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没有死者的谋杀》作者:陆雾 简介: 同桌吃饭的网友,突然人间蒸发,目击者都称并无此人存在; 七旬老汉为爱私奔,为何会牵扯出连环命案; 案发现场被破坏的少女失踪案,尘封十年后牵扯出三条命案; 神秘失踪的未婚夫,竟然同时还有五个女友 只有你一人能看到的幽灵邮件,是幻觉还是阴谋? 不被重视的失踪案背后,总是精心计划的谋杀。如何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推理?如何在死者不明的情况下找出凶手? 五起单元案,一个反转。爱与谋杀,同样危险。 标簦:悬疑小说 犯罪 连环凶杀 社会事件 生活悬疑 都市犯罪 素人侦探 第1章 第一案: 网友凭空消失案   宋归宜其人,初看之下有两大特长。个子长得特长,头发留得较长。半长发随意扎个小揪,衣服总是皱巴巴的,似睡非睡一双眼,爱搭不理的。乍一看,他像是街头艺术家中较英俊高挑的一位,或是气质不羁的模特。   但他不是模特,和艺术也不沾边。他今年二十二岁,普通家庭的普通独生子,曾经是正儿八经大学生,某知名高校的交叉信息就读,可谓前途一片大好。不过去年,他遭遇了一场车祸,连人带车掉进河里,死了一位室友,在医院住了两礼拜。出院后他就办理了休学,原因是双相障碍。   休学后,宋归宜的就浑浑噩噩与不明所以之间徘徊,每周两次,他去沈若墨医生的诊所接受心理辅导。沈医生是个好人。有多好?一言以蔽之,他追求过宋归宜的女友,未果,还能一腔热情照顾宋归宜。宋归宜怀疑他走夜路不用打灯,身上就能发出圣光。   宋归宜的女友叫黎素,是小他一岁的学妹。黎素美丽大方,温柔优雅,知书达理,家境优越,且是个彻彻底底的烂人。她很难感知别人的痛苦,若是有人在她面前摔进下水道里,她就会真心希望下水道里有条食人鳄。   黎素如今在会计事务所实习,职业规划大概是往投行去。她父母在中心区她买了一套小房子,她搬出去独住,通勤也方便些。宋归宜每天上门负责给她做饭和打扫卫生,每月有零花钱拿,基本是一位家庭主妇的理想生活了。   这天清晨,宋归宜照例八点起床,简单洗漱后,推着小车出门买菜,结果在菜场遇到了熟人。他在一个蔬菜摊位前停得久了些,手里捏着番茄,想着午饭是吃番茄汤还是番茄牛肉。正出神着,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肩膀,他一紧张,把手里的番茄捏烂。   老板眼皮耷拉着,瞥他一眼,“手劲挺大啊,这个你要买了。”   宋归宜点头,“你这番茄还挺熟的。”掏了纸巾把汁水淋漓的手擦干净,这才慢慢转身,说道:“王警官,好久不见了。你也买菜啊?”   王帆是刑警,三十五岁上下,为人圆滑又不失干练。他是宋归宜的远方亲戚。有多远?据说是爸爸的表姐的儿子的叔父。去年他手边有一次绑架案,找了宋归宜帮忙,事情顺利解决了。功劳自然算王警官的,他自此也对这位远亲刮目相看。   王帆还是老样子,嬉皮笑脸着,却晒得像是比以前黑了些,“别嘛,这可太看得起我了,我在旁边的面馆吃饭,远远看见一个人,瘦得和个竹竿似的,垂头丧气的,我就想是不是你。嘿,果然是你。小子现在在干嘛呢?”   宋归宜依旧埋首于番茄中,面无表情道:“吃软饭啊。”他挑了几个肥厚的,汁水足一些的,准备拌糖番茄吃。夏天要到了,红艳艳的一轮太阳下面,照耀着地上的造物也显出些灿烂来。   王帆笑道:“你这小子说话总是这样,没边没际的。算了,年轻人嘛,有点脾气也对。我是问你现在有做什么正经事嘛。是在读书,还是说别的什么?”   宋归宜问道:“别的什么?”   王帆眼神闪烁,“没什么,你看样子还是在休学,那也好,好好休息,养养身体也不错。”他一拍宋归宜肩膀,“那我先走了,我还要上班的,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宋归宜捏着根萝卜,若有所思。王帆临走前说的话饶有深意,像是客套,又很别扭。宋归宜哪有什么能去找他的事情,倒是他想要找宋归宜帮忙才多些可能。   当初宋归宜三天就解决了绑架案,跳过了走访,问话,查监控等种种步骤,只从一张纸就看出了熟人作案的可能。他在这件事里展现了一些敏锐,一些机警,一些可被人信赖的品质,让人恍惚间忘记他精神病患的身份。   但宋归宜本人忘不了,他有详细的诊断报告,除了已确证的双相障碍,不排除向精神分裂发展的可能,如果出现了幻觉,便是事情往最坏处发展了。宋归宜对破案一类事没兴趣,他不想当个英雄,只求别沦落为疯子。   出了菜场,日头大起来,宋归宜后悔没戴帽子出门。太阳毫无偏袒地照耀着世人,把宋归宜惯常无精打采的脸也照得通红。他格外讨厌夏天,汗流浃背,热得人心虚浮。正烦躁着,沈若墨的电话打来,听语气很是无可奈何,“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   宋归宜想了想,“今天是星期三啊。”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似有叹息意味,“今天是你来预约看诊的日子。你又忘记了吗?”   宋归宜漫不经心,做恍然大悟状,“对我这种病人态度温柔一些,我毕竟是字面意义上的脑子不好。”   “那你现在过来吧,我十点给你留了时间。”   沈若墨的诊所租在办公楼里,上面是寿司店,下面是牙科诊所。沈医生今年刚满三十,戴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很端正的一张圆方脸。   宋归宜对他态度复杂,显然这是位好人。可他一贯愤世嫉俗,对大善人过敏。宋归宜提着一条活鱼和一袋子番茄去,接待的前台还以为他是寿司店迷路的采购。沈若墨见他这样过来也有些愣,不好意思道:“你送我的礼物吗?”   宋归宜冷冰冰做假笑,“想多了,我刚从菜场过来。”   沈若墨面有难色,“那这鱼不要紧吗?会不新鲜吗?”   “无所谓,反正不是我吃,是给黎素的。”   沈若墨便又是一副无可奈何面孔,急忙领着宋归宜去自己的办公室,拉开一个小冰箱,拿出里面的冰激凌,把鱼冻了进去,又捎带着委委屈屈道:“冰箱里都是一股鱼腥味了。”   宋归宜吃了他的冰激凌,嘴里叼着木棍,含含糊糊道:“嗯,那你想开点。”很是一副厚颜无耻,理直气壮的小混蛋模样。   沈若墨哭笑不得,只能请他坐下,打开计时器,为他开始咨询,“这一周你觉得怎么样?”   宋归宜含糊道:“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   “还会继续失眠吗?”   “偶尔,一周有一两次。”   “有幻听和幻觉吗?”   “幻觉没有,但是偶尔会有耳鸣,像是飞机降落时候的声音。”   “这应该是睡眠不足造成的,如果这个情况持续,我建议最好去精神卫生中心配药。”宋归宜点头后,沈若墨又继续道:“你最近有什么新的活动与爱好吗?”   “没,就是吃饭睡觉,做家务,再有就是做运动。”   沈若墨低头,在治疗册上写了几笔,“有考虑过一些轻运动量的智力活动吗?我上次看到你在做数独,很专心,就没有打扰你。那一次你的治疗效果就好了很多。集中注意力对你的病有好处。你其实可以多参加这类活动。”   宋归宜挑眉,语带讥嘲,“那你准备我怎么样?我想我也过了上奥数班的年纪了。”   沈若墨试探着问道:“那你对调查失踪案感兴趣吗?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吗?”   宋归宜冷冰冰道:“不擅长,不感兴趣。而且有困难请找人民好警察,找我没有用。”   “你先听我把我话说完。”沈医生收起笑容,摆出极郑重的神情,一本正经道:“你相信人会凭空消失吗?”   “当然不信,我早就过了会怕 ufo 抓人的年纪。”   “可是真的有个人凭空消失了。接下来我有一个来访者,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我看她的情况并不像是有幻觉。她说她和朋友出来吃饭,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她从洗手间出来之后,那个人就凭空消失了,而且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记得这个人的存在。大家都说她是一个人来的。”   “怎么可能?又不是掉进下水道了,怎么会凭空消失。那就是幻觉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她的心理障碍并不会诱发幻觉,也不会造成记忆紊乱。再说她确信存在聊天记录,只是不愿给别人看。”   宋归宜试着想象那场景,一个麻雀般活泼的小姑娘,和素未谋面的网友一起吃饭。他们相谈甚欢,然后她中途起身去洗手间。等她再回来时,桌子已经空了。对面的餐具也被收走,她茫然地问向酒保。对方却说她本来就是一个人的。她摸向那人曾坐过的位置,早就没有了残留的体温。   宋归宜耸耸肩,说道:“听着像是都市传说,不过好像还挺有趣的。”   沈若墨见他上钩,便急忙道:“那你要不要见见她?”   宋归宜总觉得莫名受了些算计,但挨不过好奇心,勉强还是同意了。 第2章 如同梦一般,他就失踪了   沈若墨去叫了人,进来的是一位小个子的少女,刚成年的样子。身形往单薄去,窄而薄的肩,四肢也细细长长的,神态又很拘谨,戴眼镜,马尾刘海,是甩不脱的学生气。   她起先还有些害羞,含含糊糊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遭着宋归宜狐疑的眼光一扫,她才承认道:“好吧,是挺特别的,可是我也不敢和别人说,好像我是神经病一样,可是这就是真的啊,我肯定没看走眼。”   她的名字叫黄宣仪,上个月在网上认识一个网友,两人聊得很投缘,然后约好了上周四见面。见面地点是一间酒吧,晚上八点,因为对方是上班族。过来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西装革履,人很健谈,又说了不少笑话,请她喝了一杯酒。他们聊得很愉快,她酒劲上来了,望见吧台上旁的镜子里,自己的妆花了。急急忙忙去洗手间补妆,出来时却发现对面的位置空了。原本摆着的一杯酒也不见了。她原本以为对方是去洗手间了,可是等了半小时也不见他回来。再去问酒保和旁边的客人,都说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甚至有人记得,她是一个人过来的,仿佛此人从没有出现过。她以为是恶作剧,失魂落魄回了家,可是那个账号也再没有登录过。之后她也去酒吧找过当时的酒保,可是对方也对她没有印象了,至于当时问话的那两个客人,第二天也没有再出现。倏忽一梦般,一个陌生人就这么消失了。   宋归宜吃了雪糕,漫不经心地旁听着,忽然把木棒咬断,问道:“你那天去的时候,酒吧里的客人应该不多吧?”   “诶,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客人人多,你就不会只问一个客人和酒保,也不会是这种将信将疑的态度。”   黄宣仪的眼睛一亮,“你倒是真的很厉害啊。那天去的那家酒吧在商场里,商场还在装修,所以很多店都是半开业,人蛮少的。酒吧里只有两个客人和酒保。”   宋归宜说道:“比起这个失踪故事,你的胆子更让我惊讶。你怎么敢一个人,晚上八点,去一家陌生的酒吧,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起喝酒。你和你爸妈说过了吗?”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这种事也无所谓吧。”   宋归宜冷哼一声,语带讥嘲,“酒是他请你喝的,如果酒里有问题,不管你是不是成年人都要倒霉。你没什么戒心,估计是之前没倒霉过。但只要倒霉一次,不只是戒心,心理阴影你也有了。”   黄宣仪不理睬他,只觉得他啰嗦,“你年纪也不大吧,不要去这样老气横秋地说话。”   “没,我四十岁了,只是保养得比较好。”   “骗人的吧。”   “不然呢?”宋归宜懒得和她斗嘴,也觉得自己幼稚,“我猜那酒吧里没有监控的吧。”   “是啊,不过外面的商场有个监控。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商场就只有一个大门,有人进出一定会被拍到的。第二天,我去问过商场保安,说是和朋友走失了。我想看监控,可是商城保安说不行,要报警才能看,他还一直凶我。”   宋归宜扑哧笑出声,“生活很残酷的,你这样的小朋友当然是很容易被欺负的。”   “喂,你这个人很烦啊,你到底准不准备帮我啊。”   宋归宜不理睬她,反倒转向沈若墨,“沈医生,她是你的病人,既然你把她介绍给我,应该也是你的熟人吧。”   沈若墨点头:“黄小姐是我以前导师的女儿,她那天晚上回家就不对劲,追问之下,她父母就知道了这件事,她爸爸也有点担心,她又不愿意给他们看聊天记录。很多地方也说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是真的出事了还是她出现幻觉,青春期时她确实因为压力过大,有幻听的经历。”   宋归宜说道:“哦,看来你是让我帮你做人情啊。”不等沈若墨解释,他又转向黄宣仪道:“我帮你调查可以。但是先说清楚。第一,我不负责调查出结果,如果最后没结果,可能就是你产生幻觉了。第二,你估计要和我一起去现场走走,但是你要如实和你爸妈说。我不能阻止你和一个陌生男人出去,然后又作为另一个人陌生男人约你出去。”   黄宣仪犹豫片刻,说道:“成,我答应你。不过说真的,我同意不是你因为相信你什么的。是因为你帅。对了,你有女朋友吗?”   宋归宜扫向她,顿了顿,“有,而且我还靠她给零花钱。”   黄宣仪以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好似要把他浸猪笼。   既然接下了这件事,是闹剧也好,是悬案也罢,总要先把大幕拉开。宋归宜看了眼时间还来得及,便暂且把自己的鱼托付给沈若墨的冰箱,与黄宣仪一同去所谓的事发现场。   商场并不在闹市区,而是区域偏远的,规划时应该是期望带动周围的人气,但显然不曾如愿。宋归宜推门进去,唯有冷气打得足,愈发显出门庭萧条之感。一共是三层楼,同多数商城的格局相近。底楼是可充门面的大品牌门店,多是时装店。二楼是稍次些的品牌,又多出些母婴店,这年头终究是孩子的钱最好赚。三楼基本都是餐饮店,可大半都在整修中,并不对外营业。宋归宜领着黄宣仪绕了一圈,一层楼只有四家店是开着的,再算上营业时间,开到八点的只有两家。   宋归宜问道:“这个地方是对方定的吗?”   黄宣仪点头,“他是我在豆瓣小组上认识的,他没说真名,让我叫他越哥。他说他在这附近工作,就让我过来和他见面。不用担心喝醉,他说他会开车送我的。”   宋归宜叹气,“你个子不大,胆子不小啊。有见过他的车吗?”   黄宣仪回忆道:“不知道啊,约在八点,我迟到了一两分钟,我到的那时候他已经在了,而且还从位子里出来叫住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开车来的。”   宋归宜说道:“开动一下你那生锈的小脑筋吧。他如果有车,要开车就不能喝酒。你喝醉了,他还保持清醒,你说他会做什么。如果他没车,你喝醉了,他也喝醉了,你们两个准备怎么办。在外面开房过一夜吗?”   “你不要总是把人想得这么坏。我觉得他人还不错,就和我聊聊,戴着一副眼镜,也挺斯文的,也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也没有给我灌酒,还给我介绍了一下基本的酒。他还请我喝了一杯莫斯科骡子。”   “他大概多大年纪?”   “三十岁出头吧,比你矮半个头,打了不少发胶。”   宋归宜面无表情道:“一个三十岁的社会人士,在晚上八点,把一个素未相识的,涉世未深的二十岁女孩约到一个僻静的酒吧里,请她喝了一杯加了伏特加的酒。同时他还不带恶意,单纯是怀着一种高尚的,脱离肉欲的,理想化的信念做出这些事。他如果不是圣雄甘地,那就大概率是阳痿吧。”   黄宣仪被他的刻薄劲逗笑了,“你长这么帅,怎么嘴巴这么坏啊。”   “问我妈吧,她把我生成这样的。”   宋归宜领着黄宣仪先去了地下停车库。这家商场的停车系统是三个月自查一次,如果一辆车三个月都没有开走,会报警通知当事人。事发已经有六天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开了车,且当真是失踪了,那他的车应该会留在停车场。一个简便的方法是入侵商城的停车场系统,但宋归宜还没有这层觉悟,不想为了这种事担上吃牢饭的风险。   笨办法还是更可靠些,他按照字母分区,依次检查每辆车的车轮和车窗。好在停车场只有一层,还不至于耗上太多时间。宋归宜主要看的是车窗上粉尘和车轮上的泥泞。地下车库灰尘不小,停得久了车窗上应该会蒙灰,而上周四下午又有一场暴雨,商场外的路面在修,开过来应该很不洁净。宋归宜倒确实找到一辆车,白色桑塔纳,脏得特立独行,宋归宜食指在车玻璃上抹开灰尘,画了个问号,“是这辆吗 好像又太脏了?”   宋归宜叫来了停车场保安,很客气地说道:‘师傅,不好意思,你是负责这里停车场的巡逻吗?“   保安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微微发福,肚子裹着制服像是粽子抱着皮。他是个和善的人,温和地问道:“对啊,怎么了,你车找不到了吗 ?”   “不是,是有点事问问你。我有个朋友五天前去外地出差了,把车停在你们这里,让我顺道过来看看他车的情况,可是我忘记他车牌号了,就记得是辆白色的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辆车是五天前来的吗?”   “五天前 五天前那不是的,这辆车在这里都停了快半个月了。我每天都看到,我们这里有监控,我们还巡逻,安全搞得很好,好多人都把车停在过夜,我们都记下来的,好几个开车的我都认识了。五天前没有什么过夜车的。你朋友什么车啊?”   宋归宜装模作样叹口气,“他也没说清楚,就说是白色的,很好找,现在打过去也不接电话,估计有时差。算了算了,我白跑一趟,问清楚了再来。谢谢啦。”   保安又与宋归宜寒暄了几句,便径直离开。黄宣仪笑着凑上来,“看你在沈医生面前蔫蔫的,没想到还挺机灵啊。”   宋归宜面无表情道:“你能举手发言吗?”   “我又不是小学生,为什么要举手发言?”   “你可比小学生烦人多了。还有,先举手,再说话。”   宋归宜往外走,离开地下车库,黄宣仪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认认真真举起手,见宋归宜点头,才说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各回各家,该吃午饭了。”   宋归宜转身要走,黄宣仪急忙拉住他,“你至少给我个准信吧。我要不要去报警啊?报警会不会好一点。”   “想听实话吗?实话是很困难,你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能立案就不容易。警方能做的也就是顺着监控查一遍,但基本是等于大海捞针。失踪案是最麻烦的一种,有可能是谋杀,但绝对不会像谋杀案投入那么多警力。你知道每天都多少人失踪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而且没人知道,警方也只能统计那些报案的,还有许多人无声无息就消失了。每时每刻,每个地方都有人在失踪,有人是片刻的逃逸,有人是不归的旅途,有人是可昭雪的冤屈,有人是无言的孤魂。你这网友基本就这四种可能,你选一个喜欢的吧。” 第3章 她看着他,像是看一个死人   黎素最早是宋归宜的学妹,现在则是女友。她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天之骄子,枝头上嫩叶一样的年轻,含苞鲜花一样的美丽,春日暖和一样的温柔可亲。她的家境也体面,继父在司法系统颇有人脉与地位,自身的学历也好,如今进了这家风投公司实习。不少人都疑心她要往高处再攀登。   但黎素没有这样的野心,她只是有一些私人的乐趣。喜欢看人不幸,喜欢看人从高处跌落,最喜欢蠢货假装聪明人最后万劫不复。现在的公司租下了市中心商业楼的 24,25 层。她的工位又靠窗,自窗口向下俯瞰,车水马龙。她觉得是个不错的看戏位置。   实习生每人都发有一盒名片,黑底烫金印着公司图标和双语姓名,沉甸甸握在手里,可谓前途一片坦荡。黎素也觉得这名片不错,多余的拿回家给宋归宜当书签。她最近似乎把他喂得胖了一些,自觉很是功德无量。   黎素和宋归宜的关系一向微妙。他们是男女朋友不假,但对彼此都有防备。宋归宜曾当面说黎素是个危险人物,劝同学不要与她走太近。不过自然人没有信他,只当他是开玩笑。   认识但不熟悉黎素的人,都是喜欢她的。待人接物,没有比她更得体的。结交朋友,没有比她更热情的。敬老扶幼,没有比她更温柔的。许多人都把她视作理想中的妻。白天独当一面,夜里红袖添香,且有个在司法体系有地位的父亲,很能在事业上帮衬着。   但这实在是误会,黎素是抽烟,喝酒,咬定猎物不放手的女人。一般人对她告白,她都笑着应付过去,心里却嘲笑他们自不量力。她当初一眼看上了宋归宜,倒不为别的,两条腿的男人常有,英俊的聪明人不常有。他性格又有诸多可爱之处,倔强倨傲,口硬心软,刻薄话又说得很逗趣。她总是想要最好的。   一开始是占有,像是抢一只赛季的纯血宠物。喜欢是后面的事,带点不服输的意味,宋归宜对她总是兴致寥寥,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激起了她的胜负欲。   黎素去他家里吃过饭,上门也带着礼物。宋归宜的父母都很喜欢她。席间宋母半开玩笑道:“黎小姐一直挺关心我们宋归宜的啊,走得这么近,别人都当你们是一对了。”   宋归宜却郑重了神色,严肃道;“妈,不要说这种话。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黎小姐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说这种话。她和我走得近,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光辉,南丁格尔精神,哪里有什么私情。不要瞎说。”   “别开这种玩笑,一本正经怪吓人的。”黎素面上带笑,桌上的一只脚故意踹了宋归宜,“你上次不是还亲了我?”   宋归宜装模作样道:“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我脑子不太好。”   于是又是进一步,退两步的情况,宋归宜别别扭扭的,有一周又躲起来不见人。好在转机也来得及时,黎素得到了实习的机会,面试很顺利,但公司离家开车也要一小时。继父倒也在意这件事,索性让她就近租房,搬出去住。黎素便装作无意,适时把新居的地址透露给宋归宜父母。拍了照,卖了可怜,说自己如何的不习惯,在外面吃饭还闹了肠胃炎。   如她预料之中,又过了几天,宋归宜抱着猫,一大一小,两只不亲人的动物,就齐刷刷打包到了她家。宋归宜推说,不爱养小动物,还是甩给她,不过自己每天会来看看。他就白天给她煮饭,一路待到天空显出暮色,吃了晚饭再走。   但他从不过夜,煞有其事道:“贞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我是正经的保洁小弟,你不要胡思乱想。”   黎素失笑,笑声往甜蜜处去,又有诸多无奈。所谓爱,是俗人的概括,孩子气的话,一个大框子把林林总总的感情都揽进去。她对他自然不是爱,但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求不得在手里,终究是有些失魂落魄。那他对她,藏着些戒备,不自觉亲近,又算是什么呢   黎素也无暇多想,投行的实习很忙。对新手还有些怜悯,每天八点至少能回家,对正式员工,加班到凌晨一两点都不算是稀奇。宋归宜见过她带着资料回家,面上不说,却拿出照顾高考生的劲头来照料她。早餐确保有蛋有奶,午饭是两荤一素,做好了亲自骑着摩托送来,晚上必然有汤。平心而论,黎素家中有保姆,吃惯了保姆的菜,宋归宜的手艺完全不能恭维。   宋归宜送午饭时也像是下了毒,好似特务接头,极尽偷偷摸摸。先提前十分钟打电话,让黎素下楼,到公司对面的便利店门口,躲在阴影里,沉默着把手里的饭盒一塞,便头也不回就要走了。   黎素不解道:“你大可以到我公司来,不用这样麻烦吧。”   宋归宜说道:“我不想见你的同事,见到了对你也很麻烦。   黎素冷笑,“有什么麻烦的,他们该自惭形秽才对,看看你的脸,美貌照耀人类历史前五百年,后五百年。我家都不用点电灯,都靠你光辉灿烂。”   "说这种话你都不脸红吗?"宋归宜有些害臊,笑也扭过头,转身就推他的摩托。   话虽然是玩笑,但宋归宜确实俊秀,一目了然的出挑,像是在白纸上用红墨水写了个惊叹号。他高得先声夺人,却又不嶙峋,平阔的肩与细窄的腰胯,腿竖直而平顺着向下。世俗眼光对男人的外貌总是宽容些,有这样的身材就能配得上赞美,但更苛刻些的审美眼光,他也能应付。窄鹅蛋脸,一双温驯的下垂眼,细鼻梁的高鼻,轮廓锐利而五官柔。当然他外貌上也有缺陷,像是颧骨上淡淡的雀斑,屡教不改的驼背,又不爱梳头,总让人担心有麻雀在他头顶筑巢。   黎素确实想介绍他给同事认识,早些让人知道她有男友,也是为了少一桩事非。负责她的小组领导叫李仲平,三十九岁的男人,身材像是一个瘪枣子,小鸡似的肩膀辜负了西装上的垫肩。他是典型的金融动物,简历锻造得金碧辉煌,名校毕业,美国留学,说话时中英交杂,又不乏术语。他也野心,也不掩饰野心。事业、女人、名望都是点缀在他西装上的勋章。   他很聪明,恰恰是黎素讨厌的那种聪明,反复而熟练地在她的底线上试探。他知道她的继父有些背景。他看待她,像是进行资产估值,测算升值空间并评估风险。   这天周三,黎素从外面办事回来,正巧遇到等电梯的李仲平,手里拿着杯咖啡。电梯到,李仲平先进,彬彬有礼的寒暄后,他见四下无人,便把手里的咖啡给她,“来,帮我把这杯咖啡带到楼上去。”   他把这话说得心安理得,仿佛带着些亲昵,指使便算不得指使了,而是亲信间的你来我往。他笑着试了个眼色,继续道:“我以前避嫌,都不让实习生做这种事的。”言下之意黎素该颇有李莲英荣升太监总管的光荣来。   黎素不说话,只是笑,笑眼里冷的调子暗暗渡过。她是个有些懒的人,常会误解为脾气好,或是懵懂,其实是懒得发火。发火也是件耗费体力的事,真要生气,她也只想对宋归宜生气。上次她嫌弃宋归宜实在做鱼难吃,随口说得重了,他就抬眼,委屈巴巴地说,我也是第一次弄啊,对我态度好一些。黎素对他有歉意,又觉得好笑,认认真真觉得他是一只猫,他牙尖嘴利咬人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小心踩到他,他是委屈极了的,要喵喵好一阵子。她对他终究是怜爱多一些。   一想起宋归宜,黎素忍不住就想笑,淡淡的笑意像是蒙在脸上的一层春光,李仲平看着,倒是误会了,以为她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窃喜,倒也自得起来,心下浮动着些许暧昧。他清清嗓子,“Joyce,你这周六有空吗?我和以前在 nyu 的朋友有个 wine party,你要不要一起来。”   黎素周末忙也不忙,闲暇时最要紧的事是看着宋归宜发呆,再者她也不愿与李仲平太接近,以免他的自信心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五百里外自己一扭头,都觉得是在对他抛媚眼。她客客气气道:“这我也说不好,主要我不太懂葡萄酒,到时候过去丢了你的脸就不好了。”   “那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你的,我在这方面认识很多朋友,和不少酒庄主人也有交情。”   “我还是再考虑一下,毕竟你也知道,我刚毕业,人还有点学生气,挺不会说话,很多时候也呆呆的,扫兴就不好了。”黎素在心里骂这白痴听不懂人话,好说不行,一定要歹着来。   “没事,我以后多带你出来见见世面就好。”   黎素文静地低头一笑,在心里讥嘲,什么叫见世面?见过死人,同杀人凶手打交道算是见世面吗?她继父就是法院里的,有一次她亲眼目睹有人想拿刀捅他。   电梯到了 24 楼,李仲平发扬绅士精神,请她先走。黎素道了谢,也不推辞,低头往外走。李仲平余光扫到镜子上,黎素的侧影落在上面,没有笑,鼻子是一个锐出的尖,下巴也微微仰着,尽是冷的,凝着霜一般的寒意,披霜带雪似地吹过。李仲平印象中她是个温柔的女人,窄瓜子脸,杏仁眼,天鹅一样的长脖子,尽是矜贵。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想细看,黎素已经走远了,电梯门关上,再上一层。   到十二点准,午休时间,宋归宜便准时准点发来接头消息,让她下楼去拿饭。黎素推说扭到脚了,一定要他到公司楼下了。宋归宜不疑有他,还心急火燎问她要不要冰袋敷伤口。可惜黎素装瘸子演技不佳,见了面,宋归宜只一眼就看出破绽,知道受了骗,整张脸往下垮。他原本就是下垂眼,黑眼珠沉沉往下压,卖起可怜来驾轻就熟,像是挨人踢了一脚的小狗,衬得黎素罪大恶极。   宋归宜一开口又很混,讥嘲道:“腿没事吗 没把你摔骨折真可惜了。”   “别生气嘛,骗你是我不对,可是穿着高跟鞋过马路我也很辛苦。你也多少体谅一下我吧。”   宋归宜不接话,只是低头把饭盒给她,“里面是炸猪排和青椒肉丝和西兰花,原本想着中午炖鱼汤,现在有点来不及,这条鱼就逃过一劫。”   黎素听着很是松了一口气,似乎也像是逃过一劫,宋归宜瞄见她的表情,撇撇嘴,“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做饭难吃了?”   黎素陪笑脸,“客观来说,是有几道菜不好吃。尤其是鱼汤,我以前喝的都是乳白色的,你的汤怎么有些泛绿。”   宋归宜哼哼两声,理直气壮道:“因为我生机盎然,热爱自然。”   黎素笑了,宋归宜也熬不住,勾了勾嘴角。气氛稍缓和些,却听到不远处一个声音叫道:“joyce,一起吃饭吗?”   是李仲平,正刷了门卡走出来。他看见了宋归宜,却没把他当真,对着黎素问道;’你是要先签收快递吗?还是叫了外卖?这是哪一家,怎么没穿制服?”   宋归宜确实打扮往寒酸处去,疏于打理的头发,皱巴巴的格子衬衫,下身是运动裤与跑鞋。英俊得不像外卖员,但又狼狈得很适合送外卖。他尴尬得脸色苍白,心跳加快,李仲平显然不是个聪明人,很可能让事情往不体面处发展。宋归宜怕黎素当众和他翻脸,下意识就想走。   黎素却不动神色抓住他的手,说道:“这是我男朋友,过来给我送饭了。这位是李仲平李先生,是我的上司。”业界一向以英文名为通行证,黎素却刻意叫他中文名,有意要戳出一根软刺在。   李仲平上下打量着宋归宜,轻慢的眼光收了,显然是为他估好了价,微笑道:“你果然挺有学生气的。我还真没想到。好了,joyce,我也有事先走了,你吃完饭就快点回去,之前那个数据我今天就要。”他又扫了宋归宜一眼,眼睛稍稍眯起,像是苍蝇在眼前飞,“这位先生,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办公区域,下次你要是有东西转交可以给前台,或许稍微再注意一下仪表。这里一直很容易碰到重要的客人,你也不要让 joyce 难做。”   宋归宜低着头,温驯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下次不会过来了。”   李仲平没理睬他,转身就走,漏掉了身后黎素的眼神,阴鸷发冷,是翻滚着乌云的天。她盯着他的背影,像是看一个死人,且思索着他该如何更死一些。她不会放过他的,宋归宜是她的猎物,谁也不配这样羞辱他。 第4章 你惹事别把我供出来就好   宋归宜给黎素送完饭,自己才匆匆忙忙回去吃。饭后又给王帆捎了个电话,“王警官,是我,你在忙吗?”   王帆似乎在吃饭,吸面条的声音响亮,“嚯,忙是不忙,不过你小子是从哪个垃圾桶里找回我的号码了啊?这么久终于想到给我打电话啊。有事找我吧。”   “嗯,你们处理失踪案吗?”   听声音,他似乎严肃了些,“怎么,谁身边不见了,不是你那小女朋友吧。”   宋归宜急忙道:“不是,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王帆说道:“那有点麻烦啊,失踪案至少要利害关系人才能立案,要父母妻儿朋友,再不济也是个同事。”   宋归宜故意问道:“所以这个案子你们是不能处理了。”   王帆顿一顿,“可以这么说。”   便是候着这句话了,宋归宜稍带些笑意,“那你可以感谢我,我正在调查这事,为你减少一些工作量。不过有些事大概还是要你们亲自出马的。”   王帆连笑带骂,“去你的,臭小子,你饶了一个圈子在这里等着我啊,要我帮什么忙 ?”   宋归宜说道:“我想看监控。”   商场只有一个大门,有正对着大门的监控,另一个出口通向地下停车库,一样有监控把守。除此之外,每层楼都有两个监控,主要对准自动扶梯,都存在死角。但是要从商城进出,必然会被监控拍到。监控只有警方能调取,但是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失踪案自然无法立案,这是位于警方与私人间的无人地带,宋归宜只能让王帆打一次擦边球。黄小姐究竟是不幸见了幻觉,还是有幸遇上了诡异奇案,很快就能揭晓。   王帆要下班后才能到,约在晚上七点见面,宋归宜也就有空绕着商场再走一圈。黄宣仪叙述中三楼的那间酒吧准备开门了,宋归宜这才认真看了招牌,从一堆闪闪发光的灯泡拼接里瞧出店名,叫红猴子,Red Monkey。门口的布置有些艳俗,五颜六色的灯泡闪烁。像是打翻了调色盘,色素在眼前奔逃。   宋归宜推门进去,有一个酒保在吧台擦杯子。酒保很年轻,和宋归宜差不多年纪,二十岁出头,头发用发胶往上推,平白增添五厘米高度,左边耳朵戴耳环。   宋归宜打量着酒吧的内部布局,里面由隔断分成三个区。一些酒吧会有这样的考虑,避免客人的醉态被正对面的人看到,所以就有这样的设计。   根据黄宣仪回忆,她当时坐在中间的位置,她依稀记得当时酒吧里两个客人的位置,一位在后方的角落里,另一位坐在近门的地方。如果她没有记错,随之而来就有一个问题,那么其中一位客人是看不到黄宣仪的座位,又怎么能言之灼灼,确定她是一个人来的。除非这人是比黄宣仪后到酒吧的,要先穿过他们的位子。   宋归宜暂且也找不到其他线索,只得硬着头皮找酒保搭话。酒保有种在社会中混得熟透的气质,宋归宜下意识觉得他不好套话,可能滑得像个泥鳅。也可能说到底是他自己还甩不脱书生气。   但宋归宜还是装作无意开口,“这里吧台一直是你在做吗?”   酒保抬头,漫不经心道:“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宋归宜笑笑,“我有个朋友,上周耳环掉在这里了,想看看有没有,如果一直是你,想问你有没有印象?”   “是周末吗?”   “似乎是的。”说谎的要义是含糊其辞,这样遭质问时进退都有余地,宋归宜故意顿了顿,做思索状,“我记得她说是上周五。”   酒保毫不犹豫道:“那应该没有,周五就两个客人,没有女的。”   宋归宜继续道:“你记性倒很好,那可能是周四吧。周四你还记得有几个人?”   酒保突然停下手中动作,打量起宋归宜,一字一句到道:“你那个朋友之前是不是来问过了?一个女的,像是大学生,个子这么高。”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宋归宜知道说的是黄宣仪,“她好像周五来问过我几个问题,不过没说耳环的事情。她是问一个蛮奇怪的问题。”   宋归宜明知故问,“什么奇怪的问题?”   酒保说道:“她问我她是不是一个人来的?这叫什么事情,她自己不知道吗?她好像也没喝多少啊。我和她说是啊。因为那天的人不多,我就记得她是一个人来的,还点了一杯莫斯科骡子。”   宋归宜点头,“这样啊。对了,我能问一件事吗?你坐过牢吗?”   “你是条子?”酒保一紧张,手里的杯子险些脱手,勉强才握住放平。   宋归宜笑着挑眉,“条子?是警察吧。不,我只是热心群众,但是我有个亲戚是警察,可能受他影响吧。”   酒保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神情凝滞片刻,便转向释然,“这样啊。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宋归宜原以为会挨揍,没想到对方不见动怒,多少松了一口气,“在牢里待久了,行为上会有一种拘束感,我看你这么久姿势都很特别,像是有一个框把你框住了,完全伸展不开。而且你看人的时候很特别,不管男女,都是先看胸口的位置,应该是牢里的习惯,看人先看缝在衣服的姓名牌。你是刚出来不久吗?”   酒保说道:“快两个月了,之前偷东西进去的。”   宋归宜问道:“牢里伙食怎么样?”   酒保倒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愣,“还行,一荤一素,有鸡有肉。”   宋归宜说道:“那比我去过的精神病院要吃得好。”   酒保带着抹释然的笑意,淡淡道:“不管是哪里,反正都出来了,别进去就好了。你要留下来喝一杯吗?”   宋归宜摇头,他已经接到王帆的电话了,黄宣仪也到了。   商场的监控统一在监控室调取,宋归宜在门口为王帆和黄宣仪介绍了一番,便由王帆主动推门进去。按规定,监控室 24 小时都要有人轮岗,进门时一个保安正揉着眼睛打哈欠。王帆不等他开口,就摆出证件亮明身份,“这位小姐说有个朋友失踪了,我现在需要调取一下监控。时间是上周四晚上七点到八点的,正门和停车场两个出入口的监控都要。”   保安有些愣,茫然道:“你是警察啊,那我是不是要和上面汇报啊。我就是个外包的,和我没关系啊。”   王帆倒也见惯了这反应,平静道:“现在还在侦查阶段,你保密就好,我知道出事了你们这里也不好交待,估计还要扣钱。所以我们动静都小一点,在这里能把事情解决了最好。你让我先看看监控。”   保安忙不迭调出监控录像,商场的监控只保存一周,这次来得还算及时。先播放的是正门的监控录像,三个脑袋凑在屏幕前,都是目不转睛。忽然黄宣仪指着一个风衣的男人,大叫:“就是他,我说我看到了的。”   这人穿一件风衣,戴帽子,中等身高,步伐很快,监控没有拍到脸,而且像是刻意为之,每到监控前他的步速就放快,帽子完全遮住脸。   王帆经验足,一眼看出问题,“这人怎么和犯罪分子一样?对监控躲躲闪闪的。”   黄宣仪讷讷,一时间无言以对。之后又调出电子扶梯附近的监控,可以清楚看到男人上到三楼,走出监控范围,但看他走的方向并不是去酒吧。而当时正是晚上七点三十五分。   宋归宜说道:“这不是去酒吧的路。”   黄宣仪立刻接口道:“说不定他是去个洗手间什么的。”   宋归宜摇头,“洗手间和酒吧在同一侧,不需要往另一边去。看现在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出现了,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酒吧,所以你还是有可能是幻觉。你只是记忆错误了,误把有一面之缘的人当作见过面的。”   黄宣仪不悦,声调猛地抬高,“你不要胡说八道。要说有病,你也比我病的厉害。”   王帆急忙分开两人,无奈道:“我搞得像是带队春游的老师,和小学生一样,别闹别吵了。”他又转向保安,“你再调取八点半之后的监控,我想看看这个人什么时候离开。”   粗略地扫过八点半到九点的监控,并不见这人的身影。再延后到九点三十分,同样一无所获。停车场的监控中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黄宣仪有些不甘心,“是不是更后面一点,说不定是漏掉了什么?我们看太急了。”   王帆使了个眼色,把宋归宜拉到门外,压低声音道:“这个监控看起来是个花时间的活,现在是做不完的。这件事没有立案,我不能把监控借走,帮你就帮到这里了。一会儿你走个私人名义,让他把监控发给你,话说得含糊一下。”   宋归宜点头,“我明白了,这次怎么谢你。”   王帆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得了吧,你到时候惹出事来别把我供出来就好了。” 第5章 他要活着,这才算是人肉搜索   黎素结束加班,精疲力尽回家时,宋归宜正在沙发上吃着薯片看监控。他看得专心,黎素叫他,也不见有反应。她索性凑过去一起看,顺便把手伸进他薯片袋子里。   宋归宜起先没察觉,手与手碰到一处才反应过来,抱怨道:“这是我买的薯片,你要吃就自己买啊。”   黎素笑笑,“不要,别人的比较好吃。”   宋归宜皱眉,“你吃就吃了,别吃的地上都是碎屑。小姐,您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同志,麻烦讲一下公德。”   “我很讲公德啊,我又没有践踏草坪,这是我家,我想怎么样都可以,我跳脱衣舞都是我的自由。”   “那好的,你跳吧。”   “真的,那你一定很想看了吧。我可太有积极性了。”黎素说着便伸手,毫无顾忌地去解衬衫扣子,吓得宋归宜急忙叫停。   她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顺势捏了他的脸,笑道:“对不起啦,我下次一定注意。别总是为一点小事不高兴,你又不是河豚,整天气鼓鼓的。”   宋归宜推开她的手,往旁边挪了些,“别离我这么近,天很热啊。还有我没有为这个生气,我只是很烦躁。我有些事想不通。”他本来不想多说,但转念一想,黎素想知道早晚能查出来,索性原原本本说了,求一个建议。   黎素问道:“你是什么想不通?不明白他怎么凭空消失吗?”   宋归宜摇头,“不只是这个,还有车的问题。我觉得这个人叫出黄宣仪,肯定是别有所图,不管是为财还是为色,肯定是要有辆车方便行动。但是我没找到车。”   黎素稍作思索,便点开手机地图搜索商城方位,“这商城附近有几个小区。车可能停在小区里,这种旧小区不用花钱,这种人既然是出来骗钱的,就有失败的准备,尽量不会有额外的开销。”   宋归宜默然,觉得她言之有理。黎素的优势并不是胜在推理逻辑上,而是多出了些生活经验。宋归宜是强装出的活泼,本质是个消极避世的人,如果可以,大概会躲进防空洞里过一辈子。片刻后,他说道:“我周末准备再去一次那间酒吧,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黎素做狡猾微笑,“这次不行,我被李仲平叫去参加一个葡萄酒品鉴会。挺无聊的,其实就是一群人喝喝酒,聊聊天,炫耀一下自己多有钱,能泡到多漂亮的妞。”   “那你就不要去。”宋归宜回忆起黎素的眼神,几乎是要给李仲平棺材钉上最后一根钉子。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又夹杂着些许感激,最后仍要为这份感激心存愧疚。毕竟他一向是了解黎素的,她是为了自己出气。   黎素只是佯装没听清,转身就去洗澡了。   第二天宋归宜起得有些晚,实在是前一晚看监控看到凌晨。他一醒来就觉得眼睛跑了个马拉松,干干的发涩,可就是这样,他也没从监控中找到蓝衣男人的踪迹。这个人如同一滴水,毫无痕迹地消失在海里。   做了一套眼保健操,宋归宜打开手机看到六条新消息,无一例外,全是昨晚黄宣仪发来的。她迫不及待,莽莽撞撞,语无伦次地向他询问进展,并且绝不认为自己见到的只是幻觉。宋归宜没有正面回复,只是向她要来了那人的社交网络账号。她不愿意给出聊天记录,说里面有些私密的话题,但对方的账号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   黄宣仪大概还在睡觉,没有立刻回复他。宋归宜则拎着包出门,去黎素提到的小区碰碰运气。   这次运气猝不及防眷顾了他。商场附近有两个小区,一旧一新,都允许外来车停入。宋归宜先去了旧小区,绕着转了一圈,很轻易就发现一辆停了些日子的车。车窗上有灰,车身淋过雨,雨刮器上还插着四五张小广告。这是一辆白色的别克,至少有三四天没人开过了。   宋归宜做了片刻犹豫,目光向周围一扫,便挺直了背理直气壮地开车门。多少还庆幸自己随身带着开锁工具和手套。戴上手套,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所谓的工具是一个钢丝捏出的弯钩。拨开车窗周围的密封条,弯钩塞进卡槽里,一戳一抬,车门应声而开。   宋归宜仔细检查车内环境,前排座位中间是一个水杯,水已经很浑浊了,驾驶座后面的口袋上胡乱塞着几张海报和半包香烟。看这架势,车主并不像是有计划的离开,否则至少该把杂物整理一番。车里找不到任何证明车主身份的证件,驾照和行驶证都不在。宋归宜只能拍下车牌,准备之后找钱一多帮忙。准备离开时,他头顶猛地弹出一个感叹号,证件齐齐缺失,可能是有人刻意拿走了,就是不想让人发现失踪者的真实身份。宋归宜只得了一个安慰奖,依旧不知道失踪者的真实身份。   宋归宜性格腼腆,天性不爱麻烦人,很少主动向人开口求助。一时间不好意思几次找钱一多帮忙查车牌,汽车的线索,他暂时也不知道怎么用,只得先去黎素家。   黎素一早就去上班了,房子里空荡荡的,但处处透着她的气息。餐桌上一片狼藉,好似经历了一场紧急撤退的战场。吐司只咬了两口就丢在盘子里,果酱溅在桌面上,麦片倒是喝光了,空碗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她的裤子则甩在椅背上,裤脚沾着一层猫毛。罪魁祸首则摇着尾巴过来,袅袅婷婷走过来,蹭了蹭宋归宜的小腿。   宋归宜无奈,只能擦了桌子,洗了碗,再滚掉裤子上的浮毛,最后还不忘喂猫。这猫已经好几个月大了,他们像一对懒惰的父母,还没有取名字。好在猫无论叫什么名字,都是不会理睬的,倒也省掉了他们的麻烦。   上次李仲平的一番教训后,宋归宜便乐得偷懒,便不去给黎素送饭。但晚饭便要相应丰盛些。他在厨房洗番茄时,黄宣仪的回复就到了,发来了失踪者的社交账号。   这个账号叫‘巴别塔的省略号’,最后一次登陆是在上周四晚上五点,注册时间是两年前,但第一条动态发布于两个月前,之后就稳定以一周三四条的频率更新。这个账户打理得不错,形象一目了然,中产出生的文艺青年,收集昂贵的钢笔和手表,同时也是业余摄影师。相册里还有他半遮半掩的自拍,是背着光的侧脸轮廓。   宋归宜直截了当下了定论,“都是假的。照片里的人不是他。”   黄宣仪立刻回以一个惊讶的表情包。宋归宜只能找出照片,逐张分析。他先发去两张自拍,都只有露出半张脸,一张展示下颚线,另一张炫耀着鼻梁。两张都可以清晰看到耳朵,“人的耳朵形状是不会变的,你看,这两张照片都耳朵都是不一样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黄宣仪回道:“难怪我觉得他本人没有自拍上感觉那么帅。”   宋归宜懒得搭理她,紧接着又甩出一张照片,拍的是一支莳绘工艺的钢笔,男人的手指有入镜,“这张照片上他的右手食指有一颗痣,别的照片上就没有。这个人的照片都是假的,而且是很小心造假,把所有照片的光源和清晰度调得相近。不过也给我制造麻烦了,本来想看看他的 pos,根据经纬度找他的住址,现在估计不行了。”   黄宣仪过了几分钟才回复,“你这这样算不算是人肉搜索啊?不太好吧。”   “这家伙活着,这才算是人肉搜索。他要是挂了,这属于讣告追踪,是公益活动。”宋归宜在单手在手机上打字,腾出的一只手打代码。盗号查看上次登陆的 ip 地址是一个方法,但这不比电影,摇头晃脑敲键盘就算大功告成,实际操作还是要费一番功夫。宋归宜最近有些手生,更主要是懒,决定换个简单方法。   个人相册中一共有二十四张照片,其中有五张是普通的随手拍,花花草草和小鸟,在右下角可见细小的模糊色块,这是手机镜头的损伤所致。如果是盗图,不至于只对着同一只羊薅羊毛,这几张照片应该是他本人所拍。其中一张照片可以提取 pos 信息,拍的是黄昏时淡紫参杂着玫瑰色的晚霞,拍摄地点是北条街 210 号的一间快餐店门口。   这条动态的配词是:偶尔一天不开车,慢慢走回家,感觉倒也很轻松。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松弛感。   这堆废话宋归宜懒得抬眼看,真正有用的信息在‘走路回家’这四个字上。随手点开在线地图,北条街 210 号附近只有两个小区,都是老旧小区。本地人住的不多,多是对外出租。二选一的把戏不难,但关键是住在哪一层。   再从那五张照片上找线索,有一张拍的是窗台上的鸟,从对面楼层的大小和透视关系看,高度在四层或五层。西北角有一间小超市,可以用地图定位到具体位置。现在只要在现场反方向逆推,就可能找到拍照片的大楼。   不过如今摆在宋归宜面前仍有个巨大障碍,那就是外头灼灼烈日,只等着把他像黄油一般烤到融化。   宋归宜没有车,也不愿意搭地铁,尊严在中暑前不值一提。他给黄宣仪打了个电话,“请我坐出租车,我就带你一起去查案子。” 第6章 我得的是艾滋   有着上述几条线索,失踪者的住所倒也不难找,就在北条街 341 号 8 号楼的 402 室。唯一的困难来自于黄小姐,她实在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一路上喋喋不休。   黄宣仪问道:“你到底为什么休学啊?”   宋归宜正盯着地图看路,随口道:“沈医生不是说了吗?病休。”   “我知道啊,问题是什么病啊?你是看着像是抑郁,不过抑郁症没有你说话这么刻薄。你也是心理问题吗?”   他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是艾滋。”   黄宣仪大惊失色,急忙后退几步,说道:“真的吗?你开玩笑的吧。”   宋归宜沉痛着点点头,说道:“真的,就是艾滋,我找沈医生主要是咨询心理问题,很多人就是突然发现自己得了这个病,心理接受不了。不好好开导,很容易报复社会的。你不会歧视我吧。”   “没有!绝对没有,我没有歧视你,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握手应该没有关系的,对吧?我知道就三种传播方式。不过你女朋友知道这事吗?”   宋归宜哭笑不得,“你这小朋友真的很好骗啊。早知道我就和你说我是未婚先孕才休学的。”他绕道去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瓶矿矿泉水,仰头大口喝干,丢进垃圾桶前还仔细看了下分类。   小区门口有个保安,上了年纪,哈欠连天,和餐馆发票上的抽奖一样,纯属安慰性质。他们从正门大摇大摆走入,保安只扫了一眼,便继续和一个带孩子的老太聊天。黄宣仪倒还有些紧张,回头又望了一眼,宋归宜急忙抓着她的手快步走开。   走出几步路外,黄宣仪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一跳,”你别抓我手啊!”   “怎么了?”宋归宜嗓子发干,热得心浮气躁,“我挺小心的,没有弄痛你吧。”   黄宣仪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个都不明白,不能随便抓女孩子的手啊。你不是都有女朋友了嘛。”   宋归宜挑眉,不屑道:“就这?就算是在清朝也不至于为了抓一下手被浸猪笼吧。”   黄宣仪把脸皱起来,像是和自家八十岁的爷爷科普当代科技,,“大哥,你照镜子吗?照一下镜子就知道你不能乱抓别人的手。就是那种啊,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我爸抓我手握我当然没感觉,二十岁的大帅哥这么搞很容易让你误会的。还是说你就是要玩暧昧啊?。”   宋归宜淡淡道:“哦。听着好麻烦啊。做人真麻烦,下辈子我要当土拨鼠。”说完,他便甩开黄宣仪径直往楼上去。她却一时间没跟上,站在原地搓着手指,回味着指尖的一丝热度,干燥的,柔软的。   宋归宜站在 402 室门前,轻车熟路捏着钢丝开锁。他有一双宽大的手,不精致,指甲剪得很短,却有着工匠般的灵活。轻轻松松,便把门锁打开了。   黄宣仪对此见怪不怪了,“你是大学上的溜门撬锁专业吗?这么顺手。”   宋归宜头也不抬,“是啊,还辅修坑蒙拐骗专业。”他先脱了鞋进屋,然后示意黄宣仪也照做,“不要碰任何东西,如果这家伙挂了,这里就是现场,有你的指纹会很麻烦。”   黄宣仪回道:“那你就不该带我进来。”   宋归宜不理睬她,只是专注打量起房内的布置来。 小地方,只有一室一厅一房,入目所及,尽是往狼狈,往拥挤处去。空气中有一股灰尘的味道,又混合着垃圾的酸臭味。厨房里有一个装了外卖的垃圾袋没有丢,已经腐败了,苍蝇绕着飞。地板上有一层不像油也不像灰的污渍,可能是甜饮料里的糖,踩着发黏。卧室里的床上,床铺没有整理,毯子堆成一团,像是蛇蜕下的皮。   宋归宜自己戴着手套,就蹲在下来,在垃圾桶里翻找。通常生活垃圾里会包含些身份信息,果然他找到了一堆撕下的碎纸片,是一张信用卡账单,拼起来后上面的称呼是“王昭年先生”。   继续向里走,卧室有一张书桌,吃饭显然也在这里,桌面上有酱料的污渍,但是边缘是一条整齐的竖线,暗示着原本有东西摆在上面,从边缘线的长度来看,似乎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同车里的证件一样,好像有人提前到过这里拿走了电脑。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打百元钞票,清点一下共两千元,旁边还有一张王昭年的身份证,拿去给黄宣仪辨认,确定是那天吃饭的男人。   宋归宜低头重新看向地面,地板上确实有一层灰,但是却不见脚印。闯入者可能比他想的要谨慎,但是大门口有监控,未必能逃过这一点。如果是警察负责此案,或许能更快找到线索,听说现在有了新的刑侦手段,哪怕是穿袜子踩在地上也能检测脚印。但这样一起没头没尾的失踪案,又不足以召来如此多的警力。这便是事情的两面性。   床头柜上还有一本笔记本,黑色人造皮,A6 开面。宋归宜戴着手套随手翻开,里面有几页被撕掉了。他用铅笔涂抹后一页的印痕,上面写了一句话,“ red monkey 酒吧,七点三十,五月十三日”   宋归宜皱眉,黄宣仪与他是约定在八点,但这里是提前了半小时,似乎当夜他见的不只是一人。   宋归宜扭头回看桌上的痕迹,简单估测电脑的大小应该在 14 寸。他突然福至心灵,有了新思路。王昭年在监控中没有直接去酒吧,而是绕到另一侧,应该是去寄存处了。电脑可能是他自己带走的,事先积存在商场,到了约定时间,与人进行交易或者是谈事。而对象可能就是酒吧里的某位客人。   要验证这点很简单,商场寄存处只有 12 小时的时限。王昭年要是在当天更早些的监控中出现了,手里拎着电脑,基本就只有这一本解释了。   宋归宜又仔细浏览起那笔记本,单看是账本,里面尚存的记录有二十多条,用笔划去了大半,只剩下三四条旁边打着勾。记录方式一律是写着日期,金额,开户银行和一个作为代号的名字。最近的一条,日期写着五月,代号是“绿兔”,金额是 5000-10000。   宋归宜顿时有所领悟,问道:“你和他聊天的网名叫什么?”   黄宣仪面露尴尬,“这个空口说有点不好意思啊。”   宋归宜不耐烦道:“不会怎么样的,我又不会笑你。”   黄宣仪压低了声音,“叫快乐兔子带点绿。”   宋归宜取出笔记里夹着的照片,甩在她眼前,“你知道吗?你是个运气很好的人。”这是一个女人的裸照,她的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但是胸口上还摆着她的身份证。她叫许竹月,25 岁。   黄宣仪瑟缩了一下,茫然道:“这是什么?”   宋归宜解释道:“裸条借贷没听说过吗?有的时候是先用裸照借钱,有的时候可以用裸照来勒索钱。这家伙应该是后者,把受害者约出来药倒,开车带走拍裸照,然后进行勒索。这个笔记本里撕掉一页,应该是有人把一条记录撕掉了。”   黄宣仪追问道:“那为什么不把这本笔记带走?”   宋归宜冷笑道:“因为想让我们知道,这家伙是什么货色。他的电脑里应该是用来勒索受害者的记录。”   黄宣仪面带犹疑,“那他还活着吗?”   宋归宜摊摊手,“看情况吧。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是给揍得半死,在住院。也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是被绑架了。剩下的可能就是死透了,希望他下辈子能做个好人。”   黄宣仪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宋归宜耸肩,“不怎么办,午饭时间了,我们去吃汉堡,庆祝你逃过一劫。你只差一步就万劫不复。”他小心把笔记本放回原处,却给每一页都拍了照,也记下了裸照上的身份证信息。 第7章 来,麻烦你把裤子脱了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汉堡王,宋归宜胃口不错,还点了薯条,黄宣仪却神色恹恹。宋归宜知道她心里翻江倒海着,自己相信的朋友是个罪犯,还可能死了,自己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换成谁都不好受,宋归宜想安慰她,话出口却像个混账,“你多吃点,毕竟是你买单的。”   黄宣仪不理睬他,单手托着腮。半晌,才梦呓一般地问道:“你说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想听实话吗?百分之八十的失踪者在失踪 48 小时后就死了。你那位网友也是凶多吉少了。不过对社会来说不是个坏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黄宣仪叹气,“我现在还宁愿我是个疯子,从来没有过这个人,没人受伤,没人被勒索,没人会死。”   “假装不存在,世界上的罪恶也不会消失的,还不如鼓起勇气面对呢。”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黄宣仪心头烦躁,有些恼火地嚷他。宋归宜不置可否,眼前却闪过那些他本可以救下的人,如果他们还活着,此刻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他离开座位,一言不发地走了。黄宣仪以为他生气了,急忙追去想道歉,但宋归宜只是给她买了冰激凌,挥挥手示意她看好位子。   宋归宜把甜筒递给她,“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别的我也没办法。”   黄宣仪笑着对他道谢,心念一动,她想说几句俏皮话让他刮目相看,可一时间无话可说,又莫名一阵愧疚,只能含糊道:“作为一个帅哥,你还蛮平易近人的,可是你好像没什么朋友的样子。”   “随便了,我唯一的天赋大概就是不讨人喜欢罢了。尤其是同性,我一直被人说清高啊,装模作样啊,死气沉沉啊,阴阳怪气啊。异性看着我的脸大概会对我客气一点。但也就这样,外貌的吸引力有边际效应,脸不是万能的,我一直去楼下吃汉堡王,工作人员都认识我了,也没见给我多送几张优惠券。我是个奇怪的人,我承认这点。”   “想听实话吗?实话就是你不想和别人混熟的。你已经潜意识透露出来,你和多数人不一样,而且你是不是总觉得别人很傻啊?”   宋归宜轻笑,“总也不能说聪明吧。”   “那不就得了,你不喜欢让人接近,又希望别人理解你。这样的人不会存在的。”   “偶尔也会有。”   一抹女性常有的第六感闪烁,黄宣仪问道:“是你女朋友吗?感觉她应该人很好。”   宋归宜觉得黎素的缺点简直罄竹难书,但终于还是说道:“是不错,是个比我要好的人。”   “感觉你还蛮会讨女孩子喜欢。”   宋归宜只觉得莫名其妙,“并没有,我读书时候很普通,比现在还消瘦,只有 120 斤,瘦得皱巴巴的,像是个干香菇。人又很阴沉,驼背倒是一如既往的。不过重点高中,大家也都认真读书,虽然觉得我是个怪人,但也就是不和我玩,不至于搞校园霸凌。就是给我取了外号,叫椰子山大王。”   黄宣仪扑哧笑出声,险些让可乐呛着,“这是什么外号啊。”   宋归宜面无表情道:“因为我比较喜欢吃椰子。午休时间大家都可以吃一点水果,我就每天带一个椰子过去。”   黄宣仪道:“真不愧是你会做的事,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宋归宜仍旧不见多余表情,“还好,椰子很好吃啊。还很方便,插一根吸管就可以了。”   “你不觉得拎着一个椰子去学校很奇怪吗?别人都在吃苹果什么的,你在吃椰子。都没有人看你吗?”   “有啊,但是也就看几眼,笑一笑,我本来就和他们不熟,他们也和我不熟。我是个挺不起眼的人。”   黄宣仪眼白朝上一亮,“哇,你有没有觉得说这种话很做作啊。”   “我是认真的,我以前很压抑,也很灰头土脸,后来压抑过头了,差点发疯,一下子不管不顾,反倒否极泰来,就是你现在见到的这样。所以我读书时真的很普通,中等成绩很瘦的一个人。倒是听别人说,我毕业之后学校有个风云人物,一个很引人注目的学弟,学习不错,人长得也不错,篮球也打得好,性格也挺开朗的。”   “那他一定不如你。”黄宣仪斩钉截铁着,宋归宜只当她说孩子气话,但她却郑重道:“不管是聪明还是美貌,人都不应该太早发现自己的天赋,这会催生傲慢的心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命运的每一份礼物都不是免费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知道这是礼物。”   宋归宜盯着她,捏着薯条的手半悬着,一时间忘了落下,“你这话说得我无言以对。“   黄宣仪轻快一笑,“怎么?觉得我不会这么说?觉得我傻傻的,说不了这么聪明的话?蛮多人都觉得我很傻,他们爱做聪明人就让他们去吧。”   宋归宜顿了顿,才说道:“看来你的好运气不是平白无故了。”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怜悯流淌出来,沈医生和他说过黄宣仪的家庭。   生母过世,父亲再婚,继母生了一个儿子,别人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她反倒成了边缘人物。她只能把所有的压抑用作学习的动力,去年本来想申请纽约大学,因为许多事没有成功,现在无事闲在家里,继母虽不说,却总觉得她碍眼,乐得见她情绪失控,就说她有精神疾病。还摆出慈母的面孔,劝她早做治疗。沈若墨的咨询结果是,她最大的病根在家庭,但远远不至于产生幻觉。宋归宜听完只觉得好笑,不管是社会也好,家庭也罢,自己的责任没尽到,就爱怪在精神病上。   黄宣仪见宋归宜走神,便挥手在他眼前一晃,“喂,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案子。”宋归宜随口说了个谎,“既然那天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就证明你问的几个人里肯定有人撒谎了。”   “那他们是不是有人是凶手?为什么他们都在骗我?”   “有一个可能是三个人都是凶手,但是可能性不大,酒吧是随机的,客人是随机的,不可控因素很大。所以可能他们不是对你说谎了,是没对你说实话。这差别很大,敷衍也不是说实话。”   宋归宜皱眉,认真扳过黄宣仪肩膀,问道:“你再好好想想,那天他们三个人对你说的话就究竟是什么?是异口同声地说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的人说不知道,有的人说你是一个人的?是都很肯定的态度,还是有的人只是随口打发你?”   “啊!这个,我记不清了…好像,好像有人说不清楚吧。我就记得我问了三个人,一个男的,一个阿姨,一个酒保。酒保说没有看到有别的客人,那个男的说没看见有旁边人什么的。那个阿姨语气比较坚定的样子,说我一个人来的。好像是的。我真的记不清了。”   “很正常,记忆越是回忆,越容易出错。有可能只是把错误场景记得更深。一个场景概括描述和具体描述差别很大。如果他们是异口同声说你是一个人来的,那么说明这三个合起伙来骗你。不过这么做成本太大了。但是我看过酒吧的布局,结合你第一次的证词,那个女客人坐在角落的地方,有格挡在,按理说她看不到你的座位。所以她可能就是随口在敷衍你,当然可能是故意说谎。问一下就会有结果,但问题是现在找不到他们。想知道他们和案子有没有关系,关键在你对案子还有多少印象。还记得他们的长相或者穿的衣服吗?”   “不太记得,要不我努力回忆一下?我就记得那个男客人,个子挺高大的样子,看着很凶。”   宋归宜叹气,“不用了,你越是努力回忆,错误的可能越大,没关系,反正现在已经知道酒保在撒谎了,从他下手就好。”   “是哦!那天晚上,他还让酒保给我送了一杯酒,酒保肯定记得他的。”   吃完饭宋归宜接到黎素电话,今天可以提早下班,就开车来接他。宋归宜懒得多想,就直接报上地址,扭头对黄宣仪道:“你运气确实好,能搭便车了。”   黄宣仪却有警觉,急忙问道:“你女朋友来接啊。”   宋归宜点头,“是啊,她车挺好的,比坐出租车舒服。”   黄宣仪急忙要走,不愿平白遭误会。设身处地想,男友同异性吃饭,她可不会给人好脸色看。宋归宜只能拦住她,又下意识扣住她的手腕,“别走啊,她很快就到了。这么热的天搭公交车会热死的。”   “我和你女朋友不熟啊,会很尴尬的。”   “没什么尴尬的,她对女孩子很好的。”   他们正拉扯间,黎素到了,她换了一辆新车,奔驰的车标在太阳下反射箭一样的光。黄宣仪眯着眼,宋归宜已经轻车熟路拉开车门,领她去后座,自己则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懒洋洋抱怨着,“你今天开大车啊,小心堵在路上。”   黎素温柔道:“所以早点走人啊。这辆车要保养了,所以出来开一圈。”她稍稍抬眼瞄向后视镜,“是黄小姐吧,我叫黎素。这两天宋归宜他要是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还请不要在意。就把他当个小孩子看待吧,他只是比较孩子气。”   黄宣仪讷讷,她只看到黎素的背影,和披散在肩上的发丝。但美的气韵已经流淌到面前来,她知道这是个漂亮女人。黎素说话的调子也柔,是泉水潺潺,本该是如沐春风,但不知为何春风中泛着寒意。黄宣仪在自惭形秽中生出莫名不安,总觉得黎小姐有城府,又怀疑是自己嫉妒了。   黎素平稳地转过一个弯,继续道:“对了,黄小姐,我在车后座摆了个袋子,里面是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黄宣仪一惊,先前刚一进车里,她就瞧见这个包装袋上双 C 标志,还存着些好奇心,想偷看里面装着是什么。可现在这东西真的属于她了,反倒不敢去动了,急忙推辞道:“不用了吧,这太贵重了我不好意思的。”   黎素笑道:“你先看看吧,关键是你喜欢。”   黄宣仪终究熬不住去看了,袋子里还有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个盒子,最热门的一款香水。黄宣仪咬着嘴唇想,如果是男人送自己这样的礼物,那大概要飘飘然了。   宋归宜先下的车,他要去沈若墨的诊所一趟。黎素就负责把黄宣仪送回家。宋归宜走下车,车门一甩,透过车窗望见黄宣仪抱着礼物端坐着,便清楚黎素又收归了一人。这把戏他见得多了,自有些见怪不怪。   黎素工于心计,惯于投其所好。对贪名的,她就伏低做小,说软话,让人心往得意处膨胀。对贪财的,她就巧设明目送礼,露些富,却不全坦白,半遮半掩吊人胃口。黄宣仪这样鸽子似纯良无害的小孩子,更是方便,一点讨喜的小玩意儿,就足够她高兴几天。下次黎素需要她时,自然就是责无旁贷。   就是这样的黎素,沈若墨竟然还看不透,满心觉得她比羔羊更纯洁。宋归宜也是无可奈何,轻车熟路进到他的诊所,见四下无人,便直截了当道:“来,沈医生,麻烦把裤子脱了。” 第8章 小林酱就要瘦到90斤   宋归宜下车后,黄宣仪反倒活络了些。她依旧有些少女心思的扭捏,对着有好感的异性总是拘束。黎素倒也理解,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说话。   车子平稳地转过一个弯,黄宣仪问道:“你和他看着很般配啊,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也说不清楚,主要是相处得舒服就好。”   “那你们一定有什么故事吧。你们怎么认识的?”   黎素道:“我和他没有故事,只有事故。一次上大课的时候,我低血糖,突然昏过去了。”黄宣仪挪过去些,看她搭在方向盘上的一截手臂,确实纤瘦。罩在真丝的上衣里,整个人都有一种云雾般的轻盈感。   她继续道:“低血糖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你应该知道的,只要稍微让我缓一缓,吃点巧克力就好了。但是有几分钟我确实是失去意识的。因为那时候已经下课了,在场的都是学生,大家一点经验都没有,手忙脚乱的。有个女生想探我心跳,但她好像太紧张了,隔着内衣摸的,什么也摸不到,就以为我是心梗了。于是就大喊有经验的人过来做心肺复苏。宋归宜正巧从外面经过,以为出大事了,就冲过来给我按压。心肺复苏是需要很大力气的,如果太轻的话,是无法刺激到心脏的。他真的很用力,所以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胸口很痛。”   “留下淤青了吗?”   “他把我肋骨按断了,我被带上救护车送走了。”   黄宣仪噗嗤笑出声,黎素倒也不意外,每次她同别人说这故事,都是当笑话听的。她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像是闹剧一样的开场,偏偏有了个浪漫剧的发展。黎素住院后,宋归宜有空就来看望她,还手写了一封道歉信。她有几个月不能上课,还错过了考试周。虽然不是一个系的,但宋归宜还是给她弄来了讲义复习。一来二去,他们就是熟悉了。   黄宣仪笑够了,继续问道:“他到底是为什么休学的,他不太愿意和我说。”   黎素微笑,彬彬有礼道:“既然他不愿意说他自己的事,那我也不方便说。你可以再问问他,等他愿意告诉你时候,自然会说。”   黎素到家时,宋归宜正在翻她的衣柜,把裙子铺满床,理直气壮道:“你有没有有胸垫的内衣,可以借给我?”   黎素一愣,回答道:“就算我愿意借你也穿不下。”   宋归宜说道:“这倒是。那有什么裙子可以给我穿吗?不用太长,我就套一下。”   黎素失笑,“怎么了,想和我当姐妹了吗?”她随手选了条百褶裙丢过去,“别把拉链弄坏了,我很喜欢这条的。”   宋归宜拎着裙子仔细端详着,一时间没弄清正反面 ,“我不但要和你当姐妹,还准备去拍裸照。”他便概括着把早前的经历同她说了,连带着还有自己的钓鱼计划,“现在我手边的线索挺多的,有指纹,身份,还有一张照片,但问题是我不是警察,没办法查看。而警察找不到尸体,也没办法立案。我也不能这么直接去找那个受害人,说,你好,许小姐我看到你的裸照了,大家来谈谈。估计会被打。”   “那和你穿女装钓鱼有什么关系?”   宋归宜套上了裙子,但腰部的拉链半开着,勉强卡在胯骨上,饶是这样,也不妨碍他在镜子前搔首弄姿,“这家伙应该是团伙作案,我还是没忍住,黑了他的账号。里面有他的私信记录,有一个账号一直在和他联系,用的还是暗语,像是‘这次的货值多少啊’,‘可续吗?’,应该指的是一个对象能勒索多少钱,能否重复勒索。不管这个同伙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我都可以找到他揍一顿,这属于合理需求。”   黎素说道:“那你要自己小心些。”   宋归宜冷笑道:“没事的,我就不信这家伙会报警。再说穿女装挺好玩的,刚才剃掉腿毛,我第一次发现我腿好白啊。”   黎素朝下瞥了一眼,忍不住要笑,“你这么认真跑步,腿上都没有肌肉。女人们这么认真拉伸,腿上还是有肌肉。人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啊。那你玩够了之后准备怎么样?”   宋归宜坐在桌子晃腿,裙摆在大腿处翻飞,“现在有几个问题,第一,是王昭年这家伙死了还是活着。我觉得他基本是死定了。第二,他是怎么从商场消失的。一种可能是他躲在某个地方,比如说洗手间,到第二天或者别的时候离开。也有可能是他被塞在某个地方运送出去。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问题,酒保和女客人为什么要说谎。他们和案子有没有关系?黄宣仪对两个客人也记不清了,没办法从监控里找到他们。第四点,那天王昭年在七点三十见面的人究竟是谁?还有就是王昭年的房子里,没找到他的身份证件,车里也一样,应该有人事先闯入过,也撕掉了笔记本上的几页。那这个人是怎么进去的呢?是和我一样,还是从王昭年身上拿钥匙,或者根本就是熟人。所以我更要找到他的同伙,问清楚是不是分赃不匀闹出的事。”   黎素说道:“如果是同伙犯案,倒可以解释第三点,当天的两个人都是王昭年的同伙,在酒吧把他弄晕带走,然后威胁酒保为他们保密。酒保也不想惹事,就答应了。”   宋归宜摇头,“你没去过现场,所以不知道这不可行。那个酒吧从门口出来不到五米,就在监控范围内,而且一个昏倒的成年男人很重,很难在十分钟里避开监控,又小心翼翼地把人弄走。”   黎素问道:“那你是觉得这人是自己走出去的?”   宋归宜点头,“这也是个合理猜测,在黄宣仪去洗手间的时候,这人也起身离席,然后他可能也去了洗手间,或者避开监控往外走。总之他应该在一开始是有意识离开的,要不然在公共场所很难弄走这样一个成年男人。”   黎素点头,稍稍侧过身去,似乎是留神在听,其实不过是在忍着笑。宋归宜在老头背心下穿着百褶裙,个子太高,不得已把裙子也穿出威风凛凛的姿态。他一条腿踩在床上,用手机拍照,镜头外已经露出条纹的平底裤。   虽然看着狼狈,宋归宜顿钓鱼计划倒是做得完备。先用爬虫收集数据,选取 20-28 岁女性用户的使用高频词,以此为素材库发言。账号是从网上购买的。2016 年注册了,不是新号,原先的动态也保留着。最后是找到目标常关注的几个账号,找准一切机会在评论区发自拍。宋归宜新鲜出炉的腿照已经点赞上了前排,不枉费他过去自学 P 图技巧。   黎素瞥一眼屏幕,宋归宜正同思春少女般等翘首以待。她泼了冷水,“你为什么不直接黑进他的账号看他的登陆 ip,省时又省力。”   宋归宜道:“两个原因。一是有误伤的可能,二是好玩。好吧,主要还是好玩。被一个陌生人揍一顿,和被一个你以为是受害者的陌生人揍一顿,两种行为的伤害感是不同的。而且我还要到了一张有趣的照片。”他展示了手机里的一张艳照,是一个女人穿低胸装的胸部,沟壑深刻,雪白丰满,“我准备拿这张照片当杀手锏。”   黎素似笑非笑道,“这胸不错,是谁的。”   宋归宜先不说话,闭着眼笑了许久,才缓缓道:“这是沈医生的屁股,那个抹胸其实是内裤把边折进去了,我亲自给他拍的。这本来就是他给我找的事,为正义牺牲一下也无妨。”   黎素笑着踢他,“你就欺负他脾气好吧。”   宋归宜笑得脸皱起来,“是啊,我很坏的。还别说,他晒得挺健康,屁股倒是白白的。再黑的人,屁股总是白的。再冷酷的人,血总是热的。”   大一新生,家境好,性格叛逆,脑子的发育不如奶子好,身高不超过 165,体重不到 50kg,体弱不爱运动,追求一段浪漫的爱情,经常和网友见面,用户名叫‘小林酱就要瘦到 90 斤’。这就是宋归宜花了一个晚上打造的完美鱼饵。他给目标过去的一张自拍点了个赞,静待鱼上钩。   或许得益于沈医生伟大的牺牲,钓鱼计划的进展倒比想象中顺利许多。晚上九点,宋归宜便收到了私信。同时他也查到了许竹月的身份,她还是身份证上的住址,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当了初中老师,与父母同住。   宋归宜犹豫着上门问话的时机,又心不在焉敷衍着另一头的猎物。男人殷勤地同他聊天,看似是甜言蜜语,但宋归宜只觉得是在给蟒蛇推销筷子。但为了稳住他,还是要耐着性子聊下去。   对方说道:“一看你就是个爽快的女孩子,不扭扭捏捏的, 你现在这种已经很少见了,蛮多女的,都有点矫情。不是说不好,但我觉得还是你这样,相处起来更舒服。”   宋归宜回道:“是的呢,我有个女同学特别讨厌,姓黎,表面上和我关系很好,结果总在我面前炫耀她胸大。谁没有啊。”他打了个哈欠,顺手把沈医生的屁股艳照发过去,又装模作样地撤回,“诶呀,发错了,我本来想给你看一个超可爱的兔兔表情包。你应该没看到吧。”   五分钟后对方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问他最近会不会太忙。宋归宜剪着脚指甲,抽空瞟一眼,知道鱼咬钩了。 第9章 你们当上等人还真是不容易   太着急赴约未免显得虚假,宋归宜暂且不理睬对方,冷上一冷。他决定先去拜访许竹月。他换了身衣服,摆出和善微笑,力求像只新出炉的面包一样讨喜无害。周五学校提早放学,宋归宜装作回学校看望老师的学生,一路打听找到了许竹月的的办公室。她刚监督完一个学生结束默写,误以为宋归宜是学生家长,便说道:“是王宏的家长吗?先等一等,我一会儿就好。”   宋归宜不吭声,只是趁机打量她。她比照片上秀丽些,显然身份证照片最大的用处是打击自尊心。但这确实是她,下巴上的痣是一出证据。她是标准的教师打扮,平稳却乏味,头发贴头皮梳成发髻,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嘴唇抿得严肃。   宋归宜等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人,才快步上前,把手机里的照片展示给她。   许竹月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朝后一躲,似乎要逃。她颤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会报警的。”   宋归宜扶她坐下,说道:“我就是警察。我现在在调查这案子,希望你配合,具体说一下当时的经过。”   许竹月面色和缓了些,却泛起了茫然,“他不是坐牢了吗?”   宋归宜追问道:“你是说王昭年吗?”   许竹月点头,声音还有些抖,像是从伤口中挤出脓,“对,他是我在网上认识的。见面后就去吃饭,我喝了水不知道为什么头很晕。再醒过来就在宾馆里,然后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就没穿衣服。”   宋归宜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你很不幸,但生活就是由随机的不幸组成的。反正这不是你的错,不幸就像是雨,撒向人间。”   “你真的是警察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守口如瓶,并且把事情解决。你可以相信我。继续说。我是个呃,私家侦探,现在另外有一个受害者,委托我调查他,但是他突然人间蒸发。”   “他怎么又出来了?”许竹月瞥他一眼,将信将疑,事已至此,她也无从掩饰了,“他后来找到我,说要我给他打钱,不行就把照片群发给我身边的人。我打了两次钱,第一次是五千,第二次八千,后来我实在没钱了,他让我去借贷。我实在没办法,就和我爸爸妈妈说了,他们陪着我去报警。警察说强奸立案的证据不够,就立案了勒索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三月份,当时判了两年多。”   “那他估计提前释放了。现在又在重操旧业。不过有个好消息,这家伙失踪了,可能是死了,你不用担心报复了。不过我要先问一下,上周四晚上八点,你在哪里?”   “我在家批作业啊。你怀疑我?”   “例行公事罢了。那这么说你的父母可以为你作证了。再问一个问题,你认识他其他的受害者吗?”   许竹月斩钉截铁道:“没有,一个都不认识。见都没见过。”   宋归宜知道她在说谎,因为一桩案子如果有多名受害者,提出公诉时,受害者都要作为证人出庭。她们至少在法庭上见过彼此。但他没有拆穿,只是留给她联系方式,施以与来时同等的怜悯离开了。   到傍晚他把这些话说给黎素听,她也同意,说道:“虽然说谎是很可疑,但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基于犯罪心理的角度考虑,杀人是一种爆发性行为。对于当初的侵犯者,如果一开始没有考虑私刑报复,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惧感会大于愤怒感。她就算有勇气杀人,也没勇气杀他。”   宋归宜不置可否,“明天白天我想再去那酒吧看看,你要和我一起吗?”   黎素做苦笑,“你忘记了吗?我周六要去参加个赏酒会,明天早上就走。”   宋归宜漫不经心点头,小心收拾起片刻的黯淡目光。黎素起身,会卧室换了身衣服,拍拍宋归宜肩膀,甜笑道:“给你看一下我明天的裙子,再给你说个有趣的事,算是安慰奖。”   黎素穿得很优雅,玫瑰色的连衣裙,绸缎像霞光一样倾泻下来,垂落过小腿,只露出一节纤细的脚踝。转过身去,露出一小片背,脊柱的凹陷在褶皱里若隐若现。她佩带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有珍珠项链,引诱着视线落到后颈上,苍白一片。   宋归宜本想说不过如此,但恰巧对上黎素的眼神,莫名紧张,呛了一口气,开始不停打嗝。黎素坏笑着给他顺气,明知故问道:“吃醋了?不高兴我穿得太好看去见别的男人?”   宋归宜别扭推开她的手,开了一罐可乐仰头灌下,打了个嗝,倒也以毒攻毒。他面无表情道:“你太自作多情了。刚才说的那个有趣的事是什么?快点说,说完我就回家了。”   黎素狡黠一笑,问道:“你对葡萄酒有了解吗?”   宋归宜回答道:“有啊,我了解到葡萄酒不好喝。”   黎素微笑,随手摆弄着腰带的下摆,束起又松开,“这些了解够了,不过再了解一下也不是坏事。葡萄酒的收藏在国内是个大生意,一方面是为了喝酒,但更要紧的是在同一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彼此交际,互相认识。所以很多人会为了打入圈子,特地买很多好酒办品酒会。每一瓶酒都是售价不菲,但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买到假酒会怎么办?”   宋归宜说道:“会挺丢脸吧。”   黎素微笑道:“太小看社交圈子,这就像是股市,名声就是一切。一旦成了笑柄,就会彻底踢出主流圈子,更别说卖假酒还花了不少钱。一般葡萄酒圈子会定期举办拍卖会,一瓶酒在 2000 到 50000 美元不等。这些酒一般会由拍卖机构鉴定,但是这种鉴定并不严格。”   宋归宜说道:“那就是水分很足了。”   “如果你想受贿,就也可以走这个手段,把一瓶葡萄的酒拍卖,让人高价买下。不过这个方法挺麻烦的,一般都是走艺术品拍卖渠道。别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个的。”黎素笑容里有些讳莫如深的味道,“继续说回葡萄酒。如果卖家在酒界的地位很高,很多人会追逐他的名声来竞价。这次的葡萄酒品鉴会的举办人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叫 Song Chen Mun,新加坡的华裔富商的儿子。所有重要的拍卖会他都会在,只要是他看上的酒,再贵也会买下来。买下来后开品鉴会招待人一起玩,每场品鉴会能喝掉至少十几万美元。所以他邀请的人不多,都是推荐制的,要很努力才能混进他的圈子。”   宋归宜说道:“看来是个石崇一样的人物。”   黎素眯眼,神情往讥嘲处去,“那他的楼可能要塌得早一些了。这个 Song Chen Mun 和李仲平是朋友,李仲平推荐给他一个拍卖渠道,让他卖掉了自己上百万的藏酒。至于为什么这个人有这么多好酒,他的解释是自己家族与勃艮第的一间酒庄的庄主有私交。这么巧,我正巧有朋友的朋友可以联系到这间酒庄。我发邮件咨询过了,酒庄庄主说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   宋归宜打断道:“你还会法语?”   “稍微会一点吧,刚够发邮件。”   这话自然是自谦了,宋归宜听着觉得心里发酸,他在语言学习上全无天赋。曾经买过的标准日语教科书被拿来压了两年泡面。   黎素继续道:“我还要到一张酒单,很有趣,一款酒庄是产出了 6 瓶的酒,Song Chen Mun 竟然卖掉了 8 瓶。”   宋归宜说道:“你是说他卖假酒?”   黎素拿出一个木塞,“是不是假的明天就知道了。这间酒庄的木塞上的印刷工艺是特制的,印有年份和字体名,字体是一款找专人设计的无衬线字体。换句话说,只要这个塞子和我手里的塞子不一样,基本就是假酒了。”   话说到这地步,宋归宜明白她已经是有了决断,也懒于再劝说。毕竟李仲平就是真的遭殃,多少也算是罪有应得。他只随口问道:“那如果真的是假酒,那会怎么样?”   黎素轻快道:“会完蛋啊,不但这个 Song Chen Mun 会因为诈骗罪完蛋,李仲平作为他的朋友,不管是不是知情,名声都完了。包括那些受害者,傻乎乎买了假酒,也会成为笑柄。”   “那当上等人还真是不容易啊,稍微做错一些事就要完蛋。”   黎素正色道:“社交圈子就像是滤纸,一层一层过滤你,你犯的每一个错误都会留在滤纸上,任人评价,最后过滤出来的就是你完全的价值。”   宋归宜说道:“那你还真是辛苦啊。不过你就这么讨厌那个李仲平?”   黎素冷笑,“他冒犯你,就是冒犯我。他不配,我会让他明白这个道理。他很喜欢给人上课,mansplain。那我也给他上一课,还是免费的。”   撕开大小姐温柔文雅的画皮,她骨子里还是个小心眼的家伙,睚眦必报。乐于看别人身败名裂,在臭水沟里摔得一身泥,她自己就在旁边高高兴兴鼓掌。不是好人是肯定了,但罪大恶极也不至于。当然宋归宜也无所谓,还是喜欢她,只是觉得她该小心些,别太随便就得罪人。宋归宜道:“要是他知道是你做的怎么办?小心他报复你。”   “他没这个脑子。要是他真的有,早就高升。不过你说的对,要以绝后患,就要让他不能翻身。这种金额的诈骗够判个十年以上。”黎素咬着嘴唇笑,“不过我还是从他这里学到些东西。金融男泡妞的必杀技,拿来泡你也不错。你今年要和我去北海道滑雪,还是爱琴海看风景?”   “就这?我都没兴趣,还是吃你的蓝莓实在点。” 第10章 你也配和他比   周六上午十点,李仲平亲自开车接的黎素,一眼望见她的打扮,便以赞许的目光流连,“果然这种场合带你去很合适,实在是光彩照人。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   黎素只是低头,文静微笑。她对李仲平不太生气了,更像是为癌症末期的病人做临终告别。   她重新打量起李仲平,发现他是一望可知的紧绷。他用周身的精致行头掩饰疲惫。普通中产家庭出身,父母可能是医生、公务员和大学老师,不算天资卓越,但足够勤奋努力,有过美国留学经历,二十岁时就有了俯瞰后半生的计划。然后他余下的人生就会以烫金名片和定制西装为武器,把办公室作为妻子,把机场作为情人,把人生的一切重要瞬间用攀登来概括。他要向上爬,要奋不顾身,不择手段,竭尽全力地向上爬,从不去想坠落的可能。   黎素看着就替他累,他可能又是加班应酬到凌晨,靠咖啡和药强打精神,微笑再得体,疲惫感已经丝丝缕缕透出来了。黎素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要打哈欠。她一向轻蔑这样的人,她喜欢的则是对立面。   宋归宜性情松弛又聪明,像是初秋吹得人昏昏欲睡的晚风。但洞察一切的敏锐和熟于人世的圆滑是两件事,他又始终为天赋所累,处理不好自己的生活。每每这时,黎素就更怜爱他,当然更关键的是他的长相。   酒会办得热闹,一种雅致的喧喧闹闹。租了一个别墅做场地,外面的花园“宝宝”进行自助烧烤,里面的大厅是品酒会。黎素由李仲平领着,直接去见 Song Chen Mun。他三十岁出头,戴眼镜,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微微发福,乍一看倒像是酿酒的桶。李仲平亲热地同他拥抱,又急忙将黎素介绍给他,“这位是 joyce,这位就是我一直和你说的 Chen Mun,他对红酒评鉴方面很有造诣,你有兴趣可以多向他请教。”   黎素笑着同他握手,“宋先生好。”   Song Chen Mun 紧紧握住她的手,右手手指贴着胶布,“不要客气,叫我 Mike 就好。”他瞧李仲平投去含笑的一瞥,调侃道:“你这个是不是就叫艳福不浅。”他的中文说得很好,全无口音,黎素疑心他连马来西亚身份都不是。   李仲平不着痕迹地搂住黎素的腰,他的手心有汗,泛着潮湿感的体温,暖烘烘的,黎素一阵恶心泛上来,“你不要乱开玩笑,Joyce 是我很得力的助手。”   Song Chen Mun 意味深长道:“哦,哪方面的助手啊?怎么得力啊?”   李仲平倒也心领神会,大笑着一拍他的肩膀,“你真是中文越来越好了。”他们勾肩搭背往阳台上走,扭头对黎素嘱咐道:“我们聊点事情,你一个人自己逛逛,看看酒也是不错的。多学习学习。”   