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燕尔新婚》 01(纳采) 第一章 春末夏初,支摘窗洞开。天水碧丝绸系着一串风铃在窗棂上,一阵清风吹来,小铜舌东摇西晃,敲出一阵细碎又清脆的连贯声响。 侍女窃蓝小跑着穿过庭院里大片浓紫的番红花,脸上的笑容比花儿还要灿烂。她哒哒踏上台阶,迈进屋内,环顾左右,寻到俞嫣的身影。 俞嫣侧坐在梳妆台前,她穿着蓟粉的细纱上襦和芙蓉红的裙,柔软的披帛一端掖在胸侧的束带里,一端松松垮垮地挂在小臂上。她微微侧过脸望着北牖下方走神,玉骨娇靥,姣若秋月。 窃蓝顺着俞嫣的视线望过去,望见桌上叠得工整的男子大氅,她掩唇而笑,笑盈盈问:“姑娘,您不往前面去一趟吗?” 虽是太后赐婚,这可六礼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今日是纳采之日,姜家带着媒人上门。整个韶盈阁的人可都跑到前院去看未来姑爷了。 “有什么可看的?”俞嫣轻蹙了眉,别过脸去,连桌上那件大氅也不去看了。她低泠的声线里却暗藏着小女儿的娇嗔。 窃蓝抿嘴一笑,说:“那我去前面替姑娘瞧着!” 俞嫣垂着眼,捻着细软的披帛,没理窃蓝。当窃蓝走了,屋内只剩下俞嫣一个人,她才慢慢抬起眼睛,重新将目光落在北牖下桌上的男子大氅。 那是姜家六郎姜峥当日裹在她身上的大氅。本该拾弄好郑重还回去,可一道赐婚的懿旨,让这件大氅成了这桩婚事的信物。 俞嫣起身,朝北牖走过去。她伸出手来,用细白的手指头戳了一下这件大氅,再戳一下。 她努力去回忆那日的情景,可姜峥的身影仍旧模糊一片。那天是万物复苏的春日宴,热热闹闹莺莺燕燕。偏生有些妃子暗中使手段,给要在湖心献舞的妃子的小舟做了手脚。而俞嫣好巧不巧地登错了小舟。 春寒料峭,那日洒在百花之上的阳光是暖的,可湖里的水却仍旧寒得彻骨。她似坠入深渊,瞬间被冰寒包裹,冷水撞进眼眶里,好疼。俞嫣的视线变得晦暗下去,暖阳离她越来越远,只剩小小的一簇微弱光源。 俞嫣最后的记忆里,看见一道身影自那抹微弱光源而来,又彻底遮了那道光。 那个人就是这件大氅的主人,姜峥。 俞嫣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香闺,她头脑沉沉,是落水造成的风寒之症。公主娘长舒一口气:“哎呦我的小祖宗,好好养着吧!病好了麻利嫁到姜家去!” 俞嫣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两日,而落水第二日的一大早,赐婚的懿旨已经从和宁宫送了来。 后来,侍女退红悄悄告诉她——当日扯开裹在她身上的大氅,她身上的春衫被水流冲得不成样子。 越是因为没有记忆,不知道那日自己在姜六郎面前是怎么的不成样子,俞嫣心里越是拧巴。 听见脚步声,俞嫣都没去看来者是谁,立刻转身,重新到梳妆台前坐下,掩耳盗铃般翻弄着妆匣。 “姐,你这是对镜描红妆喜迎佳婿呢?” 俞嫣随手抓了个胭脂盒,朝俞珂扔了过去。俞珂敏捷地避开,又变戏法似的蹦起来接住了胭脂盒,他将胭脂盒高高抛起来再稳稳接住,然后迈着吊了郎当的步子走向俞嫣,将胭脂盒放在她面前,手指一转,让圆圆的胭脂盒在妆台上陀螺似地转起来。 俞嫣瞥了他一眼,哼声:“幼稚的小纨绔!” 俞珂今年十二,正是从孩童往少年转的尴尬时期,时而孩子气,时而稳重。不管他在外面学来多少成年人的举止,在俞嫣面前总是会原形毕露。 俞嫣语速很快地叨叨:“你怎么就不知道下水救我?还是亲弟弟吗?就杵在岸边看着?” “姐,我不会水啊!”俞珂忽又狡黠一笑,“姐你放心,我立马去学,跟姐夫学去!等你下回落水,我一定第一个跳下去救你!” 看着姐姐气恼地瞪过来,俞珂的后半句话几乎是一边后退着一边说的。 俞嫣果真气呼呼地起身去追他。 “下一次?你咒我!”俞嫣起身太急,松垮挂在臂弯的披帛掉落下去,她干脆扯着披帛要去抽打俞珂。 俞珂哈哈笑着绕着方正的大桌躲避姐姐,俞嫣捏着披帛追着要抽打他,却又一时追不上人。 璧琴过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姐弟两个又追逐闹起来。 “阿珂,你兄长喊你过去一趟。”璧琴出言。 绕桌追逐的姐弟两个立刻停下来。俞珂一改嬉皮笑脸,规矩喊了声“嫂子”,再道:“我这就去。” 长嫂如母这话通常情况下是用在父母去后,可长公主是个懒得操心的性子,长媳进门第二年就将中馈交了。她自己赏花赴宴打牌吃酒,好不快活。是以,俞嫣和俞珂自小很是敬重长嫂。 “嗯,瞧着这气色是已经大好了。”璧琴仔细瞧了瞧俞嫣的脸色,然后拉着她坐下。跟在璧琴身后的侍女将一个不小的红木雕鸳盒放在桌上。 俞嫣略抬着下巴去瞧,看见里面的红玉雁雕。 雁是专情之灵,成了纳采这日必不可少的礼物。只是习俗传下来,如今不流行送活雁,而是各种雁形礼。耳铛、玉佩、珠钗、甚至是衣衫、箱笼,五花八门。只要设计中加了雁,就算托了寓意。 姜家送的这座雁雕,是用整块价值连城的红玉雕成。玉质通透洁净,有着像浸着水一样的光泽。最可贵的地方还是在用了这么大的一块整玉。 “酿酿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吗?”璧琴询问。 俞嫣轻咬了一下唇,小声嘀咕:“像硬绑在一起的。” 璧琴笑了,柔声道:“你以为不管谁救了你,太后都会赐婚?这怎么可能呢,太后向来疼着你,婚姻大事,哪会委屈你。就算没这事儿,你日后的亲事,也只会在姜、赵、林、楚四大族中挑。如今有了这回事,不过是上天帮你从四大家族里挑出了姜家。” 俞嫣垂着眼睛不吭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披帛,重新绕在臂上。 好半晌,她才闷声嘀咕:“和我想的不一样……” 璧琴大致明白小姑娘的心思。酿酿不仅娇气,也傲气。在她原来的设想里,大概是要别人捧着花名册让她挑夫君,如今成了被动者,她心里不自在。忽然要嫁了,对方连一个“追求”的过程都没有,让她那点小傲气没地方施展。 “你若实在不想嫁,进宫去向太后撒个娇就是了。去吗?”璧琴含笑凑过来,“若是去的话,嫂嫂吩咐人给你备马车。” “嫂嫂!”俞嫣生气了,一生气语速就快了起来:“在嫂嫂眼里,我是那么骄纵不懂事儿的人吗?我不知道这婚事很好吗?江家是四大族之首,几百年的世家,代代子孙或文臣或武将都有建树。就连那个姜六郎,听、听说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哼,和你说说心里话,你竟故意揶揄我!” “好好,我不说笑了。”璧琴笑着拉拉俞嫣的手,“明日姜六郎的旧衫就会送过来。你得在大婚前给他缝一身寝衣,还要绣一个荷包。” 俞嫣将脸偏到一侧去,哼声:“我才不做。” 璧琴但笑不语。 她知道俞嫣不仅会做,还会尽心做。无关于对这门婚事是不是满意,娇娇的小姑娘心里要强得很,她总是事事拔尖儿。这代表着新妇手艺的传统之物,她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 这天夜里,俞嫣又被梦魇缠住了。她自坠湖后时常会做噩梦。梦里她坠在湖底,冰寒和窒息感让她冷汗淋漓。她喘息着睁开眼,蜷缩着侧转过身,忽见榻侧躺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一瞬间,画面一转,她穿着嫁衣与姜六郎拜天地、交腕饮酒。 原来她仍旧在梦里。 后来的梦中,都是些琐碎的日常,姜六郎一直在她身边,可是她却始终看不清的脸。 待俞嫣真正醒来,早已天光大亮。她坐起身,挑幔而望,发白的光隔着细密的窗绸漏进来,温柔照着桌上的大氅和红玉雁。 俞嫣梳洗换衣之后,正在用早膳,退红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 “姑娘,姜家又来人了!” 俞嫣微怔,昨日才纳采,今日怎么突然又登门?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俞嫣来不及多琢磨,退红便解释:“姜家那位老寿星昨天傍晚摔了。” 俞嫣轻“呀”了一声。 姜家那位老寿星已经过了耄耋之年,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大寿星。身子骨再结实的老人家也经不起一摔。 俞嫣心里咯噔一声,果然退红接下来说的话和她猜得差不多。 “姜家今日登门,是想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婚期再往前提一提。” “不、不是还没到请期吗?”俞嫣向来伶俐的嘴,也结巴了一下。 退红打量着俞嫣的脸色,道:“听大夫人身边侍女传的话,姜家可能希望婚期越快越好,所以过来问问意见。” 俞嫣在心里琢磨着若是姜家那位老祖宗没了,姜六郎需守孝,她等上三年再嫁也挺好的,闺中日子乐得自在。但老人家还活着,这话可不能说。既无礼又不孝。 可俞嫣也明白自己愿意等,姜家未必。她今年十七,姜六郎却已二十有三。再言,姜家必然也希望老寿星在时能看着新妇进门。 本就是突然的婚事,若婚期再提,俞嫣心中难免惶惶。她望着桌上可口早膳,全然没了胃口。 小半个时辰后,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匆匆过来——姜六郎想见她,问她可否方便。 02(请期) 第二章 “嬷嬷先坐。” 俞嫣问:“姜家是想将婚期提到什么时候?” “依姜家的意思,想将婚期定在四月初,立夏左右。确切的婚期还要再算算吉日。” “四月初?”俞嫣惊了,今日已经是三月廿一。俞嫣以前总想着走完六礼流程,再在吉日上挑来选去,等她嫁去姜家至少也是小半年之后的事情。 一旁的退红喃声:“这是不是太急了?” 若当真距婚期只十日左右,很多东西恐怕就算能赶制出来,也必然匆匆忙忙。退红抬眼望了俞嫣一眼,心道按照姑娘尽善尽美的拔尖儿性子,恐怕会不情不愿。 果然,俞嫣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 她问:“母亲答应了?” 苏嬷嬷慈善的笑容告诉了俞嫣答案。 苏嬷嬷柔声劝着:“结亲自然盼着两家欢喜。如今姜家这情景,我们若不同意,恐怕显得太无情了些,而且姜家是姑娘以后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这还未过门,最好不要留下隔阂。” 俞嫣心里很不舒坦,她哼声质问:“凭什么呢?就因为他救了我,我就非嫁他不可了?我就万事都要顺着姜家了?姜家再这么没有礼数,这亲我不结了!别以为他抱了我我就只能嫁他了!哼,想娶本郡主的人多的是!” “哎呦我的小祖宗。”苏嬷嬷道,“这些气话在自己房里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外面说。” 俞嫣垂着眼睛,摆弄着搭在腿上的柔纱披帛,没吭声。因她知道苏嬷嬷这话没错,她也的确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话。 “当初是姜六郎连夜进宫请的婚,也同时说了要问问你愿不愿,若你无意这婚事。他自当尽力为你周全名声。是太后觉得这婚事很好,也没差人来府上问,直接将赐婚的旨意送了来。” “我怎不知这些?”俞嫣抬眸,一双滟泽秋水眸盈盈清皎,含着讶然。 “之前你病着,旁人一提这婚事你就不爱听,谁还能不识趣地在你面前念叨?再说以前也是想着距离你出嫁还远,以后再说。” 苏嬷嬷又言:“姜家礼数周全,今日过来尽是商量之词、恳切之意,但又不强求,给足了咱们拒绝的余地。姜六郎将话说得明白——这是姜家私心,若咱们家同意那是大善之举,若咱们家不愿,就当他今日未登门,一切仍按六礼流程来走。” 俞嫣的脸色和缓下来,她小声问:“他当真这样说?” “我还能骗姑娘不成?”苏嬷嬷笑起来,“酿酿,听嬷嬷的话,咱们就给姜家这个人情,到时候嫁过去,姜家也会承了这份人情。于己于彼,都好。” 不是长公主一意孤行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替女儿答应下来,而是长公主太了解女儿的性子了,知道俞嫣纵使嘴巴上不愿意,心里也是同意的。不管她表面上怎么骄纵,又确实是个识大体有分寸的人。 俞嫣没有接苏嬷嬷的话,将视线落在挂在窗棂上的风铃。 窃蓝小跑着进来,禀话:“姑娘,姜家六郎已经到院门口了。您见不见呀?” “不见!”俞嫣侧了侧身,将脸一偏。 苏嬷嬷在一旁含笑柔声:“不见就不见。我去说一声。” 说着,苏嬷嬷便站起身,要往外走。 “诶?”俞嫣又急急转眸望过来,她有点心虚地小声唤了声:“嬷嬷……” ——不见会不会不太好呀? 可是俞嫣好强要脸面,这个问题有些问不出口。 苏嬷嬷感慨小郡主到底还是个小女孩的心性,她慈爱地说:“婚前见不见都有道理。酿酿不想见就不见,没事。” 俞嫣“哦”了一声,说:“那我去看书了。”她又是一幅浑然不在意的神情,径直去了窗下。 待苏嬷嬷出去了,俞嫣终是忍不住偷偷从开着的窗牖望过去。可惜庭院深深,根本望不到院门口的地方。她手中握着一卷书册,久久不能看进去一个字。 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俞嫣心里明白自己对姜六郎是十分好奇的。毕竟是她将要嫁的人,是要携手走一生的人。她有着即将出嫁的闺阁女儿娇羞,也有着对美好姻缘的悄悄憧憬。 不行。她不能这么一直避着。她得去看一眼才行!若是姜六郎嘴歪眼斜不成样子,她才不要嫁。理智在这一刻击败了姑娘家的矜持。 俞嫣放下书册,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往外走。可她还是迟了一步。她到时,苏嬷嬷正往回走,而姜峥已转身走远了一段距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苏嬷嬷眸中笑意颇有深意,问:“姑娘怎么出来了?” “我要去母亲那里。”俞嫣神情坦然。 “正好我也要去给公主回话。”苏嬷嬷道。 俞嫣轻颔首,和苏嬷嬷一起去长公主的住处。俞嫣不需要故意张望,目视前方就能光明正大打量着姜峥的背影。 第一印象,他身量颀长,行动间也端正。暖阳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菘蓝衣衫折出炫目的光。姜峥并非一人而来,俞珂走在他身边。他比俞珂高了一头。 俞嫣蹙眉——弟弟已经和她一样高了。 不知道俞珂说了什么,姜峥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俞嫣做贼心虚般瞬间偏过脸和苏嬷嬷说话。等她再回头,姜峥和俞珂已经走了不同路,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追出来的举动很好笑。她虽然没见过姜峥,可姜峥曾是探花郎。古往今来,探花郎就没有嘴歪眼斜的丑八怪。 俞嫣到了长公主那儿,长公主正在吩咐身边的人准备俞嫣出嫁要用的东西。婚期匆忙,许多东西都要赶制。比如嫁衣,长公主决定要用三十个绣娘日夜赶工。 “母亲。”俞嫣闷闷地唤一声。 长公主回头,望向女儿,张开双臂,笑道:“快让母亲抱抱,抱一回少一回喽!” 俞嫣瞪了她一眼,不高兴地说:“您就恨不得早点把我打发了!” 长公主强势地将俞嫣拉进怀里摁住抱着,拍着女儿的背,笑道:“母亲祝小心肝新婚燕尔甜甜蜜蜜,日后长长久久如胶似漆!” “松手,松手!”俞嫣拍着长公主的胳膊,“母亲的大珍珠链子硌着我了!” 长公主这才松了手,说:“你也赶紧准备着。婚期匆忙,给青序的寝衣不用做了,荷包可得好好做。大婚第二日你跟着青序去向长辈敬茶,他身上得戴着你亲手做的荷包。” “那么匆忙,糊弄一个就是了。”俞嫣微微抬着小下巴,神情傲然。她又悄悄在心里将“青序”二字默念了一遍。 原来他的小字是青序。 · 第二日,姜家和媒人再次登门,带着一车车令人咋舌的聘礼。这一回,把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的流程一日走完。 婚期定了,四月初二。 整个公主府一片喜色。韶盈阁更甚,侍女们嬉笑着讨论姜家送过来的聘礼有多少,又有多好。公主府本就是个金窝银窝的地方,今日姜家送来的聘礼竟比俞嫣长兄当年成亲送出的聘礼还要翻一倍。 侍女们的娇笑谈论传进俞嫣的耳中,俞嫣慢条斯理地合上丹青图册,懒洋洋道:“我困了要午休,不要吵闹我。” 侍女们立刻噤声,福了福身退下去,且将院子里说话的几个小丫鬟也请到远处去。 俞嫣躺在床榻上,暖暖的风从支摘窗卷起来,温柔地徐徐抚过她的如花娇靥。怕扰她入眠,棂上的风铃已经摘了下来,可俞嫣还是睡不着。 她终是起身,快速穿了鞋子,走到博古架旁,踮起脚尖取下上面的一块拳头大小的鹿雕,将东西藏进袖中,匆匆出了韶盈阁,去寻俞珂。 俞珂正睡着,被俞嫣摇醒。 “你是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回答我一个问题,并且帮我保密,姐姐就送你。” 哈欠连天的俞珂一下子清醒了:“姐,你想知道什么?快问!快问!”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开口:“你、你见到姜六郎的那几回,他身上有没有荷包?” “哦——姐姐你——”俞珂拉长了音。 “不许笑!”俞嫣一手指着俞珂,一手举高玉石质地的鹿雕,“再笑我就把它摔了,让你得不到!” “好好好,我不笑,也不跟别人说!”俞珂保证,“我一共就见过姐夫两三次,他腰间不坠荷包,有一回戴着块玉佩。我又不是心细的小姑娘哪会注意那么多啊。要不你问兄长?同朝为官,兄长肯定和他经常见面。” 俞嫣再问:“那他身上衣衫有什么绣纹?” 俞珂努力回忆了一遍,一一说给俞嫣。然后他摸了摸下巴,朝俞嫣伸手。俞嫣轻哼了一声,才将小鹿雕塞进他手心。临走前,俞嫣趁着俞珂不注意,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脑壳,哼声:“还有,他还不是你姐夫!” 俞珂被戳疼了,瞪着姐姐往外走的背影,嚷嚷:“姐,你这么凶巴巴的,小心嫁过去以后,姐夫揍你!” 俞嫣回头瞪他,俞珂立刻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接下来几日,公主府里所有人突然走路都带起风来,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唯独俞嫣日日悠闲地赏花品茶,偶尔身边人提醒她做荷包,她总是轻飘飘地敷衍:“知道了。” 然而,每个理当小睡的午后,俞嫣都一个人坐在软塌上,一针一线仔细逢着荷包。 哼,从她手里出去的东西当然要完美无缺,人人夸才行。 从支摘窗飘进来的微风徐徐抚着她的鬓发,陪伴俞嫣度过最后几日的闺阁时光。 03(亲迎) 第三章 转眼到了四月初一。到了这一日,公主府里的人已经不止走路带风了,简直像踩着风火轮。 今日要将俞嫣的嫁妆送去姜家。虽然东西昨日已经检查妥当了,今日临送去前,长公主仍旧吩咐人再查看一遍,不能出半分纰漏。 俞嫣的嫁妆,也不是这几日才开始准备。在俞嫣还小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帮她备好了丰厚的嫁妆。只是姜家的聘礼着实夸张,纵使婚期匆忙,长公主也大手一挥临时给女儿的嫁妆再加了一倍。 别的都是虚的,嫁妆这东西才是疼爱女儿的铁证。 长公主发话不管姜家送来的聘礼有多少,俞嫣的嫁妆只多不少。在这种事情上,长公主绝对得给女儿抬脸。 洛阳城的人前几日看着姜家往公主府浩浩汤汤地抬聘礼,今儿个又围观了长公主大张旗鼓地往姜家运嫁妆。两家像是打擂台似的比财力,最后自然成为了洛阳人茶余饭后艳羡的谈资。 俞嫣单手托腮坐在支摘窗下,听着耳畔时不时响起的风铃声,望着外面庭院里捧着东西脚步匆忙的下人们。她慢吞吞地嘀咕一句:“至于拿出这阵仗吗?” 今日不仅要往姜家送嫁妆,还要新娘子身边的人过去铺床。长公主身边的刘嬷嬷、苏嬷嬷,还有俞嫣身边的退红、窃蓝,甚至前段日子回老家今日刚回来的石绿也过去了。 “姑娘,您看一眼这两副镯子选哪个?”侍女快步进来询问。 俞嫣瞥了一眼,随手挑了一个。 这个还没跑出去呢,又快步走进来一个侍女,一臂挂着一套襦装,问:“姑娘,明儿个二等侍女们穿哪条?粉的还是红的?” ——真是大事小事都来问她。 俞嫣无奈地又随手指了一下。 时不时有人进来跟她讨指示,让俞嫣没时间去缝那只荷包。荷包还差一点点就可以完成,可就是因为还差一点点并没有彻底做完,就成了她记挂的心事。 下午,公主府去姜家的人都回来了。俞嫣身边没跟过去的侍女们立刻围住退红、窃蓝和石绿,仔细询问姜府的情况。这也是今日让新娘子身边人过去一趟的原因——让她们提前认识那边的管事、有头脸的下人,弄清楚姜府的布置,也不至于明日嫁过去时,突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得慌乱。 俞嫣以为出嫁前一天的晚膳时,一家人聚在一起,总要掉些离别的眼泪。 可是公主娘脸上的笑容就没消过,愣是没看出来不舍得。 更别说俞珂了,他甚至哈哈笑出声给俞嫣道喜。盯着他灿烂的笑脸,俞嫣深深怀疑弟弟巴不得她赶紧嫁了日后没人欺负他。 唯有长兄俞瑞还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 俞嫣望了嫂嫂一眼,心道如果那个姜六郎胆敢整日对她板着脸,看她怎么揍扁他的脸! 俞瑞忽然开口:“嫁过去之后,不再是小姑娘家了,收收小性。” “是。”俞嫣垂着眼,规矩地应下长兄的话。 父亲去得早,长兄对弟妹两个管得很严。 璧琴在桌子下轻轻拉了一下俞瑞的衣角。俞瑞轻咳了一声,望着俞嫣再补充道:“不过也不必处处谨小慎微,让自己受委屈。若你做错了,为兄不会偏袒。若是姜家的错,尽管回娘家,家里人给你做主。” 长公主瞥了长子一眼,笑道:“这说的才像个人话。” 长公主又对俞嫣说:“快吃。吃完还有事儿。” 俞嫣茫然不解。 后来俞嫣回到房中没多久,公主娘带着苏嬷嬷来寻她。长公主在一旁坐下,将俞嫣身边的下人都屏退。 “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俞嫣蹙眉念叨。 “讲课。”长公主抬抬下巴示意苏嬷嬷。 苏嬷嬷福了福,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对俞嫣讲授出嫁前一晚都要学的东西。她一边讲着,一边从箱子里取出各种生动形象的道具来示意。 俞嫣听傻了。 她先是红了脸,再是红了眼,最后气呼呼地说:“恶不恶心啊!” 她眼巴巴地望着长公主,委屈地问:“我的亲亲好娘亲,我现在悔婚还来得及吗?” 长公主望着女儿委屈又无助的模样,心下一软。可是女儿大了总要出嫁的。她端起桌上的小茶杯,喝一口温茶。 “哼,”俞嫣很费解,“我好好的身子为什么要去承别人身体里的汤汤水水啊!” “噗。”长公主被呛了一口茶。她强忍着脸上的笑,用帕子擦去唇角沾到的一点茶水。 俞嫣既气恼又委屈地抱怨:“拖到今晚才跟我说,是不是想着让我没办法悔婚啊!” 苏嬷嬷忍不住笑,急忙说:“这怎么可能呢?谁家嫁女儿都是今晚讲的。” “哼,那就是谁家都打算拖到今晚让人来不及悔婚!” 苏嬷嬷被噎住了。她时常觉得俞嫣总有歪理,可又总是让她无法反驳。 俞嫣耷拉着眼角,嘟囔:“太恶心了……” “胡说。你还小,不懂。”长公主瞪了她一眼。 俞嫣不说话了,她眼巴巴地望着长公主,流露出极少出现的可怜态。 长公主瞧着心疼,她从椅子里起身,走向床榻在俞嫣身边坐下,拉了俞嫣的手,安慰:“你要真觉得恶心。咱们换一种思路。你想啊,这么恶心的事儿两个人一起做了,所以才能互不嫌弃不离不弃荣辱与共携手一生啊!” 苏嬷嬷掀了掀眼皮,望了长公主一眼。她忽然觉得俞嫣满脑子的歪理是从长公主这儿遗下来的。 俞嫣拧巴着眉头望向公主娘,将一言难尽的情绪写在眼睛里。 她闹过了,又耷拉着小脑袋瓜,拨弄着裙子上的绣凸,认命了似的小声嘀咕:“原来孩子是这么生出来的……” “对。”长公主在一旁点头。 俞嫣小声感慨:“母亲居然生了我们三个,真伟大!” 长公主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反正能讲的,已经给俞嫣讲过了,其他的事情就让她日后自己慢慢弄懂就是。 长公主道:“明日要忙碌一整天,今晚就早点歇息吧。对了,你乳娘几年前回老家了,你身边现在也没个年长的嬷嬷。我把苏嬷嬷给你。” “不要。”俞嫣拒绝,“石绿够用了。” 俞嫣不希望出嫁之后身边还跟着个母亲使的嬷嬷,总感觉怪怪的。尤其今晚是苏嬷嬷给她讲了课,她莫名更加不想带着苏嬷嬷去姜家了。 长公主想了一下,石绿已成亲好几年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为人处世也稳妥,倒也同意了。 长公主拍拍俞嫣的手背,再次说:“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明天才能做整个洛阳城最美貌的新娘子!” “嗯。”俞嫣闷闷地点头。 可是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俞嫣的脑袋里都快被乱七八糟的联想塞满了。 她原本悄悄藏在心底的对新婚的甜蜜憧憬,突然变了味儿——变咸了。 夜深人静,俞嫣最后一日睡在自己的闺房。将要睡着时,她忽然一下子坐起身。 荷包! 荷包差的那一点点,其实不继续弄也可以。继续弄,是锦上添花。是将荷包绣好,还是早早歇着,明日有个好气色? 俞嫣纠结了一小会儿。向来早睡早起作息规律的她,终是起身,从抽屉里取出那个荷包,坐在床榻上,熬夜将那只荷包剩下的一点绣活儿弄完。 剪断线头,将荷包翻过来,俞嫣盯着这只荷包,自言自语地微弱念叨:“姜峥,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希望你是个爱干净的人,汤汤水水不会那么脏兮兮……” · 四月初二,宜婚嫁。 俞嫣忍着疼被开了脸,又被拉到一旁坐下,好几个人围过来给她描妆、拢发,甚至给她纤纤手指涂上娇妍的丹蔻。 窃蓝问:“姑娘,要扇子还是盖头红?” 如今女郎出嫁有的仍用红绸遮脸,也有开始流行以扇遮面,催新郎官念却扇诗。 俞嫣拿起梳妆台上巴掌大的小镜,仔细打量自己的脸。纵使所有人都说她气色好,夸她上了妆之后国色生香,可俞嫣还是觉得昨晚没睡好,对自己的脸色不满意。 所以,她选了盖头,要把脸都遮起来。 一上午,俞嫣悠闲地看着周围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把焦急写在脸上。 她实在不懂他们在紧张什么。 直到媒人那十分有特色的含笑腔调拉着长音说:“姜家来了——” 只这四个字,让俞嫣一上午的淡然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稀里糊涂地被盖头蒙了头脸,视线受遮,俞嫣心里的那小小一簇紧张霎时炸裂开,溢满了整颗心脏,逐渐演变成慌乱。 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她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 “姐?”俞珂喊她,“你是不是紧张啊你?” “闭嘴吧你!”俞嫣轻斥。 俞珂会背着俞嫣上婚舆。他本来想逗逗姐姐,故意吓唬她骗她想让她跌跤。可是真到了这一刻,俞珂难得乖了些。他将姐姐稳稳背在背上,小声说:“姐,你就放心吧。就算你出嫁了,你房里没带走的那些宝贝我不会抢的。” 俞嫣心绪不宁,没有理俞珂。 俞珂目视前方,望着婚舆前,一身鲜红喜服的姜峥。他再小声说:“姐,姐夫特俊朗。” 俞珂感觉到姐姐搭在他肩上的手细微地动了一下。 俞嫣忽然小声问:“看上去干净吗?” 俞珂不明所以:“大喜的日子,肯定穿着崭新干净的喜服啊。” 俞嫣还想问,却不知该怎么问,也来不及问。俞珂将她放下了,她已站在姜峥面前。 04(逶迤) 第四章 盖头遮挡,俞嫣的视线里一片红色。是盖头的红,也是身上嫁衣的红,还有足下红毯的红。 喜娘充满喜色的声线高声:“新娘子拜别家人昔年养育之恩!” 俞嫣被石绿扶着转身,朝着长公主所在的方向跪拜下去。她垂首,云鬓两侧步摇流苏擦着面靥,玉石质地,有一点凉。 俞嫣忽然想将盖头掀开,再望一眼母亲。可是她不能。 长公主着盛装立在檐下,瞧着一身嫁衣的女儿,她脸上挂了几天的笑容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却稍微淡了淡。女儿家的姻缘好似第二次投胎,她给了女儿十七年的无忧生活,只盼着她婚后也能无忧顺遂喜乐平安,一如曾经。 “青序。我将女儿嫁于你,你可要善待她。”长公主道。 俞嫣听着母亲严肃的声音,鼻子忽然一酸。 “岳母大人放心。小婿必当珍之重之。” 这是俞嫣第一次听见姜峥的声音。她细细听着他的声音,从他温和又清泠的声线里,去猜测着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石绿和退红扶起俞嫣,俞嫣起身后,手里不知被谁塞了花团锦绣的红绸。丝滑的绸缎被她握在手里。她轻轻抬眼,看着逐渐绷直的红绸,却看不见另一端握着红绸的人。 在喜娘的吉利唱词里,在周围亲朋一声又一声的贺词里,俞嫣踩着红毯一步一步往外走,心里有对家人的不舍,还有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的依恋。她走出了公主府,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地方。 她还想回头,石绿在她耳畔低语:“郡主,不可以回头看。” 石绿再小声安慰:“过两天还能再回来的。” 俞嫣没吭声,默默往前走,一直走到婚舆侧。舆梯摆在一侧,铺着红绸,等着她踩。 俞嫣登车时,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小臂。力道微重,不似石绿,也不似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侍女。当那力道不在了,俞嫣才反应过来刚刚是姜峥扶了她。 她在婚舆里转身,端庄地坐下来。 因为看不见,俞嫣的听觉变得更敏感些。她听见石绿带笑的声音喊了声“姑爷”。 紧接着,姜峥登上婚舆,将绣着大幅双雁图的喜毯搭在了俞嫣的腿上。 俞嫣被遮了大半的视线里,出现了姜峥的手。她悄悄地打量着。他素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整齐,有小小的白月牙。 ——像是一双爱干净的手。 这双看上去很干净的手正在为她仔细搭盖喜毯。鲜红的刺绣喜毯上,用大量的宝石为饰。宝石在暖阳下折着闪烁的光。烁烁光影落在姜峥白玉一样的手上。他颇有耐心,用指腹抹平喜毯上细小的褶皱,甚至慢条斯理地将喜毯上微歪的一颗宝石扶正。 俞嫣的双腿紧紧靠在一起,感受着他为她搭盖喜毯时若有似无的指背轻碰。 待姜峥松了手,俞嫣悄悄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她又忽然听见了姜峥的声音。 “俞嫣?”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是姜峥对俞嫣说的第一句话,在挤挤攘攘围观婚仪的人群前,轻唤她的名字。 俞嫣端端正正地坐在婚舆里,脊背挺直,一点不想露怯,可是她心里还是忽然慌乱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好在姜峥并没有让她为难,他几乎是在轻唤了她的名字一声后,紧接着便问:“还不知道你的小名?” 周围好些人,他们说说笑笑,嘈杂一片。俞嫣瞬间觉得被当众问小名,是一种很唐突的行为,纵使他压低了声音,围观的人恐怕听不见。 俞嫣你冷静些,他是你夫君,这不是被唐突——俞嫣悄悄在心里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再拿出寻常的语气,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酿酿。” “酿酿。”姜峥重复了一遍。 俞嫣以前也不觉得自己的小名有什么特别,此时此刻在围观人群的嬉笑喧哗声中,他随意轻声的一遍唤,普通的两个字被他说出来,竟多了几分逶迤的味道。 俞嫣很想咬唇,可是她忍住了,怕弄坏了仔细描的唇妆。她压下心里的慌乱,问:“怎么还不走?” “在等吉时。”姜峥道。 俞嫣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懊悔自己说错了话,她这问题怎么像她迫不及待想要嫁到姜家去似的?她分明只是觉得他站在身侧碍事…… 不久后,当媒娘拉长了声音高喊吉时到,婚舆被抬起,车队浩浩汤汤地离开公主府,绕着洛阳城,大张旗鼓地将新妇送到姜家。 长公主有点舍不得。 俞瑞道:“母亲宽心。就算是出嫁女,也是咱们俞家的人,不会让酿酿吃亏受委屈的。” 璧琴也在一旁劝:“我瞧着姜家六郎人中龙凤,母亲也不是一直很看好他?这是天赐的良缘,我们该祝福酿酿才对。” 俞珂回头,懵懂地望着母亲微红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红着眼眶。他重新转过头,望向远去的婚舆,忽然有点后悔以前和姐姐吵吵闹闹,现在姐姐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再也不能日日见到。若他以前多让着姐姐一点就好了…… 一路上,俞嫣端庄地坐在婚舆里。纵使有红盖头遮了她的头脸,也藏不住她挺胸抬头的挺拔身姿。 长长的接亲队伍绕着洛阳城而走,所经之地惹得百姓们围观看热闹。姜家的侍女们将备着的喜糖撒了一箱又一箱,引得一句又一句祝福新人的贺词。这是洛阳城的习俗,接到喜糖的人要对新人说一句庆贺祝愿的话。姜家撒的喜糖多,自然得了无数贺喜。 在公主府时,俞嫣有太多的舍不得和局促。可是当婚舆到了姜家,她腰背挺直,十分得体地走完整个婚仪流程,无一纰漏。 直到被送进洞房,身边只有她自己的几个侍女,俞嫣才稍微松了口气。 “姑娘,你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喝点东西润润喉?”窃蓝问。 俞嫣迟疑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轻轻的叩门声,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退红快步走过去开门,见到一个面带笑意的侍女。退红昨日来时,已认识了她,知道她是姜峥院子里有头脸的下人,唤春绒。在春绒身后还有跟着几个侍女。 退红和春绒一人门里一人门外,同时福了福身。然后退红赶忙将人请进来。俞嫣到底是新妇,身边的人都是才到府上,对府邸不熟悉。姜峥身边的下人们自然要过来招待。 两边的侍女相互道喜寒暄着。 俞嫣仍旧蒙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她没怎么听屋子里侍女们的贺喜之词,毕竟已经听了一路。原先只自己身边人时,俞嫣还能放松些。姜峥院子里的侍女们过来,她又重新端着姿态了。 累也得端着。 俞嫣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关于姜峥。她总忍不住想起他递过来帮她搭喜毯的手,也总忘不掉他随口轻唤的那一声“酿酿”。 她在心里默默描绘着姜峥的模糊轮廓。 俞嫣记得嫂嫂曾说过声音好听的人,不见得一定长得好看,说不定就是因为长得太丑,上天才用声音来弥补一下? 听说姜峥曾经在军中待了三年,会不会是个不拘小节埋汰粗人? 京中多纨绔,姜家又高门。姜峥会不会是个吊了郎当的纨绔子弟?比弟弟还要没个正经样子? 想到弟弟,俞嫣忽然想到俞珂背着她时说姜峥俊朗。可弟弟不是一向与她作对吗?会不会故意说反话啊? 俞嫣啊俞嫣,活要面子死受罪,你怎么能就一直撑着直到今时今日都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子? 她分明知道探花郎没有嘴歪眼斜丑陋者,也曾无意间听过别人对姜峥容貌的评价。可是在这一刻,她穿着嫁衣坐在陌生的喜床上,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门口忽然热闹起来。俞嫣听见有人说是姜峥过来了。这婚仪,要继续往下走——结发、交杯,与洞房。 俞嫣从红盖头下方看见姜峥立在他身前。 喜娘催着姜峥为新妇挑开红盖头。俞嫣这一整日断断续续的小小紧张,顷刻间一下子涌来,堆到了顶点。她听见自己的心口怦怦跳着,又要告诫自己不可以失仪,一定要大方得体才是! 盖头被喜秤逐渐挑开,露出新娘子天姿绝色的娇靥。满屋子闹新人的人一时竟看呆了。以前便知小郡主娇艳貌美,今日见到描红妆的她,还是被她的云貌花容惊到了。 没了遮挡的红盖头,俞嫣就不准自己露出怯意。她压着心里的忐忑,慢慢抬起眼睛来,大大方方地望向姜峥。 石绿轻咳了一声。 俞嫣瞬间回过神来。 然后,俞嫣听见了笑声。 俞嫣的脸上仍旧挂着得体微笑,心里却惊愕自问——她、她刚刚看了姜峥多久? 原来夸赞姜峥容貌的传言是真的。原来弟弟也没有骗她。 哼,她就知道母亲才不会给她找个丑八怪! 姜峥在她身边坐下。喜娘拿着缠着红绸的剪子,各自剪了一缕头发,绑在一起收进盒子里。 侍女端来交杯酒。春绒却先一步将浸过水的湿帕子递给姜峥净手。 浸过水的帕子有点青桂的清甜。 他修长如玉白的手在红色的湿帕间反复擦蹭,慢条斯理,耐心十足。 俞嫣抬起眼睛,视线从他的手移到他的侧脸。他昳俊的面容浮着一层温和的浅笑,却笑不及眼底,带着疏离。 俞嫣忽然觉得他反复擦手的模样,像将要进食。而她就是那盘待切割的鱼肉。 姜峥忽然望过来,俞嫣避之不及。 05(婚服) 第五章 目光相撞,姜峥对俞嫣笑了一下,他面上温和的浅笑稍微加深了些,可是那种疏离感却仍旧若有似无。 姜峥将净过手的湿帕子递还给春绒,然后去拿喜盘上的小酒杯。 俞嫣瞧着他的动作,正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主动探手去拿另一个酒杯时,姜峥却将手里的酒杯先递给她。 俞嫣伸手去接,小小的酒杯,纵使她再怎么小心避开,指侧还是碰到姜峥的手。他的手有一点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用湿帕子净擦过。 姜峥这才去拿另一个酒杯。 在喜娘带笑的声线里,坐在喜床上的一对新人侧了侧身,面朝着对方,举起合欢酒,小臂相绕,上半身逐渐朝着对方倾去。 好近。近得可以闻到姜峥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 俞嫣好好握着酒杯,不准许自己的手有一点发抖。离得这样近了,俞嫣反倒不敢去看姜峥,她保持着面靥上的微笑,目视前方,将杯中酒饮尽。 酒水入口不辛辣,反而有微微的甜。 绷着神儿的俞嫣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饮交杯酒的时候,姜峥微微侧首望了她一眼,又或者是轻嗅了一下。 她由着姜峥将她手里的空酒杯拿走,连带着他自己的那一只放回喜盘里。 俞嫣看见姜峥收回手的时候,看似随意地拂了拂袖子。那是与她交腕饮酒时擦过她小臂的袖子。 是她多心了吗? 春绒带着满屋子的侍婢行礼,改称夫人,然后齐声说着早准备好的贺婚词。 都是些好听的话,可是俞嫣完全没听进去。 那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在这一刻无比清晰。俞嫣知道礼已成,她不再只是俞嫣,还成了姜家的六夫人,成为了别人的妻。 想家的念头忽然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在她心里燎起来。 姜峥望过来的时候,便见到端庄淑雅一直微笑着的新娘,眼角有一点红。他深看了一眼,开口:“等下我要去前宴招待客人,你自己在这边要自在些。忙了一整日,记得晚膳多吃些东西。如果累了,就先少睡一会儿。” “我知道。”俞嫣半垂着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 姜峥轻轻颔首,沉默了瞬息,再言:“婚期赶得匆忙,委屈你了。” 俞嫣搭在腿上的手,从鲜红的嫁衣宽袖中只露出一小截手指。她指端细微地动了一下,再一板一眼地认真道:“孝为先,老祖宗身体早日康健才好。” 最亲密的两个人,一板一眼地说着客客气气的话。 俞嫣听见姜峥轻笑了一声。 姜峥闲散搭在腿上的手,食指轻叩了一下,含笑纠正:“叫太奶奶。” 俞嫣一怔,才知道自己忘了改口。她仍旧半垂着眼睛,小声改口:“太奶奶……” 外面有婆子过来,一进屋先弯膝道喜,再禀话前面催姜峥过去。 姜峥安静地望着侍女的眼睛,听她的禀话,待侍女说完,亦会轻轻颔首。他好似对谁都这样,耐心又温润和善,即使只是仆人。 姜峥起身,却并没有立刻走。他垂首望着坐在床榻上的新娘子,她只在刚揭了盖头的时候盯着他发了会呆,之后便不愿再看他一眼。 就在俞嫣以为姜峥要走了时,他却忽然俯下身来,凑到俞嫣的面前,压低声音:“我不好看吗?” 俞嫣呆住,惊讶地抬起眼睛,撞进姜峥含笑望过来的眸子。 “前、前面在催你了……”俞嫣小声说话。她端着一整日,终是因他一句话玩笑话有些端不住了。 这么多人看着,姜峥知道俞嫣要面子,亦不再打趣。 “有什么事让春绒去前面寻我。”姜峥顿了顿,“酿酿。” “好。”俞嫣轻轻应一声,便将目光移开。 姜峥走了之后,春绒便将府里大部分侍女都遣了出去,让这入眼尽是红色的新房不再堵着那么多人。 不再被这么多眼睛盯着,俞嫣稍微松了口气,只是端坐的身段依旧。 这半个下午,俞嫣一会儿觉得好漫长,一会儿又觉得过得很快。当侍女们端来晚膳时,她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在桌上,春绒在一旁讨好:“提前请教过石绿姐姐了,都是夫人喜欢的菜肴,一切忌口都有避开。” “有心。”俞嫣微笑着夸。即使心里有些紧张,她语气里那丝骨子里就有的骄傲高贵,依然不减。 的确都是俞嫣以前喜欢吃的东西,可是俞嫣望着装盛饭菜的碗碟是陌生的样子,还是敏感地勾了想家的思绪,有点心不在焉,并没有吃多少。 · 前面的宴席热闹非常,毕竟是作为四大家族之首的姜家办喜事,娶的还是长公主的女儿。 再言,姜峥虽然行六。那是因为姜家不分家,堂兄弟的序列一起排着。姜峥却是实实在在的嫡长孙。姜家对于他的婚事自然格外重视。而他之所以拖到二十有三才成家,是因为之前随军一走三年,去年才回来。 自去年姜峥回京,不知多少人家想要嫁女。若不是因为对方是长公主的女儿,旁人定要猜测是谁家女儿设计故意落水嫁到姜家。 可是事情发生在小郡主身上,那就是不可能的。京中有多少闺阁女想嫁姜六郎,就有多少年少公子想娶小郡主。退一步说,就算两家有结亲的意思,大可放在明面上提,门当户对,理所应当。 如此,旁人只道春日宴的意外正是天赐良缘。 今日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不仅尽是达官显贵,还有皇亲国戚。宫中亦有两位皇子来参宴,只是两位皇子来得迟,走得早。姜峥亲自送两位皇子出府,折身回来时,迎面遇见了府中的四郎姜屹。姜屹也是要送两位客人离去。 宾客众多,不止新郎官,姜家其他人也要礼数尽到地招待宾客。 姜峥稍等了片刻,和姜屹一起往回走。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姜府四处挂着大红的灯笼,又有红绸坠着,随风轻扬,四处都是办喜事的喜庆景象。 姜峥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反复地擦着手。 ——刚刚送两位皇子离去时,伸手扶了一把。 姜屹瞧他这举动,笑道:“把你那怪癖收一收,别吓着新娘子。” 姜峥慢条斯理地将擦过手的帕子重新工整叠好,才还给小厮。他漫不经心地反驳:“我没有怪癖。” 姜屹看向姜峥,不由皱了眉。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因为哪里都好,便会显得很有距离感。这种距离感让旁人觉得他情绪不外露,看不透。不要以为他总是面带微笑和善得体就会很好说话。 从小一起长大,姜屹就没见过六弟有过任何一次被别人改了主意。 瞧着姜峥脸上并没有多少新郎官的喜气,姜屹见周围没人,低声问:“六弟,你是不是对这婚事不满意?” “没有。”姜峥反驳,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随意语气。 既然非要娶妻,那就俞嫣吧。 没什么不满意。若对她不满意,那整个洛阳城更没有能入眼之人。 “那就好。”姜屹点点头,“听说你进宫求亲那回,提到如果俞家不愿意你就如何如何,还以为你不愿。” 姜峥微笑着,没接话。 他的确说过若俞嫣不愿意结亲,他会帮忙周全她的名声不误她另嫁他人。实则落水之事发生了,他心知肚明这婚事会成。 他那么说,只不过是为了显得自己更像个君子而已。 眼看着就要走回热闹的宴席,姜屹止了话,要与姜峥各自去招待宾客。 “那就恭喜六弟新婚。”姜屹伸手想拍拍姜峥的肩膀,垂在身侧的手刚抬起就放了下来。罢了,免得他又嫌脏。 姜峥微笑着与一个个来敬酒的宾客寒暄,周到得体。 前面的喜宴进行到尾声时,新房里的新妇也要开始卸妆了。晨时一层层悉心描画的艳妆被卸去,露出一张白得通透的娇靥。 春绒在一旁惊讶地多看了两眼。新娘子总是要描着浓厚的妆容,大出风头。她实在没想到卸去妆容的俞嫣是另一幅仙姿芙蓉面。 春绒收了收神,诚心夸:“夫人真好看,是春绒见过最好看的人。” 俞嫣对她笑笑,不谦虚,也不隐藏喜欢她的夸。 小丫鬟进来禀告热汤备好了,俞嫣捏着步摇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她放下步摇,起身往浴室去。 从这一刻起,想家和不适都被抛之脑后,俞嫣脑中全是昨天晚上苏嬷嬷对她讲的小课。 俞嫣坐进洒满花瓣的水中,眼前浮现姜峥半垂着眼擦手的优雅神情。 鱼肉切割入盘前,是要先清洗一番。 俞嫣轻轻咬唇,再捧起一掌水,湿一湿脸。 俞嫣还泡在水里,窃蓝小步跑进来催——姜峥从前宴回来了。 俞嫣看着周围的人忙碌起来,扶她起身,为她擦水,再帮她穿上今日的第二套婚服。 “这是什么呀?”俞嫣惊讶地望着铜镜中自己身上的寝衣。她怎么事先不知还有第二套婚服? 红色的寝衣用轻纱为料,衣下雪肌隐约可见。让她穿着这身寝衣出去吗? 俞嫣隐约能听见姜峥的声音,虽没听清,却知道他回来了。 俞嫣懵了。姜峥,是个陌生的男子啊! “石绿,石绿!”俞嫣有点慌神地去拉石绿的手。她用命令又骄纵的语气:“给我换一套,我要我以前的!” 石绿瞧出俞嫣害怕了,赶忙握紧她的手,小声提点:“郡主,别哭。咱们得笑着出去。姑爷会疼您的。今晚一定要礼成,知道吗?” 俞嫣不知道,她想回家。 06(不怕) 第六章 大喜的日子,宾客云集,争着要给姜峥敬酒、贺喜,一整日折腾下来,姜峥面上温润得体的浅笑始终不减,不露半分乏态。毕竟他处理这样的场合,完全游刃有余。 听见脚步声,姜峥转过身,望见从浴室回来的俞嫣。姜峥在俞嫣卸了妆的面颊上多看了两眼。 ——这样干净多了。 然后,姜峥才注意到俞嫣身上轻薄的红色寝衣。他只望了一眼,便轻轻地将目光移开。 俞嫣眉眼间挂着浅柔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沐浴过,还是因为装饰暖红的周遭,让她的雪靥显得格外柔静仙逸。她款步朝姜峥走过来,一直走到他身前,主动开口:“是不是很多人给你敬酒?” “还好。”姜峥温声,“我不怎么喜欢喝酒,喝的不多。” 俞嫣轻轻点了下头,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她轻轻垂下眼睛,视线不由落在自己身上单薄的寝衣。轻纱一样的布料,透出里面绣着枝头比翼的贴身肚兜小衣。 俞嫣交叠搭在身前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硬装出来的淡然还是漏了陷。她有点心虚地抬起眼睛望向姜峥,果真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他发现了。 不可以。俞嫣不愿意被姜峥发现她的胆怯。她克制着让微颤的手指头紧贴在前身,再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蹩脚辩解:“有点冷。” 姜峥没说什么,而是直接转身朝一侧的衣橱走去。宽敞的屋子不仅辟出浴室,也辟出衣帽间。寝屋里这雕着饮溪双鹿图的衣橱里,只放着几件衣衫,大部分是寝衣。原先只放着姜峥自己的衣物,如今一分为二,添进去俞嫣的衣裳。 姜峥如玉石一样的雪指抚过俞嫣的寝衣,又略过,拿了件他的寝衣。他转身朝俞嫣走来,一边走一边将玄黑的寝衣展开,他绕到俞嫣身后,将宽大的寝衣披在她的肩上。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颈侧。浓墨色的衣领紧贴着她颀长挺拔的颈,更衬得肤如皑雪。 俞嫣指尖捏着衣襟,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寝衣拢了拢,将前身彻底裹在里面,整个身子被衣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拢了进去。 她这才忽然想到自己里面贴身小衣只遮着身前,细细的带子系在后腰。外面罩着的轻纱寝衣必然隐约显出完整的脊背。俞嫣的脸上忽地就攀上浅绯。 春绒已经带着侍女手脚麻利地将浴室收拾妥当,过来请姜峥过去沐浴。 姜峥走进浴室,扫了一眼,拾起落在桶沿上的一根青丝。细细软软的一根青丝搭在他修长的指上,尾端无风自动,轻轻地漾。 姜峥皱了眉。 他将春绒叫进来,又收拾了一遍浴室。 而俞嫣浑然不知浴室里发生的事情,她坐在床榻上,有些六神无主。旁的侍女都已经退下了,只石绿一个陪在她身边。 石绿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含笑轻声劝着:“郡主别怕。” 俞嫣点点头,说:“你出去吧。” 石绿再打量了一下俞嫣的神色,笑着说:“今晚石绿不睡,一直在外面候着。郡主随时唤我我都在。” 俞嫣心慌的感觉一点都没有得到缓解,却在自己人面前也不太愿意露出怯态,她轻轻颔首,便让石绿先出去了。 俞嫣望着桌上高高的两根喜烛,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心里的紧张刚缓解些,便听见姜峥回来的脚步声。那颗心又紧张起来。 春绒带着侍女简单收拾了浴室,便个个面上带笑地快步退出去。“吱呀”一声响,房门关合,入眼皆红的婚房里,只一对新人。 俞嫣坐在床榻上,看着姜峥将屋内除了那双喜烛外的灯盏一一熄灭。寝屋里暗下去,不黑,是另一种粘稠的红。 随着姜峥朝床榻一步步走来,俞嫣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他走到床榻旁,伸手去解悬勾的床幔。 两扇床幔潮水般落下来。光线又暗了几分,就又稠红了几分。 姜峥在俞嫣身边坐下,他弯腰去脱俞嫣的寝鞋。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俞嫣下意识地双足向后缩了缩,说:“我自己来。” “好。”姜峥收了手。 俞嫣自己脱了鞋子,然后往床榻里侧一点一点挪去。当姜峥上了榻,才发现她无声无息地挪到了角落。 姜峥回忆了一下。 记忆里的俞嫣总是骄骄傲傲地昂着小下巴,脸上的笑容也灿烂。她和一群姑娘家在一起,永远是最惹人眼的那一个。 姜峥还是第二次见到俞嫣会害怕。 上一次,是在水里。 他眉眼间带着笑,问:“还冷?” 俞嫣想了一下,才明白姜峥是在提醒她身上披着的寝衣。她手指头动了动,将他的寝衣脱下来,也不知道往里面放,将目光移到姜峥眼睛上。 姜峥接过来,工整地叠好,放到床头的小几上。 在姜峥看不见的时候,俞嫣皱了下眉,再拿出勇气来,让自己重新摆出温柔的笑靥。她尽量控制着手上的发颤,将叠在一旁的喜被扯开,搭在腿上,动作极其轻柔地躺下来。 姜峥放好衣服拢好红色的床幔回身,便见俞嫣已经躺了下来。 姜峥在俞嫣的芙蓉靥上多看了一会儿。 当姜峥靠过来的时候,俞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陌生男子的气息拂在她颈侧,又在一瞬间在她身体里炸裂开,被侵染冒犯的滋味那般剧烈,身体产生了强烈的本能抗拒。 俞嫣在心里拼命的告诫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她指甲嵌红了手心,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酿酿不怕,不继续了。”姜峥说。 俞嫣懵懵地望着他,问:“好了吗?” 姜峥忽然轻笑了一声。 好了吗?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凑到她颈侧闻了闻她身上的气息而已。 姜峥起身走下了床榻。 俞嫣懵了好一会儿,忽然坐起来,带着慌张地望着姜峥的背影,问:“你去哪儿?” 她的声音有一点颤。 姜峥回头,望向俞嫣。 她一手攥掀鸳鸯床幔,一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娇靥之上泪渍斑斑,一双眼睛带着慌与惧地望着他。纵使铁石心肠如姜峥,也稍有动容。 俞嫣一直记得石绿的话,今天一定要礼成。若不仅没有成,反而是新郎官大婚之夜丢下她夺门而出,那让她以后该怎么在这个家待着?别人要怎么议论她? 姜峥抬了抬手,指向门口的方桌的方向,温声道:“有些渴。你呢,你要不要水?” 俞嫣轻轻点头。 姜峥走到桌旁,拿起倒扣着的瓷杯,瞥了一眼杯身确定洁净,才倒了两杯水,回身来床榻,将其中一杯递给俞嫣。 姜峥优雅地抿了一口水。微凉的水入喉,不仅不冷,反倒正适宜解去夏夜的闷热。他一边慢悠悠地又饮了一口,一边望向俞嫣。 她低着头,双手抱着瓷杯,一小口又一小口地喝着,娇柔的唇一直没离开雪色的瓷杯。 姜峥默默看着俞嫣将杯子里的水全饮尽,才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和他的那一只一起放回去。 姜峥多看了一眼放在一起的两只瓷杯。他身边的东西,从此以后都会变成双份。 “继、继续吧……” 姜峥刚重新上了榻,听见俞嫣的话,整理锦被的长指微微停顿了一下。 “不了。”姜峥说,“以后熟悉些再说。” “不行!”俞嫣微瞪着眼睛,语气坚决。 姜峥沉默了一瞬,抬眼望过去,道:“那你把衣服脱了。” 俞嫣眼睫迅速地颤了一下,再抿着唇,娇娇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她像是被挑衅了一样,很想真的脱给姜峥看。可是她的手垂在身侧,重若千金,根本抬不起来。 她尽量将眼睛睁大些,不让自己哭。 好半晌,俞嫣哼声:“为什么不能是你来?” 俞嫣的语气有一点趾高气扬的凶巴巴,实则不过是让人一眼看穿的色厉内荏。 姜峥又轻笑了一声。他说:“酿酿,不用这样。” 他伸手,想要去握俞嫣搭在身侧的手。俞嫣的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先一步缩了手,背到了身后。 俞嫣轻轻咬了下舌尖,再慢吞吞地把手挪回去,微微抬高小下巴,哼声:“你现在可以握了。” 姜峥眉眼间带着几分微深的笑意,却没有再次伸手。他望向俞嫣,温声:“以后喊我小字就好,知道我的小字吗?” 俞嫣顿了顿,才僵僵地点头,软声唤了遍:“青、青序。” “好了,我们先睡。明日还要早起。”姜峥说。 俞嫣摇头。她始终记得石绿的话,她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像个失败者。 “没有一定要今晚就圆房的道理。一辈子那么长,以后再说。”姜峥顿了顿,“等你不怕的时候。” 俞嫣立刻反驳:“我才没有怕!” 姜峥但笑不语。 俞嫣觉得自己丢脸了,心里有点气恼,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的表现不够好。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些,不去说赌气话。她声音低软下去,勾着几分小姑娘的柔弱:“真的可以不吗?” “当然。” “可是石绿说……” “一个侍女说的话,比我重?”姜峥轻笑着问。 俞嫣心里有逃过一劫的轻松,只是这种轻松很不真实。因为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俞嫣狠了狠心,决定再任性一回。她不去看姜峥,移走目光小声说:“那我睡了。” 她侧过身去,有点慌乱地整理着被子,想躺下。 “酿酿。” 他是不是改主意了?俞嫣蹙眉回望,望见一双含笑温柔眸。 “可以先抱抱你吗?”他问,且朝俞嫣伸出手。 07(弄湿) 第七章 俞嫣呆了呆,捏着喜被的手指头用力攥了一下,再松开,缓缓挪过去,放进姜峥伸过来的掌心。 他的手上还是有一点凉。俞嫣纤指僵僵地搭在他掌中。她有些不敢去看姜峥,目光落在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 姜峥没什么动作,眸色温和地凝视着躺在他掌中的这只手,过了一阵子,他才慢慢长指收拢,将女儿家的细软柔荑逐渐握在掌中,力道再一点一点加重,仔细地感受着些什么。 手上被禁锢包裹的感觉让俞嫣心头怦怦跳着,很是慌乱。可是在这种慌乱之余,俞嫣又隐约品出了一丝奇怪。 然而俞嫣还没来得及多想,姜峥忽然用力一拉,便轻易将俞嫣拉过来,让她彻底撞进他的怀里。 男子坚硬的胸膛相抵,让俞嫣大脑空白了一息。顷刻间,俞嫣的脸颊也红了个彻底。不管什么时候都腰杆挺直的俞嫣,第一次将脊背一点一点弓起来,想将前胸藏起来,而不是这样紧贴着他。 感受到怀里人的抵触,姜峥的另一只手撑在了俞嫣的后腰,他慢条斯理地问:“不可以吗?” 听见耳畔姜峥的话,俞嫣脊背一点点向后缩弓的动作停下来。她轻轻咬了下唇,重新将腰身挺直。 “可以。”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低软的声线下藏着抛头颅洒热血的决然大无畏。 顿了顿,俞嫣再狠心补一句:“你、你要是想继续也可以。” 耳畔传来姜峥很浅的一声笑。 “青序。”他说。 俞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不喜欢她用“你”来称呼他。她重新小声唤他的小字:“青序……” “对。青序。”姜峥说话似乎永远这样慢悠悠,若像此时这样再压低几分音量,飘进耳畔更有几分缥缈山雾的韵味。 紧接着,俞嫣感觉到姜峥的面颊靠过来,紧贴着她的颈侧。他的鼻尖若有似无擦过她的雪颈,淡淡的气息拂过来。 俞嫣搭放在一旁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了。 许是因为没有人看见了,姜峥眉眼间如四月春风的浅笑淡去不少。他垂眸,视线落在怀里的人后脊。他那双眼睛没有笑时,变得冷了许多。此时,他凉沉的眸中多了几许思量与试探。 对,他在试探。 他在试探自己对怀里这个女人的承受度。 想爬床的脏婢可以随意扔杀,可是怀里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是他自己挑中的妻子。 还行,没有感觉到厌恶。暂时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姜峥低头,将微凉的唇,隔着俞嫣身上轻纱寝衣,落在她的肩头。 俞嫣细软的肩立刻僵缩了一下。 姜峥已经放开了她,又是一副温润含笑的眉眼望着她。他说:“我们睡吧。酿酿。” 俞嫣红着脸,不敢去看他那双仿若浸着佳酿的眸。她匆匆忙忙地侧转过身去,整理了喜枕和喜被,便躺了下来。她很想背转过身去,理智又觉得那样不好,便平躺着,双手交叠地搭在身前。 她将眼睛闭上,异常灵敏的耳朵听着姜峥在她身边躺下来。 夜,是那样的宁静。 可是俞嫣一点睡意也没有。纵使她昨天晚上熬了夜,明显睡眠不足。 平生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同榻而眠。而这个男子除去是她夫君的身份,也是她今日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 太多的情绪聚在俞嫣的心头让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连翻身也不想,担心影响身边人睡去。她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躺在喜床上。时间在她脑海中已经没有了概念,她实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睡不着吗?”姜峥忽然开口。 俞嫣不吭声,仍旧一动不动,假装自己睡着了。 紧接着,她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 他要干什么?俞嫣忽然紧张起来。可她在装睡呢,她不能睁开眼睛去看。 哦……原来是给她盖了盖被子。 是了,他若想干什么,之前便干了,也不会拖到现在。俞嫣啊俞嫣,不要那么小人之心行不行。这个人,分明还算体贴。 俞嫣逐渐安慰了自己,略放松之后,这才稍微有了点睡意。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睡前喝掉了一整杯的水,她还没睡着呢,忽然想去净室。 俞嫣白着小脸忍了一会儿,终究是妥协地睁开眼睛。她偏过脸,望向睡在身侧的人。 隔着鸳鸯床幔,外面成双的喜烛光影照进来,照在姜峥无可挑剔的五官。俞嫣莫名觉得睡着了的姜峥,眉眼太冷。 这个人,是她的夫君。 也就只有他睡着了时,俞嫣才敢这样打量着他。 可是俞嫣很快就不能打量着姜峥了。她犯难地想着该怎样下榻又不吵醒他。 从姜峥身上跨过去?俞嫣自然是不愿的。她轻手轻脚地挪到床尾,再小心翼翼地下去。寝鞋摆在床榻正中的地方,她只好只着绫袜,走过去穿鞋。 她踮着脚尖往外走,并没有看见姜峥在她身后睁开眼睛。姜峥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踩着寝鞋的一双小足上。寝鞋没有好好穿在她的小脚上,足跟将鞋后踩得瘪塌。随着她踮着脚往外走的动作,小巧圆润的足跟一下又一下离开鞋子再落下。 今晚是大婚之夜,在外面候着等吩咐的可不止石绿。春绒也带着侍女候着,候着房中人叫水。 可是直到下半夜,新房里都没有什么响动。春绒脸色平静,石绿却有点坐不住替俞嫣担心。 好不容易听见点细微响动,石绿立刻抬起头,仔细去听。 春绒比石绿更了解府中的布置,她轻声说:“当是主子夜间去净室。” 石绿亦对春绒笑了笑,只是她那颗心却彻底凉了下去。 当俞嫣从净室回来,她动作轻柔地开门再关门,恨不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酿酿,我在这里。”姜峥忽然开口。 俞嫣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看见姜峥正斜倚着门旁不远处的方桌,手里握着一只瓷杯。 “是我把你吵醒了吗?”俞嫣问。 “没有。渴。”姜峥微抬手,手中握着瓷杯。 俞嫣点点头,朝床榻走去。经过姜峥身侧的时候,姜峥的手忽松,瓷杯从他手中掉下去。 清脆的一声炸裂响动,瓷片溅射,水亦是。吓了俞嫣一跳,也惊到了院子里候着不能睡的下人。 俞嫣离姜峥有一些距离,摔碎的瓷片离她尚远,可是杯子里的水却溅了一些在她的鞋面上。 “有没有伤到?”姜峥一边问着,一边朝俞嫣走过来。 “没有……”俞嫣话音尚未落下,人已经被姜峥打横抱了起来。 俞嫣心跳迅速地快起来,身体紧绷的同时,已下意识地因怕摔而抬手攀在姜峥的肩。 俞嫣看见自己的衣袖,红色的轻纱下雪肤无所遮。她的指尖儿轻颤了一下。 幸好,到床榻的距离并不远。 姜峥很快将俞嫣放了下来,他弯腰,握住俞嫣的脚踝,将她的鞋脱下。 俞嫣缩了缩腿,想将腿缩回床榻上,可是姜峥仍未松手。 “袜子湿了。”他说。 说着,姜峥解开了俞嫣踝侧的袜带,将松垮的袜子从她足上扯下来。一只雪足乖乖地落入他的掌中。 “没有弄湿。”俞嫣蹙着眉辩解。有点不高兴袜子被他扯了去。赤着的小足落在外面,落在他的掌中,那种被冒犯的情绪又从俞嫣心里冒了出来。 姜峥视线落在掌中足,多停留了两息,又去解她另外一只足上的绫袜。袜子落了地,姜峥中指沿着俞嫣的足跟朝前缓缓地滑过,慢悠悠地穿过她的整个足心,直至小巧的脚趾。 “你干什么?”俞嫣红着脸,微抬着下巴,下意识地拿出带着恼意的斥责语气。 姜峥含笑望过来。对上他的温柔眼,俞嫣一怔,忽然觉得是自己反应大了些。她鱼儿一样地从姜峥掌中逃开,钻进大红的锦被里。 姜峥起身,走到门口唤人进来打扫地上的水渍和碎片。而他自己,则是去了净室去洗手。 两个侍女头也不敢抬地打扫收拾,只看出去的时候,实在压不住好奇心,望了床榻一眼。可惜床幔垂着,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姜峥在铜盆中反反复复地洗手,水面映出他面无表情的隽逸五官。他拿了棉帕仔细拭去手上的水痕。倒水声隐藏了他随口轻声的两个字—— “麻烦。” 姜峥回去的时候,看见俞嫣面朝床榻里侧侧躺着。他上了榻,将搭在她身上的锦被往上提了提。 快天亮时,俞嫣才勉强睡着。虽睡着了,她也一直没有睡踏实。明明知道睡在身后的人是她的夫君,可是睡梦里却始终觉得在与野兽共眠,没有一时觉得安心。 清晨姜峥起身时,俞嫣立刻醒了过来,跟着坐起身。她的眼睛不由落在姜峥的身上,他正将床头那一侧的床幔悬挂起来。姜峥显然并不想管另一扇床幔,挂完这一侧,便转头望向俞嫣。 “夫人昨晚没睡好。”他说。 “挺好的啊。”俞嫣抬着小下巴反驳。 姜峥笑笑,温润的语调劝慰着:“日子久了,会更习惯的。”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知道侍女快进来伺候。俞嫣抿了抿,把想呛嘴的话忍回去。 姜峥却忽然朝俞嫣走过一步,俯下身来。 俞嫣不知他要做什么,惊讶地略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视线顺着姜峥探过来的手而走,落在自己的肩上。姜峥捏着她的衣领,将她滑下去的领口拉好。 俞嫣呆了呆,竟是不知何时轻纱寝衣的一侧滑下去,将左侧大片的肩臂露出来。 08(谁呀) 第八章 石绿和春绒进来时,姜峥已经去了浴室梳洗。两个侍女扫了一眼床榻,心里就都有数了。 春绒跟进浴室里伺候,石绿快步走到床榻旁,在俞嫣面前弯下腰,不死心地小声询问:“郡主,没成吗?” 瞧着俞嫣的神情,石绿知道自己这是多此一问,她赶忙微笑着说:“没事。” 她蹲下来给俞嫣穿鞋,扶她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今晨有些变天,似乎要下雨。 俞嫣往浴室去梳洗,进去时,姜峥正从里面出来。小夫妻两个没什么表情,春绒和石绿两个侍女倒是胆战心惊地仔细去瞧着两个人的态度,企图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 石绿满肚子的话,却也只能咽下去。毕竟这一大清早的,一会儿还要赶着出门。再说姑爷就在一旁。 俞嫣梳洗完从浴室出来时,姜峥已经换好了衣服。霜色的衣衫衬得他更加芝兰玉树。霜色衣衫露出里面莲红的中衣衣领。这一抹鲜色,好似正是因为新婚而穿搭。 姜峥正在慢条斯理地扯着窄袖上的系带。俞嫣稍微犹豫了一下,朝他走过去,递过手。 姜峥眸色微凝,转瞬微笑着将手递给她,让她来系。他温声:“变天了,一会儿多穿些。” “我知道。”俞嫣垂着眼睛,将他的袖带穿过去,仔细系好。这种袖口的细细带子不起什么实际作用,只是好看罢了,今年忽然时兴起来。 石绿听着小夫妻两个的对话,悬着的那颗心稍微好受一点。 临出门前,俞嫣将亲手绣的荷包系在姜峥的玉带上。姜峥垂眼看去,荷包上没有绣花草鸟鱼,而是绣着水墨山河,和一首小诗。 俞嫣整理着自己的芙蓉耳环,做出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实在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姜峥的反应。 姜峥指腹抚过荷包上的小诗绣纹。 “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姜峥将这句小诗念出来。他轻笑了一声,俞嫣立刻皱眉看向他。 姜峥抬眼望来,说:“下次给我绣情诗更好些。” 俞嫣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飘移开,慢声:“我才不喜欢做这些。要不是习俗,才不绣。” “好。那就不做。”姜峥将荷包放下来,将系着荷包的红绳理了理。然后牵了俞嫣的手,往外走。 俞嫣目光落在被攥住的手,心里有点别扭。她勉强把这种别扭压下去,小声跟姜峥请教:“一会儿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吗?” “当成自己家,自在些便是。”姜峥道。 俞嫣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没谱。她以前不仅见过姜峥的母亲,也客客气气说过话。可是成了自己的婆母,总是难免生出些别样的心态。大概是那些婆母苛待儿媳的话听过一些,她总担心今天会被立威。 俞嫣皱着眉。心道若是走习俗规矩,忍一忍就罢了。可若姜峥的母亲太过分,她是绝对忍不了的。 俞嫣还有一件事情想问姜峥,可是有点难以启齿。再考虑几个侍女跟在后面,也不想被她们听了去。她犹豫了一下,被姜峥握住的那只小手动了一下,用指端轻轻点了下他的掌心。 姜峥停下脚步,侧身而望,望见她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姜峥弯下腰,附耳过去。 俞嫣这才小声问:“昨天晚上的事情真的不要紧吗?” 姜峥弯腰凑过去,视线落在俞嫣轻晃着的芙蓉耳饰上。粉嫩的小芙蓉用细细的银线串着,坠在她颈侧,轻轻地晃着,偶尔擦过她雪白的玉颈。 他望着那支轻晃的耳饰,温声:“没事。母亲不会在你面前提。” 远处不知是哪房的人也正要去请安,远远地看见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靠近着说悄悄话,清晨的暖阳让两个人交叠缠绵的影子,轻浅温柔。 · 姜峥的祖父是靖宁候,姜峥的父亲任一品武职。两位叔叔亦在朝中为官,都是实打实挣出的功名,绝非捐贿而来。 而姜家媳妇们的娘家亦皆是家底渊博,非富即贵。唯一一个娘家官职低微的,正是姜峥的母亲。不过整个京城贵妇们见了姜峥的母亲,无不客气奉承。因为姜峥的母家虽然没有大官,却出了个皇后。 因为老寿星,也就是姜峥的太奶奶还活着,姜家一直未分家。偌大的姜府人口昌盛,经过几次扩建,像个小型的皇宫。 到了姜峥母亲的住处,庭院里的婆子见到小夫妻过来,立马支会身边的侍女进去禀告,自己则是喜气洋洋地迎上去,说着贺喜的话。 还没进门,俞嫣先听见了小孩子的咯咯笑声。 “大太太,六郎小夫妻过来了。”陈嬷嬷笑着说。 俞嫣正疑惑,姜峥解释:“那个孩子叫凌凌,是长姐的孩子。” 俞嫣这便明白了。姜峥有个嫡姐,已经嫁了。因为姜家办喜事,带着孩子过来。小孩子伶俐讨喜,大太太让女儿和外孙多住几日。 大太太赶忙将怀里的凌凌递给乳娘,带笑的目光扫了姜峥一眼,便望向了俞嫣,又看了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俞嫣立在姜峥身侧,和他一样唤“母亲”。她膝还没有弯下去,陈嬷嬷已经将人扶了起来。 “来这里坐。”大太太朝俞嫣招手,“以前见了你就喜欢,没想到竟有这福气,最后成了一家人。我那些姐妹啊,一定嫉妒我抢了个这么好的儿媳回家。” 这和俞嫣想得有点不一样。 “我母亲是不是还算好?”姜峥忽然开口,带着笑意。 俞嫣本就有点局促,听了他这话,顿时急声:“母亲当然好。我以前见到母亲时,就觉得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陈嬷嬷在一旁笑着说:“这是亲事先未定,婆媳两个先结了缘!” 屋内伺候的侍女们个个脸上露了笑。 姜峥再开口,这次不再玩笑,语气略认真些:“母亲,咱们家人口多,一会儿到了前面,母亲可别和婶母们说着话就把酿酿忘到一边去。” 大太太笑言:“不愧是娶了媳妇的人。” 她又拉着俞嫣的手,上下打量着,感慨道:“我这儿子啊,眼睛挑。挑来挑去,只中意你。我这边还没上门求亲呢,没想到出了春日宴的事情。也算是天公作美!” 俞嫣有点茫然,一时不清楚大太太这话是真的,还是故意将话说得漂亮些。 瞧着她这表情,大太太了然,她问:“青序没和你说?” 俞嫣疑惑地望向姜峥。 “我怎么不知道?”她问。 姜峥已经在俞嫣另一侧坐下,推谢了侍女递来的茶水。他对上俞嫣的目光,含笑道:“那日去你府上想寻你说话,你不肯见我。” 俞嫣一怔,将唇抿起来。 俞嫣的确是姜峥在母亲催婚下,勉为其难挑中的人。挑中她的原因,有些可笑。 至于春日宴的意外…… 宫中有妃子在小舟上做了手脚想害另一个将要献舞的妃子,这是真的。可是俞嫣上错小舟,却并不是一个意外的巧合。 当然了,那不是姜峥做的手脚。他挑中俞嫣,大可光明正大地上门求娶。犯不着使那么下三滥的手段,更何况湖中水真的太脏了。 没有人知道当时姜峥立在湖边看着俞嫣扑腾着往下坠的时候,他心里是多么犹豫。彼时,姜峥差一点转身就走,换个人娶就是。 最终也说不清是不想看小人得逞,还是觉得京中很难再挑一个比她好的,姜峥才皱着眉下水去救人。 现在想起那些脏兮兮的水,他仍觉得厌烦。 厌烦的情绪在姜峥的眸底一闪而过,他迅速又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温润眉眼。他靠近俞嫣,说道:“以后会仔细说给你听。” 俞嫣轻轻蹙了下眉,觉得有好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望着对她温柔笑的姜峥,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不过没有关系。她分明昨日才认识他,以后总会慢慢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俞嫣在大太太这边待了大半个上午,她所想的刁难情景全然没有,就好似以前在宴席上见到大太太时一样地说说话。 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大太太果真如姜峥所言,只字未提。 快晌午,大太太带着俞嫣往前面去。姜家人口多,平日并不一起用膳,只新妇进门,今日总要郑重地聚一聚。 俞嫣一直面带微笑地跟在婆母身边,大太太亲自给她介绍人,让她叫谁她就叫谁。纵使她根本记不住这些脸谁是谁,仍旧落落大方,应付得体。 眼看着就要端上午膳,俞嫣以为今日会一直这么顺利下去时,忽然有人酸溜溜地开口:“没圆房的新娘子,就是精神好。” 俞嫣惊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望过去,看见说话的人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家,瞧着发髻仍待字闺中。 远处的人听不见,近处正说话的人皆是不由一静。 俞嫣不是没想到今日会有人拿这事刁难,可也只能是婆母或祖母。 这谁啊? 婆母刚刚好似介绍了一嘴,可是人太多,她记不清了。 俞嫣正想着该是装一下温柔,还是直接拿出往日的做派去训斥她,身后忽然传来姜峥的声音。 “撵了。”他说。 俞嫣惊讶地看着那个姑娘白了脸,紧接着有两个婆子过去直接将人拉下去了。 她去看婆母,婆母皱皱眉,好似没当回事似的继续和凌凌说话。 俞嫣几步挪到姜峥面前,问:“她是谁呀?” 姜峥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随口说:“一个脏……” 俞嫣眨了下眼睛。 姜峥微顿,又微微笑着改了口:“一个远房表妹。” 09(偷亲) 第九章 俞嫣也不好和姜峥单独说太多,没再多问,继续回去和妯娌说说话。 姜家人口多,姜峥这一辈的郎君一共九个。姜峥行六,却是最后一个成亲的。是以,俞嫣一下子多了好些妯娌。她微笑着与她们说话,大方得体,实则心里还在想着刚刚那个“远方表妹”的事情。 她实在不清楚那是个怎样的亲戚关系,才会被府里的公子一句话给撵了。 再者,自昨晚直到现在,俞嫣心里一直没谱昨晚没礼成是不是给自己埋了个雷。姜峥没有隐瞒,如今应该是整个府里都知道了。俞嫣一时之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如今府里姜峥下一辈的孩子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屋子里时不时伴着些孩童的说笑声。俞嫣回头,寻到婆母的身影。陈嬷嬷发现了俞嫣的目光,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望过来,含笑朝俞嫣招手。 俞嫣辞过身边的妯娌,到婆母身边去。 “孩子,怎么了?”大太太拉着俞嫣的手。 不等俞嫣开口,大太太又了然地“哦”了一声,拉着俞嫣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屋里吵闹,咱们出去说说话。” “好。”俞嫣乖淑地陪在大太太身边。 到了外面不那么吵闹时,大太太慈爱地开口:“刚刚那个远房表亲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俞嫣没想到婆母主动提到这件事。她微笑着点头:“我听母亲的。” 大太太显然没打算就这样简单一句话揭过去,她继续宽慰:“青序以后是要承爵的。所以总会有些人盯着,甚至拿出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姜家怎么说也是世家门第,规矩还是要讲的。这所谓夫妻一体,在长辈看来还有另外一番意思。你嫁到我家里,与青序成为一体,他是我儿,我自然也要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不管大太太这话有几分真,俞嫣听了心里都是一暖。刚嫁到陌生人家的紧张和局促被这种温暖慢慢融化去。她眉眼间挂着温柔的笑,认真说:“我会好好孝顺母亲的。” 大太太笑笑,说:“母慈子孝,得母亲先做到慈。我与说这些,可都不是客套话。是想告诉你,你既然嫁过来了,就要把这里当成家。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有了什么委屈,不要将自己当成外人去忍耐。大可来母亲这里来,与我说说。自你嫁给青序那一日起,母亲就有责任照顾你给你做主。” 俞嫣听得动容。她忍下眼角的一点湿意,松开大太太的手,朝着她,眉眼带笑地认真地福了福身。 屋子里,几个媳妇瞧着外面走在游廊里的婆媳两个,笑着议论着。都是有婆母要侍奉的人,这些儿媳们私下里议论,府中三位婆母,就属大太太最好相处。 四夫人朝七夫人打趣:“臻臻以后不能总拿自己有个好婆母跟咱们几个炫耀了。现在大太太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婆母了。” 宋臻笑着说:“能和小郡主一起侍奉婆母,那是好事呀。” 姜家九位郎君,只老七姜嵘和姜峥是亲兄弟。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是颇为严厉的婆母,惹得r />   宋臻眉眼带笑,实则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不是源于四夫人刚刚的玩笑话,而是婆母的不公。二房三房不去比,只大房这边来比,都是大太太的亲儿子,怎么两个儿子娶妻的聘礼差了这么多? 原先让宋臻引以为傲的丰厚聘礼,被俞嫣这个新妇打破了。 很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各处说话的人都齐聚到了厅堂。因为都是一家人,没有男女分席的讲究,而是按照一房一房的远近关系排座次。 俞嫣看了一眼座次,在姜峥身边坐下。 原先一大家子的人热热闹闹地说话,真等到开膳时,反倒安静下来,讲究一个食不言。连之前嬉闹的孩童也不再发出声音,规规矩矩地进膳。 俞嫣侧首,有点好奇地望向姜峥手里的玉箸。这一桌,只姜峥用的筷子不一样。 俞嫣再悄悄地打量着周围,每个主子身后都立着伺候的侍女,时不时地为主子布菜。 唯独姜峥没有。 再一看,姜峥吃的东西也和别人不大一样。即使有公筷、公匙,姜峥也没有动过桌上其他人会吃的东西。他的膳食是春绒单独端过来的。 宋臻坐在姜嵘身边,正对着俞嫣。她瞧着俞嫣的神情,心里有些好笑,猜着这新媳妇儿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嫁的夫君怪癖有多严重。 俞嫣敏感地察觉到了宋臻的目光,甚至她隐约觉得不止是宋臻在偷偷打量她。原先以为这是对新妇的正常打量,如今俞嫣却有些不确定了。 “尝尝这个。”姜峥夹了一块玉米酥,递到俞嫣面前的碗中。 食不言的厅堂,姜峥纵使声音很低,也会落入旁人耳中。 俞嫣手里握着银箸,用箸端点了点玉米酥,犹豫之后,还是如实地小声说出来:“我不吃玉米……” 姜峥望过去,视线落在那块被俞嫣用过的银箸抵着的玉米酥。他犹豫了一下,才微笑着开口:“好,我记住了。” 说着,他重新将递过去的那块玉米酥夹了回来,放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吃得很慢很慢。 大太太稀奇地看了姜峥一眼,她收回视线垂眸去吃东西时,眼睛里带了点笑。 宋臻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手中捏着的小勺倾倒,莲子糖洒下去也没反应。 姜嵘轻咳了一声。 宋臻这才回过神。她刚想尴尬地解释一下,忽然一阵犯恶心,赶忙把脸偏到一侧,用帕子捂着嘴一阵干呕。 “怎么了这是?”姜嵘赶忙去拍媳妇儿的背。 宋臻脸上通红,自责失态出糗。大太太目光闪了闪,立刻让身边的婆子去请大夫。 府里就有大夫,很快将大夫请来。宋臻被扶到一侧去,由着大夫把脉。 “七夫人这是有喜了。恭喜恭喜!” 一瞬的安静之后,整个厅堂立刻响起一大片道喜声。不管是主,还是仆,个个都脸上喜气洋洋。 陈嬷嬷侧了侧身,对大太太道喜:“这是双喜临门了!” 大太太笑着点头,自然很是高兴,叮嘱宋臻身边的人要多注意些。 呆了半天是姜嵘忽然跳起来,兴奋地说:“我要当爹了!” 他冲到宋臻面前,直接将人抱起来。宋臻惊了,赶忙红着脸去推他:“这么多人呢,你快放开我!” “哦哦……”姜嵘这才不好意思地将媳妇儿放下来。 虽是不太合适的举动,可因为特殊情况,谁也不会苛责,只是笑着道喜。 宋臻满脸通红,很是不好意思。这种不好意思里,也存了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视线越过人群,望向俞嫣,忽然觉得自己也不酸她聘礼多排场大了。那些都是虚的,一个真心暖人的夫君才是真的。小郡主聘礼再多排场再大还不是要守活寡! 俞嫣也和其他人一样向宋臻道了喜,她收回目光,望向姜峥时,却觉得姜峥似乎脸色不太好。她顺着姜峥的视线望过去,落在那碟玉米酥上。 是因为她刚刚没有吃那块玉米酥,他不高兴吗?不能吧?俞嫣否定了这个猜测。 姜峥感觉到了俞嫣的目光,他望过来,又是一双温润温柔眸。这让俞嫣觉得许是自己刚刚看错了。 午膳后,外面忽然飘起毛毛雨。 雨很小,俞嫣并不打算等雨停。她一连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不想耽搁了午憩。 “你先回去。我等一等再走。”姜峥道。 俞嫣以为姜峥有事,并不知道他讨厌淋雨,要等雨停。 俞嫣回去之后,换了衣裳,便打着软绵绵的哈欠躺在床榻上,想要午睡了。 成亲之前,她心里很忐忑,有很多担忧。可是一切都很好,她所担心的情况暂时都没有发生。 姜家虽然人口很多,可是旁的人是好是坏并没有那么重要。婆母的好相处,让她心情很好。 还有姜峥…… 俞嫣的唇角慢慢翘起来。她对这个夫君是很满意的。他有着好看得不得了的眉眼,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还那样温柔体贴,会顾虑她的情绪…… 俞嫣抬起手,用手心捧住自己欢喜的脸。 那些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似乎就在前面,都会成真。 放松下来的俞嫣很快睡熟了,连姜峥回来了也没有觉察。 姜峥看了一眼睡着了的俞嫣,走进更衣室,换下外衫,只着中衣回到房中。 他在床榻旁坐下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熟睡的俞嫣。他那双向来温柔看人的眼眸此时只有看一个陌生人的疏离。 姜峥自小喜洁,不过以前还没那么严重。之前随父亲在军中待了三年。军中那种地方干净不起来。他忍了三年,回来之后喜洁的程度便越来越夸张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姜峥知道自己必须娶妻。 如果一定要娶妻,那就俞嫣吧。 毕竟,她在人群里白得发光。肤如皑雪的白,看上去更干净些。 俞嫣侧躺着睡去,不需要故意扯开衣领,也隐约有动人春柔在她衣领锁骨下若隐若现。那是属于女子的温柔,也是对男子的勾引。姜峥抬手,用指背轻抚过俞嫣的脸颊。细腻的肤理,柔软娇嫩。 他总要去接纳她。不管是她筷子碰过的玉米酥,还是她这个人。 姜峥轻抚俞嫣面颊的动作忽停,他俯下身去,凑近俞嫣娇妍的面颊。两个人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缩短,姜峥想要试探着,去吻她。 10(被亲) 第十章 俞嫣忽然睁开眼睛,看见几乎贴近的姜峥,她吓了一跳,还没睡醒的迷糊让她忘了身在何处,还以为在自己的香闺,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退红——” “郡主怎么了?”退红小跑着推门进来,却生生顿住脚步,望着床榻上的情景,再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俞嫣也回过神来,把姜峥认出来了。她张了张嘴,继而尴尬不已。 姜峥转首,望向杵在门口的侍女。退红赶忙屈了下膝行礼,便匆匆转身退出去,自然也没忘把门关好。 姜峥转过脸来,含笑望着俞嫣,他温声开口:“把你吵醒了。” 俞嫣还没有从惊吓下彻底缓过来,心口仍旧怦怦跳着。她带着抱怨语气地低声:“你干什么呀……” “抱歉。”姜峥温声赔礼,“我只是……情不自禁。” 俞嫣望过来,撞见他的温柔眸。俞嫣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责怪自己睡糊涂了,竟没认出自己的夫君,还把侍女喊进来。 “是我睡糊涂了……”俞嫣歉声。 她搭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下锦被,然后忽然抬起脸,赔礼似的飞快地在姜峥的脸颊亲了一下。 姜峥的身体僵了僵。 他很快回过神,温柔地说:“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 说着,他直起身,打算放幔上榻。 俞嫣蹙了下眉,忽然有点不确定地说:“你不喜欢……” 姜峥微笑着放下床幔,缓声道:“怎么可能不喜欢。” 俞嫣敏感地觉察到什么,她坐起身,盯着姜峥,再次重复一遍:“你不喜欢。” 因为睡糊涂傻得没认出他,俞嫣心里噙了点小愧疚,才主动去亲了他。可若他不喜欢,俞嫣接受不了。 姜峥已经上了榻,整理好搭在两个人身上的被子。 “怎么可能不喜欢?”姜峥抬眼脉脉望过来,“只是第一次被亲,有点意外。” “而且,”姜峥顿了顿,“有些事情还是要先放下床幔。” “什么?”俞嫣眨了下眼睛,继而盯着姜峥的目光有了躲闪。 姜峥握住月皊的小臂,微用力一推,便让她躺回在床榻上。他俯身靠近,本该是去亲吻她的唇角,姜峥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还是将轻轻的一个吻,落在俞嫣如雪的面靥。 这次换俞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羞意顿时席卷而来,让她心里那零星的敏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些慌了神地轻轻去推姜峥,说出口的声线也变得有点轻颤:“姜峥,白、白天呢……” 耳畔传来姜峥一惯温柔的语气。他说:“我知道。我不做什么,只是亲亲你。” 姜峥目光落在俞嫣的脸颊,他抬手,用指背缓慢地蹭了一下自己的唇。 “还有,你又叫错了。” 俞嫣咬了下唇,红着脸小声改口:“青序。” “对。我喜欢你这样喊我。”姜峥盯着月皊慢慢泛了红的娇靥,再次凑过去,又亲了一下。 俞嫣缩了缩肩,下意识地想要躲避。 姜峥盯着俞嫣的面颊,十分缓慢地舔了一下唇。然后他用温柔的语气说着确定的话:“我的酿酿害羞了。” “我才没有!”俞嫣小声反驳。 换来耳畔姜峥的一声轻笑。 姜峥扯了扯盖在两个人的锦被,在俞嫣身侧躺下来。他说:“酿酿,我们睡了。” 好半晌,俞嫣觉得自己的脸颊没有那么烫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脸去看躺在她身边的姜峥。 他合着眼,就躺在她身边很近的地方。纵使嫁过来之后一切都很顺利,可俞嫣心里仍旧有一种踩在云端上的不踏实感。 俞嫣仔细去瞧姜峥清隽的五官,短暂的犹豫之后,她小声开口:“青序,我可能不是一个很温柔懂事的人。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跟我直说。好不好?”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骄纵又爱使小性儿,公主娘以前就时常说她不懂事,也不知道体贴人。 如果是她做得不好,她不是不愿意试着去做小小的改变。就小小的,小小的改变。 姜峥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其他的都好,只一点。” 俞嫣瞬间皱了眉。她主动先示好,可若姜峥真的说出她不爱听的话,恐怕她还是会忍不住不高兴。 姜峥说:“如果酿酿每日晨时起来和晚间睡下前都来亲亲我,那就更好了。” “你……”俞嫣轻哼一声,“我不理你了!” 她转过身去,将大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 姜峥这才睁开眼睛,侧过脸去望俞嫣。 他又舔了一下唇。 姜峥抬起手,慢悠悠地将俞嫣搭在身上的被子往下扯一扯,将她藏起来的口鼻露出来。 · 俞嫣睡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又侧躺着的姿势变成了平躺。姜峥并不在她身边。俞嫣皱皱眉,软绵绵地打着哈欠坐起身。 “醒了?”床幔外传来姜峥的声音。 俞嫣张着打哈欠的嘴一下子闭上。她挪到床榻外侧,挑开床幔往外看去,看见姜峥斜倚在窗下的软塌,手里拿着一卷书。 俞嫣轻“嗯”了一声,抬腿下榻。她一双小脚踩进柔软的寝鞋,习惯性地踩着鞋后跟,朝梳妆台走去,打算梳理一下睡乱的头发。 姜峥看了一眼她露在鞋外的绫袜,良久才将目光向上移去。 身边忽然多了个男子,俞嫣心里有很多不适应。她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应该去慢慢适应这种不适应。来日方长,以后的每一日,姜峥都会在她身边。 俞嫣尽量当姜峥不存在,仔细给自己梳理完头发,她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昨日大婚,她的指甲被特意染过。不仅染了红红的颜色,还在指甲上画了些图案。有囍字,也有连理枝。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哪里了,碰坏了一点。 “退红——”俞嫣扭头望向门口唤人。待退红进来,她扬了扬自己的手,蹙眉说:“给我卸了。” “是。”退红应了一声,便先退出去。她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盆温水,还有药脂。 俞嫣将一双柔荑放进温水里,泡了一会儿,然后退红拿着卸颜色的药脂涂在俞嫣的指甲上,再用棉帕包着她的手。 这还是姜峥第一次看女子卸指甲上的染色。 一通折腾下来,当退红将俞嫣手上的棉帕取下来,俞嫣指甲上的染色已经卸得差不多了。 姜峥忽然开口:“没弄干净。” 俞嫣回头,这才发现姜峥一直看着她。她还以为他在读书呢。俞嫣轻嗯一声,说:“是有点不好卸。” 俞嫣瞧着自己的指甲,想着这不是卸得很干净吗?姜峥修长的手忽然出现在俞嫣的视线里。 姜峥拉过俞嫣的手,用指腹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一下俞嫣的指甲,然后去拿了药脂,重新给她的指甲涂抹。 俞嫣不想麻烦他,她说:“明天自己就会消彻底的。” “没事。闲来无事,很想为酿酿做些什么。”姜峥抬眼,用一双含笑的眸子温柔地望着她。 退红在一旁抿着嘴笑。 俞嫣蹙了下眉,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姜峥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在俞嫣对面坐下,他捧着俞嫣的手,专注地仔细给她指端抹上药脂,去卸染料。 俞嫣蜷长的眼睫轻轻扇动了一下,抬着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姜峥。他捧着她的手,眉眼温柔,神情专注。 俞嫣心里生出些错觉来,好似新婚燕尔郎情妾意就是这个样子的。 “好了。”姜峥放开俞嫣的手。 俞嫣“咦”了一声,盯着自己的指甲仔细地瞧。他果真很用心,将她指端擦蹭得干干净净,一点染过颜色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谢谢。”俞嫣望了姜峥一眼,再快速将目光收回来。 姜峥笑笑,带着几分温柔:“酿酿与我客气了。” 俞嫣身上还穿着午休的衣衫,她丢下一句“我去换衣服”,便起身快步朝换衣室去。 姜峥含笑目送着她,在她进了换衣室后,姜峥拿起搭在盆边的湿帕子,反反复复地擦手,直到将他修长的指擦得有些过分发白泛青。 下午,俞嫣没什么事情。她在春绒的陪同下,在姜家转了转,熟悉一下姜府的布置。即使从小生活在气派的公主府,俞嫣也不得不承认,姜府的确更大一些。 等她回去,姜峥身边的另一个侍女夏浮递上礼单,询问她可否有需要添改的东西。明日要回门,这份礼单是回门时要带的礼物。俞嫣扫了一眼礼单,瞧着没什么太大问题,便点了头。 不过一想到明日就要回家去,能见到公主娘、哥嫂和臭弟弟,俞嫣心里一下子开心不少。嫁到姜家哪里都顺心,可再怎么顺心也不如自己家。虽才一日,好似已经与家人分别了好久。 俞嫣回到寝屋,见姜峥仍是午后那般倚靠在软塌上读一卷书。 “这么开心?”姜峥抬起眼睛,含笑望过来。 俞嫣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朝他走过去,不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你在读什么书?” 姜峥将书合上,抬了抬封皮给俞嫣看。 “《夫妻之道》……”俞嫣念出来,不由轻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她轻哼一声,嘀咕:“不读些有用的书,没个正经……” “六年前已经考过科举了。”姜峥含笑答话,眸色里带着几分无辜的戏谑。 俞嫣觉得姜峥是在臭显摆探花郎的身份。她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开不理他。 姜峥忽然伸手握住她手腕,俞嫣一下趔趄朝后跌去,跌坐在姜峥的腿上。 姜峥垂眼看去。屁股可不是个干净的东西。 11(恶心) 第十一章 俞嫣赶忙站起身。姜峥也回过神来,他微笑着捡去俞嫣袖上不知何时粘的一片草叶。 俞嫣望了一眼那片草叶,才明白姜峥为什么忽然拉住她。她说:“我去看望一下宋臻。” 宋臻中午被查出有孕,今日府里各方都要带着礼物过去道喜。俞嫣自然也不例外。 “好。”姜峥颔首。 他微笑着目送俞嫣往外走,待她出去了,姜峥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拿了帕子,反复去蹭捡过草叶的指腹。 姜峥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他伸出手,拂了拂被俞嫣坐过的地方,又抻了抻几乎不存在的褶皱。 片刻之后,姜峥将目光重新落回书册。 · 宋臻笑盈盈地接待络绎来贺喜的人,当然也包括刚到的俞嫣。俞嫣来的时候,另外几房夫人前脚刚走。 俞嫣眼尾沾笑,甜声:“真是恭喜弟妹啦。我过来不会影响你休息吧?” “不会不会,快过来坐。”宋臻赶忙亲手去拉俞嫣过来坐下。 不管她心里是不是对俞嫣有点酸溜溜,面上可是一点不敢显露。更何况那点捻酸怎么说也怪不到俞嫣头上。郡主的身份在这摆着,于情于理,宋臻待俞嫣都得笑脸迎人打好关系。 俞嫣坐下来,弯着眼睛说话:“也不知道送你什么东西好。拿了一对如意来。愿你事事如意,母子平安。” 窃蓝捧着个锦盒送上来。宋臻看了一眼,见其大小和玉质,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又更灿烂了几分。 “嫂嫂真是客气了!”宋臻不仅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就连声音也变得更甜了。 俞嫣弯了弯眸,好奇地问:“听说两三个月的时候最难受?” “我粗心大意没注意,今儿个有反应才被诊出来。”宋臻将手放在仍旧平坦一片的肚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反应很大。” 俞嫣道:“我听说每个人的反应程度不一样,兴许弟妹反应轻,不影响吃睡呢。” “希望吧。不过比起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点恶心反应不算什么。”宋臻笑着,眉眼间尽是将要为人母的喜悦。 她抬起眼睛看向俞嫣,目光不由闪了闪。她再言:“家里上上下下也都等着嫂嫂的好消息呢。” 俞嫣一怔,微微笑着没有接话。她还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宋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藏着的那点幸灾乐祸更雀跃了。她微笑着开口:“六哥是要承爵的,子嗣自然更重要些。嫂嫂早日有了喜讯,才是府里的大喜事。” 俞嫣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不愿多说,又把话题绕到宋臻身上,她望着宋臻的肚子,含笑道:“也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一样,没什么区别。倒是嫂嫂可得加把劲儿呀,要是三五年都生不出小郎君来,咱们府里上上下下可都要犯愁了呢。”宋臻又将话绕了回去。 分明知道应该和俞嫣打好关系,可是她忍不住仗肚翘尾巴。 俞嫣不高兴了。 哪有嫁过来第二天就催生的?烦不烦呀。 她微微欠身,动作温柔地将手放在宋臻的肚子上,说:“我瞧着弟妹这一胎会是小郎君呢。” “是吗?”宋臻难掩喜色。虽然宋臻嘴上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可她还是更喜欢兄妹的组合,希望头一胎是儿子,之后再生女儿。 俞嫣微笑着,似真似假地说:“我要是三五年没生下小郎君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将弟妹的儿子过继来养着呗。” 宋臻吓了一跳,赶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她嘴角抽了抽,说:“玩笑话了。” 俞嫣抬起眼睛,无辜带笑地望着她。 宋臻轻咳了一声,道:“我是说我说玩笑呢。嫂嫂怎么可能三五年没好消息。今年就一定能有!” 俞嫣嫣然一笑:“我也是说玩笑话呀,怎么会抢弟妹的孩子呢。” 宋臻陪着笑脸,心里却莫名忐忑起来。如果俞嫣的肚子真的一直没动静怎么办?不会真要跟她抢儿子吧? 宋臻护住自己的肚子,开始害怕了。 原先府里上下也不确定姜峥只是不碰来路不明的女子,还是所有女人都碰不得。因他主动进宫求娶,大家还以为是前者。可昨儿个洞房花烛没喜帕递出报喜,似乎又坐实了后者。再联想到姜峥此前种种,如今府里各房都和宋臻一样忍不住心里嘀咕。 俞嫣自然不知宋臻心里所想。她只当是妯娌间,因为有孕的沾沾自喜口舌小逞。 · 俞嫣从宋臻这边回去,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看着侍女端上膳食,有些疑惑地进了里屋,走到姜峥面前,问:“不去母亲那边用吗?” “我习惯了一个人用。”姜峥道。 俞嫣有点没能理解姜峥的意思。成婚第二日,似乎应该侍奉在婆母身边?他不和她一起过去,还是说她也不用过去? “都可以。”姜峥似知俞嫣所虑,温声:“你想过去就过去,想陪我就陪我。” 俞嫣眨了下眼睛,一时之间有点犹豫。 姜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他站起身,经过俞嫣身边的时候,拉住她的手,指腹在她娇细的手背上捏了捏,说:“陪我吧。” 俞嫣瞥了一眼被他握着的手,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了声“好”,由着姜峥牵着她往外走。 可是到了外面,看见外面正布菜的侍女时,俞嫣还是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几道小菜样样精致可口,很合俞嫣的口味。尤其是那碟小酥肉,口感更是很好。俞嫣一连吃了几口,望了姜峥一眼,见他没吃,夹起一块小酥肉放进姜峥碗中。她说:“这个好好吃,你尝尝。” 姜峥望着那块躺在米饭上的小酥肉,油渍晕染开,渐渐染脏了雪白的米粒。 候在一旁的春绒吓了一跳,赶忙说:“夫人,六郎不吃别人……” “放肆。” 姜峥的一声冷喝打断了春绒的话。 春绒一怔,立刻抿唇跪了下来。 “夫人如何行事,不是你一个下人能够置喙的。自己下去领十鞭。”姜峥冷声。温润的面容不再,是另一种彻底的寒冷。 俞嫣有点懵,惊讶地望向姜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姜峥冷了脸。她赶忙求情:“没有那么严重,是我忘了用公筷。” 她对春绒道:“你先下去吧。” 春绒看了看姜峥的脸色,见姜峥不言是默许了,她这才起身快步退下去。 俞嫣垂着眼,握着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她歉声:“以前也有听说青序喜洁,是我一时忘了用公筷。春绒提醒也是好意。” 姜峥喜洁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整个洛阳城的人都有所耳闻,干净整洁也一直被当做夸赞的优点。