些古老之辈们绝不相同,是时候将他们送回大陵寝了,死人有死人该去的地方。   下一秒,夏尔听到一声尖锐长啸。   “废物们!都给我死绝!”一道身影从远处飞掠而来,划过空气,几乎将黑夜撕开。   随着它的到来,刀锋成气浪状朝各处切割,堕落英雄们也各自撤开,暂避锋芒。   看着那狂躁的身影,夏尔屏住呼吸,不会错的——   格拉迪乌,刀锋魔神。 第542章 恶魔启示   “格拉迪乌!”夏尔观察那全身裹在黑色刃甲之内的人形。   “不是,你认错了。”格拉迪乌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远古大魔王,世界至邪至恶!没有什么值得挣扎的地方了!向魔王叩拜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夏尔说,“你明明就是格拉迪乌。”   “聒噪!”格拉迪乌吼叫。   它周身穿戴式样紧密的坚固盔甲,强壮且致命,迅速扑向它面前的敌人,心中所念唯有杀戮。   或者说——证明自己。   格拉迪乌想证明自己是世界上最强大、最独一无二的恶魔,有着能够跨越一切的无尽力量,可以打破地狱试图给它拷上的枷锁。   它行动迅速、动作凶暴、疲于奔命,在这片被黑暗扭曲的空间中竭力释放刀锋权能,一阵又一阵刀光成型,随后卷成风暴,向堕落英雄们袭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格拉迪乌,堕落英雄们集结起来,。   着对入侵者的憎恨,对黑暗之王的忠诚,以及残存于内心的勇气,英雄们在大声呼喊和指挥中重新集结起来,各自找准方位,互相掩护,释放术法、调整站位,试图追踪并且杀伤格拉迪乌。   夏尔手握红刀,释放出血红的战争之雾,笼盖在自己周围,雾气能够探测行动和假象,身处雾中的敌人也会遭到杀伤。   远古战士却能穿过雾气,他周身闪光,沉稳突进,向夏尔发起斩击,夏尔释出幻影红刀,迅速向远古战士劈去,他却能用手中的魔法盾轻易格挡,甚至将幻影反射回去,迫使夏尔自己进行躲避。   “我是受祝福的勇者!”远古战士大喊,“从边境到西海岸欢呼着我的名字,我保护人民,袒护公义,而你自私自利,根本算不上什么英雄!”   那张腐朽黑暗的骷髅脸说出正义之语,令夏尔倍感违和。   他紧握红刀,与远古战士的剑碰撞,每一击都发出巨响。在生前,远古战士身为声名卓著的勇者,受过诸多贤者、祭司与神灵的加护,曾在龙血中沐浴,亦曾在圣泉之中清洁身体,虽已死去数百年,这些祝福仍然留在他的身体之上,使其极其坚韧,一时无法被突破。   砰——砰——   另一侧,黑暗异域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刀锋权能向远古弓箭手斩去,远古骑士立时奔前,高举手里大盾,为友伴抵挡这一击,利刃权能将大盾从中斩裂,但大盾本身亦是一件宝物,损毁之处迅速复原。   “我要撕碎你!”见自己的力量遭到阻拦,格拉迪乌勃然大怒,迅速朝远古骑士杀去。   冲突在战场每一处爆发开来,格拉迪乌和夏尔若是距离稍近,也会毫不犹豫地朝对方发起攻击。   三方完全陷入乱战,无论格拉迪乌还是夏尔都不会轻易落败,而堕落英雄们更是在无光环境下快速复原,几乎要形成永恒的战斗,也不知道哪一方会先耗尽体力。   霍普不愿加入这无尽的纷扰。   它在茫然空洞的黑暗空间中穿梭,灵魂视野穿透土壤和假象,看到地底深处的巨大惊骇之物,那生命已经吞噬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口。   整片南洛曼所有居民几乎都被搜集到山中,人们受身后的可怖之物们驱赶,身心都无法反抗,被塞入黑暗空洞之中,尖叫声只有一瞬,血肉就被搅碎,灵魂滑入黑暗之口,成为它的养分。   它的身躯在方圆千里的土地之下蠕动,在没有光照的地方,每一寸空间都挤满了黑暗,而它还在不断爬行、不断蜿蜒生长。   不只是地下,霍普渐渐发现,就连他们现在所处的这片异度空间,也是黑暗的一部分,他们早已迈入了黑暗的身体。   面对这样的地狱君王,霍普感到的却是一阵……悲哀。   从小鬼往高处晋升,所消耗的灵魂成倍增长。   吃两、三个人类灵魂就能从一无所有的小鬼变成大鬼,一百个灵魂可以让小鬼变成中阶恶魔,一万个灵魂可以擢升到中阶恶魔中的强大水平,而一百万个灵魂才能让恶魔迈过中阶的门槛,成为高阶恶魔,但也是最低级的那种。   之后,大概需要一亿个人类灵魂,才能将它进阶到高阶恶魔中的平均水准,再吃一百亿个灵魂,可以进化成高阶恶魔中较强的水平,差一线就可以称得上地狱亲王,或者说地狱中的一方大领主。   而这“一线”,需要一万亿个灵魂去填补,也就是说,强大的高阶恶魔吃掉一万亿个灵魂,才能成为一位恶魔亲王,和最低级的魔神相类似,拔牙魔神、风湿魔神、失业魔神大约在这一水平。   如果想成为灾害魔神、幽灵魔神、长角魔神这种平均水平的,需要进食一百万亿个灵魂。想成为刀锋魔神、火焰魔王、屠杀魔神这样的顶尖恶魔,就需要……一亿亿个灵魂,霍普数不了那么多个零。   这让霍普感到两件巨大悲哀的事情!   第一,想成为强大的魔神实在太艰难了,一个世界大约也就有一百亿个灵魂,包括人类、动物和其他生命,也就是说,霍普需要吃掉一万个世界才可以成为一尊在地狱有话事权的魔神。就算自己把这个世界吃干抹净,返回地狱后,也只能作为一尊高阶恶魔,被亲王和魔神们奴役,在无穷无尽的地狱战争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纪元,在厮杀中歼灭其他恶魔,或者被歼灭。   第二,就连黑暗这么可怕的家伙,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只能吃一百万个人类来勉强填饱肚子,爬成最普通的高阶恶魔,和之前的百万亿灵魂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它现在一定感觉自己非常弱小、非常屈辱。   霍普确实有过疯狂的想法,变得最强,然后带着一肚子灵魂去地狱,但现在,它完全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了。   与其在地狱迷茫,在无尽的吃与被吃中满足自己对灵魂的渴求,还不如在这个世界呆着,当一个快乐的恶魔,不用鬼鬼祟祟屠杀猎魂,只要能维持自己的存活就很好了。   “嗷嗷!”霍普悟了,它要捍卫夏尔,如果夏尔死了,它感觉自己就只能去臣服其他强大恶魔,而那些恶魔还没意识到这一切,仍然无法拒绝自己对灵魂的渴望,还带着千万上亿的恶魔们加入那些无止境的杀戮当中,杀到几千万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满足需求。   霍普感觉自己比其他恶魔聪明太多了,它意识到跳出循环的必要性。   与此同时,黑暗之王在地下爬行。   它勤勉于保卫多元世界,无法对明天的复数星空置之不理,压上自己的一切也要快速修复力量,争夺到这个世界的控制权,阻止自己那些野蛮癫狂的同胞们将这里撕成碎片,它们执迷于向格拉迪乌复仇,忘记了自己的原始职责。   黑暗之王感受到在罗曼拉尼亚发生的冲突,自己忠诚的守卫们正在与几个熟悉的敌手接战。   噢——又是夏尔和格拉迪乌这对搭档,正如其他恶魔所描述的那样,夏尔自负又愚蠢,格拉迪乌愚蠢又自负,他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黑暗用自己的超算力计算接下来会发生的大约一万种结局,其中有九千多种自己惨败。   这个结果令它感到一阵失望,它捕捉到剩下几百个自己胜利的结局,它们都提到一个关键节点:夏尔和格拉迪乌反目,在他们合力向自己攻击之前,反而先向彼此扬起武器。   另外还有一种自己胜利的可能性,亦即说是,那个叫霍普的小鬼恶魔,野心勃勃压过了安于现状,让它决定铤而走险……但这一系列的结局很快就黯淡下来,看来霍普已经做出了它的决定,暂时用不上了。   计算再计算……黑暗需要分析那些结局的真假。   这个世界有一尊龙类神明,精通计算,设计关联,自从自己抵达这里以来,便给许多参数加上不必要的变量,虽然只是这种当地神明的小把戏,但成功地减缓自己分析这些结局的速度。   黑暗感到一阵厌倦,对空洞斗争和宿命产生一些疲惫的念头。   如果在这里战败的话,我们的归宿将是一片虚无。   要是算无尽头的话,那就先将他们吞噬吧。   夏尔正在鏖战当中,心无旁骛,专心于攻破自己面前的对手,忽然从地下传来隆隆巨响,地动山摇。   随着一阵剧烈响声,大地迸裂开来的,黑色之手穿破土壤,将地表的一切全都撕裂开来,无穷的吸引力从下方传来,将夏尔、格拉迪乌、霍普以及堕落英雄众全部吞入黑暗深空。   尽入腹中。 第543章 永世仇恨   跌入完全黑暗。   黑暗权能覆盖夏尔,以至于一切探测手段同时失效,他所能触及的一切都已被异化成“黑暗”,眼睛所捕捉到的只有无尽恐暗,视觉变得毫无意义,触摸也只能捕捉空气。   但还是有东西打破寂静。   “夏尔!”格拉迪乌在远处尖啸,“你这废物!废物!”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夏尔一瞬间失神。   恰好是在这纯暗无边界的环境里,夏尔能充分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好好想想。   曾经……格拉迪乌是无可分离的。   那时候,我和格拉迪乌相处太久,以至于觉得没有格拉迪乌就难以生活,它每天都在我心里说话,无时无刻不大呼小叫。   格拉迪乌刚刚背叛我并且逃走的时候,我也迷茫过一阵,极不适应没有格拉迪乌在心里说话的状况,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好像我本来是完整的,而有一部分被生生撕开,并且永远不会回来。   可现在想起来,又好遥远了。   格拉迪乌在心里不断吼叫、怒骂和嘲讽……那种体验,已经很陌生,而且很不值得回忆。   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我能一个人生活,而且生活的非常好。   生命和灵魂,都只属于我一个人,最开始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格拉迪乌就像一段插曲。   也该是一段插曲。   我不能因为和格拉迪乌一起度过了一段时间,就觉得它不可替代。   “格拉迪乌……”夏尔低语。   “我能听见你,你这瘪三!”格拉迪乌大喊,“快过来帮忙!否则我杀了你!”   “帮忙?”   “当然,如果我一个人能灭掉这家伙我早就上了,快过来。”   “正如火焰所说的一样,”夏尔朝格拉迪乌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我遭到了你的背叛,遭到我最好朋友的背叛……”   “我们正在狩猎黑暗,别磨磨蹭蹭的!而且不许你提火焰那个白痴。”   “……自那之后,”夏尔说,“我就意识到,你不可能永远这样颐指气使地对待我。”   “你在做什么脑残发言。”   “我是说——你需要正视我,我是夏尔·格拉尼,恶魔猎人。你曾经依附在我的灵魂之上,现在你离开了,格拉迪乌,现在我们是两个单独的个体。”   “我不懂你说这些狗屁东西是为了什么,”格拉迪乌暴躁地说,“如果不把黑暗干掉,我们两个都得完!”   “因为你在向我求助。”   “这不是‘求助’,这是在教你做事。”格拉迪乌不屑,“你永远都只是这个世界一个无能的小小猎人罢了,被聪明的格拉迪乌玩弄于股掌之中,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夏尔感到淡淡愤怒。   他来到和格拉迪乌声音重叠的地方,却没有遇到它。   “我看不到你。”夏尔说。   “这是当然的,强大的刀锋魔神无法被弱小的凡人轻易看见!”格拉迪乌洋洋得意地说,“你需要打开灯,把你的神器拿出来,让它闪一闪,这样我才能计算出我们之间的相对方位,然后我会试着从其他的区间迁越到你的位置,黑暗已经把这里切割成了二百六十个互相嵌套的空间盒子,运气差的话我们会隔着很远,但愿我之前准备的一些小玩意派上了用场。”   夏尔摸索着抽出辛达瑞尔,战争神性散发出微不足道的血光,而就是这一点点光亮,令格拉迪乌得以分辨出空间之间的差异。   “我来了!”格拉迪乌朝夏尔靠近。   “嗷——嗷——”一阵阵咆哮声响起,由远及近。   黑暗之王所培育的黑盲巨兽们一个接一个从黑暗深渊爬出,它们准备一拥而上,将夏尔和格拉迪乌撕成碎片。   “数量很多……无限多。”