黎素站在原地,面无表情,静静咀嚼着李仲平留给自己的耻辱感。她低头看着裙子腰部,有一点深色的汗渍,她提醒自己回去就扔了。她摆出个笑脸,却在心里叹气,这就是生活,权力如空气充斥每个角落。居高位就洋洋得意,位于下游就战战兢兢。   李仲平显然觉得自己是前者,他不是自信,只是太蠢,没明白他不过是借着风青云直上的风筝,可风不会总往一个方向吹。   黎素的鞋跟有些高,走起来如鹭鸶踏水。大厅里摆了六个桌子,每张桌子中央都是烫金的姓名牌。靠墙的长桌上是十瓶红酒,都没开瓶。旁边还有成套的醒酒设备。黎素凑近细细打量,软木塞的质地不错,是天然塞,不是随意的碎木压制成的。但看得更细致些,也有问题在,瓶塞是漂白过的,虽然从外观上看更精致耀眼些,可是日照久了容易褪色,也少了天然本色之感,顶级酒庄基本不用。   李仲平一个人从阳台回来了,完全是喜形于色,挥挥手召唤黎素走近,“你平时喝酒吗?”   黎素笑笑,“我是不喝酒的。”这倒算是实话,黎素已经一年没碰酒了,连含酒精饮料都不沾。她是容易上瘾的体质,以前抽烟又喝酒,挨了继父很严厉的责骂,自己也觉得不健康。就把酒戒了,可是戒烟太困难,反复横跳三次。   宋归宜不在时她会偷偷抽烟,有时把烟圈对着植物吐,熏死了两盆花。宋归宜还以为是自己照料不当,很是委屈。这事她觉得还是继续当作秘密较好。   “那不要紧,我以后多带你来这种场合就好。”他又想起一事,稍稍皱眉,摆出说教口吻,“对了,我要提醒你一点,你今天的高跟鞋太高了,比 Mike 都高了,你要顾及男人的自尊心,下次要注意了。”   “谢谢,我知道了。”黎素在心里啐他,想着他这么在意矮子的自尊心,就该把世上所有的高个腿都砍了。   “没事,我知道你男朋友比较高,你一时间忘记这事。你是个好女孩,你和男朋友在一起应该也很迁就他吧。”   “还可以啊,他有点小孩子脾气。”这倒是实话,宋归宜昨天又偷吃了她的蓝莓,还假装毁尸灭迹,很勤快地丢了垃圾。   李仲平点头,“这样啊,看得出来,他很学生气,不太懂变通,估计还没有工作吧。”   黎素微笑道:“他身体不好,现在还休学在家。”   李仲平做惊诧状,说道:“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校园恋爱虽然朴素,如果没什么责任心,是不长久的。很多时候觉得会和一个人天长地久,其实就是眼界不够,等遇到了更好的男人就会明白太早下决定会错过很多机会。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就是太善良了,很顾念旧情。”   “你就是个好男人,不知道怎么还单身?”黎素的笑容有些垮,觉得他这无端的自信用来发电,估计够全国人民用上一年。她弄不懂,李仲平靠什么敢和宋归宜比?是靠他对旁人的肆意轻蔑,还是他那能滑滑梯的垮肩膀,又或者是得意于那不停出汗的手。止汗剂缺代言人时,黎素会想起他的。   “唉,我也有交过三四任女友,她们虽然挺漂亮,也挺喜欢我,但是我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她们没有那种受过高等教育培养出来的底气,还有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知性。”   “这样的人本来就很少。”   “我觉得你就是一个。”   黎素笑道:“那你是太高估我了。”昨天晚上,优雅知性的黎素小姐还穿着睡衣敷面膜,换下的袜子随手丢在沙发上,让宋归宜好一阵数落。   李仲平正要继续给她高帽戴,却有一位新入场的客人进来与他攀谈。黎素也就识趣走开,之后客人陆陆续续到场,品酒会也就准时召开。黎素眼尖,发现邻桌上还有一位女明星,不算太出名,但至少是个熟脸。她捏着杯子,正一脸百无聊赖,李仲平也在盯着他。   Song Chen Mun 站起身简单地说了几句祝酒辞,他是个风趣的人,也乐于拿自己打趣。几句话说得哄堂大笑。他也感谢李仲平,说他为这场品酒会出力许多,最后又不忘宣传一下自己下周的拍卖会,届时拍出的六瓶酒,都是这次喝过的。他说完,众人一齐为他举杯,又敬了李仲平。喝完酒,众人畅所欲言,品鉴酒的口感,但基本说的都是好话。   黎素混在其中,偷偷拿了桌上的一个瓶塞,仔细观察后,险些失笑。上面确实印有年份,可是字体显然不对,有衬线也就罢了,但这完全是最常见的 Times New Roman。   胜利来得太轻松,黎素反倒觉得百无聊赖。李仲平倒是喝得微醺,以面上的红晕昭示着兴奋,手搭在黎素肩膀上,手指磨蹭着裸露的皮肤,“你不要一个人傻站在这里。多去和人交际交际,别显得没见过世面。你都穿得这么漂亮了,别浪费。”   “好啊,那还要麻烦你帮我介绍一下。”黎素微笑,眼睛却像是猎食的猫眯起,手捏着瓶塞一转,不着痕迹地放入包里。   李仲平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像是炫耀新买的名贵花瓶。他的朋友都是中年男人,都很喜欢她,尤其喜欢她的白,瓷一样的光泽。露出的胳膊却不干瘦,像是泛着柔光的暖玉。   黎素一一同他们握手,李仲平搭在她肩上的手则滑到腰上。黎素在心里为他做片刻默哀,怒极反笑了。   鉴赏会办到下半场,酒喝得尽兴,又吃了不少肉,节奏都慢下来,众人的兴致都在说话上,众人脸上都有些茫然的笑意了。黎素懒得多应付,就找了个借口,甩开应酬,去了洗手间。她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听到有人在讲电话,正是刚才见到那位小明星,很是不耐烦的口吻说道:“下次不要再让我来这种地方了,很一般啊,人也都一副穷酸样。喝的酒也就这样。我反正没喝出来和葡萄汁有什么差别。”   黎素想起刚才李仲平对她的殷勤态度,不由得觉得他可怜。他就像是一只猴子,越是想向上爬,越是让更多人瞧见红屁股。黎素怕现在出去尴尬,就躲在隔间里玩手机,   正巧宋归宜刚发来一张照片。是他的自拍,正学着高中女孩的样子,对着镜头比剪刀手,背景里是一个男人被绑在椅子上,左眼有淤青。   黎素回复道:“挺可爱的。” 第11章 一个死掉的人渣也是受害者   钓鱼计划进展得顺利,以至于宋归宜担忧起本地罪犯的平均智商来。上午下了一场雨,算是天赐良机,宋归宜用钓鱼账号发出一条动态,“真是水逆,一出门见网友就淋湿了,只能去宾馆洗个澡。”   他又等了十分钟,给对方发去私信,让他帮着给自己买件衣服来,用的是黎素的尺码。他还装模作样说道:“麻烦你破费了,买衣服的钱我一会儿当面给你。”   对方立刻回复道:“没事,不用在意钱,我买的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你把房间号告诉我,我立刻来找你。”   宋归宜起先还有片刻担忧,觉得自己偏瘦了些,未免压不住场。但从门缝中透去一瞥,见走来的是一个矮个子男人,最多不过 175,宋归宜顿时松一口气。人终究是一种动物,保有动物的本能,对大体型的对手怀有天然的敬畏感。作为对女性下手的罪犯,更有敏锐的欺软怕硬的本能。   宋归宜躲在门后,把浴室的龙头打开,又故意把裙子丢在床上,确保一进门就能看到。脚步声近了,紧接着是敲门声,有人在门外喊着,“是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宋归宜谨慎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对方进门来。第一眼只看见空荡荡的床,听到浴室的水声,误以为在洗澡,笑着去拉浴室的门,却被宋归宜从后面揪住领子,狠狠挨了一拳。   宋归宜揍翻他,骑在他身上,还不忘笑着朝他抛了个媚眼,“找我吗,亲爱的?”那人张口就要大叫,宋归宜随手把脱下的袜子塞进他嘴里,掐住脖子,威胁道:“王昭年死了,你不想你们的事情闹大,或者去死。就给我消停一点。懂吗?”   对方果然不再挣扎,勉强点了点头。宋归宜把他绑在椅子,顺势掏出他口袋里的手机。他凑近欣赏自己打出的淤青。他觉得这一拳打得很漂亮,忍不住拍照留念,但又找不到人可炫耀,便发给了黎素。   收到回复后,他发现自己也忍不住面带笑意,又迅速严肃了神情,走到那人面前,说道:“我有话问你,你要是敢叫人,最坏也就是有人报警。你说警察来了,我和你这更麻烦些?”他用男人的指纹给手机解锁,相册里都是被迷晕的女人的裸照,胸口上放着她们的身份证。   拿下袜子,男人啐他,“我约炮有什么犯法的?这些照片都是艺术,你懂个屁!”   宋归宜面无表情看他,轻笑道:“如果这是艺术,王昭年就不会坐牢了,也不会死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挂了,尸体都找不到,立案都不行。鬼知道是被埋在哪里,或者是切成五六块丢河里了。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现在放了你,但把你的身份公布出去。让所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然后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一礼拜。社会性死亡也是一种死法。”   男人低着头,沉默许久,片刻后才说道:“你要问什么?”   宋归宜说道:“从头说,从你们第一次犯案说起。”   男人叫洪德,和王昭年是中专同学,关系不错。王昭年长得还算不错,交往过了几任女友。有一任女友家境富裕,分手后王昭年气不过,便用以前偷拍的裸照威胁她。女友不得已给了他一万,王昭年至此便生出一条发财的妙计来。他叫来洪德一起合作,王昭年在网上找人约会,见面后就在饮料里下药,将人迷晕后带入宾馆,看情况决定是否强奸。洪德充当打手,拍下裸照后,威胁女方不要报警,否则就将这些照片公开。然后他们会进行勒索,数额在五千到一万不等。谨慎起见,每个受害者,他们最高只勒索三万,毕竟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人,没多少积蓄,一旦让父母知道了,则可能会报警。   后来王昭年找上了网贷的门路,就把女人的照片卖给高利贷,在受害者没钱时,就让她们去贷款,也算是一鱼两吃。王昭年用这个方法从一个女人身上弄来了八万,但没想到逼得她自杀了。洪德吓得够呛,生怕警察找上门,王昭年却破罐破摔,决定做一票大的,赚够了钱也方便跑路。于是他们找上了许竹月,事先调查过她,独生女,小康家庭,出得起十万的勒索金。一共拍了二十张裸照,也包括强奸时的过程。第一次从她那里要到了钱,第二次她却报警了。通过银行账户,王昭年被逮捕。   洪德说道:“他倒是还挺讲义气,没把我供出来,一个人全担下了。”   宋归宜讥嘲道:“那你也可以讲些义气,大可以和他一起死。真兄弟,就要同生共死才行。”   洪德不搭腔。接下来的事,宋归宜基本也知道了。因为许多受害者不愿出庭,王昭年只判了两年,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出狱后,他死性不改,决定重操旧业。但这次做得更谨慎些。勒索时受害者不是打钱进他的账户,而是直接去网贷公司贷款,事后他与网贷公司分账。受害者的挑选也往更年轻处去,主要是十八九岁刚高考完的大学生,天真懵懂,容易操控,另一个附加好处是多为处女。   王昭年倒也没忘记害她入狱的许竹月,匿名打了好几通恐吓电话。不过据说他也惹上了事端,他说有以前受害者的家属要找他算帐。   宋归宜立刻问道:“他有说是哪一个吗?”   洪德摇头,“他没怎么说,不过也没放在心上,他说是个老太婆,女孩的妈。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他以前提前把照片在别的地方存了一份,没全部销毁,不知道怎么让那个老太婆知道了,要花钱买断,价格没谈拢。老太婆说要报警,王昭年可不怕她,敢报警就放黄网上大家一起看。老太婆好像气死了,估计后面还是给钱了吧。”   宋归宜问道:“上周四五月十三日,你知道他去见了谁吗?”   洪德回忆道:“好像是见个妞,是新选的货。”   “没说过去见别人吗?”   洪德摇头,“他出来后和我就那样了,他也有点单干的意思,有几次就背着我分钱。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去过他家吗?”   洪德依旧摇头,“没,他和家里人早就闹翻了,他出狱的时候都没人来接他。他就说自己租了房子。没告诉我住哪里,我们都是网上联系的。”   “他失踪这么久,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出来以后我真的和他没什么关系了,都不太见面了,都是他有活才联系上我。以前一个月没消息也常有的。”   宋归宜拍拍他的肩膀,“我本来怀疑有可能他是死于内部分赃不均,好在你的愚蠢洗清了你的嫌疑。”说完他把房门打开,门口站着似笑非笑的王帆,宋归宜把录音笔交给他,“这人归你了。算是还你上次的人情。”   录音中的口供不能作为证据,这点他们清楚,但洪德不知道。王帆得了一只送上门的熟鸭子,作为回报,他会暂时把王昭年的车和出租屋暂时保护起来。   王帆问道:“大约要处理多久?”   宋归宜回答道:“人是周四消失的,那下周三之前我给你答案。今天是周六,还有四天。”   宋归宜转身要走,王帆伸手拦他,“喂,你就这样走了。把人揍了口供都不录,不怕他告你啊?”   宋归宜说道:“你肯定不会让他告我的。”   王帆笑着捶他肩膀,“臭小子。”   宋归宜走出王帆的视野,笑容瞬间暗淡了。刚才听着洪德的叙述,他顿时一个念头,杀了王昭年的凶手未必做得不对,自己调查这件事或许是多此一举。   一个死不悔改的罪犯,一位恃强凌弱的专精者,连失踪都不会引起关注的人,灰尘一样的人。这样的人就算死于非命又如何?   宋归宜走出宾馆,望着橱窗上玻璃上的反光。一张无动于衷的脸,冷冷垂落的讥嘲,他也一样死性不改。他也曾为人命估过价。   旧日的回忆像水一样涌上来,水如此冷酷而不近人情。室友蔡照刚考出驾照,想带暗恋同学兜风,又怕意图太明显,就把他叫上作为掩护。暴雨,新手,视野模糊,闪避不及,急刹车。断裂的护栏,尖叫,昏迷,水涌进车内,冷,冷,冷。宋归宜清醒时水还没有完全没过头顶,他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勒住肩膀,他徒手抓了块碎玻璃割断。蔡照已经昏迷了,后座的女生不会游泳。他只能选一个人带出去。   很久以后,宋归宜才明白,不会有正确的选择,除非他也死在当时。 第12章 其实我有最简单的作弊方法   今天是周末,酒吧下午就开门,宋归宜吃了午饭出门,黎素不在,总像是菜里没放盐,很有些不是滋味。但又不想让她太得意,宋归宜不会在她面前表现这怅然若失。   宋归宜叫车去了 Red Monkey 酒吧,酒保还是那一位,动作也像是当初的复制黏贴,低头擦着杯子。他倒还认识宋归宜,寒暄道:“今天是来问话还是喝酒的?”   宋归宜坐上吧台,“都有。先给我一杯莫斯科骡子吧。”他环顾四周,商城还没正式开业,酒吧里也只有一位客人,有一种闲适的冷清,“我看到了那天的监控,我那位朋友似乎不是一个人来的,监控里她说的那个人有进来,不过更早一点。是一个穿蓝衣服的男人,大约七点三十五分过来。他先去了对面,应该是到寄存柜拿东西。所以七点三十五到七点四十分,一个男人拎着东西进来,你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酒保不耐烦,瞪他一眼,“你又不是警察,干嘛这样问东问西的?我不记得了。”   宋归宜低声道:“如果我就是警察呢?你会再想想吗?不过我今天没穿警服,也不是正式问话。所以大家都轻松点,你再想想吧。”   酒保摆出一副看小孩子玩把戏的笑脸来,无可奈何道:“你如果是警察,那我就是马云。别逗了,你当然不是警察,警察我见多了,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然你就把证件拿出来。”   “因为我不是警察,所以你就对我说谎?”宋归宜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装警察都没人上钩,莫非是他发型太不羁了?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也已经好几天了。你别烦我做生意了。”他皱眉,语气已经很烦躁。   宋归宜说道:“那我给你一点提示。那个人是拿着东西进来的,可是我朋友和他吃饭的时候却没有这个印象,他消失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所以,他的东西应该在你这里。我可以猜是你谋财害命杀了他吗?”   酒保摆手,急忙道:“没有,没有。他是拎着一个电脑包过来的。然后说不方便放,就先寄存在吧台。然后你的那个朋友过来。大概过了半小时,她就问我洗手间在哪里。她去了之后,那个男的就立刻把电脑包拿走了,然后去了洗手间,说帐让他的同伴结。我记得挺清楚的,因为怕他们逃单,后来看女方的包还在这里,就算了。”   宋归宜似笑非笑道:“你看,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那你为什么要说她是一个人来的。”   酒保道:“因为有个客人看他走了,就和我说要是女的回来了问起,就说没见过他。我以为他们是一起。”   宋归宜追问道:“那个客人长什么样子?”   酒保稍稍回忆了一下,“女的,中年人,不高,穿一个夹克衫。然后等你的朋友走了之后,大概九点多的时候,那个男的就从洗手间出来了,和那个中年女人一起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宋归宜问道:”你不觉得这人很奇怪吗?他们这么做。”   酒保点头,“还可以,这种事不就是男的和女的网友见面,见了不顺心,想个法子要溜掉,钱也不想付了。就算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的闹起来,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宋归宜说道:“这不是你的店吧。这是老板应该关心的事吧。”   酒保苦笑道:“这是什么话。我这种进去过的人,本来活就难找,这个工作还是托关系找来的,事事要小心。”   宋归宜不置可否,小心评估着空气中谎言的成分。他正要继续追问,却忽然收到黎素的短信,“你没看见我?”   宋归宜扭头,四下寻找黎素的踪迹。他坐在吧台上,身后有一个隔断,让他无法看到右侧的座位。宋归宜起身向后走,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黎素。她换了一身衣服,正皱着眉丢开杯子上的樱桃,嘟囔道:“樱桃只有作为水果时才好吃,所有人工的樱桃味都有一种咳嗽糖浆的味道。”她理所当然地把杯子推到宋归宜面前,“帮我喝掉,不然没人开车回去了。”   宋归宜无奈,举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随即问道:“你是怎么看到我的?按理说隔断也挡住了你的视线。”   “镜子啊。”黎素用眼神示意他往外看,对面亮光一闪,原来黎素偷偷靠墙竖了一个小镜子,摆准角度,就可以照见吧台里的人。宋归宜这才发现黎素此刻坐的位置,正是黄宣仪印象中,当天那位男客人坐的区域。他顿时心领神会,上前到墙边仔细观察,   墙面上有一个直角刮痕和黑色的黏痕。他去问酒保,“这里之前是不是摆了一面镜子?”   酒保回忆道:“对,周二的时候有客人喝醉了,把镜子弄破了,我怕出问题,就先把镜子取下来了。”   从墙上的痕迹看,那是面一米高,一米五长度等大镜子。镜子为后排的人提供了绝妙等视野。那天黄宣仪与王昭年的座位靠近隔断,几乎与镜子垂直。再考虑到酒保的站位,无论王昭年想同酒保说话,还是回到黄宣仪身边,都无法逃脱他的视野。或许那一夜,在失踪前,王昭年就时刻处于他人的监视之下,目送着他,缓缓走向既定的坟墓。   宋归宜走回后排,简单转述了酒保的证词,黎素低头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听着,问道:“那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宋归宜说道:“现在还不好说。”   黎素抬起含笑的眼,说道:“我知道答案了,你信么?”   宋归宜瞪她,“你骗人的吧。”   “没有,骗人是小狗,我认真的。不过没证据,主要还是猜的。”   宋归宜扭过头哼了一声,“那就不能算数。要有严密的推理过程才算你赢。”   “可是我猜的应该是对的。”黎素拿出一本记事本,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对折再对折,就交给了宋归宜,“先放在你这里,等你有答案了,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宋归宜接过纸条,随手塞进口袋里,“随便你,不过先说好了,你就算猜对了,我也不会承认你比我厉害,一码归一码,蒙可不算本事。”   黎素故意逗他,“你要偷看也可以啊。”   宋归宜有些恼,赌气道:“谁要偷看啊,我才不会这样子。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扯淡。”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试剂,“不过酒保有没有在说谎,我们可以验证一下了。如果王昭年没有离开,那么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洗手间。这是鲁米诺,如果洗手间是第一案发现场,立刻会有反应。就算有清洗剂也是很难洗掉的。”   宋归宜踌躇满志往洗手间去,二十分钟后,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托着下巴发呆。黎素打趣道:“你这样子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犯痔疮了。”   宋归宜不理睬她,自顾自说道:“既然洗手间没有鲁米诺反应,那王昭年至少在酒吧还是活着的。我看过了,男厕所只有一扇气窗,他也没办法逃走。我连女厕所都去看了一下,也不行。那假设酒保说的是实话,王昭年先是躲起来,然后和那个男人一起出去。但是监控既然没拍到他们,就说明也没有下楼去。那个人应该就是在某处把王昭年弄晕或者弄死,塞入某个地方,比如说行李箱中,将他带离商场的。我电脑里有监控,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查八点之后的监控就可以了。”   黎素问道:“那你要回去看监控吗?”   宋归宜不吭声,过了片刻才抱怨道:“你这个人真的很烦,你知道吗?你把胜负欲都调动起来。我其实也有可以作弊的办法,但是我一直没用。你刚才这样搞得我又想去做了。”   黎素故意挑衅道:“说说看什么办法,不然我会以为你是虚张声势。”   宋归宜道:“其实就是最简单的查人际关系网啊。嫌犯应该是王昭年以前的受害者或者其家属,当年开庭的时候是有记录的。而且凶手当时约过王昭年见面,不管是电话还是网络通信,都会有记录的。两条线索一找交集,再加上笔记本上可能的指纹,让警察来的话很方便。”   黎素道:“那你找王帆啊,本来就是他的活。”   宋归宜皱起整张脸,“你不明白啊,这样就没意思了。刑侦和推理是两回事,一个是找答案,一个是想出答案。算了,不和你说了,你送我回去看监控。今天我不做晚饭了,你自己看着办。” 第13章 每次我想相信别人,就会被骗   宋归宜目不转睛看了三个小时监控,只差进化为苍蝇,当场长出复眼。黎素晚餐叫了日料,等着餐桌前叫了他几次,都不见回应,便嚷道:“你再不过来,刺身都热了。你是需要我喂你吗?”   宋归宜终于抬起头,挥手叫她走近,“我有发现。”他指向屏幕上一个黑衣服男人,正拖着一个行李箱,走向停车场,时间显示为晚上 9:29。   黎素心不在焉道:“这就是你要找的嫌疑人吗?”她顺手把鹅肝寿司塞进宋归宜嘴里,他一口吞下,没留神,舔到了她的手指。   宋归宜没在意,只是继续说道:不是。我本以为他是我要找的人,但其实他只是一个运气比较好的小偷罢了。首先他的行李箱不够大,塞给一具尸体或者一个人都不够。然后根据他的行为模式来看,像是小偷踩点。他戴着帽子挡住脸,提着行李箱,在每一层走动。我这有一张商场的布局图,他逗留的地方基本是珠宝店手机店和手表店,就是来踩点的。你看他过一段时间,就会假装要调解手提箱的轮子实际蹲下来在店门口附近贴上贴纸。他应该是在检查哪一家店的防范比较薄弱。 ”   “所以是无关人士吗?”   “不,他对我有用。因为行李箱的关系,他肯定是开车来的。我找到了他从地下停车场进入商城的时间。只要减去走出停车场的平均时间,就可以估算出他把车停入停车场的大致时间。商城的停车系统对车牌和时间都有记录,这样应该能找到他。”   黎素不解道:“这家伙是个无关人士,对你有什么用?”她看见宋归宜吃完天妇罗,下意识用手背抹嘴,急忙递纸巾过去,“你别把油蹭在我沙发上,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用食人鱼溶液处理尸体。”   “哦,那你和沙发过算了。”宋归宜接过纸巾,不情不愿擦干净手,继续道:“这家伙对我是一个证人。”   他播放了一段监控录像,男人推着行李箱来到三楼,肆无忌惮地隔着裤子,在裆部的位置抓挠,然后逐渐走出监控范围。   黎素道:“这段录像很猥琐,让我印象深刻,但是有什么用呢?监控的边界刚好是 Red Monkey 酒吧,完全拍不到酒吧的情况。”   “是这样的,但是他的动作已经可以证明一些事了。他在走出监控前,已经可以看到 Red Monkey 的门口了。如果当时 Red Monkey 是开门,有客人的话,他至少会稍微收敛或者停顿一下。但是这里面他没有。当时是晚上 8:12,他的动作表明酒吧已经关门了。”   宋归宜暂停播放,把身体往沙发上一丢,闭上眼,叹息道:“唉,生活对我真不好,每次我想相信别人,我就会被骗。”趁着黎素转身,他带着些赌气,故意把沾着油渍的手指蹭在她的衣服上。   要找到监控中那人,还是要靠王帆。他这几天正巧不忙,也是给足了面子。跟着宋归宜去地下停车场调资料。那个时间段驶入的车不多,一共三辆。顺着车牌号去找人,可谓轻而易举。   第一位是钱先生,这个月刚巧去外省市出差,身高 187,和监控中的自然不是一人。第二位是刘女士,在外企工作,那天去超市买东西,更不会是她。第三位叫白昌荣,有过入室行窃的前科。王帆问了其他熟悉这一片区的同事,既然对他印象,这兄弟算是三进宫了,每次都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有时候刚放出来,在路上遇到认识的警察,还会客客气气打招呼,隔上一个月就又被送进来了。之前负责他的警官对他倒也没什么坏印象,就是摸着下巴说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一定要偷东西的心理疾病啊?”   王帆拍拍他,“你社会经验还是不足,像这种屡教不改的,不是心理问题,是社会问题。劳改人员本来就是高危人士,重回社会处处遭人歧视,又通常没什么一技之长,再让狐朋狗友一唆使,就上了贼船了,一个人做习惯了一件事,就很难改了。”   有了熟人带路,白昌荣自然很好找。王帆去出租屋堵他时,他正穿着短裤乘凉。房子里热得像蒸笼,他又舍不得开空调,一台老旧风扇对着脸吹,呼呼作响。   他一开门,瞧见王帆,立马变脸色,说道:“警官先生冤枉啊,我最近可是没做什么坏事。”   王帆不解,“你不是才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我是警察。我今天可是便衣。”   白昌荣陪笑脸,“这不是被抓的多了,都特异功能了嘛。我一看您,一身正气,就知道您是吃公家饭的。”   “你也别贫嘴,我知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上周四晚上,你是不是去西边的商场踩点了?”   白昌荣有些慌张,“您怎么全知道了?”   王帆板起脸,“监控都拍到了,你要抵赖都抵赖不掉。你啊现在就做两件事,一坦白从宽,你把你这个偷窃计划本本份份说出来,要是有什么同伙,也趁早交代了。第二,现在有另一桩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成,我一定配合。”   王帆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商场三楼有间酒吧,叫红猴子,就在储存柜对面。你那天去的时候,这家酒吧是不是开着的?”   “没,关着的。”白昌荣斩钉截铁道:“肯定是没开的,因为我记得我本来想去坐一会儿,发现关着门,就在玻璃上整理一下衣服。”   “你确定?”   白昌荣一脸恳切地说道:"砍了我的头都确定。”   “那你在法庭上作证的时候也能这么说吗?”   白昌荣瞪圆眼睛,一脸的茫然,“啥?”   王帆面上浮过狡猾的一抹笑,“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得到白昌荣的证词,事情基本有定论了。宋归宜没有急着摊牌,而是花了些时间调查王昭年过去的罪行。根据他的判决书,他一共勒索了 5 名女性,其中一位受害者叫李书典,已经不堪忍受,跳楼自尽,是由她的母亲代为出庭。李书典是离异家庭,当年判给了母亲。   周一,宋归宜在八点到了酒吧,带着参加葬礼般的准时准点。酒保倒也看熟了他,放下杯子,问道:“你今天还是来问问题啊?”   宋归宜摇头,“没有问题了,只是想和你聊聊。你看我们也算认识,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酒保说道:“这样啊,我下次把姓名牌别上。”   宋归宜道:“你应该把姓名牌别在衣服上,这样我就知道,你叫李书文。你是李书典的哥哥吧,父母离异后,一人带走一个孩子。”   李书文面色大变,不悦道:“你去调查我了?”   “算是吧。”宋归宜点头,“要我从头到尾说吗?”   “你说什么?”   宋归宜抬起眼,波澜不惊道:“你杀王昭年的全过程,要我从头开始说吗?先是七点三十约王昭年到酒吧见面,他带来了电脑,电脑里有你妹妹当年裸照的存档。你们大概要谈一些事,你没有让他知道你是受害者家属,而是一个要买照片的人,你可能是在坐牢的时候有认识人做中间人。你们谈得不错。他也就把电脑寄存在吧台。然后黄宣仪到了,王昭年原本想对她下手,但是发现他客人中有一个人是他以前受害者的家属。那是你的母亲。王昭年以前见过她。当然也可能是你提醒他的,总之你想尽办法把他引到洗手间去。在那里你父亲已经等着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洗手间是第一案发现场,为什么没有血迹和搏斗痕迹,要杀死一个成年男人没那么简单。然后我想到,他可能被迷晕了,他是在你的酒吧喝酒。所以他记着让他去洗手间躲着,其实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当众昏迷。”   “这可能是个临时计划,因为你本来不知道他还带了一个女孩来。女孩成为一个可能的目击者,你只能算好时间,让他在没有人的地方药效发作。然后你爸走进洗手间,可能把他勒死了,也能只是绑起来。总之他若无其事出来后继续装客人。黄宣仪发现王昭年不见后,问的三个人,就是你们一家,你和你父母。”   李书文反驳道:“这个推理很牵强。我又不能控制酒吧有多少人进来,要是有别的客人来,不就穿帮了。”   “这一点我是看了监控,把眼睛看花了才明白。要结合酒吧的布局来说,黄宣仪的位子背靠一个隔断,所以在不转身的情况下,她不知道酒吧有多少客人,或者有没有来新客人。所以她下意识以为是另外几个客人都比她先到,实际上最后一个到的是你母亲。她进酒吧前把门口的牌子转到关门。我问过黄宣仪了,那天酒吧的窗帘是拉下的,所以要点蜡烛,也就是对外人来说,酒吧是歇业了的,这样就确保不会有别的客人过来。等黄宣仪要走时,再把招牌换到开业,也可能不用,因为她走得太急,根本没注意。至于王昭年怎么被弄出商城,就很简单了。黄宣仪走后,你们就把他搬到运货的箱子中,然后走运货电梯。就算电梯里有监控,也无所谓了。”   李书文不吭一声,只是低头拿出一个杯子,默默擦拭。良久,才说道:“就算是我做的,你们找不到尸体,也没有用。”   宋归宜说道:“你说的对。从之前几次和你聊天,我就发现你是一个心理素质很好的人,但是你的父母应该都上了年纪吧。”见酒保脸色煞白,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暴出,他才继续说道:“有一位警官在一个小时前,把同样的话对你父母说了一遍,告诉他们你认罪了。他们很爱你,为了证明是你是无辜的,反而揽下了所有责任,同时也承认了尸体被埋在你家菜地里。现在估计已经开始验尸。”   李书文低着头,一身不吭。宋归宜继续道:“你去王昭年家撕掉过记录吧。他的小区有监控,会拍到你。你撕掉的记录应该就是写着那天你妈约他见面的时间地点,还有他勒索你妈的金额。可是你撕纸时戴手套了吗?确定笔记本的封面上没有留下指纹吗?还有王昭年的车里,是你拿走他的行驶证吧,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你坐过牢,数据库里有你的指纹,现在已经和现场上的指纹比对上了一个。”   李书文情绪有些失控,一个杯子摔在地上,“都是我做的,和我爸妈没有关系!”   “这话不要和我说,已经有警察等在门口了。”宋归宜摇头,“我只是还有一件事问你。你这个工作是不是许竹月介绍的?你们彼此认识吧。”   李书文说道:“这间酒吧就是她爸的。” 第14章 你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逞英雄   宋归宜找到许竹月时,正是午休时间。她在准备周五班会的资料。宋归宜敲门,约她出去走走,许竹月低头默许了。办公楼里另一位老师以为他们是情侣,投来和善的眼光。   宋归宜和许竹月绕着教学楼走,这是私立学校,绿化布置得当,一条走廊上悬挂着紫藤。他们躲在淡紫色的阴影下,不时有学生欢快的吵闹声传来。宋归宜忽然意识到她是个娇小的女人,在他面前,像是某种易受伤害的小动物。他犹豫许久,终于说道:“王昭年的死是你计划中的吧。”   许竹月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归宜轻叹一口气,“不,你知道的。杀人的是李书典的家人。李书典当初被王昭年的勒索逼死了,她的母亲也有出庭。你显然认识他们一家。李书典的哥哥出狱后,也是你介绍的工作。王昭年出狱后有一直骚扰你,而且你发现他其实还有当初照片的备份。你担心你现在的生活再次被他毁掉。所以你把消息透露给了李家。李家已经下决心要杀掉王昭年了,多多少少也像你透露过一些。你也表示支持。所以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你对我说谎了。王昭年给你打过威胁电话,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出狱了。”   一位学生走过来同许竹月打招呼,她微笑着回应他,又嘱咐他不要在走廊奔跑,以免摔倒。学生走好,她僵硬地转过身,换了一副面孔,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这种社会败类要是死了,肯定是一件好事。你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吗?”   “他强奸了你。”   “不只是这样,他强奸我,没有任何措施。三个月以后我去医院看,就怀孕了。打胎的时候医院里一检查,被他传染了脏病。到现在每晚我会做噩梦,梦到那时候那一幕。我真傻,为什么会喝他给我的水。我现在都不敢喝男人走太近,有人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就想吐,谁给我的东西我都不敢吃。我那时候还没有毕业,学校封锁了这件事,但还是有人知道的。我谁都不敢相信了,只要有人看着我笑一笑,我就觉得他是在嘲笑我。有两个人凑在一起看手机,我就以为他们是在看我的照片。有一大半的我在那一天就已经死了。所以他死了我很高兴,这就是应该的。”   她瞪着宋归宜,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蔡照,旧日的亡魂冷冷审视着他。   她斥责道:“你是在这案子出力了吗?玩侦探游戏是不是很好玩啊?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逞英雄,你真厉害啊。你这辈子都不会懂,我哪怕片刻的感受。你知道我当初出庭对方律师说了什么吗?说我与陌生人见面,并且当时穿着裙子,不排除有私生活不检点的可能。不能肯定是否是强奸。在法院,所有的细节都被问到了。问我有没有被直接插入,被插入时有没有意识,当时有没有流血,为什么没有立刻报案,拍照的时候有没有意识,如果有为什么不阻止。你觉得这很有趣吗?你觉得这种事轻飘飘就能过去吗?”   “对不起。可是你这样…”   她打断他,带点挑衅的口吻说道:“我不需要你道歉,也不需要你教训我。你要给我讲一些不要凝视深渊的大道理吗?我才是老师,不用你教我做人。”   宋归宜摇头,“不,我没什么想说的。”   “那你有证据吗?有证据证明我和这些事有关系吗?单靠我给别人介绍工作就要定罪吗?”   “我没有证据。可是我要告诉你,李书文和你没有那么团结,我第一次为什么会来找你,就是在王昭年家里发现你的照片,他明明去过现场,却没有拿走的你的照片。就是想着事情败露了,把嫌疑往你这里引。他现在被抓了,为了脱罪,也会反咬你。”   许竹月脸色微变,但依旧强撑气势,“那又怎么样?他是和我说过他的杀人计划,我以为他是开玩笑,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工作,这样就算是罪,那坐牢的未免也太多了。再和你说一遍,等有证据了再来找我。”   “可是你就没有片刻的罪恶感吗?”   “为什么?知道他死了,我吃的好睡得着。给你说件事吧,我有个学生,他爸爸背了人命案,把一个同事杀了,这件案子刚刚开庭。可是他又是个好爸爸,每次开家长都过来,和我聊他儿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人就是这样,有一刻我们会变成恶魔,然后这一刻过去了,我们就能继续生活。”   宋归宜愣愣站在原地,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还有事吗?”   “没有了。”   “那麻烦你让开,我还有事。许竹月推开他,抬手拨开眼镜,迅速擦了一下眼睛,像是抹去过往的不堪一般,头也不回就走了。   宋归宜之后从王帆那里知道了些细节补充。李书典生前是个好女孩。父亲是驾校教练,母亲是看护,她考上大学后勤工俭学,补贴家用。她哥哥与父亲关系不好,偷窃入狱后,是她一直去看望他。这对兄妹在父母离婚后也常有联系,关系密切。李书文出狱时李书典已经死了,他们母亲从卧室里找到妹妹给哥哥准备的接风礼物,是一个陶罐子,原本想用来放茶叶,最后却拿来放骨灰。这个破碎的家庭因为一桩共同的伤痛却又团结在一起。   这对所有人都不算个好结局。许竹月似乎全身而退了,但旧日的伤痛终究无法消除,她不过是用一种冷酷的方式逃过一劫。警察叫过她几次,她都咬死不认,仅凭李书文的口供,还不够告她是共犯。但她过去的事全部曝光了,只能从学校辞职。   黄宣仪逃过一劫,但她成了证人,需要一次次指认李书文的父母,回忆他们是否就是当晚的客人。他们从可能绝望、侮辱与身败名裂中救了她,她的回报则是送他们坐牢。   宋归宜找到了真相,为一个混球找到了凶手,尽管这家伙活着的话,他只想给他一拳。   命运不过是给了他重蹈覆辙的机会,见证他自以为是的又一次失败。回到一年前,当初在车祸后,他选择救出那位女同学而不是蔡照。蔡照确认死亡。事后警察打捞出车辆,证明他是溺毙,车祸发生时他还是活着的。这件事虽然以意外结案,但有人却不愿接受。蔡照的父母闹到学校来,质问宋归宜为什么不救自己儿子。他无言以对。   获救的女生也活在巨大的压力中,她当众承认,车祸发生后她还清醒着,左腿受伤了。因为她不会游泳,所以说让宋归宜先去救蔡照。但他只是简短地回答道:“他没救了。”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学校论坛中各种阴谋论疯传。有人猜测他是重色轻友,觉得对方女生貌美,想着救她一命方便日后以身相许。也有人说他是故意害死蔡照,他们是室友,早有不和,甚至车祸可能也是他干扰驾驶所致。   宋归宜一时间成了名人,论坛因为他一夜间禁言了二十个账号,走在路上有人对他嘘声。黎素就是这时出现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开车把他接走。   宋归宜上了车,黎素一踩油门开出了校园,“你准备去哪儿?”   “无所谓。”宋归宜摇下车窗,疾风吹乱头发,“反正下午我准备逃课了,哪里都好。”   “那我带你去兜风。”   “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已经死了。”宋归宜谨慎地打量她,“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现在可是个危险分子,和我打交道会很麻烦的。”   黎素的笑声在风中飘散,“那太好了,我就喜欢危险分子。不过我也很好奇那件事的答案,你为什么要救她?”   “你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我觉得是一个笑话。一个热气球上坐着三个人。一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医生,可以治疗癌症。一位是世界上伟大的物理学家,可以破解宇宙的奥秘。一位是世界上最大的政治家,他可以维护世界和平。现在热气球有故障,要丢下去一个人减轻负担。应该丢哪个人?”   “应该丢那个最胖的。”宋归宜叹口气,他知道黎素已经明白了。他没救蔡照的原因就是这个。蔡照太重,不方便带着他游上去。那名女生虽然腿受伤了,可是本来就不会游泳,带着她获救的可能性更大。仅此而已。   黎素轻蔑道:“聪明人总是会把复杂的事简单化,而蠢货总是会把简单的事复杂化。可惜这个世界上还是庸才多一点。好在你不是庸才。”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恋爱吧。我很漂亮,也和你一样聪明,你不吃亏的。”   宋归宜瞪她,满脸不可思议,像是看到猛犸象复活,“你有毛病吧,我上次按断的是你的肋骨,不是你的脑子吧。”   黎素不以为意,轻快道:“再考虑一下吧,我家有 ps4,确认关系的话你可以来玩。”   “我家也有,我才不需要。”   “我家还有猫。听说你妈猫毛过敏,你不能养。恋爱的话我的猫就是你的猫了,怎么样?”   “我考虑一下。”   于是他们就成了如今的关系,宠物算半个孩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奉子成婚。宋归宜想,如果是黎素的话,或许会把事情处理得高明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满目狼藉。然后他从换下的裤子口袋里拿出纸片,黎素当初写的那张,里面有一句话,“现场的三个人都有嫌疑,他们位置正好构成一个无死角的包围圈。” 第15章 你放过我也放过鱼   黎素猜对了很多事,但有一件事她猜错了,李仲平比她想象中出身更差,也更努力。他家里没有医生和老师。他的父亲是卖保险,母亲则是开水果店的。她偷听到他带点哀求口吻,让父母不要寄水果过来,并说可能回老家几天。   黎素的举报成功了,法国酒庄很重视这桩造假案,这周就会派代表来华调查。她到公司时,谣言的氛围已经升起。同事们看起来似乎各自在忙自己的事,但眼神却都不自觉乱瞟。黎素在洗手间时听到有人在说话,聊到李仲平,说他不知道怎么就要突然辞职,听声音是隔壁部门的 Kelly。   另一个声音说道:“那 Joyce 估计危险了,他一直很看好她的。”   黎素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推开门走出去。上午十点,李仲平叫她去办公室,说自己两三天里要离职。   黎素问道:“怎么这么突然?月底走的话还能交接一下。”   李仲平抬眼,想要一望望穿她,“你真的没听到什么风声吗?”   “有听到别人说你可能要走,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大家都在猜你要跳槽去哪里。所以到底是谁挖你,你才这么急着要走?”   李仲平轻轻叹口气,“没有人挖我,我是要回老家去,我父亲突然病危了。我要马上回去照顾他。”   黎素故意说道:“那你还不如把他接过来,这里医疗条件也好些。没必要走啊。”   李仲平苦笑着摇摇头,“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你都不懂。算了,反正这些都是我的私事,none of your business。”   他在试探她。黎素心知肚明。除了告知酒庄,她还将证据匿名发给了李仲年的竞争对手。对方显然做了些什么,导致时间上太巧合了。周六李仲平带着她去鉴赏会,三天后就出事。由不得他不怀疑她。但她又太无辜了,眼神里的片刻茫然和片刻不安都不像作伪,她还有些天真。试探着问他的下家。   李仲平最后还是放过了黎素,礼节性握手同她告别。他觉得她没有原因同自己交恶。他们一向相处融洽,偶尔的风波在他轻蔑过她的男友,但谁又会这种小事大动干戈?正常人都不会。   李仲平走了,他的逃离做实了他诈骗罪的嫌疑。他要回老家避避风头,可能逃过一劫或者更糟。但他多年的经营终究毁于一旦。黎素在握手时感觉到他的虚弱,冰凉无力的手,凉凉的又是一层汗,像是一个老人。他在失去权力后迅速枯萎了。这倒让黎素不那么讨厌他了。   冥冥中她醒悟了什么,她真正厌恶的不是李仲平,而是他的做派,是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便居高临下的傲慢。黎素也是一个傲慢的人,由此也更讨厌别人的傲慢。宋归宜的可爱之处,便是他规避了傲慢的一丝脆弱。天性骄傲,又习惯于自我怀疑,自轻自贱。   她本以为喜欢上宋归宜是因为相似,其实是因为相反。他们都是聪明人,但黎素更有攻击性,她坚信不让别人冒犯你的最好的方式是冒犯别人。她的天赋让她轻易与人相处。   宋归宜却更疲倦,他的天赋让他游离于他人之外,周身浮绕着脆弱而生的忧郁感。但一切世俗的成功乃至于权力,他都不屑一顾。一种冷定的隐士风范,他则自嘲为小市民心态。其实他本可以拥有光辉灿烂的人生。英俊,聪明,细心,还有一个来头不小的女友,至少表面上对他很好。然而他都是不屑一顾的,拒绝让他不同寻常。李仲年或许曾在年轻时像宋归宜,年轻有能力,又心怀抱负。但宋归宜无论何时都不会像李仲年,他没有向上攀登的兴趣,也不想拥有权力。   这是真的了解他?黎素想着,她清楚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尤其是对宋归宜这种聪明人,他时刻都在变化。沈墨若说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但精神却比以前好了不少,不至于突然情绪崩溃。他现在就像是晚霞的颜色,一个青春期太长的少年,性格的底色确定了,余下的时刻都在变化中。或许再过几年,他会成为黎素也惊讶的另一种人,到那时她的情感是否始终如一?她也没把握。说到底他们也是普通人,也会两看生厌。   更详细的案情黎素一天后才知道。那个所谓的马来西亚富少爷 Song Chen Mun,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真名叫李海涛。在美国留学时认识了一个搞艺术品拍卖的朋友。他发现暴发户的钱很是好赚,就先在美国的华人葡萄酒界打出名号,抵押贷款五十万美金。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重金买好酒,再广发请帖开品酒会。不少红酒爱好者以为他是名士真风流,就说一定要回请他。他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回了中国,找到了李仲平在拍卖行牵线搭桥。每隔几个月就拍卖自己库存的红酒,名义上是酒庄的名酒,其实不过是他在自己家里,用超市的廉价葡萄酒调出来的。但红酒圈子里所有挑剔的舌头都没有喝出问题来。这张诈骗案的获利已经高达 500 万人民币,金额极高,是刑事犯罪。李海涛已经被拘留,李仲平则诈骗罪被通缉,应该很快就会落网。事务所里一场小的人事斗争已经结束,李仲平的对手把自己的亲信提上来,顶了那个位子。   李仲平诈骗的事,在事务所里已经传开了。茶水间有人当着黎素的面聊起。她就瞪大眼睛,惊诧道:“天呐,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黎素本以为李仲平的事继父不会知道,但她低估了他的关系网。当天晚上,母亲就一通电话,示意她明天回家吃饭。   接电话的工夫,黎素眼前就发生惨案。宋归宜的脸被猫爪子刮了。猫爬在架子顶上,假装下不来,宋归宜过去抱它,猫就跳到他脸上,爪子弹出。黎素忙不迭给他处理伤口,又一把捏住猫后颈,进行思想教育,“你怎么能欺负他呢?他对你多好啊,喂你吃罐头,给你铲屎,还每天摸你。”   宋归宜却不领情,不去怪猫,反倒把黎素说了一通,“都是你忘给它剪指甲了。它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黎素哭笑不得,“宋归宜,你对猫都这么温柔,以后有小孩了怎么办啊?”   宋归宜用酒精棉片按住伤口,扭头哼了一声。猫则趁乱跳到他膝盖了,宋归宜依旧毫无芥蒂地摸它,“我和咪咪关系很好,你要总是挑拨我们。”   黎素耸肩,“随你们高兴吧,既然不需要我,那我明天不回来吃饭了。”   宋归宜倒也一愣,立刻坐直,猫也顺势从他怀里溜走,“为什么啊?我随口说说的。”   黎素笑了,“我爸叫我回家吃饭。”   “那可惜了,我本来还买了鱼,准备给你明天炖鱼汤喝。”   黎素急忙摆手,“学长,你还是高抬贵手别煮鱼了,放过我也放过鱼。”   黎素以为回家会挨一顿训,倒是意外逃过一劫。继父本来要回家吃饭,结果临时有事耽搁了,就打电话回来说不吃饭了。保姆做完饭就走了,家里只有黎素和母亲。一张餐桌上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一阵冷落。母亲就催促着她多喝汤,说道:“你小时候最喜欢喝萝卜汤了,阿姨特意为你煮的,多喝一点。”   黎素满心的莫名其妙,她从来就不喜欢萝卜,舌尖会发涩。可母亲的心中却有一种笃定,持之以恒编织着她想象中女儿的形象。乖巧听话却有主见,温柔善良易受伤害,喜欢喝萝卜汤,偏爱沈若墨而不是宋归宜。她也无话可说,只能一碗又一碗,低头喝汤。   饭后,黎素小坐了片刻就要走人,起身去拿包,却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继父回来了。他一挥手,示意黎素坐下,“先别急着走,这是你自己家,别像做客人一样。”   黎素悻悻,像是逃课的学生碰见班主任,坐回沙发上,埋头吃果盘里的车厘子。她这一待就待到八点半。开车回家时,九点已经过了,她有些散光,不太开夜路,好在一路上路灯敞亮,顺顺利利开到小区停车场,却见旁边站着两个人,身影熟悉。   黎素一愣,车灯准确无误地勾勒出宋归宜的剪影,他正与黄宣仪抱在一起。 第16章 第二案:七旬老人连环失踪案   这自然不是什么捉奸场景,黎素也不会表演什么掩面哭泣,怒而抽耳光的场景。她几乎是一眼就猜到了大概。   黄宣仪对案子的凶手抱有同情,因自己的好奇引起的一系列争端,使她有罪恶感,她甚至可能不愿作为证人指认。黎素调查过她,她是沈若墨的病人,严重的焦虑导致幻听,她身处在一个有重大压力的家庭。她父亲丧妻后再婚,继母有一个小她十岁的儿子。她的家庭地位岌岌可危,没有父母的爱,唯一的优势只是成绩。但不知为何,去年没有申请大学,而是在家呆了一年。黄宣仪自杀过,黎素第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的割腕疤痕。   黎素同情她,但也确实不希望她和宋归宜多接触。不是感情原因,宋归宜这样的人由鸟类进化而来,坚定的单配偶主义者。如果他还有精力心猿意马,至少证明他的病好多了,应该买蛋糕庆祝。黎素是不想黄宣仪传播压力给他,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隔离治疗是有道理的。病人间的负面情绪会彼此传染,负罪感是一种病毒。心要戴上防毒面具才能抵御。   黎素在车里有些进退两难,如果贸然开车进去,三人就要面对立方级的尴尬。但现在倒车又像是欲盖弥彰。正犹豫间,宋归宜看到了她,一脸的慌张无措,下意识就把黄宣仪推开。许是灯影幢幢,黎素觉得他眼中也泛着水光。   黎素硬着头皮停好车,再上去时黄宣仪正与宋归宜拉拉扯扯。黄宣仪尴尬得想逃,宋归宜想留她解释清楚,像抓猫一样,提溜着她的后领口。   黎素哭笑不得,“已经很晚了,你总要让她早点回家吧。”   黄宣仪张口想解释,黎素拍拍她的肩膀,“不要紧,没事的,我能理解。你也不容易,但是宋归宜他也不容易,都多担待着点吧。”说着便给她叫了出租车,目送她上车。   黄宣仪走后,又轮到宋归宜干巴巴开口,“你没有生气吧。”   黎素说道:“我生气了,我生气你竟然觉得我会生气。你是把我想得太蠢了吗?”   宋归宜低头踢开一颗石子,“抱歉,一般人会误会的。”   黎素似笑非笑道:“那你觉得我是一般人吗?她过来和你诉苦了吧。去指认凶手对她压力很大吧。”   宋归宜说道:“差不多,她都不愿意出庭了,说不记得看到什么了。其实现在的证据已经够了,但是总想要给证人,警方在给她施压。卷进这样的事,她的父母也挺责怪她的。然后她问我为什么要休学。”   “你和她说了?”   宋归宜点头,“我告诉她,有人因我而死。”   黎素冷淡道:“他的死是自作自受,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真正该后悔的是救了那个女的,反正死一个,死两个都挨骂,不如都不要管。”   宋归宜不回答,仅是快步甩开她。黎素也有些懊恼,对着宋归宜她似乎也没办法投其所好说软话。   果然,和黎素预期的一样,宋归宜没挺过去。回到家,情绪起伏太大,他就趴在水槽旁干呕。黎素抱肩看着他,等着他慢慢恢复,然后递上一杯水,漫不经心开腔道:“喂,和你说件事。我最近胖了两斤,好像都长在胸上了。你要摸摸吗?”   “你真是太逊了,完全不会安慰人。”宋归宜知道她存心逗自己高兴,脸皱得凄惨,努力要笑,却一把揪过黎素,靠在她肩上,抱紧她,“我一直很好奇,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刚才说过了啊,我一个都不会救。我会自己出去,然后作为受害者讲故事。你表现得太冷静了,像是个冷血杀手。”   “我觉得眼泪对事情不会有帮助。”   “多数人就是感情用事,他们就想看你痛哭流涕,懊悔不已,满足他们看戏的心情。我的话,会哭着说我想拉蔡照,可是他被卡住了,他让我不要管他,去救那个女生。我本来想去拉她,可是她的腿受伤了,她用最后的力气和我摇摇头。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完全拉不动她,只能先想着游出去再叫人。就是这样,虽然人都死了,可是都留下一个好名声。蔡照的父母责怪你不是因为他们儿子死了,是他儿子死了,别人却活着。要是都死了,反而觉得公平了。”   宋归宜苦笑,“你果然比我更擅长这种事。刚才黄宣仪提到她的父母,我也想到我爸妈了。我突然觉得我背叛了他们。他们因为我也受了很大压力,结果反而对我小心翼翼的,怕我受刺激。可是他们越小心,我越有压力。他们再怎么努力。我也不会是,不会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我总是不断让人失望。”   黎素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手指沿着脊柱像下。他很瘦,又太高,抱起来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人的一生总是不断让人失望又带给人希望。你至少给我希望了,这就够了。”   宋归宜苦笑,“我刚才说你不会安慰人,是我错了,看来你很擅长说套话。”   “我是认真的,别再有负罪感了,别再给自己压力,你不是圣徒,没有责任追究任何人。如果别人要去死,那就让他们去死。人总会死的。”   宋归宜靠在她怀里,很安静,只是用温热的呼吸拍打着她的后颈。半晌,黎素说道:“你哭就算了,别在我衣服上擦鼻涕啊,我这件衬衫是真丝的。”   宋归宜猛地一抽鼻子,“你不要胡说!我没哭,又不是小孩子。”他起身就去找纸巾。   这件事就此便算翻篇了。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里却各有盘算,黎素说道:“给你说件有趣的事,我爸的一个以前同事,七十岁的老头,和人私奔了。”   宋归宜随口问道:“你确定这是私奔吗?”   “不确定,不过你可以去调查一下。我觉得会挺好玩的,我和你一起。”   宋归宜别过头,“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我才不要当夕阳红督察队。”宋归宜去黎素家吃过饭,见过她继父与母亲。   黎素跟着死去的父亲姓,她的继父叫陆涛,他身后挂着一大堆称号,像是区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全国政协委员、某某大学荣誉教授兼科研室主任,某某学会会长,还有两本著作出版发售了。如果说中国式爱情往往是发生在丈夫和老丈人之间,那宋归宜和陆涛就是互看生厌一对怨侣。陆涛评价宋归宜基本是个人样,但不知天高地厚,宋归宜则觉得他糟老头一个。说到底,他们都觉得对方傲慢。   “这件事说不定要比你想象中有趣很多,而且有钱拿,失踪的人退休前是位局级干部,退休金就比普通人工资高。”   宋归宜略带疑惑,“那这样有身份的人失踪,按理说警方应该关注一点啊。”   黎素轻笑道:“线索不够关注也没有用啊。这人有一个儿子,五年前丧偶,他以前是军人出身,在家用的是雷霆手段,据说教训儿子藤条就打断两根。他也挺得意,把儿子教育成才,可是他儿子不这么想。父子关系很生疏,他儿子报案后配合的态度也很冷淡,说老头子这么大年纪还学人私奔,太丢人,家丑不可外扬。警方调取了一下监控,问了一下几个当事人,也就没有结果。”   宋归宜思索片刻,说道:“那就有两种可能了。一个是这个儿子觉得父亲是真的没事,也懒得管他。另一种儿子是觉得父亲死了,也不想让事情伸张。不过既然家属都不让管,那我这个外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黎素笑道:“我说了,因为有钱拿啊,我爸出了四万元委托你调查这件事,一半先作为定金,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你的。如果顺利还能再加钱。”   “你爸是在玩秘密测验的把戏吧。他估计是知道黄宣仪的案子了,又想要调查这件事,但又让自己名义上置身世外,还想着测试我有几斤几两,够不够格和你恋爱。”宋归宜轻哼一声,“可我为什么要听他指挥。我是那种为了钱低头的人吗?”   “不是吗?”   “好吧,我是。你爸什么时候给定金啊?” 第17章 这个孙小妹是谁?   宋归宜觉得这有些像是开卷考。资料和题目都清清楚楚摆在面前,剩下的就是搜索与思考。黎素向他转述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失踪者叫霍劲松,73 岁,独居。两年前雇佣了有一个保姆,每周一三五上门打扫,上周五晚上七点三十保姆同往常一样来到他家给他打扫卫生,发现房中空无一人。因为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所以保姆起初以为他是出去散步了,便没有放在心上。料理完家务后,约是晚上八点三十,保姆留了一张纸条告知工作结束,就离开了。但到了周一,保姆上门时发现纸条还在原地,屋主也没有回来的迹象,于是她打电话给了霍东。   霍东下班后赶来,用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锁。这里平时是不允许保姆进入的。书房里有一封霍劲松留下的信,说自己准备离开家一段时间。原版的信没有送来,但拍了一张照片。   信的内容很简单,“小东,我不待在家里了。你对我不好。我要到外面去,和孙小妹在一起。我不回来了。”   信的最后有霍劲松的签名,霍东确认过是他父亲的字迹,这是专门设计过的,除非嫌疑人是个笔记模仿大师,否则就是霍劲松亲笔写的,但不排除威胁和哄骗。毕竟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在能提笔写字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先在电脑上打出再打印出来。这显然是个更年轻的习惯。   不过霍东周四来看望过父亲,称他当时神色自若,完全不像是被胁迫。小区的监控视频也表明霍劲松完全是出于自愿。他在周五下午两点戴着帽子和口罩,拖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小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据保安回忆,霍劲松当时裹得很严实,像是不想让人认出他来。如果不是保安对他的外套有印象,可能也确实记不得他离开。小区外面的马路并没有监控,保安当时也没有追问,便无从得知他去往何方。   宋归宜问道:“这个孙小妹是谁?”   黎素说道:“霍东说是霍劲松以前的看护,半年前霍劲松心脏病住院,霍东没空看望他,就给他找了一个姓孙的护工,五十多岁,两人关系不错,霍劲松就叫她孙小妹。”   宋归宜说道:“那就很方便啊,既然知道是谁,那就顺着这条线索去找这个孙小妹。”   黎素耸耸肩,“但问题是不知道这个人在哪儿。她是医院的临时护工,属于临时工,所以身份审核不严格,用的是假身份证。登记的名字孙秀华也是假名。她好几个月前就已经不干了。”   宋归宜皱眉,稍作思索,“看样子霍东不太会愿意接受问话,那个保洁呢?可以联系到她吗?”   黎素笑道:“我已经约她下午见面了。”   宋归宜不吭声,心里多少有些赌气,自尊心遭遇了一个小的突击战。他决心一定要问出些结果,正大光明地甩开黎素一截。   霍家雇佣的保姆叫赵文娟,五十三岁,她拘谨的做派,热情而近于谄媚的笑,与朴素的装扮,使她的过往经历几乎一目了然。初中学历,有一子,打过许多工,最后在保姆行当站稳脚,干活麻利,手脚勤快,嗓门洪亮,确信人生中没什么困难是吃一顿好的,美美睡一觉解决不了的。   宋归宜其实不擅长与这类人打交道(事实上他不擅长和所有生人打交道)但见她一面确实有必要。一来,对事件的一切叙述现在都是从霍东口中说出的,宋归宜想知道是否有什么隐藏或遗漏的细节。再者,如果霍老头真的为爱私奔,那么必然在之前会透露些痕迹。赵文娟可能知道些事。   黎素给她倒了一杯水,介绍道:“这位是小宋,这位是赵阿姨。警察那边是没指望了,霍先生不想事情闹大,就委托小宋调查一下。所以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这是红脸白脸模式,黎素负责亲和,宋归宜则板起脸装凶,尽量冷淡道:“你再说一下那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你记得的都要说一下。”   赵文娟说的与霍东相近,她在周五发现家中没人,就没有放在心上。到了周一发现事有蹊跷,就打电话给霍东。霍东在半个小时后赶来,这期间赵文娟没有动任何东西。霍东回来后担心霍劲松昏倒在书房,就第一时间书房的锁,发现了里面的信。   宋归宜追问道:“霍东开门的时候你在旁边吗?你是和他同时看到这封信的吗?还是他把信拿给你的?”宋归宜觉得霍东有些反常,如果是真的担心父亲在书房昏倒,就应该第一时间让保姆砸门并叫救护车,他这样不急不躁地赶来开门,倒有可能是打印了一封信,支开旁人,偷偷放在书房。   赵文娟说道:“是一起开的门。”   这似乎稍稍洗去了些霍东疑似不孝子的嫌疑,宋归宜追问道:“他们之前吵过架吗?”   赵文娟说道:“他们哪天不吵架,一见面就吵,吵完一个就走掉。我夹在中间也很难做。”   宋归宜点头,见问不出更多,便转换了方向,“你在他们家也做了很久,为什么他们要把书房锁起来,你应该明白吧。”   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赵文娟脸色变了,“你这个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手脚很干净的,你问我以前做过的几家人家,都是说我很好的。”   宋归宜故意道:“可是我怎么听霍东说,你好像好奇心太重,喜欢听主人家的私房话。”   黎素装模作样来圆场,“好了,宋归宜,你说话客气一点。”   宋归宜说道:“我说的是实话,霍东亲口说她偷听他讲电话还看他们的手机。”这话自然是假的,宋归宜联系不上霍东,他只是要用激将法引得赵文娟多透露些。她的好奇心确实过重,刚才黎素起身离开,宋归宜用余光扫到赵文娟在偷偷看桌上拆开的信,其实只是账单。   赵文娟脸涨成酱色,皱纹都绷得平整了,“霍先生他自己一直不来看自己老头子,在背后说我有什么意思。我是从来不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可是他这样我就要直说了。他们一大一小点的都是难弄,霍东嘛,他什么都不管的,就每个月来看一次,付点钱就走了,和他说什么他也就是一副知道了的样子。老霍更是不像样,人老心不老,不三不四的。”   黎素故作诧异道:“不会吧。”   “哪里不会啊。”赵文娟一把握着她的手,殷切道:“阿妹,你是不知道啊。这个老头子很花的,老太婆死了以后就一直想找一个,但是又不说,假正经。平时我还看到他注册那种相亲网,都是年轻人搞的,现在年轻人找对象什么行情,他又是什么行情。就是一次我去书房拖地,正好看到他在弄这个,他大概不高兴了,后来就把书房锁起来了。”   黎素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皱眉强忍着不适,问道:“我不是听说还有个李小妹什么的?”   赵文娟道:“不是李,是姓孙,我还见过两次,就这个样子,大概比我高两三公分,五十多岁,头发留得长长的 ,个子也不高,就是瘦瘦的。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我在他们家做的怎么样,他们心里都清楚的。老头子啊,从上次医院回来以后就挑三拣四的,说我这里弄的不好,哪里不干净的,说要换人,其实就是要找他外面的那个什么孙小妹,方便他们搞关系。本来没这件事,我也不想做了,他们这家人啊,麻烦,事情特多。”   宋归宜问道:“你还知道这个孙小妹别的事吗?她是哪里人?”   赵文娟摇头,“我也听不懂,他们也没说。就一次她上门,和老头子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方言,我也听不懂,大概是他们家土话吧。”   宋归宜想起霍劲松是宁波人,那这个孙小妹和他应该是老乡。至此她的形象稍稍清晰了些:宁波人,五十岁上下,身高在一米五八左右,偏瘦。   赵文娟走后,黎素便飞也似的起身,冲到厨房洗手。宋归宜听着水声,百感交集,默默作叹息声。 第18章 你要在我家过夜吗   医院是个突破口。这个孙小妹既然能立刻上手做护工,说明之前至少有经验。只是市里的医院数量众多,一时间没有排查方向。定点排查是警方的工作方式,热心市民没有这样的精力与人力。   宋归宜问道:“你爸到底想怎么样?他如果想知道霍劲松去了哪里?其实很简单,他私奔之后应该会领退休金,等几个月,找人查一下记录就可以。如果他担心霍劲松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不是出于自愿离开,那我也有一个想法。对方应该不是初次犯案。我需要警方之前的失踪记录,你爸能帮我弄来吗?”   黎素轻蔑一笑,道:“这些事连你自己都能做到,我爸怎么可能不行。让人给你整理好吧。”   资料来得很快,宋归宜拿到的是一个整理后的表格,五年来本市六十岁以上失踪人口的简单统计。失踪率远超想象,光是去年就有三百个老人失踪,其中只有十分之一能找回。   宋归宜留心的是共通之处。男性失踪者、退休前金较高、丧偶、有入院史,用这三个条件筛选,便又选出了一百多人。宋归宜再向对方联系,要求从这这一百多人的档案里找出有宁波籍贯的。   等待的间隙,宋归宜给母亲捎了电话,“喂,妈我今天不回家了。我在黎素家过夜了。”   电话那头响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窃笑,紧接着又道:“年轻人享受生活这个妈妈不管,可是你要做好防护措施啊。小黎知不知道啊?”   宋归宜哭笑不得,“你想多了,她家水管爆了,我留下来处理而已。我和黎小姐,不熟。”   “这样啊。”声音里有隐约的失落。   宋归宜说道:“你快要到生日了,我手里有点闲钱,你要不要什么礼物啊?”   “我哪里需要这种东西,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有钱不要乱花,好好存起来,要学会理财。”   宋归宜不耐烦道:“我们家最不会理财的就是你了,还是不要教育我了。”   挂断电话,宋归宜躺在沙发上却忍不住浮想联翩。他和黎素好久没有接吻了。上一个吻还是去年,恍如隔世之感。   这倒不是初吻,初吻是初中时和男同学玩大冒险时发生的。此事盖过不提。和她接吻没有特殊的感觉,但抱着她确实很温暖。那天晚上,他像是陷在一团安详的云里,可做宁静的梦。他们也算是像正常情侣般相处了一段时间,气氛还算融洽。   晨与夜的一茶一饭,循规蹈矩的生活、没有激情,也不需要激情。他们相处很融洽,一个人说的笑话另一人总能领会,也从不争吵,氛围像是泡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催得人懒洋洋的。宋归宜不清楚这算是什么。他的脑海中没有所谓爱恋的模版,但终究有些患得患失。他像是个在楼梯上摔倒过的人,总会担心下一次又要一脚踩空。   除却这些顾虑,黎素仍旧是他亲近的人,另有些躲闪不开的费洛蒙作祟。他记得手指的触感,碰触着她的手臂,像抚摸半融化的羊脂。   宋归宜把腿翘起,不自觉尴尬起来,起身去洗手间。他闭上眼睛,毛巾盖在脸上思索道,怎我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吃假药了?   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宋归宜转而搜索起了霍东。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似乎引用过他的论文。从这个角度去找,果然发现他的简历,他是一所 985 大学的教授,研究人工智能。主页上的照片拍得很拙劣,但学界潜规则是照片越丑,能力越强。宋归宜发现他有同名的微博账号,主页里除了答疑解惑,还热衷于转发猫咪动图。   宋归宜对他多少有了些兴趣,私信了他一个贝叶斯网络 的问题。   回复快得惊人,不超过十分钟,他的回答详细又完善,并在最后补充道,“我这也只是一家之言。如果还有最近的研究出来,也欢迎你随时和我联系。”   宋归宜莫名对他生出些好感,至少作为学者他还是称职的,之后他们又聊了些新研究,宋归宜问他怎么回复这么快,霍东也解释道:“我刚做完一个课件,比较闲,也不想做别的,就一直刷邮箱和微博。而且这个号平时问你这种专业问题的人也不多。”句末还附上一个笑脸表情。   宋归宜嗅到些同病相怜的气息。他有时也会这么说话。霍东的形象丰满起来了,既是一个不称职的儿子又是个笨拙的,不善交际的,遇到同道中人又过分热情的学者。   晚饭时,宋归宜将这个无伤大雅的发现告诉黎素,她的神色也显出复杂,说道:“我没和霍东打过交道,但知道他的一件事,他给我的印象不错。”   宋归宜问道:“是什么事?”   “他有在资助贫困学生,已经有几年了,而且是私下里的,后来被学校的同事知道,他还说不要闹大。后来被他爸拿来打趣,说不知道还以为在外面包女人。”   “为什么不想声张?”   黎素轻笑道:“霍东说他会觉得尴尬。当然他给的理由更复杂一点,他认为他资助学生这件事,他能从中获得一种满足感,这就足够了。但是一旦闹开,外部影响多了,显得他是为了得到赞赏而去助人,反而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宋归宜总结道:“行善唯一的报酬就是行善本身,我能理解。他似乎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   “确实是这样,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和他父亲关系不好,对他父亲来说,霍东的敏感和精神洁癖是一种很可笑的毛病。所以他有时会让我想到你。”   宋归宜不悦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黎素不答话,反倒以玩味的笑望定他,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是要在我这里过夜吗?”   宋归宜皱眉,“你的表情怎么贼兮兮的?我说过了,是为了方便有线索了及时沟通,别看低我,我睡客房的。”   黎素说道:“客房的空调坏的,你不怕晚上中暑吗?”   宋归宜猛的站起,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带着些别扭,含含糊糊道:“你在暗示什么?”   黎素被他的影子盖上,倒也不慌,驾轻就熟地环上他的脖子,香水味若有似无,“你觉得呢?我觉得这叫明示了。”   宋归宜反倒发窘了,直接甩开她的手,“不要这样,热死了。总之今天不行,现在不行。”   黎素歪着头,“为什么?你来例假了啊?还是你不行?听说抑郁是很容易降低欲望的。”   宋归宜嚷道:“你才不行呢!我今天早上还那个啥了,你不要把复杂问题简单化,这是个很复杂的事。”   黎素挑眉,“你可以简单点说。”   “简单来说我会尴尬,我是个很容易尴尬的人,和人坦诚相见会加剧我的尴尬。”   “你是紧张吧,因为是新手司机第一次上路。可是想开点吧,我也是第一次当乘客,很公平。”   宋归宜恼羞成怒,“滚蛋,这事上没有男女平等,老子的贞操超值钱的,我简直是中华男德典范,你爸应该给我五百万当彩礼。”   黎素装模作样道:“哇,给你这么多钱,你准备怎么用。我看你基本都不花钱啊。我爸这次给你的钱,你怎么处理的?”   “给我妈买了珍珠项链,给我爸买了按摩椅,然后剩下的就买乐高。”   “买乐高。”黎素嗤笑一声,“你就这么点出息。你真的除了帅,就是个蛮无聊的人,你到底有什么娱乐活动?看书,拼乐高,我看你 steam 里买了四十多个游戏,一大半都没玩过。”   “steam 里买游戏就是一种娱乐,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黎素嘲弄他:“作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我真的惊讶为什么你会把密码设成 Qwe1234567。”   宋归宜瞪她,“我都懒得骂你了,你就是个赛博跟踪狂。你要是真的觉得我无聊,我明天开始就学习吹唢呐来丰富业余时间,就对着你床边吹。”说完他丢下黎素,去拿事先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澡。   客房空调确实坏了,好在黎素有准备风扇,高档货,吹出来是冷风,没有一丝杂声。宋归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洗完澡就和黎素赌气,两人干瞪着眼都不说话,他还理直气壮吃掉了冰箱里的蓝莓。那是黎素每天带去公司的水果,宋归宜故意当着她面吃掉,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料到她却笑了,用看小孩子胡闹的眼神睨他。   他过了一会儿又抱着猫对黎素发难,“你看,你不要一直摸我的猫,他的头都被你摸平了。”   “它的头本来就是平的,再说喜欢被摸。”黎素接过猫,放在腿上,手重重地在头顶摸了两下,然后自然地安置在两个耳朵之间,那里平坦得符合人体工学了。猫倒是不介意,安逸得睡在她腿上。   宋归宜只觉得连猫都排挤他。他得了个没趣,便回房睡觉。可一熄灯,足有一个连队的蚊子在他耳边开演奏会。猫又乐于慰问他,饶有兴致地咬他的脚。宋归宜心烦意乱,索性爬起身开灯,一手捞过猫,重看手边的照片。   天可怜见,他手边的东西连线索都算不上。他没办法去现场,连监控都看不到,还需要第三方叙述。他能拿到的只有三张照片,第一张是霍老头子留下的那封信,然后就是书房和客厅的照片,按保洁回忆,现场基本没有动过,基本保持着最初发现时的状态。   宋归宜盯着照片看,像是在沙滩上寻找一颗黄色的沙子。猫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他打个了哈欠,耳边又传来了尖锐的信号声。他的耳鸣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但没有告诉任何人。   照片是用手机拍的,书房布置很简单,桌上有电脑,旁边是烟灰缸,里面有好几个没倒掉的烟头。书桌旁是打印机,靠墙是一面书柜,没有完全入镜。在对面有一个树枝外观的衣架,最顶上是一个帽子。   显然衣架没什么大用处,多数衣服还是挂在椅背上。椅子上很容易滋生衣服,这近于一条宇宙公理。宋归宜感同身受地笑了,却忽得灵光乍现。他终于发现了问题。   衣架上的帽子放得太高了,这个衣架几乎有两米,如果要把帽子放在顶上,至少是一个身高在一米八以上的人。霍家父子应该没那么高。宋归宜有亲身体会,一米八以上,坐高也不低,想要坐得舒服,椅子要调低。书房中的桌椅组合还是正常配置。   既然这样,当时应该还有一个人在。有一个人高个子的人待在书房里,把帽子放在衣架上,然后离开。那人和霍劲松在一起,可能是最后见过他的人,也可能是一个潜在的嫌疑犯。   在宋归宜印象中,有这么高个子的人只有一个。那天他去黎素家吃饭,第一眼看到陆涛,就惊讶于他高大的身形。他那时还感到疑惑,为什么黎素似乎不曾遗传到些,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继父。 第19章 你的继父有嫌疑   第二天宋归宜起得很早,五点就起床做早餐,一派田螺姑娘的职业素养。到了六点他又放出猫,打开房门,放任它去骚扰黎素。   黎素睡眼惺忪中被猫舌头舔醒,闭着眼睛就把它往被窝拉。宋归宜过去看她,见她把被子拉过头顶负隅顽抗,只觉得好笑,又想到黎素赖床,自己不赖床,胜过她一些,很有些得意。   宋归宜上前把她摇醒,黎素只往被子里潜水,他不敢掀被子,就揪她的衣领,一本正经道:“你醒一醒,我有要紧事和你说。你爸戴帽子吗?”   黎素不明所以道:“戴啊,怎么了?”   宋归宜便把照片拿给她看,又将昨晚的结论仔细同她说了。黎素彻底清醒了,头发还是乱的,眼神却凝住,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宋归宜便带上门离开了,去客厅料理猫的事务了。等喂完猫,他仍旧不见黎素出来,疑心她又睡过去了,便去卧室看她。一推门就撞见黎素赤裸的背。她只穿了内衣,正盘腿坐在床上抽烟。宋归宜惊得目瞪口呆,想叫她把衣服穿上,可话未出口就想起这里是黎素的家,她自有一切自由,她就是愿意头朝下用手走路,宋归宜也全无可指摘的地方。   黎素显然是有心事,愣愣望着一缕腾起的白烟。此刻看她的反应,倒也是对此事不知情,宋归宜原本是想试探她,但贸贸然同她说了,反倒有些不体谅。他悻悻,但也没法开口道歉,就不咸不淡道:“你还会抽烟啊?”   黎素淡淡道:“以前就会,只是没有当着你的面抽过。”   宋归宜点头,“那出来吃早饭吧,我给你烤了吐司配煎蛋。”   黎素开车的路上险些闯了红灯,她有些心不在焉,埋怨自己粗心大意。许多事她早该想到,毕竟她的继父从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陆涛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黎素说不清楚。归根结底,他们关系并不好,她觉得他并不想当人。他想当五十年代海报里涂着红脸蛋的道德标兵,要当庙里供奉着泥塑。他想让人挑不出错。他是公安出身,年轻时受了伤,不能人道,通常不少人遭此打击后会陷入道德的滑坡,甚至心理变态。他却反其道而行,将剩余的一切精力用在完善名声上。   黎素的生父与他是战友。生父因公殉职后陆涛就照顾她们母女。照顾着就照顾出了感情。婚后,他并没有要求黎素改姓。   这多年下来,他对妻子早就没有了感情,一天不说超过十句话,但他不离婚,也不厮混。他和好丈夫的名声结成了终身伴侣,每次被同僚夸奖,他的面上就浮现出高潮般的快慰。他对黎素也毫无感情,但要维护一个好继父应有的名声。他不同意黎素和宋归宜交往,也是出于同样的缘由,害怕别人说他不是亲生的女儿,就对她不上心。黎素觉得他是个赑屃,是一只乌龟背负着道德的碑爬行。   他将一切道德的标准扩展到周围人。黎素在读书时的人缘不算好,她每把一位朋友带回家,便会遭遇极严格的审查。吃相太差的,不行。说话爱插嘴的,不行。性格疯疯癫癫的,不行。她像是高塔公主,需要和一切堕落的干扰相隔绝。当然,她也不能说继父有任何错,论迹不论心,他已经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大好人了。她如果是一条狗,应该会在他的照顾下很幸福。   黎素回家吃了晚饭。家里还是老样子,保姆在料理家务,母亲在织毛衣,一双眼睛淡的扫过来,说道:“你回来了啊。”   然后便没有多余的话,他们是生活在水中的一家,各自蜷缩在泡泡里,透明的隔膜。母亲的听力不太行了,电视里的声音开得吵闹,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跳出来,“你们一家还是模范家庭呢。”   继父今晚没有应酬,整点到的家。见到她回来神色也是淡的,嗯一声便示意众人上桌吃饭。餐桌上各自都对各自的问题,陆涛先发问的,“听说你实习的地方有个人因为诈骗被抓了?”   黎素低头喝汤,头也不抬,“是嘛,我不太清楚啊,我只知道他突然辞职了。”   “好像是卖假酒被举报,金额很大,估计要关蛮久的。你和这人熟悉吗?”   “不熟。”   “那就好。”   “爸,你之前让宋归宜调查的事有点门路了,饭后我听你说吧。”   终于有了个可插嘴的话题,母亲即刻接口道:“宋归宜就是你上次叫过来吃饭的那个吧,你们最近到都怎么样了?”   黎素笑道:“就是这样啊,男女朋友关系,他有空来看看。”   不赞同的一瞥,“你自己的事我不会多管,可是他这个人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他是搞艺术的吧?这种人最会花言巧语,你要记得和他保持些距离,别太心软。”   “你想多了。“继父近于斥责般打断道:“她没你想象的那么蠢,很多时候我还担心她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黎素低头微笑,不置可否。   饭后黎素去书房找他,继父坐在书桌后面,前面摆了把椅子,黎素坐下,两人面对面互望,情形无限接近于审问。   继父先发制人,一个居高临下的手势,“是宋归宜有事让你来问我吧?”   黎素说道:“是也不是,他和我说了一些事,我想来问您。霍劲松的书房里有您的帽子,我还能认出来是我妈前两年送的。我没有看监控,但是估计您是周三和他见的面,我记得那天晚上您没回来吃饭。”   陆涛的眉毛一横,“你怀疑我?”   黎素笑道:“那自然是不敢。只是这个案子没什么线索,您既然委托宋归宜帮着看看,如果之前有忘记的事,那不妨说一下。”   “我这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还不用让个毛头小子玩过家家来问我话。”陆涛的眼睛沉下来,沉重叹口气,“宋归宜他对你的影响很坏啊。”   黎素仍是在笑,“这么容易被别人影响,那您也未免太看低我了。我只是单纯好奇,霍局退休也有一段时间了,您有什么话突然和他说。”   “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你既然一定要知道话,那我就说了。霍劲松他啊,弄出件丢脸饿事,去洗头房找女人胡搞被抓到了。看他年纪大了,交了钱就能走,但是有以前的属下认出他了,和我说了。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弄成这样多难看,我就劝他一下,要是实在太闲,就去再找一个,反正现在观念也放开了。”   黎素有些诧异,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明白继父为什么对这个普普通通的失踪案紧咬不放。因为霍劲松要是真的和人私奔了,那多少也是他的过失。他圣人的记录册上容不下这样的污点。所以他就是宁愿霍劲松死了,也不希望他和人私奔。   陆涛轻蔑道:“你妈有一句话说得对,你不要和宋归宜走太近。他这个人不行,从这件事的调查上已经可以看出来了。”他咳嗽两声,鼻子里哼出一声气,继续道:“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急躁贪功,自以为是,仗着有一点小聪明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总想做一个大事。他调查的方向完全就是错的,这件事要么就是普通的失踪,要么就是家里人做的。他却像是把事情闹大,往连环犯案的方向去了。这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多连环犯案的人。他完全就没有往合理性的方面去考虑,如果是连环犯罪,那犯人把老人带走以后安置在哪里?一个也就算了,如果有好几个,难道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吗?而且这么做肯定是为了图财,那就应该盗领老人的退休金,可是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那连环犯案是为了什么呢?完全说不通。这小子根本就是胡来。”   黎素说道:“我明白了, 你找宋归宜调查这件事,不是想找到人,而是想看着他失败。”   “我这是为了你好,他这个人不行,以后不能护着你。”   “那我护着他也一样。”   陆涛说道:“你真是一点温柔都没有。唉,像个男人,你让你冒进主义者的个性盖过了你女人的本份。”   黎素轻笑,“是吗,我倒觉得这世上只有两种本份,强者的和弱者的。弱者的本份是听命于强者。强者的本份是不要沦为弱者。仅此而已。”   黎素原本准备在家里住下了,洗澡前却忽然收到宋归宜的消息,“有线索了,你回来吗?”黎素犹豫片刻,便下楼开车去。 第20章 你这个反侦察水平很危险   宋归宜收到了整理出的名单。在那一百多个失踪者中,有十五人是宁波籍的,再由医疗记录筛选,这十五人中有八人都在市第三人民医院就诊过,而且就医时间不重合。   宋归宜根据入院时间和失踪时间整理了一张表,黎素到家时,他正巧可以得意洋洋炫耀成果,“从每个人的入院时间到失踪事件来看,有七个人都是可能的受害者。他们都是入院后四个月内就失踪了,那个孙小妹可能之前就是市第三人民医院的看护,会在病人中寻找可能的下手对象,通过老乡的身份攀关系,最后把人带走。”   黎素接口道:“所以你是准备去医院问出她的真实身份?”   “是啊,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好啊,反正我明天没有实习。”   捎带有片刻犹豫,宋归宜问道:“今天你去问了你继父吗?”   黎素点头,“是他的帽子,他也没有否认,他说他是周三见到的霍劲松,聊的是一件尴尬的私人事件,顺便他还建议霍劲松寻找一下第二春。然后他花了很长时间痛骂你。说你的调查方向是错的。”   “那你觉得我是错的吗?”   “证据说话,我会和你一起,要错我们一起错。