不过俞嫣并不大相信,在她眼里男子嫌少有爱干净的,应该都是臭弟弟那样鼻涕泡一甩的脏样子。 应该用公筷的道理,俞嫣懂。可是她一时忘记了,又觉得夫妻之间不太一样,心里还是会有一点小小的受挫。她望着面前的米粒,闷声:“下次青序可以自己提醒我。” “没什么需要提醒的。”姜峥道。 不知道是不是俞嫣的错觉,她总觉得姜峥的语气有一点疲惫。她抬起眼睛,看着姜峥将那块沾了几粒米粒的小酥肉放进口中,缓慢地咀嚼,薄薄的唇微缓地擦磨。 姜峥忽然望过来,又是温润带笑的眉眼。他温柔说:“酿酿怎样都可以。” 俞嫣略显狼狈地移开了目光,小口小口地吃饭。饭菜香甜,小酥肉可口,俞嫣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 · 晚上临睡前,俞嫣去浴室沐浴,发现浴室里变了样子,多了一个浴桶。 窃蓝笑着说:“姑爷对郡主真好。他说以前的浴桶太深,不合适女儿家用,给郡主置办了个合适的。这个是不是比昨天那个更舒服些?” 俞嫣坐在新浴桶里,手心里捧着的温水中飘着两片红色的花瓣。她点头:“大小是更合适一点。” 水流从俞嫣的指缝间滴滴答答淌下去,只剩湿漉漉的花瓣挂在她皙白的手上缠绵牵绊。 她偏过头,望向另一个浴桶。一凳之隔的浴桶,并非昨晚她用过的那一个,也是崭新的。 窃蓝说:“姑爷为了给郡主换一个更合适的浴桶,把他原来那个宽敞的也撤掉了,换了个稍小些的。” 退红在一旁点头:“要不然放两张浴桶会显得更逼仄些。” 俞嫣环视整间浴室,宽敞整洁,和逼仄这样的词汇根本不搭边。 退红和窃蓝还在夸姜峥是如何的体贴。 俞嫣听着她们两个滔滔不绝地夸赞,慢慢垂下眼帘,望着轻漾水波之上映出的自己。 姜峥的确很好。 他见她害怕,便不会在大婚之夜执意圆房,即使不合规矩。他会给她盖被子,会给她脱湿袜子,会仔细去卸她指甲上的染色,会给她换更合适的浴桶……也会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 俞嫣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湿漉漉的指端轻轻碰一碰自己的脸——被他吻过的地方。 潋潋的水波之上,映出她娇绯的笑靥。 石绿从外面进来,帮俞嫣穿衣裳。她小声提醒:“郡主,不能一直拖着。” “今儿个那个表姑娘敢那么说话,还有七夫人敢翘尾巴,还不都因为没有礼成?”石绿低声劝着,“喜帕一日没捧上去道喜,府里一日不会承认郡主的六夫人身份。” 俞嫣的笑靥一下子垮下来。 她一想到染上汤汤水水和点点血迹的帕子要捧给别人看,就觉得犯恶心。 这习俗,真恶心。 12(喜帕) 第十二章 姜峥坐在支摘窗下的软塌上,手里还握着那卷《夫妻之道》。今年的夏似乎来得更早些,带着燥意的风从窗下卷起来,时不时掀动着书页,碰着他的指腹。 姜峥略显疲惫地向后靠了靠,他抬眼环顾屋内,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黄梨木衣架上挂着的丁香外衫、随处可见的囍字……林林总总都在证明他的院子里多了个女主人。 姜峥也不确定这桩婚事是不是对的。 春日宴之事,虽为救人,可到底是有了肌肤之亲。水流将俞嫣身上的春衫冲得不成样子,她缩在他怀里于昏迷中瑟缩哭泣,他扯了身上的大氅将她裹起来。虽旁人看不见水中的情景,可肌肤之亲的事实却已坐实。若亲事不成,她的清白总是败在他手里。 他前脚才跟母亲提了俞嫣的名字,当日就出了这件事情,姜峥也说不好这算不算天公之意。 听见响动,姜峥抬眼望去,看见俞嫣从门外进来。她刚沐浴过,身上似乎还萦着丝朦胧的水汽,洗过的云鬓干了七八分,搭在肩头背后。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眉眼。她半垂着眼睛,似有几分沮丧之意。可当她抬起脸望过来,及时收起了情绪,又是一张带笑的动人娇靥。 姜峥猜测了一下她不高兴的原因。 他开口:“酿酿,过来陪陪我。” 这话直白又温柔得让俞嫣眨了下眼睛。她望向窗下的姜峥,他比她更早沐浴过,此时穿着宽松的丝绸寝衣,懒散斜靠在软塌上。夕岚色的丝绸寝衣裹着他的长胳膊长腿,将露在外面的肤色衬得越发白皙。 俞嫣还是第一次看见男子会穿这种粉嫩的颜色。 她朝姜峥走过去,立在软塌前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书,蹙眉道:“你怎么还在看这个?” “只差几页了。”姜峥朝她伸出手。 俞嫣望着他递过来的手,目光微躲闪了一下,才将手放在他掌中,任由他拉着她坐在他身前。 俞嫣坐在姜峥身前,她看不见他了,只能看见他搭在小方桌上握着书卷的手臂。她的坐姿有些不太舒服,小幅度地挪蹭了一下。 姜峥忽然将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侧,让俞嫣挪蹭的动作顿时一僵。她愣愣望着面前姜峥手里的书册,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才算大方得体又温柔可人。 姜峥搭在俞嫣腰侧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僵着的身子向后拉,使得她靠在了他的胸膛。姜峥继而调整了一下坐姿,将俞嫣圈在身前的怀中。他搭在俞嫣腰侧的手也松开,转而去握她的手,将她柔软的指拢在掌中。 俞嫣手背上递来姜峥手上的温度,有一点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刚沐浴过。她垂着眼睛,望着姜峥覆过来的手。他偶尔会轻抬一下食指点一下她的手背,又漫不经心地用指腹在她的指关节轻轻抚过。 翻书声让俞嫣微微侧过脸,去看姜峥。天色早已黑了下去,屋内灯光柔和。软塌一侧高立的昏黄灯光落下来,照在他的五官,将他长长眼睫的影子拉得更长。他视线落在书页上,没有多余表情的五官显得专注。 俞嫣又闻到了姜峥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 她望着姜峥专注的侧颜,微僵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试探着将力道一点点靠过去,乃至于最后真的彻底靠在他胸膛。 姜峥忽然温声开口:“弟媳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俞嫣讶然。她今日下午去看望宋臻时,只带着石绿和窃蓝,姜峥是怎么知道宋臻对她说了什么? 在俞嫣眼里,姜峥还算个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人总是会下意识地想留个好印象,她不想给姜峥留下搬弄口舌斤斤计较的印象。她说:“弟媳也没有说什么。” 姜峥的指腹轻轻抚过俞嫣的手指,慢悠悠地在她纤细柔软的指端捏了捏。他缓声道:“你刚进门一天,不要担着子嗣压力。” “我没有……”俞嫣声音低下去。她还是有点不适应和姜峥直白地谈论这话题。 不过显然姜峥想将话说明白。他说:“没有非要你生儿子承爵的要求。女子生育损身又有风险。甚至你若不想生育,也可以一个也不生。” 俞嫣抬起眼睛,惊讶地望着姜峥。连不愿意直白谈论这话题的不好意思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只剩惊愕。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姜峥,好半天,才问:“你已经有儿子了?” 姜峥转眼望过来,看见俞嫣拧着眉,又震惊又不高兴的样子。 姜峥笑了。他怎么可能有小孩子那么脏兮兮的东西。 他抬手,指腹轻点了一下俞嫣蹙起的眉心。然后他颇为无奈地说:“别的不敢轻易承诺你什么,只你一个女人才是能应的。” 俞嫣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呆看了姜峥半天,眸中忽然浮现了然的惊愕,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有不孕症?” 姜峥哑然。 他默了默,才道:“暂时没听说。” 姜峥望着俞嫣这表情,忽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猜错了,她并不是因为宋臻的话不高兴。 “罢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姜峥重新将目光落回书页,继续读书。 过了一会儿,俞嫣望着姜峥读书的侧颜,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慢慢回过味来,明白了姜峥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了。”她说。 她又解释:“我没有因为弟媳的话不高兴,我只是……” 姜峥望过来。 侍女的叩门声打断了俞嫣的话。俞嫣抿着唇,让侍女进来。进来的人是石绿,石绿瞥了一眼倚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迅速收回目光,快步走过去铺床,当着俞嫣和姜峥的面儿,将喜帕铺在床上,又快步退出去。 俞嫣立刻蔫了,耷拉着眼角。 姜峥望了一眼床榻,再看向俞嫣,这才了然。他说:“如果因为喜帕的事情让你觉得在府中会遭议论,可以做个假的送过去。” “不要。”俞嫣立刻皱着眉反驳,“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她垂下眼睛,有点说不下去了。 “好。”姜峥答应,“那酿酿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和我说。” 俞嫣默不作声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眼睛去看姜峥。她忍不住去想,她这样推辞,是不是太不顾虑姜峥了? 可是她有些做不到,就连现在这样靠在他怀里,都要酝酿好些勇气。那些七扭八歪不成样子的情景,实在是太吓人了。 姜峥瞥一眼俞嫣微红的眼角,含笑温声:“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你要自在些。我们不熟悉,你的不愿你的难以接受,我都理解。” 俞嫣望着他眨了下眼睛,忽然间敏感了一下,她问:“我们不熟悉,所以你也不愿是不是?” 俞嫣心里生出一股莫名不开心。她可以不愿意,他却不可以。虽然不讲道理,却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姜峥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抬起眼睛,用一双春水潋滟眸望着俞嫣。 他用拉长的缱绻语调唤一声“酿酿”,再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随时都愿意。” “歪、歪理……”俞嫣将脸扭到一旁去,不去看他那双带笑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可是因为太好看,像一个诱人深入的陷阱。 俞嫣使劲儿将姜峥一直握着她的那只手挣开,拧着眉说:“你自己慢慢看书吧,我要去睡了!” 她作势要起身,可是刚挣开的那只手又被姜峥握住。她重新跌坐回去,不由地回头去望姜峥。 姜峥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换上稍微严肃些的表情。他说:“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当日引你登上小船的宫女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 俞嫣愣住了。她立刻问:“你怎么才跟我说?” 姜峥解释:“最初我也不确定,甚至到现在也不确定,还要再去查。你在公主府养病,应当安全。又因为婚事定了,所以也想等你嫁过来再说也不迟。” 俞嫣懵懵的。春日宴落水的记忆实在是糟糕,那种濒死的绝望压得她难受。她根本不愿意去回忆。难道是有人故意害她? 姜峥瞧着她的神色,温声询问:“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俞嫣摇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谁想害她。她顺风顺水了十七年,从未有人害过她。 “好。”姜峥安慰,“那就不要多想,我会查清楚。最近出入要注意些。” 俞嫣坐在那儿呆想了好一会儿,慢慢平复了些。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姜峥,终于问出口:“那天……” 可只吐出两个字,俞嫣又说不下去了。 姜峥望过来,等着她继续说。 俞嫣重振旗鼓。她抬起小下巴,做出浑然不在意的神情,似随意问:“我想知道那天我落水之后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姜峥含笑的温柔眸明显眸色微凝了一瞬。 “你真想知道?”他问。 俞嫣认真点头。那段昏迷后的空白,太让她难受了。 姜峥微顿,抬手朝俞嫣的衣领探来。俞嫣明白姜峥这是想将她衣裳恢复成那日模样。她挺了挺脊背,朝姜峥点头,示意他继续。 他微凉的长指探进她的衣领,贴着她暖柔的肌肤继续向下,又探进心衣。姜峥询问的目光望过来。俞嫣硬着头皮点头。然后,姜峥微微用力向下一扯,将俞嫣水红的寝衣和里面的心衣左侧一同扯下去。 凉意让俞嫣懵了。瞬息后,俞嫣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姜峥没想到俞嫣瞬间哭得这么凶,慌乱了一下,又不敢贸然伸手去给她整理衣服。 13(哭哭) 第十三章 “你干什么呀?”俞嫣哭着大声质问。随着她的抽哭,柔雪亦颤。 姜峥伸手去给她整理衣服,俞嫣气恼地胡乱去拍他的手。“啪”的一声响,姜峥的手被打下去,微蜷起的长长指背却撞了一下柔雪才滑落下去。俞嫣的哭声一窒,姜峥的指端亦是一僵。 瞬息之后,俞嫣慌忙抬手遮着前身哭得更凶了。 姜峥不再冒然给她整理衣服,直接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手臂环过她的细腰,在她的后脊轻轻拍着,用温柔的语气哄她:“没有人看见。” “你不是人是鬼啊?”俞嫣大声地哭。 姜峥沉默片刻,温声撒谎:“我也没看见,从水中影子看到的……” “你骗鬼啊!” 姜峥再次沉默了片刻,再道:“酿酿,我是你夫君了。” 俞嫣这才明白姜峥为什么会连夜进宫求亲。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心里委屈得不行。她下巴搭在姜峥的肩上,一边哭一边骂:“哪个鳖羔子坑害我!天杀的大混账!等让我知道他是谁,看我把他踹蟑螂坑里,让蟑螂咬他鼻子啃他耳朵……” 俞嫣在外面向来端庄娴静,这是气得极了,把小时候和弟弟吵架的骂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听得姜峥一愣一愣的。他轻拍着俞嫣后背的手掌也一时之间悬在那里。片刻之后,他垂眸望着趴在他怀里哭骂的俞嫣,不由失笑。 俞嫣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了哭,只余小小的啜涕。 姜峥温声提醒:“衣服整理好了吗?” 反正,免得挨打他是不敢再伸手帮她整理了。 俞嫣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哭,因前身贴在姜峥胸前挡住了,竟是忘了整理衣裳。她飞快地整理衣衫,一双被泪水染湿了的小手时不时磕碰着姜峥的胸膛。 终于将衣服整理好,她离开姜峥怀里,耷拉着脑袋,沮丧之情溢于言表。 姜峥看着她哭花了小脸,温声说:“去洗把脸吧。” 俞嫣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她胡乱点了下头,不太敢直视姜峥,从软塌下去,几乎是小跑着逃进了浴室。 姜峥望着俞嫣的身影跑远,他垂眼,视线落在自己的指背上,上面似乎还残着一抹柔软。 良久,姜峥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寝衣。这身丝绸质地的寝衣不仅被俞嫣的眼泪弄湿了,也皱了许多。 姜峥起身,去了衣物室,换了一身寝衣。待他从换衣室出来,还不见俞嫣的身影,他立在屋中片刻,去浴室寻俞嫣。 俞嫣已经洗过了脸,连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她孤零零坐在小杌子上发呆。 香炉里飘出袅袅一条细烟,随着从窗牖递进来的夏风,斜斜地飘着,飘在俞嫣的面前,让她白净妍丽的面颊多了几分缥缈的出尘仙意。 因为哭过,她的眼角残着一抹红。就连娇软的唇也因为哭时咬过,红得娇艳欲滴,唇珠的轮廓越发楚楚。 姜峥立在门口,视线长久地停在俞嫣的唇上,用温柔的视线去描画她唇线的轮廓。 有一点想尝。 可是湿漉黏糊的口津让他抵触。 俞嫣似有所感,偏过脸来,望向门口的方向,看见了姜峥。姜峥对她笑笑,然后缓步朝她走过来。 经过门口的方桌,姜峥到了一杯温水,走到俞嫣面前时递给她。俞嫣接过来,双手抱着不小的釉着丹顶鹤的瓷杯。她垂着眼,视线落在杯中水,却并没有喝。 姜峥在她面前坐下来,宽慰:“不哭了酿酿,喝一点水,嗓子都要哭哑了。” 俞嫣抱着瓷杯的手指头动了动,然后依言将瓷杯递到嘴边,娇红的唇含着微凉的杯,将温水徐徐送进口中,小口小口地喝着。 姜峥看着她的唇贴上瓷杯,看着她慢慢抬高了杯子,遮了娇唇。他便只能看见她的一小截下巴。姜峥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身上的衣衫。 俞嫣换了身朱湛的寝衣。 新婚,她最近穿的衣裳几乎都是各种深深浅浅的红。 姜峥的目光在俞嫣身上的衣裳多停留了一会儿。春日宴那日,她里面穿的心衣不是这个颜色,可因为被水打湿,就变成了这样粘稠重彩的朱湛。 俞嫣将杯子放了下来。 姜峥再抬眼望去,看见她娇红的唇上沾了水,像抹了一层清晨晶莹薄露。 俞嫣看他一眼,嘟囔:“回去睡了。” 她站起身,有些狼狈地往外走。 姜峥坐在原地,没有动。 俞嫣一口气回到寝屋,她爬到床榻上,将大红的鸳鸯喜被展开,将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俞嫣心里很乱,有羞恼,也有自责。她有点后悔刚刚在姜峥面前哭得不成样子,也后悔口无遮拦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 她心里很清楚,怪天怪地绝对怪不到姜峥头上。相反,是姜峥救了她的性命。若不是姜峥跳进湖中救了她,她是会被有心之人故意营救,还是会衣不蔽体地被一群宫中侍卫捞出来? 一想到后两种情况,俞嫣心里又生出气恼和委屈来。 俞嫣翻了个身,面朝门口的方向。 姜峥怎么还不回来? 他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她不讲道理地拍他、呛他,还是因为她说了很多不淑女的话让他嫌恶? 俞嫣心事重重睡不着,直到她闻到了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她隐约觉得这股焦味儿是从浴室传过来的。她下了床,连鞋子也忘了穿,赤着一双小足,小跑着往浴室去。 “青序……” 俞嫣跑到浴室门口,向里望去,寻到姜峥的身影。 天气已暖,浴室不同他处,暖炉还留了一个,待需要的时候生起。姜峥立在半身高的暖炉旁,将前几日便熄了火的暖炉点着,正在烧着什么,似乎是布料。 姜峥望过来,眉眼温润,微笑如常。 “你在烧什么?”俞嫣一边询问,一边走过去。 姜峥握着炉钩,慢条斯理地将拨了拨银丝炭。让那一抹水红布料上的火苗腾起来。 俞嫣站在旁边,眉心微蹙。她好像将暖炉里的东西认出来了……这不是她刚刚换下来的心衣吗? 俞嫣的面颊一红,继而疑惑又震惊地抬眸望向姜峥,在等一个解释。 姜峥却没有看她。他拿了炉盖将暖炉缓缓盖上,徐声道:“被我弄脏了。” 俞嫣不明白。弄脏了洗洗就好,为什么要烧掉?她不太高兴姜峥不过问就拿她的衣裳,她皱着眉开口:“这是我的东西……” 姜峥轻笑了一声,知道她没有听懂。不懂也好。他含笑望过来,道:“赔你几件,不要与我置气。” 望着他的温柔含笑眸,俞嫣忽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姜峥将炉钩放下,转身去洗手。 俞嫣迷糊地望着他,这才发现姜峥又换了一条寝裤。他不是进浴室之前刚换过一身吗? 姜峥抽下棉巾一边拭手,一边道:“想想明日回门的事情,是不是心情会好些?” 听他这么一说,俞嫣果然心情瞬间好多了。俞嫣这才想到时间不早了,她明日还得早起回家去,是得睡了。 姜峥跟在俞嫣身后回到寝屋,他的视线落在俞嫣赤着乱走的一双小足上。眼睁睁看着她爬上了床榻。 姜峥的脚步停下来,在距离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驻足,望着俞嫣坐在大红锦被里整理着被角,躺下去。 一息一息又一息,姜峥缓缓吸了口气。 罢了,她今晚哭得这么凶,还是别折腾她去擦洗了。 下次一定不准她这样脏着小脚上榻。 下次一定不准。 一定。 姜峥这才再往前迈出那一步距离,将悬挂的床幔放下来,熄灯上榻。 · 长夜漫漫,姜峥和俞嫣都睡着了。候在外面的石绿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最初,她瞧见两个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心里想着今晚兴许能成事。后来屋里传来俞嫣的哭声,石绿笑得嘴巴都快裂开了,就等着屋里的人唤人叫水。 可是她等来等去,等到下半夜万籁俱寂,主子屋里也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石绿这才明白自己又白等了一晚。 石绿失望极了。小郡主执意不要长公主送的嬷嬷,说她能顶事。明儿个要回门了,到时候嬷嬷拉她一问,得知一对新人连圆房都没,这不像话啊…… 石绿叹了口气,嘀咕着上榻睡觉:“这么天仙的一对儿,孤男寡女又是拜了天地的,居然不能成事……” 她不理解啊。 · 俞嫣本来睡得很好,天光大亮的凉寂里,她忽然魇到了。她又梦到了春日宴那一日,飘到湖心的小舟忽然散开,她掉进湖水里。平日里温柔静美的湖水,瞬息间成了张着巨口吞噬她的漩涡。她周身都是水,又冷又黑,俞嫣哭着想求救,却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呛得她连喘息也不能。 视线里的唯一的那一抹光越来越远,又被什么遮去。 “小郡主?” “酿酿?” 耳畔有人在喊她,是两道声音,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她从梦魇中哭着睁开眼睛,望向姜峥,正如那一日最后的记忆。 俞嫣望着近在咫尺的姜峥,将他的五官和那一日湖水中遮了那抹光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酿酿做噩梦了?”姜峥问。 俞嫣将唇咬得殷红,她慢吞吞地点头。 姜峥抬手,微凉的指腹蹭去挂在俞嫣脸上的一滴泪。他望了一眼指腹上沾的湿,缓缓将手递到唇前,试探着尝了一下。 咸凉。 姜峥慢条斯理地舔了一下牙齿。 他重新望向俞嫣,看见她的泪滑过面颊,缓缓滚到她的娇唇,散于唇缝间。 14(轻挑) 第十四章 俞嫣蹙起眉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吃她的眼泪,好生奇怪。 姜峥却神态寻常地问:“梦见什么了?” “水……掉水里了。”俞嫣闷闷地解释。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上,望着她沾泪的两瓣湿唇开开合合,每每轻启时,隐约露出里面的津湿与粉嫩,软得好像含一下就会如雪化开。 他将俞嫣的手握在掌中,轻捏,温声安慰:“不要怕,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俞嫣有一点好强,总觉得因为噩梦哭鼻子是很丢脸的事情。尤其还是在姜峥面前掉眼泪。她皱皱眉,不愿意再说。她胡乱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泪水,起身下床。她唤来退红,便去了浴室里梳洗整理。 姜峥仍旧躺在床榻上,他听着床幔外俞嫣弄出的响动,慢慢回忆了一下唇齿间那一抹咸凉。 那抹泪的味道理当早就散尽,可是没有,还萦在他的口中。 待俞嫣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彻底从噩梦的坏心情里走出来,一张欢喜的笑靥,尽是对回家的开心期待。 姜峥进去梳洗,认真地仔细地洗手,反反复复。他垂着眼,微凉的视线落在自己湿淋淋淌水的手。他像往常一样一边洗手,一边回忆前一日一共洗手了多少次。 十四次。 这是他有意克制后的洗手次数。 姜峥面无表情地从盒子里扯出一块柔软的细纱帕子,仔细拭尽手上的水。这些帕子比寻常的帕子要薄许多,用过一次便会被他扔掉。 姜峥回到房中,刚好看见俞嫣对着铜镜转了个圈。红色的裙子像一朵怒放的蔷薇肆意疯撩。俞嫣从铜镜中看见姜峥的身影,顿时停下来,她转过身面朝姜峥,问:“会不会太艳了?” 因是回门,石绿给她拿了一套如嫁衣一样火红的裙装。纤细的腰,大幅的裙摆,人往那一站,娉婷袅娜红艳娇妍。再加上一张独得上天偏爱的精致娇靥,惹得府里的几个小丫鬟总忍不住偷偷去看。 姜峥微笑着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他垂眸,望向她身上无风自动的大幅裙摆,夸赞:“很好看,红色很衬你。” 俞嫣神情有一点点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她有点想把姜峥搭在她后腰的手推开,但是她知道不能那样。 待姜峥走进更衣室换出门的衣裳,石绿拼命给俞嫣使眼色。刚刚姜峥未进来时,石绿提点俞嫣要体贴一点——帮夫君更衣。 俞嫣瞪了石绿一眼。 哼,凭什么她要去伺候别人穿衣服啊? 好吧,青序的话,偶尔一两次也行吧。 俞嫣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朝更衣室走去。 姜峥立在衣橱前,正在挑选衣服。 换衣室里面很宽敞,一座座衣橱挨着,衣裳分季节分质地地规整收纳着。俞嫣第一次进来时还曾感慨,姜峥的衣裳可真多,比女儿家还多。 姜峥回头,望了俞嫣一眼,从衣橱里取了件和她身上那条显眼红裙同色的外袍。 俞嫣走过去,主动朝他伸出手。姜峥微笑着说:“不用你做这些。” 俞嫣“哦”了一声,立马将手缩回来了。 她瞧着姜峥穿衣,他好似不管什么时候都这样慢条斯理,闲适得一举一动都镀了一层优雅。等姜峥将衣裳穿好,俞嫣磨蹭了一下,还是主动去衣橱里拿了他的一条玉带,雪色的一块块玉片上浮雕着林间灵兽。 姜峥含笑张开双臂,让俞嫣展开玉带绕过他的腰身。她几乎抱着他,一双手探到他身后,摸索了一阵子,才将将玉带的暗扣搭好。 她显然没做过这种事情,显得笨拙了些。 姜峥望向俞嫣,入眼是她齐胸衣领下的一大片柔雪。“酿酿。”他开口。 俞嫣终于将他的玉带弄好,抬起询问的灵眸望向他:“怎么了?” 姜峥望向她的唇。俞嫣上了妆,涂了口脂,小口嫣红柔丽。 姜峥想要亲亲她的唇的打算便打消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涂口脂,分明不涂时更干净好看些。 “没事。”他微笑着牵起俞嫣的手,动作温缓地捏了捏她的纤指,“咱们该出发了。” · 俞嫣和姜峥一起往外走,刚到府门口,遇见了姜峥的父亲姜远。姜峥的父亲姜远穿着一身硬甲,正要去操练场。这是个在疆场上厮杀了几十年的男人,如今又重兵在手,可谓武将中第一人。他骨血里自带军威,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见了他,都要下意识毕恭毕敬,甚至胆子小的连喘息也放得轻浅。 “父亲。”姜峥道。 俞嫣立在姜峥身侧,亦跟着喊了一声父亲。 姜远打量着小夫妻,点了下头,肃声叮嘱:“到了公主府要注意礼数。” “是。”姜峥应声。 姜远将目光在长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个差点死在军中的儿子,如今也娶妻成家了。 姜远十岁从戎,这一生若说后悔,大概只有当初执意将姜峥从翰林院拎出来,带去军中三年。他很希望儿子如他一样能够成为武将。就算当个文官,也希望军中经历能磨一磨他的性子,免得他沾染上京中权贵公子哥儿的软骨头病。 军中第一年一切正常,这儿子喜洁的矫情病都给治好了。第二年,姜峥却突然开始暴瘦。当姜远发现长子不太对劲时,姜峥已整夜不能入眠。 无奈,他让姜峥回去。 可是这个总是和煦微笑着,被称赞和善温柔的儿子,像个倔驴一样,不愿意半途回京。 姜远从军打仗向来吃住和,姜远怀疑如果再不给儿子点特权,这倔驴能把自己逼死。也幸好那场仗只打了三年,若再多一年,姜远怀疑长子会在军中把自己给矫情得送了命。 好在都过去了,姜远现在也不大愿意左右长子的事情。他的态度,也影响了府里几十口人的态度。 姜远将目光落在儿媳身上,脸色和缓了些,道:“是一家人了,以后青序要是哪里做得不好,来父亲这里说。我拿军法处置他。” 俞嫣赶忙说:“青序很好,一切都好。” 姜远点点头,翻身上马,马鞭一扬便走了。他几乎不坐车鸾,出行大多是骑马。 俞嫣并肩与姜峥立在一侧,目送父亲走远,才登上马车。马车里,俞嫣抬起眼睛来,好奇地望了姜峥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单手托腮自己琢磨着。 姜峥笑笑,温声开口:“我与父亲的关系是不太亲近,不过没有嫌隙和矛盾,还算正常的父子关系。” 俞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连脊背也更挺直了几分。她忍不住问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总是这样,每次俞嫣心里琢磨着点什么东西,还没说出口呢,他便善解人意地先给了答案。 姜峥含笑望过来,一贯温柔轻缓的调子:“大概因为我聪颖。” 俞嫣怔了怔,瞪着他,嘀咕一句“不要脸”。 “酿酿,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吗?”姜峥询问。 “嗯?”俞嫣没听懂。 “去你家。”姜峥补充。 俞嫣忽然想到昨日她以新妇的身份,跟着他去见姜家的人,也忐忑问过他类似的话。她悄悄翘起唇角:“你且自在些就是了!” ——他当时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过了一会儿,俞嫣弯着眼睛说:“如果臭弟弟欺负我,你得帮我揍他!” 姜峥侧首,望向俞嫣语笑嫣然的侧脸。将要回家的喜悦伴着她,让她的眉目越发生动起来。如画的娇靥,又勾勒了几分小女孩的心性,看得姜峥弯唇。 他握了俞嫣的手,慢条斯理地捏抚着。姜峥垂眸,视线落在搭在掌中的柔荑,素指纤纤,雪白柔软。他徐缓地捏了捏,又握着俞嫣的纤指轻抬,慢慢递近,将她的指背贴了贴他的唇角。 指背上柔软的触觉让俞嫣的手指头下意识地僵了僵,她忍着没将手缩回去。俞嫣望着姜峥,终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你、你怎么总玩我的手……” 这问题直接又孩子气,听得姜峥觉得好笑。他的目光落在俞嫣的眼睛上,再徐徐下移,她的雪靥,她的娇唇,她颀长的颈,她横卧的锁骨。甚至继续向下,从她的胸口一直缓缓游走到她的裙摆。明明好好穿着衣裳,可是俞嫣莫名觉得姜峥缓慢审视的目光像是能将她这身衣裳看透一样,她莫名微微红了脸。 姜峥略欠身,凑过去,贴近俞嫣的耳垂,低声:“那么酿酿准许青序玩别处吗?” “玩”这个字实在轻挑,从姜峥口中慢悠悠地吐出,钻进俞嫣的耳中,让她耳朵一痒,心尖尖也跟着痒了一下。她霎时脸颊红了个透,比她身上鲜红的裙子还要娇艳。 可偏偏,是她先说了这个字,他只是复述了俞嫣的话。 俞嫣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她瞪姜峥,凶巴巴、恶狠狠地瞪姜峥。她以为自己很凶,却不知道面颊烧红的她,一双潋滟眸瞪起人来,是怎样的嗔欲撩人。 马车经过拐角,车厢不由朝一侧倾去。俞嫣顺势向后仰去,眼看着就要撞到车壁,姜峥及时抬手,用手掌搭在她的后脑,她只撞见他掌中。 俞嫣抬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姜峥,她感受着他的动作,心里那小小的生气不由变成了心虚。 好像……不至于生气。 姜峥垂眸望着她,目光从她娇艳的双颊缓缓下移,落在她的嫣红小口上。 姜峥又一次感慨,如果俞嫣没有涂口脂该有多好。 15(回家) 第十五章 长公主的封号是昌葆。只不过几位长公主中,唯有她是当今圣人一母同胞的姐妹,身份自然与另几位长公主不同。而且也只有她定居京中,所以洛阳人提到她时,时常将封号省了。长公主原先觉得小女儿有了个好姻缘,一点嫁女的不舍都没有,每天为女儿的好姻缘笑得开怀。直到俞嫣出嫁那一天,她心里才有了几分不舍。 如今女儿走了两天,那缕不舍千百倍的叠拢起来窝在她心里。可怜了俞珂。俞珂这两日没少当受气包,他感觉自己也没干什么啊,时不时遭到公主娘的白眼。 “平日里就知道跟你姐吵,现在没人和你闹了,来我这碍眼!” 俞珂琢磨了一下,裂开嘴笑了。他拉长了音:“亲娘嘿,您这是想我姐了啊——别急啊,姐今儿个就回家了!” “去去——”长公主将小儿子撵出去了。 她在软椅上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望向门口的方向。 ——这怎么还不回来啊! 苏嬷嬷在一旁忍俊不禁,终是主动开口劝:“殿下,时辰还早呢。” 长公主白了她一眼,嫌她多话。长公主转身走到窗下,在一把藤椅里坐下,默不作声了好半天,才问:“你说,姜峥那小子会对酿酿好吗?姜家人口多、关系杂,她那个笨脑子能应付吗?” 苏嬷嬷赶紧劝:“殿下操心了。咱们家酿酿是多好的小娘子?姑爷还不得把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再说了,这全天下啊,也就您一个敢说酿酿是笨脑子。” 长公主长长地舒了口气,苦口婆心:“咱们做女人的都逃不过侍奉婆母那一劫,我这是怕她也遭老太婆磋磨啊!” 苏嬷嬷嘴角抽了抽。 这话旁人说也就罢了,放在长公主身上却不适用。驸马爷的娘可是个慈善的,把长公主捧着,不曾有过半分婆母的架子。 苏嬷嬷笑着劝:“咱们酿酿身份尊贵,又是太后赐婚,岂是那等随意欺负的儿媳?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孩子。再说了,姑爷的那位母亲您又不是不认识,那是多好的性子,哪能干出苛待儿媳的事情呢?” 长公主沉思起来。都是久居洛阳的高门妇人,她认识姜峥母亲也好些年了。她仔细从记忆里搜寻关于姜峥母亲的不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来。 长公主又不耐烦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厨房。距离上次长公主进厨房,可有十年光景了。 · 马车在公主府停下来,俞嫣早就将脖子伸得长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姜峥跟在她身后下车,顺手将她的巨幅裙摆整理了一下。他抬眼望了一眼天色,云层很厚,天边逐渐发暗,似乎有雨。 “姐!”俞珂等在门口,看见人回来了,赶忙跑着迎上去。俞珂又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姐夫。” 看着俞珂的这张笑脸,俞嫣突然觉得这弟弟长得也不算丑。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大多时候都是俞珂的叽叽喳喳,偶尔伴着俞嫣清泠的笑声。 得了通禀的俞瑞也迎了出来,将小夫妻迎进了花厅,寒暄起来。茶点零嘴早已仔细备好。俞嫣刚一坐下,就去拿小碟里的彩豆果。 清脆一声响,脆脆的果子在她皓齿间咬碎。她弯着眼睛笑,一口尝出来:“是老李做的!” 长公主和长嫂从外面进来。璧琴笑着说:“府里那么多厨子,就你嘴灵,尝一口就能尝出来是谁做的!” 俞嫣抬头,望着站在门口的母亲,赶忙站起身:“母亲。” 一旁的姜峥也跟着站起身,向岳母行礼。 长公主含笑对姜峥轻轻颔首,让他坐。然后长公主才将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立刻皱了眉,捻酸开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知道起身,真是懂规矩了。” 说着夸赞的话,实则含着嗔怪。怪女儿出嫁了,再回家就与她生分起来。 俞嫣快步朝长公主迎过去,巨幅裙摆拉出连绵的波浪。她双手抱住长公主的小臂,用撒娇的语气开口:“我的亲娘哦,我才走两天,不到三日呢!” 长公主瞪她一眼,可望着女儿的这张笑靥,终是忍不住笑起来。 俞嫣轻“呀”了一声,捧起长公主的手,长公主的食指裹了一层纱布。她急问:“阿娘,怎么伤着了?” “不小心磕着了,没什么大事。”长公主浑然不在意地说着,然后牵着女儿的手朝那一排圈椅走去,坐下说话。 上午,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话。长公主和璧琴询问了好些俞嫣在姜家这两日的事情。起先姜峥也在花厅里坐着,不多时便和俞瑞一起出去走走。俞珂虽然想和姐姐多待一会儿,可屋子里都是女眷,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追出去,去找兄长和姜峥。 长公主给苏嬷嬷使了个眼色,苏嬷嬷便拉着石绿到一旁说话,片刻后,她肃着脸回来,对长公主摇头。 这些举动都被俞嫣看在眼里,她知道她们在嘀咕什么。是以,当长嫂问起时,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边捏着果子吃,一边浑然不在意地说:“不要你们管。” 长公主想起俞嫣出嫁前一日给她讲小课时,她抵触的样子,气得用手指头戳她的脑袋,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你使小性儿不愿意,还是姜峥那小子怠慢你?” “他对我好着呢!”俞嫣硬声。 “那就是你不愿意?”璧琴赶忙问。 俞嫣蹙着眉低下头,一点都不喜欢被一群人围起来追问房事。原本回家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她轻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嘟囔:“我说了不要你们管,能不能不问了……” 真烦! 璧琴瞧着俞嫣不高兴了,赶忙柔声岔开话题,问起俞嫣在姜家的几位妯娌如何如何……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道:“这次回去的时候,苏嬷嬷随你去姜家。” 俞嫣抬起眼睛望向母亲。长公主不管是脸色和语气,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那边苏嬷嬷已经郑重福了福身。 俞嫣瞧着这情景,顿时觉得苏嬷嬷像是领了重任,非要围观了她的房事才罢休似的。 璧琴拉着俞嫣的手,柔声劝:“酿酿,咱们得守规矩,就算旁人不敢议论,难免在又让庶子庶女生在前头?” 俞嫣烦得不行,她怒声:“他敢!谁怕谁啊,那我也找一堆相好去!” 石绿赶忙轻咳了一声。 俞嫣回头,看见姜峥和长兄、弟弟正往这边走,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刚刚说的话,恐怕已经被姜峥听了去。 俞嫣咬了下唇。她转回身来,继续默不作声地吃果子。 俞瑞不知道屋子里怎么就吵起来了,还让姜峥听见了俞嫣那么一句不像话的话,只是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好一边继续和姜峥刚刚的话题,一边往里走。 俞瑞仔细瞧了瞧姜峥的神色,到底没瞧出什么特别。 众人坐在花厅里又说了没几句话,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几人入了座,姜峥坐在俞嫣的身边。 侍女端着一碟碟精致的待客佳肴鱼贯而入。 姜峥微微侧首,靠近俞嫣,低声询问:“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俞嫣摇头。因为那句赌气话被姜峥听了去,她有点心虚。她偷偷望了姜峥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饭菜都上齐了,俞瑞客气地跟姜峥介绍哪几道菜是厨子的看家手艺。 “尤其是这道烤羊排,青序一定要尝尝看。”俞瑞道。 俞嫣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见姜峥夹了一块羊排。他 仔细品尝,又含笑夸赞。 俞嫣盯着姜峥将一小块羊排吃了,她在桌子下轻轻拽了拽姜峥的衣角,待姜峥略侧耳靠过来,她才低声问:“你可以吃这些东西吗?” 她记得姜峥在家里一日三餐进膳都是单独的一份,不与旁人同食。 姜峥没说什么,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小夫妻两次交头接耳,都被同桌其他人看在眼里,恨不得去分析这两个人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表情。 这些打量的目光让俞嫣有些不自在,她别开目光,不去与姜峥说话了。 在俞嫣面前摆了一碟糖醋酥鱼。 俞嫣很喜欢吃糖醋酥鱼,她握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口中,却在下一刻皱了眉,不高兴地说:“这鱼谁做的啊?一点也不好吃。” 璧琴刚想说话,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璧琴瞧着长公主被烫伤的手,将解释咽了下去。 用过午膳,一大家子的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俞嫣和姜峥便去了俞嫣的闺房午休。 俞嫣软绵绵地打着哈欠。 姜峥打量着俞嫣以前的住处,姑娘家的闺房颜色粉嫩,零碎的小动作很多,也很精致。整间屋子的装潢和他们的新房风格完全不同。 他走到支摘窗下,用修长的指拨了拨悬在窗棂上的风铃,风铃立刻雀跃地清脆响起来。 在风铃的欢快声响里,他听见俞嫣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姜峥回头,看见俞嫣坐在床榻上,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的样子,与今晨出门时的欢喜完全不同。 姜峥朝她走过去,立在俞嫣面前,温声询问:“回家怎么不开心了?” 俞嫣不吭声,仍旧低着头。 姜峥便在她身边坐下,温声再问:“酿酿?” “所有人都催我。像我犯了大错一样……”俞嫣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委屈地望着姜峥,“你、你……就当我准备好了吧!” 16(细揉) 第十六章 姜峥的目光凝滞了一瞬,继而恍然——俞嫣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以及她在花厅里说的那句气话,都有了缘由。 他先说一声“好”,再道:“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你家里人担心你。” 俞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讶地抬眸望他,嘀咕:“这和你又没关系。” 微风从支摘窗下溜进来,吹起风铃细碎的声响,又缓缓吹过来,吹起俞嫣身上如烟似雾的细纱裙摆,使之层层叠叠轻轻拂落在姜峥的腿上。 姜峥垂眸望着她吹过来的裙摆,再温声开口:“酿酿想什么时候?现在在你的闺房这里,还是今晚回家后?” 俞嫣不好意思地目光躲闪了一下,才小声说:“晚、晚上……” “好。”姜峥轻轻点了下头,“正好我现在有些不舒服。” 俞嫣急忙问:“你怎么了?” 姜峥默了默,才解释:“胃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过一会儿自己会好。” “胃怎么会不舒服?不舒服要看大夫呀,怎么能等着自己好呢?”俞嫣站起身来,“我让人给你请大夫。” 俞嫣刚转身,手腕便被姜峥握住。 “不用。”姜峥含笑道,语气是一惯的温和闲淡。 俞嫣却讶然垂眸,视线落在姜峥握过来的手。他的手很凉。俞嫣双手将姜峥的手捧在手心里,确定温度低得不同寻常。 “我得给你请大夫。”俞嫣执意。 姜峥微笑着,说:“给我倒杯温水就好。” “哦……好。”俞嫣赶忙转身。人还没走到门口,姜峥又喊住她。 “酿酿,”他顿了顿,“有没有新的杯子?” 俞嫣点头,快步往偏屋去。她踩着绣凳,在柜子里翻出一套花草琉璃杯,这是她以前淘来的,整整一套杯子共十只,一个也没有用过。 俞嫣抱着杯子出去,吩咐侍女提了壶温水来。她亲自用清水冲洗过杯器,再倒了满满一杯温水里屋去,递给姜峥。 “多谢。”姜峥缓声道了谢,才伸手去接。光影炫叠的琉璃杯被他皓白的长手握在掌中,送至唇前,缓慢地饮用。即使胃部灼烧难受至极,他仍旧眉眼间带着温润的浅笑,慢条斯理地将温水送入口中。 俞嫣立在一侧瞧着他,再次问:“真的不用请大夫吗?” “不用。”姜峥对她笑,“已经好很多了。” 俞嫣眉心揪起来,盯着他瞧。 今夏的第一声蝉鸣忽然尖锐地自窗扇外响起,俞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窗口的方向。 姜峥亦跟着侧首,望向开着的支摘窗。他又将目光移到俞嫣的身上,拉住她的手,说:“上来陪陪我吧,酿酿。” 俞嫣回过头对他轻轻点头,然后转身去了屏风后,将身上外面那层精致的刺绣红裙褪下去,免得压出褶皱。她绕回去时,姜峥也已经褪下外袍上了榻。他倚靠着床榻,垂着眼,手里仍握着那只琉璃杯。 俞嫣上了榻,挨着姜峥坐在他身边。她皱着眉,问:“怎么会胃疼呢?中午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吗?” 姜峥长指沿着琉璃杯杯身慢悠悠地捻了一圈,没有说话。他垂着眼,安静地望着杯中轻晃的水面。水中隐约映出些琉璃的炫彩。 俞嫣望着姜峥的侧脸,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不敢置信地问出来:“是因为和别人吃同一碗碟里的东西?” 姜峥唇角的颓然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正常,他抬起手中的杯子,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水。 “你说你能吃的!”俞嫣不高兴了。 姜峥急忙将手中的水杯放到床头小几上,然后去握住了俞嫣的手,温声道:“别生气,酿酿。” 俞嫣皱着眉嘀咕:“我没生气……” 姜峥握住俞嫣的手腕,将她纤白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胃部,笑道:“酿酿给我揉一揉吧。” 他以为她兴许会红着脸将手缩回去,却不想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果真仔细揉抚。 “这里吗?”俞嫣抬起一双盈盈美目。 姜峥望着她的眼睛,道:“往上一点。对,是这里。” 俞嫣动作轻柔地细细揉抚,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解他的不舒服,也做得很是认真。 姜峥垂眸望着她,眸色柔和。 许久,胃部的不适似乎真的得到了缓解。姜峥缓缓闭上眼睛。 他很小的时候吃了脏东西会呕吐,可是呕吐这一行为会让他更加难受,他便学会了克制。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习惯了微笑着忍受一切不适,只是时不时的胃痛会提醒他的不适。 胸口忽然一沉,姜峥睁开眼睛望过去,看见俞嫣靠在他的胸膛,睡着了。 午后的光与风似乎都有着催眠的作用。 又是一阵风从窗牖吹进来,吹起窗棂上的风铃跳叫起来。俞嫣迷糊中哼唧了一声。 姜峥抬手,小心翼翼地将俞嫣云鬓间的一支簪子取下来。他转过头,半眯起一只长目,将指间的簪子朝着系着风铃的天水碧丝绸掷过去。 细微的撕裂声之后,天水碧丝绸断开,坠着的风铃清脆一声落了地。这样的响动之后,倒是不会再迎风乱叫。 姜峥转过头,扯过一侧的薄毯,轻轻搭在俞嫣的身上。 · 下午,家里人没有再跟俞嫣催行房的事情。俞嫣也很快将上午的那点不愉快抛之脑后,喋喋不休地和家人说话。 一下午的美好时光转瞬即逝。 傍晚时分,她与姜峥该启程回姜家了。俞嫣依依不舍地往外走,家里人一直将她与姜峥送到公主府大门外。 眼看着就要登车,俞嫣揪着个小眉头,可怜巴巴地说:“明天再回去好不好呀?这天上的云阴沉沉还这样厚,说不定要赶上雨呢。” “不行。”苏嬷嬷道,“新婚头一个月,新婚夫妇不能分房,也不能让新房空着。这是规矩。” 俞嫣霎时垮了脸。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 璧琴在一旁笑着说:“酿酿回去吧。等过了这头一个月,以后随时都能回来小住。” 长公主也道:“走吧,走吧,赶紧走吧,都回来闹我一天了。” 俞嫣扭头就走,踩着脚凳哒哒登上马车。 长公主看着女儿这孩子气的赌气行为,忍不住露了笑脸。 姜峥开口:“我们回去了。下次再回来看望母亲。” 长公主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道:“路上当心。”她有心想说些警告姜峥好好待俞嫣的话,可是语气狠了,怕女婿不高兴,语气软了,她又开不了口,只好作罢。 车夫扬鞭,车辕辘辘带着车舆里的人离开公主府。俞嫣因为长公主那句话不高兴,赌气地不想探头告别。 姜峥侧首望向她,说道:“酿酿,如果我没有猜错,那碟不太好吃的糖醋酥鱼,若是厨子做的,大概不会摆在桌上。” 俞嫣眨了眨眼。 公主府里厨子多,几位师傅的手艺她都能尝出来。那道糖醋酥鱼…… 俞嫣忽然掀开垂帘,探首回望,家人仍旧立在门口,谁也没转身走。俞嫣翘起唇角来,对他们笑着挥一挥手。 走的时候,俞嫣拿天气当做不想回去的借口。可没想到,他们回姜家的路上真的遇到了暴雨。 暴雷轰隆,大雨瓢泼,狂风乱作。明明还是傍晚,天色已经黑如浓墨。 呼啸的狂风将雨水打着旋儿地乱拍。雨水来势汹汹地从窗口灌进来,姜峥及时抬手,挡在了俞嫣的面前。雨水带着泥点子落了他满袖。 姜峥皱眉。 同在车厢里的苏嬷嬷和石绿赶忙一人一边,抻着垂帘去挡窗口,雨水横灌,顷刻间将她们两个的袖子尽数湿透。 俞嫣念叨:“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雷雨……” 一声炸裂般的雷鸣,盖过了俞嫣的声音。俞嫣抬头,怀疑那道惊雷就在她的头顶,随时能够将天地劈成两半,也将她劈成两半。 她很后悔自己守规矩,就应该留在公主府不出行。 俞嫣缩了缩肩,想向后靠。可是车厢在风里摇晃起来,变得飘摇不可依,伴着前面嘶鸣燥慌的马嘶,越发让人心慌意乱。 虽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俞嫣仍旧不安地环顾,肩膀撞进姜峥的胸膛,她刚想重新坐好,姜峥的手搭过来,环过她的腰,在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 “没事。”他宽慰。 俞嫣蹙了蹙眉,别扭地小声反驳:“我才没有害怕。” 姜峥轻“嗯”了一声,不去揭穿她的逞强。 苏嬷嬷在一旁说:“这暴雨来得急,肯定去得也快。” 按常理,苏嬷嬷这话不假。可是坐在摇晃车舆里的人,对时间的感知似乎变得不再准确。他们听着外面的呼啸,看着雨水从四处灌进来,而这场暴雨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甚至轰鸣的雷声一道比一道近。 又等了片刻,车夫在风雨里大声禀话,怕这马车在风雨里倾倒,也怕马受惊乱跑,建议车里的人下来,去不远处废弃的凉棚里暂避。 苏嬷嬷和石绿赶忙从长凳下拿了伞。几个人下了马车,肆虐的风雨毫不留情的拍过来,几个人瞬间湿了个透。油纸伞被狂风吹得散了架,什么都遮不了。 风那么大,吹得俞嫣站不稳。混着黄沙的雨水砸过来,使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直到身子一空,被抱了起来,俞嫣才费力地睁开眼睛,在雨幕望着姜峥发冷的脸色。 姜峥抱着俞嫣趟过雨泥,他目视前方,对俞嫣道:“闭上眼睛,这雨脏。”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落,落在俞嫣的锁骨上,滑进衣服里。俞嫣瑟缩了一下,攀着他的肩。 17(坐怀) 第十七章 混着泥沙的脏雨灌下来,连姜峥的视线都被染脏。森森黑暗的雨幕掩了他充满恹然的面颊。 本就不算平整的地面被雨水砸得坑坑洼洼,趟着雨水前行,脏兮兮的雨泥淹湿姜峥干净整洁的衣袍前摆。 他眯着眼睛,望着不远处,凉棚的影子在暗色的雨幕里隐隐约约。 那处路边的凉棚,原本是一个茶水摊。不过早就已经废弃,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四条长凳,破旧不堪。纵使有草棚顶,因四周无所遮,倒也不像个能避雨的地方。 姜峥抱着俞嫣走进凉棚,扫一眼凉棚里地面的雨水,才将俞嫣放在凉棚中央。凉棚里,只有这么一小块地方没有积水。 双足终于落了地,俞嫣赶忙将攀在姜峥肩上的手缩回来,下意识地整理了下湿透了的衣衫,然后打量起周围。 苏嬷嬷和石绿手拽着手,逆着风雨,落后几步才走过来。她们手里的伞早已被吹坏,遗在了路上。苏嬷嬷护在怀里的衣裳也湿得差不多了。她还是将这件披风抖落开,披在俞嫣的肩上。 “这雨太吓人了……”石绿一边拧着袖子上的水,一边说。 苏嬷嬷蹲在俞嫣的面前,给俞嫣拧着裙子上的雨水,没接话。石绿只胡乱拧了拧衣裳上的水,便立马过来帮忙给俞嫣整理。 她今日穿的这条红裙子用料多,柔软的衣料积水也多。 俞嫣垂着眼睛,瞧着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裙子,心里有点惋惜。她又抬起眼睛,望向姜峥。 他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略低着头,将视线落在地面上的一小汪积水中。天色晦暗,将他的面容也衬得让人看不清。忽然一道惊雷响起,相伴的闪电将漆黑劈开一瞬的昼亮,照亮了姜峥的面容。 苍白,漠然。 “青序?”俞嫣开口唤他。 姜峥抬眼望过来,俞嫣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平日里总是温润笑着,他不笑的面容,让俞嫣觉得好陌生,甚至有一点可怕。 姜峥眉宇间的冷然很快不见,他望着俞嫣的眼睛,重新微笑起来。他用一惯温柔的语调说:“别担心,这雷雨不会一直下。家里也会有人来接。” 俞嫣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对他慢慢翘起唇角,笑了笑。 那边的车夫费力地将马车拉到路边,拴在路边一棵上了年纪的垂柳粗干上。马匹的嘶鸣声,时不时在雷声的间歇中响起。 等雨停,也等姜家的人来接的时间显得很漫长。时不时仍有雨水飘进来,搭在几个人的身上,不过到底是比刚刚穿过暴雨时好了许多。 石绿和苏嬷嬷将倒地的几个长凳扶起来。苏嬷嬷道:“姑爷坐着等一等吧。” 姜峥瞥了一眼破旧的长条木凳,收回目光,没动。 俞嫣却觉得站得累了,想要过去坐。可是她只是刚挪过去一步,人还没坐下呢。苏嬷嬷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不能坐。”她摇头。 俞嫣蹙着眉,奇怪质问:“为什么你们都能坐,就我不能?” 姜峥亦望过来,显然也是不懂苏嬷嬷的话。 “太凉了。”苏嬷嬷道,“女儿身畏寒,不能坐。再说过几日就要来小日子了,会疼的。” “嬷嬷!”俞嫣几乎是叫出来。她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姜峥一眼,然后生气地瞪苏嬷嬷。 她怎么可以在姜峥面前提什么小日子! 俞嫣气恼地甩开苏嬷嬷的手,执意去坐。可是她刚坐下,又别拉了起来。拉她的人可不是苏嬷嬷,而是姜峥。 “累了?”姜峥问。 俞嫣不吭声,她垂下眼睛,将不开心挂在脸上。因为这坏天气不开心,因为弄坏了的漂亮裙子不开心。 姜峥又看了一眼那条长凳,他经过俞嫣,在那条长凳坐下。 俞嫣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凭什么只有女子畏寒男子就不……” 俞嫣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手腕已经被姜峥握住。他微微用力一拉,俞嫣被拽得踉跄了一下,足下踩着的积水溅起一点在姜峥湿透的长袍前摆。 他将俞嫣拉到身边,将人摁在自己的腿上,让她坐。 俞嫣懵了一瞬,立刻想要起身,她怎么可以当众坐在姜峥的腿上?不可以。 姜峥的手臂环过俞嫣的腰身,紧紧扣在她前腰,箍着她。他说:“再乱动,这破凳子要折。” 俞嫣犹豫了一下,才不动了。她颤颤抬起鸦睫望了姜峥一眼,再慢吞吞地目光移开,望着外面的雨幕。 苏嬷嬷饱经风霜的眸中流露出满意的笑,她看向石绿,石绿也望过来,两个人短暂的眼神交流,都懂了对方眼里的笑。 过了片刻,雨势不见小,俞嫣却开始觉得冷。她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裹起来。 姜峥感觉到怀里娇小的身子细微的颤缩。姜峥忍着胃部的灼烧感,忍着疲惫,垂目去看坐在他怀里的人。她的面靥被雨水打湿,精致的妆容被弄花,脏兮兮。整个人瞧上去娇柔又可怜。 搭在腰间的手臂忽得一紧,俞嫣抬起眼睛望向姜峥。姜峥却没有看过来,他正在伸手整理着俞嫣身上的披风,再将手搭在她的大腿侧,挪一挪她不愿意贴着他的身子,将人往怀里再带近。他手掌缓缓上移,搭在俞嫣的脊背,将俞嫣的身子往怀里推,让她的前身紧贴着他的胸膛,伏在他怀里。 俞嫣有一点抗拒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轻推的动作还没有做出来,她小声在他耳畔嘀咕:“不要这样……” 姜峥没说话,垂眼望着她。 俞嫣没等到他的回应,她将视线挪过来,对上姜峥的目光,四目相对了一瞬,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也不再抗拒地去推他,整个人都乖顺下来,安静地伏在他怀里。 这个人是他的夫君,是这个世上与她最亲密无间的人。那些抗拒,她应该忍一忍,学会克服,对吧? 天地间一片轰轰烈烈的嘈杂,吵得要命。两颗心近距离相靠,俞嫣突然听不见周遭搅闹的雷雨声,只能听见两个心交错着的跳动声。 雨势终于开始慢慢变小。 石绿最先听见了马蹄声,她出声提醒,几个人寻声望去,过来见到了姜府派人过来接应的马车。 今日回门,俞嫣和姜峥出门时,只选了辆府里不大的马车。来接的这辆,却带着侯府的标识,气派、宽大,又结实。 几个人赶忙上了马车,还在飘着的风雨再也不能灌进来。马车里备好了热水、汤婆子,当然还有厚实的棉衣。 退红和春绒也在马车里。因她们两个在,苏嬷嬷和石绿坐在一边整理着自己。 退红将汤婆子塞进俞嫣的手里,说:“都湿透了,快把衣裳换了。” 俞嫣看了姜峥一眼,执意:“回去再说!” 苏嬷嬷回过头来,说:“酿酿听话,这骨头都要淋湿了,快换了衣裳,要不然会着凉的。” 俞嫣瞪了苏嬷嬷一眼,真想一脚将她踢下去。 肩上忽然一沉,俞嫣回头,看见姜峥正将一件棉衣搭在她的肩上,又为她整理了一下。他说:“没事,回去再收拾也行,也不远了。” 那是姜峥的棉衣,于俞嫣而言十分宽大,将她娇小的身子彻底裹在了里面。 俞嫣忽然想到了那件大氅。她拽了拽衣角,去看姜峥,见姜峥的脸色不太好。 春绒拿着一条干净的棉巾,刚要帮姜峥去擦衣袖上的泥点子。姜峥抬了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春绒收了手,心里有点担心。 有什么可擦的,脏得一塌糊涂,根本擦不过。姜峥缓缓地吸了口气,又慢慢闭上眼睛,一直到回到姜家,都一直闭目养神没睁开眼。 马车到了姜府时,这场忽然而至的暴雨几乎停了,只偶尔滴答两滴雨点。 下人们知道主子淋了雨,早已将热水、姜汤、干净衣裳等物准备好,就连早就撤下去的炭火盆也重新拿出来生了火。 一迈进屋里,顿时一股温暖扑面而来。俞嫣舒适地长长舒了口气,总算从坏天气里回到人间了。 夏浮脚步匆匆地迎上来,瞧一眼姜峥此刻身上的样子,压了压惊骇,尽量用寻常的语气禀话:“沐浴的热水都已经备好了。” 姜峥颔首,刚要往浴室去,听见不远处的俞嫣声音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他回眸,望向俞嫣。被雨水浇透的她,云鬓早已乱了,鸦发湿漉漉地站在莹白的脸颊。她正双手捧着一方棉帕,揪着小眉头地擦脸颊上的雨水。 两个侍女在她身后忙碌着,正在解她身上的棉衣和披风。 “酿酿。”姜峥开口,“去洗澡。” 俞嫣“哦”了一声,点头说好。她往前走,经过姜峥身边时,还在揉眼睛。 姜峥拉下她的手,说:“别揉,手脏,眼睛会疼。” 他顿了顿,又说:“多泡一会儿,驱驱寒气。” “嗯。”俞嫣小声应了声,便往浴室去。 姜峥侧首吩咐窃蓝:“拿一碗姜汤进去给她喝。” 夏浮立在一旁看着姜峥让俞嫣先去浴室拾弄,心下意外又担心,下意识地去瞟姜峥仍旧滴答淌水的衣衫。 “帕子。”姜峥开口。 夏浮很快回过神,赶忙将帕子递过去。姜峥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手,用这方雪色的帕子反反复复去擦手。 胃部的灼烧感一阵阵袭来,姜峥闭上眼睛。 “青序……” 听见俞嫣的声音,姜峥有些烦她墨迹还没开始洗。他睁开眼,看着俞嫣站在他面前,望着他,局促地小声:“隔、隔一个屏风就好了……” 18(共浴) 第十八章 她身上的外衫和那条夸张的鲜红罩纱裙已经褪去,只穿着里面一套红色中衣。中衣自然也湿透,黏在她纤细的身子上。她蹙着眉抿着唇,蒙着水雾的面靥显出几分勉强和不情愿。 姜峥不确定,这是不是俞嫣身边那位嬷嬷跟她提的话。 姜峥沉默了一息,才温声问她:“你真的可以吗?”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俞嫣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垂在身侧的手攥弄着衣角。 她飞快地看了姜峥一眼,说:“走啊。” 听上去不耐烦的语气,暗藏着心虚和紧张。 站在一旁的夏浮立刻说:“我去帮忙搬屏风!” 姜峥迟疑了一下,倒是没阻止。 两个人走进浴室,几个侍女正忙着拾弄,将两个浴桶之间隔着的置物凳往里挪。 姜峥扫了一眼,苏嬷嬷并不在浴室里,甚至俞嫣带来姜家的那几个下人都不在。苏嬷嬷和石绿去换衣裳拾弄自己,窃蓝去端姜汤,就连退红也不见了踪影。而院子里原本的侍女,是没人敢善做主张给她提意见的。 姜峥瞥着嘟着嘴的俞嫣,这才确定是她自己的主意。 夏浮带着两个侍女搬过来一座山水屏,山水描绘在绢丝之上。这座山水屏置于两个浴桶之间刚刚好,大小合适,也轻便易搬动。 俞嫣挪过去,看着绢丝山水屏另一侧的侍女身影映在屏风声。她不满意,道:“没有玉石屏吗?我记得我带过来一个。” 夏浮福了福身,道:“夫人,您带过来的玉石屏太重了不易搬动。府里也有些玉石屏,不过都与您带过来的那座屏风一样放在库房,有些远呢。您和六郎都湿透了,应该早些进热水泡着才好,不宜耽搁。” 俞嫣还想说话,却突然又打了个喷嚏。 退红抱着俞嫣的干净衣裳进来,接话:“郡主,快些泡着吧。” 姜峥瞧着俞嫣这幅勉强又逞强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就连胃疼都得到了轻微地缓解。他说:“酿酿,如果你不喜欢不用勉强。我等着你就是。不急。” 俞嫣揉了揉鼻子。她现在很冷很冷,冷得想立马钻进热水里。她这样冷,姜峥也很冷吧?他的棉衣都给了她。 她瞪姜峥,小声嘀咕抱怨:“你怎么那么墨迹!” 姜峥微怔,继而失笑。他点点头,不再说其他。 苏嬷嬷简单换了身衣裳,便赶过来服侍。从侍女口中得知两位主子要一同沐浴。她沉吟了一下,目光扫过整间浴室。她从退红手里接过俞嫣的干净衣物,亲自放在置物凳上。 置物凳原本放在两个浴桶之间,因为挪了一座屏风过来隔着两个浴桶,置物凳被推到最里面,抵着墙壁。 苏嬷嬷不动声色地将俞嫣的衣裳放得更靠近姜峥那一边。 “嬷嬷,你也记得喝碗姜汤驱寒。”俞嫣忽然开口。 苏嬷嬷心虚地指尖抖了一下,夹在寝衣里面的丝绸小裤滑下去,滑到姜峥那一边的地面。 苏嬷嬷看着躺在地面的小裤,犹豫了一下,没捡。她转过身来,慈眉善目地对俞嫣道:“多谢小郡主关怀,嬷嬷知道。” 俞嫣有点心不在焉,没注意到苏嬷嬷的小动作。 侍女们都退下去,随着一道关门声,俞嫣飞快地转过头望向紧闭的房门,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孤立无援。她轻咬了下唇,回头去看姜峥。他已经走到了屏风另一侧,背对着她,正在解衣。 俞嫣原地立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屏风另一侧的水声,她才挪蹭到浴桶旁,小心翼翼地宽衣。虽没有什么用处,她仍旧将动作放得轻浅,不愿意发出声音里。衣物尽数褪去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慌张到达了顶点,一双笔直的细腿颤了颤,赶忙要往浴桶跨去。因为太过慌张,最后她几乎是跌坐在水里,后脊亦轻撞了一下桶壁,击起的水花溅在她的面颊。 “酿酿?”屏风的那一侧传来姜峥询问的话。 “我没事!”俞嫣赶忙大声说。 紧接着,她听见了屏风那一侧姜峥带笑的声音。他说:“别担心,我不会过去。除非你让我过去。” 俞嫣抿着唇不接话,全当没听见他的话。 俞嫣身上像冰一样冷,已经坐在热水里了,还没有立刻暖和起来。尤其是一双脚,冰得不像话。她一动不动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身体里的寒气才被赶走。身子由内而外地渐渐纾缓。 “架子上的姜汤记得喝。”姜峥提醒。 俞嫣轻嗯了一声,欠身去端架子上的姜汤。她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拧了眉。她坐在热水里,双手捧着姜汤,悄悄转头去望屏风那一侧。缥缈山水画间,映出姜峥端坐的身影。 她只是多看了一会儿,姜峥便转过头望过来。 俞嫣吓了一跳,飞快地收回目光,坐在水中的身子下意识地向下藏了藏。即使有屏风相挡,她也红了脸。她将难喝的姜汤放回去,手里捧起的热水里,飘着一片花瓣。她将捧着热水的掌心捂住自己的脸,用热水烫一烫发烧的娇靥。 热水从她的指缝滴落,又沿着她的脸颊缓缓淌下去。那片花瓣在她的脸颊上贴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掉下去。 俞嫣在水中抱膝,有些走神。身体得到了纾适,难免开始胡思乱想。暴雨中的情景飘在眼前。不管是肆虐风雨中姜峥抱着她前行,还是凉棚里坐在他怀里听两颗心跳,都成了忘不掉的画面。 唇角情不自禁翘起。 飘着花瓣的水面晃动着,映出一张活色生香的笑靥。 · 苏嬷嬷和石绿都淋了个透,两位主子去沐浴,她们两个也正打算下去泡个澡,大太太身边的乔嬷嬷忽然赶了来。 “这场暴雨真骇人,听说淋了雨,不要紧吧?”乔嬷嬷询问。 “这雨是骇人,来得也突然,没个准备。两位主子眼下正在浴室里泡热水澡。”苏嬷嬷道。 乔嬷嬷有些意外地抬眼望了下浴室的方向,立刻笑着说:“大太太本来打算过来看看,可是想着两个孩子回来了应当是想先拾弄自己,过来了说不定扑个空,所以让我先过来一趟。” 乔嬷嬷询问了路上的情景,又带了大太太的话,让大夫一会儿过来给两位主子开道御风寒的方子。 乔嬷嬷回去后,将这边的情况禀给了大太太。 大太太听了禀,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靠着椅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她慨然:“还行,没把媳妇儿一个人扔在外面。” 乔嬷嬷走过去帮大太太垂肩,笑着说:“您这是埋汰六郎了。六郎做事何时出过纰漏?最是周到的孩子,就您关心则乱。” 大太太叹了口气,说:“回门赶上这么大的雨,我这不是怕新媳妇受委屈嘛。” 乔嬷嬷笑着摇头,又宽慰:“您就宽宽心。六郎那性子,不愿的事情谁拿他也没辙。可他应了的事情,不仅不会出岔子,还要讲究一个尽善尽美。人是他自己挑的,日子自然和和美美。您就不要太操心了。” 大太太想了想,缓缓点头。 · 俞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是浴室里实在太暖和了,她冻透的身子到了这样温暖的地方,整个人放松下来,疲惫也爬了上来。 俞嫣是被姜峥喊醒的。姜峥喊了她三次,她才醒过来。 她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情景反应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她忽地转首而望,隔着屏风去寻姜峥的身影。 他已经从浴桶里出来,正坐在贴着浴桶的一张椅子里。 “睡着了?”姜峥询问。 “嗯……”俞嫣懊恼自己竟然睡着了。她望着屏风上映出的姜峥的身影,忍不住去想她睡着的时候,姜峥有没有偷看?应该没有吧…… 水温提醒俞嫣她应该睡了不短的时间。她问:“你洗好了怎么不出去?” “你不让我过去。”姜峥温声道。 俞嫣愣了一下,才明白——浴室的门在她这一边。 她咬了下唇,小声说:“你等等……我这就出来……” 俞嫣在水中站起身,水流沿着她的身子缓缓滴落,一时间水声泠泠。 姜峥闻声,抬眼望过去。屏风上描绘着山间云雾,而此时,缭绕动人的山水失了风姿,尽数被屏风上映出的婀娜身影抢了风头。滴答水声相伴,是一副朦胧的出浴图。姜峥看着俞嫣从浴桶里跨出来,又拿了架子上的宽大棉巾擦拭。 她侧立着,宽大的棉巾搭在她的肩上,前端被她握在手中擦身,后端垂落下来,尾端若即若离地搭着她的后腰。 俞嫣似有所觉,忽然背转过身去。婀娜换了个角度,越发将腰线衬得纤细。 姜峥垂眼,向下望去。这屏风有座架,下方露出一双小足和微凸的踝。 姜峥手中握着一个琉璃水杯,他慢悠悠地转了转,喝了一口温水。 俞嫣将身上的水擦净,去拿衣服穿。她瞧了一眼姜峥坐得地方,挪到置物凳那,飞快地伸手去拿衣裳。 姜峥看在眼中,那幅朦胧的女子出浴图,被她探来拿衣服的光洁皓白小臂打破。画不再是画,成了活生生的人。 俞嫣抱起自己的衣裳,迅速穿了肚兜,想要再穿小裤时,不由“咦”了一声。 俞嫣在寝衣里又翻找了两遍,确定没有找到她的小裤,不由懵了。 姜峥看着她站在屏风那一边一动不动,问:“怎么了?” 俞嫣在置物凳和屏风的缝隙,看见躺在那一侧地面的小裤。 19(纵宠) 第十九章 俞嫣抱着怀里的衣裳,目光仍有些懵怔地望着远处落在置物凳旁边的小裤,对于姜峥的询问,她抿着唇,难以启齿。 她抱衣侧立的影子映在屏风上许久没动作,姜峥不由第二次开口询问:“酿酿?” “我……”俞嫣口中发出微弱的一道颤音,可也只这一个字,便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姜峥皱眉,瞧着俞嫣侧立的身影,他侧首去望向俞嫣可能在看的方向,便看见了落在地面上的一点布料。 他起身走过去,看见一条水红的小裤安静地躺在地面,边沿绣着一只伸懒腰的小花猫。 俞嫣知道他发现了,红着脸急说:“你、你别碰!” 姜峥也没打算捡起来,他说:“地上有水,脏了。” 俞嫣窘迫极了,她转过脸朝着门口的方向唤退红、唤窃蓝,可是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她。 “石绿!”俞嫣第三次唤人,仍旧没人应。她眉头揪起来,有些生气了。 “许是在忙。忽然降温,要翻找暖壶和厚衣裳。”姜峥走到屏风面前,距离俞嫣更近一些,“我去帮你拿,好不好?” 俞嫣慢吞吞地点了头,才后知后觉她点头姜峥也是看不见。 “好……但是!你等等!”俞嫣慌忙环视,想要将自己藏起来,没有地方可以藏,她又手忙脚乱地想要穿衣裳。因为太过慌乱,衣裳掉在地上一件。 姜峥垂眼,从山水屏风座架下方能看见她掉地的衣裳。他眼前浮现俞嫣红着脸又慌又急的样子,他笑笑,道:“酿酿,要不你先去水里?” 俞嫣拧着眉,不情不愿地重新跨进了浴桶里,连身上的肚兜也没摘。她将整个身子没进水里,就连下巴也藏在水里,才说:“我好了……” 姜峥抬步,刚走了两步,又被俞嫣喊住。 “等等!”俞嫣转过身,欠身去拿一旁架子上的花篮,把里面的花瓣一股脑全倒进浴桶里。 姜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能听见乱糟糟的水声。 “好了!” 姜峥没动,温声问道:“确定好了吗?” 俞嫣摆弄着飘在水面上的厚厚花瓣,全拢在自己身前,硬气道:“好了!” 当姜峥走过屏风,俞嫣恨不得将脑袋也迈进水里。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峥,可是姜峥一直到走出去,也不曾往她这边看一眼。 俞嫣松了口气,娇红的唇微张,沾了一片花瓣。她赶忙将花瓣拂开,望着飘在水面上厚厚的一层花瓣,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好笑。她轻拍了一下水面,看着飘在水面上的花瓣荡漾起来,又有几片借着水的推浮,飘在她的横卧的锁骨与纤薄的肩头。 推门声让俞嫣立刻又将身子往下藏了藏。眼睁睁看着姜峥拿着她的衣服一步步走近,若不是怕水,俞嫣真想把脑袋也藏在水里去。 姜峥今日淋了雨,心情本是遭透了。可是瞧着俞嫣好笑的小动作,让他心里的那些厌烦退却了不少。他走过去,将俞嫣的一套衣裳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与水中的她四目相对,带着点兴致地去瞧她受了惊的眸子。 “你……咳咳……”俞嫣想开口赶姜峥走。可是她忘了下半张脸藏在水里,猛地一开口,立刻呛了水,她从水里抬起头,忍不住一阵咳嗽,她又动作很快地将身子朝前挪,带起一阵温柔的水声。她将前身贴着桶壁,也算一种遮藏。 俞嫣抬起一双盈着水亮的眸子,带着嗔怪地望着姜峥,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姜峥的视线从俞嫣水润的眸子逐渐下移,去看她湿漉漉的娇靥,还有水润的唇。 姜峥不仅没有走,反而又朝她走去,立在俞嫣的身前,看着她那双眼中的惊讶越来越重。“酿酿,”他温声开口,“中午说的话还算吗?” 俞嫣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中午?什么中午?她中午说了什么话? 她望着姜峥那双瑰丽的眸子,忽然想了起来——“所有人都催我。像我犯了大错一样……你、你……就当我准备好了吧!” 俞嫣放在水里的手忽然紧握,握了一捧花瓣。 姜峥朝俞嫣伸手。 他的手生得那样好看,可是看着姜峥递过来的手,俞嫣却觉得像拉她坠入深渊的魔爪,她下意识地摇头。 姜峥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微笑着说:“我先出去了。” 说完,姜峥收了手,转身往外走。 俞嫣眼睁睁看着姜峥转身,心里闪过的挣扎犹豫剧烈地颤了一下。 “青序……” 姜峥听见了身后的水声。他转身,看见俞嫣藏在水里的双手搭在桶沿,用力攥着,水痕沿着她弓起的指骨缓缓淌下来,在潮湿的桶壁走出蜿蜒的痕迹。 香肩亦从水中探出,微微耸着,肩窝里躺着红粉的花瓣。肚兜细细的带子切过横卧的锁骨。 俞嫣不愿意做胆小鬼,也不愿意将本来在大婚之日就成了的最后一道礼一直拖着,让所有人都盯着。她告诉自己忍一忍就好,可是看着姜峥转过身来,她除了唤他一声,余下的话却是有些说不出口。 她定定望着他,希望他能懂她的决定。 姜峥当然看懂了。 他立在原地略沉思了片刻,朝俞嫣走过去。将手搭在俞嫣抓着桶沿的手旁边,俯下身去。 俞嫣睁大着眼睛,看着姜峥逐渐靠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她克制着不去推他,唯有抓着桶沿的手越发用力。 当姜峥的唇终于贴着她,俞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身在何处,惶惶望着他。他离得那样近,俞嫣可以从他瑰丽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慌乱的模样。 俞嫣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以为忍一下很快就能过去,却不知道原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会变得这样漫长。她紧紧抿着唇,却能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姜峥在她唇上的每一寸细微挪蹭。 姜峥将俞嫣慌乱无措的样子完全看在眼中。别人的唇,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接受,没有被外人染脏侵入的被冒犯之感。相反,唇上湿柔暖软,让他生出几分想要用力去咬的冲动与欲,可是不能这样,会吓坏了她。他只能动作轻柔地碰一碰、贴一贴,再蹭磨一番。 亲吻显然并不能停在这一步。姜峥的视线越过了俞嫣,望向一旁横木上的洁齿牙木。他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继续,于是便继续。他重新望向俞嫣的眼睛,看见她眼中的慌乱和抵触稍微淡了些,才继续。 湿意从唇缝间滑进时,俞嫣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被冒犯的感觉一下子冲上天灵盖,让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去。 一点腥甜的味道在两个人的唇齿间传开,姜峥向后退离开俞嫣,俞嫣惊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姜峥侧着脸,温润的眉宇间没有什么表情。 俞嫣紧紧抓着桶壁,望着他,心口怦怦跳着,她慌乱解释:“我、我不是有意的……” 舌尖上的微疼不算什么,可血腥味让姜峥厌烦。粘稠的腥味儿在唇齿间蔓延开,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姜峥侧首,望着架子上的水杯,想要漱口。 可是听着俞嫣快哭出来的委屈声音,他怕小姑娘心思敏感伤了自尊心,只是喝了一口水,没有吐出来。 俞嫣心里生出好些懊恼,又因为眼前糟糕的情景而心情很不好。不应该是这样的。是她把这一切都搞糟了吗?她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平复一下乱蹦的心口。 她缓了缓情绪,用平缓的语气开口:“青序,帮我拿一下棉巾好不好?” 姜峥欠身,放下手里的琉璃水杯。转身去拿搭在架子上的擦身棉巾。哗啦啦的巨大水声在他身后响起,他握着棉巾将要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转身。 俞嫣从浴桶里出来,左臂顺帖地垂在身侧,右手横在身前,去抓左小臂。她身上唯一的小肚兜早已湿透挂在身上,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浴桶里的花瓣实在是太多了,如今也挂在她身上不少。 一片鲜红的花瓶贴在她的小腿上,又缓慢地一点一点向下滑落。 那映在山水屏风上的出浴图不再是画,彻底真实展现在眼前。 姜峥目光迅速上去,去看她的神情。俞嫣如雪的娇靥上湿漉漉的,也说不清那些水中是不是掺了泪。 姜峥立刻反应过来,他一边展开手里的棉巾,一边大步朝俞嫣走过去,将展开的棉巾将俞嫣微微发颤的湿身子裹起来。他将俞嫣裹起来,又直接将她带在怀里,轻轻抱着她。 “酿酿,不需要这样。”姜峥温声说着。 俞嫣没有哭的,听了他这话,忽然心里涌上了委屈。她低下头,将额角抵在姜峥的身前,这才有点委屈地湿了眼睛。对不对与想不想有了冲突矛盾。不该是这样的,她不应该是忍耐的态度去承受,这样被动被掌控的境况,让她不安和气恼。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被动,俞嫣带着赌气成分地开口:“我准备好了,真的!” “嗯,好。”姜峥不揭穿她的赌气和逞强。他垂眸,视线落在俞嫣棉巾外的身子。他捡去贴在俞嫣肩窝里的一片花瓣。湿红的花瓣在他皓白的长指间,显出几分妖娆迷离的炫目来。姜峥轻轻摸一摸俞嫣的后脑,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宠:“好,咱们先把水擦干净,回房再说。” 俞嫣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姜峥的话。 20(亲亲) 第二十章 姜峥背转过身,不去看俞嫣擦身穿衣裳。他安静地等了等,听出她将衣服穿得差不多了,才问:“姜汤没有喝?” “太辣太呛了,不想喝。”俞嫣停顿了一下,“我穿好了。” 姜峥这才转过身去,视线落在俞嫣湿漉漉的头发和赤着的一双小脚上,眸色凝了凝。 他拿过架子上的棉巾,走过去亲自帮俞嫣擦头发,温声说:“这里暖和一些,能更快干透。” 俞嫣并不知道姜峥不喜欢寝屋里有水渍。 灯光照下姜峥温柔给她擦拭湿发的身影。俞嫣垂着眼,望着地面上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的影子。 差不多将俞嫣的头发擦干,姜峥犹豫了一下,转身去拿木盆,打了一盆洗脚水。他试了试水温。 姜峥握住俞嫣的脚踝放进水里,俞嫣吓了一跳,急忙说:“我自己来!” “好。”姜峥对她微笑。他起身在柜子里帮俞嫣拿了一双干净的寝鞋,放在她足边。 两个人在长公主府中用了晚膳才回家,路上因暴雨耽搁,又在浴室里折腾了许久,他们两个回到寝屋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苏嬷嬷一边合上窗扇,一边悄悄打量着两个人的神情,慢慢皱了眉。 因为突然的降温,喜床上的床铺换了床更厚实些的。俞嫣坐进去,陷在柔软的棉褥里。锦被经过熏香,有着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 她钻进锦被里,偏过脸望向姜峥。他立在书案旁,正在将放在案面上的两本书整齐放回架子。 俞嫣顺势抬眼,目光落在钉在墙壁上的小书架,上面的书籍整齐摆放,只一本书卷略高出些。她眼睁睁看着姜峥匀净的指抚过一排书脊,然后将那本高出来的书籍取出来,放在了得不像话。而规格不同的书册都被收在了抽屉里。 俞嫣瞧着姜峥的举动,觉得很有意思。 姜峥转身,望见俞嫣一双澄明带笑的眸子。他朝俞嫣走过去,一边放床幔,一边问:“是现在就要睡,还是做些什么?” 困倦和有些发沉的头,让俞嫣不想逞强了。她抿着唇,巴巴望着他,希望他能懂她的意思。 姜峥笑笑,上了榻。屋内的灯盏大部分都熄了,只留了一盏小灯散着微弱柔和的光。 俞嫣攥着被子,小声开口:“青序,我不是讨厌你……” 她转过脸来望向躺在身边的姜峥,俏声问:“你明白的,对吧?” 姜峥觉得好笑。他唇角微扬,又立刻被他压了下去,他在俞嫣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是明白。但是有一件事情……” 俞嫣感觉到了姜峥语气的不高兴,她的眉心立刻蹙了起来,人也坐起身,定定望着姜峥。 姜峥转过脸来,俊隽出尘的面容没有表情时,天生带着一股冷意。他对上俞嫣的目光,用凉薄的语气开口:“只是……下次能不能不要咬我?” 俞嫣视线里的姜峥,疏离冷漠的面容缓缓绽开,渐渐眉目生情,渐渐温润和煦。 望着姜峥对她的笑的面容,俞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被他逗弄了。 “你……”她轻哼了一声抱怨,“你怎么这样!” 可到底,俞嫣心里的紧张和不安终是在姜峥的故意玩笑间散了个干净。 姜峥低低地笑了两声,握住俞嫣攥着被子的手,将人拉到身边来。他侧转过身,将俞嫣圈在怀里拥着她。 她的身子是那样纤瘦,可是抱起来却那样柔软。纤柔的身子卧在他怀里,娇娇又小小。 姜峥抬手,动作轻柔地拂去贴在俞嫣雪颈上的一缕乌丝。 俞嫣伸出手,轻轻拽一拽姜峥的衣襟,再抬起一双干净的眸子望着他,欲言又止。 姜峥笑笑。他年长俞嫣六岁,经历亦大不同。她千娇百宠地长大,他却早早经历了太多生死之争。俞嫣在他眼中像一张白纸,她所有的心思,不管是故意外露还是拼命遮掩,他总能一眼看透。他将这些归结于小姑娘家的单纯心思。 怀中人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妻。他会给她所有的纵容和保护,这是为人夫的责任。 他曾对俞嫣说过她不必为子嗣之事犯愁,即使有爵位要承,她若是不想生育也可以直接选择不生育。她不管何时都不必委屈自己,他总是会护着她纵着她。若是需要时,就算舍了性命也会护她。这些在姜峥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责任。 若说对俞嫣的要求,只一个——他要他的妻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姜峥认为这是为人.妻的本分。她的心里只能有他一个,永远用一双带着爱意的眸子望着他。他的妻子对他的爱意应该干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 姜峥觉得拿到俞嫣那颗心,并不难。 他用俞嫣会喜欢的语气温柔宽慰:“酿酿,不要让自己不开心,也不必委屈自己。我总是会站在你这边,事事都顺着你的意。” 俞嫣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姜峥没有听清楚,他凑过去些,额头抵在俞嫣的眉心,耐心又温柔:“我没有听清,酿酿再说一次?” 俞嫣有点不好意思,她翘着唇角重复:“再不会了。” 微顿,她再抬起一双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姜峥,鼓足勇气般小声说:“你再试试看?” 少女春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且被姜峥感受到了。有那么一个瞬间,姜峥有些恍惚。离了那些阴谋暗算明刀暗箭,原来生活也可以染一层甘甜。 他抬手,用微弓的食指轻抬俞嫣的脸。然后他凑过去,将带着笑意的弯唇贴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着开口:“确定不咬我了是不是?” 唇上的酥麻滋味让俞嫣整张娇靥红透,偏她自己浑然不觉,故作镇静地开口:“是,我确……” 话还未说完,柔软的唇齿已被人撬入。俞嫣鸦睫轻颤,被侵扰的抵触情绪在心里滋生的刹那,她下意识地立刻攥住了姜峥的衣襟。良久,她用力攥着姜峥衣襟的手慢慢松开,她蜷长浓密的眼睫慢慢垂下去,眼睑逐渐合起遮住了带着羞意与慌乱的眸子。 俞嫣的身子是僵着的,可人却非常清醒,简直没有再清醒的时候。异常敏锐的感官,将唇齿间的每一次抵碰都无比清晰地穿入四肢百骸,又仔仔细细记录在脑海里。再也忘不掉了。 原来亲亲是这个样子的啊…… 姜峥细致得感受着怀中人的情绪变化,在她终于彻底没了抵触情绪时,才放开她,结束这个绵长湿润的吻。 姜峥注意着俞嫣。她面颊殷红,仍旧闭着眼睛。姜峥的视线下移,落在她娇嫩的唇上。红唇湿润,莹着湿。 姜峥缓慢地舔了下唇,知道了她的口津滋味。 俞嫣终于颤颤睁开眼睛,一入眼,就是姜峥望着她的眼。她那颗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忽然又快速地跳动起来,她娇娇地逞强:“我没有咬吧!” 她微微抬着下巴,隐隐透着骨子里的娇憨。 姜峥看着觉得她的颦蹙娇俏都很有趣,弯了弯唇。 “是,酿酿真棒。”他夸赞。可俞嫣却蹙了眉,隐约觉察出姜峥的夸赞实在是有些奇怪。可她还来不及多想,姜峥再次凑过来。 这一次,他只是用唇角贴了贴她的眉心。 “睡吧。”他用令人动情的温柔语气说着:“我的酿酿。” 他伸手越过俞嫣,仔细为她掖被角,极尽温柔。 俞嫣乖乖窝在姜峥怀里,很快睡着,睡时唇畔挂着一抹甜笑。 · 苏嬷嬷等了大半夜,确定房里没叫水,有些失望地回去睡了。长公主派她过来,那可是下了死令的。这些年,长公主交代她的事情,还没有苏嬷嬷办不成的。 长公主也不是一味地催行房,而是要弄清楚怎么回事。长公主的原话:“要是酿酿不愿意,那是女婿宠着,你劝着些酿酿。若是姜家小子不愿意,那是怠慢我的酿酿。呵呵……” 长公主的话没有说完,可苏嬷嬷明白,若是后者,长公主能杀上门来,把姜家搅个鸡犬不宁,不出人命都是万幸。毕竟长公主是太后和圣人宠着长大的,就连圣人都要笑着说一句——“你可真是无法无天,为兄都拿你没办法!” · 第二天俞嫣醒来时,姜峥已不在她身边。她揉着眼睛坐起身,身上哪里都难受。 “退红……”俞嫣唤人,一开口竟是沙哑的嗓音。 退红听见叫,赶忙进来,将手贴在俞嫣的额头,发现人烧起来了,她“哎呀”了一声,说:“昨儿个淋雨还是染风寒了!郡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俞嫣不舒服地摇头。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昨天晚上睡着还好好的。 院子里的人立刻忙碌起来,一边伺候俞嫣起身梳洗,那边已经开始煮起风寒药。大夫也来过了,仔细为俞嫣把过脉。 俞嫣病得哪里都疼,心情也跟着糟透了。她看着窃蓝递过来的药,眉心皱巴着。还没喝呢,她就已经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苦味儿。 俞嫣悄悄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床榻上的枕头,姜峥的枕头。姜峥去哪里了?何时起来的?他起身时有没有发现她烧起来? 姜峥一大早被叫去了父亲的书房,去挨训的。 当他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往日里最会温润含笑遮掩心思的体面人,此刻毫无顾忌地将恶劣情绪摆在脸上。 姜嵘迎面瞧见他,竟是不敢贸然迎上去说话。 21(贴贴) 第二十一章 姜峥望过来,姜嵘避不及,笑着迎上去叫一声“哥”。姜家不分家,九郎共序。在外面时,姜嵘会称姜峥六哥,私下里会将排序省了,只剩了“哥”的单字。 姜峥抬手,用指腹压了压衣襟,举止间透着丝厌烦。他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同我出府。” 姜嵘顿时懂了,兄长这是要出门应酬,而拉着他是为了帮忙挡酒的。 姜嵘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的书房,大概猜到父亲为何对兄长大发雷霆。定然是因为兄长几次推了太子邀约的饭局。姜嵘赶忙去追姜峥,忍不住开口劝:“哥,只是吃饭喝酒听听小曲儿罢了,以后就去呗。再说了,都是自己人。” 姜峥听着弟弟这话,沉默了一息,才道:“不要和太子走得过近。” 姜嵘不懂了。他问:“太子自幼养在姨母膝下,日后继承大统。咱们一块长大的表兄弟,怎么就不能走得近了?” 姜峥目视前方,声线凉薄:“你就知道他一定会继承大统?” 这话犯忌讳,本不该随意说。可姜嵘是他亲弟弟,他总要提点一二。 姜峥又补了一句:“他也算不得表兄弟。” 姜嵘懵了。他也知道兄长这番话不能深说,他不追问,默默跟在姜峥身后,自己琢磨着。 皇后膝下只有公主,没有亲生的皇子。而如今的太子,是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生母仍在。 皇家夺位之争向来不显山不漏水,实则暗地里波涛汹涌,如今虽东宫有主,日后继位者是谁仍不好说。姜峥几次推却了太子的邀约,一方面是姜家沾着皇后姻亲的关系,而且父亲手握重兵,姜家人在朝中任职者不少,他不觉得姜家这个时候应该参与过多。这也是他和父亲意见不和的地方。另一方面,姜峥对太子赵琼此人,实在不喜。 昆玉楼坐落在洛阳城最热闹的地段,并非一楼,而是一条街上连着几座楼阁。这里是洛阳城有名的温柔乡。马车停下来,姜峥踏上这片砖路,立刻闻到浓郁的香粉气息。粗劣的气味儿冲过来,无疑加剧了姜峥的烦恶。他侧首看向姜嵘,叮嘱:“成了家更要洁身自好,离那些脏东西远一些。” “我知道!我就喝酒!”姜嵘赶忙应,“臻臻怀着孩子呢,我哪能在外面胡闹。” 太子身边的侍从远远看见了姜家兄弟,赶忙笑着迎了人,一路将人带到楼上太子正宴客的地方。 除了太子赵琼,屋内还有五六位京中的公子哥儿,都是自小伴在太子身边读书的官宦子弟。 舞姬们身着薄薄的布条子,翩翩起舞,身段婀娜动人。姜峥望了一眼,视线下移落在舞姬们光着的一双脚,没有旁人的兴奋意乱,只觉得脚底板脏得令人作呕。 “青序和青木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是散漫坐在上首的赵琼。赵琼一身华服略显松散,曼妙的美人偎在他怀里,正在喂他酒喝。 赵琼有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锐利又明亮。可惜染了太多酒气,显得腌了太浓世俗气。他明明有一张十分俊郎的面庞,可是棱角过分分明,显得很有攻击性。又因太子的身份,往往令人生畏。 他推开怀里美人喂过来的酒,鹰目盯着走进来的姜峥。他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别人看不懂的意味深长。 “上次有事没能去参加婚宴,还未来得及恭贺表兄新婚之喜。”赵琼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着姜峥于他,算不算有了夺妻之仇? 应当是不算的。他原也没打算让俞嫣当正妃。 · 俞嫣病得好难受,她也没有想到不过是淋了一场雨,就会染了这么重的风寒。她自小身体很好,极少生病。 她病恹恹地趴在床榻上,用手指头戳着枕头上的绣纹。头疼和嗓子疼让向来日日要午睡的她,完全没法入眠。 苏嬷嬷走过给她盖了盖被子,有些心疼地说:“想来是郡主上次落水的病根还没褪干净。” 俞嫣偏过脸来,一边面颊贴着枕面,望向苏嬷嬷,询问:“嬷嬷和石绿可还好?还有车夫。” 她声音闷闷的,混着病弱的沙哑孱弱。 “我们都好。” 退红从外面进来,瞧见俞嫣没睡着,才禀话:“八夫人过来了。” 苏嬷嬷皱眉:“不是交代过?只说郡主歇着,谢过她们来看望,就不见了。” “八夫人不仅是来看望郡主,应该是有事。”退红顿了顿,“她带着表姑娘过来的。” “哪来的表姑娘?”苏嬷嬷询问。 苏嬷嬷昨日来跟来姜家,并没有见过崔半芹。退红望向俞嫣,道:“前日敬茶时,被姑爷撵出去的那位表姑娘姓崔,名半芹,是八夫人的妹妹。” 俞嫣很不舒服,本不想见。可是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怀疑那天出言不逊的表姑娘和姜峥有些什么。是以,她让退红将人请去前厅。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连穿外衣都是退红和苏嬷嬷帮忙。 到了前厅,八夫人先关切地询问着俞嫣的身体,说着客气话。俞嫣没什么精神应付,望了一眼立在八夫人身后的崔半芹,哑声道:“弟妹是有什么事情吗?” 八夫人顿了顿,回头看向崔半芹。崔半芹噗通一声就朝俞嫣跪下了。她以额触地,哽声:“求六夫人收留,半芹会好好侍奉您的。” 俞嫣看着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前日崔半芹尖酸刻薄的模样。这是换了一场戏,也能立刻入戏。 俞嫣没有说话,立在俞嫣身边的几个侍女都没什么表情动作,八夫人瞧着这一幕,心里忐忑起来。她急忙解释:“说起来也是凑巧,我这妹子换衣裳的时候被六哥撞见了。女儿家的清白,郡主也懂。您不也是因为因为落水之事才成了这桩姻缘?” 俞嫣这才抬眼,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八夫人讪笑了一下,再说:“按理说,郡主刚嫁过来不该提这事儿。可我这妹子失了清白,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啊。我一个看不住,她就要寻死觅活。我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求到郡主这里。半芹乖顺,绝对对您忠心不二!” 八夫人说的话半真半假。姜家九郎,行八的姜湃为庶出,娶的媳妇也一股子小家子气。八夫人的确想将妹子安排在姜家。原先盯上的是二郎。二夫人和善,是个容人的。可不知怎么阴差阳错,那日踏进偏殿的不是二郎,而是姜峥。 旁人又都知道了。八夫人只好硬着头皮来求俞嫣收下崔半芹。 俞嫣本来就因为生病不舒服心情很不好,听了八夫人呱噪的一通话,心情更是差极了。她冷眼盯着跪地的崔半芹,问:“看你哪儿了?” 崔半芹很是尴尬。可是她明白主母与妾的关系,只好如实说:“在换外衣,被六郎看了背……” 俞嫣不高兴地瞧着她。这人,她是肯定不会留下来的。她正想着是直接将人撵了,还是等姜峥回来。姜峥在这个时候便回来了。 姜峥正好将崔半芹的话听在耳中,他迈进来,淡淡地问一句:“所以?” 八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她敢硬着头皮来求刚过门的新妇,之前却是一直不敢求到姜峥面前。 姜峥温润的面容上挂着一层微笑,可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这礼貌微笑下的冷与厌。 崔半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慌得要命,事情发生到这一步,显然已经不受她控制。她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姜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脏东西,用温柔的语调询问:“所以是挖了我的眼睛,还是把你后背的皮肉割下来扔掉?” 崔半芹伏地的身子距离地抖了一下。 他又轻笑一声,含笑的目光扫了一眼八夫人。他不大想和弟媳废话,只是微微侧首吩咐:“告诉老八一声,若是他再看不住自己的女人,一起搬出去。” 八夫人吓白了脸。她尴尬笑着,扯出难看的笑脸来:“不打扰六哥六嫂了。” 她拉起妹妹,落荒而逃一般。 姜峥厌烦地扯了扯衣襟,匀净的指贴在红色的衣襟上显得皓白皎如玉。他指了指夏浮吩咐:“把地擦一遍。” 他再转头看向俞嫣,道:“不要把不干不净的东西放进来。” 很寻常的语气,却不似往日故意多出的温柔。 俞嫣定定望着他,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可能有些不好。他稍微放缓了语气,重新说:“我没有凶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所有想往院子塞的人,你尽数让下人撵了就是,不必应酬。” 俞嫣定定望着他,还是不说话。 姜峥去细看俞嫣的眼睛,瞧出她的眼睛有一点红。再深瞧,辨出她的不高兴。 俞嫣终于开口,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嗓音。她慢吞吞地一字一顿:“我生病了。” 姜峥眸色微滞,继而缓慢纾了口气。 俞嫣已经将闷闷不乐彻底写在了脸上,再闷声说:“我病得快要死了!” 姜峥大步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扶手上,一掌覆上她的额头。余烧递到了姜峥的掌中。 他用在外面染了凉气的面颊轻贴一下俞嫣发红的脸,用哄人的语气低声唤一句“酿酿”。 俞嫣轻轻地哼了一声,将脸转到一边去,不想理失踪了大半日的他。 姜峥再说:“外面凉,我们回去躺着。酿酿” 他直接将人抱起来,抱着俞嫣回房去。 22(照顾) 第二十二章 姜峥抱着俞嫣回寝屋,将人小心放在床榻上。他弯腰,给俞嫣盖好被子,才坐在床边,温声询问:“大夫来过了,也吃过药了是不是?” 俞嫣不是很想理他,将脸转过一边去。 姜峥起身,走到窗前,将支摘窗放下来。他挪了博山炉放在窗下的高足桌上,然后从高足桌的抽屉里取了香,长指捻了一两块安神的香放在炉中。 细碎的响动让俞嫣不由好奇地望过去。 姜峥立在窗前,正用白丝帕仔细擦拭取过香块的手。午后发白的光隔着窗纱漏进来,斜斜照进来的一方光芒将姜峥拢在光影里。他身前身后皆晦暗,唯有他立在光里。 姜峥忽然转过脸,面无表情的面容逐渐浮现出表情,对俞嫣微微笑着。 俞嫣轻哼了一声,哑着嗓子问:“你去哪儿了?” 姜峥将擦拭过手的帕子放下,朝俞嫣走过来。他解释:“太子设宴,出去应酬。我醒时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喊醒你。” 姜峥顿了顿,补充:“是我疏忽,没有注意到你睡得那么沉,可能正是因为不舒服。” 他又问:“现在怎么样?难受吗?” 俞嫣的眉心轻蹙,勾出几分不高兴,她闷声:“你去喝花酒了。” 姜峥眼中的笑意深了深,解释:“酒有喝一些,花不曾摘。” 俞嫣想说她不相信。可是望着姜峥的温柔眸,她心里竟莫名有一点相信。可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大高兴,她嘀咕:“你要是跟太子学坏了,我就……” 姜峥含笑望着她。俞嫣抿了抿唇,那句“我就不要你了”有些说不出口。 俞嫣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姜峥,问:“你和他们一起吃喝,有没有又胃疼?” “有一些。”姜峥如实说。 俞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将唇抿起来,不肯说出来。 姜峥视线落在她微启又轻合的娇唇。因为人有一点发烧,俞嫣唇上的红似乎更浓艳了几分。 姜峥猜到了俞嫣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他含笑温声:“那酿酿要不要给我揉揉?” 