夏尔察觉到黑盲巨兽的叫声,那些声音数不清,层层叠加,形成巨大音浪,嗡鸣作响,几乎将夏尔的耳膜震痛。   “刀锋魔神永远不会失败!”格拉迪乌化作一道刃影,扎进奔行的兽群当中,沿途将成百上千头黑盲巨兽砍成碎片,每一块碎片跌入黑暗之中,下一秒又长成一头新的巨兽,迅速爬起来,向格拉迪乌紧追不舍。   黑盲巨兽已经被黑暗赋予了特异力量,它们将空间边缘当成跑道,从重重叠加的黑暗空间中成型,在每个角落迅速膨大,夏尔感到在自己周围迅速生长出七八头黑盲巨兽,每一头都癫狂暴躁。   夏尔憎恨这一切。   对周围的所有,夏尔本能地感到强烈压力。   这些怪诞之物,这些对世界构成威胁的黑暗之王,还有仍然偏执、疯狂、自视甚高的格拉迪乌……   也许到时间的尽头,格拉迪乌也不会承认我。   那么,我们只能将对方杀死,然后才能停止这份厌恶。   我要在这里将格拉迪乌杀掉。   打定主意,夏尔抽取灵魂中的黑色猎人神性,换上铁锈色的屠杀者神性。   下一秒,他冲进兽群当中,屠杀的速度和效率甚至比格拉迪乌更高,在专精于暴虐杀戮的状况下,夏尔对屠杀的适性和技艺成倍增长,红刀幻影快速生成,刺向周围各个方向,没有一头黑盲巨兽能近得了夏尔的身体,远远就被斩裂。   很强——   这份具有分量的实力,如今被我支配,我不仅能够消灭这些疯狂的野兽,也可以对黑暗之王本身造成杀伤,甚至可以尝试去打败格拉迪乌——但无论我怎么做,无论我做到什么地步,格拉迪乌都不会承认分毫。   它就是这个样子,散发负能量、憎恨自己也憎恨一切。   我——讨厌这样。   我要杀掉格拉迪乌,就在这里,就在此时此刻。   它和黑暗从西海岸之底逃脱,那么,我要在这里将它们两个全都消灭。   两个身影越来越近,辛达瑞尔渴望打败格拉迪乌来证明自己,全力释放它的神性,先前只散发出微不足道的红光,如今则神威大炽,将夏尔周围一片区域都照得透亮。   他能清晰看到脚下的路,黑盲巨兽们极度恐惧光亮,甚至压过了黑暗的命令,它们本能地逃开夏尔,避免被光芒烧毁。   格拉迪乌也朝夏尔靠近,心怀恨意。   它又何尝不讨厌夏尔这个小王八蛋,彻头彻尾的蠢,理想化,天真,曾经就是个好色小鬼,现在变强了,但也只是强大的好色小鬼……喋喋不休。   在这里把夏尔和黑暗一口气歼灭掉!格拉迪乌心头冒出这个热烈的想法,太好了,太好了,这不是世界上最棒的事情吗?最讨厌的两个家伙全都被打倒。   夏尔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令格拉迪乌感到嫉妒,但它懒得去想。   打不过就收集情报,打不过就去训练,那是弱者所为,强者只要暴力压碎就好。   已经有一个理由足以让格拉迪乌把夏尔撕成碎片了——他们曾经共用一个灵魂,夏尔知道格拉迪乌的内心,知道它的过去和未来,知道它许多思想,这让格拉迪乌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它也很不适。   当他们靠得越来越近,对彼此的恶意也逐渐增强,而当他们来到能够看到彼此的距离时,刀剑相向的欲望来到顶点。   黑暗就藏在他们即将交汇的地方,这就是他知道的优势结局。   格拉迪乌会用刀锋权能钝化夏尔的辛达瑞尔,夏尔的刀砍中格拉迪乌的盔甲,没有造成伤害,但刀上会散逸出上百把幻影红刀,在夏尔的引导下将格拉迪乌砍断。   即便夏尔战胜,但夏尔也没有能用来消灭黑暗的暗之本源,故而会被黑暗永远困在这里。   永世不得超脱。   “夏尔!”格拉迪乌吼叫,“我要粉碎你!”   到了什么时候还说这样的话——夏尔的怒火阵阵上窜,他素来克制,唯有面对格拉迪乌的时候,他感到强烈的矛盾和挫折感,夏尔能迈过许多难关,一道又一道,但格拉迪乌却宛如永恒归宿,不可战胜,绝不臣服。   在他们遭遇的瞬间,格拉迪乌发动权能,将辛达瑞尔钝化,夏尔察觉到神器刀刃的转变,但无所谓,仍然是用力斩向格拉迪乌,刀刃砍中格拉迪乌的头盔,发出巨响。   紧接着,刀刃上红光连闪,幻影红刀快速生成。   ——刹那间,格拉迪乌针对黑暗的追踪有反应了。   “别藏了!你在这!”格拉迪乌不顾自己脑门上的辛达瑞尔,转头索到黑暗的位置。   它曾经借由分析黑暗魔冠,了解到黑暗的本源,因而能够杀伤黑暗,刀锋权能化作巨大利刃,直直追向黑暗之王。   见到格拉迪乌分心,夏尔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斩杀刀锋恶魔的机会。   我打败它之后,这一切也都结束——吗?   这只有一时欣快。   我需要更多更远的胜利。   夏尔将辛达瑞尔横挥,上百把幻影红刀紧随格拉迪乌的巨大刀锋而去。   黑暗大失所望,试图遁入虚无。   血刀如雨,随刃而斩,两股不相上下的巨大力量,刀锋割裂、战争暴行,先后钻入黑暗本体,撕扯它的核心。   尘埃尚未落定,格拉迪乌和夏尔又按捺不住对彼此的憎恨,朝对方杀去。   自很久以前就开始无形滋长的恨意,必要得到分晓。 第544章 和解   在厮杀的过程中,夏尔的心绪又再度变化。   人们在关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   格拉迪乌尝试杀死我,我的心里却没有反杀它的念头。   命运注定我要将格拉迪乌杀死吗?   沉湎于对命运的反思,夏尔的身体随战斗本能而运作。   辛达瑞尔自己知道该如何征战,夏尔只需要顺应它的渴望便可战斗,心中的屠杀神性也精通战斗之道,极大加快夏尔的速度和精密度。   幻影红刀的数量成倍增长,在夏尔身边一把又一把浮现,如暴雨般刺向格拉迪乌,每一段能量都承载着鲜红神力,一旦命中格拉迪乌,立刻在外壳上留下伤痕。   夏尔木然地重复着战斗的流程,进攻、闪避、厮杀,面对放空心思的夏尔,格拉迪乌竟也没有办法快速结束战斗。   它焦躁、暴怒、几近癫狂,却无计可施。   格拉迪乌讨厌尝试新的东西。   有这么一套规则,它已经用了很久,也就是说,自从诞生之初,格拉迪乌就一直在使用同样的生活方式,不断循环:   喜欢的就抓走,讨厌的就杀掉,从不妥协。   如果没法快点干掉夏尔,疯狂最终又会占据上风,格拉迪乌打得越来越激进。   因为是刀……哪有不用来砍杀东西的刀呢?   富有刚性、韧性和厚度,这是格拉迪乌身为恶魔的根性,即便在其他地方,在其他平行时空中的镜面格拉迪乌,也具有完全相同的性格和态度。会做完全相同的事情,遭到完全相同的对待,遇到同样的灾难。其他恶魔都没有像格拉迪乌这样的,它们多会变通。   但这样砍杀下去,总有一天会砍到尽头,遇到自己无法斩穿的东西。   就像眼前的夏尔。   我竟然无法迅速打败夏尔!格拉迪乌很愤怒,这王八蛋,他甚至没在思考“和我战斗”这件事!   格拉迪乌能判断出来,夏尔的眼神空荡荡的,明显在走神。   今时不同往日,夏尔在战斗中显出高超水准。   格拉迪乌知道夏尔是精湛的恶魔猎人,虽然绝不愿承认,但其本领确实已经达到登堂入室的水平,一生经历大小上百场激烈拼杀,在夏尔不知不觉中,这些经验和素养早已磨练出他第一流的作战技巧。   “茨”的技艺也在无意识之中和夏尔的心智合二为一,曾经在遥远世界被吞噬陨落的刀术宗师,其本领在这处晦暗空间中再度重现出来,又一次斩向他所痛恨的恶魔。   那个自私愚昧的本地土著,何时已经成为一代真正的猎人大师?格拉迪乌暗想。   短暂的敬佩亦瞬间荡然无存。   我是刀锋魔神,至尊切割者。   格拉迪乌憎恶之心大盛,它挥动轮状刀刃,将手中的恶魔之刃转得密不透风,朝夏尔切割过去。   夏尔先用红刀一击,挡开格拉迪乌的武器,然后直接将红刀丢到地上,拔出灰刀向格拉迪乌刺去,它伸手将异乡灰刀直接毁坏,整把灰刀溶解成一滩液态的灵魂质。   “这是我的武器!”格拉迪乌嘲笑。   灰刀毁灭的瞬间,夏尔将辛达瑞尔从地上拔出,横在身前,补上空档,红雾丝丝飞舞,不断切割格拉迪乌的盔甲,它则快速消耗灵魂进行疗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战胜夏尔。   我们激战的时候,黑暗之王如何了?夏尔暗想。   答案不言而喻——周围在变亮,脚下的一切开始富有实体,他可以看见周围,如今他们处在一片深埋地下的甬道之中,通道错综复杂,像是被瞎眼怪挖出来的,如今到处都是战斗余波留下的损伤,一道道沟壑在他们头顶和身侧被劈出来,不知承受过多么沉重的打击。   “我们打败黑暗了。”夏尔语气愉快。   听到夏尔这样说的瞬间,格拉迪乌感觉自己回到了四五年前,就在自己深居夏尔心里的那段时间,那个少年也会像此时此刻一样快乐地说出一些天真幼稚的话。不……或者说,眼前的大师猎人,仍然做着和当年一样的事,心里有一样的特质。   我们都没改变吗?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到底是一类生命,力图让世界适应自己,而不是让自己适应世界,令我备受困扰的事情,也一直在困扰着夏尔。   真的很奇怪,事情最后演变成这个样子。   格拉迪乌看到夏尔眼里那一点愉快忽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警觉和恨意,继续戒备着格拉迪乌的下一个动作。   如果在这里提出和解,该会如何?格拉迪乌思绪的角落里亮起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如果在这里提出和解,我们将拥有的不只是和平,而是一切,我们可以联手向地狱发起还击。   它迅速开始计算可能性。   开头推演出来的几个结局都很不错,它和夏尔成为了不错的盟友,又一次携手而战,不仅光复了整个世界,还打破了那些土著龙神的小小伎俩,把这个世界引向新的高度。   “但是——已经太迟了。”夏尔喃喃道。   “迟?什么东西……”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被看穿想法,格拉迪乌恼羞成怒。   “去死!”格拉迪乌幻化出多把至尊刀锋,一齐射向夏尔,“玩这个,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然而在刀锋飞行的中途,黑暗旋涡从中显形,将刀锋全部吞噬殆尽。   黑暗之王!   格拉迪乌投鼠忌器,迅速后退,如果刚才的合力攻击没有歼灭黑暗之王,下一轮就出大问题了。   “嗷嗷!”从洞窟阴影之中,霍普爬了出来。   如今它发生变化,原先穿戴沉重坚固的恶魔盔甲,如今头戴暗之宝冠,盔甲上勾勒满漆黑雕纹,手握黑色魔剑,形态比之前更加瘦高,气息也变得恐怖万倍。   “你吞噬了黑暗?”夏尔察觉到差别。   “霍普感到力量!”霍普其实没有吃掉黑暗,黑暗心灰意冷,将那些追逐自己的刀刃毁掉后就主动回归地狱,但霍普在黑暗抽身时咬了它一口,吃到一块暗之碎片。   那一块暗之碎片将霍普从普通恶魔变成了黑暗恶魔,加上它目前有的灵魂储备,霍普可以使用许多强力的黑暗权能。   在这片阴暗的地底隧道,霍普力量倍增,在黑暗中拿捏格拉迪乌。   “……”格拉迪乌的愤怒达到顶点,不仅在和夏尔的战斗中陷入焦灼,而且还被霍普这样的垃圾小鬼攻击。   但无所谓。   这具身体只能使用四分之一的力量,弱于夏尔理所应当。只要和其他一个分身重新融合,它就能轻易和夏尔持平,而四个分身再度重合,回归全部力量之际,夏尔必然会被它大卸八块,刀锋权能届时会强到足以把辛达瑞尔也完全摧毁。   格拉迪乌释出最强传送术,瞬间消失在隧道之中,去和自己在雨湾厅肆虐的分身汇合。   它离开之后,夏尔深呼吸。   他背靠隧道,捡起地上破碎的灰刀残骸。   放弃红刀,用灰刀攻击格拉迪乌的那个瞬间,夏尔其实就是在尝试“和解”之道,承载着自己和格拉迪乌的所有过往,它应该有所犹豫才是。眼见灰刀完全被格拉迪乌下意识地摧毁,夏尔明白,一切都已太迟。   因此,后来格拉迪乌迟疑、考虑和平的时候,夏尔才毫不犹豫地回绝。   正如它所想的那样,和我合作,可以一起掌控这个世界。   但……太迟了。   “原来曾经从领主身上感受到的气息是从另一个领主来的。”霍普说。   “有一天你也会成为一个领主。”   “呱呱,霍普不要带领其他小鬼,”霍普跟在夏尔身后,“我们要继续胜利下去!”   “我没有选择与那家伙和解……我总觉得,这是我最后能够和它短暂交流的机会了,往后我们见到对方,在第一个瞬间,会尝试把对方撕成碎片。”   “和解是磨磨蹭蹭的,领主把它消灭吧!”   “它其实很可怜,但它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同情。”   “领主也不愿意被其他人同情,如果领主受伤,领主只会想办法自己打回去。”   “……是啊。”夏尔更明白格拉迪乌的想法了。   