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排除一切错误答案,反倒让真相更清晰。”   在医院的调查比想象中顺利,拿手边孙小妹的信息去问护士,有人记得去年走了一个条件相近的看护,一米五八,说话带宁波口音,平时沉默寡言,手脚很利落,名字叫赵玉珍,人事档案里也有她身份证的存档。   有了身份证,便能去派出所查出入信息。这次托的是王帆的关系,少不了被他在电话里调侃,“怎么又想到要走我的后门了?公主选婿不选你了?”他多少也是知道些黎素的家庭背景的。   宋归宜懒得理他,只说道:“麻烦帮忙查一下,我很感谢。”   “你倒还会说谢谢,不是有人用枪指着你的头啊?”   “拜托了啊。”   轻笑声窜出来,王帆说道:“成,这事不难,不过你要先帮我一个忙。我们的法医小季同志最近立了一个功,拿到点奖金。不过他准备发挥一下无产阶级友谊,请我们吃个饭。至于吃到什么水平,就要看你的。”   宋归宜不明所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听说你小子还会搞隔空断案。小季同志就要和我打个赌,看你能不能在有同样线索的情况下想到他想到的东西。”   “不能,我超逊的。”   “别嘛,小宋同学,娱乐一下啊。”   “再说你们的案子可以和普通群众说吗?”   王帆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说道:“已经破了的案子,我们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公开,主要是怕模仿犯。你的话就无所谓了。好了,请听题,现在某条河里发现一具男尸,已经高度腐烂,没有办法辨认身份,没有证件,并且裸体,DNA 库中也无法发现对照组。经解剖,死亡时间约在半年前,死者年龄约在 40-45 岁之间,除此之外没有更多身份信息。请问,确定死者的身份呢?”   “死因是什么?”   “锐器割喉,尸体的血被放干了,脚上还绑着重物,避免太快浮出水面。”   宋归宜搓着手指,思索片刻,说道:“把尸体信息处理得很干净,模糊死亡事件,那有可能凶手就在死者的关系网中。知道死者是谁就知道凶手的身份。”   “是这样的,你准备怎么找到死者身份呢?”   “死者身上有纹身吗?”   “没有。”   “有动过手术的痕迹吗?像是内部置入的心脏起搏器啊,骨钉啊之类的?”   “没有。”   “为什么要把血放干?有没有可能死者是特殊血型的,为了避免你们查到,就放干了他的血。还有就是看牙,牙齿的情况可以看出一个人基本的经济状况,我觉得这个死者应该还是比较富裕的,可能有补牙或者根管的痕迹,又或者一口牙保养得很好。”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为什么你会觉得死者有钱?”   “因为凶手感觉是受过教育的,手段还算缜密,并且搬运尸体到这种场所,至少该有一辆自己的车。这样的人也不会随便杀一个无名小辈,所以死者应该经济条件不错。”   王帆大笑出声,在电话那头嚷道:“喂,小季,请吃饭啊,不准赖账。”   “我说对了?”   “死掉的是一个高级工程师,熊猫血。先是从血库记录里找差不多年龄的失踪者,然后再从他的牙医那里拿到牙模,用来比对,确认了他的身份。你小子小心点啊,就你这个反侦察水平,下次你身边出什么事,我第一个查你。”   “那我说的事可以帮忙吗?”   “我哪里会赖你的账,我现在在外面,等回去了尽快给你搞定。”   王帆的尽快略有些迟了,宋归宜做了半天家务,吃了半个西瓜,仔细重看了手边的照片,等到黄昏将近,他才接到王帆的电话。   宋归宜忍不住抱怨道:“有点慢啊,是拨号上网吗?”   王帆回呛道:“求人办事还这态度,你小子真是比大爷还大爷。给你人找到了,按道理公民的身份资料不能对外公布的,我就给你口述一下情况。算是打个擦边球。”   “好。”   “赵玉珍,女,今年 58 岁,初中学历,离异。不是本市人,这几年基本做的是保姆和护工的工作。”   “有她在宾馆或旅店住宿的记录吗?”   “有,只要是身份证登记的,系统都有记录的,不过没有全国联网,我这里只有周边城市的记录,而且只有近五年的。从三年前开始,她一年有两三次,会去隔壁市的一间宾馆。不过前年,去年,今年都没去过,至少我这里没动静。”   “有她近期买机票和火车票的记录吗?”   “没有。”   “能传过我一张她清晰的照片吗?”   “可以。”   黎素从事务所回家时,宋归宜刚把照片打印出来,还有宾馆的详细地址。是一家小旅馆,从在线地图上看,位于城郊结合部,周围基本是村子和待拆的自建房,算得上是在荒郊野岭,连一家超市都能算得上标志物。   赵玉珍为什么会去这种地方?她老家虽然在这个省市,但登记的住址和宾馆相差半个城市。根据赵玉珍的同事回忆,她平时是个节俭的人,常把早饭吃剩下的冷馒头蘸酱油,午饭当主食继续吃。如果没有特别的目的,她不会花钱住宾馆。一个可能是她带走了老人后,将他们安置在这家宾馆,作为一个中转站,然后再进行后续处理。至于她从前年开始便不再住下,可能是店家起了疑心,也可能是她找到一个免于登记的新场所。   宋归宜问道:“明天是周末,你有空吗?陪我去外省市逛一圈。”   黎素笑道:“我要考虑一下,因为从经验看,你让我去的地方一定很破。”   宋归宜耸耸肩,声音听起来也不是太肯定,“往积极的地方想嘛,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第21章 救命啊!杀人了!   意外之喜就是宾馆里可以洗热水澡。在此之前,他们颇受了一番折磨。刚从高铁下来,就开始下雨。叫了出租车,司机却根本找不到路,把他们在附近放下。然后冒着雨开手机导航,可是四周连路牌都见不到。茫茫然走了一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雨势又变大,路完全没铺好,满地都是泥泞。一阵大风去,伞便开出喇叭花。宋归宜劈头盖脸被泼了雨,尚且不算完,又一脚踩进了沟里,小腿上一层泥。如果不是黎素也快被雨淹了,大概是要嘲笑他。   就这样,他们一身狼狈终于赶到了宾馆。一个两层高的小楼,灰白色,隐没在雨雾中很不起眼。宋归宜走近看,才看到头顶半旧的旅馆招牌。他推门而入,一个中年男人在前台嗑瓜子,百无聊赖瞥他一眼,一只苍蝇飞过。   男人问道:“要开房吗?”   宋归宜问道:“这里有热水吗?”他刚站定,身下就积攒了一片水洼。   男人无可奈何笑笑,瓜子皮吐在一旁,“你以为这是在深山老林啊?当然有了,热水器,空调,wifi 密码看墙上。要洗衣服的话有投币洗衣机。如果还要别的要求,安全套也卖。”   宋归宜佯装没听清,只忙着拧干 T 恤下摆的水,“开两间房。顺带问一下,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他从包里拿出赵玉珍的照片,两根手指夹着,水从照片上淌下。   “没见过。”店主粗略扫一眼,就摇头,漫不经心打个哈欠,将门卡交给他,“房里有矿泉水,第一瓶是免费的。”   宾馆房间还算干净,黎素洗了澡,把袜子晾在洗手间,窗外的雨并不像是要停。她没有带睡衣,宋归宜慷慨借了她一件 T 恤,下摆垂到大腿根,下身穿一条牛仔裤,脚踩拖鞋,很是吉普赛风情。   她坐在床上吸烟,心里觉得有些疑惑。这一带挺偏僻的,不像有许多人会来住店,也不知老板是如何盈利,她觉得自己兴许要被当肥羊,狠狠敲一笔。她也没带太多现金,希望付钱时可以刷卡。   他们的晚饭在宾馆吃的,店主提供盒饭,算在房钱里一并结算。他还连带着自吹自卖道:“多吃点,我们这里的菜是自己种的,活杀的。”他指的是一楼外面的一块空地,一小片划出来种菜,也种花,很是欣欣向荣。   黎素全无胃口,只坐在床边抽烟,宋归宜倒是就着矿泉水吃到半空,黎素感叹于他猪一样的好胃口,治疗显然还是有效的,他没那么食不下咽了。   晚饭后的闲聊时间,宾馆老板问他们过来做什么。宋归宜面不改色扯了慌,“我们是来找我们的爷爷,他半年前离家出走了。本来以为是自己走丢了,现在看倒像是被人拐走了。”   宾馆老板不解,“半年前是半年前的事,现在过来做什么?”   宋归宜道:“因为上个礼拜,正好从老房子里找到老人写过的日记,有说和人要到这里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是先前的一个失踪者的,“看你这里客人都没几个,不知道老板你对他有印象吗?”   一阵茫然的摇头,老板说道:“照你这话说的,也是半年前的事了。哪有着这种记性,那边倒是有个村子,人多点,你们干脆明天去问问。”   之后又说了点闲话,就各自回房间了。黎素躺到床上,担心有跳蚤,掀开床垫,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虫子没发现,倒是地上有一抹银光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显然是保洁工作时的疏忽,之前客人留下的东西。   她弯腰从床下拾起,是一把特别的勺子,头是九十度弯折的。这个折角并不像是人为的,而是先天设计的。她觉得古怪,一时间弄不清用途,上网搜索后心猛地沉了沉。窗帘没有拉,月光照进来,一个沉重的影子彻底笼罩了她。   这把勺子是专为老人设计,弯折的勺子头便于看护给老人喂食。这已不仅是个暗示了,而是一把明晃晃折断的刀。   黎素走到窗边,向下眺望,一楼的那片空地花与叶的繁茂依旧,刚下过雨,油亮的一片绿,却在夜里莫名透着森然。   她早该想到,这宾馆太偏僻,很难成为一个中转站。这里应该是终点。由此倒是解释通了许多事。如何安置被带走的受害者?如何处理尸体?还有为什么赵玉珍近两年没有任何住宿记录,她不是担心被发现,而是找到了同谋。   黎素盯着墙,眼神发冷。房间里有一个挂钩,一进门她就觉得位置古怪。通常挂钩应该安在门口,或者是角落些的地方。这一个却是直勾勾正对着床,像一只审视的眼睛。她上前,粗暴地把挂钩扯下来拆掉,里面露出几根电线。这果然是个针孔摄像头。   事情兴许有两种可能。较好的一种,这家宾馆的老板只是个单纯的变态,想要下作地拍摄些私密桥段,而这是个只判十天拘留的罪。更坏的一种,这些摄像头是用来监视房里的老人们,控制他们的行动,避免他们向外求助。这就是一个与谋杀有关的故事了。   黎素急忙将门反锁上,又用椅子抵住门,才去给宋归宜打电话。她的手抖了一下,一开始没成功解锁,她这才发现自己想象中慌乱,在绝对的暴力前,她惯常的心机与筹谋是不奏效的。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镇定心神,终于拨通了宋归宜的电话。   第一通电话没打通,黎素的心朝下沉了沉,毕竟宋归宜是吃了他们提供的饭。她的想象中包含了毒药与一具抽搐的尸体,她摇摇头,不愿再去想。可能宋归宜只是睡着了,本来他就不是个爱接电话的人。   重拨键按下去,一个沉重呼吸间,电话通了,另一头响起了宋归宜的声音,略带些茫然,他轻轻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黎素便听到另一头重物敲击的声音,紧接着是忙音。倏忽而至的不安占据了她的心,像是有所应和般,她听到了用门卡开门的声音,而显然这人不会是宋归宜。门锁开了,但门把由椅子抵住了,第一下没有推开,只拉开一条缝,一只手从门缝中猛地伸出来,碰到了黎素的衣摆。她面无表情地踹向房门,狠狠夹住了对方的手。   门后传来一声哀嚎,带着土话的几句咒骂声,紧接着是撞门的声音,第一下带动了爆裂声,卡住门的椅子靠背裂开了。黎素知道一时间抵挡不住,她转手搜寻房间,仅剩的家具还有柜子与床,她都没法靠自己搬过来。房间在二楼,一楼的阳台没封死,稍有不慎一圈铁栅栏足有把她的眼珠串出来。她冲到床边想把床单撕开,系成绳子荡下去。消防演习中学到的一招。但是时间来不及,入侵者比火势更湍急。   宾馆老板撞开门冲进来,扑向黎素,揪着她的衣领,手肘勒住脖子,将她强压在墙上。她来不及说话或尖叫,脉搏狂跳不止,只觉得呼吸困难。她艰难地张张嘴,意识模糊前,余光瞥见宋归宜疯也似地闯进来。   他像是一头受伤的狮子,头发蓬乱,眼睛发红,一道血痕以鼻梁为分水岭淌过脸颊。饶是这样,他却在笑。黎素没见过他这样,刹那间疑心是幻觉。   可这拳头自然不是幻觉。宋归宜从后面抓住宾馆老板衣领,把他从黎素身上拉开,拽到眼前,就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这一拳没打实,宾馆老板勉强避开,只打青了他一只眼。他手里有刀。一反手,他就握紧匕首刺向宋归宜。宋归宜下意识用手臂去挡住,刀尖直接掠开他小臂,他就穿着短袖,毫无遮拦的血肉上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扑簌簌直下。可宋归宜只瞥上一眼,连痛呼都省却了,直接反扣住宾馆老板持刀的手腕,一脚猛踹向他两腿之间,又揪着他的头发,恶狠狠朝着墙上一撞。握刀的手松了,刀掉在了地上,宾馆老板站立不稳,扶着墙跪坐在地上。可是事情尚且不算完,宋归宜又是朝着他胸口猛踹一脚,又脱下拖鞋,揪着他的领子就对着脸抽。宾馆老板连声求饶,宋归宜也不理他,只是拾起刀,笑着把玩。他脸上的血还没干透,一滴血坠在睫毛上,顺便面颊像泪一样淌到嘴边,他也不以为意,用手背轻轻一蹭,一道血痕在面颊上画了个笑弧。   黎素在旁看着,忍不住出声制止,“归宜可以了,再这样你要打死他了。”   宋归宜笑着舔掉嘴角的血,随手打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迎头浇在他脸上,拍拍他的脸,冷笑道:“喂,你死了吗?和我说说,你死了吗?”   宾馆老板被绑到椅子上,多少是被吓怕了,只是连声道歉。黎素沉默着上前,匆忙剪开衬衫的袖子,给宋归宜包扎,“你在笑,你意识到了吗?”   宋归宜闻言也是一愣,猛地抬起头,瞧见穿衣镜上一阵敞亮,映出全然陌生的一张脸。他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   苍白的面颊上映着血痕,黑眼睛沉沉地在烧,嘴角上勾,自是笑得很开怀。他自己也是一愣,这才发现暴力能让他兴奋到这地步。他又想起里自己诊断书上的结论:无法完全控制情绪,有间断性的暴力倾向,不排除有幻听幻觉的可能。   他冷静下来,瞥见黎素脖子上掐痕,想去拍她肩膀,可手指上也是血,试探着的手便又缩了回来。抽动伤口,他这才感觉到了痛。狂喜的浪潮过去了,他整个人都在痛。黎素打电话时对方正好闯进来,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好消息是他的头够硬,坏消息是手机飞出去了,屏幕不够硬。真要命,他的手机屏幕刚修好,又碎了。   宋归宜的口袋里有录音笔,刚才就是为了找个耽搁了些时间,他偷偷打开,“你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因为我们发现你杀人了?”   宾馆老板眼睛肿了,别过头不愿意看他,含糊不清道:“没有杀,就是有的人得病了,治不好没有办法就只能埋了。”   宋归宜冷哼一声,“那埋在哪里了?后面的菜园子里吗?”   宾馆老板嘟嘟囔囔说了些方言,宋归宜瞪他一眼,作势又要用拖鞋抽他。宾馆老板急忙道:“对对对,就在那里。给你们吃的菜不是那里的,是我外面买的。”   宋归宜笑出声,“你觉得我在意这个?一共杀了几个人?”   “三个,就三个,多的没有了。’   宋归宜正要追问那三人的姓名,就听到门口有动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宾馆的帮工。撞坏的门敞开着,他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只见宋归宜浑身都是血,手里拿着刀,一只拖鞋踢开,高大的身影铺下一道庞然的影子,阴沉沉地把他罩住。宋归宜其实伤得不轻,有些犯恶心,疑心是脑震荡了。他担心对方也要来动手,自己要是昏倒了,黎素就逃不脱。他就强撑着上前,板着脸孔问道:“你是要来杀我,还是来被我揍?”   对方脸上显示出一种空白的惊愕,他顿了两秒,然后惨叫着跑出去了,“救命啊!杀人了!” 第22章 当正义变成责任,会变成负担   接下来的事近于一场闹剧,这个帮工大呼小叫着逃走了,结果是他第一个想到报警的。在警方赶来之前,黎素已经把后院的尸骨挖出来几根,又打了个电话,匆忙把继父从安睡中叫起。   赶来出警的是地方派出所,他们接到的报案是有一对外地旅客在宾馆抢劫杀人。在描述中,宋归宜与黎素近于一对手法老练的雌雄大盗。倒也怪不得旁人,警方刚来时,黎素正脸上有血,拿着铲子,气喘吁吁站在土里露出来的人手旁。宋归宜则浑身是血,用胶布给宾馆老板嘴上绕了两圈。   宋归宜被送去了医院,随行还有警察看守。黎素则被带去看守所,询问案发经过。她一声不吭,只是用一贯的演技假装惊慌失措。她懒得废话,这个案子并不是基层公安可以处理的。她在看守所里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天,然后换了位女警察给她录口供。只录了五分钟,便不再继续。整件案子被向上移交了,因为宾馆后院挖出来四具尸体。临走前女警察给了她一块毛巾,擦干净脸上的血。   又过了大半天,黎素在看守所百无聊赖地数着墙上的裂缝,觉得身上有些痒,怀疑有跳蚤。她把衣服脱下来抖了抖,然后又被叫出去录口供。这一次的警察很老练,她知道是动真格了。于是她拿出了宋归宜的录音笔,完整地说了这个故事。   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又感人肺腑的故事,基本是事实,只是省掉了一些擦边球细节。大抵的情节是,霍劲松是她继父怎样好的朋友,他失踪后怎样着急的寻找他,宋归宜怎样自告奋勇提出帮忙,他怎样问出孙小妹的存在,他怎样从医院发现孙小妹之前的病人也有失踪,他怎样从别的看护口中问出宾馆的存在,他们怎样赶到这里,又怎样遭遇宾馆老板的袭击。   黎素说了很久,中途要了两次水。她放了一遍录音笔的里对话,不得不承认,里面宋归宜的声音听起来凶神恶煞。   警察说道:“你男朋友把人的肋骨打断了两根,这是故意的行为吗?”   黎素斩钉截铁道:“不是,他只是非常害怕,他有先天的情绪问题。当时情况吓到他了,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觉得这是自卫,他脑袋都被打开花了。”   “谢谢你提供的信息配合我们的工作。”   又过了四十分钟,交接了一系列手续,黎素被继父亲自接走了。他的脸色喜怒难辨,只是沉默不语。黎素也懒得试探他,打了哈欠,问道:“宋归宜怎么样了?”   “缝了两针,有点脑震荡,还在医院里。”   黎素精疲力尽了,茫然地点了点头,就坐车回去洗澡了。她在家里睡了一天,之后又接受了几次问询。又过了一周,案子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黎素可以允许去看望宋归宜了,医院里王帆也在,难得见他穿着制服。   王帆见黎素走进病房,便严肃道:“正好你也在,那我和你们说一下这次的事情。具体的办案过程是不会和你们说的,这是规定。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没有做的事情也不会冤枉你们。这件案子组织上很重视,成立了专案组,定性为 7.21 连环杀人案。对你们揭露这个案子,勇于和犯罪分子搏斗的精神还是值得肯定的。”   黎素见他一本正经打官腔,就想笑,强忍着笑意,点点头说道:“好的。”   王帆继续道:“不过就宋归宜同志把人家骨头打断这件事,属于正当防卫,可也有点防卫过当了,虽然我们是不会让他告你的,组织上也是不予支持的。下手太狠了。还有就是你们贸然闯入这种地方,事先还没有和周围人商量,这是非常冒失的行为。下次你们还是要通知公安机构,不要自己胡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模仿,大规模的通报表扬就免了,组织决定就在小范围对你们的行为给予鼓励。”   宋归宜躺在床上,脑袋上还有绷带,虚弱道:“那这样有钱拿吗?”   王帆说道:“这当然是没有的,见义勇为,要是说钱那太俗了。不过有锦旗给你们,已经去订制了。”   宋归宜抢先道:“把锦旗就送去她家好了,我不用了。”   黎素闻言急忙摆手,“不客气,放他那里就好。”   王帆笑道:“这就不用谦让了,你们都有份。”   宋归宜无可奈何捏住鼻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太丑了。”   王帆道:“这叫什么话,组织上给予的肯定,怎么能说丑。再说了,金色红色的,多喜庆啊,你一个学计算机的,以后也就程序员同志,本来也就是穿格子衬衫的审美水平,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宋归宜苦笑道:“那谢谢了。”   王帆收敛了笑意,极为郑重地说道:“不,这次是我们应该谢谢你。怎么说呢,这种事说到底还是我们的责任,如果不是你发现,可能还会有更多受害者,这点上还是要感谢你的付出的。不过说真的,你什么体质啊,都两起了,你一接手失踪案就变成凶杀案。”   “和我没关系,失踪案本来就有三分之一背后是谋杀案。只是民事案件没用心去查而已。”   王帆板起脸,“这话有点没意思了。”   宋归宜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尊重你们的意思。你们的警力限制了你们不可能彻查每一起失踪案,这很正常,这是社会分工决定的。这两起案子让你查,你也能走到这里。你只是没这个精力和时间。当正义变成责任,有时会变成负担。现在正义对我只是个兴趣,所以我做的好些。”   王帆笑笑,“你小子比以前会说话了,不错。”他又对宋归宜说了些好好养病的话,就一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对黎素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黎素这才后知后觉,她和宋归宜这次遇袭,把事情闹大了,倒让一件事广而告之了: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周末去荒郊野岭开了房。她还穿着宋归宜的衣服。黎素顿时觉得冤枉,她和宋归宜刚落实到亲嘴上,怎么就无端担了个虚名。   黎素低头看宋归宜,脑袋绑得像个网兜里苹果。为了方便包扎,他的头发给剪短了,胡子倒是留出来些,整张脸脏兮兮又委屈巴巴的,想起他那个晚上野兽似的凶悍面孔,恍如隔世。 黎素笑起来,宋归宜看着她,也跟着笑,“忘了和你说了,不好意思。”   “为了什么?”黎素一愣,倒不是装傻,是真不明所以。   “为了很多事,刚才说的对,是我莽撞了。你差点遇到危险了。”宋归宜偷看她脖子上的淤痕,还留有青色的印子,“你有什么想问吗?”   黎素转了转眼睛,“你是一开始就知道这间旅馆有问题?”   宋归宜点头,“考虑到旅馆的位置,肯定在整个计划中占有一个重要的部分。既可以安置老人,暂时消除他们的戒心,也可以避免他们逃走或者求救。但我当时并不确定旅馆老板有问题。不过到了那里,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个宾馆基本没有住,但二楼的两个房间特别干净,布置也和其他房间不同。就是我们住的那两个。”   “你也在房间里发现摄像机了?”   “对,本来想提醒你,但是我脑袋开花了。”   黎素笑了,满含怜爱地看着他的伤口,“既然你觉得他有问题,为什么还吃他给的饭和水?”   宋归宜皱眉,“你好像把我想的太蠢了,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我妈从小就教我。我去洗手间催吐了,喝一点水方便润滑。我以前病得厉害的时候总这样,心理疾病会让你学到一些无用的生活小技巧。”   “如果可以我没有发现问题,也被迷晕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有两种可能,要么你安安静静睡过去,一切解决。就和现在差不多,他最多被揍一顿。这也是我原本设想的。但是在那天晚上。我突然明白会有另一种结局,你会受伤,或者别的什么。那这样的话,我会杀了他。”   “认真的吗?”   “不认真。”   黎素说道:“还有一个问题。这一系列事,完全不像是你。太莽撞了,又完全不在乎危险,这次要是有一点意外,我们就不会这样全身而退了。你应该知道的。什么刺激你了?”   “你家老头子,你继父。就你懂的,他说的那些话有些伤害到我的自尊心了,我觉得我没错。这是合情合理的推测,要是那家宾馆有问题,就会更合情合理。我好像就是这种人,自尊心挺高的。不过确实是我莽撞了,虚心接受,但未必会改。但我确实在某些方面受了教训。”   “例如说?”   “例如说这个。”宋归宜猛地抓过黎素领子,迫使她弯腰,单手勾住她的脖子,飞快而迅速地亲了上去。他嘴里有薄荷糖的味道,像是一缕风吹过。这是个双人间,对床的病人在昏睡,床帘也拉起。这是个仅限于他们的秘密,一闪即逝。宋归宜松开她,神情窘迫,眼神放空,“就这样,但你不准和别人说,不然我吊死在你家门口。我真的会的。”   “我相信你。”黎素失笑,回忆着嘴唇上的触感,“不过为什么呢?我要一个认真的解释。毕竟你对我的态度一直很戒备,觉得我好像是什么巫婆,会把偷偷把你变成只小老鼠什么的。我以为每次都是要我主动。”   “你对我很重要,黎素。我一直在否认这一点,一码归一码说,我确实不太喜欢你。很多时候,你装模作样道样子很讨厌。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会失去你。就在那个晚上,我看到你被掐住,我突然会害怕。然后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我总是孤独一人,我的父母爱我,我的同学很多也喜欢我,我都知道。那只是一种盲目的倾慕,他们觉得古怪,觉得我孩子气,想把我引上正途,想让我成为期望中的样子。他们从没有见过我最坏的一面,只有你见过。你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然后你接纳了我。我之前一直担心,一直担心你戏弄我,把我当做一个笑话。可是现在我想通了,就算你别有所图,你的理解也是真的,人不可能伪装出他们从不拥有的情感。就这样,有你在身边,我很平静。”   这下害羞的倒成了黎素了,宋归宜像是突然剖开了胸膛,把滚烫的心交到她手上。她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不停地拨弄起头发,近于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本来只希望你随便夸夸我,说我很漂亮啊,或者身材很好啊之类的。没想到你说了这个,太真诚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哦,对了这件事我和你说清楚,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以前有个室友,185 斤,那胸比你大多了。” 第23章 我有遗传性精神分裂   宋归宜出院后的两天,过得都很堕落。医院里条件一般,床位也紧张。宋家父母就把宝贝儿子接出院了。他们原本担心宋归宜这个伤员在家无人照顾,没想到来照顾他的人还有轮岗。先到的自然是黎素,她不光人来了,还一并带了不少礼物。宋归宜随口说要吃荔枝,她就买了一箱,还是不知道从哪空运来的。很是杨贵妃的待遇,宋归宜多少吓到了,想着要吃到鼻血喷涌了。另外还有新西兰的牛奶,澳洲的牛肉,和一些祛疤的药。光是这些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就花了两趟。   宋家父母连声向她道谢,又请她吃雪糕。宋归宜吃着荔枝,在旁赌气着想,自己才是他们儿子,怎么这点小恩小惠就围着她打转了。   黎素倒还只是淡淡道:“有什么想要的,不够再和我说。”   宋归宜说道:“猫归我了。”   “好,那我开车去拿。”   宋归宜没想到她答应得很爽快,就别扭道:“不用了,长途跋涉猫会应激的,你就好好照顾它。你可以定期给我发点照片什么的。”他其实想让黎素留下陪着,但不好意思开口。她倒也领会,就留下来同他说话,一边剥荔枝喂他吃。   宋归宜吃得心安理得,倒是他妈妈经过,瞧见这一幕,调侃他,“你这娇娇宝宝啊,吃东西还要人家喂啊。”   宋归宜恼羞成怒,直接起身把门关上了,黎素手指沾了些汁水,懒得去擦,指尖就含在嘴里舔掉。宋归宜眼睛有些发烧,就别开目光。他是初见时就喜欢观察手的人,手经常能透露最多的信息。黎素的手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不涂指甲油,但留有护手霜的香味。他抿着嘴,用没受伤的手拍了黎素的手背,“就是,上次那个晚上你说的事情,还作数吗?”   黎素歪着头做无辜,“什么事?”   “不准装傻。”   黎素笑着吻了他的额头,“总是有效的。”   宋归宜这次伤得很凶险,后脑勺让钝器砸了,只有脑震荡是万幸。手臂上的那刀也刺得深,好在没有割伤手筋。他把整件事避重就轻又说了一遍,晚饭时已经明显感到父母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他们并没有直接开口,只是反常地用家常里短搪塞过去。   宋归宜心里有些厌烦,直截了当道:“你们想对我说什么?还是又觉得我疯得厉害了?”   宋母急忙否认道:“没有,我们只是觉得你长大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道,我和你爸爸本来还以为你和黎小姐是出去玩了。唉,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太危险了,你从小到大有几次去过医院啊。你怎么也一点不和我们说,感觉我们都不了解你了。”说到伤心处,她有些落泪了。宋父则在旁板着脸叹气。   宋归宜面带尴尬,有些愧疚,他像是做错了什么,可也说不清错在哪里,更无从改正。他不知所措了,就匆匆逃回房间关上门。但隔着房门,他依旧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他母亲说道:“他这样有点像你弟弟啊。要是真的那样,怎么办啊?”   “你不要这样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第二天黎素上午来的,下午接替的是沈医生。看得出他是有意避开她,掐着点过来的。宋归宜在心里给他取外号叫沈黛玉,应了那句早知她来了,我就不来了。宋归宜起先不理解,后来才明白是避嫌。   沈若墨以前追求过黎素,不想让宋归宜误会,以为他是为了刻意与她见面才来探病的。许多方面他都算是个道德高尚的人,宋归宜虽然讥嘲他是个无用的好人,但仍有诸多欣赏。   沈医生实在是个好人,乃至于摆出些上门女婿的殷勤劲,带着生蚝和三文鱼上门,据说直接事从黑门市场空运来的。宋家父母很惊诧,想要回礼都不知道有什么能送出手。宋归宜倒是无所谓,懒洋洋道:“也别费心了,他家里挺有钱的。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踮起脚也够不到。要是硬撑着给他回礼,也就不是他的本意了。就收下吃了吧。”   宋母追问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就知道挺有钱的。在市区有间私人心理诊所,是他父母给他钱开的。我在他那里面做咨询,也是一次都没花钱,他还让我蹭吃蹭喝了。”   “看得出来教养很好,不过完全不骄纵,脾气蛮好的样子,对你也照顾。”   宋归宜耸耸肩,“那你们准备怎么样?让我嫁给他算了,三年抱两。”   宋母笑着骂他,“你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说话没轻没重的,我是记得他是黎小姐的朋友,人家条件这么好,还看上你了,你要好好珍惜啊。”   宋归宜装作没听见,起身把荔枝壳丢进垃圾桶里。   宋归宜手臂上的伤口深,稍有不注意,又开始流血,正巧沈若墨在场,急忙要带他去医院复诊。宋归宜嫌麻烦,只推脱立刻就好。沈若墨皱着眉望他,扁着嘴,一副几欲落泪的样子,“你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当时肯定很凶险了。”   宋归宜倒是无所谓,“还可以,对方被我打得更惨。”   沈若墨叹气,“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不是吗?可是我真的挺骄傲的。”   沈医生见他确凿的得意样,也是无话可说,就顺手帮他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了。他晚饭不准备留下吃,宋归宜也不挽留,看家中并无其他人,便端正坐在他面前,踌躇着开口,“有一些事,我从来没和人说过,你是第一个。你做好准备,不要告诉别人。”   沈若墨郑重点头,“好的。”   宋归宜面无表情道:“那我说了,我喜欢男人,我已经爱上你了。”   沈若墨像是让开水烫到大腿了,惊得从椅子上站起,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宋归宜见他这样便大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心脏病突发啊。”   沈若墨这才松口气,“还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很容易当真的。”   “先说一件吓你一跳的事,这样接下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觉得震惊了。不是很好?怎么说呢?你见过我爸妈,他们挺普通的,就算普通的正常人,好好工作,养大一个孩子。其实我爸还有一个弟弟,他很聪明,高出标准值的聪明,简直是基因突变。我爸连英文都不认识,他却能靠着奖学金去美国留学。但是他疯了,精神分裂。一开始是严重的焦虑,然后是幻听,更严重的就是幻觉,到最后再也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他现在还在精神卫生中心治疗,我爸两个月看他一次。这件事他们都不敢和别人说,怕别人觉得我和他一样。”   “你不会的。”   “从概率来说,我会的。这是遗传病,而且是父系的遗传病,Y 染色体本就不稳定,我很可能也会精神分裂。我如果是个女孩子,情况大概会好一点。黎素不一定会高兴,她可能不太想和我当姐妹。”   “她完全不知道吗,这件事?”   “我说过,我只和你一个人说。所以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我已经有间歇性的耳鸣。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你觉得情况会恶化吗?”   “这我不能下结论,需要后续更详细的检测,如果你愿意去医院的话。”   ‘我不愿意,我这辈子最讨厌医院了。你也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情况不太妙,还记得我诊断书说的可能有暴力倾向吗?不是可能了,是肯定了。这次打那个人的时候,我很开心,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觉得这样弄死他也不错。”   沈若墨微微皱眉,“可是你没有。所有人都会有一些恶意的念头,但是你只要克制住了,就没事。人与野兽的差别在于自控。”   宋归宜笑着反问道:“那你有过这样的念头吗?”   片刻沉默后,沈若墨回道:“如果我说有,你感觉会好点吗?”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没有了。”宋归宜苦笑,“我挺喜欢我叔叔的,我是说在他没发疯的时候,他会给我带巧克力,陪我去科技馆。他本来想在学术界大展身手,但是处处收到排挤,你应该了解的,这是一个很小的圈子。他压力太大,就崩溃了。所有潜在患者都不能受太大的刺激,我也一样。我大概应该练练普拉提。”沈若墨无声地笑了,宋归宜也笑,“我叔叔以前告诉我不要怕交不到朋友,只要做好自己,属于你的东西就出现。我对这话有怀疑,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呢?或许从来没有,有的不过是一个破碎的未来。”   沈若墨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片刻的诧异中,宋归宜发现他的手很温暖。他笑着站起身,用没打绷带的那只手拍拍沈若墨的肩膀,“谢谢你没有生活会好起来的这种屁话。我们都知道,生活不会变好,没变更差已经是万幸了。也谢谢你听我唠嗑,你该走了。路上小心。” 第24章 她有责任为他们杀人   宋归宜养伤的几天里还和霍东保持着联系,是对方主动和他发私信。他起初也有点惊讶,然后想起他用的是那个钓鱼账号。对,瘦到九十斤的小林酱,每每看到这个 ID 他就起鸡皮疙瘩。他当初是怎么想到的?宋归宜你退步了,你没有上个月那么不要脸了。   霍东主动拿一篇论文来和他聊,文章的结论很有突破性,但方法不算严谨。宋归宜回随口说了自己的意见。霍东也表示赞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学术上的问题。宋归宜有些摸不透他。按理说,一个中年人在网上这么热情和网友私聊,应该不是存着寻找伯牙子期的心。又是个年轻的异性网友,通常是存着出轨的心态。但他们的话题又很严肃。严肃到放在公开课上讨论都没问题。宋归宜有些捉摸不透,直到霍东主动摊牌。   他发了一条私信,“我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姜启明啊?”   宋归宜一头雾水,回了他二十个问号。   霍东又追问道:“你真不是吗?别耍赖啊。”   宋归宜无可奈何,“你要是实在不信,我出来和你见一面就好。”   “那也可以。我是相信你不是,但是见见你也不错,毕竟也算是同行吧。”   “姜启明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他就是我一个朋友,喜欢恶作剧。上次他说他这次要玩个大的,要是能骗到我,我就请他吃饭。他最近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他就在这里等着我呢。”   宋归宜在屏幕前失笑,他不由自主为霍东高兴。霍东的人生已经在他面前漏出大半:他在高校教书,和妻子是大学同学,有一个女儿。他经常会在网上分享些带孩子的琐事,几乎没人看,但他自得其乐。原来他还有一个朋友,童心未泯和他玩恶作剧,而他也认认真真奉陪。宋归宜不由得想到自己,如果他的病情不恶化下去,最好的结果或许就是这样了。   霍东又主动问他,“你这个账号是你女儿的吗?”   宋归宜懵了,“我看起来有这么老吗?”   “你说话用词很有时代风格,而且不喜欢用标点。我以前的导师就这样。如果不是,那勿怪啊。你估计和我差不多吧。”   宋归宜苦笑,懒得多做解释,“差不多,大概比你大两岁吧。”   到下午宋归宜接到了王帆的电话,通知他们去一趟警局。黎素亲自来接的,她也要一并过去。   王帆看着几天没睡。7.21 连环杀人案又有杀人埋尸,又是跨区的大案,网络上也闹得沸沸扬扬,上面要求迅速侦破。几个地区的刑侦部门连夜开会成立专案组。他也在专案组里,跟着一群人连轴转,多地跑,四处走访,势要把每个细节都要捋清。   他打了个哈欠,倒还不忘拿宋归宜寻开心,“噢,小宋同志你看着胖了一点了,不错,照这个趋势,过年估计能宰来吃了。”   宋归宜不搭腔,问道:“这次是什么事?”   “这次叫你们来呢,主要有两件事。一个是通知你们一下,到时候可能要出庭作证,不过也没什么可紧张的。我们肯定会保护你们安全,在法庭上实话实说就好。要是有一些细节忘记了,就说忘记了。别的没什么了。具体时间和注意事项,到时候会另行通知。第二件事呢,是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细节问题,需要再和你们核对一下。”   至此,宋归宜才了解这桩案子的全貌。赵玉珍,女,58 岁,08 年进城打工,在外省还有一子,她会每年定期寄钱回家。儿子今年结婚,得到了她 25 万的买房钱,自称对她的罪行一无所知,只以为她是个保姆。她本人交代,犯下的第一起杀人案是在 13 年,当时她负责照顾一位 94 岁的阿兹海默症老人。她称这名老人性格极其暴躁,时常辱骂她,并把痰吐到她脸上。老人的家人也不堪其扰,时常赵玉珍面前诉苦,暗示老人死掉的话,大家都会轻松不少。赵玉珍就在该年的 11 月底,用枕头闷死了老人。家属认为这是自然死亡,没有验尸。在赵玉珍离职时,她拿到了一个家属给的红包。她认为这是家属给她的酬金。于是她坚定了想法,既然许多老人拖累了他们的家庭,那她有责任帮他们减负。   警方根据她的口供找到了她当初的雇主赵先生。赵先生一家对此全盘否认,他们表示那个红包只是给她的辛苦钱。   赵玉珍第一次正式有预谋的犯案是在 14 年 3 月,她当时在医院做看护,同时挑选下手的目标。她称,医院里有许多丧偶的老头,性欲还很旺盛,经常对她们这些女看护说荤段子。这让她找到了可乘之机。她选择了丧偶 5 年,当时 71 岁的王先生。王先生因为心脏搭桥入院,赵玉珍做了他的看护。他对她很有好感,而王先生的子女很少看望他,甚至是请看护的钱也是他自己出的。在一个月的相处后,两人感情逐渐升温。王先生出院后,他们也秘密幽会过一次,王先生经常抱怨子女不关心他。   赵玉珍就提出,“你不妨离家出走试试看,不要和他们说,出去旅游几天,让他们急一下。你有时候就是太顺着他们了。”   王先生被说服了,带着银行卡,存折和五万现金离家出走。赵玉珍和他约定在外省市的一家宾馆见面。这一次赵玉珍开房用的是亲戚的身份证。碰面后,她唆使王先生取出存折里一部分钱,然后就喂他喝下放了苯二氮平的水。这药是她以前在医院工作时积攒下的。王先生昏迷后,赵玉珍就把拖到浴室,在浴缸里割喉,放干血。她原本准备了一个行李箱运尸体,但是尸体太大,塞不进去,所以她就在浴缸里分尸,又出去买了两个行李袋,用塑料布裹好,分三次把尸体运到出租车上,一路开到郊区,她以前的旧宅。她把尸体埋在后面的菜地里。 第25章 他们活着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因为运尸太吃力,赵玉珍就想到了找帮手。她从熟人里面找了一个信得过的。   余小年,男,32 岁,之前袭击宋归宜的宾馆老板。他和赵玉珍是亲戚关系,同住一个村。三年前余小年离开村子,说是和赵玉珍一起进城打工。实际上是共同开始犯罪。余小年之前因为偷电瓶车坐过牢,之后就靠打零工为生,在村子是个二流子,被人看不起。他决定要赚个大钱,让人刮目相看,所以很爽快就同意了赵玉珍。   余小年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并无多少负罪感。他说道:“本来就是已经是六七十岁的人,活着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家里的小孩也都嫌弃。我这样帮他们一弄,其实大家都开心。”   余小年之前有犯罪经验,在计划上更为缜密。他盘下了乡下的一处旅馆,位置极为偏僻,将那里定为杀人分尸的地点。第二名受害者起初不愿去太远的地方,余小年就装作导游,租了一辆面包车将他接去。因为盘下旅馆的花销不小,他们迫切需要更多的钱,就采取了另一种手段。将受害者引到旅馆后,就把他们关在房间里,断水断食饿上一天,然后囚禁一两个月,等风头过去了,再强迫他们去就近的银行取钱,表示只要愿意取出钱,不报案,就放他们离开。取钱时,余小年会装作客人在旁监视。避免被人怀疑,每次他们都会选择人数较少,较偏僻的支行。在拿到钱后,他们就把老人杀害,再埋入后院。   犯下前两起案子时,他们还有许多惶恐感,担心事情败露,但是赵玉珍很快发现,失踪者家属并不急于找回老人,反倒忙着分家产,卖老房,这给了他们继续犯案的底气。为了减少风险,他们花了更长的时间挑选被害人,专门选择那些与子女关系恶劣的独居老人。赵玉珍会先花几个月的时间和老人混熟,并且定期在老人的饮食中放入药物,让他觉得疲倦不堪,增加他对自己的依赖和戒备。这段时间里,她则会摸清老人的资产和账号密码,并且配一把防盗门钥匙,以防不测。   她表示,第四名受害者许先生,一次在家中心脏病突发,幸好她及时发现,将他送医。许先生也由此对她十分感激。虽然两个月后,她还是按照原计划绑架了他,并且将他杀害。   据他们交代,除了埋在宾馆后院的四具尸体外,还有一具尸体埋在赵玉珍老家。他们在近十年里,犯案五起,死者均为 70 岁以上的独居老人。除一人是心脏病突发死亡外,其余都是他们亲手杀死的。   王帆叹气道:“唉,这个案子你说有多难,倒也不是太难。找个有经验的刑警也能找到嫌疑人。结果竟然弄得这么大,市里面对这件事很重视,这次开会点名批评了。说以后要提高对失踪案的重视度,不能因为是民事案件或者报案人不在意就忽略掉。”   宋归宜说道:“这是好事啊。”   “是好事,可我叫你来也不是因为这个。你看,赵玉珍基本把底都交了,可是她就是没承认自己杀了霍劲松。她说她是有考虑过拿他当目标,可是霍劲松这个人很小心,而且还是军人出身,人高马大。赵玉珍觉得弄不好无法制服他,就放弃了这个目标。我看她不像是说谎。”   黎素问道:“那这次为什么找她时她失踪了。”   “她去参加她儿子婚礼了,我们还是在流水宴上把她抓住的。”王帆叹口气,“霍劲松失踪案不管和这 7.21 大案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会彻查的, 他这个人的社会关系不是很复杂,查起来不会太难的。”   宋归宜问道:“一般是从亲密的人开始查起,所以他儿子是嫌疑最大了,是吗?”   “可以这么说。你对霍东有什么了解吗?”   “不了解。”宋归宜眼神放空,猛地皱起眉,“你们有没有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王帆和黎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他们进来前通讯工具都是交出去的,也签署了保密协议,这里也是隔音的环境,连呼吸声都能捕捉到,绝不可能传来铃声。   宋归宜见到他们疑惑的神情便也了然,无奈微笑,“抱歉,那就是我又开始幻听了。”   黎素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肩上。   当天晚上,黎素的继父邀请宋归宜吃晚饭,说是邀请,其实就是居高临下知会他一声,做好准备过去。宋归宜叛逆心起,完全不想理他,但黎素劝道:“你这次要是不去了,还有下次,不如一次把事情了结。”   于是宋归宜把自己打理得人模狗样些,刮了胡子,还找了个发圈把头发扎起来,是粉红色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陆涛是个高个大的男人,他的地位又让他显得愈发不容冒犯。他一见宋归宜空着手上门就皱眉,“你倒是做客人来了。”说话的口气不是很重,带点调侃,多少已经看透宋归宜的脾气了。   他和宋归宜在客厅谈话,他主要负责谈,宋归宜负责吃水果,各有分工,各得其所。他说话的口吻是指导工作式的,首先批评了宋归宜太莽撞,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却还是带着黎素去荒郊野岭,以至于遭遇到危险。虽然最后事情平稳解决了,但还是太冒险。不过,他话锋一转,还是肯定了宋归宜的胆识和谋略,承认自己先前的论调有些太草率了。   “我之前对着黎素骂了你一通,估计她已经让你知道了,我的态度是,依旧对你持有这种看法。你的性格有很多不稳定的地方,还有一股子知识分子的臭清高脾气。以后出了社会也好,成家立业也好,这两点都是很要命的,如果你不改正的话。”   “我知道,我也不会改的。”   陆涛摇着头,嗤笑道:“看看,你就是小孩子脾气。别人越是让你做什么,你越是要犟。我这次叫你过来时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还是个可用之才。虽然你现在休学了,但是早晚还是要重新读书,拿个文凭找工作的。你要是以后在司法体系有兴趣,我还是可以给你引路。现在确实缺你这样的人。 当然了,不是拉关系走后门,这点你要记住,我不是这样的人。”   宋归宜吐掉车厘子的核,回道:“感谢抬爱了,不过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以后能在大学混个教职就心满意足了。就算日后真的改变主意,我也不好意思沾你的光。”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总之我的这个承诺一直有效。”   “那我的拒绝也一直有效。”宋归宜顿了顿,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大概没有得到最新的消息。赵玉珍没有杀霍劲松,你一开始的估计是对的,是霍东做的。” 第26章 那是我的血   “这案子查起来不会太难。”王帆说完这句话后,又过一天半,他就受了一个教训。这个教训就是不要太早下判断。   这桩失踪案比寻常的案子要难办许多。一来,距离案发已经过了十几天,失踪者的家早就打扫过几轮,就算有线索,早已被破坏了。二来,这案子当初是民事案件,证人口供问得很敷衍,现在再找当事人问,许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更关键的是,霍劲松住的是旧小区,楼道口没有监控,小区门口有摄像头,但记录只保持一周,现在已经清空了。只能靠保安这个人证确定霍劲松最后出现的时间。但说实话,这人不算靠谱,属于关系户,在这当保安前是学校门口摆地摊的。   王帆只能从基本的入手,领着法医去现场。这次还是他的老搭档季明礼负责。他最近迷上了学做饭,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找血迹,嘴里说道:“我昨天切了个肉,我妈都说好,切得挺薄。我和她说,本来我的工作就是用刀嘛。这个猪肉还是比人肉要方便好多,主要脂肪不会流得到处都是。有几次我解剖尸体,滑得捏不住刀。”   王帆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求求你小子放过我吧,我还要吃饭的。”   季明礼倒是颇为无辜,“我知道你要吃饭啊。我还请你来我家吃饭。”   “得了吧,你和汉尼拔似的,整天对着一群死人还胃口贼好,吃啥都香,鬼才来你家吃饭呢。”   季明礼收敛了笑意,不理睬,却不是受冒犯,而是有所发现,勾勾手指召王帆靠近,“地板上有血。你把窗帘拉一下,我要做血迹测试。”   他们在书房地板缝里找到的血迹,这里也是可能的第一案发现场,拉上窗帘,用鲁米诺检测,地板上还有三四滴血迹。   鲁米诺只能闪三十秒,季明礼急忙拍照,对着照片分析道:“血迹是呈圆形,从高处滴落。具体高度我要试验一下。不过凭经验判断,这个大小是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位置滴落,也就是头部受伤。”   王帆想起资料上的数据,“霍劲松差不多是这么高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儿子激情杀人,在这里杀了他爹。”   季明礼皱眉,“这很难说,这点出血量太少了,而且不确定是霍劲松的血,至少要先测个 dna。”   话虽如此,霍东的嫌疑陡然增大,按惯例,审讯室总是免不了要跑一趟的。接电话时,霍东还推三阻四,说下午有个学术研讨会要开,问能不能换个时间。   王帆哭笑不得,想着警察局又不是饭馆,还能预约时间。他隐晦暗示道:“现在在你父亲书房里发现了血迹,你总要来配合调查。”   在电话那头满腔委屈道:“那不是他的血,是我的血。”   “你怎么会流血?”   他怒气冲冲道:“我被我爸打了,所以你们还要问我为什么不在意他的失踪吗?我巴不得他死了。”   话说到这地步,王帆也有点懵,只能亲自去把人接过来,警察证件一出示,自然也要放人。霍东倒是个书呆子,还埋怨道:“这个会的 ppt 我准备了好久。”   王帆忍不出嘲讽他,“你亲爸都失踪了,你还挂念着这个?”   霍东却不以为意道:“他死就死了,他活着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扭过头来,左边额头上还粘着纱布。   霍东的证词说,周四那天他有事找父亲理论,不料一言不合,父亲竟然动手用烟灰缸砸了他。虽然霍劲松冷静下来,立刻道歉,霍东还是气得摔门而去。他开车去医院检查伤口,伤得不重,不用缝针。他下午也没课,就直接回家养伤。监控有拍到他的车开出小区,社区医院也有他的就诊记录。   王帆一时间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只能追问细节,“你是因为什么事和你爸爸吵起来的?”   霍东皱眉,踌躇道:“我一定要说吗?”   “是的,你一定要说。”   “老头子嫖娼被抓了,我骂他丢人现眼。他就是个伪君子,岳不群似的人,表面上礼义廉耻叫的响亮,实际上男盗女娼做的也够猖狂。”   王帆道:“到底是知识分子,你这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之后又问了几个问题,除却做实霍东这臭脾气的知识分子形象外,没有别的进展,又过了半小时,季明礼那里也传来消息,书房提取的血迹与霍东 DNA 一致。   按规定,王帆倒还能强留霍东几个小时。但此人不是心理素质着实过硬,就是脑子里缺更根弦,不紧张不恐慌,反而兴致勃勃问起局里的伙食标准,问管不管饭。看他这样子,若是带个电脑来,估计能就地上个网课。局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王帆赶紧打发他走了。   宋归宜知道凶手就是霍东,这连猜都不用猜。王帆与他通了个电话,大致复述了他的证词。霍东的表现可谓无懈可击,可越是这样,反倒更是加深嫌疑。宋归宜隐约又感到兴奋,明白这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但猜出凶手没有用,他手边没证据。而且他现在也不太在意这事。黎素的小区外面修路,意外弄断了一条线路,两栋楼都停电了。空调电扇就不用说了,冰箱也罢工了,宋归宜和黎素急急忙忙抢救出来没融化的雪糕,一人修路叼着一根,脸上盖着湿毛巾,享受温室化效应下北极熊的待遇。宋归宜暗自庆幸昨天把绷带拆了,现在只用一块防菌胶布盖着伤口,不然汗如雨下,更容易感染。   黎素脱到只剩吊带裙,一条腿架在沙发上,明晃晃一片白。宋归宜热到懒得多看她,“什么时候能修好?”   黎素叹口气,回答他,“物业说在抢修了,最多半小时。”   “半小时以后我都融化了。”   黎素有气无力道:“那你说个冷笑话吧,让我凉快一下。我知道你挺擅长这个。”   “冷笑话就算了。我给你讲个恐怖故事,你立刻就觉得凉快了。”   黎素不以为然,‘我没这么容易被吓到。“’   宋归宜转过头来,正对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用你的牙刷刷过球鞋。怎么样是不是立刻脊背有凉意了?”   黎素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瞪向宋归宜,惊得脸色煞白,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用的是电动牙刷,才悠然躺了回去,“谢了,我不但觉得有凉意,还吓得心肌梗死了。”   宋归宜颇为自得笑起来,“这样太无聊了,我们还是动动脑子,说点正经事吧。你说,霍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素反而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宋归宜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对他有了解。但是了解的每一个面都是不同的,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他是个不错的科研人员,在网上一直做免费科普。人也有点内向。他也有个不错的家庭,照你所说,他又是个热心公益不爱留名的好人。那么,为什么他会弑父呢?”   “你已经确定是他了?”   “肯定是他,霍劲松的死是熟人作案,人际关系网里能排查出来的只有他了。关键是动机,用你那个算命似的心理侧写来分析一下。”   “不行,我没空。”   “忙着做什么啊,我看你也没事啊。”   “我忙着对你胡思乱想啊,你上次亲了我,别赖账啊。”   宋归宜哼哼唧唧,“有吗?我不记得了。我脑震荡了,记性不好。你要不拿个监控记录让我看看。”   黎素捏着嗓子,拿腔拿调道:“那估计是我记错了,我脑子也不好。我这人吧,又傻,又娇气,又自以为是,哪里会心理侧写这种高深莫测的东西。你还是另寻高明吧。”   宋归宜站起身,扳过她肩膀,飞快地在嘴唇上吻了一下,舌尖还能尝到香草的甜味。他莫名一阵窘,故意恶声恶气催促道:“别装模作样了。这么热的天就不要太肉麻了,都黏糊糊的。”   黎素回以意味深长一笑,稍稍坐起身,“你还记得霍劲松的书房吗?那里不是让保姆整理的,里面非常整洁,桌面上几乎没有东西。还有旁边的书架上,书也是按照拼音字母排序摆放的。霍劲松是个非常在意秩序的人,从这个特性衍生出去。他也有很强的控制欲,对他人的掌控也是他秩序的一部分。他打孩子打得很凶,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他也不掩饰。他使用暴力,不是因为虚弱,不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权力。他使用暴力,是因为他觉得应该这么做。他有责任教训孩子。这种秩序感对霍东也有影响,我见过他一次,他有点强迫症,脱下来的鞋必须要对齐摆好,筷子也要整齐。他在潜意识中是对秩序认同的。但是他不认同他的父亲,他们彼此之间还是对抗的。所以结论就是,霍东接受他父亲作为一个逻辑自洽的秩序体存在,可是一旦他父亲失去了这种同一性,对他来说就是应该抹杀的。”   “坦白说,我听的似懂非懂。”   “通俗点说,霍劲松以前严于律己,事业有成,所以每天抽霍劲松,他也认了,并且下意识觉得他爹那一套还有用。可是现在他发现霍劲松是个糟老头,却还要摆出一副教训他的神色,霍东就觉得他该死了。霍东既然现在都没让人找到破绽,应该不是激情杀人。缜密的计划杀人有两种心态,一种是很自信,觉得只要自己够小心,谁都抓不住他。另一种是自省,把杀戮作为自己的理性功课。霍东显然是后者,他可能只是把弑父当作从地上扫掉垃圾。一个人如果太重视自己的内心世界,多少有点反社会倾向。”   宋归宜道:“我也很注重内心世界啊。”   黎素笑他,“你难道就觉得自己很正常吗?你看看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你又不是真的想要我爸的钱,你已经义务接受了两个案子。为什么?因为你的内心有不甘,你觉得还是蔡照的死是你的错,你想摆脱无能为力的感觉。”   “随你怎么想,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挺反社会的,喜欢看别人倒霉。可你不杀人,你就最多折磨折磨你的同事。”宋归宜揉开皱起的眉头,“不聊这个话题,光就事论事,霍东动手了。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没有完美的谋杀,肯定有我们没注意到细节。”   “就算有,现在也很难找到了。已经过了十几天,周边的监控不一定都保存,房子里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就算按刑事案件的标准看,也有些难办。” 第27章 凶手弄巧成拙了   宋归宜用毛巾拭去些汗,“我们来复盘一下,就按照霍东的证言来,看看哪些地方他可能撒谎。首先他是周四去看了霍劲松,这点是肯定的,有监控为证,然后他待了两个多小时,开车走了。据他说是头被打伤了。医院确实有他的记录,然后他开回家。周五霍劲松离开,然后失踪。到了周一,保姆发现霍劲松失踪,和霍东同时打开书房,发现离家出走的纸条。先确定一件事,案发现场是不是在霍劲松家。如果不是,那基本霍东把他叫出去杀害的。可是这样的话,那张纸条是怎么放进去的呢?如果是,那血迹怎么解释,完全没有鲁米诺反应。”   黎素问道:“鲁米诺是和血液里的铁反应,能用次氯酸漂白剂干扰,有没有可能他处理过了?”   宋归宜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漂白剂干扰鲁米诺的方式是一起发光,有血也亮,没血也亮,但是不像鲁米诺是闪烁光,漂白剂持续时间更久。王帆说当时的现场不是到处到发光,而是没光。而且书房有墙纸,如果血溅开,用漂白剂处理,墙纸会褪色的。”   黎素有半晌没搭腔,倒不是遭反驳受了打击,只是热得疲惫。宋归宜见她发蔫,就起身把毛巾拿去洗了,重新浇上凉水,往她额头上一盖。她稍稍眨眨眼,便算是道谢了。   过了几分钟,她倒是缓过劲来了,说道:“我刚找朋友去问了,要到了一张课表,霍东周五上午下午都有课,一般那天都待在学校里。我觉得不太可能是那天下手。杀人不是请客吃饭,还找个午休的时间溜出去做。”   宋归宜心不在焉的,见一滴汗从她锁骨淌下,没入胸口之中,就别开眼神,“你倒是哪里都有朋友。”   “我的业余爱好是交朋友,就像你的业余爱好是找失踪人口。”   “有没有可能他有帮手?”   “说一些你不爱听的话,宋归宜,霍东这人有点像你,内向谨慎,你设身处地想一下,你杀人会找帮手吗?”   “那基本是确定了,他是在霍劲松家里作案的,但是怎么能做到一点血没有,又把尸体带出去的?”   “这倒不是很难,只要你特别细心。”黎素道:“就算是分尸,也可以做到没有血。先把人勒死,然后在地上铺上塑料布或者油布,再找一个脸盆或者桶,像杀鸡那样隔断喉咙放血。人的血量 4000 毫升不到 5000,一个小时放干是没问题的。再把血倒掉就好,鲁米诺不会测下水管道里的血。”   宋归宜不吭声,眉头紧皱。用这种手段处理尸体,确实可以做到不留血迹分尸,并将尸体分批次夹带出去。楼道里本就没有监控。一旦手段高明到这地步,往往只能靠间接证据来定罪。如购买塑料布或油布的记录,刀具的购买时间。但霍东究竟能缜密到何种程度?   如果他像完成一个课题般,兢兢业业筹划半年,那这样的记录他必然早就刻意隐藏了。   宋归宜莫名生出些挫败感,像是在一场单方面的决斗中落败了,又感到嘲讽,原来黎素觉得他杀人就会做到这种地步。他坐在一张摇椅上,猫也睡在他腿上,黎素伸腿去蹭猫,猫吓得跳开。她的脚就理所当然架在宋归宜大腿上,苍白的脚背,指甲涂得猩红。宋归宜赌气般抓她的脚踝,猛地一拽,拉到自己面前来。黎素半个身体滑下来,宋归宜把她抵在沙发上,左手支撑起上半身,低头去吻她。他的背贴着地板,冷的冷,热的热,还有一股暖意往上窜。吐息喷在他耳根上,痒痒的。   空调的风在他们背后重新吹起来 ,恢复供电了,此刻却也无关紧要了。   宋归宜躺在床上,重重打了个喷嚏,抽着鼻子想,谁在背后骂他。黎素躺在他旁边,猫站在床头柜上,正以审慎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他们过了一个堕落的下午。没有人做饭,没有人做家务,没有人接电话,没有人关心案子进展国际局势与人类未来。他们只是轮流洗澡,叫外卖,各自展示了一下身体的柔韧性,顺便发现在床上吃垃圾食品,薯条会变得更好吃。   宋归宜在床上打了个哈欠,“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太堕落了,猫都要看不下去了。”   “有道理。”黎素把脚伸出被单,动了动脚趾,打量着脚趾上的指甲油,是身边人新帮忙涂的。   然后他们又拖延了半个小时,躺着叫了一份披萨,才终于起床,穿衣服,活动活动筋骨,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开始打扫卫生。   宋归宜给垃圾袋打上结,“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想通。”   黎素朝他摊手,烦躁道:“你又不是修炼玉女心经,费洛蒙当然不会给你什么新思路。”她把毛巾朝宋归宜脸上甩,让他自己洗干净。   宋归宜嘟囔道:“我发现你对我态度变差了啊。”   “可能因为有的人吧,第一次开车,新手上路,技术又差,又开一辆吉普车横冲直撞。给副驾驶上的人留下了很坏的印象。”   宋归宜带点委屈,又夹杂着小心翼翼的炫耀口吻:“至少开大车这事不能怪我吧,基本上是和遗传还有身高有关的。”   黎素扭头,对口型骂了他一句脏话。之后整整半小时,黎素都没有和他说话。宋归宜抱着猫在旁边坐立不安,他也觉得很冤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事纯属不可抗力,不以宋归宜他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他只能没话找话,“你知不知道,我考科目二,考了八次。”   黎素皱眉,“为什么这么多次?我一次就过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有驾照啊,除了受伤的自尊心,什么都没得到。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你总要谅解我一点。”   黎素终究还是失笑,“不愧是你,不管哪方面,车技都不好。”   宋归宜也哭笑不得,“那我也没办法啊。要不再给我一个机会。”   “今天不行,换个良辰吉日吧。”   所谓的良辰吉日就是第二天下午,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黎素事后躺在床上抽烟,宋归宜则怅然若失。他在手机上浏览网页,保姆杀害退休老人的案子在网上已经吵翻天了。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暗自庆幸,还有的不知死活,干脆拿这开玩笑,回复道:以后给我丈母娘也要找这么一个保姆。省时省力一条龙服务,还管火化。”宋归宜叹口气,又周期性的对人产生厌倦。   黎素突然开口问道:“你不抽烟吧,学长。”   宋归宜摇头,“怎么了,你不是知道吗?”   她扭头,狡黠一笑,“和你说个事,你要是先愿意原谅我,我就和你说个抽烟的人才会注意到的线索。”   “你先说,我在考虑原不原谅你。”   “你的花是我熏死的,说到底我也不想,但那个角落抽烟比较通风。”   宋归宜面无表情道:“那我早知道了,叶片都烧焦了,你还喜欢用烟头烫我的花。没事,我早就报复回来了,我用你的毛巾给猫擦过脚。我们扯平了。好了,说吧,到底什么线索?”   黎素把最开始书房的几张现场照调出,对着烟灰缸放大,“看这里,烟头是扁的,这是用脚踩熄的烟头。如果是在烟灰缸里掐熄的,烟头是皱的。这些烟头是在外面踩灭之后再丢进去的。”   “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之前我没想通这个细节意味着什么。我是刚才才想明白的,霍东是为了伪造霍劲松失踪的时间,但他反而弄巧成拙了。”   宋归宜不咸不淡道:“哦,所以你才是练玉女心经的,费洛蒙帮你想通了。”   宋归宜到家时已将近黄昏,见父母都下班了,他也就随口说道:“一会儿黎素要过来,她说有东西要拿过来。”   宋归宜这话说得有恃无恐,他父母反而很是不好意思,“你这一直收别人东西,也不回礼,不太好吧。”   “没这个必要。’宋归宜从冰箱里拿水果,一大半都是探病时的礼物,吃的速度比不上腐烂,“他们送东西给我,是他们的举手之劳,我记着人情,等他们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也能回个举手之劳。”   他父母不太理解这话,多少觉得他是在诡辩,但终究也是个成年人了,也就没有干涉他太多。半小时后,宋归宜接了个电话,就叫上自己的父亲,下楼去搬东西了。   黎素这次是叫出租车来的,戴了顶帽子挡太阳,也挡住大半张脸。她让司机帮忙从车上搬下一个箱子,这次是冰激淋。   宋父连忙过去搭把手,看得不仔细,随口问道:“小黎,你怎么今天不开车啊?”   帽子取下来,下面是一张明晃晃带着稚气的笑脸,黄宣仪说道:“因为我不是黎小姐,我是黄小姐。我叫黄宣仪,叔叔好。这是我常吃的 Movenpick,比哈根达斯好吃多了。”   林父一脸茫然地看向儿子,宋归宜也就从旁解释道:“是我让她来的, 我想实验一下在有误导的情况下,人有多容易被认错。现在看来,是非常容易的。还有,冰激淋不错,谢了。” 第28章 这个世界就是个大精神病院   宋归宜在网上约了霍东见面,选在他没课的周一下午,在汉堡王见面。他不确定霍东会来,但还是等着。他等了半小时,心不在焉,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   比起照片,霍东本人看着要更文雅些,白衬衫有些透,里面加了一件背心。他带着笑意说道:“你比我以为的要小好多。”他与宋归宜想象中也不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普通。教授可以普通,但杀人犯不该普通。他犯下了弑亲的血罪,神态却依旧轻松而自然。   宋归宜把买来的可乐给他喝,“你怎么知道是我?”   霍东微笑,摆出课堂上传道授业的口吻说道:“首先你肯定不是女的。我有老婆,正常的成年女性不是你那个德行说话。为了伪装性别揉捏造作,只会显得你没什么生活阅历。然后就是看时间,我们约在一点半,假设你是一点到的,应该是吃过午饭的,点单不会点太太多东西。这里几个客人只有你没点主食,而且还有两杯饮料。”他接过宋归宜的可乐,“谢了,你的可乐,这顿你请吧。”   宋归宜微微叹口气,“我约你出来是因为你爸的事。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陆涛有让你拍照片。就是给我看的。”   霍东抿着嘴,神色微变,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慢慢把吸管咬扁。   宋归宜问道:“我们要不要去外面说吧。”   霍东假笑,“没这个必要,在哪里说,话都是那些话。你可以继续说了。”   宋归宜思索许久,终于说道:“我和我女朋友睡了。”   霍东被呛到了,咳嗽了一阵,才挤出一句话,“你和我说这个傻话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会得到拯救。”   霍东毫不留情呛他,“除了猪以外,没有哺乳类会因为交配而获得拯救的。”   “真刻薄,我算是知道别人听我说话是什么感觉了。”宋归宜露出一抹苦笑,“我莫名觉得我们很像,消极避世,又暗含着暴虐。所以我才把我的烦恼和你说。你稍微认真一点。”   霍东饶有兴致地应了一声,“好吧,那我听着,你说吧。”   “我挺喜欢女朋友的,她应该也不讨厌我,一般这种情况也算是爱了。通常人不是会因为爱得到救赎吗?可我完全没有,拥抱她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可我依旧痛恨生活,讨厌人类。人类自以为拥有文明,其实不过是一种更高明的兽性。什么动物最擅长残杀同类?什么动物会为同类的不幸沾沾自喜?说到底还是人。你看看你爸的案子,那么多老人被杀了,还有那么多人一脸白痴样拿着开玩笑。我永远不明白,那些比我蠢的人,为什么能那么无忧无虑地活着,嘲笑着别人的痛苦,以为这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是因为没有脑子才没有心吗?”   霍东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喉咙里挤出一声笑,“医学上的变态,是一种气质型病变。但统计学上的变态是指高于或低于平均值两个标准差的存在。所以你是少年天才也好,是白痴也好,对多数人来说都属于变态。你注定不能与他们互相理解,但他们却又能决定你的命运。因为他们更正常,属于社会的常态。”   “你是出于这样的心理才杀了霍劲松吗?”   霍东瞥他一眼,“先说是不是,再问为什么。你倒说说看,我怎么杀的他?”他的神情丝毫不见慌乱,而是一种笃定的游刃有余,愈发像是老师抽堂了,叫起一个打盹的学生,问他黑板上题目的答案。   宋归宜也只能尽职尽责答题,以免课后被留堂,“你让所有人以为霍劲松是周五失踪的,给你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其实他周四就死了,那天你去见他,杀了他,用了一点方法分尸,把尸体带走。然后你去看病,留下记录,正常回家。到周五,你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小区,在书房留下纸条,锁上门。再拿出行李箱,穿上他的衣服,扮作霍劲松的样子出门。他和你个子差不多,又是军人出身,只要帽子挡住脸,戴口罩,就会被认错。你故意留下这个人证。这个计划有破绽,如果监控还在 ,警方可以通过每辆车的排查找到那辆出租车,从司机那里可能会回忆出你。”   “但是监控不在了,不是吗?”   “我想这也在你的计划里。如果这是民事案件,一般没有这么多警力细致看监控。如果变成刑事案件,那么赵玉珍会成为第一嫌疑犯。所以我觉得我像是被你利用了一样。”   “这是最有趣的地方,你觉得呢?假装让事情别的很有疑点,但是越调查疑点就越落在另一个人身上。不过你比我想象中动作要快,一周都不到就找到赵玉珍了,不过可惜还是来不及了,附近的监控一周清一次,警察接手的时间,刚刚好。这也是你的功劳。”   霍东突然起身,不是往外走,而是去买了一包薯条。等叫餐的间隙里,他重新坐回宋归宜身边,漫不经心道:“我有点馋,你继续说。”   宋归宜强忍着怒气,“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为什么要用打印机打出那封信,这是个明显的疑点。老年人很少会用打印机,一般都是手写。”   薯条蘸着番茄酱,霍东吃得津津有味,“因为负责民事的警察一般不会想这么细,这封信可以让整件事直接被定义成最普通的离家出走案。那个签名是让他签在白纸上,我再去打印,所以可以做字迹比对。再说也不是所有老人都不爱用打印机,只要我咬死他最近手握笔无力,谁也不能反驳什么。”   “那你有想到烟头的问题吗?”   霍东闻言倒是一愣,紧盯着宋归宜,“你说的是什么烟头?”   “因为霍劲松抽烟,而且习惯性每天中午清理一次。你就在书房的烟灰缸里放了烟头,假装他周五下午还在家。可是弄巧成拙了,这个烟头是你用脚踩灭的,形状不对。”   霍东擦干净手指上的油渍,摩挲着下巴,思索着说道:“这倒是我的疏忽了,我不抽烟。不过书房早清过了,那些烟头没有了。就算有也当不了什么证据。”   宋归宜微微叹口气,说道:“是啊,所以我认输。反正我也没证据,你说说看从头到尾的过程吧,就当课后答疑吧。”   “你该不会随身带着录音笔吧?等我自投罗网。我记得这种录音证据是不能定罪的。不过算了,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该找个人聊聊这个事,毕竟我觉得这次发挥还是不错的。”霍东脸上的表情很悠然,像是回忆周末野餐的计划。 第29章 你会成为比我更危险的凶手   “首先要制定一个长远计划,最好以半年到十个月为一周期。警察调查的话,通常也只能查到几个月的记录。要事先想好要买的东西。有安眠药,塑料布,绳子,刀。买东西的时候记得戴上帽子或者头盔,这样就算监控拍到,也不一定知道是你。安眠药不要贸然去买,如果身边有亲戚失眠,用医保卡帮他们买药,多买一盒备着。等到动手的那天,先大大方方进小区,让保安记得你。然后进屋,把药下在茶里,让他喝下去。先用绳子勒死,确认断气后拖到洗手间,地上铺好塑料布,隔开喉咙,找个塑料桶放血,伤口不能太深,否则血会溅到墙上,事先可以杀鸡试验一下。橡胶管插到下水口里面,然后通过管子倒血。鲁米诺只会检测下水道口。放干血之后在塑料布上分尸,可以事先请教一下教针灸的老师,在骨头和骨头交接的地方下刀,骨头是很难切断的,就不要多费力了。切成五到六块后,就把一部分用塑料袋裹好。这里有一个失误,带的包太小了,只能放下一部分。多次上楼风险太大,索性就把剩下的部分,冻在冷藏柜里。然后开车离开,在额头上制造一个小伤口,去医院留个记录。”   霍东很平静,平静地说着他的杀人计划,还抽空把薯条包装丢进垃圾桶。他的语气和缓,不时面带微笑,这是一副很寻常的表情,一张可以在面试、述职、评职称时看到的脸,毫无波澜的眼睛,毫无动摇的语调。宋归宜的背上生出寒意,不是因为空调对着他吹。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叫一辆出租车过去。准备工作昨天都做完了,所以二十分钟就够了。打印好那封信,放在书房,烟灰缸里放上烟头。换上他的衣服,戴上帽子口罩,还有假发和假胡子。这个很重要。尸体放在行李箱里。故意在保安面前踉跄一下,让他留下深刻印象,走出一段路,走到没有监控的死角,就可以坐上事先租来的车去处理尸体。当然租车也要用别人的身份证。”   宋归宜道:“不觉得你租的车是证据吗?就算你是拿别人的身份证,那可以查到是哪一辆车。可以通过行车记录仪结合监控,找到抛尸的地点。行车记录仪就是删了也是复原的,你完了。”   “真的是这样吗?”霍东托着腮,玩味道:“如果行车记录仪一开始就是坏的呢?如果车还回去前洗过呢?如果我根本不是开车去,只是开车到一个地方,再叫出租车呢?警察要加油了,时间拖得越久,线索越是少。”   宋归宜长长呼出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继续道:“赵玉珍有问题,是刻意接近霍劲松的,你事先知不知道这个?”   “要是不知道,那未免也太看轻我了。不只是我,很多人都知道,你去癌症化疗的家属陪护室,和他们混熟,有的过来人就会推荐些特别的看护,他们手下的病人一般寿命极短。不过她有点辜负我的信任了,没把事情办妥当。”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疯子?”   “可能吧。但这个世界本就是个大精神病院,越是证明自己清醒的,越是疯子。”   “为什么?“宋归宜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你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要杀你爸爸?”   霍东的眼睛望向左侧,一个女孩带着欢笑声走过。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他缓缓开口说道:“从我 14 岁开始,我爸每打我一次,我就在记事本上写一笔,他每做一件好事,我也给他记着,功过相抵,我会看他得了多少分。   “现在因为他得了负分,你就要杀他吗?”   “不然呢?他这么自私地活到现在。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多活十年少活十年有什么差别?对社会一点贡献也不会有,对这个家也是。我也要为别人多考虑。他们就是老害。”   “但是他们过去把你养大的。”   “家人是自己选的,不是血缘分配给你的。养大我是他们的责任,就像我选择照顾我的女儿,我比他尽责多了,我是个好父亲。”   宋归宜冷笑道:“所有父亲都觉得自己是个好父亲。不知道你的孩子会不会也偷偷给你打分。”   霍东沉下脸,猛地一拍桌子,一张纸巾飘落。他弯腰拾起,再坐直时,面上已经有淡淡的微笑了,“抱歉,我刚才有点失态,虽然赵玉珍他们为了钱的初衷很卑劣,但是他们的一些想法未必有错。道德,不过是为了维护社会运行的需要,并没有特别的意义。这个世界上少一些无用的人,对全人类的文明都是有益的。”   “那如果你被定义成无用的人。那你准备怎么办,自杀吗?”   “不怎么办,不就和现在一样吗?现代社会不就是把杀人犯看作最没用的人。其实呢,如果是真的没用,是死也不会被人在意的。枪决杀人犯是为了威慑,归根结底整个社会都恐惧我这类人。我帮助社会完成新陈代谢”   宋归宜无言以对,他明白自己没办法说服霍东。霍东活在他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上是下,左是右,他是唯一的神,主宰生死。他是个彻底的疯子,因为疯得太厉害,反而无懈可击,像是一块没有裂痕的玻璃,光滑透亮,断口锋利。   “我的事情已经说得太多了。来说说你吧,宋归宜。我发现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霍东笑出声,眼神近于怜悯,“不是吧,你还真的相信我说的恶作剧那套屁话啊,什么我把你误认为我的朋友,当你是哄你的,宋同学。陆涛这老头子挺麻烦的,既然他找了你帮忙,你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然你的调查是背着我开展的,我们家的阿姨又是个多嘴多舌的,我一去问,她自然就说了你的名字。她说你二十多岁,像个大学生,我就猜你和陆涛女儿是同学。我就找了在你母校的朋友帮忙,从学生名单里找你。你学生证上照片拍得不太好看,不如你本人。我还拿到了你的成绩单,你还选修了当代文学解析,我倒没看出来。”   宋归宜咬着嘴唇,肩膀绷紧,像是上了拳击台一样戒备着。霍东是个疯子,装在教授的包装下,他知道宋归宜的真实身份,说的话便近于威胁了。   “你想怎么样?”   霍东摆摆手,“别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是对你很感兴趣。你在网上找到我,玩了个一些很孩子气的把戏,我觉得还挺可爱的。至少在专业上你还挺像样的。你胆子也很大,明知道我杀了人还把我叫出来。为了什么?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还是别有想法?”   “我不知道。”   “那我给你一个答案,你对失踪案感兴趣,并不是因为你多喜欢主持正义。而是因为你对人性感到困惑,我听过你和你同学的故事,你看着你同学淹死,因为这是一个理性选择。可别人却不理解你,这让你感到困惑。你真的觉得理性到你这种程度,还能算是正常人吗?我看你毫无愧疚之心。”   “随你怎么说?”   “你刚才说我们很像,我觉得我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们是彻底相反的人,不过可能殊途同归。你有没有听过刺激源?”霍东推了一下眼镜,依旧面带微笑。   “这是用来描述连环杀人犯的,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恰恰相反,我是在说你。所有杀人犯在没有遇到刺激源之前都是正常人。我也是,你也是。我叫你出来是因为我想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刺激源。”   宋归宜瞪他一眼,“你没有,你可以滚了。”   “先别着急嘛,我觉得我已经很了解你了。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你迷茫因为你怜悯,你怜悯他人,觉得他们不该受到这种对待,你好像都有点怜悯我,觉得我不该杀人。还挺搞笑的。你其实太傲慢了,没人需要你的怜悯。你的怜悯处于你的自尊心,你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拯救他人。所以你很危险,一旦你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你的怜悯。这就会变成愤怒,你会变成远比我危险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了。”宋归宜突然觉得很累,身心俱疲,像是陷在沼泽不断下沉。“你真的觉得你不会被捉住吗?只要尸体被找到的话。”   “重要的不是结果,重要的是我做到了。国内没有米兰达警告,就算没有证据,只要对我有所怀疑,可以一周审上我十次。但是我赢了,至少在你面前,我赢了,你叫来出来就是因为你没想通,你没想到我怎么处理的尸体,也没明白我的动机。你没有证据。记住我吧,记住我打败了你。”霍东起身,温柔地拍了拍宋归宜的肩膀,“还有一件事,你是有天赋的,不辜负这一点,不要荒废学业。”   霍东在宋归宜耳边低声叮嘱了一句话,便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离开了快餐店。走时他还不忘给身后的一个女孩留门。   六天之后,霍东自首了。他或许无懈可击,但他周围的人不是,他妻子觉得他过于平静了,继而生出怀疑和恐惧。一个可能杀死父亲的人,未必不能杀死妻子。警方叫她去问话,她提到丈夫有一天回家,是鞋底沾上泥。鞋子是三天后洗掉的。那时霍劲松已经失踪了。   所以他的妻子就偷偷取了一部分鞋底的泥土样本保存好。警方怀疑他把尸体埋在土里,昼夜不停,看了几百个小时的监控,再结合泥土上化验的样本,把抛尸范围缩小到五个郊外地区。出动了四十名警察,十条警犬,但依旧一无所获。很难说,这不是霍东又一次的障眼法。   就在这时,霍东主动投案了。他自首时说已经厌烦了无休止的审问。他坦白尸体确实藏在当初警方确认的五个场所中的一个。但是他埋尸前已经焚烧过,并且特意在尸块上洒上大量氨水,让警犬无法闻到尸体的气味。为了防止,警方从泥土痕迹中发现他挖的坑,他还是特意挖了四个明显的浅坑,埋进去一些无用的石块,以混淆视听。同时在真正的坑上铺了一层落叶,与周边环境布置得完全一致。   警方在他指认的地方找到了七块尸块,但是拼接之后发现还是少了头和腹部。霍东坚持说他不记得了,在警方连续地审问之下。   霍东带点玩笑般的口吻,说道:“我切了几块肉,像是鸡块一样,油炸了一下,浇上番茄酱,放在麦乐鸡的盒子了,丢进垃圾桶了。希望不要被拾荒人捡掉吃了。”   这个说法不能解释失踪的头部,并且在要求他描述抛尸的垃圾桶时,他又推说不记得了。好在现有的证据和他自己的口供已经足以定罪了,比起确认他的犯罪事实,真正困难的是确认他的精神状态。   他的代理律师坚持霍东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对自身的行为全无意识,要求当庭进行心理评估。而检方则在竭力驳回这个请求,多数人认为霍东就算有病,这个病也无法靠医生治疗,枪毙之后重新投胎倒更快些。   另有一个极小的细节,在霍东的电脑里找到一个表格,上面写着身边熟人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一个分数,60 分以下就标红。霍劲松的名字已经标红了。而分数第二低的,是他的妻子。   这个案子更多的细节宋归宜不清楚。他没有继续跟进,只想尽快忘掉这一切。但那句话仍旧萦绕在他耳边,霍东温柔道:“既然我们很相似,那你说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也一样?” 第30章 第三案:十年前的失踪案   霍劲松的案子后,宋归宜总是闷闷不乐。虽然他平日里也不是什么乐天派,但这几天多云转雨的时间变多了。他推说是日头太热了,黎素也不戳穿,就小心翼翼,想着办法领他出门散心。   这也是为她自己着想。她的实习期结束了,因为被视作李仲平的亲信,她被不被事务所留用。留在家的闲暇时间多出来不少,吃宋归宜做饭的时间也多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个道理不是不懂,可谁知道宋归宜的短板短得叹为观止。在家里潜心研究做饭,经常把黎素吃到上吐下泻。他自己也吃自己做的饭,并没有什么事,就诡辩说:“是你自己着凉了,不然你把饭带给你爸去吃,看他有没有事。”   黎素想,虽然她和继父关系不好,但也不至于实名投毒吧。   这天他们刚把猫从宠物医院接回来。一个节育手术,宋归宜全程有感同身受,双腿并拢,深感不安。雄性动物的局限性。   黎素开的车,随口说道:“周六我有个不算朋友的朋友过生日,开派对请我过去。你要一起吗?”   宋归宜问道:“去做什么呢?”   “吃吃喝喝说点废话,都是些贵妇,做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要消磨时间。”   宋归宜嗤之以鼻,眼前浮现一百只鸭子共同叫的场面,讥嘲道:“那她们可以一起研究流体力学,特别能消磨时间。”   “听着不错,你可以去教她们”   “我没什么兴趣,你为什么让我去?我又不会面对这种场面,不会弄得很尴尬吗?”   黎素微笑,“你想错了,恰恰是你,最不会让场面尴尬,她们最需要就是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帅哥,不爱说话,还不够有钱。可以让她们从家庭生活中抽离,并且有足够的优越感。你知道隔壁区有牛郎店吗?不知道吧,她们中的一个去过。倒也不是真的要做什么,只是为了报复,觉得丈夫能找女人,自己也能找男人,就很公平。但是事实就是没有经济收入,就没有公平。香奈尔的套装和爱马仕的包都是为了忘却这一点。人不会因为穿上奢侈品变得更高贵,但可以让人相信自己很高贵。”   马路上的绿灯变黄,她稳稳停住车,不去抢这一点时间,“和你讲一个故事,单纯当故事听吧。一个红圈所的男律师,定期去会所买春,去的多了,办了张会员卡酒水八折。有一天他妻子看到了,她心知肚明,但还能怎么样呢?丈夫说这是酒店的会员卡。她就装模作样发一次火,问既然买酒可以打折,为什么不多买一点。”   “看得出你很不喜欢他们了。”   “我讨厌一切故作体面的人,和自以为体面就是鄙夷别人挣扎的人。为了活下去而声嘶力竭,也是生命的意义。多数人只是投胎有优势,却误以为自己在人格上有优势。”她笑着一摊手,“当然我也没权说他们。”   “我还是不明白你干嘛让我去?”   “她们会生吞活剥了你,我也能清静清静,不用和人应酬太多。”   “你卖我卖得真顺手,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有钱拿,她们会给你发红包的。你吃过 200 元一盒的小番茄吗?”宋归宜摇头,黎素笑道:“这次可以去试试了。”   “好吧,那去之前我要去裸条借贷,花巨资买一身好衣服去吗?”   “不,穿牛仔裤和白 T 就够了。她们见过好衣服,但是美貌才是真的奢侈品,青春则是无价之宝。不过先说明一下,真的会很无聊。我都能猜到她们说的第一句话,“亲爱的,你今天好漂亮啊,这个小帅哥是谁?’”   “亲爱的,今天你好漂亮啊,这个小帅哥是谁啊?”   在场五个人转过头来,好像黎素牵着一只熊猫入场。目光齐刷刷落在身上,宋归宜有些不自在。   都是年轻女人,两个短发,三个长发,他不太会判断年龄,大约都是三十岁,或者再大几岁,只能肯定比他母亲年纪要小。   生日会的主角是位小个子的女士,到肩膀的蓬松卷发,穿一件黑色的吊带裙,外面披一件米色的西装,弄不懂她是冷还是热。黎素叫她米兰,宋归宜不知道她有没有妹妹叫米线。   黎素笑着为彼此引荐,“这位是宋归宜,这位是米兰达,今天她是寿星,我带他来沾沾你的喜气。”   宋归宜干巴巴地说道:“生日快乐。”   米兰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你多大啦,怎么还和个小兔子一样。”   这修辞手法太高明,宋归宜一头雾水,自己凭借努力长到 185,怎么就变成兔子了。他嘟囔一句,“那我应该是安哥拉巨兔了。”   米兰闻言大笑,对着黎素说道:“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啊。来来,过来坐。”宋归宜也没有再争辩,只是顺从地由她领着,坐到沙发上去。   这次生日会租的是市区的会所,是解放前的老洋房改建的,算是古董建筑,估价在上亿。连门把手都是黄铜的,很有气派。   他们在大厅的丝绒沙发上聊天,面前的桌上有个三层的点心架,摆着三明治和颜色娇嫩的马克龙。旁边是个果盘,应季四五种水果,黎素说的 200 块一盒的圣女果也在其列。剩下的还有四五碟点心,像是伊比利亚火腿卷着的哈密瓜,和切小块的黑松露抹茶蛋糕。正中间是芝士火锅,融化的芝士倒点白葡萄酒,旁边是一碟子切好的法棍,蘸着吃。   宋归宜原本是敞开肚子来吃的,见了这场面觉得亏了。这群小姐夫人自己都是麻雀一样的胃口,每次要一小口。她们倒是热切地围着他说话,问了不少问题。问他家住在哪里,开什么车,什么学校毕业,会不会骑马,懂不懂法语,有没有去过常春藤交换。宋归宜都一一答了,坦诚得寒酸样尽显,他自然也无所谓。   太太倒也没有轻蔑他,顶多意味深长望了黎素一眼,对宋归宜说话的口吻还是有诸多怜爱。他由此悟出一个道理,有钱的不管男女,都偏爱性格腼腆,面容姣好,贫穷却年轻的异性。   门外传来说话声,是工作人员在检查请柬,有位客人姗姗来迟了。听脚步声是个男人,宋归宜朝门口望去,就见沈若墨推门而入。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倒是同时一愣。米兰立刻上前招呼道:“你可是来晚了,沈医生,都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宋归宜,小黎的男朋友。”   沈若墨装作初次相见,郑重地握住宋归宜的手,“你好,我叫沈若墨。”   宋归宜点头,也就顺势演下去,说道:“好,我记住了,沈医生。”   “你叫我名字就好。”沈若墨想起最初宋归宜总是故意叫错他名字,不由得会心一笑。   沈若墨以前追求过黎素,这件事在交际圈里不算秘密。此刻三个人站在一起,旁人投来的目光含着意味深长。黎素倒是落落大方,上前和沈若墨寒暄了几句。   沈若墨也应答得体,随口说道:“你头发是染了个新颜色啊。”   黎素说道:“对,浅一号的棕色,上周刚染的,你还是第一个发现的。”她这话意指的是其他几人,米兰却误以为是指宋归宜,娇嗔着拍他肩膀,“小黎不高兴了,快去哄哄她吧。”   宋归宜不吃这套,面无表情道:“不用了,没死就不算什么大事。”   此话一出,无人应答,整个客厅回荡着尴尬,米兰偷瞄黎素,眼含怜悯,觉得她找了个软饭硬吃的小白脸。黎素倒是无所谓。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不屑一顾。宋归宜说到是天经地义。他是个怪人,或者是世界太正常便容不下他。他又比正常人更懂得怜悯,只是他的怜悯是冷的,是一把刀子割下腐肉,未必有人记挂他的好,也没多少用武之地。   沈若墨出来打圆场,解释了迟到是路上耽搁了,又拿来了赔罪用的巧克力。众人吃吃喝喝过了一阵,只当作无事发生。宋归宜饿了,甩了个眼神过去,黎素便会意,不着痕迹地暗示是午饭时间了。   午饭吃的是寿喜锅,分成三桌,每两人一个锅子,先荤再素,牛肉涮熟后沾生鸡蛋,蔬菜在锅里吸饱汤汁。宋归宜看着牛肉上的雪花纹理,料想这顿饭应该价格不菲。不过他的舌头和他的性情一样,都是平民化的,吃不出怎样的精妙绝伦,单纯就是肉很嫩,有甜味,鲜而不腻。   黎素看着他吃,“你今天胃口不错,喜欢吃寿喜锅?”   宋归宜瞥了眼邻桌,低声道:“还可以,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有白食干嘛不吃,我今天早饭没吃就为了这顿。”   黎素不禁失笑,“你有没有听过周扒皮为了别人请他喝一杯酒,跑出三里地的故事。”   宋归宜倒是无所谓,“现在听过了,这顿饭还挺贵吧。”   “还不错,毕竟吃的是神户 A5 和牛,你已经快吃掉两个人的量了,也有两三千吧。”   宋归宜打了个嗝,“赚了。”   黎素见他活泼了些,心里也很欣慰,笑着说道:“别急,我答应过你,要她们给你发红包。”   吃到尽兴后,黎素又是故作无意开腔,提到宋归宜和米兰是同一个星座的,生日只差三天。这自然是鬼话连篇,但也不至于拿他的身份证求证。米兰是今日的寿星,自然大方讨个口彩,给宋归宜发了红包,算是提前庆祝他生日。余下几位客人也依次跟上,沈若墨虽然知道内情,但也不说破,一样是笑着给了钱。宋归宜则是照单全收,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费是有着落了。   一番热切拥抱告别后,生日会算是结束了,宋归宜跟着黎素上走。车里打空调要等上些时间,他们就躲在角落里聊天。黎素半开玩笑道:“你确实应该拿几个红包,刚才你捡东西的时候,有人在盯你的屁股。”   宋归宜依旧满不在乎,“我屁股是挺好的,我在家没事干就俯卧撑了。这也很正常,我在路上看到身材比较好的也会盯几眼。”   “你一般最先看哪里啊?也是屁股吗?”倒不是吃醋,她是当真好奇。   “我会看先腿,腿显得纤细有肌肉的话,我一般觉得生活态度会比较积极。”   黎素坦坦荡荡说道:“我会看胸。”   宋归宜瞥她一眼,“你品味好低俗啊。不过从你花两千块,从一种棕色染到另一种棕色,我就该知道了,完全没差别啊。”   黎素偷笑,宋归宜终究还是吃味,他是个在细节处孩子气的人,让沈若墨比自己眼尖了一回,就不太高兴。她小心翼翼着哄他,笑道:“我下次把这玩意儿染成绿色,让你一眼看到。”   宋归宜扭头,不去理睬她,“你的朋友好像对我不太开心啊。不要紧吗?”   “这是好事啊,你让她们尴尬了,她们对我也就尴尬,下次就不会再请我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也不想来啊,但她们请我总要给个面子,不能闹翻。交情自然变淡是最好的。这样我以后用得到她们,再联系的时候,也不会对我有太多芥蒂。”   宋归宜盯着她,真心实意道:“你真是个王八蛋。”   黎素面带微笑,似乎很是受用,“谢谢夸奖。”   “是你做人比较麻烦,还是所有人都麻烦?”   “我觉得是后者。”   “如果以后她们惹到你了,你会怎么样?像搞李仲平那样搞吗?”   黎素微笑道:“你看,你完全不了解我,不如我了解你。你同情多数人,我谁也不同情,但我不会自降身价。我从来不会对弱者发难。我脾气很差,只是懒得生气,所以很少有人发觉。”她贴近宋归宜,故作亲昵地牵他的手,低声道:“我讨厌世界上多数人,打饭的时候食堂阿姨少给我半勺菜,我都会不高兴,但我不会怀恨在心。我看不起她们,浅薄庸俗,目光短浅,被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兜兜转。一辈子就是这些事,孩子,老公,出轨,打小三,奉子成婚,花道茶道,一周三次美容院,但她们就是宠物,父亲养大之后传给丈夫。但我不会踢小猫咪的。我是个挺骄傲的人。”   “她们也不过是一个局限的世界观的受害者。”宋归宜叹口气,“不过我也没资格评价别人,谁不是呢?可能她们也觉得我可怜。”   黎素发出一声嗤笑,“典型的宋归宜思维方式,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情有可原,然后引发出自怨自哀。你是个好人,结果你看看,你的风评多差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天打老婆两次。世上的人就是这么肤浅,不看你做了什么,只要你投其所好说几句软话就心动了。”   宋归宜被戳中软肋,赌气般侧过身,拿出手机玩数独,都不去理她。黎素也不挂怀,去车上试温度。她刚一走开,沈若墨就上前,对着宋归宜,踌躇着开口,“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事和你说。” 第31章 你一个男人读女校   宋归宜近于乖顺地过去了,沈若墨则揣着满腹犹豫,“刚才的事你不要在意,我和黎小姐现在没什么关系了。”   宋归宜道:“在意什么?你们不还是朋友吗?干嘛扭扭捏捏的,你是喜欢她,又不是喜欢我。在意我的看法做什么?”   沈若墨叹气,“终究有点尴尬。”   “没什么尴尬的,我都看过你屁股了。”宋归宜叹口气,日头照得他恍恍惚惚,满心烦躁,恶作剧的情绪闪过。他突然捧住沈若墨的脸,就着他的面颊亲了一口,“好了,消停了吧,我说了你追过她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还有别的事吗?”   沈若墨瞠目结舌,神色顿时在贞洁烈妇和七尺男儿间摇摆不定,支支吾吾道:“黎小姐在你后面。”   宋归宜转身,黎素抱肩站在几步外,一副撞破好事的幸灾乐祸笑脸,很自觉道:“我再去看看车里冷气怎么样了。你们慢慢聊。”   沈若墨含糊道:“其实我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想到这次见面碰到你了,反而”   宋归宜挥手,不耐烦打断他,“别说废话,什么事?”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你说的朋友不是你自己吧?”   沈若墨啼笑皆非,“不是不是,我是认真的,我有个朋友失踪了,是个女性,想让你帮忙。”   宋归宜神色顿时往凝重中去,“什么时候的事情?多大了?”   “十年前的案子,她失踪时十七岁。”   宋归宜皱眉,“你拿我寻开心啊。十年了,蚂蚁竞走都能从上海走到喜马拉雅山。这怎么查啊。你另寻高明吧,我是肯定不行的。”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上了黎素的车,把门一甩,示意立刻开车。   黎素等到家后才问他出了什么事,宋归宜简单复述给她。她倒不急着开劝,转而问道:“你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的吗?”   “应该不是卖衬衫的吧?虽然我看到他没穿过重样的衬衫。”认识了沈若墨,宋归宜才知道盖茨比里所言不虚,确实有人家里堆着山一样高的衬衫。他的衣柜估计比宋归宜家的停车位都大。他从没穿过有明显商标的衣服。春夏季全是真丝衬衫,办公时穿白色或淡蓝色,但领口和扣子有细微差别。私人时间常穿印花衬衫。宋归宜最喜欢一件巴洛克风格的,还有一件绣着鹤的。秋冬时他会在衬衫外配背心,穿过两件织锦缎的背心,针织的羊绒背心更多。穿西装时,换过五套袖扣,三款是珐琅的,一款黄铜,一款有宝石。   光是衬衫当然不贵,但他每换一件衬衫,就配一款名表。单是宋归宜认识的,就有三块劳力士,两块百达翡丽,一块江诗丹顿。   黎素微微一笑,“是嘛,我倒是没有刻意在意这个。他家里不是服装业,是生产番茄酱的。”她报了一个牌子,宋归宜发现家里用的也是这个牌子,算得上是个国民品牌了。   “哦,那又怎么样呢?”   “他如果要想找人调查,肯定有很多办法可以想,但是他没有找别人,来找你了,说明他相信你,或者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只要尽力而为,他可以接受一切结果。”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你是不是有私心?” 宋归宜见黎苏有片刻愕然,故意一本正经道:“我看穿你了,黎素,你就是吃腻我做的菜了。”   黎素含笑的眼偷瞄他,“这个我倒是不否认。”   两天后宋归宜莫名牙疼,可能是发智齿,黎素就故意推脱有事,让沈若墨送宋归宜去医院。沈若墨嫌弃公立医院排队挂号太久,便把宋归宜领去朋友的私人诊所。   一进门,哈佛牙医学院的证书就挂在墙上,下面则是哥伦比亚大学和加州大学,此地的医生显然是卧虎藏龙。宋归宜的医生是个爽朗的中年男人,详细检查,拍了片子,快活地一拍宋归宜肩膀,“你是智齿横生了,拔了吧,不然会顶到旁边的牙齿,而且你有两颗智齿横着,我劝你一齐拔了。”   宋归宜声音抖了抖,“突然了点啊。”   医生劝他,“别担心,现在科技发达了,不像以前拔这种牙还需要榔头敲下来,现在把智齿切成小块,一块一块给你拿出来就好了。”   宋归宜冲出去要和沈若墨讨价还价,“我要拔牙,医生说至少两个小时,让你等着太麻烦了,改日吧。”   沈若墨从绘本中抬头。“没事,我可以玩玩手机,很快就过去了。我等你。”   “你可以有事。”宋归宜咬牙切齿,腮帮子又开始痛。   沈若墨坚持道:“我真的没事。”   “你没事,可是我有事。我不想拔牙。”   沈若墨失笑,把手里的绘本拿给他看,这是为害怕拔牙的学龄前孩子准备的,标题是《我是大孩子,我不怕拔牙了》,“你要吃糖冷静一下吗?这里有水果糖。”   “柠檬味,谢谢。”宋归宜接过糖,含在嘴里,“这是我人生的一大难关,所以有事我要先和你说清楚。昨天你拜托我的事,我不同意,不是因为我不想,我是担心这太容易失败。很有可能我会找到一点线索,但是我找不到结果。我不想给你无谓的希望,最后再让你失望。”   “你能帮我,就已经够了。一切结果我都能接受。” 沈若墨眼里闪过动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要不要去骑马?我在马场有会员,你喜欢的话可以去学一下。你要是嫌热的话,过一阵我们去北海道滑雪。”   宋归宜按住他的肩膀,打断道:“若墨,沈若墨医生,你看看,你都逼我都叫你名字了,我都没这么叫过黎素。你不要觉得麻烦了我,或者我会敷衍你。答应你的事我会去做的, 我会尽力做到最好。我叔父的事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那你觉得案子有希望吗?”   “实话说希望很渺茫,不过还是当初的证物保留得很好,现场没有被破坏,可能还是有希望。”   “其实我有个细节没告诉过你。”   “什么细节?”   沈若墨挠着头,尴尬笑笑,“我把现场打扫了一遍,在警察到之前弄得干干净净。”   “沈若墨,你坦白和我说,你是凶手吗?不是凶手,那你是傻子吗?”   “我想我应该不是凶手。”   “我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沈若墨眼含藏不起的笑意,投以温柔一瞥,“来得及,你不干了,我就让医生给你拔牙的时候不打麻药。”   宋归宜拔掉智齿,嘴里咬着纱布,麻醉剂的效力还在。医生还给了他三片止痛药。沈若墨像李莲英照料老佛爷般,无微不至照顾他,拿了块湿纱布擦干净嘴角的血,亲自扶着他上车,开车送他回去。宋归宜没办法说话,只是颤抖着手指打字,让沈若墨把失踪案的全过程描述一遍。沈若墨觉得太勉强了。宋归宜就嘴角流血瞪着他,很是坚持。   于是,沈若墨叹口气,说道:“这是我高中的事了,失踪的是我的同学,杨云亭。”   “杨云亭失踪的时候是高二,是音乐剧社的骨干,当时社团正在彩排《耶稣基督万世巨星》,准备在十一月校庆时表演。周五下午三点以后没有课,通常彩排的时间就在三点到五点。可是这天杨云亭身体不舒服,下课后直接回家了。因为担心她,那天的彩排提前结束,我和另一名女同学四点十分出发,坐车去她家看望她。到的时候大约四点三十分。她是单亲家庭,母亲那时候在工作,家里只有一个老年痴呆的外婆。她的自行车还在楼下。敲门没人回应,但那个同学有她家的钥匙。进去后,发现她不在家,以为她是特别不舒服去医院或者逃掉彩排去和男友约会了。那时候都传言,她有个邻校的男友。我们等了十分钟,也没什么事情做,发现她房间有个杯子碎了,床也没有铺。玻璃碎片弄在床底下。我和那个同学怕她被妈妈骂,就帮她把碎片扫掉了,还丢掉了窗台上一个烟头。那时候学校里确实有人偷偷吸烟,我以为她也是,还很惊讶。然后到五点十五分,我们就回去了。周一上学时,我才知道她失踪了,警察把我们分别叫去问话。她房间的地毯下有血。”   “先问一个无关问题,你们学校怎么这么开放,能表演有宗教色彩的节目?”   “本来学校的前身就是教会学校。”   “我以为我们市只有一座教会学校,就是那是一所女校。”   “我高中读的就是女校。女校每年也会招一两个男学生,我青春期的时候身体很差,我爸怕我在学校被欺负,就让我去女校,也算是市重点,和别的学校没什么差别。虽然我爸爸在里面出了些力,本来在我上一届就不收男学生,他给学校捐了一栋楼,就延后到我这一届。我是女校最后的一批男学生。”   宋归宜想象着沈若墨穿女校制服的样子,笑成一只快活的大鹅,肩膀一阵抖,扯动伤口又痛,强忍着不笑开,险些让自己的血呛到。笑完后,他便知道事情麻烦了。一来,校园谋杀案首先怀疑的是男学生,杀人搬尸是个体力活,动机也方便找。二来,宋归宜很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 第32章 她是私生子   拔牙回家当天,宋归宜左边脸颊肿得足有半个馒头大。保守估计,一周才能消肿,但活蹦乱跳只用两三天。休养在家的时间里,他就忙着两件事,让沈若墨想办法放他去第一现场。求王帆找到这案子过去的案卷。   王帆没怎么推拒,但嘴上占便宜总是少不了的,“你小子什么毛病?查失踪案查上瘾了,现在的你还不过瘾,找到十年前的了。”   “帮,帮朋友忙。”   “怎么说话口齿不清的?喝大了?”   “牙,我拔牙了。”   王帆大笑,“哈哈,你多大了。五岁有了吧,还吃完糖不刷牙啊。”   宋归宜想解释自己不是蛀牙,可实在不方便说话,只能由着他取笑。王帆单方面宣布胜利也觉得无趣,就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是老规矩,案卷不能给无关群众看,所以就给你概括一下。你自己记好啊。杨云亭,女,十七岁,十年前的十月十三日,周五下午失踪。母亲杨露在当天晚上九点报案的。那时候已经有血迹检测,在对她房间检查后,发现地毯下有一滩血迹,但是已经擦干净了。检测后确定是杨云亭的血。这种出血量,基本是重伤了。根据她的同学回忆,他们曾在周五下午四点三十分去过她房间,还打扫过卫生,丢掉一个烟头,和碎玻璃杯。玻璃里在杨家的垃圾桶找到了,里面检测到安眠药残留,没有提取到指纹。但是烟头丢在外面的垃圾桶里,没有找到。当时派出不少警力在周边排查询问,但没有得到什么可靠的线索,这个路段当时还没有监控。本案也就成为悬案。对了,关于这个案子,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是失踪者复杂的家庭关系。”   “复杂在?”   “杨云亭是非婚生子,也就是私生子,当初不知道是怎么登记上户口的。”   两天后,宋归宜终于能流畅说话,不再是个结巴,他就叫上黎素和黄宣仪,四人一起去杨云亭家。他的脸还是浮肿的,只能戴着口罩出门。黄宣仪对他口罩下的真容很感兴趣,不住哀求道:“你就让我看一眼,我觉得不会笑话你。”   宋归宜拗不过她,就把口罩摘下来给她看了。之后黄宣仪整整笑了一路。宋归宜两指抵着太阳穴, 一脸郁卒地想着,女人都是大骗子。   杨云亭家在二楼,当年算个中高档楼盘。小区大门正对一条林荫道,梧桐树高大,两侧并没有小商铺,所以当时很难找到目击者取证。但最近的车站就在五百米外,旁边是主干道,作案后使用交通工具逃逸并不难。   杨云亭失踪后三年,她外婆就过世了,之后她母亲杨露搬出这栋房子。但房子并没有出租或售出,而是保持原有的布置,方便重启调查时再取证。   沈若墨说杨露对他还是有怨气,觉得不是他丢掉那烟头,人早就被找到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她的,倒也允许让他们来此调查。   如果说沈若墨当真有什么天赋,便是亲和力。他就是盯着个垃圾桶也是情真意切,但凡和他待上十分钟,就能相信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宋归宜学不会这本事,要他搞定这事,只能用威胁,黎素则要利诱。   房子是三室两厅标准间,杨云亭的房间在外侧,如果发生争执或打斗,客厅是能听到的,当时家里也确实有人在,只是杨云亭的外婆有阿兹海默,完全不能作为证人。当时是有看护照顾老人的,但不是全天候,是从早上的八点到下午两点。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是特意掐准时间上门的。   杨云亭的房间很素净,书桌下面铺着地毯,对面是衣柜,衣柜旁是床头柜和床。房间里是落地窗,外面就是阳台。案卷上说外面当时有个平台,想从外面爬到阳台,再闯入杨云亭的房间,困难不大,至少对男人是这样。但是现场没发现脚印,沈若墨的功劳应该不小。他对这个案子念念不忘,宋归宜多少明白原因,问心有愧是少不了的。   黄宣仪跟着出来,以为是郊游,在一旁百无聊赖着和黎素聊天,又夸她新染的头发好看。宋归宜气闷,好像世上就他一个是色盲。他拍拍黄宣仪肩膀,说道:“叫你出来就是一个事,装死人。好了,你挂了,倒下。”   黄宣仪犹豫着往地上瞥一眼,“地上干净吗?我能不能铺个什么东西。”   宋归宜说道:“没事的,你看桌上都没有灰,地板肯定是定期清理,我们也是脱了鞋进来的。”   黎素见她依旧犹豫,便提出由自己代替,宋归宜拦住她,“你还有别的事,你来当凶手。”   听了这话,黄宣仪顿时来了兴致,干脆利落往地上一倒,闭上眼,歪着头,舌头吐出来。一副横死的样子,逗笑了黎素。宋归宜倒是没笑,他伤口还在疼,口罩下面的脸依旧肿。   宋归宜指挥黎素,“好,你现在把人捅死了,地上一滩血。你准备怎么处理现场?”   黎素的眼神沉下来,倒也入戏,蹲下身打量着死状活泼的黄宣仪,“她现在浑身是血,如果我贸然拖动尸体,血会沾在我身上,还可能会留下指纹。”她找了块抹布,装模作样擦起了地,“现在血基本擦干净了,就是处理尸体,怎么带出房间?”她双腿分开微屈,弯腰压低重心,双手环住黄宣仪胸口,想把她往外拖,她咬紧牙关,下狠力,却也没把人完全抱起。黄宣仪倒是痒得发笑,蜷缩着把黎素往怀里一拉,两人笑成一团。   宋归宜上前拍拍她,“喂喂喂,严肃点,你死了,怎么还诈尸啊。不要乱动。黎素你也是,杀人杀的很随便,就你这个态度,枪毙十次都够了。还有多吃点饭,你力气太小了。”   他捏紧鼻梁,叹口气,“这就是第一个问题,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抱起一具年龄相仿的尸体是很困难的。如果是拖尸,不事先做准备的话,地上还会有别的血痕。所以有几种可能,一种是分尸后带走,可是时间应该来不及,黄宣仪骑车回家,时间应该在三十分钟左右。这样的话,到你们到这里,中间只有一个小时,杀人分尸带离现场,太勉强了。要么杨云亭受伤后,还有意识,她是自己逃离房子的。那她又是在哪里被追上的呢?还有种可能就是合谋作案,有个男人也在现场。”   宋归宜一把黎素打横搞起,轻轻松松把她抱到阳台,再放下来。手在窗台上一撑,纵身跳了出去。 第33章 哪一个都不像是省油的灯   宋归宜当场跳楼,实在把人吓得够呛。黎素急忙探头出去看他情况,沈若墨也冲到阳台,反倒黄宣仪坐在地上,还是一脸不明所以,“刚才那是什么动静?”   宋归宜没有事,站在一楼的平台上挥手。确实对成年人而言,从外面爬入房间并不算困难,可要是带着尸体离开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从平台跳下楼,又绕回了杨云亭家,问向沈若墨,“为什么你们那时候会有她家里的钥匙?”   沈若墨道:“这是她给另一个女同学的,只要和她关系好的同学,她都会给。因为她自己会忘带钥匙,遇到这种情况就可以找朋友要。”   “那你有吗?”   沈若墨解嘲般地低头一笑,“没有,这种事总还是男女有别的。”   宋归宜道:“我在考虑一种可能,凶手就是她的熟人,不然在白天入室,并且带着一个人离开风险太大,很可能凶手不是从窗外走的,而是从正门离开。你们刚才都听到了,就算是一个人,从窗口跳出去,声音是很响的,周围邻居必然会有人听到。这就意味着,凶手是知道杨家的情况,知道她家的老人是老年痴呆,看护有一段时间不在家,并且有钥匙。行凶的可能是一到两人,可能是一个身高在 170 以上的女高中生,或是两个女生合作,也是可以把尸体搬走的。当然,有个男生的话会更方便。还有肯定是有计划的作案,地板上的血是处理过的,但是没有在现场找到带血的抹布,也没有丢掉东西。所以清理工具是凶手自带的。”   沈若墨思索片刻,说道:“其实杨云亭的奶奶可能看到什么了,她虽然病得很厉害,基本不能正常说话。但是那天警察问她时,她不停在说‘猫,猫,猫’”   黄宣仪插嘴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说猫女是凶手吗?还是说动手的是极端猫咪爱好者?”   “算了。”宋归宜叹口气,“这种证词有和没有都一样,都做不存在吧。还是关注案子本身的线索吧,你去问一下,当初有几个同学拿到了她家的钥匙。”   “不用问了,如果我没记错,有五个人,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什么鬼?用最高级的时候,数量都限定在一个。这姐姐怎么回事,最好的朋友弄出来五个人,还和散财童子一样见人就发钥匙。你们女生都这样?”说着,宋归宜试探性瞥向另两位。   黎素道:“别看我,我只有朋友,但没有最好的朋友。”   黄宣仪接口道:“我有最好的朋友,不过她谈恋爱了,最近不和我一起玩了。”   沈若墨微笑,“杨云亭就是这样的人,她很容易喜欢上别人,也善于和别人交朋友。她对每个朋友都是真心的,一视同仁。”   宋归宜冷哼一声,“直到她的一个朋友干掉了她。”   今日的外出郊游便到此为止了,黄宣仪由沈若墨送回家。宋归宜则照旧上黎素的车,黎素坐上驾驶位,突然朝着宋归宜伸手,露出个孩子般坏笑,“给我吧。”   宋归宜别开眼睛装傻,“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你把礼物给我吧。”   “谁说我给你买礼物了?”   “我有看到你把一个小盒子揣腰包里。你一路上都犹豫来犹豫去,一直在偷瞄我。不好意思送我吗?”   宋归宜撅嘴,瓮声瓮气道:“不是礼物,是石灰粉,我准备趁你不备就用石灰撒你眼睛。”他每次害羞,耳朵都会发红,只是平时长发挡住了,这两天因为拔牙浮肿不方便洗脸,把头发梳得整齐,露出来的耳朵通红。   黎素笑意更浓,嘴角荡出淡淡梨涡,“真的,那拿出来看看。”   宋归宜不情不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盒子,用丝带绑着。拆开后里面是一对玳瑁的发夹,颜色很衬黎素新染的棕发,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黎素谢过他,直接别在头发上,“好看吗?我发现你很喜欢玳瑁,你的太阳眼镜也是玳瑁的。”   宋归宜恶声恶气道:“是啊,我吃王八,养王八,戴的眼镜是王八,终于看上个王八蛋。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就祝你和王八一样长命百岁吧。不客气。”   晚饭前,宋归宜收到了沈若墨发来的照片,是一张校园里的合影。他圈出了其中六个,分别写上名字,并详细介绍了一番。   杨云亭在第一排,个子娇小,长发梳成马尾,意气风发。她对着镜头咧开嘴笑,微微昂起下巴。宋归宜留神多看了她几眼,琢磨出了熟悉感,直鼻鹅蛋脸,她和黎素长得有点像。但黎素的眼睛偏长,暗示以妩媚,杨云亭则是小狗似的圆眼睛。所以沈若墨请他来帮忙才扭扭捏捏的,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这点。宋归宜给黎素看了照片,她耸耸肩,很无所谓,“这也没什么,他实在是想太多了,人的口味就是很固定的,总会喜欢相似的长相。她看着比我活泼。”   宋归宜点头,“她看着像是你和小黄加起来,除以二。”   照片中剩下的几位便是嫌疑人了,宋归宜很费力记着她们的名字。第二排有一位很醒目,不是因为漂亮,而是实在一脸丧气。是个短发女孩,很不擅长面对镜头的样子,眼睛半闭着,头也有些歪。她叫沈容竹。   沈容竹在学生时代沉默寡言,为人内向,体育成绩很差,但是文采很好,作文获过市里的一等奖,是学生时代较常见的小规模才女。但这种才气不能当饭吃,高三那年,她的父亲因为贪污坐牢,她高考失利。之后她复读了一年,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师范。她毕业后就和同学断了联系,四年前她在家里自杀。   第二排中间的是位大小姐,叫王宣飞。所有女生里只有她把头发披着,拨到一边。她很白,漂亮里带着一副理所当然,露出的手臂丰润,下巴倒是滴溜溜一个尖,眼睛微微眯着,神情似乎很不耐烦。   王宣飞家里确实有钱,家长会母亲都是开宾利来的,但是她有个小九岁的弟弟,家产没多少是为她准备的。她性格骄纵,一言不合就会当场发作,做的不少事基本算是校园霸凌了。她同杨云亭关系不好,两人同在音乐剧社团,总是争论不休。不知道为什么,杨云亭还是把钥匙给她了,虽然之后她们又闹翻了,王宣飞当众把钥匙还回去了。有传言称,王宣飞在更衣室里扇过杨云亭一耳光。   站在王宣飞身边的人就相形见绌了。她的刘海很厚重,肤色也黑黄,左手抱着右肩,神色拘谨。她的名字和打扮一样带土气,叫邓娟。   邓娟是王宣飞的主要霸凌对象。她不是本地人,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父母为了让她在大城市求学费尽心思。她是住校生,为了节省时间学习,一周只洗头一次。一次她的头皮屑落在后桌的王宣飞书上,王宣飞就开始带头孤立她,当面嘲笑她是乡下村姑。杨云亭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和她交好,把她带进自己的交友圈。   第三排左侧有一位高得鹤立鸡群,脸庞是中性化的清秀,头发剪得很短,愈发显得脖子修长,身材高挑。她叫许捷,如果是她的话,一个人扛走杨云亭倒不是问题。许捷是学校篮球队,沈若墨对她不熟,只知道不少女同学拿她当男生看。她有收到过情书。   最后一位很文静,但文静得平淡无奇。她戴眼镜,马尾梳得紧贴头皮,气质一板一眼,像是每个班里都不会缺的乖乖女。她叫徐欣怡。当时是班长,她和杨云亭是小学和初中同学,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杨云亭的失踪似乎对她打击很大。这件事后性格大变,她现在是一位中年富商的情妇。当初和沈若墨一起去打扫卫生的就是她。   宋归宜问黎素意见,“刚看背景信息,你觉得谁的嫌疑大一点?”   黎素笑道:“这我可说不好,不过哪一个都不像是省油的灯。”   宋归宜郑重其事,拍拍她的肩膀,“你说的很对,所以她们就都交给你来搞定,加油,我相信你。” 第34章 你个勾引他的狐狸精   宋归宜的计划如下:沈若墨谎称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写着“你们中有一个是凶手”。他以此为借口,召集另外五人见面。见面的地点定在饭店的包间,黎素装作沈若墨的同居女友一并出席。她会借机观察所有人的表情。桌子底下装有窃听器,对话会被录音。中途,宋归宜也会假扮成服务员上场,以免遗漏线索。黄宣仪负责后勤工作,给大家买冰激凌,帮着加油打气。   黎素鼓掌道:“太绝了,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破绽百出的计划,不愧是你,宋归宜。”   宋归宜瞪她,“闭嘴,我觉得这个计划不错。这样效率很高。”   黎素笑道:“你为什么一个要用一个如此迂回的计划?你为什么就不能大方承认你是个不擅长和异性相处的人?而且你有没有想过穿帮了很会麻烦?要是她们中随便一个人当场报警了,你怎么办?还有说你已经准备好拿沈若墨顶包了。”   宋归宜道:“没事,沈若墨真的被抓了,我立刻装作不认识他。”   沈若墨道:“啊?”   “你冷静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事情败露,她们最多一人抽你一耳光。”宋归宜给沈若墨整了整领带,他本想把窃听器放在他身上,可这小子紧张得手抖。   沈若墨苦笑,“可我也不太想被抽耳光啊。主要我不太想骗她们,毕竟都是我的同学。”   黎素对着镜子涂口红,不冷不热补上一句,“没关系,同学会就是交换谎言的地方。她们也会对你说谎。”   于是计划照旧,见面约在上午十点半,许捷来得最早,她完全变了一个样,波浪卷发大红唇,穿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她似乎又长个了,穿着高跟鞋比沈若墨都高了。爽朗的个性倒没变,知道黎素是沈若墨女友,便笑着起哄。   邓娟是第二个到的。她也是脱胎换骨了,周身的打扮都紧跟当下潮流。锁骨发,染成棕色,清理淡妆,短外套长裙。她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介绍自己现在在外企工作,便低头紧盯自己的手机。   王宣飞其实和邓娟同一时间到的,宋归宜躲在车里看到了。但她不愿与邓娟同时进门,就刻意绕着停车场多开了一圈。她的车是一辆红色的迷你宝马。王宣飞和学生时代比,不见多少变化,她如今在拍卖会工作。她随口夸了句黎素的玳瑁发夹不错,然后余光扫了眼邓娟,阴阳怪气道:“你好像白了不少,以前又黑又瘦,和猴子一样。你做的什么医美,我最近有空也去试试。”   邓娟讷讷,看她的眼光似乎还是带着怯。许捷出来打圆场,岔开话题:“我们的班长怎么还没有到?”   王宣飞漫不经心道:“徐欣怡啊?别等她了,她说不定忘了这事。我上次看到她晚上一两点还在外面喝酒,现在大概在睡觉吧。”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又等了半小时。徐欣怡依旧没来,便只能撇下她先开席了。   等上完冷菜,才有人匆匆忙忙推门进来。她的打扮很朴素,脸却很陌生,一种现代医学改造过的美。她是花了十五万整容的徐欣怡,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王宣飞瞥她一眼,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你的鼻子这次倒是整得不错。”   徐欣怡坦荡一笑,“是啊,这次找了个京城的名医主刀,效果就很好,等消肿了会更自然。”   又上了一轮菜,众人也各自聊起如今的状况。王宣飞准备结婚了,订婚戒指还在选。邓娟要外派出国去总部了,下个月的事。许捷当了三年程序员,准备换个工作。徐欣怡刚搬了一次家,她还听到消息,沈容竹坐牢的父亲已经放出来了,就是上半年的事。   沈若墨终于知道机会说话了,清一清嗓子,“这是我和我女朋友上周收到的信,也报了警,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所以把大家叫出来讨论一下。如果是恶作剧,那再好不过,如果不是,大家这段时间可能就要小心一点。”他拿出那封伪造的匿名信,是宋归宜连夜做的,就算真的有人报警,也查不出端倪。信上的每个字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拼贴起来构成一句话,“我知道你对杨云亭做了什么,你有她家的钥匙。”   匿名信在那五人手上传阅,她们脸色都有变化。黎素不动声色,留神观察着,其中数许捷神色最慌乱,王宣飞表现得最平静。   许捷稍稍镇定下来,问道:“你这封信是哪里收到的?”   这个问题倒也事先排演过一遍,沈若墨装作回忆的样子,说道:“上周三,我女友从邮箱里找到的。”   王宣飞冷笑一声,“邮箱?就是那个放报纸的地方?不是吧,现在还有人订报纸杂志,该不会是你自己贼喊捉贼吧,沈若墨。”   沈若墨一惊,顿时像是作弊被抓当场,汗如雨下。黎素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她面向王宣飞微笑,彬彬有礼道:“东西是我发现的,要伪造也是我伪造,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也没这个必要,毕竟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旧事重提也没这个意思。”   王宣飞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他估计没告诉你,他以前暗恋杨云亭,谁都知道。而且实话说。”一缕头发绕在指尖,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黎素,“老实说,你长得还有点像她。沈若墨你什么心态啊?”   沈若墨张着嘴,如同金鱼吐泡泡,脸涨红着,哑口无言。宋归宜急忙去救场,装作服务生,从黎素开始,依次倒水。轮到沈若墨时,他故意洒了点水在桌上,向沈若墨道歉,又纠缠了一番,把话题扯开去。   宋归宜本想要松一口气,可走到许捷身边时,她却一把抓住他手腕,质问道:“你真的是这里的服务生吗?”   宋归宜也是一惊,手一抖,水是真的洒在桌面上。他强装镇定,问道:“这位客人,你什么意思?”   许捷道:“我来这吃过饭了,好几次了,从来没有服务生中途过来倒水。而且你刚才一进来,沈若墨就死死盯着你不放,他这个人最不会说谎了。你们是不是认识?”   沈若墨啊,沈若墨,演技这么烂,金酸梅奖颁给你不冤枉。宋归宜望向罪魁祸首,沈若墨嘴唇颤动,似乎要全盘招供。他当机立断,抄起杯子,把水泼在他脸上,怒道:“你说啊,沈医生,你说我是什么人?前几天还和我接吻,现在就和女朋友出来吃饭了!你什么意思?”   沈若墨头发滴着水,茫然道:“那次是你先亲我。”   黎素倒是心领神会,跟着演起来,说道:“他和你已经没关系了,你有神经病啊!不要再纠缠我们了。”   “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勾引他,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按常理,故事发展到这里就该抽她一耳光了,但宋归宜毕竟下不了手,就反手抽了沈若墨。打得非常轻,但听着倒是一声脆响。然后他便夺门而出。沈若墨莫名挨了一耳光,失魂落魄,片刻后才缓过神来,急忙去追宋归宜。 第35章 我对她有很深的感情   宋归宜坐在车上,沈若墨在他旁边,一人嘴里叼着一根雪糕棍子。黄宣仪还在笑个不停,窃听器捕捉到了整场闹剧,她听了个全程。   宋归宜走后,黎素就趴在桌子上装哭,可能是不想笑得太大声。剩下的几位就负责安慰她,顺便问清了原委。宋归宜是个有妄想症的患者,沈若墨负责治疗他。但宋归宜病情恶化,幻想自己和沈若墨是一对,屡次三番上门骚扰。沈若墨为了躲他搬了一次家,没想到他还是找上门来。   徐欣怡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帅一个男的,不但是 gay 还有点疯,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黎素的声音听着很是幸灾乐祸,“可能他比较性压抑吧,极端压抑导致变态。”   之后黎素就拆了窃听器,另一头只能听到杂音。宋归宜坐实性压抑罪名,抱怨道:“看看我陪你演的什么狗血剧。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脸都丢尽了。我还不如穿着内裤在阶梯教室跳钢管舞。”   沈若墨道:“刚才的场面虽然尴尬,倒也不至于让你这样吧。其实仔细想想还挺好玩的。”   “不好玩,总之这是我一生第二痛苦的事。第一痛苦的是我在室友没洗掉的碗里看到五条蛆,还在动。”   “这确实挺过分的。我是说蛆。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了,虽然你抽了我一耳光。但是你真的为了这件事做了很多。”   宋归宜扭过头,烦躁道:“别和我说谢谢,我觉得恶心。”   沈若墨不以为意,“我发现你羞于表达情感。你上次亲我的时候面不改色,可是说不想让我失望的时候,你都要无地自容了。你很怕别人对你有所期望,因为你担心他们对你失望。”   “我不知道。”   “你有自厌情绪,这和你的高自尊是相关的。你善于构建一面墙自我保护。一切非逻辑的事你都觉得不舒服,因为这超出你的控制。真情流露会让你尴尬,其实你是不愿面对真实的自己。”   像是用手术刀一层层切开他,宋归宜很不舒服,大声嚷道:“我们现在我才是侦探,别趁机对我做分析。这么有本事就把凶手分析出来。”话出口,他便知道说重了,沈若墨的眼神有片刻黯淡,“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我明白。我试过很多次,猜她们中谁是凶手,每次一想这个我都觉得恶心。不管什么原因,我认识的一个人是杀人犯。你知道为什么咨询师不能给熟人做咨询吗?因为分析身边人会很痛苦也很感性。”   “那你给做我咨询算什么?”   沈若墨苦笑,“算是自我安慰,我知道我治不好你。我不是精神科医生,只是咨询师。我搞不定你的精神分裂,你需要吃药,吃药,吃药,重要的是说三遍。我对你的咨询主要是劝你接受现实早点去看医生。”   宋归宜正犹豫着,准备告诉沈若墨自己病情恶化了,出现幻听的频率更频繁了。但黎素却正巧开门进来,打断了他。宋归宜赌气,背过身去,不理她。   黎素盯着他,颇玩味了一阵,才明知故问道:“宋归宜,你怎么了?”   “我性压抑着,别来烦我。”   “好吧,那我不打扰你。”黎素装模作样一摊手,“本来我还想告诉你,我有线索了。既然你心情不好,那我以后再说吧。”   宋归宜故意用力捏她的肩膀,“黎素,你过分了啊,今天一直拿我取乐啊。”   黎素急忙笑着向他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立刻说。这是杨云亭的生日是六月二十五日吗?之前去杨家,她抽屉里有张纸质的学生证,上面有写出生年月。”   沈若墨回忆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很多年过去了,我就记得是夏天生日,六七月份。你为什么问这个?”   黎素道:“因为王宣飞的锁屏密码是 0625。”   黎素离开前,加了所有人的微信。她约王宣飞第二天在咖啡馆见面,没有拒绝。   咖啡馆是这个月新开的,还有一腔子新店的热潮在,她们到时有人在门口自拍。灰粉色的墙,嫩蓝色的桌子,装修风格像是一个十四岁女孩的梦,配色倒是赏心悦目。就是咖啡不好喝。王宣飞喝了就皱眉,“这玩意儿和咳嗽糖浆似的,得,又上当一次,这种地方最大的用处就是打卡拍照,放朋友圈到此一游。”   黎素劝道:“听说这里的点心不错,试一下吧?”   于是,又受骗一次。提拉米苏是稀的,海盐面包只有海没有盐,冰激凌硬得需要用上冰锥。黎素倒也有些歉意,毕竟地方是她定的,这次太着急没有细细筛选过,“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这肯定啊,故意选还真不一定选得到这种风水宝地。”王宣飞语带讥嘲,“好了,你直说吧,你叫我出来肯定不是喝咖啡这么简单。”   黎素说道:“其实你多少也猜到了,还是昨天的话题。”   王宣飞斜着睨她,夹枪带棒道:“你这么爱玩扮侦探的故事啊,闲得发慌啊?”   黎素倒还是不动声色,微笑道:“我在做什么不要紧,关键是你怎么想。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杨云亭发生了什么?听说你们关系很好。”这就是让她来的好处了,如果是宋归宜在这里,早就忍不住发火。他会把王宣飞从头到尾推演一遍,然后用刻薄话数落她到世界末日。   “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啊?”王宣飞冷笑,“我们那叫关系好,说关系不好,那都是太客气了。我和她关系闹得很僵,有几次就差要叫家长了。反正我们什么事都可以吵。要说那时候年少轻狂吧,也不是。现在见面了估计还是会吵。她其实是个一阵风似的人,没有脑子的。”   “我不太明白。”   “她性格挺莽撞的,说好听的是乐观活泼,难听点就是又倔又冲动。是个白痴。她很容易产生热情,对别人很好,很容易和别人成为朋友,但你说她把谁特别放在心上,倒也不会。她就像是太阳,习惯别的恒星绕着她转。”   黎素故意道:“可以听你的口气,和她的关系也没那么糟。你也没把她说得一无是处。”   王宣飞说话的气势弱了些,“你就当是死者为大吧。”   “你确定她已经死了?”黎素小口抿着咖啡,她是喝过宋归宜炖汤的人,近于无所畏惧。   “不然呢?失踪十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她不是那种会甩下家人离家出走的人。而且地毯上有血,学校里都传开了。”   “事实上,是地毯下有血,不是地毯上,而且出血量并没有到致命线,虽然确实是一大滩血。”黎素对上王宣飞怀疑的眼神,解释道:“我家里有人在刑侦系统工作,所以我知道案卷里的内容。”   “那你还想问我什么?以前警察不是都问过了,这多年许多事我也早就记不清了。”   “钥匙的事呢?杨云亭曾把家里的钥匙给你。”   王宣飞有少许迟疑,“对,她是给过我。但我很快还给她了。我说过了,她就喜欢随随便便和人混熟,但我没这种兴趣。”   “我有一些猜测,想找你求证一下。不知道对不对,纯属是我的凭空臆断,如果我有说错的地方,你不要生气。”   “好了,别磨磨唧唧的,直说吧,我听着。”   “我看到你手机锁屏的密码了,是杨云亭的生日。”王宣飞面颊惊得煞白,欲言又止,紧咬着嘴唇,弄得口红斑驳一片。   黎素继续道:“你很骄傲,你的出身很好,相貌也姣好。但你觉得父母给你的关注不够多,所以你更迫切想要证明自己。这既是一种成就感,也是为了维护自尊。你最讨厌的就是德不配位的人,但同样的,你很欣赏那些和你势均力敌的人。你不太喜欢和男生接触,因为他们让你想到你的弟弟。你的弟弟不如你优秀,可是却因为得到了你得不到的东西。”   王宣飞冷哼一声,打断道:“他何止不如我,他就是个废物。”   “你很享受在女生圈子里一呼百应的感觉。杨云亭完全不听你的,你一开始很生气,后来却对她有了朦胧的好感,因为她不是针对你,只是单纯和你性格不对盘。你们可能会斗嘴,但斗嘴的时候你也乐在其中。”   王宣飞轻叹了一声,“我没有对她生过气,一开始就没有。她就是那种吵吵闹闹的人,又很自来熟,但不能说多讨厌。算了,你不会懂的,你继续说的。”   “但你对她也有独占欲,她对别人,尤其是你看不起的人的照顾让你很生气。所以你带头霸凌邓娟。有人曾看到你抽了杨云亭一耳光,这应该是真的。但不是因为你嫉妒她,而是因为你恼火。她没有还手,也没有把事情闹大,只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因为她问心有愧,她知道她伤害了你的自尊。她拒绝了你。”   王宣飞掏出一面化妆镜,用纸巾仔细地抹干净唇膏,“我对她有很深的感情。我只能说这么多。”她的指甲剪得很短,没有涂指甲油。   “你还记得那个周五发生了什么吗?你当时在哪里?”   “你怀疑我?”她冷笑着一挑眉,“算了,随便你。我那时已经退出音乐剧社团了,我虽然知道她们每周五会在音乐厅排练,但我那段时侯尽量不和杨云亭打交道。我就在放学时看到她背着书包直接离开。我好像问过她为什么直接回家。也可能没有,反正很多年了,我也记不清。反正我只记得她神色很慌张。我也没有她家的钥匙了,那件事之后,我把钥匙还给她了。我没兴趣当她五分之一的朋友。”   “你觉得如果你们五个人里有一个是凶手,会是谁?”   王宣飞斩钉截铁道:“邓娟。有一点你说错了,就算没有杨云亭,我也不喜欢那个乡下人。她很小家子气,品行也一塌糊涂,我才看不上她。你还不如调查一下她,她是真的犯罪过的人。”她冷冷一笑,旧日的轻蔑态在眼底复活,“你不知道吧,她以前偷过东西。带我们的老师说的。你不相信就去问沈若墨,他肯定记得的,赵松老师。” 第36章 加油,你是冥想大师   黎素到家时,其他三人都在。沈若墨和黄宣仪和主要作用是呼吸和消耗冰激凌库存。宋归宜则在冥想,像个和尚似地盘腿坐在沙发上。猫很安心地睡在他两腿之间。   黎素戳戳他的肩膀,“你睡着了吗?”   宋归宜严肃道:“我正在感受内心的平静,思考人类与宇宙的起源。”   黎素笑道:“思考得怎么样了?明年诺贝尔奖准备提名你了吗?我热得要死,你能在思考宇宙的间隙抽空给我拿瓶水吗?”   宋归宜立刻起身,给她拿了瓶可乐,黎素起先是拒绝的,但宋归宜坚持,“喝一口不会让你发胖二十斤的。夏天就要喝点碳酸饮料。”   黎素就着可乐,回忆了与王宣飞的对话。宋归宜听完觉得收获不大,“没什么大进展,结果只是知道了人性很复杂,对杨云亭来说,她是可怜人。对邓娟而言,她就是个垃圾霸凌犯。你们以前校园霸凌都做什么?会轮流抽她耳光吗?还是揪她头发?”   沈若墨急忙否认,“没有,没有,这是市重点,哪怕打架也是要开除的。就只是孤立她,不和她说话,外出活动的时候不给她留座位,过分一点的会撕坏她的笔记本或者偷拿她的伞。”   宋归宜说道:“不愧是教会学校,我小学时的校园霸凌都比这严重。那时候有个小胖子,总是叫我娘娘腔,踩我的凳子,偷偷在我的水壶里放虫子。他还欺负我的同桌,用橡皮筋弹她。我把他堵在卫生间,踢他的肚子,把虫子塞在他衣服里,警告他不准告老师。”   沈若墨神色郁结,霸凌同学的事虽然与他无关,但旁观也是一种参与。青春期时他更谨小慎微些,生怕得罪任何人,现在旧事重提,他总有些愧疚感在。   黎素察觉他的心思,急忙岔开话题,道:“去问问那个老师吧,邓娟偷东西这么私密的事她都知道,可能还知道别的隐情。她退休了吗?”她望向沈若墨,但他完全没对上眼神。他还沉浸在震惊的余韵中,对高中同学三年来的印象,一天内全颠覆了。   宋归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沈医生,回个神。天还没塌呢。黎素问你那个赵松老师的事,你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沈若墨道:“她应该快退休了,她教我们的时候已经四十五岁了,是音乐老师,也是音乐剧社团的辅导老师。她人挺好的,但是邓娟不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宋归宜说道:“那还是去问问吧,这次换黄宣仪和沈若墨去吧,天真的小女孩对套话有帮助。”   黄宣仪抱怨道:“我不是天真的小女孩!”   宋归宜头也不抬,“会说这句话就证明你是。”   黄宣仪急着回嘴,黎素起身,轻拍她的肩膀,手搭了一会儿。这招总是无往不利,她柔声道:“他很相信你,只是不愿意说。”   “好的,我不会让你们失望。”黄宣仪点头,她和沈若墨简单商量了一个计划,就由沈若墨去约时间。他们也不便多留,就起身告辞。   门一关上,宋归宜的笑容立刻垮台,粗暴地抓过黎素的手腕,问道:“我刚才在冥想,你应该问我为什么冥想?”   黎素觉得他在无理取闹,像是发现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就大哭大闹的小鬼。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什么在冥想?”   “我在冥想是因为我遇到一些尴尬事件。我的大学室友刚才突然发给我一条链接。我不知道是什么,就点开看了。”   “所以你手机中病毒了?”   “不是病毒,是更麻烦的东西。是成人片。”   黎素脚下一空,宋归宜拦腰抱起她,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他压在沙发上吻她,唇舌间有蓝莓味,他又偷吃。宋归宜完全就是个小孩。特意为他在冰箱里准备的水果,他碰都不会碰。但她自留的那份,他就立刻会偷吃掉。   黎素有片刻诧异,随即又释然。他们都很聪明,但他们并不老,满打满算他们认识也只有两年半,不是结婚七年的冷战夫妻,不用担心房子的贷款,也不用送小孩去幼儿园。他们太在意聪明人的自矜了,浪费了不少时间,倒也不必如此。宋归宜凑近,吐息喷在她耳垂上,滚烫青春残留的一点余温。   宋归宜垂下眼睛嘟嘟囔囔,像是被踩尾巴的委屈小狗,“沈若墨在,黄宣仪也在,非常尴尬,我不能让他们看到,只能一动不动冥想,平息一下,呃,冲动。都是你的错。”他是个高大的男人,此时此刻黎素才有实感,像是一只棕熊扑倒了她。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人都不在。”   “你不在就是最大的问题。”宋归宜又吻她,一缕头发擦在面颊上,微微发痒。   黎素笑着抛了个媚眼,“那你准备怎么样?惩罚我吗?”   “我在考虑。”宋归宜笑了,手探入领口去解内衣扣子。他们的呼吸不约而同停了一拍,然后就是敲门声,黄宣仪快活的声音在门口喊:“不好意思,我把东西忘在客厅了,能拿一下吗?”   他们艰难地撕开彼此,宋归宜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这已经能够成一个杀人理由了。”   黎素摸摸他的头发,艰难地露出假笑,起身去开门。沈若墨也站在门口,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也有事。”   黎素问道:“你也忘东西了?”   “不是,是我爸,他突然打电话过来,让我和宋归宜过去一趟。”   “现在吗?”宋归宜也走出来,他手上挂着一件外套,挡在腰下。   “对,他说最好马上,在午饭前。”   宋归宜的声音发涩,“我一定要去吗?”   沈若墨为难道:“最好现在去,我爸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人。”   宋归宜的脸像是让坦克辗过了。黎素事不关己似地靠在一边,笑道:“你现在去吧。加油,小宋学长,你可是冥想大师。” 第37章 她是畏罪自杀了   于是冥想大师宋归宜上路了,坐上了沈若墨的车,他今天开的是林肯。后座宽敞得可以平躺,但宋归宜还是正襟危坐,外套盖在大腿上。他闭目养神,神情超然,只差就此得道成仙,虽然心里已经把沈若墨痛骂了五百遍,希望他之后每天小脚趾都撞在桌角上。   沈若墨起先不察,随口问道:“空调没怎么冷吧,你怎么还带衣服?”   宋归宜不理睬他,眼睛朝上翻,整个人放空。沈若墨这才反应过来,满脸尴尬,“不是,那个吧?那我很抱歉 。”   “呵。” 宋归宜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你要是再敢说一个字,我就弄死你。”   “这其实很正常的,大家都常有的。你也不用太尴尬,把这当作打嗝就好了。你经常穿牛仔裤是不是太紧了,夏天还是穿亚麻的裤子好一点,卫生也凉快。”   “沈若墨你死了,我回家就制定个完美杀人计划弄死你。五百个警察都找不到你的尸体的那种。”   沈若墨轻笑,透过后视镜瞥一眼, 宋归宜耳朵都红了,“在你弄死我之前,我能和你说一些事吗?聊一下我的家庭问题。你知道我爸是做什么的吗?”   宋归宜不耐烦道:“听说是卖番茄酱的?”   “差不多,实际上他是对公司有绝对控股权,但并不是完全对公司的事亲力亲为。他还有其他公司和别的产业,解释起来可能比较麻烦。”   “没事,反正我也不想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若墨仔细酝酿着措辞,“我爸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而且坦白说,我也不是他喜欢的儿子。我上面有一个哥哥,我爸最器重他,但是在我是十岁的时候,我哥出意外死了。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公司的事现在是慢慢交给他接手。我是不起眼的老二,我爸也不太喜欢我做心理医生,所以他可能对你态度不太好。你不要介意。”   “那他怎么会知道我呢?为什么又要叫我过去呢?”   “这我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宋归宜说道:“但你爸是请我吃饭,至少说明还有的谈,说不定他是知道我当众亲你了。你说我要是说和你是真心相爱,你爸会不会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开你。”   沈若墨微笑,“好啊,你拿到钱分我一半。”   沈若墨的父亲叫沈峰,平淡无奇的名字,平淡无奇的长相,乍一看,和大学门口的蜜雪冰城奶茶店老板别无二致。中等身高,发福的中年人,微微秃顶,挺着一个肚子,眼袋很厚重,穿一件 polo 衫,很难想象他能养出沈若墨这样一个好品味的儿子并坐拥上亿资产。他在一家粤菜馆订了个包间,等他们共进午餐。 宋归宜在路上偷偷搜了一下,这家店人均四千五,菜品特色是脸大的盘子里装着指甲盖大小的食物,所谓的摆盘有艺术格调。   侍者领着 宋归宜进去,沈峰在握手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接见公司的优秀员工,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弄得宋归宜有些弄不清状况。   沈峰对沈若墨倒是很冷淡,见他进门,下巴稍稍抬一下,说道:“哦,你来了啊。那人到到齐了,可以上菜了。”   上到热菜时,沈若墨实在按耐不住,张口就问:“爸,你叫我过来什么事?”   沈峰大概就等着这一刻,落了筷,劈头盖脸骂他,“你倒好意思来问我什么事。你说要当什么狗屁搞心理的,我也就随便你,那你好好干啊,干个几天然后就有不务正业了。学别人查什么案子,我早就和你说了这件事不要去管。你就是不听,倔得和头驴一样。”   沈若墨倒是不怵,反唇相讥道:“大驴才能生小驴。”   此话一出, 宋归宜对他倒是肃然起敬,平日里沈医生温和得像鹌鹑似的,对女士温柔,对病人宽容,对宋归宜的冷嘲热讽也是一笑了之,本以为他在父亲面前是唯唯诺诺的,没想到是只战斗雄鸡。   沈峰对儿子的冒犯倒是见怪不怪了,也不拿宋归宜当外人,只冷哼一声,“你就是屁也不懂,觉得自己最了不起了。那我问你,你不就是还记着你高中同学那档子事吗?都十多年了,还能剩下什么啊。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和你没关系。宋归宜已经在帮忙调查了,有线索了。”沈若墨看向宋归宜,他也只能应付着点头。   “得了吧,我认识他,这小朋友之前给警察帮忙抓贼什么的,破了案子。那是另一回事。你们反正就胡闹吧,闹到我跟前来,大家都丢脸。我听说你昨天还把你高中同学叫过去问话了?你又不是警察,做这事谁理你啊。你消停点吧,和你弟弟多学学。”   宋归宜低头猛吃菜,权当自己不在此地,他和沈若墨那闹剧估计沈峰也知道了,他脸上还是有点燥。   每人面前上了一碗甜汤,沈峰喝了口润润嗓子,继续道:“你说你们是认真的,那我问你,你的那个同学杨云亭,她爸爸是谁你知道吗?你看,你们连这个都没查出来,不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白费功夫嘛。”   沈若墨低头,不吭声,面上还是不服气。 宋归宜插嘴道:“她是私生女对吗?她的生父另外有个家庭。”   沈峰说道:“是也不是。其实吧,她爸先认识的杨露,然后未婚先孕了,然后吧,就做了两手准备。生的是个儿子,就结婚。是女儿,那就没结果了。他同时还有个情人,后来到是生了个儿子,就变成大老婆了。他爸叫魏承,她有个弟弟叫魏思玉。”   宋归宜竖起两根手指,抵着额头,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在调查一起青春校园杀人案,还附赠家庭伦理剧。   沈若墨不为所动,冷冷道:“那又怎么样,她父亲的德行有失,和她又没有关系。”   沈峰道:“她不是失踪,是直接畏罪自杀。你知不知道?”   沈若墨的调子猛然拔高,“怎么可能?”   沈峰说道:“不是可能不可能,这就是事实,她把她亲弟弟毒死了。”   “她不会杀人的!”这一声近于吼出来了。   “不管会不会,事情都是这样了。她弟弟吃的零食里有毒药,吃完之后就死了,警察一查,发现只有她最有嫌疑,事情发生前一个礼拜她在她弟弟家附近徘徊。警察后来问了她一次话,她人就不见了,不是畏罪自杀,是什么?她家过去二十分钟不是就有个公园有条河嘛。她弟弟只有六岁,能和什么人结仇?只有她有动机。”   沈若墨咬着后槽牙不吭声,宋归宜倒是来了兴致,问道:“是什么毒药?如果是一般毒药的话,毒性没那么强,洗胃还是可以救回来的。除非是氰化物,可是这东西普通人不会拿到啊。”   沈峰说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警察。我和你们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们。她的爸爸魏承是个体面人,和我生意上也有往来。遇到这种事情,他心理也不好受,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慢慢忘记了,你也不要旧事重提。就这样吧,大家都当她是失踪了。”   沈若墨呛他,“体面人是不会有私生子的。总之我明白了,我调查这件事不会让魏承知道的,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沈峰气的怒目圆睁,骂道:“你真是不知好歹。”   眼见这对父子又要吵起来,宋归宜急急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为什么点名要见我?”   沈峰冷哼了一声,故意盯着沈若墨说道:“听说你是陆涛的女婿,我特意来看看,确实还行,比儿子强多了,我是女人也看不上他。”   宋归宜笑道:“这倒未必,我是女的,说不定就嫁给他了。”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宋归宜倒没什么怨气,白白蹭了一顿饭,还有多了一条线索。他准备一回家就求钱一多帮忙找出魏思玉的案卷。沈若墨上车时关门倒是猛地一摔,把 宋归宜吓得坐直。   沈若墨见状连忙道歉,脸上的线条又松下来,重新成了个老好人,“怎么说呢,我家的氛围就是这样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随便我爸说了什么,我是不信杨云亭会做这种事。”   “畏罪自杀的话,确实有很多疑点,比如说为什么血在卧室,可是人却不见了。杯子的碎片和烟头怎么解释。”   “那你相信她吗?”   宋归宜道:“我不相信她,但我相信你。反正还是那句话,我答应你了,我会一查到底的。”   沈若墨点头,勉强微笑,道:“我是很感谢你,但是也有些担心。我担心你。你的精神状态还是不太好,我能看出来你一直在强装开朗。最近怎么样,还是总会见到幻觉么?”   宋归宜敷衍道:“偶尔了,基本算是稳定了。”   “接受治疗的话,精神分裂也不是太严重的病。现在还是来得及的。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看医生?”   宋归宜耸耸肩,直接拉开车门上门,一如既往,带着点任性使气,用逃避的态度应对一切不愿回答的问题。 第38章 我后悔没和她一起杀人   宋归宜的面子在王帆这里还能抵个债,虽然又让他调侃了几句,但还是愿意帮忙的。   王帆还是照旧在电话里描述了案情,“魏思玉小朋友,那年六岁。礼拜六,他的妈妈去了美容院,保姆在家里给他做饭,他自己在房间写作业。大约在上午十点,他拆了一包巧克力饼干吃,然后突然出现呼吸急促,口吐白沫的症状,昏倒在地。因为保姆一开始没听到声音,到十点四十五分时,他已经确认死亡了。经过尸检,确认是氰化钠中毒。毒药就放在他一直吃的巧克力饼干里,这个饼干外包装上有一个很小的针孔,通过注射,可以把毒物注射到饼干上。一盒里有十多块饼干,并不是每一块都有毒。魏思玉是随机吃到的。所以很难确定正式投毒的时间。根据受害儿童的家属回忆,他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巧克力饼干,每次保姆与他外出购物,他都要求买两三盒,平时就堆在家里,想吃的时候拆开。案发家庭并不是一直都有人在的,家长白天要工作,保姆的工作时间是工作日的下午和双休日全天。受害者则在上小学一年级,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都在校。所以工作日的上午,家里是没有人的,可就提供了作案的时机。”   宋归宜问道:“那附近有没有什么目击者?”   “有,当时的第一调查方向就是报复性作案。死者父亲有公司,可能在生意上得罪了别人,因此拿小孩出气。但是走访排查后,基本排除了这个可能。死者的母亲说死者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是女中的学生。她可能有作案动机。也确实有保安记得,在之前一个礼拜看到有穿着女中校服的学生在周围徘徊,并且不止一次。于是立刻找到她询问情况,她虽然承认自己曾经出现在案发场所附近,但否认有投毒。因为缺乏后续证据,并且还有很多疑点,这件事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不过后续还有一些民事纠纷。”   “什么意思?”   “就是说死者的母亲上门去闹过几次,打起来了,都弄到派出所去了。”   宋归宜又再追问了些细节,简单记了几笔,便谢过王帆,挂断了电话。   黎素刚洗好澡,雪白的脸上泛着红晕,整个人都散着水汽,蒸得人畜无害。她裹着条浴巾,翘着腿,在沙发上叼着烟找打火机。自从承认自己有烟瘾,她就愈发肆无忌惮,当着宋归宜的面就抽。宋归宜不纵容她,一把夺过香烟,就丢在水杯里,“不准抽烟,弄得一股烟味,让我怎么亲你。”   黎素扭头就亲他,调笑道:“你最近怎么格外热情,我不太习惯了。”   宋归宜随口道:“可能因为我的中华男德教育大有所成吧。”黎素自然不信,但也不多追问,弯腰轻轻吻他。   真相是他怀疑自己要疯了,他终于不再是幻听了,彻底恶化成幻觉了。好几次他见到了死人的幻象,蔡照面无表情同他打招呼,身上滴着水,额头上有血。他哭着揪他的衣摆,质问他为什么不帮自己。宋归宜无言以对。   幻觉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这天迟早要来,认与不认,他都是有家族病史的疯子。既然早晚要疯,还不如早日昨晚想做的事。他喜欢黎素的手指轻轻捏他的肩膀。   宋归宜尽量收敛情绪,对黎素道:“虽然杨云亭杀死她弟弟的嫌疑很大。但还是有好几个疑点,第一,她是怎么拿到氰化物的,这不是什么随便的毒药,是管制品,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弄到手。第二,就算有毒药,她是怎么去投毒的?魏家在六楼,进出有两道门,第一道门需要密码,防盗门要用钥匙。她都没有。她只是被人看见在门口徘徊,这和进门投毒差了很多。’   “所以线索中断了?”   “还是有意外发现的,有一位目击证人的口供说,看到穿着女中校服的女学生在小区门口逗留,由此才确定是杨云亭。可是他看到的不只是一次,有一次也不只是一人。”   “有人陪着杨云亭去过魏家?”   “对,而且据说是个黑黑瘦瘦很不起眼的女孩。基本只有一个人选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找邓娟谈谈了。”   宋归宜现在是钦定的精神病患者兼跟踪狂,自然不能出面。这事便又落在黎素身上。沈若墨本想陪着一起去,宋归宜却摆手,又给他捎了个活,“你不用和她一起去了,她一个人搞得定。你去跑个腿,能不能想办法弄到你们班上那时候的家长通讯录。就是每个人都会填的那种,写一下爸妈是谁,联系方式是什么,做什么的。一般都会存档的,你去看一下你学校还保留着当年的记录吗。我想知道你同学父母的职业。”   黎素找了个午休时间过去,邓娟实在忙,抽不出整块的时间来见面。她的公司租了大厦的十六十七层,下层是普通职员的工作间,上层主要是会议室和领导办公室。邓娟已经搬到了十七楼。   黎素到的时候,邓娟在吃盒饭,杯子里泡着浓咖啡。她有股声嘶力竭的气质,工作也好,交友也好,都想着拼尽全力,达成目标,可是在外表上又想装作若无其事,好像成果是她随手得来的。   邓娟见黎素来,起身同她握手。她比黎素矮小半个头,平日里穿七八厘米的高跟鞋。现在躲在自己办公室里,偷偷脱了,赤脚踩在地毯上,脚后跟是贴满创口贴。   黎素说道:“抱歉,还占据了你午休的时间,不过我尽量把话说简短一点,可以吗?”   邓娟客套地笑了,“没事,我最近不太忙,手头的项目刚结束,而且我要外派出去,就下周的事,所以现在主要是工作交接。你是要问杨云亭的事吧?”   “对,那我直接说了。你是不是偷过氰化钠给杨云亭。”黎素几乎是恶作剧的心态,饶有兴致地看邓娟惊慌失措又故作镇定的样子。她拿出桌上的杯子,手一抖,咖啡洒在衣服上。黎素偷笑,“杨云亭的弟弟是被氰化物毒死的,这种事一般人很难弄到,只有电镀厂大量使用。你爸就是在郊区开了一家电镀厂,所以你有机会接触氰化物。而且有人看到,你和杨云亭一起出现在他弟弟家楼下。”   邓娟嘴唇颤抖着,承认得倒是很爽快,“对,是我做的。我有时候一个人在家,没有饭吃,我爸就让我跟着他去厂子里的食堂吃饭。厂里的人都认识我,偷偷溜进去偷东西也简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云亭很讨厌她的弟弟,这件事说了好几次了。我就和她说,我爸厂里有毒狗的药,问她要不要。她说要,问我能弄一点给她吗。我说可以。”邓娟脸色依旧惨淡,情绪倒是平静下来。   “你这也算是谋杀的从犯了,你就这么和我坦白,不担心吗?”   “你都确定是我了,那我也没什么能抵赖的。我实话和你说吧。有几年我很害怕,担心事情败露,怕警察抓我,我晚上都做噩梦。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十年了,我都慢慢淡忘了。你可以说我很冷血,可是人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就不会再有感觉了。我知道你没有证据,而且你不是在调查这件事。”   “你把氰化物给了杨云亭,然后呢?”   “我不知道。” 她低头撕着手指上的死皮,指甲缝里渗出血,过去那个局促不安的女高中生又借尸还魂了,“我把东西给她,她问我要不要加入。我说我考虑一下。她就明白我不敢的。我当时其实很后悔。”   “后悔拿氰化物给她?“   邓娟自嘲一笑,“这是成年后才后悔的事,我长大了才明明回过神来,这事败露了会坐牢。但我那时候是青春期,脑子里缺根筋,不管不顾的,我那时候后悔没和她一起去,我怕了。我觉得我不配当她朋友。”   “你后悔没和她一起杀人。你认真的?”   “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也会很后怕,但当时我真的是这么想的。青春期的时候人就是会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激素原因。很多事情就觉得是一辈子的事情,为朋友出头感觉是天经地义的。反正我那时候就想着,她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帮了我,要是我不帮她,她会不会讨厌我。我那时候很害怕,不是怕事情败露,是怕她不和我说话了,那我就真的再没有朋友了。”   “那她什么反应呢?”   “她没怪我,她说谢谢我给她保密。这件事她会找别的人帮忙的。”   “别的人?这个人是男是女,你知道吗?”   “这个我不知道,她不说的东西我从来不会问。我真的很珍惜她这个朋友。以前也有人起哄说她有男朋友,但她都是否认的。也可能是真的有,她没有和我说。你可以去问问徐欣怡,她们一直是最亲近的朋友,如果她有男朋友,应该会告诉她。”   “同学间有传言说你偷东西被抓了,这件事和这个有关吗?”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了。”邓娟顿一顿,显得很尴尬,手足无措地想解释,又作罢,“也不能说特别相关,总之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就不能和别人说,就偷东西发泄情绪。我没有偷值钱的东西,就是在超市里拿了一包薯片。我也第一次,慌慌张张的,就被抓住了。超市的人一定要叫家长,我也不敢打电话给我爸妈,我手边只有一个老师的电话,就找她碰碰运气。是她告诉你的吗?”   黎素点头,“最后问一个问题,单纯是我个人好奇,你不回答也不要紧,如果现在让你再选一次,你还会把氰化物给她吗?”   “我会。”   “为什么?”   她露出一个微笑,近于炫耀般,说道:“我说过了,她和徐欣怡最亲近,这件事却只有我知道。那我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第39章 我发现了杀人的动机   要见徐欣怡一面其实很困难,她像是蒙娜丽莎,要看一眼还要先排队预约。于是便分头行动了,宋归宜出门去了,黎素继续与徐欣怡保持联系,沈若墨带着黄宣仪找以前的老师碰碰运气。   赵松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沈若墨印象里她是个时髦的人,现在也依旧如此。她的头发全部染白了,烫得很蓬松,云一样堆积在头顶。身材依旧算是纤细,也还是穿裙子。她终身未婚,也就没有孩子,至今依旧是一个人独居。   见面说她在公园遛狗,一条小泰迪,远远地认出沈墨若,挥手照顾他过来。   赵松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出来找我。不过我们家这个宝贝,我昨天没有溜。今天一定要逛几圈。”黄宣仪头发披散着,热得满头是汗,赵松笑着递上一块手帕,“擦擦,姑娘,你鼻子上都有汗了。”   黄宣仪轻笑两声掩饰尴尬,“我一直挺容易出汗的。”   赵松柔声道:“你可以把头发梳起来。”   黄宣仪道:“不用,我脸大,梳起来不好看。”   “不是,你只是脸颊有肉,年轻的小女孩都是这样。可是你下巴尖,梳起来会好看的。”   黄宣仪犹豫着照做了。老师说的没错,沈墨若这才发现黄宣仪脖子修长,肩背挺拔。一切恍若又回到学生时代,赵松那时候就喜欢给女学生提服装上的建议。许多人都是犹犹豫豫着接受,快快活活着离开。现在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老师却还是老样子。   沈若墨道:“老师,你应该知道了,我是为了杨云亭的事过来的。”   赵松轻叹气,“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不是放不下,事情发生了,我不能假装不知道,总是要有一个结果。”   “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要说的那时候都和警察说过了。再说多年了,我现在记性是越来越差,昨天的事情,今天就忘记,人老了就是这样,越来越没用。”赵松扭头,忙里偷闲对黄宣仪道:“你试试看用手帕扎头发,这是我年轻时流行的,好像现在又时髦起来了。”   “挺好看的,很复古。”沈若墨微笑,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又重新转向赵松,“老师,还是麻烦你回忆一下,不一定是那天发生的事。那段时间里和她有关的,或者和她的朋友有关系的都可以。”   “那确实是有一件事,你还记得你以前有个男的体育老师吗?姓姜。”   沈若墨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声音洪亮,脸在太阳下晒成酱色。他对这名老师的印象一般,就记得他上课抓典型,总是说他俯卧撑的姿势不标准。“是做了三个月就辞职走人的那个吗?”   赵松道:“这件事其实不太好意思说,那个姓姜的老师,其实不是自己辞职的,他被开除的。这么说不过是给他留个面子。学校方面也不太想闹大,毕竟家长都挺关注校风建设的,如果知道肯定会对学校有想法,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   “这个人到底做了什么?”   “他性骚扰一个女同学,他被人看到私下里摸一个女生屁股,这个女生也哭了。这件事就是杨云亭举报的,但她没说这个女生的名字。她说实在不行那就说自己被骚扰好了。本来大家还将信将疑,结果一去问那个老师,他立刻就承认了,他说以为女生对他有好感。这其实是个很大的丑闻了,立刻就封锁消息处理掉。”   黄宣仪插嘴道:“那有没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这个姜老师对她怀恨在心?”   赵松道:“很多事我也说不好,只能说最好不是。杨云亭啊,我现在想起她,感觉还是个小孩子。很多时候,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就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样子。唉,她一直是个好孩子。”   沈若墨略带踌躇着,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邓娟的事,她是不是以前偷东西了?”   赵松愣了一下,“邓娟是哪一个,我有点记不太起来了。”沈若墨为她描述邓娟当时的打扮: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皮肤黑黄,不太爱说话,王宣飞对她很不客气。   赵松终于有了些印象,说道:“是她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其实也不是大事,她在超市里偷零食被抓住了,店里的人让家长来领她,她不敢打电话回家,就把我叫过来。她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我看她买了大概七八盒零食,她自己还偷了一盒,说是钱不够了。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同一款,她估计也不是拿去吃的,就是要发泄一下压力。她也不容易,那时候就杨云亭陪她玩,后来她又是一个人了。她现在还好吗?”   沈若墨道:“她现在挺好的,工作也很好,人也挺幸福的。”   赵松牵着狗离开了,目送着她的背影,黄宣仪感叹道:“我以后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很优雅,很有品味,说话也轻声细语。她以前一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老师。”   “没有必要为了讨人喜欢而成为谁,关键在你要喜欢自己。”沈若墨侧过身不去看她的手腕。黄宣仪在夏天汗流浃背,因为她依旧穿着长袖,想遮挡住手腕上自残留下的疤痕。   宋归宜回来时,沈若墨和黎素一人一个手机,分别端坐于沙发和客厅,黄宣仪在打游戏。整间屋子里没人说话,对他的到来也不过是点头应声。这似乎足以证明现代科技对人际社交的伤害。但宋归宜没空搞批判,他像块黄油在高温下融化,急匆匆跑到水龙头下,冷水对着脖子一阵冲。他头发全湿了,狗一样快快活活摇着脑袋甩水,随手把湿发往后梳。他掀起 T 恤下巴擦干净脸上的水,露出腰腹。   黄宣仪小声尖叫,不是害羞,而是兴奋,“你竟然有腹肌。我还以为你是文系男,弱不经风的那种。”   黎素笑道:“185 厘米的弱不经风男子,那要吹多大的风才能吹倒。八级台风吧。”   “提醒一下,我 186 了,你的数据库该更新了。”   黎素挑眉,“那除此之外,你还是有什么新发现要告诉我呢?你出去做什么了?”   宋归宜说道:“我去骑自行车了。顺便去了图书馆一趟,弄来了一份地图。城市发展档案馆总是会出这样的书,记录某某区县十年二十年来的变化,再附上地图。”他把地图在桌上摊开,是案发区域十年前地图的复印件。出事的小区已经用笔标红了,以此为圆心画了一个圆。   宋归宜点着地图说道:“我刚才找了辆自行车,在案发地周围骑了一圈。杨云亭是下午三点左右走的,沈墨若你们是四点三十分到的。中间有一个半小时,处以二就是四十五分钟。考虑到中间还有别的事耽搁,应该只有二十到三十分钟。”   黄宣仪问道:“为什么要除以二?”   黎素帮忙解释了,“因为他觉得杨云亭不是在家中遇害的,而是有人把她叫出去。然后把她的车骑回家,再布置现场最后离开。”   黄宣仪道:“可是她家里不是有血吗?”   黎素道:“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只有地板上一滩血。按理说这应该是很大一个伤口,可是只有地板上那一滩血,其他地方连血滴都没有。而且血液的形状不对。假设你中了一刀,把刀拔出来的话,血液也溅开。不拔出来的话,一开始出血量不大,血液是滴落着流出。不管受害者是否当场死亡,血液形状都不会太规整。活着的人会挣扎,会有小血珠随着运动滴落。直接死掉的话,基本就是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尸体会沾到血,把血迹弄乱。可是现场很干净,只有一大滩规则的血迹,这更像是剪开了一个血袋。”她轻拍沈墨若的肩膀,“所以没事的,沈若墨,你不用再多自责了。这只是个伪造的现场,那个烟头也好,玻璃杯碎片也好,都是为了迷惑调查者做的。”   宋归宜托腮,回以一笑,“说的很对,看来你也想到了,我们还是挺有默契的。”   黎素扭头,调侃道:“在蓝莓的分配问题上也很有默契,别再偷吃我的蓝莓好吗?”   “好吧,那以后我光明正大地吃。”宋归宜继续道,“这个圆的半径是我自己试了几次,在这段时间里能骑到平均路程,所以这个圆里面就是可能凶手和杨云亭的见面地点。你们一起过来看看,哪个场所比较有可能。这个地点应该满足以下几点:人流量不大,不太容易被目击,但又要便于藏匿尸体。”   宋归宜在推理上基本是独断专行一个人,他要找人求建议,便不是个小难题。果然地图摊开,圆圈框起的范围里基本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案发地附近主要有三条街道。一条济民路以小商铺为主,卖的水果点心和肉类生鲜或者便民的杂货。旁边是理发店和美容院一条街。再过去横着的一条路倒是僻静了,可也全无藏身之处。   黄宣仪道:“会不会是在那种肉店里,凶手把人解决之后就藏在冷柜里。”   “可能性很小。这样的话店里必然有帮凶。而且这种店铺很小,不太可能有空置的冷柜。你把一个人塞进去,就要和肉塞在一起,有被其他人发现的可能。除非帮凶是店主。这到说得通,可是女高中生和个体户怎么勾搭上呢?”   黎素道:“按这样的逻辑推演,所有店铺都有可能,也都没有可能。寻找第一案发场所完全没意义,因为这是十年前的案子了,没办法去现场求证。”   宋归宜这边没结果,便只能暂时搁置了。他转问黎素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进展吗?”   接话的倒是沈若墨,“我不知道算不算线索,不过杨云亭可能得罪过许捷。” 第40章 你是反社会吗   沈若墨道:“许捷曾经和我们学校的一个男体育老师恋爱,我见过他们约会。在校外,他们两个牵着手很甜蜜的样子。杨云亭似乎也撞见了这一幕,但是她误会了,觉得这个老师骚扰她。她去举报了这位老师,让他丢了工作。”   黄宣仪反驳道:“可是杨云亭看到她哭了,说明她确实不太情愿。”   “所以我不确定。可能是我看错了,也可能是杨云亭看错了。但应该只有一种可能。我刚才联系了许捷,想和她约出来聊一下。但是她说最近很忙,没空。我不确认要不要直接问她这件事?”   宋归宜说道:“问吧。反正你的名声也不会更差了。你就直接问她有没有被摸屁股,是自愿的还是强迫的?是春心萌动还是迫于无奈?当然 ,这么直白是我会说的话。你可以更婉转些。”他的眼神雾似的飘远了,越过沈若墨的肩膀,停在一个空荡的角落里,“黎素,那你和徐欣怡联系得怎么样了?”   “她还没回复我,似乎是宿醉没醒。”   宋归宜道:“那挺好,那我也该去补个觉,我昨天失眠了。”他摇摇晃晃起身,说话有气无力的,似乎真的是累了。   宋归宜在客房躺下,黎素没整理过这里(这位大小姐哪里都不整理,除了她的头发和脸)房间还是他上次睡时的样子,久不通风,有股灰尘的味道。   他在凣凣床上摊开,直愣愣望着天花板。所有人都到齐了。不只是外面那些活着的,还有一个死去的。蔡照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一阵风吹开窗帘,他旧日的愧疚摇曳。宋归宜是知道他是幻觉,但甩脱不了。只是累。   蔡照质问道:“你真的觉得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你想过正常的生活了吗?”   “你都死了,别来烦我。该投胎投胎。”房间里很安静,宋归宜刻意别开眼神,盯着空调风吹动蚊帐的下摆。   但幻觉也会动。蔡照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他。这感觉似曾相识。他冷笑着,说道:“喂,你真的有告诉他们所有的真相吗?亲眼看着我死,你感觉怎么样?”   宋归宜说道:“不怎么样,已经过去了。你再不原谅我,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还能怎么办?找个和尚超度你们吗?”   “我不是鬼魂。”蔡照道:“我是你,你大脑的一部分。是你不放过我。”   宋归宜说道:“你是说我不放过我不自己吗?”   “是啊,你原谅你自己了吗?你不愿意接受治疗。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假装你的冷酷无情是源于疾病,而不是你的天性。你假装黎素也是危险分子,所以你待在她身边,就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奇怪。但你很清楚,她是正常人,你才是笼子里的野兽。你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的。”   “我不知道。”宋归宜闭上眼,头痛欲裂,他像号啕大哭后的婴儿一样蜷缩起来,被子拉过头顶,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沉沉睡去。   宋归宜在房间里睡着了,门虚掩着,客厅里的诸位顾忌着他,也就不便大声谈笑,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反倒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宋归宜就是这么个存在,不声不响,也不是会炒热气氛的人,但若是习惯了他在,少了他就像是缺了很多。   沈若墨无端起了话头,说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心理测试,你们做一下吗?倒也不用太认真,就是娱乐性质。”两位女士闲着无聊,自然没有拒绝,沈若墨便继续说道:“一位女士爱上了有妇之夫,她给对方的妻子送去了有毒的糖果。但是并没有成功毒死那位妻子。之后她便开始在城市中进行无差别的糖果投毒,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黄宣仪苦着脸抱怨,“这是什么题目?完全没有逻辑啊。她投毒应该是报复社会吧。黎小姐,你说呢?”   黎素先是笑笑,推说这种题目不用认真,没什么正确答案,可是拗不过黄宣仪坚持,“我觉得是因为她给男人的妻子投毒,事情败露了,她担心男人责怪她,索性就让全城的糖果都看起来有毒。这样就不是她的错了,只是她不小心有毒的糖果。”   “这是什么神经病逻辑?”黄宣仪转向沈若墨,“所以正确答案是什么呢?”   沈若墨神色微变,“我说了,这个没有什么正确答案。只是玩玩的。把这当作罗夏墨迹测试就好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就会看到什么。不过许多反社会者对这题往往会有相似的答案。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答案。就是黎素的答案。”   “所以你说黎素反社会。”黄宣仪格格发笑,将信将疑道:“喂,你是认真的还是逗我啊。”   “当然是逗你玩了。反社会哪有这么容易甄别,随便说几句话就找出来了。 ”沈若墨勉强微笑,却把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黎素,“反社会有很多种,基本特征是漠视别人的感情。但有的分支还会表现得聪明优雅体贴,看起来像是为别人的不幸难过,其实是拿别人的不幸取乐。”   黎素装模作样道:“那这样的人还挺危险的。要是在身边根本发现不了。”她几乎立刻猜透了沈若墨的心思。他曾经喜欢她,喜欢的是杨云亭的残影。他以为她们是一类人。活泼开朗,温柔大方。感情蒙蔽了他的判断,因此对黎素诸多冷酷之处视而不见。现在沈若墨从他旷日持久的暗恋中清醒过来了。他发现杨云亭并非完全如他想象,也多少看穿了黎素在太阳底下露出的沉重的影子。   “倒也不用太担心。”沈若墨平静道:“毕竟有的反社会还挺挑剔的,只会选自己看得上眼的人取乐。”   “越说越吓人了。我晚上要不敢一个人睡了。”黎素假笑着转身,“我去看看宋归宜醒了没有。”她刚走出几步,沈若墨却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道:“许捷回复我了。”   许捷的回复很简短,“是也不是。我没有怪杨云亭的意思,但她确实有点误会。”   沈若墨还想着再追问,许捷却推说有事,让他稍等半刻,手边有个项目要收尾了。等了大约半小时,她给了一个详细的答案,“我那时候确实喜欢姜老师,不过也不能说是特别认真的,更像是朦胧好感的类型。你还记得吗,我那时候在校篮球队,正好姜老师也篮球队的带队老师。一来二去,就比较熟了。他有私底下约过我,我和他去吃饭,也确实挺高兴的,但是现在想来是刺激感更多一点。毕竟是师生恋,还是偷偷摸摸的。可是发展了两三个月,他就有提出进一步的想法。一直接着训练的机会偷偷摸我,还说想和我接吻甚至开房。我其实想和他分手,可是闹开的话我在学校也很麻烦,而且我对他还有感情。我那段时间很害怕,也不能告诉父母。我就和沈容竹说了,那时候我们玩得最好。她让我找杨云亭帮忙,说她胆子最大,什么都不怕。我就和杨云亭说了,说的很隐晦,她好像是误会了,以为我是被老师欺负了。我没想到,她就立刻去举报,说她亲眼看见了姜老师欺负学生,没有说的我的名字,但是她说她可以当面对峙。我本来担心姜老师把事情全说出去,可是他好像也挺心虚的,反倒让校领导别闹大,说他会自己辞职的。”   沈若墨问道:“那你责怪杨云亭吗?”   许捷回答,“怎么会怪她。我很感谢她啊。她是我的朋友,一直为我着想。我事后有点后怕,那个姜老师承认得这么快,说不定他是真的做贼心虚,想对我做什么。一开始我确实挺喜欢他的,可是后来他走了,我反倒是松一口气。所以也就那样了。”   “这话或许有点冒犯,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杨云亭失踪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没事,你问好了。我记得我应该是在篮球队集训,每周五放学后都有训练。不过也有可能我记错了,因为有几周教练有事,就不训练了。已经隔了很久了。”   “好的,你知道杨云亭有男友吗?”   “没听说过,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我见过她有个打火机。挺漂亮的,不像是学生会用的。她也不像是会抽烟的。”   结束后黎素问沈若墨对许捷的证词相信多少,沈若墨苦笑着,说道:“你或许会笑话我,不过我觉得她说的都是真话,她也没什么要骗我的必要。”   黎素道:“她确实没必要骗你。不过有一点要注意,她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当时第一个她发现宋归宜有问题。这个故事里她似乎把自己描述得很笨拙。如果她说的全是真的,那就是一个有趣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像是琢磨着一个不错的笑话,“那个体育老师很年轻,长得应该也不错。许捷也是年轻女孩。杨云亭也是。这个年纪的,出身不错的女校学生,通常会第一反应会是师生恋。她却直接想到是老师骚扰学生,并且反应很强烈。不通知当事人,直接去举报。这应该是一种心理投射,她把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代入了许捷。在那件事上她很可能是失败的,所以更迫切想搞定许捷的麻烦。”   黄宣仪道:“你是说她有认识的人被老师骚扰过?”   黎素道:“我觉得不止是骚扰这么简单。如果我是一个变态的中年老师,要我选择一个猎物。我会选一个文静的,温柔的,乖乖女。不用太漂亮,但需要很懂事。这样她就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同时家庭氛围要严肃些,这样她就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还要很在意成绩,这样就有一个持续的借口补课。如果我找到一个这样合适的人,我肯定不只是骚扰她。我可以做很多事。”   “你是说强奸吗?”   “这我不知道,只是凭空猜测。同样是猜测,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可能的受害者和杨云亭的一个朋友很像?”   -------------------------------------------------------------------------------------------------   大家好,感谢大家这段时间来的支持,很多评论和批注也给我带来了不少更新的动力。虽然没有一一回复,但是大家的留言我都仔细看过,也给了我很多鼓励。在此也感谢大家对这个故事和我笔下角色的喜爱。   这本书之后的章节就要入 v 收费了,这也是大家对我肯定的一种体现。入 V 之后依旧会保持一周六更的更新速度,希望大家可以一如既往地关注和支持。在此也可以简单剧透一下,之后还有两个案子,而在最后一案中,之前所有的伏笔都会回收,感情戏和剧情线也会合一,故事将会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反转。大家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分案件购买阅读。 第41章 如果有凶手,那就是我   花了些功夫,黎素才见上徐欣怡,她辗转托了三个朋友弄来她的住址。湖心苑二期,18 号楼 1602 室。这是个新开的楼盘,为了确保住户质量,基本没有小户型。这旁边还有两个高端盘,不少人就把情妇安置在这里,方便见面。于是这里又被叫做二奶盘。徐欣怡似乎使这个外号恰如其分了些。她的私人生活和那张脸一样,她曾当过两个人的情妇,现在换了第三个。传闻里,她是个有手段的人,好几次对方的正妻找上门,打也好,骂也好,她都不当回事。怎么的惊涛骇浪,她知道终会风平浪静的。现在她随意找了个闲职,每个月从情人处拿钱,也做别的男人的生意。   徐欣怡也完全不吃黎素这套。初次见面时,她趴在桌子上装哭,别人都去安慰她,只有徐欣怡自顾自夹菜吃。所以黎素这次带上了黄宣仪,不是为了带小姑娘见世面,是多一重保险。世故对世故,总是两败俱伤,天真对世故,却常有胜算。   楼道口就要密码,黎素直接找徐欣怡开门,基本能猜到她拒绝。她就拉着黄宣仪在门口等了几分钟,终于等到楼里的住户出来,她才装作正巧进来的样子。对方是个中年男子,习惯性地年轻女性没戒心,倒还帮黎素留着门,寒暄道:“来走客人啊?”   黎素笑着冲他道谢,一点头说:“是的呀。”   黄宣仪见她姿态亲昵,上了电梯问道:“你们认识吗?”   黎素摇头,笑容立刻冷下来,“不认识,不过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认识。”   到徐欣怡家门口,黎素站定,故意不按门铃,客客气气敲了三下门。徐欣怡过来应门,门缝里飘出来半张脸,她一看见黎素,急着就要关门。但黎素动作更快些,一条腿卡成门缝里,拉着黄宣仪硬生生就挤进来。   既然这么登场了,无用的寒暄倒也省去了。黎素在沙发上端坐,笑道:“不用麻烦你倒茶了,我们聊聊就好。”   “我也没想给你倒茶,我想用水泼你出去。”徐欣怡阴阴笑了两声,她还年轻,但举手投足已经有了股姨太太腔调。她似乎刚到家,一条裙子丢在沙发上,脸上的妆容花了些,眼睛下面晕开一层黑的腻子。   黎素倒是不以为意,和气笑笑,“你这就是开玩笑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今天的来意,想和你聊聊杨云亭的事。”   “没什么好聊的。”徐欣怡打了个哈欠,抬起的一只手苍白纤细,十指白得发青,手背上却已经起了青筋。她发觉黄宣仪偷偷盯着自己,就故意逗她,似笑非笑瞪她一眼,吓得她往黎素身边一躲。   黎素笑道:“你既然没什么可说的,那就听我说好了。我发现杨云亭对老师骚扰学生对事反应很大,但这事并不像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听说你曾经和她是很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   徐欣怡细细磨着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单纯有个猜测,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但我简单调查过你。你的家境很普通,父亲是银行职员,母亲是公务员,家教很严格,对你期望颇高。他们应该给你请过家教,有男有女,但肯定是最好的。其中可能有一位老师,是个中年男人,风评很好,教物理或者数学,他人也很风趣,总是表扬你。然而一次上课时他偷偷摸了你。你很害怕,但是没有阻止他。接着他就变本加厉,终于……”   黎素话音未落,徐欣怡已经怒极,随手抄起一个玻璃杯,就朝着她头顶丢过去。没什么准头,砸在墙壁上,摔得粉碎,玻璃溅开时像是淡色的烟火绽放。一片碎玻璃就落在沙发旁,黄宣仪吓得站起身,见气氛尴尬,又悻悻坐下。   黎素却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镇定中带着讥嘲,继续道:“被强奸后你应该很害怕,你不敢告诉父母,你觉得他们不会站在你这边,觉得是你勾引了老师。因为你越是害怕,越是对那人言听计从,你甚至下意识讨好他,在他面前表现表现得很顺从。你可能会暗示自己喜欢上他,假装这是爱情而不是强奸。但杨云亭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可能是你主动告诉她的,也可能是她发现的。总之她想为你做什么,但是你拒绝。”   徐欣怡呵斥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是说错了吗?那你指出来我哪里说错了。”黎素依旧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你现在堕落到这种地步也和这件事有关吧。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毁了,你反正已经被强奸过了,再怎么假装没事发生,你也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这一切对你打击很大,不是强奸,还有杨云亭的死,你是知道些什么的。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和人合谋,谋杀杨云亭?当初是你第一个到现场,提出打扫卫生的,也是你先开的门。你是不是故意清除掉痕迹?”这是激将法,现场的痕迹是凶手故意留下误导调查的,徐欣怡的行为反而证明她与凶手不是一伙的。但她依旧有所隐瞒,黎素没兴趣绕圈子了,想用最激进的方式强迫她说出来。   徐欣怡果然恼火了,猛地站起来,一把揪过黎素的领子,把她往墙边拖。她比黎素高半个头,一时间她倒挣脱不了,像是一只被提溜了后颈的猫,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徐欣怡颤声道:“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怎么敢说我杀了她。”她的眼睛里蓄着泪,睫毛一颤,眼泪晕开眼线,在脸颊上淌开两道黑色的深痕,嘴唇上的口红也乱七八糟的,看着血淋淋的。   黄宣仪在旁观战顿时慌了,急忙过去拉架,想分开两人。可她反倒是最瘦小的一个,徐欣怡手一甩就把她推倒了。黄宣仪脚一滑,摔在地上,手就撑在玻璃碎片上,细细密密一阵痛。抬手一看,划出两道伤口,鲜血涌出来。黄宣仪愣了愣,抽了抽鼻子,大颗的眼泪滚落,就哭了出来。   黄宣仪一哭,事情倒也解决了。徐欣怡立刻松开黎素,转身去拿医药箱。黎素忙着过去安慰她。   “手拿出来我看一下,没事的,没事的,玻璃渣没进去,包扎一下就好了。”徐欣怡给她用酒精消毒,又仔细着缠上纱布,“不会留疤的,你别怕。”   黄宣仪哽咽道:“我不是为了这个哭,我手腕上已经有个疤了。我是因为你啊。”   徐欣怡抬头,“为了我?”   “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贱自己?你明明是个好人啊,你刚才对我也很温柔的。你爸妈对你不好吧。我爸爸也对我很严格,我妈妈还死了,我继母对我也不好。我不知道怎么了,想到我自己,我就好难过。”她断断续续说完,索性把脸埋在手里,痛哭起来。   黎素也没料到这一幕。她是个冷酷的人,从不会为他人的不幸流泪,反倒常常饶有兴致地鼓掌,想要多看几幕悲剧。现在看着黄宣仪流泪,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了,只能抱肩坐在一旁,神情疏离又无可奈何。   徐欣怡则只是叹气,“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   黄宣仪哭着,黎素与徐欣怡一人一边端坐着,无话可说。哭声渐渐小了,她们依旧沉默着,一个人拨弄头发,一个人扣指甲,气氛尴尬着寥落去。黄宣仪倒反应过来,止住了哭声,用手肘戳戳黎素。   黎素扁着嘴,不情不愿道:“你的口红很好看。”   “谢谢,你的粉底也不错,这样都没脱妆。”   这自然不是该说的话,又是一阵沉默,双方都知道话不说开,事情是过不去了。   徐欣怡叹口气,“你说的基本都是对的,但我没有杀她。我那时候急着去她家,是怕她闹出事情来。他,就是那个人,到高二第二学期已经不辅导我了。我想让事情过去了。可是杨云亭说必须要给他教训,不然他会阴魂不散。他还会对其他女生下手。我那时候有点怕她,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她胆子太大了。警察已经找上过她了。”   “因为她弟弟的事吗?”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是警察找她的时候,邓娟和我都在。邓娟的表情显然是知道什么的,一下子就很慌。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本来不肯说,后来就支支吾吾告诉我,可能杨云亭给她弟弟投毒了。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就跑开了。我知道她也有参与了。我当然会为杨云亭保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想她被警察抓。总之那次她没事,我也松了一口气。可是她又开始说要报复那个人。我害怕了,我怕她会像毒死她弟弟一样毒死他。”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看到她突然病退,不参加排练我就担心她要搞事。果然去了她家,看起来就像是出事了一样。地上有碎的杯子,窗台上有烟头。那个人就是抽烟的。我以为她是想嫁祸那个人,故意失踪几天。我以为她会回来的。就是一个恶作剧,像以前一样,突然出现,把大家吓一跳。可是她没有回来,十年了,像梦一样,她再没有回来。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聪明把现场收拾干净。她本来不会死的。”   “她可能现在也没有死。”黎素冷然道:“你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可能。可能杨云亭就是畏罪潜逃了。她刻意布置了现场,然后把事先抽好的血洒在房间里,然后留下烟头。她再堂而皇之离开,装作被杀害的假象。这样既可以从谋杀亲弟弟的案子中脱罪,也可以嫁祸给那个强奸犯,算是一石二鸟。她现在说不定躲在哪里,过着好日子。”   “别逼我再用杯子砸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很在意她的家人的,她不会这样丢下她外婆一个人就走的。而且她晕血,看到这么多血,她根本站都站不稳。警察也调查过,家里没少什么衣服,她一个高中生,又能去哪里呢?”   黎素本来还想提出畏罪自杀的可能,但她不想脑袋被开瓢,还是明智地换了个问题,“如果杨云亭被杀了,你觉得凶手可能是谁?”   “说这种话还有意思吗?你不就是看我们狗咬狗。”一抹蔑笑飘过来,“如果有凶手,那我就是吧。”   黎素不理睬她的挑衅,平静分析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当时骚扰你的老师,先下手为强杀了杨云亭,因为害怕她举报,把事情闹大。”   “如果真的是这样,倒也好了,我也能为她做点什么。她失踪的那几天,那个人没办法犯案,他因为暴露癖被拘留了三天。这件事还应该感谢死掉的魏思玉,那个人就住在附近的小区,他以前也做过这种事,但是都没被抓。那几天因为魏思玉的死,弄得人心惶惶,很多家长一刻不停地陪在孩子身边,就正巧撞见他脱裤子。” 第42章 我们去找死人问话   回去的路上,黄宣仪照例搭黎素的车。她为着先前流泪的事,还有些窘,有一段路没说话,却忽然冒出来一句,“我想成为黎小姐你这样的人。”   黎素先是一愣,继而冷飕飕笑出声,倒不是嘲弄她,是当真觉得这话很好笑,玩味道:“为什么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   黄宣仪摆出一副很执拗的面孔,认真道:“因为你很厉害,很温柔,很聪明,什么事都能独当一面。不像我,随随便便就发火,耍小孩子脾气。”   黎素笑得更厉害,“我哪里是这样的人。我也耍脾气啊,而且耍得比你厉害多了。只是你不知道罢了。”她眯着眼睛思索,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小时候,我妈刚嫁给我继父,家里有一个负责家务的保姆,是我继父死掉的妻子介绍来的人。所以她自持身份,觉得自己像是个陪嫁丫鬟,要给上一任夫人尽忠,就对我妈挑三拣四的,很不客气。我继父多少也知道点,但他懒得管。我妈也只能忍着。但我不会忍着。老狗一样的东西,也配乱吠?”   “所以你就和她吵架了吗?”黄宣仪怯怯的,黎素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阴冷又和气,像是掺着毒药的蜂蜜。   “我那时候才只是小学生,吵也没用。我就偷了我继父的钱,每次五十块,放在这个保姆的包里。那时候五十块算是挺多的钱了。”她说这话时,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很为自己做的事情得意,“然而我继父还是没反应。所以有一次客人来,她给大家做了一桌子的菜,我就找个机会在汤里倒了夹竹桃叶子泡的水。客人也喝了,我也喝了,喝完都肚子痛,送去了医院。之后这个人就被开除了。”   “那这件事被发现了吗?”   “当然了,我继父就是搞司法的,当然看穿了。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好好说。我告诉他,要是好好说,他才不会听。”黎素微笑,眼神里飘荡过冷意,“我继父太喜欢当圣人了。他觉得他娶了新妻子,就开除之前的保姆,尤其那个保姆还是前妻介绍的熟人。开除后那人容易说三道四。名声不好。但是妻子被佣人欺负,这件事不太会传出去,所以他也懒得管。”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我和那时候比,没什么变化。我从小就觉得生活很残酷,会不停地伤害我,我必须要反击。就像是拳击比赛,别人打了我一拳,我不打回去,下一拳就打得更狠。 所以必须要回击,做那个站到最后的人。最好就是,我做那个第一个出拳的人,把人一击出局。”她悠然地望着黄宣仪,似笑非笑,“你现在还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   “那你慢慢想。你还是很多时间。在你这个年纪迷茫不是坏事。”   “那你有迷茫过吗,黎小姐?”   “我现在就很迷茫,只是你看不出来。”   “你在迷茫什么?”   “我没有感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太悲伤或太兴奋。所以我需要不断寻找刺激,来获得活着的感觉。现在就是一种找乐子。不过刺激总是越找越大的,很容易跨过底线。就像是偷东西找刺激了,不被抓住的话,很快就要杀人取乐。 ”   “你应该不会杀人吧。”   “不会,得不偿失。要达到同一个目的有很多方法,杀人,尤其是亲自动手是最不划算的一种。”   黎素送走黄宣仪才回家,一开门就看到宋归宜倒在血泊中,一大滩血迹从腹部淌出,旁边掉着一把刀。她连多余的表情都懒得做,抬腿从他身上跨过去,包随手一丢,就在沙发上歇起来。   宋归宜听到动静,偷偷睁开眼瞄她,见她确实不准备理睬自己,多少带点委屈,“你这个态度很冷淡啊。我都受伤倒地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黎素低头看手机,“没啊,我挺高兴的,你死了我终于可以换个男友了。下一个更乖。”   宋归宜穿着血衣站起身,拿着刀大大咧咧坐在她对面,“徐欣怡那里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她很坦诚,但是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黎素简单叙述了徐欣怡的一番话,出于自尊,她略过了自己被揪衣领的那幕,“现在所有的可能对象都问过了,你有什么发现吗?反正我是没有花招能用了。”   “想听实话吗?实话是我和你一样没办法。这完全不是我擅长的领域。现场被破坏了,证据基本也不存在了,很难构建逻辑链条。只能从动机倒推。鬼知道有什么动机,说不定杨云亭在食堂吃饭时,买走了最后一个肉包,凶手就怀恨在心。”   “不止如此,也很难从动机倒推,青春期是个特殊的时间。那时候人是个矛盾体,自卑又自傲,偏执又多疑,迫不及待想长大成人,但是又害怕成人。从神经科学的角度看,青春期时的脑部结构与成人是有差别的。”   “所以你也没办法了?难得看你认输。”宋归宜顺手把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因为手上还沾着血,便在面颊上抹开一道血痕,衬着他黑色的长发与孩子气的笑,有一抹参差对照而出的森然,几乎能迅速使人联想到一切死不悔改的连环杀手。   “你也没比我好多少。”黎素讥嘲地一挑眉,“我早就想说了,从钥匙和对杨云亭家的了解,推理出现有的四个嫌疑人,这本来就是不严密的推理。其实还有其他可能,比如有人偷配了钥匙,杨云亭把钥匙给过其他人,但是沈若墨不知道。还有杨云亭的生父可能也有钥匙,想的离谱一点,可能他发现女儿杀了亲儿子,就顺便杀了女儿。”   “所以我放弃了。”宋归宜起身,打了一桶水浸湿拖把,开始清理刚才胡闹留下的一地血迹,好在用的是仿真颜料,沾水就能洗掉。黎素看他拖地时紧绷的手臂,肌肉撑起短袖口。她又想起旅馆的那一幕,野狼扑食般的凶狠与精准。黑夜里冷而锐的一个眼神,此刻回忆起来,又不那么真切了,宋归宜站到太阳底下又是快快活活一个年轻人,卖力地干完家务,还颇为得意地朝她炫耀一下。   黎素故意不理睬他,只淡淡道:“真的,我还以为你答应了沈若墨。”   “不是说放弃这个案子,是放弃这种思路,从动机倒推下辈子就没结果。我刚才想了本案的三个核心问题:第一,杨云亭的弟弟是怎么被投毒的?第二,杨云亭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第三,这两个案子中是否有一个凶手参与?如果有同伙,那到底一共有几名犯人?把这三个问题对照着她们对话中的漏洞,如果有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就是破绽。”   “那你找到破绽了吗?”   宋归宜理所当然一摊手,“没。所以我们还是再找一个人问话。”   “你不会想去找死人问话吧。”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托王帆找到沈容竹家里的住址了,我觉得她的自杀没这么简单。我们可以去问个话。”黎素倒在沙发上不愿动,宋归宜带点讨好的神情,抓着手把她拉起来,“拜托了,就跑一趟,完事了请你吃饭。”   黎素站起身,顺势一倒,就靠在宋归宜肩膀上撒娇,“谢了,下次这种跑腿的事你别想着我就好了。”   “对了,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是你要杀人的话,这五个人里面你会选谁当帮凶?”   “我谁都不会选,我会一个人搞定。杀人这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重风险。那你呢?”   “我也会一个人做,但我做完之后会找个人嫁祸。嫁祸你就不错,所以我要趁现在和你搞好关系。”宋归宜轻轻搂住她, 眼神却飘向一边。蔡照已经站在他视野里,靠着窗,似笑非笑,浑身湿透。 第43章 她根本不是自杀   在黎素车上,宋归宜小睡了片刻。他梦到了父母聊起叔父时的场景。在客厅,头贴着头,压低声音,神情中含着耻辱的隐痛。他们家宁可不要一个天才,也不该出一个疯子。或许不久的将来,这场景也会移植到他头上。   宋归宜惊醒过来,车已经停了,黎素正趴在方向盘上,扭头盯着他,一种意味深长的审慎目光。   黎素没有追问他,只是若无其事道:“你晚上应该早点睡。我们到了。”   沈容竹家是个旧小区,没有电梯,也没有地下停车场。上楼时宋归宜注意看楼梯间的墙面,上下斑驳一片,已经很久没有粉刷过了。   敲门后,来应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很瘦,很疲惫,像是被生活咀嚼后吐出一堆的甘蔗渣。她神情戒备,开门只留出一条缝,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想干嘛?”   宋归宜驾轻就熟道:“我是沈容竹的同学,我也姓沈,不知道阿姨你还记得我吗?”   沈母皱着眉回忆,“好像有点印象,你以前黑黑瘦瘦的,怎么长这么高了?”   “我发育得比较好。”宋归宜傻笑两声,“是这样的,阿姨。我们和别的几个同学最近聚了一下,又想起她了。她不在的时候,我人在国外,没有来得及赶回来,所以想来拜一拜,不知道可以吗?”   门稍微开得大了些,宋归宜便拉着黎素挤进去。一进门,没有玄关,直接就是餐厅,一张木桌上还摆着午饭时的两个剩菜。黎素瞥一眼,凑在宋归宜耳边,低声道:“人家的饭都做的比你好吃。”   宋归宜翻了个白眼,假装没听到。他转身看向客厅,里面摆着一尊佛像,旁边的桌上是沈容竹的遗像。宋归宜上前进了香。黎素问道:“您信佛?”   沈母抱肩而站,解释道:“她走以后,我就开始信这个了。还是有点道理的。她们是 4 班,教室的位置也不吉利。果然出事,之前不是就有个学生不见了。”   “对,叫杨云亭。以前和沈容竹也玩得很好。”   “她找回来了吗?”   宋归宜轻轻摇了摇头,沈母苦笑,“也是啊,都这么久了,哪里能找回来。她妈妈一定也很伤心了。”   宋归宜低头,神色黯然,莫名不安,好像他今天专程来就是为了戳人痛处。   沈容竹的母亲则继续道:“你们是要坐坐还是就走了?坐的话,我给你们泡杯茶,不知道还有没有茶叶,我去找找。”   宋归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套话,沈母却是帮他省了这一思虑,带着点恳求的口吻道:“既然你们想再坐坐,那我和聊聊沈容竹在学校的事吧。她走也有几年了,我一个人,有点要忘记她了。”   黎素本以为宋归宜要露怯,但他却展示了一种极尽老练与动人的骗子的手艺。他完全编造了一切事迹,却说得绘声绘色。他说着沈容竹怎样在物理课上写小说,还偷偷把他的名字写进去,当一个太监的角色。还有她怎样风雅地在书签上写了一首小诗。还有话剧社的表演,有请她去改过剧本,上演后评价很好。沈母却听得投入,不时会心一笑,不时眼含热泪,说道:“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人。”   黎素在旁听着,却有另一番动容,这就是她喜欢的男人,这就是她到手的猎物。但凡他把此刻讨人喜欢的手段拿出来十分之一,也就不至于得罪这么多人。可他就是不屑。温柔,藏于无声处,只为了体谅着那些受伤害的,不幸的人。   说了快二十分钟的话,沈母忽然起身,说道:“我有你们以前的照片,我拿出来给你看。她拍了蛮多的。”   原来沈容竹当年热爱摄影,父母也支持她,给她买了台相机。每次她与朋友出去玩,都会义务拍照,回家后挑选出来好的再打印成册。沈母搬出来厚厚一本相册,都是沈容竹当年拍的,按时间从远到近排列。先前见过的几人也皆有入镜。在照片里,虽然大多是学生的生涩姿态,但各人的性格已经是一目了然。   杨云亭总是站在正中间,竖着手指,爽朗笑开。她戴着一个玉坠子,有几张照片里吊坠露在外面。王宣飞在每张照片里衣服都是不重样的。邓娟则很寒酸,把同一件 hello kitty 短袖,翻来覆去穿了很多次。徐欣怡的微笑是像是刻意练过的,每一张都是标准的抿嘴笑。许捷有些疏离,拍照时总喜欢站在角落处。至于沈若墨,他当时是真的黑,好似刚从火场抢救出来的。照片上他们各个神采飞扬,谁也不曾预料到,会成为各有失意的成年人。   成年后的照片逐渐就少了,只有四五张,里面出镜的也只有邓娟和许捷。照片里的穿衣品味提升了许多,但当年意气风发的劲头却是一去不复返了。连亲近感也不再,最后一张照片是三人合影,彼此间都隔着许多距离,像是凭空为别人留着位子。看照片的日期,是沈容竹死前的一个月。   宋归宜问道:“她和这两人毕业后还是关系很好吗?”   沈母说道:“挺好的,一开始一直出去玩,后来工作了,也就不太出去,估计是各有各的忙。”   宋归宜垂下眼,还是把话出来了,“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我能问一下,她是怎么自杀的吗?”   沈母倒是镇定,再大的悲痛,一点点磨也是能磨平的。她说话的语调很平:“她是在家里没有的。不是在这个家,她那时候在外面另外有一套房子。她本来就精神不好,医院也去过,吃了不少药,好想稳定一点了,就搬出去住,离她上班的地方近一点。我本来以为她没事了,是知道突然就这样了……她一般是周五在晚上回来。那次她没回来,我就第二天去看。她就在浴室里,里面全是血。”   “是割腕吗?”   “对,一浴缸的血。还在瓷砖上用血写了‘对不起’。唉,她知道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说到这里,她还是几欲落泪了。   “她有说自杀的原因吗?”   “弄不清楚。她一直有什么都闷在心里,她爸那件事对她打击也很大,平时在工作上也确实不是很顺心。我也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她突然间就这样了。”她深受叹口气,“我不该让她搬出去的。”   “你有当时现场的照片吗?”   沈母起了些疑心,“你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问这种事你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她同学吗?”   宋归宜道:“就是因为我是她同学,我才要问清楚。我还是放不下杨云亭失踪的事,我觉得有问题,我现在怀疑沈容竹的死不一定是自杀。”   “怎么会!她从来没有得罪过谁,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嚅嗫着,“警察那时候来看过,确定是自杀,吃了安眠药之后割腕,问有没有异议,有的话可以解剖,没有的话就自己火化。照片我记得警方那时候拍过。他们不知道还留着吗。   “这件事我会去想办法的,她那时候的东西你都还留着吗?”   “这怎么会丢呢?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几本书,一堆衣服,一些小首饰什么的。你要看的话,我给你找出来。”沈母回卧室去翻箱倒柜了,宋归宜则趁机给王帆打了电话,简单把事情说了,求他帮忙。   王帆在电话那头哼哼唧唧,“你知道不,臭小子?我给你找一次案卷就要请人吃饭一次。这么多次搞下来,管档案都要以为我看上他了。”   宋归宜道:“你们应该弄个数据库,把档案录入进去方便找。”   “说得到轻巧,这钱你出啊?”王帆轻轻叹口气,“好了,别废话了,姓名,性别,时间,还有确认死亡的时候有个警察局开局的证明,上面有编号,告诉给我听。”   宋归宜把编号都一一报给他,王帆便先把电话挂了,说有结果了再通知他。正巧这时沈母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盒子。正如她所说里面是多是些零碎的,不值钱的首饰。宋归宜拨开石榴石的手链和水钻的耳钉,拿起底下的一本书,是一本诗集,扉页上还用钢笔写一了句话,“回头看,同行的旅伴早就成了陌生人。”   随手翻开看,书里面别有玄机,中间有几十页被挖空了,藏着一个玉坠子。宋归宜拿起来比照着照片仔细端详,正像是杨云亭常戴着的一个。这样的挂件一般是随身的。如果杨云亭是失踪时戴着的,那么这基本是凶手才会有的。   王帆的电话打过来,一接通,就听见他在骂人,“他妈的,这活当年是谁干的?眼睛跟出气筒一样,我一眼都看出问题了。”   “你是说沈容竹的自杀案有问题?”   “对,根本不是自杀。”   “怎么说?”   “尸体死因上可能没问题,割腕的刀痕也是左深右浅,符合右手用刀的规律。但是这不代表现场没有另一个人。墙上的那三个血书上有连续的刮痕,死者左手的指甲缝里也有血,也就是说她写的时候指甲刮到了几次。你自己想想,你清醒的时候可以控制自己指腹用力吧。只有你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用手抓着你的手指写字,你的手指下意识弯曲,才容易指甲刮蹭到。” 第44章 我是凶手,我也能杀你   宋归宜离开沈容竹的家,下了楼,找了片空地,不说话也不笑,就抱着肩站着,远远看去像是一把长刀倒插在地上。黎素见他脸上的神情是紧绷的,知道他在想事,就不打扰他,自顾自回车上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拉开门,坐上副驾驶的位子,嘴角松动了些,可眼神还是沉的。   黎素问道:“你想通了?”   宋归宜点头,“我有一个假设,如果她是凶手的话,逻辑上说得通,但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动机。有些事情还需要再确认。”   “我对凶手不感兴趣,我想知道是为什么你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的。”   他像是冷不防被电了一下,肩膀一缩,整个人紧张起来,问道:“我有吗?”   黎素暗自笑他不会说谎,“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就没意思了吧。你到底在看什么?”   宋归宜眼神游离,怕她怜悯,又怕她不怜悯,终于游魂似地开口,轻声道:“在看死人。我已经看到蔡照 ,是幻觉了,这是精神分裂的前兆。这是我家的遗传病。”   “哦。”   宋归宜见她漫不经心的,似乎很不在意他这一番话。再深挖下去,就是对他的痛苦都不屑一顾,完全在笑他庸人自扰。他立刻恼了,挺起背坐直,提高调门嚷道:“你这是什么反应啊!我和你说我可能要疯了啊。”   “哦,我说我知道了。”她仍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半垂着眼,倒像是要盹着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骂你是个蠢货吗?”   “什么?”   “我说你是蠢货。你应该能听懂吧,我普通话挺标准的。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得了精神分裂又不是艾滋,天不会塌的。就算是艾滋,也可以治疗。现代社会只要有钱什么都不是绝症。我至少能举出五种针对精神分裂的新疗法。你最蠢的地方还不是对现代科技失去信心,你是对自己失去信心。你个白痴。上一个案子后你消沉了好久了,我才不在乎霍东和你说了什么鬼话,他又不是神,就算说你有连环杀手的潜力,你也不至于立刻拿着刀连砍二十人。”   宋归宜被戳中心事,一时间又气又恼,咬着后槽牙,低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黎素冷笑,“那你说出来让我明白啊。”   “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不是一种能自控的东西?这是脑部的病变!”   “我知道啊,那你现在能自控吗?你现在会胡言乱语在地上打滚吗?既然没有,那就别去担心没发生的事。未来是没人能掌控的,我说不定明天走在路上被花盆从天而降的砸死。你总是担心你发疯之后被抛弃,是你先抛弃我们的。你就整天躲在你的封闭内心里,忙着自怨自艾。”   “我没有自怨自哀。我只是不像你那么冷血无情。任何人死在你面前你都不在乎。”   “随便了,冷血无情让我很爽啊。你就算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也没人会给你颁奖,你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无法自拔。”   “黎素,你个王八蛋!你就不能稍微做个人嘛,说一点有同情心的话,你会死吗?上次我哭的时候,你至少还抱我了。”   “这次不会了,可能我对你腻了。你这张脸看多了也就不过如此。”   宋归宜气得七窍生烟,嘴唇都在抖。他是鲜少生气的一个人,旁人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他都是一笑了之。他喜静,最烦吵架了,因此不明白吵架也是一门需要磨练的技艺,那些伤人伤己的话不是随便谁都能说出口的。黎素显然就是个精通此技的,吵到现在,说话的调子还是轻轻柔柔的,是软缎子里藏着针。   宋归宜气到极点,整个人反而清醒过来,想通了一些事,昂着下巴,对着她居高临下地施舍以一笑,说道:“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你也毫无办法了。你总是对我毫无办法。一开始你漫不经心地对待我,并不是很在意,所以你能冷眼旁观我的事情。可是现在不行了,你也慌了,因为你对我心动了。所以你只能试着激将我,来掩饰内心不安,你担心会失去我。承认吧,黎素,你爱上我了。坏消息是,我对你没感觉。”他说完这一番话,就像是单方面宣布胜利。得意中夹杂着怒气下了车,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归宜跑出几步路,不由得后悔起来。倒不是不该吵架,只是黎素这个混球的错,没必要让他下车。时值黄昏,阴魂不散的热气又涌上来,算是复热。宋归宜不想念黎素,却想念起车里的空调,早知道该让她先送自己回家。   他无端委屈起来,随便找了张长椅坐着生闷气,懊恼自己总是在吵架时落于下风。早知道应该是先打个腹稿,记在本子上,等哪天生气起来,看着本子开始骂人。胡思乱想了一阵,他却猛地从昏沉中惊醒过来,像是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去。这一系列的案子,这三条无端枉送的人命,还有沈若墨的嘱托,他都能有一个交代了。   他又沈若墨打了个电话,最后向他确认了一些事,大抵有了一个笃定的答案,就在路边找了辆共享单车,风驰电掣地骑上路。   宋归宜找到邓娟时,她刚下班,提着包从电梯出来。宋归宜骑了快十公里路,一口气还没喘匀,满头大汗着摇摇手。   邓娟认出他来了,皱眉迟疑着,“你是那天那个……”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宋归宜凑近她,压低声音道:“自首吧,我知道你对杨云亭做了什么。”   邓娟上下打量了他一阵,低声道:“你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说这些?先上车吧,我看你一身的汗。”她一指旁边停着的一辆 mini 宝马。宋归宜跟着坐进去,习惯性还是坐在副驾驶。这车对女性是小巧玲珑的,对他却是矮小逼仄,像是后备箱里塞了头大象。邓娟的目光瞄过去,似乎想起来什么,微微一笑。   事已至此,她还是摆出社交场面的礼貌,客客气气道:“那么你有什么高论呢,不妨说说看。”   宋归宜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道:“沈容竹,杨云亭,还有杨云亭的弟弟,都是你杀的。”   “他叫魏思玉。”   “什么?”   “我说杨云亭的弟弟叫魏思玉。”   “哦,谢谢,原来你还记得啊。”   “我记性一直很好,尤其是对重要的人和事。”她说话的调子还是很稳,不急不缓的,从包里拿出一个黄铜的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到叼在嘴里,她才慢悠悠说道:“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宋归宜再要介意也来不及了,她吐出一口烟,开了窗,外面一股热风夹着车里的冷气,尽往宋归宜脸上吹。他稍稍别过头,说道:“你知道推理和刑侦的差别吗?”   邓娟摇摇头,问道:“一个是侦探的活,一个是警察的活?”   宋归宜摇头,“推理是建立逻辑体系,用一个答案解决所有问题。刑侦是建立联系,用证据证明某人和凶案有关。我对你的一切推理,换句话说, 我没有证据,你可以反驳我。”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   “因为你是凶手的话,刚好能解答这案子的三大疑点。杨云亭的弟弟是怎么被投毒的?杨云亭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这两个案子中是否有一个凶手参与?”宋归宜用余光偷瞄邓娟,她的唇边还留有淡淡微笑,对这一番推理似乎很是不屑一顾,“你和别人说是杨云亭杀的魏思玉,基本所有人都默认这一点,因为动机很合理。然而你的破绽也在这里。杀掉魏思玉的氰化物是你拿的,这一点是肯定的。但是杨云亭把氰化物下到魏思玉的食物里,这一点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如果杨云亭真的杀了魏思玉,很多事都解释不通。但要是你杀了魏思玉,就可以解释两件事。你为什么要偷东西?魏思玉怎么会被毒死的?”   邓娟微微一挑眉,问道:“噢,那你具体说说看。”   “魏思玉的家楼上楼下有监控,要进屋投毒其实很困难,所以氰化物其实是下在食物里。我问过当初从超市把你保下来的老师,你偷东西的超市就在魏家的小区附近,保姆应该就是常常在那里买饼干带回去。”   “可是我怎么能确保保姆一定能买到我下毒的那盒呢?”   “很简单,你把一排货架上,摆在外面的每一盒都下毒了。保姆随便挑走一盒,然后你等她离开后,过去把其他下毒的饼干买走。而你被抓的那次也不是偷东西,应该是没钱把所有饼干都买走。”   邓娟咬了咬嘴唇,一截烟灰落在座位上,她急忙拍开。她仍是故作镇定,“这么说倒也合理,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和他无冤无仇的。”   “你应该是为了杨云亭杀的人,她可能知道了这件事想要揭发你,总之她应该没有杀人的打算,她和你在魏家附近被人看到那次,其实不是为了魏思玉,而是为了徐欣怡,当时骚扰徐欣怡的老师就住在对面的小区。他抽烟,当时在杨云亭家的那个烟头应该就是他的。杨云亭在附近踩点,应该是想设局报复他,让他无法再骚扰徐欣怡。”   “那你说说看,我是怎么杀她的?”   “在她失踪的时候,她可能并没有死。这是关键,所以她的房间不是第一现场,地上留下的血迹也太规整了,并不是从伤口中流出的。你应该是在那天下午约她见面,在离她家不近不远的一个地方碰面。然后你想了某种方法,把她避人耳目地带走,藏好。然后你从她身上取了血,骑了她的自行车回到她家,用钥匙开门,把血洒在地上,再布置现场。你留下烟头本来想嫁祸那个老师,但是没想到现场被徐欣怡和沈墨若清理干净了。这件事也就变成失踪案一直不了了之下去。”   “噢,某种方法?是哪一种方法呢?”   宋归宜坦白道:“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你做的,还有一个证据是杨云亭的外婆看到你了。你知道她有阿兹海默症,所以没有避开她。但是她认出你了,她一直说的猫,就是指你。在沈容竹拍的照片里,你一直穿着一件 hello kitty 的短袖。她认出你了,知道是你做的,只是说不出来。沈容竹也知道是你做的,所以你杀了她。”   “是吗。”她的态度几乎是默认了,带着些怅惘的口吻。   “那个坠子,那个坠子应该是杨云亭随身戴着的。你杀了她之后拿走了,作为纪念。但是沈容竹发现了,你就杀了她,然后把东西放在她这里,嫁祸给她。”   邓娟不说话,只是默默捏着鼻梁。她原本是画着妆的,此刻颜色却黯淡了,眼睛下面有淡淡的细纹。她同样是个疲惫的女人,过往追着她,阴魂不散。   宋归宜继续道:“杨云亭的案子或许过了很久,再没有证据了,但是沈容竹的案子可不一定。现在已经发现她不是自杀了,正在重启调查。她在尸检时有发现血液里有安眠药的成分,也确实在她家找到了药瓶。当时的结论是她服药后割腕。可是如果药不是她的,而是凶手带进去的,你说会不会从购买记录上查到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劝我自首吗?”   宋归宜郑重点头,“现在自首还来得及。我说了刑侦是建立联系的,一旦警察怀疑你是凶手,就会想尽办法找到你出入案发现场的痕迹。你是逃不掉的。”他打了个哈欠,莫名觉得昏沉起来。   “恰恰相反,我逃得掉。我要外派去公司总部了,在法国。和国内没有引渡条约。凌晨的飞机,你实在是赶了个好时机。”   宋归宜顿觉不妙,挣扎着想要逃下车,邓娟却先一步锁上了车门。他头晕目眩,这才意识到烟里有迷药,她没有吸进去,而是一个劲往外吹。他还有些余力,转身就想去夺她的车钥匙。她就抄起包里的一个玻璃水瓶,直截了当砸在他头上。宋归宜头一歪,昏了过去,一抹鲜血从额头慢慢流下。   邓娟确认他昏迷了,才多少松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你们男人很多时候就是太骄傲自满,所以粗心大意。你也不例外。可惜了。你问我怎么带走杨云亭,你现在就知道了。我有个表哥是混混,有那种带迷药的烟。找了个女洗手间,我拿了一根,在她面前抽,不吸进去。她昏倒了,我把她塞进行李箱里,就几分钟的事。她在行李箱里很重,我都拉不动,还好有热心人帮忙,帮我搬上出租车。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可惜我是坏人。”   邓娟轻柔地抚摸着宋归宜的脸,拨开面颊上的一缕发丝,仔细地把额头上的血擦干。他留着长发,这样不细看就找不到伤口。他还很年轻,本不该这样死的,但总有人的死是为了别人更好活着。   她自言自语道:“我想你更重了。我也要找人帮忙扶一把。” 第45章 一个连环杀手的成长史   旧日重现,恍然如一场梦。邓娟杀了杀三个人,但是她来说,只有杨云亭是真正活着的。   邓娟是谁?她是一切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怯懦内向,她是被孤立被排挤都理所当然的人。是她活该,是她一周只洗一次头,总是用旧东西,举手投足都是乡下人做派的报应。   杨云亭是谁?她是一切的璀璨夺目,一切的欢声笑语,她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和谁都能当朋友,谁都乐于和她当朋友。她从不说气馁的话,从不责备旁人。她主动朝邓娟伸手,帮她摆脱困境。   杨云亭请她去家里做客。邓娟见到了她母亲,气质高雅的一位女性,说话轻声细语,她很是羡慕。邓娟的母亲是个大嗓门,说话总像是和个人吵架。   杨云亭有她羡慕的一切,更漂亮,更开朗,更乐观,更讨人喜欢。事后想来,很多地方都是她过于美化了。可那时候又懂什么,只懂得一意孤行。杨云亭是邓娟最好的朋友,反过来却不是。杨云亭心里,邓娟前面还排着许多人。   她带着点殷切的期盼,想为杨云亭做些什么,好让她更重视自己。   魏思玉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杨云亭抱怨过几次这个弟弟。邓娟觉得这是一种暗示,暗示自己有责任替她解决麻烦。杨云亭已经帮过她很多忙了,帮她摆脱孤立,请她吃点心,还带着她认识新朋友。邓娟想要报答,她什么都愿意做。青春期的友谊就是孤注一掷。   邓娟毒死了魏思玉,她之前看过工厂里的人用药毒狗,她就把剂量加倍了,没想到毒死一个人怎么简单。她不由得飘飘然了,连王宣飞的嘲笑都无所谓了,她做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警察追查到杨云亭,却没有找到她,但不知何时,她看着邓娟的眼神变了。这时邓娟才慌了,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实感。   杨云亭可能只是怀疑她,但没有当面找她对峙。邓娟却后悔了,她是朋友里最后一个知道杨云亭把家里钥匙给王宣飞的。明明王宣飞带头霸凌自己。明明自己为她杀了人的。杨云亭却这么满不在乎。   邓娟开始真心实意恨起她来了。爱和恨一样,都是一团火,烧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熄灭了剩下一把灰。她现在回头看,自己也觉得奇怪。   邓娟把杨云亭约出来见面,用的借口是徐欣怡,她说有了一个计划可以教训那个坏老师。邓娟说有特别的东西给她看,带她去厕所里,隔间的门一拉上,点燃一根烟,杨云亭倒下。邓娟用校服的领带勒住她的脖子,慢慢收紧。杨云亭在她怀里一阵抽搐,挣扎,终于不动了。像是睡着一样闭着眼睛,邓娟这才发现她的睫毛很长。   邓娟用针管取了血,直接放在书包的保温杯里,再把杨云亭塞进行李箱里。这是一个大行李箱,半人多高,邓娟要两手推着才能慢慢移动。但是没人怀疑她,她是不起眼的女高中生,周五寄宿生拖着行李箱再正常不过。这是她最大胆的举动,直接把行李箱寄存在商场前台。   她骑着杨云亭的自行车回她家,用钥匙开门。布置完现场,在窗边丢下一个烟头。这是她和杨云亭之前蹲守时的结果,那个老师总是乱丢烟头。她做完一切准备离开,杨云亭的外婆在客厅盯着她,眼珠转了转。邓娟同她说了再见。   从商城拿回行李箱,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帮她把行李箱搬到后备箱,随口问她是不是回家。   邓娟笑道:“对,我回家去。”   她家里有三套房,平时自住一套,一套周末常去,剩下一套基本空置着,只是占个户口入学。那套房子里有个大冰柜。邓娟把杨云亭放在里面,再回自己原本的家。她是等风头过去了才抛尸,杨云亭保持着蜷缩的姿势,面目依旧,只是睫毛和面颊上结了一层霜。她的面容宁静,看着完全不像是个死人,邓娟也不觉得自己杀了她。她在一个月后抛尸湖底。   这套房子没有卖掉,当年的冰柜也在。邓娟叫了保安,推说宋归宜喝醉了,让他帮忙搀扶着上楼。太阳下山,天色渐暗,保安没有多怀疑,还忙说不客气。   邓娟把宋归宜带到四楼,用胶带捆住他手腕脚腕,在嘴上也绕了两圈。她的飞机还有四个小时,减去路上的时间,她没有太多的功夫耗在杀人上,用刀肯定会弄得都是血,勒死一个男人又太吃力。她选了老办法,直接把他塞到冰柜里,盖上门,从外面上了锁,温度开到最低。   完事后,邓娟松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整理起头发。她高中时代的那一点倔强凄苦气还在,落在眉眼里,时间久了,看着倒成了一种楚楚可怜。她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就像当年拜托人帮忙搬行李箱时那样,一个惹人怜爱的笑。   宋归宜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随手挂掉,把电话卡取出来,连同他的身份证一起放在钱包里。等她去机场的路上,会找个地方丢了。她最后看一眼身份证上的照片,自言自语道:“照片不如本人好看,可惜了。”   黎素回了家,往沙发上一倒,身心俱疲。她莫名其妙骂了宋归宜一顿,也莫名其妙挨了他一顿骂。都算是活该。要说后悔,她也确实有一些,但是悔恨无用,她也就不去多想。她有七八种方法能哄他,脑子一热,却气得他摔门。她确实是慌了。   她知道精神分裂是大事,也知道宋归宜有个叔父疯了,在精神病院待着。宋母潦草地和她提过。她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宋归宜承认见到幻觉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恼火,恨他怎么这么软弱,无端就被打垮了。可归根结底,她是恨自己无能为力。精神分裂上限和下限都高,治疗得当,诺贝尔奖得主也是病友,还能供一部传记电影取材。治疗不得当,精神病院就是永远的家。这事基本靠运气,宋归宜一向对好运气过敏。   宋归宜估计要同她冷战几天,这倒没什么,她可以主动上门道歉,他们再小心翼翼相处几天,假装无事发生。争吵可以翻篇,但幻觉不会,忽略它,情况就只会恶化,由单一幻觉加深为多种幻觉,直到某天他彻底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黎素点起一根烟,虚虚叹出一口气,她发觉自己叹气的次数多了,变得越发不像自己了。她不愿去想活人的事,就只能去想死人了。   宋归宜既然圈中了嫌疑犯,就是发现了证词里的破绽。这道题是他解出答案更快些,她多少有些不服气。   她也用侧写的方法描摹凶手心理,可总有说不通顺的地方。如果是分别的凶手,这三起命案做侧写有点困难。样本量太小了,无法归纳特征。可如果是同一个人呢?魏思玉被毒死,没有留下的明显的证据,说明凶手心思缜密,是有预谋的犯罪,是以直接致人死亡为根本目的,不包含暴力与性冲动。杨云亭失踪了,知道布置现场,伪造第一现场,有一定反侦查意识。但现场只有血。如果要暗示杨云亭已死,可以留下更多痕迹,甚至可以切下身体的某个部分。但是没有,她是完整地消失,完整地死去了。这暗示着一种珍视,她的房间也基本没乱。沈容竹的死伪装成自杀,证明凶手很了解她。   结合这些特征选凶手,只能想到一个人。王宣飞有勇气杀人,可是没办法做得如此仔细。徐欣怡没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她太容易崩溃了。许捷确实谨慎,却太疏离冷静,没有杀人的冲动。算上沈若墨也不行,他虽然是心理医生,心理素质却最差。   用排除法,邓娟是个不错的杀人犯,自尊心强却又自卑,心思缜密却又不起眼。一旦从这个结论倒推,立刻就有一个充足的论据:杀人后未被抓获,对凶手是一种鼓励,会促使其再次犯案。犯罪冷却期因人而异,但青少年的冷却期一般极短,在半年或几个月。如果杨云亭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她之后的行为就不符合这一发展。她对性侵徐欣怡的老师没有任何伤害性行为。可要是第一次杀人的换成邓娟,就是一个连环杀人犯的标准成长史。   杀死魏思玉是下毒,不用亲自见到尸体,不用亲自处理案发现场,负罪感小。然后是杨云亭,将杀人案掩饰为失踪,减少调查的力度。最后到沈容竹,亲自动手杀人,亲自布置现场,将谋杀伪装成自杀,至此已经是个成熟的凶手了,足以面不改色作伪证。   正这么想着,就接到宋归宜母亲的电话,声音有些焦急,“黎小姐是吗?我就是想问一下,我们宋归宜在你这里吗?他现在还没有回家,打他电话也不通。”   黎素撒了个谎,“对,他在我这里。不好意思,他大概忘记了,让你们担心了。不过他现在在洗澡,要让他听电话吗?”她知道对面很急,但他们的着急也没有用,还不如心平气和睡上一觉。   “不了不了,知道他在就没事。反正这么大个人,也丢不了。”   挂断电话,黎素知道宋归宜是出事了。这也不算意外,他实在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就算证据确凿,也想着先劝人自首。他又太自信,知道困兽犹斗的道理也觉得自己能招架。他显然是找凶手对峙了,情况好一些的,就是打晕了绑在某处。运气差的,就各有各的倒霉了。   黎素觉得释然,她明白事情再坏也就是现在这样。他们吵架了,然后他失踪,她从此就对着家里的猫凭吊他。却也不是坏事,至少他不用进精神病院。她能伴着回忆永远地占有他,犹如从湖水中捞出一个完整的月亮。不会老去,不会黯淡,死的光辉荡涤了生的喧嚣。 她将彻底拥有他。这才算得上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浪漫主义的结尾。   黎素掐灭烟头,兀自笑出了声。她终究要承认,她是害怕的,爱与恐惧,如影随形。(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第46章 你对得起因你而死的我吗   宋归宜朦胧中睁开眼,头疼得厉害,像是在有个电钻在里面打孔。紧接着是冷,冷得手脚都僵了,牙齿打颤,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下意识想张嘴呼吸,却发现嘴上贴着胶布,手腕脚腕上也没放过。到这时他才慢慢回想起怎么得罪了一个杀人犯。他不由得苦笑,要是自己真的栽在这事上,墓志铭上就该写“此人死于自信过头,身高 186,却被一 163 女性撂倒”   邓娟没有立刻杀他,而是把他冷藏在冰柜里,并不是手下留情,更近于找个乐子。她已经杀了三个人,俨然是个熟练工了。她也该享受猎物挣扎的乐趣了。   一般家用冰柜的最低温在零下十八到零下二十四度,这种低温是致命的,成年人基本只能维持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清醒。核心体温降到三十五时,就会休克。   宋归宜明白自己的时间会更少些。因为冰柜几乎是密封的,空气稀薄,他还穿着短袖,头上在流血。左眼微微发痒,他用绑着的手背蹭了蹭,才发现是血。血不知何时从额头流到眼睛上,沾在睫毛上,干透了,扑簌簌落下来一些血的渣子。   手腕绑在一起,但手指尚且能活动,他小心翼翼撕下了嘴上的胶布。呼吸稍稍通畅些了,他试着呼叫,但冰柜里的回音立刻嘲弄了他。这是个隔音很好的藏尸处。   平时宋归宜要挣脱手腕上的胶带是很轻易的事,中间留有空隙,两臂反转就可以绷断。可是冰柜里太狭窄,只正正好好塞进去他一个人,手肘稍微抬起就碰到内壁,完全无从使力。他倒不由得佩服起邓娟了,竟然能把他完整地塞进来,平日里想必是个收纳高手。   他自顾自想笑,嘴唇却麻木了。他至少在冰柜里待了十分钟,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他勉强着用牙想咬开胶布,但下颚用不上力,整个人不止地打寒颤。奄奄一息时他想起脑袋上的那一下是挨了酒瓶砸,兴许还有些碎玻璃渣留在头发里。伸手在发缝间摸索,沾着血的头发硬得丝丝缕缕的。不时会摸到头顶的伤口,太冷了,连痛觉也是木的,摸到伤口上的血痂,也不过麻麻的钝痛。终于摸到了一个细细小小的硬物,他捏在手里,眼前却是一黑,短暂得失去了意识。   神智飘散在风里,眼前影影绰绰亮着光。这场景太熟悉了,他体验过一次了。车祸,撞击,水,玻璃,他在副驾驶座上醒过来,安全带勒伤他的肩膀,水没过胸口,蔡照在驾驶位抬起头,质问他,“你就要这么随便死了吗?那你对得起因你而死的我吗?”   宋归宜猛然惊醒,他还在冰柜里,手里捏着片碎玻璃。他把冻僵的手指含在嘴里舔湿,稍微恢复了些灵活度,他艰难地割断了手上的胶带,然后是双腿。手指在衣服下摆上擦干时,已经没有知觉了。   宋归宜两手撑住冰柜内壁,试着站起来,肩膀顶住冰柜门撞了一下,锁扣和锁发出撞击声,柜门纹丝不动。这锁显然是撞不开的,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只能先让冰柜断电。他在冰柜里艰难地换了个姿势,腿向左伸,屁股则向右挪,两手一左一右抵住内壁,开始用力摇晃。四五下之后,冰柜开始晃动,他抓紧机会用力一撞,冰柜就横着倒了下去。冰柜里的灯一暗,是外面的插头松了。   宋归宜松一口气,又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清醒时,背上薄薄地铺了一层汗,断电后的冰柜变得闷热不堪。好在滚落时冰柜的门上撞开了一条缝,十页纸的厚度,手指也插不进去,但新鲜的空气吹了进来。宋归宜抬头,把鼻子贴到那条缝隙上,艰难地呼吸着。吸气,吐气,口鼻并用,大口喘息。氧气成了他最珍惜的东西,一天以前绝不会料想到。   喘息了几分钟后,他嗅到了空气里弥漫的煤气味道。   邓娟果然留有后手,她开了煤气。煤气浓度达到爆炸的点需要一两小时,而关在冰柜里渴死到尸体发臭至少需要三四天。宋归宜此刻倒觉得毁尸灭迹是人道主义关怀了。比起在冰柜里饿死或是死于窒息,煤气爆炸轰上天至少干净利落。邓娟应该是想毁尸灭迹,让事情看着像是意外。不过爆炸时,冰柜会充当保险柜,基本保证他能有个全尸。   就这样结束了吗?虽有不甘,但他也算是努力过了。临到此刻,他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兴许还有淡淡的遗憾,对家人和朋友皆是。   今天早上出来得急,没有好好吃早饭,被母亲念叨了,很不耐烦。早知道会这样收场,告诉该乖乖吃饭;见邓娟前找沈若墨确认了些情况,却没有好好道别,早知道给告诉凶手是谁,现在也不至于让邓娟逃之夭夭。   还有黎素,如果不吵架的话,他们现在会不会正吃着零食,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剧。再多的不情愿也好,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此刻他想再见她一面。   第三次失去意识后,宋归宜已经无所谓,生与死听天由命罢了。他艰难地睁开眼,恍惚中以为天亮了,因为冰柜外亮得出奇,光从缝隙中漏进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是灯开着。有人进来。来的自然不是邓娟,这是个呼救的好机会。但宋归宜咬紧牙,一声不吭。他想那个人要是愿意救他自然会救。   他摸着脉搏计时,大约等了两分钟。那人才开始开锁,用了同样的时候撬开锁,黎素把宋归宜从冰柜里扶出来。   他的睫毛上原本有血,然后结了一层霜,后来都化了,血水就顺着面颊淌下来。黎素所见的宋归宜就是奄奄一息着,眼底两道血泪一样的红痕。   她伸手摸他的脸,把血水抹掉了,眼底亮光一闪,便是要哭了。却终于没有哭,只是故作镇定道:“救护车就快到了,没事的。”   “邓娟怎么样了?”   “我让沈医生去处理了,他会有办法的。”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黎素笑了,“本来不想来的,但是想起来你还欠我二十块钱,还是来找你了。”她温柔地扶起宋归宜,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慢慢喝水。   “那你有点慢啊。”   “我好久没开防盗门了,手生了,刚才很久都没弄开,我本来想抽根烟冷静一下的。”   宋归宜虚弱地笑起来,倒在她怀里,闭上眼,失去了意识。他在醒来时已经是在救护车上。当真是经典再现,宋归宜又被送到上次的医院来,连看诊医生都是同一个人。一见他这熟面孔,就诧异道:“怎么又是你啊,一个月都不到,怎么又是头受伤了?”   宋归宜多少有了点精神,贫嘴道:“我头铁。”   余下的事,宋归宜是两三天后才知道的。沈若墨负责阻拦邓娟。他开跑车闯了两个红灯冲去机场,直接买了一张机票,在候机室堵住邓娟,直接撕掉了她的护照和登机牌,然后抓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双双被送去警察局。而邓娟也错过了她的飞机。邓娟现在还在受审,罪名是三桩故意谋杀,与一桩谋杀未遂。   宋归宜在公立医院住了两天,沈若墨就托关系把他转去了一家带有疗养性质的私人医院。独立病房,专属护士,每天有两份菜单可选,四菜一汤,并配有水果和酸奶。宋归宜的父母知道他又住院了,心急如焚。他也没敢说自己差点变冰棍儿,只含糊说脑袋上让偷袭了一下。好歹也算光荣负伤,见义勇为,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沈若墨依旧是那个最紧张的人,救了他全家也不过如此了。他一天往医院来三次,嘘寒问暖,又各种提议要补偿宋归宜,“你喜欢骑马吗?我有马术俱乐部的会员,你可以去学。滑雪有兴趣吗?我有认识不错的北海道滑雪教练。”   “你也干脆别搞虚的,要想谢谢我,给我买一套房算了。”宋归宜躺在病床上吃香蕉,为了包扎方便,他的长发被剪短了些。整个人看着倒是多了些清爽活泼气。   沈墨若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事挺大的,和你父母商量一下,选个合适的位置。我听说仁恒那边最近有个新盘。”   宋归宜连忙摆手,“喂,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他稍稍想坐起来些,沈若墨急忙帮他把枕头垫高,“你去见了杨云亭的母亲杨露,对吗?和她说了什么?”   “我和她说杨云亭的玉坠子因为做证物了,现在不能还给她。但是等案子结案了,可以去要。她问我,杨云亭是不是没有杀她弟弟。我告诉她,是的,她没有杀过任何人,到最后一刻她都想着帮她的朋友。她哭了,说知道她一直是个好孩子。”   宋归宜微笑,“这就够了,对我来说这就是补偿了。”   沈若墨点头,郑重道:“谢谢你。”   “不要紧,我们是看过屁股的交情。对了,下次过来能带点乐高吗?我在这里闷死了。”   沈墨若刚想问他要什么款式,黎素就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挑个子,细细淡淡的五官,同无笑的面庞,是许捷。 第47章 我死前想见到你   许捷来看望宋归宜,显然不是单纯为了道谢和探病。尤其她是黎素引来的。宋归宜明白来者不善,便率先问道:“你过来做什么?”他问的是许捷,却看向了黎素。   许捷也是一头雾水,“是她说沈若墨要见我,把我叫过来的。”   黎素笑着解释道:“是我的主意,先向你道歉,一会儿要是你有需要,我会再送你回去。不会打扰太久的,就问一个问题。”   许捷姑且同意,“那你问吧,什么事?”   黎素微笑着一字一句道:“看着杨云亭和沈容竹被杀,是什么感觉?”   许捷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沈若墨也急忙打圆场,“是不是邓娟之前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误会了?”   黎素说道:“没有误会,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疑点无法解释。许捷是个聪明人,第一次见面就发现了宋归宜的破绽。就是这么一个聪明人,竟然在高中时连话都说不出。被体育老师骚扰了,需要同学帮着出头。”   许捷道:“这有什么,我只是比较害怕。”她的手不自觉抱起了肩,把自己同其他人隔绝开。   黎素笑道:“害怕你自己的亲戚吗?我找到了那位姜老师,结果他告诉我,他和你是远方的表亲,他的爷爷和你外婆是兄妹。不过因为学校不允许老师直接给亲属或熟人上课,才没人知道你们这层关系。”她转向沈若墨,“这也是为什么你看到他和许捷在外面约会。这不是约会,只是亲戚帮着带小孩。”   沈若墨诧异道:“既然他没有和许捷恋爱,为什么要离职?”   “因为他确实和一位女同学恋爱,是篮球队的另一位女生,这点我已经找他求证过了。校方找他时只说有人举报,没指明举报对象。所以他以为事情败露了,就灰溜溜离开。当然,这件事里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毕竟师生恋是违规的,但许捷的心态却很有意思。她表哥带着她出去吃饭,说明关系还不错。她并不是对他有敌意,她只是想保全自己。因为学生隐瞒与教职工的亲属关系,一样要受处分。沈若墨撞见了他们私下相处。她担心事情会穿帮,所以先一步处理掉她表哥。所以我们的许小姐,并不像她看起来那样大大咧咧,实际上是个相当谨慎缜密的人。不过这就引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她如此确定杨云亭会去举报?”   黎素瞥向许捷,她面色惨淡如纸,咬着嘴唇依旧一言不发。她继续道:“杨云亭对师生亲密关系的反应过激,是因为徐欣怡的遭遇,这一点我们这种外人,尚且能推测出来。许小姐这样的聪明人很难说不知道。她们还是亲密的朋友。既然知道徐欣怡的事,那她知不知道杨云亭和邓娟那小小的报复计划?应该是知道的。杨云亭死后,很难说她邓娟没有起疑心,就算一开始没有,之后也算得上刻意装不知道了。”   黎素两根手指捏着一张照片,饶有兴致地在许捷面前甩了一下,照片里是邓娟和许捷的合影,沈容竹拍的诸多照片中的一张。照片里已经是秋天,都穿着毛衣外套,但仔细看仍旧能看到邓娟脖子上用来挂吊坠的,一根细细的红线。邓娟杀人后,曾经明目张胆地佩戴着证物出门。   黎素耸耸肩,“当然了,你可以说坠子藏在衣服里,你没看到,你不够仔细。但是沈容竹发现了,所以她死了。合理解释。”   许捷冷冷道:“确实如此。”   黎素微笑着逼近,她比许捷要矮许多,但还是逼得她后退了一步,“你可以这么说。那就请你亲口说吧。只要你当着沈若墨的面说你问心无愧,说你全程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说你不是故意看着杨云亭死的。只要你说了,我立刻向你道歉,是我误会你了。”   许捷沉默了片刻,医院的灯光亮得刺目,把她的颧骨照出三角形的亮光,眼睛却沉在深邃的阴影里。回忆起许捷,沈若墨总是会想起她的笑声,爽朗的,畅快的,好像整个世界都让她的快乐所撼动。但是此刻收敛起笑容,她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下垂的嘴角,带驼峰的鼻子,细长的眼睛,又高得那么不近人情。   许捷猛地抬起头,瞪着沈若墨,轻蔑道:“他也配?如果不是他,事情会变成这样吗?一个班级四个推优名额,如果全是女生,就按成绩分配。如果有男生,就必须分给男生一定名额。沈若墨平白占了我的名额,他不想离开,我只能希望别的人去死了。”   沈若墨大惊,“你就是为了这个,看着邓娟杀人?”   许捷冷笑,“你觉得这是小事?那是因为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你爸为了让你入学捐了多少钱,你去问问!你不用高考,不用找工作都可以过得很好。想想你在学校里,什么机会都想着你,什么好处都让着你。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你觉得你生活幸福,周围人对你友善,是因为你努力吗?还是说你格外聪明?都不是,只是个你运气好罢了。你有运气当一个有钱人的大儿子!”   邓娟虽然受排挤,但是家里的条件并不差,真正家境不好的是许捷。她父亲是出租车司机,初中时就出车祸死了,母亲又有心脏病,不能做重活。她是从菜场小学一步步考入女中的。   沈若墨的眼神似被刺痛,想要反驳,却终究只是化为苦笑。他淡淡道:“不是大儿子,我是二儿子,我有一个哥哥自杀了,我发现的尸体。不过你说的对,我确实因为我的性别,我的家庭占了很多便宜。但这不是你知情不报的理由。你大可以对我下手,而不是看着你的朋友一个个被杀。”沈若墨眼圈红了,闭着眼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推门就走。   他离开后,许捷也没有多留,只冷冷撂下一句话,“没有证据的道德审判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病房又只剩下相顾无言的两个人了。宋归宜与黎素对视一眼,无奈道:“把沈医生惹哭了,高兴了,小坏蛋?”   黎素耸耸肩,漫不经心道:“我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哭。”   宋归宜道:“因为他比你有人情味。”   黎素不置可否,坐到宋归宜床边,“你的钱包邓娟丢了,估计也找不回来了。这个送你,算是感谢你送我发卡。”她拿出一个黑色马臀皮的钱包,皮面光亮如玛瑙,看缝线是全手工定制,显然是不便宜。   宋归宜忽然想起,最开始当同学时,他是如何知道黎素家世不错。黎素其实在大学里打扮很朴实,跑鞋和 T 恤,基本不戴表,可是她用的皮具都很高档,而且有一次从兜里掏出两个不同车钥匙的皮套,钥匙却找不到了。   宋归宜当时没多想,只顾着笑话她,说道:“搞这么精致,还给钥匙弄个套子,结果你这人丢三落四的,有什么用。我看你家里要请三个阿姨,一个打扫卫生,两个负责在你身后捡东西。”   谁能想到如今却他做着三个阿姨的活,他淡淡微笑着,问道:“我现在住院了,那是谁给你打扫卫生啊,我看你是不会自己动手。”   黎素笑道:“叫钟点工就好。本来让你做家务,只是想找个理由给你发钱,顺便见见你。你要是不想干,就跳过这步,你直接刷我信用卡的副卡就好。”   “你这真是骄奢淫逸的做派啊。”   黎素笑笑,“那你还没习惯吗?”   宋归宜承认道:“其实我没有那么了解你。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   宋归宜道:“你找到我的那次,你在冰柜前面停了几秒,没有开锁,你只是站着,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害怕。我担心你已经死了,我打开后只能看到你的尸体。”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是死是活。”   “不是不在乎,只是我有想过你死了会不会更好的一点。你说的很对,我对你无能为力,这确实让我有挫败感。我总是想要最好,我总是想掌控一切。你却总是我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一个人。”   “反正我有时候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   “你有遗传的精神病,这对我来说不重要,你就是你。重要的是,你要允许我有时候为你害怕。”黎素轻轻握住他的手。   “这话有点肉麻了。”   黎素翻了个白眼,“上次你在医院里也和我说了很多肉麻的话,你不记得了吗?”   “那看来是医院风水不好。”宋归宜稍稍别开眼神,轻声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今天之后我就不认账了。你听过就忘吧。如果说人会在死前见到最重要的人。那我见到你了,不过先说明,你排在我爸妈后面。”   黎素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在开锁看到你的前一刻,我在想,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会希望邓娟不被抓住,那我就能亲手杀了她。”对上宋归宜担忧的目光,她又继续道:“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然后我想,不管你是死是活,你都不希望我做这种事。你一直是个恪守道德底线的人。”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要不然你为什么要调查各种失踪案?你又不在乎那点报酬。而且你每次找到了凶手,不都是傻傻的,先去找人聊一下,想劝人自首。你还是个对人性充满希望的人,不是吗?”   宋归宜苦笑道:“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误解,我比你想象中要坏,你比我想象中要好。”他稍稍别过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拍拍床边,示意黎素坐在身边。   他们又闲聊了一些琐事,到最后宋归宜也没有说出蔡照一事的真相,还有他调查时冷酷的私心。他终究不愿打破什么,畏惧于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第48章 第四案:失踪的丈夫和他五个女友   虽然宋归宜说了不用谢,但沈医生对他还是殷勤。殷勤得宋家父母误以为自家儿子男女通杀了。宋归宜一出院,沈医生就请他去理发店修了头发,三千块的一个头,他也没觉得和路边三十块的有差别。依旧是长头发,不过剪到下巴下两三公分,又剪得很碎,颧骨处也有两缕。两位女士都说这样时髦又文艺,宋归宜只觉得热,扎起来也不方便,索性戴着头箍出门。   剪完头发又带着他去乘游艇兜风,日头高照,风扑面打来,在耳边吹出声响来,游艇下的水面波光粼粼。可宋归宜刚痊愈,脑袋让风一吹就开始头疼,下了游艇就去洗手间吐。他也弄不懂有钱人为什么如此热衷游艇,说到底不就是船。他洗澡的时候也可以在浴缸里玩模型船。   沈若墨很是愧疚,之后请开车请他去了朋友的庄园,里面养着两只羊驼。宋归宜这下倒是有精神了,吃着点心,同羊驼玩了一下午。羊驼性情还算温顺,但要小心着它们吐口水。   这样一番招待下来,宋归宜只觉得纳闷。沈若墨怎么就没讨得黎素小姐欢心,明明他都要动心了。   又过了几天去吃意大利菜,听说这家店很难订位,好在老板是沈若墨的朋友(有钱哪里都有朋友),不用预约,便坐了靠窗的位置。   吃饭时遇到两件有趣事。一是,坐在他们临桌的一位年轻小姐,见沈若墨全程对宋归宜嘘寒问暖,好不亲切,就对朋友发消息说,“有钱真好,有钱我也想雇个小帅哥配我吃饭。”   按道理宋归宜不该知道的,可她一开始偷拍他太明显。他就故意借着起身去洗手间的机会,偷看她的手机屏幕。   回来后宋归宜就忍不住要笑,沈若墨问他在笑什么。他便说道:“你要不要和黎素竞争一下包养我的资格?”   沈若墨轻轻咦了一声,一时间倒没反应过来。这时便有人朝他们这桌走过来,是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这便是第二件有趣的事。   那个女人姓王,很热情地同沈若墨打招呼,主动聊起他刚破的旧案。   宋归宜挑眉,反问道:“他破的案子?他什么时候还做这个事了?”   王小姐主动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沈先生这次帮警察破案了。他有个高中同学失踪了,十多年了,警察都没破案,全靠他出手。”   “那我还真不知道。”宋归宜瞥他一眼,阴阳怪气道:“真是厉害啊,沈医生。”   沈若墨被他盯着,犹如在火上烤,皱眉道:“不是,这事我也不知道啊。我没帮上忙啊,案子不是我破的,主要是这位宋先生帮忙的。”   王小姐道:“这你就不用谦虚了。择日不如撞日的,其实吧,我也有件事想麻烦你,实在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抽出空来?”   沈若墨急忙否认道:“案子真的不是我破的,我恐怕也帮不了你。”   宋归宜用叉子吃着意大利面,很是幸灾乐祸地起哄道:“别人都这么求你了,你就帮个忙吧。反正十年前的案子都破了,又有什么能难倒你呢?”   王小姐也急忙应和。沈若墨一时间无从申辩,只得姑且听了。原来王小姐在一家艺术画廊工作,有个认识了半年的男友,两人准备今年十二月结婚,订婚的戒指已经买了,可未婚夫忽然失踪。未婚夫是在建筑行业工作,与王小姐是一所名校的校友。他平日里性格稳重,为人低调,并不是会玩突然失踪的人。王小姐在他失踪后,按照他的名片打给公司,对方却称并没有这个人就职。王小姐也并不认识未婚夫的其他朋友家人,去报案时警方也已非亲密关系为由,不予受理。她无奈之下,只能找沈若墨求助。   宋归宜很自然地想到这男人就是个骗子,担心结婚后骗局败露,就趁机开溜。但他见王小姐神情严肃,语气笃定,一时间显然是接受不了这事实。他便试探着问道:“你觉得他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你说他会不会是国安局的?在执行一项特别任务,所以不告而别了。”王小姐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里面是个相貌平淡的年轻男人,“你们看他的眼神是不是很像特工?”   “这眼睛怎么肿得和蛤蟆似的?”宋归宜说道:“他眼神如何我不敢说,你眼神不好,我是肯定了。我算是知道了,那种‘我,秦始皇,打钱’的骗局有谁会上当了。”   王小姐当场气得拂袖而去。宋归宜扭头同沈若墨做个鬼脸。经过一番查证,终于明白了沈医生变成名侦探的原委。原来杨云亭的案子结局后,沈若墨便告诉父亲杨云亭当年没有毒死亲弟弟,让他转告她生父。沈若墨的母亲在旁听着,误以为案子是儿子出的力。经过她在社交场合一番添油加醋,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了。待当事人发觉时,故事已经演变出多个版本来了,风格各异,满足不同听众的审美口味。   流传度最广的是替身情缘,说的是沈若墨的初恋杨云亭失踪后,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多年后见到了与杨云亭长相相似的黎素,便展开攻势。但黎素不甘心成为替身,便拒绝了他,并找上了自己的同学宋某某,以走出情伤。然而一次在聚会偶然相遇,沈若墨与黎素便旧情复燃,并开始携手调查杨云亭的失踪案,最后抓到凶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宋某某也只能放手祝福。沈若墨夺人所爱,心存愧疚,便带他游山玩水,尽力想补偿他。   另有一种说法更有当代平权主义色彩。这里面宋某某暗恋温和儒雅的沈医生,但是心理医生不会与病人交往过密,沈医生变相拒绝了他。宋某某就耍了个手段,故意勾引沈医生的暗恋对象黎小姐。他得手后终于如愿接近了沈医生,并在一次聚会时按耐不住内心冲动,强吻了沈医生。黎小姐撞见这一幕,悲愤交加,怒而提出分手。沈医生则抓紧机会,终于抱得美人归。之后又一同查案,日渐情谊深厚。   黎素从旁听着,幸灾乐祸道:“这个宋某某的形象怎么总是这么悲情啊?”   宋归宜瞪她,“你也被编排了,可别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他们顶多就是觉得我和沈医生在一起了,也不错啊。他挺有钱的,人也很温柔。双方的家长也都认识,确实般配。”   宋归宜冷哼一声,“那我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放我这个宋某某回家去。”   黎素笑他,“吃醋了?别在意嘛,我给你拿冰激凌赔罪。”   “别拿我当小孩哄,我又不是黄宣仪,不吃这套。”   黎素却不理睬他,自顾自去冰箱冷藏柜挑冰激凌,扭头问道:“你吃茉莉海盐味的吗?”   宋归宜回答:“不要,我要香草的。”   “其实吧,我觉得你应该试着去查查这件事,应该挺好玩的,反正你最近闲着也是闲着。”黎素装模作样要喂他,宋归宜嫌弃地往旁边躲,“你可别玩这套,你和沈若墨当侦探情侣吧,宋某某可不趟浑水。”   “为什么?”   宋归宜道:“帮人找男朋友?这事我才不干,我才不要为了满足你的窥探欲和恶趣味趟浑水,要去你自己去。”   “信我,真的会很好玩的。”   “为什么?”   “因为昨天,我也收到委托,就是你认识的那个米兰达,向我提出同样的要求,希望帮忙找他失踪的男友。有趣的是,她给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和王小姐的男友是同一人。” 第49章 第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李佳骏,又名白仲涛,也可能都不是他的真名。男,29 岁,自称为某大学建筑系毕业,父母定居美国,无固定职业。性格也待定。   在王小姐面前,他是无微不至的成熟男友,温柔体贴,总是和颜悦色。平日在建筑公司工作,总是忙得不见人影,但每晚都有微信聊天。   在米兰达身边,他又是活泼开朗的大男孩,家境殷实,也就暂且赋闲在家,做她的解意情人。他会玩浪漫,也爱开玩笑,给米兰达买过许多小礼物。他们已经同居半个月了。   把这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靠的是他的照片和同一个钱包。米兰达给他买过一个 Gucci 的钱包,男女同款,他立刻买个假的放好,真品转手便给了王小姐。她当初收下时还笑他品味差,选了个粗笨的男人式样给他。   到这里,悬疑失踪案,已经成了悬疑狗血爱情失踪案。黎小姐还嫌事情不够乱,竟借着提供信息的名义,把未婚妻和女友叫出来见了一面。   