俞嫣目光躲闪,望着搭在身上的锦被上的双雁绣图,佯装浑然不在意的语气说:“那你上来呗。” “好。”姜峥温声应,“等等我。” 姜峥起身,临出去前又叮嘱若她困了就先睡。 姜峥去了浴室,一脸嫌恶地将身上的粗劣香气和酒气洗净,又换了身衣裳才回房。 俞嫣不舒服完全睡不着,没精神地躺在床榻上。待姜峥上了榻,在她身边躺下来,俞嫣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瞟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她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明明刚刚说好了要帮他揉一揉,可是当他躺在她身侧,她偏又矜持地不愿意主动。 姜峥笑笑,在被子里抓住俞嫣的手,握着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胃部。 俞嫣忽然有一点泄气。好似她所有的小心思都能被姜峥看懂。她也说不好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人胡思乱想着,搭在姜峥身上的手却已经动作轻柔地揉了起来。 姜峥手臂探过去,伸到俞嫣的颈下,将人拥在怀里。 两个不舒服的人,于晦暗暖柔的床榻中相互依偎着,淡淡的青桂味道温柔地晕开,一室柔和沁香。 在这份祥和里,安神熏香和助眠汤药的作用终于慢慢起了效,俞嫣偎在姜峥的身边,慢慢睡去。 姜峥的胃疼也得到了舒缓。他垂目望过去,望向俞嫣发红的脸颊和唇角。良久,他伸手,用微蜷的指背贴一贴她又娇又艳的软唇。 他再收手,用沾着她气息与温度的指背,轻贴一下自己的唇。 · 傍晚,姜峥被母亲叫过去一次。大太太询问了俞嫣的病,关切地叮嘱了几句,又道等俞嫣的病好些了,两个人要进宫一趟。因是赐婚,他们应该在婚后进宫去谢旨。 姜峥被大太太叫过去时,俞嫣已经醒了。因为不舒服,本也没睡太久。她不痛快地躺在床上,本想读书消磨下时间,竟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俞嫣中午没吃多少东西,眼下倒是有些饿了,又没到用晚膳的时候,她唤人,点了几种小食。 夏浮端着俞嫣要的几种小食迈进外间,她有些犯难地看向春绒。春绒扫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亦是皱了眉。 “六郎从不准将吃的东西拿进寝屋……”夏浮压低声音,求助似的望着春绒,“夫人在寝屋喝药,六郎应该还不知道。药还好说,这些糕点……” 春绒也一时拿不定主意。 退红从屋里出来,看见春绒和夏浮凑在一块小声嘀咕着什么。她询问:“怎么还不拿进来?郡主等着呢。” 春绒目光闪了闪,立刻笑盈盈地说:“是这样的,我们想着夫人躺了一天,这对身体也不好,不如让夫人下床走动走动,到外边来吃?” 退红想了一下,俞嫣的确几乎躺了一整天。她点了下头,道:“那我去问问郡主想不想起。” 夏浮和春绒对视一眼。当看着俞嫣从寝屋出来时,两个人都是松了口气。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宫里忽然来了人,将姜峥召进了宫中。等他回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一番梳洗,时辰已很晚。姜峥迈进寝屋,听见躺在床榻上的俞嫣正和侍女说话。她声音掺着生病的孱弱沙哑,却带着笑。 好像是她的某门亲戚要来洛阳,所以她心情很好。姜峥没怎么仔细听。 窃蓝起身告退,临出去前,将俞嫣可能会喝的温水放在床头小几上。 “进宫什么事情?”俞嫣问。 “皇后叮嘱了几句,没什么紧要事。”姜峥道。皇后是想让姜峥多劝着太子些。可姜峥不觉得自己劝得动。 他俯下身来,将手掌贴在俞嫣的额头,感觉她彻底退了烧。他点头:“脸色也好了许多。” “我身体本来就很好。”俞嫣的声线里噙着一道小骄傲。 姜峥忽然就想到俞嫣以前骑马的样子,他一边放幔上榻,一边温声道:“等你病好了,教你打马球。” “我会打。”俞嫣立刻说,“说不定比你打得还好!” 姜峥笑笑,先说一声“好”,再说:“那等酿酿指点我。” 两个人歇下。半夜时却因为俞嫣的一阵阵咳嗽,两个人又都醒过来。 俞嫣的五官揪起来,不停的咳嗽让她面靥发红。她咳着咳着,难受地坐起身,跟咳嗽这件事情生闷气。 姜峥也坐起身,掌心探一探俞嫣的额头,确定没有再烧起来,略放心,才道:“要不要喝些水?” 俞嫣点头。 姜峥起身,掌背贴一下水壶,道:“酿酿等一等,已经凉了,我让侍女给你煮。” “就要凉的。热。”俞嫣觉得好热,就连搭在身上的被子也被她踢开。 姜峥听出俞嫣语气里的颤音,他望过去,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坐着的俞嫣身子有一种摇摇欲坠坐不稳的感觉。 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俞嫣,俞嫣双手来接,将杯子捧着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姜峥瞧着俞嫣捧着水杯的手隐约有一点抖。他刚想伸手去帮忙,杯子已经从俞嫣的手中翻落。姜峥立刻去扶,仍旧是让杯中水洒出来大半,弄湿了俞嫣的寝衣。 凉意透过轻薄的衣料,贴着肌肤,俞嫣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姜峥起身,在衣橱里取了一套俞嫣的寝衣。她身上的衣裳弄湿了,得换一身才行。 俞嫣小声说:“你不许偷看。” 姜峥刚要背转过身,他忽然改了主意。他重新将目光落在俞嫣神情恹然的娇靥。“酿酿,”他用温柔的语气开口,“让我照顾你吧。” 大概是因为生病,让人变得迟钝。俞嫣望着姜峥的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是红了脸的,可是发烧让她的双颊有了借口。 “哦,好。”俞嫣假装着不在意,将脸偏到一边去。可是她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姜峥伸出来帮她解衣带的手。 姜峥将俞嫣身上的寝衣脱下来。还好只是弄湿了寝衣的前襟,俞嫣里面贴身的小衣并没有沾上水。 露在外面的肩背,让俞嫣不自在。好在姜峥很快拿了新衣衫披在她的肩上。姜峥握着俞嫣的手腕,将她的手送到袖中时,俞嫣终于忍不住将脸转过来,安静地望着他。 姜峥有所觉,望过来,对她微笑着。俞嫣鼓足勇气才没转过脸,也对他慢慢翘起唇角。 姜峥先移开了目光,继续给俞嫣更换弄湿的衣裤。他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手,去解俞嫣的腰带,将她湿了的寝裤往下去。俞嫣硬着头皮挪动配合着。当寝裤刚刚褪下一截,还未到膝时,俞嫣忽然局促地伸出手,细白的手指攥住了腰身处有点布料。 姜峥动作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动作温柔地拿开了俞嫣的手。 俞嫣没有坚持,顺着他。被姜峥送回去的手,被她悄悄背在身后,去攥住了被角,无措拨弄着。 姜峥把俞嫣外面的寝裤除下,打算帮她穿新的一条时,他的目光却忽然凝了凝——那杯水透过俞嫣的衣物,将她贴身的小裤打湿了。 俞嫣也发现了。 微惊后,她皱了皱眉,再慢慢抬眼去看姜峥。 姜峥很快恢复了一双温柔眸。他说“等一等”,然后重新去衣橱翻找。 俞嫣侧转过脸,望着姜峥侧身而立的身影。 这是她认识姜峥的第四天。俞嫣有些恍惚,原来她已经嫁过来四日了,原来只认识他四日而已。 23(乱塞) 第二十二章 看着自己的小裤在姜峥匀净修长的手中握着, 俞嫣心跳不由快了些,仓促开口:“我自己来!” “好。我去给你拿温水喝。”姜峥将工整叠好的小裤放在床边。 俞嫣胡乱点头,不去看他, 视线落在安静放在身边的小裤。盈盈水嫩的小裤质地柔软, 上而却留下了一道不明显的浅浅压痕, 那是姜峥指腹留下的薄印。 俞嫣望着那道浅凹,视线里平白又浮现了姜峥的手。仿佛他修长的皓指还压在她贴身的小裤上,又仿佛他的手抚过她身的凉滑触觉。 外间传来姜峥吩咐侍女的声音,俞嫣赶忙扯过被子将自己围起来, 忙乱地在被子里折腾更换。不过是区区风寒,让她身上力气尽无,换衣裳这样的小事就让她累出一丝虚脱之感。 她还没缓过来, 姜峥已提着温水从外而进来。俞嫣看了姜峥一眼,脸色忽然一下子变了。她将身边换下来的小裤攥在手里,茫然不知道往哪里藏。 她应该自己下床放去净室,可是她腿上实在没力气, 不觉得能走过去。何况姜峥已经回来了。 藏哪里? ——一时之间,俞嫣闷沉发疼的脑子里只有这个疑问。 她眼睁睁看着姜峥走过来, 被子里的手微微用力地攥紧了它。裤上被凉水打湿的潮慢慢洇了她的手心。 “现在喝一些吗?”姜峥询问。 “等一会儿喝……”俞嫣心虚地回话。她很渴很想喝,可是不愿意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姜峥点头, 将一壶温水放在床头小几上, 然后去整理床榻旁俞嫣刚换下来的那身寝衣。即使是换下来的脏衣服, 他也会慢条斯理地将其叠好。他将叠好的衣裤一上一下摞好, 拿在手中,刚要往净室送, 却顿了顿,抬眼看向俞嫣。 “换好了吗?酿酿。”他问。 俞嫣迟疑了一下, 再轻轻点头。 姜峥想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寝衣裤,轻轻去掀围在俞嫣身上的被子,确定她的寝裤好好穿在身上,知道她确实换好了。 俞嫣有点泄气。她又不能握着换下来的脏裤子睡一晚,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过来,将已经攥得皱巴巴的小裤往叠好的一套寝衣中间塞。 俞嫣没有注意到姜峥皱了眉。 他在俞嫣又窘迫又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将俞嫣塞在那套寝衣中间的小裤取出来。他先将因为俞嫣的乱塞导致弄皱的那套寝衣重新叠好,然后将被俞嫣攥皱的棉丝小裤展开,开始叠。 俞嫣懵了一下,立刻气恼地嚷嚷:“你叠它干什么呀?不要叠!拿走!拿走!” 她使出病弱中最大的力气去拍姜峥的手。 姜峥立刻说好,拿起旧衣服,转身往净室送去。 俞嫣蔫蔫地躺下来,用被子去捂自己的脸。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这么丢脸。 明明已经心绪不宁糟糕透了,当姜峥回来,俞嫣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要喝水。 这一回,姜峥没有再让她自己喝,而是拿着杯子亲自喂她。两个人再次躺下去睡,天将要亮时,俞嫣又醒了一次。她一醒,身边的姜峥也跟着醒来。 “怎么了?是不是难受?”姜峥温润的声线里染着一丝尚未睡醒的慵倦。俞嫣转过头望向他尚合目的侧脸,他的声音落入她的耳中便成了一种酥。 “想去净室……”俞嫣解释。 姜峥还合着眼,人已经坐起身。 俞嫣赶忙说:“我自己去就好,你睡你的!” 姜峥却并没有听从她的话,他起身下床,先拿了一件外衣披在俞嫣的身上,然后伸手来扶她。 俞嫣已经不像半夜时那样难受了,她觉得自己能走去,可是望一眼姜峥来扶她的手,还是乖乖将手递给他。 可俞嫣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净室里看见了被姜峥送过来的脏衣物。那套寝衣工整放在架子上,那条被她塞在里而的小裤也被取出,叠得工工整整,放在那套寝衣的上而。 俞嫣懵了一下,头一回觉得姜峥的整洁真烦人! 烦死了! 俞嫣好生气,她在心里骂姜峥是个流氓混蛋登徒子,甚至想一会儿出去了真的骂他一顿!可是当她从净室走出去看见等在外而的姜峥时,心里的气恼竟慢慢散了。 黎明隐约将至,凉薄的微光从窗纱漏进来,将靠立墙侧等候的姜峥的而容照出几分冷白。他清隽的而容染着一层淡淡的慵倦,没有表情的而容疏离漠然。可是他望过来的那一刹那,霎时展颜微笑。涓涓暖意拂来,温了俞嫣的眼。 天光也在这时于他身后大亮。 他朝俞嫣走过来,微笑着温声询问:“发什么呆?” 俞嫣移开视线,莫名其妙地轻哼了一声,径自往回走,没有理会姜峥伸来要扶她的手。 · 白天时,俞嫣仍旧蔫头耷脑,不过确实比昨日好多了。只是时不时咳嗽,又没什么胃口。 因为姜峥一直在家陪着俞嫣,春绒和夏浮松了口气——姜峥将俞嫣扶到外而来进膳,她们两个也不需要考虑该不该送吃食进寝屋。 上午,府里几位妯娌过来看望俞嫣。俞嫣觉得不舒服,也不喜欢脸色苍白的样子见客,让苏嬷嬷替她好好招待了再客气地将人送走,她病恹恹窝在喜被里并不见客。下午大太太过来看望她,她却是不能不见。 “退红,给我拿衣裳。”俞嫣一边提声吩咐,一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姜峥握住了手。 “躺着吧。”他说。 俞嫣抬眼望他,反驳:“那是母亲,不是平辈的妯娌。” 姜峥将她的身子摁回去,一边给她盖被子,一边温声问:“你以前生病的时候,你母亲来看望你,你需要下床穿衣迎接吗?” 俞嫣明白姜峥的言下之意,是希望她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将他的母亲当成她自己母亲。姜峥的好意她听懂了,可是心下仍觉得有些不得体。她嘀咕:“我以前生病,公主娘根本不来看我。她说她又不是大夫……” 而且她从小到大也没生过几次病。 俞嫣还想再说话,大太太已经被石绿迎进来。姜峥抬手,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俞嫣噤声。 他又转过身来,压低声音:“母亲,酿酿睡着了。” 大太太立刻停下往前走的脚步。 紧接着,俞嫣便没有再听见说话声,而是往外走的轻浅脚步声。她等了等,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姜峥刚走到门外回身关门,关合的两扇房门间露出姜峥对她浅笑的而容。 到了外间,大太太询问了俞嫣的病情,叮嘱姜峥要好好照料,若是再不好,进宫去请御医来。姜峥自然一一答应。 说完俞嫣的生病,大太太说到别的事情:“昨日皇后召你进宫去,还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是。”姜峥皱了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烦。 大太太沉思了片刻,才开口劝:“你不要烦。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效,过程总是要走的。皇后也未必不明白你劝不动太子。” 姜峥当然明白其中弯弯绕绕,他的厌烦也只有在家人而前才会略露一二。他默了默,再道:“可不能总这样,有些事情还是该尽早打算。” 大太太何尝不懂?太子和皇后拴在一起,而她身为皇后的亲妹妹,不管是娘家还是夫家都是撇不开的关系。她轻叹了口气,说:“你有什么主意若是和你父亲不一,不若去问问你祖父。” 她眼中露出几许嫌弃:“你父亲领兵打仗的本事是数一数二,可也就是个糙汉莽夫。” 这话,姜峥倒是没接了。 · 半下午,姜峥等俞嫣睡着之后,出府了一趟去办事情,天色黑下去,他才踩着月色归。 他一边解下沾了外而风尘的外衣递给春绒,一边询问:“夫人下午如何?” “夫人好多了,傍晚时还去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春绒毕恭毕敬地如实禀话。 姜峥抬手,长指扯着中衣的衣襟略微松一松,抬步往寝屋去。 俞嫣不在床榻上,而是跪坐在支摘窗下的软塌,正在收拢着什么东西。 听见脚步声,她转头望过来,见是姜峥,蹙了蹙眉,一句话也不说,又转过脸去,继续收拾方桌上的信。 “可好些了?”姜峥朝俞嫣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后腰。他顺势在俞嫣身边坐下时,搭在她后腰的手向她腰侧滑去,便将她纤细的腰身揽进了怀里。 俞嫣垂眸看一眼他搭在她腰前的手,忍着没推开,哼声问:“又去吃花酒了?” 她听见姜峥在她耳畔轻轻的一抹低笑。他说:“明日哪里也不去,日夜陪着酿酿。” 俞嫣琢磨了一下,姜峥这话听上去怎么显得她是因为他没有在家里陪她而不高兴? 她回头,看见姜峥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书信。俞嫣急需转移话题,主动说起来:“表姐写来的信。她和表哥快回京了。” 姜峥随意点了下头,不怎么关心这些。他抬眼望向俞嫣,入眼便是一张春水浮动的娇靥,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嫣红的娇口,柔软轻抿,藏着微甜的口津。 窃蓝从外而进来,禀话:“夫人,沐浴用的水备好了。” 俞嫣轻轻去推姜峥,说:“你松开,我要去沐浴了。” 姜峥顺着她推的力道挪了挪身,慵懒倚着榻靠,搭在她腰侧的手挑起一缕俞嫣的鸦发,慢悠悠缠在指上。他口吻随意:“一起吧。”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望向姜峥,明动灿灿的眸子噙着惊愕——他是不是喝醉了?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24(后背) 第二十三章 姜峥可没有喝酒。他有些喜欢看俞嫣惊讶的样子, 她那柔软的上下唇会微微开启一丝细小的缝隙,唇珠与唇缝之间是若隐若现的勾引。 他望着俞嫣的娇唇,思量着不知她唇齿间可有风寒药的苦味儿。略迟疑后, 他又侧首, 对杵在门口的窃蓝吩咐:“先下去。” 窃蓝早就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想退下了, 她赶忙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外走。几个侍女中,就属窃蓝年纪最小。她小脸红红,匆匆去找苏嬷嬷和石绿报喜。 “我……”俞嫣急忙说, “我不和你一起。” 上次的经历现在回忆还是会觉得窘迫尴尬。尤其她现在还病着,更不愿意靠姜峥太近。她去推姜峥搭在她腰侧的手,说:“我病着, 你离我远些。” “怎么,我靠得太近让你心烦,会加重病情吗?” “明明是怕将风寒传给你!”俞嫣抬眼看清姜峥眼底的笑意,才知他故意逗她。她轻哼了一声, 丢下一句“不理你”,便往浴室去。 姜峥犹豫了一下, 没有去拉她。 ——罢了,让她先去洗干净也好。 姜峥的视线随意地一扫, 落在屋内西南角的方桌上, 在那上面摆着两个小碟, 里面装着几块糕点。 姜峥下意识地皱了眉, 仿佛眼前浮现了糕屑乱飘的情景。原本没注意,此时方觉得寝屋里弥漫着甜点的腻味。 他看着那两碟糕点好一会儿, 克制住了将它们送出去的冲动。他起身去高足桌下的抽屉里取了香料,往博山炉里多添了两块。 苏嬷嬷在外面探头探脑, 明明听了窃蓝的话心里正乐着,又见俞嫣这么快一个人从房中出来,心里的喜悦顿时被浇了个干净。 俞嫣拾弄完从浴室回来,看见姜峥盘膝坐在软塌上,正在看一本书,神情专注。俞嫣朝他走过去,看见他将中衣衣襟又扯松一些,隐约露出一小截锁骨。俞嫣赶忙非礼勿视地收回目光。 初夏夜风徐徐从窗下扫进来,带来他身上的一点青桂淡香。 他在专注地读书,而她立在他身边,将视线落在他随意搭在腿上的左手。 俞嫣将视线凝在姜峥的左手上好一会儿,待她抬眸,姜峥已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还来不及开口,姜峥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微用力一拉,将她拉上软塌,让她坐进了他怀里。 “还早,如果你不想睡的话,陪我一会儿?”他温声说。 俞嫣没吭声,便是默许。她有点别扭地在姜峥怀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望向他正在看的书,瞥见奇奇怪怪的图纸,问:“这是什么书?” “□□粮车一类的军事图纸。”姜峥解释了一句。 俞嫣不愿意显得自己见识少,亦去看摊在桌上的书册。可是她看着那些图纸,脑袋都大了,根本看不进去。她不跟自己较劲了,将目光移开,悄悄又落在了姜峥的左手。 他的左手环过她的腰身,随意搭在她的腿上。 俞嫣知道姜峥以前在军中待了三年,可他的这双手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就连是最矜贵的世家读书人,也养不出这样好看的手。 俞嫣有一点想……摸一摸、捏一捏他的手…… 但是好像不太好…… 姜峥翻书页时瞥过来望了她一眼,他收回目光时,左手已经抬起,匀净的指端自下而上缓慢地擦过俞嫣的手心,直到慢慢将修长手指插到她的指缝,十指相扣地握住她的手。 俞嫣心里奇妙地“噗通”了一声,这种未言既有的默契或巧合让她情不自禁翘起了唇角。 是了,她的小别扭似乎不应当。他们是夫妻,这个此时将她抱在怀里的人,是她的夫君。 俞嫣不愿意总是被动去承受。她望着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挪动了一下,将手抽回来。姜峥看了一眼,没太在意,他正想将手放回去,却又被俞嫣拉住了手。 姜峥视线重新落过来,看向坐在他怀里的俞嫣。她双手捧着姜峥的左手,一会儿捏一捏他的手指,一会儿将他的手翻过来,去研究他的掌纹。 她垂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投下两道月牙影子。她玩他的手亦玩得专心,甚至不亦乐乎。 姜峥望着她,唇角慢慢攀了笑。 俞嫣知道姜峥在看她,她仍旧摆弄着姜峥的左手,也不去看他,用理直气壮的语气道:“不可以玩一玩吗?” 在这一刻,姜峥忽然想去亲一亲她这张正开开合合说话的嘴。 可是他忍住了。他将被俞嫣翻来覆去摆弄的手抽回来,整理了一下桌上的几卷书册整齐放在案角。他在俞嫣不高兴的灼灼目光下,微蜷的食指刮过余愉的鼻梁。他看着她不高兴的眉眼,含笑温声:“我去沐浴,一会儿到床榻上再玩。” 俞嫣一怔,继而心慌地嘟囔一句:“你胡说什么呢。谁稀罕玩你的破爪子了……” 她将手压在姜峥的肩头撑着起身,转身就往床榻去,嘀嘀咕咕:“我是病人不等你,先睡觉了!” 姜峥笑笑,没接话,起身去了浴室。 当姜峥从浴室出来,看见苏嬷嬷立在不远处,似乎在等着他。 “六郎,”苏嬷嬷迎上来禀话,“大夫开的方子里,有一道擦身的药酒。可是小郡主不愿意用。” “为什么?”姜峥问。 为什么?自然是余愉不喜欢药酒的味道,而且她觉得小风寒一场不涂药酒也能好。而且大夫开的药方中,这味药酒也确实不是必须的。 苏嬷嬷撒了谎:“小郡主自然是担心药酒气味浓烈,让六郎不喜。” 苏嬷嬷悄悄打量着姜峥的脸色,再道:“今天半下午小郡主醒时立刻找您,知道您出了府,很是不高兴了一阵子。这刚嫁人的小姑娘,总是眷着您想着您的。” “把药酒送到屋里去。”姜峥吩咐。 “是。”苏嬷嬷应着。眸底藏着几分得逞的满意。她就不信了,这新婚燕尔的,衣服脱光光涂药酒还能不成事?别说小郡主这样独一份的美貌,就算是个丑媳妇儿也得成事。若是再不成,她不得不怀疑姑爷是不是有不治之症。若真如此,可不能委屈了小郡主,她得立马禀了长公主,将小郡主救出深渊! 苏嬷嬷看着姜峥往房里去的背影,越来越觉得姑爷可能真有某种隐疾。不小的年纪了,身边一直那么干净。以前还能夸一句洁身自好好郞子,可若成了亲还是不碰女眷,那怎么可能不令人怀疑? 姜峥走进寝屋,俞嫣打着软绵绵地哈欠,立刻转头望向他,含着困倦地软声开口:“你回来了。” 她明显是困了还在等他。 姜峥忽然想到了苏嬷嬷刚刚说的那句——“这刚嫁人的小姑娘,总是眷着您想着您的。” 也许他的确该更多陪陪她。 苏嬷嬷在后面跟进来,端着药酒。 俞嫣立刻皱了眉,对苏嬷嬷说:“我不要。” 姜峥道:“用了药酒好得快些,你早些好,我们也该早些进宫去谢旨。” 他侧首吩咐苏嬷嬷退下。 俞嫣疑惑了一下,才发现不是苏嬷嬷帮忙,是姜峥要帮她涂药酒。 “听话好吗?酿酿。”姜峥在俞嫣身边坐下来,动作温柔地摸一摸她的头。 什么听不听话的,俞嫣只知道姜峥要扒她衣裳。她瞪着他,刚想拒绝,一开口却是一阵咳嗽。 姜峥将人扶起身,让俞嫣靠在他怀里,探手环过她的细腰,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俞嫣咳得胸肺难受,当她终于好些了,才觉察到肩背的凉意。她猛地发现姜峥正在给她褪去寝衣,袖子已经落到了手腕处,大片脊背露在了姜峥的视线里。 “冷不冷?”姜峥询问。语气是一惯的温柔,让俞嫣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稍微的缓解。 俞嫣蔫蔫地将脸贴在姜峥的肩,轻哼了一声作答。顿了顿,她才再开口:“只涂后背就好。” 姜峥没说好还是不好,已经将药酒倒在掌中些微,捧着药酒的手掌压在俞嫣的后背之上。 俞嫣的身子顿时一僵,也不知道是因为药酒,还是因为姜峥的手掌。 姜峥的手自上而下,从俞嫣的后肩开始,缓缓将掌中的药酒匀称涂在她的后背。药酒微微的热感传满他的掌心,亦传到俞嫣的身体里。 姜峥再在掌心中倒一些药酒,沿着俞嫣的两扇蝴蝶骨徐徐往下涂抹。肚兜细细带子系在俞嫣的后腰,鲜红的色彩在俞嫣雪色的后背上显得越发浓艳。 姜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捏住垂下去的细带尾端轻轻拉开。肚兜忽地松散开,俞嫣一直僵着的身子顿时颤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漂浮水面无所凭靠,心里瞬间涌上千万丝不踏实之感。耳畔传来姜峥温柔的声音,他在跟她解释:“会弄脏衣带。” 俞嫣才不想去听原因,她慌张地将手伸到两个人之间压在身前摇摇欲坠的衣料。 “你快些!”她在催。语气里已经是藏不住的发颤。 姜峥垂目望她一眼,顾虑着她的情绪,温柔安抚:“好了好了,只涂后背。剩下的,明日要侍女帮你好不好?” 俞嫣不吭声,又慢吞吞地点头。 两个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俞嫣不敢乱动,姜峥也不让她乱动,在等她身上的药酒渗进去,干透了再给她穿衣。 药酒还未干透,俞嫣的五官却拧巴了起来。身体里涌出不舒服的感觉让她很想吐。 “酿酿?”姜峥觉察到了,“不舒服吗?” 俞嫣想解释,可是一开口,没说出话,反倒吐了,吐到姜峥身上。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25(别哭) 第二十五章 姜峥随意放在身侧的那只手, 剧烈地抖了一下。 俞嫣懵了一瞬,立刻从姜峥怀里向后退,盯着姜峥肩上的秽物, 眼圈迅速红透。 她贴身的肚兜细带子没有系于后腰, 随着她猛地后退的动作摇摇欲坠地往一侧偏。她手忙脚乱地去遮, 又探手到后腰去捉细带想要系上。 俞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吐了出来,还吐到了姜峥的身上。她满脑子只有丢脸的想法,窘迫的滋味让她慌了起来,甚至不敢去看姜峥。她探到后腰的手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细带子, 可偏生这个时候胸腹间一阵难受,忍不住地一阵阵咳,咳得她身子乱颤, 挂在身前没有束缚的布料跟着颤动;咳得她手也抖了起来,根本系不上带子,还将挂在脖子上的那条系带也扯松。 她想跟姜峥赔礼,可是开不了口, 连直视他也不能。 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没有地缝。 她想将不能蔽体的衣裳整理好, 别那么狼狈,可都没有做到。 挫败感一下子涌上来, 巨大的丢脸羞耻感羞杀了俞嫣向来骄傲的小性子。俞嫣一下子受不了, 哭了出来, 不顾形象地哭出来。她双臂抱住胸前散乱的小衣, 低着头,一边咳着一边哭。在她低泣的哭腔里, 只那么一句断断续续的、微弱的——“我想回家”。 姜峥反应过来,他立刻握住了俞嫣发抖的纤细的肩。 “别哭。没关系。”他宽慰。 俞嫣这才用一双哭得湿透的眸子去望姜峥。入眼, 是他肩上的不成样子。俞嫣唇一抿,眼睫一垂,又掉下丢脸的泪珠来。 姜峥知道俞嫣在看什么,他一直没有侧首去看。他看不了。他克制了一下,才能用温和的语气开口:“我给你穿。” 他将手伸到俞嫣身后,将她悬了许久的细带子重新系好,摇摇欲坠的小衣服终于能够重新贴护在俞嫣的身上。姜峥又立刻去拿身旁俞嫣的寝衣,帮她穿好。 俞嫣始终低着头,乖乖由着姜峥照料。生病的难受和丢脸的委屈让她小声地哭,眼泪一颗又一颗掉下来。好半晌,低弱断续的哭声才止住,眼泪却仍旧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在她眼眶里凝聚着。 帮俞嫣整理好衣服,姜峥起身下床,温声开口:“我要去浴室整理一下。需不需要给你请个大夫来重新把把脉?” 俞嫣垂着眼睛,她摇头。 “那唤侍女进来?你得簌簌口,最好多喝一些温水。” 俞嫣这才轻轻点头。 “好。”姜峥刚要往外走,却迟疑了一下,俯下身来,去抬俞嫣的脸,迫使一直低着头的俞嫣抬起脸看向他。他对俞嫣微笑着,一边用指腹捻去她眼角的泪湿,一边柔声:“哭什么?酿酿只是生病了而已,三五日就会好起来。” 俞嫣怔怔望着姜峥带笑的温柔眸,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扇动的湿睫垂下时,又带下一颗泪珠儿。 俞嫣以前不喜欢哭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不凑巧,认识姜峥没几日出糗却不少,掉了好几次眼泪。她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跟自己生闷气。她又去推姜峥,低声催:“去换衣服……” 她又沉又疼的脑子里还记得姜峥是个喜洁的人。 “好。”姜峥松了手,直起身,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往外走,唤来候在外面的退红和窃蓝进来照顾俞嫣。 他甚至可以用客气又温和的语气吩咐:“屋子里闷,将窗扇支开透透气,记得开窗前给夫人多加衣服,别让她吹到凉风。” 他又吩咐:“如果夫人难受得厉害,去前院支会一声,让管事去给她请大夫。” 退红福了福身应下,和窃蓝脚步匆匆地忙碌起来。一个去给俞嫣找衣服、开窗通风,一个去倒温水让俞嫣漱口。 夏浮听见响动,脚步匆匆地赶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吩咐。她猛地看见姜峥沾了呕物的衣裳,脚步僵在那里,脸色亦是在顷刻间骇得惨白,不能再往前迈步。 姜峥又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的俞嫣,转身缓步往浴室去,步履从容,提拔的身姿依旧优雅。 一直到姜峥迈进浴室,将房门关上。 姜峥转身往浴室里走去,只迈出一步,身体忽然踉跄了一下。 他稳了稳神,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又迅速将被弄脏的寝衣扯下来,脱衣服的手都在发抖。 终于将挂在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他用力扔到一旁,然后大步朝着窗口走去。姜峥猛地将窗牖推开,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吹在他赤着的上身。 姜峥立在窗前,双手撑在窗台上,垂着头。 时间仿佛凝固,姜峥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近三刻钟,一动不动。在凝固的时间里,他也站成了静景。 当姜峥终于慢慢抬起脸,冷汗早已打湿了他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他抬抬眼,漠然地望向窗外。窗外的夜色稠如墨,吹进来的夜风带着令人心烦的燥。夜风吹乱着枝叶,一阵婆娑沙沙,亦搅得人心烦。 良久,姜峥十分缓慢地舒出一口气。身体上的不适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长指,视线落在掌心。 手上似乎还残着些药酒的气味与粘稠。他转身,去了洗手架旁,倒了盆清水,开始反反复复地洗手。 姜峥洗手的动作规矩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洗了多少遍。倒也不全是因为觉得手上沾的药酒洗不净,更多的是刚刚的经历太过糟糕。他的身体和心理,如今正在一个僵持的阶段。 他面颊上的一滴冷汗掉落,落进盆中,激起一层向外扩去的涟漪。 姜峥洗手的动作忽然停顿,人也从低闷的情绪里回过神。 他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也是寝屋的方向。 他不能在浴室里待太久。姑娘家的心思敏感又脆弱,如果他在这里待太久,她会胡思乱想,会伤了姑娘家柔软又纯粹的自尊心。 姜峥又舒了口气,用力扯下架子上的干净棉巾,擦了擦手上的水,他面无表情地将擦过手的巾帕扔进盆中,然后去快速地洗个澡。 回到房中,俞嫣果然还没睡。她分明还在等着他,可当姜峥走进来时,她鬼使神差地翻个身,面朝床榻里侧,且将眼睛闭上开始装睡。 姜峥知道她是在装睡,他熄灯放幔上了榻,在俞嫣的身边躺下来。他将盖在两个人身上的被子整理了一番,长指伸到俞嫣那一侧帮她掖了掖被角。 深夜寂寂。 俞嫣闭着眼睛,她以为她可以这样一直装睡直到真的睡着直到天亮,她太想结束这个糟糕的夜晚了。 可是忍不住的咳嗽,让她连装睡都变得勉强。 姜峥的手掌探过来,覆在她的额头试了试温,确定人没有烧起来,才收了手。他说:“如果明日还这样难受,去请御医来看看。” 俞嫣拧着眉,没有吭声。好半晌,她不情不愿地沙哑着嗓子开口:“青序……” 她像以前那样唤他,可是因为咳哑的嗓子,让以前柔软的语调变得低哑,有一种脆弱之感。 俞嫣用力攥了下被角,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放下脸面赔不是。她声音小小地嘀咕:“我不是有意的……” 低软的语气噙了歉意。道歉话,她也只能说到这种程度了,再深的道歉还是说不出。 她听见身后的姜峥翻了个身,他将手搭过来,放在俞嫣凹下去的腰线。 他开口,声线和煦如春。他说:“酿酿不要这样说,也不要这样想。该赔礼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淋了雨染了风寒,这么难受。这都是我考虑不周,是我的错。你既嫁给我,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照顾你保护你,都是我该做的事情。以后一定更仔细些。” 俞嫣讶然。她在一片漆黑里微微睁大了眼睛,并没有想到会听见姜峥这样说。她怔了一下,才开口:“你、你净说好听的……” 她心慌意乱,口不择言地胡乱说:“你这张嘴可真会哄人,也不知道哄过多少姑娘家!” “没有。”姜峥认真反驳。他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再唤一声“酿酿”,拉长的语调里带着几分绵长动听的眷音。他说:“我只会哄酿酿,所有情话也只对酿酿说。” ——他只会哄自己的妻子,对自己的妻子说情话。而俞嫣,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宠着她纵着她对她好,是理所应当也是职责所在。 俞嫣睁着眼睛全无睡意,也不知道再如何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内博山炉里飘出淡淡的香,是俞嫣以前喜欢的木香。可是这一刻,俞嫣只闻到青桂的味道。那是姜峥身上的味道。 许久,当姜峥以为俞嫣已经睡着了时,她却忽然转过身来,扑进了姜峥的怀里。 姜峥有些意外,垂目看向她。俞嫣将纤细的手臂搭在姜峥的身上,脸也靠过来,贴着他的胸口。她身上似乎仍带着些姑娘家的娇羞,不愿意抬眼看他,而是选择将脸埋在他胸口。 这是俞嫣嫁过来的第五日,也是俞嫣第一次主动来抱他。 片刻之后,姜峥抬手,轻掖俞嫣后身的锦被,将她围得更严实些。然后他再于锦被中握了俞嫣的手,指端沿着她手心下端,一点点往上移,擦过她整个娇嫩手心,直到他修长的皓指分别挤进她的指缝,再长指微蜷,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十指相扣。 是一副燕尔新婚亲密眷侣的情景。 看吧,他就说想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并不难。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26(冷情) 第二十六章 夜里, 姜峥本来是打算给俞嫣请御医。她摇头不用,姜峥也没坚持。反正她也只是染了风寒,不是重症。等到第二天天亮, 他才派人去太医院请了资历高的老太医。 府里的一草一动瞒不过旁人眼。 闲来无事的几位年轻夫人们聚在一起闲谈聊天时, 不由说到这事儿, 难免有点捻酸。 “不愧是长公主的女儿,郡主身份了不得。不过是染风寒,就要去请太医过来把脉。至于吗?”五夫人说。 二夫人也附和:“确实是有些大惊小怪了。昨儿个咱们去看望,也不肯见咱们。” 宋臻也在一旁, 听到这里,轻咳了一声,说:“本来就身份不一样。” 她拉长了腔调, 语气里有几分不愉,也有阻止她们再谈论下去的意思。个个都是人精,得了宋臻的暗示,也都笑笑, 不再说俞嫣,开始转移话题。 虽然宋臻也一直有点酸俞嫣的聘礼比她多太多, 没少私下底向姜嵘抱怨。可是有些抱怨必须是私下里。不管她心里是不是也捻酸不满,可是她身为大房的儿媳, 断然不可能在二房、三房儿媳面前一起说俞嫣的不是。在二房、三房的人面前, 俞嫣可是自己人。 几个被打岔阻止了议论的年轻夫人们, 不由将话题绕到了宋臻的身上。毕竟她现在是孕妇, 子嗣精贵,她也精贵。 “听说老七又和你吵架啦?”二夫人笑着, “老七怎么回事,也不知道疼媳妇儿。你怀着孩子呢, 他还不知道让着你。” 宋臻端起瓷杯小口抿了一口蜂蜜水,口气随意地说着:“我们总是这样。不过拌拌嘴也没什么,只要心在一起、人在身边就行。” 二夫人立刻变了脸色。宋臻这话说得随意像给她自己辩解找台阶似的,可旁人都听懂了——宋臻这是暗戳戳地说二爷的心和人都不在二夫人身边。 宋臻有点后悔出来小聚,本就心情不好,如今更不好了。被提到姜嵘,她心里更是烦。 而姜嵘此时正在姜峥书房里,苦着一张脸对兄长诉苦。 姜峥端坐在长案之后,一边翻阅着一卷书,一边听着弟弟抱怨夫妻之间的琐事。听得多了,姜峥终于开口:“你让着她一些便是。” 姜峥不是很理解弟弟怎么会将夫妻关系闹得这么鸡犬不宁。 “哥,你不知道宋臻闹起脾气来一点都不讲理!” 姜峥又翻了一页书快速浏览着,他缓声道:“她要什么你都给,让你做什么你都去做,说什么你都点头。万事都听她的,自然吵不起来。” 姜嵘张了张嘴,最后闷声:“我做不到啊!” 姜峥抬抬眼瞥了弟弟一眼,无言收回目光,继续一目十行地翻阅着书册。 姜嵘闷坐了一会儿,颓然地说:“哥,我可能不喜欢她。” 他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宋臻不是他自己选的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在婚前也只是见过宋臻一两次而已。有时候姜嵘会很厌烦这样由父母做主的婚事。 “不喜欢?”姜峥带着嘲意地轻笑了一声,“你不喜欢她,她是怎么怀上孩子的?” “不是那种不喜欢!”姜嵘急了,“就是觉得可能我们不太合适……” 被弟弟吵闹了半个上午,姜峥也有些烦了。他漠然道:“喜不喜欢并没那么重要。别整日纠结于这么幼稚的事情。既已早早成家,早该担起你自己的责任。” 姜峥的言辞间,已有了几分斥责之意。 姜嵘立马不敢再多抱怨。他发现他和兄长并不是一种人,兄长并不可能理解他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诚然道:“哥,我可真佩服你。真是……” 姜峥抬眼看向他,姜嵘立刻改了口:“真是了不得!” 姜嵘想说兄长冷静又冷情,一张温润含笑的俊隽面容给人带来如沐春风的温柔,却有一颗永远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心肠。 “哥,我不打扰你了。你继续看书,我得出府一趟,去给宋臻买糖人吃。” 姜嵘走了,书房也清净下来。姜峥继续翻阅着书册。不多时,隐约听见了俞嫣的说话声。 他抬头,从开着的窗口往外望去。俞嫣正在侍女的陪伴下,在庭院里散步。她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仰着脸,指着枝头的两只小麻雀。 初夏暖融融的光拢落下来,落在她含笑的娇靥,让她皙白的面颊浮了一层柔和的光影。姜峥的视线在俞嫣的面颊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瞧出她气色好了许多。 好半晌,俞嫣感觉到了被人注视。她诧异回头,隔着窗扇,远远对上姜峥的目光。 显然,她对姜府的布置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并不像在自己家时那样一清二楚。她朝姜峥的书房走过去,不去正门,而是朝更近些的窗牖走去。 她提裙,踩上窗下的石阶。她立在窗外,望着姜峥说:“我不知道这里离你书房很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姜峥对她微微笑着,“进来。” 俞嫣迟疑了一下,提裙踩着窗下的石阶,绕到了书房正门。她走进去,立在姜峥面前,带着点好奇地问:“你在读什么书?” 她一边问着,一边已经望向了摊开在桌案上的书卷,发现是天文杂谈相关的内容。 俞嫣有一点惊讶,奇怪地看向姜峥,问:“你怎么看这些?你还研究过这些吗?” “以前倒也没研究过,刚接触。”姜峥微微停顿了一下,才再用温柔的口吻继续说:“懂得多一些,下次出门可以避开糟天气。” 俞嫣怔了怔,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姜峥对她说的话。他说是他考虑不周才让她淋了雨生了病,他说他以后会注意会更周到些。 她望着姜峥含笑而望的温柔眸,她的心口忽然被轻轻地戳了一下。 他真的是因为…… 不,应该不是吧?应该只是个巧合。 她装作什么都听不懂地别开眼,说:“不吵你读书了,我要回去了。” “酿酿。”姜峥没让俞嫣走,他欠身去拉俞嫣的手,将人拉过来。他侧了侧身,双臂环过俞嫣纤细的腰身,将手搭在她的后腰,也算将她圈在臂弯里。 她立他坐,他仰头望着她,暖声问:“是不是好多了?瞧着你脸色好了不少。” 俞嫣点头:“我身体底子好。” 话刚一说完,俞嫣就没忍住将脸偏到一旁去,掩唇轻咳了两声。 姜峥轻笑。他拉一拉俞嫣的手,将人抱到腿上。他说:“问过徐太医,徐太医也说你身体底子很好,没几日就会痊愈如初。” “是吧。”俞嫣应声,颇有些小得意。可是仍旧有些沙哑的嗓音,显得稍不和谐。 俞嫣进来时,侍女并没有跟进来。书房的门窗都开着,侍女在外面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景。 坐在姜峥的膝上,让俞嫣有些别扭。她再次轻轻推了下姜峥的手腕,说:“我得回去了。” “陪陪我吧,酿酿。”姜峥搭在俞嫣腰上的手寻到她的手慢慢拢在掌中,另一只手去翻了一页书。 “距离用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我快看完这卷了。陪我看完,好不好?”姜峥望过来。 四目相对,片刻的僵持之后,俞嫣悄悄移开的目光。其实她觉得坐在姜峥的腿上并不舒服,他腿上好硬,哪有坐在软塌上舒服? 只是…… 好吧,暂时陪一陪他就是了。 虽然她不太喜欢这样,可是姜峥对她那么好,她也该对他好些。这个人是他的夫君,她理该对他好些,然后慢慢喜欢上他才对。 她与姜峥会像很多恩爱夫妻一样,慢慢磨合着喜欢上对方——俞嫣如是想着。 良久,俞嫣也转过脸来,和姜峥一起看书。初时有些看不太懂,看得很吃力,多看一会儿,也能看得懂了。 俞嫣身体的确一直很好。这场风寒之所以让她一下子病倒,多少还有之前落水留下的因。不过即使刚病倒的第一天那么严重,她也好得很快。又过了两天,人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像之前那样浑身难受、什么都不想吃,只余偶尔的一两声咳嗽。 两个人成婚的第八日,进宫去谢旨。 清晨,两个人醒来。姜峥温声询问:“感觉怎么样?如果还是不舒服,咱们再等几日也好。” “就今天去。”俞嫣打着软绵绵的哈欠坐起身。 进宫去谢旨,是规矩是流程。可对俞嫣来说,却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太后是她外祖母,对她很好。俞嫣自小就时常进宫,对宫中很是熟悉。对于别人来说,进宫要谨小慎微。可对于她来说,进宫去见太后,和回家也没什么两样。 “好。”姜峥点头,亦坐起身。 俞嫣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去,却被姜峥喊住。 “酿酿。”姜峥握住她的手腕,使得俞嫣疑惑地回眸望向他。 姜峥眉宇间是一如既往的温,他说:“酿酿已经病好,以前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 俞嫣疑惑地望着他,茫然不解。她答应过他什么?她怎么不记得了? 姜峥微微笑着,在俞嫣疑惑的目光下慢慢凑近她,用微凉的唇轻轻贴一下她的脸颊。 俞嫣眼睫快速地颤动了一下,再继续望向姜峥。 轻吻一触即离,姜峥温润笑着,语气也温柔:“轮到酿酿了。” 俞嫣望着姜峥。他明明近在咫尺,就在眼前。可是俞嫣望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竟然觉得面前用一种纵宠目光望着她的姜峥像一块易碎的美玉,美好得十分不真实。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27(入宫) 第二十七章 她靠过去, 用软唇轻碰一下姜峥的面颊,便立刻半垂着眼睫退开。 姜峥视线落在俞嫣的面靥,瞧见她一垂眸间的新婚娇羞。姜峥的视线下移, 落在俞嫣轻抿的小口。他应该这个时候去亲吻她, 在这个晨曦晴朗的初醒时——完成新婚夫妇理所应当该有的缱绻。 可是俞嫣想要下床, 似乎并没有同样的想法。 俞嫣往床外侧轻挪,她以为姜峥也会下床,可是他并没有动作,他的腿挡了她。 “起了。”俞嫣锦被中的手, 轻轻推了一下姜峥的腿示意着。 姜峥低应一声,却拉住俞嫣的手腕,将人带着, 一起重新躺下去。他说:“再躺一躺。” 倒下去时,俞嫣下意识想要用小臂去支撑,可被褥丝滑,她的手肘打了滑, 大半个身子猛地撞进姜峥的怀里,密不可分地紧紧贴着他胸膛。 胸口的微疼都被俞嫣忽略了, 她压着声线里的慌,说:“我得起来收拾了。” 她手腕微挣, 姜峥放开她, 俞嫣便匆匆下了床, 一连走了几步, 她才来得及轻揉被撞疼的胸口。 听着俞嫣的脚步声远去,姜峥也抬了手搭在自己的胸膛。他胸口可不疼, 却余一捧柔软。 两个人先后去梳洗,俞嫣先, 姜峥后。待姜峥收拾完回房,看见俞嫣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描妆。她欠身,对镜描眉,裹在她身上的红裙服帖拢身,勾勒出玲珑的腰线与桃臀。裙尾逶迤,人也逶迤。 姜峥缓步走过去,立在俞嫣身后。从她身前的铜镜望向她,镜中露出她的半张雪柔娇靥。 姜峥望着镜中的半张花容,欲意撩动,想补全晨时床幔后欠下的深吻。他将手搭在她的薄肩。 俞嫣回眸而望,仰起的一张皎颊,比铜镜中的半面更让人心生涟漪。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她上了妆,描了鲜红的口脂。 姜峥眸色顿了顿,很快恢复寻常,柔声夸赞:“酿酿真美。” 只是那个去亲吻她的念头,已然被姜峥打消。 没有哪个女郎会不喜欢直白的夸赞。俞嫣弯了弯唇。她放下眉笔,站起身来,说:“我收拾好了。” “好。”姜峥应声,转身去拿外衣。 俞嫣立在一旁瞧着他穿好绯红衣袍,她主动走过去帮他系窄袖上的细绳。她瞥一眼姜峥的腰间,道:“缺一块玉佩,还没选好吗?” “选好了。”姜峥侧首示意。 俞嫣随之而望,望见桌上的荷包,是她绣的那个荷包。她收了收心里的那点小小开心,一本正经地说:“还是玉佩好些?” “没有什么美玉比得过妻子亲手绣的荷包。”姜峥走过去,将那个荷包仔细地系悬在玉带下。 “有什么好的,一点也不搭。”俞嫣口是心非地说着,终究是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唇角。 两个人收拾妥当并肩往外走,人还没走到府门外停着的马车,先听见了嚷嚷声——姜嵘和宋臻又吵了起来,听了侍女的禀,得知是两个人晨时散步时直接在花园里吵起来。 姜峥皱眉,有些不满这样不成体统的行为。他对俞嫣道:“稍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 俞嫣点头,立在游廊里目送姜峥往花园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吵,这不太应当。她嫁过来的时日实在是太短,又病了一场,显然还没腾出手去了解府里的事情。 苏嬷嬷压低声音开口:“郡主。今日进宫和往日不同,要仔细些。” 俞嫣诧异,不解地望了她一眼。 苏嬷嬷仔细提点:“太后一向疼您,算您娘家人。可是六郎和皇后关系匪浅。早些年皇后丧子大病,大太太将六郎送进宫去相伴三个多月,才让皇后从丧子的悲痛中缓过来。这话说了不应该,但实际上……皇后无子,颇有几分将六郎视如己出的心意。您待皇后,当更尊敬些。” 俞嫣像是听见了秘闻一样,她惊讶问:“六郎进宫陪伴皇后三个多月?我怎么不知晓?” 苏嬷嬷慈善地笑笑,道:“那时候小郡主还没出生呢。” 俞嫣“哦”了一声,望着正往这边来的姜峥。 晨时光曦柔和静谧,洒落在姜峥绯衣肩头。他好像踩着晨曦而来,而俞嫣逆着光,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在这一瞬间,俞嫣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若她早出生几年就好了,说不定小时候就能在宫中见过他。也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是不是会哭会笑,不像如今这般……只会笑。 姜峥已经走到了俞嫣面前,微笑着:“走了。” 俞嫣跟着他往外走登上马车,不由好奇地问姜嵘和宋臻吵架的原因。 “他们总是这样,好的时候如胶似漆,闹的时候不管不顾。”姜峥摇摇头,显然也是有些无语。 俞嫣微微偏着头瞧着姜峥。她不由去联想——日后和姜峥吵架的情景。 俞嫣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从小到大和家人吵架拌嘴不知多少回。可姜峥永远温柔宽和,似乎和他吵不起来。 她想不出和姜峥吵架的情景。可是心里又生出奇怪的滋味儿——若真的永远不吵架,似乎也奇怪。 ·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不能入内。姜峥先下了马车,然后抬手仔细将俞嫣扶下来。 恢弘的宫门前还有些或正进宫门,或等候一侧的朝臣。 “青序。恭喜恭喜啊!”一个官老爷走过来,脸上带着笑道喜。 “乔大人。”姜峥往前迎了两步,与之简单地寒暄了两句别过,带着俞嫣继续进宫去。 两个人往前走,踩着宫中四通八达的甬道。俞嫣仍旧琢磨着姜峥和刚刚那位乔大人的对话。 那位乔大人年近不惑,却是与姜峥同一届的考生,也是那一年的状元郎。俞嫣从刚刚两个人的闲谈得知,姜峥当初曾和他一起入翰林,不过当初姜峥在翰林没待多久就被父亲带去了军中,而那位乔大人如今早已出了翰林,步步高升前途似锦。 乔大人向姜峥道新婚的喜。姜峥向他道高升的喜,乔大人语气谦虚,言下之意似乎有姜峥相让之谢。 官场的人说话弯弯绕绕,俞嫣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姜峥瞥她一眼,知道她心中疑惑,主动道:“乔大人谦虚。” “真的只是谦虚?”俞嫣好奇追问。 姜峥沉默了片刻,似有顾虑。不过他最终还是如实相告:“那一年若高中,有可能会尚公主。”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往前迈出一步,双手握住姜峥的手腕,追问:“你真的把状元的位子让出去的?” 姜峥望一眼她那双明灿潋波的眸子,视线徐徐下移落在俞嫣握过来的手。 俞嫣也反应过来了,宫中宫婢与内宦随处可见,她立刻将手放下,又噙着几分不好意思地假装理了理裙摆。 姜峥微微笑着,抓住她摆弄裙摆的手,握在了掌中。 俞嫣轻轻去挣,换来的反而是姜峥长指的越发紧握。 “乔大人也很有才学。”姜峥只是这样说。 俞嫣可不愿意再想什么乔大人了。她先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正好经过的一长队宫婢,再偷偷看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私下里亲密些尚且局促,这样光明正大的相握似乎更让她心中惴惴。 俞嫣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心里的情绪并不是惴惴不安,而是害羞的怦然。 承认自己害羞,实在是需要勇气。 姜峥忽然道:“如果皇后问你这几日是不是和我同食,你便说有。” 俞嫣皱了下眉,不情愿:“一定要撒谎吗?” 姜峥轻笑一声,温声:“好,你不必撒谎,一切照实说即可。你觉得怎样舒心就怎么做。” 俞嫣沉默了片刻,一开口问的已是别的问题:“哪个公主?” “什么?” 俞嫣蹙了下眉,才问:“如果当初你高中,要娶的公主是哪个?怀荔?怀湘?” 姜峥沉默了片刻,才说:“怀珍。” 俞嫣对怀珍公主并没有太多印象了。只记得怀珍公主五六年前便远嫁了。 俞嫣敏感地捕捉到姜峥回答前的短暂沉默,她沉声:“你本不想说。” 本就是风寒后微哑的嗓音,俞嫣声线一放沉,更明显。 姜峥哑然失笑,微微用力地收拢长指握一握掌中那只柔荑,用带笑的温柔口吻说:“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她叫什么了。” “哦,这样。”俞嫣口气寻常地应声,且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然后她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地往前走。只是,她的唇角终究是不由自主地轻翘。 俞嫣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失仪,她微微抬高了下巴,用尽量随意的口吻说:“公主尊贵,尚公主也没什么不好。” 这想法估计只是民间之众所想。俞嫣心里也明白,对于普通人来说尚公主很好,可对于家世背景复杂些的侯府勋贵,尚公主未必是好事。 她本是随口一说,想结束这个话题,不再说了。 可是姜峥却侧过脸,含笑望过来,温声接话:“那样就遇不到酿酿了。” 俞嫣张了张嘴,好半天只小声嘀咕:“没正经……” 两个人被引路带去太后所住的福元宫,不过太后正在见客,暂时不能召见他们。两个人被林公公请去捧雪阁暂歇。 捧雪阁是太后单独辟出来留给俞嫣的地方。虽说俞嫣并没有在宫中住过几次,可每次遇到坏天气,太后舍不得她折腾,就会让她留宿福元宫,后来干脆辟了这么个小地方留给她。十几年来,俞嫣也不过留宿过十几次。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28(亲热) 第二十八章 捧雪阁地方不大, 紧挨着太后的住处。屋子里布置温馨,大片粉嫩色调的装扮,看上去还有点孩子气。 姜峥往里走, 忽然一阵清凌凌的脆响。他寻声看去, 原来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小木马。木马“穿着”娇艳黄白游的小裙子, 头上还用同色的丝绸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小银铃系在木马脖子上,每一次动一下,都会发现悦耳的响声。刚刚正是姜峥不小心碰响了小铃铛。 姜峥望着这只小木马,不由忍俊不禁。 他忽然想到俞嫣的在公主府的闺房里, 窗棂上也挂了串风铃。 ——她应该是很喜欢清脆晃响的小铃铛。 姜峥再往前走,绕过一座遮内的落地屏。一张粉嫩的床榻出现在眼前,不过吸引了姜峥目光的并非床榻, 而是床榻旁边的秋千。 秋千上绑着粉花碧叶的绢花。 姜峥的目光长久凝在这个秋千上。他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在寝屋床榻旁按个秋千。 俞嫣跟在姜峥身后,有点尴尬。她没有想到会和姜峥在这里等候,她蹙了下眉,辩解着:“我都两年没在这里住了。没想到这里还留了好些小时候的玩意儿……” 姜峥轻“嗯”了一声, 试了一下在那个秋千坐下。顿时有清脆的细响。原来每一朵绢花的花蕊处缝了个小金铃。 俞嫣看着姜峥颀长的身量坐在秋千上违和的模样,愣了一下。她急忙走过去, 说:“我们去外面等吧,外面能吹吹风, 这里太闷了……” 俞嫣有点心虚地别开眼, 视线落在床榻上。床榻里面不仅有工整叠好的被褥, 还有七倒八歪的布娃娃。不是宫里的宫婢偷懒不整理, 而是俞嫣小时候就喜欢躺在布娃娃里睡午觉,不让宫女整理。时日久了, 太后便下令让这里保持着俞嫣在时的模样,不去碰她的小玩具。 看着那些布娃娃, 俞嫣的脸颊有点烧得慌。她是大人了,将这样幼稚的一面展现给姜峥,难免难为情。 “好。”姜峥瞧出她的不自在。他笑笑,从秋千上站起身,带起一阵小铃铛的雀跃细响。 姜峥回头望一眼,临走前又不由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秋千上的绢花。 走出屏风到了外面,俞嫣走到窗前,将支摘窗撑起来,让外面的微风吹进来。 窗下有一张长桌,上面还摆着几本书。俞嫣在桌旁坐下,轻抬着下巴望向窗外。从这扇窗望出去,能看见福元宫的小花园。正是花期,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姜峥在长桌的另一端坐下,正对着俞嫣。他瞧着桌上摆着几本书,有些凌乱,习惯性地去整理。一个小册子从几卷书中掉出来,姜峥翻开一页扫了一眼,立刻抬眼望向俞嫣,温声询问:“酿酿,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俞嫣望过来,只当是自己以前摘抄古文的手抄,也没在意,随口说:“可以呀。” 姜峥深看了俞嫣一眼,含笑颔首。他将其他几卷书整齐放在桌角,然后开始翻阅着那个小册子。 姜峥阅读总是很快,即使是没有接触过的晦涩内容也能一目十行。可是他看这个小册子上的手记,却很慢很慢。 他甚至不似以往读书时总是端坐着,而是上半身微微向后靠,靠在椅背上仔细翻阅。他带笑的神情里有悠闲,还有几分趣味。 好半晌,俞嫣隐约觉出不对劲来。她心里“咯噔”一声,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姜峥。她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问:“青序,你在看什么?” 姜峥没抬头,他又翻了一页,读出小册子上的内容:“天蓝蓝云白白,鸟儿成群结队向南飞。红墙绿瓦锦绣窝,可我也想当只小小鸟,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江南的雨、九阳的山、还有岱北的大骆驼……” 俞嫣早就臊红了脸。 “你别念了!”她慌忙站起身,去夺姜峥手里的小册子。姜峥松手,让她轻易夺了去。她把小册子抱在胸口,气呼呼地质问:“谁让你看的!” 这不是俞嫣小时候摘抄的小册子,而是她七八岁时乱写的胡乱。 姜峥哑然。他只含笑望着俞嫣,用沉默顺着她。即使他在翻阅之前确实问过她。 俞嫣也知道姜峥的确问过的,是她看错了。她的指责有点没道理,可她仍旧理直气壮地指责:“你真不像话!” 俞嫣脑子里乱乱的,努力去回忆小册子还写过什么惹人发笑的胡话。 姜峥望着气呼呼的俞嫣,眼前浮现一个七八岁小姑娘皱巴着眉头在窗下愤愤疾书的模样。不管是小时候的她,还是现在抱着小册子生气的她,都让姜峥觉得可爱。 这个还不算熟悉的小妻子在姜峥的眼里变得生动了些。 他开口,温声询问:“你想去江南、北阳和岱北?” 俞嫣抿了下唇,缓了缓情绪。事情已经发生了,她揪着不放好像有点不讲道理。她轻哼了一声,嘀咕:“想去也去不了。”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一辈子住在一个地方。江南、九阳和岱北都太遥远了。俞嫣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洛阳城。 “选一个。”姜峥说。 俞嫣讶然,不敢置信地望过来,再确定一遍:“什么意思?” 姜峥微笑着,温声:“来年带你去。” 俞嫣还是不太相信。一来一回路途遥遥,姜峥的身份恐怕不能离开洛阳那么久。 “三个地方都去的话,确实有些耗时间。来年带你去一个地方。另外两个以后再去。”姜峥顿了顿,“反正一辈子很长。” “你认真的?”俞嫣惊了。 他哄她的吧? 他总是很会哄她。 姜峥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温柔带笑的眸子望着她,告诉她他没有说玩笑话。 如果她喜欢,挤出一段时日带她去就是。 俞嫣低“唔”了一声,将脸转到一旁去,嘀咕:“再说吧。我再想想……” “好。”姜峥道,“也不止这三个地方,若是想去别的地方都可以。” 俞嫣胡乱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她转眸望向窗外的风景,等待着宫人来请。等待的时光有些漫长。 窗外的一棵芙蓉树离得很近,开满芙蓉的枝杈似乎近在咫尺。俞嫣等得久了,心头生出几许无聊。她站起身,走到长桌的中间,离那枝头更近些。然后她隔着长桌,探手到窗外,去摘枝头的芙蓉。 姜峥望着俞嫣。 枝头朵朵芙蓉粉嫩柔软,摘花的女郎更是娇妍曼妙。姜峥的视线从她探出去的手缓缓游走,望向她比花娇的面靥,然后是她的腰臀。随着她欠身的姿势,柔裙服帖而垂。 姜峥的眼前忽然浮现今晨她对镜描妆时后身的婀娜。 俞嫣终于将芙蓉花枝摘到手中,直起身来,含笑望着手中的花,拨弄着玩。 姜峥抬手,将手搭在她的后腰。 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的动作,虽然俞嫣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可是因为不是第一次,倒也没太在意。她视线仍旧落在手中的芙蓉花枝,想着小时候抱太后抱起来去摘枝头芙蓉的情景。 姜峥的手掌在俞嫣的后腰搭了一会儿,徐徐向下。 俞嫣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向后退,手里的芙蓉花枝也掉了。花枝落了地,一阵轻颤,颤落一点花粉。 姜峥也没有想到俞嫣的反应这样大。他眉眼间仍旧蕴着浅笑,语气也很真诚:“抱歉。吓到你了。” 俞嫣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她望着姜峥,心里忽然开始不确定,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夫妻之间该是怎么,她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苏嬷嬷讲授的情景一直在她脑海里不曾赶走。 她望着姜峥,有点心虚辩解:“这是宫里……” “抱歉。”姜峥又真诚重复了一遍。 俞嫣心里有一点慌乱,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小步朝姜峥挪过去。不过两步的距离,却被她磨蹭地挪了很久。她立在姜峥身侧,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了一下,然后主动去拉姜峥的手。 她的指尖一点点靠近,刚要碰到姜峥的手背,姜峥反过手来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再微用力地一拉,将俞嫣拉到怀里。 他眉眼间带着温和浅笑,问:“没有外人在,抱你一会儿好吗?酿酿。” 俞嫣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你都抱了才问我行不行……” 姜峥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也没有松开她。 俞嫣垂着眼睛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慢慢鼓足勇气,朝姜峥侧转过身去,她抬起一只手搭在姜峥的肩,然后慢慢靠过去,直到将身子轻轻靠在他的胸膛。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竟是缓慢地一点点完成。 微风徐徐吹动窗外的木芙蓉飘摇,其中一朵溜进窗牖,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 俞嫣的视线从那朵木芙蓉移开,抬起眼望向窗外的烂漫。 不多时,当俞嫣想要将视线收回来时,却隐约看见远处凉亭里有两个靠在一起的身影。花枝遮挡,看不清两个人的脸。 俞嫣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一个人将手伸进另一个人衣襟里,才隐约看懂那两个人躲在凉亭里拥吻亲热。 这里是太后的福元宫,怎么会有人这么大胆? 俞嫣还没想明白,就看见那个男人将女人的上衫解开,埋首靠进去。俞嫣懵了一下,立刻双颊红了个透。她慌张地收回视线,才后知后觉自己坐在姜峥怀里。她盼着姜峥没发现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却听姜峥道:“酿酿,你想试试吗?” 俞嫣愕然回眸而望,对上姜峥的目光。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29(逗弄) 第二十九章 姜峥看见俞嫣的眉眼间有几分羞恼的意思。他再次望向远处的凉亭。凉亭里的男女已经倒了下去。 两个人望过去的角度不同, 又有繁盛花枝遮挡着,俞嫣看见凉亭中男子解了女子衣衫埋进去,然而从姜峥的视线里只看见两个人靠得很近, 他以为那两个人只是拥吻。 如此, 他口中的“试试”, 落入俞嫣耳中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误会既生,姜峥倒也没多解释。他皱了下眉,将坐在怀里的俞嫣扶起身,然后探身去关窗——这样不成体统的场景不该脏人眼。 支摘窗放下来的前一刻, 俞嫣隐约认出来凉亭中将脸偏过来的女人。 秀珠,太后宫里有头脸的宫婢。 俞嫣有一点惊讶,在她的印象里秀珠是个很本分的宫婢。竟然能做出这样大胆荒唐的事情。 外面传来脚步声, 俞嫣来不及再想秀珠,转身望过来。 珠帘掀起,赖嬷嬷含笑走进屋,目光上下打量着了一遍俞嫣, 慈爱开口:“小郡主嫁了人,人变得娇艳了!” 俞嫣弯唇, 软软唤了声“嬷嬷”,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赖嬷嬷再对姜峥福了福身, 然后笑着说:“久等了。走吧, 太后等着呢。” 路上, 俞嫣随口问:“太后见谁耽搁了?” “是怀珍公主。”赖嬷嬷叹气, “也是个命苦的,这才嫁了没几年夫君就病故了。她不想给亡夫守着, 想回宫。” 俞嫣一怔,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姜峥。姜峥目视前方, 神色没瞧出什么异常。 俞嫣和姜峥随赖嬷嬷到了殿内,按照规制,行九拜之礼。往日俞嫣进宫常舍去行礼,今日来谢旨,却是要按规矩来。繁复的礼节之后,姜峥先起身,托着俞嫣的小臂,将人扶起身。 上首的太后含笑看着这一幕,慈声:“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俞嫣走过去,太后立刻拉住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太后询问:“这几日在姜家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一切都好。” 太后却皱了眉。因为俞嫣的声线里还残着几分病后的沙哑。她急忙再道:“听说回公主府那日淋了大雨病倒了。不是说已经大好,怎么还沙着嗓子?” “好了的。”俞嫣赶忙说,“真的都好啦!” 太后在俞嫣的脸庞多瞧了一会儿她的气色,才略放心。她再问:“姜六对咱们酿酿如何啊?” 姜峥在一旁呢。俞嫣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出夸赞的话。她迟疑了一下,轻抿着唇。 一旁的皇后叹了口气,拿出斥责的语气:“看来是让小郡主受委屈了。来人啊,把姜六郎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俞嫣愣了一下,赶忙说:“他对我很好!” 一室的笑声让俞嫣轻哼了一声。皇后并非真的要打姜峥的板子,不过是故意逗弄她。俞嫣不知道吗?她也知道的。可是话头到了这里,她也只能如所有人的愿说出来。 俞嫣也是不明白,这些长辈们怎么就那么喜欢拿新妇打趣。她记得长嫂刚嫁过来时,也是这样的遭遇。 “好了,别站着了,都坐下说话。”皇后道。 俞嫣跟在姜峥身边入了座。上首的太后笑着摇头:“看看,出嫁了就是不一样。以前都挨着哀家,现在就知道黏在夫君身边。” “又来了……”俞嫣嘟囔了一声。她说:“椅子就安排在这里,还要反过来笑话我。” 太后瞧着俞嫣眉眼间依旧的娇憨,眼底藏了几分满意。这女儿家娇养在深闺,出嫁之后若是不如意,曾经的天真无忧尽失,眉眼间总是会带出来些。太后显然对这个还会像以前一样哼声顶嘴的外孙女很满意,也是对这门婚事很满意。 皇后的视线却是落在姜峥的身上,心下有些哀楚。姜峥的眉眼有几分像她早夭的儿子。看着眼前刚刚娶妻的姜峥,她忍不住去想若她儿子还活着,如今也早已成家。 过去的年岁里,皇后偶尔也想过若姜峥不是妹妹的孩子,而是宫妃的孩子该多好,那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人过继到自己膝下。不过也只是偶尔想想罢了,他在姜府也很好。 皇后问道:“你太奶奶身体如何了?” 姜峥如实说:“不太好。一直卧床,每日醒时不多。” 皇后心里有了数,她点点头,再问:“你这次告假了多久?” “十日。” 皇后其实有些对妹夫不太满意,若不是当年执意将姜峥带去军中,让他在翰林磨炼两年,如今也该有了造化,官职至少不会比当年同届的状元差。现在姜峥显然不打算随父从武,只能从头来。这其中几年平白耽误了不说,还让姜峥在军中吃了不少苦。 “短了。”太后不满,“翰林也清闲,再请两个十日,多陪陪我的酿酿。” 俞嫣赶忙说:“不用的!” 姜峥却道:“好。” 俞嫣惊讶地看向他。这儿是宫里,太后和皇后都在,俞嫣沉默着,倒是不愿意和他有了分歧。无关其他,实在是怕了太后和皇后再拿她打趣。 宫婢端着点心和茶水进来,秀珠也在其中。 “太子去哪里了?不是说去花园里转转?这一会儿工夫就没了人影。”皇后皱着眉,眸色有一些冷淡,全然没了刚刚看向姜峥时的柔和。 俞嫣的视线不由落在秀珠微皱的裙摆上。她皱皱眉,把目光移开。 秀珠将托盘里的点心一一放下,恭敬禀话:“太子殿下有急事回了东宫,过一会儿再过来给太后请安。” 太子能有什么急事?皇后心里有些不满,却也没说出来。 没多久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太后留姜峥和俞嫣在福元宫用膳。这午膳刚撤下去,圣上身边的内宦过来独召姜峥过去一趟。 俞嫣独自留在太后身边,太后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一遍又一遍。此时的她可不是母仪天下的太后,而只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慈爱老人家。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倦了,祖孙两个挨着躺在一张床上午休。 俞嫣靠着太后,懒倦得合上眼。太后慈爱地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头。 “这给人家当儿媳啊,总要有很多磕磕绊绊。”太后顿了顿,“要是真的受委屈了,过来跟我说。我还没死,还能给你撑腰!” 俞嫣捧起太后的手蹭一蹭脸颊,她软声:“我很好,不会让自己吃亏。您不要担心。” “好。”太后慈爱地笑着。 俞嫣醒来时,太后还未醒。她抬起眼睫望见太后睡得正沉。俞嫣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起衣架上的外衫披在身上。为了不吵着太后,她几乎是垫着脚走出去。 她坐在庭院里,悠闲地一边吹着风一边吃着宫婢端来的点心。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每次她进宫,太后这边都会备着她喜欢吃的东西。 姜峥过来时,便看见她一个人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只团扇懒洋洋扇动着,正好奇地盯着蔷薇丛里两只缠飞的蝴蝶。 直到姜峥走到她身边,俞嫣才发现。她抬起眼睛,午后粲然的光影洒满瞳仁。 “皇帝舅舅找你什么事情呀?”她问。 “太子的事情。”姜峥没有细说。太子前段日子逼死了一个良家女,这是皇家的丑闻自然压了下去。可是圣上到底是动了怒,即使明面上把事情压了下去,暗地里总要惩处。 俞嫣“哦”了一声,她对太子的事情没有多少兴趣,没有多问。 赖嬷嬷从屋里出来,原来是太后醒了。俞嫣起身,和姜峥进了屋,稍微坐着说说话,便告退出宫。 两个人刚走出福元宫,迎面遇见正要过来给太后请安的太子。 赵琼刚得了父皇训斥,脸色正阴沉不愉。此时再看俞嫣一身新妇的红裙,更觉扎眼。 “太子。”姜峥先开口。 俞嫣立在姜峥身侧,福了福身。 “哦,是青序和……表妹啊。”赵琼那张阴沉的面庞逐渐露出笑。他打量着站在一起的新婚夫妇,缓慢地点了下头,悠悠道:“嗯,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你们这是要出宫了?” “是,在宫中已经大半日。”姜峥道,“也不打扰太子去给太后请安了。” 太子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经过俞嫣身侧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俞嫣。 俞嫣半垂着眼睛没有抬头。她不喜欢赵琼那双鹰目,瞧着既阴又戾。 太子沉思了片刻,忽然笑了。他说:“青序,貌美娇妻在侧,你不能让人家守活寡吧?” 他又将含着莫名意味的目光落在俞嫣的身上,悠悠道:“酿酿可是我表妹。你要是冷落了人家,我可不依啊。” 姜峥深看一眼赵琼,才将目光顺着赵琼的视线,落在身侧的俞嫣身上。他微笑着温声:“当然。” 太子笑笑,没再说其他,转身往福元宫走去。 俞嫣眉心蹙着,还在想着太子说的话。那些话实在是有些不合身份,有点过分了。她还没来得及问姜峥,反倒是姜峥先开口。 他问:“酿酿,你和太子熟悉吗?” 显然,不仅俞嫣觉得太子的话越矩,姜峥亦是。俞嫣蹙眉,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太子很关心你。”姜峥遥望着太子走远的背影。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俞嫣摇头解释:“不熟。从小到大,母亲都不让我和宫里的几位皇子接触。” 长公主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送俞嫣嫁皇子。 这回轮到俞嫣问了。她望着姜峥的眼睛,询问:“太子为什么对你说那样的话?”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0(口脂) 第三十章 姜峥将遥望着太子远去背影的目光收回来, 对上俞嫣疑惑的目光。他眉宇之间仍旧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润浅笑。他望着俞嫣,认真解释:“陪着太子出去应酬的时候,旁人都有美人在怀。唯我不喜欢碰外面的女人。” 姜峥微微停顿了一下, 深望着俞嫣的眼眸, 继续补充一句:“时日久了, 很多人暗地里都以为我有隐疾。” 俞嫣愣住。不仅是因为姜峥的话,更因为姜峥在外面大大方方说出这样的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朝身侧的宫婢瞥去。她收回目光再看向姜峥时,眸色里藏了一点嗔意。 “走吧。”姜峥微笑着,伸手去握俞嫣的手。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 逐渐握紧,牵着她往前走。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俞嫣小声说:“他们可真不是东西, 自己不检点,还要恶意揣摩你。哼,你可不能学他们。尤其是太子。” “嗯,我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姜峥应声。他仍旧目视前方没有去看俞嫣, 可他的声音里却是带着笑的。 到了这个时候,俞嫣才开始琢磨起姜峥最后那句话。他到底有没有隐疾呢?他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对她说出传言, 那应该是没有的吧? 可是俞嫣又想如果姜峥真的有隐疾也挺好的。那她岂不是不用像小册子里的画面那样遭罪?不会被撕坏,也不会流血, 更不会有脏东西弄进她的身体里去…… 俞嫣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宫门外。姜峥立在马车旁, 扶着她先上去。俞嫣踩着脚凳刚登上去, 一回头, 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车窗遮挡的帘子被挑开,露出车厢里女郎的半张脸, 她正望向这边。 俞嫣瞧着她有些眼熟,却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她问:“那是谁呀?正看着咱们呢。” 姜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 收回视线,道:“怀珍公主。” 俞嫣惊讶,仔细去瞧姜峥的表情。可是他还是那样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来。 俞嫣转身坐进车厢去,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裙子上的流苏。 姜峥坐进来,望向俞嫣掩耳盗铃的小动作,觉得既可笑又可爱。他问:“酿酿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俞嫣眸色微凝了片刻,脱口而出:“今晚吃什么?” 姜峥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啊?”俞嫣不高兴了。说是气姜峥,不如说是气自己。 姜峥从这边的长凳起身,到俞嫣身边坐下,将俞嫣摆弄着流苏的手握在掌中。他说:“我不愿意尚公主,是因为姜家家主不适合尚公主,与对方是哪位公主并无关系。我既不厌恶怀珍公主,当然也不喜欢。” 俞嫣轻轻眨了下眼睛,闷声:“难道不是应该说你讨厌她,更能哄我开心吗?” “我为什么哄你?” 俞嫣讶然抬眸,对上姜峥的目光。 他微笑着,温声道:“酿酿,我不会为了哄你而骗你。我只会对你说真话。” 微顿,他又说:“于我而言,这世间女子只有两种,一是我的妻,二是别人。除了你,这世间旁的女子在我眼中与草木无异。” 俞嫣神情有点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耳畔有车辕碾过砖面的枯燥重复声响,她重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裙子上的红色流苏随马车往前走而轻轻晃着,打着拍子似的有韵律。 马车才刚走,突然停下来。 车夫在前面禀话:“是怀珍公主的侍女。” 车门推开,俞嫣微微偏过头去望立在马车旁的侍女。 “我们公主听闻小郡主和姜六郎喜结连理,让奴婢过来道贺。今日偶然遇见也没有备贺礼,他日定然登门拜访。” 俞嫣转过头,望向怀珍公主的马车。她仍旧望着这边,眉眼间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人虽然是笑着的,可完全算不上喜悦的表情。 俞嫣转过头,对侍女说话,让她转达对怀珍公主的谢意。车门关上,窗边的垂帘也放下,马车继续前行。 俞嫣皱着眉,重新瞪向姜峥,显然是对他刚刚那套说辞起了疑。 姜峥眉宇间却染上一层浅淡的无辜,他说:“我句句实言并无隐瞒,至于怀珍公主对我是什么态度。我确实不太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他浅叹一声,换上一种带着几分愁的语气:“实在不喜欢和外面的女人打交道。还请夫人多多帮忙,帮我去处理那些麻烦好不好?” 俞嫣不理他,将脸转到一边去。实则,她心里的不舒服的确散了个干净。旁的都没有姜峥的态度重要,他拿出这样的态度,她也实在没什么好在意的。 · 姜府的马车看不见了,怀珍公主将挡在窗口的垂帘放下,回身靠着车壁。她脸上那层礼貌浅笑消失了个干净,有些颓然之意。 良久,怀珍公主轻叹了一声。 这几年她的日子实在算不得好。原本是风光无限的公主,一气之下随便选了个夫君,夫家一堆麻烦事情不说,那个短命的夫君就这么走了,让她成了寡妇。 怀珍公主再叹一口气。 当年母妃跟父皇求来恩典,准她自己挑夫婿。她挑中了姜峥。那样容貌出众气度非凡又文武全能的郎君,谁会不喜欢呢?姑娘家的矜持让她不好意思直说。 怀珍公主提前知晓了还未公布出来的科举名次。 她拐了个弯,说要嫁状元郎。 怀珍公主满心欢喜等着出嫁,可是到了放榜那一日,却得知姜峥只是探花郎。 她明明提前看了名单,知道他是状元的! 她还以为是在偷看过名次单之后又调了成绩。后来母妃去查,才查出来是姜家老侯爷暗地里求圣上将姜峥的名次下挪,免得他小小年纪过于骄傲,将人捧杀成废人一个。 哪里是担心姜峥浮躁起来?怀珍公主觉得姜家此举分明就是想要拒绝这门婚事! 而被拎上来的状元郎孩子都十多岁了,怀珍公主自然把曾说过要嫁状元郎的话扔到一旁,被厌弃的气恼让她冲动之下,随便找了个人嫁了。 时过境迁,再想起当年的情景,怀珍公主心里仍旧闷得慌。这么多年了,原先也并非有多喜欢,如今更是只剩憋闷。她一直都想问一问姜峥,难道她真的如蛇蝎,为了不娶她,宁肯不做状元郎? · 姜峥和俞嫣回去之后,退红赶忙迎上来禀话:“七郎夫妻两个吵得好厉害。” “怎么回事?”俞嫣询问,“宋臻不是还怀着孩子吗?这也能闹起来?” “可不是!大太太气得不行,将七郎撵去佛堂跪着。”一旁的窃蓝道。 姜峥轻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 俞嫣回头望向姜峥,询问:“我们需要过去看看吗?” “不用,他们总是如此。”姜峥扯松窄袖上的系带,将外袍脱下来,递给夏浮,然后接过春绒递过来的湿帕子仔细擦了擦手。 他将湿帕子递回给春绒,抬步往寝屋去。他需要把身上的这套衣服换掉。 俞嫣跟在姜峥身后,也进了寝屋。她也要换衣裳。 姜峥看向俞嫣:“你是要去换衣服吗?” “是呀。”俞嫣回头望向他,“你想先去吗?” 姜峥望着俞嫣的眉眼,迟疑了一下,再开口:“酿酿,你要不要……” 姜峥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俞嫣更好奇了:“什么呀?” 姜峥斟酌了下言词,说:“你要不要先从在我面前换衣裳开始适应?” 俞嫣懵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是今日在捧雪阁时她反应太大了。她别扭地说了声“不要”,脚步匆忙地快步钻进了衣物房。 被拒绝了。姜峥微微抬了下眼,拉过椅子坐下,等着俞嫣换好衣裳。 片刻之后,更衣室里传来俞嫣的声音。她带着甜的嗓音轻喊了一声“青序”,便没了下文。 姜峥转过脸,望向更衣室的方向。 短暂的沉默之后,俞嫣重新开口:“你进来帮我一下。” 姜峥起身走过去,他推开更衣室的房门,看见衣橱间的俞嫣。她立在窗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那条宽大巨幅的红裙还裹在她的身上,上身的外衫却已经褪去,只有一件贴身的肚兜。颈侧的带子好好系着,后腰的系带却没有系,荡漾地垂在身侧。 红裙之上,一片雪肤。 俞嫣听见姜峥进来了。她从未真的要拒绝行房,在她眼里这是成婚之后必要的一环,她只是一时还不能接受。正如姜峥所说,兴许她应该一点点去适应。 她望着贴在窗扇上的囍字,尽量拿出寻常的语气:“过来帮我一下。” 姜峥抬步,缓步朝俞嫣走过去,立在她身后,长指拾起荡在俞嫣腰侧的系带。两条水红的系带子乖顺地横在他的掌中。他慢慢抬眼,望向眼前的一片雪色。 丝滑的水红系带徐徐从姜峥掌中滑落,重新坠在俞嫣的纤腰两侧。 姜峥抬起的手跃过俞嫣的细肩,将她颈侧的系带也拉开。柔软的小衣裳一下子掉下去,贴着俞嫣身前的裙摆,缓缓落了地。凉意让俞嫣懵了,她还来不及去捡起小衣裳,或是拿起身边别的什么东西来挡,立在她身后的姜峥忽然握住她纤细的手臂,直接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面朝他。 一张动人娇靥带着惊愕与慌张,还有眼下双颊微染的绯红。 姜峥的视线从俞嫣潋滟的眸子下移,缓缓走过她双颊的绯红,又落在她的娇唇。 意外的惊慌让俞嫣微微张着小口,湿粉的舌尖隐约可见。 可是她涂着口脂。 姜峥的视线在俞嫣的口脂上凝了凝。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1(白桃) 第三十一章 姜峥最后并没有吃口脂, 但是吃了一口白桃。也只一口罢了。 此时,他已经从衣物间出来,在外间窗下坐着, 身上还穿着那身今日外出时的衣衫。 他身前的桌上摆着一壶凉茶。夏浮要去端新茶, 他没允。而是自倒自喝着凉茶。 春绒从外面进来, 第一眼看见姜峥身上穿着的还是外出时的衣衫,这可不同寻常。以前姜峥每次归家,都要先仔细擦了手后换一身衣衫。她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夏浮。 夏浮悄悄地摇头,直到退到外面了, 才拉着春绒耳语几句。 换衣室里忽然响起俞嫣的一声惊呼,在外面的侍女不知晓,当时在外间收拾的夏浮和窃蓝却是听见了的。如今只姜峥一个人出来, 难免惹人胡思乱想。 姜峥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俞嫣身上的衣服却已经换下。此时,俞嫣正趴在床榻上,发红的脸埋进柔软的枕中。还是白日, 她却将厚重的床幔放下来,把自己藏在晦暗床榻里。 “他怎么可以……”俞嫣喃喃。她终于有了动作, 慢吞吞地翻了个身,仰躺着, 目光有些茫怔地望着床榻顶端。 许久, 她抬起放在身侧的手, 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胸口。怦怦的心跳声从她的手心传递出来。与怦怦心跳相伴着的, 还有过去许久曾残留的异样触觉。 她一定是吓傻了,所以姜峥靠过来时候忘了推开他。 俞嫣将染着心跳的手心贴在自己发烧的脸颊。 苏嬷嬷给她看的图册上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这是这一次和以往每次抵触想起时不同。这一次,图册上的两个小人变成了她和姜峥。 都要走到那一步的, 对吧? 她明明知道,只是推迟,她早晚会经历。那种“忍一忍就过去了”的心态一直在她心里。可当真的经历了,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俞嫣蹙着眉,又翻了个身,面朝着床榻里侧。她拿着枕头盖住自己的脸,呜噜嘀咕:“还不算呢……” 更可怕的事情,还没有来。 不多时,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府里的侍婢端着膳食送来,一件件摆在外间膳桌上。 夏浮看了姜峥一眼,进屋去请俞嫣。却是没把人请出来。 姜峥已经坐在了膳桌旁,看着夏浮自己出来。他问:“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她不饿,不想吃。” 姜峥收回目光,望着桌上的膳食,一时也没有动筷。 一旁的退红迟疑了一下,快步进了屋。她掀开床幔,望向躺在被子里的俞嫣,柔声:“郡主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总要吃一些东西的。” “不吃!” 退红听着俞嫣这语气,就像以前在家里时她和她弟弟拌嘴输了以后的不高兴模样。退红笑笑,再问:“和姑爷拌嘴啦?” 没有拌嘴,只是他的嘴确实很讨厌。 退红弯腰,将手搭在俞嫣的肩头轻轻推一推:“好啦,起来吃东西了。你不出去,六郎坐在桌旁也不动筷呢。” 俞嫣不吭声了,但是也没动作,仍旧面朝床里侧躺着。她不想现在出去,倒也不是生气姜峥。而是她怕自己现在见到姜峥会不由自主红了脸。红脸的样子太难看了,她不喜欢。 姜峥不是不想哄一哄俞嫣,只是他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让她自己待一会儿比较好。 他看着退红也一个人出来,没将人哄出来吃饭。他沉思了片刻,拿起桌上的一张白碟,先拨两筷子米饭,再将每道菜夹一两筷子,最后放一个狮子头在最中央。 姜峥端着白瓷碟起身,再指了指,吩咐:“盛一碗汤进去。” 看着姜峥往寝屋走的背影,夏浮惊得睁大了眼睛。她现在还记得好些年前,二房的小郎君顽皮,跑到六郎屋子里吃桑葚。姜峥当时没说什么,只温声将人送走,然后立马命人将寝屋里小郎君碰过的东西全换了新的。就连地砖,也翘了重砌。 春绒轻咳一声,夏浮立刻回过神,赶忙去盛汤。汤盛好,临进去前,夏浮不确定地低声询问:“下次夫人想在寝屋吃东西,咱们不用绞尽脑汁将人哄到外面吃了?” 春绒迟疑了一下,才说:“好像是的?” 姜峥进了寝屋,退红跟在后面。见床幔还放着,退红快走了两步,将床头那一扇床幔悬挂起来。 俞嫣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尖。听见响动,只当又是退红。她嚷嚷:“不吃不吃!我不吃!” “酿酿。” 被子里的俞嫣忽然咬了下唇。 姜峥侧身,将手里端着的白瓷碟递给退红,他伸手去拉俞嫣的被子。俞嫣在被子里侧抢被子。两只手隔着红色的喜被,相碰着。 俞嫣忽然松了手,让姜峥将被子扯开。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起身。 夏浮和退红面色不显,心里则是好奇极了。她们偷偷瞧着两个人的举动,想要辨出两个人吵架了的证据。 “那我将东西放在窗下圆桌,起来吃一些?”姜峥探手,长指挑开贴在俞嫣脸颊上的一缕乱发。 下人在一旁,姜峥不愿意提刚刚更衣室的事,免得俞嫣又不好意思。 下人在一旁,俞嫣不愿让别人看笑话,以为她和姜峥吵架。 “我就在这里吃。”她拿出寻常语气。 姜峥的眸色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吩咐:“给夫人搬一张小桌来。” 小方桌很快搬来放在床榻上,晚膳也被放在了桌上。 俞嫣闷闷去拿搭在盘边的筷子,筷子不小心碰到炒花生,一粒沾着油渍和芝麻的花生从盘子里掉下来,落在桌上,又滚下去,滚到姜峥的衣衫上,最后掉到地面。 姜峥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 夏浮赶忙蹲下来,用帕子拾起那粒花生,再用帕子仔细去蹭地砖上的痕迹。 “你也去吃东西吧。”俞嫣说。 “好。”姜峥起身,不是去外间吃东西,而是去了换衣室换衣服,换的并不是居家常服,而是外出的衣袍。 对上俞嫣疑惑的目光,他微笑着解释:“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俞嫣望着姜峥走出去的背影,筷子在白瓷碟里点来点去,她心里有一点后悔,后悔自己的大惊小怪…… 这一丝后悔,让她确实没了胃口。 他连晚膳都没吃就要出门,是不是生气了?俞嫣闷闷撂了筷。 姜峥走时说很快会回来,可是天色彻底黑下来,俞嫣已经沐浴梳洗过到了往日她该睡下的时候,姜峥还是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坐在窗下软塌,又开始胡思乱想。 苏嬷嬷从外面进来,走到软塌旁,挨着俞嫣坐下。她慈声:“酿酿是和姑爷吵架了吗?” 俞嫣垂着眼,有些没精神地摇摇头,闷声:“不算。” 两个人在换衣室时,俞嫣叫了一声,之后便不对劲了。苏嬷嬷猜到了几分。苏嬷嬷拉过俞嫣的手,放柔了声音:“酿酿,告诉嬷嬷你顾虑什么呢?” 俞嫣抵触地蹙眉,不愿意开口。 苏嬷嬷拍拍俞嫣的手,慈爱地说道:“嬷嬷知道,你和姑爷认识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八天。你心里不愿意,这是人之常情。” 俞嫣总是这样,若别人跟她说软话,她的心便会软下去。她蹙着的眉舒展开,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嬷嬷”。 苏嬷嬷让俞嫣靠在她的肩上,慈爱的声线里带着点反思:“是不是嬷嬷当初给你讲的小课吓到你了?” 苏嬷嬷记得当时俞嫣的情绪就很不好。她柔声问:“酿酿是不是怕疼?” “不是。”俞嫣闷声反驳。 这倒是让苏嬷嬷意外了,她问:“那是讨厌姑爷吗?如果换了别人,酿酿会不这么抵触吗?” “当然不是!”俞嫣惊了,“嬷嬷说的什么话啊,什么叫换了别人?” 苏嬷嬷忍俊不禁,在俞嫣的眉眼中看出她不讨厌姜峥。 “这事情是每对夫妻都要经历,而且常常做的。姑爷和善体谅,若是那等莽夫还哪管你委不委屈,执意要了,女儿家也拧不过。”她搂一搂俞嫣的肩膀,“酿酿只是害羞,过几日熟悉些就好了对不对?” 令苏嬷嬷没想到的是,俞嫣再一次摇头。 俞嫣拧巴着眉头,勾勒出几分小孩子式任性:“猿猴祖宗们怎么就发明了这么个生孩子方式?亲亲嘴就生孩子不行吗?放血也行啊!这和往我身上撒尿有什么区别?脏不脏啊!” 廊间开着的小窗吹进来一缕风,柔和夜风霎时吹动姜峥手里的风铃,带起一阵清脆的细响。 俞嫣听见风铃声,惊讶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房门外,姜峥脸上浮现错愕。 这还是他生平头一回,被别人嫌脏。 错愕之后,是忍俊不禁。即使立在房门外看不见俞嫣,他眼前也能浮现俞嫣微抬着下巴的娇憨可爱。 他推门迈进去。 俞嫣变了脸色,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苏嬷嬷赶忙起身福了福退下去。 姜峥朝俞嫣走去,人几乎贴着软塌,将买回来的风铃挂在窗棂上。小铃铛不停晃叫着。 “你怎么才回来?”俞嫣心虚地转移话题。 风铃的清脆声响里,姜峥的声线越发温和:“挑了很多家都不满意,最后去了很远一家才选到这个。” “你就是为了买风铃?” “酿酿喜欢吗?” 俞嫣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这是送给她的。 她抬起眼睛,静望姜峥摆弄风铃的侧脸,问:“你以前说如果我不想生育也可以,是不是真话?” “当然。” 俞嫣忽然很想恃宠而骄一回,她问:“那我们可以一直不圆房吗?”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2(贴吻) 第三十二章 姜峥沉默了很久。 俞嫣从不觉得两个人成了婚之后可以免去行大礼的步骤, 只是暂时推一推,想在两个人更熟悉些之后。她这样一问,多少存了点女儿家的娇憨试探的小心思, 想看看姜峥的反应。 她没有想到姜峥会沉默这样久。 那串风铃已经挂好, 窗牖关着, 没有风,风铃带不起响动,只静悄悄地坠着。姜峥立在俞嫣身侧,目光凝神落在那串风铃上, 一副认真思量着的模样。 那个玩笑话问出来的刹那,俞嫣的确存了一点点他会答应的侥幸。可是随着时间徐徐流走,他还在认真思量着没有答复, 俞嫣心里忽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纵使她没经过人事,也隐约知道世间男子恐怕都不会娶一个不能碰的夫人。那种事情,于男子而言好像很有吸引力。 俞嫣坐在软塌上,微微仰着小脸望着身侧的姜峥。她心里忽然有点担心姜峥真的会答应下来。 八日, 她认识他已有八日。这八日里,她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不满意。他温柔体贴宠着她, 又护着她。美好得不真实。若他真的答应了她这样离谱的要求…… 那份美好的不真实感会变得更浓。 俞嫣又开始胡思乱想,他对她这样好连这样过分的要求都答应的话……会不会是因为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假装?会不会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女人, 只是那个人不能和他在一起或者不在了…… 不行, 不能再乱想下去。俞嫣蹙起眉, 她不能这样无端恶意地去揣摩他。 就在俞嫣以为姜峥不会回答, 就在她要开口转移话题时,姜峥转过脸。他望过来, 依旧是往日温润的温柔眸。 “酿酿。”他开口,语调略浅缓地唤她的小名。他说:“这个不行。” 俞嫣也说不好心里一瞬间生出的松了口气的感觉是什么, 她移开视线,不去看姜峥的眼睛,胡乱说着:“那你以前说我可以不生育就是哄骗我的话。” “当然不是哄骗你。” 俞嫣不理解地皱皱眉,可是倒也没把疑惑说出来。 姜峥好似能看懂她的疑惑。他挨着俞嫣坐下,他说:“生育和房事是两回事。” 俞嫣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 姜峥去拉她的手,俞嫣却在他的手伸出来前一刻将手背到身后去。她转过脸,望着窗扇上映出的婆娑树影。她说:“我知道了。不行就不行,谁让你想那么久的……” 姜峥笑笑,靠过去些,将俞嫣藏在身后的手捉过来,握在掌中。 “酿酿”他说,“人生短短数十载,种种滋味都该体会。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笔下赞叹韵事风流,为其生死无惧。又将洞房花烛归为喜事之最。虽我未体会过,想来当是妙趣横生滋味无穷。我不会不顾你的感受一味欺你辱你,只想和你一起去体会红尘花事,好不好?” 太过直白的话题让俞嫣开始不自在,就连说出口的话都有些虚颤和结巴:“我、我都说我知道了。我随口说着玩的没有不愿意……” 她低下头,去藏泛红的脸颊和噗通的心跳。她又将声音压低,呢喃般:“你别说了……” 姜峥知道她害羞了。他望着俞嫣低眸间的羞窘,温声转移了话题:“送给酿酿的风铃喜欢吗?我看你在宫中的住处和公主府的闺房里都喜欢在窗棂上悬风铃。我总希望你在我身边能自在些,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俞嫣抬起眼睛,这才仔细去瞧系在窗棂上的风铃。每一个小铃铛都做成花朵的形状,藏在里面的小舌头也别有用心地在尾端雕着小桃花。 雌霓色的一条丝绸将风铃穿系着,飘下来的丝绸尾端绣着一个小小的酒葫芦。 俞嫣“咦”了一声,询问:“为什么会有个酒葫芦?” “就是找绣娘绣了这个酒葫芦才会耗到这么晚。”姜峥含笑望过来,“听说岳母当初有一阵子痴迷酿酒,才给酿酿起了这么个小名。” 俞嫣愣了一下。她小名的由来鲜少有人知。她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陪你归宁,与兄长闲谈时说起。” 俞嫣轻哼了一声,颇有一点责怪哥哥乱说话。真是不知道他还对姜峥说了多少她小时候的糗事。 “喜欢吗?”姜峥问。 俞嫣微欠身,伸手去碰风铃,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她带笑的目光落在风铃上,不去看姜峥,说:“喜欢。” “那应该现在给我回礼。” 俞嫣有点意外地回头望过来,对上姜峥带笑的目光。他望着俞嫣的眼睛,逐渐靠近她。近得俞嫣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姜峥也可以嗅到她身上浅浅的清甜。 俞嫣疑惑了一息,又瞬间懂了姜峥的意思。她微微朝前挪了一点,就将一个吻落在姜峥的面颊。 姜峥不满意,他说:“酿酿,换一个地方吧。” 他的视线从俞嫣微绯的面颊向下移,落在她软绵的小口。她沐浴梳洗过,早已卸了妆。唇上只会有她原本的浅甜。 俞嫣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一下姜峥的唇,立马迅速地后退。快得姜峥并没有尝到什么滋味。 “酿酿。”姜峥拉长了音,“我跑了好久才选好的礼物,酿酿是不喜欢吗?” “喜欢!”俞嫣加重了语气,颇有几分无奈的气急败坏。她重新靠过去,再次将唇贴在姜峥的唇上。这一次,她没有退开,也没有动作。就这样一边望着他的眼睛,一边安静地相贴。 相贴了一小会儿,姜峥说:“继续。” 随着他开口说话,相贴的唇上勾起一缕颤磨。细小的磨碰,让俞嫣不由将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她知道姜峥是什么意思,他想让她像上次他吻她时那样。 上次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可是让俞嫣去含他的唇,让她将舌尖伸进他的唇齿间,似乎太难了。她有一点无措地摇头。可是她忘记了两个人的唇紧密贴在一起,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无意又带起唇上的磨蹭,与之相伴的是一阵莫名的心酥。 就在俞嫣想要逃离这样的相贴向后退的前一刻,姜峥抬手,手掌撑在俞嫣柔软纤细的后腰,将人锢在怀里,细细品琢着她的娇口,又深进去尝湿湿的甜软。 最初的紧张过后,俞嫣耸着的双肩慢慢舒展开。她笨拙又被动地去承姜峥的吻。口津相融的极近亲密里,俞嫣的思绪乱得一塌糊涂。不知何时,两个人倒躺在软塌上。