何等怪诞。   我们越来越了解彼此,越来越像对方,可又有那么多理由必须杀掉对方。   夏尔带霍普沿着隧道行走,慢慢寻路往上层移动。   他们听到一阵怪异动静,跟着声音来到一个巨大空洞,看到足数好几百人在里面瑟瑟发抖,因为没有光芒而互相拥挤,不时吵吵嚷嚷、互相谩骂,有的人想逃出去,有的人则想留在这里。   “喂,”夏尔拔出红刀,照亮地下空洞,“跟我走!我带你们回到地上去!”   人们惊慌大喊,齐齐将目光投向夏尔。   幸存者先是本能感到恐惧,但夏尔的身影又叫他们从内心感到信服。   这个男人是来拯救世界的,许多人立时产生这样的想法。   “带我们出去吧!”   “求求你!”   信念集聚在夏尔身上,他带着这浩浩荡荡的人群,照亮前路,走出地下的黑暗通路,数百人、数千人、上万人,夏尔就这样一步一步带着这些人,经过十几小时的艰苦跋涉后回到地面。   迎接他们的是太阳、热风和碧空。   那一刻,救世主的神性完全集聚蜕变,形成巨大的、亮金色的宝石。   名副其实。 第545章 支援   黑暗放弃了这个世界。   先前,西海岸魔神众按兵不动,一方面是想抓格拉迪乌,一方面是忌惮黑暗的力量,如今失去掣肘,加上确认格拉迪乌的位置,于是……   灭世开始。   恶魔分成两支大潮,一支向东方入侵希塔尼亚,穿过边境,直扑女爵厅而去,垂涎于希塔尼亚的大量灵魂。另一支则向南方攻击,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跨过玛蒂尔达少女河,朝好不容易从黑暗献祭中脱身的幸存者发起进攻。   面对愈演愈烈的浩劫,整个世界发起最后动员。   每一支神系,或许之前抱有间隙和怨恨,如今也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将目光放向洛曼,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提供帮助。   夏尔回到红木山,山岭分隔了东、南两面的灭世军团,群山之中只居住着精灵及其眷族,灵魂稀少,因而不被恶魔大军注意,它们更惦记人口稠密的地区。   在山中一间精灵别苑内,夏尔独自静坐,等待各路使者到来。   这里非常僻静,院落内有高大雕像,刻有远古瑞凡多女王的容貌,她神情哀婉,身穿华贵长袍,头戴王冠,她不愿接受精灵世的崩坏,拒绝目睹人类世的到来,在痛苦中病逝。   如果没有阻止灾难,人类世灭亡,放任恶魔肆虐的世代到来,我恐怕也会羞愧至死吧。夏尔暗想。   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细碎琐事都已不必要,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关联到的是人类与世界的命运,如果我们失败,一切矛盾都会烟消云散,万事万物都会被拖入湮灭,整个世界进入无悔的终焉,在万世不改的大寂静中永恒荒芜。   畏惧?恐慌?忐忑?……这些常规情感,对夏尔来说渐渐褪色。   他已不再迷茫,一路成长至今,要论决心,夏尔比任何人都强。他怀有的只是淡淡悲哀,有太多事情应成未成,人们生死离别,在命运中沉浮。   然而连悲哀的时间也没有,夏尔暗想。我必须为百代人的自由与幸福而殊死一搏,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   我绝不会让人类变成恶魔的食粮。   在世界陷入最大危机之时,有人挺身而出,并且成为中流砥柱,此乃英雄所为。   等到这一切结束,英雄也该归隐田园,安享幸福……这可能吗?回忆诸般史诗传说,又有多少英雄真正得到善终,无一不饱受背叛、折磨与残害,最终身死蒙尘,仍有遗憾。幸福和壮举终归不相容,实现奇迹而毫无损失,那也太便宜了,必有悲剧和缺憾。   也许我会不一样。   命运尚未尘埃落定,终有和它掰一掰手腕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精通命运计算的术式也无法完全确认未来的轨迹。理性之举是活在当下,并且对明日抱有希望。我要积极尝试,尝试去折服苦难,跨过这些考验,赢得属于我的幸福。   那么,我的幸福是什么?   纵观我的生命,许多人都跟随我走了一段路程,艾蒂安、格拉迪乌、西海岸的利奥波德、卡吕松、约弗的伊莱贾、灰树厅的加尼尔、雨果、三尾湾的马登、抛尸沼泽的布里安、青河的杜汶……还有好多,他们和我产生紧密的羁绊和关联,与我友善或憎恨,向我臣服或挑战,可他们都无法陪我走完全程,终究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甚至是一小部分。   也就是说……   能陪伴一个男人走到生命尽头的,只有他的女人们。   我渐渐明白了。   我的幸福,就是战胜一切挫折,然后健全地回到她们当中去。   除此之外的所有杂念、细碎欲望,都只不过是旁枝末节,不值得挂念。   正如之前无数次所猜到的一样,我的终点是被格拉迪乌大卸八块。我在罗曼拉尼亚遭遇过的那个盔甲人,应该只是它的一部分,它的全盛形态想必力量强大,不可能轻易被我打败。   我甚至不知道它的本体在哪里……   夏尔深呼吸,听到外面传来匆匆脚步声。   “夏尔,”多洛希快步走进,“战争已经打响。”   “希塔尼亚很危险,”夏尔说,“我打算驰援罗彻。”   “别担心,美门殿的十六扇大门都已开启,洛曼神族上千名成员已经加入战场,他们虽然都不是真正的神祇,但也都是具有半神力量的神人,其中最强大的,甚至比我还厉害,有他们在,希塔尼亚的边境还算稳固。”   “原来如此。”   “面对这样的危机,我们大概已经达成默契了,神系会直接干涉凡间事务。有点遗憾的是,其他神基本都不愿加入战场,只能仰赖我那些深受黑暗困扰的同胞,他们若是在战斗中再次被激发恐惧,事情就麻烦了。”   “所以要速战速决。”夏尔点头。   “失礼了,”利拉翠尔王女走进院落,向夏尔和多洛希行礼。   “见过瑞凡多的公主。”多洛希亦还礼,“我们正在讨论如何尽快击破敌人。”   “正如之前所约定的,”利拉翠尔说,“萨督克因可以用来摧毁西海岸的登陆场。”   “我来将它带到入侵者的核心。”夏尔说。   “而我们会支援你穿过它们的防线。”多洛希说。   “妾身也将指挥我族射手众,不遗余力掩护殿下前进。”利拉翠尔说。   晚些时候,马克西米安也带着一队帝国使者抵达别苑。   “皇帝陛下的旨意是,全力协助这场大战役,”马克西米安说,“那个预言中会收割圆头的怪物,已经在帝国境内现身,到处残杀掠夺,几乎无法阻挡,这让陛下深感忧虑。”   “应该是格拉迪乌的又一个分身,”夏尔说,“我不会让它继续肆虐的。”   “人类皇帝会提供什么样的帮忙?”利拉翠尔问。   “两支齐装满员的野战军团,超过两万名帝国士兵,还有大量随军的七神祭司,设法抵挡恶魔的恐吓。”马克西米安干脆地说。   “禁忌之语。”利拉翠尔听不得恶魔两个字,脸色煞白。   “世俗的军队终究很难应对大规模的入侵。”夏尔说,“心灵干涉的力度和强度都非常可怕。”   “无妨,帝国七神不会坐视自己的信徒被异化成那种东西,应该会提供一系列帝国圣物,”多洛希说,“在这人心叵测的时候,只有山内帝国愿意这样大手笔地帮忙……倒是让我对山内人有所改观了。”   “其实也有裂日者家族的建议在其中,”马克西米安说,“裂日者希兰度提醒皇帝陛下,务必要将这场灭世危机挂在心上,否则世界会承受比裂日浩劫更严重的灾难。”   “希兰度……”夏尔默念这个名字,希兰度曾挥舞裂日神剑,改变整个世界的命运。   格拉迪乌应该也会去追逐裂日。   裂日神剑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神器,一旦它拿到这把武器,那就再没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它的那些疯狂想法了。   它会把整个世界削成尖的。   晚些时候,蛇裔也表态将支援夏尔,弗勒前来拜访,并且隐晦暗示夏尔,它们将尝试在这场战争中襄助洛曼,从而合情合理地在洛曼扩大影响力,设法达成与本土神明分庭抗礼的格局,扩大蛇的影响力。   为此,不仅是弗勒这样的第四世代,连那些特别强大的第一世代、第二世代也多会加入战斗。   其实这诸多援助和算计,夏尔都能预料到,但下一个抵达的身影,令夏尔倍感激动。   那是个矮小的身影,穿铁甲、戴头盔,背两个大包,剑和锄头佩在身体两侧,在森林中费劲地穿梭,终于被精灵们带到别苑这来,他看到夏尔,赶紧拍拍身上的泥土。   “欢迎,”夏尔赶紧走上前,一把将对方抱住,“好久不见……海加格森。”   “格拉尼兄弟,”海加格森用力抱了抱夏尔。   “这里离大裂谷很远。”   “我们在一年里挖了好几百里,可能有上千里,挖通了好多要塞,终于抵达洛曼了!我们是来帮忙的,让我们把灾行者统统消灭光吧!” 第546章 救世军队   第二纪元483年热月,被人们记录为“救世之战”的战役已经持续了十数天。   堕落腐化以西海岸为核心,卷向四面八方,其威力比预想得还要可怕,迫使全体洛曼居民不断往外迁徙,罗彻亦带领希塔尼亚的居民前往林边堡境内,暂时躲避从西方不断吹来的恶风。   恶魔潮水已经毁灭沿途所有文明,村镇、城堡、神庙全被夷为平地。最强大的几位魔神争抢着向人类世界的丰饶心脏前进,洛曼对它们来说只不过是偏僻旷野,山内帝国境内的繁荣重镇才是它们的真正目标。   怀着彻底灭亡这个世界的念头,恶魔们争先恐后地穿过两界门扉,加入到进攻当中。   从高空的猩红裂缝中,岩浆飞流直下,浇在西海岸的残骸上,一路朝海滨逼近,肆意横流,在近海区域冷却,形成漆黑的玄武岩。   那形状像是大地已经死了,漆黑的腐化体液从伤口中淙淙流出,还不断污染其他地方。   为了开拓路径,东方军团准备摧毁希塔尼亚,它们中多是火焰魔神、长角大君、苦痛王子的仆众。   火焰魔神的军队由爆燃的恶魔组成,它们像是一团活火,所过之处迸裂开来,形成长长的火焰路径,其中强大的恶魔,或漂浮在空中,或以巨大的岩浆躯体灼烧地面。   长角大君的军团则挤满一头头带角的黑色恶魔,在高大魁梧的巨兽旁边,多得是长角大君那些文明有礼的亲随,这些恶魔用黄金和珠宝装饰它们的长角,沉稳地发号施令,向上万只长角恶魔传递大君的意志。   苦痛王子带领着浩荡的施虐者们,他们中很多都不是恶魔,而是一群酷爱施虐和受虐的狂热者,这些生命形状各异,人形、触手形或无定形,不一而同,显然不止来自地狱,也来自其他诸多世界。这些狂热者身上伤痕累累,一边坐在特制的机器上,不断用锯子切割自己的内脏,一边发出快活的叫喊,他们的痛苦被导管榨取出来,被身后那些苦痛先锋和将官所吞噬,不断在其可怖外形上增添新的刑具,在行军过程中也通过吞食新的疼痛来增强自我。   除开希塔尼亚这一侧,进攻南方的是金属魔神、雷电恶魔、瘟疫魔神和暴怒亲王,它们向南方侵袭,带着大群恶魔,一路疯狂扫荡,准备跨过洛曼,进入南方半岛地区,所过之处一片晦暗扭曲。   有些魔神虽然实力很强,但权能不对口,无法在大战争中发挥出色力量,所以没有加入军团,例如贫穷魔神、资本魔神和加班恶魔,它们挂在连接大地的柱子上观望情况,如果情况不妙就会撤回门的另一侧,等其他恶魔打败了这个世界的反抗力量,这些魔神才有机会直接用力量吞吃一些灵魂。   面对正在靠近的恶魔大军,救世军队站在希塔尼亚的边境上。   恶魔们已经发起一系列试探性的进攻,而现在,它们的决定性突击马上到来。   一旦它们攻破防线,尚未来得及撤退的希塔尼亚居民会被屠戮一空,所有东西都会被踩成碎片。   “这将会是很长的一天。”伊莱贾眺望远处黑压压的影子。   在天边,一头超大型恶魔正在迈步,地面因此而颤动,它应该是苦痛王子手下最强大的一个先锋,头上生着四对弯曲长角,浑身烧得透红,像行走的超大型烙铁,连它自己的皮肤都被烤得滋滋作响,而它似乎乐在其中,手握一根巨大的鞭子,许多狂热者抱在那根鞭子上,用身体摩擦鞭子上的细小尖刺。   “神们在哪?”克莱尔转头大叫,“我们需要诸神的援助,天神来帮帮忙吧!”   “很危险,”多洛希神情紧张,“核武器魔神已经离开西海岸,一旦它在某个地方爆炸开来,问题就大了。我的亲人们正在搜捕它,而且设法让它无害化,你们不知道那是多恐怖的家伙。”   “哎!”克莱尔叹气。   那年轻人说得对,这会是很长的一天。多洛希暗想。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活下来。   现在甚至已经没机会去考虑南方的恶魔大军了,面前的敌人几乎就不可战胜,多洛希感到空前压力。虽然很讨厌蛇,但蛇在这种时候能提供的帮助实在太大了,那些蛇类神明精通拖延的诡计,可以迟滞南方恶魔的步伐,等我们这边先分出胜负。   