她们在餐厅碰了面,起先还不认识彼此,只客客气气寒暄几句,直到黎素介绍道:“这位是王雯雯小姐,你男友的未婚妻。这位是米兰达,你未婚夫的女友。”她话音未落,一时间日月变色,天地无光。   王小姐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始啜泣。米兰达则抱着肩膀,面披霜雪,冷淡道:“我没想到他品味这么差。”   王小姐听了,立刻抬头以泪眼瞪她,“你这么刻薄,是因为知道自己又老又丑吧。相由心生,你做再多医美都这样了。”   米兰达冷哼一声,“至少我钱做医美,不像有的人要把淘宝搜廉价高仿穿。可怜啊,青春就这么几年,穷却是一辈子的。”   “你有钱,难怪被小白脸傍上。”   “这小白脸也是你的男朋友,别忘记了。”   她们就以这样你来我往的方式,纠缠了快二十分钟,中间有几次一方情绪失控。另外三人在旁观战,插不上话。宋归宜恨不得跳出窗外,沈若墨扶着额头叹气,黎素倒是津津有味吃着店家送的烤面包,兴致盎然地看戏。她这么喜欢看热闹,要是走在路上让雷劈了,定然不冤枉。   宋归宜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快点想办法啊,她们这样能吵到世界末日的。”   “没那么夸张,等她们撒完气就好了,可以冷静问话了。再说这种热闹不是每天都有的。”   “你真是个坏女人。”   黎素微笑道,“你就喜欢坏女人。”   宋归宜推开她,猛地起身,大跨步上前,一手抓着一人领子,将她们强行分开,说道:“看你们这样子,估计恨不得那家伙死无全尸,那你们也不用找他了,我们就先走了。”   她们不约而同道:“等等。”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米兰达率先开口道:“人还是要找的,而且更迫切,他这样算是诈骗,不能让他这么跑了。我前前后后给了他快五万了,更别说他还住在我家里不给房租。他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我要让他坐牢。”   宋归宜转向王雯雯,“你也给他钱了,对吗?”   王雯雯点头,“大概有十万,他说帮我投资股票。”   宋归宜道:“那你们仔仔细细把认识他的过程告诉我。并且最好做最坏打算,他很有可能是个职业骗子,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别的女人。王小姐先说。”   王雯雯和他是在学校 90 年校庆的校友会上见面的,当时是个大场面,提前一周就有邮件发到她邮箱里,是大学同学问她要不要在校友会后聚一聚。校庆是个大场面,许多人回去不单是为了叙旧,也有拓展人脉的打算。除了受邀回母校的知名校友外,其他人可以自愿选择时间回校。正式典礼后还有个毕业校友的交流会,限制在五年内毕业的学生,院系倒是不限制,要提前报名参加。门口的工作人员有名单,确认身份后会给入场者一个贴纸。王雯雯就是这样遇到的李佳骏。她是艺术生,学的是多媒体传播。他则是王牌专业建筑系。   相识是一场意外,或许也不是意外。李佳骏从后面拍她的肩膀,误认为她是自己的同学,转过身来,才连声道歉。   王雯雯见他衣着得体,戴着眼镜,气质儒雅,长相俊朗,又是校友便毫无戒心,问道:“你是认错人了吗?”   李佳骏笑笑,“或者你可以当作我是故意想认识你。”   宋归宜做了个手势,打断她的叙述:“等等,他哪里长相俊朗,气质儒雅?我又不是没看过照片,很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啊,国字脸,单眼皮,鼻子很塌。你不要情人眼里出潘安啊。”   王雯雯瞪他,很不屑一顾,“关你什么事啊,你不要打断我。他五官虽然一般,可是很有气质啊。”   宋归宜嘲讽她,“你是说脚踏两船的气质吗?确实有。”   王雯雯嚷道:“反正比你有气质就行了。你长得确实还可以,一脸的渣男相,看着像是有三个女人给你打过胎了。”   黎素在旁听着险些笑出声来。米兰达也跟着帮腔,“他或许长得不如你,但知道怎么尊重人,我说话时他从来不会打断我,都是很认真倾听。”   宋归宜气闷,撇撇嘴不吭声,只能用眼神示意王雯雯继续。   那次校友会上,他们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他二十九岁,大她三届。谈吐幽默文雅,举止体贴绅士,毫无寻常男人居高临下之感。他注意到她穿着裙子,就问她要不要到冷气不太凉的地方去聊,为她拿点心时还仔细问她是否有戒口或许过敏的食物。那天分别时,他们已经互相交换了微信。回去的路上,她仔细浏览了他的朋友圈,发的动态很少,今年总共也只有五条,但已足以描摹他的日常生活。在建筑行业工作,总是加班到凌晨,有一套父母购置的自住房,曾经养过一条狗,两年前去世了,至今仍会怀念它,还有过一段痛苦的恋爱记忆,前女友劈腿抛弃他出国了。   他们之后就是最寻常又理想化的一对情侣。西餐厅,美术馆,迪斯尼乐园,周末的小惊喜,与两千条聊天记录里的甜蜜。王雯雯在两个月前带他去见过家长,她的父亲是医院退休的副院长,也对他赞不绝口。他的父母则在国外,只通过在线视频见过一次,他们对她也很满意我。就这样,他们订婚了。   “再打断一下,你先不要瞪我,小心把你的隐形眼镜瞪出来。”宋归宜道:“你最后一次他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精确到几点。”   “是上周六晚上,他和我在一起,然后晚上他说要开车回家,我就让他走了,一般都是这样。如果是平时,他都会到家后和我发消息说‘宝贝我到家了,你也早点睡’,那天就没有,我以为他累了,就没在意,可是他之后也没联系我。”   宋归宜叹口气,“我对你爱情故事里的肉麻细节没兴趣,下次请简单点。所以你最后一次见他时上周六,距离现在有四天了。”他又转向米兰达,“你上次见他呢?”   米兰达道:“也是周六,他上午在我这里参加派对,然后自己离开了。”   宋归宜问道:“你有见过他开车吗?如果有车,就有车牌号,就算是租的车,也能顺着查到登记人的身份,租车行需要身份证的。”   王雯雯回忆道:“我就记得他开一辆白色的沃尔沃,但是我不记得车牌号了。因为我自己也有车,很多时候他的车坏了或者保养,我就开车送他。”   米兰达说道:“我没见过他开沃尔沃,他都是开我的车。有一段时间我的手受伤了,他就主动来接我上下班,他开了一辆宾利。我问他一些车的问题,他有点回答不出来,就告诉我是租的。他事先有发给他的车牌号,我让助理抄了,一会儿让她找给你。”   宋归宜问道:“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会被这样连车到买不起的人骗?”   “就是因为他承认车是租来的,我才对他刮目相看。那种小心翼翼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维护自尊的样子很可爱。他这么做是心里有我。”   宋归宜冷笑,“是心里有你的钱。”   米兰达倒不动怒,淡淡道;“随便了。反正他给我的快乐是真的,就当花点小钱包个鸭子。”黎素不信她真如面上这样风轻云淡,否则也不至于一开始同王雯雯撕扯得如此难看。她现在不过是故作潇洒,以掩饰失落感。黎素也不戳穿,仅是淡淡微笑。米兰达继续道:“我们先叫点东西吃。我的事情等吃饱了再说。男人归男人失踪,饭还是要吃的。” 第50章 第二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他是朋友介绍给米兰达的。米兰达是当杂志主编的,大的场面见识过不少,交际圈里有名流,有艺术,也有不学无术的玩咖。其中一个玩咖带他去了派对,引荐给米兰达,说是酒吧认识的,很逗趣的一个人。   他自称是有底子的家庭出来的,父母都在国外,定期给他打钱。他二十六岁,还没有定性,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一些零碎的工作。他没掩饰不学无术的一面,承认常去酒吧喝酒,也有猎艳。初次见面时,她对他印象一般,直到拿香槟时,他们擦身而过,他忽然拦住她,极为认真地说道:“你的眼睛好温柔。”他凝望着她,就这么一望望进她心里。那其中的款款深情,寻常男人就是到死也不会有的(寻常男人宋归宜龇牙咧嘴中)   她已经三十四岁了,算不得太年轻了,对爱情的期望也少了,可心底一些模糊的憧憬并未死去。在他陪伴下,又慢慢复苏了。第二天他就主动约她,又送了花到她公司。她拒绝了他两次,他却毫不气馁,依旧每天给她道早安晚安,哪怕她从不回复。渐渐的,她也有动摇,陪他出去吃了一两次饭。他抢着买单,但米兰达试过他的底,知道他并不如宣称的那么有钱。   在揭穿他的宾利是租来之后,他立刻向她道歉,语气诚恳道:“我是没什么钱,你说的很多,我骗了你,我爸妈已经散养我了,完全不给我生活费了。我都卖了两辆车,现在完全是空架子。但是你不要讨厌我。我是太在意你才会这样,你的那些朋友都太有钱了,我很怕不这样做,你就看不起我。对不起,我太喜欢你了,不是真的有意骗你。”   米兰达心动了,无处安放的母爱终究是漫溢了。一个女人觉得一个男人可靠,未必是动心。但如果是觉得一个男人可爱,便是无可救药了。她的爱情来得猝不及防。两个月后,他们就同居了,住的是米兰达的房子。她的同事都说她恋爱后整个人容光焕发。同居后他变了不少,原本是爱去夜店的人,为了她,每天尽量在十点前回家。   她更加喜不自胜,坚信一个男人若是愿意为一个女人改变,就算得上是真爱。   黎素评价道:“他挺厉害的,知道对不同人用不同手段。对于小女孩,就表现得成熟体贴,给人安全感。对事业有成的,他就会尽量引起你的怜爱。”   米兰达叹气道:“其实我也怀疑过他是个骗子,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交往过比他更有钱的男人。我知道他想从我这里揩油,骗就骗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这点钱我还是能花的,关键是他能给我提供能重要的东西。”   黎素道:“比如说呢?”   米兰达说道:“上一次一个男人认真听你说话,认真关心你的事是什么时候了?你应该知道,再没用的男人,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只要对面是个女人就懒得听她说话,觉得自己可以给她上课。我和你都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周围的男人眼睛里女的就是低人一等。”   黎素附和道:“确实是这样。”   “他却不一样,他总是认真听我说话,从来不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从来不会打断我,总是很体贴。他给我做早饭,哄我开心,会买一些小礼物藏在家里等我发现,会玩小的恶作剧,再露出破绽故意让我发现。还有床上也不错。真的不错。”   黎素略显尴尬,苦笑道:“这个不用和我说了。”更尴尬的是沈若墨,连勉强的假笑都维持不住。   米兰达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像是刻意要扳回一局,“这有什么,你那小男友一看就不太好吧,在床上。他长太高了,高个子一般都不体贴人,横冲直撞的。”米兰达聊起宋归宜的口气,好像他已经死了三年了,清明节都不用去扫墓了。可宋归宜就在她左手边,一脸无辜地吃着点心,毫无防备就遭了人生最大的一次诽谤。沈若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被他烦躁地把手拍开。   三人从饭店出来,沈若墨停车场提车,另外两人在外面等着。宋归宜对着黎素嘟囔道:“米兰达这人有毛病的。”   黎素笑道:“可你还是接了她的委托。”   宋归宜不屑道:“那是看在钱的面子上。”王雯雯与米兰达一人给了他一万,算是委托费,事成后再一人追加两万。   “我看你自从接手这案子,情绪就很不对。”   宋归宜哼哼两声,“因为我对家长里短很过敏。”   “又或者因为你嫉妒了?”   宋归宜板起脸,冷笑一声,“我嫉妒什么?嫉妒个生死不明的骗子吗?嫉妒他不学无术,还是嫉妒他长相平庸?我看别人养的狗,双眼皮都比他明显。”   “你嫉妒他能很轻易同别人打交道,不是关于性吸引力,而是一种社交能力。你不高兴,因为你觉得你是个英俊小天才,他只是个平淡无奇的骗子,但他却比你更擅长融入群体,随时随地让人相信。你自尊心的真的很强。”   “随你怎么说吧。”   “我说错了吗?你是要反驳我,还是要亲我一口?”   宋归宜无话可说,单手扳过黎素的下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米兰达发来了车牌号,还有失踪者留在她家所有的私人物品。考虑到他的真名未知,就姑且称之为时间管理大师。时间管理大师的私人物品有七条干净内裤,六件上衣,五条裤子,一发名片和一些日用品。可以透露信息的私人物品可以说少得可怜,这让宋归宜更确定他在外面还有一个正式的家。他还送过王雯雯一个香奈尔的包,发票放在购物袋里,有显示购买日期与场所。就是市中心的港汇,不过是四个月前的事了。   原本宋归宜想找王帆帮忙查车牌,却让他劈头盖脸骂回来,“你小子别老给我捣乱,查车牌号是车管所的活,我去找他们还要写报告,再说我现在忙着呢,没空陪你玩过家家。”   宋归宜听他声音压低着,便猜他是偷偷在厕所里打电话,“你是手边有案子吗?”   王帆倒也不掩饰,说道:“大案子,人命案,施工的时候有人挖出一具不完整的女性骸骨。这个地方原本是个化工厂,一直有偷偷排放污水,现在拆掉了,在排水口的地方发现的骨头,已经被化学药品腐蚀掉很多痕迹了,线索很少。初步估计死了有七八年了,现在法医在验尸,正在努力找她的身份。”   “怎么死的?”   “重物多次击中头部死的。”   “有线索吗?”   王帆匆忙道:“有线索也不能和你说啊,不说了,我接下来还有个会,先挂了。”   线索到这里算是中断了,宋归宜只能先行回家,照例还是黎素开车送的他。经过小区绿化带时,黎素忽然停了车,说道:“我好像听到猫叫声。”   宋归宜什么都没听到,但还是耐着性子下车,与她在绿化带里转了一圈,却真的找到一只只黑色小猫,不超过两个月,基本和宋归宜的手掌差不多大。黎素倒是熟练,抱上楼去,用湿纸巾一擦,爽身粉一拍,干净的毛巾裹上当襁褓。宋归宜则负责一个家庭剧里常见的父亲形象,抱起家里原来的宠物猫,安慰道:“我们还是最爱你的,你不要吃醋,那只小的只是借住几天。”   黎素一边给流浪猫喂羊奶粉,抽空问道:“你喜欢小猫还是小狗?我好像没有问过你。”   宋归宜道:“都喜欢,不过有点怕狗。”   “为什么?怕狗咬你吗?”   宋归宜一本正经道:“不是,狗总是会舔完另一只狗的屁股,然后很热情地舔我的脸,这我实在有点吃不消。我对它们的爱不能克服这个。”   黎素笑出了声,她虽然一直微笑,但很少会这么笑,真诚,轻快,笑声像一阵风从客厅吹过。她的唇边又一次露出淡淡的梨涡,“如果有机会让你选,你希望变成什么动物?”   “蟑螂吧。生命力顽强,繁殖力也顽强,还给人类造成很大的伤害。估计人类文明完蛋了,蟑螂都还活着。”宋归宜故意这么回答,想要逗着她再笑。   黎素果然又笑了,“你就不能认真点吗?”   “我很认真啊,当蟑螂挺好的。积极乐观,对生活充满希望,坚韧不拔,被拖鞋拍死前还能产一堆卵。”   “打住了,别再说了,别再恶心我了。”她眨眨眼,轻轻歪过脑袋,长发散落在肩头,“除了蟑螂之外,你还想变成什么动物?”   “鹰吧。远远盘旋在天上,独自生独自死,自己筑自己的巢,在交配时也没什么破事。那你呢,你想当什么动物?”   黎素颇为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还是想当个哺乳类。如果你以后还愿意当人,那我当你的宠物好了,当你养的第一只猫,最好还是黑猫,纯黑的那种。”   宋归宜道:“那不错,我有一机会就给猫绝育。” 第51章 第三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擦边球是打不成了,宋归宜只能走上违法乱纪的羊肠小道了。他决定找沈若墨帮忙,顺便昨天捡到的那只猫也一并交托给他了。猫放在笼子里,连同猫砂和猫粮一并送过去了。沈若墨隔着笼子用手指逗猫,被一口咬住,只能略显尴尬地撤回手,问道:“你是要送给我吗?可是我不会养宠物啊。”   宋归宜道:“你收也要收,不收也要收,这是我和你爱的结晶。”   沈若墨当机立断拒绝道:“那我和你没有爱了,不需要结晶。”   “那你就找个可靠的人收养这猫吧,这件事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他丢给沈若墨一个 U 盘,说道:“猫的事不着急,这件事比较急,报答我的时候到了,去给我干点坏事。”   沈若墨问道:“有多坏?”   宋归宜眨眨眼,说道:“应该不会坐牢,顶多拘留几天。”   “你想让我干嘛?在警察局门口跳广场舞吗?”   宋归宜假笑道:“稍稍比这好一点,我就是想让你帮我黑进租车行。我刚才一一打电话过去问过,本市比较大的租车行,就三家店可以借到一款红色宾利。一般用户的数据的会储存在内部系统中,可以通过外部设备联入。你把这个 U 盘插到他们随便一个电脑里,我应该能从外部攻破,看到租车的用户资料。租车是一定需要驾驶证和身份证的,他很难造假。”   “为什么让我去?我觉得把一个可疑的 U 盘插到他们电脑里还挺困难的。”   宋归宜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因为我觉得你就算被抓了,你爸也交得起保释金。实在不行把租车行买了也行。”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沈墨若苦笑,把 U 盘交还给宋归宜,“如果你想知道是谁租了车,大可以不用这么麻烦。你还是让我用我的方法试试吧。”   只用了两个钟头,沈医生就轻轻松松带着一叠资料回来,是一个男人的身份证和驾照的复印件,另有一张签了名的单子,证明他在某年某月某日租了一辆红色的宾利,车牌号正是米兰达所给的。   宋归宜多少有些诧异,捎带一丝挫败感,“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印了一张名片,告诉他们我是保险公司,现在有一起肇事案可能和他们的车有关,然后他就带我看了负责人,我给他出示了一些文件。他就相信我了。”沈若墨微笑,他确实长着一张能引得丈母娘喜爱与陌生人信任的脸,“沟通是很重要的。顺便好西装也是很管用的,不少人总是觉得穿定制西装的人不会说谎。其实就是擅长说谎,很多人才能穿上定制西装。”   宋归宜耸肩,“是啊,像我这样穿 T 恤的天真少年就总会被你们这些西装暴徒伤害,你可要对我好一点。”   时间管理大师的真名叫李桓,32 岁,本地人,身份证上的地址是城西的郊区。沈若墨开车载了宋归宜过去,开门的是一位女性。坦白说,他们对此毫不意外。   宋归宜问道:“请问李桓先生在吗?”   女人回答道:“他出差去了,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沈若墨接着问道:“你是他爱人吗?”   女人点头。宋归宜双手插兜,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道:“真不好意思,小姐,这句话已经有两位女士说过了。”   女人笑笑,不以为意道:“就两个吗?我还以为至少要有四个。”她做了个手势,主动招呼两人进门,“来都来了,你们进来喝杯茶吧。”   女人名叫林婉宁,是李桓名正言顺的妻子,有结婚证为证。他们结婚已经四年了,并没有孩子,现在住的房子三室两厅是夫妻的共同财产。她的长相让宋归宜咋舌,本以为是个面目平淡的年轻女人,没想到是当代整容科技大全。   她的五官几乎没有一处没动过刀的,她的脸与其说是美或者丑,不如说是诡异。小而窄的脸上拼凑着惊人的大五官。她还画着浓妆,睫毛太长,眨眼的时候像是个扑棱蛾子。倒也不是不艳丽,只是容易产生恐怖谷效应,像是个刚出厂的人工智能。   林婉宁说道:“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我和他的家庭生活很奇怪,但是这都是有原因的。”   宋归宜不知如何开口,沈若墨便替他问道:“你一直知道你丈夫出轨,对吗?”   林婉宁点头,“我知道的是从去年开始,但是他在结婚前就已经出去玩了。”   “你不在意吗?”   林婉宁自嘲一笑,露出左手腕上的疤痕,“我以前都为他自杀了,还能怎么在意?我只是现在想开了。”   “我不是很明白,你是说你已经不在意他出轨了吗?”   “怎么说呢,你要学着让自己好过一点。既然他已经改不了这点,那不如我学着接受。这样大家都高兴,他现在还会不时送我礼物。”林婉宁熟练地点起一根烟,又伸手递过去,他们都拒绝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婉宁仰头吐出一口烟,“我们是高中同学。高中时我就暗恋他,他对我没兴趣。二十多岁时我们又见面了,我认出了他,他却已经不记得我了。他和我没感情,但也不介意和我在一起。那时候他刚失业,就靠我养着。他后面又做了几份工作,但是都做不长久,反而有一次勾引了一个已婚女人,对方最后给了他很多钱。他索性就把这个当做发财的办法了。”   “你对此就不在意吗?”   林婉宁苦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都想过他干脆坐牢好了,坐牢了我反而就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他骗了一年多,倒确实没有失手,还一直给我带礼物来。他把骗女人的钱当成他的工作了。”   宋归宜插嘴道:“你有想过杀了他吗?”   林婉宁对这个问题倒是不避讳,直截了当道:“我是想杀了他,可是有什么用?你看看,我为了他把脸弄成这个样子,结果他更不想看我。”   “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大概有三天了,我上次见他是上个礼拜天,他回家拿了一些衣服,然后就走了。我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家。”   “他有汽车吗?”   “有一辆白色的别克,还停在楼下的停车位,这辆车我平时上班也开,他倒不常开,因为他要见女人,要有和身份相称的车,一般都是租的。”   沈若墨想继续追问,宋归宜却插嘴道:“我就问一句,你出轨过吗?”   林婉宁皱眉,手指轻弹烟灰,叹口气,“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是觉得男人出轨了,女人就要出轨报复吗?”   宋归宜面无表情道:“不,只是一些简单的推理。首先你穿着挺正式的衣服,还化了妆,我想你是准备出门,而且你和别人有约,从我们进门开始你一直每隔几分钟就瞄手机。还有我看到你刚才用的打火机。上面印着‘柠檬快捷酒店’,我搜了一下,是个离你家不远的廉价酒店。你丈夫是做长线投资的,应该不会把情人带去酒店,并且离家这么近的地方。所以还是你更有可能去过酒店开房。”   惊愕一闪而过,林婉宁终究还是笑了,甚至鼓起了掌,“你说的很对,你是私家侦探吗?应该不是警察,面相太嫩了还留长头发。”   宋归宜没什么表情,他还是被人当小孩子会不高兴的年纪,“我是你老公的女朋友雇来找他的。你是为了让他吃醋才出轨吗?”   “差不多,我和别的男人上了,以为他要生气。可好笑的是,我本来想和他在一起报复他,结果他根本不在意,还让我路上小心点。”她的表情应该是惆怅的,但整张脸像是蜡像一样凝固了,做不出太多的表情。她的脸几乎是她可悲爱情的缩影了。   宋归宜问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结婚?”   林婉宁苦笑,“为了他父母吧。”她伸手一指放在墙边的一盒桂圆,“这是他妈刚拿来的,他爸妈不知道他在外面做这个,只当他工作忙,整天出差。他前前后后拿回家快十五万,还有很多礼品,都说是单位发的。他们哪里能想到,其实他们的儿子不但是吃软饭的,还是诈骗犯。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会有人过来拆穿他。”   宋归宜追问道:“你是觉得他跑了吗?”   “估计是吧,不过我倒宁愿他死了。”   宋归宜道:“你最好别这么想,因为一般丈夫死了,妻子是第一怀疑对象。反之亦然。”   林婉宁面上宣出一种凄婉的诧异来,无言以对。沈若墨见气氛凝重,便刻意岔开话题,“你刚才说李桓给你送过不少礼物,能让我看看吗?”   林婉宁很顺从地拿了,哪怕是对奢侈品毫无了解的宋归宜,也一眼认出来其中的爱马仕包。   “骗女人的钱这么好赚吗?”他嘟囔道:“我现在改行还来得及吗?”   沈若墨偷偷拽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当着林婉宁的面说。林婉宁佯装没听到,有这样丈夫的女人自有一种伪装一无所知的好演技。   宋归宜打开装爱马仕包的盒子,里面还有购买时的发票,一样是在港汇买的。沈若墨以一个富家公子应有的敏锐度说道:“这个包挺难买的,需要配货。如果真的是正品,那他在卖包的地方应该有熟人,又或者是别人送给他的。”   宋归宜调侃他,“这算是经验之谈吗?你给你妈还是前女友买过多少爱马仕?”   沈若墨道:“一个都没有,我很讨厌背稀有动物皮包的人,就算是养殖的也让我不舒服。人不背这个包不会死,鳄鱼鸵鸟和蜥蜴会死。如果要花钱,那我宁愿多花一些,给她们买翡翠。”   宋归宜耸耸肩,“我就不一样了,我都买不起。”   沈若墨道:“你要是需要跟进这条线索,我让我妈去问问,她朋友里多的是买了不少爱马仕的人。反正也是她欠你的,上次在外面乱说话。”   宋归宜笑着拍拍他,“去吧,发挥你的钞能力让我看看。”沈母把杨云亭案的功劳揽到亲儿子头上的事,他早就不在意了,只是沈若墨一本正经的态度让他觉得好玩,便不时拿来逗他。   宋归宜还去了书房,林婉宁说丈夫常待在里面,也不让她乱动里面的东西。宋归宜可不理睬这警告,直接打开抽屉,找到一本黑色的真皮笔记本。他随手翻开,正是李桓的日程表。他简单扫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 第52章 时间管理大师的日程表   李桓一周的安排如下:周一,上午调查,下午与白见面,晚上与王聊天,回到 M 家。   周二,上午给 M 送礼物,下午与吴见面,晚上与张聊天,回自己家,再回 M 家   周三:上午与张见面,下午见胡,晚上与王聊天,回 M 家   周四:上午给爸妈配药,提醒妻拿体检报告,下午健身房,回去的路上经过当代艺术中心,记得拍照,晚上回 M 家,把照片发给胡和王,聊天   周五:上午 M 周六派对的采购,顺便给白生日订蛋糕,下午给胡去取车,晚上回 M 家   周六:上午参加 M 派对,下午陪王,但是和胡,张,白保持联系   周日:上午看父母,下午给白送蛋糕,惊喜,晚上回自己家睡   前面一页还仔细记着每位女友的喜好、生日、性格、忌口、家庭背景乃至于生理期的时间。由这本记录可知,李桓一共有六个女人,五位情人和一个妻子,M 指的是米兰达,王是王雯雯,现在尚有张、白、胡三位身份不明。另有一位吴,不知是男是女,并未出现在他的女友记录表中。   “法定工作日都只有五天,他竟然一周见六个女人。”宋归宜嘴角抽动了一下,对林婉宁道:“不好意思,刚才说你丈夫是小白脸,真是看低了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是信了。我有这时间管理能力,现在已经在耶鲁读博士了。”   林婉宁低着头一声不吭。宋归宜则继续翻抽屉,李桓的身份证和护照都在,还有个信封里装着五千块现金,看着并不像是突然卷款逃走。林婉宁说家里存折里的钱,他也没有提取过。   林婉宁同意宋归宜拿笔记本回去研究,虽然他们的婚姻基本是个空架子。但之前李桓不回家,至少和情人还保持联系,现在连情人都在找他,实在不像是个好兆头。可是林婉宁不太愿意报警,丈夫骗女人钱和她自己出轨的事,都不愿意抖落出来。   沈若墨那里也有了消息,买包的是胡彤,她是地产大亨胡自清的女儿。胡彤满足靠女人赚钱的男人一切卑劣的渴望:成人的身体,婴儿的大脑。   她已经二十六岁了,但心智始终维持在十五六岁。沈若墨对胡自清的评价负面而中肯。他是个成功的房地产商,现在和他生活的是第二任妻子,有包括胡彤在内的三个孩子。他的外号是‘猫商’,意为他像猫一样面上笑眯眯,背后却以玩弄猎物为乐。沈若墨听说过他的一些事,印象不好。   胡自清手下一个员工的父亲去世了,想请假回老家去奔丧。胡自清的反应却是不准假。他说,父亲的葬礼可以延后,但是已经定好的工作不能推迟。而且参加了葬礼,死人也不能复活,可是不完成工作,公司却会有很大的损失。   沈若墨道:“你要见胡彤问话可能很困难,她不是很聪明。不是有偏见的说法,是真的她在智力上略有不足,但是不严重,不影响日常生活。她现在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她爸管得很严,不太允许她见陌生男人。”   宋归宜问道:“那李桓是怎么接近她的?”   “这我不知道,术业有专攻。不过如果你真的要问她什么,你倒可以让黎素想个办法。她和胡小姐有共同的朋友。”   宋归宜便把原话对她说了,黎素听了转述,唇边淡淡浮起一丝笑,玩味道:“办法还是有的,不过要想先给你买身好衣服,再看你愿不愿意出卖色相了。”   黎素领着宋归宜去了奢侈品店。在夏天,宋归宜的短袖和牛仔裤几乎是半永久的。他买了五件同款同色,方便每天替换。他一个人走进店门时,店员几乎懒得用正眼看他,只当他是一阵清风吹入。然后黎素从后面跟上来,故意做作地挽着宋归宜的胳膊,亲昵地说道:“今天给你挑几件衣服好不好?”   宋归宜甩开她,“不要勾着我,热死了。”   黎素拎着她的爱马仕 Constance,并且是鸵鸟皮的,或许会立刻让沈若墨脸黑,宋归宜则觉得很丑,鸵鸟皮上有凹凸不平的纹理,他的密集恐惧症要发作了。唉,鸵鸟活着的时候这么可爱,做成包就这么恶心。人类就不能成全点好事吗?   但店员眼里一只丑陋的鸵鸟尸体工艺品显然璀璨发光,他们对黎素的态度很殷勤,近于嘘寒问暖。而宋归宜也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他对黎素甩脸子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甩脸子很常见,但一个穷鬼对富婆甩脸子,总是要有些底气的。不管宋归宜是黎素的情人、小白脸,还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哥哥,这个女人都愿意为他花点钱。   领会了这一点,店员立刻也对他客气起来,问他想找找上衣还是下装。   接下来的桥段像是小妞电影中常见的灰姑娘变天鹅桥段。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走进服装店,经过一番打扮后变得光彩夺目,充分体现消费主义的无孔不入的洗脑功力。   但这一套在宋归宜身上不奏效,他试了 Loro Piana的衬衣,舒服倒是真的,但也没让他当场飞升成仙。终究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好衣服就像是名师辅导课,是给有进步空间的人准备的。宋归宜靠着得天独厚的宽肩窄胯长手长腿过日子,剪裁能修饰的地方反倒少了。   黎素说道:“好像确实不太适合你,还不如你穿优衣库合适。”   宋归宜冷笑道:“消费主义不就是这么回事吧。奢侈品不会让你的人生闪闪发光,奢侈品只会让你的钱包变得精光。”他是当着店员的面说这话,身后店员的微笑纹丝不动,涵养极佳。   “我倒觉得是牌子不对,下次给是你试试看 Jil Sander。”话虽如此,黎素还是给他的衬衫买单了,刷卡的时候宋归宜数着账单上的零,换算这点钱买电脑能换多好的配置。   宋归宜打扮得人模狗样,临出门前还想着要不别把吊牌剪了,这样还能折价二手卖了。置装费早就贵过委托费了,不过他做这事本也不是为了钱。沉浸在别人的案子里,多少能逃避现实,让他暂且忘了,时不时出现在面前,浑身湿漉漉的蔡照。   黎素的计划很顺利,先是由她出面,找到她和胡彤共同的朋友余小姐,说有一位英俊多金的年轻人对胡彤有好感,想和她认识一下,再把宋归宜衣冠楚楚的照片发过去。余小姐审阅一番,对宋归宜较满意,觉得见个面胡小姐也不吃亏,便借着逛街的名义,约胡小姐出来,再把新朋友黎素介绍给她。黎素同她相谈甚欢,很快就熟悉了。三人在逛街时,假装偶遇宋归宜。黎素再装肚子疼,由余小姐送她离开,留下宋归宜与胡彤单独相处。 第53章 第四个女人的爱情故事   宋归宜和胡彤待在商场的咖啡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胡彤的表现很正常,智力情况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坏。宋归宜觉得应该能问出些信息来,也不枉费他的天价衬衫。胡彤道:“衬衫不错,我爸也有一件。”   “谢谢。”   胡小姐的相貌不漂亮,算不算丑,则因个人的审美而异。大而浮肿的眼睛,圆鼻子,脸型一般,有着一个短缩的孩子家的下巴,像是昭示着她的性情也保留着许多孩子般的幼稚。   他们沉默着对坐了片刻,胡彤继续道:“黎小姐没事吧?我看她刚才脸都白了。”   宋归宜心不在焉道:“应该死不了。”   胡彤指责他,语气有种小学生的执拗,“你说话好过分啊,这么说她。”   宋归宜冷冷道:“我说的是实话。”   “本来就是,你们这种帅哥,都被人宠坏了,觉得所有女人都应该围着你转。你就是那种会揪人辫子的坏男生。一点也不体贴。”像是梦吟一般,她忽然开始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   “我觉得我耐着性子,听你说蠢话就已经很体贴。”宋归宜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完全不指望能从胡彤这里问出线索。她虽然没有到智力残障的地步,但沟通确实很困难,她的神情语态,完全是一个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十二岁女孩的标本。他对她无可奈何,也从心底恶心起李桓,把胡彤当作目标。骗成年女人和骗智障,完全是两套道德标准。   “你看吧,你就被宠坏了。”胡彤扬起下巴,突然很得意地笑了,好像是获得了某种不存在的胜利。她做了个鬼脸,拖长音道:“你说话傻乎乎的,你大概自己没发现。傻瓜,大傻瓜。”   宋归宜叹口气,“算了算了,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有男友吗?”   胡彤飞快地回答道:“干嘛告诉你啊。”   “你男友是这个人吗 ”宋归宜把李桓的照片给她看。   “你把他怎么了?”胡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紧张起来。   宋归宜冷淡道:“他失踪了,至少有 48 小时没有人见过他。很有可能他再也不会出现了,一般五起失踪案里就有一起谋杀,但是因为没有尸体,永远不会被立案,所以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我不是在和你玩过家家。”   “你好凶啊,你干嘛这么凶和我说话,你也不是警察啊,你难道不是在玩过家家吗? ”宋归宜瞪了她一眼,胡彤有些委屈地抿着嘴说道:“好啦,好啦,你要问什么?”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上周三上午,他装作送外卖的来我家。我们就是这样偷偷见面的,很刺激,他大概一周看我一两次。”   “他有和你聊起一个姓吴的人吗?”   胡彤回忆着,“没有。但是他有向我打听以前的一个同学,叫吴玲玲。”   “这是谁?”   “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她是我小学时候最好的朋友,我还去她家玩过,她姐姐还请我吃点心,可是四年级的时候我就转校了,我以前是在外地读书的,爸爸把我接回来以后不让我和以前的朋友的联系。”   “他问这个做什么?”   “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是想找吴玲玲的姐姐,但是一时间联系不上,就想看看吴玲玲能不能帮忙。不过我告诉她,我和吴玲玲早就不联系了。”   “这个爱马仕皮包是你送给他的吗?”   胡彤笑道:“对,我如果直接转钱给他,我爸会发现,所以我就买点东西送给他,是他点名要这个的,说可以送给他姐姐。他姐姐对他很好,从小就照顾他,他一直聊起她就很开心。”   “他是独生子,没有姐姐,还有这个包是送给他老婆的。”   “他有老婆?”   宋归宜讥嘲道:“很惊讶吗?生活总是充满惊喜的,你要学着习惯起来啊,胡小姐。”   胡彤低头抠着指甲,嘟囔道:“有点难过,不过也还好,毕竟我也有想过,像他这样的好男人肯定早就结婚了。”   “你的标准可真低啊,这种家伙就算好了。”   “我的标准哪里低了,像你这种家伙,就很不行。你这个臭家伙!你完全不会尊重人,完全不会体谅人,觉得世界都是绕着你在转的,觉得自己比谁都厉害。”   宋归宜一本正经道:“多数情况下,我确实是比很多人都厉害。”他赌气般把桌上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倒很好奇,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吸引到你了?”   “他很温柔,他会耐心听我说话,不管我说什么傻话,他都会重视我的意见,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很多人也都是因为我爸爸的关系围在我身边。他就不一样,他没有把我当我爸爸的女儿,我就是我。他从来不会说‘这个不对,我来教你什么什么’,他只会很温柔地说‘是这样吗?倒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你能再给我解释一下吗’。也不会像你这样,很嫌弃地看我。”   “听起来他不像是你男朋友,像是你心理医生。”   “可能吧,我本来也没想到要交男朋友,哪有男的比爸爸比我更好,可是爸爸就是太爸爸 了,总是对我指手画脚的。”   “你并不是喜欢他,只是想从他这里获得尊重。因为你身边的人都不尊重你。”宋归宜眼神顿了顿,稍稍坐直些,看着胡彤的眼睛,郑重道:“我道歉,虽然我确实觉得你不聪明,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我确实应该更尊重你。”   “没关系,我原谅你,我们以后还是可以一起玩,只要我爸爸同意。”   宋归宜无奈微笑,只觉得是在同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拉勾。他目光越过胡彤,落在咖啡馆外面。他问道:“你觉得你父亲知道你和李桓的事情吗?”   “他?他当然不知道,他对我管得很严格,让他知道他肯定大发火。   “我不这么觉得。我现在坐在你对面,发现在四十五度角有个男人,已经跟了我们一路,从我们进这家店开始,他就开始假装打电话,眼睛倒一直往这里看,到现在快二十分钟了。他应该是保护你的保镖。”   胡彤扭头去看,似乎一无所获,“不会吧,如果真的有保镖,我肯定会知道。”   “验证一下就好。”宋归宜把手伸进咖啡杯里,手指探了探温度,再推给胡彤,“快点,你用咖啡泼我,然后装作打我的样子。。”   “什么?我才不要,我不是没有礼貌的人。”   “快点,我数一二三,你不泼我,我就泼你。一,二。”宋归宜的手握在玻璃杯上,正要佯装抬起,就被胡彤用咖啡从头顶浇了个透。呜呼哀哉,他的天价衬衫中道崩殂了,不知道干洗能不能抢救回来。   宋归宜猛地站起身,抬手抓住胡彤的领口,往面前一拽,用余光扫见那位保镖正快步朝他们冲来。 第54章 可能的第五个情人   宋归宜站在胡自清面前,不尴不尬地笑着。他也只能站着,因为他的衬衫往下滴咖啡,坐在皮质的沙发就完蛋了。在那个保镖冲进去咖啡店,拉开他和胡彤之后。一个电话,他就被丢来见胡自清了。   胡自清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长方脸,颧骨突出,眼睛下面有两道横纹,相学上说是破相,只能从商不能当官。宋归宜现在在胡自清家里,庄园似的一栋别墅。胡彤已经让保姆领会房间了,宋归宜滴滴答答站了二十分钟,胡自清也没有让他坐下,只是翻阅着手上的一叠文件。   又过了五分钟,胡自清终于开口道:“你叫宋归宜啊,名字挺好的,万象归一嘛。高考成绩不错,大学还拿过奖学金,挺好的啊,一表人才啊。”   “你调查我?”宋归宜这才反应过来,胡自清在看的是他的档案。   胡自清似笑非笑道:“为人父母的,总是不放心小孩和陌生人相处。尤其是小彤这种情况。”他漫不经心地把文件翻过一页,“噢,原来你住在这个小区啊,旁边一个楼盘还是我公司的呢。”   宋归宜也有些藏不住脾气,“你怎么这么快就拿到这些消息的?”   “做生意嘛,靠的就是信息,才能决胜千里之外。”   宋归宜皱眉,语气不自觉戒备起来,“你获得信息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所以我的生意不是一般的大。”胡自清仍是微笑,“你还和小沈认识啊,他人挺好的,这个孩子我见过几次,脾气好,人也正派,挺难得的。本来想介绍给小彤交个朋友,她没兴趣。这次是他介绍你来的?”   “和别人无关,是我自己找过来的。“   “你不要紧张啊,你们小孩子玩的事情,我也不至于叫家长。你说说看,你找小彤到底是什么事?”   宋归宜不愿直接回答他,感觉像是让他牵着鼻子走。他故意岔开话题,“你的那个保镖肯定不是第一天跟你女儿了,所以你应该知道她有个男朋友。照你这么快查到我的消息,你应该也调查过他,知道他是个骗子。那你怎么会允许他继续接近你女儿?”   胡自清笑笑,语气轻松道:“一个笑话你听过没有。打仗的时候,一个士兵向长官报告,敌人有个很差劲的狙击手,一枪都没有打中人。长官说,那你为什么不去干掉他。士兵说,要是他们换一个厉害的过来怎么办。就是这个道理,这个人我和他谈过,不学无术的一个人,好在不贪心,就单纯骗点小钱,不会得寸进尺。而且小彤遇到他之后确实开朗很多,就当花钱找个人陪她说说话。”   “现在这个人失踪了,我能问一下你的人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吗?”   “上周我和他传达过我的意思后,就没有再让人跟着他了。上周三他假装送外卖的来过一次,总是这种小把戏,以为我没察觉。”   “所以你也是上周三最后一次见他的。那对他的调查有什么特别的吗?他有什么仇人吗?”   胡自清往沙发上一靠,轻蔑道:“不学无术的骗子罢了,普通大学毕业,在公司当文员。做了一年多后不做了,还和老板的老婆好上了,拿了一笔钱就专门开始骗女人钱了。就这样还结婚了,老婆是他高中同学。就算有仇人也应该是为了女人的事”   “他是怎么认识你女儿的?”   “家里的一个司机,以前负责送小彤出门,和他是老乡,就这么介绍给她了,这人我已经开了。现在像样的佣人是越来越难找了。”   宋归宜道:“他一共有五个女友,现在还有两位身份不明。你知不知道?”   胡自清摆摆手,不耐烦打断道:“我把那时候他的调查报告给你一份,你自己看吧,我可没工夫在混混身上花时间。”   宋归宜看不惯他的态度,直截了当道:“客套话就不说了,反正我也不会,我单纯说一种推论,你是一个很爱女儿的父亲,你发现有个骗子在接近女儿。你怒不可遏,所以就找人杀了他。而你给他的钱,可能只是一点安抚用的诱饵。”   胡自清抬眼,漫不经心捎来一个眼风,说道:“你想多了,小朋友,如果我想处理他,我有十种办法让他生不如死,并且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眼前。杀人是最不划算的事。”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为什么要和你提供信息?”   “我们这样的家庭不喜欢私事传得到处都是,所以这件事由你处理,尽量悄无声息解决掉挺好的。对了,你和小沈挺好的吧。”   “是,还行。”宋归宜想到了什么,立刻手舞足蹈解释道:“我们不是那种好,就是朋友,穿衣服见面的朋友。”   “你看,话传话总是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你和小沈的关系是这样。我女儿和混混的事情就最好不要这样。你是个聪明人,我也喜欢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怎么把事情聪明地处理掉。”   临走前,胡自清拦住宋归宜说道:“你刚才吓到小彤了,去和她道个歉再走。”   胡彤被从楼上叫下来,穿着一件粉色的家居服,宋归宜就先前的事,郑重向她道歉。   胡彤摇摇头,说道:“没事的,你下次还是可以来我家玩。”   胡彤走后,宋归宜对胡自清道:“你觉不觉得你对你女儿关心过度了?”   胡自清笑了,眼光带点无奈的味道,语调倒很柔和,“你还没有成家吧,还是父母的孩子,所以你还没弄懂,你的世界与别人的世界不同。你觉得不危险的东西,对有的人来说是很危险的。等你更成熟一点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人是时时刻刻会为了亲人恐惧的。”   离开胡家后,宋归宜想如果当时胡彤说不原谅他,后果会怎么样,多少有些后怕。他问了沈若墨,胡彤是胡自清和第一任夫人生的孩子,那时候胡自清在外面做生意,妻子又车祸过世,他就把女儿送回广西老家,让父母照顾。胡彤五岁的时候发烧,影响到了智力,但还不算残障儿童,一样上的是普通学校。她在学校里总是让人欺负,到了十多岁时,胡自清心疼她就把她接回身边。   吴玲玲的事,宋归宜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虽然是个女人的名字,但并不像是李桓的又一个情人,笔记中的吴可能就是指她。既然她和胡彤是同学,那年纪应该相仿,一样在广西读的小学。这个名字太大众了,宋归宜又缺时间,如果李桓还活着的话,他可能准备逃出本市。思虑再三,他还是找了王帆去帮忙。   这次接了电话,王帆倒是心情不坏,“说吧,趁我现在有空,你准备怎么麻烦我啊?”   宋归宜问道:“你们的无名女尸案有结果了?”   王帆呛他,“你小子如果不是凶手,就别对这种事太感兴趣。”   “那看来就是在调查中了,而且没多少线索。”宋归宜了解他的性格,故意激将他。   王帆嚷道:“你懂个屁啊,只要能确定尸体身份,基本就能顺着关系网找凶手了。现在发现尸体补过牙,而且补牙的材料是非法的,一般只有小诊所才会用。我们还特意找了个牙医来看,基本确定补牙的时间是在 2003 到 2005 这段时间,那种时候这类材料最常用。现在已经去调那段时间到工商局执法记录了。还有我们这里鉴证科新来了位女同志,会在骨头上重塑面部的。现在正和女娲一样,捏泥巴造脸呢,等把脸弄出来了,往计算机里一输,就有死者的照片,可以发动群众看看认不认她了。因为附近只有一个化工厂,很有可能死者原先就在里面上班。”   “听起来很有希望的样子。”   “所以我现在有空了,你小子要我干嘛?”   “想让你在警方数据库里找一个人,吴玲玲,女,二十三到二十五岁,广西壮族,在广西实验一小读的小学。”   “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了。”   “说真的,臭小子,就你点信息,我至少能给你找出五百个人了。你真该谢谢你爹妈,给你取了个不算大众的名字,不然一块砖头砸下来,砸死五个人,三个和你同名的,调查起来都不方便。”   “那能帮忙吗?”   “我给你想想办法吧,你等我电话。” 第55章 情人变成死人   宋归宜回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衬衫沾了咖啡渍,他也索性破罐破摔塞洗衣机里洗了。他在门口看到有人买莲蓬,看着很新鲜,就买了几个带去给黎素。他有黎素家钥匙,开了门径直往里走,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只有猫出来迎接他。   宋归宜弯腰,熟练地把猫捞进怀里,自言自语道:“怎么不在家却不锁门?”   他是骑自行车来的,一身的热汗。他在黎素家里是一点都不见外的,见屋子里没有人,索性就把短袖和长裤脱了,想去客房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他在住院前有放一套换洗的衣服在客房,以便偶尔在黎素家过夜。他撅着屁股,穿着短裤,自上而下一层层开抽屉,却没找到衣服,黎素又打着整理的名义把房间弄得一团乱,宋归宜在心里嫌她捣乱,完全忘了这里是她的家。   衣服没找到,口红却发现两支。宋归宜本想放在黎素卧室里,可在手里掂了掂,又有点些好奇。他的母亲是完全不化妆的一类人,黎素则相反。她带着点兢兢业业的态度装点她的脸。更奇怪的是,虽说她花了很长时间化妆,但宋归宜没发觉她与平日有什么差别,颇有种无招胜有招的气势在。他见她拿出过五六支不同颜色口红,可乍一看却没什么本质上的差别。他手上这两支也差不多,涂在手背上,以他迟钝的目光看去,都是红彤彤的。   宋归宜想着,如果颜色一样,为什么要买两支?或许是涂在嘴上会显得不一样吧。他带着点好奇,就往嘴唇上抹,基于一贯的严谨作风,还不忘用手指在嘴角抹匀。他去大卧室的洗手间照镜子,门一开,正巧撞上黎素出来。   一瞬间,宋归宜希望火山爆发,陨石降落,外星人降临,世界立刻走向末日。但世界的末日不曾到,他的末日倒已经来了,他艰难地开口,自尊心几乎被凌迟,“你在家的话,为什么刚才不发出声音?”   “我在衣帽间找东西,门关了,没听到。”黎素不怀好意的目光,自上而下把他扫了一遍,很中肯地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我是给你送莲子来的,那个,挺新鲜的。”   黎素忍不住挪揄他,“我看你是把自己送上门的,也挺新鲜的。顺便问一下,你为什么脱光衣服在涂口红啊?”   “如果我说我在做研究,你信吗?”   黎素微笑道:“我信,你说你被外星人脑控了,我都信。”   “算了,越说越错,你还是忘了看到的吧。”   “如果我忘不了呢?”   “那我帮你忘记。”宋归宜拦腰把她抱起,一手托在膝弯出,大跨步往床卧室去,一把将她丢在床上。猫跟着他也进了卧室,绕着他脚跟喵喵叫。宋归宜提留着后颈,把猫抱出房间,关门前仔细弯下腰对它道,“乖,你还小,不能看这个。”   四十分钟后,宋归宜起身继续找一身干净衣服。黎素在旁边抽烟,她嘴角发红,是蹭到了一些口红。他套上衣服,头也不回就掐了她的烟,丢在水杯里。   黎素冲他努努嘴,倒也没有抱怨,只是很顺手地捞了把他那头卷毛,“怎么不太高兴,在生谁的气?”   宋归宜道:“在生你的气。我刚才抱你,突然意识到你太瘦了。你很有可能遇到各种危险。”   黎素不以为然,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中谁被塞进冰柜里差点完蛋了?”   “这不是一回事,但是有预谋的犯罪。你很有可能遇到那种突发性的危险,像是抢劫啊,强奸啊,无差别袭击啊,肇事逃逸啊。这是概率问题,你遭遇不幸的概率总是比我高很多,你还这么瘦,更高了。”   黎素的笑容冷了冷,转而低头自嘲道:“讨论概率毫无意义,无论概率多低,一件事只要发生在你头上,就是百分之一百。为什么你突然在意起这个来了?”   “因为我担心你,刚才胡自清和我说了一些话。他说人会为了爱的人而恐惧,我明白了。”宋归宜抬起眼睛看她,他的眼珠大而圆。平日眉眼耷拉着总有些似睡非睡的懒劲,一下子睁开了,倒有种目光灼灼的味道。黎素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宋归宜继续道:“你很聪明,我们很聊得来,我以为我们是同类,可是其实不是。不管怎么说我是个高大男人,你是比我更容易受伤害的。我的自尊心很强,你没说错。你要是出事了,就是我的责任了。或许我是个粗心的人。”   “真的粗心的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你不粗心,但是对蠢人没耐心,对生活化的细节没兴趣。”黎素又回想起喜欢上宋归宜的初衷了,他是个真诚的人,有时滚烫得让她无从招架。她是在充斥掩饰的环境中长大的。   “什么叫生活化的细节?”   “你不关心很多普通人该关心的事,休学了怎么毕业,该找什么工作,该不该买房,要不要结婚,房产本上写谁的名字,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普通人如果有沈若墨这样的朋友,也不会像你这样无所谓。你从来没有基本的社交礼仪,你总是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任性妄为,但周围人都包容你。”   “你也觉得我被宠坏了?”   黎素微笑道:“你被你的天赋宠坏了,高飞的鹰永远不会理解蚂蚁的心情。但这不是你的问题,自然规律罢了,我也可以宠坏你。”   “你说得好像你是我妈一样。”   “那好像不太好,那我是不是就变成王帆的长辈了?我过年还要给他包红包吗?”   正这么说着,王帆的电话倒很凑巧地打过来。宋归宜刚接通,就听到他在电话里骂人骂得掷地有声,“操!操他妈的怎么会这样?”他把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一点。   宋归宜等了几秒钟,说道:“你是公职人员,说话文明一点,好吗?”   “操,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的暗恋对象是你远房亲戚?”   “积点口德吧,小兔崽子,我亲戚里唯一年龄和我差不多的就是你了。”王帆似乎是在喝茶,很用力地把茶叶呸掉,“妈的,被你带沟里了。我认真和你说事,你刚才让我找的那个吴玲玲,我在数据库里找了一下,没有符合条件。我也纳闷了,结果发现我选的时候只选了活人的,把死人算上的话,确实有一个死掉的吴玲玲符合你的要求。”   “这个吴玲玲什么时候死的?”   “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她就死了。吴玲玲,广西人,广西实验一小,死的时候刚读四年级。她还牵扯了一桩大案子。”   “怎么说?”   “案卷上说这个吴玲玲还有一个姐姐,吴亚楠,两姐妹是同母异父的。这个吴玲玲是在家里喝了一杯牛奶,里面放了百草枯,把她毒死的。因为百草枯,不是立刻让人死,是慢慢的让器官衰竭,所以吴玲玲毒发后说肚子疼,让她妈妈送去医院了。吴亚楠待在家里,继父陆某当时喝酒未归。吴母在医院待了一个晚上,凌晨打了一个电话回去没人接,第二天回家发现她丈夫,也就是陆某被砍死了。砍了大概有二十刀,而且死的时候赤身裸体,床上有精液。吴亚楠则失踪了。”   “所以是继父强奸继女,被反杀了?”   “根据现场调查的情况来看,不只是这样。吴亚楠长期被陆某强奸,这件事吴母其实也知道,但是没有声张。百草枯很有可能就是吴亚楠下在牛奶里,因为陆某喝醉之后,一般会喝牛奶解酒,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次牛奶被吴玲玲喝了。根据周围邻居反应,吴亚楠和吴玲玲姐妹其实关系不错。所以吴玲玲被毒死应该是意外。”   “那吴亚楠被抓住了吗?”   “没有,其实她母亲回家后没有立刻报案,拿了衣服又去医院照顾吴玲玲,是拖了两天之后,邻居闻到臭味报案的,调查时她也并不配合,说不知道吴亚楠可能的去处。其实案发时,吴亚楠是未成年,可以从轻判决,但是她逃走了,反而变成逃犯了。”   “虽然这个故事很悲惨,但应该也不至于让你骂脏话。”   “可问题是,五年前广西警方弄了一个模拟的通缉令,模拟吴亚楠成人后的长相,可问题是她怎么长得和我们做出来的头骨模拟这么像!” 第56章 干啥啥都行,搞事第一名   王帆继续说道:“我们拿着模拟照,在当时的化工厂里问了一下,确实有一个差不多长相的女财务,叫白红梅,突然就不来上班了,还带走了一大笔钱,很多人以为她携款私逃了。然后调查了一下发现,这个白红梅是个假身份,根本没有这个人。从照片上来看,她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潜逃的吴亚楠。”   宋归宜沉默了片刻, 意识到案件突然转向了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方向。原本他以为李桓不过是潜逃了,或是被某一任嫉妒的情人结果了。但现在看来,他的死或许和吴亚楠有关,他要么知道吴亚楠杀人案的内情,要么就是发现了潜逃的吴亚楠的行踪,而遭到灭口。但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确信先前的调查思路应该没有错,首先要确定李桓失踪的大致时间,然后确定他最后见的人和失踪前要去做的事。   按照现在的证词,黄雯雯最后一次见他是上周六,米兰达也是在同一天,胡小姐是在上周三,林婉宁是在上周日。如果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那失踪就已超过三天。按照五起失踪案就有一次谋杀的平均值来看,李桓先生基本已经转世投胎了。   多重家庭的坏处显露无疑,在案发的黄金 48 小时里,没人想到报案,可能遗留在现场的证据,想来不少也遭到破坏了。   这个案子里另一个疑点是车。基本可以确定这段时间李桓都是租车,而且租的车必然合乎身份。他名下的别克留在家里,由他的妻子林婉宁驾驶。他和米兰达一起同居后,通常开的是她的车。和黄雯雯相处时,则是一辆沃尔沃。和胡彤见面时,他扮成快递员,不需要车。租车行里只有他租宾利的记录。所以首先浮现的问题是,那辆沃尔沃是他去别的车行租的、从别的情人那里骗来的、还是私下里买的?   林婉宁是所有的证人里,最后一个见到李桓的,她那晚并没有在意他是开什么车回家的。如果监控证实,确实是那辆沃尔沃。这这辆车很可能载着李桓驶向他最后的归宿。问题是车在哪里?车是谁的?车里会不会是第一案发现场?   王帆的电话还通着,他在那头连着叫唤了好几声,宋归宜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王帆嚷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臭小子?”   宋归宜很理直气壮,回答道:“没有,完全没有听。你刚才说什么了?”   “你个小王八蛋。”王帆气得要问候宋归宜祖宗,可转念一想,大家都是亲戚,清明扫墓时扫的都是一家祖宗,只能作罢,“我再和你说一遍,臭小子。我说因为骨头的面部复原和通缉照的年龄估测不是特别准确,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以叫了吴亚楠的妈妈从广西过来,进行亲子比对。如果确定真的是吴亚楠,那你手边这个失踪案也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你到时候把你查到的资料要整理一份给我。”   宋归宜不冷不热道:“哦,看我心情吧。要么你先帮我一个忙。”   “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啊。”   宋归宜道:“吴亚楠的妈妈搭飞机过来至少要一天,dna 的结果出来又要半天的时间,所以至少还有两天的时间,你帮我个忙,说不定在这两天里我已经给你解决这案子了,反正也是算你的功劳。你就帮我做两件事,今天给我结果就好。”   “喂,我还没答应你呢,别急着发号施令。”   宋归宜不理睬他的抱怨,带点笃定的态度继续道:“第一件事,你查一下李桓的电话卡定位,虽然我觉得是没希望了,他的失踪应该是预谋的逃离或是有计划的谋杀,但聊胜于无。还有就是他的火车票购买记录。至少要先排除他没有逃走。第二件事,我这里有六个人的名单,需要你帮我查一下她们的资料,和登记在名下的车辆,尤其注意她们中有没有一辆白色沃尔沃。”   王帆气闷,却也无可奈何道:“好吧,你尽快把名单给我,我给你找找。”   胡自清给了宋归宜先前调查李桓的结果,一并还有二十张照片,他的五位情人都得以入镜。再结合王帆的查来的档案,宋归宜对这六位女性都有了较详细的了解。   王雯雯,二十六岁,知名大学摄影专业,现在在画廊工作,中产家庭独生女,父亲是医生,母亲是老师,有一辆广汽本田。   米兰达,三十四岁,知名杂志主编,父亲是知名出版社的社长,母亲是家庭主妇,家境优越,有两处房产,一辆奔驰   林婉宁,三十二岁,李桓的高中同学,合法妻子,三年前结婚,父亲早年因为车祸过世,母亲在养老院,与李桓共有一辆别克,目前在物业公司任职。   胡彤,二十五岁,房地产商胡自清的女儿,因病智力发展有缺陷,没有驾照。   另外找到的两位秘密情人则是张悦天和白晓卿,分别是二十七岁和三十八岁。张悦天是自媒体人,父母离异,大学毕业后留在城市工作,出行都靠地铁。李桓接近她的方式尚且不知。   白晓卿是离异的单亲母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是某外企中层,有一辆白色的沃尔沃。李桓开走的那辆车就是她的,车牌已经对上了。她和李桓是同城书友会上结识的。   宋归宜把所有的信息同黎素交了底,问道:“你怎么看?”   黎素道:“重点还是在车上,可以去上周日林婉宁小区的监控,看看李桓是不是开着那辆白色沃尔沃离开的。如果是,那之后这辆车的去向就很关键。他开车去见了谁?是不是凶手?或者想开车逃走? ”   “我也是这么想。关键监控只能看到他是什么时候开车出去的,车的去向还是有些难办。要么就是只能使用国家机器了,让白晓卿去报案,说李桓偷了她的车,金额重大应该可以立案。可是这样时间久拖得太长了,我想速战速决。”   黎素会心一笑,“看样子你是准备从吴亚楠的案子入手。”   “为什么我们在这种时候默契这么足,别的时候又配合得一塌糊涂?算了,算了,就当怪我长太高了。”宋归宜苦笑着摇摇头,“还是老样子,王帆不愿意把案卷给我看,我只能把他告诉我的,再结合网上搜到的资料,和你描述一下。吴亚楠案大致是这样的。”   “周五下午,吴玲玲提早放学,带着一位同学回家玩,在玩耍的过程中,她表示口渴,就用牛奶冲高乐高,喝了下有百草枯的牛奶。下午四点,高中生吴亚楠回家,吴玲玲表示身体不适,吴亚楠送她去医院,并且通知吴母。吴母赶到医院后,让吴亚楠回家休息。到晚上十一点,陆某酒醉到家。按照现场的环境分析,他强奸了吴亚楠,然后睡下。在熟睡时被吴亚楠砍死,她换下带血的衣服,带走了一些钱和衣服逃离了现场。两天后尸体才被发现,吴母中途回来过一次,把血衣洗掉了,并且为了避免尸体过早发臭,将房间里的空调开到最低,并且留在医院照顾吴玲玲。虽然报道中没说,但吴玲玲应该也是死了,喝了百草枯是无药可救的。”   黎素道:“按这个情况,吴亚楠杀人应该是肯定的,中间还是有疑点。第一,吴亚楠送吴玲玲去医院,她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她显然没有料到会毒死妹妹,但是百草枯下在牛奶里本就是很有风险的,这种农药颜色和气味很深,倒在纯白的牛奶里,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看穿。陆某很容易就发现,还会被吴玲玲误喝。吴亚楠既然能这么久不被抓住,应该做事更谨慎些。第二,吴玲玲喝下有农药的牛奶,为什么她的同学没事?她没喝吗?而且喝下药之后,应该是立刻感到不适,为什么这个同学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只是回家了?”   “你觉不觉得李桓的失踪和吴亚楠的死有关?”   “应该有关,他的笔记本里也有一个吴,这个人可能就是一个和吴亚楠有关的人。”   宋归宜点头,“吴亚楠的母亲这次会过来,我觉得应该有机会再追问她一些事。但前提是那具骷髅真的是吴亚楠,如果不是她,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所以还是要从这一个妻子,五位情人入手。可是该怎么让她们多说一点呢?”   黎素舔着嘴唇,坏笑道:“一个一个问效率太低,你干脆把她们全部叫来,摆一桌一起问话。”   宋归宜光是想象那场面就青筋暴起,把眉毛拧得打结,“黎素,你想我死,你就直说,好吗?”   黎素笑着一摊手,说道:“说不定会很有趣呢?你要是怕吵,就给她们一人发一个爱的号码牌,要发言了就举牌子。然后说李桓在笔记本写着,有一位女性是他的挚爱。她们为了知道这人是谁,会很努力提供线索给你的。”   宋归宜道:“你真是干啥啥都行,搞事第一名。” 第57章 五个女人一台戏   虽然,但是,宋归宜最后还是接受黎素的建议。他同沈若墨商量这事时,只觉得是出卖了灵魂。   沈医生倒是一口答应了,铁肩挑重担,一个人给这六位女士全打了电话,胡彤不能独自出门,另外五位都同意了,约定时间在饭店包厢里碰头。他打电话说事情办妥时,宋归宜顿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伟岸了许多。   临出门前,黎素搭着宋归宜肩膀,为他做紧急培训,“那几位小姐会不会吵起来,沈若墨会负责的。可是你也要对自己负责些,千万别同她们吵起来,好不好?”   宋归宜满脸的不服气,“我脾气很好的,很少会和人吵架。我只是偶尔阐述些别人不太听的事实。”他想着原本自己才是劝黎素不要胡来的一个,怎么现场立场颠倒了,她还竟然用哄孩子的口吻对她说话。   黎素依旧循循善诱道:“请你别再说李桓坏话了,他确实哪里都比不上你,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们热切爱着他,所以你再怎么说都没人睬你的。”   宋归宜哼哼唧唧,努努嘴,“我也没说什么啊?”   黎素直接戳穿他,“听王雯雯说,你说他长得像蛤蟆。”   宋归宜哼了一声,“我没说他长得像蛤蟆,我是说他眼睛像蛤蟆,这可有着质的差别。我觉得这是很合理的比喻,他眼睛又是内双,又肿。”像是为了配合这句话,他刻意把眼睛睁大一点。   “可是你也是内双啊。”   “我可是有眼窝的,双眼皮的褶比较明显,我至少有,他是完全没有,差别大着呢。”   黎素无可奈何微笑,带点娇嗔气,伸手抓了抓他脑后梳起的小揪,“是了,是了,你的眼睛很动人,第一次见面我就注意到了。”   “瞎扯,第一次见面你昏倒了,我在给你按压呢。”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医院里。我醒过来,你坐在旁边陪床。你的眼睛望过来,很温柔的下垂眼,大大的黑眼珠像孩子一样,有些迷茫又有些怅惘那时候我就想,算了,骨头断了就断了,反正你也是好心。”   宋归宜别过头,多少有些害羞,“这么宽容真不像你。”   “我对可爱异性总是很宽容的。”   “谢谢你全家了。”   “不客气,搞不好我全家就要变成你全家了。”黎素帮他把夹在领子里的头发轻轻拨出来,“我是真怕你被她们打,你真挨揍了我也只能说你活该。”   黎素不跟着宋归宜去,她另有工作上的事需要忙碌,毕竟她才是当真养家糊口的一个,不比宋归宜是个闲人。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悠闲,毕竟再过几个月,他一年的休学期就快到了,要办手续继续读大三了,也算是一个长假放到了头。学分基本快修满了,这倒不是他担心的,只是未来的规划上依旧无从着落着。他是有口饭吃就好的性格,精神状态也时好时坏,代码好久不写手有点生了,因为蔡照的事不少人还对他有敌意,他没什么出人头地的野心,可也不能在职业规划上写‘想被年轻富婆包养’。   宋归宜在心里想着,还是先等这个案子结束吧,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见面场所是饭店二楼的包厢。沈医生去帮忙调取林婉宁小区的监控了,宋归宜就一个人先去了。他在门口就听到了里面吵吵闹闹的声音。宋归宜视死如归地推开门,圆桌上的五个女人齐刷刷抬头看他,眼睛如炬。她们停了几秒,之后又吵得变本加厉。宋归宜是面对持刀悍匪也面不改色的一类人,可见了这场景也忍不住想回家。他从小就不太合群,和异性相处的机会更少,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怕生。他在心里劝自己,不要紧张,就当你是妇联干部过来关心女同志感情生活的。   争吵的主要原因是在王雯雯和林婉宁身上。王雯雯是被李桓骗了最多钱的一个,现在李桓行踪不明,生死未卜,王雯雯要求林婉宁用夫妻共同财产补偿她。这要求一提出,其他几名受害者也连连附和。可林婉宁却表示家里的财产是分开的,李桓的许多私房钱她也不清楚。单凭她的存款,赔不了这么多钱。   宋归宜只能发挥骡马精神,拉开王雯雯,扛走林婉宁,旁边看戏的几个也连人带椅子拖开,以预防传染病的标准,让每个人都保持一定安全距离。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背站定,说道:“劳烦你们先搁置一下争议,赔钱这件事,林婉宁就是给了你们,你们收下也不一定是合法的,事情闹成这样子,你们还是去集体报案啊。不过在报案之前,先听我说几句。”   “今天把你们叫过来,是因为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男性伴侣,时间管理大师李桓先生,虽然他在你们心目中可能已经死了,但是他现在应该是真的死了。考虑到他还骗了你们不少钱,还有许多感情上的债务,所以需要你们提供线索。”   张悦天插嘴道:“你不是警察吧,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宋归宜道:“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你们现在去报案,这也只能当诈骗案处理,会优先查明李桓的去向,但不一定有足够的警力照顾你们所有人。但是李桓的失踪可能还和一个逃犯有关,你们或许都会有危险,我至少是专人专案在给你们调查。所以好好配合,让事情早点结束,你们也能松一口气。”   此话一出,包厢里顿时沸腾起来,张悦天却还火上浇油道:“那我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公众号上吗?”   “这归警察管,你去问他们同不同意。”宋归宜很用力地拍了桌子,才多少让场面安静下来,“接下来举手发言,我问一个问题,你们有线索的就举手,我会叫人起来回答。还有请不要说和问题无关的话题,我对你们的爱情故事不感兴趣。你们也不要骂我,我是一个被宠坏的男人,你骂我我会哭的。谢谢配合。”   米兰达听了他的话窃笑,白晓卿则以略带欣赏的眼光看他。林婉宁有些茫然,王雯雯懒得看他,张悦天却只直勾勾盯着他。宋归宜说道:“李桓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上周日晚上九点,有人在这之后见过他的么?有就举手。”   在场无人举手。宋归宜继续道:“那就基本确定了,他是在上周日晚上,从家里的小区开着白晓卿的沃尔沃失踪的,并且没有带钱包和身份证,没有离开本市,并且手机的电话卡也拿出了,彻底行踪不明。好,第二个问题是,他有没有和你们提过一个姓吴的人,或者吴玲玲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摇头,宋归宜叹口气,“那你们大概是什么时候认识他,依次和我说一下,从左到右开始发言。”   除却林婉宁外,王雯雯是认识他最早的一个,所以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之后分别是白晓卿,米兰达,张悦天,最后一个猎物是不在场的胡彤。   “他有没有什么男性朋友,或者有人介绍他给你们认识的介绍人?”   米兰达说了两个名字,但与他也不过是在酒吧认识的。白晓卿说他们是在网上读书会上认识的,张悦天则是在宠物医院见到他的,好几次都看到他牵着一条狗来,但林婉宁说他们家没有养狗。   这倒是一条线索,宋归宜想着,按照李桓一贯的风格都是先撒网,再挑选猎物,所以他是先确定宠物医院,再从中选择一个合适的下手对象。可是市面上又这么多家医院,为什么要偏偏选择这一家,很有可能他在里面有熟人。宋归宜暗暗记下他们初次见面的宠物医院的名字。   宋归宜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彼此之前是不是都不认识。如果之前有认识的人,就举一下手。”   犹豫了片刻,白晓卿举起了手,“我其实之前就认识他的老婆,他有让我调查过她一些事。”林婉宁扭头看她,神情略带愕然,只是她实在整得过了头,连片刻的惊诧都显得呆滞。   白晓卿继续道:“他其实对我很坦白的,有告诉我自己有老婆,他说和老婆关系不好,为了报复她找男人,他也出来玩女人。”   米兰达听着一声冷笑,“他可真会卖可怜。”   林婉宁却只是把头一路低下去,“我确实有找过别的男人,但也是他先在外面玩的 ,他对我一点不好。”   白晓卿却像是并不完全信她,继续道:“我在医院的妇产科有个朋友,他让我查一下你的病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堕胎的记录。确实有,你二十三岁的时候,有堕胎过,那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和他在一起吧。”   林婉宁听后一言不发,紧咬着嘴唇,似乎很是羞愤难当,起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米兰达翘着腿,在椅子上冷哼一声,说道:“堕胎又怎么了?又不是女人一个人就能怀上的,李桓他玩女人,她老婆怎么就不能玩男人了。” 第58章 垃圾桶里的人脚   因为林婉宁中途离开,整场会面就不尴不尬结束了。沈若墨和宋归宜简单说了监控的情况,周日晚上确实有一辆白色沃尔沃从小区离开,之后再没有开回来。可是他在小区走了一圈,发现监控的排布是有死角的,还有一个监控是坏的。从花坛绕到最后一栋楼,再去前门就能避开所有监控,所以不排除李桓开车离开后又回来,或者林婉宁在见过李桓后又偷偷离开小区。   宋归宜本想让这五个女人集体报案,可林婉宁、米兰达都拒绝了,只能放她们各自回家,他则领着剩下的人去警局。王雯雯和张悦天都愿意控告李桓,但白晓卿却只想报告了车辆失窃。哪怕到这时候,这些女人中的多数还是对李桓有旧情。宋归宜除却叹气也做不了别的。   警局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运气好些就容易碰到熟人。宋归宜是与案件无关的人士,她们在里面录口供时,他就在门口等着。正巧撞见王帆叼着烟走出来。   王帆没同他打招呼,反而朝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出去讲话。他就找了由头溜出去,在外面的停车场和王帆碰头。王帆掏出打火机点上烟,嬉皮笑脸打趣道:“你倒是成了贾宝玉,带了这么多女的过来。怎么样,看上哪一个?”   宋归宜面上一点笑意也无,冷冷睨他,“别说这种话,又无聊又轻浮。你有什么事找我?”   王帆得了个没趣,两指摩挲着下巴,忍着没有发作,实在也没必要和臭小子一般见识。他说道:“李桓这个事,不归我管了。刚才来查过那具尸体的 dna 了,不是吴亚楠的。”   宋归宜诧异道:“这么快的吗?从广西飞过来也要一天吧。”   “和广西那边沟通了,吴亚楠的妈妈上了年纪,有心脏病,不能过来。正巧吴亚楠有个弟弟在本地,和她是同母异父的,也是可以用亲缘关系估测的,刚才人已经来过局里了,和那具骨头完全没有亲缘关系,基本确定那个人不是吴亚楠,应该就是巧合。”   “吴亚楠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他对自己的杀人犯姐姐没什么想法吗?”   王帆道:“有想法也没用,都是普通人。他原本不太想来的,说吴亚楠的事情和他没关系,估计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受累,和他说公民义务他才过来的。是个小个子,苦巴巴的脸,人也有点邋遢,裤脚管上沾着毛,衣服也挺皱的。现在在这里做外贸生意,生意估计不顺。”   “所以你们还是没确定女尸的身份?”   “你真是比我领导催得还紧。”王帆玩笑般地锤了他一拳,“已经快了,还有一个发现就是这个女尸生前是怀孕过的,骨盆是打开的。我们小季法医还特地从市里申请来了一个新设备,精准测骨龄,现在已经把年龄缩小到二十二到二十八了。牙医诊所和妇产科医院都在跟进,周边也开始排查了。”   “听你这口气,就是还没什么大进展。”   “你小子这叫什么话啊?”   “实话。”   王帆道:“我看你说的是屁话。你这人真是没眼色,你爸妈宠你宠得无法无天了。算了,算了,也没别的事,你先走吧。”   宋归宜平白出去溜达了一圈,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收获。宠物医院的线索他有去跟进,但结果是李桓再一次发挥了好骗子的本领,他让宠物医院的一位护士相信他是年轻有为的外企高管,单身,渴望追求爱情。她是还没来得及发展的潜在猎物,对李桓的身份一概不知,只确定他养了一条很大的金毛,大约一岁多。   宋归宜回忆着林婉宁家的布置,和她的衣服,家里并不像养着宠物,显然她并不知道李桓有一条狗。李桓可能在外面还租了一套房子,凭着他从女人那里骗来的钱,维持一人一狗的生活倒是绰绰有余的。周日失踪后,他可能也是躲去租借的房子里。宋归宜突然开始考虑一种可能,难道李桓在出租屋里猝死,狗把他的尸体吃掉了?   宋归宜摇摇头,急忙甩走这个不合理的猜测。先不说狗会不会吃主人,就算李桓被狗吃了,也不至于吃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天过去了,残留的尸体也该发臭了,狗叫声也会引起人注意。李桓的狗要么是托朋友照顾了,要么就是他心狠手辣,女人一勾到手,就把功臣处理了。   想到狗可能会死,宋归宜莫名有些伤感,比李桓可能遇害更难过。他是看爱情电影看到男主角死亡会笑,可是看到狗受伤会哭的人。他感同身受起来,去客厅把猫抱起来,搂在怀里用脸蹭了蹭。猫原本睡得正香,莫名其妙被吵醒,就着他的下巴就是一口。   宋归宜无奈将猫放下,看着它翘着尾巴趾高气扬跑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一扭头果然是蔡照在同他招手,“你连一条狗都会可怜,那怎么不可怜可怜因你而死的我?”   幻觉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愧疚冲刷得多了,心里也就麻木了。宋归宜对着蔡照的幻觉已经有些无所谓的态度了,盘腿坐在沙发上,说道:“怜悯归怜悯,可是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放弃你,这是最优解。”   蔡照问道:“你是在说服我吗?”   “不然呢?”   “那你就是试图说服你自己,因为我只是你的幻觉,无论理智上你想劝自己接受事实,潜意识里你都没有接受那个放任同学淹死的自己。而且你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你不应该再反复了,记起又忘记,忘记再记起,颠三倒四。”   “随便了,接受不接受,事情都这样了。我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宋归宜带点自嘲的口吻庆幸道,“不过还好我看到的幻觉是你,要是我看到的幻觉要是个不穿衣服的女人,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爸妈会不会拉着我去龙华寺戒色啊?”   宋归宜这几天充分吸取意见,放弃继续精进煮鱼汤的技巧,转而将热情投入做醉虾上。黎素对此的评价是,这是一场对虾的持续性屠杀,但至少充满人道主义,是麻醉了再杀。宋归宜对她的批评不屑一顾,决定今晚煮两份,一份带回去给爸妈吃。   他做饭时正巧接到王帆电话,瞥一眼锅里,刚加过水,应该不会糊锅。他便走开去接电话。王帆在电话里说道:“两件事,第一,那辆白色的沃尔沃找到了,就在机场的停车场,看记录是从周日晚上就停在那里的。”   宋归宜疑惑道:“可是李桓没有搭飞机啊,钱和护照都没拿走,可没有出入境记录。他这是故布疑阵?”   王帆道:“有可能,这件事有别的同事跟进,他们已经去调取监控了,看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但是初步检验没有血迹,倒是找到几根狗毛。还有一件事,就是今天在一个垃圾桶里,有个清洁工发现人的两只脚,包在双层的塑料袋里,还有三四块碎肉,和一小块肝脏的残骸。从骨骼基本可以判断是男性。那只脚已经冻得硬邦邦了,估计在冰箱里冷藏了三四天,所以暂时不能判断具体的死亡时间。”   “这个人是李桓?”   “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已经联系李桓的妻子来认尸,同时去他家找头发来比对 dna 样本了。应该今天就有结果。”宋归宜不说话,突然轻轻在电话里叫了一声。王帆以为他出事了,急忙问道:“你怎么了?”   宋归宜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菜煮糊了。”   王帆幸灾乐祸道:“那是好事,你爸妈都说你做饭不行,上次就听在说这事,说你还热情一直往家里送菜,弄得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吃。我说干脆这样,下次就用投毒未遂拘留你几天好了。”   “你这叫什么话?”   王帆得意道:“实话啊。”   黎素回来时宋归宜在刷锅,厨房里的焦味还没散掉。宋归宜和她说菜煮糊了晚饭自理时,她笑了,笑得像是一个给丈夫投了巨额保险的妻子,突然听到他猝死的消息。她几乎按捺不住雀跃的声音,快活道:“那我们叫外卖吃吧。” 第59章 渣男会被狗吃掉吗   到了当天晚上九点,宋归宜吃过饭准备要回去了,王帆却急匆匆打来一个电话,没头没尾道:“不是他。”   宋归宜反应过来,“你是说 dna 检验下来,那只脚不是李桓?”   “对,用头发上的梳子检验过,不是他。而且让他老婆也来认尸了,她说脚趾看起来不是他,李桓是第二根脚趾最长。”   宋归宜嘟囔道:“验一个 dna,就有一个不符合,你们局里的机器是不是有毛病了?”   王帆呛他,“你懂个屁,我看你才有毛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宋归宜在对面那头不吭声,王帆觉得他也不至于被这样的玩笑话伤心,喂喂叫了两声,就听见他很没头没尾地说道:“我突然在想狗的事。你说,对一个女人来说,没用的男人是不是比狗都不如?”   “这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女人,但是代入我女朋友的话,养一条狗,我估计地位还没有狗高。”   宋归宜道:“那你劈腿的话,你女朋友会把你杀了,然后让狗吃掉你吗?”   王帆道:“你为什么这么问?觉得李桓被狗吃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就算那具尸体不是李桓的,我觉得李桓也凶多吉少了, 他养过一条大狗,这种狗吃上四五斤肉还是没问题的。”   王帆毫不留情笑他,“一看你就没养过狗,狗吃不了这么多的,就算是警犬,也最多两斤肉,狗也不能吃全肉的,要荤素结合。李恒算他一百五十斤好了,一只狗至少吃个三四月。有这时间,怎么处理都可以了。”   “噢。”宋归宜难得吃瘪,扁着嘴不吭声。   “你们查那辆沃尔沃查得这么样了?”   王帆叹气,“没查到什么,可以确定了,车里肯定没血迹,也没有特别的痕迹。至于狗毛是一条金毛的,不过看样子这条线索你已经知道。看监控,李桓周日十一点把车开到机场,然后就走到监控死角了,不知道是与人见面还是别的什么。机场有直达地铁,他可能搭地铁又回市区了也说不定。我们现在人手紧缺,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先没空管失踪案例,两具尸体都在追查身份。我也没空理你了,李桓的事你就自力更生吧。这段时间你也别打给我,我忙得要升天了。”   宋归宜道:“那你再最后帮我一次,就一件很简单的事。”   “最好是啊。”   “我想让你帮我去问一下,吴亚楠家过得怎么样,在吴亚楠失踪之后,她的母亲,她的弟弟有没有足够的经济来源?还有你能给我找一张吴亚楠小时候的照片吗?”   “喂,老兄,这是两件事。”   宋归宜装模作样道:“是嘛,我不会数数啊。”   挂断电话,宋归宜又把那问题问了一遍,对黎素道:“要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让狗吃我的尸体吗?”   黎素正在剪指甲,被问得一头雾水,手指抵在下巴上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不会,应该这样根本伤害不了你,你说不定还挺高兴让狗吃掉你的。绝对的无神论者嘛。”   “好像确实是这样。”   黎素颇为玩味地笑道:“所以我应该让你吃狗才对。给你买一条可爱的小狗,让你和它培养感情,养到一两岁的时候,把它杀掉做成菜,让你吃了,吃完之后再告诉你这是你的狗。”   宋归宜抱着肩,带着种难以言喻的诧异瞪着她,“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你说这种,以后我们的猫失踪了,我会很担心的。”   黎素轻快道:“你可以从今天开始当个素食主义者。”猫睡在她手边,她顺着猫背上的线条,一路摸下来。猫醒了,却不是很生气。宋归宜倒很不服气,“他怎么不咬你?”   黎素笑笑,“因为我技术好。”   宋归宜坐在她与猫之间,故意歪着头,说道:“今天的午夜档有点提前啊?”   黎素抬头摸他的下巴,轻轻挠了两下,新长出胡渣的地方,指腹蹭着,微微有些痒,“要不你也像猫一样,呼噜两声给我听听。”   宋归宜捏住她的手腕,手指沿着手腕内侧往下滑,他低声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我今天晚上再留下来。”   黎素笑道:“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和我谈条件?”   宋归宜垂下眼睛,带点讨好的神色撒娇。他自信这一招对女人无往不利,小时候他摆出这张脸找妈妈讨糖果吃,吃到蛀了四颗牙。黎素果然很受用,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我的小宋学长有什么要求啊?我尽力去照办。”   宋归宜道:“我需要胡彤当年转校的文件记录,还要再一对一见胡彤一面。”   不知黎素用了什么方法,宋归宜第二天确实在说好的冰激凌店里找到了胡彤。他拍了一下她肩膀,勉强笑了一下,像是个熟门熟路的诱拐犯。他说道:“今天保镖没跟你出来吗?”   胡彤眼珠转了转,有点得意地说道:“我和我爸爸吵架了,我爸爸说我是个大孩子了,他同意我以后一个人出来了,只要定时和他报平安就好。”   宋归宜自然不信,他只觉得胡自清是给女儿换了一个演技更高明的保镖,但他也没有戳穿,让她沉浸在这微小的胜利里也不是坏事。冰激凌店的凳子对他有些矮了,他只是站在胡彤面前,斜斜靠在桌上,想尽量选用一种温柔的语调同她说话。   胡彤的手指很笨拙,吃冰激凌时巧克力总是会沾到嘴角,像用勺子均匀地把泥浆抹在嘴上。她的上唇还有些淡淡的汗毛,像是青春期时刚长出来的胡须。在她通身的名牌与纯然无辜的笑容下面,还是不时会显示出来智力残障的底色。坐在宋归宜斜对面的一对情侣,正兴致勃勃地对她指指点点。但对周遭的一切,她浑然不知,像是坐在台阶上吹着肥皂泡的小孩,看着泡泡飞起,一个个戳破,也没有任何悲伤。这样未必是件坏事。   宋归宜道:“你上次和我提到吴玲玲,你还记得吗?”胡彤点头,他继续说道:“你也提到了吴玲玲的姐姐,你记得吗?吴亚楠?”   胡彤把塑料勺子含在嘴里,口齿不清道:“我不知道吴亚楠,可是我认识吴玲玲的姐姐,她一直请我吃点心,喝牛奶。”   宋归宜道:“你说你去吴玲玲家做客,那你去过几次,还记不记得最后一次去的时候,你和吴玲玲做了什么?”   “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还好我记性很好。”胡彤露出一点得意的神气,“我们玩了过家家,我当爸爸,她当妈妈,以前总是她当爸爸,当爸爸比较好玩,不用做家务,还可以喝酒。”   