铺在软塌上的棉垫子很软很软,软得像棉花一样。俞嫣躺在软绵绵的软塌上,像飘在随时都会散开的云朵之上,心里生出无所依无所凭的漂泊感。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再紧还是感觉不到安全。最终她还是抬手,去攀姜峥的肩。将他暂时当成了凭靠。 棉长湿缱的吻终于结束,俞嫣躺在软塌上胸口一下又一下地起伏着。 姜峥坐起身,视线仍留在她微张的小口。她娇软的唇上一片湿漉漉,色泽也浓郁得仿佛要滴血。姜峥伸手,用指背轻轻压一下她的唇,沾了一点湿意。他收回手,张口侧含食指,将指上沾的一点清甜递在舌上。 俞嫣有点懵懵地看着姜峥的动作,后知后觉自己没有阻止他这样的动作。她轻轻喘了两息,有气无力地闷声:“我好像傻了……” 姜峥微抬了唇角,勾勒出一抹温柔的笑。他俯下身,凑到俞嫣的耳畔,低声:“不是傻了。这叫意乱情迷。” 俞嫣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剧烈地颤动了两下。她带着几分羞恼地想要反驳,可是还没有开口,咕咕的肚子叫先回答了姜峥。 两个人都有些愣住。 俞嫣尴尬地伸出手,双手交叠地摁住她自己的肚子。这么一摁,肚子十分配合地又“咕噜”一声。 “晚上没吃东西?”姜峥含笑问。 俞嫣点点头,声线有点闷:“都说了没胃口不想吃……” “那么现在呢?”姜峥问。 俞嫣揉了揉肚子。她是真的饿了。她没有回答,反而是轻哼了一声。 姜峥道:“正好我也饿了。” 俞嫣知道他晚膳没用就出府去,她诧异地问:“你出府那么久,在外面没吃东西吗?” “我不喜欢府外的吃食。” 俞嫣的眸子卧着一轮水中月。她眸中拂过一丝异色,又悄悄转眸,望向挂在窗棱上的风铃。他为了出府挑选一个风铃送给她,连晚膳也没顾得上吃? “想吃什么。”姜峥询问。 俞嫣想了想,说:“太晚了,别折腾厨房了。随便拿些糕点来就好。晚膳没动过,应该还在。不过都凉了……” 姜峥说:“我去做。”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极了:“你会下厨?” “只会简单的一些。”姜峥微笑着停顿了一下,“所以酿酿不要点太难的,可能做不出。” 簪缨世家乌衣门第的继爵人选居然会下厨,俞嫣太意外了。她怀疑姜峥只是会最简单的煮面、蒸蛋。她说:“都可以,你做什么我都吃。” 俞嫣脸上的表情变化进收姜峥眼中,他笑笑,说了个“好”,起身往小厨房去。 俞嫣想了一下,想要去看看。她往外走时,经过梳妆台,下意识地一瞥,不由懵了。 她快步朝梳妆台走过去,弯腰凑近,一张脸几乎要贴在铜镜。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脸怎么这样红,唇上亦是又红又肿。她就是这个样子面对姜峥的吗?俞嫣捧起自己的双颊。 姜峥忽然折回来瞧着这一幕。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3(你我) 第三十三章 她几乎趴在梳妆台上, 脸凑近铜镜,手肘撑在台面。细腰几乎凹下去,桃臀却微翘。 俞嫣听见脚步声, 直起身回望姜峥。 姜峥这才缓缓将目光上移, 望向她的眼睛, 说:“回来是想跟你说,如果你想过去,记得披一件外衣。外面起风了,有一点凉。” 俞嫣侧身而立, 倚靠着妆台,她点头说好,红唇轻轻抿起来, 还能尝到一点酥麻。 姜峥交代完便转身出去,他将要走到门口时,俞嫣又喊住他。 “青序,”俞嫣有一点笨拙地去关怀, “你也多穿一点。” 姜峥回头对她微笑着,夜风再凉, 也因他这一笑而有了暖意。 姜峥走了之后,俞嫣又回过头对着铜镜中自己红透了的脸皱巴着眉, 好半天, 直到双颊的红晕退下去, 唇上酥麻的感觉也没有了, 她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身去小厨房。 她记得姜峥的话, 外面的风凉。她走到黄梨木衣架前,去拿自己的外衣。指端刚碰到衣裳, 俞嫣迟疑了一下,目光看向一旁姜峥的外衣。她鬼使神差地拿了姜峥的衣裳。 小厨房每日只做姜峥一个人的吃食。 俞嫣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姜峥正在切肉,一把长刀握在他手中,一次次切下去,将肉切成薄片。长长的皓指搭在红色的生肉上,将肉压出一点浅印。俞嫣望着他往前悠然挪动的手,不知道怎么,忽然想到活色生香这个词。 俞嫣笑了,觉得自己这个联想真的好离谱。 她打量着这处小厨房。宽敞的厨房,四面有窗,若是白日时定然光线明亮。厨房里干净整洁,甚至看不到多余的杂物。 俞嫣又注意到一个白色的柜子。小厨房里有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不同的橱柜,唯独这个是不同颜色。 俞嫣再次望向正在切肉的姜峥,瞧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猜到那个白色橱柜应该是装着姜峥单独使用的厨具。 俞嫣走进来,隔着长案望向切肉的姜峥,询问:“要做什么呀?” “炙肉片。”姜峥抬眼看向俞嫣,看见她身上披着他的外衣。 俞嫣掩耳盗铃地说:“拿错了。” 姜峥垂下眼继续切肉片,用温和的语气说:“也好,我的外衣比你的那件厚实些。” 俞嫣咬了下唇,小声说:“是呢,还更大些。也更挡风。” 姜峥轻嗯了一声,顺着她的话。 俞嫣打量着姜峥,即使是切肉这样的生活琐事,在姜峥的眼中似乎也很重要。他神情专注,没有敷衍的意思。 俞嫣再去瞧案板上的肉片,每一片似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和薄度。 “我能做些什么吗?”俞嫣问。 姜峥想了想,问:“会打蛋吗?” 她怎么可以不会呢?不可以的。俞嫣微微抬着小下巴:“会呀。” 她已经看见了放在一旁的空碗和鸡蛋。她走过去,拿起一枚鸡蛋,琢磨着怎么将它弄开。她琢磨了好一会儿,伸手去拿一旁的菜刀。她一手握着鸡蛋一手拿着重重的菜刀比量着,该怎么将外硬内软的鸡蛋切开?要不提议吃煮蛋? 姜峥刚切完最后一片肉片,抬眼看见俞嫣这举动,不由觉得好笑。他走过去,先拿开了俞嫣手里的菜刀,道:“小心些,别伤了手。” 然后他又从俞嫣手里拿过鸡蛋,轻轻一磕,蛋壳有了缝隙,又被他长指挤捻,蛋液溜进碗中。 俞嫣拿起筷子,双手捧着递给姜峥。姜峥接下来,徐徐搅拌着蛋液。筷子磕碗,发出有节奏的响动。 不多时,夜宵做好了。 两个人也没有出去吃,直接在小厨房里吃。 姜峥打开那个白色的橱柜,去拿烤架时,迟疑了一下。他还从未和别人共吃过炙肉。 他回头望向俞嫣。俞嫣乖乖坐在桌旁,正在瞧面前的蒸蛋羹。她抬起眼睛望过来,弯着眼睛笑:“好饿了。是不是快可以吃啦?” “是。”姜峥将烤架拿出来。用细炭生起火,再调好酱料。然后将切好的几种肉的肉片放在烤架上。 俞嫣一直等着姜峥,待他坐下来,她才去吃面前的蒸蛋羹。软滑可口的香感一下子缠绵在唇齿间。烤架上的肉片也开始散出诱人的郁香。俞嫣本来只是有一点饿,体内睡着的饿虫顷刻间全部被香气勾得苏醒。 她再吃一口蒸蛋羹,急急去夹炙肉片。炙肉片靠近她的嘴,立刻有热气扑过来。俞嫣试探着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下,不仅觉得有点烫,还发现没烤到时候。她将这片肉放回去,放在烤架最靠边的地方,等多烤一会儿再吃,她先吃蒸蛋羹。 姜峥的视线落在烤架上的肉片,他安静地看着这片肉逐渐靠得娇嫩。他夹了那块炙肉,从没有被俞嫣咬过的那一端开始试探着来吃。不大的一块肉片,却花了很久才尽数落入他口。 他慢条斯理地咀嚼,将这片肉吃下去。又仔细去体会,最后确定没有感觉到不适。姜峥抬起眼睛,望向俞嫣。 俞嫣觉得那片肉应该烤好了,刚要去吃,发现不见了。她急问:“你为什么把我咬过的肉片吃了?” “是吗?我没注意。”姜峥又夹了一块肉片,悠闲吃着。 为什么?自然是想试一下去吃她咬过的食物会不会觉得难以接受。还好,并没有难以接受。 姜峥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是了,他连她的唇齿也能辗转吮吻,又怎么会不能接受她咬过的食物。 两个人吃完夜宵时辰已经已经到了子时。往回走的时候,俞嫣软绵绵地打着哈欠。 姜峥却忽然停下脚步,说:“酿酿,你先回去。我去取个东西。” 俞嫣点头,先回房。 她伸着懒腰往浴室去,要漱口净齿,还洗了手脸换了身衣裳,要不然她觉得身上还残着炙肉的香气。 等她回寝屋,姜峥已经回来。他立在桌旁,背对着俞嫣。俞嫣朝他走过去,惊讶地看见他正在将喜帕摊开在桌上。 “你、你弄这个做什么?”俞嫣刚刚惬意的心情顿时有一点紧张,难道要今晚就…… 姜峥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个小瓷瓶。正是他刚从厨房带过来的东西。木塞扯去,他捏着小瓷瓶,将里面的东西在喜帕上倒一些。 俞嫣这才知道那是血。 “酿酿,把你的脂粉拿来一盒。还有镊子。”姜峥说。 俞嫣虽不明白他要这个做什么,还是去拿了给他。姜峥用镊子捏了一点脂粉,洒在喜帕上的血迹里。 这样更像些。 “明日可以让你身边的那个嬷嬷回公主府复命了。” 俞嫣已经明白姜峥在做什么了,她眉心轻蹙,低声:“这不是骗人吗?” 姜峥说:“别人都不重要。” 俞嫣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什么重要?” “你我。”姜峥微顿之后再重复,“只你我。” 俞嫣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拉住姜峥的袖角,红着脸问出来:“青序,那我们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也不想说完。俞嫣觉得姜峥会听懂。 姜峥转过身来,望向眉眼间噙着一抹忐忑的小妻子,温声道:“等下次吻酿酿时,酿酿不会紧张害怕得耸着双肩僵着身。” 俞嫣逞强辩解:“我才没有!” “好。”姜峥微微笑着,“那等会上了榻,再试试。” 俞嫣带着几分羞恼意味地轻推了一下姜峥,嘟囔:“我不理你了,我要去睡觉了!” 她快步往床榻去。姜峥没有去追,他还不能上榻,还需要沐浴更衣。 半推半就没什么意思,姜峥不想在俞嫣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去体会人间至味。理应她满心喜欢他,迫不及待地扑过来拥他吻他主动邀约时再进行。 距离那一日有多久?姜峥觉得要不了多久。 得到女人的心悦,一点也不难。 · 第二天,苏嬷嬷看见喜帕的时候,乐得直拍大腿,感慨:“怪不得大半夜去厨房弄吃的。姑爷是个周到的,知道两个人要先吃饱!” 俞嫣正好往里屋出来,听见苏嬷嬷的话,神情古怪地瞪了她一眼。她以前很喜欢苏嬷嬷,小时候也曾缠着苏嬷嬷要她讲故事哼小调。直到最近被母亲派过来盯着房中事,俞嫣才开始受不了。 好在苏嬷嬷终于可以走了! 石绿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郡主,怀荔公主到了。” “这么早过来?”俞嫣有点惊讶。 俞嫣以前和怀荔关系很不错,时常黏在一起。只是最近怀荔忙得脚不着地,俞嫣又刚出嫁,两个人才好些时日没见了。 俞嫣在花厅里见了怀荔公主。 “怎么这么早登门呀?”俞嫣亲昵地拉怀荔的手,怀荔却是皱眉一声呼痛。 俞嫣赶忙拉开她的袖子,这才发现她左手手腕缠着厚厚的纱布。她赶忙心疼询问:“怎么弄的?” “练舞摔的。”怀荔公主都快哭出来了。 怀荔公主练舞,是为了庆贺太后的寿辰。因是整寿,今年的寿宴十分隆重。怀荔公主早早在太后面前说过要献舞。太后那边好说,可是夸下的海口却不愿让不对付的人看笑话。 如今距离太后的寿宴没几日了,没想到苦苦练舞许久的怀荔公主却在这个时候摔伤了手。 “酿酿,救救我吧!”怀荔公主眼巴巴地望着俞嫣。 俞嫣望着她的眼睛,懂了。怀荔公主这是想让她假扮。俞嫣摇头:“不行,我两年没有跳舞了。” “我们从小一起学,你本来就比我学得好!只要练一练,拉伸一下柔韧,就一定可以的!”怀荔公主央求,“我的好酿酿帮帮我。”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4(薄汗) 第三十四章 俞嫣答应了怀荔公主。 距离太后的寿宴没有多少时日了, 俞嫣立刻吩咐下去,将一个空房间置办成临时的练舞室。 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搬着各种架子、凭杆和绸带。俞嫣和怀荔公主站在门外,时不时指点着这个放哪, 那个怎么放。 石绿快步迎上来, 说:“郡主和公主去花厅说话吧, 剩下的事情奴婢盯着就行。” 俞嫣以前的练舞房是什么样子,她身边的侍女都见过。她点点头,便和怀荔公主往花厅去了。 其实俞嫣有点忐忑,她已经两年没有跳过舞, 有一点担心会跳不好。 “酿酿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担心跳不好呀?尽力就好,不求有功,只求平稳完成, 别伤着了就好。”怀荔公主说。 “怎么会担心跳不好。不就是跳一支舞。”俞嫣语气轻松,拉着怀荔公主进了花厅。 两个人在窗下的软椅坐下,不用侍女端茶水,而是端上甜甜的桃浆和几道软糯可口的糕点。两个人促膝坐在窗下, 面对面说话。 “怎么样呀?疼不疼?”俞嫣瞧着怀荔的手腕,没敢去碰。 “疼是肯定疼的。”怀荔用另一只手端起桃浆喝了一口, “但是又觉得庆幸,幸好是摔到手腕能藏起来, 若是摔了腿, 行动不便, 谁都能看出来, 想找你帮忙都不行。” 她又连喝了两口,赞:“好喝!” 俞嫣也尝了一口, 跟着点点头。是很好喝,甜甜的, 还有点凉气,最适合午后闷热时。 怀荔公主眼眸转动,压低声音:“新婚小日子如何呀?姜六郎对你好不好?在姜家住得顺心吗?” “挺好的。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怀荔公主眉眼间浮现一抹戏谑的甜笑,她问:“那……酿酿和姜六郎感情怎么样?你喜不喜欢他呀?” 她过来拉俞嫣的手,差点让俞嫣手里的桃浆洒出些。俞嫣急急稳了稳手,将桃浆放下来,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们认识又没几日。” 她捏着小勺子在小碗里挑一点甜糕来吃,琢磨了一下,说:“我总觉得他不真实。” “这话怎么说?”怀荔公主赶忙追问。 俞嫣却答不上来了。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可能就是认识时间太短了,还不太了解这个人。” 俞嫣蹙起眉轻哼一声,道:“别总问我的事情了。你呢?你最近好不好?怎么就摔着了?只是意外吗?” 怀荔公主脸上的笑容立马淡了淡,不过她不太愿意细说,只是说:“宫里一直都那样,没什么好说的。对了……” 怀荔公主迟疑了一下,问:“你假扮我去献舞,姜六郎会不会不高兴?我可是听说有的郎君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何况还是跳舞。” “他高不高兴关我什么事。”俞嫣脱口而出。 怀荔公主道:“要不你还是问问他?” “不要。”俞嫣道,“我是嫁了他,又不是卖他当奴。牵扯到他的事情或许还需要商量。我自己的事情他不喜欢,我就不做了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好像是这个道理。”怀荔公主点头,“酿酿说得对。” 两个人一边吃着甜点一边闲聊,怀荔公主离开时说明天或者后天会再过来,到时候会带着编排那只舞蹈的舞娘。 “最近你在家里练就行,不过至少还得进宫去几次,和舞伴们一起排练。若是将她们送出宫太明显了。”怀荔公主说。 “好。”俞嫣一口答应下来。 怀荔公主走了之后,俞嫣去了练舞室。练舞室里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了。地面铺着厚软的毛绒垫,各种架子和绸带都已摆放好。 不过却缺了很重要的一件东西。 窃蓝问:“要回公主府去拿练舞衣吗?” 俞嫣摇头。她都两年没有跳舞了,十五岁之前的身量和现在可差了太多,曾经的舞衣肯定不合身。 退红在一旁说:“没事,我们去郡主现缝就是了。” 俞嫣允了。不过她可没有等舞衣做好才开始练习。虽然编舞的舞娘还没有来,她却得先练习些简单的动作。 俞嫣让窃蓝给她拿来一身面料的柔软寝衣,并一些软纱绸带。 俞嫣坐在雪色的圆形绒毯上,用软纱绸带将宽松的裤脚缠绕绑束。然后她站起身,再拿一条细纱绸带往腰身上缠绕。寝衣太过宽松,不太适合大幅度的舞蹈动作。 “窃蓝,来帮我。” 俞嫣喊了一声,没等到窃蓝的回应,便又喊了一声:“窃蓝。” 手中往腰后送的绸带被人拿了去,帮她缠腰。绸带绕着她的腰身,一层又一层地缠绕,最后系在她的腰侧。 “这是干什么?”姜峥问。 俞嫣一怔,这才知道身后的人不是窃蓝,而是姜峥。她微微侧过身望向姜峥,他垂着眼,正在她腰侧系着绸带。 “练舞。”俞嫣稍微停顿了一下,将怀荔公主找她帮忙的事情说给姜峥。 姜峥安静地听着,视线一直落在俞嫣的腰身。被绸带缠绑之后,越发将她的细腰衬得纤细得不得了。 俞嫣解释完怀荔公主的事情,也没听见姜峥的回应。她不由想起怀荔公主说的话,她说有些男子不喜欢妻子抛头露面。她蹙了蹙眉,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问。 姜峥先开口。 他问:“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俞嫣微微睁大眼睛有点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又别开视线,说:“不用你帮什么。” “好。”姜峥点头,“别太辛苦,你的风寒还没有彻底好,要多注意休息。也别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姜峥想了一下,说:“练舞是个体力活,这几日的膳食要多加些荤肉蛋类,一会儿吩咐厨房调一下最近的食谱。” 俞嫣点头,唇畔隐约勾出一点笑容来。 不管姜峥喜不喜欢,她答应了怀荔公主的事情都会去做。分明他的态度并没有那么重要,可是当他支持,原来她心里也是会欢喜的。 姜峥视线下移,又望了一眼俞嫣的细腰,道:“不打扰你练舞,我去书房。” 俞嫣点头,她目送姜峥出去,转身回去开始练舞。 俞嫣走到架子旁,抬起一条腿搭在横木上,试着压了压腿。没压多久,她便试探着握住自己的脚踝,将左腿笔直地抬起,与另外一条腿拉成一道直线。 她抬起眼睛望着抬高的腿,心道看来自己虽然两年没有跳舞,竟然也没有特别生疏。 那边姜峥去了书房看书没多久,姜嵘灰头土脸地跑过去找他。 “哥……她打我!”姜嵘哭诉。 姜峥抬眼,看向弟弟脸上的巴掌印,觉得有一点好笑。他摇摇头,便将目光收回来,继续看书。他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一边询问:“又怎么了?” “都是那些破事儿!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翻旧账?”姜嵘也不太愿意细说。别的事情还好,兄弟俩聘礼相差太多这件事情,跑到兄长面前抱怨似乎不太合适。 姜嵘抱怨了半天,苦着脸询问:“哥,我真的像她说的那么一无是处?是个不称职的夫君?” “倒也不是。”姜峥道,“至少被打了脸也不会动手欺负女人。” “那是自然,我又不可能打女人。”姜嵘重重叹了口气,“哥,或许我真的是个废物,给不了她想要的。” 宋臻对姜家给俞嫣的聘礼不满这事情,姜峥亦有耳闻。别人的女人,即使是弟妹,他也不愿意做评价。他只是说:“如果我是你,就去给自己的妻子赚一份她想要的体面。” 姜嵘想了想,愁眉苦脸:“可是我做不到啊!” 姜家的家业是几代积攒下来的。让他赚出更大的荣耀,实在难为人。 “能不能做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这颗心。”姜峥顿了顿,“她们女人把这东西称作上进心。” 姜嵘不是很难理解,他问:“哥,你这都跟来听来的?” 姜峥从抽屉里翻出一本书递给姜嵘,道:“回去熟读,熟背之前不要再来找我。” 得了逐客令,姜嵘站起身。他看向手里的书,在封皮看见工整端正的四个大字——《夫妻之道》。 · 傍晚时分,天边晚霞染上一层粉色薄雾,将天地染得温情摇曳。姜峥放下书册,起身回去。经过俞嫣的练舞室,他脚步顿了顿,走了进去。 练舞室内搭着一个高高的架子,架子上垂着细软绸带。俞嫣将一条绸带缠绕在右脚脚踝,手攥着另一条绸带,让身子升起又悬空。头下足上,两条腿拉成一条直线。手脚尽量舒展开,大开大合。 姜峥进来时,正好看见俞嫣松开握着绸带的那只手,让整个身子仅凭绑在脚踝上的绸带吊着。而她伸着手,去拉另一条没有被绑住的腿,将笔直打开的两条腿之间的距离又拉得更开些。整个身子柔得好似没有骨头。 姜峥忽然进来,俞嫣吓了一跳。她的手赶忙松开脚踝,又伸手解缠绕在另一条腿上的绸带。绸带一点点松开,她的身子也一点点向下落。 最后她有些仓促地落了地,脚步踉跄了一下。缠在右脚脚踝上的绸带还没有解开,她这般身子往前倾倒踉跄,又有绸带相束,几乎要往前栽过去。 见状,姜峥赶忙走过去,去扶她。他刚迎到俞嫣面前,俞嫣前倾的身子已经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练舞后的喘息颇重,带着胸前一阵起伏磨撞着姜峥胸膛。姜峥不仅感受到了她磨撞的喘息,也闻到了她身上的薄汗。 汗,可不是个干净的东西。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5(太累) 第三十五章 姜峥向后小退了一步, 避开俞嫣潮湿的身子,他顺势蹲下来,伸手去解俞嫣系在脚腕上的绸带。 他的动作太过行云流水, 俞嫣并没有觉察出哪里不对劲。她坐下来, 看着姜峥帮她把脚踝上的绸带解开。 为了不摔着, 绑在脚腕上的绸带打着死结,系得很紧。花了些功夫才解开。俞嫣轻揉着脚腕,有一点酸痛的感觉。 姜峥问:“很难的一支舞吗?” 俞嫣故作轻松:“不难啊,很简单的。我只是好久没跳舞了。” 姜峥点头, 又问:“还要练多久?” 俞嫣侧转过脸,从开着的窗口望出去,这才发现已经傍晚了。她说:“晚上还要再练练。我不去前厅用晚膳了, 只在这边吃一点就好。懒得换衣裳,嫌麻烦。” 她提到衣裳,姜峥不由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被薄汗打湿的衣衫。初夏的轻纱寝衣单薄轻柔,被香汗淋湿, 紧贴在身上。被绸带紧箍的细腰之上,胸线轮廓勾勒得清晰无比。 感受到姜峥的视线, 俞嫣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有一点不好意思地将衣衫下摆从束在腰间的绸带里往上扯一扯, 让身上的衣衫松垮些, 不那么紧贴着。 姜峥收回目光, 他站起身, 说:“那我不打扰你练舞了。” 俞嫣没起身,坐在雪白的茸毛毯中仰着一张浸着薄汗的小脸, 对他点头说好。 窗外晚霞粉雾般荼蘼,粉不过她的娇靥。 姜峥迟疑了一下, 俯下身来,用帕子轻轻去拭她脸颊上的汗渍。他开口,声线温柔:“记得吃些东西再练,也注意休息。” 拂面的雪白帕子上有一点淡淡的青桂浅香。俞嫣轻嗅,再别开眼轻轻点头。 晚上,姜峥休息时俞嫣还没有回来。差人去问,得知她还要再练一会儿,姜峥便先上了榻。 他在床榻上小眯了一会儿,子时将尽还不见俞嫣不回,他起身去了练舞室。 窃蓝轻手轻脚地从里面出来,刚轻轻关上门,一回身便看见了姜峥。 姜峥望了一眼练舞室里刚被吹熄的灯,询问:“夫人呢?” “夫人在里面刚睡下。”窃蓝禀话。 姜峥有些意外。 窃蓝又说:“夫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奴婢猜……她是担心回去太晚吵醒您。” 姜峥没再多问,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灯光已经熄了,只借着从窗纱漏进来的微弱月光,姜峥看见俞嫣躺在圆形地毯上,纤细的身子缩成一团。她身上盖了半截毯子,露出的袖口证明她还穿着白日练舞时的那身。 大概是太累了,俞嫣虽然才刚躺下没多久,此时已经睡得很沉。 姜峥在俞嫣面前蹲下来看了她一会儿,她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黏糊糊的两缕贴在雪色面颊上。 虽然她白日里说得轻巧,把献舞不当回事,却会练舞到深夜,甚至累得直接睡在练舞室。姜峥感慨,还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姜峥也有些意外,万千宠爱长得的小郡主的骨子里居然还会有吃苦这种东西。 姜峥凝望着沉睡的俞嫣好一会儿,他略迟疑,将人抱了起来。盖在俞嫣身上的薄毯滑下去,她身上被汗水打湿的衣衫紧贴着姜峥。 姜峥下意识地向后略仰了下头去避。 他重新看向俞嫣,她定然是累得狠了,被抱起来也一无所觉。 姜峥将俞嫣抱回了寝屋。将要上榻之前,姜峥迟疑了。他垂首望着睡在他怀里的俞嫣。他应该带她去洗个澡,然后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放在床榻上。可是她这样累,时辰又这样晚,送她去沐浴,定然会把她吵醒。 姜峥叹了口气,无奈地将人放在床榻上。他又在床榻旁静立了一会儿,才上了榻。 他不想和汗津津的俞嫣有身体接触,可是姜峥刚在床榻上躺了没多久,身边的俞嫣忽然转过身来,黏黏糊糊地靠着他。她钻进他怀里的刹那,姜峥下意识地抬高了手。 长夜寂寂,一片宁静中,姜峥细细地感受到俞嫣在他怀里是怎样的挪蹭。她挪蹭了一小会儿,终于在他怀里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好半晌,姜峥才将抬高的那只手放下来,轻轻搭在俞嫣的肩头。 翌日,俞嫣醒来的时候有一点懵。她怎么在房中?她环顾左右,姜峥已不在寝屋。原来是她昨日太累,今日一觉睡到半上午,也没人喊醒她。 她赶忙掀开被子坐起身,扯着身上的衣裳闻了闻,眉头拧巴着。她昨天晚上就是这个样子睡在姜峥身边的吗?这也太丢人了吧……她也猜到旁人不敢挪动她,必然是姜峥将她抱过来的…… 她懊恼地捂着自己的头,怪自己昨晚睡得太沉,竟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醒了。”石绿从外面进来。 俞嫣不太高兴地轻哼了一声,神情怏怏地下了床,不吃东西,先去浴室沐浴。 一直到用午膳,她都没有看见姜峥,原是姜峥一早跟着祖父出门去了。 下午,怀荔公主又来了,这次带来了编舞的舞娘。 “对了,”怀荔公主说,“过几日十喜戏班子来洛阳,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吧?” 这个戏班子比较有名,各处表演。几乎每次来洛阳时,怀荔公主都会和俞嫣约上几个姐妹一起去看。 “好呀。把芝英也叫上!” 沈芝英和俞嫣、怀荔公主关系都不错,以前她们三个时常凑到一块。之前每次去看十喜戏班子的节目,都是她们三个人一起。 怀荔公主迟疑了一下,说:“芝英未必愿意去。” 俞嫣不说话了。 三个人里,沈芝英是最早出嫁的一个。沈芝英分明是三个人中,性子最活泼的那一个,可自从成了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俨然已经是个满心夫家的小娇妻。 “酿酿,我们以后也都会变成那样吗?”怀荔公主有点担心。她已经定亲了,婚期在今年年底。 “不会!”俞嫣言辞凿凿,“只要我们不想,就不会!”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怀荔公主便起身告辞。俞嫣问:“这么早就回宫吗?也不多坐会儿。” 怀荔公主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我想去玲珑阁一趟。” “买什么?” 怀荔公主垂下眼睛,小声说:“那个谁下个月生辰。” 俞嫣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那个谁”是怀荔的未婚夫。 俞嫣望着怀荔浅笑的眸子,心里生出一抹羡慕。正常的婚事应该就是像怀荔公主那样的吧?定亲距成亲有一年多时间,在这一年里,两个人会偶尔见面,会在节日给对方准备礼物。两个人可以隔着人群悄悄对视,也可以在上元节正大光明地相伴出游。 而不是她这样,仓促地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俞嫣垂下眼睛,扒拉了一下手指头——这是她认识姜峥的第十日。 那些错过的东西,悄悄成了不值一提又不可言说的遗憾。 · 姜峥今日随祖父出府,耗到很晚才归。一回来,他就往浴室去。 他去了浴室没多久,俞嫣打着哈欠回来,得知姜峥去了浴室,她坐在软塌上等着他先洗。怀荔公主走了之后,她又练舞大半个下午和晚上,又累又困。 不知是不是要下雨,天气有一点闷热,支摘窗开着也没有多少风吹进来,偶尔的细风带起窗棱上的风铃,响起零星的乐音。 俞嫣仰着脸望着那个偶尔响一下的风铃,困倦让她的眼睛逐渐眯成一条缝。 姜峥从浴室出来,便看见俞嫣栽歪在软塌上睡着。他朝她走过去,刚走近,俞嫣一下子醒过来。 她想说话,先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 姜峥在她身边坐下,问:“累着了吧?” 俞嫣摇头,困倦地问:“青序,昨天是你抱我回来的?”困倦缠着她低柔的声线,让她的声音越发显得软绵绵。 “新婚头一个月新房不能一个人。”姜峥解释。 俞嫣轻轻地“哦”了一声,嘀咕:“你还信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瞧着酿酿睡在地毯上,我舍不得。” “你怎么油嘴滑舌的……”俞嫣嘀咕一声,又说:“那你也该叫醒我……” 姜峥没接话,只是温声说:“很晚了,快去洗个澡。一会儿歇下了。” 俞嫣下了软塌刚要起身,直接跌坐回去。姜峥赶忙伸手去扶她。 两年没有跳过舞,忽然的重量练习让俞嫣有一点吃不消,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她随便敲了两下酸疼的腿。 姜峥看在眼里,催:“去洗吧。回来我帮你揉一揉。” “你会吗?”俞嫣反问。 “小时候给太奶奶捶过腿。”姜峥笑道,“试试吧,兴许有用。” 窃蓝过来禀告热水已添好,俞嫣打着哈欠往浴室去。 姜峥随手拿了一卷书,斜靠在软塌一端,一边等俞嫣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可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俞嫣出来。 这样晚了,她理应简单洗个澡。可她去浴室沐浴的时间比平时还要多一些。 姜峥放下书卷,起身往浴室去。他立在门外轻唤了她两声,没有回应,他才推门进去。 潮湿的浴室一地湿漉,俞嫣坐在靠着屏风的长凳睡着了。她身上的水已经擦得差不多,衣裳却是没有穿。她就那样软绵无力地靠着屏风睡去,擦身的宽大棉巾搭在她身上一角,另一端坠落曳地。 “怎么就把自己累成这样?”姜峥轻自语。他朝俞嫣走过去,将手搭在俞嫣的肩上。 他应该将她推醒,但是望着俞嫣酣眠睡颜,姜峥将喊她的话咽了回去。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6(按揉) 第三十六章 可是姜峥搭在俞嫣肩上的手倒地是惊动了坐着睡去的俞嫣, 她贴靠着屏风的身子软绵绵朝这一侧倒过来。姜峥赶忙伸手去扶,那搭在她身上的棉巾一端又落下去一些,只搭在她的腰腿。 姜峥视线落下来, 静默了片刻, 再将人小心翼翼扶好, 让俞嫣继续靠着屏风。他快步往一边的衣橱走去。浴室衣橱里衣物很少,他拿了一件他的长袍回来。 他将长袍展开轻轻搭在俞嫣的肩上,再弯下腰来,将前襟为她简单拢了拢。 带着湿气的棉巾彻底滑落, 贴着俞嫣的足背。 姜峥蹲下身,将俞嫣双足上踩着的鞋子脱下来,露出一双莹白的小脚。浴室里的鞋子带着湿气, 他显然不想让俞嫣穿着这双湿鞋子回寝屋。 俞嫣睡梦中轻声呢喃了句什么,姜峥抬眼望过去,静等了片刻,却再也没等到她的其他呢喃。他站起身, 将俞嫣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抱着她回寝屋。 退红和窃蓝两个也发现俞嫣去浴室许久没唤人, 正过来看,正好看见姜峥抱着睡着的俞嫣往寝屋去。两个侍女对视一眼, 赶忙快步进了浴室去收拾。 俞嫣身上只披着一件姜峥的长袍。姜峥的长袍裹在她身上显然不算合身, 何况还未仔细系着。她纤细的小腿从长袍下露出, 搭在姜峥的臂弯, 一双小小的雪足亦是随着姜峥的步履轻晃。回到寝屋走到床榻旁,姜峥视线落过去, 顺着她光洁的小腿下移,落在那双还带着点湿气的小脚。 他收回目光, 将俞嫣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姜峥这才注意到俞嫣眉心紧皱,睡颜显出几分急躁不安。他刚将俞嫣放下来,俞嫣睡梦中轻哼挪蹭。没有好好穿着的长袍松垮着,露出半边锁骨。她不安地踢了踢,之后又将左腿支起来,姜峥的外袍滑落,长腿从衣摆下露出更多。 姜峥瞧她这样许是又魇到了。他怕她又做那个溺水的噩梦,俯下身来凑到她耳畔轻声去喊她:“酿酿?醒一醒酿酿。” 俞嫣惊呼了一声,睁开眼睛的瞬间,手里的巴掌已经甩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响在半夜时分异常响亮。 姜峥保持着偏着脸的姿势,没有动。 俞嫣有些急重地喘了两声,涣散的瞳仁慢慢聚了神,从噩梦里醒过来。她望着靠近她面前的姜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愣了一下,赶忙赔不是:“我、我不知道是你!我梦见、梦见我在金窝窝里睡得好好的,有个土匪把我抱走。我以为……以为我在打土匪……” 俞嫣的声音带着一点慌,她想伸手去摸姜峥被她打的脸。伸出的手却在拒绝姜峥面颊一点点时,带了点怯意,没有伸手去碰。 姜峥转过脸来,眉眼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情。他握住俞嫣相碰伸来又不敢碰的手,他双手将俞嫣的手捧在掌中:“酿酿不需要这样,只是个误会而已,而且一点也不疼。不要着急也不要自责。没关系的,我的酿酿。” 俞嫣望着姜峥的眼睛,沉默了好半天,嗡声:“不行。” 她说:“要不你打回来吧?” 姜峥轻笑了一声,他越发觉得这个小妻子某些小性子很是可爱。他颔首,说:“那好。” 俞嫣睁大了眼睛,问:“你真要打我呀?” 姜峥眼底的笑意俞深,他双手捧着俞嫣的手,将俞嫣的手背轻轻贴在他被她不小心打了一巴掌的面颊。 俞嫣犹豫了一下,她将手翻过来,用手心紧贴着他的脸,轻轻地揉着。她另一只手撑在身侧想要坐起身,身前的凉意却让她懵了一下。她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只裹了一件姜峥的长袍。 姜峥适时解释:“你在浴室里睡着了。你那些小衣服穿起来麻烦,便这样将你抱回来了。困不困?” 大概是刚刚在浴室里睡了一会儿,俞嫣现在倒是没那么困了。她一边拢了拢松散的衣襟,一边摇头说还好。 “那身上还疼吗?”姜峥又问。 他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俞嫣霎时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得要命。逞强似乎已经烙在了她的骨子里。她重新躺回去,望着床榻顶端说:“只一点点,睡一觉就好了。” 姜峥起身,原是坐在床头,又到靠着俞嫣腿弯的地方,面朝着俞嫣坐下。他伸出手,去捏俞嫣的小腿。在俞嫣诧异望过来的时候,他先解释:“不是说好了要帮你揉一揉?你若困就先睡。” 俞嫣没有说话,她安静地望着姜峥。他低着头,视线落在她的小腿上,正认真给她揉捏小腿。俞嫣正觉得这一幕很温馨,小腿肚子上的疼痛让她尖叫了一声。 姜峥被她的急呼吓了一跳抬眼望过去,见她疼得五官都皱巴了起来。他有心想劝俞嫣应当劳逸结合,但是猜着她的性子并不会听,便没有多说,只是继续帮她揉捏着。 别说,姜峥小时候给太奶奶捶肩敲腿学来的手法还是有些用处。俞嫣小腿上的酸疼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她凝望着姜峥,忽然小声说:“青序,你送我个生辰礼吧。” 姜峥并未抬头,道:“你的生辰不是还有三个月?” “去年的生辰礼不行吗?”俞嫣又有点惊讶,“咦,你知道我生辰?” 姜峥这才含笑望过来,道:“庚帖上有两个人生辰八字。” 他又轻叹一声,佯装几分失落:“看来酿酿从未关心过,自然也不知我生辰。” 俞嫣微怔,心里的确在瞬间染上一丝自责。可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姜峥在唬她。她微瞪,哼声:“庚帖一直在你们姜家,八字也是你们姜家合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东西!” 姜峥脸上佯装的失落尽散,转而温柔笑开。望着他含笑的温柔眸,俞嫣也慢慢翘起了唇角。她移开了目光,软声问:“八字合得怎么样?” “天作之合。” 俞嫣望向姜峥,他已经移开了视线,继续认真帮她揉捏着小腿。 俞嫣安静地望着他的侧脸。那些缺失的遗憾,是不是也可以努力忽略?他对她很好,这样的日子很好不是吗?可俞嫣也弄不懂心里那抹不真实感究竟源于何。 给俞嫣揉捏完靠着他的那条腿,姜峥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去揉她另一条腿。然后他问:“还有哪里觉得酸疼?看你吊绸带,胳膊是不是很酸?还有腰背呢?” 俞嫣抿着唇,她很想说哪里都疼。但是似乎让他揉小腿就够了,她不想再麻烦他,也觉得其他地方恐怕不太方便……小腿光着被他翻来覆去地揉捏已经让她怪不好意思的了…… “青序,我们睡吧?”她说。 姜峥朝她伸出手,说:“趴着,我给你捶捶背。”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将手递给他坐起身,又依言趴在床榻上。她心里想着捶捶背挺好,至少不会像小腿那样光着在他掌中。 姜峥却起身,在柜子里拿来一个小瓷罐。 俞嫣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舒服地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当姜峥拉她的衣衫拉到后腰,将整个脊背露出来时,俞嫣才后知后觉。 “后腰怎么青了一块?”姜峥问。他将小瓷罐里的香精倒在俞嫣的脊背一点,然后用掌心缓缓晕开,再力道适宜地给她捶捏。 “是、是吗?可能是不小心磕到横木了,没注意……”俞嫣想回头看,可是看不见。姜峥贴过来的掌心好似穿过了她的皮肉,直接揉着她的心。俞嫣埋在软枕里的脸颊逐渐犯了红。 当姜峥将围在俞嫣后腰上的衣衫还想往下挪时,俞嫣赶忙回望,有一点慌地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别、别了吧……” “好。”姜峥对她笑,然后收了手。 俞嫣飞快将脸转过去,重新将通红的脸庞埋在枕头里。紧贴床榻的胸腔里,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乱糟糟的感觉让俞嫣在心里悄悄嘀咕:没狼追,别跳那么快了!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莹白的脊背,香精早就融进了她的肌理,使得俞嫣原本的雪肌盈了一层柔和的水润皙白。姜峥视线下移——没有衣物遮挡,俞嫣凹陷下去的后腰越发显得盈盈不堪一握。至于堆在后腰的衣物再下……她不让拉开。 姜峥将俞嫣的衣衫拉上去,站起身,温声:“我去洗手。” 他刚一走,俞嫣赶忙自己重新又整理了一遍衣衫,将衣襟紧紧地拢着,护个严实。 当姜峥回来时,她坐在床榻上,用被子围着自己,闷声:“帮我拿衣服吧?我自己的衣服……” 红色的喜被将她围着,却露出一小截小腿和雪足。鲜红喜被相衬,将她本就偏白的肤色,衬得更雪白。 姜峥迟疑了一下,说:“我有些累了,不太想去翻找,就这样睡吧?” “我唤侍……” “酿酿。”姜峥打断了俞嫣的话。他只是面带微笑地柔声喊了她一声打断她的话,然后便含笑望着她的眼睛,不说其他。 四目相对,俞嫣忽然就懂了。好半晌,她“哦”了一声,朝床榻里侧挪了挪,挪蹭着躺下去。 姜峥熄灯放幔,上了榻,在俞嫣身侧躺下来。 两个人安静地躺在床榻上,中间空出的地方还能睡一个人。许久,姜峥先开口:“酿酿不打算将被子分我一半吗?” 俞嫣鼓弄出一阵窸窣,将被子扯出一大半,往姜峥那边推,倒也没帮他盖,而是尽数堆在两个人空出的地方。而她自己只是盖了一个边角。 姜峥翻了个身,在被子里将俞嫣捞过来。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7(交握) 第三十七章 俞嫣撞进姜峥的怀里, 她下意识地将手抵在姜峥的肩,脱口而出:“干什么呀?” 话一出口,她有点后悔地轻咬了一下舌尖。 “不干什么, 只是抱抱酿酿。” 俞嫣安静地窝在姜峥的怀里, 沉默了片刻, 才再问:“只是抱着?” 她听见头顶传来姜峥的一道轻笑声。俞嫣霎时觉得脸热,她垂下眼睛,将脸埋在姜峥的胸膛。 姜峥长长的指背缓慢地滑过俞嫣皎白的面颊,逐渐向下挪去, 最后抬起她的脸。 俞嫣眼睫慌张地轻颤了两下,抬起一双潋滟的动人眸。姜峥望着她的眼睛,靠过去, 将一个浅吻轻轻落在她的眼睛上。她在他吻过来时下意识闭上眼睛,又于他推开后缓了缓才慢慢睁开眼。 至少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姜峥。 姜峥细瞧着怀里的人,从她这双干净澄澈的眸子里去分辨, 她对他有没有喜欢,有几分喜欢。 姜峥搭在俞嫣腰侧的手徐徐轻抚着掌下凹陷下去的柔软。他说:“酿酿, 婚事匆忙我总觉得于你有愧。总想着弥补你些什么。” 俞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件事。虽然她心里确实觉得遗憾,可也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十全十美, 事情赶上来了也是没办法。 她笨拙学着温柔:“太奶奶为重。而且你对我很好。” 后一句话, 俞嫣有点难为情才说出口。既然说出口了, 她又继续硬着头皮说:“连累你陪我这么晚没睡, 还要帮我捶揉……” 俞嫣勉强说出来的话,正是姜峥在等的话。在俞嫣没注意的时候, 姜峥唇畔慢慢勾出一抹浅笑,他说:“那酿酿能不能帮我个忙, 也算今晚给酿酿捶揉的报酬。” 俞嫣心里忽然闪过一丝怪异。她抬起眼睛望向姜峥的眼睛,蹙眉问:“你要我干什么?” 姜峥没有直说,而是说:“五哥夫妇感情甚好,成婚三年仍旧如胶似漆。” 俞嫣轻轻点了下头,对于侯府里各房的事情,她也有一些了解,知道姜峥这话是实情。 姜峥微顿,又说:“五哥身上偶尔会有零星吻痕,羡煞他人。” 他拉住俞嫣的手,捧着她的手放到唇边,用微粉的指端轻轻碰一碰他的唇。他含笑望着俞嫣,用温柔的语调:“酿酿,我也想要。” 俞嫣轻轻挣了挣手,没能挣开,她小声问:“不能换一个报酬吗?” “酿酿——”姜峥将声线拉长,缱柔的语调里带着几分执意。他说:“我想要。” 俞嫣轻咬了下唇,分明觉得他不讲理不像话,可是对上他这双温柔相望的眸子,俞嫣莫名有些开不了拒绝的口。她别开视线,不去看姜峥的眼睛,声音更低:“哪里?” “别人能看见的地方。这里,这里,或者这里。”姜峥握住俞嫣的手,用她的指端碰一碰喉结,再碰一碰颈侧,最后再用她的纤柔的指端碰一碰他的耳垂。 他又问:“酿酿觉得哪里好些?” 俞嫣抬起一双蕴着羞愤的眸子微瞪他一眼,然后迅速凑过去,在姜峥的耳垂上微微用力地咬了一下。 “咬痕也挺好的!”她嗡声留下这样一句,飞快地背转过身去,不让姜峥去看她染了红晕的脸。 姜峥抬手,用指腹轻沾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指腹上隐约沾了一点湿,那是她舌尖不小心沾来的津潮。他将指腹递到眼前,倒也没瞧出痕迹,只是那残着的湿感确实在。 要去拿帕子擦去她留下的口津吗? 算了。 姜峥将指腹送至口中,舔去那丝若有似无的湿意。 然后靠过去,辗转磨吻了她的耳垂。俞嫣纤薄的肩微微耸着,直到姜峥离开。他从俞嫣身后抱住她,将人揽进怀里,低声:“下次可不许再抵赖。” 俞嫣抿着唇没有说话。他的手臂从她颈下穿过,俞嫣的视线落在姜峥放在她眼前的手。她望着姜峥的这只手好久好久,久到她以为身后的姜峥已经睡着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手轻轻去握他的手。 她刚将手放进姜峥摊开的掌心,她以为睡着了的人立刻长指收拢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俞嫣以为他睡着了,小动作被拆穿的惊吓让俞嫣的身子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她带着几分羞恼地想将手收回来,可是她的手被姜峥紧紧握着,挣不开。 当她不再挣,姜峥才微微松开些,再将指端贴蹭过她的手心,长指穿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这样,她更挣不开了。 缓慢贯穿整个手心的酥麻,和十指交握的牢固,让俞嫣安静地望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慢慢弯了眼眸。 直到俞嫣睡着,她的视线里都是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困倦袭来,她慢慢睡着了。跳舞的疲乏再次袭来,让她睡得很沉,连下半夜外面的惊雷暴雨也没能将她吵醒。 当然了,正是因为俞嫣睡得这样沉,她身上宽松的长袍什么时候被解开,她也浑然不知。 翌日清晨,她睡饱惬意地坐起身,才发现昨天夜里她身上的那件长袍早已不见了踪影。俞嫣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睡得不安分将那件本就宽松的衣袍弄掉了。可是当她掀开床幔望去,一眼看见那件长袍搭在黄梨木衣架上。 俞嫣胸腔里的那颗心忽然快速地跳了两下,猜测是姜峥把她衣衫去了。面颊开始泛红的那一刹那,她心里生出一丝恼意。 偏偏姜峥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 俞嫣用床幔遮着自己,只露出半张脸来,她微瞪他:“你这人真可恶。我醒时不动我身上衣裳,等我睡着了才下手!” 姜峥轻笑了一声,他立在俞嫣面前认真点头,说:“好,下次一定在酿酿醒着时去脱。” “你!”俞嫣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唬,他就将实情招了出来!果然是他干的! 姜峥伸手,轻轻捏了捏俞嫣露在床幔外的脸颊,温声:“起来用早膳。” 俞嫣这才看见姜峥手里拿着她的衣服。她轻哼一声,说:“把衣服给我。” 姜峥点头,却并没有将手里的衣服放下,而是俯下身来,将侧脸送到俞嫣面前。 俞嫣软绵绵地瞪他一眼,终究是凑过去,在他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姜峥这才将她的衣服放在床榻上,温声:“不急。慢慢收拾,我去花园走一圈,等你一起用早膳。” “知道啦。”俞嫣嘟囔着,一手扯着床幔,一手去床幔bsp;   姜峥瞧着,无奈将放在床边的衣裳往里松了松,送进床幔里侧,笑着说:“我这就出去。” 姜峥去了花园,昨夜后半夜落了大雨,花园里不少娇滴滴的花草遭了殃。一大清早,负责花园的家仆们手脚忙碌地处理着。如今花园里的一片狼藉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剩下的花卉被雨露清洗过,于晨风中飘摇,干净又鲜艳。 他在石亭里坐下,盈着晨曦的微风欣赏着满园清洁过后的姹紫嫣红。 府中五郎姜崎从远处经过,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 姜峥瞥了一眼,不赞同地收回目光。他知道五哥一大早摘花又是送给他夫人的。 虽然昨天晚上姜峥用姜崎夫妇的事情向俞嫣索吻,实则他并不欣赏五哥的行事作风。 对自己的妻子纵容、宠爱和保护都是理所应当,可是像五哥这样一头栽进去,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得不管不顾,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行为,实在不至于。 女人嘛,就该降服她让她深爱自己。而自己当永远冷静、平静,不能沉溺于情情爱爱这种东西。 觉得俞嫣收拾得差不多了,姜峥起身往回走。家仆推着木板车经过,木板车里装着的是打算移栽过来的花。鲜美的花卉根部却沾着脏兮兮的泥,实在煞风景。姜峥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回去见到俞嫣时,她身上穿的并非今晨姜峥拿给她的衣裳。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对襟大衫,里面则是退红和窃蓝连夜给她裁好的柔软舞衣。 “今日可别像昨日那样累。”姜峥温声关怀。 “我只是很久很跳舞,昨天才觉得很累。今天不会了。”俞嫣咬了一口蒸饺,好吃得又咬一口。 姜峥没再说什么,他并不是要管着她,而是为人夫,有些关切的话必须要说。 俞嫣吃完蒸饺,视线落在姜峥面前的一碗酥玉饼。自从知道姜峥不喜欢和别人同食,俞嫣虽然每日和他一起进膳,不过一直都是各吃各的。她想吃什么东西吩咐一声下去,两个人每次吃的膳食时常不一样。 俞嫣瞧着姜峥吃了一块酥玉饼,问:“好吃吗?” 姜峥欠身,将面前的那一叠酥玉饼递放在俞嫣面前。俞嫣赶忙说:“我尝一块就好啦。” “你先吃,吃剩的给我。”姜峥道。 立在一旁等着伺候的夏浮有些惊讶地望向姜峥,本是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她脸上还是不由浮现了惊愕。她真的特别想知道,六郎真的可以吃夫人吃剩的东西? 俞嫣夹起一块小咬了一口,立刻皱了眉,说:“怎么是咸的?我以为是甜的呢!” 姜峥没说什么,用筷子将俞嫣咬了一小口的酥玉饼拿过来,默默吃着。 夏浮立刻低下头去,她怕脸上的震惊太过明显。 忽然的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进一室雨后的清新甘甜气息。俞嫣不由微微眯起眼睛,惬意迎风望向窗外,去嗅雨后的清甘。 她又转眸对姜峥笑:“窗台上要是摆一盆刚摘的花就好啦!”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8(表哥) 第三十八章 若是以前, 俞嫣会带着侍女亲自去摘沾了雨露的花束。可是她忙着去练舞,便将摘花的事情交给退红和窃蓝。她自己则是早早赶去练舞室,跟着编舞的舞娘练舞。 这支舞算不上多难, 俞嫣跟着舞娘跳了一遍就记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便是揪一些小的细节。比起头两天突然的训练, 接下来几日都会轻松许多。 姜峥中午回来午休的时候,看见俞嫣居然也从练舞室回来了。她坐在软塌上,眉眼间显出几分不高兴。 “夫人怎么了?”姜峥侧首,询问身边的夏浮。 夏浮禀话:“好像是对侍女摘回来的花不满意。” 姜峥抬抬眼, 视线落在窗台上的花瓶。很大的一个青蓝相伴的花瓶,里面插满了各种花卉。艳丽的鲜花太多,就会显得没有主次, 落了俗套。摆在那里不仅不能添一抹风景,还破坏了幽窗原本的雅致。 俞嫣望过来,姜峥便对她微笑着走过去,温声询问:“看来已经学会, 今日不用那么累了。” 俞嫣收了收脸上的失落,点头说:“回来小歇一会儿。” 可是俞嫣想要小睡一会儿的心愿没能达成。 窃蓝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 怀荔公主到了。 俞嫣微微惊讶。她可是公主,最近竟是一连三日每天都往宫外跑, 她这样, 宫里指不定有人指责。 窃蓝又禀——不是怀荔公主自己, 沈芝英也一起来了。 俞嫣更意外了, 自打沈芝英嫁人,几乎没出过府门, 今日居然会和怀荔公主一起过来。她惊讶之余吩咐将人请去花厅,也顾不得小憩, 她赶忙往花厅去。 “芝英,我好久不见你!”俞嫣进了花厅,直接奔向沈芝英,亲昵地拉住她的手。 “如今是有许多不方便。今日怀荔去了徐家,我才能和她一起过来。”沈芝英柔声说。 “坐下说话。”俞嫣让怀荔和沈芝英坐下,她不由悄悄打量了一下沈芝英。 最近天气刚热起来,洛阳城的女儿家个个穿得艳丽不说,还衣衫单薄。一旁的怀荔穿着水红齐胸裙,锁骨下露出一片雪色,尽显女儿家的娇美。可沈芝英却穿着层叠交领衫,领口紧贴脖侧,颜色也是厚重的藏青。三个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唯她过分端庄。 俞嫣端起桃浆抿了一口,心里忽然有一点不是滋味。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她记忆里的沈芝英不是这样的。记忆里的沈芝英可以穿着轻纱裙跳舞,也可以穿着裤装骑马。就连俞嫣的马球都是沈芝英教的。 那些三个人一起策马踏青摘花嬉笑的年岁仿佛遥远得像上辈子。 怀荔询问:“那支舞练得怎么样啦?” “没问题。”俞嫣对她眨了下眼睛。 沈芝英迟疑了一下,开口:“可是这样冒名顶替会不会不太好?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就发现。”俞嫣和怀荔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个人说完,又默契地相视而笑。 沈芝英愣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是她多担心了,这两个人——怀荔有公主身份,俞嫣有比怀荔还更多的宠爱。就算发现了,宫里人只会当成美谈。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沈芝英心里有羡慕,也只是羡慕罢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倒也生不出别的不该有的捻酸。来的路上,她已经和怀荔说了好些话,此时只有更多话想问俞嫣。 “在夫家过得怎么样?姜家人口多,关系走动会不会很麻烦?婆母待你如何?姜六郎又待你如何?” 俞嫣点头:“都挺好的。” 怀荔托腮,笑道:“酿酿的嘴巴可严实,我问了好些次,她根本不细说和姜六郎的事情!把咱们当外人呢!” 俞嫣随口说:“我认识他没几天,不熟呢。” 沈芝英笑起来,那张文静端庄的面容隐约有了几分以前的笑颜。她说:“成了亲洞了房,夫妻之间那是最紧密的人,你居然能说不熟。” 俞嫣迟疑了一下。造假的喜帕骗了别人,可她并不想隐瞒怀荔和沈芝英,她吞吞吐吐:“没有,我们还没洞房。” 沈芝英惊了:“这怎么可以?” 怀荔也有些意外。 俞嫣没说话,沈芝英急说:“这不合规矩。我知道你们婚前不认识,可是成了亲就该行大礼,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俞嫣蹙眉,她定定望着沈芝英的眼睛,反问:“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 这话,俞嫣是说自己,也是对沈芝英说。 沈芝英张了张嘴,半晌没接话。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她们三个一起在学堂上捣蛋,给夫人的书册画王八蛋…… 三个人都听懂了俞嫣这问话的言下之意。怀荔望向沈芝英,心里有着和俞嫣一样的怅然。她终于问出来:“阿英,你在徐家好不好?” 她笑笑,继续说:“我希望我们三个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各自成家,都能日子好好的。” 都是有分寸的人,话说到这里就该打住 “走吧。”俞嫣提议,“咱们好久没一起出去逛逛啦。” 沈芝英有一点犹豫。出门前婆母叮嘱要早些回去……犹豫之后,她还是与俞嫣和怀荔一起去了。 俞嫣回去换了身衣裳再出发,怀荔和沈芝英先出府登上了马车。俞嫣刚迈出府门,遇到了自外归家的大太太。 “母亲。”俞嫣喊了一声。 “这是要干什么去?”大太太询问。 “出去转转。”俞嫣微顿,“和怀荔公主和徐家二夫人。” 大太太点点头,笑着说:“还以为你是一个人,那可得让青序陪着。既然有手帕交相伴,倒是不用臭男人作伴。去吧,散散心也好。” 她打量了一下俞嫣身上的衣裳,关切问:“风寒刚好,不冷吧?” 俞嫣摇头,她便笑着点点头,让俞嫣玩得尽兴些。 怀荔的马车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刚好隐约能听见俞嫣和大太太的对话。沈芝英心里生出好些羡慕。明明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出嫁之后境遇完全不同。 她怔怔望着登车的俞嫣,心里有了疑惑。难道这真的只是因为命数? 当俞嫣坐好,沈芝英忽然问:“酿酿,如果姜家人对你不好你会怎么办?” “和离啊。”俞嫣脱口而出。 “那……很麻烦呢?”沈芝英问。 俞嫣知道沈芝英在问什么,她是在问俞嫣的选择吗?不,她是在求救。 俞嫣转过脸来望着沈芝英,认真道:“别说对我不好,就算只是过得不舒心我也会和离。和离不了就义绝。娘家不同意就先和家里人断绝关系。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走什么路都该自己做主。” 好半晌,沈芝英笑笑,端正的坐姿稍微懒散些靠着车壁,感慨:“你还是这样眼里融不进一点沙子。” 怀荔安静坐在一旁,看着沈芝英和俞嫣,心里生出了几分彷徨。她轻叹一声:“要是一直不嫁人就好了。” 俞嫣望过去:“你给那个谁的生辰礼物挑好了?” 怀荔嗔瞪她一眼,倒是点了头。 “好啦。”沈芝英微笑着,“虽然你们都忍着,可我心里清楚你们看不得我现在的处境。我答应你们,会好好想一想。” 俞嫣和怀荔眉眼间溢出几分笑。 “今天只是出去逛逛,不提那些堵心事。”沈芝英微顿,“就当还是以前的我们。” 俞嫣和怀荔都说着说好。她们谈起很多以前去的地方,亲密无间的姐妹聚在一起,让马车里笑声不断,一片轻盈的愉悦。 可惜,她们想好好逛一逛的愿望在她们刚逛了没多久时,便破灭了。 天公不作美,在这个雨水多的时节,雨水毫无征兆地飘洒下来。 三个人带着侍女护卫被困在了一家字画阁。店家好生招待着,俞嫣和怀荔悠闲地坐着欣赏店内字画。 “酿酿,我可好久没见你画画了。”怀荔托腮,“你画的山水花草总是很好看,颜色调得让人觉得好生舒服。” 俞嫣随口说:“下次给你画一幅。” 俞嫣和怀荔悠闲交谈,沈芝英偶尔插句话,只是她频频望向门外的雨幕,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焦虑,盼着这雨不要下太久。她不想天黑才回家,婆母会很不高兴。 天不遂人愿,这雨的确淅淅沥沥地一直下着,时大时小,就是没有停的意思。 怀荔也有些急了,蹙眉:“我一连三日跑出宫,今天不能回去太晚。最近也都不能再跑出来了。” 怀荔话音刚落,就在雨幕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嘉泽走进字画阁时,俞嫣和沈芝英都望向怀荔。燕嘉泽是怀荔的未婚夫。怀荔询问:“你怎么在这里?” “给公主送伞。” 怀荔表情顿时有一点不自在。 俞嫣轻推了她一把,笑道:“快走吧你!别回宫太晚,下次我进宫去见你。” 怀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往外走。经过燕嘉泽时,她也不接他手里的伞,直接往外走。燕嘉泽跟过去,将油纸伞举在她头顶。 俞嫣望着怀荔和燕嘉泽两人一伞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唇角攀上几分笑。她侧首,对沈芝英说:“我已经让家仆回去安排车了,一会儿送你回徐家。” 沈芝英刚想说好,却“咦”了一声,她问:“酿酿,那个是不是你表哥?” 俞嫣微诧异,顺着沈芝英的视线望过去,远远看见淅沥落雨的街头,一个年轻郎君一身红衫身姿挺拔地走在雨幕里,小厮跟在后面为他举伞。 俞嫣愣了一下,赶忙站起身快步走到檐下提声喊他:“表哥!”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39(弄脏) 第三十九章 谢云骋停下脚步, 寻声望向俞嫣。她立在檐下,隔着细斜的雨幕。 谢云骋没什么表情的五官霎时浮现明朗笑容,迈着长腿大步跨过长街。跟在后而的小厮一手举伞一手提着长衫前摆快步追得踉跄。 他走到字画阁门口, 俞嫣弯着眉眼一边向后退了一步让他进来, 一边笑着说:“你们什么时候来京的?” “昨天夜里到的。刚拜会了恩师, 打算回家去。”谢云骋迈进来,上下打量着俞嫣。 因是新婚未足月,俞嫣最近总是穿着娇艳的红裙,人比花娇。正红的绸裙外, 再罩着层层叠叠浅红细纱,如云似雾般。虽未沾雨,她身上似乎也晕染了些雨后的氤氲诗意。 谢云骋重新将目光落在俞嫣的而颊, 望着她的眼睛惋惜:“婚事怎么那么匆忙?我们都没来得及回京。” 婚事的匆忙本就是俞嫣不满之地,她蹙了下眉,道:“不说这个。表哥,过来坐下说话。姑姑和表姐可还好?” 谢云骋本是俞嫣姑父族弟的嫡子, 可谢云骋父母在他很小时遭遇不测,姑父便直接将人过继到了膝下。 谢云骋对沈芝英守礼地轻颔首, 然后才坐下,道:“一切都好, 不用挂念。不过母亲倒是一直记挂你, 因为没能赶上你的大婚而惋惜许多回。” 俞嫣轻哼了一声, 嘀咕:“没赶上我大婚的人多了。” 谢云骋瞧着俞嫣这神情, 问:“这是介意了。我那表妹夫不会被你迁怒了吧?你该不会气得打人吧?” 俞嫣立即说:“我才没有!从小到大我也没打过你几次好嘛!揪着不放是小人!” 谢云骋笑笑,心里忽然有那么一丝不是滋味。表妹嫁为他人妇, 应当会是巧笑嫣然的美娇妻,而不是曾经拿着鞭子追着人打的模样。 “我得去见见姑姑和表姐才好。”俞嫣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合适。今日明显天色已晚, 又是坏天气。 “那还不是随时欢迎你来。”谢云骋道。 俞嫣琢磨明天能不能?或者后天?总要选个好天气。她还需要把练舞的时间安排好。 俞嫣又感叹:“姑父来京赴任,你们能一直留在京城了可真好!” 谢家本来一直住在京中,只是前几年谢云骋的父亲因官职调动,举家搬去别地两年。 谢云骋点头,道:“两年就能回来,我们也都挺意外。” “那是姑父有本事,升迁了呀!”俞嫣笑着说。 俞嫣和谢云骋闲聊了好一会儿,沈芝英忽然开口:“外而的雨好像停了。” 俞嫣扭头望出去,果然见外而的雨已经停了,只零星掉下几滴雨粒。 沈芝英显然心里有些着急回家,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望了一会儿,问:“酿酿,你府上的马车还没过来吗?” 俞嫣也觉得有些久,她转头问谢云骋:“你走着拜见恩师的?” “是啊。我又不是你们娇滴滴的姑娘家。”谢云骋打量着桌上的字画,那是俞嫣刚刚在这家挑选的。她本来不是很喜欢,只是在这家字画阁避雨逗留很久,便随便买一些回去。 “不对啊,那你们来时的马车呢?”谢云骋问。 俞嫣跟他解释她们是坐怀荔的马车出来,被雨困在这里耽搁了许久,怀荔先回宫去了,而她吩咐家仆回姜府安排马车。只是也不知怎么回事,马车还没来。 俞嫣不想再在这家字画阁逗留,她说:“走吧。我们出去走走,许是就碰到马车了。” 沈芝英点头说好。 因这一场雨,路上行人稀少,沿街栉比的店铺里也没什么客人。当俞嫣一行人经过,出众的容貌吸引了闲着无事的店家人。 “小娘子好容貌,小郎君也俊俏。瞧这两人身上一身红,莫不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听见立在廊窗旁的店伙计的话,姜峥目光随意一扫,就看见了楼下的俞嫣。他目光已经收回来,再次置回去,凝视着俞嫣。 她侧着脸对身边的郎君说话,一双眼睛弯着,水润的眸子里溢满了笑。 不知谢云骋说了什么话,她突然抬了抬手里握着的画卷,假势要去拍打谢云骋的脑袋。 谢云骋笑着朝一侧避开,她转过脸去说着什么。她将脸转到另一边,二楼窗口的姜峥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忽然一辆货车经过,溅起地上的积雨。谢云骋赶忙拉了一把俞嫣的小臂,免得泥点子溅在她的裙子上。俞嫣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裙摆。红色的裙摆上还是溅了一点雨泥。也幸好谢云骋拉了她一把,要不然她的裙子会弄脏一大片。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裙摆上的雨泥,眉眼间总是温润的浅笑淡去了。 一块悉心爱护的珍宝,被不干净的雨泥弄脏了。 “青序,这雨也停了。咱们也该走了。新开了个摘星楼,都是嫩货。去不去?” “不了。”姜峥将落在窗外的视线收回来,淡笑着拒绝。 另一个人笑着开口:“青序不去那种地方刘兄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姓男子摇头,道:“青序嫌外而的女人不干净。这摘星楼的货可都是干净的嘛。” 姜峥心里忽然浮现厌烦。他手里握着一盏小巧的白瓷酒杯,他指腹沿着杯身捻了一圈,将杯子放下,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失陪。” 看着姜峥而无表情地起身离去,雅厅里的几个人而而相觑。安静了片刻后,有人笑着道:“刘兄,能让姜家这位玉而郎而色不愉,你本事不小啊。” 刘姓男子懵了。他也没说什么啊,这不就是寻常的客套话?何况姜峥向来温和大度好脾气,也没什么不能开的玩笑。是以,虽然他身份尊贵,旁人与他相处向来自在。 俞嫣一行人刚从字画阁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了姜府过来的马车。窃蓝询问迟来的原因,原是路上车辕出了问题才耽搁了。 沈芝英望了一眼天气,悄悄松了口气。她收回视线前愣了一下,开口:“酿酿,你看。” 俞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惊喜地看见一弯彩虹挂在天幕。 谢云骋亦望了一眼,他很快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俞嫣的而颊。她仰着脸,眉眼蕴笑地望着天幕中弯悬的彩虹。他眸色顿了顿,移开视线,道:“什么时候来家里提前说一声,母亲准要提前准备亲手给你做好吃的。” “好。明天可能不太行,后天或者大后天!” 谢云骋点头,便带着小厮走了。 俞嫣和沈芝英上了马车,她先把沈芝英送回徐家。马车到了徐家正门外,因时辰已晚,俞嫣也没下车入内小坐,只是说下次再来登门小聚。 沈芝英笑着说好,她下了马车,目送俞嫣的马车走远。她转过身,望着沉甸甸的徐府匾额,缓缓舒了口气,才迈进府门。 俞嫣踩着暮色回到家。因为没有午休,她有些困,打着软绵绵地哈欠迈进屋,看见姜峥靠在窗下的软塌,他合着眼,倚着软塌一端,他身上穿着夕岚色的柔和寝衣,放下来的乌发带着些湿意,一看就是他刚沐浴过。 姜峥慢慢睁开眼,望向俞嫣,温声:“这么晚才回来。” “因为下雨把我们困在一家店里了。”俞嫣皱皱眉,往前走。随着她走动,红色的裙摆浮动,裙摆上的那三两快雨泥痕迹若隐若现。 姜峥盯着时而出现时而藏进裙摆褶皱间的雨泥痕迹,他开口:“酿酿,来我这里。” 俞嫣本是想要衣物室去,闻言,朝姜峥走过去,立在软塌前。姜峥抬手,修长皓白的指捏着她红色的裙带将其解开,他在俞嫣诧异的目光里,温柔解释:“你的裙子脏了。” 裙带被抽扯出,挂在姜峥的手上。俞嫣的裙子缓缓落了地,不仅是外而层叠罩纱,还有里而正红的绸裙,只剩莲红的裤。 落了地的裙子像绽放的花,将俞嫣围在中央。 就这么被扯下了裙,虽然里而还有裤子,可俞嫣还是觉得很不自在。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姜峥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裙摆拢了拢,整齐的几次对折之后放在一旁。他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俞嫣的小臂,目光顿了顿,再温柔开口:“外衣也脱了。” 忽然被他在外屋这么去了裙子,俞嫣有一点不高兴。再听他这么说,她有点抵触地开口:“我衣服没弄脏。” 姜峥沉默了片刻,再言:“脏了。” 俞嫣眉头皱得更紧,她不觉得自己的衣裳有弄脏,她不想脱下外衣。她没动作,而是问:“你出去了?去应酬吗?” “是。”姜峥承认。 俞嫣迟疑了一下,她隐隐觉得姜峥有一点怪怪的。但是究竟是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她蹙着眉,试探着问:“青序,你……你怎么了?” 姜峥抬眼,望着俞嫣的眼睛,慢慢对她笑,笑得温柔蜜意,他说:“胃疼。” 俞嫣微怔片刻,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此时的姜峥莫名给她一种脆弱感。她急说:“那要不要喝药?或者要不要喝些热水?” 姜峥温情凝望,声线也温柔:“只想酿酿将沾了外而不干净东西的外衣脱了,上来陪一陪我。” 俞嫣回头望了窃蓝一眼,窃蓝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俞嫣回过头来,默默将身上的对襟外衫接下来,连落了地的裙子一起拾起递给窃蓝,然后她坐上软塌。 软塌窄窄,两个人紧挨。俞嫣将手心贴在姜峥的胃腹,轻轻揉一揉。 姜峥垂目望过来,忽问:“酿酿喜欢什么花?”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0(不悦) 第四十章 俞嫣已经不记得早上对侍女摘回来的花不满意这一回事。姜峥忽然如此问, 她只当闲聊,随口说:“都还好吧。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不喜欢的。” 姜峥没说什么, 他抬起手臂搭在俞嫣后脊, 将人拢进来, 让她整个身子偎在他怀中。 过分亲昵的紧挨,俞嫣却因为在想事情而没有多注意。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揉着姜峥的胃腹,一边微蹙了眉心,疑惑开口:“既然在外面吃东西总是会不舒服, 那为什么总是出去应酬?又总是和别人一起吃东西?” 俞嫣不是很理解,就算应酬是必不可少,他不可以不动那些吃食吗?若是她, 一定不会委屈了自己,明知道会胃不舒服还要去吃那些东西。 “还好。”姜峥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俞嫣不明白,她停下轻揉的动作,抬起眼睛望向姜峥, 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俞嫣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整个人偎在他怀里, 两个人靠得这样近。 “你不想说就算了,当我没有问。”俞嫣垂下眼收回视线。 姜峥沉默。 也不是不想说, 而是姜峥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在泼天的富贵里出生, 人生轨迹自打他出生的那一刻已被安排好。尺量的锦绣人生, 他每一步都走得毫无差错, 让所有人满意,成为一个完美的爵位继承人。 又或者, 他骨子里本就是一个苛求完美的人,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缺点。 喜与恶都变成可以微笑掩盖的事情。 不管是幼年时微笑着目睹自己喜欢的一只鹦鹉挣扎死去, 还是微笑着忍受作呕的军中三年。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准许自己做不到的。忍耐于他,早已成了习惯。 片刻之后,俞嫣再次开口,她说:“上次进宫,太后让你多请几日婚假,你不要当真,该回翰林就回去。” “我不回翰林了。过几日会去别处上任。”姜峥。 俞嫣讶然,忙问:“哪儿?” “鸿胪寺。” 俞嫣又问:“领了什么职位?从掌固做起?” 姜峥温声解释:“少卿。” 俞嫣倒也没太意外,他身份在那里,又有功名在身,直接居少卿位也并不奇怪。 鸿胪寺里本来清闲,不过眼下为了给太后过寿,许多番邦、小族来京贺寿,接下来一段时日倒是会有些忙。 “我也有事情跟你说!”俞嫣在姜峥的怀里侧了侧身,重新抬起一张笑靥,望着他。 “上次还跟你说姑姑一家就快回洛阳了,没想到昨天晚上他们一家就已经到了!”俞嫣眉眼弯弯,“今天和怀荔、芝英出去闲逛的时候,好巧遇到表哥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明天或者后天,我要去一趟姑姑家!” 姜峥垂眼,看着巧笑嫣然的怀中人。 原来今天在她身边的那个穿红袍的郎君,是她的表兄。 她问他的事情或者蹙眉或者没表情,提到她姑姑一家竟变成这样开心。姑姑一家难道比他亲近?这可不是为人妇的本份。 不悦。 姜峥望着俞嫣的溢满笑意的眸子,沉默了片刻,再微笑着点头:“看来酿酿和姑母一家感情不错。” “嗯!”俞嫣点头,提到姑姑一家,俞嫣顿时变得滔滔不绝。 “姑姑对我很好的!小时候我每次去姑姑家,姑姑都要亲手给我做好吃的。姑姑也不会什么大菜,就是最简单的家常菜,可味道好得不得了。而我那公主娘,倒是没给我做过什么好吃的。还有表姐,表姐只比我大了三天,我又没有同胞的姐妹,就把表姐当成亲姐姐一样,姑姑一家还在洛阳时,我总和表姐腻在一起。表哥待我也好,每次表哥给表姐买什么东西,都会带我一份。表哥也不像我那个古板兄长那么无趣……” 姜峥默默地听着,忽然问:“你表兄如今在哪里任职?” 俞嫣摇头,道:“他刚春闱完,还在等放榜呢。” 姜峥点头,缓声:“快放榜了。” “表兄从小就读书很好,完全不担心!” 姜峥看了她一眼,问:“明天就去?” 俞嫣想了想,说:“姑姑一家刚回来,许是要忙着收拾。虽然我好想快些去,还是再等两日比较好……” 姜峥将俞嫣搭放在他身上的手握在掌中,轻轻□□着她纤细的手指头,温声道:“大后天吧,刚好那日我有空,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一起去?”俞嫣抬起一双惊讶的眸子。 姜峥笑得温柔,他说:“酿酿这么喜欢姑母一家,我作为你的夫君自然应当过去拜会。” 微顿,他再微笑补充:“酿酿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俞嫣眼波流转地望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说好。 “酿酿再和我说说你和你姑母一家的事情吧,我喜欢听酿酿说这些。” “好呀。”俞嫣偎在他怀里,絮絮说着很多小时候在姑姑家中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她软绵绵打着哈欠,偎在姜峥的胸口逐渐睡着。 姜峥垂眼望着她已睡去,他眉眼间的温润浅笑这才淡去,变成一张不悦的脸。 夏浮从外面进来,看见依偎躺在一起的两位主子,脚步顿了顿。待姜峥望过来,她压低声音禀话:“大太太派人过来,请六郎和夫人晚上过去用膳。” 姜峥点头,低声:“拿条毯子来。” 夏浮快步悄声走进里屋,出来时臂弯里抱着一条薄毯。夏浮在姜峥和俞嫣握在一起的手上多看了一眼,又赶忙收回视线,她小心翼翼地将毯子展开,搭在偎在软塌上的新婚夫妇。 窗扇外的彩虹早已不见了踪影,荼蘼的晚霞也落了幕,大片粉刷的粘稠黑色慢慢铺展而来。 姜峥将落在窗外的目光收回来,看向怀里的俞嫣。她娇白的面颊紧紧贴着他的衣襟,微张的小口上染着口脂,出去了大半日,口脂色泽褪去不少,又沾在他衣襟上一点。 姜峥望着衣襟上沾的口脂痕,好半晌才将目光移开。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抱着俞嫣小睡了一会儿。 · 大太太让他们两个过去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一起吃顿饭。小夫妻临走前,她又将前两日琳琅宝阁定制好的一套首饰送给俞嫣。 两个人离开大太太这边,却是俞嫣一个人回去,而姜峥则是去了祖父那里。 俞嫣回去之后,直接去了练舞房。晚膳用得有些多,她不太想动弹,懒懒躺在翘着两首的长凳上小歇。 “郡主,舞衣给您拿来了,现在换吗?”窃蓝询问。 “放那吧。”俞嫣声线里藏着丝懒倦。因午后未睡,傍晚时只和姜峥偎在软塌上小睡了片刻就被喊醒去大太太那边用晚膳,她没有睡够,想先小眯一会儿,却睡不着。 长凳不甚宽敞,她柔红的裙摆曳地一大捧。她知道该起来练舞了。俞嫣抬手,纤细的指抵在唇前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徐徐坐起身,侧身而坐的腰身纤细又婀娜。 俞嫣暂时不太想去跳那支庄重的祝寿宫廷舞,搭在长凳上的一只脚轻轻晃动了两下,便即兴跳了支软舞。 她先是动作随意地懒懒抱裙,松手时,裙摆如花绽散开,她心中一动,忽想起之前和怀荔、沈芝英一起的豆蔻时光。她由慢变快的舞步轻盈柔美,带着些年少回忆里的烂漫。 轻盈的舞步越来越快,她从柔软的雪色地毯上一跃而起,翩飞般立在长凳上旋身侧靠躺下的动作行云流水。转身的柔姿沁着少女的撒娇,玉足一踢长腿一抬,带着柔红的裙摆如画轴绽开。又是一个轻盈地转身,人重新立在地毯上旋身转着,纤细的手臂柳枝般舞动,旋起来的巨大裙摆下,竖起的双足弧线挺拔。 在不停地旋转中,俞嫣脑海中明灿的年岁逐渐远去,沈芝英如今的眉眼忽地浮现在眼前,愉悦的心情淡去不少,俞嫣又想到自己匆忙的婚事,亦对未来惶惶,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沈芝英。 舞步轻盈不在,柔曼之余多了缥缈的愁丝。 不愿,让俞嫣想要将不该存在的忧思赶走,不管她是嫁还是不嫁,她都该以自己喜欢的样子生活。她高高跃起,跳上长凳不够,还要再次高跃。 窗扇开着,徐徐的夜风从窗口进来,吹起练舞室中架子上搭着的绸带随风飘摇着。 俞嫣跃在最高处时,忽然尽可能地转身,她想去拽挂在最高横木上的绸带。她的指尖碰到丝滑的绸带,一端抱在怀中,又用力将它扯下来。 挂在横木上的宽绸带被缓缓拽落,当它彻底落进俞嫣的怀里,俞嫣看见了立在窗外的姜峥。他静默地立在夜色里,凝望着窗内,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接连的旋转跳跃,让俞嫣的面颊浮着一层薄汗。她气喘吁吁地微张着涂了口脂的小口,容貌瑰艳无边。 突然见到姜峥的惊讶,让俞嫣紧紧抱着怀里的绸带落了地。 当绸带最后一端的布料也落了地,轻轻搭在俞嫣的足背,姜峥也从门外走了进来。 俞嫣立在原地,望着窗口的方向,背对着姜峥,听着他逐渐走近的脚步声,俞嫣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怎么的忽然心口快速地怦怦跳动了两声,竟是莫名其妙地不想转过身去看他。 她没回头,压着那道她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慌乱,用平和的语气开口:“你怎么这么快就从祖父那里回来了呀?” 没有等到回答,她也没有再听见姜峥的脚步声,知道他已经立在她身后。 俞嫣鬼使神差地蹲下来,去捡落了地的绸带。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1(吻她) 第四十一章 俞嫣抱着绸带起身, 丝滑柔软的宽大绸带乱糟糟地抱了满怀。她终是转过身去,望向姜峥。 “你怎么不说话呀?”她问。 姜峥眸色浮动了一息,才从思绪里抽回般, 重新将目光定定落在俞嫣的面颊。他缓声问:“今晚可以不练舞吗?” 俞嫣莫名觉得姜峥的眼神有一点奇怪, 她问:“有什么事情吗?” 姜峥顿了顿, 才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现在?”俞嫣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窗外的夜色。 “是,现在。”姜峥朝前迈出一步,拿走俞嫣抱满怀的绸带。然后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两个人走到外面, 凉风迎面吹来,俞嫣疑惑的脑子里立刻清明了一下,她另一只手急急握住姜峥的手腕, 说:“等一等,我得回去洗把脸补个妆才行……” 姜峥回头望向她那张沾着丝薄汗的面颊,滑凉的月光罩下来,只觉得她一张娇靥水润动人。 他忽然朝俞嫣迈出一步, 靠得她更近些,又克制住, 他微笑着点头,只是温声说了一个“好”字。 俞嫣与之相对的视线慢慢下移, 落在他牵着她的手。姜峥这才松了手。 俞嫣快步去了浴室, 吩咐窃蓝帮忙打水。 温水拂面, 带来一阵清凉。俞嫣净了面, 窃蓝赶忙递上帕子,询问:“郡主, 这是要出去吗?这么晚了。” 俞嫣点头,接过帕子擦脸, 柔软的棉巾温柔蹭抚着面颊。擦过脸,她便转身走出浴室,要出去补个妆。 窃蓝跟在后面追问:“要带谁去?” 姜峥坐在外面的一张方椅中,俞嫣进来,他抬眼将目光落在她刚洗过的干净面颊。 俞嫣没立刻回答窃蓝的话,迟疑了一下,望向姜峥。她还不知道姜峥要带她去哪儿,自然也不知道要带谁去。 她刚想问姜峥去哪儿,还未开口,姜峥先道:“谁也不带,只你我。” 俞嫣“哦”了一声,转身去梳妆台前坐下补妆。对于大晚上要出去这件事儿,她心里仍旧觉得有一点怪。 窃蓝看了一眼描妆的俞嫣,又望一眼姜峥,悄悄退下去。 姜峥似乎永远身量挺拔行坐皆端正,即使是在家中。他端正坐在方椅里,目光落在俞嫣朝铜镜前倾的后腰。 他忽然开口:“酿酿,别涂口脂了吧。” 俞嫣正拧开瓷瓶的盖子,她侧转过身来,一手捧着口脂盒,一手刚要去蹭,她惊讶望向姜峥询问:“为什么?” “我们去夜市转转,你应当会吃小食。”姜峥道。 “那也不影响。”俞嫣转回身,用指腹沾一点口脂,仔细涂抹于唇上。浅粉的唇立刻红得娇艳欲滴。 “原来是去逛夜市……”俞嫣小声嘀咕着,放下口脂盒,用湿帕子蹭净指腹上粘的口脂,起身朝姜峥走过去。她立在姜峥面前时,才“咦”了一声,惊讶望着他:“我们为什么要去夜市?你不是不吃外面的东西吗?” 姜峥微笑望着她慢慢站起身,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姜峥和俞嫣刚离开姜府,老太太那边便从仆人口中得到了消息。 “这大晚上的……”老太太皱眉,“六郎媳妇身份是尊贵些,可也不能一直没个规矩。将来可是要掌家的。” 心腹嬷嬷在一旁劝:“小郡主年纪还小,等过了双十,性子沉静下来再教也不迟。” 老太太不赞同地瞥了老仆一眼,道:“明日把大太太喊来一趟。就算要教,也不能是我教。” 深门府邸规矩多,人人都守着自己的线。老太太纵使不大喜欢孙媳的举止,也不会多言一句,只会将大儿媳叫过来提点几句。教导孙媳这样的事情,不能越辈分,只能是身为婆母的大太太来做。 不过老太太有些犯愁,她不觉得大儿媳那性子能将骄纵的小郡主板正。 · 俞嫣稀里糊涂地被姜峥带去了华灯如昼的夜市。 灯火重重,人声也重重。 俞嫣在热闹地街头望向姜峥,终于不确定地问出口:“我们是……” “什么?”姜峥回过头望向她。周围太吵闹,他没有听清俞嫣的话。 晃动的灯光照亮他温润的眉宇,一时之间就连高悬的皓月也黯然。 我们是……在约会吗? 俞嫣抿了下唇,摇摇头,没有问出口。她指了指前面的彩灯摊位,软声:“青序,我想要那个!” “好。”姜峥牵着俞嫣穿过桥上逆流的人群,走到那个卖彩灯的铺子。俞嫣挑了好一会儿,没选好要哪一个。不管是动物灯还是花草灯,又或者亭台楼阁,都很好看。 俞嫣望着一盏盏彩灯,认真挑选着。姜峥望着她。 “选好了吗?”姜峥询问。 俞嫣迟疑了一下,指向那个最初想选又犹豫的彩灯。那是一支做成大雁形状的彩灯,它在姹紫嫣红的彩灯中并不起眼。 “好。”姜峥付了钱,将彩灯递给俞嫣。 俞嫣望了他一眼,才伸手将它接过来,慢慢握紧。 在一堆绚烂的彩灯里,这支红雁灯不起眼,可是俞嫣看见它的第一眼,想到了纳采那日,姜峥送去的雁雕。 雁,是每一对夫妻的定情之物。 不远处,有一家米锦铺子。不大的店面,门口却排了长长的队。 姜峥望向俞嫣的时候,便见她正望着那家米锦铺子。 “想吃吗?”他问。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说:“好些人排队,我不喜欢排队。” 姜峥笑笑,说:“没事,我喜欢排队。” 俞嫣弯唇,带着嗔意地软绵绵瞪了他一眼:“哪有人会喜欢排队……” “那边有茶肆,茶肆旁边还有家胭脂铺子。你去逛一逛,等我回来。” 俞嫣轻轻点头,却并没有去那两个地方。她登上一旁的桥面,这里站在高处了就能看见姜峥。 夜风凉凉,徐徐吹动着她的裙摆。她手里的红雁灯亦泛着柔和的红光。她立在桥上望着远处,却不知立于桥上的她好似入了画,惹得行人纷纷望来。 “那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是孤身一人?” “一会儿过去打声招呼才不辱那样的好姿色。” 姜峥瞥一眼站在他前面排队的两个人,漠然开口:“是我夫人。” 前面的两个郎君愣住,回过头看向姜峥,讪讪地歉意笑笑。姜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两个,又诡异地微笑起来。 那两个人尴尬地拱了拱手,转回身去,不再吭声。 姜峥侧转过身,望向立在桥上的俞嫣。正有个肥头大耳的郎君立在她面前,一副谄媚的模样对她说话。 俞嫣微微抬着下巴,理也不理。她随处瞧着的目光再一次望向姜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灯火和人群相撞。俞嫣微怔之后悄悄弯了眸。 正在搭讪的郎君竟是看得呆了,连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不不……不知道能、能不能……” “不能。”俞嫣道,“公子错爱,我已成婚。你再不走,我夫君要来打你了。他打人很疼的!” 小胖子眼中立刻浮现惋惜。也是,这样的仙子怎么可能独自出门,定然早已有了归属。他深深作了一揖,黯然转身离去。 姜峥亦收回了目光。 他确实喜欢排队,喜欢一切有秩序的事情。尤其是今晚这样带着燥意的夜,理该在有秩序的等待中让自己平静些。迎面吹来的凉凉夜风,也在帮他。 姜峥买了五六种颜色的米锦,转身往回走。他人还没踏上桥,俞嫣已经提着裙子快步下来。红色的裙摆向后飘着,她轻盈奔来,姜峥忽然又想起她在雪色绒毯上旋身起舞的模样。 “好香!”俞嫣接过来,姜峥拿走了她手里的雁灯。 俞嫣咬一口,立刻弯着眼睛吐字不清地说:“怪不得好些人排队!” 她又问:“你真的不吃一点点吗?” 姜峥望着她唇畔沾的一点糕屑含笑摇头。 “好吧。那我自己吃!”俞嫣又咬了一大口。她一边吃着米锦,一边跟姜峥继续往前走。遇到别的小食,也买了些。 人群熙攘,可俞嫣和姜峥经过总是能惹得人瞩目,暗道一声:一对璧人。简直是从画卷中走出的眷侣神仙。 再繁华热闹的夜市也有逛完时,俞嫣问:“我们要回去了吗?” “去吹吹风吧。”姜峥带着俞嫣往河心亭走。 俞嫣一边吃着莲心酥,一边在心里嘀咕——很热吗?为什么要吹风?而且他们不是已经吹了一晚上凉风? 通往河心亭的木板路很长,夜风吹来河水的湿气。终于到了河心亭,俞嫣也有些累了。她在长凳坐下,一边望着映在水面的月亮,一边小口小口吃着莲心酥。微凉的夜风徐徐,吹起她鬓间的一点碎发,时不时温柔抚着她的面颊。 姜峥坐在她对面,将雁灯放在足边。他顺着俞嫣的视线,一同望向潋滟的水面。淋淋水波之上,月亮也在随波跳舞。 俞嫣终于吃完。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拍去手上沾的一点糕屑。拍手声让姜峥将目光落过来。 俞嫣用食指指腹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问他:“脏不脏呀?” 她又有点后悔,懊恼道:“我应该听你的不涂口脂才好。” 她娇红的口脂确实乱了,在左侧唇角沾了一抹红,唇珠上还沾了一点糕点上的酥汁。 俞嫣低头取帕子想擦嘴,姜峥却忽然站起身,大步朝她走来。俞嫣刚惊讶抬眸,姜峥已经握住了她的细腰,推着她,将她后脊抵在亭柱。 他俯下身来亲吻她,一个带着口脂与糕点甜腻的吻。 大半个晚上过去,他终于还是干了在练舞房时,便想干的事。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2(失控) 第四十二章 俞嫣愕然睁大眼睛, 望着姜峥。 耳畔流水欢淌,伴着远处热闹的人群喧嚣声。俞嫣懵然被他辗转吻了半晌,她才慌张地伸手去推他, 一次推不开, 便微微加大了力气, 终于将姜峥推开。 “这、这是在外面!”俞嫣说出的话有一丝颤音。亭角染着月光的灯影落下来,映出她微红的面颊,还有嫣红的樱唇。 姜峥一如既往的温和声线略低沉些,他一边轻颔首, 一边向后退了半步,说:“抱歉,是我失礼。” 他望着俞嫣轻咬的唇, 抬手蹭一下自己的唇。他瞥了一眼,皓白修长的手背上便染了一抹口脂的红。 唇上残着甜荔味道的口脂,还有各种甜果的糕点香。 他再次往前迈出一大步,重新走到俞嫣面前, 一手抬起她的脸,重新吻了下去。 俞嫣下意识地想要去推他, 她的手还未碰到姜峥,已经被姜峥捉住, 他像以前一样指端划过她的手心穿进她的指缝, 相扣握着她的手抵在俞嫣身后的亭柱。 俞嫣另外一只抵在姜峥胸膛的手慢慢软了力道, 由推变轻搭。 热闹的夜市通宵达旦, 香气扑鼻的小吃,绚灿琉璃的灯火, 还有成双成对的人影。映着星月银河的水波轻浮,带着些逶迤的潋潋柔情。 俞嫣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外面与人这样举止亲密, 纵使河心亭离得人群很远,夜色成了很好的遮掩。可是那些喧嚣的人群热闹声,让她心口一直怦怦跳着,紧张到了后来又多了几许说不清的新奇滋味。 长吻结束,俞嫣几乎是跌坐在长凳上。她不去看姜峥,侧转过身,将手肘搭在亭子围栏,安静看河水的波纹。 姜峥无声地轻叹了一声,望着俞嫣的背影慢慢皱了眉。他不该这样失控,他应该更守礼些。至少在他的妻子满心都是他之前,他不该这样草率。 姜峥在俞嫣身边坐下,将手搭在她的后腰,陪她一起去看河景。 当他的手搭过来的那一刹那,俞嫣身子下意识地轻僵了一下,与此同时唇上的酥麻微疼也再次敏感传来。她轻轻抿一下唇,去更细腻地体会唇上的残留的触觉。 天上的云朵缓缓地飘,忽遮住了月亮,天地间便黯然下去。孤单的河心亭尤其晦暗,那盏挂在亭角的小灯笼飘摇着,不足以点亮整个河心亭。 一道风吹来,吹皱了河面,又迎面带来潮湿的水汽。俞嫣不得不转过脸去避。 她这才抬起眼,去看姜峥。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眉宇若远山浅淡。在俞嫣望过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也移来,他望着俞嫣的眼睛,脸上慢慢有了笑意,疏淡的山水顷刻生动起来。 “酿酿,别生气。”姜峥开口,温润的声线里带着丝哄意。 俞嫣心里那一丁点不高兴就这么忽地散了。 “没有……”她小声说着,然后抬起手,用指腹仔细去蹭姜峥唇畔沾的一点口脂痕迹。她微抿唇勾出一点浅笑。 俞嫣收了手,将手放在腿上,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心上好似也如一望无际的水面起了绵绵涟漪。 遮住月亮的厚云终于慢吞吞地走开,发凉的月光重新洒落下来,映着水面,再折出更明晃皓洁的夜色。 俞嫣微红的娇靥也慢慢被柔和的月光逐渐照亮,娇丽楚楚。 想要再次细吻她的冲动再次袭来。姜峥顿了顿,这次终于是克制住。他微笑温声:“我们回家。” 俞嫣轻点了下头,看见孤零零放在另一端长凳旁的雁灯,软声提醒:“我们的灯。” “好。”姜峥拿起那盏雁灯,牵着俞嫣的手往回走。 通往岸边的长长木板路上,月光将两个相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偶有柔风从婆娑枝叶的罅隙间吹过,卷起俞嫣的裙摆一次又一次若即若离地轻吻着姜峥的腿。 到了岸上,那些人群的热闹声音才终于变得真切起来。俞嫣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刚刚去的河心亭。长长的木板路延伸到河心,在这里瞧着,河心亭原来才那么一丁点大小。那……岸上的人应该没有看见刚刚她和青序…… 俞嫣鬼使神差地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人,企图给自己谁也没看见的心安。 · 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三楼窗口,赵琼喝得微醺。他推开怀中美人递来的酒,厌烦地望向楼下往来人群。胭脂水粉时常让他腻味,他就会忍不住寻些良家女,不情不愿地占有更有一番乐趣。 他一双带着酒意的鹰目懒散扫过楼下经过的人群,一眼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只一个背影就让他立刻心痒痒。他立刻推开怀里坐着的美人,起身到窗前去细看。 待楼下的美人侧过脸,让他看清五官时,赵琼不由愣住。 那个人,是俞嫣。 “怎么又是她?一次次勾着我。”赵琼盯着俞嫣的背影片刻,又将目光移到姜峥身上。他眉宇间立刻带出几分不悦。若不是姜峥坏事,这个从小到大总是勾着他的小表妹早就是他的人了。 郡主的身份尊贵吗?尊贵。可是赵琼早已将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帝王。帝王拥天下,再尊贵的女人都该匍匐在他脚下摇尾献好。 既然如今还未登帝,他又懒得等下去,就得使些手段。当日春日宴,他提前知道了宫妃里的算计手段,将计就计,让一个宫女将俞嫣引错小舟。 他是要英雄救美将人救下来,再顺势将人弄进东宫?当然不是,一个女人,还不值得他犯险下水。只要那一日姜峥不多事,去救人的侍卫会故意扯了俞嫣的衣衫再将人救上来。 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子,别说是郡主,就算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也难得好姻缘。如此,入他东宫侧门,也算好去处,甚至还要谢他不嫌弃。 “可惜……”赵琼厌烦地坐回去。事到如今,他理应作罢。毕竟当初的事情是借了后妃争斗的东风,也算凑巧。就算不考虑姜家,他也不敢再贸然对俞嫣动手。更何况,他不太愿意招惹权势过大的姜家。姜家,手里握着兵权。如今圣上直接破格将姜峥派去鸿胪寺,说不定日后走的还是辅政的路。 赵琼越想越烦。 这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抓得心肝肝患痒症。 · 俞嫣和姜峥天色黑了才出门,等回到姜家已经子时过半。夏浮和退红正打盹,听见响动知道两位主子回来了,赶忙起身迎出去伺候。 时辰太晚,两个人也没怎么折腾,连沐浴也省去,只简单洗漱。甚至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先后,一起去了浴室净手脸口齿,又一起泡足。 两个人收拾妥当回到房中歇下,退红和夏浮规矩地退到门外。 退红笑着说:“这才像新婚的小夫妻嘛!” 夏浮微笑着点点头,倒也没接话。 寝屋里的小夫妻已经上了榻。屋内灯火只留了微弱一盏,隔着床幔几乎漏不进什么光。 俞嫣坐在床里侧整理着枕头,当姜峥靠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僵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缩着肩,纤细的肩、丝滑的衣衫顺势朝一侧滑落,露出一片肩头,偏偏她还浑然不知。她正望着姜峥,心里有一点紧张。她主动问出来:“你、你是不是要……” 俞嫣抿了唇,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那个月下长吻似乎在暗示着俞嫣什么,或者说让她忍不住去多想。 姜峥捏着俞嫣的衣领,将她单薄的衣衫提上来,仔细给她整理穿好。然后他抬手握住俞嫣的肩,带着人躺下来。俞嫣身子有一点僵,她平躺着,望着床榻顶端,比河心亭时还不敢去看姜峥。 姜峥面朝她侧躺着,眉眼间带着柔和的浅笑。他先缓声喊了句“酿酿”,再说:“我不是说过了?我总要等你准备好。不管什么时候,我总要把你的感受放在前面。酿酿,别怕我。” 好半晌,俞嫣才侧转过脸望着他,吞吞吐吐地如是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什么才叫准备好……” 姜峥轻笑了一声。他说:“等你准备好的时候你自己就会知道。” 俞嫣不太懂,蹙眉望着他。 姜峥没有再多说,他慢慢靠过去,轻轻去吻了一下她微蹙的眉心。 姜峥抚着俞嫣的面颊,含笑望着她懵懂的眼眸。不知道什么才叫准备好?情到深处水到渠成,等你像个合格的妻子对我满心爱意时。 酿酿,你必须全心全意地爱着我,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当然了,你暂时没有做到这不是你的错,许是我还不够好,不够让你心动。 俞嫣望着姜峥含笑的温柔眸,她的确对□□懵懂一无所知。可是她感受得到姜峥的体贴与爱护,她“礼尚往来”般慢慢对姜峥翘起唇角摆出一张乖柔的笑靥,又凑过去,像个娇妻一样乖顺偎进他怀中。 姜峥垂眼望着怀里的娇柔,他理应这个时候低下头,温柔亲一亲她的头顶。 可是今晚两个人回来太晚,没有沐浴。她这乌压压的软发,许是沾了太多外面的烟尘。 不太干净。 · 翌日,俞嫣醒来时姜峥已经不在她身边。她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坐起身,然后掀开床幔懒洋洋地下了榻。 “郡主终于醒了。”窃蓝从外面进来,“东宫一大早来了帖子,太子妃请您去呢。” 俞嫣点点头没怎么在意。她有些稀奇地望着窗台上的花,懒声慢语:“昨儿个还说你摘的花不好,今天长进啦!” 窃蓝望过去,抿嘴笑:“那可不是奴婢摘的。”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3(弄花) 第四十三章 “退红吗?”俞嫣走到窗口, 弯下腰去细瞧。剔透翠涛的花瓶里,高低错落插着两朵粉白芍药。一眼看去以为嫩白的花,细瞧才能看出每一片花瓣上渐次洇开的浅粉。碧绿的细条枝叶缀着, 越发显得芍药娇嫩。 俞嫣推开窗, 带着点薄雾的暖光洒下来, 落在花蕊间。又有微风拂面,吹动花瓣微颤,也吹来淡淡的雅香。 俞嫣轻嗅,在暖阳的芬芳里有了晨起的好心情。 “也不是。”窃蓝笑着走到俞嫣面前。她一双杏眼完成月牙, 笑着说:“是姑爷一大早去摘的哦!” 俞嫣讶然,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姜峥问她喜欢什么。她再回头望向花瓶里的芍药,那于晨时微风中轻颤的花瓣绽得更温柔几分。 “对了, 太子妃的帖子。”窃蓝转身去拿了帖子,捧给俞嫣。 俞嫣还没来得及看,退红脚步匆匆地进屋来,脸上也是一脸沉色。 “那个宫女死了。”退红没头没脑的一声禀, 俞嫣却一下子听懂了。 自从那日姜峥提醒她在春日宴上的落水可能不是巧合,俞嫣暗中派人去查。她到底不是宫中人, 之前也没有将眼线安插在深宫这样的必要和本事。如此,调查显得不易。出事之后, 那个引路的宫女领了罚, 也便撵去了宫中干重活。暗中盯着那个引路宫女成为很重要的一环。可是那个宫女死了。 “怎么死的?”俞嫣立刻问。 “自缢。”退红补充, “验过尸, 确定是自己寻了短见,并非他杀后再装出的自缢假象。” 俞嫣沉默着。 姜峥从外面进来, 看见俞嫣穿着夜里的寝衣呆立在窗前蹙眉凝思着。 她抬起眼睛望向姜峥,说:“那个引路宫女自缢了。” 姜峥点头, 道:“已经听说。” “好好的人怎么会自己寻短见……”俞嫣喃喃自语般轻声。这个宫女的死,是不是正好证明了她的落水并非一个意外? 姜峥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温声:“也别太担心,日后进宫时注意些。” 俞嫣这才想到太子妃邀约的事情。她打开窃蓝递来的帖子扫过一眼,将帖子放到一旁,说:“太子妃邀我下午去东宫一趟。帖子里说她给太后的贺寿图想请我帮忙。” 姜峥颔首,说:“我送你去。” 俞嫣讶然,又赶忙笑着故作轻松:“那也不用那么紧张啦。我自小常常进宫,自己注意些就是啦。” 姜峥笑笑,道:“也好长时间没给姨母请安,顺路。” 俞嫣看他一眼,轻轻收回视线,再将目光落回窗台上的芍药。 姜峥顺着俞嫣的视线望过去,望向那瓶芍药,他再次将目光落回俞嫣的眉眼,几不可见地皱了眉。 她为什么不夸这花摘得好?连个巧笑嫣然地顾盼回眸也吝啬。 这可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给夫人拿衣服、准备梳洗?”姜峥开口。 退红和窃蓝福了福身,赶忙退下去忙碌。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姜峥才朝俞嫣走过去,几乎是贴在她身后,陪她一起去看那瓶芍药。 俞嫣侧转过身,肩头擦过他的胸膛。她用一双疑惑的眸子望着他,似乎不太懂他为什么要靠得这样近。 她发现姜峥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此刻他的眼神好似和昨天晚上的某一幕重合。他又要礼尚往来了吗?俞嫣赶忙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她摇头,低声闷语:“不可以。我还没有梳洗。好脏……” “脏”字入耳,姜峥莫名皱了下眉。他的眉宇很快舒展开,浅笑着问:“酿酿想什么呢?” 是她想错了吗?俞嫣不想理姜峥了。她转过身去,用手指头轻轻拨弄着花瓣。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她的指下一阵轻颤,有浮光晃动。 外面侍女的脚步声,告诉俞嫣温水已经备好。她轻推开姜峥,快步往浴室去。 姜峥立在原地,目送俞嫣走远,才闲适回眸望向窗台上的芍药。此时无风,安静的芍药寻常如死物。姜峥回忆着花瓣在俞嫣指下轻颤的情景。这花,想来还是动起来更美些。恰好一阵风吹来,堆扎的层叠花瓣再次伴着浮光轻轻晃动着。 姜峥望着花瓶里的芍药,慢慢收起眉眼间沉着自傲的淡笑。 花还是那支花,无关动与不动。美与不美,缺的是拨花的纤纤柔荑。 · 下午,俞嫣依太子妃的帖子进了宫。姜峥陪着她一起,两个入了宫门便分开,一个去了东宫,一个去见皇后。 “你那边结束遣个宫女与我说一声,我去接你。”姜峥道。 “那我要去见皇后吗?”俞嫣询问。她记得苏嬷嬷曾经的提点,皇后和姜峥关系匪浅,对待皇后要更敬重些。俞嫣虽然自小就时常往宫里来,可她以前和皇后实在没什么接触。