她转头看自己身后的军队,救世军队严阵以待。   出于荣誉的考量,大约两百名矮人骁锐结成阵列,手握比他们人还高的盾牌,密不透风地阻拦在战场最前方,盔甲将身体完全遮住,根本看不到他们的神情。   虽然只有区区两百人,但多洛希知道,他们会像惊涛骇浪中的顽石一样死死地钉在那里,哪怕被巨大恶魔踩成烂泥,也会是一滩原地不动的肉渣。   在矮人身后,山内帝国的野战军团组成军队的骨干,前排持大盾,后排持长戟,他们征召自帝国各个行省,纪律令他们脱胎换骨,足以严守队列,对抗恶魔。   随军神官在他们面前行走,同时大声祝福他们,为他们赐予额外的意志和勇气。   雄狮十字骑士团被布置在左侧,这些男女骑士是洛曼骑士制度最后的遗产。   他们神情忐忑,想要击退恶魔,捍卫人间,证明骑士的武勇,然而眼看那些逼近的恶魔,他们更担心自己的命运是被恶魔潮水淹没,一切辉煌也遭埋葬。   阵线右侧则是多洛希的亲朋好友,那些洛曼神族,多达一千名神人、亚神人,是神族互相通婚之后留下的后代,身上的盔甲闪闪发亮,容貌精美,手握附有神力的兵器,长矛、利剑和弓弩。   他们中不少人都对多洛希抱有倾慕之心,本想在人间做出很多功绩,然后对她展开轰轰烈烈的追求,可惜几百年里他们都被黑暗吞噬,现在身上还带有被黑暗侵蚀的痕迹,错过机会,现在却只能一边想象着她和夏尔缠绵的场面,一边在夜里吞下失败者的泪水,这些事令他们感到非常耻辱,为此他们要报复。   在整支军队的后方,五千名精灵游侠与巡林客已经做好准备,在他们之间则是一台台大型矮人火炮,为了拯救世界,矮人要塞愿意展示自己的秘密技术,给所有其他种族留下深刻印象。   高大树精将几个穿黑斗篷的矮人恶魔猎手举到顶上,他们壮起胆子,敢于直视恶魔,用望远镜眺望那些恐怖阵列,为下方的同伴大声报告恶魔的位置和方向,方便矮人炮手调整大炮,计算火力参数。   矮人对身边精灵手里的弓箭很是鄙夷,精灵居高临下的注视更是令他们感到毛躁。然而,随着恶魔脚步靠近,所有其他情绪都被紧张焦虑所覆盖。   唯一能缓解矮人压力的就是发起攻击。   “开火!”矮人火炮指挥官大声吼叫,炮手们争先恐后地点燃火炮引信,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炮弹呼啸着划过战场,重重落在那些恶魔当中。   苦痛恶魔们争先恐后地去迎接炮弹,享受它们撕裂自己身躯的快感。火焰恶魔们则将爆炸产生的火焰和冲击波吞食其中,身体变得更大。长角恶魔的部曲则吞噬被炸死的同伴,将它们的灵魂化为己有。   整支恶魔军团仍是坚决前进。   “看好了。”西瓦拉雅瞄了一眼这些小不点,这些矮人还没到她大腿高,她用力一挥手臂,精灵们心意相通,齐齐将特制的魔法箭射向恶魔的阵列。   精灵箭矢划过长空,拖曳靛蓝色流光,照亮灰色天穹。   砰、砰!一连串轰鸣声响起,恶魔们无论性质和能力,都被炸得四分五裂,碧蓝色魔法能量波席卷它们的身体,将它们刹那间绞成碎片,灵魂也直接在余波中消失,战场上像是一瞬间出现了六七个小型的蓝色太阳,恶魔大军塌陷了好几个部分。   那超大型施虐恶魔按捺不住,身上被几根魔法箭射中,外壳瞬间被魔法撕裂,它先修补好自己的身躯,将鞭子上碍事的狂热者甩掉,任他们在地上撞出脑浆,然后大踏步朝救世军队冲去。超大型恶魔开始行动,许多帝国士兵立时感觉站立不稳,看到这五、六十米高的恐怖生命,士气瞬间下降。   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家伙……   精灵们本来还感到些许振奋,如今看到这超大型恶魔,顿时感到难以直视,恐慌在他们之间迅速传播,一些精灵本想继续射击,也被其他相对柔弱的同族传染,纷纷开始退避。   “啊啊——”   “等会!”   “那是……”松动的救世军队中发出大叫。   人们手指着,一个身影忽然从阵线中突出,直逼向超大型恶魔。   他手中红刀强光连闪,十数把幻影刀刃瞬间成型,飞速掠向超大型恶魔的头颅,直接将它脖颈斫断,整个恶魔跪倒在地,沉重地朝地上撞去,紧接着,那人又飞速跳开,任巨型恶魔倒毙在自己身边。   尘埃吹动他的斗篷。   每个人都开始颤抖、欣喜、甚至欢呼吼叫。   因自己能见证他的英姿而振奋,因自己能在这里和他并肩作战而心潮澎湃。   那就是整支救世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夏尔·格拉尼,名声、履历和实力都令所有人为之膜拜。   人们莫名想着,或许他一个人就能摧毁眼前的所有敌人?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在光复西海岸之前,他都不会停下   他不仅要在这里协助挡住恶魔最激烈的攻势,还要带领救世军队长驱直入! 第547章 临界点   厮杀艰苦,但发生的一切几如奇迹,不仅涌向希塔尼亚的恶魔们被打败,夏尔甚至还带领救世军队推进到离西海岸很近的地方。   他骑在震怒背上,在燃烧的大地上骑行。   “你本可以在森林里享受余生,但你还是回来了。”夏尔说。震怒在战役开始后半个月内就返回夏尔身边。   “我们是战友,多说无益。等战争结束后,我再回去找那小母马也不迟。”   “真是最激烈的战斗,这些天里,每天都有几万个恶魔被杀死,也有好几千人牺牲了,我们疲于奔命,甚至没有时间在这片地狱环境里安葬死者。”夏尔环顾四周,大地一片荒芜,形如焦炭,天空则完全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他曾经来过西海岸,眼前的一切只留下往日生机的些许轮廓,根本看不出那个美好世界的痕迹。   “辛达瑞尔发生了变化。”   “是啊。”夏尔高举辛达瑞尔。   无数恶魔被辛达瑞尔绞碎,如今红刀上满溢同色神光,在这场人类与恶魔对抗的最大战争中饱受成长,宝石状的神性已经迸裂,从中映射出些许霞光,那是真正的永生之光,能够让人从凡性中脱离出来,铸成不朽。   神性的质量大为增加,神力的强度也几乎加倍不止,那些支配战场的幻影红刀与战争之雾都比之前还要恐怖。   也就是凭着夏尔这份超适格的力量,救世军队在这片焦土之上维持士气,随他一路攻向地狱门扉。   反倒是恶魔开始学会躲避夏尔,毕竟夏尔只有一个人,它们可以绕开他和他带领的军队,从其他防御薄弱的地方突入到世界各个角落里去,有些开始杀戮,有些则蛰伏、潜藏起来,等到时间合适的时候再出来肆虐。   这些离群恶魔,正好由猎人们去消灭,我必须要摧毁西海岸内的“门”。夏尔暗想。我还记得那里的情况……天空是巨型的跨界之门,高大盐柱支撑着它,犹如亘古不化的罪孽。   是人类制造的混乱吸引了恶魔,是人类的恐惧制造了恶魔,我们必须消灭这些我们的心智投影出来的怪物,而不是被它们杀死,灵魂遭到分食。   “妾身只能陪您走到这里了。”利拉翠尔王女说。   “怎么?”夏尔转头看她,利拉翠尔看起来有些不安。   “我们始终难以和这些可憎之物对视,”利拉翠尔低头看这片被腐化的大地,她坐下的洁白飞马显得非常恐慌,以至于到了难以安抚的地步,“妾身有预感,如果再往前走的话,就无法再作为‘精灵’生活了,连被那样形容都做不到。”   “我明白。”夏尔点头,“由我来吧。”   “妾身只能将它交给您来使用。”利拉翠尔将萨督克因交给夏尔,整件青之神器用盖子密封住,从边缘透出依稀绿芒。   它比想象中还要沉重千万倍,夏尔接过萨督克因,差点被它压得沉下身去,难以想象利拉翠尔平时是怎么拿住这件神器的。   “我会解决的。”夏尔将萨督克因收进怀里,“它是我们的最终兵器。”   “不只是解决方案,也是对这片大地的救赎,”利拉翠尔说,“被入侵的世界就像遭到玷污一样,很难被修复完全。这一刻,我渐渐明白,我们是不可能回到精灵世的,命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扭曲,我们一族应该在这片日益崩坏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无论宁静、还是愤怒,我们都要保留自己的高贵和尊严,以表明我们和人类之间的区别。”   “人类在保护世界的时候没有退让,这会让你有所改观吗?”夏尔说。   他看向身后的军队,精灵们已经准备撤离,矮人们也步履维艰,不适应地表的开阔空间。   人类还在坚持。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里,人们不断与大小恶魔交锋,有时一日连战数次,即便有夏尔坐镇,也难免受到严重的精神冲击,还有恶魔发起渗透,制造恐慌。每天都有人发疯,但每天也都有人被治愈,然后重返战场。   但是,面对无法避免的混乱,无论是洛曼的士兵还是来自山内帝国的远征军都没有退缩,他们在通往西海岸的道路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人类……”利拉翠尔抿起嘴。   “有些人怀有超出社会标准的品德,他们也许数量不多,但会给整个社会造成极大的影响。”夏尔说,“这些追随我、加入救世军队的人类也一样,他们或许一开始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但到现在,他们都已作出觉悟,愿意向地狱行军。亦即说是,上万名士兵愿意牺牲自我,直面巨大恐怖,其功绩令数千万上亿的人类也感到荣耀,这,就是人类的高贵和尊严。”   “……”利拉翠尔唤住那些行将离开的精灵,“……你说的对,在这种时候,我们没什么自私的余地了。妾身将带领同胞们留在这里。”   “等会,我不是这个意思。要知道,我如果到西海岸,这里就不再安全,”夏尔说,“它们会疯狂攻击你们。”   “就当是愚鲁之举吧,妾身愿意在这里等到您从西海岸凯旋。”利拉翠尔说,“我们许诺过掩护您的前进,如今不该半途而废,,哪怕最终遭到变形也无所遗憾。”   “如果精灵留下的话,你们也该留在这里。”夏尔望向海加格森,“矮人们应该在阵地里驻守,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其他矮人也许愿意暂时歇一会,但格拉尼兄弟,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海加格森说,“矮人恶魔猎人共同发下了誓约,我们的职责就是去和恶魔碰一碰,违背誓约的矮人太可耻了,不用别人说,自己就要羞愧得剪胡子了吧。”   多洛希从西海岸侦查归返。   “夏尔!”她平复心绪,“情况不太理想。”   夏尔的视线越过她身后,几乎能看到血腥的天穹之门,那里电闪雷鸣,风暴汇聚,大地干枯溃烂,恶魔们窥视着这一切。   “什么意思?”   “其他魔神们倒是无足挂齿,我们可以帮你对付,但还有一个特别强大的目标,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制服的。”多洛希说。   “一定是个惊人的名字。”   “……‘火焰’。”   伊格尼茨,火焰魔王。夏尔心头一阵悸动,黑暗中仿佛又亮起一双火眼,凝视着他。   它从很久以前就认识我。   “如果我们不能干掉它、迫使南方恶魔回援的话,局势会崩坏的。南方经过摧残,是没什么人口,但边境之外,大半岛地区还有好几百万居民,不用几天就会被吃干抹净,他们已经退无可退。恶魔们吞噬灵魂倒还其次,没法养出什么新的怪物,可一旦酿成灾难,‘本界居民’对恶魔的恐惧加深,这些进入我们世界的恶魔会极大增强,恐惧会投影成他们新的力量。”   “现在已经非常害怕了。”夏尔说。   “对远方世界的人来说,这里发生的事情只是遥远的消息,没有真切的感受。可半岛靠近环海地区,环海连接大河谷,大河谷则通向东方,如果半岛被摧残,危机感就变成货真价实的了,消息将沿着环海传播,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它的效应难以言喻。”   “不用担心。”夏尔平静地说,“我有绝对的信心打败它,我还有一项力量,至今尚未动用。”   “噢噢……”多洛希点头,“我相信你。到这最终关头……不能输啊。”   “不会输的。”   那张“底牌”,恐怕会超出它的意料,给它一个巨大惊喜吧。 第548章 终末烈火   一切似乎都已太迟。   西海岸及其周围已然塌陷,从物理层面上和这个世界区别开来,当他们抵达的时候,只看到城市、天空和土地全部紧密贴合,万物都被迥异地压缩成螺旋状,仿佛有人将市镇从地上连根拔起,平铺在空气当中,街道和墙壁都离地漂浮,梦境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啊啊……”   “真是可怕的奇观”   “看……城市在天上漂浮。”