宋归宜道:“那你们喝酒了吗?”   胡彤摆出一本正经的脸,说道:“小孩子不可以喝酒的。我没有喝酒,吴玲玲说他爸爸有酒,她想偷偷喝。我就去给她拿酒,我们玩划拳。输了就喝光。”   “吴玲玲输了,对吗?”   “对啊,我猜拳很厉害的。她输掉了,一杯都要喝掉。她喝了一点就说不好喝。那可不行,不可以说谎的,答应了就要做到。我就按着杯子就全让她喝了。她后面喝不下,我就不让她走,她哭着说肚子痛,我说不可以耍赖的,说好的要喝的酒要全喝掉。”   胡彤想到这里有些得意,格格笑了起来,面颊上的肉轻轻一颤。对她而言,帮助朋友信守承诺,是一件很好的事。在她那快活而安稳的小世界里,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下午是她亲手毒死了吴玲玲。   吴亚楠并没有把毒下在牛奶里,而是把毒下在酒里。而吴玲玲起初误喝的剂量或许并不足以致命,可以通过洗胃排出,但是胡彤强迫她喝下去的一杯,则让她在监护室里极为痛苦地挣扎了一周,器官衰竭而死。   宋归宜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敷衍道:“你对这些事记得很清楚啊。”   胡彤兴奋地抬头,笑道:“是的呢,因为吴玲玲变成流星给我好运气了。我本来和她说爸爸好久不来看我了,结果第二天爸爸马上就来找我了。” 第60章 我女儿杀人又没错   宋归宜让王帆调查的是吴亚楠家的情况,看看在吴亚楠离开后,她们家的经济状态是否有好转。吴家确实有钱了,或者说曾经有钱过。   在吴亚楠离开后,持续好几年,吴母都有一笔稳定的收入,她平日里只是做手工活,但却忽然有钱在当地盖一所两层楼的房子。许多人猜测是她在深圳找了男人。但好景不长,吴母之后再嫁,又生了一个儿子,丈夫是赌鬼,短短几年败光了她的积蓄。结果有一天丈夫走夜路时掉河里淹死了,她就守着寡把儿子带大。直到四年前儿子离开老家。   胡彤转学了,吴亚楠砍死了继父,吴母有了钱,这三件事的发生都是同一个原因。吴玲玲死了。她以一种极为荒诞的方式死去了,而活着的人注定要为这份荒诞负责。   宋归宜去见了胡自清,手段极为粗暴简单,他去了胡家,由沈墨若充当司机,他则穿上那件抢救回来的真丝衬衫,摆出一位富家少爷的矜持,彬彬有礼道:“胡先生让我上午见他。”大门的保安不做过多怀疑就放行了,果然穿好衣服的人撒谎起来更有底气。   宋归宜在会客室里见到胡自清时,他带点冷酷的幽默感,说道:“看来我这里的安保没一个合格的,下次该换一批人了。”   宋归宜道:“先等一等吧,说不定你接下来还要付封口费给我。”   胡自清不是那种毫无品味的暴发户,他不喜欢在家里造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书房布置得优雅克制,与墙同高的桃心木书架。旁边是一对矮柜,里面放着他收藏的古董瓷器。书桌对面有一个立式的屏风,屏风上花样是松树仙鹤。   他坐在一张扶手椅上,游刃有余地看着宋归宜,并不急着问他知道些什么。只是等着他的开口。宋归宜恨透了这点居高临下的神态,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道:“我已经知道是你女儿误杀吴玲玲。她已经说了,那天下午她让吴玲玲喝下了家中的酒,那里面放了农药。这段对话我有录音。”   “哦。”胡自清道:“你应该知道吧,我女儿的脑子有点问题,你觉得她的话可信,那你也应该去看看脑子。”   “她的证词确实不可信,但是你的反应却是明证。胡彤说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也就是你的母亲。你母亲立刻给你打了电话,然后你连夜飞回了广西。吴亚楠当时没有在牛奶中下毒,但是事后却在牛奶中检验出毒物,她们那个下午没有喝过牛奶,结果警方在现场的洗碗池里找到了没洗掉的杯子,这些应该都是事后准备的证据。你和吴玲玲商量好了价钱,让她帮你做伪证,布置现场,这样就没人知道你女儿误杀了吴玲玲,只会变成一场意外。当然,吴亚楠之后砍死继父,可能是你没想到的,但你应该也不在乎。”   胡自清轻轻鼓起了掌,“说得很有趣,但是证据呢?”   “吴玲玲死后,她母亲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一步汇款,这钱应该能追查到你头上。而且和胡彤的转校日期也接近,吴玲玲是四月死的,五月你就把她接到身边,办了转校的手续。在学期中间转校是很少见的。”   胡自清脸色微变,“这些都是辅助的证据,不是直接证据,而且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那又怎么样?小彤那时候就是个孩子,不用付责任。你过来又想来申张什么正义呢?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我让我女儿避免了一些无谓的麻烦,受害的家庭拿到了钱。”   “一个孩子死了,这可不是无谓的麻烦。不过我也不会对你道德说教,反正你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你也永远不会在乎。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做的事不是没有人知道。”   宋归宜突然对他笑了一下,很轻快地眨了一下眼,“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了。吴亚楠杀人有一部分是因为你,她把她的继父砍得血肉模糊,也是因为她以为继父在牛奶里下毒。她现在还活着,她是个杀人的逃犯,你最好期望她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世事难料。”   “你在威胁我?”   ”不敢,我很尊敬您,你看我都穿了我最好的衬衫来见你。”宋归宜假笑着,极尽做作地对胡自清鞠了一躬,“那我就先告辞了,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宋归宜从胡家的别墅出来,照例还是沈若墨接他。尽职尽责的好车夫问道:“你觉得胡自清有嫌疑?”   宋归宜道:“不是他,他只是个冷酷无情的王八蛋而已,但没有真的动手杀人。你不用太在意他。”   沈若墨道:“我比较在意你。你最近有再看到幻觉吗?”   宋归宜不情不愿地敷衍道:“不那么经常了。”   沈若墨察觉到他的不耐烦,突然问道:“你知道邓巴数吗?”   “知道啊,150 人,人类的大脑只允许和这么多人保持稳定社交,所以社交网络上一个账号的可关注人数也是由这个定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人一生可以认识的人是有限的,我们一生的朋友、亲人、爱人,和那些阴错阳差没有深交的人,都在这里 150 人里了。所以一切关系都是值得好好珍惜的。”   宋归宜嗤之以鼻,“你不是要给我讲什么心灵鸡汤吧,你要是说的话,我就跳车。”   沈若墨仍是那幅循循善诱的口气,“你周围的人都很关心你,包括黎小姐和黄小姐,你至少还是应该身边人聊一下以后怎么办。精神分裂及时治疗还是有机会正常生活的人。”   “不聊。”宋归宜直截了当拒绝了他,“我是逃避问题大师,不是火烧眉毛,不动弹。”   沈若墨无可奈何道:“你不觉得你的自尊心太强了吗?承认自己有遗传病不要紧,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宋归宜道:“那你不觉得你作为一个咨询师,说这些话逾越了吗?”   沈若墨道:“我不是站在医生的角度,我是站在你朋友的立场。和你的父母还有黎小姐好好谈一谈这事吧。”   宋归宜懒得理他,扭过头去打哈欠,“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还有你开错道了,我没让你开回家。左转,开到石门路去。”   “为什么要去那里?”沈若墨虽然疑惑,但还是打转了方向盘。   宋归宜道:“因为吴亚楠的弟弟住在石门路,他上次去警局就写的这个地址。那本笔记上写的吴,就是他,虽然他其实不姓吴,但是李桓知道他是吴亚楠的弟弟。”   “你要去见他?”   “不见。”宋归宜道,“已经没有必要了,只是确认一些事,剩下的打个电话就好。”   吴亚楠的弟弟叫王思诚,住在石门路 12 号,而林婉宁打火机上的柠檬快捷酒店和石门路就相隔两条街。宋归宜试着让沈若墨开了一次,王思诚家到酒店的距离和酒店到林婉宁家的距离差不多,如果要偷情,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沈若墨看到快捷酒店的招牌,愣了一下,问道:“和林婉宁出轨的是吴亚楠的弟弟?”   宋归宜道:“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林婉宁杀人的动机。”   沈若墨诧异道:“人是她杀的?”   “是啊,就是她,但你能想到动机吗?”   “因为丈夫出轨吗?出轨后遇到情人,本来想通过婚外情缓解痛苦,但是却发现无法割舍丈夫,最后因爱生恨,只能杀了他。”   宋归宜轻轻叹口气,说道:“你说得很精彩。但你说的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宋归宜回到黎素家后,就用她的手机给王思诚的打电话,顺便让黎素在背景里演戏,假装出警局里人来人往的样子。他拨通了电话,一本正经道:“喂,王思诚先生,对吗?我是华亭警局的王帆王警官,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了。”他捏着嗓子装王帆说话,学得不像不要紧,能唬人就够了。   王思诚果然上钩,“我记得你,还是我姐姐的事吗?”   “不是的,是另外一件事,现在有另一个案子,涉及到你,所有想问你确认一下。”   “要我去警局吗?”   “不用,这次电话已经录音了,一样有法律效应。你和在警局一样,如实回答就好了。”黎素偷笑,贴在宋归宜耳边轻轻说道:“你就骗他不懂法吧。”   宋归宜挤眉弄眼笑了,继续装模作样道:“是这样的,王先生。现在涉及到一桩失踪案,失踪者叫李桓,他的妻子林婉宁女士,你是否认识?”   “认识,我在健身房做过私教,她一直过来。”   “可是现在有人举报说,你与林小姐交往甚密,有人看到你们一起去了宾馆。”   “这是谁说的?”   “这你不用管,是否有这样的事?”   “是有,可是我没做什么啊,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她突然打电话和我说再也不要见面了,她觉得对不起她老公,她在电话里都哭了,我也很心疼的。我后面再打给她,她已经不愿意接了。虽然我还是喜欢她的,但是她都这样了,我也没办法,还是算了。”   “你很喜欢林婉宁吗?”   “是的,婚外情这种事虽然不道德,但也是因人而异的,她和他老公的关系早就破裂了。那我觉得也没什么吧。”   “你有看过她遛狗吗?”   “有啊,她家里养着一条大金毛,好几次我都陪着她一起遛狗,这狗蛮通人性的,对人都挺亲的,也不叫也不闹,她也很喜欢。”王帆当初提到王思诚裤子上沾着毛,事后宋归宜想起,这很有可能就是狗毛,由此林婉宁和王思诚便建立了联系。   “你有和林婉宁的丈夫有见过面吗?”   “有一次,他主动来找过我,他说知道我和她的事情,说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他劝我们分开,说如果不分开,他就带着林婉宁离开这里。后来林婉宁来找过我,说不要管她男人说的话,他对她很不好,一直打她。她不会和他走的。”   “你不应该和她在一起。”宋归宜甩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第61章 冰箱里的爱人   宋归宜接到王帆电话时,正和黎素在车里蹲点,他们已经跟踪了林婉宁快一天了。她的生活很循规蹈矩,白天准时上班,午休时间买一点熟食,送去李桓的父母家。下午六点准时下班。她和同事、邻居还有公婆相处得都很好。冷酷无情的杀人犯在暴露本性前,总是有许多讨人喜欢的地方。   王帆的电话打来,他的语气听着很焦急,“你现在在哪里?没有和林婉宁在一起吧?”   宋归宜道:“差不多,我现在在跟踪她。”   王帆急忙道:“不要乱来,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宋归宜的语气听着轻飘飘的,“我知道啊。她是吴亚楠,也是白红梅。我也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把继父砍得血肉模糊,还把同事砸死,顶替她的身份,又把丈夫给宰了,估计还剁成肉泥,然后喂狗吃了一部分。你们发现的那只脚,就是李桓的。”   “那怎么 dna 检验的时候没查出来?”   宋归宜轻笑道:“你还没想到吗?dna 的检验材料是从她家里拿的。”   “操!她把东西换了。”   “不止如此,她应该还是提前换的,知道你们会追查到李桓身上,就事先把房子里所有的物品换成别人的,这样 dna 就无法比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林婉宁就是吴亚楠的?”   王帆道:“老三样还是有用的,走访调查问话,以前的化工厂名单里有林婉宁的名字,问了当年的老员工,林婉宁在白红梅失踪前一周辞职了,还有人记得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像,有时会认错。再比照牙医诊所的记录,确实有一家诊所记录里有林婉宁,她也确实补过牙。拿牙科记录和那个尸体对比,就确定死掉的是林婉宁。”   宋归宜道:“还不止这些,李桓还发现另一件事,真的林婉宁堕胎过,医院里有记录。李桓在记事本上写着给林婉宁拿体检报告,我去问了一下,报告里有一项是之前的婚孕情况。所以李桓是发现了这个林婉宁从来没怀孕过,明白她是假的。”   “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那就快回来,这不是你可以处理的事,我已经向上面申请逮捕令了。”   “我还有要问她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她把一具尸体分成好几个部分处理了,这么做其实增加了她暴露的风险。而且又分尸,又给狗吃,又弃尸,基本已经算得上是毁坏侮辱尸体了,这完全就是发泄情绪。她到底对李桓有什么仇恨?顺便我也想看看她的狗,我还挺好奇,吃过人肉的狗是什么样子的。”说着,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林婉宁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到了离家有五公里远的另一处小区。黎素谨慎地跟在她后面,始终保持着些距离。这是个旧小区,没有固定的停车位,黎素贪图方便,就直接停在楼下。   宋归宜道:“你还是别这么停,到时候很容易磕碰到。”   黎素道:“无所谓,反正有保险。”   他们等林婉宁上了楼,才从车里走出来,并不知道她上了那一层楼,但这时却从六楼传来了一声狗叫。显然是一只很热情的宠物迎接着主人回家。   宋归宜顺着声音上楼,敲开了门,林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她身后一条半人高的金毛狗正不停用鼻子蹭她,她温柔地用手安抚着。   宋归宜道:“我想进来和你好好谈谈。”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紧紧握住身后黎素的手,示意她别离自己太远。   “我为什么要让你进来?”林婉宁站在门口,一只狗从后面绕过来舔她的手,半人高的大金毛。   宋归宜道:“因为你不是林婉宁,你是吴亚楠。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一瞬间她的眼神由茫然转为怨毒,一言不发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宋归宜和黎素进来。宋归宜道:“你就不想听我怎么确认你是吴亚楠的吗?”   林婉宁道:“不想,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那就滚吧。”见她说话的气势,已经全然不在意逮捕坐牢乃至于死刑了。   宋归宜愕然,诧异于她不按套路出牌。他与黎素交换了一个眼神,硬着头皮继续道:“人的五官中只有耳朵是不会随着年龄有大改变的,而你整容也没有动耳朵。你小时候的照片和你现在的耳朵,一模一样,都是鸡嘴耳。”   林婉宁漠然道:“哦,所以你想向我炫耀你很厉害吗?哼,男人真可怜,不证明自己是天下第一就活不下去。”她此刻的神态举止与先前已是判若两人。昨天,她还不过是孤寂、茫然、压抑的妻子,是一个出轨故事里的悲情人物。此时此刻,她便回归了作为逃犯的一切本来面目,冷酷、漠然、轻蔑命运也轻视生命。她对宋归宜推理完全不屑一顾。   这是个简单的两居室,这样的大狗养在这种地方很容易有异味,但宋归宜一点都没闻到,地上也基本没有掉下的狗毛。林婉宁显然在这条狗身上花了大心思,狗也回应她毫无保留的亲昵,近于撒娇般前腿搭在她身上。   宋归宜道:“这条狗是你买的还是李桓买的?”   林婉宁道:“李桓从朋友那里盘下来的,是条病狗,本来也没人要。他想花点小钱弄回来,再去宠物医院勾搭女人,本来就是工具,死了也不心疼。他不在家的时候就是我照顾的,它和我很亲,我自费给他买肉,买药,慢慢的,它倒也没事了。它是个乖孩子,一直和我亲,从来不闯祸。”   宋归宜道:“李桓是在这里死的吧。周日他回家里,你说要和他一起走,于是他用了一个障眼法,把车开到机场的停车场,让人以为他是搭飞机离开的,而按计划,其实他是悄悄躲到了这里,等着你带着钱和他汇合。你从监控死角离开,然后赶到这里,杀了他,再把他分尸,切成块,一部分让狗吃了,吃不掉的部分再丢掉。”   “主要是脚实在不好处理,难怪猪蹄要便宜卖,能处理的肉都处理好了,这里还有点剩的呢。”林婉宁笑了,因为极为平静而近于毛骨悚然。她拉开冰箱下层的冷藏柜,里面冻着放在碎肉的保鲜盒,总共有七盒。肉是淡粉红色,乍一看和包饺子的肉馅并无差别。   宋归宜强忍着反胃,问道:“头和骨头呢?”   林婉宁领着他去阳台,给他展示上面七八个大花盆:“头在里面,骨头能吃的就让狗吃了,不能吃的,就也埋了。狗比人好,尤其比男人好。”她近于怨毒地笑了笑,说道:“第一次可能比较难,但是我已经是第三次,很熟练了,也没感觉了。”   她百无聊赖地弹了弹手指,像是在说一些很无关紧要的事,一只苍蝇在他们眼前飞过。她飞快地用苍蝇拍打死,用纸巾包了,丢掉。   宋归宜问她,“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应该对你是有感情的,那个爱马仕的包很贵,他没有用来讨好别的情人,而是给了你。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开始怀疑你。”   “那又怎么样?”林婉宁冷哼了一声,“他要挟我。我最恨人要挟我,尤其是男人,男人下贱。你看杀人犯强奸犯里有多少是男人。我只是杀掉几个罪犯而已,干嘛追着我不放。”   她说起这话时,突然抬起头直直盯着宋归宜,像刚才看着苍蝇时一样,带点轻蔑的厌恶,“我看你就是个潜在的杀人犯,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容易找到我?”   宋归宜疑心她已经疯了,抱着肩不理睬她,只是谨慎地同她隔开几步,以免她突然暴起伤人。但是一旁的黎素已经抄起一个水杯,把水泼在她脸上,讥嘲道:“别把自己全摘出去,你可是杀了白红梅的,她可没有得罪你,你也就是个为了私欲的杀人犯。”   林婉宁眯着眼打量黎素,阴阳怪气道:“真是感人啊,好一对小情侣吧。这么急着为你男人出头,也不怕哪天他看腻了就把你宰了。”   宋归宜上前一步,把黎素护在身后,不理睬她的疯话,只是问道:“李桓要挟你什么了?”   林婉宁,或者说吴亚楠回答道:“他看到体检报告了,也知道我不是林婉宁。他说他不计较我的过去,让我和他一起走,带着钱远走高飞。真好笑,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日子我刚刚结束,他又想让我继续。我花了这么多钱,基本把我脸上能动的都动了,削了骨头,弄了牙齿,取了肋骨,打了这么多针,吃胖二十斤,眼睛故意割得那么奇怪。我整得像鬼一样,不就是为了光明正大走在路上。我可不会走老路,你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宋归宜叹气,“你知不知道你妹妹那件事,是意外?”   林婉宁打断他,声嘶力竭道:“我没有下毒,是我妈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下在牛奶里,我妹妹又喝掉了。可全是那个男人的错,狗养的东西,白天打我妈,晚上又溜到我房间来,捂着我的嘴,脱掉我的裤子。你没看到他看玲玲的眼神,盯着她穿裙子的腿,让她坐在自己身上。那是她的亲女儿啊!”   宋归宜欲言又止,终究是长叹一口气,说道:“确实大家都认不出你了,可是你弟弟也认不出你了。你们到底有没有…”   吴亚楠突然极为尖锐地叫了一声,然后猛地一拍她的狗,指着宋归宜大叫道:“去给我咬死他!快去。”   狗果然猛地朝宋归宜扑过去,两腿搭在他肩膀。他一下子被按倒在地前,眼疾手快抄起桌上了一把水果刀,正要往狗的后颈处狠狠刺下时。这条狗却伸出了舌头,热情地舔起了他的面颊。狗的世界很简单,无条件地爱着人,哪怕是主人讨厌的人。满心欢喜地吃着主人给的肉,哪怕是人肉。   “连你都背叛我。”吴亚楠看到这一幕,瘫坐在地上,脸埋进手里,用一种凄厉的声音哭了起来。狗察觉到她的难过,又慢慢走到她身边,把头依偎在她腿上。她一把推开狗,抓住桌上的一个烟灰缸猛地朝黎素丢过去,宋归宜急忙按住她的肩膀避开,玻璃烟灰缸在地上砸得粉碎。宋归宜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溅开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背。   吴亚楠则趁机跑到阳台上,两手撑过栏杆,纵身跳下去。之后是一切声音的大杂烩,重物砸落的巨响、惨叫声、车的警报声、议论交谈的声音,还是那条狗近于呜咽一般的叫声。宋归宜带点怜悯的意味,轻轻摸了那只狗。他手上的伤口滴下了血在地面上,狗贪婪地伸出舌头舔舐起来。   宋归宜走到阳台上,探头往下看,招招手,说道:“黎素,你过来看一下。”   “我不看,都摔得血肉模糊了。”   “不是,她好像砸在你的车上了。” 第62章 她砸在你车上了   吴亚楠摔死了,王思诚来到警局认尸。无论她生前有多痛恨男人,死后还是有一个男人真心实意为她流泪了。王思诚在走廊上默默擦拭眼泪,王帆递给他一支烟,说道:“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是吴亚楠的事。”   王思诚不耐烦道:“我现在很难受,我真的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都没有见过她。”   王帆说道:“不,她就躺在停尸间里,你刚才已经见过了。”   无辜受难的还有林婉宁的父母,这对父母在南京,以为女儿在外面过得很好,吴亚楠和林婉宁声音相似,她假扮时会定期给他们打去电话,逢年过节也用快递寄去礼品。他们印象中林婉宁一直过得不错,未婚,和同事合租一套房,努力工作,年前刚升职。直到王帆打电话过去,说道:“对,我们发现了你女儿的尸骨,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之前和你通话的是凶手。”   李桓死得支离破碎,他的母亲因为无法接受事实,突发脑中风住院了。他生前的那几个情人倒颇有江湖儿女义气,搞了一次众筹,筹得一些钱给她作为住院费。其中米兰达还帮着操办了李桓的葬礼。现场还送来几个花圈,花圈的署名是‘曾经爱过你的一个人’。她们虽然被李桓骗了钱,但死者为大,倒也宽恕了他的罪过。张悦天还把这故事隐去姓名写成文字发在公众号,在网上短暂地轰动了一番,倒成了唯一因祸得福的一个。   宋归宜没有跟进这个案子后续的爱恨情仇,他正忙着帮黎素处理车的事。她的车前盖让吴亚楠砸出了一个坑,血溅满了挡风玻璃,雨刮上夹着头发和脑浆。黎素给保险公司打电话,第一位办事员来处理时,扶着墙干呕了五分钟。   他吐完后,气若游丝道:“这个不属于我们公司的理赔范围。应该让跳楼者的遗产继承人赔。”   宋归宜道:“跳楼的是个逃犯,犯罪的原因是觉得她爸毒死她妹妹,把她爸砍死了。你觉得她会有遗产?还是会有家人?”   办事员道:“那就是警方的责任了,怎么能逃犯跳楼呢?你要是想要告本地公安,我们公司可以帮忙。”   黎素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勉强微笑道:“你就说吧,大概可以赔多少?”   办事员回答:“最后百分之三十,主要还是对车主的精神损失。还有,如果车主觉得不吉利,想要去龙华寺烧香的话,我们公司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师。”   黎素谢绝了超度服务,自掏腰包填补上剩下的钱,把车送去修理厂了。她家里还有一辆车,但是她没有开,反倒是过上了有宋归宜接送的日子。   坐摩托车后座很潇洒,但快活的梦总是不真实。宋归宜开起摩托来毫无浪漫可言。他在脚踩油门的一刻,就激发了性格中一切暴烈的情绪。黎素开车要二十分钟的路,他开摩托只要十五分钟,还美其名曰:“那是路上堵车太严重了,其实我开得也不快。”   到后来黎素宁愿出门搭地铁,也不愿意劳烦宋归宜。他原本想要逗逗她,结果反倒落得没趣。他其实是想认真同黎素谈谈的,可是不知从何开口,不上不下的,反倒自顾自生起闷气来。结果又是黎素来哄他。   黎素故意把猫放在他肩上,猫顺着肩膀往上爬,爪子勾住他的头发,痛得宋归宜嗷嗷叫,把猫抓下来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旁边的黎素打趣道:“看来真是人不如猫,你今天就和我说了三句话,反倒和猫说了这么多。”   宋归宜抬头,以一种近于孩子般的执拗目光盯紧他,道:“我有话想和你说,很认真的。”   黎素点头,“好,我听着。”   宋归宜一本正经道:“我做饭真的很难吃吗?”   黎素哭笑不得:“你确定是要和我说这个吗?”   “你给我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好吗?不然我很难开口。”   黎素故意笑着道:“有什么难开口的?你得痔疮了?”   宋归宜也笑,笑容淡去后终于坦白道:“我的精神分裂症状在加重,我最近看到幻觉的频率变高了,不是什么好现象。接下来有两种选择,要么继续等待,希望这个病恶化到一定程度就没事了。要么就是吃药治疗,但药物会影响思维敏捷度,让我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并且还不一定有用。两种选择可能都是殊途同归,我进精神病院,我有个叔叔,就是死在里面的。”   黎素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尊重你的选择。你想看医生,我会给你找最好的资源,出国试新疗法也可以。你想继续观察,我也会陪着你。”   “如果我真的病得很厉害,以至于进了疗养院,你会怎么办?”   “那我会等你。”黎素让他枕着自己大腿,像一个母亲安抚孩子般拍着他的肩膀。她说道:“我大概等你一两年,然后等我找到一个比你更帅的,就飞快地把你忘记。”   “那我就放心了。”宋归宜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他原本想问黎素要不要同自己分手,但终究开不了口。他强撑着自己坐起来,一如既往强装着开朗,以近于做作的孩子气口吻说道:“好想吃冰激凌,我们出去买吧。”   时值深夜,晚上十一点,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加班晚归的职员和不安分的酒鬼。是个安静的夜晚,适合催发忧思与浪漫的情绪。但宋归宜什么都没想。夜晚照明不好,他也吸取了教训,开得不算快。他戴着头盔,风拍打着挡风板,发出一种气势汹汹的声音。宋归宜倒是很喜欢这样,隔绝了其他一切声音,把自己从天地中隔绝开了,一种恰到好处的悲哀。他简直像是为了长久地骑摩托,才总是考不出驾照。   黎素是一个坐在他摩托车后座的人。当年买摩托的时候,有人半开玩笑着和他说,可以在后座抹一点油,这样后座的人就会向前滑。他自然没试过这样的把戏,也不用试,每一次黎素都紧紧搂着他的腰,胸口贴着后背,就这一刻,足以催生天长地久的错觉。   这么晚,冰激凌店早就关门了。他们沿着武康路一家家酒吧找过去,总算找到一家卖冰激凌的酒吧。朗姆酒上面顶一个冰激凌球。   宋归宜吃冰激凌,黎素喝掉了下面的酒,回到家沉沉就睡了。宋归宜给她摆好鞋子才离开的。   然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宋归宜在床上醒来,窗帘没有拉严实,透进来一丝光,已经是黄昏了。他午睡睡了太久。晨昏颠倒中,有种不知今夕何的错觉。他早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可是在黎素的房子里待了太久,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倒显得陌生了。   他又想起以前的事,愣愣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开摩托载着黎素去买冰激凌还像是昨天的事,其实已经过了一个月。他们已经分手了。 第64章 第五案:幽灵邮件杀人案   宋归宜从床上爬起来,打个哈欠搓把脸,随意做了十个俯卧撑,便去刷牙洗漱。刮胡子时发现左手腕上有个伤口,却不记得什么时候留下的,已经愈合了,淡淡留下了一道疤。他吃早饭时,和父母打了个照面。他们对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又尽量掩饰拘束,好像宋归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了癌症晚期。   他咬着吸管喝豆浆,想着不至于如此吧。他也只是失恋了,没有到为情自杀的地方,不用这样担心他。而且不止是他父母,身边所有人都向他表达了关切。   先是黄宣仪紧张兮兮地给他发了消息,说道:“你一定要想开点,有什么事和大家说。”然后又紧急撤回,近于欲盖弥彰般解释道:“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反应过度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之后连着几天,她都持续给他转发可爱动物视频。   沈若墨稍稍镇定些,只是郑重地握着他的手,严肃道:“你有麻烦请一定要来找我。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朋友。”临走前,还特意拥抱了他。   宋归宜一脸纳闷,他也没有半夜喝醉了在步行街上裸奔啊,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高危人员,所有人对着他都是战战兢兢。他原本以为是沈若墨想吃回头草,重新追求黎素,但这段时间里,他也不像是发动了什么猛烈的恋爱攻势,反倒是见宋归宜的时间多了。他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宋归宜摸着下巴琢磨着,也不觉得自己有这样惊人的魅力,只能归结于他对自己保护欲过度了。   与黎素分手,对宋归宜的打击并不大。他确实爱过她,爱意到此刻也不褪色,但那是一种平和隽永的情绪。他没多少激情,不会为情自杀。也没想过结婚,没想过天长地久,没想过戒指、婚礼、蜜月、家庭、孩子和无数紧随其后的生活琐事。   他原本以为黎素也抱有同样的念头,但又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分手的时候,她的态度很模糊,只说暂时分开对彼此都会好些,尤其对他的精神状态有益处。他平静点头,转身回房间收拾了行李。此刻宋归宜再回忆黎素的脸,竟已经略显模糊。分手的场景回忆起来也毫无实感了,有理由怀疑,黎素在分手时找了二十个大汉,一人敲了他一闷棍,以至于把他打傻了。   但不管傻没傻,傻到何种程度,宋归宜都不是一个会为爱发疯的人。冷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罪过。   一如往日,这天早上,宋归宜早上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是检查邮件。通常他的邮箱里充斥的大半是促销广告、垃圾邮件和网站订阅通知,但偶尔也会有意外收获。例如他在国外的同学,偶尔会发邮件和他联系。   宋归宜确实在邮箱里发现一封特别的邮件,标题为“给宋归宜先生的一封求助信!急!”,发件人是“李先生”。他起先怀疑是恶作剧,但还是耐着性子点开了。   邮件的内容不长,全文如下:   你好,宋归宜先生   请原谅我贸然打扰你。但我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我认识你,但是你并不了解我。你不要奇怪为什么我得到你的邮箱,你的名气和能力远比你以为的要大。   我没有恶意,是来找你求助的。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找你,需要你比警察更快一步。我的妻子失踪了,她被不明人士在地下停车场掳走了。这已经是两周前的事情了,警方已经全力调查了,但是因为人手不够,和一些行政上的局限,并没有太多线索。我只能前来寻求你的帮助。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请立刻以邮件回复。   李先生   宋归宜读完邮件,第一反应是古怪。这封信处处透着不合理。这个李先生显然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他既然要找宋归宜求助,并且时间极为紧迫。他为什么没有先表明身份,来获取宋归宜的信任。而且他也没有提到任何的酬劳或者报答,好像已经很笃定宋归宜会接下这份委托。可是他既然不相信警察,为什么会将妻子的生死轻飘飘托付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还有最奇怪的一点,他为什么要发邮件?知道宋归宜这个邮箱的人很多,但是熟人反而不多,因为有他的手机号,电话联系就够了。他难道就不担心宋归宜不常看邮箱,十年后才发现这份邮件吗?   这种种诡异之处,让宋归宜怀疑这就是一个熟人的恶作剧。发邮箱是担心暴露手机号,不透露具体信息,是怕他透过这些信息调查出整件事是虚构的。   身边会玩这种把戏的,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黎素。   于是匆匆忙忙给她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经过简单说明了一下。结果反遭到她的嘲笑,道:“我哪有这么无聊啊?我也比你想象中要忙好多啊。”   宋归宜叹口气,挂断电话。仔细想来,黎素的回答也不像是掩饰,她之前确实做过不少恶作剧,可那时他们关系也亲密,不像现在,处处需要避讳着。黎素是个有分寸的人,进度有度,不至于胡乱给前男友开这种玩笑。   反倒是宋归宜这样贸然联系她,倒有些像是藕断丝连,故意找借口联系。就算他没有这样的意思,也耐不住对方怎么想。他每每想起黎素,心里泛起古怪的酸涩感。说是余情未了,连他自己都不信,但还是刻意避开正面和她打交道。他悻悻地摸摸下巴,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回信。   李先生(应该是假名吧)   你好,虽然我觉得你很可疑,但是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这件事是真的,我也不会随便放弃这样的求助。所以我会认真对待这件事,认真得像是天桥底下贴膜的,这你可以放心。我一旦答应了,绝不会敷衍了事。   但我先提醒你一句,一般像这种并非绑架的掳人,失踪时间超过 48 小时的,生还可能性很低了。尤其作案的是男性,失踪者是女性,你还要考虑先奸后杀的可能。   宋归宜 第65章 屏幕后的神秘人   宋归宜的回信说得很不可客气,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迅速发来了回复的邮件,之后的一整个上午,他们往来了四封邮件。   宋先生   我知道,我清楚一切坏的可能,但我还是怀有希望。   既然你愿意帮我,那我就详细说明一下情况。我的妻子是在本月 3 号晚上九点三十分,在地下停车场失踪的。当时的监控录像拍到有一个男人事先撬开她的车,躲在里面,然后等她进入车里之后,挟持她,再开着她的车离开。监控录像不够清晰,并且只拍到男人的背影,并且他也没有车,事先经过伪装,戴着口罩帽子,是从商场步行进入停车场的。警察是在第二天晚上接到报案的,等到正式开始调查已经是她失踪后的第三天了。第四天下午就找到了她的车,被作案的人抛弃在河里。捞起来之后没有提取到指纹,但是在靠垫里有发现少量的血迹,还没被水冲刷掉,就是我妻子的血。   我妻子的包还在车上,但是钱包和手机却已经不见了,还有一块放在车里的,准备去修理的名表也丢了。   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信息,然后警方的线索就从这里中断了。因为丢车的地方很偏僻,并不存在监控。他们正试着在周边排查走访,想找到可能的目击者。   感谢你的帮助,但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找你调查的事告诉其他人,尤其是警察。   李九   李.你的假名好恶心啊.九 先生   你的要求真的很奇怪啊,感觉像是三流恐怖片里骗女主角去死的反派。有可能等将来见面时,你就提前埋伏在暗处准备宰了我。你不觉得你很像是凶手吗?   简单说一下我的推测,现在有几条线索都指向了你。首先,犯人的很多举动都暗示他是对受害者有了解的。如果是普通的抢匪,是不会留意放在车里的东西,尤其是手表。而且犯人把车推进河里,就是想用一种粗暴简单的方式销毁证据,说明他处于很大的压力下。而你妻子的手包就是一个潜在的证据。按理说,犯人既然已经动过手包,怕留下指纹和证据,应该把包直接带走。而留下包,是把车内复原成他没有出现时的场景,潜意识里是愧疚的表示。   并且现代这种移动支付时代,大家出门时都不带多少钱,如果光是为了抢劫,这就有些得不偿失。所以这些线索综合下来,就是一个对你妻子有了解,对犯罪有一定的愧疚心,并不完全是想要抢劫的罪犯。   听起来这描述有点像你,李先生。而且我听你的口气,你妻子应该比你有钱。一个倒插门的女婿,对妻子心怀怨恨,为了钱或者自尊心的原因,杀了妻子,又假装成抢劫的现场。再装作心急如焚的样子,找一个笨蛋求助,听起来也很像那么回事。   还有你应该省略了不少细节,比如说警察接到报警,不只是看停车场的监控,还会依照周边监控划定路线,既然她是在商场的停车场失踪的,就证明不是荒郊野外,也没有换车。那路线还是很好划定的,为什么警方没找到车开去哪里?还是就是社会关系排查,你妻子做什么工作,失踪前做了什么,有没有和谁交恶,或者新认识什么人。你都没有告诉我,是警方没有线索,还是你刻意隐瞒了?   最重要的是,你最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渠道知道我的名字和这个邮箱的。我记得我只把这个邮箱告诉过少数人,刚才我已经一个个询问过了,他们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宋归宜   宋先生:   你的推理很有道理。你也大可以怀疑我,只要你没有怀疑这件事真实性就好。   先解释最重要的一件事。我没有杀我妻子,我很爱她,你永远无法想象,我知道她失踪时的心情。你是处理失踪案的行家,你说的没错,失踪拖得时间越长,生还的可能性越低。我现在唯一的期望只有找到她,哪怕死了,我也想在坟墓里埋下些东西。   还有,我很聪明,并不比你愚蠢多少。给你一个忠告,觉得别人都是蠢货不是件好事。如果我真的要杀人,我会做的悄无声息,根本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会让需要消失的人静悄悄就消失了。   至于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你过几天就会知道的。不要着急,我知道你根本没有询问过你的同学,你只是想诈我一下,逼得我坦白。但是你失算了,我非常了解你,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邮箱,你至少有二十个同学都知道这个邮箱,包括死掉的蔡照。对,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希望你不要调查我,不是因为我心虚,而是我希望把你的全部精力放在我妻子的失踪案上面。虽然我知道你是个倔强的人,有可能当你看到这个行字的时候开始,已经尝试通过 ip 地址来搜索我的住处,继而得到我的住址。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个 ip 显示的是冰岛,我有进行加密通讯,所以别白费劲了。再次重申一遍,不管调查的结果是什么,七天之后,你都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加紧时间调查,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有精神分裂,这个病的常见症状包括:幻觉、记忆断层和自我说服。你的情况如果再恶化下去,搞不好今天你还记得我妻子的案子,明天你就怀疑自己是凶手了。   基于你的推论,我再向你提供一些信息,这应该对你的调查有帮助。我的妻子确实比我有钱,她的父亲很有地位,但是她与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案发当天她的行动路线分别是,早上起床 ,九点离开家(我当时在生病,只能在家休息),去公司工作,然后晚上六点离开公司,先回的家,在家和我一起待了半个小时,然后她去看望她的父亲,一直到晚上九点才离开,然后回家的路上绕道去了商场,并在地下停车库失踪。我因为在家卧床休息,所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她彻夜未归,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在父母家过夜,联系之后才发现不知去向。因为她的父亲树敌不少,所以他发现问题后,第一时间劝我别报警,在他排查过情况,确定报警不对给他造成影响后,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六点了,再加上一些程序上的事,夜晚出警也很麻烦,所以正式的调查是从第三天才开始的。   案发的商场周边确实有监控,可是作案者把车开出停车场后,直接驶入了周边的小区。因为周边有两个旧小区,没有门禁,所以他从小区正门驶入,从后门离开,再开入第二个小区,因为第二个小区后门没有监控,无法确定他是否在里面换了车,是直接离开或者把车停在里面。只能确定,他对案发场所很熟悉。警察正在交叉对比,把小区停车位里的车对应的车主,与出现在停车场监控里的人选一一对应。不过这个工作量很大,他们要做一段时间。   李九   李九   那给我商场还有发现车辆的具体位置,我自己去实地走访一下。如果你连这点诚意都不愿意有,就另寻高明吧。   P.S. 你说话的口吻非常王八蛋,你别以为我不在意,我现在超级气,你最好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   宋归宜 第66章 对,他已经完全疯了   宋归宜要来了商场的地址和弃车地点的定位。他很随意吃了中午饭,就骑自行车去了商场, 像是为了避免一些易以触痛的回忆,他和黎素分手后就没有骑过摩托。商场在城市的西面,位置有些偏僻,附近有两个居民区,但作案者住在附近的可能性不大。这种劫持案不比杀人案,行凶者不会回味作案时的快感,作案场所一般离家极远,竭力想与自己撇清关系。   单纯的抢劫案是最难破获的一类案子。首先,这类案子具有很高的随机性,作案者和受害人的联系并不多,单纯从社会关系排查很难锁定目标。再一个,作案者的流动性也高,犯案后往往会逃窜到其他城市。 如果案发的一周内,没有特别有力的线索,这类案子往往会变成悬案。 而像这种连受害者的尸体都找不到的抢劫案,会更加麻烦。从一个冷酷的角度来看,尸体通常是最好的证据,大部分时候能提取到凶手的 dna。   宋归宜轻蔑这类罪犯,胜过单纯的杀人犯。因为这类人逍遥法外,靠的不是计划的缜密,而往往是一种绝佳的运气。而抓到他们有时也不得不仰仗运气。   宋归宜实地走访,主要想确认整件案子是有预谋犯罪还是随机作案。从现有的线索看,随机作案的可能性较小,行凶者未必是受害者的熟人,但至少认识她,或许与她在工作生活中有所接触。   地下车库的面积不大,只占了地下一层。根据李九在邮件上给的信息,案发当晚,他妻子是把车停在 G13 号车位。宋归宜双手插兜,绕着车库从头到尾走了一圈,发现了监控位置上的不合理处。A 区到 C 区因为有直达商场的电梯,所以一个区安排了两个以上的监控。但是 D 区之后,越是远离出口的停车位,监控的布置越是薄弱。到了出事的 G 区,是与临近的 H 区,共享一条过道上的监控,这样就造成了许多监控上的死角。光是他这样简单逛上一圈,就能找到两条完全避开监控,从后门进入,迅速到达案发位置的路线。   不过按照李九的描述,凶手还是被拍到了一个模糊的侧影,只是戴着帽子,完全挡住脸,无法辨认。也就是说凶手并不如宋归宜想象中那么聪明。这是有计划的犯案,但计划并不算周密。   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既然是有预谋的犯罪,行凶者是事先选中了被害人,那凶手是如何知道被害人将车停在这里,继而进行埋伏的?根据李九的描述,受害人去超市完全不属于固定的日程安排,很难提前预料到。行凶者想要确定她的位置,要么是提前的跟踪,要么车上了装了定位装置。   宋归宜在地下车库闲逛,一边盘算着能用来骗取监控的借口,他既然答应了李九,不告知警察,这个承诺里就包括了王帆。他现在一头长发扎成小揪,扮演警察的可信度微乎其微。可是商场方面又不会轻易给闲杂人等播放监控。   正烦恼着,他迎面就撞见一个保安,还没来得及上前搭话。保安的表情却比撞鬼还惊慌,急急忙忙上前按住宋归宜,一句辩解也不停,直接把他扭送保安室。   宋归宜没有反抗,完全是一头雾水,自觉长得也不像偷车贼,怎么竟有如此待遇。   到了保安室,把门一关,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理了个平头,应是保安队长。他在宋归宜面前站定,拉了把椅子请他坐下,哭丧着脸说道:“这位先生啊,你不要再过来闹了,上次录像不是都给你看过了吗?你看搞成这样子,我们连水都不敢给你倒。”   宋归宜懵了,问道:“你说的是谁啊?我是第一次过来。”   保安队长也是一愣,问道:“之前那个不是你吗?就这个月头上,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男的,也是高个子,长头发,说他老婆在这里失踪了,一定要看监控,怎么说也不听。拉也拉不开,还直接把开水泼在自己身上,说要是不给他看,他就报警,说水是经理泼的,要告我们,你说这不是神精病吗?”听这描述,宋归宜就猜出这人应该是李九。原本以为他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没想到远比自己想象中年轻。   宋归宜附和道:“确实有点疯。”   保安队长继续道:“监控是给他看了,可是经理之后就让我们小心点,再遇到他立刻关起来,别让他再闹。”   宋归宜道:“所以你也没见过这人啊。那我真的是冤枉了,这人真不是我。我就过来看看。再说这监控有什么好看的?我估计那人也没看出什么吧。”   保安队长倒没什么戒心,很自然接口道:“我当时也不在现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听说那个人好像脸一下子就白了。其实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啊,这件事警察都来过来,普通人能搞得定的,警察也能搞得定的。警察都搞不定的,那谁出马也没用。警察对这件事挺重视的其实,我看到就来问话了好几次。”   话说到这地步,宋归宜也不好意思再向他索要监控录像。但至少了确认了整件案子并非凭空捏造,对李九这人也有了些了解。但既然他看过了案发时的监控,却在信中只字未提,似乎对宋归宜还是有许多隐瞒的地方,这也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嫌疑。宋归宜想着回家再去试探他一下,如果露出更多破绽,那他就背着李九找上王帆,从警方的记录中找到他的真实姓名与住址。这样的案件,失踪者的家属录口供时需要签名,并留下详细的住宅,方便警察随时问询。   宋归宜原本想去弃车的河边走访一圈,但路途有些远,中间跨了三个区,光凭自行车简直就是自行车拉力赛了。宋归宜犹豫着要不要叫出租车,同时又想到一个新疑点。   从报案到发现车辆,其中间隔了一天。而警方受理报案后,第一反应就是把车辆定为赃车,输入数据库。而从案发的停车场到抛车的近郊,必须上高架,如果作案者一路上开着的都是赃车,按理会被监控拍到,并且会立刻被拦下。但是按照李九的描述,现在警方似乎并没有掌握这方面的线索。那可能是意味着弃车人并没有使用真牌照上路,或者采用其他方面把车运到弃车点。   宋归宜原本想回家再写一封邮件探探虚实,李九在许多细节处讳莫如深,让他的调查很难开展。他正要去推自行车,却忽然接到了沈若墨的电话。这段时间沈若墨总是会没头没尾打电话来,频率虽高,却不亲热,例行公事般问候几句就挂断,好像莫名多一层生分。   接通电话,沈若墨的声音很是故作轻松,“你现在在哪里?我正巧有空,可以顺路来接你。”   宋归宜道:“在北面那个商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北湖路 341 号。”   “你在那里啊,那你别动,等着我来接你。”沈若墨的声音沉下去,带着些犹豫,说道:“你现在还好吗?我想和你聊聊。”   宋归宜挂断了电话,多少被他反常的严肃吓到了,他就算是未婚先孕了,小孩有一半的可能是沈若墨,他也不至于这样和他说话。沈若墨来得很快,又帮忙把宋归宜的自行车放在后备箱。瞥见宋归宜手腕上的伤口,眼神刺痛了一下。   在车上沈若墨问他想去哪里谈话。他原本准备找个咖啡馆,可宋归宜连忙拒绝了,这架势四舍五入已经近于工作面试了。他就随口让沈若墨送自己回家,顺便在自家小区楼下聊聊。沈若墨倒也同意了。   到了小区,趁着沈若墨停车,宋归宜随意把自行车往车棚一塞,挂上锁。他扭头看沈若墨倒车,连着倒了两次才成功,不由得想笑。他又忽然想起黎素,她停车时总是轻轻松松一次过关。也不知道她被砸的车修得怎么样了。宋归宜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以后找机会问她。或许是身体原因,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力远不如以前了。   沈若墨下了车,宋归宜快步上前,故作开朗,搭着他肩膀,说道:“你今天怎么了?这么严肃,有点吓到我了。你不至于要追黎素,还特意找我要个申请吧?我又不是他爸。”   沈若墨一愣,急忙否认道:“哦,黎素小姐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宋归宜看他一脸严肃,便故意逗他,“那你不是追黎素,是想追我?”   沈若墨很勉强地笑了,反倒像是为了哄他高兴,“算是说对了一半,我是担心你。你最近在做什么,在你和黎小姐分开之后?”   宋归宜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坦白,不想给沈若墨留一个他失恋颓废,无所事事的印象,“我又在帮别人调查失踪案了,不过这次是个怪人,发邮件来找我帮忙。”   沈若墨问道:“那你在商场那里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宋归宜点头,“是啊,那人说他的妻子在商场的地下车库失踪了。”   沈若墨的脸上闪过片刻不安,试探着问道:“你说他发邮件给你,你能不能把邮件给我看看?”   宋归宜虽觉得疑惑,却也顺从地照做,拿出手机,登陆邮箱,点入收件箱按着时间顺序找,可是明明应该在最前面的邮件,却一封也不见了,不但如此,连宋归宜发出的回信,也找不到记录。他在已删除的回收站中寻找,同样一无所获。   宋归宜大吃一惊,用余光偷瞄沈若墨眼神,果然见他紧紧皱着眉,显然是怀疑宋归宜见到了幻觉。沈若墨原本就担心他的病情,包括这段时间来的嘘寒问暖,多少也是怕他受到失恋的打击,情况恶化,甚至于宋归宜手腕上的伤口,或许都被他误解为自残的疤痕。   宋归宜一撇嘴角,暗自谢过了他的好意,却也觉得他实在多管闲事。他并不是玻璃制品,背上贴着‘轻拿轻放’的标记。他没有那么脆弱,也不是一个情圣,失恋了就寻死觅活。邮件的事情虽然古怪,但他认为还是有许多合理的解释。像是李九在邮件中放了一个木马程序,一旦点开,就能远程操控宋归宜的邮箱,然后偷偷删除他们的往来邮件。   他刚想开口解释,沈若墨就苦笑着摆摆手,说道:“你既然在忙你自己的事情,那挺好,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有麻烦了就打电话来找我,我们还是朋友。”   宋归宜点头,“好。”   沈若墨踌躇片刻,还是说道:“黎小姐的父亲,他的脾气不好,许多事情上得罪了你,但是我希望你还是能看在黎小姐的面上,原谅他。”   宋归宜轻蔑道:“那你太高看啊,陆涛混得这么好,才不需要我原谅呢。”   沈若墨不置可否,只是彬彬有礼地同宋归宜挥手道别,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沈若墨是心里不能藏事的性格,他面上的担忧太明显了,简直是黑体加粗,搞得宋归宜对他不起疑心也不行。他一旦确认离开了沈若墨的视野,就飞奔着绕到住宅楼后面,躲在绿化带里,靠近沈若墨的车。   沈若墨是不习惯在车里讲电话的人,有机会一向是站在车外通话,这次也不例外。他没看到宋归宜。宋归宜却是清楚地听见他说道:“不行,他情况很糟了,我建议还是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宋归宜抿着嘴,苦笑了一下,想着原来沈医生就是这样给他当朋友的。他没有声张,只是等着沈若墨打完电话,驾车离去,才蹑手蹑脚从绿化带后面退了出去,默默上楼回家。 第67章 我爱你,我也杀人   宋归宜回家时,父母都已经到了,餐桌上还摆满了菜,看着像是要招待客人。宋母问宋归宜去了哪里。他只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回房间开电脑,匆匆忙忙写回信。然后他只是出去倒了一杯水,回信几乎就立刻到了。   李九   我今天去案发的停车场走访过,听说了你的一些事迹,你说话的口吻让我险些以为你是半身不遂,但没想到你远比我以为的健康。   既然你看到了案发时监控,还神色大变,那你应该是发现了一些线索。和我说说吧。   还有邮件突然消失这件事,我知道是你动的手脚,我可和你没完。不过我暂时没空和你计较。   宋归宜   宋先生:   很遗憾让你希望落空了,我确实看到了案发当时的监控,但是我的情绪波动并不是因为有所发现。而是因为,亲眼看着心爱的人被害,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在监控里,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钻进她的车里,我也看到她毫无防备地走向车子,走向她既定的命运。中途她也有挣扎着过,车门有拉开过一瞬间,然而一只手掐着她的喉咙把她拖了进去。车开走了,我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道听途说一次犯罪,和亲眼目睹一次犯罪,这其中的差别很大。人类的同理心是指向同类的。想要变得残酷有两种方式:隐藏自己,或者隐藏他人。3K 党要蒙着面行凶,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不是杀害同类的人。士兵被告知敌人罪大恶极,这样就能确信自己杀害的不是同类,而是他物。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就是如此擅长杀死同类。   至于邮件的事情,确实是我使了一些手段,我说过我希望我们的事保持秘密。所以你读完邮件后,它就会自行删除。   我知道你对我的真实身份好奇,也知道你有个亲戚是警察。你可以去找他询问这个案子,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而且他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你正处在一个很危险的境地,你信任的人并不信任你,而你对此毫无察觉。   你要小心些了。   李九   李九:   你在挑衅我吗?那就试试看啊。你真的以为我找不到你吗?等着我来敲门吧。   宋归宜   这之后就再没有回应了,宋归宜在电脑前等下一封信,没等来邮件倒是等来了敲门声。门一开,只见王帆站在门口,提着篮水果,笑眯眯道:“来, 我来蹭个饭,可不要不欢迎我。”   宋归宜呆站在门口,宋母急忙拉开他,把王帆迎进门,“你来了,快坐快坐。”她扭头又对宋归宜吩咐道:“去帮他拿副筷子,是我叫他来吃饭的。他工作又辛苦,你也一直麻烦他。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宋归宜不满道:“我什么时候麻烦过他?”   王帆摇摇头,“好吧,你说你不麻烦就不麻烦,先吃饭吧。我饿了。”   宋归宜不应声,只是低着头给他布置碗筷。他皱着眉,心中的疑惑愈加深重。先是黄宣仪,接着是沈若墨,到现在是王帆,倒不是他自作多情。只是感觉上所有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又像是在搞谍战,以一种莫名的战战兢兢的态度对待他。宋归宜莫名其妙的,他虽然没入党,可不至于突然当特务。   而身边人悄悄谈论他的口气,却又像是对待一个完全不可救药的疯子。由不得宋归宜不怀疑起自己来,他或许在全无记忆的情况下做了一些事,以至于这份不信任加诸于双方。   那么黎素呢?她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同他翻脸的吗?事已至此,他不由得他不困扰了,他究竟是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事,才能配得上此刻的众叛亲离。难道他趁人不备往流浪动物收容所里扔汽油弹吗?还有偷偷去附近幼儿园裸奔了?   宋归宜抱着肩,站在走廊,带着些疏离戒备的态度,冷眼看王帆与自己父母寒暄。他给王帆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问道:“你工作不忙吗?手边没有案子吗?”   王帆笑道:“最近不太忙,再说我特意过来看你,你这幅态度我可是要难过的。”   宋归宜抬头盯着他,“你特意看我做什么?”   “想你了,不行吗?”王帆热络地拍拍他肩膀。   “肉麻到我害怕。”宋归宜冷笑一声,拨开他的手, “实话实说吧,你是有事找我帮忙?”   王帆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宋归宜莫名其妙道:“挺好的,还是吃饭睡觉,虚度光阴。”   王帆意有所指道:“那感情方面呢?听说你和女朋友分手了?”   “嗯,你们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件事。”   “这不是关心你嘛。你最近身体舒服吗?”   “挺好的,头不晕眼不花,也没感冒发烧。”   “这话可不对,你月头就发烧了,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啊,还是黎素给我买的药。问这个做什么?我发烧也没发坏脑子。”   “关心你嘛,你爸妈就你一个孩子。生病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还是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这么有心,干脆当他们儿子算了。”   王帆干笑两声,“这可乱辈分了,你可不要瞎占我便宜。”   “别当真嘛,我随口说说。”宋归宜敷衍地笑了,像是一个小孩的笔随意在涂鸦的脸上画了个弯。他的眼神愈发阴沉了,问道:“听说最近有人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失踪了?这个案子还在查吗?”   王帆愣了一下,才接话道:“这事是谁和你说的?”   宋归宜道:“所以是真的有这事了。你们查到哪里了?”他用余光扫见,父母偷偷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王帆烦躁道:“这是警察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会努力破案的,现在有了一定的线索。”   “受害者的家属不着急吗?”   王帆盯着他,一字一句生硬道:“受害者的家属没意见,这件事也和你没关系。”   宋归宜道:“没意见归没意见。不过你既然有线索,应该忙着破案,怎么还有空到我家来吃饭?”   王帆一皱眉,张张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关心我了,来,喝点汤吧。要是你还要去忙工作,那就不用多坐了,早点回去忙吧。我这里都挺好的。”   “你虽然这么说,但是我有点放心不下。怎么说呢,我当警察,看过的经历过的比你要多,人生的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   宋归宜笑着接话道:“既然活着这么痛苦,那不如大家集体自杀好了。”   汤勺碰着碗沿,冷落落的一声。在这沉默的背景里,宋父看宋母,宋母看王帆,王帆又看向宋归宜,宋归宜只低头吃菜。盘子上有个鸡头,鸡死掉的眼睛瞪着他。一双眼睛看向另一双眼睛,欲言又止在眼神中交换着,终究是无话可说。四个人只是很寻常地聊着天气交通和亲戚间结婚离婚的。晚饭后宋归宜负责洗碗了,宋父倒垃圾,宋母拉着王帆去书房聊天。   宋归宜留了个心眼,水还照常放着,人却悄悄贴近书房门,偷听里面的谈话。门虚掩着,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他们总是高估了房子的隔音,又低估了宋归宜的听力。   王帆道:“他是真的不行了,还是找借口发疯?”   宋母道:“不像是装的,刚才他朋友给我打电话了,说他完全不行了。全都不记得了。”   “他也不记得他怎么闹的了?”   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宋母低声道:“不记得了,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我本来觉得是好事,但是他那个医生朋友说是重大刺激,人已经有点失常了。”   “医院里去过吗?”   “去过一次,医生那里建议入院观察一段时间。还有一件事,查他以前的病例,发现他两年前来过医院,做了个重金属检测。测的是铜,含量确实偏高了。”   “怎么会这样?有人给他投毒吗?”   又是一声叹息,“不知道啊,问他肯定不说的,他自己可能都不记得了。”   “这样啊,要我说,他刚才那个样子如果是真的。这样待在家里肯定不行,有没有认识的医生,先安排好入院的手续,然后找个时间,就算骗他也先把他骗过去,在医院里观察几天。要我说,这两天就可以行动起来了。不行的话,我一会儿就过来按住他。”   决断只在一瞬间,宋归宜当机立断,转身回房拿了钱包和手机,关掉厨房的水,开门逃出了家,飞也似地冲下楼,跑出小区,随便登上一辆公交车。他坐了两站下车,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车门一关,黎素家的地址脱口而出。   宋归宜有黎素家的钥匙,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忘了还,她也没有换锁。钥匙插入锁孔,像是戳破了一个熟悉的梦。黎素在客厅里,看到他也是一愣。宋归宜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你怎么来了?”黎素轻轻搂住他,手轻拍着他的背温柔爱抚。   宋归宜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带着点贪婪,小心翼翼嗅她头发上的香气,“不知道,我身边的人不知道怎么都怪怪的,和发疯了一样。串通了想把我送去精神病院。”   黎素笑道:“那你就不怕我也和他们一起?”   宋归宜苦笑道:“如果真这样,那我也认了。”然后他慢慢松开她,像个孩子似地,蹲在地上痛苦。起先只是默默流泪,眼泪缀在睫毛上吧嗒吧嗒滴落,很快就变成了啜泣,头埋在膝盖里哭出了声。黎素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怜悯。   等宋归宜情绪稍稍平复些,她就伸手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把一枚玳瑁的发卡塞在他手里,微笑道:“当初是你送给我的,现在还给你。谢谢你了。还有一只不见了,你可以帮我找找。”   黎素又坐回沙发上,以一种平静又包容的姿态微笑,轻拍沙发上的靠垫,示意宋归宜坐到她身边来。宋归宜把头枕在她腿上,像是淋湿了翅膀的鸟,又像是无家可归的狗,纷乱的不安在他眼睛里搅动。他面颊上的泪痕未干,睫毛润湿。房子里静得出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你的猫怎么不在这里了?”   黎素微笑道:“我暂时不能养他,就交托给沈医生了,你有空的话,就帮我照顾着。”   宋归宜道:“我想和你说说蔡照的事,我在来的路上才想起来全部的经过,是我杀了他。” 第68章 猫的坟墓里埋葬着人   两年前,因为一个意外,宋归宜忽然发现,自己被无端的恶意包围。   大学的宿舍是四人间,下面书桌,上面床,配有一个独立卫生间。宋归宜睡在靠门的那一床,也就是洗手间的对面。他在凌晨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第一反应是有人上洗手间。   对床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宋归宜睡不着,迷迷糊糊睁开眼。天还没有亮,寝室里昏暗一片,但隐约有一丝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来。他稍稍侧过身,看到床下有个影子在晃动,看身影应该是蔡照。他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站在洗脸的台盆边。模模糊糊,宋归宜看到蔡照手里捏着一只虫子,应该是蟑螂。他把蟑螂丢在一个热水瓶里,然后盖上瓶塞,若无其事地把热水瓶放回原处,爬上床,在滔天的呼噜声中,盖上盖子,继续安睡。   但宋归宜睡不着,因为蔡照是把蟑螂丢进他的热水瓶里。而且宋归宜只用冷水洗脸,热水是第二天用来泡咖啡的。   在翻天覆地的反胃感中,宋归宜紧咬住被子,不愿发出丝毫的响动。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又一次开始耳鸣了。   宋归宜不能理解发生的事,他与蔡照的关系尚可,至少是在明面上。他们都是同一届入学的同学,还都是本地学生。蔡照活泼开朗,宋归宜沉默寡言,平日里交往不多,但借东西,买早饭,寻常室友能帮忙搭把手的事,他们也都为彼此做过。   宋归宜不记得有得罪过他,也完全想不到他怨恨自己的理由。如果真的要想出一个理由,那就是在评一等奖学金时,蔡照输给了他。可这又不是大事,配不上这样汹涌而来的恶意。宋归宜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怀疑自己是看到了幻觉。   第二天早上,宋归宜在所有室友前面起床。简单梳洗后,就装作惊愕的样子,嚷道:“他妈的!怎么搞的,我的水瓶里有一只蟑螂。”   整个寝室顿时沸腾起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不以为意,蔡照则是急急忙忙爬下床,检查自己的水瓶,一边关切问道:“你应该没喝吧。”   另一个躺在吾皇床上的室友,蒙在被子里说道:“喝了的话就是大补了。”   宋归宜冷淡道:“没有喝,不过瓶塞塞着怎么会爬进去的?”   蔡照道:“搞不好就是有虫卵了,今天下午反正没课,回来大扫除吧。”他对着另外两人喊道:“你们也听见了啊,不准逃掉扫除啊,尤其是你,你打呼噜的时候张着嘴,小心蟑螂半夜爬你嘴里。”   宋归宜道:“我下午已经约了人,我晚上回来再弄吧。”   当天下午,宋归宜坐车离开了学校,到市区找了一个熟人,拿了一袋粉末让他在实验室化验。这是宋归宜每天早晨泡咖啡,这是他会在咖啡里放的奶精粉末,这段时间他总觉得咖啡喝起来有股怪味,原本还以为是放潮了。经此一事,他便有了另一种猜测。   一周后,检验报告发来,这里面被掺了无水硫酸铜粉末,大剂量会致死,少量服用也会造成慢性中毒,腐蚀肠道、食管、胃黏膜,损耗肝脏和中枢神经。作为毒药很适合下在咖啡中,这样即使是感到不适,第一反应也是高剂量咖啡因的副作用,而不会立刻想到被下毒。奶精粉末里的硫酸铜粉末没有到致死量,投毒者并不想要他的命,但作为玩笑显然是太过火了。   宋归宜请了一天假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好在服用的剂量很小,并不会危及生命,应该也不会有后遗症,但考虑到他有精神分裂的家族病史,毒物对中枢神经的影响不小,可能会让他的病情迅速恶化。   医生询问他为什么会误服硫酸铜。他只说是实验时操作不当,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被投毒的事,宋归宜没有告诉任何人,不是心存怜悯,而是为了一个更长远的计划。   沦落到这种境地,宋归宜的第一反应依旧是困惑,他完全不明白被怨恨的原因。他是个天性冷淡的人,但为人处事算得上温和有礼。大学入学一年多,他和室友始终保持不近不远,不冷不热的距离,平时也没有吵架,或闹过多少矛盾。其中一名舍友,宋归宜甚至连他的名字怎么写,都还没有弄清。他与他们几乎是陌生人,却有莫名的怨恨朝着他汹涌而来。   宋归宜依旧继续着他的日常,上课,下课,吃饭,泡咖啡。室友中也没有人起疑。但宋归宜偷偷找了一个无人的时间,在房间里装了窃听器。然后他就宣布,下学期要搬出宿舍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不在宿舍的时间会变多,因为要出去打工和物色房子。但实际上,宋归宜离开宿舍后,只是找了一个校外的咖啡馆,窃听宿舍里另外三人的对话。   一次大约是晚上八点,室友都聚在宿舍,有人忽然问道:“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食堂那里的猫少了好多?以前有只白色的,特肥,整天拦路碰瓷,我还喂过几次,这几天怎么忽然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不过等宋归宜回来了,你要不要问问他。”这是蔡照的声音。   “问他做什么?”   蔡照说道:“他好像有在抓猫。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他衣服上红红的回来了,看着和沾了血一样。他说是颜料。可是颜料怎么会这个颜色?就算是建筑系的,和我们也不是在一栋楼里,那个就是血啊。我之前还看到他在后面的树林里抓着一只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有病吧他!他是不是在虐猫啊。”   蔡照似乎在帮他打圆场,说道:“这我不好说,说不定只是和你一样发挥一下爱心,但是不当心给猫弄伤了。他上次请假说不定是去打狂犬疫苗了。”   宋归宜从来不喂野猫,他上次衣服上也确实沾了血,外国语学院有女生在楼梯上摔伤了腿,他个子最高,就被拉去当骡子扛人,打横抱着伤员去医务室,路上顺便一本正经吓唬伤员,说别怕,你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不会截肢。当时他有迎面撞见蔡照,简单和他说明了原委,蔡照还主动提出帮他去食堂打饭。宋归宜没料到他在私底下竟然编排自己到这程度。   对话停了一阵,窸窸窣窣拆包装袋的声音,有人拆了一包薯片,另一人讨着要吃,蔡照则要泡面,找人借一本旧书盖着,看着封面又提到了上学期退休的一个教授。是个很严格的秃顶老头,全宿舍只有宋归宜上他的课过了八十分。三人对这教授说了些抱怨的气话,又一齐笑开。欢声笑语伴着咀嚼声,一浪又一浪,传到宋归宜耳边。欢乐是他们的,与他无关。   一个声音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反正我是挺讨厌宋归宜的,这人也不知道牛逼在哪里,整天一副谁也看不起,爱搭不理的样子。   蔡照道:“你稍微谅解他一点吧,他也不容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他有个亲戚,好像是叔父什么的,是精神病,我上次开他抽屉拿班费,正好看到有封信,就是从精卫中心寄来的。”   宋归宜是在很注重隐私的家庭里长大的,父母从没有私自翻过他东西。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秘密竟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在外。他从高中就和叔父有书信联系,叔父不发病的时候算得上是良师益友,有些不能告诉父母的事,他都会找叔父寻求建议。家里信箱的钥匙在他手里,所以每次都能第一时间拿到信藏好。这个秘密他保守了四年,结果竟被蔡照发现了。   “靠,那完了,精神病很多都会遗传了,那宋归宜不会也有病吧?他会不会乱砍人啊。既然是精神病,那杀人都不犯法。我要穿防弹衣睡觉了。”   “他现在也不算是神经病吧。”   “他不是神经病,他是你爹啊?”   蔡照乐不可支,似乎让面汤呛到,咳嗽了两声才说道:“别说这种话,破坏宿舍内团结啊。大家都是同学。”   “放屁的团结,我和神经病可当不成同学。团结到哪里去?团结到殡仪馆啊。干脆想个办法让他退学算了,学校应该不收神经病吧。”   “这就不用了吧,别把事情闹大了。搞得好像我们排挤他一样,他不是也没有做什么嘛。谁家里没有个比较困难的亲戚啊,再说了,宋归宜看起来挺正常的。”   “正常个鬼,你看他那个样子,不声不响,还鬼鬼祟祟的,遇到什么事情还总是冷笑,看谁都一副看白痴的样子。他上次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一下子想不起来。蔡照上次不是说,听到他在打电话时说我们没脑子,摊上烂室友了。什么人啊,我看他半夜爬起来给我们投毒都有可能。”   蔡照道:“喂,这话就过分了,不要乱说。宋归宜顶多就孤僻一点,别的事情还不至于吧。或者踢踢小动物什么的,就算他脾气比较暴躁,那也算不上有病。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小心闹到辅导员那里去,搞得像是我们排挤他。”   “对啊,这些话我们就私下说说,别说到外面去。宋归宜说不定家里什么背景的,也别随便得罪他。”   “没什么背景吧,他上次不是说他家里就是普通职员嘛。”   “可是经济系的黎素不是和他挺好的吗?就上次十大歌手的那个主持人,挺漂亮的那个,他们好像以前认识吧,好几次一起吃饭了。我有亲戚在司法体系上班,说黎素她爹挺厉害的。”宋归宜对着传言哭笑不得,他和黎素并不熟悉,只是他为她做心肺复苏时按断了她的肋骨,让她不得不在床上修养一个月。他定期去看望照顾她,属于做人的基本良知,顺便感谢黎素没让他赔钱。   “宋归宜干嘛,想当小白脸啊?女的怎么就喜欢这种爱装的,我本来还以为黎素挺聪明的。”   “这话可说不清楚,我和你们说一件事啊,黎素她爹,不是亲爹,好像是继父。”   “你想说是干爹吧。”一阵快活的笑声传来,“你说她和宋归宜睡过了吗?宋归宜要租房,搞不好是要和她同居。”   “黎素没那么好上手吧?看着还挺保守的。”   蔡照忽然斩钉截铁道:“你不懂,越是保守的,越容易骗炮,一骗一个准。”   “看来蔡哥很有经验了,骗过多少女的啊?下次教一手啊。”又是一阵大笑声,对宋归宜而言这些声音已经太刺耳了。校外的咖啡馆生意本就冷清,他已经是最后一个客人了,服务生在他面前擦了三遍桌子,只差把抹布甩在他头上。宋归宜微笑着朝她一点头,起身离开。   宋归宜又走回了学校,夜已经深了。路上的学生寥寥,安静得很庄严。路灯为他开出一条路,把他的影子拉扯得很长,像是一把竖起的长刀。他承认他对室友毫不用心,相处近一年,也完全不了解他们的性情。   但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宋归宜对蔡照加深了许多理解。他明白蔡照是个行事谨慎的人,是有预谋地败坏着他的名声。既然蔡照暗示宋归宜虐待了流浪猫,那为了增加可信度,蔡照会亲手杀掉那只猫,并埋在显眼处以便嫁祸。   食堂后面有一块绿化带,宋归宜随手捡了一根树枝,沿路拨开堆积的树叶,一下一下往泥土里插。这原来是盗墓的办法,但找尸体时都可以用。蔡照果然把猫的尸体埋得不深,很轻易就找到了。猫似乎死去没多久,尸体并没有腐败太多,也可能是天气转凉了,连腐烂的臭气里也夹杂着青草的香气。   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宋归宜却是第一次感到切实的难过。他蹲在地上,看着那具野猫的尸体。他并不像是室友说得那么胖,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很值得怜爱,也可能是死亡把它压缩了。雪白的皮毛上血已经干了,沾着泥土,整个脏兮兮的。他找了塑料袋,把野猫的尸体放进去,然后带去一个种着月季花的地方,很认真地安葬了它。这是他上课的必经之路,他很高兴,以后定期能看到它。   这场微不足道的死亡,让宋归宜开始思考同类的定义。铲除异己,排除异类是人的本能。他的室友厌恶他,因为他不是他们的同类,他总是轻而易举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又满不在乎。蔡照为了诬陷他,毫不留情地杀了一只猫,因为他不觉得猫是同类。人类社会惩罚杀人凶手,因为伤害是同类是一种罪行。而宋归宜不为他的室友难过,却为一只死去的野猫伤心,这意味着他觉得死去的野猫比活着的室友更像是同类。他内心的逻辑法庭已经给出了宣判,残害非同类不算罪过,所以他解决掉蔡照就像蔡照杀猫,可以接受。   他慢慢从猫的小坟墓走回宿舍,极为冷静地完善了一个杀人计划。   许多年后,宋归宜回忆起那个下午,意识到其中隐含的因果关系。精神分裂的一个症状是道德漠然,可是毫无感情地进行犯罪,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在犯罪。而他的精神分裂原本症状很轻,可以正常生活,远没有到这个程度。   但是蔡照的投毒影响了他的中枢神经,又给他施加了压力,使得他的病情迅速恶化,而这个结果最后又报应在蔡照身上,让一切以车祸的方式结束。   他意识到其中的荒诞之处,不由得笑出声。一个人是先做恶,才被当作恶人,还是先被当作恶人,才有勇气做恶? 第69章 随机犯罪计划   如果要犯罪,首先要确保计划尽可能简单。如果设置一个精妙绝伦的密室,找二十个人制造不在场证明,设计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机关,精心筹备五年,把犯案计划写满 20 张 a4 纸,基本能确保今天犯案,明天就被抓。环节越多,出错的概率越大。   这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题。一个计划可以分成数个环节,每个环节都有一定的成功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一百,而整个计划最后的成功率,是各个环节概率的乘积。   所以宋归宜的计划很简单:找一个腼腆害羞,不会游泳的女同学,借着蔡照的名义约她出门。再用那个女生的名义,约蔡照出门兜风。见面的时间,他和蔡照提早说了半小时,方便他们先摊牌。   蔡照把车停在路边,宋归宜坐在副驾驶位上,抬手关掉音乐,扭过头,意味深长地对蔡照笑道:“其实不是她约的你,是我约的,我有事想和你说。”   蔡照咽了一口唾沫,故作轻松问道:“什么事情不能在寝室说,搞这么严肃?”   宋归宜托着腮,手肘撑在车门上,轻飘飘说道:“我知道你给我下毒了,放了硫酸铜。我也知道你杀了一只野猫,嫁祸给我,还有就是更早之前,你翻了我的抽屉。”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蔡照脸色煞白,却依旧强装镇定。   “你别紧张啊,没事的,要追究我早就追究了。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蔡照别过脸,不想去看他,生硬道:“我没什么和你好谈的。”   宋归宜并不动怒,神情仍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做了什么吗?”   “我说了不是我,你不要胡思乱想。”蔡照心烦意乱,把窗户摇下来透风。   “可是我是有证人的,有人看到你给我投毒,还在我水瓶里扔蟑螂,还在我不在的时候说我是疯子。”   蔡照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是谁?”   宋归宜轻笑,一双似醒非醒的眼睛忽然睁开,冷冷的笑意飘过来,问道:“那你就算是默认了。所以为什么呢?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你没做什么。可是你恶心!你不配!”蔡照暴怒起来,冲着宋归宜的脸嚷道: “所有人都在拼命努力,你凭什么就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不实习,不去学生会,不刷绩点,不去图书馆,他妈的连驾照都没有!”   宋归宜哭笑不得,“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那凭什么好事都轮到你!你算什么东西啊!我和你是一样考进来的,你也没比我聪明多少,你爸也没比我爸有钱多少,你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给谁看啊。好像你有多了不起,凭什么你就比我高几分,还有女人看上你,你还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他妈的摆谱给谁看啊!”   宋归宜忽然有所醒悟,“你喜欢黎素?”   蔡照似被戳中痛处,立刻恼羞成怒道:“我看不上这种破鞋,你们搞过来了吧,这段时间都是去开房了吧!开房的钱谁付啊,我看不是你。”   “你冷静一点,歇斯底里了,看着像是疯了。”   “呸,你是神经病呢!你全家都有病,生出你这么一个疯子。你他妈的在学校里连个朋友都没有,也就贱人看得上你。你还是趁早去精神病院吧。”   “你把口水喷到我脸上了。”宋归宜抖开一张纸巾,慢条斯理把脸擦了,那架势简直像是怀疑蔡照有狂犬病。他说话的语调仍是轻轻柔柔的,好像蔡照庞然的愤怒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我告诉你,不只是我一个人讨厌你,看不惯你的人多的是,你真以为自己没责任吗?你以为特立独行,和别人不一样是什么好事吗?你就是个怪胎!一个人吃饭上课,别人熬夜复习,你一个人睡觉,从来不会说软话,问你借东西,你还都要擦一遍,看不起谁啊!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洁癖啊!你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你以为你还能遇到什么大事啊。就你这种做派,出了社会被人搞死都不冤。”   “好的,我现在明白你的心情了。你嫉妒我,你觉得我每一方面都比你好,可是又没有超过你太多,让你觉得我和你没什么差别。你觉得我得到的一切都不过是运气,而我还装腔作势表现得都不想要。尤其是在你发现我叔父有精神分裂以后,你更加觉得我不配得到这一切。不过我想说,你误会了。”   “什么?”因为宋归宜语态柔和,蔡照误以为他是要和自己讲和。   宋归宜却一字一句道:“你误会我和你的差距了,我远远胜过你。我和你是同学,并不代表我和你是同类。你觉得很重要的事,对我来说微不足道。从你像个疯子一样嫉妒我的那刻起,就证明你远远不如我。你太在意我了,我完全不在意你。我叫你出来,只是觉得你这样对那只小猫不公平。”   蔡照气得脸通红,想要朝着宋归宜脸上挥拳,但在车里伸展不开,他只能喘着粗气,凶神恶煞地去揪他的领子。宋归宜却仍是无动于衷,拍拍他的手往窗外一指,那位女同学正快步朝车子走来。宋归宜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别人知道吧。”   蔡照悻悻,只得把手松开。宋归宜刚整好衣领,她就拉开车门坐上后座,低声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们没等很久吧。”   宋归宜笑道:“没等很久,我和蔡照刚才在聊天,很能打发时间。他说一会儿先带你在外面兜风,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啊,这一带我不熟的。谢谢啦,蔡照,特地带我来坐你的新车,很漂亮啊。刚买的吗?”   蔡照僵硬地笑了,像是有两根相反方向的铁链在拧着他的嘴角,他敷衍着与她寒暄了几句,就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让车如同让鞭子抽到发疯的马一样冲出去。   蔡照情绪失控,这也在宋归宜的计划中。他希望接下来会出车祸。这个约会地点是他特意选的,车祸高发地,车流密集,信号灯的间隔又极短,南北还有两条河,汽车撞穿护栏冲入河中的事故常有发生。交通事故发生后,必然会验车,所以在车上直接动手脚太危险了。但可以选用简单的方式替换,例如在刹车上涂一层油。   蔡照身上也可以下一点功夫,在他早餐和饮料里,都掺入定量的安眠药,足够他哈欠连天,头晕眼花,却不至于立刻不省人事。宋归宜事先拿自己做实验,按照体重和药效发作时间确定了剂量,服药到发作要有半小时的时间,并且药量叠加后效果更明显。一旦确定为交通事故,通常不会对死者验尸,就算体内有安眠药残留,也不会被发现。   危险驾驶的一切因素都已准备好。蔡照在等红灯时又喝了几口水。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宋归宜在副驾驶位,车祸发生时最危险的位置。   这个犯罪计划是很随机的,符合宋归宜一贯的生活逻辑。或许是统计学学得太入神,他坚信人生就是由一系列随机事件组成。