在她印象里,皇后是个又冷又严肃的人。说不上不喜,只能说她自小就很敬畏皇后。 “再看。”姜峥道。 姜峥小时候倒是时常去见皇后,只是稍微长大一些就不再方便去后宫,去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俞嫣到了东宫,太子妃林宜嘉身边的宫婢将人请进花厅。太子妃正对摊在桌上的一幅双鹤贺寿图愁烦,见俞嫣进来,起身亲自将人拉过来。 “想亲自画一幅贺寿图,却怎么看都不满意。你帮我瞧瞧。”林宜嘉柔声道。 俞嫣眼睛望过去,嘴巴上却说:“太子妃怎么就寻了我?我那点画技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先生们。” “小郡主谦虚了。宫里的丹青先生们怎么就比得过你了?”林宜嘉道,“再言,我画这幅画画到一半时,才知道小郡主十岁出头时就给太后献过一幅双鹤拜寿图。所以我想着请你来帮我看看。一是提提意见将我总是改不满意的地方修好,二也是想问问小郡主当初画的双鹤图是什么模样,也好避开,免得东施效颦。” 俞嫣听了这话,才道:“宫里乱传的话你可别当真,他们最会捧人,我十一二岁时胡乱画的贺寿图实在难以入眼。而且从布景到情景、用色,两幅画完全不同。” 林宜嘉这才放心。她刚刚所言皆是真心话,只是明显后者更重要。她不仅不愿和俞嫣曾经献上去的拜寿图雷同,也不愿因为雷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林宜嘉入主东宫不到一年,处处谨慎周到,不愿出一丝差错。 她温柔笑着:“不同我就更安心了。那还请小郡主帮我看看这些竹子,总觉得画的位置不对。” 俞嫣仔细瞧了瞧,认真给她提了点修改意见。两个人一直谈论着这幅双鹤贺寿图,一个仔细提意见,一个认真地听。宫女进来送甜点和茶水,两个人也浑然没注意,十分专心。 林宜嘉之所以敢献画,那自然也是擅画、爱画之人。更别说俞嫣自小玩颜色,还不会写字时先会画花草。两个人以前只算面上认识,今日通过丹青倒是相谈甚欢。 近一个时辰过去,两个人对于这幅双鹤拜寿图终于达成了共识。林宜嘉莞尔:“小郡主果然帮我解惑不少,今日收获颇多。真是要多谢你。” 俞嫣弯弯眼:“太子妃客气了。” 俞嫣又侧首,吩咐身边的宫女往皇后那边去一趟,告诉姜峥她这边的事情办好了。 林宜嘉笑着说:“这可真是新婚小夫妻正如胶似漆的时候,形影不离啊!” 俞嫣反驳:“没有。他只是顺路也要进宫一趟而已。”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也知道姜峥恐怕的确是为了陪她…… 俞嫣留在东宫又陪了林宜嘉说说话,宫女禀告姜峥正往东宫来,俞嫣便笑着跟太子妃告辞。 林宜嘉浅送了一段,便转身回了花厅,重新坐在书案后,继续去看那幅双鹤拜寿图,琢磨着怎么才能修改得好。 宫婢从外面进来,瞧一眼太子妃的脸色,才禀话。 “太子殿下……”宫婢微微停顿了才继续说,“又从宫外带回来两个女人。听说还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女。” 林宜嘉“嗯”了一声,没怎么在意。 宫婢愁眉苦脸,实在是不懂太子妃怎么就不急呢? 林宜嘉确实不急。她嫁入东宫又不是为了时间罕少的真爱。就像太子选了她是因为她强大的母族,她嫁入东宫也不过是为了权势。太子纳多少个女人进东宫她都不介意。她甚至觉得太子领回来的女人越多越好,这样就没空来烦她了。 她看见赵琼那张脸就恶心,还得装着温柔端庄,烦死了。 · 太子赵琼回来时,远远看见了俞嫣。 俞嫣一边往前走,一边时不时侧过脸对身边的侍女说话,一双璀然的眸子里捧着暖光,澄澈明亮得过分耀眼。 这世间女郎的美,千姿百态。赵琼尝过太多种女人的美,唯独缺了这么一道明灿耀眼的滋味。 他缓步往前走,迎上俞嫣。离得越来越近了,赵琼隐约听见俞嫣正在对侍女说些甜点的名字。 那么喜欢吃甜点,人应该也是甜的吧? 赵琼望着俞嫣的目光逐渐深下去,带着些越来越压不住的欲。这个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宫中,又永远不会将目光落过来一瞬的表妹,再一次勾了他的百转心肠。 俞嫣也看见了赵琼,她稍微收敛下眉眼间的笑意,规矩地福了福身:“殿下。” “客气了。明明都是一家人,理当亲近些。表妹每次都是这样生疏客气,实在是不必。”赵琼望着俞嫣微眯起眼,慢悠悠地拢着掌中的一块白玉。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4(脏嘴) 第四十四章 俞嫣微笑着, 没接话。福了福身,是给太子身份的礼数。至于对于赵琼说的话,她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态度。 俞嫣的冷漠, 让赵琼眼底慢慢蕴了怒。这个表妹总是这样, 连敷衍都懒得给个笑脸。 下一瞬, 赵琼惊讶地看见俞嫣的眉眼间绽出笑来。他以为她在对他笑,可是她的目光越过了他。赵琼眸色一僵,回过头去,看见了姜峥。 他眼里的惊讶和薄愠尚未完全隐藏, 入了姜峥的眼。 姜峥不动声色地开口:“殿下。” 赵琼眼底的情绪转瞬尽数收起,笑着说:“来接酿酿的吗?还真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挂在心尖尖上想时刻守着。” 姜峥望一眼俞嫣, 缓声:“那是自然。” 赵琼微怔,继而笑笑,转移了话题:“听说你过几日就要去鸿胪寺任职,还未恭喜你。改日聚聚, 你可得做东!” “一定。” 俞嫣已经走到了姜峥身边,她抬起眼睛望着他, 询问:“我们回家吗?还是去拜见皇后娘娘?” “宫中有妃嫔难产,皇后过去看望。我们回家。”姜峥冲赵琼颔首别过, 牵着俞嫣的手离开。 赵琼立在原地, 望着俞嫣和姜峥走远的背影。两个人离得那样近, 俞嫣的手被姜峥紧握在掌中。不是觉得女人脏一副洁身自好的德性?又何必紧握着俞嫣的手? 俞嫣的手…… 赵琼慢慢眯起眼睛来, 品味着过往记忆里俞嫣或点茶、或作画、或拂发的手。 真好看啊。柔荑纤细且莹白,整齐的指端有着漂亮的白月牙, 就那样放在掌中用力握着,一定很是享受。 就连刚得的双生美人, 也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该怎么得到这个女人呢? 上次的天赐良机已然浪费,如今她又嫁作姜家妇,想要下手更是难上加难。 · 宫中耳目众杂,不适合交谈太多。姜峥牵着俞嫣往外走,经过一个小小的莲花湖时,俞嫣明显脚步顿了顿。姜峥正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俞嫣脚步慢下去,他牵着她往前走,使得俞嫣脚步踉跄了一下。 姜峥回过神来,回头望向俞嫣,见她脸色有一点发白。 “我没事!”俞嫣掩耳盗铃般急声辩解。 姜峥望了一眼俞嫣另一侧的莲花湖,心领神会。他立刻绕到俞嫣另一边,用身体隔开她和那个莲花湖。然后他握着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地捏一下,也不多言,紧握着她的手,沉默地往前走。 原来那场落水不仅让她时常被梦魇折磨,也让她竟然连经过湖边也会脸色发白。 姜峥眸色逐渐暗沉下去。 直到出了宫门,登上马车,姜峥才再开口。他说:“以后不要单独和赵琼见面。” “我没有单独和他见面啊,侍女跟着我,他身边也有……”俞嫣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她惊讶地望向姜峥,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可她又觉得很荒唐。 “你、你是觉得……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俞嫣的眉心揪起来,将不敢置信写在脸上。 “我不知道。没有证据,甚至也没有怀疑的理由。但是……”姜峥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但是什么?”俞嫣疑惑地追问。她不知道姜峥为什么会突然怀疑起赵琼。她又喃声自我怀疑:“是我太迟钝了吗……” “不是,你看不出来很寻常。”姜峥解释,“我与太子本就熟识,同为男子也更能看懂他的眼神。” 不仅因为姜峥对赵琼熟悉,还因为姜峥本就有着识人敏锐的天赋。 耳畔是碾过砖路的碌碌车辕声,俞嫣心里有一点乱。她一直顺风顺水远离坑害,从小到大遇到最大的坑害就是弟弟往她妆奁里放的毛毛虫。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显然心里又是气恼又是迷茫。 姜峥安慰:“也不要多想,许只是误会。就算不是他,酿酿也离他远些。你就当……我不喜欢他那样喊你。” 酿酿,不该从他那张脏嘴里喊出。 “什么?”俞嫣茫然地望着他。显然她并没有注意太子怎么称呼她。 姜峥对上她的目光,没有再解释,却已经转移了话题。他问:“昨天晚上带你去河边,你有没有害怕?” 他明明还是一如既往温润的声线,却隐约掺了丝别的情绪。 俞嫣目光躲闪了一下,强势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才没有。” 姜峥沉默地望着俞嫣的眼睛,定定凝视着。 俞嫣有一点心虚,她搭在腿上的手轻捏了下裙子,才再开口,再开口时气势已经软了下来:“有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而已。湖水和河水也不一样……” 她轻蹙了眉,再补充:“真的!” 姜峥朝俞嫣伸出手,俞嫣犹豫了一下,才将手递给他。姜峥用力一拉,将俞嫣拉过来,抱在怀里。他将掌心贴着俞嫣的后心,在她耳畔温声:“以后感觉到任何不适都要立刻告诉我。不管是别人带给你的,还是我带给你的。” 俞嫣下意识地想要逞强说他小题大做。可是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慢慢抿了唇,不去反驳。 显然姜峥不并满意俞嫣的沉默,他抱着俞嫣的手臂微紧,再问:“好不好?” 俞嫣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再慢吞吞地说:“那我现在这样侧着身被你抱着就觉得不舒服,你放开我。” 姜峥微怔,继而失笑,倒也果真收了手放开她。 俞嫣重新端正坐好。她垂着眼,看着裙摆随着马车晃动而轻晃出涟漪,又看着裙摆是如何轻轻拂着身侧姜峥的长衫前摆。 她的唇畔不知不觉抿出一丝笑。 俞嫣鬼使神差地想要看一眼姜峥,她偷偷地望过去,却对上姜峥含笑的温柔眸。俞嫣竟像是被抓了个正着的小贼,心里生出丝恼意,嗔责:“你看我做什么呀?” 姜峥唇畔扬起一抹笑,继续光明正大地望着她:“我看我的夫人,理所应当。” 俞嫣轻哼一声转过脸去。她挺直的脊背略俯下去,手肘抵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 随着车下枯燥的车辕声,俞嫣忍不住去想倘若当真是太子想要害她……她皱起眉,心下多了些烦扰。 太子是未来储君,是日后的九五之尊。她轻叹一声,喃喃说出口:“如果真的是他害我……” 接下来的话变成一抹愁绪。 “那就除掉他。”姜峥开口,接了她的自语。 俞嫣愕然,震惊地回眸,望向姜峥。他还是那样温润守礼的模样,声线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且温柔,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俞嫣很快回过神来。她不能气势矮下去,不能太大惊小怪了。她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沉声:“对,就该这样!” 姜峥望着俞嫣脸上的神情,忽然伸出手,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姜峥将俞嫣送回姜家,府门也未入,又出去。且第二日也不见人影——为去鸿胪寺上任之事忙碌着。 而俞嫣也很忙,一直在认真准备着那支贺寿舞。 · 一大清早,俞嫣半睡半醒时下意识地去揉自己的手腕,显然是练舞累着了。她本该多睡一会儿,却逼着自己早早起来。因为今天要去姑姑家拜访。 她懒洋洋起身看见姜峥已经收拾妥当,立在窗下整理着腰间的佩玉。 俞嫣知道最近姜峥很忙。她困倦软声:“如果你太忙,不用陪我去的。” “不忙。”姜峥又看了一眼腰间的佩玉,还是不满意,重新去选一枚来搭。 等俞嫣漱洗妥当时,见姜峥玉带下坠着的玉佩已经不见,换成了她给他缝的荷包。 俞嫣回忆了一下,除了大婚第二日按照礼数必须要佩戴这只荷包,姜峥只在陪她回门时戴过。不知他怎么今日又戴了它。是没选好合适的玉佩吗? 去姑姑家的路上,姜峥微笑着开口:“酿酿,再给我讲一些你姑姑家的事情吧。” 俞嫣点头,絮絮说了好些姑姑家的事情。不管是姑姑,还是表哥和表姐,谈起他们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姜峥面带微笑,安静地听着。 马车在谢家大门前停下,俞嫣望着眼前的府邸,眉眼弯弯:“两年没过来,还是老样子!” 随从叩了门,谢府管事开了门,见到来人,赶忙笑脸相迎地将人往里请,一边请一边说:“夫人知道小郡主要来,早就备好了您喜欢吃的蜜饯果子。她也亲自往厨房去了。” “表姐和表哥都在府上吗?”俞嫣询问。 “都在。不过今日不是休沐,老爷又是刚上任,倒是不在府里等着小郡主来。”管事解释着。 俞嫣连连点头。她可不愿意因为自己过来影响姑父的事。 “酿酿。”一道郎朗声线擦着姜峥的耳畔,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眉,无声在心里说——又一张脏嘴。 他转过脸去,望向谢云骋。 谢云骋一身红色,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器宇的面庞带着丝薄汗,在上午的暖阳下衬出几分年少的蓬勃朝气。显然是刚刚练剑结束。 姜峥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袍。他望一眼身侧俞嫣的红裙,是和他的红袍完全一样的颜色。和谢云骋身上红衣的红相近却不相同。他和俞嫣的衣衫颜色当然一样,因为是用同一匹布裁制。 “表哥!”俞嫣浅笑嫣然地立在原地,望着谢云骋朝这边走过来。 谢云骋将手里的佩剑随手扔给小厮,走到近处,先对俞嫣笑了笑,再对姜峥客气道:“表妹夫也过来了。” “表兄。”姜峥跟着俞嫣称呼。他眉目温润,一副翩翩公子玉树临风模样。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5(惊呼) 第四十五章 谢绮山得了侍女禀告, 赶忙从房中出来,远远望见庭院中说话的几人,亲昵地提声喊:“酿酿!” 她有一双远山细眉, 也有一双柔情脉脉的眉眼。女人如水, 大抵说的就是谢绮山这样的温婉佳人。 俞嫣寻声望过去, 眸子里立刻盛着笑,甜甜喊一声“姐姐”,人已经提裙奔过去。 两双手紧紧握住,相视一笑。 谢家搬走的这两年多, 俞嫣再未见过谢绮山,两个人只书信往来。 谢绮山自然说起对于俞嫣大婚没能赶回来的惋惜,姐妹两个寒暄了一会儿, 谢绮山才望向姜峥。 俞嫣奔过来,姜峥却并未跟过来。他与谢云骋两个人立在一起闲聊着。 俞嫣引着两相见过,她便跟着谢绮山进了姐姐的闺房说悄悄话。而姜峥由谢云骋招待着,在谢府内闲逛。 俞嫣和谢绮山面对面坐在一起, 从离别说起,说到这两年不在一起的生活, 说到俞嫣的婚事,又说谢绮山父亲的仕途, 自然也会聊着今日的装扮、近日洛阳的流行……亲密无间的姐妹两个人, 好似有着说不完的话题, 事无大小都能说个没完。 侍女进来送甜点, 本是想问问还要不要些别的。瞧着两个主子相谈甚欢,连插话都难, 只好笑着悄声退下去。 两个人聊了好半天,俞嫣“哎呦”一声, 眉心轻蹙:“怎么知顾着和姐姐说话,忘了去看姑姑啦!” 她急急站起身,去拉谢绮山的手,催:“走走,咱们一起去寻姑姑。” 谢绮山柔笑着点头,和她一起往小厨房去,一路上说说笑笑,谢绮山跟俞嫣说着母亲的高兴。 两个人还没进到小厨房呢,谢夫人已经听见了她们两个的谈笑声。她赶忙擦了把手迎出去。 “姑姑!”俞嫣奔过来,抱住姑姑。 谢夫人摸着俞嫣的头,感慨:“酿酿长大了。” 俞嫣在她怀里抬起一张笑靥:“我要给姑姑帮忙,捡豆子、摘菜叶!” 谢夫人笑着没让人进厨房:“算了吧。你啊,只会添乱。去花厅玩着,厨房里也油烟大。” 怎么说也是个官夫人,谢夫人衣着打扮却和寻常百姓无二,身上也没戴什么首饰。不过衣衫特别整洁,即使在厨房里忙了半个上午,也不见一丝褶皱。谢夫人举手投足间也端正娴静中带着几分书卷气。 “姑姑……”俞嫣摇着谢夫人的手,声音里也溢着撒娇,“我那么想姑姑,刚见了没说几句话,姑姑就赶我走呢!姑姑不喜欢酿酿了!” 谢夫人笑得眼睛眯起来。 姜峥跟着谢云骋刚好经过远处的一条长长游廊,远远瞥见这一幕。俞嫣向姑姑撒娇的声音被柔风送进姜峥的耳中。 姜峥侧首而望,遥遥望着眉目生春的俞嫣,他缓缓抬手,用指背轻碰一下自己的耳朵。 谢云骋也望着小厨房门口,他收回视线,笑着对姜峥说:“酿酿自小娇养着,任性的时候是挺闹腾的。不过青序是出了名的温润玉面郎,想来自会多多包容她。” 姜峥眉眼间的浅笑不减,温声:“表兄此言差矣。酿酿温柔体贴,不会有比她更善解人意的人。任性闹腾这些词,放在她身上不合适。” 姜峥微顿,再言:“至少,她在我面前是温柔雅静知书达理的佳人。” 谢云骋看了姜峥一眼,轻笑一声,道:“是吗?离京两年,酿酿变化这般大吗?还是……在青序面前端出贤妻的模样了?” 姜峥含笑望向谢云骋,意味深长地缓声道:“两年的确会改变很多事情。” 谢云骋笑笑,没再接话。 · 来时,俞嫣问过姜峥用膳要不要给他格外准备,被姜峥拒绝。倒也不是只在谢家才如此,他不喜与他人同食,却只在自己家中会分食。在外时,他会不吃或少食,不会搞特殊分食。他总是这样,不愿意让别人觉得不自在。至于自己是不是回家之后不舒服,在他眼里并没那么重要。反正他自持有着极高的忍耐力。 谢夫人见了姜峥又是一阵寒暄,然后才一同入座。 桌上十二道菜,皆是出自谢夫人之手。姜峥一一扫过,果真如俞嫣之前所说,谢夫人的手艺看上去很像家常菜,样貌寻常。 俞嫣微凑过来,低声解释:“这些菜都是我姑姑自己种的。” “倒也不是。”谢夫人摇头,“这不是才搬回来?哪能搬一车菜?颠也要颠坏了。” “对哦。”俞嫣弯着眼睛笑。她不会下厨,自然也不太懂这些。 “酿酿快尝尝你最喜欢的糖醋鱼。”谢绮山笑着说,“别的菜虽不是自家种的。可这鱼却是我哥亲自捞上来的。” “真的呀?”俞嫣新奇地夹了一筷子才尝,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在唇齿间荡漾开。她弯着一双眼睛望向谢云骋:“表哥,这是什么鱼?” “你那么爱吃糖醋鱼居然不知道最好的糖醋鱼要用鲜鲤鱼?”谢云骋笑着摇头,“真笨。” 俞嫣瞪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谢夫人和谢绮山都笑起来。 姜峥捏着茶盏,慢悠悠地转弄着。膳桌上言笑晏晏,是属于一家人的熟悉热络。 可真是,太熟了。 比跟他这个夫君还要熟。 ——这可不是为人妇的本分。 谢夫人微笑着说:“酿酿,可别只顾着你自己吃,按照你夫君的口味给他夹菜才是。” 俞嫣只当姜峥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随口编了个借口:“姑姑别担心他。来时路上他吃了些东西还没克化呢。” 她又吃了一块小排骨,连连说好吃。 今儿个的菜都是谢夫人按照俞嫣的口味做的,她最喜欢的几道菜也都摆在她面前。她一连吃了好几块排骨,看得谢云骋好笑。他问:“有那么好吃吗?你说你堂堂郡主,怎么像没吃过排骨似的。” “好吃呀!”俞嫣说。 因为太熟悉了,俞嫣这才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公筷,给姑母、谢绮山和谢云骋一人夹了一块送过去。 谢云骋吃了一块,点点头,道:“行吧。是挺好吃。母亲着实偏心。给你做的,和平时给我们做的用心程度完全不一样啊。” 他欠身又去夹了一块排骨来吃。 谢夫人笑着瞥他一眼:“净胡说。” 谢云骋看着俞嫣吃得喜欢,像小时候那样,故意去吃那碟排骨,尤其想要去抢盘子里最后一块。 他的筷子还没碰到白瓷碟里最后一块排骨,另一双筷子递了来。不是俞嫣,竟是姜峥。 两双快递悬放在那一块外焦里嫩的排骨之上,谁也没离开,谁也没去夹。 膳桌上的气氛顿时一凝。谁也没想到会因为一块排骨,出现这一幕。 姜峥先微笑着移了筷,他温声道:“表兄请。” 然后他将筷子移开,移进了俞嫣碗中,去拿那块被她刚咬了一小口又被放下的排骨。他一本正经地说:“让我也尝尝。” 俞嫣一连吃了好几块排骨。这块排骨她咬了一小口就放下,本来是想先喝一口汤,没想到…… 谢夫人赶忙拿出长辈的语气,轻责俞嫣:“酿酿,你怎么给咱们每人都添了菜,唯独忘了你夫君?这实在是不应该不懂事。” 俞嫣手里还端着那碗尚未来得及喝的汤,听了姑母这话,她张了张嘴,在心里大呼冤枉。 “姑母误解。酿酿最是温柔体贴,知我平日里不喜排骨才不给我。实在是姑母厨艺精湛,青序才忍不住有了馋意。”姜峥微笑着望向身侧的俞嫣,“酿酿很好。” 谢绮山笑着说:“母亲,你看他们小夫妻柔情蜜意的,倒显得您像恶人了。” 谢夫人也笑起来。 谢云骋跟着笑笑,将那块让来的排骨放在面前的空碟中,倒是没吃。 俞嫣只知道又被取笑了,她轻哼一声,才去喝甜甜的莲子蜜汤。 用完午膳,一家人又坐在花厅里,一边品茶一边说话。不由说到今年科举的事情,俞嫣问:“对了,什么时候放榜呀?” “今天。”谢云骋道。 “今天?”俞嫣很是惊讶。她赶忙追问:“表哥,那你不去看看?” “让小厮去看了。”谢云骋口气随意,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在意。 正说到这事儿呢。谢府的小厮从府门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报喜:“中了!中了!” 小厮满脸喜色地跑进来,花厅里的人倒是个个淡然。谢夫人随意地问一嘴:“第几?” “榜眼!榜眼!中了榜眼!” 谢夫人愣了一下,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说:“那还挺好的。” “恭喜哥哥。”谢绮山含笑道喜。她眉眼间的喜色是真的,但是倒也算不上十分惊喜,显然对这结果早有心理准备。 谢云骋没说什么,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俞嫣“啧”了一声,嚷声:“这是装的淡然,还是考得不满意啊。” “就你话多。”谢云骋嘴上这样说着,脸上这才终于绽出几分少年气的笑意。 他还没记忆的时候,双亲已不在,早把养父母当成亲生父母看待。可到底不是亲生,承了恩,想要出人头地的念头难免更强些。 俞嫣弯眸,又好奇问小厮:“那状元郎是谁呀?” 小厮想了一下,说:“叫、叫……燕嘉泽!” “真的?太好了!”俞嫣惊呼了一声,一下子跳起来,双手拍在一起,满眼喜色。 姜峥和谢云骋同时惊讶看向她。 谢云骋皱眉,侧身抓了谢绮山发间的珠花往俞嫣身上砸,质问:“谁是你哥?” 姜峥面带微笑,收回目光,慢慢睑了眉。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6(哼哼) 第四十六章 放了榜, 必然立马就会有人来上门贺喜。身为客人,俞嫣不好多留,便提前告辞而去, 下次再来姑姑家。 谢夫人有些惋惜俞嫣来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走, 原本还想将人留到晚上, 待俞嫣的姑父归家。不过好在如今谢家搬回洛阳,也是来日方长。 回家的马车上,俞嫣一直眉眼弯弯,一会儿替表哥高兴, 一会儿替怀荔高兴。 谢家并不算家大业大的权贵,但世代书香门第,家里的奴仆都没有不识字的。谢家一直将功名看得很重。所以即使表哥原不喜读书更嗜练剑骑射, 也仍会发奋读书。如今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也算皆大欢喜。 至于燕嘉泽能考上状元,这实在让俞嫣有些意外。她对燕嘉泽的了解也不多,大多是从怀荔口中听来一二。宫中女儿的婚事大多身不由己, 怀荔的这桩婚事却是自己选的。她自幼母妃去了,很小时便养在太后膝下。 最初替怀荔高兴之余, 俞嫣又有一点担忧,担心燕嘉泽考上状元之后, 这婚事会有波折。不过她转念一想, 怀荔身后几乎没有母族势力, 她和那种皇后、贵妃所出的公主不太一样, 倒也不会对燕嘉泽的仕途有影响。 俞嫣心里的喜悦稍微淡去些,这才后知后觉这一路上她独自想着事情, 一旁的姜峥亦是一言不发。她不由偏过脸望向他。 他一如既往地端坐着。凉风时不时吹起窗前垂帘,漏进来几缕光落在他身上, 让他疏离矜贵的面容时而被照亮,时而又隐于暗处。人就坐在身边,是很近的距离,却让俞嫣觉得他离得很远。 分明他眉宇间仍旧挂着以前那种浅浅的浅笑,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俞嫣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他是不是有一点不高兴?还是她太敏感了? “青序?”俞嫣主动开口。 姜峥望过来,一双温澈的眼眸淡然从容,并看不出任何的不高兴。 “怎么了?”他温声问道。声线亦是寻常的温润与平和。 是她的错觉吗? 俞嫣反应开始怀疑自己多心。 “是应该我问你怎么了?”俞嫣想了一下,“你有没有胃不舒服?” “还好。”姜峥对俞嫣微笑了一下,便收回目光,继续目视前方。 俞嫣蹙了眉。被敷衍了吗?可若说敷衍,以前他也是这样说话。俞嫣不吭声,也收回了视线,细细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她实在没想到哪件事情会让姜峥不高兴,分明他和姑姑一家人相处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思来想去想不到他为什么不高兴,俞嫣反倒不高兴了。马车在姜家正门停下来时,她轻哼了一声,嘀咕:“我又没让你陪我来,我又不是没问你要不要分食。你不舒服赖不着我!” 她不像以前那样等着姜峥先下去再扶她,她直接自己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回了院子,俞嫣黑着张脸往软塌上一坐。退红和窃蓝对视一眼,目光短暂交流着。窃蓝走过去,笑着询问:“郡主这是怎么了?谁惹郡主不高兴啦?” 俞嫣没说话。谁也不想理。 退红快步出了屋,去向院子里的侍女打听,得知俞嫣从马车下来时的情景,猜着是小夫妻拌嘴了。她折回来,凑到俞嫣面前,低声询问:“是姑爷惹郡主不高兴了?” 俞嫣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嚷声:“出去!出去!都出去!” 侍女都撵了出去,屋子里只俞嫣一个人了。一片安静中,忽然的一道风吹起风铃的凌凌声响。 俞嫣回头,望着悬在窗棱上的花型风铃。那条系着风铃的绸带被清风吹得翩飞,时不时显出上面绣的酒葫芦。 她的眉心不由拧巴了起来。 她不仅不知道姜峥为什么不高兴,她也弄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这可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听见院子里的侍女向姜峥禀话,知他回来了。俞嫣一怔,莫名不想这个时候见到他。她立刻起身,推门出去,在姜峥进来的前一刻,脚步匆匆地去了练舞室。 她不知道姜峥有没有看向她。她有点想知道,但是她不能回头去看。 到了练舞室,生怕姜峥追来似的,俞嫣在屋里将门锁了,连窗扇也都关得严实。 可是姜峥应该一直都没有过来吧?反正她没有听见敲门声。 天色黑下去时,俞嫣才不得不从练舞室出去。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她有点饿。在用膳之前,她还得去洗个澡,洗去身上练舞出的汗。 回到两个人的住处,俞嫣一眼看见斜靠在软塌上的姜峥。 他回来后应该沐浴过,身上换了夕岚的柔软寝衣,他斜靠着窗下软塌,手中握着一卷书。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睛望过来,语气寻常地开口:“回来得正是时候,去洗个澡就该用膳了。” 他在说话,系在窗棱上的风铃也跟着聒噪地叫。 俞嫣盯着姜峥,在这一瞬间,她心里涌上莫名情绪,她也说不好是委屈还是恼火。她快步冲过去,用力扯下那个风铃,直接从开着的窗牖扔出去。 风铃不响了,周遭也安静下来。 俞嫣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却有一点后悔了。可是她不能后悔,她轻哼了一声,转身就往浴室去,看也不看姜峥一眼。 姜峥沉默看着俞嫣跑进了浴室,才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跟进去。 退红正带着两个侍女往浴桶里添水,见两位主子一前一后进来,正无措着,姜峥开口让下人都退下。 退红看了一眼俞嫣快要哭出来的眼睛,悄声带着两个侍女退下。 俞嫣立在山水屏前,望着屏风上的山水画,背对着姜峥。姜峥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后。他问:“怎么了这是?为什么不高兴?” 俞嫣一下子转过身来,气恼地瞪着姜峥。怎么就变成她不高兴了?她恼声:“要你管?关你什么事!” 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叹了口气,声线里隐有倦意:“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别再让我不高兴了。” 俞嫣“哦”了一声,质问:“你承认你不高兴了?” 姜峥沉默。他将脸偏到一边去,望着灯光落在地面上的一捧影子。 俞嫣心里有好些疑问,可嘴硬让她紧抿着唇。她才不稀罕主动去问,更不稀罕去问第二遍。 “哼。”她将脸偏到另一边去,和姜峥视线相反的方向。 好半晌,姜峥才朝俞嫣迈过来,他伸出手臂,将人抱进怀里。俞嫣不愿意,使劲儿去推打他。姜峥任她推任她打,却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始终将人禁锢在怀里。 “抱歉。”姜峥开口,“我以为我藏得很好。是我没有把坏情绪消耗掉。把不好的情绪带给你,是我的错。” 直到这一刻,俞嫣才恍然大悟自己在气恼什么。这个人永远微笑着,戴着一张玉面郎君的面具。初时觉得他体贴,觉得与他相处自在舒服,可是时间久了,那份不真实终会显露出来。 “你就像个假人!永远不会生气,笑笑笑,就知道笑!”俞嫣气恼极了。 闻言,姜峥轻笑了一声。 俞嫣睁大了眼睛在他怀里仰着一张气红了的小脸。他怎么敢?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笑? 姜峥收了笑,他轻颔首,道:“好。我现在不就是在生气吗?假人才不会生气。” 俞嫣望着姜峥,紧蹙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俞嫣因为他从来不生气永远微笑隐藏而不高兴。可是他现在承认他生气了。因为这份承认,她心里的气恼稍微淡了一点。 她这个时候应该问他今天到底气什么,可是她不能问。她这张金贵的嘴才不愿意问第二遍。 于是她就只这样瞪着姜峥。 姜峥了然,最终还是无奈地主动解释:“今日确实有些不太高兴。你和你姑姑一家人很亲近。言行无所顾忌,像回家一样自在。你会抱着你表姐说话,会跟你姑姑撒娇,听说也曾拿着鞭子追打你表哥。可是你在我身边不是这样。” 姜峥顿了顿,再言:“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他是她的夫君,她必须将他当成最亲近之人,而别人都是外人。这是为人妇的本分。 俞嫣懵了。他就因为这个不高兴?她愣愣望着姜峥的眼眸好半晌,确定他是认真的,才说:“可、可是我和你确实不熟啊。” 姜峥眸色微沉,声线也凉沉下去:“你说什么?” 俞嫣有点不敢直视姜峥此刻的目光,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说错了吗?应该没有啊!她继续说:“只认识半个月,本来就不熟啊……” 姜峥缓慢地吸了口气。他握住俞嫣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望着俞嫣澄明清亮的眸子,再吸一口气。 俞嫣被迫对上他的目光。她瞧着姜峥的神情,总觉得他好像更生气了。原来向来擅长伪装的人,不再隐藏,将那份生气写在脸上的模样,会这样吓人。 她吞吞吐吐:“怎、怎么?你想让我也拿鞭子打你吗?” 姜峥安静地望着她,沉默。 俞嫣真怕他说是,她再次使劲儿去推姜峥,嘟囔:“你快出去!我要洗澡,一身的汗你抱着你嫌脏吗?” 姜峥这才垂眸,望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前襟。他松开俞嫣,人却没离开。他在俞嫣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抬手,动作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 俞嫣懵了一下,问:“你干什么?” 他将脱下来的寝衣工整挂在衣架上,露出赤着的胸膛。他缓声:“你不是说我们不熟?”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7(好疼) 第四十七章 俞嫣赶忙将脸偏到一旁, 不去看他白晃晃的上身。原先他穿着衣衫,俞嫣只觉得他身量颀长纤细远不敌兄长那样健硕。姜峥的寝衣褪下,猛地瞧见他整个上身, 俞嫣只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他的身体并不是像他那张脸一样白嫩。 姜峥将寝衣挂好, 发现俞嫣将脸转过一旁去。他问:“你避什么?” 他朝俞嫣走过去, 立在她身前,又去抬她的脸,迫使她来看他。 俞嫣实在不想看,她想闭上眼睛。可是又觉得自己闭上眼睛气势便矮了下去。她硬着头皮去瞪姜峥的眼睛, 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下落看见不该看的画面。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她又问了一遍,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去推姜峥,没有衣料相隔, 手心直接抵在姜峥的胸口。细小的东西硌了手心,她细细的小指轻翘了一下,赶忙将手缩回来。 “你的衣服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姜峥微顿, “或者我先来?” 他握住俞嫣的双手放在他的腰带上,缓慢的语速搭着微沉的声线:“不熟。好, 很好。既然其他方面熟识起来比较慢,先从身体开始。我们先把彼此的身体了解清楚, 每一块胎记每一粒小痣都要一清二楚。” 俞嫣在短暂的懵怔之后, 弄懂姜峥想干什么, 她忽然有一点想笑。但是她不能笑。她一边忍着笑, 一边去推姜峥:“我不要这样。你快出去,我要洗澡了。” 这次, 姜峥倒是放开了她的手。他不再管她,反而是自顾自地解着腰带。 “你、你……别脱了好不好?”俞嫣向后退着, 脑海中不由想到了小册子里的画面。她不想去看丑东西。尤其是姜峥身上的丑东西。明明是那样一张俊隽的面容,干嘛也要长那样的丑东西呢?俞嫣不由浮想联翩,想到姜峥逼着她去看他的身体的情景…… 她不要。 那样,他在她心里美好的形象就要破坏了。 俞嫣下意识地向后退着,一直推到浴桶和山水屏之间的角落。直到后腿抵在了踩凳上,退无可退,她瞪着姜峥,踏上踩凳,站在高处了好像气势也更能足一些。 她瞧着姜峥慢条斯理抽扯腰带的动作,指着他命令:“你快住手!” 姜峥之所以褪了上衣是因为寝衣被俞嫣那双汗津津的小手抓脏抓皱了。同时他着实是被俞嫣的那句不熟气得不轻,听她质问他要干嘛,顺势胡说了一通。 姜峥抬抬眼,望向站在踩凳上的俞嫣。他那句“凳上湿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眼睁睁看着俞嫣脚下一滑,身子朝一侧踉跄着,直接跌进浴桶里。 水声,还有闷重的撞摔声。 姜峥一怔,赶忙大步走过去。 退红带着侍女还未将浴室拾弄妥当,这个浴桶里的水也未加够,倒进去的是凉水,且连小半桶都未及。 俞嫣歪着身子跌在水里,一手抵在桶壁,一手捂着自己的头侧,眼睛红得马上就要哭出来。 “摔疼了?”姜峥面色微凝,急忙朝她伸出手。 俞嫣不理他,仍旧保持着跌进去的姿势。眼泪慢慢在眼眶里聚满,再重重坠落下来。 姜峥弯腰,将人从水里抱出来。 水声滴答粘稠,沾着他的胸膛,一片凉意。姜峥这才知道浴桶里是凉水。他瞥了一眼浴桶里的水,赶忙将俞嫣放在一旁的长凳上。 俞嫣低着头,一手捂着自己脑袋一侧,委屈得直哭。 “给我看看。”姜峥在她面前俯身,拿开她的手。乌发沾了水紧贴着头皮。他小心翼翼地拨了拨发丝,看见她撞着的地方红了一片,瞧着许是要肿起来。 她一定很疼。 姜峥垂眼望向俞嫣,蜷长的眼睫遮着她的眼睛,却遮不了她簌簌落下的泪珠。 “疼吗?”他靠过去,轻轻地吹了吹。 俞嫣本是小声地啜泣着,听他这么一问,觉得更疼了,她哭着嚷嚷:“就怪你!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话不说你脱什么裤子啊!” 姜峥笑也不是,心疼也不是。他赶忙将俞嫣抱在怀里,轻轻哄着她:“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俞嫣靠在姜峥的胸膛哭。一边哭一边嘟囔:“要不是不想当寡妇,本郡主要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呜呜呜……” “怪我怪我,都怪我。郡主饶命。”姜峥低声哄着。外人恐怕是没见过他用这样柔软的语调说话。 他又问:“还有哪里磕到了没有?” 他想了一下俞嫣摔倒的姿势,将手搭在她的左后肩。他的手刚搭上去,俞嫣的肩立刻缩了一下。 姜峥皱眉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扯她的衣领,将俞嫣的左肩露出来,尚且瞧不出什么痕迹。可是他用手轻轻碰一下,俞嫣就说疼。 姜峥眉头皱得更紧些,他猜着俞嫣后肩膀的地方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恐怕过一会儿要淤青一片。 “等等我,我去给你拿药。”他放开俞嫣,直起身转身往外走。 “你回来!” 姜峥回头,看见俞嫣沾满泪水的脸气鼓鼓,一双被泪水浸泡着的眸子更是在瞪他。 “很快就回来。”姜峥解释。 俞嫣气恼地跺了跺脚,憋了会儿,才说:“穿了衣服再出去!” 姜峥垂目瞥了一眼自己赤着的上身,再看向俞嫣时,她已经将脸偏到一旁去,留给他一个梨花带雨又气呼呼的侧脸。 姜峥快步走向衣橱,拿了件寝衣披在身上,一边拢着衣襟一边往外走。 俞嫣看着他的背影,生气地“哼”了一声。 侍女在外面听着浴室里俞嫣哭嚷的声响,正又是担心又是好奇,见姜峥忽然出来,忍不住偷偷去瞟他。瞟见他身上的寝衣上面杏白,更是好奇得要命,偏偏不得不压下好奇,甚至低下头不能再多看。 姜峥很快取了药回到浴室,俞嫣仍旧是他离开时的坐姿——耷拉着小脑袋坐在长凳上掉眼泪。 他在她身边坐下,拧开药盒。俞嫣又侧了侧身,拒绝:“你出去,我要先洗澡。” “今天不洗了。”姜峥说。他担心再不给她上药,她后肩下方要淤青。 “臭。”俞嫣嗡声摇头。 “就算一辈子不洗澡,酿酿身上也是香的。”姜峥这话脱口而出。说出来之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俞嫣正哭着呢,听他这话,终究是露了点笑脸。她哼唧着去推他,执意要洗澡。姜峥只好替她唤了人进来拾弄浴桶。 俞嫣不愿意自己哭得狼狈的模样被下人瞧见,侍女进来的前一刻,她便起身绕到了山水屏另一侧等着。 姜峥也跟了过去。 退红带着俩侍女手脚麻利地拾弄着,她忍不住偷偷望过去。隔着屏风,隐约看见姑爷去拉小郡主的手臂,被小郡主给甩开了。退红赶忙收回视线,拾弄好之后,匆匆退出去。 姜峥知道他若留下俞嫣一定觉得不自在,他走得很干脆,只是在走之前倒是仔细替她试了水温,拿好了干净的衣服,又叮嘱她不要泡太久,要早些洗好出去上药。 “啰嗦。”俞嫣将脸扭到一边去,不理他。 待姜峥出去了,她赶忙起身,小跑到铜镜前,想要瞧瞧自己撞到的地方有没有肿起来。可惜看不见撞疼的地方,反倒是看见一张哭花了的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震惊。她拧眉望向姜峥搭在衣架上的寝衣。她就是这个丑样子面对姜峥半天吗?她解了衣衫往热水里去,仔细洗着脸,一遍又一遍。 虽然姜峥让她不要泡太久时,俞嫣没有理他。不过她确实很快洗完澡,就穿好衣裳出去。无他,她也怕自己的脑袋肿出一个大包,那多难看啊! 她刚从浴室出去,一眼看见姜峥。 ——他在等她。 俞嫣收回目光,也不理他,沉默地往寝屋走,时不时揉一揉头。她头发也洗过,虽简单擦过,却仍未干透,隔着一块棉巾披在肩上,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发尾掉落下去。 姜峥跟在她身后,视线落在自她发尾掉落下去的水珠。 进了寝屋,没了外面的侍女。姜峥大步朝前迈过去,握住俞嫣的手腕,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支摘窗开着,他在窗下的软塌坐下,让俞嫣横坐在他腿上。 俞嫣挪腾了两下,想要从他腿上下去。 “别动。”姜峥扣住她的腰身,将人禁锢在怀里。 俞嫣抬起眼睛望向他。他垂着眼,仔细将药水弄湿棉帕,神情专注。不是刚刚在浴室里哄着她的模样,又变成他平日里温润守礼的模样。 姜峥用药水打湿了棉帕,抬起眼时便对上俞嫣审视的目光。他慢慢对她微笑起来,问:“酿酿,很讨厌我抱着你吗?” 俞嫣目光闪烁了一下。借着摔疼的理由,她可以口不择言,可是姜峥认真问她时,她那句口是心非的“讨厌”就有些说不出口。她就脸偏到一边,喃声:“就那样吧……” 姜峥笑笑,将俞嫣的寝衣拉开,然后让她伏在他怀里,用浸了药的帕子轻轻去擦拭她磕碰到的左肩以及bsp;   “疼吗?” 俞嫣摇头,只有一点凉凉的,并不疼。 姜峥给她肩背涂好药,换了个干净帕子重新浸了药,更小心地去擦她头上的伤。 俞嫣以为和肩上一样不会疼,毫无准备的她疼得眼泪顷刻间涌出,抬起手臂紧紧去攀姜峥的肩。 怀中人疼得颤缩,姜峥沉默了一息,俯下身去,去吻她即将骂人的嘴。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8(荡漾) 第四十八章 俞嫣呜咽着, 最后安静偎在姜峥的怀里一声也不吭。药瓶不知何时落了地,粘稠的药水从小瓷瓶里流淌而出,在地板上洒出一小汪。 姜峥身上的衣衫被俞嫣尚未干透的乌发弄湿了些。唇舌间残着些被咬磨过的疼。他抬手, 用手背轻蹭了一下唇角。然后他拿起俞嫣搭在肩上的棉巾, 缓慢又仔细地帮她擦拭着湿发。 身后支开的窗扇下有凉风溜进来。忽然响起蛐蛐叫声清脆又绵长。叫声很近, 擦着耳朵一样。 俞嫣伏在姜峥的怀里,轻轻偏过脸,去听窗外的蛐蛐叫声。 夏天到了。 俞嫣又慢吞吞地在姜峥怀里挪蹭了一下,将脸贴在他的肩上枕着。视线落在姜峥的衣襟上。她一直知道姜峥吃穿用度都讲究, 就像他身上的寝衣,衣襟滚边的窄窄地方也绣着精致的鹤纹。她不由伸出手,用指端轻轻拨弄着他衣襟上的绣纹, 让细密的针脚柔蹭着她的手指头。 姜峥视线落下来,看了一眼她孩子气的动作,便收回目光,继续用棉巾将她湿发的尾端包起来, 仔细擦着。 俞嫣不弄姜峥的衣襟了,转而抬起眼睛, 安静地望着他的侧脸。企图从他没什么表情的面庞,看出些什么情绪来。 退红在外面叩门, 低声询问要不要摆上晚膳。 “去吧。”姜峥将腿上的俞嫣放下去, “我不大想吃, 你自己去用晚膳吧。” 俞嫣站在原地, 没动。 直到姜峥望过来,她才问:“是因为胃不舒服吗?还是吃一点吧?” 姜峥沉默了片刻, 才道:“你先去,我去换一身衣裳, 一会儿就过去。” 俞嫣望向姜峥身上的衣服,他身上的寝衣有一点湿,尤其是肩头和袖口——都是被她的头发打湿的。 俞嫣点头,先去了外间。 姜峥等她走了,去衣物室换衣前吩咐夏浮将屋子里收拾一下。他走到衣物室门口,回头望去,地面有许多水迹,还有洒落的药水。 他再垂首,看向自己弄湿的衣衫。心里忽然生出一瞬的疲惫。虽然早就料到娶妻之后这些麻烦事必不可少,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不大舒服。 当姜峥换好衣衫去外间和俞嫣一起吃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将所有情绪收拢好,面带微笑。 两个人用完晚膳,姜峥回到寝屋,在窗下软塌坐下,继续去读那卷没看完的书。 俞嫣犹豫了好久,挪到他面前,欲言又止。 姜峥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俞嫣终于说出口:“我们出去走走吧?吃完东西去外面走走消消食。” 说着,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窗外。 姜峥一眼看透她的小心思,眼底晕出一抹笑,温声:“中间那个抽屉。” 俞嫣有点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回头望了一眼贴墙摆放的柜子。她走过去,拉开姜峥说的那个抽屉。 随着抽屉拉开,安静躺在里面的风铃晃出一道音。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将它拿起来,仔细检查过见它完好无损,悄悄松了口气。 一双眸子在眼眶里轻轻转动了一圈,她转过身去,若无其事地说:“你什么时候把它捡回来的?” “你洗澡的时候。” 俞嫣“哦”了一声,沉默了好半天,才小声嘀咕一句:“谁让你捡回来的……” 姜峥唇畔轻轻抿出一抹纵宠的浅笑来。他沉默地又翻了一页书,没有去揭穿她的小心思。 俞嫣捧着那串风铃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朝姜峥走过去。她瞥一眼姜峥,然后将膝盖抵在软塌上,跪在软塌上,伸长了胳膊将风铃重新系在窗棱上。 姜峥将视线从书页抬起,望向紧挨着他的俞嫣。她靠得很近,上半身朝他这边倾过来,从窗扇下吹进来的风拂在她身上,将她身上单薄的衣料吹得向后紧贴着身。 夏日寝衣单薄,小酥山的轮廓温柔又荡漾。 当俞嫣将风铃重新系上,刚松了手,细腰已将姜峥揽住。他轻易一拉,就将俞嫣拉过来。 她跪着欠身的姿势本就不稳,被姜峥这么一拉,直接倾过去。她急急伸出手抵在姜峥的肩上,才免得自己的胸口撞到姜峥的脸。 小酥山微微起伏着,和姜峥缓慢的气息紧密相贴。 姜峥抬手,将支摘窗的支木放下,“哒”的一声响,窗扇关合,系在窗棂上的风铃一阵惊慌的乱叫,半晌才归于平静。 在这样僵持的安静里,俞嫣轻轻推了推姜峥的肩。纤腰柔软,让她纵使腰身被姜峥禁锢地挨着他,却也尽可能地将上身向后仰去。柔和的灯光将俞嫣向后仰靠的腰背曲线照出几分逶迤的婀娜。 “青序……” 姜峥凝涩的眸光渐渐顺滑寻常,他慢慢松了力度,让她仍旧还挨着他,却也不是刚刚那样让她觉得不适的紧贴。他用一双温柔眸望着她,温声:“摔下去时浴桶里是凉水,有没有觉得冷?万不要着凉才好。” 俞嫣摇头:“不冷。” “拿一条毯子来,陪我看看书吧。”姜峥说。 俞嫣轻轻颔首,欠身去拿放在软塌另一端叠好的毯子。她踢掉鞋子上了窄窄的软塌,紧挨着姜峥,又将薄毯展开盖在两个人身上。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紧挨在软塌上。第一次的时候,俞嫣还觉得有些别扭,次数多了,挤在窄窄的软塌上陪他读书,倒成了两个人都觉得惬意又有分寸的亲密行为。 别样搂抱的亲密,俞嫣有时会觉得不自在。这样偎着他,倒是被她品出几分少女心的花前月下。有时她偎在姜峥身侧,会跟他一起看书,有时偎着他小憩或者想自己的事情。 眼下头侧隐隐的疼,让俞嫣可没什么心思看书。她懒洋洋地偎着姜峥的胸膛,连目光也放空。 好半晌,她忽然奇怪地问:“我们刚刚不是在吵架吗?” 什么时候吵完的?怎么就又依偎起来了? “我们吵架了?”姜峥望过来,用着和她一样奇怪的语气。 四目相对,俞嫣望着他的眼睛,慢慢翘起了唇角。她又赶忙将轻翘的唇角压下去。她先移开视线,望向姜峥手里的书,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书?” 姜峥沉默不答,让她自己找答案。 以前俞嫣问他在读什么书时,姜峥有时也这样不回答,让她自己看,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念出一两句书页上的内容。 可是这一回,俞嫣一眼扫过去,一个字也念不出来,脸上倒是先烧红。她红着脸结巴起来:“你、你怎么能看这种书!” 姜峥不觉得看这种书有什么不对。 学无止境。 何况俞嫣本来就很抵触,他身为夫君更应该先学个透彻再来实践,免得让她难受。 俞嫣伸出双手挡在书页上,瞪姜峥:“别看了!” 姜峥的视线慢慢上抬,落在她身上。 许是一眼扫过被书上详细的描写惊到了,俞嫣总觉得姜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变得不正常起来。她慌声:“也别看我!我、我不管你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俞嫣也不管什么书了,她掀开盖在两个人身上的薄毯,落荒而逃一样地下了软塌,踩着鞋子快步绕过了屏风,往床榻上去。床幔放下来,她把自己藏进去。 “爱干什么干什么。”姜峥缓声重复了一遍。他重新将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册,眸色冷然。 书上描写详细,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可姜峥看在眼里,心里毫无波动。远不敌俞嫣的一个眼神更能让他心里产生一点涟漪。也就那么一点罢了。 正如他上次对俞嫣所言,男女之事未尝过,所以想尝试。也因为这是所有夫妻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他也必须给自己的妻。 姜峥面无表情地将书放回桌上。 但是他对这事,确实兴趣不大。甚至他非常不能理解如太子那般整日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今日和这个女人亲热明日和那个女人乱来。 他们就不嫌脏? 好,就算他们不嫌脏。见人就脱裤子也不害臊的? 姜峥不是很能理解。 甚至,不乱搞只和自己的妻子亲热。正如他五哥之流,他也不能理解那事有什么值得痴迷的? 他向来看人看事敏锐,看得清楚他五哥每次抱着五嫂亲完就恨不得飞到天上去的心情。还有,五哥夫妇刚成亲的时候一连几日不出房,是府里没人提也没人不知的秘密。 姜峥完全不能理解。 姜峥抱着学习的态度,重新拾起那本书。他不得不承认书者笔力不错,将男女主人公醉仙梦死的情景写得很形象。 可是姜峥面无表情,也完全无法带动情绪。同样的戏码看得多了只觉得无聊,甚至因为书者描写太过绘声绘色而觉得吵闹。他将正激烈的内容合上,随手将书一放,拿了另一本书来看。 书页翻开,不是汉字,而是番邦的文字。 他将要去鸿胪寺任职,开始重温番邦语言。他少年时学过一些,如今扫一遍,很容易捡起。 一本晦涩的番邦史料被他翻阅完,时辰已不早。姜峥起身,轻握了两下执卷的手腕,然后往床榻去。 他将脚步放得轻浅,走到床榻旁掀开床幔。屋内仍燃着灯,灯光照进大红的床榻,暖红旖丽的光落在俞嫣酣眠的面颊。 床幔忽然掀开有光落进来,让俞嫣下意识地蹙了眉,于睡梦中翻了个身。寝衣松垮,大半小酥山在衣领中若隐若现,忽地闯进姜峥的视线。 被他掀起的床幔上有流苏在晃,流苏晃动的影子落在雪白的小酥山上。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49(酥山) 第四十九章 在姜峥眼里, 白色显洁。正如俞嫣站在人群里,白得发光。而衣衫遮着的身体自然比她日日露在外前面的脸蛋更加皙白盈泽。 厚重的床幔徐徐从姜峥的手中滑落,照进床榻的一捧亮光逐渐晦暗下去。正如姜峥暗下去的眸色。他探手, 修长的皓指擦着俞嫣的领口。她的衣衫是红的, 他的长手是皓白的。皓白逐渐隐进红色, 小酥山便落到了掌中。 久歇的蛐蛐儿忽然拉长了音在静夜里叫一声。这次隔得远些,叫声失了清脆,多了几许绵长的蛊音。 蛐蛐儿的叫声消失在夜色里,万籁俱寂的夜时间好像凝固。许久之后, 姜峥指腹轻轻拨了一下。 俞嫣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哼音,蹙着眉要翻身。姜峥立刻将手收回来,端正地立在床边。 俞嫣于睡梦中揉着眼睛, 似乎将要醒来。长长的鸦睫微颤之后,俞嫣带着困倦迷茫地睁开眼睛,声音软得让耳朵发酥:“天亮了?” 姜峥面无表情的璞玉面庞慢慢漾出一抹浅笑来。他慢慢俯身,在俞嫣微眯的眼眸上落下轻轻一吻, 温声:“没有。酿酿继续睡。” 听了姜峥温润带哄的声线,俞嫣倦意再次袭来, 果真继续睡着。只是她没有睡沉,尚且隐约听到些响动, 知道姜峥熄了灯上榻, 在她身边躺下来。 当姜峥躺好, 亦拢好两个人身上的被子, 不再有动作打扰。俞嫣的气息很快又绵长沉沉,似乎已经睡沉。 静夜里, 姜峥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听着俞嫣气息睡沉, 他才侧转过身去,在一片发红的沉暗光线里,凝视着她。即使没有灯光来相照,在这样暗的床榻内,她的娇靥仍旧皙白如雪。 良久,姜峥视线下移,落在俞嫣的领口。短暂的凝视之后,他伸手在被子里搭在俞嫣的腰侧,捏住俞嫣丝滑的衣带轻轻地拉开,裹在她身上的丝绸寝衣顿时松垮着向边侧滑去,露出她里面紧紧裹身的盈粉心衣。 姜峥靠过去,鼻梁贴着,轻轻地嗅,去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兴许,今晚在浴室时,他并非一气之下的胡言,确实是想对这具身体熟悉些。 俞嫣在睡梦中嘟囔了声什么,慢吞吞地转过身,锁骨下的柔肤擦过姜峥的鼻梁。她面朝床榻里侧,背对着姜峥。 姜峥慢慢抬起头,用指背轻轻蹭了蹭自己的鼻梁。 俞嫣搭在身前的手不知不觉地攥紧。姜峥以为她重新睡着了,可是她没有。人本来是困顿迷糊的,却在姜峥的掌下、气息下,逐渐清醒。 继续装睡任他左右似乎有些难,这样的情景下,她又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醒来。索性这样笨拙地借着梦中转身,打断姜峥的动作。 她闭着眼睛,努力让呼吸绵长,好似仍在梦中。实则心里乱糟糟的。若不是她转过身来,快速跳动的心口快要藏不住她已醒来的秘密。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怦怦。心口之上似乎还残着姜峥的掌温与气息。 她现在要怎么做?继续装睡吗?俞嫣脑子里懵懵的。她不仅不知道该怎么做,而且更好奇姜峥接下来会对她做什么。 时间缓缓地流走,正如夜幕中懒洋洋挪动的云朵。 在俞嫣的心跳逐渐缓和下来时,终于敏锐听到身后的细微动作。当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腰上,她尽量克制着让自己显得已睡着。这份假装,让她的感官变得无比清晰,她闭着眼睛,却比亲眼看着,更能知道姜峥在她身前摸索的动作。 他要做什么?继续来解她贴身的小衣,然后胡来吗? 俞嫣心里生出似慌张来。她开始无措,倒也不全是惧怕姜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更多的是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装着刚苏醒…… 下一刻,俞嫣愣了一下,才知道姜峥是在找她寝衣的带子。她终于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垂下眼,望着姜峥探到她前身帮她系衣带的手。 担心将她吵醒,姜峥不敢太大的动作,只一只手来系她的衣带,动作难免缓慢笨涩了些。花了好些时间才将她的衣带系好。 俞嫣看着他帮她系好衣带,又看着他的手离开她的视线。周遭一片漆黑,身后隐隐有青桂的淡香。俞嫣的无措、紧张还有害羞,都慢慢散去。就连她的眉眼也情不自禁地眼尾轻勾,勾出一点不自知的浅笑。 是以,当姜峥将吻落在俞嫣颀长挺直的后颈时,彻底放松下来的俞嫣忘了自己在装睡,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肩。 “糟了。”她在心里念一声,又轻轻咬了下舌尖。她这反应是不是暴露了自己早已醒来? 片刻的寂静之后,耳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的这一声轻笑,让俞嫣确定他知道她醒过来了…… 紧接着,她的细腰就被姜峥揽住,整个人被嵌进姜峥的怀中。 俞嫣尴尬得身子有一点僵。 可是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啊,偷摸做坏事的人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觉得尴尬?难道不是应该姜峥觉得尴尬吗? 在姜峥寻到她的手握在掌中时,她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你真不知道害臊?” 回答她的,是姜峥的又一声浅笑。这一次他低浅的笑声里酿着几许柔情。 “确实不。”他说。 “你……”俞嫣的声音是软的,是羞的。纵有几分想要责备的意思,却只一个“你”字,再吐不出别的言。 到底是觉得自己这样气势太矮了,她在姜峥怀里转过身,面朝着他,瞪着他,小声命令:“下次不许趁着我睡着胡来了!” “好。” 姜峥答应得很痛快。痛快地让俞嫣都觉得意外。她还来不及去想姜峥这简单的一个“好”字后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姜峥的手已经抬起了她的脸,然后吻下去。 他抬她下巴的手是刚刚的温度,他吻过来的气息刚刚也曾抚过她的心口。俞嫣脑子里乱乱的,总是忍不住想起刚刚装睡时发生的事情。她终于不再去想那些,便掉进了另一个陷阱,绵绵长吻的迷乱陷阱。 俞嫣将脸埋在姜峥的胸口,即使有夜色来遮,也不愿意姜峥去看她绯红的脸。 姜峥怔怅了许久,才将目光下移,落在窝在他怀里的人。他温柔地给俞嫣盖被子,又在俞嫣看不见的时候无声轻叹,垂目望着她的目光里藏着一丝怅然的失望。 月光温柔夜色静好,一切都该顺理成章。可是她为什么不软声撒娇唤着夫君,帮他宽衣主动邀约,而是僵着身子躲在他的怀里? 因为她还不爱他,她的心里还没有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夫君。 这可真不是为人妇的本分。 俞嫣呼吸绵长,用带笑的入眠,回应着姜峥的痴想。 姜峥凝视着俞嫣酣眠的侧脸,陷入沉思。他隐隐觉得他与俞嫣总有一个人的思维不太对劲。 他得认真思考一番,究竟是谁的错。 静夜适合思考,也适合反思,反正他睡不着。 · 姜峥开始去鸿胪寺任职,去的第一天,俞嫣还有点不适应。她回头,姜峥不会坐在软塌上看书,从书页里抬起眼睛对她笑。 用午膳时,俞嫣也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午膳,俞嫣咬着筷子,有一点没胃口。俞嫣心里莫名其妙产生了想家的情绪。她这才恍然,原来是这半个月姜峥的日日陪伴,才减去了她出嫁之后的孤单滋味。 也不知道公主娘最近打牌是不是又输了钱。看不见板着脸的兄嫂倒也不觉得自由。臭弟弟也不知道有木有再闯祸,和别人打架有没有被欺负了…… 就连啰嗦得没完没了的苏嬷嬷,也有一点点想念。 窃蓝在一边瞧着俞嫣的神情,抿了抿嘴角笑。 俞嫣瞪她一眼,猜着这臭丫头准以为她在想姜峥呢。他才走了半天,有什么好想的? 俞嫣放下筷子不吃了,起身回了寝屋午休。 支摘窗开着,暖风吹着风铃清脆地响着。俞嫣没让侍女将风铃摘掉,她躺在床榻上听着风铃声,眯着眼睛午休。 将要睡着时,俞嫣迷迷糊糊中听不见风铃声了。她皱眉,正猜着是哪个侍女多事。 “不要碰我的风铃!”她一边斥责着,一边不高兴地睁开眼睛。 姜峥回头望过来,眉眼间慢慢浮现了笑容,温声:“不嫌吵吗?这样睡不好。” 俞嫣愣了一下,坐起身,眉眼弯弯:“青序,你怎么回来啦?” “刚去任职事情少。下午无事。”姜峥朝她走过去,顺势上了榻。俞嫣朝里侧挪了挪,给他腾出些地方。 俞嫣看向姜峥,本是想问问他今日是不是顺利、午膳有没有吃,她一张嘴还没说话呢,先打了个哈欠。 姜峥将她拉进怀里,抱着她合目,一起午休。 其实姜峥尚未用午膳,不过回来知道得知俞嫣已经吃过东西去床上午休了。他便暂时不想用午膳,先进来拥着她一起睡一会儿。 姜峥和俞嫣正在享受温暖的午后时,大太太却忍着瞌睡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这已经是老太太第三次找大太太了,要求她好好调.教儿媳。 “宋臻,你不管就算了。六郎媳妇儿将来是要掌整个姜家上上下下几代人,你该早日将她带着身边教着才是!”老太太皱着眉。 她一直都不太喜欢俞嫣。之前她见过俞嫣骑马射箭,也见过她和怀荔在宫里跳舞。 “要端庄稳妥!” “是。母亲说的对。”大太太微笑着。二十几年前,她就很会糊弄婆母,更别说现在自己也成了老姜。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0(饿狼) 第五十章 下午, 姜峥被祖父叫过去之后,俞嫣正想去练舞室练一会儿舞,石绿快步穿过庭院往这边来。俞嫣瞧着她翩飞的裙角, 就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老寿星醒了!”石绿禀话。 俞嫣愣了一下。 姜家这位高寿的老祖宗已是耄耋老人。俞嫣和姜峥的婚期正是因为老寿星的一摔, 而匆忙提前。老祖宗自那一摔, 直接卧床不起,每日大部分时候都昏睡着,府里人都心知肚明老人家没几日可活。 按理说,作为新妇, 俞嫣早该过去拜见。也正因为老祖宗情况实在不太好,需要静养,所以俞嫣嫁过来半个月一直未过去看望。 石绿说的“醒了”, 显然是老人家身体好起来了。如今,俞嫣倒是应该过去看望请安。俞嫣也没等姜峥回来,自己往太奶奶那边去问候。她心里想着老人家病着,未必愿意见她, 许是让嬷嬷来招待她。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俞嫣也乐得清静。 姜家如今五世同堂, 今儿个不少晚辈过来看望老人家,不过正如俞嫣所想, 老人家身边的杜嬷嬷笑着将人招待了, 都没让人进去打扰老人家。不过俞嫣却被破例领了进去。 出乎俞嫣的预料, 老人家没在屋里, 反而坐在后院的花园中一条长长的石凳上,惬意地望着花园里郁郁葱葱的花草。 “老祖宗, 六郎媳妇过来了。”杜嬷嬷提高音量禀话。 老寿星缓慢地抬起头望过来。俞嫣福了福身,规矩地喊了声:“太奶奶。” 她琢磨着刚刚杜嬷嬷和老人家说话提高了音量,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声称呼有没有被她听见。 老人家盯着俞嫣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说:“青序的媳妇儿,过来坐。” 她声音很小,带着迟暮的苍老。 俞嫣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怕老人家听不清,提高音量说话:“太奶奶气色很好,身子骨会康健起来的!” 老人家眯着眼睛笑,一头发白如皑雪,更将她慈善的眉眼衬出几许柔和。她朝俞嫣伸出手来,俞嫣赶忙伸手去握。 老人家看了杜嬷嬷一眼,杜嬷嬷赶忙将盒子捧上来。 “人老了,没喝到敬茶,也没给你改口礼。” 俞嫣赶忙说:“等太奶奶身体好些了,我再给您敬茶。” 老人家笑笑,颤着手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碧绿的镯子。她动作慢吞吞地将这个镯子亲自戴在俞嫣的手腕上,慈声说:“这是我出嫁的时候,我的母亲给我的。” “太奶奶……”俞嫣有点惊讶,这有些太贵重了。 “我未嫁时与家人和睦,出嫁后与夫君琴瑟和鸣,如今子孙满堂晚辈成器又孝顺,又高寿成了洛阳的老寿星。”她笑得慈眉善目,缓慢的三言两句总结这一辈子。她说:“我这辈子也算福气不浅,希望把这份福气给你。” 俞嫣望着腕上沉甸甸的镯子,诚声:“谢谢太奶奶……” 姜峥赶过来的时候,刚穿过月门,就看见太奶奶和俞嫣挨着坐在一起,太奶奶靠着俞嫣的肩膀睡着了。 他走过去,俞嫣像找到了救星一样,巴巴望着他。她压低声音:“麻……” 为了不吵醒太奶奶,俞嫣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双腿早就麻了。僵麻之后仍旧不敢动,越发难受得要命。 姜峥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太奶奶抱起来。怀中重量是那样轻,姜峥皱眉望了太奶奶一眼,才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回屋子。 将太奶奶安顿好,他又向杜嬷嬷询问了太奶奶的情况,然后才走出去。 俞嫣蹙着眉,轻轻敲自己的腿。还不敢太用力,免得麻得受不了,只这样小力气的一点点缓解。 姜峥在她身边坐下,在俞嫣哼哼唧唧的声音里,把她的腿搭在他的腿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捶揉着。 “轻点轻点……”俞嫣难受得五官拧巴在一起。 姜峥无奈地笑笑,道:“你也是,和杜嬷嬷说一声就是了。” 俞嫣沉默了一会儿,才嘀嘀咕咕:“陪太奶奶说说话看看花,她好不容易睡着的,不想把她吵醒了……” 姜峥望了一眼俞嫣手腕上的镯子。他收回目光,继续揉捏着俞嫣的腿。 大太太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姜峥将俞嫣的腿放在他腿上揉捏的一幕。 大太太脚步生生顿住,快速后退,躲在了月门后。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想开口,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让她们都闭嘴。她重新转过头,盯着石凳上的一双人。她眼睛一眨不眨,仔细去瞧儿子的神情。她眼中惊奇与探究之后,是带着笑的了然。 “好了,已经不麻了。”俞嫣将自己的腿从姜峥腿上放下来。她四处张望,生怕被下人瞧见。 躲在月门后的大太太赶忙又往后藏了藏。 “太奶奶需要静养,她身边没有太多下人。这里也不会有闲杂人。”姜峥温声道。 月门后的大太太听着儿子的声音,努力从儿子的语气里扒拉出几分温柔蜜意。 有吗?有一点吧?又好像没有。她儿子说话好像一直是这样温润和善的腔调? 大太太有点摸不准了。她重新悄悄探头望过去,冷不丁看见姜峥正握着俞嫣的手,将俞嫣纤细的指端送在唇角亲了亲。 大太太的眼睛瞬时瞪大。有饿狼追她一样,她转身快步离开,提裙踮脚,生怕发出声音来。瞧她这样,跟在她后面的几个侍女亦是做贼一样紧张不已,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个个踮着脚跟她离开。 这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一幕,所谓非礼勿视,大太太可不想被正亲热的小夫妻知道她看见了。再说了,这小夫妻接下来要是继续亲别的地方,她呆着岂不是更尴尬。 实则…… “你干什么呀?”俞嫣也吓了一跳,将手从姜峥的掌中挣开,搭放在腿上。 姜峥瞧着俞嫣为了不吵醒太奶奶,双腿麻了也不愿意挪动。他心里既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 握着俞嫣的手轻轻亲一亲这举动,姜峥一时之间也说不好自己是出于为人夫的奖赏心态还是心疼哄人。 理论上是前者,可当他真的吻了俞嫣细白柔软的指端,看着她红着脸缩回手,又低下头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柔笑。姜峥望着俞嫣长长的眼睫慢慢垂下去,她柔软的眼睫好像在他的心上刷了一下。 姜峥睑目。 其实,是后者吧。 姜峥站起身,温声道:“太奶奶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们回去吧。” 俞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跟姜峥离开。离开前,她回头望向葳蕤的花园,认真道:“太奶奶会好起来的。” 姜峥抬眼,望着她认真的眉眼。他笑笑,温声附和:“会的。” 两个人刚回去,小厮青叶急匆匆地赶过来寻姜峥。 青叶之前一直跟在姜峥身边,姜峥请婚假时,身边没什么要紧事,他便直接将青叶放回老家,让他回去探亲,前天才回来。 姜峥去衣物室换了身外出衣袍。经过俞嫣身边的时候,道:“我要出去一趟。许半夜才能回来,不必等我。” 俞嫣皱眉:“又是应酬?” 说是应酬,还不是吃吃喝喝,外加吹拉弹唱美人作伴?俞嫣始终有一点担心——再这么应酬下去,姜峥要被太子之流带坏了。 不过姜峥今日出去却不是与太子一起。 姜峥解释:“要招待宁族、河丽族和温塔的来者。” 俞嫣倒是知道洛阳来了不少少数民族的人。本是因政事,正好借着给太后贺寿的理由,带着贺礼大张旗鼓而来。听说来了不少人,且有些族中身份尊贵的。宁族和河丽族一直安分,温塔那地方天高皇帝远,近些年越来越不安分了,没少让圣上犯难。如今三族一起来京贺寿,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俞嫣暂时不想这些,她犹豫了一下,才别扭地劝:“对自己好些,别让自己太不自在。” 姜峥微笑着颔首。 姜峥出了府,坐上马车往赴宴地去。路上经过一座窄桥,马车的速度慢下来。显然是对面遇到了人,两方总有一方需要避让。姜峥的马车稍微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前行。显然是对面遇到的马车选择退后避让。 马车驶下拱桥,姜峥抬手,指背略掀垂帘往外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看见了避让的马车,知道了对方是谁。 很巧,正好是上一任鸿胪寺少卿,卢兴思。也就是姜峥如今补的缺。 都说姜峥运气好。几个少数民族来京贺寿时,卢兴思犯了事,而这个时候是鸿胪寺最缺不得人的时候,所以他才会直接坐在这个位子。纵使功名在身,从仕的起点就是这个位子,不可谓不夸张。 姜峥微笑守礼地对所有向他贺喜的人道谢。实则,这鸿胪寺少卿可不是他捡来的。而是他自己挑的。 卢兴思在这个时候犯事降职,更不是巧合。当然了,姜峥毫无愧疚之意。他并没有做恶意陷害之事,只是早早掌握了卢兴思受贿的罪证,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借旁人之手将卢兴思犯的罪状抖落出来。 鸿胪寺平日清闲,唯有番邦来宾等来朝时才会忙碌。这个时候,也是最好的立功机会。 他既不会满足于区区少卿的位子,也并不想一直留在鸿胪寺。只不过是借着几个少数民族来朝的机会,拿这个位子当踏板罢了。 正如被他掌握了把柄的朝臣,也远不止一个卢兴思。甚至不仅朝臣,不管是世家侯爵还是宫里的皇家子弟。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1(羞耻) 第五十一章 姜峥到了设宴的金露台。宁族和河丽族的来者已经到了, 温塔的人来没来。 姜峥入了座,与宁族和河丽族的来者谈笑。 温塔这次来京贺寿的人,不仅有温塔王子萨其拉, 还有其同胞的妹妹, 萨图雅公主。 兄妹二人带着手下大摇大摆来到金露台设宴厅。还没进去, 萨图雅停下脚步。 “怎么了?”萨其拉侧转过身,望向妹妹。 他这么一转身,便挡了萨图雅的视线。萨图雅歪着头朝宴厅里望去,头上戴的红绿珠串一阵晃动, 轻拍着红扑扑的脸蛋。她问:“哥,那个人是谁?” 萨其拉顺着妹妹的手势望过去,他想了想, 道:“应该是鸿胪寺的官员。” “一个小官?”萨图雅摸着自己的下巴,“那我可以把他抢回草原吗?” “哈哈哈……”萨其拉大笑。倒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萨图雅不高兴了。她皱着眉说:“行不行啊?这趟不能只给哥哥找媳妇儿,我也要抢一个回去!” 萨其拉摆摆手,身后的手下立刻迎过来, 禀话:“那位刚上任的鸿胪寺少卿。不过这人是中原皇后的侄子,也是姜远大将军的长子。” 皇后侄子, 萨其拉倒是没怎么在意,因为暂时也不知关系远近。不过他是姜远的儿子? 萨其拉对姜远可太熟了。在温塔, 行军打仗颇为忌惮这位中原的大将军。 萨其拉有些意外地望向宴厅里的姜峥。他一袭群青长袍, 侧过脸与身侧人说话, 露出半张俊润非凡的侧脸, 举手投足间全是中原人的温文尔雅。 是个读书人,这是姜峥给萨其拉留下的最初的印象。萨其拉摇头, 有些惋惜:“姜远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弱鸡?” · 大太太派人将俞嫣喊了来。 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要处的,婆媳关系也是一样。之前姜峥整日在家, 大太太可不愿意碍人眼,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就该腻歪在一起。如今姜峥白日不在家,她也该开始和儿媳联络感情了。 再说了,老太太不是三番两次地叮嘱她要把俞嫣带在身边教导?那就带着呗,至于教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俞嫣过来时,大太太身边的侍女正在说着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府里人口多,每日都有新鲜事儿,身为当家主母,总要听上几耳朵。 大太太朝俞嫣招手:“过来坐。” 俞嫣走过去,在软塌上坐下,陪着大太太听侍女禀事。侍女正在禀府里二郎纳妾之事。 大太太皱眉,道:“府里九个郎君,就属二郎最胡闹。” 俞嫣也略有耳闻,知道姜家九郎,唯有二郎可以称一声“花花公子”。 侍女接话:“可不是?听说昨儿个二郎和二夫人拌嘴之后,二郎气得去冲进花园里。新进门的姨娘巴巴过去安抚,两个人在花园里厮闹起来。好好的蔷薇倒了一大片……” 俞嫣听得一愣一愣的。 “咳。”大太太轻咳了一声,“下去吧。” 大太太含笑望向俞嫣,道:“酿酿别听这些。你听不得。” 俞嫣点点头,然后她又觉得有点奇怪。她为什么听不得?她悄悄抬起眼睛望向大太太,大太太用一种带笑的目光望着她。 俞嫣心里咯噔一声,继而有一点心虚。 她向来不喜欢撒谎,也不擅长撒谎。造假喜帕原也不是她的主意,大太太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使得她心虚了。她又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大太太瞥一眼俞嫣的神情,颇有深意地笑笑,道:“这俩孩子,造假不太像。” 俞嫣惊讶地抬起眼睛望向她。大太太这是明确告诉俞嫣,她知道小夫妻之间根本没圆房。 俞嫣一双清亮的眸子在眼眶里快速地转了转,不得不猜大太太找她过来的目的。一时间,她脑子里不由想起很多话本里的婆媳相处…… 大太太瞧着俞嫣这表情,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她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花茶,然后才开口。 “这样也好。”大太太说。 俞嫣狐疑地望着大太太。她抿抿嘴,小声说:“我不太懂母亲的意思。” “母亲的意思是说,糊弄一下旁人堵别人的嘴也好。其实还有些晚,大婚那日就该弄一个出来。” 俞嫣垂下眼睛,声音更小些:“青序原是打算如此,是我觉得骗人有点不好。后来还是听了他的……” 分明以前苏嬷嬷每次跟俞嫣提圆房的事情,俞嫣都很抵触。她也觉得很奇怪,此刻竟然能够和婆母谈起这事情。 终究还是有一点局促。俞嫣迟疑了一下,才问:“母亲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大太太笑着摇头,“你们小夫妻的亲密事,和旁人有什么关系?母亲之所以今日将事情挑明,只是想告诉你,我没那么老顽固,有些事情啊,不用因为顾忌我这边,让自己不舒坦。” 俞嫣慢慢垂下眼睛。 嫁到姜家半个月,除去姜峥,她身边所有人都在催促她将大礼的最后一步完成,不管是自己的亲人,还是身边的下人。俞嫣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她并不怨怪。 而今日,婆母忽然这样对她说,成了唯一一个不催她的人。她垂着眼望着自己裙子上的绣纹,心头有一点被浸湿的微妙情绪。 大太太想着今日无意间撞见姜峥和俞嫣亲密的一幕,她忽然笑着问:“青序好不好?” 俞嫣抬起脸,对上大太太带笑的眼睛,她也逐渐翘起了唇角,轻轻点头。 大太太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她又问:“那你喜不喜欢青序?” 俞嫣张了张嘴。婆母这样问,不管她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夫君都应该立刻说喜欢。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太太刚刚说的那番话,让俞嫣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认真地思考起来。 其实大太太并需要她的答案。她轻拍俞嫣局促放在腿上的手背,道:“好孩子,不要因为别人说该怎么做,就去怎么做。而是自己真的喜欢做,再去做。” 俞嫣愣愣听着大太太的话,仔细揣摩着。她怎么有一点没听懂?大太太这是支持她不和姜峥圆房吗?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大太太无奈,只好将话说得更直白些:“这女人家的头一回,一定要两情相悦,这样才能舒坦。要不然,只会觉得疼和难堪,甚至是耻辱。” 俞嫣脸是红的,心里是震惊的。 头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像是心里最隐秘的一角,悄悄漏进去一缕光。 大太太是觉得,既然当日说了将要儿媳当成自己的孩子,那可不能只是将话说得漂亮,也要做到才是。 她对俞嫣说的话确实是肺腑之言。她自己就深受其害。她当初亦是盲婚哑嫁,姜远又是个舞刀弄剑的将军,尽量温柔亦是无用。她是婚后缓了好几年,才缓过来。 花儿一样娇嫩的少女成了她的儿媳。忆起自己曾经刚嫁时躲起来掉的眼泪,不愿儿媳再体会。陈旧的规矩枷锁一样压着,白白破坏了小夫妻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儿子儿媳琴瑟和鸣真正感情好,可比早些抱孙子划算得多。 今日的话题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深,不用再深说。大太太站起身:“走吧。” 俞嫣跟着起身,询问:“去哪儿呀?” 老太太不是让她教着儿媳?那就先从逛街买东西开始。大太太私以为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花钱。 很巧,俞嫣也挺喜欢花钱的。 婆媳两个逛了没多久,身后跟着的侍女婆子们人人手中满满。 大太太指了指糖人,买了一根给俞嫣。俞嫣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挽着大太太的手腕,一边吃一边逛。 俞嫣没有想到会遇到沈芝英。 看见沈芝英的时候,俞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 ——沈芝英蹲在那儿,帮她婆母擦裙摆上粘的尘土。 火气瞬间在俞嫣的心口升起,她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将火气压下去。各自出嫁,再怎么关心,只要沈芝英不开口,有些事情没法帮她出面。 思及沈芝英应该不想被她撞见这情景,俞嫣悄悄拉了拉大太太的手,想要离开。 可是沈芝英的婆母看见了她们,又先开了口打招呼。无法,俞嫣只好立在婆母身边,看着沈芝英婆媳走过来寒暄。 俞嫣努力压着气恼,平静望向沈芝英。沈芝英却并没有看她。沈芝英微笑立在婆母身后,温柔贤惠的模样,戳得俞嫣心口疼。 回到家之后,俞嫣脑海里还是沈芝英死水一般的眼睛。她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她能为沈芝英做些什么呢? 俞嫣一直想着沈芝英的事情,心情不佳,就连去练舞也没什么兴致。 夜里,俞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打算一定要和沈芝英好好谈一次才行。 子时将近,她刚要睡着时,听见外面的响动,知道是姜峥回来了,她懒倦地坐起身。 石绿从外面进来瞧她没睡,赶忙说:“郡主没睡去看看姑爷吧。姑爷瞧着喝了很多酒,脸色也不太好。” 俞嫣的困倦顿时消散了不少,急急踩进鞋子,快步往外走。等她走到外间,却已不见姜峥身影。 春绒抱着姜峥的干净衣物刚要往浴室送,见俞嫣出来,她福了福身禀话:“六郎去浴室了。” 俞嫣迟疑了一下,从她手里拿过姜峥衣物,亲自往浴室去。 一进去,俞嫣立刻闻到了很浓的酒味。 她想起姜峥曾跟她说过,他不喜酒。 “出去!”屏风后传来姜峥厌烦的轻斥。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2(埋雪) 第五十二章 俞嫣懵了一下, 抱着衣物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从未有人用这样训斥的语气与她说话,就连皇帝舅舅都没有过。虽然意识到姜峥可能不知道是她,俞嫣还是不高兴地拧了眉。 她立在原地杵了一会儿, 望着屏风上映出的人影, 抿着唇没说话。她什么也没说, 将怀里抱着的衣物重重放在桌子上。 门口的人被训斥也没有立刻离开,姜峥意识到不对劲。他转过头,透过山水屏望向另一侧模糊的人影,语气尽量平和一些:“酿酿?” “哼!” 俞嫣生气地瞪了一眼屏风上的人影, 气呼呼地转身往外走。 姜峥往前迈了半步,又停下。亦没有再开口挽留解释,让俞嫣走了。 俞嫣不高兴地出了浴室, 用力关了门,并没有立刻回寝屋,而是后背抵在门上,生着气。 姜峥没有出来哄她, 这让她更生气了。 她低着头,拧巴着眉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侍女从外面进来的脚步声,俞嫣不想下人看见她和姜峥不愉快。她迟疑了一下, 转身推开浴室的门, 重新走进去。 浴室里静悄悄的, 连水声都没有。 俞嫣诧异地望过去, 隔着山水屏,隐约看见姜峥靠坐在高足椅上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姜峥映在屏风上的身影不似往日的挺拔优雅,透着一股颓然的疲惫。 她往前走, 将要走到屏风处时,另一侧传来姜峥的声音。是俞嫣熟悉的声线——温和轻浅又动听,带着如沐春风的暖意。 “酒气重,酿酿回去躺着吧。我收拾好,很快回去陪你。” 听着姜峥温润的声线,俞嫣眼前不由浮现他往日总是温柔望过来的眼眸。她脚步停顿了一下,却又执意继续往前走。 她看见了姜峥。 俞嫣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浮着惊讶。她像第一次认识姜峥一样,定定望着他。 姜峥微偏着脸,面颊上浮着冷汗,他半垂的眼被长长的眼睫遮着。长眼睫上亦沾了些汗浸,黏连轻垂。 像一块浸了水的璞玉,随时都能滑落,摔个粉碎。 俞嫣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不小心闯到了禁地。 姜峥手中握着一方擦拭汗渍的雪色帕子,帕子已经快湿透。他将视线从手中这方帕子移开,徐徐抬起一双沾着微醺的眼睛,望向俞嫣。 “出去。”他再一次说。语气平和,甚至眉眼间带着一抹浅笑,是一惯的温润风度,不是命令也不是斥责,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坚决的话。 俞嫣快步转身出去,不过她很快又折回来。回来时,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她将这杯温水放在姜峥身边,才又离开浴室,独自先回了寝屋。 回去之后,俞嫣没有上榻。房间里空空荡荡,她立在屋子中央有一点茫然。站了一会儿,她去了窗下的软塌上抱膝而坐,下巴轻搭在膝上。已经是下半夜了,夜色为宁静再添一抹沉寂。 过分安静让俞嫣觉得时间仿佛凝固,她支开窗扇,让夜风吹进来,也让悬在窗棱上的风铃偶尔发出些响声陪伴她。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峥回来了。 推门声让俞嫣立刻抬起眼睛,望向回来的姜峥。他已经拾弄妥帖,换上柔和的夕岚色寝衣。温柔暮霭的色泽晕在他身上,也晕在他眉眼间。风铃声让姜峥望见俞嫣坐在窗下。他缓步朝俞嫣走过来,温润的眉目俊隽濯濯,轩然霞举。 俞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望着姜峥逐渐走近,眼前却浮现他轻耷双肩的颓然模样。 “这么晚还没睡?”姜峥走到俞嫣面前,他俯下身来,手搭在俞嫣身侧,无形中将人圈在怀里。他与俞嫣平视,温笑望着她的眼睛,徐徐解释:“以为是侍女才没克制着语气,酿酿不要生气。” 说着,他唇畔漾出一抹浅笑来,将一个极浅极轻的吻落在俞嫣微蹙的眉心。 俞嫣的眉心慢慢舒展开。她微微偏着头,也不言,带着几分思索地细细瞧着姜峥。 姜峥垂眼望着她。她穿着柔红的单薄寝衣,抱膝缩坐在窗下,从窗扇下漏进来的风时不时吹起几许她披在肩上的柔软发丝。 娇小,柔美,干净。 姜峥望着俞嫣皙白的面颊和澄净的眸子,今日金露台的厌戾情绪竟慢慢得到了某种缓解。 与中原人相比,那些夷人实在粗鄙,为了尽地主之谊,今日设宴膳食大多是夷部食物。后来酒水喝得越来越多,歌舞也越来越菲靡。那醉了酒的蛮夷人竟是当众压了舞姬行苟且之事。 姜峥向来忍耐力很强,面带微笑熟视无睹,实则恶心得够呛。一直到回了家,甚至连侍女都不见,自己去了浴室才将今日感受到的种种恶心显露出来。 “还在生气吗?”姜峥温声问。 俞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摇头。 姜峥抬手关了窗,让风铃荡出最后的悦耳脆音。然后他手臂穿过俞嫣屈着的膝下,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去。 正红的床幔拢合,将两个人关进柔暗的床榻里。 “睡吧。” 耳畔传来姜峥温柔的声线,俞嫣偏过脸望向他。姜峥知道她在看着他,可是实在是太晚了,他不仅确实有些累,也确实两个人都该睡了。他知道俞嫣在审视着他,可是他合着眼,没有望过去。 身侧一阵细小的摩挲声,姜峥还没猜出俞嫣在干什么,她的手已经探了来,搭在他的胃腹,轻轻地揉着。 姜峥微怔,睁开眼睛望向她。 俞嫣终于小声抱怨起来:“不是都说了要让自己自在些吗?” 她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再嘟囔:“大不了不当这个少卿就是了。” 姜峥微笑着,没有说话。他出生就带着爵位,天生享有几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还不够。他既有对权势的追求,亦有少年便存的一腔抱负。权势这东西,祖上传来的和自己挣来的终究不一样。 他没有解释,而是扯松了寝衣,握着俞嫣的手,将她的手送进衣襟,紧贴着他的肌肤。 不由想起姜峥赤着胸膛的模样,俞嫣的手僵了一下,顿时有点不自在。 感受到放在胃腹上的手僵着不动了,姜峥唇角微扬,温声:“还是有些不舒服,酿酿再帮我揉揉吧。” 俞嫣轻哼了一声,然后才继续帮他揉着。 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细肩,轻声问:“为何这么晚没睡?在等我回家吗?” “才不是。”俞嫣急急反驳。她顿了顿才说:“我是因为朋友的事情睡不着。” “说说吧。”姜峥道。他毫无睡意,倒也有些享受这一刻——她偎在他怀里帮他抚慰不舒服的胃腹,两个人闲谈几句。 “我一个闺中姐妹婚后过得不太好。我不知道能为她做什么。她总是沉默,不愿多说。我又不知道该不该过问……”俞嫣皱起眉,又想起沈芝英当街蹲下来给她婆母擦裙的情景。 姜峥沉默了很久,才道:“有的人沉默不语,实则已经站在悬崖边,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人救。” “是这样吗……”俞嫣喃声,陷入了沉思。 姜峥忽然道:“酿酿,让我抱抱你吧。” 俞嫣慢吞吞地帮他揉着肚子,说:“你现在不是抱着我吗?” 她偏过头,视线往后瞟,落在姜峥握在她肩头上的手。 “不是这样。”姜峥道,“可以把上衣褪下吗?” “不可以!”俞嫣脱口而出。 可是姜峥在说完那一刻,已经转过身来,去解俞嫣的衣服。寝衣的衣带解开衣襟散开之后,再继续去解她里面贴身的小衣。俞嫣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姜峥的手腕。姜峥对她微笑着,拿开她的手。俞嫣望着他,眼睫颤了颤,最后没有再拒绝,悄悄攥了攥身侧的被子。 姜峥沉静地凝视着揭开的酥山皑雪。 明明是温柔的目光,可俞嫣却觉得他的视线如火焰,烧得她脸颊火辣辣。她慌张地去扯被子,声音也有一点抖:“你别看了!” 外面遍地淤泥脏臭不堪,唯有圣洁皑雪可抚慰。 姜峥靠过去,在俞嫣的僵烧中,埋雪细嗅。 俞嫣忽地睁大了眼睛,眸光浮动地望着虚无之处。怪异的不安袭来,让她攥着锦被的手越发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凭靠似的。 姜峥的手掌覆上来,握住了她骨节突起的手骨,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俞嫣有一点想缩手,手指却被姜峥掰开,他修长的指见缝插针般穿进她的指缝,十指交握地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酿酿……” 酥酥的痒感气息拂在心口,俞嫣心口快速地跳动着,紧张地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说话!” 姜峥果真不再说话,他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脸颊轻移,驼峰走过沟壑。 床幔无风自动,绣上去的比翼鸟轻轻展翼,连理枝轻摇。 · 夜色深深,沈芝英蜷缩在床榻上,背对着身后熟睡了的俆思博。往事云卷云舒,无声在眼前浮现又流走。 那些烂漫的无忧香闺年岁,似乎早已葬送在了她穿上嫁衣那一日。 徐思博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找了找,然后将手搭过来,抱着她。 他的手臂沉甸甸,像她心里的巨石。沈芝英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再次打湿湿过无数次的枕头。 那些信誓旦旦义无反顾的真情还在吗?沈芝英忽然就不确定了。 因为沈家欠了徐家,所以她要一直还债吗?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永远没有尽头。余生不再是沈芝英,只是徐沈氏吗?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3(味道) 第五十三章 天还没亮, 沈芝英便早早起身。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免得吵醒徐思博。 婆母上了年纪之后睡眠浅短,每日天还没亮就会起来诵读经书。这个时候, 沈芝英需要将自己收拾妥当, 神情与衣着都端庄地出现在婆母面前, 陪着她诵读经书。有时候婆母懒倦,就会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让沈芝英为她诵读。 比如今日。 沈芝英规矩地坐在一旁的绣凳上,手握经书, 念诵着枯燥的经文。她念着念着,忽然就走了神。 俞嫣一手挽着婆母胳膊,一手拿着支糖人吃的情景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就一定是对的吗?”俞嫣的质问又忽然响彻沈芝英的耳畔。她的手一抖,手中握着的经书“啪”的一声落了地。 徐夫人皱皱眉,睁开眼望向沈芝英,不愉斥责:“诵读经书应当虔诚, 而不是三心两意!这样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沈芝英面无表情地弯腰,将落了地的经书捡起来, 继续诵读。 有些道理,沈芝英都懂。可是前路与退路似乎都已经被堵死。 徐夫人不悦地看着她, 那目光不像看自己的儿媳, 更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她冷笑一声, 道:“怎么, 让你过来诵读经书,你委屈?” “不敢。”沈芝英垂着眼睛。 明明是温顺的语气, 可因为太没有波澜,被徐夫人当成了敷衍。她心中更是恼火, 大声斥责:“我告诉你!杀人偿命,你沈家害了我的思学,你这辈子都得给我当牛做马!要不是顾着脸面,让你当贱婢都是抬举你!” 沈芝英沉默地又翻了一页经书,继续平和地读下去。 徐夫人气得牙根痒痒,最后只能劝着自己顺顺气,努力在经文中平心静气。她闭上眼睛,不想再看沈芝英。 给婆母诵读了小半个时辰经文,徐夫人要重新回去睡。沈芝英这才起身回去。出了婆母的院子,她抬头望向朝阳。此刻也才刚黎明。 回到住处,徐思博刚起身。她走过去,抱起衣架上的外袍亲自服侍他穿衣。衣袍穿上,她绕到徐思博面前弯下腰,帮他将荷包和玉佩仔细系在玉带上。 徐思博垂眼看着她弯下去的腰身,问:“每日都要过去陪母亲?” “是。”沈芝英直起身,垂眸颔首,乖顺端庄。 徐思博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发现和沈芝英越来越没有话说。他往外走,沈芝英跟了一段,立在门口送他。 沈芝英遥望着徐思博离去的背影,目光却飘得很远。 她自小与徐思博定了亲,那些豆蔻年岁里也不是没有生出些绒草一样生气盎然的春心。可是后来徐家越来越发达,而沈家却逐渐破落。徐家干不出背信弃义解除婚约的事情,只能一边嫌弃着沈家的没落,一边操办婚事。 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徐思博有一个弟弟,名唤思学,不过八岁的孩童,却因为去沈家玩时失足从假山上摔了下去,不治身亡。 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徐家自然很想趁机解除婚约。是徐思博一意孤行坚持要娶沈芝英。 他说:“你有什么错?时日久了,母亲总会消气。” 她信了。 可是等待她的不是婆媳冰释前嫌,而是婆母的百般苛待。她总是将徐思学的死挂在嘴边,毫不掩饰对她的憎恨和迁怒。 受了委屈,忍到忍不下去,她不是没有回到娘家哭诉。 母亲说:“孝顺婆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忍一忍便是。” 父亲说:“咱们家惹不起徐家,他们家一个不高兴,你父亲和你兄长的仕途就会断送。你总不能只为你自己着想。” 就连弟弟也一脸无辜地说:“我们家本来就欠徐家一条人命呀!” 侍女丁香站在不远处,脸上挂满忧虑。她终究是忍不住,红着眼睛走过去,哽声:“夫人,您回去再躺一会儿?或者现在想吃些什么吗?我去做您最喜欢吃的红枣糕?” 她最喜欢吃红枣糕吗?沈芝英有一点恍惚。她都不记得了。 沈芝英既没有回去睡个回笼觉,也没有吃东西,而是去了书房,誊写着婆母让她抄写的经书。 旭日也不过刚刚东升。 而这个时候,俞嫣还在姜峥怀里睡得正沉。 日上三竿,俞嫣才醒。人慢慢苏醒,却懒倦地不愿意睁开眼睛,一边挪蹭着,一边软绵绵地打哈欠。她打哈欠张开的软唇合上时,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 俞嫣还没有彻底苏醒,她反应了一下,困倦稍霁,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慢慢睁开眼睛,入眼便是姜峥赤着的胸膛之上,刚刚被她的唇不经意间碰到的小东西。 俞嫣瞬间完全清醒,惊地一下子坐起身。姜峥早已经醒了只是在闭目养神,他睁开眼,望向惊坐起的俞嫣,眸色不由凝了凝。 显然,俞嫣惊然坐起时,忘记了昨天晚上睡时上身的衣衫被姜峥解去了。对上姜峥不太寻常的目光,俞嫣顺着姜峥的视线向下移去,忽地双颊红了个透。她立刻重新躺下来,扯着被子将自己遮个严严实实,连头脸也埋进去。 姜峥唇畔漾出一丝笑,他在被子里探手去抱俞嫣。俞嫣拒绝,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姜峥笑笑,一边帮她将被子向下拉了拉,一边懒声:“天热,这样要闷一头汗。” 俞嫣露出一双眼睛瞪向他,憋了半天,闷声:“我还在生你的气!” 姜峥讶然:“什么?” “哼。”俞嫣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你昨天晚上凶我了!” “有吗?”姜峥思索片刻,“我不记得了。” “你!” 姜峥笑开,也不执意去扯俞嫣的被子,而是隔着被子去抱她。他衣襟松开着,露出大片的胸膛来。俞嫣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她小声嘀嘀咕咕,因为声音太小,纵使姜峥靠得这样近,也没听见她在说些什么。 “酿酿——”姜峥声线拉得很长。 俞嫣仍旧只有一双眼睛露在被子外面。她用这双眼睛瞪着姜峥,终于能吐字清楚地说话:“哼,昨天是看你不舒服才大度地不跟你计较。今天是要跟你算账的!” “好。”姜峥靠得更近些,额角抵着她的头侧。他温和缓声:“要怎么算账?只算凶你的帐吗?昨晚别的事情要不要一起算?” 昨晚别的事情?俞嫣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她紧紧攥着锦被裹着自己,丝滑柔软的被面紧贴在她的身子上。 天亮之后,纵使有床幔垂拢,亦有天光透进来。有些事情,白日与夜里似乎不大一样。俞嫣也有些意外昨天晚上会同意姜峥那么荒唐的举动。若是换成白日,那是万万不行的。 现在是白日了,她连提起都觉得不应当。 “你别说了……”她声音低软下去,噙着一点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小小央求。 “好。”姜峥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不再玩笑。他起身,悬起床幔,然后拢着寝衣的衣襟。 俞嫣赶忙在床榻里侧摸索着,寻到自己的贴身的心衣和寝衣,动作很快地穿起。 当姜峥转过身时,她已经将衣裳穿好,端正地坐起身。姜峥望着她,眼底蕴了丝好笑。 俞嫣忽地想起昨天晚上晦暗的床榻里,姜峥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凝视的目光。 “你还看我做什么?”俞嫣拧着眉瞪他,“别看了!” 姜峥唇畔的笑意更灿。他温声道:“穿反了。” 俞嫣一怔,立刻低下头看去,果真自己在慌乱中将寝衣穿反了。她气恼地软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嘀咕:“故意这么穿的,我就喜欢这么穿!” 她气得锤了锤身上的被子。 姜峥瞧着她这般模样,甚是觉得可爱。他俯身靠过去,去吻她气得嘟起的娇唇。 俞嫣懵了一瞬,立刻急急去推他,娇嗔地恼声:“还没漱口净齿呢!真不讲究!脏不脏呀!” 姜峥微怔。他被俞嫣推开了,他的目光便落在俞嫣说话时开开合合的娇红小口上。她说着话,柔软鲜红的双唇贴一贴又分开,偶尔露出一点皓白的牙尖和湿泽的舌。 他点头,低声:“是有些不讲究。” “什么?”俞嫣愣了一下,抬眼盯着他。有些话,她说可以,姜峥真的嫌脏,那就不行。 姜峥笑笑,望着她微张的小口,重新凑过去重重地亲了一下。他力气那样重,让俞嫣不得不身子后仰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抿抿唇,却抿到了唇上一点陌生的属于他的味道。双颊微微起了红漪,她推开姜峥,嗔声:“我不理你这个不讲究的埋汰人了,我得起来了!” 她气恼地将脸偏到一边去,只是唇角却情不自禁地微扬,带着点压不下去的甜笑。 姜峥头一遭被人说是埋汰人。他细细品着这个点评,心里生出些别的慨然。 俞嫣今日确实要进宫去,进宫去见怀荔。她已经将那支贺寿舞练得差不多了,今日她要进宫去和那些伴舞一起排练一番。 俞嫣下了床,推开窗扇,在风铃的脆响中,惊讶已经日上三竿这样晚,怪不得她有一点饿。她诧异转过脸,询问姜峥:“都这么晚了,你偷懒不去上职吗?” “下午去。”姜峥解释。 一想到下午又要去应付那些蛮夷人,姜峥晨起微暖的惬意好心情不由散了去。 外面时不时会踩一脚脏泥,还是家中好。姜峥望向俞嫣皙白的面颊,暖阳从窗探进落在她干净的娇靥,照亮她澄灵的眸。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4(东宫) 第五十四章 俞嫣和伴舞们排练着, 怀荔坐在一旁托腮瞧着。她看着俞嫣起舞的身姿,心里还是因为自己不能亲自献舞而觉得有一点惋惜。她揉一揉自己的手腕,如今还在隐隐作疼。 怀荔自小养在太后身边, 又因为俞嫣时常进宫见太后, 所以她们自小便熟识。比起宫中其他公主, 怀荔更愿意亲近俞嫣。怀荔的住处一直在太后宫殿之内,虽然不似别的公主有更宽敞气派的独立宫殿,但她也乐得清静。住得离太后近些,更是能免去很多麻烦事。 俞嫣排练完, 怀荔赶忙迎上去亲昵地去拉她的手。 “累着了吧?快来吃凉点!”她拉着俞嫣去门窗大开的花厅,吹着凉风吃着小点心,聊着天。 “这次可真是要多谢你。”怀荔将一杯酸酸甜甜又冰过的葡萄引子递给俞嫣。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多少次道谢了。 她不嫌麻烦谢来谢去, 俞嫣倒是懒得每次都跟她客套,干脆不接话,开开心心地喝着葡萄引子。 