远征至此的士兵们指指点点。   “空间变成了这个样子,”多洛希远眺彻底异变的城市,“空间锚已经荡然无存,里面的一切都被恶魔随意摆弄,这叫空间异合体,原先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恶魔们竟然如此熟悉操作世界的办法。”   “它们就躲在里面。”夏尔看见城市中心升起几根弯弯曲曲的盐柱,海滨也有,像是生物苍白脊椎上伸出的尖刺,高高支撑着最顶上的血红裂缝。   苍穹迸裂泣血,从裂缝中不断滴下暗红色的腐臭液体,在扭曲的城市中肆意流淌,靠近裂缝的地方则是一片漆黑,背后又有七彩斑斓的色彩,美丽却摇摇欲坠,这周围的空间触之即溃。   “之前还不是这样。”多洛希说,“有强大的恶魔设计防御,故意将西海岸变成了一座难以攻克的终极巢窟,真是好办法。”   夏尔观察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景观,一切仿佛上下左右尽数颠倒,巨大神庙被割裂,穹顶和雕像在底下,土壤和广场石板则在上空,对它的观测已经毫无意义,只要稍微转移注意力,下一秒回过神来,所看到的一切又都截然不同。   “我想试一试。”夏尔说,“恶魔能被我们这样逼到核心地带,说明它们已经无计可施,这里就是最后的战斗。”   “空间不稳定的情况下,我们没法靠近,一下子就会被撕碎。”多洛希警告,“你的身体还没到可以直接抵挡扭曲空间的水准。”   “……”夏尔沉吟,“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一种东西,其质量强大到可以抵挡这些破碎的空间。”   “也许要搬一座山来,把这异合体给撞爆,”多洛希想了想,然后说,“只有连绵的山峰才可以把它砸扁,哪怕是小山都会在面前的紊乱风暴中被撕碎。”   “撞断那些柱子,门就会关闭吗?”夏尔观察。   “是的,你看。”多洛希指向海面,海上有惊涛骇浪翻涌不绝,不断冲刷海岸上的盐柱,它们摇摇欲坠,几乎断裂,“大海之神巴力正在试图攻击,许多恶魔都从没有白楔保护的地方降临,比如海上,这对巴力来说造成了很大的困扰,祂是这次愿意帮助我们的神明之中实力最强大的,如果不是有恶魔将西海岸扭曲成了这种空间异合体,巴力独自就可以摧毁这些柱子。然而现在,恶魔之柱躲在异合体当中,被保护得很好。它们应该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更强大的魔神到来。地狱君王光是黑暗就差点葬送我们所有人,还有其他的君王,屠杀之王、灵魂之王、衰老之王……”   “我大概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长驱直入,不仅能摧毁眼前的破碎空间,也能将那些立柱毁掉。”夏尔说。   “啊……等会……”多洛希一惊,“喂,你不会想……”   夏尔抬头指了指天空。   “美门殿,”夏尔说,“我们乘在美门殿之上,一头撞进去吧。”   “那可是神们居住的家园!你可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你没法做决定。”   “我确实不可以,”多洛希叹气,她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紫色护符,“但我会将你这一胆大妄为的想法转告给父神,从各种角度上来说,美门殿是父亲的所有物。”   “我们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神也不例外。”   多洛希闭上眼睛。   “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轻语,“这段时间我过得真的很痛苦,自从亲人们被恶魔吞噬,我一个人长居在外,那时起我就感到非常不安,后来祂们又告诉我,我将被嫁给一个陌生人,用来见证双方之间的友谊,那时我的痛苦达到了顶点,我以为这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幸福。但……奇迹般的,我竟然能从这份痛苦中解脱出来,我感觉比之前过得更加愉快,因为你有让人安定的力量,再大的困苦在你面前似乎都会融化,真的很幸运能遇见你……”   “正如你所知道的,”夏尔语气温和,“我们今后还有无尽的时光可以共处。”   多洛希手中的紫色护符微微发光,她将夏尔的提议传达给艾德沃。   神王艾德沃已然成为神上之神,失去常人的情感判断,留下的是绝对正确的无限理性,祂得到这份建议,旋即做出决定。   雨云在天际累积。   雷电鸣响,一道又一道电光劈过大地,照亮全境,不久又有轰隆声响,震慑人心。   紧接着,宏伟的美门殿在云层中现身,这一刻,所有人为之窒息。   这时候夏尔才得以见到它的真容,曾经他所看到的还不过是微观景象,美门殿完全在现世显露时,其尺寸足以令所有人震撼。   “啊啊!”   “这么大——”   “传说中的美门殿!”人们指指点点,洛曼子民跪在地上大声祈祷,帝国士兵们则感到极度怪异和怀疑,随军神官赶紧将其指认为异教幻术,不足为奇。   抬头看不到边界,夏尔用力仰头也看不完美门殿的全貌。   阳光本就微弱,如今更是直接被美门殿完全挡住,可万物却不显得昏暗,反而更加明亮,因为美门殿散发出强烈神光,将地上人事全都照得透亮,其高墙金碧辉煌,每一面城垛上都有一个手握大弩的神人雕像,巨门上则布满尺寸惊人的浮雕,历数洛曼神明数千年来所做出的奇迹与贡献,内里更有成千上万的大型屋宇、宅院、花园与神庙,鳞次栉比,不可胜数。   此时的美门殿,洛曼神国,已经被艾德沃用作一项摧毁魔神的顶尖神器,人们可以清晰看到它从云层中往下降,不断拨开周围的云雾,沉甸甸地朝西海岸的异变领域撞去。   它尚未靠近,那片螺旋状的诡异空间便骤生波澜,显然遭到极大干扰。   “有效果!”多洛希仔细观察,“撞完之后,这里的空间要花几十年来修补,但值得。”   “不一定,在路上就会被拦截的。”夏尔观察到西海岸内部有异样的能量波动,面对朝自己撞来的美门殿,恶魔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我们登上去。”多洛希向夏尔伸手。   他握住多洛希的手,瞬间他与震怒都被传送到美门殿首的廊桥上。   夏尔深呼吸,这是一座冰冷神圣的宫殿,环顾四周看不到尽头,令他有窒息感。   随着宫殿的移动,狂风迎面而来,他也能从这个高度俯瞰西海岸内的情况,异合体的景象令他印象深刻,万事万物不是被升起、倒置就是被内外翻转,难以接触,一旦有事物靠近就会被不稳定的空间给毁灭。   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只有搭载美门殿才能有机会靠近西海岸。   “抓稳!”多洛希感觉摇摇晃晃,美门殿以一定角度倾斜,继续撞击进程,其护体紫光已经触碰到恶魔制造的异变领域,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像有两股能量碰撞、压缩,然后又在一瞬间全都释放出来。   “我看到了——”夏尔大喊。   从紫旗宫的残片背后,一个燃烧的人影现身,那“人”穿着纯白色的长袍,姿态笔直,神圣亦古老,看不清它的面容。   火是万物的起源。   整个星界曾经黯淡无光,一无所有,直到一点火星诱发了大爆炸,然后才有万物,然后才有一切,创世的火焰给了所有生物一个生存和竞争的机会,就是以这一点火焰为起点,以兆计的智慧生物才开始繁衍,然后充盈在这环境当中。   火是开始,是归宿,我们所处的世界没有其他的名字,事实上,所有世界都共用一个真名——   火焰的世界。   这是火焰、火焰和火焰,火创造并且支撑我们的生命热爱它拥抱它最后被它所烧毁这亦是值得的——   不行——必须杀死——杀掉他!夏尔集中注意力,跨上震怒,震怒嘶鸣一声,跳下美门殿的廊桥,跃向被白色斗篷包裹的人形,而那人已伸出手,虚点一下美门殿。   刹那间,整座神国包裹在一团巨大火球当中,烈焰从神国的每个角落燃烧起来,美门殿的金城绝壁固然具有抵挡一切的威力,然而如果从内部开始爆燃,很快也会被烧成一座废墟。   “我……我得……”多洛希伸手遮挡朝自己烧过来的火焰,“小心——”   “领主!”霍普还在犹豫,看到夏尔骑马跃入最终战场,它也赶紧拍打翅膀飞向高空。   震怒一接触异合体,身体就迅速地被撕裂和分解开来,它竭力忍耐,观察空间的细微差别,辨析幻象,载夏尔跳入扭曲的西海岸,抵达正确的位置,落在地上时已吐血不止。   夏尔跳向穿白袍的“人”,向他挥出红刀,周围却不知何时燃起滔天大火。   从火墙中张开一双黑色眼睛。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夏尔·格拉尼。” 第549章 救世   夏尔劈出辛达瑞尔,红刀幻影向那双眼睛刺去,幻影利刃却没有沿正常轨迹飞行,而是诡异地上下震动,有的刺向完全错误的方向,有的则在飞行中途消失。   “放弃攻击吧,”伊格尼茨说,“我已经将这里改造成了没有固定常理的场所。”   夏尔向伊格尼茨冲去,脚下石板却忽然坍塌,让夏尔向下跌落,空间被伊格尼茨修改,到处都是陷阱。   “噢……凡人的抗争。”伊格尼茨说,火焰中的眼睛一直向下飞行,和坠落的夏尔保持平行状态,“没有格拉迪乌的话,你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知道。”   夏尔将辛达瑞尔指向伊格尼茨之眼,战争神性却出乎意料地陷入沉寂。   辛达瑞尔判断这是无意义的消耗,这不是一场对等的战争。   人类会在和恶魔的交战中落败,我不能再进攻下去了。辛达瑞尔透露出这样的意味。   “很明智,连它都知道这样的逻辑,”伊格尼茨说,“让我来揭示我们之间的命运吧——你会在这里悲惨地死去,美门殿会被烧成焦黑的空壳,而这场战争会延长,延长到四十六年之久,在这四十六年里,人类一开始会陷入混乱的两年,对我们高歌猛进的攻势感到困惑,之后是大量死亡的十年,人类的数量会快速减少,在一场又一场战役中倒毙,所有城市都会被毁灭,主要人口聚居地将被屠戮殆尽,生态环境也会迅速恶化,再然后是大战争的十年,这片沃土所承载的土著神明会不遗余力地做出反击,努力按照自己的职责进行空洞的演出,最终无一例外地死去,因为我们还在不断召集其他恶魔,年轻的恶魔会被派到这里进行训练,学习如何与稍微棘手一点的土著文明交手,这些经验会协助它们日后入侵防御更加完备的世界。再后二十年里,这里新生一代人类会在全面恶化的环境中窒息并正式灭绝,而我们会用四年时间将这片寂静友好的世界和我们的地狱拼合到一起,就像所有其他世界的归宿一样。”   辛达瑞尔……夏尔暗想。你是器具,你是战争的主宰,同时也为我而战,更重要的是跟随我的意志而厮杀。   你也听到了,这是无意义的战争,我们真的打不了这一仗,我们只会失败,英明的指挥官不会在这样的战争中徒耗精力。   红刀上的光芒快速黯淡。   作为神器,辛达瑞尔有自己的想法。   也不对……夏尔心头一动,对了,辛达瑞尔一定是——   夏尔跌到最底部,脖颈重重和厚重岩石碰撞,剧痛和麻木瞬间传遍全身,打断思绪。   “咳——”夏尔爬起来,抬头看到顶上,从自己之前坠落的地方,震怒还躺在地上痛苦嘶嚎,身躯一点点被这片不稳定的空间压迫和摧毁。   夏尔自己也很难抵抗这里的侵蚀,美门殿神性快速黯淡,世人眼中宏伟灿烂的美门殿,如今正遭到烈火炙烤,相应的,美门殿相关的神力也急剧削弱。   一旦夏尔用来防守的美门殿神力也消耗殆尽,他自己也会眨眼间被绞碎。   “其他魔神都憎恨你……”夏尔手握红刀,寻找伊格尼茨的破绽,“你是火焰。”   “我是火焰,”伊格尼茨重复了一遍,“而这是一种永恒强盛的力量,比刀锋更接近本质,比黑暗更令人畏惧,比灵魂更加长久。未来某些时候,其他世界的生灵将恭敬地以‘火焰之王’的名字称呼我。”   “格拉迪乌……”   “我欣赏它,如果可以的话,它应该得到我的宠爱。”伊格尼茨的语气为之一变,“我喜欢和它融合的你,而你和它分开以后,你就一点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了。”   真实烈火爆燃起来,周围的温度陡然间提高上百度,难以忍受的高温迅速压制住夏尔,他毛发被点燃,斗篷衣物开始燃烧,火焰将从内而外将他烧成一具焦尸。   夏尔迅速散播出自己的感知力,将周围曲折的空间陷阱分析出来,并且锁定到伊格尼茨的位置。   伊格尼茨身穿白色斗篷,站在一间花园的凉亭里,他已把花园彻底从城市中剥离出来,作为自己戏弄万物和观察一切的居所。   