随机地降生在某个家庭,随机地某种获得天赋或是残疾,随机地赶上时代的浪潮,遇到贵人、火灾、抢劫犯、福利彩票头奖和癌症晚期。于是道德的标准也显得暧昧不清。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连环杀手与最慷慨仁慈的大圣人,或许相差的,只是一组概率。当然,换一个角度审视前因后果,这种缺乏负罪感的思维模式,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   他对蔡照没有恨意,连愤怒都是淡淡的,他只是忽然间觉察到包围自己的孤独。发现被下毒后,他意识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他按部就班却又特立独行地活了太久,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告诉父母,他们只会无谓地恐慌,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而叔父刚在精神病院里用床单自杀。   宋归宜身心俱疲,他静静闭上了眼,车子冲出护栏的一刻,他感到一种超然的平静。水漫进车里,水没有让他窒息,真正让他窒息的是孤独与茫然。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命运对他网开一面,或许不过是想看他重蹈覆辙。   蔡照死后,他的父母来闹过一阵,但没有证据,只是发泄情绪。他们印象中,蔡照是一个活泼开朗,讨人喜欢,占据了世上许多的美德的人,他唯一准确的死因是天妒英才。过了几个月,整件事也尘埃落定,基本沦落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黎素也正式介入宋归宜的生活。   黎素总是把他想得太好,以为他是一个不屑于解释的受害者,而荒诞之处在于,宋归宜也确实这么定义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他完全不记得亲手犯下的罪行。   他编造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不救蔡照,以至于记忆断层后,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将妄想纳入记忆,达成自我说服,又一个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   紧接着是一段跌宕起伏,梦一样的时间,黎素带来了沈若墨,紧接着是黄宣仪。亲密的爱人,可靠的朋友,毫无保留交托信任的同伴,他双手清白,不再孤独。宋归宜曾经期许的一切,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降临,只是稍稍迟了些。然后梦醒了,他又是孤身一人,陪伴他的只有旧日罪行的记忆。   宋归宜从沙发上起身,他在黎素的客厅睡了一夜,但黎素已经走了。他似乎有些落枕,上下扭了扭脖子,心里怅然若失。黎素没给他留早饭,冰箱也是空荡荡的,宋归宜索性不吃东西,躺在沙发上发呆。手机里有十多个未接来电,他一个都不想理睬,点开邮箱,倒也有了新邮件,李九又来找他了。 第70章 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   宋先生   听说你从家里逃出去了,看来你已经发现你身边的异样了,你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熟悉的家人和朋友一瞬间就对你翻脸了。你是不是开始怀疑你以前对蔡照做的事败露了。对,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我承认你落到现在的境地,我是出了一番力气的,但是这一切也是你咎由自取。   读到这里,你或许困惑、愤怒、悲伤,恨不得冲过来亲手宰了我,但是你别忘记。你做了什么事,你就是怎么样的人。   对了,我还送了一个礼物给你,既然你已经到了你女友家,那就顺便收一下这封礼物。就在客房的抽屉里,打开后就能看到了。   另外,虽然你现在有很多麻烦,但我希望你还是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考虑一下我妻子的失踪案。我另外有一条线索可以提供,我妻子其实有两辆车。一辆是她失踪的时候开的那辆,另一辆是她以前常开,停在我家小区的停车位上,我刚才发现那辆车的坐垫上沾着一点血迹。   李九   读完邮件,宋归宜怒不可遏,只觉得从头到尾就遭到了愚弄。看这封邮件的口吻,李九完全不像是担心失踪的妻子。就算地下停车场的失踪案确有其事,他也根本不是这案子的受害者家属。他不过是假借这个名义接近自己。   从头到尾,他的目标都是宋归宜,对方仔细调查过他,连一切藏在最阴暗处的痕迹都不曾放过。还用了一些手段,让所有人都以为宋归宜是精神失常了。而且他特意提到了黎素,又把东西放在她的房子里,就是在威胁宋归宜,他随时会对黎素下手。   他的目的是什么?是报复,还是取乐?他是不是死掉的蔡照的亲人?或者是自己犯下了罪行想要嫁祸给他?但既然他主动在黎素家留下了东西,不管是挑衅还是诱导,都是留下了一条线索。而且黎素家的楼道和电梯口都有监控,只要他是亲自过来的,监控多少都会拍到他。   宋归宜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气,穿过走廊,朝着客房走去。这里原本是宋归宜过夜时的房间,后来他们分手了,房间就空置了。他用手指轻轻拂过桌面,淡淡积了一层灰,他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拉开了桌子正中间的一个抽屉。李九留下的礼物,不是人的残肢,不是死掉的动物,也不是带血的刀,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张明信片。   宋归宜愣了一下,完全想不通对方的用意。他隔着手帕,拿起这张明信片仔细端详。再普通不过的东西,除了收废品的老头外,应该不会有人多看几眼。明信片背面是一副花鸟画,基本不可能是隐藏了地址的藏宝图。   从地址看,收件人和寄件人都在本地,写明信片的是一个叫杜悦的人,对名字对宋归宜有些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出处。明信片上写的问候语也很寻常,只有短短两行字,“好久没联系了,你和你弟弟最近还好吗?我听说你们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我也为你们高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收信人叫王海,应该做着汽车修理一类的工作,在明信片的左上角,沾着一个带机油的指纹。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多余的线索了。不过既然地址写在明信片上,亲自去找上门也不算什么难事。   宋归宜直接把这个地址输入在线地图,王海家住在近郊的一处老小区,与李九上次给出的抛车地点,只差了三公里。这可能是在暗示王海与停车场的失踪案有关。再把杜悦这个名字输入搜索,因为太寻常了,并不能找到特别的结果。但是寄出明信片的地址离宋归宜家并不远,只差了五条街。看这张明信片上的措辞,是个年轻人,如果他与宋归宜差不多年纪,就应该被分在同一片校区,可能是校友。   宋归宜加上学校的关键词搜索,果然有信息关联起了印象中杜悦这个名字。当初宋归宜随口与黄宣仪提起,他毕业以后学校里出过一个风云人物,那个小他三岁的学弟就是杜悦。听说他性格开朗,运动极好,又常常见义勇为。他在校期间的英勇壮举包括挽救意图轻生的同学,和校外的不良团体对打,以及救下了一个意外落水的智障青年。   最后一件事还上了报纸,报道中附有一张杜悦与救助者的合影。这张照片上有五个男人,站在最中间的自然是学校领导,一个秃顶的中年人笑得喜气洋洋。旁边是杜悦的班主任,一个戴眼镜的女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宋归宜在学校时也曾见过她,好像是教英语的。   杜悦夹在中间,比他的老师高小半个头,青春期少年常见的瘦高个子,长手长脚,衬得校服空空荡荡的。但他并不如宋归宜那么高,完全还是小孩子的神气,手高举着锦旗,一副忍不住哈欠,想着要早日结束的不耐烦表情。   一个平头男人挤在角落里,中等个子,两眼距离稍开,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呆滞。报导里贴心附上解释,他就是落水的二十岁青年,有轻微的智力缺陷,由大他六岁的哥哥充当监护人。   他的哥哥就叫王海,一样出现在照片里。皮肤黝黑,下颚坚毅,像是戏台上的武生一样,肩背宽厚,眼睛炯炯得往外瞪着。他的性格几乎有大半写在脸上,一个传统的,沉默的,稳重又不失精明的三十岁男人,没受过太多教育,但有可以糊口的一技之长,和弟弟相依为命。既为弟弟惹出的许多麻烦感到恼火,但又理所当然觉得是家务事,很有责任心地为弟弟善后。   宋归宜隐约明白了一些事,又并不敢完全确信,怀疑李九是故意把嫌疑往王海兄弟上引。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查出李九的身份,宋归宜要分秒必争,否则一个犹豫间,王帆就找上门来,直接把他扭送去精神病院。   宋归宜迅速编了一个借口,准备去小区保卫处调取监控录像,这封明信片应该是两天之内送来的,而且是在黎素不在家的时间里,也就是早上九点到晚上六点。四点到六点是下班高峰,人流量较大,午休时也会有人回来。如果要上门,一般会选在上午十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三点,这两个时间段。   宋归宜打定主意,正要推门出去,却听到楼梯间响起脚步声。他急忙把门虚掩开一条缝,躲在门后,看到陆涛正走上楼来。陆涛还没到门口,就毫不客气道:“我看到你了,有什么好躲的,你是个男人,要振作一点,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逃避。” 第71章 回忆的深渊里埋葬着死亡   陆涛站在门外,衬衫西装,一丝不苟。宋归宜站在门里,短袖睡裤,头发蓬乱。他没有请他进屋。他们只是面无表情互看着,四目相对,冷眼对着冷眼。   “黎素的事你要想开点。”陆涛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宋归宜就莫名烦躁起来,汹涌的怒气裹挟着恨意在心口冲撞。然后,他就全想起来了。   黎素为什么会和他分手?沈若墨为什么会怀疑他?王帆为什么想把他送去精神病院?李九为什么会找上他?一切悬而未决的问题都有了一个惨痛的答案,像是从头顶劈下的一把镰刀。   在极端的焦虑与悲痛中,宋归宜过呼吸了,瘫倒在地。失去意识前一刻,他忽然想起黎素曾说过,陆涛的外号叫雪涛,既是褒扬也是嘲弄。既是夸他当官当得纯白如雪,名声清廉,又指他为人冷酷无情,冰冷如雪。曾经他的朋友有事托他寻个方便,他不但没同意,还反手把人举报,直接把事情闹大,让人蹲了几天看守所。   宋归宜在清醒时已经在沙发上了,陆涛帮忙把他扛上去的。他给宋归宜倒了一杯水,眼神似有不忍,道:“你还好吗?”   宋归宜冷笑着应对他的好意,把杯子举过头顶,水迎头浇上。好在不是开水,长发贴着脸颊滴水,他脸色苍白,如同投河溺毙的孤魂一般,幽幽开口道:“托你的福,我暂时还不舍得死。”   陆涛叹气道:“我没想到你竟然崩溃成这样子。你这又是何必呢?沈若墨说你突然从家里跑出来了,我就猜你在这里。你快点回去吧,你父母都很担心你。”   宋归宜眨了眨眼,睫毛湿润,水珠滚落,好似泪盈于睫。他本应该哭的,可是却哭不出来,他是个在该流泪时流了太多血的人,自己的血,别人的血。   他稍稍坐起身,虚弱道:“陆先生真慷慨,自己女儿的事都不关心,还要代我爸妈履行一下责任。厉害,厉害。”   陆涛稍有不耐烦,语气加重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子的,我有我的不容易,和你说了也不懂。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知道你很悲痛,但这不是你胡闹的借口。”   宋归宜挑眉,讥嘲道:“说完了吗?你这么爱对我说教,不用特意来一趟,你可以出一本语录,写完了寄给我就好。”   陆涛嚷道:“够了!我不是来这里和你斗嘴的。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找你确认,你是不是有驾照?”   “你管这叫重要的事?我以为现在只有找到你女儿的尸体,才叫重要的事。阁下就是调去交通部当部长,我有没有驾照也和你没关系。”   “我也不想管你的事情,可是你上次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黎素是情侣,就只差结婚了,那你也算是我的人。你惹出事情来,给我也是惹麻烦。黎素在小区停车场里还停了一辆车,那辆车我前两天开回家了,结果发现油少了很多,而且座椅完全是按照男人体型调整的。这辆车的钥匙黎素一直放在这里,你又有这里的钥匙,所以只有你有机会开过这车。”   宋归宜道:“是啊,我是开过她的车,我也有驾照。怎么了?你还要我赔你油钱吗?”   “你既然有驾照,为什么还要和所有人说你不会开车?”   “我想让你女儿接我,和她多一些独处时间,你连这也要追究吗?”   陆涛继续追问道:“你开车去哪里了?做什么了?”   宋归宜不耐烦道:“我去了海边,散散心,我连这点权利也没有吗?”   陆涛一本正经道:“你的驾照是之前考的,那时候你的精神状况应该还是正常的,但是你现在明显神智不清了,你家里还有亲戚是精神分裂。你应该有遗传。你这种情况明显是不适合开车的,你还是不要再上路了。”   宋归宜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出声:“你的女儿失踪了,生死未卜,你千里迢迢赶过来,竟然是为了提醒我,别违反交通规则。你真是太高洁了。陆先生啊,陆先生啊,我看你这个官当得还太小,配不上你这个道德楷模。”   陆涛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不和你计较。黎素的事我也很难过,不过你也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你消耗的是你周围人对你的耐心。”   “哦。”话音未落,宋归宜一拳就揍在陆涛脸上,直接把他打翻在地。他居高临下站着,讥嘲的眼睛冷冰冰俯视着,笑道:“来啊,陆检察长,告我啊,拘留我啊,让我在看守所里好好说清楚打你的原因。让别人也了解一下你有多高洁。你的女儿失踪了,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她携款潜逃了,你竟然拖延报案的时间,先要确定她的失踪不会影响你的名声,你才准备报案。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圣人,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陆涛踉踉跄跄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他起先被打得懵了,不知该作何反应,等他缓过神来,想起自己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冒犯,气得浑身发抖。他急着要给宋归宜一些教训,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反而又无从下手。   宋归宜身上还在滴着水,他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瘦得腮边落下阴影。他的眼睛半垂着,黑色的眼珠往下沉,像是翻滚着的乌云,雷电与暴雨都暗自酝酿着,吞没了每一丝光。这样的人疯起来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无所谓。世界于他,早已经有了一层隔膜。   陆涛也懒得白费功夫,只得冷冷撂下一句,“你精神不正常,好好让你爸妈带回去,找个医生看看。”他摔门而出,只留下宋归宜浑身湿透,颓然地靠坐在沙发上,神情凝固,像是死了一样。   宋归宜长长叹出一口气,他知道陆涛怀疑自己了。但尽管让他怀疑就好,他没有证据,不过是凭着多年来办案的一种经验。再说按照陆涛的性格,是格外担心自己的好名声受污损的。如今他与宋归宜已经有牵连了,真的惹出事情来,他就是要大义灭亲也不光彩。   宋归宜赌气般想着,倒不如陆涛从垃圾桶里再把沾血的垫子找出来。到时候在审讯室里,他一口咬定是陆涛教唆的,他们手拉手,拖着一起死,也算是亲亲热热。   他扶着墙站起身,支撑着走到黎素的卧室里。门一开,扑面而来一股灰尘的味道,她的床没有铺过,床单上有一层层波浪般的褶皱。宋归宜蹲下身,小心地用手慢慢抚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玳瑁的发夹,拉开抽屉,和里面原本放着的一个正好凑成一对。 第72章 悔恨的气息里有爱   两周以前,黎素蹲在地上找发卡时,宋归宜正躺在床上养病。他没带伞冒雨找了黎素,还完全不在意,只像小狗一样摇着头甩水。当天晚上他就发烧发到 40 度,黎素担心他挨了两次重击的头,先前都是伤口没拆线,就各种东奔西走,可能会有后遗症。这次正好找了个机会,她就勒令他好好卧床休养,暂且让他在自己家过夜,亲自照顾他。   但她完全不是个会照顾人的,只是遵循着自己小时候的经验,把毛巾冻在冰箱里,硬得能当斧头时按在宋归宜额头上,也不顾宋归宜哀嚎着挣扎,“那是我的擦脚布啊!你别往我脸上按啊。”然后她看准时间烧热水,每隔一小时就把宋归宜扶起来喝水,喝完水就让他平躺,继续把坚挺的擦脚布往他额头上压。   宋归宜兴许是让她吓出了一声冷汗,第二天烧就基本退了,黎素也就没有特意请假照顾他。只是在午休时,专程开车带着午饭回来看望他。   宋归宜躺在床上喝粥,黎素则在卧室里翻箱倒柜。他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东西?你的良心丢了吗?”   黎素忙着拉开抽屉,头也不抬道:“比良心更重要一点的,你送我的一对发卡,我有一个找不到了,不知道是掉在家里了还是在车上。我一会儿去车上找找。”   她之前被砸穿的那辆车刚修好,前段时间换一辆红色的奥迪代步。车还停在小区的停车位里,她准备找个机会开回父母家。   宋归宜苦笑道:“你早晚有一天把自己都丢了。”他从毯子下面伸出手,朝着黎素摊开,“你先把头上的那个拿下来,找个地方放好,要不然那一个找到了,这一个就丢了。”   “我哪有这么差劲,夹在头发上的,是不会掉的。”黎素说着低下头给宋归宜展示,掩映在波浪般长发中的一抹玳瑁的光。宋归宜顺手摸了她的头发,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动作,他做的倒是顺手,黎素也并不阻拦。   “那我先回公司了,你好好休息,我还给你买了半个西瓜,帮你试过毒了。挺甜的,你想吃自己起来吃。我先走了。”   黎素走后,宋归宜起身,看到客厅里确实摆着半个西瓜,但正中间没有籽的一块果肉已经用勺子挖去了。他哭笑不得,这才明白所谓试毒的真意。当时是下午一点,距离黎素失踪还有八个小时。   黎素不在家的时候,宋归宜吃了药,切了一小半西瓜,抱着猫小睡了一会儿。吴亚楠的案子之后,他的生活正在往一切积极的方向发展。他的返校申请已经写好了,到了秋天开学就能继续会学校读书。入学前的体检也做了,一切都正常。沈若墨也私下里给他找来了精神科医生,确认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幻觉了,认知上也不是大问题,主要保持这个状态,不受大的刺激,也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宋归宜不再关心身边的失踪案,而是着眼自身,有条不紊地规划着生活。他可以在学业上再深造,在高校找一份教职或者去企业入职。他的专业总不至于饿死。至于同黎素的关系,大可以由她来决定。   他多少已经看穿她了,嘴上说得坏嘻嘻恶狠狠,但真的动起手来也不至于太出格。就宋归宜的标准看,她也不过是个叛逆些的大小姐,继父要做个她规规矩矩的好人,她偏要反着来。但私底下,她对朋友还是不坏的。已经有好几次,她亲自去黄宣仪家里看她,还托人写了介绍信,试着让她加入大学的候补录取名单。   夏天终于要过去了,黏腻的空气里有了风,这个惊心动魄的夏天似乎以一种宁静的方式慢慢滑入结束。到了黄昏时,下了一场小雨,黎素回家时换下来淋湿的衣服。她给宋归宜量了体温,买了饭,又纡尊降贵倒了猫砂,还简单打扫了卫生。   宋归宜坐起身,摆摆手说道:“你别乱弄了,我昨天刚把桌面理干净,你别给我越弄越乱。”   黎素就等着这句话,立刻顺从地放下手中的活,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吃饭,“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房间打扫得太干净,这是控制欲过强的标志,暗示你不能接受自己预料之外的变化。”   宋归宜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没有我给你打扫卫生,你早就被垃圾给埋了。”   黎素回嘴道:“我那是懒得弄,这两天我照顾你不是照顾得很好。”   “你把擦脚布按我脸上,你说这叫照顾得好?”   “可是你退烧了,不是很好。”   “你不用擦脚布按在我额头上,好好拿一条毛巾,也会有这个效果。是不是在报复我用你的毛巾给猫擦过脚啊?”   黎素笑道:“你不说这事,我倒还忘了。”   宋归宜刚退烧,整个人昏昏欲睡,闭着眼睛,头耷拉着,一点一点。黎素看着觉得好笑,抽掉他身后的枕头,扶着他的背睡平。又给他削了梨,果肉切成小片,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摆在床头柜,让他醒了可以吃。   陆涛有事见黎素一面,似乎是与李仲平有关。她连这个人的长相都记不得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但陆涛毕竟是继父,她面子上还是要应付一下。她看准了时间差不多,就提了包准备离开。   临走前,宋归宜听到她的脚步声,模糊转醒,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爸找我,我过去一趟。”   宋归宜点头,闭上眼含糊道:“那你要是来得及,回来的时候记得买一点牛奶,家里没有了。”   “好,我记得应该能经过超市。那我先走了,你继续睡吧。”黎素快步到门口,没有换鞋又折回卧室,“对了,我那发卡应该是丢在家里了,你有空帮我找一下。”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彼此都忘了说再见。许久之后,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无数次的回忆终于磨平了愧疚的痛苦,宋归宜再想起那个夜晚时,记得的只有气味。黎素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还有房间里久不通风,沉滞的空气味。这两种气味彼此交织着,混合成专属于他的悔恨的气息。   宋归宜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看一眼时间,早上六点,一切尚早。他习惯性起身叫黎素起床,卧室的门虚掩着,房间空荡荡的,黎素彻夜未归。 第73章 愤怒的滋味里有血   宋归宜立刻拨打了黎素的手机,但处于关机状态。他的第一反应是失踪,然后像是自我逃避一般,他迅速否定这个猜测,寻找照着其他可能的解释:黎素可能车爆胎了,所以就在宾馆住了一夜。她可能让父母留下来了,怕打扰他养病,就没有贸然打电话。她甚至可能酒后驾车,现在关在拘留所里。   宋归宜有黎素家的电话,他直接打了座机。接电话的是陆涛,黎素的继父,他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但困意未消,“我是陆涛,哪位?什么事?”   宋归宜客客气气道:“伯父好,我是宋归宜,黎素昨天晚上没回来,手机也关机,想问一下她是不是在你那里?”   陆涛顿了顿,缓缓呼出一口气。那时宋归宜尚且不知道,这片刻的犹豫,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他说道:“是啊,她在我这里,昨天她走的时候太晚了,不方便,我就让她住下了,她现在还在睡觉,等她醒了我在这里让她打给你,要不要?”   宋归宜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不用了,知道她没事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挂断电话,宋归宜继续一天的日常洗漱,心底残存的一点影影绰绰的疑心,被他很自然地归于多心。陆涛与他的关系再恶劣,也不至于在这样的事上撒谎,黎素就算是继女,也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   他摸了摸额头,似乎已经没有热度了,修理完胡子,没胃口用早饭。闲来无事,他就索性把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他在床底下找到了黎素丢失的那枚发卡,拉开抽屉随意往里面一丢,等着黎素回来再凑成一对。   出了一身的汗,他就简单冲了个澡,热水往身上一喷,反而蒸得原本残留的一些不安越发膨胀了。   他姑且等到了十点,这时间黎素必然上班了,没道理把手机关机着。他打了一个电话过去,仍旧是不通,索性找到她公司前台的电话,装作客户的身份,点名要找黎素小姐,终于转接了三个电话,人事部门的人告知黎素今天没有来上班,休了一天的病假,有事可以联系她的邮箱。   宋归宜知道问题出在陆涛这里,他停顿那几秒里正是筹谋着一个谎话。他也懒得多说废话,直接叫车就往黎素父母家去。他连电梯都懒得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强盗一般地敲着门,终于等来黎素等来母亲应门。   黎素的母亲是个沉默的中年女人,有些一种干瘪的虚弱,常年在丈夫光芒的遮挡下,成了一抹淡薄的影子。而黎苏以她作为一个负面例子,性格愈发强硬乖张起来。其他家庭里是母亲保护女儿,这个家庭里却是女儿自认为有责任保护母亲。黎母被宋归宜满脸的阴沉吓得一跳,都不敢请他进屋,只是站在门口,问道:“你是小宋吧?你有什么事吗?”   宋归宜道:“我早上打电话过来,说黎素没有回家。电话是陆涛接的,他说黎素昨天晚上住在这里,今天是上班了。我去她公司问过了,并没有这样的事。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黎素母亲的神色是呆滞的,愣了半晌,才怯怯道:“原来早上那个电话是你打过来的,陆涛还说是推销。小素昨天没住在家里,她九点多就开车走了,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   宋归宜怒极反笑,噗嗤笑出了声,越是察觉事态严重,他越是冷静,像是一根细丝悬着他的理智,在要断裂的前一刻,反而绷得紧紧的。他平静地安抚了黎素母亲,又问她要了陆涛的手机号码与工作地址,并不忘记说再见,才转身离去。   在去检察院的路上,宋归宜连续给陆涛打电话。他的手机始终是关机,应该是在开会。宋归宜却不气馁,反倒呈现一个精神病患者应有的偏执。亲手挂断一次,再拨打,如此重复了十分多钟,然后就开始给陆涛发短信,并不发文字,只是打出一串问号给他。等到达目的地时,宋归宜已经打了二十五通电话,发了四十条短信给他。   但他脸上的神情仍旧是平和的,出租车司机与他搭话时,还不时能附和几句。他像是午夜里暗流涌动的海,静静地发着疯,但尚且还不至于酿成海啸。   宋归宜刚从出租车上下来,陆涛就面带怒气地冲出来拦他,把他拉到无人处,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在发生什么疯?我这里有正经事要忙,刚才在开会。没空陪你胡闹。”   宋归宜强忍着怒气,道:“黎素在哪里?给你一分钟解释,要不然我就把事情闹大,立刻报警。”   陆涛急忙道:“别报警,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出车祸在医院抢救,也不是说危险,也不是说不危险,就是情况不明。你先不要去看,我不会和你说是哪家医院,你本来精神就不好,先不要受刺激。我已经把沈若墨叫来了,让他看着你,你别乱跑。”   宋归宜脑中轰然一声,一瞬间天塌地陷,无数声音从耳边掠过,轰鸣作响,他犹如处在一片轰炸之中,周围都是纷乱的,只有他心底是静的,静得恍恍惚惚,极不真切。他踉跄着走了几步,眼前一黑,就栽倒过去。他跌倒在一片黑暗里,倒也不觉得痛。   他再清醒时,沈若墨已经赶来了,把他扶在车上,往家里开,小心翼翼道:“你的烧没有完全退,好像还没吃什么东西,你之前的脑震荡也没有好好休养,你不要太激动,先好好休息一些。我已经和你爸妈说了,你妈在家,给你准备了一些吃的,你多少吃一点,先缓过劲来再说。”   宋归宜眨眨眼,仍旧没有多余的实感,只是扭头,痴痴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沈若墨也不勉强,只匆匆忙忙把他送回家,扶着他上楼。到了家,宋母事先知道了些内情,也不急着追问,只是给他盛了碗汤。沈若墨坐在旁边,轻声细语哄他喝了一些,又用冷毛巾给他擦脸,宋归宜才慢慢回过神来。   因为怕再刺激到宋归宜,沈若墨丝毫不敢提黎素的事,只是给他一片安定药物,连哄带骗劝他吃下。宋归宜睡着后,沈若墨给他量了体温,不知道是一时间急火攻心,还是病本就没有好透,他的热度又上来了。   其实对黎素的情况,沈若墨也不是很了解。陆涛对他也是同样的一番说辞,黎素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但并不愿意说在哪家医院,只是恳切地拜托他先安抚好宋归宜。   沈若墨见陆涛的神情,虽有焦急,却也不至于心急如焚,至少还能照常上班。他虽然觉得古怪,但一向是不以恶意揣测他人的,就下意识觉得黎素情况尚可,就先忙着照顾宋归宜。   宋归宜再醒来,已经是黄昏了。他看着窗外的夕阳,血淋淋的一片晚霞,浓浅不一的红滴落开。一股邈远的孤寂扑面而来,似乎天地间整个文明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变得透明了,是相对于命运,极为渺小的一个存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立刻清醒过来,赤脚踩在地上,冲出房间找沈若墨。   沈若墨见他起身,急忙问道:“你还好吗?”   宋归宜直截了当道:“好得不能再好。我确定了,黎素失踪了,陆涛在骗我们,他有事瞒着,所以在拖延时间,不想让我们报警。我们现在立刻去警局报警,你开车送我去。”   沈若墨正在犹豫间,忽然想起了敲门声。宋母去应门,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男人,对着屋内三人出示了证件,“你好,我们是警察,请问宋归宜在吗?我们有些事情想配合他调查。”   宋归宜急忙上前,说道:“是我,有什么事吗?”他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隐约的答案,却仍旧等待着一个切实的判决。就像是上绞刑架,光把脖子套进绳圈里还不算,要在脚下悬空的那一刻,才算是真的处决。   那两名警察说道:“是这样的,一位叫黎素的小姐失踪了,她的父亲刚刚报了案,你是她的男朋友,希望你去警局录个口供,配合我们的调查。”   宋归宜点头,很配合地往外走,但那两名警察却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原来情绪激荡之下,宋归宜咬破自己的下唇,一抹血丝缓缓流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第74章 死亡的滋味里有泪   宋归宜到了警局,一切按照普遍流程来办。审讯室,警察问话,录口供,签字确认,回家等消息。警察问他的信息都很基本。黎素昨晚几点离开?临走前有什么异样吗?平时有什么仇人吗?你们平时关系如何?   通常这样的单身女性失踪案,男友或伴侣的嫌疑很大,但宋归宜并没有得到潜在嫌疑人的待遇,仍属于受害者家属一类。因为黎素失踪前的监控录像已经找到了,她是在地下停车库被人掳走,行凶者开着她的车离开,初步定性为抢劫案。考虑到陆涛的身份,也不排除绑架的可能。   出了审讯室,宋归宜下唇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陪同他的警察是个不苟言笑的方脸男人,脸上有片刻的松动,抽了一张纸巾给他,说道:“你不要担心,现在监控比较多,很容易找到的。”   宋归宜虚弱道:“这样的失踪案一般是黄金 48 小时,两天之内找不到人,生还的可能性很小了。她是昨天晚上九点多失踪的,现在是晚上八点。你们要正式开始调查也是在明天了。一天以内找到人,基本没希望了。对我来说,找到尸体和找不到人,差别并不大。认尸的话就不用通知我了,她父母可以做。”   对方一时间无言以对。好在王帆得了消息也及时赶过来,拍着宋归宜的背劝他,“你不要放弃希望,要对我们有信心。走访和看监控的同事都在努力,她家里的电话也装了监听设备,如果绑匪打电话来,我们立刻能知道。你放宽心,回家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就有消息了。”   王帆好说歹说,终于领着宋归宜出了警局,但还没走出门,就撞见陆涛从车上下来,应该也是要走过场录个口供。宋归宜在茫茫夜色中辨认出陆涛的身影,深切的恨意涌上心头。   还不等王帆反应,宋归宜就揪着领着甩开他,冲过去要打陆涛。好在旁边两个警察眼疾手快,一人一边胳膊,就近按住宋归宜。可宋归宜身材高大,情绪上来了,莫名生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劲头,就是这样也险些让他挣脱。直到王帆从地上爬起来,强行把他压在桌上,才勉强稳定了局势。   饶是如此,宋归宜依旧没冷静,对着陆涛的方向嚷道:“你个王八蛋!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为什么要拖延报警时间,你是不是就要她死!”   王帆怕他惹出事来,急忙道:“你别胡闹了,有什么事情我们会调查的,你不要乱来啊。”   陆涛挥挥手,大度道:“算了,他情绪太激动了,也是人之常情, 不要介意,让他回去吧。”然后他面无表情着从被制服的宋归宜身边走过,皮鞋底敲在台阶上,哒哒作响。   因为陆涛的一番话,又加上王帆的说情,宋归宜只挨了一顿训,袭警闹事的罪一笔勾销,没受什么正式的处罚就被放回家了。   过了半小时,陆涛的电话打来,解释道:“你的情绪激动,我暂时不和你计较。不过有些事你不要误会。黎素的失踪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之前叫她回去,是因为李仲平被抓到了,但是他有很大一笔款子没追查到。黎素和他挺熟的,我怀疑她和这件事有关系,就叫去问一问。她说没有,我也就让她走了。没想到她突然失踪了。”   宋归宜道:“哦,所以你是怀疑黎素突然失踪是携款私逃了,所以你不想让我报警。说到底,你担心她要是真的犯罪会影响到你的仕途。你就先把这件事压下来,私下查一查她是不是跑路了。等你确定她是真的失踪了,她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你了,你才安心报警。我真佩服你,能活的这么冷血。”   “你这话说得有点难听了,黎素到底是我的女儿,你和她只认识了两年不到,我肯定比你担心她。我也比你了解她,她平时行事作风也不是特别正派的人,我怀疑她也是正常的,谁让事情这么巧合。”   宋归宜没有说话,只是忽然间格格笑个不停,笑声尖锐,像是指甲刮擦着黑板,催得人毛骨悚然。还不等陆涛回话,电话就挂断了。   宋归宜在黑暗中坐起身,他身上庞大的悲伤像是生出切实的形体,吓坏身边的朋友和亲人,他们一致同意留他一个人静静。但他并没有情绪失控,恰恰相反,他宛若身处于一个巨大的黑洞中,完全无知无觉。唯独的他的大脑迅速运作着,像是一个榨汁机压榨着水果,他想要从纷乱的现实中压榨出理智。   黎素失踪了。不,不要把失踪者定为黎素,她的微笑,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带来的一切回忆只会干扰思考。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失踪了,在超市的地下停车场,调查的第一要务是拿到案发时的监控,警察已经拿到了备份。但王帆为了避嫌不参与调查,就算参与,他也不会把录像给宋归宜。他只能亲自去要。   宋归宜离开了家门,并且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他说需要散散心,父母没有过多的阻拦。他径直去了案发的地下停车库,情况如他想象中一样糟糕。他不用费心去找黎素的车位,因为有个地方拉着黄线,一个明晃晃的暗示。车库里有监控,但监控有死角,监控的型号太旧了。没有一个探头正对黎素的车位,就算拍到了作案者,很大概率只是拍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但宋归宜还是要看监控,他用了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他冲去了安保经理的办公室,并没有说明来意,只是假称说要投诉。安保经理打了个哈欠,带着点敷衍的礼貌招待了他,问道:“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宋归宜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道:“能给我倒杯热水吗?我想要开水泡茶。”   安保经理虽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照做了。他抽出一个纸杯,从一个电水壶里倒出些开水,隔着腾起的热气递过去。宋归宜掏出一块手帕,包着杯底,直接把热水往自己身上泼。安保经理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种回应。   宋归宜的手臂上烫红一片,他却似笑非笑道:“你们下次应该记得在经理办公室里安个监控,但是现在太晚了。我有证据报警了,纸杯上有你的指纹,我被热水烫伤了,我可以立刻报警说你泼热水攻击我。事情要是闹大了,你肯定会被开除。”   经理被吓傻了,支支吾吾道:“你要做什么?”   宋归宜平静道:“我要看监控。警察应该已经来过了,你也应该知道了,有个女人在你们的地下车库失踪了。我是她的爱人,我要看监控,立刻,马上,我数三下,三下之内你不给我看监控,我就报警,说你袭击我,泼我热水。一,二。”   安保经理忙不迭照做了,一边求饶,一边手忙脚乱着调取监控。因为先前警察已经要过一份拷贝,所以他连具体的时间点都很清楚。九点二十分,黎素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搭电动扶梯去超市采购。九点二十九分,一个穿连帽衫戴口罩的男人来到她的车前,东张西望一阵后,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撬开了车门,躲进车里。九点三十八分,黎素拎着购物袋准备上车,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后,她就被劫持了,中途有试图挣扎过一次,但是一只手捂着她的嘴,把她拖了回去。只有一个购物袋落在地上,车轮碾过去,一切尘埃落定。九点四十分,黎素的车开出了地下停车场,扬长而去。   宋归宜质问道:“既然用监控,为什么当时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安保经理嚅嗫着:“怎么说了,物业利润不高的,本来应该派两个人看监控,可是现在就剩一个人,人又 60 多岁了,一天工作 12 小时,他也蛮辛苦的,谁能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呢。”   “那地下停车场的收费员呢?他难道没发现问题吗?”   “当时天太黑了,他也没看清状况,好像就记得一个女的躺在车后座睡觉,一个带口罩的男人付的停车费。警察有把那个钱拿走,说不定上面有指纹,你不要着急,人总是能找到的。”   宋归宜沉默了。一瞬间三个念头闪过他心底:第一,黎素之前从未去过这家超市,她之所以会去是因为宋归宜提醒她记得买牛奶。她的失踪,他难辞其咎。第二,她会到这家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是完全的随机行为。作案者却能找到她的车,这不是跟踪就是有定位。第三,警察在问话时没有问到买牛奶的事,他们可能还没发现这条线索。他或许能赶在警察前面做些什么。最坏的情况下,他调查,将不是为了正义,而是为了复仇。   走出超市的大门,迎面吹来一阵风,季节的转换只在一夜间,夏天似乎猝不及防地结束了。宋归宜手臂上烫伤的位置正隐隐作痛,湿漉漉的衣服穿着有些凉,他觉得脸上也冷冰冰的。当他发觉自己在哭时,泪水已经打湿了面颊。 第75章 穿越死与爱的领地   黎素的车是在正式调查的一天后发现的,这是她失踪后的第三天。车被推进一条河里,河水不算深,只是勉强淹没车顶,今天一个在附近摆摊卖水果的人发现异样。水里有一闪一闪的亮光,原本以来是孩子的玩具,等走近看才发现是河里隐约有汽车的轮廓,他先是叫人,然后才报的警了。车被打捞起后,地方派出所根据车牌发现是失窃车辆,这才向上汇报。但等警察赶到时,河堤旁的痕迹已经被破坏了。第一发现者、围观者、还有帮忙打捞的工人,前前后后许多双鞋印都踩在上面。就算作案者在这里留下了痕迹,一时间也很难甄别了。   这个地方很偏僻,没有什么目击者。警方初步判断作案者是在晚上处理车的,可能是多人作案。坏消息是车上没有提取到指纹,或者其他有用的线索。好消息是车上也没找到尸体。   但这对宋归宜来说,很难说是好消息。他出于意料地冷静,确定黎素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越晚找到,保留全尸的可能性越小。这是长期调查失踪案带给他的经验,他本不该用到的经验。   他被叫去现场辨认证物。车后座的缝隙里有一点血迹,已经想办法提取,检验是否是黎素的血。车里还找到了一个手提包,宋归宜表示确实是黎素的东西。包里找到了一支口红、一本记事本、一包纸巾。   陪在宋归宜身边的依旧是那个方脸警官,他说自己姓余,或许有报过全名,但宋归宜没有心思记下。余警官问道:“有没有什么东西缺了?钱包和手机是带在身边的吗?”   宋归宜点头,“对,钱包和手机缺了。”   “还有别的吗?你慢慢想,不用着急。”他把几个证物袋展示给宋归宜看,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说话的语气有一种刻意的温和,好像宋归宜是一个不能受刺激的绝症病人。又或许他真的差不多是这情况,也就担当得了这份小心翼翼。   宋归宜虚弱道:“ 没有了,东西都在这里了。”   “你确定没有东西了少了吗?”   “应该是的。但毕竟是她的车,很多东西我都不清楚在哪里。”   余警官说道:“好的,谢谢你的合作。你先回去休息吧,要是想到什么可以打电话过来。有进展我们会再联系你。你现在人觉得好一些了吗?”   宋归宜平静道:“没事,我已经没感觉了。”   宋归宜尽了一个理智的受害者家属应尽的一切义务,顺从地回到家,接受父母朋友的慰问,面带微笑,积极地表示心怀希望。然后他乐观积极地吃饭、洗澡、看书,在餐桌上甚至说了一个笑话。他用余光扫见父母很勉强地笑了,眼含担忧。   他略感困惑,不明白为什么他情绪失控时,周围人忧心忡忡,现在他完美地自我克制时,又会引发另一重担忧。他花了人生中的许多时间来假装正常,可却像是一个在蒙填空题答案的学生,总是找不到的正确的答案。   正常人在此刻会做什么事?他们会哭吗?会歇斯底里吗?会等待警察带来好消息吗?宋归宜不清楚,但他用排除法做了选择:正常人绝对不会对警察隐瞒线索。   宋归宜说了谎,他知道黎素的车上少了一件东西。她的手表,一块价值十万的积家手表。这块表坏了,黎素一直找不到时间送去修,就把表放在车上的储物箱里。这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如果不是黎素和宋归宜提过,他也不会知道。   作案者取走了手表。可能是黎素告诉他的,也可能这就是他作案的目的。黎素案发时开的车是被吴亚楠砸坏的那辆,是沾了一个逃犯的血,又在修理厂放了十多天的那辆。黎素是在取车那天摔坏的表,所以顺手把表放在车上。然后不到一周,她就失踪了,而且作案者是时刻了解她的动向,有计划地带走了她。从她到地下车库停车再到作案者找上她的车,全程不超过二十分钟。原本不排除随机作案的可能,但是现在作案者既然拿走了她的表,就说明是有计划作案。对方至少认识她的车,能接触她的车甚至是在上面安装跟踪器,并且在她取车时在现场。   很自然能推出的一个结论,这是修车厂给黎素修车的那人。弃车点与失踪点相距约 50 公里,如果是开着黎素的车上高速,未被阻拦,没有在监控中留下痕迹的一个原因就是作案者换了车牌。汽修厂的人明面上和暗面上的门路都有很多。   当然也有另一种解释让逻辑通顺:作案者确实是随机作案,并不认识黎素。当时就在地下车库,并且看到黎素是独自出行的女性。所以伺机行动,挟持了她,然后通过逼问知道了放手表的位置。   宋归宜宁愿相信前者,因为作案者与受害人认识时,受害人存活的几率相对能高一些。他怀着一切侥幸的期望,连自己都感到悲哀。   从结论倒推找证据,其实很简单。警察一开始通过监控,想确定作案者的逃跑路线,可是他七拐八拐竟然开进了附近的小区,避开了所有主干道的监控。宋归宜绕到他最后出现的小区后门,走出去,是一条在整修的马路,马路要拓宽,原本的监控自然都拆掉了。再向前两公里,有一家汽修厂,黎素当时就是在里面修车的。   作案的如果是汽修厂的人,一方面可以在不开车的情况下,迅速到达地下停车场。同时可以在作案后把黎素的车开回汽修厂,连夜更换牌照。   第二天宋归宜亲自去了汽修厂,黎素当时的保修单和发票还在家里。他很轻松就找到了给她修车的那人,名字叫王海。   宋归宜是很忽然才想起自己考取了驾照,之前他为了哄骗蔡照与自己同行,才谎称不会开车。而在车祸后,这件事与蔡照的死因一起在他记忆里尘封了。现在他又从书架后面的隐藏柜子里找到了驾照。他的驾照照片拍得不好,凝视起来像是另一个人。   宋归宜开了黎素停在小区停车场的那辆车,一辆红色的奥迪 Q7,她的车钥匙总是很随意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宋归宜拿钥匙时,正巧看到里面的一枚玳瑁发卡,心里莫名一阵心酸。他自己用石头砸坏了车子的后视镜,然后戴着帽子和墨镜,开去修理厂,找了王海之外的一个人接待他。   招待他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快活小伙,手上的工作不停,嘴上的话也不停,喋喋不休给他讲着最近的促销活动。宋归宜漫不经心听着,余光却往角落里瞟。   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在修一辆车的引擎盖。他大约四十岁不到,体格健硕,肤色黝黑,穿着长袖的工作服,袖子撩到手肘上面。左手臂上有个创口贴。这就是王海。   宋归宜故意漫不经心开口道:“旁边那个是你的同事?我看他挺眼熟的,姓赵,是吗,之前在销售的?”   快活小伙摇摇头,说道:“不是啊,你认错人了吧,这是王哥王海。人家一直就做这行的。”   “真的不是吗?看着还挺像的。”宋归宜装模作样推下墨镜,说道:“哦,凑近看就不像了,是我认错了。也是啊,你们这个同事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啊,我认识的那个可不像样了,听说以前还进过局子了。”   “这话可不要乱说啊。我们王哥人挺好的,够仗义。还特不容易,家里有个脑子不太好的弟弟,父母走的早都是他在照顾。”   “这样啊,那他上班了,他弟弟一个人在家放着也不行啊,应该和你们老板说说,通融一下,让他把弟弟接过算了。”   小伙赔笑道:“这种话我们打工的怎么好说呢?再说这里人比较多,要是他弟弟受刺激对客人做什么,吓到人,搞不好王哥也要走。”   宋归宜微笑,墨镜后面的眼睛盯着王海,像是秃鹫望着垂死的人,恶意在静静地盘旋,“这样啊,是我没考虑好,瞎出主意了。”   反光镜修起来很快,宋归宜只等了半小时,用现金付的款。他在来修车厂以前就勘查过地形,只有一个正对门口的监控探头。所以他刻意把车开进去些,挡住探头再下车。这样监控就不会拍到他。   修完车后,对方报了自己的工号,暗示宋归宜下次可以再找他,又让他签了一份客户评价单。宋归宜留了一个空号,留的名字是李先生,用的是自己的笔,不用担心留下指纹。   他离开修车厂后仔细回忆了自己的行为,基本确认没有留下多余的痕迹,就算警方查到修车厂,也不会发现他曾经去过。他的真实目的是入侵数据库,当初给沈若墨的那个 u 盘,他终于还是用到了。趁着修车的人给他拿评价单时,宋归宜把 u 盘插入了外端设备,通过木马,用家里的电脑远程入侵了修车厂的内部系统。为此他特意找了午休的时间,修车厂里的人手不足。   宋归宜想找的是员工家庭住址,每名正式入职的员工在人事档案库里都会有家庭住址和社会关系。王海身份证上的住址是郊区的某户新村,距发现黎素的车被发现的地方不到 5 公里。顺便还有一个佐证,王海之前当过送水工,如果负责的是这一片区,那么对商场周围的环境熟悉也很正常。   调查至此,仍旧有归于巧合的余地,宋归宜决定亲自开车去王海家。他告诉自己只是顺路过去察看,但近于下意识般,他检查了家里的油布、绳索和刀具,全部放入包中,丢在汽车的后备箱里。   因为对路不熟悉,宋归宜开了近两小时才到目的地。越是往偏远处开,黎素的奥迪就越惹眼了。为了避免有人目击,他先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然后步行进入小区。这实在是一个老小区了,宋归宜抬头,发现大门口的监控不过是摆设,上面的运动感应装置的绿灯早就不亮了。这个监控已经坏了,起的不过是威慑作用。   他戴着帽子,低头走进楼道里,有一些人在夜色里与他擦肩而过,但丝毫未在记忆留下痕迹。王海的家在五楼,楼梯间年久失修,墙上贴着小广告,墙面斑驳不堪,有小孩为了炫耀刻意踩在一米处的鞋印。   他慢慢走上楼,步伐稳定,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台阶一级一级在他脚下消失。他回忆起他的过去,带着些无动于衷,又近于麻木。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他在许多人的眼里看到自己,但那并不是他,那不过是一道他伪装正常时留下的倒影。他不正常,但不正常到何种程度,他曾经好奇着答案。但现在对于结果,他已经无所谓了。爱会让人变成更好的自己,这是谎话,爱只会让人变成真正的自己。   宋归宜站在门口,确认自己戴着手套。他在黑暗中忽然笑了出来,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太简单了。他之前处理过的每一桩失踪案都比这复杂。他和黎素面对过连环杀手、高智商罪犯、多年逃犯、悬案凶手,忽然间,一个汽修厂的修理工就让一切戛然而止。   然后他叩响了门。 第76章 一个正常人的自白   李先生   就像你之前说的,我确实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明白了你对你爱人的感情。你给我的明信片我也已经找到了,我明白了上面的提示。现在我会从头到尾说一遍整件事。   首先这是有预谋的犯罪,但完全是为钱而不是仇杀。你爱人从进入停车场到失踪,间隔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凶手能迅速找到她,并且能拿走车里价值不菲的名表,他显然对她是有了解,再根据一些具体的线索,你已经确定作案的就是修车厂的王海。他为你的爱人修车,偷偷在车内安装了定位装置。然后跟踪你爱人到地下车库,挟持了她。抢走了她的钱,然后换走车牌,再把你妻子塞在后备箱里,从高架回到离家不远的一条河里弃车。弃车前他有换回车牌,拆掉跟踪装置。   人初次作案时会有一个心理上的安全区,会选择一个相对熟悉的地方抛弃与案件有关的东西。王海就把车丢在他的安全区里。剩下的事我已经为你求证过了。他行凶的基本目的是钱,但是在带走你爱人后,他做了一些与钱无关的行为。   至于杜悦和王海的关系,我也已经确认过了。杜悦是我的学弟,真巧合。他读书时正巧救过王海的弟弟,因此认识了王海兄弟,也是他推荐王海去修车厂工作。所以王海能认识你爱人全都要感谢我的这位学弟。他是个乐于助人的性格,总喜欢帮助有需要的人。或许哪天我该认识一下这样的好人。   不过王海和他的弟弟已经失踪了,听说是辞职离开了本地。警方就算查到他身上,一时间也很难找到他,况且本来失踪案投入的人手就不多,一桩失踪案牵扯出更多的失踪,这件事或许很快就会因为缺乏线索而不了了之。这真是令人遗憾。   顺便一提,我已经准备九月继续学业,然后出国深造。我对未来有了一种极为清晰地判断,我再也不应该掩饰我的本性,我就是我生来的样子,我会尽量从生活中获得乐趣。   我之前去看了海,海真美丽啊,海真辽阔啊,海真无情啊。   最后希望你的爱人已经回到了你身边。祝一切顺利。   宋归宜敬上   宋先生   感谢你的帮助,我的妻子已经回到了我身边,我们现在很幸福。我并不会祝福你的幸福,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拥有了另一种人生。爱,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爱,让我们看清自己,让我们证明自己,让我们对未来无所畏惧。   我们就此别过吧,再不用相见了。   李九   宋归宜与他的父母还有王帆和解了,他也没想到一切进展得这么顺利。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讨人欢喜的能力。陆涛走后,宋归宜简单梳洗一番就回家了,他的父母在家里正心急如焚,犹豫是否要报警寻人。   宋归宜很真诚地向他们道歉,说道:“让你们担心是我不好,黎素失踪确实对我打击很大,我有点恍惚,有点逃避现实,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不过你们昨天偷偷说要把我送去医院,也确实把我吓到了。这件事牵扯很大,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宋母抱着他的手,沉默了一阵,又泪眼朦胧道:“你没事就好,你全记起来了吧。黎小姐的事现在还没有定论,你不要灰心。”   宋归宜上前拥抱了母亲,说道:“没事的,我已经好多了。我都记起来,一会儿我也给王帆打个电话,我也要和他说对不起,这段时间也麻烦他了。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明天我就去找沈医生看看,他是专业人士,他到时候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该吃药吃药,该看医生看医生,没问题的。”   “你上次体检查出来铜含量超标,是怎么回事?”   宋归宜微微一笑,说道:“那个啊,是我读书做实验的时候操作不当,我当时一发现问题就去医院了,检查说没什么事了,怕你们担心,就没有说。”   “毕竟是重金属,要不要紧?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啊?”   宋归宜扶着母亲在沙发上坐下,瞥见她隐约有白发,故作开朗道:“没事的,要出事早就有事了,都一两年了,人体基本也能代谢掉的,要是有事医生也不会放我出院了。这段时间我是挺胡闹的,闹得你们都担心,以后不会了。我的精神分裂也不是太严重的事,不会和叔父一样,你们不要担心。到时候只要保密一点,我一边吃药,一边上课也是可以的。”   宋归宜安抚过父母,在阳台上给王帆打了电话,说道:“打扰吗?哦,你现在不忙就好。也没什么事,就是说一下我回家了,你也不要担心。之前黎素的事情我也记起来了。哦,哦,警局里打了你是我不好,你不介意就好。嗯,嗯,我不一样了吗?”他轻笑道:“或许因为我想通了吧,不管以前发生了,我都要珍惜眼前人,要真诚生活,不压抑自己。对,那你忙吧,我没别的事。再见了。”   宋归宜回到房间,关上门,独自整理起抽屉。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不是割腕的痕迹,而是指甲的刮伤,一个男人的小指甲留得这么有杀伤力,实在是意料之外。不过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了。   那天宋归宜敲响了王海家的门,他事先打电话去修车厂确认过,王海还没有回家,是王海弟弟开的门,他有智力障碍。谨慎起见,宋归宜还是做了全套准备。他戴着眼镜,贴了假胡子,拿着一叠表格,谎称是居委会来上门调查的。王海弟弟没什么疑心,几乎立刻就让他进去了。   王海家很寒酸,厨房的垃圾已经堆满了,剩饭还摆在桌上,一只苍蝇围着嗡嗡打转。好几把椅子上都堆积着衣服,一件王海沾满油污的工作服挂在椅背上。供客人坐的只有一把靠背椅,但宋归宜没有坐下,他尽量想着不留下痕迹。   他抽出一张表格让王海弟弟填了,他则冷冷打量屋内的其他摆设,收回问卷后,他就径直离开,不需要再费心找证据了。证据就坦坦荡荡摆在桌上,他看到黎素的那枚玳瑁发卡了。但现在并不是时候,他需要一个更完善的计划。他一级一级下着楼梯,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   宋归宜从回忆中抽身,继续整理着房间,准备着回到学校要用的文具,顺便把杜悦的那张明信片夹在字典里,放到书架的最顶层。他忽然感觉有人在拍他肩膀,回过头去,黎素正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她的胸口有一大滩血,脖子,手腕,腰部都有血痕,像是切开后又被拼凑起来。   宋归宜耸耸肩,有点无可奈何。幻觉就是这样,会收到认知的影响。你觉得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那她出现在幻觉里就是什么样。   和印象中一样,黎素满不在乎地坐在他床边,问道:“你真的准备回学校去?”   宋归宜道:“不然呢?你又不养我,我总是要找个工作,混口饭吃。”   蔡照也从阴影中走出,站在他面前,问道:“所以发生这一切以后,你有什么收获吗?”   宋归宜道:“从小到大,我想要获得什么东西,都是太轻易了。我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衣食无忧,父母和睦。虽然不是什么少年天才,但在学业上、生活里能胜过我的人又有多少呢?还有朋友,爱情,这些对我好像都是唾手可得。我太自命不凡了。现在,我终于要承认,终于要明白,我不过是凡人,和世界上所有的凡人一样,我逃不开所有无可奈何的事,我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我甚至比其他人更不堪, 因为我从来不会得到什么,我只能毁掉什么。我不能排解任何人身上的痛苦,我只能让他们比我更痛苦。”   黎素问道:“那你高兴吗?”   宋归宜轻快道:“我很高兴啊,以前很多时候我都假装高兴,这次是真的,现在我是真的很高兴。我大概疯了,但不要紧,我可以比正常人更正常。”   他忽然站起身,走出房间。一种铺天盖地的狂喜压倒一切。他既然已经在别无选择里穷途末路了,那就不必再为任何虚假的希望所牵绊了。   一个人如果否认自己是疯子,而努力把自己的本性解释为正常,是很困难的。但只要承认自己是疯子,而精准地伪装成正常人,甚至是讨人喜欢的那类。这对宋归宜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他将长长久久,从生到死就是这样一个疯子。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的心情反而轻快了许多。   宋归宜找了一把剪刀,对着镜子小心地剪头发。他一直是个懒得去理发店的人,习惯自己理发,只是以前留长发不用太频繁修剪。他忽然回忆起,自己也是在蔡照死后才蓄起长发。能够毫不留情杀死同学的宋归宜,与热心于为失踪者讨回公道的宋归宜,这两者看似有天差地别,其实中间只隔着一道模糊的界限。他们都是对人性感到迷茫的人,一个受累于人性的恶,一个追逐于人性的恶。当然,神经病理学家会有个更专业的解释,但那是沈医生的事,明天他会前去拜访。   宋归宜把长发剪短了,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笑着望向镜子,看起来完全焕然一新了,开朗积极了许多。黎素在旁看着,问道:“你短发的样子,我有点不习惯啊。”   宋归宜微笑道:“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习惯起来,我也不太习惯你这个样子。”   “你准备拿杜悦怎么办?”黎素轻轻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她缺了一节小指。   “我没想好,不过来日方长。”杜悦,杜悦,他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他以为自己对整件事释怀了,其实并没有。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依旧有刻骨铭心的恨意,嘴里泛起血的腥味。   黎素问道:“那你要我这样一直陪着你吗?”   宋归宜轻快道:“好啊,这样才是真正的天长地久,一直到我死。” 第77章 一个疯子的自白   沈若墨在办公室写报告,他已经约了宋归宜见面,半个小时后就到。他们原本是知无不言的朋友,可黎素的失踪后,还是起了隔阂。沈若墨有点羞愧于见宋归宜,如果当时他没有信任陆涛,以为宋归宜情绪失控,喂他吃了安定药,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黎素失踪后,宋归宜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起初他基本还能保持理智,配合调查,可是五天不到,他就开始颠三倒四了,甚至完全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天他打电话来,说约沈若墨和黎素一起出门。沈若墨听着,吓出一声冷汗。之后他又快反复了一周,到前几天,完全编造了一段回忆,认为他只是和黎素分手了,还把他的亲身经历,当作别人的案子。这种情况下,沈若墨只能建议及早送他入院,强制治疗。   可是前天,宋归宜突然恢复了,他清楚记起了发生的所有事,还和家人达成了和解,他也语调真诚地和沈若墨道歉,并约好时间见面。可越是这样,沈若墨心中的担忧就更深。他察觉到宋归宜性格中微妙的变化。宋归宜过去虽然有许多任性的地方,但不过是聪明人的肆意妄为,可现在他愈发冷静冷酷,微笑着,带点游刃有余的观望姿态。   沈若墨在记录上写道:“精神分裂,作为脑部的一种持续性病变,多种神经递质功能异常,会造成患者记忆的短时缺失,出现不同的人格表征。   杀人是会被侦破的,但失踪案不会,因为没人在意失踪。失踪是没有死者的谋杀,他恰好是这方面的行家。他要有一个计划,不能在王海家里动手,因为一旦警方介入调查,就会先确定第一案发现场。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下手,并且让王海主动来找他。王海的弟弟可以当诱饵。   但这不是多重人格,只是思维中断,随着记忆的恢复,患者的人格和思维会再次达成统一。因为情绪起伏不定,精神分裂初期,往往会被误诊为双向障碍或躁郁症。   乙醚很好用,傻子也很好骗,用外面的电话打给王海弟弟,他有一个只能接电话的老人机,号码是上次填在问卷上的。假装王海的同事,说他哥哥身体不舒服,让他立刻过来一趟,有车子会在外面的路口接应。他开的是黎素的车,后备箱很宽敞。   但随着幻觉的加深,病程进入下一阶段,患者将会出现持续性的情绪漠然,对伤害他人不再怀有愧疚之心,对现实生活的体验度也会降低。   解决掉弟弟,然后就是哥哥。第二个电话打给王海,假装陌生人,怒不可遏地叫他过来,说他弟弟打伤了自己孩子,让他过来处理。他之前不和王海直接接触,就是担心他认出自己的声音。   有时患者可以靠自身的意志力或逻辑经验,分辨出幻觉与现实,保持记忆和人格的相对统一。   他给了王海一张纸,让他对着录音笔念,里面有一段他准备辞职的说辞,还有二十五个短句,针对对方问题的可能回答。他连叹气声都录到了,可以用这个结束电话。王海会打电话辞职,告诉领导他的弟弟闯祸了,偷偷用石头砸伤了一个有钱人的孙子,惹出这样的大事,害怕对方报复,他要辞职避避风头,电话和家里都不要联系了。他也不准备这个月的薪水,只希望以后有人问起他,都说不知道。   这样的患者虽然可以正常生活工作,但没有痊愈,反而需要格外关注。因为患者会通过自我伪装来逃避治疗,甚至出现类似于反社会人格的自我伪装,将自己表现得温柔而善解人意。   他绑住了王海。王海猜到他过来的原因,痛哭流涕着求饶。王海说,这只是一念之差,那天晚上他原本在汽修厂值班,之前他在她车里装了追踪器,看到她就在附近,他想着去碰碰运气。他一个人照顾一个智障的弟弟太辛苦了,他需要钱,需要钱结婚,买房子,过自己的生活。   他说,可是你弟弟和我讲了另一种说法。你弟弟说你让他看守一个女人,女人想跑,他不让她跑,没有办法就用东西打她。打着打着,她就倒下了。你原本是想绑架她拿钱吧,只不过事情超出你想象了。   王海哭着说,他什么都不懂,你放过他吧。   他继续问话,为什么你要把她的小指切掉?   王海说,她的指甲刮到我的手了,我怕警察查到我。   他并不觉得可怜或者愤怒,只是觉得好笑。所以他笑出了声,王海惊恐地瞪大眼睛看他。   但不同于反社会人格的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精神分裂病人往往是极具道德感的,但是道德认知已经与普世价值有极大的偏差,极端时,甚至会以犯罪来达成一种道德上的圆满。   他用胶带封住王海的嘴。他说,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点头和摇头就好。我会搭着你的脉搏,只要你的心跳加快,我就觉得你在说谎。我会折断你的一根手指。   他问,她死了对吗?王海点头。   他低头笑了笑,像是如释重负。他继续问,你强奸过她,对吗?   王海摇头,他折断了他的小指。王海挣扎得太厉害,竟然抓伤了他的手臂,血滴在车垫上。他把封嘴的胶带又捆了两圈。   他继续问道,你弟弟把她打成重伤,但她没有死,只是你不得不放弃抢劫的计划。你索性先奸后杀。那么你是怎么杀掉她的?我来猜一下。   他说,勒死的?王海摇头。他又问,那用刀捅死的?王海依旧摇头。   问了几次,他终于确定了,她是先被重物了几下,还没有完全死透,只能反绑住手,捂住口鼻闷死,死后再分尸。她的发卡是被打昏时碰掉的。王海没留意,被他弟弟捡到了,当作玩具。   他说,那你到底把她切成几块了?三块?四块?五块?你有这么多手指够我折断吗?   这在高智商患者身上出现得更为频繁,有一些新的病理学研究怀疑,著名的哈佛炸弹客希尔多·卡辛斯基就患有精神分裂。”   他说,没事的。人类就是会随机地遇到不同的人。她随机地遇到你,就像你遇到我。这就是人生。   沈若墨写完搁笔,正巧宋归宜推门进来,微笑着坐在他对面。他把头发剪短了,还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整个人焕然一新。沈若墨却觉得他陌生,他带着点疏离的客套,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宋归宜笑道:“也不能说好或者不坏,你可以问一些更具体的问题。”   光是这个回答,沈若墨就确定他的认知能力基本恢复了,但他担心的是其他的事。他问道:“你是否记得从黎素失踪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   “包括细节吗?”   “基本细节就好。如果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你可以不说。”   “黎素失踪,我去报案,警方介入调查,也问过我一些问题。现在他们的进展在排查那段时间和黎素接近的人。对了,听说警察也来找过你,挺感谢你没有说我有精神分裂,不然我的证词就会被当作胡言乱语。”   沈若墨垂下眼,淡淡道:“毕竟你和黎小姐最亲近,她的许多事也只有你知道,所以你提供的证词最可靠,也最有用,我们都想早点有线索。”他把圆珠笔在手上转了一圈,继续道:“另外有一件事,你想问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同学蔡照。”   宋归宜神色自若,眼睛直直望向沈若墨,说道:“我记得啊,怎么了吗?”   沈若墨道:“我查到一份医疗报告,两年前的,你体内的铜含量超标了,这会让你的精神分裂变得很严重。之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蔡照的事受到刺激,病情才恶化了,现在我怀疑可能是因果颠倒了。你在两年前就知道有人给你下毒了。我打电话问过你的室友,他们说你和蔡照的关系不好,更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不喜欢你,既然这样,他为什么那天会突然叫你去兜风?”   “那就要问他怎么想的,可能是有想到另一个整我的办法。”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和他赴约呢?”   “我忘记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蔡照这么讨厌你吗?”宋归宜摇了摇头,沈若墨叹口气,继续道:“我去他家拜访过,当然我没有说是你的朋友。蔡照其实有个哥哥,就是精神病患,在十几岁的时候出意外死了。我希望是意外。蔡照哥哥在活着的时候打伤了蔡照的父亲,导致他一只耳朵失去了听力。蔡照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因此对有精神疾病的人格外仇视,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如果他没有因为那场车祸去世,你和他可能会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方。”   “哦。”   “蔡照的家庭背景,你如果稍微调查也会知道。不过我想你应该不在乎。你坦白告诉我,蔡照的车祸是意外吗?”   宋归宜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我希望你给我一个答案。”   “没有答案。人可以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宋归宜耸耸肩,轻快道:“还记得我和你说的邮件的事吗?有一个男人,他的妻子在地下停车场失踪了,他心急如焚,发邮件找我来帮忙。但是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没见过这些邮件。所以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些邮件都是我的幻觉,证明我病入膏肓。又或者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他使用了一些方法,远程删除了邮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最后我帮他解决了问题,他的妻子最后安全回到他身边了,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个美好结局。”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李九吧。”   沈若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九九归一,是个好名字。”   “对了,有一个问题,你问过,黎素好像也问过,但是我都忘了回答。现在回答你,你以前问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些失踪案。你以为我想主持正义,黎素以为我想拯救他人。其实都不是,我其实是对人感兴趣,我很想看人性到底能堕落到什么程度。所以我很喜欢和凶手聊天。”   “我知道了。”   宋归宜笑了,托着腮,忽然又露出那种熟悉的孩子气神情来,兴致勃勃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沈医生。有一艘船载着旅客在海上航行,忽然有一名旅客,被傻子丢下了海,再也找不到了。现在有几种选择。第一种,把傻子也丢进海里。第二种,因为是个傻子,就原谅他。”   “你会选哪一种?”   “我会选第三种,把船凿成,这样才公平,这样才有趣。既然我够不幸了,就应该让别人为我的不幸陪葬。”   “你疯了,宋归宜。”沈若墨颓然地挥挥手,示意宋归宜离开,“我从来不是医生,只是咨询师。我没有考取医学院,大概是虚荣心吧,我喜欢你叫我医生。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医生,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成这样。”   宋归宜站在门口,回望他一眼,问道:“或许是吧,但这不重要。重要是你现在还是我的朋友吗,沈若墨?”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这是我的错。”宛若默哀般,沈若墨肃穆地站起了身。 第78章 没有凶手的谋杀   沈若墨要出国深造了,临走前他把黎素的猫还给宋归宜照顾,是托黄宣仪送来的,他们再没有见过面。黄宣仪似乎并不知道内情,但出于一种天性的敏锐,她也对宋归宜生疏了许多。她入了一所大学的补录名单,秋天一到,就出国读书去了。   旧日的朋友纷纷与他作别,宋归宜也就改头换面继续生活着。 头发剪短,戴上眼镜, 他的性情似乎变得温和许多,好像变成了二言三拍故事里的主角,经历了一番变故,就从刻薄倨傲,变得温文尔雅了。他成了面上时常挂着微笑的一个人,对父母,对王帆,对周围的人都客客气气,微笑着说话了。宋父宋母原本还担心他的病情加重了,可是见到他这么好相处,也就不再追究了。他们是典型的中国父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承认孩子有精神疾病。   于是日子倒这么心平气和过下去了,宋归宜没有去医院,继续平静地生活着。好像他一个夏天的回忆,黎素,沈若墨,那些轰轰烈烈的冒险都不过是一场梦。这场梦唯一的纪念是陆涛,宋归宜不时会给他打电话问候,偶尔也送些礼物上门。至于陆涛是否愿意收,就是另一回事了。   宋归宜在电话里彬彬有礼道:“陆检察长是吗?对,是我,我是宋归宜,之前和你有些误会,真是不好意思了。现在方便说话吗?”   陆涛似乎也有些诧异,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得答道:“可以,你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我送的东西,您收到了吗?”   “那个花圈是你送来的!我就知道是你,你怎么发疯还没发够啊!适可而止吧。” 陆涛咬牙切齿着,已经连续三天了, 每天都有一个花圈送他家里来,却没有人留名字。他怒气冲冲地把花圈丢掉,撞见邻居关切着让他节哀。他一时间倒也说不出话来,没有底气说家里一切正常。黎素失踪快一个月了,几条线索都断了,别说她安全回家,就是找到凶手的可能也微乎其微了。   宋归宜继续道:“怎么了吗?别生这么大的气啊,不喜欢吗?是款式不对吗?那倒没关系,我可以再买一个送过来,挽联什么的要吗?”   “你不要再胡闹了!我是看在黎素的面子上对你容忍到现在!再这样不知道好歹,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宋归宜轻飘飘笑起来,柔声道:“别生气嘛,生气伤身体。我这么做也没什么冒犯的意思,就是想着中元节也快到了,有些东西准备起来也比较好。您觉得呢?”   陆涛近于吼道:“黎素还没有死!”   宋归宜笑得愈发大声了,“咦?她没有死的话,那她在哪里呢?您能找出来吗?还是面对现实比较好吧,她当然是死了,说不定还死得很惨。您总是不愿意承认,因为这就是您的错,就是您,陆涛陆检察长害死了她,不过没关系,本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死上一两个人,不会有损您的声誉的。祝您踩着你女儿的尸体,一路高升,光宗耀祖。我会时常来看望您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要挂电话了吧,那我最后说一句。我祝您长命百岁,每年清明冬至我都会来问候你的。要是午夜梦回,有孤魂野鬼,记得开门让她进来,那是你的女儿。”   这通电话后,宋归宜的号码就被陆涛拉黑,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宋归宜的恒心和耐心。他之后换了七个网络号码,每天选一个工作时间,给陆涛打电话。仅仅一个礼拜,陆涛就无法忍受他的骚扰,换了一个号码,但宋归宜的花圈和纸币还是照常送。后来又过了几天,就传来陆涛突发脑溢血住院的消息。他是黎素的继父,宋归宜自然尽到一个准女婿的一切义务,特意打听出来病房,花钱雇人给陆涛送果篮,再把亲手写的贺卡放在上面。倒也不用署名,一看到留言,陆涛自然会知道是他写的。   陆涛经此一事,病得十分厉害。宋归宜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报复王海兄弟,报复陆涛,甚至报复自己,但复仇的快意不过是一瞬,余下的不过是更漫长的空虚。   奥维德的《变形计》中有个故事,厄律西克同冒犯了神灵,饥饿女神便对他施以诅咒,让有永远无法满足的食欲,越吃越饿,终于把自己吃掉了。宋归宜从这个故事里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未来注定有一场彻底的毁灭等候着他,但在此之前,他还是不得不忍受长久的空虚,并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徒劳地填补这份空虚。   王海的弟弟告诉了他一件事,他起初没有在意,最后却成了最让他痛彻心扉的地方。黎素本来可以逃走的,在王海不在,由他弟弟看守的时候,黎素已经偷偷挣脱绳子。当时,王海的弟弟在看动画片,黎素拿到了餐桌上的刀。但她到最后,哪怕是反抗时还是没有刺下。   宋归宜又想起,在那个宾馆里,他残暴地殴打旅馆老板时,黎素的眼神。或许许多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一个人在看关在笼子里的狮子,他想,野兽真可怕啊。殊不知,他才是真正的野兽。   宋归宜的返校通知已经下来了,保留之前已修过的学分,可以在九月份和新生一起开学。不过在入学前,他需要先参加一个心理评估,是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负责的,算是个例行公事。心理老师的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是个短发圆脸的女人。她笑起来带点腼腆,推了推眼镜,和宋归宜握手,说道:“你也不要紧张,这就是走个流程。所有因为心理疾病休学的学生回学校前,都需要评估一下,主要是问几个问题,你按照情况回答是与否就可以了。”   宋归宜微笑着,说道:“好的,可以开始了。”   心理老师看着问卷,自上而下读起来,“你是否曾出现过记忆断层的现象,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   “没有。”   “你是否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没有人能理解你?”   “没有,我的朋友和亲人都很在意我。”   “你是否曾觉得生活乏味,无趣,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没有,我觉得生活很有趣,我很擅长给自己找乐子。”宋归宜靠在椅背上,神情笃定。   “你是否曾出现过幻听,幻觉?”   “没有。”宋归宜抬头看去,黎素正站在窗边,朝他挥手致意。   “你是否觉得你过去经历的一些痛苦回忆会影响你一生,让你再也无法摆脱?”   宋归宜眯起眼,想起了奶精里的硫酸铜,猫的尸体,涌进车里的水,陆涛的谎言,沈若墨的眼神还有黎素的笑,他瞥了一眼手上的伤口,说道:“没有,我想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不能克服的,人要往前看。”   心理老师很快结束了评估,她刻意避开与宋归宜的眼神接触,不是戒备,而是害羞。宋归宜眼神温驯,一望似乎能望到人心里。他始终面带微笑。   心理老师说道:“这也只是例行公事,毕竟你和室友一起出车祸了,对你也是很大的打击,你现在情况看起来不错,学校方面也就松一口气。你也不要觉得今天是刻意针对你。”   宋归宜笑道:“怎么会呢,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蔡照和我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他的过世对我打击很大,但我想他也会希望我走出来,好好开始。今天也麻烦老师你了。”他偷偷抬眼,角落里蔡照的幻觉正对着他龇牙咧嘴,用口型说着,你真是谎话连篇。   心理评估的结果很好,宋归宜表现得像是秋日晴天的太阳,清爽温柔,不见一丝阴霾。他地铁回的家,尽量不去想,以前是谁总开车接送他。他走进小区,经过绿化带时,忽然听到了一声猫叫。   他一时间愣住,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扭头望去,看到一只黑猫从草丛里钻出来,翘着尾巴,悠然地从他面前经过。他忽然想起黎素曾经在这里说的一番话,半跪着,对着那只猫伸出手,鬼使神差般说道:“黎素,是你吗?”   那只黑猫回头回头看了他一眼,毫不理睬,只是一溜烟躲进灌木丛中。宋归宜回过神来,也明白自己在犯傻,自嘲一笑,站起身拍拍灰,准备上楼,却不知为何,眼泪竟然止不住。   “宋教授?宋教授!”   宋归宜迷蒙间感觉有人在拍他,睁开眼,看到小王正对着他微笑。小王比他小五岁,还在读博士。她的导师与宋归宜交情不错,就直接把她打发来接待宋归宜。博士生总是少不了要当几次廉价劳工的。   宋归宜怔了怔,没有完全清醒,他梦到了大学时的事,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但伤痛还是清晰如昨日,他的睫毛湿漉漉沾着泪,不愿让人看出来,就随手摸了摸。他是睡在休息室里,靠墙摆着一人高的书柜,柜门上装着两块玻璃。   宋归宜望着玻璃里反光,理了理头发, 他已经三十二岁了,短发整齐地朝后竖,戴细边眼镜,面容英俊,性情温和,又是海外高校的副教授,除了会杀人之外,他身上的一切几乎都是讨人喜欢的。   小王说道:“宋教授,你不要睡在这里,容易扭到脖子,而且休息室空调开得很冷,二楼有空的办公室,你可以帮你说一声。”她留着不打理的长头发,素面朝天,一副为学业殚精竭力的模样,很常见的博士形象。   “没有关系,我主要没倒过时差,稍微休息一下就好。”宋归宜这次受邀回国做讲座,一整个夏天都留在这里。但这是明面上的理由,事实上他这次回国另有计划。   小王点点头,试探着看向他,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年轻的女学生对着他总有些不知所措,他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了。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欣喜,主要是学术生活太无聊了,他这样的人总被当作新鲜玩意看看,可是看习惯了也就这样。他自己的学生里,偷偷称赞他英俊,又嫌弃他讲课枯燥的也大有人在。   小王见宋归宜起身,便想着领着他去主任办公室,毕竟是学术交流,系里的领导也想见他一面,做点场面功夫。宋归宜刚要出门,却忽然有电话打来,他歉意微笑,打了个手势,示意小王先走,自己则去无人的角落接电话。   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窜出来,背景似乎很嘈杂,“你好,是宋归宜宋先生,是吗?”   宋归宜道:“是我,请问你是哪位?”   “我叫杜悦,听说你的房子要出租,我想租你的房子,不知道能不能看个房,最好再和您见个面。”   宋归宜眯起眼,无声地笑了。窗台边,太阳底下,黎素仍旧在对他微笑。   —完—   完结感言   《没有死者的谋杀》到这里就结束了,也感谢大家几个月来的陪伴。这个故事的结局或许让大家吃了一惊,但这其实是在开始就计划好的。感兴趣的读者,也可以再回过头找一下前文的各种伏笔。宋归宜的本性和蔡照案的真相,之前已经有过几次铺垫了。   这个故事最大的反转在于,并不是正传,而更近于宋归宜的个人前传。明面上是个谈谈情、破破案的故事,但本质上是一个人本性难改的过程。宋归宜可以忘记自己曾过的事,但无法改变他的本质。他对朋友的温柔体贴,对弱者的温柔和怜悯都是真实的,但对伤害自己和爱人的人残酷无情也是真的。他性格的最大特质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是偏执。   另一方面这个故事也带着点因果报应的意思。如果蔡照不是对精神患者有偏见,给宋归宜投毒,也就不会把他逼疯。如果黎素没有对李仲平下手,她继父就怀疑她并且阻止报案。如果宋归宜没有对蔡照下手,他就不会爱上黎素,最后又失去她。如果黎素没有爱上宋归宜,就不用修车,不会遇到王海兄弟。冥冥中,一切做过的事都回报在自己身上。   如果有后续的话,应该就是宋归宜和杜悦在同一屋檐下的试探与合作。不过因为写悬疑推理剧很费脑子,所以主要还是看大家是否有兴趣。如果有各种建议和疑问,也欢迎留言让我知道。   顺便说一下,故事里对精神疾病的描述有基于现实的地方,也有些夸张的部分。有一点要申明,以免污名化病患:精神分裂患者确实会见到幻觉,有被害妄想,产生攻击性,但是很少会出现杀人这样的恶性事件。事实上,因为常常受到幻觉干扰,患者很难完成缜密的谋杀步骤。(宋归宜属于克服极大困难也要做坏事的法外狂徒。)   现实生活中,如果有精神方面的困扰,也请及时寻找专业人士治疗,不要讳疾忌医,宋归宜就是一个很好的反面典型。也不要对患者抱有偏见和敌意,蔡照是另一个例子。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读到这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