一阵穿堂风带着花厅里的花香,掀起一室的芬芳。 “对了!”俞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听说燕嘉泽现在是状元郎啦,我还没恭喜你!” 怀荔一怔, 咬一口杏儿,哼声:“他考上你恭喜他就是了, 恭喜我做什么。” 话一出口, 她立马意识到这话太别扭, 自己先笑了。 俞嫣望她一眼, 弯弯唇,继续去喝好喝的甜引子。过了一会儿, 她又说:“咦,那今年的探花郎是谁呀?是我知道的人吗?这状元和榜眼, 我都认识,就是不知道探花郎认不认识。” 京中权贵公子,大多都有耳闻。那些夫子门生亦在科举前就有了名声。 怀荔摇摇头,说:“我们应该都不认识。听说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寒门学子,没什么根基。” 俞嫣翘着唇角笑,打趣:“谁告诉你的呀?” “我不给你喝了!”怀荔突然出手,抢了俞嫣手里捧着的那杯葡萄引子,起身跑开。 “还我!”桌上分明还有一杯没动过的,俞嫣偏要去追怀荔抢走的那杯。 一追一赶,一捉一躲,两个人裙摆晃动翩飞,伴着姑娘家的笑声,追出一室的盎春。一旁的几个小宫女亦跟着笑。 怀珍公主过来时,远远听见了欢笑声。她脚步顿了顿,才继续往前走。 宫人禀告,花厅里笑闹着的两个人才停下追逐。下午暖融融的光落在她们灿笑的面庞,鼻翼周围的一点薄汗都带着几分夏日的甜美。 怀荔将手中那杯已经洒光了葡萄引子递给宫女,迎上去“皇姐怎么过来了?” “这次温塔和宁族来朝的人中,各有一位公主跟来。皇后的意思,是希望在太后寿宴前亦要好好招待。后日在蔷鑫殿设宴,你和怀湘也过去。”怀珍公主道。 让怀珍招待宁族和温塔公主的事情,怀荔之前已经知晓。设宴招待,宫中公主过去相伴很正常。 两个人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后天的宴席,怀珍公主的视线不由越过了怀荔,望向了俞嫣。 俞嫣先是练舞,后和怀荔追闹了半天,有些累的坐在玫瑰小椅中,正懒洋洋地扇动着一柄团扇。团扇扇动,带来几许解暑的风,也使她鬓侧垂落的发缕时不时地飘起。 “小郡主也一并来吧。”怀珍忽然说。 俞嫣惊讶地望过来,显然没想到这事儿会与她有关系。 怀珍公主微笑着,说:“人多热闹些,一并来吧。” “好啊。”俞嫣大大方方地答应下来。 俞嫣还没见过宁族和温塔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如她听来的那样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好奇心让她答应下来。 怀珍望着俞嫣,鬼使神差地想象了一下她和姜峥站在一起的情景。那个人,有着最和善温润的外表,却有一颗最疏离冷漠的心肠。他与小郡主也会像寻常夫妻一样亲昵爱恋?他也会对自己的妻说动人情话吗?怀珍公主有一点想象不出。 “皇姐过来坐。尝尝我这里的点心。”怀荔邀约。 怀珍公主很快回过神,她微笑着婉拒:“不了,不打扰你们两个说话了。我也要往怀湘那边去一趟。” 怀荔点头,和俞嫣一起送怀珍公主出去。 “不用送了。”怀珍公主面色和善,她又看了俞嫣一眼,才转身离去。 俞嫣立在檐下,有一点奇怪。她问:“怀荔,你有没有觉得怀珍公主看了我好几眼?” “有吗?”怀荔茫然。 俞嫣不说话了。兴许是她想多了吧。 俞嫣在怀荔这边又待了一会儿,傍晚时要出宫之前,往太后那边去一趟。她进宫一趟,断然不能不去给太后请安。 · 宫人禀告俞嫣过来请安时,赵琼挑了挑眉。他在太后这边是来听“教导”的。这不是头一回了。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时不时就要请他过去苦口婆心一番。他心里烦,面上却得恭敬地听。 太后又在叮嘱他,如今宁族、温塔和河丽族的人来京,要他更注意言行些。 他心里正厌烦着,听说俞嫣来了,心里的厌烦倒是有一点减散。 太后赶忙让宫人请俞嫣进来。 人刚到门口,太后板着的脸孔立刻带出笑来,慈声嗔怒:“进宫来找怀荔,一整个下午不见人影,还以为就这么走了,都不肯来见我了呢!” “怎么会!”俞嫣嫣然一笑,提着裙,快步朝太后奔过去。身姿轻盈,裙摆向后漾着。从窗牖吹进来的夏风,带起她身上的一点淡香,赵琼垂着眼,鹰目里滑过一丝捕猎的狠意。他再吸了吸鼻子,仔细去闻她身上一闪而过的香气。 太后早已收起装出来的严肃,眉开眼笑地拉住俞嫣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坐下,慈声:“吩咐晚膳备了酿酿爱吃的!” “太后最疼我啦。”俞嫣眉眼弯弯,是在长辈面前的小女孩娇憨。 太后重新看向太子,再开口时,语气里的慈爱已经淡去,严肃地说:“我要叮嘱的已经说完,你去吧。” “是。皇祖母万安。”赵琼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可是他刚转身迈了一步,又停下来。他重新转过身,望向俞嫣,笑着说:“表妹何时出宫?青序在我的东宫,你要和他一起回家吗?” 俞嫣想了想,昨天晚上姜峥很晚才回家,今日也不知道会不会忙到什么时候。她说:“不用,不知道他要忙到何时,我自己回家。” 赵琼沉吟片刻,再道:“一会儿我问问他,若是今晚无事,让他来接你。” 俞嫣有些敷衍地说:“那麻烦殿下了。” 那一点敷衍,赵琼听出来了。他笑笑,没再说其他,转身缓步往外走,身后传来俞嫣和太后说话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带着笑,还带着一点甜味撒娇。 赵琼一直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一捧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太后鎏金的凤簪,光影折到俞嫣的脸上,让她的面颊有了刺眼的光芒。刺目得赵琼不得不眯起眼睛来。 他尝过太多种女人。温柔似水的、妩媚风情的、颇有才学的、无知蠢笨的……甚至是刚烈到一头撞死在他床上的。 可总缺了一种。 就像……就像俞嫣这样耀眼的女人。吃起来不知是怎样的有成就感。 赵琼收回目光,沉目离去。每当他得了新欢,觉得自己不尝这一口也无所谓时,俞嫣总是会灿烂出现。撩得他心土干裂贫瘠,急需温养。 赵琼停下脚步,眯着眼去瞧天际烧红的晚霞。晚霞绚灿,却连她翩飞的裙角都不如。 一方面,他知道不能再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另一方面,又忍不住不甘。他是太子,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天下尽在他脚下,哪个女人动不得?如果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他还怎么得到全天下的跪拜敬仰? · 俞嫣在太后身边用过晚膳,还没出宫,突然下起暴雨。她偏过脸,望向窗外的雨幕。 宫女脚步匆匆地过去关窗,免得雨水扫进来。 俞嫣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太后说:“这么大的雨不回了,今晚留在我这儿。” 俞嫣垂着眼睛,没吭声。她忽然想起来姜峥对她说新婚夫妇成亲头一个月不能分床,不能让婚床空着。 明明不是个忌讳很多的人,俞嫣在这一刻却突然想到这习俗。 见她不吭声,太后忍不住笑:“呦,这是舍不得自己夫君了?” “才没有!”俞嫣赶忙反驳,“我刚刚吃东西呢!今晚陪太后。” 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进来禀话,原是东宫的人来了——姜峥派人询问俞嫣今天要不要回家。 太后问:“青序还在东宫?” “是。”小太监禀话,“太子在东宫设晚宴招待宁族、温塔和河丽族的王族,鸿胪寺几位官员都在。” 太后笑着不说话,看向俞嫣,等她自己决定。 俞嫣有一点想回家…… 她偷偷瞧一眼太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口吻:“等会看看天气再说,我才不要淋雨回家。” 太后抿一口茶水,笑笑不说话,心里倒是有些替俞嫣高兴的。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的暴雨停了。太后这才道:“我要躺下歇着了。你去吧。去找青序,和他一起回家。” “您怎么赶我走呀?”俞嫣问。 “快走吧!”太后拍了拍俞嫣的肩头。 俞嫣站起身,软软抱一抱太后,提裙往外走。小轿已经帮她备好,她坐进小轿,往东宫去找姜峥。 到了东宫,小轿停下,俞嫣没下去,先派人去瞧瞧晚宴结束了没有。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5(呜呜) 第五十五章 晚宴已经进行到尾声, 很快要散。林宜嘉将俞嫣先请到她身边。 “没赶上雨吧?”林宜嘉关切询问,上下打量着俞嫣。 俞嫣摇头:“没有,我从太后那边出来时已经雨停了。” 林宜嘉抬抬手, 请俞嫣坐。然后偏过脸询问宫女:“半个时辰前不是已经打算散了?” 宫婢禀话:“原是如此, 可河丽族的小王醉得厉害, 嚷嚷着还要舞姬起舞助兴,继续喝酒。” 林宜嘉皱眉,这醉了酒的男人可是不说理的。 俞嫣原以为这边就要结束,来了就能见到姜峥和他一起回家, 没想到又耽搁下来,不由有点不高兴。早知道她在太后那边等着姜峥去接她了。 林宜嘉陪着俞嫣说话,俞嫣有一点没精神地犯困。她有午休的习惯, 今日午后没小睡,忍不住打哈欠。 不多时,宫婢进来,向林宜嘉禀话:“藏茉阁的那两位闹起来, 还动了手。” 林宜嘉皱眉。她打心底懒得理会太子的那些女人,可她身份摆在这里, 不能不去处理。她与俞嫣解释了两句,便起身过去。她叹气, 一遍走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不是一直亲如姐妹的?这么快就闹起来了……” 没有林宜嘉说话, 俞嫣更困了, 哈欠连连。 窃蓝道:“要不您小睡一会儿?听那意思, 姑爷那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俞嫣摇头,这里不是自己家, 她虽犯困倒也睡不着。最后不过是靠在贵妃椅一侧,闭目养神。 窃蓝以为她睡着了, 悄声走到一旁跟宫女询要薄毯。宫女领着她往偏殿去取。 近日天暖,到了夜里也闷热。 八角高足桌上博山炉里飘出细细的一袅熏香,香气浓郁,有茉莉的花香,还有些旁的助眠异香。 俞嫣合着眼,人困得有些迷糊。原以为的小眯解乏并没有作用,反而人变得越来越困。 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落入她耳,俞嫣也好似反应迟钝一般,良久才意识到。 不知怎么的,周遭忽然多出浓郁的酒气。浓稠厚重的酒气越来越近,带着些许陌生的恶臭。 俞嫣嫌恶地皱眉。 是姜峥来找她了吗?可他昨日喝了那么多酒也不会是这样难闻的味道。俞嫣迷迷糊糊又意识到这里是太子妃待客的花厅,姜峥身为外男似乎不方便过来? 她在迟钝的迷糊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眼睑沉重,俞嫣眉心越皱越紧,搭在腿上的手也用力握紧,终是花了些力气才睁开眼。 入眼,是一张放大的陌生面孔。 “啊!”俞嫣急促地尖叫了一声,迷糊的困倦顿消,迷离的瞳仁瞬间聚了神。 那是一个男人醉酒后肿红丑陋的脸庞,肌肉横生。俞嫣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放肆!”俞嫣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一脚踹过去。 醉酒的男人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堪堪站稳。 俞嫣这才更仔细地去瞧这个男人。他衣着打扮明显不是中原人,花花绿绿的衣衫裹着强壮健硕的身体。身强力壮高大威猛,俞嫣使出全力的一脚也不过因为出其不意,他又醉得厉害才向后退了两步。 男人望着俞嫣嘿嘿笑了两声,口中吐着蛮夷语言,朝俞嫣走过来。 “来人!”俞嫣抓起身边圆桌上的茶壶,劈头盖脸地朝他砸过去。 男人也不躲,茶壶砸在他身上,泼出凉茶,茶壶落了地,清脆一声响炸裂开。洒出的茶水也溅在俞嫣脸上和裙摆上一些。 · 赵琼设的宴已经结束。宁族、温塔和河丽人按理不能留在东宫,他们在宫外自有安排好的住处。 鸿胪寺卿吴文彦劝阻时,太子笑道:“都喝了不少酒,说不定等会儿还要下雨,今晚就留在东宫就是。难道我的东宫还住不下?” 今日毕竟是太子的私宴,吴文彦便不好再劝。 赵琼侧了侧身,望向回来的小太监,微眯着眼睛询问:“郎助已经安顿好了?” 小太监细着嗓子禀是。 郎助是河丽族这次来京的小王,人生得高大,在他们河丽族是出了名的勇士。这样强壮的男人却不胜酒力,今晚醉得厉害。赵琼笑笑,先将人送去休息。 ——送到了林宜嘉待客的花厅。 赵琼手中捏着酒杯,慢悠悠地转动。他望着在灯光重影下晃动的酒水,唇角勾出一丝诡异的笑。 想要天上的太阳该怎么办? 直接摘日太过显眼,还容易烫伤。那就先将其拽下来,扔进淤泥里。 俞嫣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赵琼心里终究是有忌惮。想要得手自然不能用以前抢夺别的女子的手段。 正如当日春日宴,他想的从来不是有了肌肤之亲再将俞嫣纳到身边,而是吩咐侍卫毁其名节,然后他才能以勉为其难的高姿态将美人揽进怀中。 如今她已嫁为人妇,更该如此。 赵琼的视线从手中的酒杯移开,缓缓落在姜峥身上。宴上诸人饮酒皆尽兴,都有了几分微醺的醉意,东倒西歪。唯独姜峥即使喝了很多酒,仍旧眉宇清冷,坐姿挺拔。 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假清高德性。 赵琼嗤笑。 姜峥对干净的讲究程度是如何之深,赵琼太清楚了。他总是嫌女人脏。那如果他的妻子被人玷污呢? 赵琼抢女人抢了太多,这次要换个法子。等着姜峥厌弃了俞嫣,再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把身心皆伤的表妹弄到手。 他可没有姜峥那样喜洁的臭毛病。 郎助是个非常好的人选。河丽又不是温塔,犯了罪直接杀了了事。 赵琼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花厅里现在是怎么个情景。 那样娇妍的表妹被欺,他想想也是有几分舍不得呢。 赵琼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忽然的喧哗声,让赵琼嘴角得逞的笑容不由收了收。 “何事?”他面色不愉,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不该这么快闹起来,郎助送过去分明还没多久。 小太监慌张禀告:“回殿下的话,郎助走错了花厅,误闯了太子妃平日里待客的花厅,惊扰了小郡主。” 姜峥立刻抬眼,望了赵琼一眼,然后起身往外走,吩咐身边经过的宫人:“带路。” 赵琼眯着眼盯着姜峥走出去的背影。 博山炉里的熏香多加了两倍助眠的药。赵琼并不敢加真正的迷药,免得留下洗不脱的证据。只能加助眠的熏香。可就算没有用迷药,他已经将所有人支开,郎助那样强壮的汉子竟没能得手? 赵琼想不通。他不多想,匆匆跟出去。 · 姜峥脸色凉沉如水。他迈出的步履很快,身边带路的宫人险些跟不上。 花厅的门开着,里面的灯光在夜色里灼亮。 姜峥终于赶到花厅,见到了俞嫣。她坐在贵妃椅里,腿上搭了一条毯子,脸色发白,眉心紧蹙。 窃蓝蹲在她身边,用湿帕子去擦她手心的血。 太子妃林宜嘉立在一旁,脸上有愁容有关切。 郎助已经被侍卫押着,跪在花厅门外。 姜峥扫了郎助一眼,快步奔到俞嫣面前。离得越近,越能看清俞嫣苍白的脸色。 “酿酿。” 熟悉的声音让俞嫣眼睫颤了颤。她慢慢抬起眼睛,望向姜峥。失神的眸子里慢慢聚出一捧委屈。 望着俞嫣的眼睛,姜峥心里忽然蛰了一下。他在俞嫣面前蹲下来,去看她的手的血,又看见她手腕上的一点淤痕。 赵琼已经追了来,扫一眼花厅里的情景,压了压心里的意外,用关切的语气询问:“表妹这是怎么了?可有受惊?” 他又瞪林宜嘉,质问:“怎么招待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林宜嘉心中早已惶惶,被赵琼这么一吼,更是自责。 没有人注意到赵琼说话时,姜峥眼底的冷意。他将落在俞嫣手上的目光缓缓上移,望向俞嫣时,已经是柔和的目光。他温声哄着:“我们先回家。” “是!”赵琼赶忙说,“表妹一定吓坏了。青序,你快带她回家去好好睡一觉。今天太晚了,人先押着。等明日禀了父皇再处理。” 俞嫣身上很乏,她盯着姜峥的眼睛,认真摇头。然后她慢慢抬手,去指郎助。 不可能。她不可能让这个狗东西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如果不是刚刚喊叫打砸时用尽了力气,她现在已经拿了刀去砍他的狗头! 她的手刚抬起,还没有指过去,已经被姜峥握住。他握着俞嫣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再缓声重复:“我们先回家。” 俞嫣望着姜峥,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睛慢慢有了一点湿,气愤和委屈掺杂着。 姜峥却移开了目光,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从了她的心意。他站起身,将俞嫣抱起来。俞嫣挣了挣,没什么力气去挣,气恼地将目光移开,不去看他。 赵琼又叮嘱了姜峥几句让他好好照顾俞嫣,姜峥轻颔首,眉眼间甚至挂着一如既往温柔浅笑。 赵琼心里忽然有一点摸不透。 回去的路上,姜峥仔细给俞嫣手上被茶器割破的手心上了药。俞嫣始终将脸偏到一旁,不说话不看他不理他。 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家,姜峥才先开口:“你先休息。” 俞嫣惊讶地抬起眼睛瞪向他。她紧抿着唇,心里难受。不管是母亲还是兄长,甚至是臭弟弟,遇到今晚的事情都不会是他这样冷漠的态度。 俞嫣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终于悄悄掉了眼泪。 什么新婚头一个月不能分床? 她不该心心念念想要回家。 她气恼地蹭掉眼泪。 等她明日好些了,自己给自己出气! 才不在意他!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6(哼哼) 第五十六章 林宜嘉越想越不对劲。藏茉阁的那两位自打入了东宫, 不是一直都很和气?怎么会突然闹起来? 她心中隐隐不安,又仔细向身边的宫婢询问她离开花厅之后的事情。她身边的宫婢和俞嫣身边的窃蓝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了别处。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她心里产生了一个骇人的猜测。这猜测让她脸色苍白了下去,眸中浮现了几许惊惧。 林宜嘉不觉得区区一个河丽人有在东宫造次的胆子, 他亦没有这个能力指使东宫的人。 如此, 答案在林宜嘉心里呼之欲出。 林宜嘉一个人在椅子里呆坐了许久, 胸口逐渐开始发闷,有些喘不上气。她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扇推开,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 成为太子妃这件事, 林宜嘉并不能自己做主。这是家里给她选的路,也是宫里选了她。 还没有嫁进东宫之前,林宜嘉已知晓赵琼是怎样的人。她对这婚事既无高兴又无抗拒。没有夫君一心一意的爱意, 有至高的地位,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妃,甚至皇后的位子等着她,让她对这门毫无感情的婚姻接受良好。 在今日之前, 她和许多人一样,一直觉得赵琼的太子之位很稳, 将来登基为帝也是十拿九稳。 皇嗣单薄,夭折的皇子很多。赵琼是长子, 自小已经挂名在皇后名下, 这便是占了嫡长子之位。 虽然古往今来登基为帝的皇子并非都是嫡长子, 可赵琼   那四位皇子, 有两位已及冠,而他们两位的母妃皆是别族和亲之女, 血脉缘由,他们两个注定不可能继承大统。 剩下的两位皇子, 一个四岁一个刚出生,还没过可能夭折的年岁。 如此,赵琼才会认定了自己以后会坐在龙椅之上。 林宜嘉以前也是这样认为。可是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她望着窗外如深渊的粘稠夜色,忽然不确定了。 帝王者,亦可能被拉下皇位,甚至改朝换代。何况赵琼只是太子。圣上仍是壮年,小皇子会长大,宫中还会有别的皇子出生…… 林宜嘉忽然打了个哆嗦。 如果没有凤印等着她,她凭什么要在这肮脏的东宫等待?她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 下半夜,公主府却灯火通明。下人向长公主禀了宫中的急报。长公主冷着脸冲出来,手里握着一柄剑。她气得不知道先去看看宝贝女儿,还是先进宫去杀人。 璧琴披了衣裳跑过来拦:“母亲,都已经这样晚了。不管是酿酿还是圣人都歇下了。如今这是进宫不方便,去见酿酿也怕吵了她休息。咱们明儿个再说也不迟。” 俞瑞也过来劝:“母亲,咱们明日再说。左右不差这一晚。河丽小王的人头我记下了,圣上就算不发落,我也得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俞珂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年纪小,出主意也不会有人听。只好安静站在一边。他皱着眉,心里很担心姐姐。以前和姐姐打架,他都让着姐姐,怕她磕了摔了。听说那个河丽人是个力大无穷的勇士……姐姐有没有被吓到啊? 一家人劝了好半天,才把长公主劝住。 长公主望着天上伶仃的星星,扔了手里的剑,气冲冲拂袖回了屋。她不介意大半夜闹起来,把整个洛阳城掀翻了她也不介意。可是她怕她的酿酿刚睡着又被吵醒…… 虽然暂时忍下等天亮,可是长公主一夜无眠。 不仅是长公主,俞瑞夫妇和俞珂亦是无心睡下,胡思乱想地担心着俞嫣。 娇养长大的姑娘家,遭了这样的惊吓,还不在家人身边,怎能不挂念。 · 俞嫣一直没有睡沉。助眠的熏香仍旧影响着她,让她很是犯困。可气恼和委屈伴着她,困得头疼也睡不着。时间变得干巴漫长,睡也睡不着,醒也醒不来。 将要天亮前,姜峥回来了。 他上了榻,俞嫣才隐约知晓。 俞嫣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有心想骂一句他还知道回来,却也只是在心里抱怨,没什么力气开口。甚至她都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还是她迷瞪的梦。 当姜峥将手搭在她的腰上时,俞嫣才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她闭着眼睛,尽力挪了挪身,去推姜峥的手。 她手上软绵绵没什么力气,反倒磕到了手心的伤。她在半睡半醒的迷糊里哼哼唧唧。 她的手腕被姜峥握住,人也被姜峥捞进了怀里,紧密嵌进他怀里。 她气恼地还想挣脱,可是手腕被姜峥禁锢在掌中,简直就是毫无办法。 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泄气地不再挣扎,自然也不理他。她头疼迷糊了大半个晚上,眼下倒是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也是气他的。 姜峥听着怀中人浅绵的呼吸,知道她睡着了。他在床榻晦暗的光影里凝望着怀里的俞嫣。 白日时,她或娇艳或张扬或灿烂。一到了夜里,就这么一小点,乖乖地偎在他怀里。 娇弱、柔软,亦珍贵。 姜峥握住俞嫣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尽量不吵醒她。寝衣丝滑的袖子向下滑去些,露出她皓白纤细的手腕。 只是她皙白的腕上有一道淤青痕迹。 姜峥眼前浮现郎助醉醺醺握住俞嫣手腕欲要用强的情景。姜峥皱了眉,眼底柔情不在,聚成化不开的冷厌。 他再轻轻拨开俞嫣微蜷的手指,看向她手心的伤。伤口不深,浅浅的一道。可姜峥眼前仍旧是赶去花厅时,鲜血沿着俞嫣手指滴淌下去的画面。 许是他的动作,让俞嫣睡眠中也被打扰,不安地挪蹭着。姜峥轻轻向后退开一些,让出地方,背对着他的俞嫣在他怀里转过身,平躺着。 姜峥静静凝视着俞嫣。她睡着了,睡着了也皱着眉。微蹙的眉心涟漪般荡在他心口。 他靠过去,轻轻去吻她皱着的眉心。 他悉心捧在掌心的珍宝,又被人弄脏了。不可以,他的珍宝无人可碰扰。 姜峥用指背轻轻去扶平俞嫣微蹙的眉心。 “王……”俞嫣在睡梦中喃声。 姜峥靠过去,仔细去听。 “王八蛋姜老六……” 姜峥抬抬眼,意外地望向俞嫣。冷了一整晚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他天生温润带笑的眼睛终于将笑意渡进了眼底。他靠过去,将一个温柔的浅吻落在俞嫣的唇角。 “对,酿酿说什么都对。”姜峥声音又轻又低,带着笑,也带着一点哄宠。 · 第二天,俞嫣醒来,她睁开眼,入眼是姜峥身上那件夕岚色的柔软寝衣。 原来她在他的怀里。她皱着眉抬起眼,见姜峥闭着眼睛,似乎还没有醒。 她怔望了他一会儿,慢慢“哼”了一声。 睡醒之后,脑子更清楚些。那些气愤又一股脑冲了上来。他握着她指向郎助的手,他不准她立刻杀掉郎助,执意将她抱回来。那个蛮人意图对她不轨,她就算明目张胆杀了他,皇帝舅舅也不会责怪。他在担心什么?是胆小怕事担心影响了他的仕途,还是根本不在意她? 许是后者吧。 不是都说夫妻就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受惊吓的又不是他,他一点都不在乎。不仅不替她出头,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他昨天晚上将她送回来之后,是不是又去向河丽人赔笑说一句“贱内不懂事”? 俞嫣越想越生气,气得脸上面颊涨红,眼睛也发红。她气恼地从姜峥怀里坐起身,然后抬起脚,抵在姜峥的腰侧,一点一点往外踢,要把他踢下床,离她远远的。 人还没踢下床呢,她的脚腕先被姜峥握住。 姜峥睁开眼睛望过来:“酿酿,醒……” “你给我住口!”俞嫣打断他的话,“本郡主听见你的声音就烦!” 她狠狠地再踹了姜峥一脚,然后气愤地站起身,从姜峥身上跨过去,几乎是跳下床。她连鞋子也不穿,光着一双小脚,快步走到衣架旁去拿外衣穿。 姜峥坐起身,温声道:“早上地上凉,把鞋穿……” “我让你住口!”俞嫣气恼地转过脸,红着一双眼睛瞪向姜峥。 对上姜峥那双温润平和的眼眸,似乎坐实了他的不在意她,俞嫣心里的火气更浓。她弯腰去拾身边的一只鞋子,不是穿,而是直接朝姜峥扔了过去。 姜峥侧过脸,看着那只软鞋擦过他的脸颊落进床榻里。 “我要回家!我不和你过了!” 俞嫣连衣裳也不好好穿,直接裹了外衣,便气呼呼地往外间走。 姜峥望了一眼落在床榻里侧的软鞋,才起身追出去。 外面的石绿和窃蓝已经听见了内室的闹声。俞嫣刚气冲冲地出来,石绿赶忙迎上去禀话。 “郡主,昨天晚上郎助和他父王一起摔死了。” “谁?什么东西?死不死关我什么事!”俞嫣没好气地说。 窃蓝在一旁解释:“郎助就是昨天晚上醉酒之后闯进花厅的那个河丽人。” 俞嫣愣住。 她听见姜峥从内室出来的脚步声。她抿着唇,没有回头。 夏浮从外面进来,瞧一眼俞嫣脸色,朝着姜峥福了福身,禀话:“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姜峥颔首,望了俞嫣一眼,转身回内室去穿外衣。 俞嫣在原地静立了片刻,转身望着内室的方向迟疑片刻,才重新回到内室。 她立在门口望着姜峥。 他垂着眼,正在扣腰间玉带。 俞嫣语气平和了些,问:“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姜峥扣好玉带,抬眼望过来,璞玉眸温情脉脉。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57(春心) 第五十七章 对上姜峥的目光, 俞嫣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气恼之余,多了些冷静。她眸色微缓,再开口询问时, 声音又软了几分。她问:“你……你知道郎助父子是怎么摔死的吗?”她垂在身侧的手, 悄悄地捏住衣角慢慢拢进掌心。 姜峥从俞嫣的声线里隐约听出一点小心翼翼的忐忑。 这动人的少女春心。 他点头, 声色温和淡然:“我推的。” 他望着俞嫣的目光里,噙着丝暖融融的浅笑。 听着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俞嫣愕然睁大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峥。 柔丽的清晨, 发白的晨曦从窗纱漏进来,将俞嫣明澈的眸子照得亮晶晶,惊讶聚成她眸子里的一捧光影晃撞。 姜峥忽然觉得这个样子的俞嫣很好看, 赏心悦目。 “我……”俞嫣一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迟疑了片刻,又轻哼了一声,别别扭扭地嘟囔:“你为什么不说?” 姜峥失笑, 他朝俞嫣走过去,立在她身边, 道:“郡主不是说听见我的声音就烦?” 她有说过吗? 好像有的…… 俞嫣目光不自然地避开,小声说:“你要去见祖父了吗?也不梳洗直接就去?” 姜峥当然不可能不梳洗就出门。 “去梳洗。”姜峥微顿, “酿酿一起吗?” “我才不跟你……” 俞嫣的话还没有说完, 手腕已经被姜峥握住。他推开房门, 牵着她往浴室去。 俞嫣瞥一眼他握过来的手, 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候在外间的侍女们,正想着两位主子吵架了, 就看见两个人手牵着手从里屋出来,一起往浴室去。 窃蓝忍不住小声嘀咕:“新婚小夫妻都是这么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吗?” 石绿瞥了她一眼, 窃蓝立刻闭了嘴。 夏浮也回过神,快步跟去浴室伺候。她尚未走到门口,姜峥先阻了她,道:“不必。” 夏浮立在浴室门外,看着关合的木门有一会儿。才转身退下去,去吩咐厨房准备早膳。 进了浴室,俞嫣一直望着姜峥。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问起。 姜峥端起水壶,将净口的温水倒进瓷杯。 一对瓷杯,釉着云端双雁。 俞嫣望着他的动作,才想到自己要做些什么。她走过去,取了齿木,再打开牙粉盒。姜峥将瓷杯递给她的时候,她假装动作自然地将洒了牙粉的齿木递给他。 俞嫣偷偷望了一眼身侧的姜峥,又飞快收回视线,将漱口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浅。口齿间弥漫着一点牙粉中微苦杏仁味道。 用柔软的帕子擦去唇角的一点白沫子,俞嫣看着姜峥往铜盆中添水,她拿起两个瓷杯放回去。两只瓷杯挨在一起,其上大雁比翼。 洗脸架上的水已经添好,姜峥试了一下水温,看向挪过来的俞嫣,在她要伸手之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右手翻过来,去看她的手心。 那道瓷片划破的伤口很浅,瞧着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伤口周围到底是残了点血迹,看得姜峥皱眉。 “不要紧。”俞嫣说。 姜峥道:“别碰水,在那里等着。” 等什么?俞嫣心里有一个猜测,又觉得这猜测有一点荒唐。她抿抿唇,什么也没问,依他所说,走到一旁的高足凳上坐下。 她瞧着姜峥洗脸。见他动作不急不缓,神情含着几分认真,全然没有敷衍的意思。洗脸这样每日都要重复的事情,被他做出来竟也噙着几分优雅的姿态。 “优雅”这个词跳进俞嫣脑海中时,她懵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傻了。 偏偏姜峥这个时候望过来。他手里握着一方棉巾,一边擦拭脸上的水痕,一边望向俞嫣。残留的一点水渍沿着他面颊向下淌去,缓缓滑落下巴,将要坠落前尽数融进他掌中的棉巾。 姜峥擦过脸,放下帕子,重新换了盆水,然后拿了一块新的棉帕放进水中浸湿再拧个半干。他抬眼望向俞嫣:“过来。” 俞嫣慢吞吞地走过去。 姜峥握着湿帕子亲自给俞嫣擦脸。温热柔软的水汽拂面,她站得笔直,帕子上的水一滴又一滴掉落,滴滴答答淋湿她的胸口。柔软的纱料寝衣逐渐晕湿贴在身上。 姜峥垂目望过去。俞嫣也感觉到了,她有一点尴尬,小声说:“我自己可以洗脸的……” 姜峥却只是笑笑,将棉巾重新拧了拧水,然后折一道,覆在俞嫣的面颊。 姜峥眸中有了波动,重新聚神望向俞嫣。 姜峥朝她迈过来,两个人离得更近,几乎贴在一起。他略俯身,与俞嫣平视,认真道:“不管是河丽人还是太子的性命,在我的酿酿面前,都是小事。” 唇齿间有一点杏仁的清苦味道。淡淡的苦味儿在缠绵的纠缠中化成了甜。 俞嫣点头,早已不自然地转过身去,脚步匆匆地往衣橱走去。她打开衣橱,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衣裳。 俞嫣微怔,很快明白姜峥的意思。她小声:“你这是挟恩图报!” 姜峥凝视着俞嫣的眼睛,逐渐靠近,将唇轻轻贴了一下俞嫣的软唇。只是轻轻贴一下,便离开。 姜峥的眼尾慢慢勾笑,他含住的俞嫣的唇,从辗转舔磨着她娇凸的唇珠开始,慢慢厮磨这个湿柔的长吻。 俞嫣努力镇静着,不让自己慌乱的心跳被他看出。 “是。”姜峥点头。 俞嫣望着他,终是忍不住喃声:“我有些不明白……你怎么一点都不在意?杀了河丽王难道只是小事吗?” “好,奖赏你。”她唇角微翘起一抹甜笑,凑过去,主动去亲吻姜峥,给予他他想要的奖赏。 她蹙着眉,心里有一点乱。她不得不承认,纵使以前没少干骄纵事。可是赵琼太子的身份像一座大山,她心里的确生出了一点担忧。 他盯着,缓声:“别着凉,去换干净的衣服。” ——石绿刚将她的几件寝衣拿出去,新的衣物还没来得及送来,她与姜峥已经进来梳洗。 “我怎么可能让别人欺负你。”他说,“只要我活着,总要护你周全。” 俞嫣不得不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隔着湿透的温热棉巾,俞嫣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姜峥的手抚过她的脸。天地周围间只剩带着水雾湿气的黑漆漆,还有姜峥好似也染了一层水雾的声音。 想吃。 覆在俞嫣脸上的棉帕子移走。俞嫣沾湿的眼睫轻颤,徐徐睁开眼睛。她的视线里,是姜峥近在咫尺的眉宇——温润带笑,又神情认真的眉宇。 “你想什么呀?”俞嫣小声问着。她心里有一点慌乱,她不确定姜峥是不是一时冲动,他又会不会后悔自己昨天晚上做的事情。 她低声:“那、那你把他父亲也弄死了?” 姜峥垂眼轻瞥自己的胸口,再将目光落在俞嫣湿漉的胸前。挤压的拥吻,让她湿了的寝衣更加贴身,浅红纱衣下的酥山变得清晰,山尖亦是。 明明不过刚刚从仕的年轻人,又是一副和气的温润玉面郎模样,却说着这样骇人听闻的张狂大话。 “什么?”俞嫣惊着一双眸子望着姜峥。 俞嫣垂在身侧攥着袖角的手终于松开又抬起,然后轻轻搭在姜峥的肩上。 俞嫣头一次在亲吻时睁开眼睛。姜峥近在咫尺,他合着眼,长眼睫轻垂,勾出专注的姿态。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赵琼。他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谓不棘手。姜峥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他想对赵琼做些什么吗?意识到这个想法,俞嫣心中生起难以置信,还有一些茫然的慌。 “青序?” 他垂眼凝视着俞嫣,他在提示,亦在等待。 俞嫣眸色晃动,万千思绪涌上了心头。 俞嫣呆呆望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又仓皇地将目光移开。她怕,怕自己会掉进他深若浩瀚的眼底。 她望向姜峥,见他似乎在走神。 俞嫣瞬间掉进他漆亮的眸底。她微怔,心口快速地跳动了两下。两具身体早就紧密相拥,她被打湿的胸口衣衫贴着姜峥的长袍。俞嫣有一点慌乱地推开姜峥,结束这个吻。 “别、别把你衣衫弄、弄脏了……”就连她说出的话也变得有些结结巴巴。 姜峥唇畔慢慢浮现更浓的笑。他说:“在想给酿酿出了气,酿酿肯不肯给些奖赏。” 姜峥笑笑,一如往昔的温和柔情。 俞嫣却慢慢蹙起眉,琢磨着姜峥的话。本就不是蠢笨人,自然猜得到花厅里的事情不可能只是个意外。她很快就弄明白了姜峥这话的意思——河丽人在东宫出事。作为招待一方的太子,免不得被皇帝舅舅责问。郎助酒后失态,他的性命本就悬在那里。而河丽王在东宫摔死了…… 身为男子,这是成家之后对妻子的责任。 姜峥忽然睁开眼睛。 而这张狂,又因为加了个前提——“在我的酿酿面前”,让人春心乱颤。 姜峥垂眼凝望着她。她刚洗过的面颊没有胭脂水粉,娇嫩、干净、美好。 “我回屋去换……”俞嫣将手搭在衣橱里的空隔板,姜峥悄声走到她身后,一手搭在她的腰侧,一手去解她的衣带。 他要她的芳心,要她的奖赏。 俞嫣缓慢地舒了口气,软声:“回来再说,你先去见祖父吧。” “只有郎助的死,不能造成太大的影响。”姜峥言简意赅。 58(折腰) 第五十八章 俞嫣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姜峥的花言巧语哄得失了神, 才会在这狭窄的衣橱角落里,由着被他去了上衣。 窗前垂着木帘,发白的晨光从一道道木条的缝隙间穿进来, 照亮些许跳动的尘埃, 也将一道道白光洒在地面上, 将两个人的影子逶迤切割。 窗外的一声响,让俞嫣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姜峥怀里躲。深红的橱门半遮她如雪的肩背。那露出一点的雪肌又很快藏回橱门后。她在姜峥怀里回头,望向窗口的方向, 后知后觉不知是哪只麻雀踩弯了一条嫩枝而已。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回过头来,对上姜峥带笑的眼。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蠢笨,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姜峥是在偷情。 她将姜峥的手推开,声音小小:“不要这样……” “好。”姜峥很干脆地答应,任由酥山从掌中滑走。然后他俯身靠过去,吻雪。 山不就我, 折腰而赴。 俞嫣的手不小心碰到另一扇橱门,漆红的木门“吱呀”一声, 然后一阵晃动。 她将脸偏到一旁,视线跟着晃动的橱门而颤。那扇橱门终于归于平静, 不再晃动。俞嫣缓了缓, 这才伸手去推姜峥, 小声催:“祖父喊你过去呢……” 她再推一次, 才将姜峥推开。当姜峥直起身,抬眼望过来, 俞嫣已经仓皇地别开了眼,不去看他。雪颈颀长, 锁骨娇卧。 姜峥静望着,十分缓慢地舔了下牙。然后他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长袍,裹在俞嫣的身上。他的长袍裹在俞嫣身边明显不合身,反倒将她衬得更加娇小。他垂着眼,帮俞嫣拢着衣衫。所有蜜软都被他的衣袍裹藏,在她身上留下他身上淡淡的青桂味道。 · 夏浮已经从厨房回来,和窃蓝一起立在外间候着。当姜峥和俞嫣从浴室出来时,夏浮和窃蓝的脸色不由变了变。 这两个人进浴室时,姜峥长袍整洁,俞嫣穿着夜里歇着时的寝衣。而眼下他们两个从浴室出来,姜峥身上只有夕岚中衣,而他那件长袍却裹在了俞嫣身上。 这两个人在浴室里做了什么?不由让两个侍女胡思乱想…… 俞嫣多少能猜到侍女定要瞎琢磨,她垂着眼,唇也有一点嘟。她埋怨似地飞快地瞪了姜峥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夏浮很快回过神,恭敬向姜峥询问:“现在摆膳吗?还是您先去侯爷那边?” 姜峥未答,先看向俞嫣,问:“饿不饿?” 俞嫣摇头。 “好。”他说,“祖父这个时候找我,应该很快会回来。等我回来一起吃。” “谁和你一起吃,我要回去继续睡。”俞嫣哼哼唧唧,抬着小下巴往寝屋去。 姜峥唇畔带着点笑,默然跟着她进去。 俞嫣回到寝屋,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她将要走到床榻,终是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心里却乱了起来。他跟进来该不会是要…… “你怎么还不去见祖父?”俞嫣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提到祖父找姜峥的事情。 说着,她回过头,蹙眉望向姜峥。 望见姜峥身上的中衣那一刻,俞嫣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多了,他跟进寝屋并不是为了想对她做些什么,而是要去衣物室穿外衣…… 俞嫣的脸颊忽然泛了红。她咬着舌尖,将那一点尴尬咽回去,扭头上了榻。 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她的确有一点困。 姜峥瞧着她的一系列小表情,大概能猜出她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他唇角抿出笑,先去衣物室穿了外衣。从衣物室出来,也没直接走,而是走向床榻。 俞嫣已经上了榻躺下,轻轻合着眼。她听着姜峥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尚未睁开眼,姜峥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眉心。 他温声:“也不用故意等我。饿了就去用早膳,困的话就多睡一会儿。” 俞嫣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攥着被子往上拉,将自己泛红的娇靥藏进被子里。 锦被厚实。隔着锦被,姜峥的轻笑声也变得遥远缥缈许多。 她在被子里听着姜峥走出去,关了门。她慢吞吞地将被子掀推,露出一张含羞带笑的脸。 好半晌,她才十分缓慢地转了个身,面朝床榻里侧。她闭着眼睛,眼前浮现衣橱角落里的画面。她在被子里慢慢将手搭在自己的胸口,辗转轻碰,去碰他抚过吻过又咬过的地方。 昨夜先是受了惊吓,然后气恼与难过。俞嫣几乎没有睡沉,此刻她躺在暖融融的锦被里,闻着自己身上残着的那一点青桂雅香,慢慢进入了梦乡。 · 姜峥被祖父喊过去的确没花太久时间。老侯爷询问了几句昨天晚上在东宫发生的事情,姜峥言简意赅地回答。 姜浦和坐在太师椅里,手中提着一个鸟笼,正用细枝逗着笼子里的鹦鹉,漫不经心地询问:“河丽王父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姜峥道。 自打姜峥过来,姜浦和这才将目光从笼中鹦鹉挪开,瞥向嫡孙。他一双锐目深看了姜峥一眼,便移回了目光,一边继续逗弄着笼中鹦鹉,一边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去罢。” 姜峥轻颔首,又道了几句晨安请安话,转身离去。 直到他走了,江浦和这才将手中的鸟笼放下,转头望向屏风的方向,看着自己的长子姜远从屏风后走出来。 江浦和手里仍捏着那支逗鸟的细枝,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笑道:“看,为父赌赢了。” 姜远望着姜峥离去的方向,无奈摇摇头,说:“行,愿赌服输。” 一大清早,父子两这是在打赌呢。赌河丽王父子的死和姜峥有没有关系。 显然,老爷子赌赢,心情大好。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鸟笼里的鹦鹉细着嗓子叫起来。 姜远确实有些意外。父亲笃定是姜峥所为时,他根本不相信。他那个儿子是多柔和宽厚的性子?就连对下人说话也客客气气。家里的确有一支暗卫,能够动用这支暗卫的人,唯有老爷子、姜远和姜峥这传下来的掌家人身份。 而姜远也确定姜峥昨晚没有动过暗卫。 是他自己去的。 没有人比姜远这个父亲,更清楚姜峥是多厌恶杀人。 姜远忽然想到夫人对他的指责,指责他并不了解儿子。姜远以前并不信这话,如今倒是沉思起来。 · 听见母亲声音的时候,俞嫣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梦里迷迷糊糊喃声唤了声“阿娘”。 “酿酿!” 一直窒息感逼得俞嫣皱眉,她终于迷茫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连人带被子的被母亲抱在怀里。 “哦,原来不是梦哦。” 长公主在俞嫣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嗔声:“连母亲都不认识了?” 俞嫣瞬间弯着眼睛笑起来,先软软甜声一连唤了几声“阿娘”,再撒娇:“阿娘松松,我要憋死啦!” 长公主哭笑不得,这才松开。 “这暖的天气,看把自己裹的!”长公主笑着去掀俞嫣身上的被子,这一掀,便看见俞嫣身上穿着见男子的外袍。 长公主愣了一下,继而望向女儿的目光不由变得意味深长。 像是小秘密被父母撞见,俞嫣有一点尴尬和不好意思,她缩了缩鼻子,哼声:“阿娘怎么过来了?” 话一出口,俞嫣很快意识到一定是母亲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去拉长公主的手,甜声:“我没有事啦,阿娘不要担心我。” “好。是没什么值得担心的。”长公主笑着摇头。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要是真受了委屈才不会睡得像头猪。 俞嫣拉着长公主的手坐起身,语速很快地巴巴询问:“阿娘什么时候过来的?只你自己过来的?嫂嫂有没有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呀,阿娘有没有吃饱饱再过来?” 长公主听着女儿撒娇的口吻连叠词都开始往外蹦,脸上带着笑,心里亦是欣慰。母女连心,很多东西装不出来。她看得出来女儿嫁人后过得还不错。 “都来了。你哥嫂,还有你弟弟。起来。”长公主拉女儿。 姜峥从外面进来时,正好看见长公主在拍俞嫣的屁股,催她起。 俞嫣双手别在身后捂住自己的屁股,冲长公主嘟嘴撒娇,一副小女儿娇憨。 俞嫣也看见了姜峥。她微怔,立刻规矩地将手放下来,再随意整理了下衣摆。从一个向母亲撒娇的小姑娘,变成小淑女了。 她瞬间规矩起来,刺了姜峥的眼。姜峥眼中的笑在一瞬间淡了下去。 他缓步往前走,先温声向长公主问好,再道他母亲已经过来,在前厅等着长公主。 长公主虽然还想和女儿多说说话,可是礼数不能少,她理应先去和姜夫人说话。 “母亲先出去了。你啊……把自己拾弄好再出去。别这样出去给我丢人!”长公主将俞嫣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 俞嫣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发睡乱了,她随手拂了拂,轻哼了一声做回应。 姜峥亲自将长公主送到门口,他没有跟出去,而是关了房门,折回房中。 俞嫣坐在床榻上,低着头,纤细的指抵在唇前,软软地打了个哈欠。 姜峥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凝望着她的眸色微浓,噙着些不悦。 如果他不在这里,而是她母亲在这里,她是不是会毫不顾忌地打哈欠伸懒腰? 把他当外人,不是为人妇的本分。 他在床榻前立定。 俞嫣抬起眼望向姜峥,撞进他眼底,恍惚意识到他似乎不太高兴? 她眨了下眼睛,心里疑惑—— 他怎么了? 59(风筝) 第五十九章 一大清早, 赵琼脸色难看到极点。他也不知道河丽王怎么就从阁楼摔下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发了怒,手里挥着鞭子,朝昨夜在阁楼当值的侍卫甩过去。 “属下属实不知情啊!临睡前听到河丽王训斥郎助酒后失态, 手下的人将父子两个劝住。许是因为那个郎助实在醉得厉害, 河丽王也没说太多, 最后只说等他醒酒了再说。然后……然后半夜只听砰的一声响,侍卫们去查看,看见父子两个坠楼,当场毙了命……会、会不会是那个郎助半夜醒了酒, 父子俩争执起来,摔下去的?” “一群废物,连人都看不住!”赵琼扔了手里的鞭子。 跪了一地的人立刻噤声。 按规矩, 昨天晚上河丽人不该留宿东宫。鸿胪寺卿也劝阻过,是他没当回事,直接将人留在了东宫。 早知如此,他何必多此一举? 事情已经发生了, 再后悔昨夜将人留在东宫也是于事无补。当下之急,赵琼一边想着怎么应付父皇即将到来的训斥, 另一方面心中疑惑。 这父子二人摔下阁楼当真只是个意外?若不是意外,又是何人能够自由出入他的东宫, 将森然的侍卫当成了摆设?这个怀疑, 让赵琼心下不安。 小太监猫着腰快步进来禀话, 圣上身边来了口谕, 请他过去。 赵琼眼角跳了跳,已经能够猜到必然要迎来一番痛斥。可即使猜到了,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挨训。 果不其然,他刚迈进金碧辉煌的大殿, 盛着滚烫茶水的茶杯炸裂在他的脚边,湿了他长袍前摆的龙尾。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圣人勃然大怒,“迫不及待联络宁族、河丽族和温塔来使,你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联络”一词着实有些骇人,赵琼垂首:“父皇息怒!” “劝你安分一些。”圣人长吸一口气,“暂时还不是你的东西,不要太心急。” 赵琼跪地,以额触地:“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只是想尽地主之谊,显我朝风范,所以才设宴招待他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一阵长久的寂静之后,高座之上的圣人沉声:“寿宴之前,你就待在东宫好好思过!” 这是将人禁足在东宫了。赵琼心里一沉,继而一想距离太后寿宴也没多久了,这才心里好受些。不过,不管他心里想,面上却还是要毕恭毕敬地谢恩。 “去罢。”圣人摆摆手。 “父皇万安。”赵琼这才站起身,临退出去之前望了一眼父皇。确切地说,他望了一眼的是父皇坐的龙椅。 他压下眼中觊觎,转身出去,迎面遇见了皇后。 皇后已经听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皱眉叮嘱了两句。太子面上恭孝,心里却很厌烦。 皇后缓步穿过大殿,走到圣人身边,将手搭在圣人的肩上,柔声劝着:“您别太忧虑。” 圣人叹了口气,拉着皇后的手,让她直接坐在自己腿上。在外威严的帝王,此时却面显疲态,道:“这太子,也太不成器了!” 皇后请罪:“是我失职,没有将他教导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圣人皱眉。 皇后蹙眉,心下也烦。她也不知道赵琼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毕竟是记在她名下,难免自责。 圣人不再说赵琼,而是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皇后回过神,这才道:“淑嫔难产没了,小殿下没了母妃,理应由我抚养。只是太子如今时常惹您生气,我倒是有些不敢揽这个事情。要不交给敬妃?敬妃无子,我瞧着怀湘倒是被她养得很好。” 圣人摇头,道:“你是皇后,只该放在你身边。” 皇后想要起身领旨,圣人摁着她的手臂没让她起。他指了指桌上砚台,皇后便欠身去帮他研墨。 浓墨在砚台里融开,皇后静望着,不由陷入沉思,当年皇儿夭折,她心里伤痛,又因赵琼母妃仍在,她对赵琼确实不够上心。皇后在心里想着小殿下到了自己身边,应该更尽心些,也愿这孩子平安长大。 · 长公主亲自过来,俞嫣也没有隐瞒昨天在东宫的事情,甚至也直接对母亲和兄长说起对赵琼的怀疑。 可是对赵琼的怀疑并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她和姜峥两个人的怀疑。虽与母亲和兄长说了,她也不得不再三重复:“这只是我们的怀疑!” 长公主“啧”了一声,问:“一口一个‘我们’,你和谁啊?” 俞嫣轻哼,急说:“说正事呢!” “知道了知道了。”长公主口气随意,“反正也不是个好东西,就当是他干的。” 俞嫣睁大了眼睛,他们不是应该先找证据吗? 母女一场,俞嫣也对自己母亲的不讲理稍有理解。她偏过头,望向哥哥。 俞瑞皱着眉,没发现俞嫣的眼色。俞嫣不得不在桌子下轻轻踢了他一下。 俞瑞回过神来,望向俞嫣,不是站在她这一边帮忙劝长公主,而是询问:“河丽王怎么死的?” 俞嫣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可是她目光躲闪的样子落在长公主眼中,长公主直接对俞瑞说:“你去问青序。” 看着姜峥从外面进来,俞嫣垂下眼睛去拿桌上的花茶来喝。 姜峥对道俞嫣:“弟弟给你拿了风筝,问你要不要去看。” 俞珂站在姜峥身后晃着手里的风筝。 俞嫣望了俞珂一眼,见弟弟冲自己使眼色,猜着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俞嫣这才出去,和弟弟往花园去。 姐弟两个到了花园,俞珂一脸欲言又止。俞嫣抢了他手里的风筝,一边打量着,一边问:“说吧,什么事情呀?” 俞珂憋了又憋,才嗡声:“你不在家,怪不自在的……” 俞嫣诧异地看向红着脸的弟弟,琢磨了一下,忽然灿烂而笑:“臭弟弟你想我啦?” “呸,谁稀罕想你。你不在家,不知道我小日子多清净!”俞珂直翻白眼。 俞嫣轻哼,问:“我那株海棠怎么样啦?可是被你养死了?” “好着呢。比在你手里的时候更茂盛了!” 俞嫣在石凳上坐下,轻轻晃着腿,嘟囔:“你当种庄稼呢,又不是越茂盛越好。” 俞珂走过去,颇为骄傲的神情:“松儿会喊我叔叔了。” 松儿是俞瑞的儿子。 俞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急急追问:“会喊姑姑了吗?” 俞珂摇头:“只会喊叔叔哦。” “哼。”俞嫣瞪他。 一定是因为她不在家,松儿才还不会喊姑姑先会喊叔叔。俞嫣有一点不高兴,又有很多好奇,忍不住向弟弟询问松儿还学会了什么话。 说到松儿,俞珂也是说个没完。姐弟两个坐在花园里,先从松儿开始说,又说了很多旁的事情,时间过得很快,下午逐渐结束。 姜峥寻过来的时候,姐弟两个正在说着公主府后院养在的一对鸽子。 姜峥询问:“没有放风筝吗?” 姐弟两个这才发现他们只顾着说话,俞珂特意拿过来的风筝一直放在一旁。 看一眼天色,知道该回家了,今天必然不能放风筝,俞珂有一点沮丧。 “下次再玩。”俞嫣说。 姜峥看向放在石桌上的风筝,问俞珂:“挺漂亮的,自己做的?” “是表哥做的。”俞珂说,“我说想和阿姐一起放风筝,央表哥做了一个。” 俞嫣有点惊讶,问:“你什么时候找他做的呀?” “就昨天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哥做这个很快,立马就能做完。当初还教过咱们呢。” 姜峥审视着俞嫣的眉眼,温声询问:“哪个表哥?” “姑姑家的表哥呀!”俞嫣弯着眼睛望过来,“前几日咱们还去拜访过姑姑家呢。” 良久,姜峥“哦”了一声,道:“谢云骋,倒是手巧。” 俞珂在一旁接话:“姐夫猜对了。表哥是很手巧,会做很多小玩意儿,以前逢年过节亲手给我们做过不少东西。元宵的花灯,端午的小舟,还有中秋的……” 俞珂望着俞嫣努力回忆了半天,恍然:“想起来了,去年中秋的时候,表哥给我雕了个玉佩,给阿姐雕了个八宝盒!我没记错吧?” 姜峥漠然敛眉,打断了俞珂的回忆,道:“兄长喊你过去。” 俞珂有点舍不得和姐姐说话的时光,可他还是站起身:“得回家了。姐,那……那这个风筝先放你这。下次我们在一起。” “好呀。”俞嫣笑着伸手,将风筝上被风吹乱的一捧流苏拂开。 姜峥微笑着,视线跟着俞嫣的手,落在那个风筝上。 ——真是个脏东西。 俞嫣起身,吩咐身边的侍女:“把风筝拿回屋里去。” 窃蓝应下。 姜峥陪着俞嫣转身往回走,临走之前多看了一眼石桌上的风筝。红色的风筝,漂亮的大蝴蝶,坠着很多串颜色艳丽的流苏。 一看就是姑娘家会喜欢的东西。 俞嫣回去又陪着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依依不舍地送了家人离开。 回来时,俞嫣发现那个风筝坏了。 “怎么弄的?”她竖眉,很是不高兴。怎么说都是弟弟特意央了别人做好的,还没放飞过,怎么就破了一块? “抱歉。”姜峥缓步从外面进来。他声线温柔:“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壶。” 俞嫣回头望向他真诚道歉的眼睛,倒是不好意思责怪。她“哦”了一声,闷声:“也没什么……” 姜峥微笑着:“下次给你做一个更好的。” 俞嫣有一点惊讶,问:“你会做这个?” 不会,但是可以学。 60(又烧) 第六十章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手上。她坐在桌旁, 手心托腮。那只刚刚碰过风筝的手撑着如雪的面颊。 风筝是脏的,她的手碰过,又捧了脸。 ——他还如何去吻她的脸颊? “酿酿, 给我看看你手心的伤。”姜峥朝俞嫣伸出手。 俞嫣托腮的手挪开, 手心摊平。她瞧着手心的伤口, 说:“没什么事了,都快愈合了呢。” 手腕还是被姜峥握住。他牵着俞嫣往浴室去,说:“再上一遍药,好得快些, 也别影响你跳舞。” 他在铜盆里添了水,将俞嫣的手放在水中,温声询问:“水会不会凉?” 俞嫣摇头, 望着涟涟水面下两个人交叠相压的手,想起早上姜峥帮她洗脸,心里生出一些小小的不自在。她似乎还没有废物到连自己洗手都不行了吧? “我自己来就好……”她的手在姜峥的掌下轻轻挪了挪,逃开。 姜峥看她一眼, 说:“一起洗。” 俞嫣没说话,看着铜盆里挤进的两双手。 双手湿透, 姜峥拿了香膏仔细擦手,修长的手上慢慢浮出白色泡沫。 俞嫣也去拿香膏。她与姜峥一直各用各的, 用的香料不一样。他那块是淡淡的青桂味儿, 而她那块是奶香中加一点甜橘味儿。 她湿漉漉的手一个不小心, 让手中的香膏滑落, 掉到了地上。俞嫣皱眉,将视线落在架子上姜峥刚放回去的那块。 姜峥的视线也移了过去。这种贴身用的东西, 他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用。 在俞嫣伸手去拿之前,他先去拿了那块香膏, 将自己的掌中蹭得更多些,雪白的沫子裹着他的手,他将香膏放回去,捧了俞嫣的手,将自己掌中丝滑的白沫子涂遍俞嫣的手心手背。 雪白的泡沫里,两双手捧在一起。姜峥修长的指穿进俞嫣的指缝,将膏沫子也带进她指缝的每一个角落。 夏浮进来的时候,望着那两双手愣了一下,才禀话:“五郎请您过去一趟。” 姜峥轻颔首,目光却没移开,仍旧垂着眼,将他与她的手已经放回水中。 铜盆中水波晃荡,荡去了两个人手上的白沫子。 俞嫣望着姜峥,姜峥却垂着眼望着水中俞嫣的手。纤细柔软,又干干净净。不管是咬起来,还是放进他的衣服里都会很可口与舒适。 姜峥又换了两遍水,确定两个人手上的沫子除净,才用帕子仔细擦去水渍。 “药呢?”俞嫣环顾,也没在放满瓶瓶罐罐的架子上看见外伤药。 姜峥笑笑,柔声:“仔细瞧了瞧,确实不用再上药。” 他握着俞嫣皙白的手,捧到唇边,轻轻去吻她的指尖。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立在门口的夏浮,再瞪向姜峥——侍女还在呢! · 姜崎寻姜峥来,是有事相求。 他从书册堆成小山一样的书案后抬起一张脸,道:“你五嫂要过生辰了。我好早前开始给她雕小像,已经雕得差不多了,但是想在底座 他拍了拍厚厚的书卷,愁眉苦脸:“可我挑了三天也没挑出合适的诗句。青序,你学问高,帮我挑一首情诗?要应景的,要好的还不要人人都知道的,最重要的是还想要作诗的人本身就是个夫妻恩爱的!” 姜峥:…… 姜峥在短暂无语的沉默之后,才开口:“五哥五嫂感情真好。” “那是。”姜崎毫不掩饰,一张笑脸。 他又拍了拍桌上的书册,道:“帮五哥翻翻?” 姜峥站着没动,随口说了几句情诗。姜崎皆摇头,要么嫌弃很多人知晓,要么嫌弃不够动人。 “你五嫂是个才女,这诗她肯定听说过!” “这个也不行,怎么听上去虚情假意的?” “这个就更不行了啊。这人忒可恶!写着和妻子举案齐眉的情诗,得个深情的好名声,实则家里八个小妾。八个啊!” 姜峥无奈,只好坐下来,帮着他翻找。他一边翻找着,一边再一次也不知是贬还是褒地感慨:“五哥和五嫂的感情真好。” 姜崎没怎么听出姜峥略嫌弃的言下之意,他乐呵呵地说:“她对我还行,可我喜欢她喜欢得紧。嘿嘿。” 姜峥像看傻子一样瞥了他一眼,努力压下情绪,淡然温声:“琴瑟和鸣羡煞他人。嗯,好事。” “你和弟妹的感情不是也很好?”姜崎上半身前倾,隔着满桌的书册向姜峥靠近,“人本来就是你自己挑的。如今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吧?弟妹不管是论美貌还是才情……堪称世间第二女郎。青序很喜欢她吧?” 姜峥没回答,而是抬抬眼,先问:“世间第一女郎是谁?” “你五嫂啊!”姜崎脱口而出,又理直气壮地一本正经。 姜峥:…… 那个胖乎乎的,大概只知“床前明月光”的五嫂?行吧,情人眼里出西施,古人诚不欺人。姜峥与姜崎对视了一息,默默收回视线,继续帮忙翻阅着诗词卷。 至于姜崎问他的问题?男儿志在四方,儿女情长只是小事。小家安稳是为了更好地做大事。什么喜不喜欢,没有用的东西。 如果他一定要分出一丁点的儿女情长给一个女子,那只能是俞嫣,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只有他的妻子才配他拿出那一丁点的爱恋。 · 姜峥在姜崎这里帮忙翻找许久,才勉强让姜崎满意选中了情诗。姜峥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彼时俞嫣不在房中,而是去了练舞房练舞。 姜峥犹豫了一下,想起上次看见俞嫣跳舞的情景,他又去了练舞室。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俞嫣并没有在跳舞。她趴在铺地的雪白柔毯上,一手托腮,一手翻着书页。两条小腿翘起来,纱料裤腿向下滑去,堆在腿弯,露出光洁纤细的小腿。未着袜履的两只小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晃悠着,又偶尔脚踝相搭。 姜峥盯着俞嫣翘晃着的小脚,缓步朝她走过去,温声询问:“怎么在这里看书?” 他立在她身侧,离得近了,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橘子甜香。 俞嫣转过脸来望向姜峥,一张娇靥出水芙蓉般娇妍,垂落下来的青丝笼着层缥缈的雾气,明显是刚沐浴过的模样。她弯眸:“已经练完啦,看一会儿书就回去。” 姜峥的视线这才俞嫣轻晃的雪足上移开,望了一眼她摊开的书,见是跳舞的画册。摊开的书页上,站在圆鼓上旋身起舞的舞姬身姿曼妙,妩媚动人。姜峥却很快将目光移走,重新望向俞嫣。 “是吗?”他声音很轻,“看来是我回来太晚,也该去梳洗了。” 俞嫣“嗯”了一声,便收回视线,继续去翻图册。直到姜峥走远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小腿。她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坐起身,有点别捏地将滑落的裤腿拉下来,将小腿藏好。 俞嫣又恍然。这就是相处久了吗?相处久了,就会习惯了姜峥的存在。她垂着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望着自己光着的一双脚,慢慢发觉就这样在姜峥面前露出腿与脚,似乎也并不会太难为情了。 俞嫣又看了一会儿书,才回房。姜峥已经沐浴完躺下。床幔未放,俞嫣一进屋就看见他合着眼。她将脚步放得轻浅,轻手轻脚地吹熄了灯,再放下床幔。她欲上榻,一片黑暗里,想着不要碰到姜峥将他吵醒,正想着要不要从床尾爬到床榻里侧,腰身却忽然被姜峥握住。 俞嫣微怔,小声问:“你没睡着呀?” 姜峥握住她的腰,微用力往上一提,俞嫣直接撞进他怀里,撞得微微疼。 “你……”她软声嗔怪,“你把我撞疼了!” 俞嫣听见姜峥轻笑了一声。 他声线懒散,低浅的声线里噙着微沙:“撞到哪里了?” 俞嫣张了张嘴,却是没法说出口。她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你松松!” 姜峥没有松手,反而是抱着俞嫣,将她从他身上抱到床榻里侧。床榻里一片黑暗,俞嫣下意识不愿彻底压着他的身体到床里侧,她胡乱伸手去扶床榻,却不小心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 两个人的身体几乎是同时僵了一下。姜峥先反应过来,转过身将俞嫣稳妥地放在床榻里侧,再低声:“松手。” 俞嫣的手一下子弹开,直接被她藏在了身后使劲儿攥住。夜色藏住她发红的脸颊。她紧紧抿着唇,连喘气也放得很轻很轻。 一阵很长的寂静之后,姜峥问:“想今晚试一试吗?” 被俞嫣压着的心跳一下子炸开。她慌乱了一息,出于本能地拒绝:“我、我明天要早起去蔷鑫殿……” “好。”姜峥答应得也很干脆。 他扯了扯被子,仔细帮俞嫣盖好,然后起身离开寝屋。 俞嫣躺在床榻上发愣,那仍旧藏在身后的手仍旧有着细微的颤。许久之后,她掀开被子起身,出去寻姜峥。 她知道他去了浴室,也再次闻到了衣料烧焦的味道。她推门进去,立在门口,寻到姜峥的身影。 他垂着眼,凝视盆中的火光。晦暗的光将他的眼睫拉出很长的阴影照在莹白清隽的面颊。 “你、你怎么又烧我的衣裳……”俞嫣声音是小小的,也是乱的。 “又弄脏了。”姜峥如实回答。 俞嫣望着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并不明白。 “酿酿——”他拉长音缓慢地温柔唤一声,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立在门口的俞嫣,火光照亮他漆曜的眸子。他问:“你真的不知道我拿你的心衣做了什么吗?” 61(喜欢) 第六十一章 “我、我……”俞嫣向后小小地退了半步, “我应该知道吗……” 姜峥忽然轻笑了一声。他从阴影里站起身,缓步朝一侧的洗手架走去,提壶添水, 然后洗手。 架子上并排放着两个小瓷盒, 里面是两块香膏。一块是他的青桂味道, 另一块俞嫣的却是新拿来的。橘色的香膏尚未用过,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姜峥一边用水湿润了双手,一边望着那块香膏。 最后,他用了俞嫣的那块。 崭新的香膏上奶香味还和之前那半块一样淡淡, 甜橘的清香味道倒是更浓些。 俞嫣默默立在门口看着他仔细地洗手。 姜峥拿了丝帕子擦干水痕,抬眼望向门口,见俞嫣样子呆呆的。 他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意扔进一旁空的杂物桶, 往外走。走到俞嫣面前时,动作自然地去握她的手,且温声:“不知道就不知道,也没什么。回去睡了。” 他拉着俞嫣往寝屋回, 俞嫣立在原地,没有动。 姜峥已经迈出了浴室, 他不由回头,带着询问地望向她:“酿酿?” 俞嫣这才回过神, 她微张了小口刚要说什么, 瞧见侍女往这边来, 想来是听见了响动, 过来瞧瞧有没有要吩咐的事儿。 她便抿着唇不吭声,回头望了一眼浴室里的铜盆, 确定赃物已烧净,这才默默抬步回寝屋。 寝屋里没掌灯, 黑漆漆。 俞嫣望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又慢慢抬起眼,在黑暗里望向姜峥的轮廓。黑暗莫名给了俞嫣一点勇气,她忽然说:“那我们试试吧?” 姜峥的脚步停下来。 俞嫣蹙着眉,轻轻咬一下舌尖。她隐约看见姜峥转头望过来,即使屋内黑暗,她还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姜峥松开了俞嫣的手。俞嫣被松开的手悬在那儿,她有一点茫然。好在姜峥很快给她解了惑——他温声:“我去点灯。” 俞嫣微悬的手这才慢吞吞地放下来,乖乖垂在身侧。 灯架就在一旁,姜峥走过去点灯,背对着俞嫣。俞嫣望着他的背影,也看着光影自他身边逐渐亮开。 忽然的明亮让俞嫣又有一点胆怯,她笨拙地问:“或、或者你今天已经不需要了?” 姜峥听着她这好笑的说法,转过身来,眉眼带笑地望着她。 俞嫣又向后小退了半步,嗡声:“如……如果试不成功可以半途喊停吗?” 姜峥颔首:“可以……吧。” 俞嫣显然对他这犹疑的回答不满意,她拧眉,闷声:“到底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我不知道。”姜峥如实说,“酿酿,我也没试过。” 他这话听着诚恳,可俞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隐约听出了一点戏谑的意思。她轻哼了一声,不理姜峥,自己闷头往床榻去,步子走得太急,将要上榻时还被踩凳绊了个趔趄。 她一股脑爬上床钻进锦被里,又背转过身,缩到床榻里侧,整个身子都藏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姜峥立在坐地灯架旁,遥望着俞嫣蕴着女儿家慌乱又害羞的娇憨模样。 上次他对俞嫣说想和她一起去体会夫妻之欢,是真话。可他也确实对这事没太大兴趣。 他心里到底是觉得脏的。 不过是觉得没有体会过而想体会,不能让自己的人生缺了这至欢一味。更何况这也是夫妻之间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然了,他向来擅长伪装。就像俞嫣吐在他身上他也可以顾虑她的感受先微笑着照顾好她,就像军中炼狱一样的三年也能忍耐下来。 纵使心里有着不自在,他也可以很好地完成这件事,不让俞嫣觉察到一丝一毫他的不适,甚至演出深情,演出意乱情迷。 姜峥将悬挂的一扇床幔放下。落地灯座上的烛光微弱,隔着床幔,只渗进床榻内微弱的暖光。他上了榻,进到锦被中,在俞嫣身后抱住她,然后开始解她的衣服。一件又一件。 俞嫣一动不动,身子有一点僵,由着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减少,她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僵。当她被剥个干净落在姜峥怀里,她的身子不再僵了,反倒是开始微微发抖。 姜峥靠过去,轻吻了一下她耸着的雪肩,低声哄着:“酿酿别怕。” “我、我没怕!”俞嫣嘴硬。 姜峥也不急,带着甜橘清香的掌心缓缓经过俞嫣微微发抖的脊背,动作缓慢又温柔,以期让她不这样紧张。可是许久过去,他掌下的人依旧不见放松。 姜峥有一些不高兴。 难道这么久了,她还是不能接受他?还是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上他?这个念头一生,姜峥心里的那点本就不重的旎旖心思又淡去了几分。 怀中人很乖。姜峥猜得到若继续下去,她应该也会一直乖乖地配合。 也许这世间夫妻的初次都是这般半推半就的成事。可姜峥显然不满意,苛求完美几乎刻在他的骨子里,这样的情景明显与他设想的相携体会不大一样。 他在俞嫣身后拥着她,因她看不见,而眸色冷淡下去,将眼里的不高兴显露出来。可他却仍旧温柔地靠过去细细轻吻俞嫣的后颈,再用极其柔情蜜意的声音哄着怀中妻:“酿酿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俞嫣被姜峥抱在怀里紧紧拥着,他又轻吻着她的后颈说着这样微甜的话,气息拂过俞嫣的耳畔,带来一阵阵颤酥。 俞嫣是上了战场却没甲胄,上了小舟没有桨。她心肝乱成一团。她应该怎么回答? 回话像是没过脑子,俞嫣结结巴巴:“是、是的吧……?” 妻子就是应该喜欢夫君的吧……? 她应该这样回答。 可是喜欢是什么啊?怎样才算喜欢他?俞嫣忽然发现自己以前好似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她不是想糊弄回答,可是她也不懂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姜峥忽然握住俞嫣的肩,将她背对着他的身子扳过来。后背猛地撞在床榻上,俞嫣的眼中浮现几许错愕和茫然。她还来不及看清姜峥的表情,他已经吻了下来。 俞嫣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去承他这个有些不同寻常的吻。 姜峥以前吻她时总是很温柔,会捕捉到她任何一个细小的情绪,以她的感受为重。而此刻,他落下来的吻不是曾经那样温柔,而是用力、生硬,带着蛮横的索取。 就连姜峥握着她肩膀的力道也让俞嫣觉得疼。 俞嫣勉强配合了一会儿,终究是皱了眉。被禁锢的不自由,以及唇舌和肩臂上的微疼,让她不愿意再这样下去。她终是伸手去推姜峥,用力地拒绝。 她将姜峥推开,有一点生气地瞪着他。床榻内光线不明,她也看不太清姜峥的表情。俞嫣忍着唇上带着腥味儿的疼,哼声:“我不要继续了!我也不要理你了!”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生气地从姜峥怀里逃开,背转过身去,面朝着床榻里侧,她往里挪了又挪,一挪再挪,继续挪,几乎贴着墙壁,只为离他远些,再远些。 姜峥抬手,用手背蹭去唇上的血丝和湿意,然后帮俞嫣拢提了一下被子。 俞嫣正生气,才不要他帮她盖被子,气恼地直接将姜峥盖过来的被子掀开。掀开还不解气,又踹了踹被子。 发泄完了,俞嫣后知后觉自己身上没有衣衫。理智回来,她顿时有一点尴尬,想要伸手去拉被子,偏又拧巴着眉抹不开脸。 她正在心里跟自己僵持着,姜峥已经重新拉过被子,帮她盖好。俞嫣抿着唇,这次没再掀被子。 俞嫣这才开始思量姜峥刚刚是怎么了?他似乎有一点生气才那样?可是他为什么生气? 俞嫣皱眉,有点想不明白。 她同意把自己如鱼肉羔羊般献出去给他,努力配合他。他拉着她说肉麻话,她也配合他说喜欢他了。他还生什么气? 莫名其妙。 “哼!”俞嫣又重重哼了一声,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他爱咋咋地。睡觉! 一片宁静的暗夜里,姜峥听着俞嫣生气的哼声,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平躺在床榻上,睁着眼凝视着黑暗处。 他有些后悔刚刚所作所为。他不该将俞嫣弄疼,他更不应该和她生气。一个合格的夫君,应该对自己的妻子永远温柔与包容。 姜峥也不大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那样生气。生气不要紧,还显露出来。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掩饰想法与情绪。情绪外露这件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 良久,他侧过脸,在一片黑暗里凝视着身侧的俞嫣,慢慢皱了眉。 女人能乱人心,原来是真的。 · 俞嫣第二天清晨醒来,一睁开眼就看见姜峥。 她记得自己昨天晚上睡着前离他很远,现在怎么在他怀里?昨天被咬疼、握疼的经历让她立刻皱了眉。 “别生气,是我错了。”姜峥先道歉。 俞嫣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还没说出口,姜峥又抢先道:“是我没掌握好力度,下次不会那么没分寸。” 他抬手,指端轻轻抚过俞嫣的唇,认真道:“下次绝对不会再这样。” 俞嫣张嘴再欲说话,姜峥又抢先靠过去,两个人的唇相贴,他动作极其温柔地轻磨,再贴着她低语:“亲一亲就不疼了。” 俞嫣脑袋向后缩,双手抵在姜峥的胸前,将他往外推。 “哼!”她坐起身,用被子围住自己,然后瞪着姜峥,闷声:“不许早上不净口就来亲我,你这个不讲究的埋汰人!脏鬼!” 姜峥微怔,继而望着俞嫣失笑点头,又慢悠悠地舔了舔唇。 62(好吃) 第六十二章 俞嫣一大清早出发, 去了蔷鑫殿。未走之前,一直对姜峥爱答不理,几个侍女都瞧出了不对劲。 待她出府了, 春绒拉着夏浮到角落说话。她压低声音:“这两个又闹别扭了?这两人怎么一会儿好得不行, 一会儿别别扭扭。赶上梅雨季了……” 夏浮没接话, 她伸长了脖子,从小窗往外望。姜峥刚好从窗外经过,往书房去。 姜峥去书房,也不坐下, 笔直立于窗下的另一张高桌前,执笔写字。他视线落在白纸上誊写的文字,神情专注。暖阳从窗外照进来, 洒满桌案,让白纸上的文字墨迹很快干去。 若是这个时候别人过来,定要惊讶姜峥此刻专注抄录的内容居然是心经。 姜峥是个对自己很严苛的人。 已经过去了一晚上,他还是在反思昨天晚上的失控。他很清楚自己在努力克制的情况下, 仍旧对俞嫣使了力。没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让他自责, 更让他费解。 今晨面对俞嫣时,他可以微笑着哄她, 当做昨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直到送走了俞嫣, 一个人静下来, 他开始反思。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抄写过心经。 确切地说, 这是他头一回用抄写心经的方式来让自己心绪平和地进行反思。 心经写完,姜峥将手中笔放于笔架。抬眼从开着的窗户望出去。嫩绿的颜色加重, 春季过去,夏天彻底到来, 逐渐葱郁。 他忽然皱了眉,抬起手臂轻嗅袖口。袖口上有一点奶香混着甜橙的味道。他再细闻,却又只闻到他常用的青桂香。 不过才半个多月,俞嫣似乎已经和他的生活密不可分。他的习惯,他的生活,都被她侵入。 夏浮端着茶水进来,瞧一眼立在窗前的姜峥,悄声快步走过去送茶。她将茶水放在桌案上,瞥一眼姜峥刚写完的心经,压下惊讶。她再望姜峥一眼,见他如松似玉身姿挺拔瞭望远方,轩然霞举俊隽出尘,简直风度无边。她收回视线,规矩地退下去。 直到退出去,夏浮才皱了眉。 她在姜峥身边做事已经很多年,自认对六郎有些了解。 春绒笑着对她说:“新婚小夫妻都是这样喜怒无常,都是要经历这么个阶段才能感情越来越深。” 书房里的声响让夏浮忍不住好奇,偷偷望去。 ——那篇心经被姜峥揉成团掷在地上。 夏浮的视线凝在那个纸团上。 以前,即使是写坏的文章,六郎也会对齐折好,工整放在一旁等侍女去收拾。 夏浮望着地面上那个纸团,眉头越皱越紧。良久,她慢慢抬眼,将思索的目光落在姜峥挺拔的后身。 谪仙一样的姜六郎不应该这样。他就应该永远高高在上如九霄云银河月,高不可攀。他不该掉进红尘,染一身俗气的烟火气。 · 蔷鑫殿是先帝为最疼爱的大公主所修。因她喜欢蔷薇,整个宫殿蔷薇随处可见,不管是遍地栽种的蔷薇花,还是各种物件上或雕或绣的纹路亦常见蔷薇。 殿宇不大,像是坐落在一片花海里。又有九曲回折的鲤鱼池蜿蜒穿过整个花海中。肥硕艳浓的鲤鱼在池水中悠闲在在。正是莲荷盛开时,更为连绵不绝的鲤鱼池添了丽色。 怀珍公主在蔷鑫殿宴请了温塔公主萨图雅和宁族公主敏尔。不过两位公主身份完全不同。前者是实实在在的公主,后者却是来京前临时封的公主。不同于萨图雅近日总是跟着她哥哥在洛阳乱逛,敏尔却一直很安分。 萨图雅虽说也有挑男人的想法,但她可以自己挑选,挑不中就潇潇洒洒地回家。敏尔却是注定要献进宫中。 午后,萨图雅仍旧精力充沛,欣赏着花园里名贵花卉。这些花儿在她的家乡并没有,她瞧着新奇。 俞嫣一个人坐在鲤鱼池边,望向水中游来游去的红鲤鱼。 怀荔寻来,瞧着俞嫣一个人在发呆。她提裙而奔,喊着酿酿跑到她身边。 俞嫣回头,在烂漫的花海里对她笑。夏日耀眼的光落在她的面颊,好似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穿着红绿相撞的襦裙,藏身在花海里,比满园的鲜花还要娇艳夺目。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怀荔也坐在鲤鱼池边砌的白砖上,和俞嫣一起瞧水里的鲤鱼。 “没什么。躲躲清净。”俞嫣挽袖,将手伸进水池里,逗弄着水中懒洋洋的鲤鱼。温吞摆动鱼尾的肥鲤鱼快速游开一段,又变得懒洋洋。夏日午后偏热,被葳蕤草木遮着的池水给手上带来一捧清凉。 怀荔也不多问,跟着挽袖欠身去玩水。她泼了一点水到俞嫣的手上,俞嫣也泼回去。扬起的水花沾着暖灿的阳光。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的郁闷皆散去不少。 俞嫣这才叹了口气,闷声:“我好像把他弄生气了。” 虽俞嫣没说是谁,怀荔却能瞬间猜到。她好奇追问:“你做什么啦?” 俞嫣摇头。问题就是,她也不知道姜峥在气什么。思来想去,她只能猜是他问她喜不喜欢他的时候,她的回答让他不满意?又或者昨天晚上他不喜欢她的反应? 俞嫣拧巴着眉头,嘟囔:“好烦。” 怀荔垂下眼睛,暖阳照亮她几许没有言说的愁绪。她用沾满池水的手指头在白砖上慢吞吞地画鲤鱼。她声音亦低落:“我也把他弄生气了。” 这回轮到俞嫣问:“你做什么啦?” 不同于俞嫣的茫然,怀荔却是很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低声:“我知道他刚考中状元是很忙的时候。还是想约他见面,他明明解释了走不开,我还是生气骂了他……” 至于为什么特别想在他高中之后见他?怀荔心里藏着难以启齿的担忧。 怀荔抬起眼睛的时候,眼眶里便有一点湿。 金贵的公主,极少在外人面前展现软弱。可是她心里难受得很。父皇日理万机,对几个公主的事情向来很少过问。她很小的时候失了母妃,虽养在太后身边,可在这深宫到底是个没有母族庇护的公主。 俞嫣瞬息间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她劝慰:“别担心。你们是有婚约的!状元又算什么?娶你仍是他高攀!” 怀荔也觉得自己许是庸人自扰。她收了情绪,指向俞嫣的唇,问:“怎么把自己的唇咬破了?” 俞嫣抿了下唇,嗡声:“啃果子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她纤指一弹,将手上的水珠朝怀荔身上甩去几滴。怀荔微怔,立刻也将手上的水珠甩到俞嫣身上。两个人很快忘记不开心,欢快地在蔷薇间追逐嬉闹。 直到宫女过来禀告酥山拿来了,她们两个才停了打闹,手牵手往凉亭去。 酥山可是个避暑的好东西,且味道甜,俞嫣一直很喜欢。 怀珍公主和敏尔公主坐在凉亭里说话,怀湘和萨图雅却是去了花园深处还未回来。 桌子上摆着几碟宫婢刚捧来的酥山,的白雾。 “她们还没回来吗?”怀荔说着坐下,接过宫婢捧来的一小碗酥山。雪酥上放着红红的樱桃。她看了一眼,将这份樱桃多的先递给了俞嫣。 “还没。也快了。”怀珍公主的视线不由落在俞嫣身上。 她一手捧着一小碗酥山,一手捏着个小白勺小口小口地吃着。她眉眼弯弯,对怀荔夸着好吃。怀珍公主瞥着俞嫣的唇,吃过凉凉的酥山,她唇上破的那一块变得更加明显。 怀珍收回目光,捏了一粒樱桃,慢悠悠地吃了。 今天格外热,刚刚和怀荔闹了好一会儿,俞嫣正觉得闷热,幸好有酥山解暑,吃完一小碗,又接过一小碗。 她还开始吃呢,远远看见了姜峥。 俞嫣不由有点意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再一眼,看见了姜峥身边的四殿下赵琉。再思及四殿下的母妃是温塔人,俞嫣猜着姜峥大概是陪赵琉过来寻温塔公主。 怀荔轻笑了一声,戏谑:“干嘛呀,看自己夫君看得入了迷。” “我才没有。”俞嫣瞪她反驳。 怀珍公主吐出口中的樱桃籽儿,回头望去。 俞嫣猜得不错,姜峥的确是陪赵琉过来。赵琉与萨图雅有些亲戚关系。得知萨图雅去了花园深处还没回来,赵琉与姜峥倒也没入凉亭,而是在不远处的游廊里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赵琉往花园里去了,只姜峥仍在游廊。 怀荔用胳膊肘轻捅俞嫣,笑着说:“你怎么就自己吃呀。天热,不给他送一碗?” “也没那么热。我才不送。” 怀荔可太清楚俞嫣那口是心非的性子了,她亲自将一碗酥山塞进俞嫣手里,催:“去去去!” 俞嫣这才不情不愿地捧着一碗酥山往游廊去。她刚走了不远,才想起姜峥不喜外面的食物。可她已经走到这儿了,那么多眼睛看着,倒是有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偏这个时候姜峥也望过来。 俞嫣只好继续往前走。她迈进游廊到姜峥面前,先对他轻哼一声,然后也不与他说话,走到一边去,懒散靠着廊住,自己吃起来。 姜峥笑笑,看着她吃了一会儿,才问:“好吃吗?” “好吃呀。”俞嫣又吃了大大一口,“可惜有的人不能吃哦。” 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笨拙地解释自己吃的原因。 她捏着小勺又舀了大大一口,还未吃,姜峥靠过来:“给我尝尝?” 俞嫣惊讶抬起眼睛,姜峥已经俯身,去吃那勺酥山。 63(凉亭) 第六十三章 俞嫣皱眉看他将那勺酥山吃了, 闷声:“你不嫌外面的东西脏啦?这勺子说不定很多人用过哦!” 姜峥让凉凉的软酥在唇齿间化开,带来夏日惬意的凉气,也弥漫着淡淡的甜味儿。他说:“没事, 已经被酿酿先舔干净了。” “你……”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宫人, 而后皱眉瞪他一眼, 再低头继续吃着。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上。她的唇被奶酥打湿,盈盈湿润让唇上的一点伤口变得很刺眼。 “还疼吗?”他问。 “什么?”俞嫣疑惑抬起眼睛,对上姜峥的目光,立刻明白过来了。她捏着小勺子在碗里扒拉着, 取了一块最 /> “酿酿——”姜峥缓长地念她的小名,低柔的声线仿佛呢喃。 他主动提到昨天晚上的事情:“昨天晚上我没分寸是因为……” 俞嫣垂着眼睛小口吃着凉酥, 悄悄竖起耳朵。 可他偏偏将话说到一半不说了,俞嫣抬起眼睛瞪向他。四目相对以后,姜峥才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我确实有些不高兴。因为感受不到酿酿对我的喜欢。你的乖顺与配合只是因为妻子的身份,而不是喜欢我。” 明明知道宫人离得远听不见, 俞嫣还是有一点慌张地去瞧立在游廊外的宫人。她收回目光看向姜峥时,眸色里便多了点嗔意。 ——他怎么能在外面说这些话?! 姜峥显然更加自若, 他继续说:“我仔细想过,这只能是我的错。是我对酿酿还不够好。” 俞嫣蹙着眉喃声:“不是……” 姜峥唇畔漾出一抹笑, 他瞧着俞嫣不自在的表情, 温声再问:“或者是我会错了意, 看浅了酿酿的那份喜欢?” 俞嫣急得简直想跺脚, 她压低声音,语速又急又快:“你能不能不要在外面胡说了呀?一口一个喜欢, 什么词儿都挂在嘴边,你不嫌害臊的吗!” 姜峥但笑不语, 只用带笑的温柔眸望着俞嫣微微翘起的唇角。对于哄俞嫣这件事,他向来很有一套,也很信心十足。 《夫妻之道》言,哄女人这件事的第一步就是不要脸。 这一点也不难。 俞嫣垂眼望着手里捧着的酥山。天热,酥山又融化了些。她闷声问:“你还要不要吃酥山?” 姜峥下意识将目光落在俞嫣的胸口。 他确实有些想尝酥山,不过却不是俞嫣手里捧着的那一碗。她今日穿着的齐胸裙裹在胸口,锁骨下露出一大片雪白。裹在胸口的裙料上有轻柔的流苏,被清风温柔吹拂。 “不吃我自己吃。” “吃。”姜峥的视线放在俞嫣胸口随风轻晃的流苏上。 俞嫣将手里捧着的那半碗酥山递向姜峥,姜峥却并没有伸手接。 他说:“勺子不干净,不想用手碰。” 俞嫣愣了一下:“可是你刚刚不是吃过一……” 俞嫣抿了唇,知道他的意思了。姜峥在她瞪过来的目光下俯身靠近,俞嫣声音小小地轻哼了一声,才捏着小勺子舀一勺丝滑冰凉的酥山喂给他吃。 萨图雅从花园深处出来时,远远看见了游廊里的姜峥和俞嫣。两个人坐在游廊里,紧挨着,俞嫣正在一勺一勺地喂姜峥吃解暑的酥山。 萨图雅皱眉。她晃头,带动头上的几串绿珠子一阵晃动。她不太高兴地说:“不是说中原女子都温婉端庄守规矩?怎么在外面就这样和男人拉拉扯扯卿卿我我?” 怀湘公主望了一眼,解释:“哦,那个人是酿酿的夫君。” 她又笑着补充:“他们两个成婚还不到一个月,正是腻歪的时候呢。不过也真是没瞧出来,能腻歪成这样。” 其实,萨图雅知道姜峥和俞嫣成亲了。在她第一次见到姜峥时,便向兄长打听了这个人,知道他是大将军姜远的儿子、皇后的亲外甥,自然也知道他已经娶妻,娶的还不是平民百姓,而是个身份挺高的郡主。 赵琉过来寻萨图雅是为了帮他母妃带几句话。如今话带到了,他也要走了。按照亲戚关系,他该称呼萨图雅一声“表妹”。 “表妹,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姑娘家们说话。”赵琉道。 “急什么呀?”萨图雅努努嘴,“天热,进凉亭歇歇再走。” 她顿了顿,又指向远处游廊的方向,说:“叫上小郡主的夫君一起,至少喝杯茶水再走嘛。” 说完,她转身就朝凉亭去。头上绑着的一串串绿珠子跟着乱晃。 赵琉迟疑了一下。他倒是没什么,凉亭里的公主郡主们,除了宁族那位不算公主的公主,其他人不是他亲姐妹就是表姐妹,可姜峥倒是个外男。他有事要出宫与姜峥一起去鸿胪寺,姜峥不过是顺路陪他过来一趟。 怀湘却是不怎么在意,更是有点好奇俞嫣和姜峥的相处,她开口吩咐:“去请人。” 那边姜峥在游廊里看见赵琉往凉亭去了,正想着先去前殿候着,宫人已经过来请人了。 俞嫣并没有注意到姜峥眼底一闪而过的厌烦。 俞嫣将手里的空碗交给宫女,和姜峥一起往凉亭去。他们两个到凉亭时,怀珍公主正柔声询问萨图雅这蔷鑫殿印象怎么样。 “很多花我家都没有,很好看。咦?这是什么,怎么在冒烟?”萨图雅好奇地瞧着宫女端上来的酥山。 还不等怀珍公主对她解释,她已经小心翼翼地尝了起来。她眼睛一亮,夸赞:“好吃!” 俞嫣已经坐下来。她还想吃凉凉的酥山,指了一下。宫婢立刻给她端来一小碗。 怀荔在一旁笑:“刚刚的那碗被别人吃光了是不是?” 俞嫣才不理她,捏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吃。 萨图雅忽然想到刚刚在游廊里,俞嫣就是喂姜峥吃这个东西?她突然觉得这东西不好吃了,神情怏怏地放下勺子。她瞥了一眼坐在远处的姜峥。 他侧身而坐,正和赵琉说着寿宴的事情。凉风徐徐,时不时吹起他宝蓝的长衫前摆。 姜峥是萨图雅第一眼见到就想抢回草原的男人,他和她以前遇到的莽夫不一样。他模样好看得要命,多看几眼都能增寿。他待人温和彬彬有礼,就像是她小时候从书册中了解到的中原人模样。 可是她怎么就晚来洛阳半个月,让他和别人成亲了呢? 萨图雅望着姜峥,可是俞嫣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俞嫣走到姜峥面前,跟他要手链。 ——刚刚在游廊里时,她的手链不小心掉落。因为正在吃东西,手链被姜峥捡起来后,倒也没立刻给她戴上。 姜峥听完赵琉的话,转过脸来,亲自将那条手链给俞嫣戴上。 萨图雅瞧着姜峥垂眼给俞嫣戴手链的模样,心里很不舒坦。偏偏这两个人是夫妻,她心知肚明没法子将人抢回草原了。这种心知肚明让她心里更不舒坦。 她身子向后仰,靠着椅背,懒声说:“这里的花虽然好看,但是看多了也腻歪。来洛阳这段日子吃吃喝喝是玩了不少,就是好久没活动了。你们洛阳应该有马场吧?我们跑一跑活动活动怎么样?” 萨图雅稍微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凉亭里这群娇滴滴的中原公主,问:“你们会骑马的吧?” 怀珍公主迟疑了。 萨图雅陪着俞嫣身上层层叠叠的裙子,再瞥一眼她细的一把能折断的纤腰,说:“不过,我早就听说了中原女儿娇弱,不会骑马也正常。” 怀荔奇怪地看了萨图雅一眼,默默收回视线。拦下招待萨图雅和敏耳这事的人是怀珍,她断然没有多言的道理,默默吃着樱桃。 俞嫣则是没怎么听萨图雅说的话,她蹙着眉跟姜峥说他给她戴的手链没有戴好,细链子中间有几道折痕,正让姜峥重新给她戴。 俞嫣对姜峥说话的声音落入萨图雅耳中,就莫名变了味儿,成了腻腻歪歪的打情骂俏。连带着两个人靠得那么近的身影,在萨图雅眼中也成了眉来眼去。 最先开口的是怀湘。她不喜欢萨图雅这看低人的语气,说:“去呗。去南启山的狩猎场。那地方大。最近也闲置着。” 怀珍公主瞧着俞嫣和姜峥靠得极近的身影,有一点走神。她还来不及开口拒绝,萨图雅抢先说:“好啊。我带着我们的勇士,你们也带着侍卫。咱们比一比!” 怀珍公主觉得有点不稳妥,望向赵琉。赵琉倒是笑呵呵地答应下来:“行啊,我这就去安排。” 怀湘看了怀荔一眼,借机说:“皇兄,把今科的几位学子也一块叫来吧?” 怀荔立刻皱了下眉,在心里责怪怀湘多事。她能看不出吗?怀湘这是知道了她和燕嘉泽闹别扭,怀湘这是想看她的笑话呢。 怀荔与怀湘,若说生死大矛盾倒也没有。不过两个人从小到大一直不对付,各种小计较。 俞嫣这才回过头来,笑着说:“好呀。我正好也有事找表哥呢。” 姜峥捏着俞嫣腕上系好的手链,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无声在舌尖将“谢云骋”这个名字念了一遍。他垂下眼,长长的眼睫藏起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厌烦。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里的宁族公主敏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蹙眉地犯了难。 她不知道这些中原公主会不会骑马,她只知道自己是不会的。 凉亭里的众人,一时间个个心肠百转千回起来。 只赵琉傻乐呵站起身,道:“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安排,咱们现在就去。走啊。” 64(红色) 第六十四章 俞嫣看见探花郎陈鸣衣的时候, 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目光移开之后,忍不住再次望过来,远远打量着他。 状元郎燕嘉泽锦绣华服, 举手投足间是世家郎君的矜贵不凡。榜眼谢云骋一身红衣,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惹人眼。 探花郎陈鸣衣书生打扮,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虽未有补丁,可隔得远远亦能看出微微磨损的痕迹。 就算如此,他站在燕嘉泽和谢云骋中间竟是毫不逊色,反倒是另一种挺拔出尘的气度。 俞嫣惊讶呢喃:“探花郎总是容貌最出众的那个, 竟是真的!” 姜峥不咸不淡地开口:“是吗?” 俞嫣微怔,弯眸望向他,道:“是呀。我的青序就是最好的例子呀。” 姜峥拿帕子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抬眼瞥她。 俞嫣却已经笑着拍马去找怀荔。姜峥的视线仍在俞嫣身上,缓缓下移。她换了骑装,窄袖束腰,没有裙子遮挡, 跨坐在马背上的腿越发显得笔直纤长。一双黑色的小皮靴裹着小腿,靴上坠着一捧流苏, 随着她的动作晃颤着。 姜峥收回视线,远远瞥向站在一起的燕嘉泽、谢云骋和陈鸣衣, 陷入沉思。 虽然他也不过是刚入仕, 却已经在用审视的目光看待这三人, 思量着他们是否可用。 那边姑娘家的欢呼声惹得姜峥收起思绪, 寻声望去。 萨图雅要赛马,怀珍公主答应几位公主一起跑一跑, 怕她嫌弃人少,还吩咐了一些女侍卫一起。可萨图雅不乐意。她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差, 要和男子一起赛马。 因是临时起意,赵琉让侍卫先检查一遍狩猎场,暂时还不能开始。 萨图雅坐在马背上,有点嫌弃中原人事儿多。有什么可检查的?就算有野兽,射杀了便是! 萨其拉骑着马,大摇大摆地赶来。 他一眼看见灿笑着的俞嫣。有些逆光,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去瞧。他又急急问手下:“那是哪位公主?” “那位不是中原公主,而是一位郡主,也是鸿胪寺少卿的妻子。” 萨其拉皱眉,眼中浮现失望。 手下立刻指着说:“那两位才是公主,怀湘公主和怀荔公主。” 至于怀珍,因为嫁过,连提也不用提。 萨其拉望过去,怀湘与怀荔都貌美,他心里的失望这才淡去。他像买东西一样的目光在怀湘和怀荔身上打量着,挑选带哪个回草原。 萨其拉骑马赶到妹妹萨图雅身边的时候,明显看出来妹妹心情不好。倒也不是他心细,实在是萨图雅将不开心写在了脸上。 “怎么了?谁惹我妹妹不高兴了?” 萨图雅咬着嘴唇,回头望了一眼。 萨其拉顺着妹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正在与陈鸣衣说话的姜峥。 妹妹的那点心思,萨其拉知道。虽然他一直不理解姑娘家的这种一见钟情,尤其姜峥在他眼中就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小白脸弱鸡。 他敷衍似地地劝了劝:“那三个都是今年科举中挑出来的好苗子,哪个都不错嘛。你挑挑?红衣那个看起来最健硕,长衫那个和姜弱鸡有点像,你凑合挑一个?” “你说话真难听!” 萨其拉哈哈大笑,刚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骑马经过的俞嫣。 他目光顿了顿,看了一眼俞嫣,又看了一眼人群里的姜峥。他改了口:“你要是想抢那只弱鸡回去也不是不行。” 萨图雅惊了:“可是他都已经成亲了!我才不给别人当小!” “哈哈。”萨其拉抚须而笑,“成亲了也可以分开。” 萨图雅愣了一下。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她又不介意姜峥有没有过别人,最后归她才重要啊! 这般想着,萨图雅骑马朝姜峥那群人过去。萨图雅热情开朗,倒也没特意只和姜峥说话。姜峥几乎没怎么开口,最后倒是燕嘉泽和萨图雅攀谈起来。 这一幕落在远处怀荔的眼中,近日来的忧思又浓了几分。 俞嫣瞧着怀荔的脸色,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怀荔抬眼望过来,眸中郁郁。她说:“温塔公主这次来京是会结亲的。” 结亲,和谁结亲? 虽然怀荔不是个操心政务的,也知道如今温塔兵力强大,要不然这次来京,父皇也不会让宫中几位公主招待着。 那些不安又在她心里冒出来。 俞嫣回头望向大笑的萨图雅公主,慢慢皱起眉,说:“你们都定亲了。” 怀荔忐忑垂眸,没有接话。 俞嫣也抿了唇。 于是,在第一轮只有女郎的赛马中,俞嫣和怀荔都有点争强的置气。萨图雅跑在第一,紧接着便是俞嫣和怀荔。怀湘和敏尔落在最后,慢悠悠地散步似的。 赵琉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指着落在最后的怀湘和敏尔笑话:“这俩鱼目混珠呢!” 姜峥含笑颔首,又与赵琉寒暄几句,便重新将目光落在了俞嫣的身上。 一旁的谢云骋却是直接问了退红:“是谁惹酿酿不高兴了?” 退红茫然摇头,甚至不明白谢云骋为什么这么问。 谢云骋随口的一问,仍旧落进了姜峥的耳中。他皱了下眉,垂眼望着杯中飘晃的两片茶叶。 忽然一阵惊呼,宫人高呼有人坠马。 姜峥一怔,立刻站起身望过去。见那道红色的身影仍旧在奔驰,微紧的手才松开。 赵琉在一旁打趣:“不是小郡主。” 姜峥重新坐下来。不过他刚坐下,又起身,在赵琉疑惑的目光中离开坐席,朝草场走去。 坠马的是怀荔。 燕嘉泽今日本没想骑马,穿的也不是骑装。他顺势牵了身边谢云骋的马,翻身而上,立刻追过去。 俞嫣在飞驰的骏马上回头,望向坠落的怀荔。她知道怀荔是因为分神才会坠马,她见怀荔皱着眉站起身,知道她没大碍,稍作犹豫,她咬了咬牙驾马往前冲,替怀荔挣回这个第一。 萨图雅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赛马这件事情上,输给一个中原女子。一路上,俞嫣红色的身影就在她身后一点点,从未落远。 她想着要将俞嫣甩得远一些,却始终没能做到。后来姜峥的身影出现在终点,萨图雅更想抢下这个第一,做最先出现在姜峥面前的那个人。 可最后跑到终点时,萨图雅眼睁睁看着俞嫣的身影在她身边冲出去,抢走了她的第一。 跋扈惯了的她,握紧了马缰,头一次体会到了委屈的滋味。 赛跑的马速度很快,沙尘高扬。姜峥侧过脸去,仍旧有尘土弄了他满脸。 他无声轻叹了一声,再转过脸去时,又是一张温润带笑的玉面。他像一个体贴合格的夫君,朝俞嫣走过去。立在马侧,含笑望着她,夸赞:“酿酿的骑术真好。”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俞嫣紧绷的表情这才浮现了笑容,她有一点喘,揉着发酸的手腕,回头去望怀荔。看着怀荔被燕嘉泽抱到了马背上,她呢喃着:“应该是不碍事吧?” “如果有事早就喊太医了,两个人不会慢悠悠地骑马。”姜峥道。 俞嫣点点头,赞同。 萨图雅攥紧马缰赶过来,冷声:“小郡主骑马不错。只是单独骑马太无聊了,咱们比比骑射如何?” 俞嫣将落在怀荔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对萨图雅道:“入乡随俗,我们中原人不喜欢骑射,更喜欢打马球。你要试试吗?” 萨图雅愣住:“马球是什么?” 俞嫣说:“不难学的,等你学会了咱们再玩。难道你怕学不会吗?” “怎么可能!你等我去学会!” 俞嫣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去找怀荔了。” 她显然不想和萨图雅多说了。她本该现在去找怀荔,却迟疑了一下,望向立在马下的姜峥,发现他是走过来的,没有骑马来。这里距离坐席还有一段距离,她问:“要和我一起吗?” 姜峥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也没说什么,直接上了马,坐在俞嫣的身后。 萨图雅看着姜峥和俞嫣两人一马离去的亲昵背影,她好不容易动的春心,伤透了。 姜峥道:“有燕嘉泽在那里,不必跟过去看。” 俞嫣摇头,闷声道:“他们两个这几日闹矛盾呢。我得去看看。怀荔已经摔了,如果姓燕的再气她,那可不行!” 姜峥一只手伸到前面,握住俞嫣握着马缰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俞嫣的肩,让她挺拔的脊背躺靠进他怀里,温声:“累了吧?歇一歇。” 俞嫣这才松了手,将马缰交给姜峥。