夏尔冒着爆燃火焰,一步步靠近伊格尼茨,不断越过那些离散的空间陷坑,登上复杂的环境,竭力缩短和伊格尼茨之间的距离。   “你会在靠近我之前被烧死。”伊格尼茨说,“即便这样也心甘情愿吗……”   “嗷!”从花园的阴影里,霍普忽然钻出来,一头撞向伊格尼茨,把他撞倒在地。   困扰夏尔的爆燃烈火快速熄灭,夏尔加快速度,瞬间跳过好几个翘曲的异变空间,避免和之前一样摔倒,并最终抵达伊格尼茨所在的花园。   “去死!”夏尔挥舞红刀斩向伊格尼茨。   巨大火环从伊格尼茨体内爆发出来,向四面八方刮去,所过一切都被烧得无影无踪。   夏尔赶紧抓起斗篷进行防御,秘银斗篷瞬间被点燃,里面缝合的神秘金属开始融化,他脱下斗篷,继续靠近。   “呱!火焰!火焰!”霍普虽能抵挡烈火,但体内的灵魂火焰焚烧的速度加快,比之前提高十倍不止,让它体型快速缩小,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瘦弱。   灵魂烧干的恐惧瞬间折服霍普,它抱着头逃开,念了一个瞬移咒语逃走,跑的无影无踪。   连空气闻起来都烫得要死,吸进肺里几乎要把胸腔给点燃。夏尔屏住呼吸。   我该怎么赢?   牵扯太多了……美门殿、震怒、霍普,还有救世的军队,所有人齐心协力,压上一切,将我送到这里来,让我能和这可怕的魔神进行一战。   ——但我打不败它。   致命的挫折感扼住夏尔的喉咙。   伊格尼茨飘浮到空中,火焰在他周围亮起,形成一圈火环,阻碍任何东西靠近。   紧接着,他伸手一握,做出掐灭的动作。   夏尔忽然浑身力气被抽空,重重摔倒在地,他感到极度虚弱,只能做出最基本的动作,巨大恐怖掠过夏尔全身,连思考和挪动都无法做到,好像所有能量的源头都被切断。   “线粒体释放能量也是燃烧的一部分,”伊格尼茨说,“我让它们停下工作,生物体便一无所有。”   到此为止了吗?   可以抵挡……夏尔趴在地上,抬头看着在空中的伊格尼茨,此时的他就像白袍神明,主宰万物,而他也确实有相应的能力和位格。   夏尔感觉自己像暮年老者,竭力绷紧肌肉,用力握住藏在怀里的天破魔杖,这是他此行最后的底牌。   “一把魔杖。”伊格尼茨观察夏尔,“但你用什么东西杀死我?你的神器甚至都已放弃战斗。”   伊格尼茨释出爆燃烈焰,大火扑向夏尔,作为终结。   “我们一无所有,危在旦夕!”夏尔竭力释出咒语,解放天破魔杖的力量。   解放魔杖之语的瞬间,辛达瑞尔再度亮起红光,完全没有之前的颓态,利用这些时间,它早已做了长足准备,成千上万的红刀幻影密密麻麻的陈列出来,铮鸣作响,飘到庭院各处,抵达每个角落,锁定伊格尼茨的位置。   伊格尼茨做好返回地狱的准备。   时间停滞。   第一秒,夏尔抓住红刀,刀上强光萦绕,如焰如电,终、战!   第二秒,所有刀刃一齐射向伊格尼茨,和神性斩一并射击,淹没伊格尼茨的身躯,将他绞得粉碎,一点渣滓都不剩下。   然后时间恢复流动,所有火焰全部消失,夏尔瞬间感到身体恢复供能,他从地上爬起来。   战争是欺诈的艺术。辛达瑞尔红光明暗不止。   “好家伙……”夏尔将辛达瑞尔用力抱在怀里。   “嗷——”   “去死!”其他的恶魔们观望已久,见伊格尼茨落败,纷纷从各个角落扑过来,准备将夏尔大卸八块,其中不乏威力强大的魔神们,种种咒语和恶意陷阱都开始布置。   夏尔用最后的力气取出萨督克因,将它盖子掀开。   ——无尽、永恒与青。   一道青光直冲天穹,以夏尔和萨督克因为核心,周围巨大的圆球形空间全都笼罩在青色的意识流当中,夏尔、诸恶魔、迸裂空间、西海岸的残影以及万物,悉数合而为一。   再无区别,凡青皆青。   青以其博爱,将所有东西吞噬并且抹去其特殊性,将它们全部纳入青的大同当中,再不分彼此。   在美门殿的角度看来,萨督克因释放的瞬间,夏尔以及异合体的一大片空间全都消失在剧烈的青色光芒当中,紧接着,青又唯独将夏尔吐了出来,将他往下抛去。   伊格尼茨被击退,环绕美门殿的火焰陡然熄灭,于是神国继续前进。   青吞食了所有东西,唯独没有吞掉那几根高大盐柱,美门殿的巨大身躯用力撞向这些柱子,它们一根接一根断裂,本该发出震撼天地的动静,实际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无声无息地折断。   恶魔们争先恐后地爬回到裂缝背后,那些眼睛紧张地看着下方一切,美门殿将那些立柱冲毁,然后又沿弧度返回天穹,海滨的柱子则遭到大海侵蚀,也一根根地崩坏。   天空中的门失去支撑,被旁边的七彩星河吞噬,将吞未吞的部分变为可怖灰色,失去柱的保护,两个世界中间的部分,也就是“间隙”,反过来开始吞食这一切。   恶魔们不敢让虚无间隙影响到地狱,纷纷逃开,凡间诸神也赶紧投入力量,阻止间隙之风将这个世界毁灭。   青色、无边无际的青色……夏尔晕乎乎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青给抹平了,世界变成了一片青色旷野。   这里有蓝天、茂密树林还有入海河流,西海岸周围的情境被萨督克因还原到了那个还有两个太阳的时代,许多不合常理的超巨大植物到处生长,应该很快就会因为不适应现代气候而枯萎。   我这是怎么了……我感觉……夏尔从地上爬起来。   我感觉很不安。   在夏尔头顶上,格拉迪乌迅速挺直身体,它在这里蛰伏很久,没有被任何恶魔发现,它的分身早已聚合力量,并且等待刺杀夏尔的机会。它已经看得够久,就是等待这个瞬间,其数只锋锐刃足一齐扬起,刹那间割向夏尔头颅。   咻——   贯彻天地的紫色箭矢射穿格拉迪乌,它的恶魔灵魂从破碎的战斗躯壳中流散出来,奔向东方,朝本体回归。   夏尔怔怔地看着被毁坏在地上的格拉迪乌残躯,抬头遥望。   多洛希捧着巨弩“天谴”,也不知道夏尔能不能看见,总而言之松了一口气。   夏尔会上来夸奖我。多洛希欢快地想。我射的还蛮准的。   ——并未如此。   夏尔只是爬起来,抓起辛达瑞尔,加快脚步,速度更是越来越快,前去追击格拉迪乌的残象。 第550章 去向   “你不能骑着我。”   “但领主,领主去哪里了?”霍普骑在震怒背上,寻找夏尔的踪迹。青之前把震怒吞噬,不久又把震怒给送了出来,它经过抢救,脱离生命危险,随后,霍普便骑上震怒,前去寻找夏尔。   他们先是寻找美门殿的帮助。   “我的领主,夏尔·格拉尼,你知道他去哪了吗?”霍普问多洛希。   “我还想知道呢!”多洛希不满地说,“最大的危机解除了,他应该回来参加庆功宴才是,他怎么就跑了?”   “那你最后见到他的时候,他怎么样?”霍普问。   “他往东边去了。”多洛希指向东方。   “好吧。”霍普拍拍震怒,震怒往东方骑去。   “如果你看到夏尔,叫他回来,我的家人们都在等他。”多洛希喊。   震怒载霍普奔行了一天一夜,来到碧盏庄园。   “呱呱!”霍普叫喊,“开门!”   守卫认出震怒,把门打开,霍普骑进院子里,东张西望。   艾利希娅听到动静,赶紧抱着薇拉娜飞奔出来,没看到夏尔,大失所望。   “你是谁?”她问。   “我是霍普。”霍普把真身藏在盔甲里。   “我认得你的声音。”艾利希娅点头。   “我的领主,夏尔·格拉尼,他在这里吗?”霍普问。   “他没回来,”艾利希娅懊恼地说,“你在说什么,他根本没回来啊,他到底办完了事情没有,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一直在等他,他还好吗?他胜利了吗?”   “我们赢了。”霍普说。   “那还好。”艾利希娅松了一口气。   “爸爸在哪里?”薇拉娜问。   “我们要去找领主。”霍普说。   “你能带上我一起吗?”薇拉娜踮起脚尖。   “不,不行。”霍普说,“我们不用吃东西,但是你要吃东西。”   “而且还吃的很多。”艾利希娅把薇拉娜抱起来,“你们快去找夏尔吧,哎……如果你看到夏尔,叫他赶快回家,好吗?”   霍普骑马来到海岸边的女爵厅。   罗彻带领人们返回城市,重新安置下来,并且继续投入生产,环绕她的士兵们严阵以待,对霍普和震怒指指点点。   “你是何人?”罗彻发问,“骑在夏尔的坐骑上。”   “我的领主,夏尔·格拉尼在这里吗?”霍普问。   “他不在。”罗彻皱眉,“战事进行得如何?”   “我们大获全胜,但是领主离开了,”霍普感到懊恼,“领主丢下霍普了。”   “原来你是夏尔阁下的仆从。夏尔阁下做事有其理由,无需担心。”罗彻说,“倘若最大威胁已经解除,夏尔阁下想必已经开始追求其他目标。”   “原来如此,”霍普说,“领主会想做什么事情呢?他会去哪?”   “巫师们或会协助解读一二。”罗彻说,“我没有任何线索。”   “啊啊……”霍普感觉沮丧。   “如果阁下见到夏尔,请转告他,希塔尼亚一切稳固,无需操心。”罗彻说。   穿过林边堡,震怒来到旷野上正在兴建的巫师学院,人们打下地基,一砖一瓦地开始修筑高大的楼房和宿舍,莎拉手里拿着蓝图,环绕建筑行走,对工匠解释设计中的要点。   “莎拉!我是霍普!”霍普骑马靠近。   “霍普……”莎拉转头看它,“你怎么变高了。”   “霍普以后会有一大堆时间告诉你霍普的故事,”霍普说,“但是霍普想知道,霍普的领主,夏尔·格拉尼,有没有来过这里?”   “夏尔?当然没有。”莎拉摇头,“他也许已经忘了我和这里的一切,他还好吗?”   “霍普不知道领主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不能判断!霍普很紧张!”   “真的这么要紧吗?他可不是那种会让人担心的人。”   “也许领主永远离开了我们,去浪迹天涯了。”霍普说。   “我本来觉得爱莫能助,现在想想,这事好像不太妙。也许我可以请人用预言术来占卜夏尔的位置。”   “好!”霍普说。   “等你找到夏尔,你要跟他说件事,”莎拉说,“我怀孕了……”   霍普跟随莎拉,去准备有关预言术的事情。   它在想,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会知道夏尔的去向?   确实有。   在洛曼的边境线上,两个身影相对站立。   一个是略显沧桑的年轻男子,身穿素色外袍,举止神秘,像是已经和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另一个则是精壮男人,身形高大,戴诡异的木制面具,自腰部以下被密密麻麻的游魂缠绕,成千上万的离散灵魂成碎片和蛆虫状,附着在他身上,不断啃噬他,使其时时刻刻承受难以忍受的剧痛折磨,但由于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面容是否痛苦。   “失礼了。”年轻男人向对方说,“尊贵的圣山守卫,‘裂日者’希兰度。”   “嗯。”希兰度向对方略微点头。   “您是在这里等待夏尔吧。”年轻男人说。   “我确认夏尔会从这里穿过,一路追踪那个恶魔,”希兰度说,“你关心这些……你是谁?”   “姑且以路瓦肖的名字称呼我吧,但是名字只是代号。”路瓦肖说。   “我猜,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扬名于世,获得不逊于夏尔的功绩才对吧。”   “不必了。”   “你不喜欢抛头露面。”   “我深深感恩我现在的一切,全身而退,得到了我想要的所有东西,并且没有遭到任何挫折,也没有遇到任何灾难,见证并且参与了这么多的大事件,却和这些羁绊丝毫无关。阁下,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你也应该离开才是,不该来拜访我。”   “因为我想为夏尔铺路。”   “铺路?”   “他为这个世界做了很多。他有力量、智慧、信望和神器,今后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极,而我则会以多种多样的不同身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更换千百个名字、千百个姿态,过千百种人生,这对我来说也是不错的。我想要尽情完成我的那些计划和实验,并且最终达成对人类的革新,这就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而夏尔可以制造这种稳定的环境,他是心怀善良的正义之士。”   “你说了这么多,都没说到关键之处。”   “阁下,我是说,您千里迢迢离开自己守护的地方,来到边界去迎接夏尔,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吧。比如,那个恶魔?”   “那个恶魔想要从我这里夺走裂日,”希兰度说,“我希望能和夏尔合作一起消灭它。”   “是的,是的,而我要为您献上一策。请把裂日交给夏尔吧。”   “把裂日给他……”   “身为裂日者,将整个时代更替的重要之人,您已经背负了太多痛苦和仇恨。”   希兰度沉默地看着身上盘踞的冤魂。   两个太阳变成一个太阳,气候剧变,寒潮肆虐,全球气温下降,这不止让龙类消亡、精灵迁徙,其连锁反应更灭绝了全世界一半以上的物种和人口,这些死魂灵都将自己的怨恨投影到了裂日者希兰度身上。   来自双日时代的仇恨,还将长久持续下去。   “确实如此。”希兰度承认。   “如果将裂日转交给夏尔,这份职责就换了一个人承受,世界被毁的仇恨、世界被守护的恩义,它会得到中和,不会像现在这样危险,而夏尔也得到了他的好处——‘裂日神剑’,能够动摇整个世界的神器,有它在手,他的基业和伟大理想全都会得到完美保存。任何神明、神系与隐秘力量,乃至其他更加强大的恶魔,都不可能再伤害到他了。阁下,这就是我喜欢说的那个术语,‘双赢’。”   “我会考虑的。”希兰度点头,“但我还要继续观察他的品性,裂日神剑是我铸造出来的稀世神器,它的归属需要好好考量。”   “啊……”路瓦肖转头,“我就先离开了吧,他来了。”   “再会。”   路瓦肖化为隐者,消失在一阵风中,连名字也将被遗忘。   夏尔穿过道路,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沉默、严肃,身上沾着灰尘,身背两把利刃。   “你好。”希兰度向夏尔致意。   夏尔驻足。   希兰度,在双日时代撕裂一个太阳,将龙和精灵活跃的太阳世结束,把世界的统治权转移到人类手中。   夏尔,在黑暗时代保卫世界的安全,在西海岸决战中结束恶魔入侵,捍卫了世界的安全。   古今两大人类英雄,最终在洛曼的边界上相遇。 第551章 愤怒、恐惧与悲哀   格拉迪乌一口气杀穿迷雾缭绕之地,穿过龙帝国的遗迹,在尘埃和大雾之中穿梭,眨眼间绕过好几个废墟。   迷雾恶魔很早就已经布局,并且在这里尽情施展它的权能,将灭亡的龙帝国变成了它一个人的领域,格拉迪乌不在乎这些,只是聚拢自己的所有身躯,恢复出它的真身全力,横冲直撞,奔向它的目的地。   它来到瑞安堡。   作为古代龙帝国的首都,瑞安堡高大魁梧,修筑在河流边的岩山上,被高大城墙环绕,几扇大门分别伫立,从各个角度提供出入口,在远古时代,它们分别给商旅、罪犯和军队使用。   “嗷!”可怕的迷雾巨人从雾气之中现身,它看不见格拉迪乌,格拉迪乌的真身持有避祸者的宝珠,不可能遭到攻击。   但这家伙——   这家伙挡住我的路了!格拉迪乌很生气。   格拉迪乌暴躁地发动权能,将对方从微观层面斩裂,维系它活动的雾之枢纽被分割得支离破碎,巨人在眨眼间消失。   “噢——格拉迪乌,我亲爱的刀锋。”雾气中响起一个声音,“不要再伤害我可怜的造物们了。”   “雾气……”格拉迪乌感到烦躁,“把这些雾统统给我撤走。”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迷雾恶魔将天地之间的大量云雾全部驱散,瑞安堡难得恢复正常,光芒从天空中照下,落进被迷雾封锁了近四五百年之久的古老城市当中,那些青铜打造的龙之雕像伫立在巨大广场上,徒劳地为已不存在的龙之子民看守道路。   “你就喜欢呆在这发烂发臭的地方。”格拉迪乌喃喃道。   “这个国家因为气候变迁而灭亡,很适合我发挥能力和生存。”迷雾恶魔说,“外界的远征军和神明可都很难威胁到我的安全。哼哼……目前为止,对我造成最大伤害的还是你呢……说说看吧,你来冒犯我好不容易打造出的雾之领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智慧就藏在瑞安堡圣堂底下。”格拉迪乌说。   “是的,它被那位最古老的猎人折磨得苦不堪言,只能等待有个傻瓜真的走到圣堂来,将大门打开,使其获得自由。”   “我要宰了它。”   “呃……凭什么?”   “因为它创造了恶魔猎人!”格拉迪乌尖啸,“为什么它要创造恶魔猎人,这让我很痛苦!那些恶魔猎人,恶魔猎人和他们的后代,恶魔猎人和他们的传承,这一个接一个的恶魔猎人,我看到就感到痛苦!他们违背逻辑,他们不合常理!他们令我丢尽颜面!”   “你想必是被一个恶魔猎人伤得极深……可我没看到你受损。”迷雾恶魔观察格拉迪乌,“你现在强大得令我嫉妒,你从哪里吃到了这么丰厚的灵魂。”   “我再强大也感到焦躁,一个小杂碎正在来捕杀我的路上。”   “你怎么可能被‘捕杀’,你的本体里……可是有着避祸者的宝珠诶。”迷雾恶魔调侃,“只要他对你抱有杀意,他就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他总是能做到惊人之举,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令我痛苦。黑暗和火焰甚至都被他打倒。”   “那只是运气而已。而对你来说,你可不包容运气。你只会用你的刀锋撕碎所有你厌恶的东西。”   “而恶魔猎人,以及这他妈的智慧,这他妈的恶魔猎人的创始者,令我厌恶至极!”   “请吧。”迷雾恶魔将城市的大门打开,把藏身雾中的智慧魔神毫不犹豫地出卖给格拉迪乌,毕竟,和半死不活的智慧魔神相比,力量处于巅峰状态的格拉迪乌更值得拉拢。   现在的格拉迪乌实力强大,以至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哪怕这个世界的神明前来,它也是来几个杀几个。   所以它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征服自己想征服的东西。   迷雾恶魔觉得这很妥当,顺理成章,它毫不怀疑这个世界将慢慢被格拉迪乌独自征服,它是无所谓的,毕竟大家都是恶魔,大家都有无数个形象生活在无数个世界,这里只是一角,一个微不足道的投影,没必要为了这点东西招惹地狱最蛮不讲理的恶棍。   格拉迪乌飞速掠过城市,闯入瑞安堡的最终圣堂,将大门两刀割得四分五裂。   原初猎人亚芬将自己锁在圣堂中间的立柱上,他知道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于是将自己的身体和智慧魔神共同封印,使智慧魔神永远无法真正离开这座圣堂,前往其他地方,整座圣堂是一个完整的封印,如今被格拉迪乌破坏,智慧魔神立刻失去限制,操纵亚芬的身体挣脱锁链,站起来。   “我最珍爱之物,果然还是自由。”智慧魔神低头观察这具身体,“格拉迪乌,我可以帮你。”   “滚!”格拉迪乌手起刀落,将智慧魔神砍成碎片,其灵魂散逸而去,挣扎着想要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会,却还是无可避免地遭到驱逐,完全返回地狱。   早该如此,早该如此,早在我们都在地狱的时候,我就该把智慧魔神摧毁掉的。为什么我纵容它。   就是因为智慧魔神还活着,所以才会到处施行入侵从,才会做这些荒诞的事情,创造出恶魔猎人来限制恶魔,来分享智慧,来扭曲现实,协助恶魔猎人成长。   如果没有智慧魔神提供的那些垃圾魔咒,我早在第一次降临的时候就大获全胜了!我会把所有猎人都杀掉,吞掉他们的灵魂,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成为这个世界独一独强的可怕魔神!   还有夏尔, 夏尔也必死无疑!那个软弱的小废物,那个新兵——   正往我这来。   格拉迪乌清晰地意识到,夏尔正在朝自己靠近。   有着避祸者的宝珠,格拉迪乌却还是感到不安,有这件最强大的防御法宝,还不足以确保自己的生存。它必须要得到裂日神剑,用裂日神剑的特殊力量直接将这个世界毁掉。   作为神器,裂日最重要也是最强的权能,就是摧毁太阳!   我把最后一个太阳也撕碎,夏尔肯定活不下去,夏尔还有他那广大的后宫,他的子女,全都不可能在那糟糕的永夜时代里生存下来,那时候自己可以慢慢等待,等到夏尔死去,然后再出来争取自己的胜利,那才是真正的胜利之道,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   消灭智慧魔神后,格拉迪乌满心都是对裂日神剑的渴望,它迅速离开瑞安堡,奔向迷雾之地北方的炉岭,古代裂日者希兰度在炉岭之上存放裂日神剑,格拉迪乌必要得到神剑不可。   ——“看吧,就是这样。”希兰度为夏尔揭示远方的图景。   夏尔对格拉迪乌保有敌意,所以观测不到它的存在,但他可以看到“证据”,从瑞安堡到炉岭,沿途一切都被撕碎,无论雾气、树木还是岩石,全都被暴躁刀锋切割得四分五裂。   “确实如此……”夏尔点头,“是的,希兰度,我们一起合作,将那家伙消灭。”   “问题在于,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即便是你、我、裂日神剑、辛达瑞尔一起协作,都不可能战胜它。”希兰度警告,“因为它身上持有的那种特殊的魔神器,我们的攻击都极难奏效,甚至一旦被它发现,我们就会被撕碎,其他力量也不敢帮助,这狂怒的恶魔可以消灭一切。”   “我知道。”夏尔点头,“它确实不害怕那些直接或间接的攻击,因为只要对它抱有敌意,就无法锁定它的位置……但我知道一个办法,真正意义上的广域攻击,连避祸者宝珠也没法避免,也就是说,如果格拉迪乌位于山丘之上,直接攻击那片山丘,将山峦压灭撕碎,就可以将格拉迪乌一并杀死!之前黑暗曾经威胁过格拉迪乌,说格拉迪乌再靠近的话,它会撕碎西海岸为中心几十公里内的一切东西,也是这个原理,这才可以躲过避祸者宝珠的限制。”   “裂日神剑确实可以释放出这个量级的攻击,哪怕将方圆百里的东西全部湮灭也不在话下,”希兰度表示肯定,“但你要怎么确保它会乖乖留在我们希望它待在的地方?我也想过用裂日神剑歼灭它,但是推演了数百次,每个结果都是相同——恶魔躲开我的攻击,并且远遁千里。”   “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我去牵制它,我去见它,它太恨我了,为了攻击我,甚至会拒绝逃走,这是唯一的胜算。”   “……那么,裂日神剑的力量会把你也一并杀死的。”   “为了这个目的,我愿意被一并杀死!”夏尔攥紧拳头,“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消灭格拉迪乌!” 第552章 结局   皑皑大雪。   炉岭笼罩在坚冰之中,这里积雪深厚。气温下降之前,山上曾覆有郁郁葱葱的古老树林,但这样的影像,只有深居山中的古老精魂仍然记得。对附近居民而言,自他们记事起,炉岭便是巨大雪山,分隔山内地区和山外地区,也分隔了霜瀑之地与洛曼。   造成这一切巨大变迁的神器,所谓“裂日”,被供奉在炉岭之巅。   在暴雪中穿梭,格拉迪乌的身影移动迅速。   它知道裂日的守护者肯定不会在山顶的供奉之所等待,必然会带着裂日逃走,躲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哼……真是愚昧之徒,格拉迪乌暗想。等我到了裂日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收集到裂日的气息,自然就能相应追踪,到时候,那家伙无论躲到什么地方都会被我揪出来。   漫天飞雪落在格拉迪乌身上,似乎有意减缓它的速度,天气变得更加恶劣。   但格拉迪乌决不会停下。   我要裂日,我非常需要裂日……   格拉迪乌从未感到如此惊惶过。   它支付不起死亡的代价,地狱列王流放了它,将它送到这个原始落后的世界,如果它在这里死亡,列王会毫不留情地将它重铸成一把武器,一把纯粹的刀刃,把格拉迪乌带在身边,使其成为一个工具和奴隶。   那样的日子,格拉迪乌是绝不愿意过的。可是这一天又仿佛越来越近了。   自从在西海岸一刀不成后,夏尔就一直在跟踪它。   棋差一着,格拉迪乌不安地想。如果我的本体去伏击夏尔呢?带着避祸者的宝珠,定然不会被那把洛曼神器伤到。然而之前,我又必须不停搜索裂日神剑的下落,和那些怪诞的本界生灵互相算计,越过那些危险的误导,最终确认它的位置。   我不够格吗?   杀穿世界,杀穿苍穹,杀穿地狱,这样一把至尊刀锋,为什么会有无法击败的东西?   我要把那些讨厌的东西劈成碎屑,我要越过那些可耻的障碍和命运!   我想活下去!我想要赢!   所以,把裂日神剑给我!让我撕碎这一切啊!   格拉迪乌望向雪山之巅,存放裂日的神圣山峰已经不远,但它的感知力已经捕捉到了大量针对自己的敌意和袭击。   是威胁,而威胁的来源是……   夏尔越过覆雪山峦,手持辛达瑞尔,和格拉迪乌的本体遭遇,猜测其位置,召出无数幻影红刀,飞速掠向格拉迪乌。   荒谬!