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马场上的人群,有一点不自然,可是她转念一想她和姜峥已经是夫妻了,才一点一点慢慢向后靠,将有些乏累的身子偎进姜峥的怀里。 姜峥随口问:“没想到你骑术这么好,你哥教你的?不想骑射想打马球,是因为更擅长打马球?” “骑马是表哥教的。我哥才懒得教我这个。”俞嫣皱皱眉,“不是不擅长骑射,而是我根本不会射箭,表哥没教过。” 俞嫣看不见身后姜峥的表情。 姜峥沉默了一息,再问:“打马球也是谢云骋教你的?” 俞嫣微伸脖子去寻怀荔的身影,随口解释:“不是。弟弟教我一点,他说我玩得不好,我另寻了先生学的。” 姜峥回头,朝着远处的坐席方向望了一眼,一眼寻到谢云骋的红色身影,显眼。 他收回视线,望向怀里的俞嫣。 良久,他说:“虽是新婚最好穿红,可总穿一种颜色许是会腻。酿酿多试试别的颜色。粉色娇、紫色柔、蓝绿葱郁,黄白也雅致。” 65(唧唧) 第六十五章 怀荔没什么大碍。经过那棵横着生长的大树时, 她因为分神而没有及时绕开。不过却也在将要撞上前一刻急急拉住马缰。马前蹄被她拽得高高扬起,马身崩成一条直线,终是止了前行。她也从马背上滑下去。 因为有所准备, 虽然跌下去摔得屁股有一点疼, 倒是没有别的什么要紧。 她坐在地上, 本来想起来,看着燕嘉泽快马奔过来,心里顿时生出几许委屈,也不起身了, 坐在那儿等燕嘉泽过来。 “公主可还好?”燕嘉泽将马停在她身边,语气有一点喘。 怀荔把脸偏到一旁,不看他。纵使她摔了, 他还是最讲规矩。公主相称,恭敬询问。 怀荔看不见他的紧张和心疼,心里生出的难堪蔓延。 燕嘉泽下了马,在怀荔面前蹲下来, 一边打量着她的腿,一边再问:“有没有伤到哪里?给我看看。” 怀荔气恼, 红着眼睛恼声:“屁股摔两半了,你要看吗?” 燕嘉泽怔住。 怀荔也因为粗鄙的话而再次把脸偏到一边去。 燕嘉泽打量着怀荔的神情, 猜着她应该是没摔伤哪里, 默默松了口气。他站起身, 怀荔惊讶地抬头望向他, 以为他这就要走了。却不想他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背上。 坐在马背上的那一刻,怀荔听见他说:“不要生气了。” 她望向他, 他也不上马,只是握着马缰,牵马带她往回走。 怀荔沉默了一息,低声:“我不想回去,想去树林里走走。” 燕嘉泽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牵着马带着她往远处的树林里去。 · 俞嫣这两次见到怀荔的时候,她情绪都不太对,一直在和燕嘉泽闹别扭。俞嫣怕这两个人又闹起来,才追进了树林。如果怀荔摔了,燕嘉泽还惹她生气,俞嫣可是不依的! 可是俞嫣万万没想到,当她寻到怀荔的时候,会是那么个场景。 那匹马孤单的拴在树干上。怀荔和燕嘉泽坐在那棵大树上。枝叶茂盛,大掩着两个人的身体。 俞嫣仔细去瞧,借着一道吹过来的凉风,才看清躲在树上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在亲吻。 俞嫣愣住,继而飞快转过脸,甚至把眼睛闭上。她不想被树上的两个人发现,轻轻去拍姜峥握着马缰的手,小声催:“快走!快走!” 姜峥也看见了树上的场景,悄声调转了马车,带着俞嫣原路返回。 两个人离开得远些了,俞嫣才哼声抱怨:“我白白担心她了!真的……两个人跑到这里来这里来……” 俞嫣琢磨了半天,才接上后半句:“会爬树了不起啊!” 姜峥因为她莫名其妙的联想而觉得有趣。他不太在意怀荔公主和燕嘉泽之间的事情,不过他也知道俞嫣和怀荔关系很好。仍旧象征性地询问:“他们怎么了?” 俞嫣白担心了一场又撞见那么尴尬的一幕,有点不自在。不过知道怀荔好好的没摔着,到底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这才跟姜峥解释:“那个温塔的公主好像看上燕嘉泽了。温塔这次来不就是联姻?怀荔担心了呗。” 姜峥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的沉默,让俞嫣回头望向他。她又攥住他的袖角追问:“青序,你知不知道内幕呀?那个温塔是不是看上燕嘉泽了?” “别的不太清楚。不过……”姜峥语气缓慢,“温塔公主看中的人确实不是燕嘉泽。” 俞嫣心中一喜,又是惊讶询问:“你怎么知道的?” 姜峥盯着俞嫣的眼睛,沉默片刻,才开口—— “因为温塔公主看中的人,”他稍顿,“是我。” 俞嫣愣住,脸上的笑容也僵僵。 好半晌,她才盯着姜峥的眼睛问:“你胡说的吧?” 她看上你什么了?看上你一身臭毛病吗?当然了,这后两句话,俞嫣没说出口。 姜峥意味深长地盯着俞嫣的眼睛,缓声慢语:“可能是瞎了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俞嫣感觉仿佛被他看透了小心思。她顿时有一点心虚。她轻咳了一声,有一点尴尬地小声说:“知道怀荔好好的,我们回去吧。” “你想不想爬树?”姜峥突然问。 “什么?”俞嫣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也忘记了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打趣。 姜峥笑笑,没解释。他调转马头,朝着树林另一个方向而去,并不是回去的路。 直到他用轻功带着俞嫣坐在一棵树上时,俞嫣才想起自己刚刚打趣怀荔和燕嘉泽的那句话。 了然之后,她用一双惊愕的眸子盯着姜峥,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 “怎么这样看我?”姜峥诧异问。 俞嫣“唔”了一声,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在她的印象里,姜峥是个讲究很多的贵族公子哥儿,同时也是个有学识的读书人。他会武这件事,着实让俞嫣意外。 俞嫣蹙眉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盯着姜峥的眼睛,询问:“上次你派手下去推河丽王父子摔下楼,有没有留下证据呀?夜里闯进东宫应该也是件难事……” 姜峥面带微笑默默听着她的话,一眼看透她不算聪明的小试探。他直接打断俞嫣的话,温声道:“酿酿,我父亲有着战神之称。你该不会一直以为我不会武吧?” 他不愿意用武,是因为嫌弃汗水脏臭,更讨厌血腥味儿。这不代表他不会。 眼前的姜峥眉眼带笑,温润如玉。 俞嫣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眼前浮现姜峥挥拳打沙包、耍大刀、甚至是徒手碎大石等等奇特画面…… 配上眼前姜峥这张玉面,俞嫣联想的画面越来越违和诡异…… 姜峥瞧着俞嫣古怪的表情,慢慢皱了眉。 “你在想什么?”他问。 俞嫣嘴角翘起来,也不说,而是问:“你带我上来干什么呀?我们不回去吗?” 姜峥眉宇间的温笑淡去了些,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很更为严肃。他说:“如果温塔公主想要把我抢回草原怎么办?我只是区区少卿,小官一个,恐怕无法与恶女抗衡。尊贵的郡主大人会怎么办?” 俞嫣眸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听姜峥这话越听越莫名其妙。首先她和姜峥已经成婚了,那个温塔公主又怎么抢人?再者,姜峥这语气怎么越听越奇怪?他还称呼她郡主大人…… 俞嫣刚要说话,还未吐出一个字,姜峥又盯着她的眼睛抢先再道:“酿酿,想好了再回答。” 俞嫣听出了警告的意味,脱口而出:“答案要是你不满意呢?” 姜峥慢慢笑了。他说:“那我就自己下去。” 俞嫣愣了一下,向树下望去。 俞嫣重新盯着姜峥这张带笑的温润玉面。 短暂的思量,俞嫣隐约想明白了。难道是因为姜峥在告诉她温塔公主看中的人是他之后,她的反应让他不高兴了? 俞嫣心里生出几许甜丝丝的好笑。她轻哼了一声,轻抬着下巴,现出几分骄纵:“那我就把你洗干净送过去,我再找个更好的郎君!” “酿酿——”姜峥拉长了音地唤她。他握在俞嫣腰侧的手越发用力地扣紧,将人带进怀里,低声:“我真的生气了,必须惩罚你。” 他将俞嫣整个身子拘在臂弯里,箍在怀里,然后用力地吻她,让她彻底困在她怀里,连呼吸也只能从他这里汲取。 姜峥确实不高兴。不过温塔公主的事情只不过是个借口,用这样打情骂俏的方式掩藏了他真正不高兴的原因。 拥吻的气息越来越重与厚,暧昧得过分。暖风扶揉,树叶沙沙,葳蕤枝叶藏起树上的旖旎双影。 当这个长吻终于在风的催促中结束,姜峥垂着眼,长长的眼睫藏着他情绪涌动的眸子。他用略微带着沙哑的嗓音说:“酿酿,我教你骑射。” 以后,不管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只能我教你。 · 俞嫣和姜峥天色将黑时才回家。在狩猎场待了那么久,两个人刚一回家都要沐浴梳洗。 姜峥本想让俞嫣先去,可大太太那边来了人唤俞嫣过去一趟。倒也没别的事情,只是大太太今日出去闲逛的时候瞧见了两套不错的头面,给她和宋臻一人一套。 分了东西,俞嫣也没立刻回去,她在大太太那边坐坐。宋臻知晓她今日去赛马,好奇地打听着,又投来羡慕的目光。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说:“可惜我现在不能骑马。” 俞嫣也不太清楚她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也不怎么在意,身上正乏着,没坐多久,她便回去了。 她回去时,姜峥已经沐浴完去书房读书。她去浴室洗去一身的薄汗,刚穿好衣裳,肚子忽然一阵绞痛。 俞嫣皱眉,知道月事来了。算了算日子,倒是比她往日提早了三日。 俞嫣以前来月事时,不会疼。这次却因为上午吃了很多冰,下午又赛马,很痛很痛。就连止疼的药丸喂下去也不能缓解。 姜峥很晚才从书房回房,刚一回寝屋,就闻到了汤药味儿。他走向床榻,瞥一眼床头小几上的药碗,再望向俞嫣恹恹的苍白小脸,急问:“怎么了?” 俞嫣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嗡声:“肚子疼。” 姜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一直觉得鲜血很脏,经血亦是。夜里会不会弄到他身上?姜峥开始思考今晚要与俞嫣同榻吗? 俞嫣疼得哼哼唧唧,红着眼睛朝姜峥伸出手:“青序,疼……” 姜峥望向俞嫣朝他递过来的手,皓白的指纤细又柔软。 66(羞耻) 第六十六章 姜峥几乎是想也没想, 就握住了那只手。他大步往前迈出一步,坐在床榻外边,去抱俞嫣。他一手紧握俞嫣递过来的那只手不松开, 一手伸进锦被中, 覆放在俞嫣的肚子上。 “我给酿酿揉揉。”他说。 他只是稍顿, 又继续问:“床头小几上的药喝了会好些吗?要不要拿给你?或者我再做些什么能让你好受些?” “我不喝,没有用。”俞嫣哼哼了两声,耷拉着眼角,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姜峥确实有些手足无措。俞嫣虽然肤白, 可她爱笑、眸子璀然,总是扬着一张朝气蓬勃的明艳脸庞,极少这样白着小脸可怜兮兮的病态。他想让她好受些, 却又知道女子经期疼痛这事情确实棘手,他好像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他皱眉问:“每个月都会这么疼吗?” 俞嫣摇头,她有些难以启齿与姜峥谈论这事情,可经不得姜峥追问。她只好软声解释着:“以前不疼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日期提前了三天, 就没注意吃了凉的还跑了马……” 姜峥没接话,在心里默默将日期记下来。 俞嫣感受着姜峥覆揉在她肚子上的掌心, 在他怀里抬起眼睛,对他说:“今天晚上你去别的地方睡吧。不要在我这里和我一起, 不方便。” “不走。”姜峥直接拒绝。 俞嫣拧巴着眉头轻轻去推他, 再说:“真的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姜峥道, “酿酿不舒服, 我理应陪着你。夜里若你难受了,我也好帮你拿药倒蜜水喝。” 他说得诚恳, 俞嫣倒是不好一味撵人。实则她心里还是希望姜峥别和她睡一起。这个月不仅日期提前腹痛难忍,还来势汹汹。她有点担心夜里弄脏被褥。而且她夜里也要起身去更换月事带, 总会打扰他。 她垂着眼睛哼哼唧唧,不大乐意也没再赶人。 姜峥熄了灯,放了床幔上榻。感觉到俞嫣故意往床榻里侧靠和他保持距离,他伸手将人捞过来,将她紧紧嵌进他怀里,动作自然地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动作轻柔地揉着。 其实姜峥今晚有些高兴。 她红着眼睛模样脆弱地朝他伸手,这让姜峥心里生出些带着暖意的欢喜。他的妻子就该这样在他面前展现软弱寻求帮助。这样才是在意他、依靠他、眷恋他的体现。 他靠过去,亲亲吻一吻俞嫣微凉的后颈,温声:“睡不着的话,我陪酿酿说说话。” 俞嫣的确肚子疼得睡不着,可是也懒倦着没什么心情说话。许久,她拉过姜峥给她揉肚子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慢吞吞地写字。 姜峥在她身后细细感受着,知道她在他手中写了数字——“十八”。 俞嫣软绵绵地嘀咕:“猜一猜我为什么写这个,猜对了有奖赏!” 姜峥轻笑了一声,低磁的声线擦过俞嫣的耳畔。他说:“今天是酿酿嫁给我的第十八天。” “你怎么知道?”俞嫣惊讶地在他怀里转过身,用一双噙着惊讶的眸子望着他。 那双眸子里不仅有惊讶,还有一点暗藏的小欢喜。 姜峥不答反问:“酿酿喜欢十八这个数字?要把十八日当成纪念日吗?” 俞嫣脸上一红,嘀咕:“才不是……” 她只是肚子疼睡不着胡思乱想,瞎琢磨的时候算了下日期罢了…… 姜峥开始讨赏了。 “那奖赏呢?”他含笑温声。 俞嫣皱了皱眉,才欠身往前凑,在他的唇角吧唧了一下,立刻退开。 姜峥望着她,但笑不语。 俞嫣抿了抿唇,隐约觉得这一吻是有一点敷衍。她重新凑过去,又吧唧了一下,这次不是亲他的嘴角,而是正正当当地在亲在他的唇上。她缩回去,嘟囔:“够啦!” “好。都听酿酿的。”姜峥知道她难受,将声线放得轻浅温柔。他抬手,拂去俞嫣搭在面颊上的几丝碎发,修长的指滑过她娇嫩的面颊,柔滑的触感从掌心递进心底。他的手便没有挪开,轻搭在她的脸上,抚着比玉石还要细腻滑嫩的娇靥。 他发现自己有一点眷恋,眷恋这样抱着她。 俞嫣躲了躲,避开他的手,人却往他怀里钻,靠在他胸膛。 她小时候喜欢抱着各种软乎乎的玩偶睡觉,长大了不好意思再抱娃娃,偶尔会抱一抱枕头。如今慢慢适应了抱个人睡,虽然是个不软乎的人。 她在姜峥的怀里闭上眼睛,带着点困倦地随意找话题:“你知不知道温塔那个大胡子这次来联姻,大概率会选谁?” 怀荔已经定亲了。她应该放心才是,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怀荔今日的情绪染的,她心里有一点不安。 姜峥也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怀荔和怀湘中的一个。” 俞嫣皱眉。 她对那个大胡子的观感很不好。就算她平日里和怀湘没什么接触,又因为怀湘和怀荔从小不对付,她多少是站在怀荔这一边的。可是若怀湘远嫁去草原,她心里也觉得这样很不好。娇养着的公主远嫁那样的地方,还是那么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大胡子,真残忍。 俞嫣琢磨着温塔如今越来越嚣张的形势,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夜里,退红在门外轻轻叩门,提醒着俞嫣该起来去更换月事带。 俞嫣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姜峥也在同时坐起。他先起身,去拿了床头不远处衣架上的外衣,给俞嫣披上。 俞嫣趁着姜峥去拿外衣的时候,偷偷掀开被子去瞧,见没弄脏床褥,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往净室去,姜峥也跟着,一直将她送到门口,在净室门外等候。 退红亦候在门外,她偷偷瞥一眼姑爷,因为姑爷的体贴,在心里有一点替俞嫣高兴。 今晚俞嫣已提前吩咐退红去收拾隔壁空房间,是让俞嫣身边的几个侍女挺欣慰。至于姜峥身边的几个侍女们,更是有些惊讶。毕竟俞嫣嫁过来不久,她和她带过来的人没有姜峥身边的人清楚他有多讨厌血。 净室里东西倾翻的声响,打断了退红的思绪。她刚要抬步进去看看,姜峥已经先一步推门进去。 退红望着姜峥迈进净室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咬咬牙,没跟进去。 俞嫣睡得正沉被喊醒,人有一些迷糊,她伸手去拿小桌上的新月事带时,不小心身子朝一侧倾去,不仅人摔了,那个放东西的小桌子也倒了下去,发出不小的声音。 她刚起身坐回方便小凳上,就看见姜峥快步走了进来。 俞嫣懵了一下,立刻说:“出去!” 姜峥停下脚步,扫了一眼倒地的小桌,视线移到了俞嫣身边。在她身边放了一个铜盆,里面的温水被鲜血染红,用过的沾血帕子和换下来的月事带都仍在盆里,飘在水面。 发现姜峥的视线凝在那个铜盆时,俞嫣整个人都傻了。巨大的羞耻感让她下意识地将刚刚慌乱中遮挡自己的丝帕扔进那盆水中,去挡水里的脏东西。 丝帕覆在水面遮挡,她没了东西挡自己,只好用双手来遮自己。 姜峥看着那盆血水的时候懵了一下。他想象不到娇娇小小的人,每个月会流那么多血。他的视线随着她扔丝帕过去的手而走,落在她身上。 俞嫣苍白的小脸不白了,红了个彻底。她焦急地赶他走:“出去!出去!你出去!” 她并着腿气得跺脚,退到膝上的纱裤向下滑落,堆落在脚踝处。 姜峥立刻转身,刚迈出一步又停下。他微微侧身,望向倒地的小桌旁,那条干净的月事带。他问:“干净的在哪里?”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喃声:“小、小柜子里最 姜峥走过去,按她说的翻找,在那个木盒中取了一条,转身朝俞嫣走过去。 俞嫣看着那条粉红色的月事带安静挡在他修长的掌中,被他递来时,俞嫣心里巨大的羞耻感慢慢变成了麻木。她低着头,仍用一只手尽量遮挡,不情不愿地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接东西。 又,顺便抬起腿,朝姜峥的小腿泄气似地踢了踢。 谁让他进来的啊!侍女都死了吗! 姜峥知道她的尴尬,也没多留,将东西交给她之后,便走了出去。出去之后,他眼前还是那盆血水,眉心紧皱。女子月事在书册中只六七字简单带过,他从不知道竟是这样可怕。 ——女人真不容易,也真脆弱。他应该对她更好些,更疼她宠她一些才是。 于是,当俞嫣在净室里磨蹭了好半天出去时,姜峥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不肯她自己走路了。 俞嫣在他怀里轻轻推了两下,没能推开。 姜峥垂眼望着她,感受着她轻推的动作,这才明白她身上为什么总是软绵绵,推他的力气也那么一丁点。想来她血都要流尽了,身上难受还哪里有力气。 “过几日就好了。”他轻声哄着,落下来的目光也温柔怜惜。 俞嫣生怕他当着侍女的面儿做出些更紧密的事情,也不推他了。她在他怀里皱着眉侧过脸,指退红:“在外面偷懒,罚你一个月例钱!” 退红低着头称是,嘴角却是翘着的。 到了床榻,姜峥将俞嫣放下来的动作也比以往更轻柔些。俞嫣因为净室里的尴尬浑身不自在,刚到了床榻,就滚到床榻里侧去,离他远一些。 可人还是被姜峥捞了去,如珍似宝地抱进怀里。他柔声哄:“给酿酿揉一揉就不疼了。” 67(狗屁) 第六十七章 俞嫣睡得很沉, 一觉睡到第二天半上午。她餍足地醒来,一边打着软绵绵的哈欠,一边惺忪睁开眼睛。 两扇床幔, 床尾那扇垂放着, 床头那扇却已悬起, 让日光照进床榻。夏日暖洋洋的日光从开着的窗扇照进来,扫在俞嫣的脸上,也洒进她眼里。 俞嫣在睡饱的惬意里渐渐苏醒。她的视线顺着暖光望向窗口的方向,看见了坐在窗下的姜峥。 窗扇开着,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窗棱上的风铃已经被姜峥取了下来,放在他案角, 显然是担心风吹风铃吵醒了俞嫣。他坐姿端正,腰背笔直挺拔,手里握着一卷书,神情专注地在翻阅。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着不少书。 他读书读得专注, 尚不知道床榻上的俞嫣已经苏醒。 俞嫣也不起来,安静地打量着姜峥的侧脸。他眉目生得极好看, 独得上天眷顾似的毫无缺点。因为太好看,那份天生的疏离冷意也可以忽略不计。俞嫣瞧着瞧着, 不由自主翘起了唇角——她忽然想到大婚那一日, 红盖头掀开, 第一眼见到他的情景。 盲婚哑嫁, 她忐忑成婚。虽提前知晓他容貌不凡,可俞嫣不得不承认大婚那一日红盖头掀开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 还是被惊艳了一下。 她嘴硬不承认,心里却是欢喜, 因为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郎君。 “醒了?”姜峥翻书页时望过来,发现她已经醒了,盯着她发呆。 俞嫣心头一跳,有一点被撞破的心虚。转念一想,他又不可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将那边姑娘家的春心藏起。 姜峥对她笑:“醒了就起来吧,早膳一直给你温着。如果还懒倦不舒服,等吃了东西再回来躺一躺。” 姜峥微顿,补充:“我陪你躺。” “今日好多了,已经不觉得肚子疼。”俞嫣慢吞吞坐起来。 “那就好。”姜峥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俞嫣见他转过头去,悄悄掀开被子检查,瞧着床褥干干净净没有被她弄脏,她悄悄松了口气,挪到床外边,下了榻。 她有一点好奇姜峥在读什么书,走到他身边去瞧,扫了一眼书页上的内容,大致知道是医书。 姜峥唤了人,候在外间的窃蓝和退红这才忙碌着起来,去浴室里准备给俞嫣梳洗的热水。天气暖,俞嫣前几日已经开始用凉水,只是这几日明显碰不得凉水。 俞嫣还要等一会儿侍女拾弄好,便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姜峥手中的书。这才发觉是关于女子月事的描述。 他怎么在看这个? 俞嫣也没多想,只当是医书里刚好提到这方面。那边侍女已经手脚麻利地拾弄好,她便往浴室去了。 她自是不知道,姜峥是故意寻了女子身体方面的书籍。只是医书上对女子孕事的描述许多,月事却描写很少。他翻来找去,也没找到太多有用的内容。 书页上字字句句都在写于月事前后哪些日期行房容易有孕,对于女子月事的描述言词简单。每每提及月事的不畅,总要从是否容易怀孕的角度来写。提及月事期间女子会身体不适,也只一句“腹痛寻常,饮热汤加衣保暖,可随经血去而止”。好像经期腹痛并不需要调理,唯有影响受孕才会写上密密麻麻的调理方子。 姜峥皱眉,将手里的书仍在书案上,对写书的医者有了意见。 难道只有受孕才重要?将女子本身的痛楚放在哪里?流那么多血,疼得小脸苍白,解决方案就是一句“可随经血去而止”? 向来守礼斯文的人,头一遭对写书的医者来了一个“狗屁” 的评价。 夏浮端着茶水进来,听见姜峥冷着脸说的那声“狗屁” ,她脚步生生顿住,用一种见了鬼的目光怔望姜峥。 待姜峥冷着脸望过来,她才回过神询问是否要摆早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立刻匆匆退下去。 俞嫣梳洗完出来时,姜峥已经收起情绪,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玉面郎。他快步迎上去,朝俞嫣伸手,想要抱她。 俞嫣向后退了一步,用眼角的余光扫向一旁的侍女,对姜峥小声说:“我今天已经不那么疼了……” 姜峥这才作罢。 早膳端上来,俞嫣不由有点呆。 她握着筷子,戳一戳盘子里的东西,拧巴着眉头询问:“这个是什么?” “鸭血。” “那这个呢?” “猪血。” 俞嫣目光落在另外一个碗里,暗红色的膏状物,瞧着也像血块。她蹙着眉,有点尴尬地笑笑,问:“这个该不会是鸡血吧?” 姜峥瞥了一眼,亲自拿勺子盛一些在小碗里,递放在俞嫣面前,解释:“鹿血。” 不知道是退红还是窃蓝,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轻轻地笑了一下。 俞嫣转脸看过去,她们两个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面无表情。好像那声笑是她听错了一样。 俞嫣转过头来,看了姜峥一眼,默默端起小碗,尝了一点。味道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虽然她不太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是…… 行吧,也不能辜负姜峥的好意不是? 俞嫣默默地吃起来。 退红和窃蓝对视一眼,很快移回目光重新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只是她们两个眼底都染上几分好笑。 夏浮站在远处,望向新婚燕尔的小夫妻。那桌上以血块为主的早膳,体验了一个夫君对妻子的体贴。可是夏浮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她望着姜峥,眼里浮现难受。 ——她仰望的谪仙姜六郎真的掉进了红尘,居然会对女子的脏事上了心。 这真让人失望。 · 俞嫣体质好,到了第二日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只是不方便练舞。再过两天就是太后的寿宴,幸好她之前已经练得差不多。 暖洋洋的午后,俞嫣和姜峥偎在一起,在床榻上午休。俞嫣先醒过来,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姜峥便也醒了过来。 “不再睡了?”姜峥开口,声音里嵌着些刚睡醒的沙哑倦意。 “不睡了。”俞嫣朝书案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得给姑姑家写个帖子。” 她坐下来,一边写字一边念叨:“我想将窗外那片地方改成一个小花圃。表姐最擅长莳花弄草,想请她过来帮我提提意见。也该请姑姑一家来坐坐。” 姜峥漫不经心地听着,没怎么在意,随口说:“你想怎么弄怎么弄。” “嗯。”俞嫣点头,又说:“前几日去狩猎场的时候本来是想直接跟表哥说这事。后来走的时候耽搁了,也没寻到和他说话的机会。” 俞嫣皱了眉,有点惋惜。惋惜的是没能亲口和谢云骋说,只能写帖子,写帖子真麻烦。 姜峥睁开眼睛,眼里的困倦消散。 因为俞嫣提到他不爱听的人,他舒意的好心情尽数散去。俞嫣语气里的惋惜落入他耳中,亦变成另一种意味。 姜峥瞥了她一眼,再收回目光时,眼里就有了些凉意。 今日余下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开口说话,更是一次也不曾主动和俞嫣说话。 一直到晚上,俞嫣用完晚膳出去散步消食唤他一起被拒绝时,她才后知后觉隐约觉察出来他似乎有点不高兴? “不太想出门,这卷书还有一点看完。酿酿让退红陪着吧。”他含笑温声。 可俞嫣还是敏感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 俞嫣一个人走在花园里散步,细细思量着,倒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明明这两日他对她一直特别好,好得让俞嫣有一点点感动。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了?总不会是因为这两日迁就她太多,有一点厌烦了? 老太太也趁着天气好,于晚膳后出去散步。她远远看见了俞嫣,不由皱了眉。 她沉着声音,道:“上次让大太太好好教她,也没看到大太太做了什么。只领着她出门闲逛了一次,就没了下文。” 老太太皱着眉,显然是很不满意。 身边扶着她的老嬷嬷劝慰:“小郡主嫁过来还不到一个月呢。不着急。” 老太太眉头越皱越紧,盯着远处花园里的俞嫣。她将对俞嫣的不满意完全写在脸上。她预想的宗妇应该更稳重端庄些,而不是会和男子一起赛马、会在外面哈哈大笑的丫头片子。 可人是姜峥自己选的。 好半天,老太太才叹了口气,愁声道:“青序怎么就挑中了她呢?” 老嬷嬷只好再劝慰:“小郡主模样打眼,身份也尊贵。是挺招男人喜欢的。您也别太担心。她嫁过来不久,大太太也不好立刻管教起来。而且她年纪也不大,过两年会沉稳下来……” 老太太厌烦地打断她的话:“大儿媳最会敷衍人。靠她有什么用。” 俞嫣已经消失在了老太太的视线里。天色黑,她也并没有看见远处的老太太。更不会知道老太太一直对她很不满。 她带着侍女走了一会儿,便没什么心情地回去。回去之后,她瞧着姜峥的脸色,倒是没瞧出什么异常来。 他抬起眼睛对她笑,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俞嫣有一点茫然,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了?她移开目光,望着窗棱上随风轻晃的风铃,走了一会儿神。 最后她得出结论——不管他! 她扭头往床榻去,睡觉。 · 转眼到了太后寿宴的前一天晚上,俞嫣早早沐浴回来,打算早些歇下。她踢了鞋子上榻,光着的小脚又一次惹得姜峥望过来。 她的一双玉足很好看。 ——姜峥不记得是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感慨。 可惜她总是不好好穿鞋,这双好看的小脚不干净。 68(足下) 第六十八章 今日俞嫣不单单是要献舞, 更重要是假扮怀荔献舞,总要做些其他准备。 俞嫣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人已经梳洗好坐在梳妆台前, 让退红和窃蓝给她描妆拢发。倒也不必盛装, 日常妆容足够, 因为她今日跳舞会戴而具。 姜峥从里屋出来,瞧见俞嫣已经穿戴整齐,两个侍女跟她身后皆提了东西。 “这就要走?”姜峥问。 俞嫣点头,说:“趁着早上再和伴舞们排练一次。我就先去了, 你不必也这么早跟我同去。” 姜峥还是和俞嫣一起坐进马车。 俞嫣出门前没用早膳,坐进马车才开始吃果腹糕点。她咬一口软糯的莲花糕,侧首望姜峥:“青序, 你不吃一些吗?” “不用了,不饿。”姜峥微笑答话。 实则,他不太喜欢在颠簸的马车上吃糕点。只要一想到糕点的碎屑有可能会掉在外袍上,他就无法在膳桌之外的地方进食。 俞嫣认真吃着东西, 姜峥的视线不由落在她身上。 莲花糕被她递到嘴边,小小地咬一口, 那柔软的莲花糕便凹陷下去。被她咬过的地方,残着一点牙印。姜峥的唇上忽然浮现她榴齿咬过的微疼又微痒的滋味。 许是莲花糕太干了。俞嫣一块莲花糕没吃完, 还剩下一点, 被她放回了盘子里, 然后去端旁边的一碗松子米汤小口地喝。 垂帘被吹起, 清风从车外吹进来。姜峥总觉得凉风带来些尘埃落在那半块糕点上。 她一会还吃剩下的那半块吗?有些不干净,还是不吃为好。 俞嫣望过来, 瞧见姜峥的视线落在那小半块莲花糕上,心里想着他早膳也没用, 必然也是饿肚子的。 “吃一点吧。”俞嫣拿起那剩下的小半块莲花糕送到姜峥的嘴边。 姜峥怔了一下。 俞嫣刚捏着那块被她吃剩的莲花糕送过去,便后悔了。 “这个我吃过了,盒子里还有没吃过的。”她缩回手。 手腕却突然被姜峥握住。他略欠身,微凉的唇擦着俞嫣的指端,去吃她手里的那块莲花糕。 他将那一小块莲花糕缓慢地吃了。 “你吃过又如何?夫妻之间本就不分你我。”姜峥缓声说着,又从盒子里又拿了一块莲花糕,轻轻一掰,一人一半。 他如愿看见了俞嫣眉眼间沾上了一点柔笑。 《夫妻之道》是这样说的——为夫者要多对妻子说情话,才能尽早得到妻子全身心的爱意。 对于成婚整整二十二天还没得到妻子全心全意的爱这件事,姜峥耿耿于怀。他要更努力些,争取在一个月之内收获他想要的东西——妻子对夫君全身心投入的深爱。 · 将俞嫣送到宫中之后,姜峥也忙碌起来。今日太后寿宴,宁族、河丽和温塔众人为外宾,鸿胪寺要负责的事情很多。 再一次亲自督视了宫中前前后后各处的巡查守卫,刚空闲下来,他便去了一处暂歇处,唤了宫婢打水,仔仔细细地洗手。 人多的场合,难免要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他从晨时进宫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多一点,已是姜峥第六次洗手。 候在一旁的宫婢瞧着他洗完手,赶忙捧上自己的帕子给他拭手。姜峥连看都没看一眼,亦没擦去手上的水渍,便直接走了出去。 宫婢眼神黯然,以为遭到了嫌弃。她问一旁的小太监:“这是嫌我的帕子脏吗?” 小太监笑着压低声音提醒:“那位,对谁都一样。向来不碰外而的东西。不是只嫌你。” 宫婢年纪小,亦是刚入宫不久。她显然有点不信,语气好奇:“不碰外而的东西?” 小太监点头:“不信等会宴上你仔细瞧,他用的器具都是自己准备的。” 姜峥自然听不见宫女和小太监的对话。当然了,他对这些私下里的议论早已习惯。他已经走远,往前而今日设宴的万象园去。赴宴之众也该陆续到了。 姜峥在万象园游刃有余地与众人寒暄时,俞嫣刚刚与伴舞们排练完。 怀荔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就知道找你肯定没问题!跳得可比我好多了!” 俞嫣坐在椅子里,让宫婢给她套漂亮的护甲。她也没根怀荔谦虚,而是直接问:“你和他怎么样了?” 她可还记得她满心担心怀荔受委屈追过去,却看见两个人坐在树上亲热的情景。 “就那样呗。”怀荔随口说着,语气有一点敷衍,眼睛里却是带着笑的。 俞嫣望她一眼,立刻就懂了。 两个人来不及再说什么,宫人快步进来禀告时辰差不多了。她们便匆匆往万象园去。 · 寿宴已经开始,偌大的万象园摆满了一张张宴桌。今日大宴,圣上下旨令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来参宴。温塔、宁族和河丽人在,朝廷也是想借着给太后贺寿之宴,向这些草原人展现国力。 不同于中原人的大家闺秀,萨图雅好奇地站起身观看着表演,一双眼睛瞪圆,时不时拍手大笑。纵使骄纵,她也不得不承认中原人的歌舞真的好看。有些歌乐之词,她分明听不懂,仍能感受到磅礴大气。 温塔和宁族的人都沉浸在这不同文化的表演中,唯独河丽人有点心情复杂。他们的王出了事,大部分人已经送尸身回去,只余三两使臣还得留下来参加完寿宴。 “真好看!哥,那个是什么乐器!”萨图雅拉着兄长的袖子,指着舞姬怀中抱着的乐器。 萨其拉哪里知道?他转过看向身边的属下,属下立刻禀告:“那是箜篌。” 萨图雅拍着手:“好不好听暂且不说,被美人抱在怀里的样子好好看!” “哈哈哈。”萨其拉哈哈大笑,“等回去了,给你带几个回去玩!” 兄妹两个用温塔话交谈着。 姜峥并未坐在中原人的席位,而是因鸿胪寺官员的身份,与这些夷人同席。他听着兄妹两个咋咋呼呼的聒噪讨论心下烦躁,宁愿自己听不懂温塔话。可偏偏,他听得懂。 偏偏萨图雅不知姜峥的厌烦,被他那张温润含笑的玉而蒙蔽,更大声地说话蹦跳,笨拙地吸引着心上人的眼光。 “那又是什么乐器!”萨图雅又问。 “啊……这个我知道。”萨其拉道,“这是中原人的编钟。” 姜峥抬眼,将目光落在舞台上。 熟记节目单的他,自然知晓接下来的舞蹈正是怀荔公主的贺寿舞——《咏仪》 仪,是太后的封号。 虽说姜峥早就知晓俞嫣日日去练舞室跳舞,不过他去的几次,都没见她正八经跳这支《咏仪》。对之前的表演都没什么兴趣的姜峥,倒是对俞嫣的这支舞生出兴趣来。 高台之上,嬷嬷向太后提醒。 太后望向舞台,笑着说:“上次打趣怀荔给我跳舞贺寿,这孩子一口气答应下来。今日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怯场。” 圣人在一旁笑着说:“怀荔必然悉心准备,不会让母后失望。” 太后笑着点头。 在编钟悠长古韵的乐音中,戴着而具的俞嫣带着十二个舞姬缓步彳亍。 个个素白宽袖长袍,端庄优雅。高拢的朝月髻,将女子的美衬得如诗如画。每个人巨幅裙摆,随着她们的缓步,在舞台上慢慢铺开。 裙摆在白玉台上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每一个舞姬的裙摆都绣着一种花的艳丽图画。如此,构成十二名卉。 当中的俞嫣裙摆上展开的却不是名花,而是欲要展翅的凤凰。 当于十二名卉中间的凤凰画卷彻底展开,悠长缓慢的编钟忽然有了变音。白玉台之上的美人们大袖抬、细腰转、美目盼,在缓慢的节奏里,舞姿温柔诗意。裙摆随着唯美舞姿而动,十二花仿佛在徐徐绽放,而那最中央的凤凰伴着忽起的琴声,火焰般展翅。 一双双柔荑从宽袖中抬起,伴着音乐灵巧舞动,如花似凤,若绽犹展。 这也就是为什么怀荔手腕上的伤并不严重,甚至还能骑马,却还要拜托俞嫣来跳这支舞的原因——这支舞蹈中手舞的部分很重要。 前一刻还在谈笑的席间逐渐安静下来,被白玉台上动态诗意所吸引,尤其是被那一双双灵动的玉手吸引住目光。 姜峥的视线穿过那一双双柔弱无骨的素手,落在属于他的那一双。 他总是眉眼间带着温润的浅笑,已成习惯,却笑不及眼底。旁人倒是也不能发觉他此刻眼里的笑真实了几分。 可是下一刻,姜峥眼里的笑就僵住了。 奏乐变了调,缓慢下来。白玉台上的美人们展着双臂一点一点随着节奏地舞动,广袖宽袍便逐渐从她们的身上滑落。 随着音乐缓慢褪衣的美人们将属于女子的妩媚和柔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席间不少郎君早已目不转睛,为之沉迷。 宽大的外袍落了地,起舞的美人们就像脱壳的初绽鲜花,娇艳无比。 广袖宽袍下,她们穿着色泽柔和的轻盈襦装。浅杏的纱衣,束进齐胸的天水碧裙中,一片生机盎然。 舞步婀娜,纵裙身宽松,娇臀在宽松的裙摆里时不时顶出,又渐渐消隐。勾得人心里痒痒,期待着腰臀的下一次曼妙舞动。 美人抬足,雪白的赤足从裙下探出,踏在花鼓上,鼓音响起,雪足又藏回裙下。天水碧的裙、雪白的足,红色的花鼓。雪足有节奏地从裙下探出一下又一下踩在花鼓上,踩出怦怦的鼓音。 怦怦。 也不知道踩到了谁心头。 “少卿?少卿?” 姜峥回过神,询问:“何事?” “您刚刚要的单子。”属下压下诧异,毕恭毕敬地将名册双手捧过去。 姜峥接过来,却没有看单子,重新将目光落向白玉台。 《咏仪》已经结束,舞姬们柔软的身子伏身,中央的俞嫣纤身渐渐后仰,仰出勾人的曼妙。 “好!好!”萨其拉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毫不吝啬地用着温塔话夸赞这支舞蹈。他痴迷的目光盯着白玉台最中央仍旧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的领舞者,询问身边的属下跳舞的是何人。 在一片赞扬声中,俞嫣笑着直起身,带着十二个伴舞舞姬朝着高台之上盈盈跪拜下去,齐声恭贺太后福寿绵绵万寿无疆。 高台上的太后远远盯着白玉台之上跪拜下去的俞嫣,悄悄皱了眉。她目光朝着下方扫去,扫向俞嫣应该在的位置,果然没瞧见俞嫣的身影。太后嘴角不由扬起,勾了几分果然如此的笑意。 身边的圣上已经高声说了一个“赏”字。太后笑笑,亦将早就提前备好的赏赐赐下。 俞嫣带着舞姬们谢恩,然后缓步走下白玉台。 《咏仪》已经结束,满园宾客的目光还追随着这些“仙子”,神情亦是还沉浸在刚刚美轮美奂的舞蹈中。 姜峥起身,吩咐身边的属下暂时盯着。他穿过一张张宴桌,往一旁的宝殿去。 ——俞嫣献舞结束,要过去换衣,然后才能以俞嫣的身份回到席中。 怀荔早已躲在暗处观看了俞嫣的整支舞蹈,当她回来,怀荔激动地拉着俞嫣的手,亮着眼睛,喋喋不休地夸赞着。 别看是一支慢节奏的舞蹈,却从手指头到脚趾头都在跳舞,如今俞嫣身上是哪里都累。她摘了脸上的而具随手扔给身边的窃蓝,便往椅子上一摊。 退红快步过来,询问:“要洗脚吗?” 俞嫣点头,却说:“等一会儿。正累着呢。” 她下了舞台便穿了侍女捧来的鞋子,不过跳舞的时候在舞台上赤着脚,纵使白玉台打扫过,足底也弄脏了。 怀荔又笑着夸赞了几句,宫婢禀告姜峥过来了。怀荔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了俞嫣一眼,笑着说:“那你歇一歇再到前而去。我先过去啦。咱们正好也别一起过去。” “好。”俞嫣点头。她侧过身,接过窃蓝递来的一杯橘汁,小口地喝一点解渴。 姜峥候在一侧,等着怀荔公主出了屋子,他才迈步进去。 俞嫣懒洋洋靠坐在椅子里,窃蓝在她身边给她拆头发。退红端着一盆洗脚水进来,放在俞嫣的而前。 俞嫣看见他进来,随口问:“你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过来啦?” “不忙。”姜峥的视线从俞嫣的眉眼开始,缓慢地向下移走。 一个小侍女脚步匆匆地赶过来,原是老太太询问俞嫣怎么还不回去。俞嫣摆了摆手,退红便往前而去了,用早就编好的借口去解释。 窃蓝已经将俞嫣高挽的云鬓尽数拆了下来,她转身往里间去,去拿俞嫣今日原本的发饰、首饰,还有衣服。 屋子里,只俞嫣和姜峥两个人了。 俞嫣身上有一点累,可是她不能耽搁太久,得早点以俞嫣的身份往前而去。 懒散坐姿的她支起身子,又弯下腰去脱鞋。下了舞台便直接踩进鞋子里,双足上连白绫袜也没套。一双雪色的小脚从鞋子里探出,被她踩在铜盆的边边,试探着伸出一只脚,用脚趾头试一试水温。 平静的水而浮现一层绵绵无休的涟漪。 水,弄湿了俞嫣的足尖,又有几滴水珠溅在她皙白纤细的足背上。 水温倒是不烫,不过天气热,俞嫣还是有点嫌弃水热。她蹙着眉,将脚缩回去,重新踩在盆沿。 她等水再凉凉,抬眼看向姜峥询问:“你怎么过来了呀?” 可是姜峥并没有在看她,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俞嫣的那双小脚上。 俞嫣发现了。她微怔,继而有一点不自然地脚趾蜷了蜷。裙尾也跟着晃动。 可是没有花鼓再让她用力地踩。 怦怦,也不知是从哪里才能发出的声音。 那向后蜷缩的脚趾,落在姜峥视线里,亦变得生动可爱。他蹲下来,修长的手探进水中试水温,显然忘记了这是俞嫣的洗脚水,刚刚还被他总是很嫌弃的小脏脚探进去过,涟漪尚未平静。 “还好,不烫。女子体寒,热水浴足更好些。”说着,姜峥握住了俞嫣的脚踝。 他掌下,一半是俞嫣光洁滑嫩的脚踝,一半是她纱料的裙摆。他手掌轻挪,将那层轻纱从掌下赶走,只握她的脚踝。然后将俞嫣的一双雪足放进水中。 俞嫣望着姜峥,有一点没回过神。 窃蓝拿了俞嫣的衣裳和首饰刚要从里间出来,惊愕地看见姜峥蹲在俞嫣的而前。她的脚步生生顿住。 怎么办?她还要出去吗?躲在里而也不方便吧? 窃蓝灵机一动,她规规矩矩地走出去,撒谎:“郡主,有一个重要的首饰落在怀荔公主的寝殿了。我这就去找!” 俞嫣狐疑地看了窃蓝一眼,不过还是点头说好。 窃蓝放下俞嫣的衣服首饰,快步退了出去,不忘将房门关上。她并没有去怀荔的寝宫,甚至都没有走远,就守在门外不远处,免得退红或别的宫女误闯。 俞嫣又看了一眼蹲在她而前的姜峥,有一点尴尬地弯腰想要自己去洗脚,却看见自己手上的护甲。 她微怔,只好先去摘自己手上的长长护甲。护甲还没摘完,俞嫣的身子却是忽然一僵。她惊讶望向姜峥。 她的小脚被姜峥捧在掌中,他手中捧着温水拂过她的足背,他的掌心缓缓抚过她的足底。 俞嫣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姜峥在给她洗脚。 “不用你!”俞嫣下意识地拒绝,她还没有和他熟悉到要他洗脚。姜峥掌中的那只小脚逃开,重重落进盆中,溅起几滴洗脚水。 姜峥侧过脸去躲避溅起的洗脚水,却仍然让几滴落在了完美的侧颊。 俞嫣微微张着小口,瞧着他脸上的水珠,有些无措。 他抬手,用手背去蹭脸上的洗脚水。可惜,他手上湿漉漉,只能将更多的洗脚水蹭到脸上。 姜峥忽然转过脸,深望了俞嫣一眼。在俞嫣还没看懂他这个眼神时,姜峥已经收回了目光。他重新低下头,去握俞嫣的脚,声线低哑:“夫君给夫人洗脚,天经地义。” 《夫妻之道》确实有写这件事,说这是加深夫妻感情的事情。姜峥曾嗤之以鼻,还将那一页撕了下去,免得误人。 俞嫣有一点别扭,又轻轻地试着去挣开,不过姜峥紧握着她的脚踝,没有让她挣开。 “别乱动。”姜峥道。 俞嫣不乱动了。她抬起眼睛来,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峥瞧。好半晌,她情不自禁地眼尾轻挑勾出一丝柔情的甜笑。 姜峥像给自己洗手一样仔细给俞嫣洗脚,一只小脚洗净,然后拿了棉巾给她擦拭水渍。 俞嫣左脚上的水痕擦净了,姜峥却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刚刚穿的鞋子明显脏了穿不得,盆边也是湿的。姜峥干脆将俞嫣的小脚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后去洗她的另一只小脚。 俞嫣望着搭在他腿上的赤足,有一点不自在。她也不清楚是因为这份尴尬才让她感觉时间过得很慢,还是姜峥真的给她洗脚洗得太慢。 当另外一只脚也被他洗净,用棉帕擦去水痕后,俞嫣悄悄松了口。 这一放松,她搭在姜峥腿上的小脚不由沿着他身上丝滑的缎料滑下去。担心刚洗过的脚落回水里,俞嫣下意识地往上抬腿,也不知道怎么就胡乱一踢,踢到了尴尬的地方。 被烫到的小脚猛地颤了一下,俞嫣脑海中空白了一息,又立刻回过神。她可顾不得会不会再弄脏足底,慌乱地想要往回缩脚。 脚腕被姜峥牢牢握住,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用力,俞嫣甚至觉得有一点疼。他的掌下,也有着更高的温度。 俞嫣糯声:“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姜峥声线很低。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了眸底的汹涌。他的视线落在掌中的这只雪足上,眼前似乎还是她跳舞时雪足于裙摆下若隐若现的模样。 他的耳畔又听见了俞嫣探足踩响花鼓的怦怦。 他弯下腰,去吻掌中的足背。 俞嫣的心跳忽然就乱了,也跟着怦然。跳过舞后微红的而颊又是红透了几分。她望着姜峥,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长长的鸦睫。俞嫣小声颤音:“我、我们该去前而了……” “再等等。”姜峥低声说着。他握住俞嫣的脚腕,送她的雪足擦过他身上丝滑的缎料逐渐靠近。 没有花鼓,那就来踩他。 足心的灼烧让俞嫣愕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姜峥。短暂的沉静之后,姜峥慢慢抬眼,对上俞嫣惊慌的目光。 俞嫣在姜峥的眼底,看见一抹瑰丽。 门外,窃蓝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长草逗弄着忙碌的蚂蚁。日光正浓,浓得耀眼。 69(求娶) 第六十九章 退红从前面回来, 远远看见窃蓝蹲在树荫下乘凉玩泥巴。退红立刻皱了眉,只当这丫头又贪玩。 “就算要偷懒也不能在宫里胡来,让旁人看了要笑话咱们公主府出去的人没规矩。”退红皱眉劝着。 “不是……”窃蓝站起身, 手心里还抓着几只蚂蚁。她拢着手, 怕好不容易抓到的蚂蚁跑了。 退红也不愿在宫里多说, 直接往屋子走。窃蓝赶忙跑过去把人拦住,压低了声音:“现在最好不要进去。” “为什……” 退红话还没说完,房门从里面被推开。退红和窃蓝都转头望过去,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俞嫣。 她还是穿着之前献舞的那身衣裙, 明明没什么变化,但是好似又有哪点不一样了。 俞嫣吩咐:“去寻青叶,将六郎的备用衣物拿过来。” 姜峥每次出门, 担心身上不小心沾染些什么,他的小厮青叶都会给他备一身干净的替换衣物。 微顿,俞嫣又立刻解释了一句:“嗯……洗脚水把六郎身上的衣裳弄湿了。” “是。”退红福了福,也不敢往屋子里乱看, 转身就往前面去寻青叶。走出去一段距离,退红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这么久过去了, 小郡主怎么还没换衣裳?她干什么去了? 窃蓝一双眼珠子转了转,看着俞嫣回了屋, 她琢磨了一下, 又默默回到树荫下蹲着逗蚂蚁。 俞嫣回到房中, 房门在她身后关合。她人杵在门口脚步停顿了一会儿, 才抬步往里走。 她踩着地上倾翻的洗脚水,一直往里屋去。 本就是闲置的房间, 平日里也不住人。里屋也不置办像模像样的床榻。一张藤木床放在窗下,上面铺着一张凉席。本是架起的支摘窗放了下来, 不通风的屋子里有一点闷。 姜峥侧坐在那张藤木床上,垂着眼。透过厚厚窗纸照进来的日光钝钝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面颊。他皓白的面容没有被照亮,反倒是将另一边陷进晦暗的阴影里。 俞嫣立在里间门口望着他,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姜峥仍旧保持着垂着眼的姿势,没有动。 俞嫣在原地又僵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左脚都要比右脚更沉重些,那些烫意似乎还缠在她的足底。 就在刚刚,她用她所知道的所有骂人话骂了姜峥。如今冷静下来,她有一点心虚。她瞧着姜峥,闷声嗡语:“这是宫里……” 好吧,骂人是她不对。可是他也很过分不是? 一想到脚上被弄脏的感觉,她小巧的脚趾在鞋子里慢慢蜷起来。 姜峥这才抬眼望过来。四目相对,俞嫣有一点错愕。他还是那样,温润含笑,眸底生温。丝毫看不出他有在生气。 俞嫣迟疑着是不是应该再说些软话,可有一点开不了口。姜峥倒是先开了口。 “抱歉。”他一开口就是诚挚的道歉。 紧接着,他用温柔的语气说着下流的话:“可是实在难以忍住。” “闭嘴!”俞嫣急急小声命令。她又将脸偏到一旁去,不看他。 他果真如她所说,闭了嘴。 良久,远处宴席上忽起的爆竹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俞嫣已经消气了大半,她眨了眨眼,也不看姜峥,望着映在窗上晃动的树影,嘟囔:“这里是宫里,你怎么那么没有分寸。” 姜峥刚要开口再次赔不是,眸色微晃,他回忆了一下《夫妻之道》中的内容,将干巴巴的道歉咽了下去。换一种说辞。 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询问:“所以酿酿生气只是因为这里是宫里。如果在家里就不会生气是不是?” 俞嫣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 手腕忽然被姜峥握住。俞嫣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瞟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姜峥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一摇,轻声问:“酿酿不讨厌我,对不对?” 俞嫣听着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有一点诧异地望过去,对上一双带着期待的眸子。 望着这双眼睛,俞嫣心翼扑腾了一下,她嘴硬:“讨厌,讨厌死你了!” 姜峥当然听出了她的口是心非,他的眼睛里渐次绽出笑意。他握着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将人往怀里带。俞嫣脚步踉跄了一下,不得不坐在藤木床边,身子伏在他的胸膛。 “你身上脏死了。别沾我身上。”俞嫣小声嘟囔着,伸手去推姜峥。 可姜峥偏偏将手臂搭在她的后腰,将人牢牢锢在他怀里。俞嫣又推了两下没有退开,也不再乱动,就这样伏在他的胸膛。 一片安静中,两个人都听见了彼此紧贴在一起的撞击心跳声。 窗外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吵的烟花爆竹声,也不能掩盖两个人碰在一起的心跳声。 姜峥垂下眼,望着伏在怀里的俞嫣。他眸中的笑意有一点淡去,反而渐渐染上沉思。 从那个让他承认女人可以乱人心的夜晚,到今天热闹寿宴上踩鼓而舞的白玉台,让姜峥意识到自己是有些喜欢这个女人的。 有些事能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尤其是一个人的身体会给出最真实的反应。 姜峥皱眉。 他不大愿意让儿女情长扰他心绪。 走神让他紧紧箍着俞嫣的手臂逐渐松开些,俞嫣在他怀里抬起脸。 姜峥垂眸,对上她波动的眸光。 那一点骂人之后的小小愧疚,让俞嫣靠过去,主动将一个吻落在姜峥的唇上。 唇上温软动人,这份温软慢慢传进姜峥的心里。 姜峥望着怀中眉眼嫣然的妻子,心里想着这样也好。他只是分一些喜欢给自己的妻子,又不是给无关紧要的女人,这没什么大不了。 若这世上喜欢共十分,他的妻子对他的喜欢是十分,那他不介意拿出三分喜欢。只要他的妻子对他的喜欢更多就好。她全心全意十分爱着自己,他理应礼尚往来回三分。 只三分,不能再多。 姜峥俯身,去吻怀中的俞嫣。 敲门声响了很久,藤木床上拥吻的两个人才听见。俞嫣从姜峥怀里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悄悄抿了唇。 退红已经将青叶唤了来,捧上了姜峥备用衣服的布袋子。俞嫣将衣袋子接过来,也没让下人进去,自己一个人转身回了屋。 退红站在门外瞧着俞嫣身上的舞裙,在心里皱眉——她又往前面跑了一趟,小郡主怎么还没换好衣裳?又干什么去了? 退红疑惑地望向窃蓝。窃蓝已经没在玩蚂蚁了,她站在树荫下懒洋洋地打哈欠。 当房门再一次推开时,俞嫣和姜峥都换了衣衫。俞嫣吩咐退红将膳食端过来,她与姜峥不往前宴去了。 这是她的主意。 反正姜峥不喜欢与他人同桌同食,勉强自己回了家又要肠胃不舒服。那干脆她与他两个人单独吃了东西,再回前面去。 新婚小夫妻避了热闹,躲在僻静处相对而食,自有一番情愫缱绻的浪漫。 可前宴上的很多人却是不大开心。 萨图雅看着姜峥一直空着的座位,闷闷不乐。她问了两次宫婢,宫婢都答不上来姜峥的去处。 萨图雅不高兴的情绪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若是往常,萨其拉早就会发现妹妹不高兴,要哄上几句。只是此刻,萨其拉有些心不在焉。他眼前还是那支《咏仪》舞蹈,时不时将目光瞥向坐在太后身边的怀荔公主。他眼中慢慢有了垂涎之意。 原本因为一见钟情的小郡主已嫁做人妇而失落,没想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竟有这么个擅舞的公主等着自己…… 萨其拉已经迫不得已这场寿宴结束,正大光明地向中原皇帝求娶。 萨其拉终于发现妹妹闷闷不乐,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萨图雅刚要说话,耷拉着眼角的一双杏眼立刻明亮起来。她的视线越过了萨其拉,遥遥望着远处。可是下一刻,她眼里开心的光亮又暗下去,重新不高兴起来。 萨其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顿时懂了。 萨图雅因为看见了姜峥而高兴,却又因为姜峥和他的妻子走在一起而不高兴。 萨其拉打量了一遍俞嫣,侧首靠在妹妹耳边低语两句,萨图雅眼中闪现意外,紧接着有了笑意。 不仅是温塔的兄妹俩心情不太好,太子赵琼近日来心情也不太好。他解了禁足,来参加寿宴。谁也没提他被禁足之事,可他还是觉得丢脸。 尤其是当他知晓赵琉曾经主办招待了那些夷人去马场的事情。他还没死呢,关他赵琉什么事? 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难道也有争位之心?简直可笑。就算他赵琉没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意思,一想到他以皇子的身份去招待那些友人,太子心里就不太舒服。 是以,太子向太后提议下午去围猎场狩猎。 高座之上的圣人皱了眉。眼下可不是狩猎的好时节,不过太子当众提议,他也不好不给他脸面,还是答应了下来。 姜峥与俞嫣回来后各去各的座位。俞嫣回到婆母身边坐下。老太太本是很不高兴她失踪了好一阵子,可是看她和姜峥一起回来的,倒是没再说什么。 大太太笑着询问:“可吃东西了?”“吃过了,和青序一起吃的。”俞嫣解释。 大太太点点头。前面坐着的大太太微皱的眉头也舒展开。 俞嫣正与大太太说说笑笑,萨其拉突然起身朝圣人请婚。他声若洪雷:“怀荔公主舞姿动人,一见倾心。小王欲求娶,以结长谊!” 怀荔正在桌子下偷偷拨弄腕上燕嘉泽送的镯子,她愕然抬头。 70(秘密) 第七十章 俞嫣也懵了。萨其拉选中怀荔的原因若是因为那支舞……她抬起头, 视线越过人群,和怀荔相遇。 高台之上,圣人暂时未答话。 圣人的沉默, 让万象园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燕嘉泽望了一眼萨其拉, 将目光落在怀荔身上。他刚要站起身, 谢云骋压住了他的手腕,低声:“先别妄动。” 一旁的陈鸣衣亦道:“嘉泽兄稍安勿躁,圣上还未发话。” 最先开口的人,不是圣人也不是太后, 而是坐在圣人身边的皇后。皇后道:“怀荔已经有了婚约。” 轻飘飘的一句话,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既不是圣人的拒绝,又未答允。更像是等着萨其拉自己把话咽回去。 “哈哈哈。”萨其拉抚须大笑, “中原人向来讲究男女大防,规矩也多。我们草原人却是没有定亲这一说。只要还未成亲,就没什么关系。”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再似笑非笑地盯着圣人:“莫非是陛下舍不得将女儿嫁给小王?” 带笑的语气里隐隐有了威胁之意, 这让不少朝臣悄悄皱了眉。 怀荔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父皇。圣人忙于政务, 对皇子皇女的关爱并不多,也不亲近。怀荔从小到大和父皇说话的机会都不多, 不像父女, 倒像君臣。她对父皇向来是将敬畏摆在第一位。 她就这样眼巴巴望着父皇, 可是她的父皇从始至终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眼。 当父皇口中的“以结长谊”四个字落入怀荔耳中, 她眼里的光一瞬间消失。 隔得那么远,俞嫣还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怀荔的难过。她一下子站起来, 遥遥望着怀荔,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阻止。 她与怀荔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当初太后随口让怀荔跳舞, 怀荔一口答应,再后来怀荔手上受了伤,又不想日后一直被怀湘念叨,走了捷径来寻她帮忙替舞。 如果现在说出跳舞的人不是怀荔而是俞嫣,有用吗?答案是否定的。俞嫣已经出嫁,断然不可能和萨其拉回草原。萨其拉已经当众开口要了怀荔,轻易不可能改口,换一个有夫之妇。现在说出来跳舞的人是俞嫣,除了败坏怀荔的名声,毫无用处。 怀荔始终没等来父皇的目光,她逐渐绝望。她无助地转头望向燕嘉泽,却看见怀湘立在燕嘉泽身边,正在和他说话。 怀荔忽然顿悟,这些年为什么要一直和怀湘争呢?她根本什么都争不过她。 怀荔起身,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走。她听见太后在身后喊她,可她只是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跑走。她不能再留在宴席了,她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失仪地当众掉眼泪。 怀荔越跑越快,云鬓间的步摇跟着踉踉跄跄。繁复的宫装成了累赘,她终于跌倒,倒在雕着祥鹤的甬路上。 望着拼命晃动的步摇落下的影子,怀荔终于落下泪来。她宁愿不要生在帝王家。那样她就会有一个真实的父亲,而不是高高在上只能仰望。她也会有个活生生的母亲,而不是死在后宫的争斗里,连见也没有几乎见过。她更不必担着公主的责任,为大义而和亲远嫁。 “怀荔!”俞嫣追过来。 俞嫣一口气跑过来,蹲在怀荔身边,说:“你别哭,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怀荔把脸偏到一边去,用手背蹭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等今日晚些时候狩猎结束,咱们去求圣上收回成命,再去求求太后。我让我母亲也劝劝舅舅!”俞嫣说。 怀荔眼前仍旧是是燕嘉泽偏过脸和怀湘说话的情景,她心里好酸好痛。她用哭腔开口:“你不要管我了。不是要往猎场去?你该出发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我是你姐姐呀!”俞嫣站起身,将怀里也拉起来。她用命令地口吻:“不许哭了,哭有什么用?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就是。” 怀荔忽然由小声的啜涕变成更大声地哭,她抱住俞嫣,哭腔里带着无助:“父皇一定不会拒绝。他不想打仗。温塔人来了之后,处处礼遇,接待礼节都是以前没有过的规制,父皇的意思还不明显吗?他一定不愿意和温塔交恶……呜呜一个公主的婚事,在父皇眼里一点也不重要呜呜……” 俞嫣有一点无措地抱着怀荔,听她的哭诉。她一会儿觉得怀荔说的很有道理,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半晌,她拧着眉说:“舅舅不会的……”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总觉得舅舅不会这样绝情。是她还没有真正了解过帝王的割舍抉择吗?为什么她眼中的皇帝舅舅不会这么做? 本来俞嫣不想去猎场,想留在宫里陪怀荔。不过怀荔执意不让她陪,她想一个人待着。俞嫣只好陪了她一会儿,就回了万象园,和众人一起往猎场去。 到了猎场之后,姜峥身边的青叶穿过人群,赶到俞嫣身边耳语了两句,转达了姜峥的话。 俞嫣抬头望过去,远远看见了姜峥。 她骑着马,有点神情怏怏地朝姜峥走过去。到了姜峥面前,她问:“找我什么事情?” 姜峥没立刻解释,拉着俞嫣的马缰,牵着她的马往远处僻静之地去说话。 赵琼一眼看见了姜峥和俞嫣往远处走。实在是俞嫣一身红色骑装坐在马背上太过显眼,他想不注意都不行。 赵琼略一思索,猜着许是跟怀荔和亲的事情有关。他勾了勾手唤来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他过去盯着。 姜峥拉着马缰,带俞嫣到一处没人的清净地方停下,问:“你是不是想请长公主求陛下收回成命?” 俞嫣点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怀荔入狼窝啊!不仅是母亲,我也要去求太后。” “别去。”姜峥道。 俞嫣愣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又有一点失望。她皱着眉:“怀荔是我妹妹,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你和长公主,又或者别的人求情都没有用。”姜峥又道。 俞嫣刚想反驳,琢磨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他,问:“你是知道什么吗?” “这次我替怀荔跳舞。虽然是她找我帮忙,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就算她不是我妹妹,我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 “酿酿。”姜峥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他握着马缰的手上移,握住了俞嫣的手腕,拇指在她的腕上轻拨了一下。他的视线好似落在她的眼睛,又好似看向她身后。 俞嫣顿时动了,有人在偷听。 姜峥不再多说,而是翻身上马,在俞嫣身后抱住她去握马缰,让马朝远处奔去。前面空荡荡一片,无草木来遮,不方便有人再偷听。 · 跟踪的人只能回去禀话,别的有用讯息没听到,却听到了俞嫣亲口说白玉台上是她假扮了怀荔。 “什么?”赵琼颇为意外。 他努力回忆白玉台上的那支《咏仪》,原来跳舞的人不是怀荔,而是俞嫣? 赵琼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原本,他观看那支舞蹈的时候还因为跳舞的是自己亲妹妹而失望。没想到…… 赵琼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萨其拉。 如果他知道真相…… · 确定跟踪的人不再跟着,姜峥停下马,道:“快打仗了。” 俞嫣在他怀里转过脸望向他,道:“那怀荔就更不能去和亲了啊!” “这仗能不能打起来还不好说,”姜峥道,“如果在怀荔和亲前能打起来,她自然不用和亲。在战事敲定前,她的婚事就悬在那里,劝阻无用。” 俞嫣琢磨了半天,想到姜远的关系,姜峥应该会提前得知些内幕。她问:“那攻打温塔的可能性是多少?” 姜峥沉吟了片刻,道:“十之六七。” 俞嫣不说话了。她垂下眼睛,心情逐渐低落。郡主也好,公主也好,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姜峥摸摸她的头,温声:“最近陛下心情不佳,不要这个时候企图忤逆他。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就算和亲之事明面上不可改,暗地里也仍有可操控的法子。不要莽撞。” 姜峥觉得有一些意外,他竟然会关心公主和亲这样的小事。当然了,他知道是因为俞嫣。这个时候,他应该陪在陛下身边,而不是带俞嫣过来哄着她。 不值得。 俞嫣重新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眶里竟是蓄了泪。她说:“我舍不得怀荔。她难受,我也难受。她哭,我也想哭。” 那颗蓄在她眼眶里的泪珠儿慢慢滚落下来。 姜峥忽然觉得没什么不值得。他用指腹抹去俞嫣的泪,将人拢在怀里,用更温柔的语气哄她:“别哭。我答应你,怀荔不会和亲。” 俞嫣明明掉着眼泪,却忽然笑了出来。她说:“你怎么又说大话。这又不是你能阻止的。” 姜峥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指腹上残着一点湿意,那是俞嫣的眼泪。他抬手,将指腹上的一点眼泪蹭到唇上。然后他微笑着,用哄人的语气说:“酿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俞嫣“嗯”了一声,歪着头去看他,倒也不觉得他会真的告诉她什么重要秘密。 姜峥略俯身,靠在她耳边,低声:“我是陛下挑中的下一任首辅。” 俞嫣愕然,继而忍不住笑:“你胡说。你才刚入仕。而且皇帝舅舅才不会跟你说这些。” “是。陛下从未说过。”姜峥语气随意,“我猜的。” 俞嫣觉得好笑。可是她盯着姜峥从容的神情,慢慢收了笑,反而陷入疑惑,竟真的开始分辨这话的真假。 71(扎人) 第七十一章 怀荔有一点后悔就那样跑开, 她突然很想见燕嘉泽。就算是了断,也要将话说个明白,图个干脆。 可是她不能出宫了。太后不见她。 得到宫婢回话时, 怀荔有一点懵。父皇去了猎场, 太后却是没去。以往她每次出宫只要跟太后撒个娇就行, 眼下太后却是不肯见她,阻了她出宫的法子。 怀荔红着眼睛,心下惶惶,心里只会觉得皇祖母也放弃了她。 “怀湘公主过来了。”宫婢禀话。 怀荔皱眉:“她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不见。” “怀湘公主说给您带了状元郎的东西。” 怀荔微怔, 继而咬唇。她接过宫婢递过来的冰帕子擦眼睛,让眼睛不那么红了,才请人。 待怀湘进来, 怀荔望向她时,眉头也是紧皱着,带着点敌意。 怀湘瞧一眼她神情,走到她面前, 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塞进怀荔手里。 怀荔拧着眉去看手里的纸条,眸中有笑有泪, 还有费解和犹豫。 怀湘看不懂她这种奇怪的表情,说:“东西我带到了。你爱去不去。” 怀荔迟疑了一下, 才抬眼看向怀湘, 欲言又止。两个人从小争到大, 都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服软。 怀湘在转身之前犹豫了一下, 问:“你……没法出宫?” 怀荔咬着唇,将脸偏到一旁。怀湘抱怨了一句什么话, 怀荔没听清。 最后,怀荔坐了怀湘的马车出宫。 清桃园, 是欣赏桃花烂漫的地方,以前怀荔和燕嘉泽来过两次。眼下时节不对,没什么人。 怀荔掀开车门,远远看见了桃树下的燕嘉泽。她欲下车的动作却停在那里。 “去啊。”怀湘白了她一眼,继续吃着碗里的樱桃酥山解暑。 怀荔握紧手中燕嘉泽写给她的字条,下了马车,一步步朝燕嘉泽走过去。她脚步很轻,一直走到燕嘉泽身后,他才发现。 他转过身来,先望见怀荔哭红的眼睛,最先开口的话,便成了:“别哭。” 怀荔却忍不住眼里迅速蕴了泪。她应该质问些什么的,可是身为公主的骄傲让她紧抿着唇,不愿意做先开口的那个人。 燕嘉泽道:“我一会儿要去翰林,长话短说。” 这个开场白让怀荔又皱了眉。好像她要远嫁和亲的事情不值一提。不值得他多费心,连多说几句话都不值。 燕嘉泽又道:“温塔人不日离京,如果在温塔人离京之前,你那边不能劝你父皇收回成命。我这边研究一下你和亲的路线,到时候半路带你走。” “什么?”怀荔懵了。一时之间没有听懂他的话。 “不过……到时候我不再是状元郎,也许不能再给你公主的优渥生活。”燕嘉泽盯着怀荔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怀着决绝的心来跟他死别。 结果他说我们私奔吧。 怀荔的眼泪潮水般涌出来,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哭得太难看。 燕嘉泽朝她迈出一步,终是主动将人揽进怀中,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抚慰。事情发生的突然,可自打温塔人来京,燕嘉泽心里已有警觉。 “可是、可是……”怀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难受,总觉得燕嘉泽不该被她牵连。他刚考上状元,前途无量…… 燕嘉泽叹息。 若是她得了好姻缘,他尚且能劝自己割舍。可那温塔人明显不是良配,他怎么可能舍得怀荔入虎穴。 马车里,怀湘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翻着白眼放下垂帘,继续吃着她的樱桃酥山。 一旁的宫婢灵芝不解地问:“公主您这是何必呢?您不是也喜欢状元郎吗?” 凉快的奶酥在口中化开,带来舒爽的凉气,好不快活。怀湘也说不上来自己对燕嘉泽的喜欢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是怀荔的意中人。两个人从小什么都争,喜欢上同一个人也正常? 怀湘不得不承认,看着燕嘉泽为怀荔皱眉焦急,看着两个人抱在一起,她心里确实是有点酸的。尤其是当燕嘉泽将字条递给她的时候,她心里又难受又生气。 她应该对燕嘉泽也有一些喜欢,不过那点喜欢很浅薄微弱,也不是不能割舍。 天下的男人那么多,妹妹却没几个,尤其是从小到大一直争吵解闷儿的姐妹,那可就更不多了。男人这种东西,争来了能气一气怀荔也好玩。争不来也没什么,她堂堂公主又不缺男人捧着。 自打温塔人来了洛阳,怀湘整日担惊受怕,就被自己被挑中和亲。怀荔有婚约,她去和亲的可能性很大。可当萨其拉最终挑中了怀荔,她松了口气之余,却并没有多少开心。 “要是怀荔那个蠢货也能留在宫里就好了。”怀湘叹了口气,望着碗里的樱桃酥山。天气热,还没吃完的一点酥山已经融化,在碗底黏黏糊糊,让人毫无胃口。 · 萨其拉听着赵琼的话,惊得睁大一双铜铃眼。 “此话当真?”他追问,大胡子咋咋呼呼。 “当然。”赵琼笑着说,“我实在没必要拿这种事骗你。只是不想你被未来的妻子蒙蔽。更何况怀荔是我妹妹,我也不希望将来事情真相大白,你对她失望,造成夫妻之间的误会嘛。” 赵琼细细瞥着萨其拉的神情反应,说道:“如果只是单纯找个舞女假扮倒还好说,你一并娶回去就是。可惜了,是嫁了人的小郡主。” 萨其拉没有说话,目光却落在了俞嫣身上。 俞嫣和姜峥两人一马从远处回来,坐在马背上的她红衣艳丽。她偏着脸,和身后的姜峥说话,眉眼间显出几分浅浅的笑意。眉眼动人,是他在草原上从未有过的心动。 萨图雅的冷哼声,让萨其拉收回视线,看向妹妹。 赵琼瞧着兄妹两个有话要说,便寻了个借口走开。 兄妹两个用温塔话嘀嘀咕咕了一通。萨图雅皱起眉,显出几分犹豫。 知道那支舞不是怀荔跳的,萨其拉对怀荔瞬间没了兴趣,可是萨其拉不可能会要俞嫣。带一个嫁过的女人回草原当王妃,那是打他的脸。 可是妹妹挑中了姜家那只弱鸡。 如此,不如干脆用怀荔的婚事做交易。怀荔当众跑开,他又不是看不出来她不愿意和亲。 要么,他带怀荔回草原。 要么,让姜峥与俞嫣和离,萨图雅带姜峥回草原。若姜家不愿,萨图雅留在姜家亦可。 至于他自己?宫中公主随便哪个带回去都差不多。还能借着俞嫣被休,寻机采芳。 赵琼想摘月,可是不敢碰,就想法子将月亮拽下来扔进泥里,先弄脏。河丽人不行,那就温塔人。 萨其拉也想摘月,同样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摘,便拿妹妹当了借口。 · 狩猎场活动结束,俞嫣不放心怀荔,又进宫一趟。她进宫时满面愁绪,回来时脸上挂着笑,连脚步也轻快。 天气热,折腾了一天,她刚回来就吩咐侍女准备水要沐浴。 夏浮在一旁解释:“六郎在用浴室。” 俞嫣往浴室去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春绒看了夏浮一眼,微笑着对俞嫣说:“反正有两个浴桶,又有屏风相隔。哪能让夫人干等着,这就去给您准备水?” 俞嫣问:“六郎进去多久了。” 春绒在夏浮开口前,抢先道:“已经很久了,许是就要洗完。要不夫人进去瞧一眼?咱们下人进去询问难免越矩。” 俞嫣迟疑了一下,进了浴室。 夏浮有些惊讶地看着俞嫣,待俞嫣走进浴室关了门看不见了,她皱着眉往外走。 “夏浮,你跟我过来。”春绒道。 春绒将夏浮叫进小屋,她板起脸来,冷声:“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忘了身份?” 夏浮脸上浮现被戳破的尴尬。她闷声:“我就是觉得她有点配不上六郎。自己掉水里被六郎救了,就讹上了!” “配不上?”春绒挑眉。 “除了身份尊贵她有什么优点吗?既没才情,又骄纵,长得也不怎么样……” 春绒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太子妃找她修画,公主找她替舞,你说她没才情。能把尊威的太后哄得眉开眼笑,友人多,下人也喜欢在她身边做事,你说她骄纵。至于长得……”春绒深吸一口气,“嫉妒可以使人患眼疾。” “我……” 春绒直接厉声打断她的话:“别忘了当初大婚前六郎交代过日后待夫人要像待他一样敬重。若再被我发现你心思不纯,直接将你撵了。” 夏浮噗通一声跪下来:“我再也不敢了!” 春绒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在这样一位主子身边做事,动心可谅。可若你守不住自己心,走人对你才好。” · “青序,你还要多久呀?”俞嫣走进浴室,隔着一道屏风,姜峥坐在浴桶里的身影隐约映在屏风上。 俞嫣瞧着屏风上映出的轮廓,忽然觉得这个浴桶对于姜峥来说有些小了。 也是,原本放一个大浴桶的地方被改成两个浴桶和一个屏风,浴桶只能小一些。 “快了。”姜峥道,“你来得刚好,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俞嫣扫见桌子上的衣服,便抱起那摞衣裳走过去。她也不乱看,将衣服放在浴桶旁的架子上,说:“我给你放在这了。” 姜峥瞧着她低头的样子,心下生出些捉弄之意。他说:“夫人帮我更衣吧。” 俞嫣还来不及拒绝,一阵水声,姜峥站起身。直面之后,俞嫣懵了一下立刻双手捂眼睛。 咦?好像没有小册子里那么大,那扎人应该不会太可怕?她手指头动动,从指缝再看一眼。 72(夫妻) 第七十二章 俞嫣再去看, 还未来得及看清,姜峥已经从浴桶里跨出来。他侧过身,去拿架子上的宽大棉巾擦身。 他有一些后悔, 这样的举止实在说不上儒雅。即使俞嫣是他的夫人, 如此被直面也太唐突了。 他轻咳了一声, 说:“放那,你先出去吧。” “哦。”俞嫣有一点尴尬地转过身,慢吞吞挪着往外走。可她刚走了两步,脚步停下。她“咦”了一声, 有点好奇地轻声问:“青序,你是害羞了吗?” 姜峥握着棉巾的指骨微用力握了一下,再缓声道:“别胡说。” 俞嫣眸光流转, 反倒是不出去了,而是重新转过身来,打量着姜峥。 刚成婚的时候,她硬着头皮要圆房也曾从浴桶里站起身被他瞧见。如今打量回来, 也算一种扯平。 俞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峥。他侧身对着她,宽大的棉巾一端搭在他的肩上, 另一端被他握在掌中擦拭着手臂上的水。湿发搭在他后背,有水珠坠于发尾缓慢地滴落。俞嫣的视线下移, 落在他的长腿。姜峥的腿笔直修长, 俞嫣在自己的腰身比量了一下, 到自己这个位置…… 姜峥忽然转过身来, 目光蕴笑:“夫人看够了吗?” 他将搭在肩上的棉巾拉下来,围在腰上, 然后朝俞嫣走过去。棉巾湿潮,勾勒裹藏着他长腿的轮廓。 “谁看你了……”俞嫣目光躲闪, 小声嘀咕着,“我看窗上映的树叶呢……” 她胡乱的一指,可姜峥并没有顺着她的手去看什么树叶。他的视线落在俞嫣的手上,眼前浮现今天在白玉台上她跳舞时这双手的灵动曼妙。 他当时就想将这双手捧在怀里。 彼时不能,此刻却可以。 他拉住俞嫣的手腕,将她的手心摁在自己的胸口。未擦干的身体仍有水痕,俞嫣的手心顷刻间湿漉起来。她纤指下意识地微微蜷起。随着她手指蜷缩的动作,柔软的指端在姜峥的胸膛滑过,轻抚的触觉带着点酥。 俞嫣隐约觉察到了气氛的转变,她小声说:“你、你快收拾。我要用浴室了。” 俞嫣微微使劲儿将自己被摁在姜峥胸膛的手收回来,姜峥松了手,她带着点力道的手擦过姜峥身上的水,向下滑去,待垂落下来之前,突兀地将姜峥围在腰间的雪色棉巾不小心拉下去。 宽大的棉巾顺着他修长笔直的腿,就这么落了地。 俞嫣毫无准备地再次直面,这次却变了脸色。怎么和她刚刚看见的不一样?这东西会变的?她心里这样想着,竟也不知不觉中喃喃出口:“会变的……” 姜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恍然她的意思后,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他温柔地轻笑了一声,解释:“因为喜欢酿酿,所以才会变。” “什么歪理?”俞嫣向后退了一步,回过神之后,逃跑似地转身小跑出去。 她一口气跑出浴室,快步走到窗下的软塌,直接扑上去,将整张脸埋进软枕里。 怎么会这样呢? 前一刻还因为不似小册子中那样可怕,而觉得圆房也不吓人。后一刻却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原来会变化?变化之后比小册子里还吓人…… 前一刻的窃喜成了一场空,俞嫣失望之余心中惶惶。她眼前浮现姜峥温润的面庞,实在难以将那样一张玉面和那样可怕的身体联系在一起。 俞嫣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听见姜峥从浴室里出来吩咐侍女进浴室收拾。她只好急急忙忙坐起身,转头望向窗台上瓷瓶里的一支莲,装出若无其事的从容。 姜峥看了她一会儿,缓慢地收回带着笑的目光。 听见侍女禀话将浴室收拾妥当了,俞嫣像得了救兵一样,也不去看姜峥,一本正经地从他身边经过,往浴室去泡澡。 她让窃蓝往热水里多加了些香料。舒适的热水澡比以往泡得也更久些。后来落了雨,偶尔的远雷声与嘈嘈有规律的落雨声,让俞嫣的这个热水澡泡得更悠闲。 等她终于从浴室出去,回到寝屋,看见姜峥倚靠在床榻软塌,闲适地翻阅着一本书。支摘窗关着,窗棂上的风铃也安静。 俞嫣一边擦着头发上残留的水痕,一边瞧着灯光下的姜峥。俞嫣感慨,还是穿着衣服的他更让人赏心悦目。 “现在要睡吗?”姜峥望过来。 俞嫣摇头,姜峥道了声好,便又转过头继续读书。 俞嫣又擦了一会儿头发,将湿帕子放下。她有一点不知道做什么,最后慢吞吞地朝姜峥走过去。人刚走到软塌旁,姜峥视线还落在书页上,手已经朝她递来。 俞嫣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点甜笑,将手搭在姜峥的掌中,上了软塌,偎在他身边。 她总是很喜欢和姜峥挤在狭窄的软塌上,陪他读书。这样的时光会让她觉得很惬意轻松,这样的场景才符合她在书里看见的风花雪月琴瑟和鸣。 俞嫣偏过脸瞧着姜峥读书的侧脸,收回视线时,慢吞吞地枕靠着他的胸膛。她嫌无聊,视线落在姜峥搭在她腰侧的手,她便去玩姜峥袖口上的绣纹。指腹沿着他袖口上的绣纹,慢悠悠游走。 “无聊了吗?”姜峥问。 俞嫣下意识地摇头。既无聊又不无聊,她不想结束这样的依偎,被赶去床榻上睡觉。她说:“我也找本书看。” 软塌旁的小桌上放了五六本姜峥的书。 俞嫣从姜峥怀里起身,欠身去拿桌面上的书。她在挑书,保持着一手撑榻一手翻书的跪趴姿势。 姜峥翻书时,视线从书页抬起,落在俞嫣翘起的腰身。他便不由自主朝俞嫣的皮股轻拍了一巴掌。 俞嫣一惊,立刻睁大了眼睛扭头瞪向他。姜峥微微笑着收回目光,好像什么也没做过一样,继续读书。 “你!” “找到想看的书了吗?”姜峥眉目温润,一副翩翩公子的坦然。 俞嫣抿了下唇,抱着一卷书一动不动盯了他片刻,轻哼了一声,又重新坐回姜峥身边,亦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靠着他的胸膛翻开书页来读。 姜峥看了她一眼,颔首收回目光。 “进宫前不是一直为怀荔公主要去和亲的事情忧心?是那边有了解决法子,才心情变好了?”姜峥一边看书,一边询问。他自然能感觉到俞嫣自从进宫一趟,回家之后就心情不错。 “也不算?”俞嫣将怀荔和燕嘉泽见面的事情详细讲给了姜峥。她最后又感慨:“真好!” 姜峥却不太赞同私奔的做法,随口道:“这算什么解决办法。” 俞嫣认真道:“法子总会有的,重要的是态度!” 姜峥笑笑,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算不算赞同俞嫣的话。 两个人闲聊了两句,又沉默下来继续读书打发时间。 窗外落雨淋淋,窗下的小夫妻偎在一起翻阅着书册。在某一次两个人同时默契翻书时,那同时响起的翻书声,让两个人同时望向对方翻书的手。视线又同时沿着翻书的手指慢慢上移,视线终于相撞。 四目相对,气氛有一点暧味。 突然的一道惊雷声,让俞嫣下意识缩了下肩,也让姜峥手里的书落到榻上。他伸手捂俞嫣的耳朵,俞嫣整张娇柔如雪的面靥亦落在了姜峥的掌中。她那双望向他的眸子明眸善睐负气含灵,姜峥望着她这双眸子,忽然走神了片刻。 姜峥靠过去,如愿看见随着他的靠近,俞嫣的眼睫是如何细微轻颤,又如何缓缓轻垂闭上眼睛。 他将吻落在俞嫣的眉心,再落在她轻合的眼睛,继而轻轻吻过她的脸颊,最后去浅吻她的唇。 下雨的时候周围有一点潮。这样的潮气将俞嫣身上淡淡的橘子甜香逐渐洇染。 那种淡淡的橘子甜香从唇上传来,让姜峥整个人都被她身上的甜味儿所包裹。 小雨淅淅沥沥,他的亲吻也温柔浅慢。让俞嫣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压迫,也不像以前那样紧张,只有轻松愉悦,带着一点湿暖柔和的甜。 姜峥结束这个浅柔漫漫的吻,俞嫣眼睫轻颤了一下,徐徐睁开眼睛。他虽然结束了这个吻,却并没有退后,仍旧近在咫尺地望着她。 俞嫣睁开眼睛的刹那,看见姜峥在对她笑,眸中温柔无边。她鬼使神差地靠过去,主动亲了一下他的唇。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发,俞嫣退回去之后抿了下唇,又靠过去,轻轻亲了一下。 姜峥眼里的笑慢慢漾开,因俞嫣的反应,他心里生出几许愉悦。他笑着去握俞嫣的手,指端擦过俞嫣的手心,穿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握住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送到唇前,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他浅柔的一系列亲吻让俞嫣觉得甜美俞嫣,可他突然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却让俞嫣忽然心悸了一下。当姜峥再次来吻她时,她下意识有了想躲的想法,身子朝后仰去。姜峥陪着她朝软塌倒下去,想落在她脸颊上的轻吻便落在了她如玉的颈侧。 俞嫣心跳忽然变快,慌声问:“你要做什么?” “做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姜峥低声,将错就错地去吻她的颈侧。 俞嫣眸色一滞,心里的那点甜蜜温馨荡然无存。只因她想起了傍晚时分在浴室里看见的一幕。 她突然加快的心跳被紧靠着她的姜峥及时感受到。他望着俞嫣,问:“会怕吗?” 俞嫣逞强不愿意承认,口不择言:“好像有人敲门。” 姜峥闻言,视线从她微红的脸颊移开,侧转过脸望向门口的方向。 73(雨夜) 第七十三章 的确有人敲门。 姜峥身为一个习武的人, 竟然比俞嫣更晚觉察。 姜峥皱了眉,倒不是因为没有比俞嫣先听见淅沥落雨里的敲门声,而是因为被打扰。 “什么事?”他开口, 声线是少见的微沉。 回话的人是春绒。她禀:“青叶有事要禀。” 青叶很少晚上来后院禀事, 尤其如今外面还下着雨。必是要紧事。 俞嫣被姜峥压得有一点难以喘息。她想从他胸膛下逃开, 姜峥觉察到了她的小动作,没有与她十指交扣的那只手锢在她的腰侧,不让她躲开。 他靠过去,将那个没完成的吻重新落在俞嫣如雪似玉的颈侧, 才提声对门外道:“禀。” 显然是不打算让人进来,只让人在门外禀话。 不多时,门外便响起青叶的声音—— “温塔的萨其拉今晚小聚时放出话, 若怀荔公主不想和亲远嫁……”青叶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下去,“您与夫人和离,和其妹成亲,他就重新挑一个公主……” 姜峥正趴在俞嫣的身上, 细尝她带着点甜橘香的雪颈,闻言微怔, 他的动作停下来,抬眼望向俞嫣。俞嫣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暖暗的灯光下, 俞嫣盯着他的眼睛是那么明耀。 姜峥沉默了一息, 开口让外门的两个人退下。 青叶和春绒转身, 浅细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于淅乱的雨声中。 窗下, 软塌上的两个人还保持着一上一下四目相对的姿势。暧昧还萦绕在周围。可是这种带着雨雾湿气的暧昧气氛在一点点变化,逐渐变了味儿。 良久, 俞嫣先开口,声音低缓:“青序之前几次晚归, 还饮了酒,都是去招待那些草原人。” 姜峥沉默了一息,如实道:“是。” “草原女儿出行无避讳。所以,你应酬的时候,萨其拉的妹妹都在?” 姜峥再沉默一息,又如实道:“是。” 俞嫣跟他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挪蹭着分开。她将手抵在姜峥的胸前,微用力去推他。 她脸上仍旧挂着浅笑,继续追问:“你跟她喝酒了?一起逛过园子、景点?说过不少话吧?诗词歌赋骑射摔跤转圈圈?” “没有与她单独喝酒,所有参加的宴席都是很多人。是逛过几个园子爬过几个景色优美的山峦,亦不是只单独与她。没说过几句话,更没有谈过诗词歌赋,骑射摔跤转圈圈自然也都没有。” 姜峥解释完,立刻又说:“我只和酿酿单独喝酒,只和酿酿单独逛园子看风景,也只和酿酿千言万语,诗词歌赋、骑射摔跤,转圈圈。” 俞嫣蹙眉:“胡……” 她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姜峥打断。他用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俞嫣,温声道:“我与酿酿说过的。” 毕竟《夫妻之道》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若是发现旁的女子对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自己的夫人。以免日后引起矛盾,也是坦诚的体现。 俞嫣愣了一下。 的确,姜峥曾经对她说过温塔公主觊觎的人不是状元郎,而是他。姜峥当时语气轻松,落入俞嫣耳中,即使没当成玩笑话,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随便选的。 毕竟她与姜峥已经成亲了。对方得知姜峥已娶妻之后,自然要改主意,换一个人挑。 怎么…… 俞嫣望着姜峥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扑闪。她慢慢觉察出不对劲,能让萨其拉用这婚事来换怀荔和亲,显然温塔公主对姜峥的挑中,不是她以为的那种随便挑选。必然是很喜欢很喜欢…… 俞嫣眸色几经变幻,眉心也慢慢拧起,陷入思量。 姜峥瞧着她的表情,心里生出几许不祥的预感。 “酿酿。”他俯首埋进俞嫣的颈窝,用脸颊轻轻去蹭她的颈侧。唤她的语气也温柔缱绻。 俞嫣被他蹭得有一点痒。她伸手去推他,嘴里嘟囔着:“想事情呢,你别烦人!” 见她心情不太好,姜峥亦不再继续压着她,由着被她推开。眼看着她要下去,姜峥及时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酿酿,别生气。” “我没生气,只是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俞嫣推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下了软塌,往床榻上去。她侧躺在床榻上,面朝床榻里侧,睁着一双眼睛,心事重重。一会儿想起萨图雅,一会儿想起怀荔。 烦。 真烦。 姜峥坐在软塌上,看着俞嫣上了床榻躺下,床幔上的流苏一阵晃动。过了一会儿,俞嫣已经躺下安静不再动,唯那流苏还在轻晃着。 半晌,姜峥将桌上、软塌上的书册收拾一下,整齐摆放好,轻手轻脚上了榻。他也不确定俞嫣有没有睡着,动作放得轻缓,在她身后去抱她。 俞嫣没回头,却用手肘推了推他。 姜峥便不再执意去抱她,只给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 “萨……”姜峥皱眉。 萨什么来着? 烦。 真烦。 窗外雨声忽地重了起来,姜峥抬眼望向俞嫣的后颈。知道现在凑过去,许是又要讨嫌。他的视线落在俞嫣落在枕上的青丝,便轻轻挑起了一缕,慢悠悠地缠在指上。 乌丝皓指,纠葛相缠。 · 雨幕涟涟,长空俯压,郁郁沉沉。 燕嘉泽撑着一把竹伞,立在雨中,隔着雨幕看向对面的萨其拉。 萨其拉晚宴喝了不少酒,纵使雨水潮湿,也遮不去他身上的一身酒味儿。 “一个只有荣华没有实权的小郡主,一个五品小官。你的心上人堂堂公主,应该不难令这二人和离吧?”萨其拉打了个酒嗝,“实话和你说,我娶不娶怀荔无关紧要,别的公主跟本王回草原也可以。不过既然已经向你们皇帝请了婚,本王轻易不能改口。若想和你的心上人双宿双飞,只有你们这边想想路子。” 他再往前迈一步,逼近燕嘉泽,带着笑意的语气里亦噙着张狂:“我们草原人都是糙人,可不懂你们中原人怜香惜玉的那一套。父子、兄弟共妻也是常事。你那个娇贵的小公主能活多久,就看她自己的忍耐力了。” 萨其拉哈哈大笑了几声,带着他的十几个草原勇士转身离去。 身边的心腹皱着眉,用温塔话劝了几句。 萨其拉不甚在意,甚至故意用中原话说给燕嘉泽听。他说:“怕什么?中原皇帝都是些主和的窝囊废。连有了婚约的公主都能许给本王,忌惮本王至此,还有何顾虑?” 萨其拉一行人逐渐走远,风雨中仍回响着他最后猖狂的笑声。 萨其拉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燕嘉泽还是立在原地,没有动。 良久,他才终于有了反应,举着伞的手慢慢放下,竹伞落了地,任大雨浇满身。待连骨血似乎也被雨水浇透,他才转身回家去。 他刚回家,就在前厅遇到兄长。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外面还下着雨。瞧瞧,都淋湿了。”兄长询问。 燕嘉泽微笑着,说:“和几个同窗小聚,回来得晚了些。只淋湿了外衣,不碍事。” 兄长点头,和善道:“早些歇息,记得喝碗驱寒药,免得染风寒。” 燕嘉泽微笑着称是,回了房。 后来小厮送来了驱寒药,他面无表情地将驱寒药倒进盆栽。他望着郁葱的松景,陷入沉思。 如果他要带怀荔走,必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至少……不能连累家人。那么,他应该从现在开始生病。提前给自己一个死去的铺垫。 当然,若真的到了那一天,他会提前告知家人,不会让他们以为他真的病故。 若他不能尽孝……燕嘉泽有些庆幸,庆幸他有兄长,也有乖巧的妹妹。 宫中,怀荔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反侧。她在锦被里蜷缩起来,怀中紧抱着枕头。 若真的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她真的要跟燕嘉泽私奔吗?她有些彷徨,担忧这样是害了他。谁会愿意舍得远离父母,又舍去触手可得的锦绣前程? 怀荔又翻了个身,目光空洞地望着床榻顶端的幔帐。 她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真的逃婚了,那会不会影响父皇的主和?会真的打仗吗?还是会让别的公主顶替她?她也不愿怀湘遭这个难。 公主的身份,懵懂地成了一种枷锁。她单纯地在深宫长大,怎么就忽然有一天要背负起和亲的责任了?她还没有准备好这一切。她如今细想过去所谓的磕磕绊绊不愉快,竟都成了蜜罐生活里的调剂。 凌乱的雨点子落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也跟着乱了个一塌糊涂。 · 翌日,俞嫣迷糊睡醒睁开眼睛,便从两扇床幔之间的空隙,看见背对着她穿衣的姜峥。 她看了一会儿他的腰身,突然说:“一大早就要出门,又是去招待温塔人吧。” 姜峥整理衣襟的手一顿,他转过身,温声询问:“醒了?” 俞嫣在心里回了个——废话。 姜峥朝床榻走来,抬手略掀床幔,含笑望向俞嫣,问:“还在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俞嫣轻哼了一声。 姜峥不语,含笑望着她。 俞嫣皱皱眉,不太高兴地反驳:“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啊!你早就跟我说过温塔公主心怀不轨的事情,我还能怎么生气呢?” 俞嫣说着说着,倒是真把自己劝住了。是啊,她有什么可生气的?他遭坏人惦记,又不是他的错。 俞嫣气势顿时一矮,忽然觉得自己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她歪着头,胡乱抓了下自己的头发。 “好。酿酿没生气。既然醒了那就起来陪我吃早膳。”姜峥弯腰,去掀她身上的被子,想将她从被窝里拉出来。 锦被掀开,露出俞嫣的上半身。睡梦中,她的寝衣衣摆向一侧翻去,露出一小截柔白的肚子。肚脐刚好半藏在衣襟下,若隐若现。 姜峥看了一眼,视线移开,再重新落回去。他伸手,手掌覆盖在俞嫣露在外面的那一小块皎白的肚子上。 “别着凉。”姜峥缓声说着,覆在俞嫣肚子上的手却贴着她的身,朝一侧滑去,在她的腰侧轻捏了一下。 俞嫣有一点觉得痒,忍不住身子朝一侧躲,喃声:“你干什么呀?” “抱酿酿起来。” 姜峥说着在床榻边坐下,然后握住俞嫣的细腰,将人抱起来,掌下娇身一下子柔软撞进他的怀里。 俞嫣将手抵在姜峥的胸口,姜峥便擒了她的手,轻轻去吻一下她的指尖。他将俞嫣拥在怀,握在她腰侧的手沿着掌下细肌缓缓上移,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他温柔道:“事情都会解决。我管不了别人的想法,可我的身和心却永远只会有酿酿一个。” 俞嫣在他怀里将脸偏到一侧,小声说:“你总是很会哄人。” 其实她想说姜峥总是会说些让人脸红心甜的情话。 “如果酿酿被哄到了,也只是因为青序的真话。”他轻轻再咬一下俞嫣的指尖,然后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让她的手心去听他的心跳。 “我不陪你用早膳,我还要睡。”俞嫣抵在姜峥心口的手去推他,又顺势继续躺回去。 姜峥由着她躺下去,抚在她后脊的手却并没有离开,让她的后身实实落在他的掌中。 刚睡醒的俞嫣,青丝凌乱,平日里明澈的眸子微睁,显出几分迷离的韵致。 姜峥陪着她躺回床榻,连靴子也褪去。 俞嫣想问他不急着出门了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肚子上微凉的触觉让她不由自主缩了缩肚皮。 姜峥做了刚刚就想做的事情——她盈白纤细的腰身尝起来一定也是香的。他撑在俞嫣后脊的手掌缓缓前移,挪到她身前。俞嫣偏过脸,望着仍余晃的床幔流苏。当姜峥埋首在酥山雪峦间,又要去解她的腰带时,俞嫣才小声问:“青序,你不急着出门了吗?” 姜峥解绸带的动作停下来。他埋在酥山间深深吸了口气。 确实,时间不太够。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没动,然后才抬起头,捧起俞嫣的脸,去细细地与她亲吻。 不是晚上,白发的日光从窗纱漏进来,从两扇床幔的缝隙照进床幔里的两个人。床榻上的两个人已经结束了绵长的慢吻,衣衫散乱地静静相拥,黏息相绕。 姜峥合着眼,细嗅身侧俞嫣身上的清甜气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峥有一点恍惚。他扮演温柔扮演体贴扮演情意绵绵,有没有换来妻子十分的喜欢尚是未知数,却隐约觉得自己沉迷已不止三分。 姜峥生平第一次迟到,还是连早膳也没用匆匆出门的情况下。 姜远等在府门前。 就连府中的五郎姜崎也已经到了。 “怎么迟了?身体不舒服?”姜远询问。 姜五郎姜崎呵呵笑了两声:“六弟新婚燕尔,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姜峥瞥了五哥一眼,沉默不说话地上了马车。 姜嵘屁颠屁颠跟着登上马车,靠近姜峥低声说:“哥,你给我的那本书真的有用!我和宋臻已经好几天没吵架了!” 姜嵘亮着一双眼睛,非常高兴。 姜峥继续沉默。 他敛了眉眼,反思最近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失了分寸。实在是不该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这么多心思,纵使是自己的妻子。 他一点都不想成为姜崎、姜嵘之流。 不行,他得冷着俞嫣一阵。 · 俞嫣在姜峥走了之后,又睡了一会儿才起身。她看着散乱的衣衫和床褥,揉了揉头发,唇角不由自主地轻翘。 窃蓝在门外问她醒了没有,她赶忙收起思绪。唤窃蓝进来之前先自己胡乱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床铺。 要脸。 待窃蓝进来,俞嫣已经端正地坐在床边,毫无刚睡醒的模样。 窃蓝抿嘴偷笑,道:“小郡主再不起,又要被表姑娘堵在被窝里啦。” 俞嫣“呀”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约了表姐谢绮山,帮她参谋如何弄一个小花圃出来。 小时候懒床,没少干过被表姐堵被窝的事情。如今长大了,可不能再如此。俞嫣赶忙起身去梳洗,然后用早膳。 吃东西的时候,俞嫣忽然想起姜峥。 他今早出门之前没吃东西,他又不喜欢吃外面的食物,是要饿肚子的。而且会不会又导致他肠胃不舒服? 俞嫣轻轻蹙了眉,入口的甜枣莲子羹也不甜了。 “不好吃吗?吃刚蒸好的蛋羹吧。”窃蓝将一碗嫩黄颤晃的蛋羹摆在俞嫣面前。 俞嫣的视线落过来,莫名想起那天晚上和姜峥一起在厨房里吃炙肉时,他也给她蒸了一碗蛋羹。 她捏着小勺子,在柔嫩的蛋羹里扎来扎去,在心里琢磨着以后早上再也不跟青序胡闹了。他出门晚了耽误事倒也没那么要紧,可是他不吃东西会不舒服的。 俞嫣起得晚,简单吃过早膳没多久,谢绮山便到了。 俞嫣拉着她去了屋外,仔细跟表姐说她的想法,想弄一个怎样的花圃。谢绮山随她母亲自小就喜欢些花花草草。而俞嫣以前不关心这些,很多东西要向表姐讨教。 谢绮山含笑柔声问:“酿酿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俞嫣笑笑,随口说:“打发时间呗。” 其实…… 俞嫣很喜欢闲暇时和姜峥一起挤在窗下软塌上读书的时光,那是她与姜峥成婚之后最惬意的相处方式。 偶尔有风从支摘窗吹进来,吹动他赠她的风铃轻响。若清风亦能带来些花草的芬芳,缱绻的时光就会再多几分诗词歌赋里的浪漫,满足她不可言说的、潋滟的春心。 74(滚蛋) 第七十四章 整个上午, 俞嫣都和表姐谢绮山研究着窗外的花圃。她原先有好些主意,比如种上四季不同时节的花,这样就可以一年四时皆有芬芳;比如种上高低不同颜色不同的花, 为此她还提出了几种喜欢的草花。 可她请教了表姐才知道, 自己的那些主意很多都不切实际, 花种不同对生长环境要求不同,花与花之间也有不能同时生存的种类,强求不同的花栽种在一方花圃里也是不切实际。 谢绮山打量了一下支摘窗,微笑着解释:“你想种的翠竹倒是可以远一些。” 她比量了一下, 道:“那里就不错,虽然远了些。可郁郁葱葱的翠竹本就更适合当远景。从窗口望出去,亦是别有一番意境。” 俞嫣忙不迭地点头, 认真道:“还是表姐有主意!” 不远处,窃蓝拉了拉退红的袖角,笑着小声嘀咕:“咱们小郡主难得这么认真做一件事儿。上回这么认真还是跟着夫子学印章呢。” 退红沉默了片刻,才回话:“咱们郡主做什么都能像模像样。” 这话倒是不假。俞嫣时常一时兴起想学什么东西, 她想学就会立马去学。人和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她得上天眷顾, 学东西总是很快。 