格拉迪乌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夏尔眼前。   现在的你,根本没有和我对敌的资格!   格拉迪乌全力释出刀锋权能,无形刀影将夏尔大卸八块,撕碎他的肉体和盔甲,将他瞬间砍死在雪地上,夏尔甚至没法反应过来。   夏尔倒在地上,内脏横流,血肉模糊,在冰冷雪地上冒着热气。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好啊,好啊!格拉迪乌狂笑起来,看看你,传奇的恶魔猎人,不也死在这,死在我格拉迪乌手下了吗!你!算!什!么!东!西!到底还是个废物!废物啊!只有格拉迪乌能拥有这一切,因为格拉迪乌是最可怕,最强大的恶魔!   在远方,希兰度早已将裂日神剑指向格拉迪乌,一道金色洪流高速袭向它,准确的说,是攻击夏尔死亡的方位。   裂日神剑通体亮金色,双面布满古老符文,记录着对龙、太阳和一切压迫的憎恨,它的目的是撕碎人类的敌人。   其力量之强大,毫无疑问,居于这个世界最顶点。   超过所有可以想象的力量。   面对自己也无法抵挡的裂日,格拉迪乌立刻开始逃遁,但是——   爆裂!   之前沉溺于杀死夏尔的狂喜,格拉迪乌错过了最后的撤离机会。   整座山峦被裂日之力击中,瞬间湮灭于虚无,整座山峰失去六分之一的质量,一切都在巨大爆破中刹那消失,山体、岩石与积雪,尽数在大撕裂中被碾碎。   夏尔蕴有神力的残躯,以及格拉迪乌被撕开的身体,向下落去,重重摔在地上。   先是山峦塌陷,然后是雪崩,周围的一切都剧烈地轰鸣起来。   只是这一切都和位于巨大陷坑之中的两人没有任何关联了。   终于……消灭格拉迪乌了吗?夏尔混沌地想。   好痛苦……他睁开眼睛,我的身躯被格拉迪乌砍得支离破碎,又被裂日的力量炸毁,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就连我的灵魂也被裂日之威给严重损伤,那些神性都开始一个接一个开裂,霞光亦黯淡。   我……终究是要死了……   回想这一生吧,我所爱的那些人……她们一个个和我遭遇,都是最漂亮的时候,她们的青春年华,她们的爱和热忱,她们的奉献,噢……我做得对吗?我辜负她们多少?就这样死在这里。   已经无所谓了……   从很久之前,我就应该死去的,现在只是确认死亡而已……一次又一次我都该彻底死去,现在再也没有玩弄规则的机会了,我的灵魂将穿过大漩涡,转世重生,成为别的什么东西……   够了……   灭世危机已经被解除,大家会自己寻找出路,都会好好活下来的……和我没关系了……   再见了……这一切……再见……   “不要死……”一个声音响起。   谁来了?夏尔感到困惑,希兰度吗?他过来支援……   “是我!”格拉迪乌用断裂的刀刃支撑自己破碎的身躯,艰难地向夏尔爬过去,它的恶魔之魂正在不断流散,向地狱回归。   我要死了……夏尔闭上眼睛。我要死了……即便吃掉我的灵魂也没有作用,你的身体已经受损太严重,连你完美的身体也无法抵挡裂日,避祸者的宝珠和灵魂石都受到重创……你穷途末路……   “不要死……”格拉迪乌哀求,“我不想回到地狱,求求你,夏尔,不要死……拯救我,拯救我们……”   我做不到……我已经不能和过去那样自私了……格拉迪乌……   “你就这样放弃吗?”格拉迪乌吼叫,“你还有那么多没做完的事情要做,你把这个世界留给毁灭,这才叫真正的自私啊!让我进入你的心灵,我们都可以活下去,我们都可以活下去,让我们再次,一起痛痛快快地生活啊——夏尔!”   格拉迪乌……我的格拉迪乌……   “再见了……下次……格拉迪乌……下一次……”夏尔的灵魂低语。   “不,”格拉迪乌的声音空前悲伤,“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紧接着,那脆弱的刀刃之足向下倒去。   整具损毁躯壳重重砸在地上。   格拉迪乌,刀锋魔神,被驱逐出这个世界。   夏尔阖眼。   一位英雄,一位曾经为整个世界奋斗的英雄,如今葬身于此,并将永远死去——   异变突起。   嗯?这是——   夏尔感到怪异引力,将他的灵魂从身躯里完全抽出,让他飞快地向西方回归,而夏尔的身体残片快速萎缩,聚拢成一团,变成一个诡异的替死玩偶。   他的灵魂穿过上千里距离,穿过地面,一头扎进一个阳光明媚的屋子里。   在这里,炉岭和大雪已经很遥远了。   先是感到片刻痛苦,然后又是窒息,水不断朝鼻子里涌,夏尔拼命挣扎,从一个巨大的方形黑缸里起身,他瞪大眼睛,看着这容器,缸壁上刻满微型文字,往里面输送力量,自己则浸泡在怪异的黑色液体之中。   “嗯?”一个无比熟悉的女声从远处响起。   夏尔转头,如遭雷击,因极度激动,他大脑一片空白,剧烈动作,几乎将容器给掀翻。   “卢、卢安娜!”夏尔感到两眼下部剧烈灼痛,痛得要死。   “大傻瓜!”卢安娜感情丰沛地大叫,她正靠在阳台上嗑瓜子,现在放下手里的果盘,大步朝夏尔走来。   她和过去的时候一样美,如今穿得很少,只披了件褂子,穿蕾丝内衣和黑色绸袜,当卢安娜走到夏尔身边时,他情不自禁抱住她。   “噢……”夏尔感到一阵恍惚,“卢安娜……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黑暗复原出来了,我不是跟你说我会恢复正常的吗?”   “是啊……而我……”   “你这边,我结合了很多内容,巫术,还有我从黑暗之书上的内容,”卢安娜亲吻夏尔的额头,一遍又一遍,“我曾经尝试复制出一个你,好不容易把关键部位给复刻好,结果你自己复活了,我就中断了过程,用那根十几厘米长的肉做了一个你的替死傀儡。我让莎拉把触媒和这个容器都带回来,她真的找到了。之前不是有人问,到底是牛子上长出了人还是人长出了牛子吗?现在看来,结果是前者哦……你这好色的家伙……”   “我好想你……”夏尔紧贴着卢安娜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摩擦她的脖子和脸颊,“我太想你了……眼睛好疼……”   “我也想你啊……”卢安娜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没关系,你流不出泪水,那就我来替你哭吧。”   “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永远都不会……”   “别这样说,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呢,你还有很多秘密和难题,还有很多冒险和旅途,还有许多隐藏起来的敌人。”   “交给别人去做吧……我已经知道该怎么把事情交给别人了……”   “别人?那是什么?”   “这个世界是一个被重重包围的世界,布满了阴谋……那么,我决定从其他世界召唤人来……那些有机会成长的人,被电击、车祸或者其他事故杀掉、不该在其他世界继续活下来的人,我将他们带到这里来,他们是变数,他们会让这个世界变得难以捉摸,从此很难被预言或者伏击,而且他们既然来自其他世界,应该会很聪明,知道该如何搞定最后的难题,也就是灭世之熵……好累啊……现在我要松一口气了,我可以休息了……让他们成长并且烦恼吧……我们会是自由的……不会再被任何东西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知道了……”卢安娜和夏尔接吻,“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而你需要的是休息,来吧,就和我们过去做的无数次一样……在我这里获得你的愉悦和享受……我爱你……夏尔……我们是这么爱着对方……”   从此,夏尔过上了不是啪啪就是生孩子的幸福生活,再没有任何烦恼。   在地狱。   列王陈列的巨大宫廷上,格拉迪乌的灵魂被擒回于此。   它的灵魂像一把漆黑利刃,漂浮在空中,被混沌中无数双眼睛注视。   “所以这就是你的结局吗?格拉迪乌。”屠杀之王端坐在它的宝座之上。   屠杀之王的形状像无数鲜血和恐怖之物的聚合体,它的力量是大屠杀,由所有生命对于死亡和终结的原始恐惧聚合而成,其身躯由无数尸骸堆叠起来。在地狱蔓延的永恒时空中,它不断收集自己的下位魔神,像战争、歧视、仇恨和种族灭绝,屠杀之王将它们吞掉。所有渴望力量与消灭敌人的存在都应向屠杀之王膜拜,格拉迪乌则是少有的异类。   格拉迪乌一言不发。   “它什么也没有了。”黑暗说,“它失败,受挫,失去自尊。”   “我很难过,”火焰站在列王坐席后面,差一些就可以登上王位,“我真的很难过,诸位。”   “我们已经过了分食悲痛感的纪元,眼下有趣的是,你们也失败了,”屠杀之王说,“那么下次换我来吧。”   “请,我没有任何借口了。”黑暗说,“开门恶魔只需要再准备四分之一个混沌扭曲就可以打开他们的防护。”   屠杀之王指向格拉迪乌的灵魂,它迅速凝实,变成一把真正的长刀。   “现在我得到了一件新的魔神器。”屠杀之王将格拉迪乌拿在手里,“那便称之为,‘至尊切割者’吧。”   “奇怪,”长角大君安格列在远处开口,恶魔众生在它周围观察格拉迪乌的结局,“它仍是什么也没有,不说话,也不表态,不狂躁大叫,我太不适应了。”   “它已经变得不是它了……我好想念曾经和它一起快乐的时光。”破坏之王说。   “那,就忘掉它吧。”屠杀之王说。   它在手中的黑色刀刃上一弹。   紧接着,从每个宇宙、每个世界、每个次元、每个存在,所有的格拉迪乌,无论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真实的或虚假的,本体的或分身的,全被招引回来,回归到这把黑色武器上。   亦即说是,格拉迪乌,从每个世界被移除和遗忘。   没有任何人再记得它,与它有关的所有历史、回忆、记载和描述都变成一片空白,它在列王宫廷之外的存在,遭到彻底抹除,即便在地狱,只要离开列王宫殿,也会瞬间忘记格拉迪乌的所有事情,地狱中更不会诞生出另一个刀锋魔神。   这个过程很长。   格拉迪乌呆呆地看着,它只是呆呆地看着。   ——   全书完 第553章 .完结感言   看书看了十几年,以前不少奇幻经典,其中有两本促成了这本书   第一本是《兽血沸腾》,优点是后宫很大,剧情很轻松愉快,得劲,无限打桩,后宫估计有二三十人,缺点是文笔小白,有些剧情挺低级   第二本是《历史的尘埃》,优点是文笔不错,剧情深邃,缺点是太不爽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两个剧情。一个是主角的暗精灵女朋友在主角面前被腰斩,主角捂着暗精灵被砍断的肚子,不停用自己不熟练的治愈法术,却还是没有将她救活,旁边有人说:“别太天真了,她只不过和你睡过一次而已,你就这么在意她吗?”主角很茫然,我也很茫然,我很在意她啊,居然死了,我不能接受。另一个就是全书的结局,主角没有和女主角、那个宰相的女儿在一起,而是被毁容,最后独自出海,前往新大陆,将一切留给历史的尘埃。那时候合上书,感觉看了个寂寞,好像一切都空荡荡的失去了力量,对年幼的我造成了极大伤害   于是我就痛定思痛,决定写一本奇幻,它要兼具两本书的优点,扬长避短,也就是说,剧情要好,文笔要好,人物要好,后宫要大,剧情要正能量,结局要给人以希望   所以就打算一直写奇幻后宫,大伙的奇幻梦想,就由我来守护!   还有两个印象深刻的事情   ①写到盗尸的帝国医生剧情,本来预定的剧情是卢安娜为了复仇,烧死一餐厅无辜的人,夏尔没有在乎,然后获得了过客神性   结果写着写着,人物几乎活过来了,我写不下去了,夏尔仿佛隔着屏幕在怒斥我,说自己不是被剧情安排的人物,如果是他的话,绝不可能坐视那些人被烧死而不管,你这家伙,你不能按你自己瞎编的剧情来让我做这种事情啊!   我被夏尔批判一番,感觉很惭愧,所以把写好的东西删掉,大幅修改,改成夏尔阻止卢安娜泄愤,把宾客们从火场里救出来,这才决定了渐渐成为救世主的道路   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很震惊的体验   ②写到中间首都篇,本来想写夏尔和刀男真的放下矛盾,决定合作,用刀锋之法结束入侵,最终和解,刀男也成长,转变,最终一起杀回地狱,证明自我。这时候读者发了条评论:我的刀锋恶魔怎么可能这么善良?肯定有伏笔   我感觉 哎,合理。于是把剧情改成刀男仍然还是那个刀男,背刺夏尔,这才有夏尔死去又借助蛇的力量复活,然后地下篇,重返洛曼篇,以及最后刀锋败走等一系列故事   总的来说,写小说还是挺有意思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