那边俞嫣和谢绮山研究着花圃,这边退红和窃蓝立在树荫下闲聊着。 这就是, 甚至喜欢她们自在一些, 她说这样会觉得更有生气, 不喜欢木头桩子们。当然了, 出门在外时,该有的规矩必然还是要有。 到了中午, 退红过去提醒要摆膳了。相谈甚欢的姐妹两个才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俞嫣赶忙拉着谢绮山进花厅,请她尝府里厨子的手艺。 下午, 两个人又出门去。 虽说可以交给下人们采买各种花种花苗,可是自己亲自去挑选也很有趣味。别看谢家回京没多久,谢绮山和她母亲倒是将洛阳城里各处花草市场逛了个彻底,哪家东西好弄得明明白白。 俞嫣也想去买些莳花弄草的书册,闲暇时翻翻。 两个人有目的地去逛,没多久就买了好些东西,侍女们手中各各拎了个满满当当。 俞嫣吩咐侍女先将东西送回马车上。她和谢绮山逛得有些累了,却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就近的一家甜引子小铺。 先点一大份冒着凉气的酥山,再要了几杯甜甜的水果引子,最是能解暑。连侍女们也都有份,几个侍女们都很高兴。 酸酸甜甜的蜜桃引子入口,俞嫣的一双眼睛弯起来。 “怀荔一定喜欢这个。可惜……”俞嫣不说话了,沉默地又喝了一小口。 谢绮山还未来得及开口劝慰,两个人就听见了远处的喧哗。她与俞嫣寻声望过去,就看见几个温塔人在对街的一家玉石铺子里骂骂咧咧地出来。他们用着温塔话,粗犷的嗓音即使是听不懂的语言,也能让人从语气神态听懂不是好话。 掌柜的从铺子里追出来,卑微地说:“几位爷,你们还没给钱呢!” 那几个温塔勇士又用温塔话斥骂了几句。掌柜的还拦在他们身前不让他们走,为首的那位温塔勇士这才改了口,用中原话大声嚷嚷:“拿你几块玉石怎么了?你们的皇帝见了我们的王也客客气气,连许了人家的亲女儿都愿意献给我们王哈哈哈……” 旁人的几个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店家哪里管得上什么公主什么王,他只知道自己铺子里最名贵的几块玉石都被他们拿走了。玉石这种东西可不是便宜货,没卖出去押在店里的已经是绝大部分家当了。 “爷,您行行好。不能不付钱啊!要是……要是您真的看好了,就当小民我送几位爷一人一块,多的能不能还给我啊……”这家玉石铺子的店家说着说着都快要哭出来。 可也只得到温塔勇士不耐烦地踹过来一脚,将人踹在地上哎呦喊疼,还是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肯让他走。 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却敢怒不敢言。 当温塔勇士又要去踹人时,一道女子声音的“放肆”在寂静的街道突兀响起。 温塔勇士愣了一下,不耐烦地转过身想要看看是谁多管闲事,却在看清站在对街的人是俞嫣时,不由收敛了些。 ——他们知道俞嫣是中原的郡主,皇帝的外甥女。 俞嫣一步一步穿过长街,冷声:“在我们中原,拿了东西不付钱,是小偷是强盗。该抓进牢房。” 为首的温塔勇士眸色变了变,气势似软非软,用玩笑的语气道:“郡主,我们与这店家开玩笑的。” 他伸手将趴在地上仍旧死死抱着他腿的玉石铺子老板拎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店家说是与不是啊?” 是还是不是? 店家只想拿回自己的玉石或者钱银,可回答要怎么回答?他担心回答了“不是”,惹怒了温塔人。又顾忌回答了“是”,让仗义出面的小郡主难做。他一时僵在那里,张着嘴,陷在两难境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俞嫣知道他的顾忌,也没让他为难。不等他回答,她先开口命令:“还玉石或者付钱。” 几个温塔人交头接耳用温塔话嘀咕了几句,天天个个长得虎背熊腰,这样靠在一起嘀咕的场景颇有几分滑稽。 “今日出门忘了带你们中原人的票子。反正最近在你们这里,你们的皇帝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也没让我们付钱。这就忘带了。能赊账吗?或者小郡主愿意尽地主之谊?” 俞嫣始终冷着脸,再道:“那就还东西。” 温塔勇士刚张了嘴,还未接话。俞嫣又冷声道:“你看我能不能将你们送进牢子里!” 萨图雅打破了僵持。 “骆耶!谁准你们为非作歹了?”萨图雅手中的鞭子直接甩过来,“给我付钱!” 前一刻还声称没带钱的温塔勇士立刻从皮革腰包里掏了钱,付给店家。 “给给给。”名唤骆耶的勇士很不耐烦。将一锭金子塞进店家手中,就想走。 “慢着。”俞嫣冷着脸挡在身前,没让人走。她问玉石店的老板:“够吗?” 掌柜的本来想着能少亏一点也很不错,俞嫣这样问,莫名给他壮了胆,勇敢地摇了头,一五一十地报出被拿走了多少玉石理应多少钱。 俞嫣重新将目光落回骆耶的脸上。 骆耶脸上有一点难堪。他身上再没钱。俞嫣挡在身前,萨图雅手里还握着鞭子,他只好询问另几个人凑一凑,最后还是不够。 俞嫣慢悠悠地说一句:“温塔人这么穷哦。” 姜峥忽然轻笑了一声。 俞嫣转过头,才发现姜峥坐在不远处的一家茶肆里,几个温塔和宁族人都在那里。 俞嫣望了姜峥一眼,又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萨图雅。 哦,他又和萨图雅见面了。 俞嫣抿了抿唇,轻哼了一声。 几个温塔勇士觉得难堪,萨图雅更觉得难堪,又责怪俞嫣多管闲事且言词难听,又责怪骆耶给她丢脸。她气得招了招手,她的侍女捧着银票过来给玉石店老板。 俞嫣不依不饶:“店家好好数数,别按进货价,就拿卖给尊贵温塔上宾的价格。” 她故意将“尊贵”二字咬得很重,仿佛刚刚那句“温塔人这么穷哦”不是她说的。 “够了够了!”店家笑着收了钱,再对俞嫣鞠躬道谢,诚心诚意千恩万谢。 俞嫣转身就走,根本不想看萨图雅,就连不远处茶肆里的讨厌鬼也不想多看一眼。 “小郡主请留步。”萨图雅道。 俞嫣皱了下眉,对表姐谢绮山表达了自己的厌烦,才冷着脸转身,去看萨图雅那张讨人厌的脸。 萨图雅抱着胳膊,抬着下巴说道:“上次小郡主提议打马球,我昨天已经学会了。想约你一起,如何?” “你学得可真快。”俞嫣不咸不淡地说。 “不用你夸,只问你敢不敢应约。明日如何?”萨图雅趾高气扬。 “明日见。”俞嫣懒得和她多说,丢下这三个字转身就走。 谢绮山陪她一同回到刚刚坐的小铺,刚一坐下,谢绮山轻叹了一声,道:“这些温塔人越来越嚣张了。” 俞嫣又喝了一口蜜桃引子,想到怀荔因为这些温塔人不能出宫,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她说:“他们很快就会滚蛋。” 过分的气愤,让俞嫣竟是用了脏话。 谢绮山听她语气笃定,有点惊讶。 没想到俞嫣望过来,用更笃定的语气对她说:“三日内全滚蛋。” 俞嫣将手里那杯蜜桃引子重重放在桌上,杯里的甜汁溅出来一点。 谢绮山瞧着她,竟隐约瞧出了几分长公主当初的跋扈任性来。 · 姜峥回家时,眼前还浮现着俞嫣当街冷斥温塔人的模样。她发脾气的样子真可爱。就连阴阳怪气也带着点甜意的娇嗔。 眼看就要到家,姜峥收了收脸上的笑意。 不行,今日临出门前,他分明下定决心要冷她一阵。感情这回事讲究个有进有退,如今他该退一退,她才能扑上来对他更上心。书上说,这叫欲擒故纵。有冷有热的欲擒故纵才能更好地俘获她的心。 他应该一连几日早出晚归,回家之后直接去书房读书,待夜深才回房。三四日应该足够。 对,就这么干。 姜峥这般想着,马车已在家门前停下。青叶打开车门,姜峥怀着这样的想法下了马车。 紧接着,他在自家门前看见了谢云骋。 姜峥一怔,脚步也跟着微顿。 75(难熬) 第七十五章 谢云骋是来接谢绮山的。谢绮山出门前两个人就曾说好。下人们来禀告, 俞嫣亲自送表姐。 表姐妹两个一边往外走一边闲谈。 俞嫣嗔怪:“这么早就要走。表哥也是,真就单纯来接人,连小坐都不愿。” “也不是。”谢绮山柔声解释, “刚好我和兄长提前预定了品馐堂, 算算时间也该过去了。” 俞嫣倒是知道品馐堂。洛阳城有名的一家酒楼, 其味倒是对得起珍馐美名。因为太过出名,宾客皆要提前三日预定。想来是她临时约了表姐,表姐这是挤出时间过来。 “这样,那我就不硬留你和表哥啦。”俞嫣微笑着, 继续和谢绮山谈了一会儿品馐堂,又谈到另外几家近两年谢家不在京中时,洛阳城新出现的好吃好玩的地方, 两个人约着日后一同去逛。 两人这就走到了府门,看见了正在说话的姜峥和谢云骋。看见姜峥的时候,俞嫣眼前浮现萨图雅那张脸,下意识地皱了眉, 又很快被她藏起情绪。 ——她总是要脸,不愿意外人看出来她与姜峥之间是好还是坏。 可是谢云骋看见了俞嫣那一闪而过的皱眉。所以, 当谢绮山寒暄着要告辞时,他开口:“要不表妹和表妹夫一起去?” 谢绮山迟疑了一下, 笑着说:“也对。一起去也好。虽然还约了别人, 不过酿酿应该也知道那人。正好是今年的探花郎陈鸣衣, 是个斯文守礼的读书人。” 俞嫣第一个想到姜峥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每次在外面应酬回家他都会肠胃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心里的那点不舒服让她改了主意。 “好呀。”她甜笑着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转眸望向姜峥, 也是才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她用甜甜的嗓音带着点撒娇地询问:“青序也很愿意陪我去是不是?” “当然。”姜峥答应得干脆。和俞嫣是不是甜甜撒娇无关, 和俞嫣跟谢云骋一起吃饭有关。 显然,对于俞嫣要和谢云骋一起出去这件事的忌惮,让他暂时将冷她三四日的计划搁置到一旁。 暂时搁置,暂时推迟一天。 临上马车前,俞嫣亲昵地挽着谢绮山的胳膊,弯着眼睛对姜峥笑:“青序,我和姐姐坐一起说话。你和表哥坐一辆马车。” “好。”姜峥温声答应,含笑温润,如圭如璋。 可是当真的和谢云骋坐进一辆马车,姜峥虽面上仍旧微笑,目光落在谢云骋靴子边的一点泥,心里很不舒服。 他从不让别人坐他的马车。于他而言,马车是和床榻一样私密的地方,不该被别人沾染脏东西,不干净。 他向来习惯伪装,一张玉面让人看不透心底的嫌恶。 谢云骋自然也不知道坐在对面的表妹夫在嫌自己脏。他还在想着刚刚俞嫣眉眼间那一闪而过的皱眉,思索着这两个人拌嘴的可能性。 俞嫣的小性子,谢云骋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琢磨了片刻,笑着主动开口:“酿酿自小被长公主娇养着,又多少染了一点长公主的脾气。幸好青序品行高洁和善包容,如此和她倒也能成就琴瑟和鸣的眷侣。” 姜峥听着谢云骋这话,抬眼望向他。 他谁? 他以什么身份说这话? 酿酿的娘家人?他够格吗? 这言下之意,全是在说俞嫣脾气不好需要他包容。他的妻子怎么脾气不好了?他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温柔体贴又柔软的人。 一点都不了解他的酿酿,还在这里自以为是地瞎说。 姜峥望着谢云骋的眼眸温如璞玉,甚至带着一点笑,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就收回了目光。 谢云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说错话了吗? 去品馐堂的马车上,俞嫣从谢绮山的口中得知今科的探花郎陈鸣衣最近竟是住在谢家。 陈鸣衣从小地方而来,家中清贫,为凑他上京的盘缠,家中几乎花尽了积蓄,还向他人借了些。虽然如今考了个好成绩,毕竟刚入翰林,清贫节俭也在骨子里。他舍不得钱,仍旧住在环境脏乱差的小客栈。 谢云骋看不过去,虽过继到书香门第逼着自己读书,却始终有一颗握刀纵马的侠义情怀,直接将人接进谢家小住。 四人到了品馐堂,下马车之后,俞嫣始终挽着表姐谢绮山走在前面,根本不看姜峥一眼。 谢云骋越发确定刚刚没有看错俞嫣一闪而过的皱眉。他不动神色地侧转过脸,打量着身边姜峥的神情。 姜峥还是那个样子,身姿挺拔,眉目温润带笑,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云骋皱皱眉,收回视线。 姜峥那张玉面下,却攒积了更多的火气。怎么?他这就看出来俞嫣不高兴了?呵,这是自诩了解? 俞嫣和谢绮山先进了雅间。陈鸣衣早已经到了。听见开门声,陈鸣衣站起身相候。 “陈公子。”谢绮山福了福身,含笑解释:“我表妹和表妹夫一块到了。应该不用我多介绍吧?” “不用不用,久仰大名。”陈鸣衣向俞嫣作揖时,却迟疑了一下,暂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所以将称呼省去。 俞嫣轻颔首,就跟着谢绮山坐下。她上下打量着陈鸣衣。上次见他,离得很远,一眼瞧出他的容貌不凡,今日近距离地打量,越发觉得这人生得极好。不仅五官生得好,尤其是那双眼睛,不仅明亮,更澄澈、赤城。于成年男子来说,实在罕见。 姜峥与谢云骋进来时,就看见俞嫣仔细盯着陈鸣衣打量。 姜峥收回目光,也收了脸上面具一样的温润浅笑,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坐下。坐在他讨厌的气味之中——品馐堂道道菜肴皆是人间美味,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振。可姜峥嗅着只觉得难闻得令他作呕。 谢云骋已经坐下了,发现陈鸣衣还站在那里,开口道:“鸣衣,坐啊。” 陈鸣衣犹豫了一下,没有入座,反而是又迈出去一步,然后朝着姜峥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恩师。” 在座另外三人都有点懵,不知道什么情况,看看陈鸣衣,又看看姜峥。 “不过提点一二,这声恩师倒是不必。”姜峥缓声婉拒。 “没有您的提点,断然没有鸣衣的今日!”陈鸣衣十分诚恳。可是他也不敢执意这样喊,怕给人留下攀附的印象。 店里的伙计鱼贯而入送上膳食。 扑鼻的香气让姜峥皱了下眉。他在这令他不适的香气中,抬了抬手,示意陈鸣衣坐下吃饭。 陈鸣衣立刻坐下,将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像极了面对恩师的听话学子。 俞嫣对于这件事儿心里十分好奇,可是她才不要这个时候向姜峥询问。 几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唯陈鸣衣没那么熟,自然不愿冷着他,很多话题落在他身上。提到陈鸣衣的家乡,得知他的家乡在九阳的一个小村落,俞嫣顿时来了兴趣。 “咦?九阳?”俞嫣急忙追问,“我从书上看的,九阳有很多山,大大小小的山峦将九阳这个地方组成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是不是真的?” “家乡是有很多山。”陈鸣衣道。 俞嫣努力回忆了一下小时候看过的山河志,继续追问:“梅仙山整座山都是粉色,如仙境,山间还有无数冒着粉雾的温泉!崤山高大陡峭站在山端好似踩在白云上。还有陀螺山!因为云雾和丛林,从远处瞧着真的像一个荡在半空的陀螺!” “对对对,是这样,各有各色。”被他乡人夸了家乡,陈鸣衣也很高兴。他说:“不仅山河志和诗词里描述的山景好看,我们九阳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山峦也都有各的美。若他日有机会,郡主……” 陈鸣衣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姜峥开口打断。 ——姜峥说:“叫师母。” 陈鸣衣愣了一下,心里立刻浮现被恩师认可的喜悦。他下意识地想先喊姜峥恩师,忍住了,先认认真真地朝俞嫣喊了声“师母”,再带着笑地小声喊了声:“恩师……” 俞嫣也不转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姜峥一眼,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默默吃东西。 姜峥却转过头来望向俞嫣,温声询问:“酿酿,上次说来年有空带你出去走走。让你挑地方,挑好了吗?要不要去九阳?” ……原来他还记得。俞嫣口里含着一口奶糕,软糯的奶糕里夹着点甜丝丝的蜂蜜。 她软绵绵地“哦”了一声,语气状若随意地说:“我还没想好呢。” “不急。你慢慢想。”姜峥道。 俞嫣没说话,又吃了一口甜甜的奶糕。片刻之后,她忍不住偷偷看向姜峥,见他竟然也在吃奶糕。 俞嫣轻轻咬了下勺子。 也不知道他今日回去是不是又要胃不舒服…… 姜峥抬眼望过来,对上她的目光。 俞嫣瞬间移开目光,跟谢云骋说话:“姐姐说要把你家的游鱼花盆给我。” “给给给。”谢云骋佯装无奈,“你要什么,我们不给你。” 姜峥已舀了一勺奶糕。他瞥着勺子上晃颤的奶糕,没胃口极了,终是没送入口,而是撂回碗中。 这难熬的一顿饭。 回家的马车上,俞嫣问:“回家之后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姜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去书房。” 俞嫣没再说什么,想着那就自己去徐家。 到了家,两个人沉默往回走,又分开,一个回寝屋,一个去书房。 姜峥走了两步,听见俞嫣在身后吩咐侍女拿一身出门的衣裳。 她又要往哪跑? 76(真心) 第七十六章 姜峥沉默地走进书房, 在书案后坐下。青叶跟在后面,看他就那么坐下了,有点懵。他仔细瞧了瞧姜峥的脸色, 询问:“您不更衣净手了?” 这是姜峥的习惯, 每次回家第一件事都要先洗手换衣, 才能舒服地做别的事。 姜峥微怔,继而皱眉。他没让青叶打水,起身回主屋。他迈进外间,穿过方厅直接往净室去仔细洗了手, 然后才进了里屋,要去衣物室拿衣裳。 尚未走近,他的视线落在衣物室虚掩的房门, 里面隐约有衣物摩挲声。 姜峥知道俞嫣在里面换衣服。 他脚步停下,没唐突再进去,只候在外面,看着俞嫣换好衣裳从里面出来。 她穿了条扶光对襟上衫, 衣襟处滚着牡丹的绣纹。庄大方。就连发上的首饰也比往日少, 只两支简单的玉簪。 是自打她嫁进姜家来,没穿过的风格。 姜峥多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扮。 俞嫣张了张嘴, 下意识地想问他自己这身衣裳是不是怪怪的。嘴已经张开了, 音还没吐出来, 俞嫣突然想到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呢。 她立马闭了嘴, 全当没看见姜峥,自顾自地走到梳妆台前, 弯着腰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合适的手镯。 姜峥视线落在俞嫣弯下去的腰身, 刚朝她迈出一步,到底是嫌弃自己身上这身衣裳沾了外面的脏东西,先去衣物室换了身。当他出来,俞嫣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歪着头,对镜戴簪。 天色已暗,铜镜里有些看不清。她戴了一次没插到满意的地方,取出来重新戴。 姜峥快步走过去,拿过她手里那只镶着红宝石的银簪,帮她戴在云鬓间。 昏暗的屋内,红宝石的光闪烁着。 姜峥的视线从这颗红宝石移开,望向铜镜中的俞嫣。他未直起身,将手搭在俞嫣的肩上,温声:“这支比刚刚的素簪更适合酿酿。酿酿眉眼如仙,闪亮耀眼的东西才配得上。” 俞嫣忍不住轻轻翘起了唇角,小声嘀咕一句:“又胡说……” 她移开视线,摆弄着放在妆台上的几个手镯,询问:“喏,哪个好看?” 她这是暂时不生气了,还有心情主动让姜峥帮她挑首饰了。 姜峥也不敷衍,仔细瞧了瞧那几个手镯,最后选了个红玉双镯。他捏着俞嫣纤细的指尖,抬起她的手,袖子向下滑去些,露出她皓白的一小截手腕。 “酿酿肤白皓腕纤柔,戴哪只镯子都好看。这两只红玉镯,倒是能和簪子映衬。”姜峥微顿,“当然了,我自然没有酿酿眼光好。酿酿挑中的才是最好的。” 俞嫣也不知道哪个好,她只知道被姜峥夸了又夸,这人又开始花言巧语。 “那就这个吧。”她刚要去拿红玉双镯,姜峥已经先拿了起来,亲自套在她的腕上。 姜峥用指腹摸了下凉滑的红玉镯,又去轻蹭了下俞嫣的手腕,他一本正经地说:“这镯子竟是没有酿酿的手腕滑嫩。” “瞎说……”俞嫣笑着站起身,对着铜镜转了个圈。洒金的郁金裙摆动。 她确实很少这样端庄的打扮,只是想到沈芝英婆母那个德行……她顾虑了一下沈芝英的处境,选了这么一身。 俞嫣的一举一动落在姜峥眼中,便成了悉心打扮,他的眸色沉了又沉。眼看着俞嫣就要出门去,姜峥脱口而出:“所以……” 只两个字,又生生顿住。 俞嫣回过头望向他,等着他没说完的话。 姜峥终于语气随意地问出那个他憋在心里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要去哪?” 俞嫣疑惑了一下,原来她刚刚没有说要去哪儿吗?她直截了当地说:“去徐家。” 姜峥眸光浮动,片刻之后又恍然。 “这样。”姜峥轻颔首。他眼底所有的沉暗褪去,逐渐风光霁月,眸底酿春。 “你……知道我去徐家做什么?”俞嫣诧异问。 “自然是明日打马球的事情。”姜峥道。 俞嫣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姜峥心情已是大好,道:“天色将黑,我陪酿酿去。” 俞嫣“咦”了一声,询问:“你不去有事急着去书房吗?” 姜峥这才想起来去书房这茬。他轻咳了一声,只道:“走吧。” 他直接往外走,经过俞嫣身边,牵了她的手。 上了马车,俞嫣才发现姜峥马车里的所有东西都换了新的。不管是桌椅、垂帘还是软垫,甚至地毯。 “不是前几日才换新的吗?”俞嫣问。 “不小心弄脏了。”姜峥随口敷衍一句,又温笑着转移了话题。 夏日晚风清凉惬意,马车里的小夫妻暂时忘记了那点酸味儿的不愉快。俞嫣跟姜峥说了些沈芝英的事情,越说眉头皱得越紧。徐家和沈家的事情,姜峥原先知道一些。不过那细节的事却是不知。 俞嫣万万没想到,来徐家会撞见沈芝英被罚跪佛堂的一幕。 得知俞嫣过来,徐家的下人快跑着去往徐夫人面前禀话。被罚跪佛堂的沈芝英才得以提前回来。 “我这衣裙脏了,得回去换一身。酿酿,你们先稍坐等我一会儿。”沈芝英微笑着,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气愤。 俞嫣扫见沈芝英裙摆上的茶水渍,忍下一肚子的询问和恼火,点头说好。 沈芝英的侍女丁香端着茶水过来。她眼睛发红,明显哭过。 “丁香,发生什么事情了?”俞嫣询问。 丁香真的很想替自己的主子哭诉一场,找一个能替自己主子撑腰的人。俞嫣问起,她眼睛发亮像有了希望,可是想到沈芝英的叮嘱,又眸色黯然下去,说:“郡主,您与我家娘子关系好。若您能劝一劝她最好。奴婢是……不能说太多。”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沈芝英从外面进来。她声色寻常,脸上的表情也坦然。 她款步走进来,先朝姜峥福了福身,姜峥颔首回了礼。 沈芝英微笑着走到俞嫣身边坐下,询问:“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俞嫣迟疑了一下,却突然改了口:“没事。路过过来看看你。” 沈芝英垂着眼,望着自己的裙摆。她已经换了身衣裳,如今的衣裙干干净净。可是摔在脚边溅在裙摆上的茶渍好似永远都洗不掉。 她微微笑着,问:“是为了明日与温塔公主打马球的事情?” 显然,今日俞嫣当众应了萨图雅明日打马球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俞嫣抿了抿唇,没想到被沈芝英猜到了。和萨图雅的马球赛,她当然不想输。她第一个想的就是沈芝英,想请她帮忙。毕竟沈芝英打马球比她好,沈芝英也曾教过她一些,算她半个老师。 可是沈芝英如今这处境…… 俞嫣弯着一双眼睛,甜笑着说:“不是呀。区区小地方的公主刚学的打马球,我还能输了她不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真的只是路过来看看你啦。” 沈芝英掖了掖鬓发,不接俞嫣的说辞,微笑着说:“我帮你。” 俞嫣愣了下。她本来今日上门寻沈芝英,已是左思右想。她也没报太大希望,甚至也做好了提都不提的打算。是以,沈芝英问起时,她的借口也是早就想好的。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没说,就被沈芝英猜到来的目的,她又是这样爽快答应。她的婆母定然又要…… 沈芝英轻叹了一声,道:“除了这件事,我也没什么能为怀荔做的了。” 千言万语堵在俞嫣嗓子里,沈芝英一句话让她心里忽然难受起来。 她蹙着眉,迟疑着。她不可能不顾虑沈芝英如今的处境。俞嫣也曾天真的以为日久见人心,沈芝英的婆母早晚会改变态度。今日所见,让她明白确实是自己天真了。 沈芝英抬起眼,阻了俞嫣含着担忧的欲劝,她认真道:“我心里有数。” 望着沈芝英认真的眉眼,俞嫣有一点恍惚似乎又看见了曾经那个纵马飒姿的阿英。 略迟疑之后,俞嫣重新笑起来,说:“那明天早上我派人来接你!” 沈芝英弯了弯眸,道:“今晚早些歇息。” 又寒暄了两句明日打马球的事情,俞嫣立刻告辞不多留。沈芝英一直将人送到马车上。 出了徐府家,俞嫣才说:“阿英,什么都不如自己舒心。人这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道理平白给自己添那么多的枷锁。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这话是错的,投胎只一次,婚嫁却并非只能一次。若实在不舒坦,那不如一拍两散。和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这家过得不舒心很可能是因为本就不是对的人,对的人在前面等着你。再说了,不婚嫁一个人也乐得自在。” 一旁的姜峥转过头来,静静望着俞嫣认真的眉眼。 俞嫣还欲劝,听见了马车声,看见徐思博回来了。她并没多说,别过沈芝英登上马车。 徐思博的马车在家门前停下,他下了马车看见沈芝英立在檐下,便道:“明天姑姑一家会过来小坐,你招待他们的时候……” “明天我有事。”沈芝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徐思博对沈芝英的反应有点意外。她以前从不会反驳他,更不会打断他的话。他还没想明白,沈芝英已经转身走了。 徐思博皱眉,陷入沉思。 · 马车上,俞嫣歪着身子靠着一侧的车壁,脑子里一会儿想着怀荔的事情,一会儿想着沈芝英。 坐在一旁的姜峥将目光移过来三次,她也没注意。 姜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刚刚对沈氏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吗?” “当然啊。”俞嫣不假思索。她当然是真心劝沈芝英脱离苦海啊!那么个牢笼似的婚姻,留着有什么意思? 姜峥深看了俞嫣一眼,慢慢收回视线。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大片暗影,遮了晦暗不明的眸色。 马车里许久的一阵沉默之后,俞嫣也从愁思里回过神。她这才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她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仍旧一动不动。她才小声开口:“青序,你……” 姜峥抬眼望过来,眸色沉沉。 倚靠着车壁的俞嫣坐直身子,软声问他:“你有没有胃口不舒服?” 她一直都记得他今日先去与草原人应酬,又被她赌气拉去品馐堂。 “没事。”他虽然面带微笑,可是语气里却隐约有一丝疏离。 俞嫣敏感地觉察出他情绪的不对劲,她刚要说话,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姜峥下意识抬手护住俞嫣的腰身,将人往怀里带,免得她磕碰到车壁。 “怎么骑马的?”车夫在外面质问。 “实在对不住,内人确实不太会骑马,我正在教她。对不住,对不住……”一道年轻的声音忙不迭地道歉。 俞嫣掀开垂帘,朝外望去,看见一对小夫妻共乘一匹马。夫君抱着身前的妻子,握着她的手温柔抚慰:“没关系,已经很好了。卿卿再练练就好。” 坐在他怀里的小妻子回过头,对夫君甜甜一笑。 月色下,相拥凝望的小夫妻如胶似漆。俞嫣瞧着这一幕,情绪也略有感染,情不自禁眉眼间带了笑,又小小声地呢喃一句:“感情好好哦。” 身后却突然传来姜峥冰冷的斥言:“有伤风化!” 俞嫣微怔,赶忙放下垂帘,回头望向姜峥,纠正:“他们是夫妻呀。” “你也知道他们是夫妻!”姜峥脱口而出,语气里的愠意险些压不住。 俞嫣懵了。她慢慢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姜峥。 刚刚发生了什么了? 姜峥凶了她? 他居然凶她? 姜峥皱了下眉,亦开始后悔自己的语气不善。他一直自诩虚伪永远戴面具,却第二次在俞嫣面前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去拉俞嫣的手,道歉:“我不是凶你。酿酿,我向你赔礼。是我言辞不当语气不好。你不要生气。” 俞嫣甩开了姜峥的手,将手背在身后。 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被姜峥欺负了。成婚还没有一个月,他就凶她。那下个月他是不是要打她?第三个月呢?半夜抹她脖子吗? “停车!” 马车里俞嫣的一声高呼,让悠哉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急急拉马缰。马嘶车晃。 看着俞嫣迅速泛红的眼睛,姜峥顿时手足无措,他所有的游刃有余与狡诈心机都没了用处。他隐约明白不给俞嫣一个合理的解释,哄不好她。 可他怎么解释?直说他吃醋谢云骋教她骑马? 他怎么可能这么说。 太没面子了。 77(粗鲁) 第七十七章 俞嫣觉得这个时候就该昂首挺胸地下车, 头也不回就走人。可是她出门时没带侍女,只和姜峥两个。眼下外面黑漆漆,她才不要失了理智地一个人走夜路。 有心想将姜峥撵下去, 偏又是他的马车…… 一声“停车”气势汹汹喊出口, 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唯有咬着唇,气恼地瞪着姜峥。 片刻的僵持之后,坐在前面的车夫小心翼翼地询问:“继续走吗?” 俞嫣不说话,姜峥也没开口。 车夫在前面挠挠头, 心里想着这小两口是闹别扭了。一壁之隔,他要是真听见了什么,反倒是没好果子吃。他灵机一动, 说:“爷,小的想去方便一下,稍候就回来。” 姜峥这才道:“去。” 车夫赶忙又将马车往前赶了一点,停靠在路边, 然后跳下马车,往远处去了。 没了外面那双耳朵, 姜峥轻咳了一声,再次朝俞嫣伸手, 绕过她的细腰, 去握她背在身后的手。 不出所料, 俞嫣再一次甩开他的手。 姜峥知道俞嫣在气头上, 他不愿在这个时候仗着男子天生的力大,强硬拧着她。他收了手放在腿上, 又垂下眼。永远挺拔的身段,又显出几分静谧。 “有一件事郁结于心多日。我明知这想法不该有, 还是抑制不住去联想、介意,还有惋惜。” 俞嫣的眉头揪起来,略略歪着头去打量着姜峥。他在说什么? 虽没听懂姜峥在说什么,可俞嫣隐约觉得他要说真话。这个意识让俞嫣心里的气恼竟是消了不少。这段时日的相处,她时常觉得姜峥是一个永远微笑的完美人,太过完美导致不甚真实。 而这份不真实感,让俞嫣没有踏实感。总觉得他的一切美好都如镜花水月一样。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沉默下来没了他话。俞嫣还是没沉住气,前一刻在心里嘀咕自己才不好奇,后一刻没忍住嗡声问:“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事情让你介意又惋惜的?嗯……和我有关系?” 姜峥迟疑着,思量着最得体的言词。 显然俞嫣耐心有限,见他还是沉默,竟是从洒金郁金裙下探出小脚,朝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姜峥望着视线里俞嫣晃动潋滟的郁金裙摆,慢慢抬起眼睛,对上俞嫣好奇的目光。他说:“只是惋惜,不是我教酿酿骑马。” 四目相对,俞嫣眨了下眼睛。 她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俞嫣也说不清心里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不过,不管是惊还是喜都被她压了下去,她眉眼间是气恼的模样,她轻哼了一声,恼声:“你都在胡想些什么!表哥教我骑马的时候我才八岁!” 姜峥明显愣了一下。 “八、八岁?”向来温文尔雅冷静沉着的人,竟也有结巴的时候。 “不然呢?”俞嫣气呼呼地反问,“难道我会双八年岁和表哥搂搂抱抱一起骑马吗!” 姜峥忽然就笑了。 不是微笑,亦不是偶尔的轻笑一声。他虽及时偏过脸,还是难藏眼底的灿动。他极少笑得这样生动。石坠寒潭、明月撞霞,波光潋潋,璀色生温。 俞嫣盯着姜峥的脸看了一会儿,一双眸子在眼眶里动来动去,最后她也将脸偏到一侧——和姜峥相反的方向。 前一刻还在面对面吵架的两个人,仍旧保持着面对面的坐姿,却奇异地将脸各偏到一侧,而他们的脸上却都是带着笑的。 姜峥先转过脸,他直接凑过去,在俞嫣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 俞嫣微怔,顾忌着这是停在路边的马车里。她愕然转过脸来,想问他怎么敢如此唐突? 一个“你”字刚吐出来,姜峥已再次凑过来,用力亲了一下她微启的小口。 说是亲,俞嫣却觉得像是被撞击了一下。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着一双眼睛瞪着姜峥。 “你怎么这么粗鲁!像、像村头挑担子的莽夫!”因捂着嘴,俞嫣发出的声音也闷软。 姜峥点点头,望着俞嫣的眼睛,认真温声道:“是有些粗鲁唐突了。” 他第三次俯身靠过去,这次温柔地将吻落在俞嫣捂着嘴的手背上。 他与她的唇间,隔着她纤薄的手。近到不能更近的距离,目光相凝,连气息也变成同步缓慢的调子。 车夫哼着小调回来,俞嫣吓了一跳,立刻身子向后缩,躲开和姜峥这样暧昧的姿势。她端正地坐着,垂着眼,动作不太自然地掖了掖鬓发。 姜峥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亦坐正。 车夫是故意哼了小调回来,就怕撞见小两口吵架,暗示车里的主子他回来了,若是不该他听,知道他回来了也能提前将他撵了不是? 可他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马车静悄悄。他立在马车下望着紧闭的马车门,挠了挠头。 幸好,姜峥的声音很快从车厢里传出来。 ——“回府。” “诶!”车夫应了一声,跳上马车,“驾”了一声,继续赶车往回走。 车厢里,小夫妻两个若无其事地端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车歪拐时,姜峥将手覆在俞嫣搭在腿上的手背上。马车重新走上直路,姜峥未松手,反而是将俞嫣的手翻过来,指端穿过她的手心,挤进她的指缝,牢握。 俞嫣望着腿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姜峥。 所以说,他也是喜欢她的是不是?不仅是因为她家世好是很好的妻子人选,也不仅是春日宴意外落水的渊源。除了这些,他也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俞嫣的唇角有一点甜翘。她突然抬头凑过去,在姜峥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她又在姜峥望过来之前,飞快地转过脸,目不斜视地端正坐好。 姜峥望着俞嫣若无其事的面颊,握着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地握紧了一下。 马车路过一片野蔷薇怒放的苗圃,夏夜的风从帘子下偷偷溜进来,带来夏夜燥意的芬芳。 夏风温柔,夜也静美。 姜峥悠长地轻嗅。就连今日在外进食的不舒服,也尽数消去。 马车回到姜府下了马车,车夫偷偷瞟了一眼,实在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别。好像今夜路上夫人恼怒的那一声“停车”是他的错觉一样。他自然不敢多打量,压下好奇,去拾弄马车。 刚回去,春绒就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向两个人福了福身,再禀话大太太身边的侍女刚刚来过,嘱咐姜峥回来后去她那边一趟。 姜峥便连屋子也没入,转身往大太太那边去。 俞嫣独自去沐浴,然后回到寝屋里,听见风铃声,寻声望去。略迟疑之后,她没上床榻,而是拿了本书,去窗下的软塌上偎一会儿。 姜峥回来后自然要先去沐浴更衣,等他收拾妥当回到寝屋,见俞嫣躺在窗下软塌已经睡着。手中的书不知何时落了地,页数已乱。 轻柔的夏风偶尔吹起风铃细微的乐音,竟也没能扰了俞嫣入眠。 姜峥轻手轻脚走过去,立在软塌旁垂目端详了她一会儿。她安静地睡着,皎白的面颊陷进水红的软枕里。 片刻之后,姜峥伸手握住风铃在掌中才去解,这样不会让它发出凌乱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将风铃放在窗台上,然后才俯身去抱俞嫣回床榻。 纵使他动作轻柔,当将俞嫣放在床榻上时,俞嫣还是蹙着眉嘤哼了两声睁眼醒来。 姜峥便保持着将她放下时的俯身姿势,抱了抱她,低语:“继续睡吧。” “不行……”俞嫣显然半醒没醒,迷迷糊糊。她口中软绵绵地呢喃还不能睡。 “为什么还不能睡?”姜峥用指腹轻轻蹭一蹭俞嫣娇嫩的脸颊。 “还、还没有给青序揉肚子……” 姜峥微怔,反复蹭磨着俞嫣脸颊的动作亦是一顿。他不由轻笑了一声,亲了亲俞嫣微皱的小眉头。 眉心温柔,俞嫣迷茫地眨了眨眼,逐渐有点苏醒。待姜峥熄灯上了榻,在俞嫣身边躺下来,俞嫣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倒是真的醒了过来。 “吵醒你了?”姜峥询问。他又说:“明日打马球会很累,早点休息比较好。” 俞嫣转过脸来,微眯着眼,忍着困倦地对他说:“我今日对表姐说了大话。” 姜峥只当是琐碎日常里夫妻间的闲谈夜话。他温声问:“什么大话?” “我说,我要让温塔人三日内离开洛阳。”俞嫣抿抿唇,“今天已经过去,还有两日了。” 姜峥有点意外。这确实是大话了。虽然他心知肚明温塔人这次来京恐不能善终,但是两日时间实在太仓促。 俞嫣连身子也转过来,伸手捏着姜峥的衣襟,轻轻拉了拉,说:“所以我明天要做一件大事。” 姜峥在昏暗的光线里望见俞嫣眼底的坚定。这才知道她哪里是赌气说大话,分明是已经有了想法和决定。 夜里,退红如常检查门窗可关好,经过寝屋门外时,隐约听见两位主子竟然还没睡,在说话。 姜峥用严肃的口吻说了个“不行”。 片刻后,俞嫣小声嘀嘀咕咕了两句,又稍微提高了音量,说:“一定可以的!” 退红关好窗,也不多听主子的交谈,匆匆退了下去。 · 天还没亮,沈芝英已经醒来。她如常从沉睡的徐思博身边下了床榻。她往常总是这个时候起,去陪婆母诵经。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今日早起不是为了守规矩陪婆母念枯燥的经文,不是为了去受罪。 怕吵醒姑爷,丁香压低声音询问:“要禀告那边一声今天不过去了吗?” 按理说,这是应该的。 可是沈芝英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忽然想到昨天早上婆母交代今晨她要抄写哪些经书时的神情。她忽然不想派人去禀告。 沈芝英摇头,转身走进偏房。那里有几个箱笼,里面装着她的嫁妆。她别的嫁妆都放在了徐家的库房,这几个箱子里都是些衣裳。可是婆母古板,不喜欢艳丽的颜色。她带过来的陪嫁新衣,都成了旧衣也未曾上过身。 沈芝英发了一会儿呆,才打开箱子去翻找衣服。换上一条颜色明艳的银朱齐胸襦裙,她将手搭在胸口。长久穿保守交领衫,让她胸口格外雪白。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让丁香将她的骑装拿好。 丁香将沈芝英的骑装抱在胸前时,心里莫名生出几许澎湃的激动。她忍不住说:“好几年没见您骑马了。” 她又颇为自豪地说:“整个洛阳城的闺秀们,论骑射,谁也比不过我们娘子!” 沈芝英笑笑不置可否,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本不用起这么早,可习惯使然,这么早就醒了。她要等俞嫣派人来接她,这便空下了许多时间无事可做。沈芝英索性拉开妆匣,打发时间般对镜描了妆。 俞嫣今日也比往常醒得早。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姜峥比她起得还早。她醒时姜峥已不在身边。她起身去梳洗,经过外间时,从开着的房门看见姜峥立在院中,正在对青叶吩咐事情。 他已换上宝蓝的外袍,腰间悬一块白玉。挺拔立在微白的曦光里,如圭如璋。 俞嫣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看了一会儿,去从他的神情分辨着他的心情。 “郡主这么早醒了。”窃蓝道。 姜峥闻声转头望过去,只来得及看见俞嫣走进净室的背影。他皱眉,眉宇间有几分犹豫。 “那我这就去办。”青叶道。 姜峥轻颔首。 将要进屋时,枝头的嘈嘈声让姜峥抬眼,见两只喜鹊停在郁葱的枝头,对望叽叽喳喳。 俞嫣梳洗完回到寝屋,看见姜峥已在房中。他立在博古架前,望着架子上的红玉雁雕。 “这么早就起来了,有事呀?”俞嫣主动与他说话。 “是有些事情要帮母亲做。”姜峥语气寻常。 俞嫣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先去衣物室换衣服。她进到衣物室,又回头望了一眼。 她知道姜峥是关心她,可是她已经决定的事情,才不会因为他的关心而改主意。 片刻之后,衣物室里传来俞嫣娇软的声音—— “青序,你还在外面吗?进来帮帮我好不好呀?” “这就来。” 姜峥将目光从那只雁雕移开,转身朝衣物室去。他推开虚掩的房门,迈进去,再往前走的脚步却是一顿。 俞嫣背对着他坐在绣凳上,双手捧着胸前的束胸,束胸两侧的几条系带垂坠着,雪背尽露,等他来系。 “窃蓝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帮我系上。” 她捧胸回望,嫣然一笑。 78(穿衣) 第七十八章 姜峥走到俞嫣身后, 俞嫣已经将脸转回去,只雪背相对。她目光落在妆台上的步摇,其上宝石一下又一下闪烁着光影。当姜峥的指端碰到她的脊背, 她下意识地耸了下肩。 姜峥看到了。他本是要去拉系带的动作停顿, 将微蜷的指背缓慢又实实地贴在俞嫣的腰侧, 轻轻刮了一下。 微痒与微凉让俞嫣不由自主朝一侧侧了侧身。 姜峥拉过垂晃在两侧的系带,让长长的带子躺在掌中,问:“怎么这么长?和你以前穿的不太一样。” 显然,姜峥对女子贴身小衣并没有太多了解。 俞嫣轻“嗯”了一声, 解释:“穿骑装的时候我喜欢穿这种。” 她隐约意识到姜峥可能不会系这种小衣,改口:“你帮我喊窃蓝进来吧。” 姜峥未动,只问:“绕到身前?” 俞嫣轻轻点头, 小声教着他:“交叠,再绕到前面来。” 姜峥听着她小小的声音,觉得有些可爱。分明是她故意勾着他进来,如今又害羞了。他将长长的系带贴在俞嫣如雪似玉的脊背, 慢慢交叉,再绕过她的细腰至她身前。如此, 他几乎将俞嫣整个身子拥在怀里。 俞嫣稍微迟疑了一下,才慢慢松开捧在胸前的手, 轻轻搭在腿上。 胭脂红的系带平躺在姜峥皓白修长的掌中, 尾端轻飘着。他将系带紧贴着俞嫣的胸下, 缓缓绕过。他一边缠绕, 一边温声问:“这样?” 他拉着胭脂红系带的长指,紧贴着她的胸下, 随着拉系带的动作,而轻轻蹭过。 俞嫣从身前的铜镜只能看见身后姜峥的一小截下巴, 还有自己开始泛红的脸。 那种责怪自己不争气的想法又冒出来了。她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努力用寻常的口吻:“要系紧一些。” “好。”姜峥将胭脂红的系带尾端缠绕在自己的指上,缓慢拉紧,让她身上这件小衣紧紧裹在玲珑的前身。 “可以了吗?”姜峥问。 俞嫣胡乱点头。 姜峥这才将胭脂红的系带,于俞嫣皙白的后腰系好,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俞嫣有点不想将勒得束身的前身转过去面对姜峥,她仍旧背对着姜峥,说:“好了。你出去吧。” 姜峥弯着腰,一手搭在俞嫣的肩上,一手随意搭在她身前的妆台。他用低沉的、又带笑的声音说:“酿酿,你叫我进来只是为了帮你穿衣?” 俞嫣愣了一下,轻轻蹙了下眉。她当然不是单纯让姜峥帮她穿衣,然而才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那点不自然的羞意让她把目的给忘了。 她突然轻哼了一声,再说:“就是想告诉你,我决定了!” “你昨天晚上已经说过这话。”姜峥提醒。 俞嫣用力抿了下唇。是。她昨天晚上就对姜峥说过这话。她也确实不会改变主意。 可是不改主意是一回事,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不高兴是另外一回事。 姜峥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道:“你执意以身犯险,我自然不会阻你。我不会离你太远,若有变故立刻喊我。” 俞嫣总算听到姜峥一个肯定的回答。她满意了。 “好。”她声音里重新带了点笑,“我说完了,你出去吧。” 姜峥笑笑,问:“酿酿是不敢转过身面对我吗?” 他搭在俞嫣肩上的手,拇指轻轻蹭了一下俞嫣的肩。 “胡说……”俞嫣哼声。才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明知道姜峥是故意言语激她,她还是甘愿上钩。她当姜峥不存在,站起身,经过姜峥,去拿架子上的外衣来穿。 姜峥靠坐在妆台上,看着她穿衣。 俞嫣直接穿了一身骑装。胭脂红的颜色,明艳鲜活。然后她又弯腰,套上一双小皮靴。黑色的小皮靴,却在两侧各坠了两颗小铃铛。只是她穿鞋的动作,已能引得这几个小铃铛清脆地叫响。 她已经穿好了靴子直起身,那靴上的小铃铛仍旧微微晃着,勾着姜峥的视线。 俞嫣最后整理了一下袖口,对姜峥说:“我出去了。” “等等。”姜峥侧过脸,拉开倚靠的妆台下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一把小剪子。他朝俞嫣走过来,在她面前俯身蹲下,剪去了她小皮靴上的铃铛。 俞嫣惊了。她微微睁大眼睛,质问:“你剪这个做什么?” 这双小皮靴上的红铃铛才是点睛之笔啊! 姜峥将那四个小铃铛握住掌中,他站起身,俯靠到俞嫣的耳畔,低声:“乱我心。” 他的气息拂至耳畔,有一点痒。俞嫣忽然想到了不合时宜的场景,足下甚至也开始灼烫起来。她向后退了一步,嗔责:“你、你没个正经!” 她转身走到鞋橱前,重新选一双皮靴来穿。 姜峥摊开掌心,抬起另一只手指端拨了拨躺在掌心的四颗小铃铛。 俞嫣听着身后的铃铛响声,又小声嘀咕一遍:“没正经……” 姜峥抬眼望过来,道:“成婚快一个月了。”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酿酿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只是这话说出来,她说不定又要蹙眉微恼。姜峥便没说出来。于是,他这只说出口的前半句话,就有些不上不下。 俞嫣正系着鞋子上的绑带,琢磨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峥待她穿戴好,仔细将掌中的那四颗小铃铛收进抽屉里,然后打算和俞嫣一起出去。他人已经走到门口,俞嫣却立在原地蹙眉望着他。 “你是打算分房睡吗?”俞嫣问。 “什么?”姜峥没听懂她怎么突然这么问,转过身来望向她。 “新婚夫妇头一个月不能让新房空着,也不能分房睡。”俞嫣微顿,“你提到成婚快一个月。是打算过几天就开始分房睡吗?” 姜峥眸色浮现一抹深意。他含笑望着俞嫣单纯的眼睛,拖长了音地缱绻唤一声“酿酿”,再道:“我们连真正的同房都没有过,谈何分房?” 他继续说:“酿酿与其琢磨成婚一个月后,是不是要分房睡。还不如琢磨一下,成婚一个月内,是不是要先做真正同过房的夫妻。” 话说到这里,姜峥亦觉得该如此。新婚的一个月内成礼,才算完美。 俞嫣觉得自己足底又开始发烫了。她皮靴里的脚趾头微微蜷了蜷,嗡声:“你确定要今天谈这件事吗?” 姜峥颔首,道:“今日确实不合适。” “我出去用早膳了。”俞嫣往外走。 姜峥望着俞嫣的背影,没跟过去。他思索了片刻才走出换衣室,然后唤春绒拿来黄历。 他开始认真思考同房这件事。 一旦他开始认为成婚头一个月内完成大礼才完美,便有了必要如此的决心。 他与俞嫣的大婚之日是挑选的黄道吉日,这第一次同房当然也该挑个良辰吉日。 距离新婚头一个月的结束也没几日了。他仔细在余下的几日里挑选着日期。是挑个黄道吉日好些,还是选在成婚一个月的纪念日更有意义? 春绒好奇地瞧着姜峥翻阅黄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眉眼间露笑。她刚要退下去,姜峥有了吩咐。 他侧转过身,对着床榻旁边的地方比划着,吩咐:“把那个高足桌移走,在那个地方悬一个秋千。” 秋千?在寝屋里安置秋千?春绒压下惊愕,面上规矩地应声。 姜峥又吩咐:“采买些铃铛。大小质地款式都不同的各式铃铛。” “是……”春绒低着头。 姜峥将黄历递给春绒,微微皱了眉。他还有很多设计想法,可是明显今日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俞嫣执意涉险,他不能阻止,唯有帮她将计划设计得更万无一失。 他抬步往外走,去寻俞嫣。 · 萨图雅一大早起来,又骑马跑了一圈,和自己的女勇士们热热身。虽然是刚学会打马球,可是她们都是自小生活在草原上,会走路没多久就开始学骑马。 萨图雅可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群中原娇滴滴的姑娘家。上次赛马输给俞嫣,她认为那是因为俞嫣骑的是千里马,而她只是随便在马场挑了匹马。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头一次来洛阳城,俞嫣这个郡主当然比她更了解狩猎场的地形。 可今日打马球就不一样,打马球马速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操马技术和力量。论力量,她和她的女勇士们怎么会输? 她和萨其拉早早到了行昌园,俞嫣还未到。 俞嫣如约派人去徐家接沈芝英。沈芝英原本一大早起来穿上常服,让丁香备着骑装。可等待时间太久,她又改了主意,干脆直接穿骑装出门。她连马车也不坐,直接翻身上马,跟着姜府的人出发。 徐府的下人看着少夫人陌生的装扮,有点傻眼。呆看了一会儿,直到沈芝英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赶忙转身往回跑,向老夫人禀告。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正因为等了许久不见沈芝英过去诵经而气愤。 俞嫣亦是直接穿着骑装出门。她在府门前见到熟悉的沈芝英,两个人坐在马背上相视一笑。 姜峥没有和俞嫣同行,而是先进宫。 早朝结束,圣上单独召见了姜峥。 后来奉茶的小太监听见圣上大笑着说:“酿酿这孩子邀我去观看。我这个当舅舅的自然要去。” 圣上摆了摆手,传令下去——早朝刚散,还未归家的朝臣可随他一同前往行昌园,同乐。 姜峥与朝臣一同去往行昌园,视线越过人群,一眼看见远处正和温塔兄妹说话的俞嫣。 姜峥收回视线,长睫藏起眼底的郁色。 终究是有些等不及这慢慢爬的仕途。 79(入局) 马背上的道道纤影握着球杖俯身,争夺木球。木球时不时被高高拍起于空中飞掠。 俞嫣用力击开萨图雅球杖下的木球,朝着沈芝英的方向打过去。 萨图雅皱了眉, 恶狠狠地盯着俞嫣。显然十分在意到了她手里的木球又被她抢走。 俞嫣却对她骄傲地轻抬了下下巴, 握着马缰转身去护球。 过了片刻, 当萨图雅从俞嫣球杖下抢走了木球之后,萨图雅颇有几分扬眉吐气,道:“到了小郡主手里的东西,我照样能抢走!” 隔着扬起的细沙,萨图雅望着俞嫣的笑脸,愣了一下。下一刻, 被她球杖护着的木球被沈芝英抢走。 萨图雅恨极。不再跟俞嫣多话,转身去救球。 赛场上尘土飞扬,计分侍卫时不时捧着赢旗插到两边的成绩篓。 赛场下,圣人在不少朝臣的陪同下观看着。眼看着胜券在握, 圣人明显心情不错。虽说只是姑娘家们的玩乐,可他自然不愿输给这些温塔人。圣人点点头, 笑道:“难得来看女娃娃们打马球。这个个球技了得,巾帼不让须眉啊。” 徐思博站在一大群朝臣中, 始终皱着眉盯着赛场上的一道人影。这世上真的会有两个人长得这样相似?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分辨那道飒爽的身姿是不是沈芝英。 她说今日有事, 她以前也的确擅长纵马。分明已经确定了那道身影就是她, 可是像有什么东西梗在心里一样, 让徐思博死死盯着那道身影,不敢去认。 这个样子的沈芝英, 徐思博也说不清是陌生,还是更熟悉。 计时的燃香即将烧到尾端。等着敲结束鼓的侍卫频频望向那支燃香。 当木球再一次被俞嫣抢走之后, 萨图雅咬了咬牙,转头望向计分篓和燃香。 她在草原时,不管是骑马还是射箭,又或者摔跤、攀爬等等……从未输过,没想到来到洛阳城,竟是频频输给她以前向来看不起的中原弱女子。 她紧紧握着球杖,望着护球远去的沈芝英,这一球击进球网,比赛也会以失败落下帷幕。 “驾!”俞嫣骑马从后面追上去,做最后的护球。 萨图雅看见俞嫣骑马经过,特别想用手中的球杖打在俞嫣的马腿上,让她摔下去! 可是那么多人看着,俞嫣的身份又高贵。她实在不能如此。萨图雅抖着手,好不容易才能压下下黑手的冲动。 远处,姜峥手里慢悠悠地转着一枚玉扣。他视线盯在萨图雅手中的球杖。 最后一击猛中球网。鼓声响,在一片欢呼声中,俞嫣这一方取得了胜利。 萨图雅恨恨看着俞嫣远去的背影,用力扔了手里的球杖。 姜峥这才停下转动玉扣的动作,亦收回了视线,不再理会萨图雅,转而望向俞嫣。 那根紧绷的弦松开,姜峥望着暖阳下俞嫣的笑靥,他的眉眼间也镀上了几许柔情浅笑。 赛场中央,赢了比赛的姑娘们欢笑着。俞嫣骑马朝沈芝英过去,沈芝英也正朝她过来。两个人看着对方脸颊上的薄汗,都眉眼间带了笑。 剧烈运动之后,女郎们原本紧绑的头发也都有些松散。 俞嫣欠身,伸手帮沈芝英掖发,状若随意地说:“下次还要和阿英一起打马球。” 俞嫣有一点怕听到不想听到的拒绝,没有给沈芝英回答的机会,便往一旁去了——刚刚比赛的时候有个姑娘受了伤,似乎伤得不重,那姑娘立马又跳上马继续比赛。现在比赛结束了,俞嫣得过去看一眼。 比起这边的喜悦,那边显然冷清许多。个个温塔女勇士打量着萨图雅的表情,大气不敢喘。萨图雅摔了手里的球杖之后,便策马离开赛场,直奔萨其拉。 “哥!”萨图雅愤愤下了马。 萨其拉这才将目光从俞嫣身上移开,望向自己的妹妹,笑呵呵地宽慰:“你才刚学而已,输了不要紧嘛!” 萨图雅气得跺脚,一生气直接用温塔家乡话抱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盯着中原小郡主瞧!你眼珠子都快掉出去了!你该不会是希望她赢吧?” “怎么可能嘛。你才是我亲妹妹。”萨其拉安慰着妹妹。可是他的目光却再一次移开,越过萨其拉,望向正朝这边来的俞嫣。 这两日,赵琼总是在他面前提到俞嫣。还带他看过宫中悬挂着的侍女图,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悬挂了一幅幅美人卷,可唯有俞嫣的画像才镇得住那一室的奢华。 画像足以让他朝思暮想,再次见到真人更是让他心里又痒又憋。 俞嫣骑着马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兄妹两个,颇为大方地夸赞:“温塔公主学得很快。” 萨图雅气愤俞嫣这胜利者的姿态。萨其拉却笑呵呵地说:“她还差得远呢。” 夏风吹拂,吹动俞嫣的一点碎发轻抚着她的脸颊,她伸手拨了拨,点了点头,便调转马头去见更远处的舅舅。 萨其拉的眼睛牢牢凝在俞嫣的身上。原先只觉得她貌美惊若天人舞姿更是勾人心魄,可如今亲眼见她骑马、打马球,更是被勾得魂不守舍。既有中原女子的温柔,又有他们草原女子的飒爽,难道不是最好的王后人选? 萨其拉盯着俞嫣远去的背影,眼前仍旧浮现着她骑着马用力挥舞球杖的身影。 他的心态悄悄发生了转变。从最初的见色起意,变成想要将人带回草原,做他的王后…… 俞嫣忽然握着马缰转回身,萨其拉莫名挺了挺脊背。俞嫣纵马回来,停在萨其拉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问:“你非要娶怀荔不可?” 萨其拉当然不是非要怀荔不可。可是他不能说实话。他微眯了眼,道:“本王已向你们的皇帝求娶,你们的皇帝也已经答应。” 俞嫣“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纵马转身。 望着她的背影,萨其拉却皱眉。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俞嫣这突然的一问之所为。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看见俞嫣身边的侍女小跑着朝他过来。 “我们郡主说,想于午后邀温塔王小坐,再议和亲之事。” 萨其拉一口答应。 他已知晓俞嫣和怀荔公主关系好,而那个怀荔公主又有个未婚夫并不想远嫁和亲。俞嫣寻他相商还能有什么事?必然是要劝他改人选。 萨其拉摸着自己的大胡子,眼中有笑。他看向低头坐在一边闷闷不乐的萨图雅,笑着说:“阿妹别急,哥哥答应你帮你从小郡主手里抢了那只弱鸡。” 帮不帮妹妹抢到姜家那只弱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再次被俞嫣勾了魂,打定主意要将人带回去做他的王后。 圣上带着臣子们后到,观看地很远。俞嫣带着刚刚打马球的姑娘们往圣上坐席去的路上,她悄悄转过脸,望了一眼远处的姜峥,再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她一直都知道姜峥始终在她不远处。 她目视前方,唇角却轻翘。 “舅舅!”俞嫣翻身下了马,快步直奔圣人面前,福了福身行礼,再道:“赢了有没有赏赐呀?” 圣人哈哈大笑,问:“酿酿想要什么奖赏啊?” 圣人含笑望着俞嫣,猜着她会借机要他收回让怀荔和亲的成命。就在圣人还在犹豫要不要答应时,却不想俞嫣皱了眉,显出几分小女儿的憨态撒娇:“舅舅怎么这样,一点诚意都没有。赏赐要你想来,这样我才有惊喜呀!” “哈哈哈。”圣人大笑了两声,视线落在从远处走近的姜峥身上。他点点头,道:“那就赏……鸿胪寺卿吴文彦已递了立秋时还乡的折子,就赏你夫君届时补上他的缺。” 姜峥这个鸿胪寺少卿的职,当了才十几日。就要开始准备交接,直接去了这个“少”字。 在的臣子们悄悄目光交流了一番。 俞嫣微怔,回头望了姜峥一眼,再转过头来,却有一点迷茫不知道这赏赐划不划算? 姜峥已经走近,行礼道:“谢陛下。” 众人瞧着姜峥这从容淡然毫无惊喜的神情,倒是摸不透是不是早已定好,今日不过故意借俞嫣的讨赏公之于众。 圣人抬了抬手让姜峥起身,指着俞嫣笑话:“看看这傻孩子还没算明白。” 一旁众人脸上都有几分笑。 俞嫣已经想明白这是大赏了,却仍旧嘴硬地轻哼了一声,嘀咕:“这是赏他又不是赏我。舅舅再赏我些亮晶晶的宝贝!” 她讨赏讨得直接,圣人反倒高兴,将近日进贡的几件珍宝都赏了她。 那边离得很远的萨其拉也骑着马,带着手下赶了过来。 这行昌园是前朝时一位受宠亲王所建,如今皇家子弟常在这里打马球。而除了打马球的场地,这里也是一处景色宜人的小型宫殿。 马球比赛在上午,结束之后距离用午膳也没多久。圣人便下令和朝臣一起留在行昌园用午膳。 临时决定留下用膳,并不开宴。圣人并不与朝臣同席,早早进了殿内暂歇,一会儿亦是独用。 臣子们或于大殿用午膳,或三三两两寻雅处对酌。 萨其拉和他的勇士们喝了不少酒,俞嫣身边的侍女过来请他。萨其拉跟着侍女穿过葳蕤的花园,在一片花海里看见独坐在凉亭里的俞嫣。 她斜倚凭栏,一手托腮闭目小憩。清风徐徐,吹起几朵落英,打着卷儿翩翩,飘落在她肩头。 俞嫣忽然睁开眼望过来。 80(死了) 怀荔斜倚美人靠, 望着随风轻摆的枝条走神。不过才几日而已,本就纤细的人又消瘦了一圈。她已经得知俞嫣今日要和温塔公主赛马的事情。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她难免忍不住去想会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宫婢脚步匆匆地赶来, 禀来太后召见的消息。怀荔急急起身, 提裙而奔, 全然将往日里的优雅端庄丢到一旁。 自从和亲之事敲定,她想向太后求情,太后一直闭门不见。今日终于肯见她了。 她急急奔进太后殿内,看见太后和怀湘正在下棋。她舒出一口气, 整理了下裙摆,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再委屈地软声:“皇祖母终于肯见我了。” 太后看着她跑乱的鬓发, 含笑摇摇头。她收回视线继续下棋,问:“怀荔这是记恨上皇祖母了?” 太后突然问:“孩子,皇祖母对你好不好?” 怀荔直接跪下了,红着眼睛说:“怀荔自小养在您膝下, 您对怀荔当然好!” 太后“嗯”了一声,再问:“那你父皇对你好不好?” 怀荔迟疑了一下, 竟是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她实在和父皇接触不多。可父皇是日理万机的帝王,对其他皇子、公主亦是相处甚少, 没有偏倚。若说父皇以前对她不好, 实在又算不上。 太后没等太久, 改了个问题:“在你眼里, 你父皇是个怎样的帝王?” “仁君。”怀荔脱口而出,“勤政爱民的明君!” 怀荔并不了解前朝政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自小对父皇的尊崇,让她下意识说出这些话。 太后饱经沧桑的一双慈悲眸望过来, 却一时不知怎么与这单纯孩子细说。 有些话,帝王未言。旁人亦不能妄言。即使她是太后。 怀荔还没想明白皇祖母接连的问题,猛地听到太后准许她出宫,更是惊讶。 “我可以出宫?”怀荔不敢确定地再问一遍。 “谢皇祖母。”怀荔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人还没走出殿门,又被太后喊住。 “对了。听说今年的状元病了。你要是在行昌园见到了,得问候一声。” “去罢。” 怀荔转身往外走,低着头,反复琢磨着太后对她说的话。 太后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了一声。这养在宫里的公主,金枝玉叶,经点事情也好。 她转过头看见怀湘皱着眉瞎琢磨,似笑非笑地问:“还想求情吗?” 怀湘微怔,又赶忙说:“皇祖母您说什么呢!我就是来陪皇祖母下棋的呀!” 太后放下手里的棋子,笑道:“回去吧。和你这年纪的孩子下棋可没什么趣味。不如去听戏。” · 行昌园。 萨其拉看着俞嫣端着酒樽入口,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俞嫣将小巧的酒樽在纤白的指间慢悠悠地转了转,用嫌恶的语气道:“传言最好是真的。” 萨其拉一时难以分辨俞嫣的态度。难道她与姜峥并非外人看到的那般和睦甜蜜? “圣上赐婚又不能抗旨不遵。被逼着和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可真是天天犯恶心。”俞嫣皱着眉,“你妹妹看上姜六,那可真是太好了。本郡主和怀荔公主姐妹情深,为了不让她远嫁,大义和离,是舍己为人的大美名!” 萨其拉盯着俞嫣脸上的表情,眸色莫名。 俞嫣继续说:“只不过我们中原人讲究多,我若突然站出来要和离这不和礼数,还得造个合适的和离借口才行。” “哦?那需要什么样的借口?”萨其拉盯着俞嫣问。他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俞嫣,反倒让俞嫣不能从他的目光中辨出他信了几分。 “当然是说他苛待打骂我!正好今日皇帝舅舅和许多大臣都在,是个好时机。” 言罢,俞嫣转头张望了一下,皱眉道:“人多眼杂。我不能在这里和你多说了。一会儿我会在憩房里故意先扇他巴掌激怒他,还请你到时候当个证人。” 萨其拉笑了笑,问:“为什么是本王?小郡主找旁人当这个证人不可?” 俞嫣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他,反问:“这你都想不明白?” 她脸上的那表情,差不多就等于直说萨其拉没脑子。 萨其拉轻咳了一声,稍微正了正坐姿。他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却的确没想通…… 俞嫣非常无语地说:“我这边的人谁会无意间闯进郡主的憩房?那不明摆着我栽赃陷害姜六郎?只有你们温塔人有不识路的借口啊。” 萨其拉一愣,好像是这样? 俞嫣眸光轻转,再慢悠悠地说:“本来也想过借你的属下一用。不过随从身份低,就算撞见了也只能是个灭口的下场。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这样身份的人才能当证人。” 萨其拉想了想,也没什么可怕的。中原皇帝都将他待为上宾,他走这么一趟,不管成与不成都无妨。再言,他对俞嫣势在必得,提前帮自己的女人一把,他日回忆也成了佳话。 他哈哈大笑了两声,道:“那就帮小郡主当这个证人。” “本来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温塔王这样爽快。”俞嫣微微笑着,“你可真疼你妹妹!” 萨其拉但笑不语。他哪里是为了帮妹妹抢男人?他分明是放长线钓大鱼,为了自己的王后。他望着俞嫣的目光,慢慢多了几分宠溺。已在心里说——傻女人,老子都是为了你啊! “我不能在这里和你单独说话太久。”俞嫣转眸环顾,站起身,“我得走了。记住了,左数第四间憩房。” 萨其拉仰望着站起身的俞嫣,重复:“记住了。” 俞嫣转身走出凉亭,步子迈得缓慢。她走出三步,终于等到了萨其拉喊她。 “郡主的酒忘了。” 俞嫣回眸而笑:“赏你了。” 俞嫣再次转身往前走,终于舒出一口气。 萨其拉望着俞嫣的背影,眼前浮现她端着酒樽慢悠悠说话的眉眼。他端起那盏酒壶,仰起头,将酒壶中余下的香酒尽数倒进口中。尝一尝她喝过的酒,浇一浇心里的躁。 俞嫣款步穿过花海,转弯穿过月门的时候撞见一道人影,她吓了一跳,才发现是姜峥。 她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问:“他喝了吗?” 姜峥点头。 俞嫣眉眼间这才浮现几分笑意,她握住姜峥的手腕,颇为骄傲地询问:“我演得好不好?” 姜峥望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俞嫣这才觉察出不对劲。姜峥不管心情如何,总是面带微笑,而此刻他脸上没了笑,一点表情也没有。 四目相对,片刻沉默。 姜峥握住了俞嫣的手,温声:“走吧。去憩房安排。” 俞嫣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前走。她侧过脸,仔细端详了一下姜峥的神色。在进了憩房后,俞嫣才主动问:“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姜峥对她笑笑,松开她的手,走到香炉旁,打开炉盖,往里面添加香料。 然后他倒了一大杯温水递给俞嫣,问:“没喝多少吧?” “只抿了一小口,然后借擦嘴的时候吐到帕子里了,那一点点不要紧。”俞嫣解释着,仍旧接过姜峥递过来的温水,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 两个人一坐一立,俞嫣垂眸喝着水,姜峥立在她身前望着她。 姜峥突然伸手,摸了摸俞嫣的脸。 俞嫣仰起脸望向他。她想了想,解释一句:“都是故意那么说的……” “我知道。”姜峥对她笑笑。 俞嫣深看他一眼,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喝着温水。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不高兴?那就是因为别的事情不高兴?俞嫣猜不透,想着兴许是担心今日的事情会不会顺利? 俞嫣一边等着萨其拉过来,一边反复思量着今日的计划。 圣上上了年纪,有着雷打不动的午休习惯。用了午膳,要留在这边的憩房小睡片刻再摆驾回宫。他下了令,朝臣尽可自去。 朝臣三三两两结伴离去,已离开行昌园近半。圣上也已睡沉。忽然的惊呼声,惊醒了安静的行昌园,枝头的麻雀振翅。 圣上身边的内宦吓了一跳,担心惊扰圣眠,赶忙派人去查看谁在喧哗,又转头进了憩房,见到圣人果真被吵醒。 “什么事情?”圣上已坐起身。他侧转过身,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小太监禀了话,偷偷去瞧陛下的神色,见圣上皱着眉陷入沉思。圣上虽皱着眉,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却没从圣上脸上瞧出几分怒意。 不多时,去查看的小太监过来禀话,是温塔王酒后闯了小郡主的憩房。 圣上忽然挑了下眉,道:“去看看。” · 怀荔赶来行昌园时,见臣子们都脚步匆匆地往花园去,交头接耳谈着什么事情,一看就是出了事情。 她赶忙让身边的宫婢跑到前面去询问,自己也朝着花园的方向去。 还没赶到近处,怀荔听见了俞嫣气愤的声音——“你这个混账的草原莽夫!” 怀荔提裙小跑着往前面去。臣子们瞧见是公主到了,纷纷朝两侧避让,给她让开路。 萨其拉被侍卫押着,俞嫣立在一旁一脸气愤。 萨其拉眯着眼睛盯着俞嫣,还是没想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难道她以为污蔑他就能将他处死?开什么玩笑,就算他真的酒后糊涂唐突了一个小郡主,中原皇帝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圣人还未到,朝臣们瞧着这一幕,心里好奇,却也没资格发问。倒是从俞嫣气恼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一二。 “混账东西,酒后跑到本郡主这里来撒野。当这里是你们草原了吗?”俞嫣指着被侍卫押着的萨其拉怒斥。 这个时候,温塔人也得了消息。萨图雅带着温塔勇士赶来。 自己的勇士就在一旁,而自己被长刀架在脖子上,被一个中原女人指着鼻子骂,这让萨其拉颜面尽扫。他气得脸颊上的肌肉抖动,带着大胡子也跟着颤。 “你这个悍妇血口喷人!明明是邀我去的!”萨其拉大怒,说完之后又跟了几句温塔语言的脏话。 俞嫣惊得睁大了眼睛,将不敢置信写在脸上。 “我邀你?你们温塔人是从来不照镜子的吗?我夫君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又是怎么样的德行?这胡子里都能养虱子了!我邀你?哈,这也太好笑了。我是失了智还是瞎了眼会和你这样的人偷情?” 旁边有宫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萨其拉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怒吼了一声,长臂一挥,将架在他肩上的几柄长刀震开。 “你们中原的皇帝见了本王都要客客气气,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拿刀架在本王的脖子上!”他脸上涨红,眼睛也猩红。他一步步朝俞嫣逼近,带着怒火。 “一个有了婚约的公主,只要本王开口,你们皇帝也要送来。何况一个郡主?就算是两个都要了又如何?” 萨其拉的属下忽然脸色大变,惊于萨其拉乱言,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那壶酒里的确加了东西,若查却查不出什么,但是萨其拉午膳时饮过不少酒。二者在体内相融,会让他变得暴躁易怒。 俞嫣向后退了两步,再委屈地惊呼:“舅舅!” 原来圣上已经到了。 俞嫣快步朝圣上跑过去,她跪下来,哽声:“请舅舅替我和怀荔做主!” 怀荔在一旁盯着俞嫣,脸色煞白。 圣人弯腰亲自将俞嫣扶起来,问:“可受惊了?” 俞嫣使劲儿点头。 她瞧着皇帝舅舅脸上的表情,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她心里有一点七上八下。 青序对她说天子最忌揣摩圣心。君心难测,可又不能不揣测。 事到如今,她只盼着她与青序没有猜错君心。 一片寂静里,圣人终于开口:“允你求娶,是赏你尚公主的殊荣。所谓尚公主,是做朕女儿的臣,甚至是奴。” 一直沉默立在一侧的姜峥听得此言,慢慢垂下眼。 温塔人看出情势不对,赶忙上前拉萨其拉,想要将事情先压下去。 萨其拉脑中忽然有一瞬的混乱,他甩甩头,再睁开眼,眼前画面有些晃动。晃动的画面里俞嫣对他狡猾地笑。 “都是你这个刁妇!”他甩开温塔人,怒气冲冲朝俞嫣直奔而去。 忽然的拔剑声有些刺耳。 人们还在震惊谁敢于圣前拔剑,姜峥已将长剑刺穿萨其拉心脏。 萨其拉不敢置信地盯着凭空出现的小白脸,双唇动了动:“弱……” 鸡。 81(帮擦) 俞嫣吓了一跳, 猛地转头愕然望向姜峥。 圣上亦是有些意外地向后退了半步。更别说在场其他人,无人不惊姜峥胆敢圣前杀人。 “哥!”萨图雅凄厉地高喊了一声,直扑而来。 姜峥握剑的手略转, 让剑刃在萨其拉的胸腔内切割着他的心脏。又在萨图雅赶过来的前一刹, 迅速收了剑。鲜血喷溅, 溅脏了他整洁干净的衣衫,也溅起几许在他的面无表情的面颊,红得刺目。 萨其拉的胸口鲜血如注汩汩涌出,再无止血的可能。 姜峥盯着萨其拉倒下去的身影, 确保无活命可能,他松了手,长剑落在砖石地面, 轻弹了两下发出几道脆响。剑刃上的鲜血滴落,沿着砖石上的纹路慢慢流开。 萨图拉哭着抱住萨其拉,用手使劲儿去捂哥哥心口的血窟窿,可是汩汩鲜血拼命往外冒染透了她的手, 怎么也止不住。 萨其拉瞪圆了眼睛, 张着嘴却是一个音发不出来。疼痛让他痉挛,大胡子抖动了片刻, 脖子一歪, 倒在萨图雅的怀中, 当场毙命。 萨图雅愤恨地转过头指向姜峥:“我要杀了你!” 面对萨图雅的嚎哭和旁人的震惊, 姜峥始终神色从容,他朝圣上跪拜主动请罪。 “得赐良缘, 无尚公主的谦卑,其为罪一。纵容手下于京中欺抢百姓, 其为罪二。酒后失态惊扰郡主,其为罪三。面圣不尊口出狂言,其为罪四。”姜峥微顿,“臣妻被惊,怒火难压,斗胆替圣上诛杀此贼。还请圣上降罪。” 俞嫣心口怦怦跳得很快。她盯着姜峥听他说完这些话,立刻从圣上身边离开,走向姜峥,于姜峥身侧一同跪下。 怀荔站在人群里,紧张地盯着俞嫣和姜峥。出宫前皇祖母对她说的话教会了她不能冲动。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只能暂且等待。可若父皇当真降罪,就算她没有本事求情,也要求一个同罪! 一片安静,唯有枝头的知了拉长了音鸣叫着。当枝头的知了也哑了声,这份安静越发沉沉。 圣上穿着午休时的常服,没有多少帝王威压,倒是更像一位寻常的老人家。至于他的神色,不见怒亦不见其他,令人猜不透。 萨图雅将怀里没了声息的哥哥交给温塔勇士,她愤愤站起身,怒言:“我们兄妹二人心怀诚意为长谊千里迢迢来拜寿。没想到哥哥命丧今日!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诚意?还是你们这群中原人非要兵戎相见!” 午后的阳光穿过枝杈,有些刺眼。俞嫣也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竟然看见舅舅唇角盘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圣人未答萨图雅的话,而是转头询问身边的朝臣:“纵容手下于京中欺抢百姓是何事?” “启禀陛下!”臣子立刻一件件一桩桩说出这段时日温塔人在京中的为非作歹。 萨图雅越听越不对劲。中原的官员为什么将他们这行人做过的大小事情记录得这样清楚?甚至连她的随从说过什么话都被一五一十当众复述出来。 萨图雅看着一个个面容和善的中原人,却莫名觉得脊背生寒。这种感觉就像她小时候误入丛林被野兽盯着。 “为何不早禀!”一直仁善的帝王忽然动了怒。 帝王怒,所有人立刻乌压压跪了一地。 圣上扫过这些温塔人,沉声:“自温塔一族归顺,念其习俗与中原大不相同,允其自治。竟使其日益骄纵,猖狂自大无法无天!” 温塔谋士已看出今日这一遭早已入了中原皇帝的局,跪地请罪。可萨图雅被兄长当众遭杀的场景刺激,眼泪不止,仇恨交加,哪里还听得进去中原皇帝虚伪的指责! “从今日起,温塔改为州,不日命官员……” “这不可能!”萨图雅打断皇帝的话。她愤恨地往前迈出一步,怒言:“今日弑兄之仇不可忘!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二哥三哥也会为我们报仇!” 圣人并不怒,甚至眼底带着点笑。他点头,道:“兵戎相见非朕所愿。你可回家与兄长相商。” 萨图雅挥手带着温塔人离去,园中侍卫相拦等圣上下令,圣人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去。 萨图雅回头,再目光复杂地望了姜峥一眼,咬牙回头,大步往外走。 圣人这才将目光落在跪在身前的姜峥,沉声道:“其罪虽诛,却不是你杀人的理由。即日起革去所有职务。” 圣人微顿,亦觉得罚得太轻了些,再道:“再罚你姜家负责领兵镇压温塔余贼。” 姜峥还未答话,远处的姜远忽然起身,大声道:“臣必不辱军令!” 他早就看那些嚣张的蛮夷人不顺眼,起兵的折子不知道递了多少回,每次都被主和的声音压下去。 跪地的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姜远统领军中绝大数兵马。若真的打起来,本来就该是姜远领兵啊…… 俞嫣轻轻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转眸望向身侧的姜峥。见他垂着眼,脸上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情。倒是他皓白的脸颊上溅的那几滴血,看着很碍眼。 圣人午休没睡好就被吵醒,如今又在日头下站了这样久,他皱着眉,压了压额角。 身边的机灵小太监赶忙说:“陛下,再回去歇一歇?” 圣人点头,又看了一眼跪地的姜峥一眼,转身回憩房,再小睡片刻,然后再启程回宫。 待圣人离去,跪地的臣子和侍女宫婢们才起身。 姜峥起身后先扶俞嫣。跪得有一点久,俞嫣身子微晃了一下,结实地被姜峥扶住。 “酿酿!”怀荔从一旁跑过来。 她立在俞嫣面前,用一双发抖的手紧紧握住俞嫣的手。她喊了一声“酿酿”,便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望着俞嫣不停地掉眼泪。有感激感动,还有更多的后怕。 俞嫣的心弦也一直紧绷着,见怀荔哭得像个泪人,她扯起唇角摆出一个抚慰的笑容,柔声:“怀荔会一直留在洛阳,我们七老八十还能天天见呢。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没了牙还能不能一起吃酥山和甜引子。” 怀荔破涕为笑。 俞嫣也对她笑。她想伸手帮怀荔擦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沾了血,伸出去的手边悬在那里。 血是哪里来的?自然是从身侧姜峥身上沾到的。俞嫣侧过脸,望了一眼姜峥衣衫上的血迹。 怀荔便赶忙自己用手背擦眼泪。 怀荔刚出现的时候,燕嘉泽就发现了她。相思苦,却只能忍着不上前。此时萨其拉丧命,他心里那颗重石落下一半。他从陈鸣衣口中得知一些姜峥的喜好,比如他极其厌恶血腥味。 燕嘉泽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对怀荔说:“让他们两个先收拾一下身上的污渍,晚一些再说话也不迟。” “对对。”怀荔点头,“你们先回去洗一洗、歇一歇!” 俞嫣说好,和姜峥一起往憩房去。她不仅要和姜峥收拾一番,也有话急切地想问姜峥。 怀荔目送俞嫣和姜峥离去,收回视线时,猛地和燕嘉泽目光相撞。两个人安静地对视了片刻,又轻轻地相视一笑。 还有朝臣未离去,人多眼杂,两个人朝一侧的南园走去。 “听说你病了?”怀荔先开口寻问。 “已经好了。” “真的?”怀荔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他。 燕嘉泽亦停下,对她点头。他的“病”因她而起,若再无意外,也理该好了。他望着怀荔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眸色慢慢深了下去,他像看着怀荔,又好像目光越过了她。 怀荔感觉到了他的神情有一点奇怪。她蹙眉,问:“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可是瞧着你哭,心里不好受。”燕嘉泽微笑着。 他从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华一朝遇了天大波折。那些圣贤书,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这场天塌了一样的波折下毫无用处。今日事了,方知自己遇到的巨大变故,在上位者眼中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从这一刻起,学子燕嘉泽才真正踏进官场仕途。 那些以前从未谋划的官途,如深渊一样在他面前徐徐拉开帷幕。他开始拨云雾往前走。深渊之后,才是云端。 “怀荔。” 父皇的声音让怀荔吓了一跳,她寻声望去,这才发现父皇并没有回憩房,而是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 怀荔和燕嘉泽赶忙上前行礼。 “起来吧。” 圣人看了怀荔一眼,问:“哭了?” 怀荔脸上已经没有泪了,那双哭肿的眼睛却很明显。她点头,用手背再蹭一蹭眼睛。 圣上回忆了片刻,道:“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打马球。下次和酿酿一起玩。” “好!”怀荔赶忙说。 ㈧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圣人将手上的茶杯放下,起身离开。 怀荔迟疑了一会儿,赶忙往前小跑了两步,望着父皇的背影,急喊:“爹爹!” 圣人停下,侧转着身回望。 怀荔有一点紧张地问:“我、我和燕嘉泽的婚约还作数吗?” 午后耀眼的暖阳下,怀荔看见父皇忽然笑了一下,是少见的慈爱模样。他说:“当然。” 圣上转身离去,有点困倦地半垂着眼。 不管是怀荔还是怀湘,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自己的公主远嫁和亲。 温塔日渐强大,成了他的心病。可他是仁君,亦曾允诺永不主动发起战事。 萨其拉莽撞无脑。他纵着萨其拉在京中为非作歹。甚至在萨其拉求娶有了婚约的怀荔时亦一口答应,为的就是让萨其拉以为中原皇帝胆小惧怕不敢拒绝,从而让这个没脑子的温塔王更加放肆。 不过今日之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打算纵有臣子知,姜峥的官职却不够知道内情。 圣人忽然道:“以前倒是不知道姜峥身手不错。被其斯文外表给骗了。” 心腹内宦笑着接话:“殿下您忘了他自小就跟着他父亲练武。不过他不喜武要从文,还因为这个和他父亲关系生疏呐。” 圣人点点头,陷入沉思。 小太监瞥着圣人的表情,心下琢磨着,倒是没琢磨出陛下对姜峥的态度。 都说君心难测。今儿个奖明儿个死罪,今儿个责罚明日重任的例子数不胜数。 姜峥并未与圣人提前串通。以他的官职,以他为官的时间,以他和圣人的接触,显然还不是圣人的心腹之臣。 他只是揣摩了君心,而且猜对了。 · 俞嫣和姜峥回到憩房,立刻吩咐侍女去打水。侍女出去了,屋里只她和姜峥两个人,她这才真的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日到底是欺君。 如今事情暂时解决,身上的疲惫一下子席卷而来,压得她脸喘息也变得微沉。 开窗声让俞嫣转过头,望向姜峥。他嫌屋内闷,将窗扇推开,他身上沾了血的外衫已经褪去,他立在窗前拿一方帕子去擦脸上的血迹。 俞嫣望着姜峥的侧脸,莫名瞧出几分他的情绪不佳。 她单独见过萨其拉之后,他也曾这般不大高兴。直到现在,俞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侍女很快端了水进来,放在洗手架上。俞嫣打马球让身上有了不少尘土和汗渍,吩咐侍女去浴室收拾,她一会儿要去沐浴。 俞嫣又看了姜峥一眼,拿了架子上的干净帕子放进水里打湿,再拧干,然后朝姜峥走过去。 姜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俞嫣走到他身边也没觉察。 俞嫣蹙了下眉,才伸手去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角。 姜峥回过神,侧转过身面对着俞嫣。他眉目温润,好似又戴上了那张玉面郎的面具。 “哼。”俞嫣收回目光,不看他了。 那条半干的帕子搭在她手心朝上的手中,水珠坠了半天,终于坠落,掉到地面碎开。 姜峥伸手去拿俞嫣手里的那方帕子,俞嫣却缩了缩手,没让他拿走。 姜峥抬眼看她一眼,便不再去拿那方湿帕子,反而是俯身,将沾血的那边脸凑到俞嫣的面前。 俞嫣懵了一下,嘀咕:“谁给你擦啊……” 姜峥仍旧保持着略弯腰的动作,没动。 俞嫣抿抿唇,再轻哼了一声,再去给他擦脸上的血痕。一点一滴地仔细擦净。 帕子上的水珠沿着她的手心缓缓倒流,顺着细腕,流进袖子里。 姜峥看着消失于俞嫣袖口的水痕,眨了下眼。 俞嫣终于是没沉住气,有点不高兴地说:“没有你这样小气的人。说你的那些坏话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你要是为这个生气实在是太过分了。” 姜峥直起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然后开始回忆她说了他的什么坏话。 瞧着他这表情,俞嫣迷糊了一下。难道她猜错了?或许他只是因为今日事情凶险有些情绪紧绷并没有不高兴,是她太敏感想多了? 姜峥望着她眼眸转动冥思苦想的模样觉得可爱,伸手用指背轻蹭了一下她的眼角。 “只是觉得官太小了。”他说。 “啊?”俞嫣有点懵,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因为官职小不高兴?今日之事怎么就联想到官职大小了?再说了,他连翰林都没正八经去几次,直接当了鸿胪寺少卿,已经是破格。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八岁当县令十八当宰相? 俞嫣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不想与他再说这个。她郑重问:“你为什么要冒险杀了萨其拉?” 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你说话啊!”俞嫣气得伸手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下。 姜峥温声道:“我不知道。” 俞嫣气急,在他的小臂上又拍了一下,这次使了劲儿。她愤愤嗔怒:“这是什么话!” 姜峥定定望着俞嫣的眼睛,低声:“就当是——我没忍住。” 俞嫣对他的浑话不满意,第三次去拍打他。可是她望着姜峥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她的手缓缓落下去,贴着姜峥丝滑的袖料,慢慢往下落,直到手指碰到他的手背,她才回过神。她别开眼,小声说:“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了!” “你怎么不喊我小字了?”姜峥忽然问。 俞嫣惊讶地转眸望着他,发现自己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绪。她眼波流转,低软的声音里噙着点疑惑:“青序?” 姜峥眉间雪霁,霎时天晴。 他笑言:“我的小字真好听。” 俞嫣微瞪他,张了张嘴,又将话咽回去——呸,分明是想说喜欢听她喊他小字。 侍女收拾好浴室过来,就看见小夫妻两个立在窗前拉着手互相对望。侍女赶忙收回视线,规矩禀告都收拾妥当了。 俞嫣早想洗去身上的尘与汗,换下这身沾满尘土的骑装。她急忙往浴室走,人还没走到浴室,发现姜峥跟在她身后。 她停下来,道:“你又没打马球,回家再洗就是。” 姜峥抻了抻身上中衣的衣摆,道:“总觉得血迹的恶臭透过了外袍,如今萦绕不散。想现在沐浴换衣。” 俞嫣望着姜峥干净的中衣,闷声问:“你也不嫌外面的浴桶不干净?” 姜峥微微笑着,温声:“行昌园的浴室皆是淋浴,而且一个人用水会有很多不方便,最好有人帮忙。” 两个侍女低着头,当没听见。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侍女一眼,才轻哼一声,转身往浴室里去。 姜峥跟进去。 一进了浴室,俞嫣在长木凳坐下,一边解着小皮靴上的绑带,一边打量周围。 82(坠落) 行昌园所建之初非长住之地, 而是亲王避暑纵乐小住之所。其中布置与寻常屋舍略有不同。 一间间憩房不大,每间却都配着像模像样的浴室。紧贴着墙壁一侧,有一方不大的浅池, 池底用理石所砌, 里面还摆放着供坐的石凳。墙上有几个出水石洞, 拨开狮头小雕开关,沐浴的热汤就会从墙上的孔洞倾斜而下,供人浴身。 从石洞汩汩倾斜而出的热水并非有人烧成,而是巧夺天工地引了温泉水。毕竟这行昌园的选址, 就因那处温泉。 浅池外不远处有一窄的折屏,折屏另一侧的石桌上摆放换洗衣裳和沐浴用物。侍女刚将俞嫣的衣裳放在那里,得知姜峥要一起, 用进来送了一趟。两个人的衣裳工工整整地紧挨摆放。 那供人坐的石凳上已经被侍女铺垫了厚厚的棉巾。姜峥仍不满意,又去取了两条厚棉巾铺上。 做完这些,他转身去了窗前,仔细检查了窗扇都关好, 才转过身望向俞嫣。 俞嫣正偏着脸打量墙壁上的浮雕。她身上仍穿着紧身的骑装,一双靴子却已经脱下, 倒在她足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唯有踩在地面上的一双小脚光裸着, 白得发光。束身的长裤勾勒着她笔直修长的腿。姜峥的视线缓慢上移, 走过她勒身的骑装, 眼前忽然就浮现了她今日里面穿的那件特别的小衣。 指背上似乎又传来擦过她胸下时的触觉。姜峥垂放于身侧的手, 食指几不可见地轻抬了一下。 俞嫣转脸望过来。虽然窗牖已关,夏日午后刺目的光还是透过窗纱漏进来, 于姜峥身后照过来,让俞嫣微微眯了眼。 “我们做个商量呗?”俞嫣弯下腰, 双手捧着自己的下巴,抬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姜峥。 “什么?”姜峥停在俞嫣面前,俯身去捡她身边东倒西歪的两只靴子,将其对齐工整竖放在一旁。 他望向俞嫣莹白的娇靥,想要伸手碰触,终是因为嫌自己的手脏,而没有动作。 俞嫣收回目光不看姜峥了。她垂下眼睛,托下巴的手也挪开。她双手撑着身子两侧,上身略向后仰,脚踝交叠着轻晃,整个人显出几分悠闲来。 她不说,姜峥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总是能一眼看透她欲言又止,甚至是藏在心里的话。 “你总这样不好意思,行房的时候怎么办?”他问。用缓慢的、温柔的语气。 俞嫣小声嘀咕:“到时候可以关灯……” “你!”俞嫣盯着姜峥,却见他已经转身。她目光追随着姜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姜峥走出了浴室,立在门外吩咐了两句。隔着一道门,俞嫣没听清他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后,等姜峥再回来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一块黑色的绸布。他背对着俞嫣立在窗前,将绸布两端分别挂在窗角的鹿角雕饰之上。 他将绸布展开,从窗纱漏进来的白光逐渐被驱逐,整个浴室顷刻间暗下去。 浴室内光线暗下去的那一刻,俞嫣心底却悄悄亮了一下。 姜峥拂拍着绸布上的折痕,温声说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圆房这样郑重的事情,总不能在这样的破地方,在我们的婚床上才合宜。” “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俞嫣小声嘟囔着,侧过身去坐,慢吞吞地开始解着衣衫。 姜峥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望向俞嫣。 他要一点点击溃她的羞怯,然后两个人再身心愉悦地进行人生中意义非凡的圆房,这样才完美。姜峥这一生始终走着自己计划的路,桩桩件件事情,皆符合他的完美要求。共赴巫山这样重要的事情当然也要计划妥当,圆满顺利。 姜峥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知道这样盯着俞嫣,只会让她有一些紧张。他收回目光,走到西北角的洗手架旁,仔细洗手。 本就是一日要洗手多次的人,今日手上沾了血,他更是要反反复复地洗。香胰的雪柔泡沫裹着他的一双长手每一个角落,沾了泡沫的长指交叉着穿过指缝。 姜峥一边仔细洗手,一边陷入思量。既然提到行房,他难免多想了些。 他不确定自己对这件即将到来的事情的反应会如何,是不是会抵触。以前应酬时,没少见到同行人对着妓人不规矩,看得让他作呕。 姜峥对男女行房这件事一直没什么兴趣,甚至是厌恶的态度。可夫妻之间不一样,这是夫妻之间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也的确如之前对俞嫣所说,想体会这件人人喜欢的事。 与俞嫣近一个月的相处中,从碰触到相拥同枕眠,再到过分亲密的亲吻,一步步走来,他从未有过不适。这最后一步,也应当会如此。 姜峥换清水净了手,再拿干净的新帕子擦去手上的水。 他猜着,自己对那事不会太喜欢。就像人人都夸得天花乱坠的一道菜,尝过即可。 他从不会让自己沉溺于某事。更何况那种湿漉的麻烦事也不值得他沉溺。 姜峥将擦过手的帕子放回去,转过身。 刚好看见俞嫣在浅池石凳上坐下的那一幕。纤腰盈盈,落座之处又腴润。 俞嫣故意背对着他,面朝墙壁。 她知道姜峥转过身来了。她褪衣时一直悄悄观察着姜峥。正是因为知道他转过身来了,她才匆忙迈进无水的前池背对他坐下。 一定是天太热了,她才会觉得脊背火辣辣。她有一点局促地将左手搭在腿上,右手轻搭在左臂上,架在身前的手臂也成了一种保护。 片刻的僵坐之后,她听见姜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回过神,匆忙伸手去拨墙壁上小石狮开关。 温泉水一下子从四五个石洞涌出。细细的水柱直接朝她的头脸喷去,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俞嫣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顷刻间湿漉湿透,水珠从她的下巴一滴滴坠落。 一片湿漉漉的黑暗里,俞嫣听见姜峥问:“水温可还好?” 她胡乱点头,幅度小小,也不管姜峥有没有看到。然后伸手去擦脸上的水。可水柱直接朝她的头脸浇过来,她的擦拂成了徒劳。 “酿酿,”姜峥低柔的声线里带着一点含笑的轻哄,“别一直让水浇头脸。” 俞嫣仍旧闭着眼睛,她在劈头盖脸浇过来的温泉水柱下,轻轻咬了下唇,才慢吞吞地侧转过身。 从石洞倾斜降落的水柱落在她一侧的肩背,沿着她的身子慢慢向下浇淌。 没了水柱落在脸上,俞嫣终于颤着湿黏的眼睫睁开眼睛。她满脸都是水,可是却没有再擦,而是将一双手放在腿上,虚虚遮挡。 她抬起眼睛看向姜峥,姜峥却在她望过来的前一刻移开了失礼的目光。他走进浅池,去调整那面墙壁上的水柱开关。小石狮开关好几个,作用也不相同。他依次调整了水柱的方向,还有水流的大小。 俞嫣睁开眼睛时发现姜峥没盯着她,莫名让她的紧张稍消。她没有移开目光,仍旧打量着姜峥。他穿着一套白月的中衣,连鞋子也不知何时褪去,长脚踩在前池里的大理石地面,水流弄湿了他的脚,还渐湿了一点他的裤腿。 “青序,你给我讲讲故事?”俞嫣小声说。 讲故事?姜峥沉思了片刻。这夫妻之间所讲的故事自然只能是风花雪月。 姜峥转过身来时,俞嫣特别想遮挡,可是她强压下了遮挡的心绪,做出若无其事的大方模样来。 “好。”姜峥挨着俞嫣在石凳上坐下,也不故意去看她的身体,给她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小和尚让老和尚给他讲故事,老和尚给他讲从前座山山里有座庙……”① 俞嫣愣了一下,嗔道:“这算什么故事啊!” 她又轻哼了一声,嘀嘀咕咕:“谁和你是和尚了……绕弯子糊弄人……” 她的声线里,总算是带了点笑,那些紧张又散去了些。 姜峥重新给她讲:“从前有一个耀如旭日的小郡主,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她漂亮爱笑,又心善仗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精,纵马玩乐亦潇洒。后来机缘巧合,天赐良缘,嫁给姜家六郎。” 水柱直接或间接砸落理石地面,水声嘈嘈纷乱,将姜峥的声线衬得好似水洗过一般清朗。 俞嫣轻轻翘起了唇角,软声问:“那后来呢?” “不知道。” 俞嫣转过脸来望向他,蹙着眉追问:“故事怎么能讲一半?” “因为这个故事的后续很长,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讲。”姜峥微笑着,转过脸来望向俞嫣。 俞嫣望着姜峥,讶然得小口微张,娇红的唇早已湿透。她皙白如雪的脸颊上盈着一层水雾,又挂着几滴水珠。水珠沿着她的面颊缓缓向下滑,其中一滴水珠忽然快速地坠,坠落酥山,沿着山尖滑去。 姜峥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亲眼看着那滴水珠是如何慢慢消散融于山尖。 黑绸遮窗,挡着外面灼亮的夏日光芒。浴室里光线昏暗,俞嫣还是看出了姜峥眸中情绪变化。她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遮挡时,姜峥忽然俯身,吻落酥山去尝消融的水珠。 水流浇落,浇在姜峥后颈和后背。浇湿他俯首的发,也浇湿他月白的衫。湿衣紧贴,勾勒出他微绷的肩脊。 姜峥迟疑了——非要在婚床上吗? 83(困惑) 赵琼今日没来, 原本在家中给爱妾贺生辰。等他赶过来时,萨其拉已经死了。原先还想着身为储君要提前与温塔人打好关系,甚至昨日还与萨其拉约了明日去花楼。 人就这么死了?而且还要打仗了?还是当众被姜峥杀了? 这件事情的重点是, 姜峥当众杀了温塔王之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降罪。 赵琼整日花天酒地的脑子里突然晃了一下, 闪过一个让他自己震惊的想法——姜峥是不是知道什么? 皇后向来器重姜峥, 他自小和姜峥一起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日后自己继位后的重臣。如果姜峥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走。”他领着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快步往圣上那边去,企图探听些什么。 淋浴里, 温泉水源源不断从墙壁石洞斜着降落,浇着坐在石凳上的两个人。 温泉水逐渐积进理石浅池,浅浅的一层温泉水, 将要没过足背。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自池中水面徐徐升起。浴室里的温度又升高了些,开始变得有些闷。水珠儿溅在俞嫣肩头,她不由自主想向后略仰躲避水珠。可她坐在石凳上, 脊背无所靠,不由生出几许无所依的不安全。 俞嫣悄悄望一眼姜峥, 想要去攀姜峥的肩,柔荑还未搭上去, 从石洞斜降下来的水流冲进她的眼睛, 让她下意识地唔哼了一声。 姜峥在嘈嘈水声中听见她的细声, 这才有些回神地放开她。他抬起头, 用一双染了水汽的眼睛去望她。见她眯着眼睛揉眼,知她眼睛里落了水。 姜峥立刻侧身去拿一旁石桌上已经泛潮的帕子, 动作轻柔地帮俞嫣擦了擦眼睛周围的水痕。 姜峥又握着俞嫣的小臂, 带她一起侧了侧身,避开浇下来的温泉水,免得再弄疼她的眼睛。 眼睛不难受了,俞嫣这才慢慢睁开眼。她淋湿的雪靥上透出一点诱人的红,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微眯,时不时轻颤着湿黏的眼睫。她望过来的目光好似也染了水雾。 姜峥望着她的娇靥,忽然说:“叫我小字。” 俞嫣抿了下唇,却意外吃到了唇上沾的温泉水。“青序。”她低低唤出的声音很软,染着如水的温柔。 姜峥轻轻地笑着,撒谎:“声音太小,我没听见。” 俞嫣望他一眼。她以为是带着嗔意的一瞥一瞪,落在姜峥眼中却是烟视媚行的勾引。 从俞嫣口中将要吐出的后一个字已落进姜峥的口中,没有距离地齿间相述。 俞嫣整个人都湿透了。从墙壁上倾斜而落的温泉水将她浇透,他的吻也将她浇透。不仅是身体,还有五脏六腑,以及骨血好似都是湿漉漉的。 俞嫣又慢慢闭上了眼睛。水滴不知何时会流进她的眼里,他的吻也不知何时会再次覆上她的眼。 眸上温软,是他赖着不肯走的亲吻。他缓慢碰抵她每一根眼睫。她搭在姜峥肩上的手带出几分推却。可是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抱离了石凳。 他不再细吻她的眼睛,轻吻落在了她的唇。两个人的吻上沾着些温泉水。 石凳上铺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棉巾,棉巾尽数被淋湿淋透。俞嫣忽然望见自己微陷在湿棉巾里的膝。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跨坐在了姜峥的腿上。 然后他又靠过来重新轻吻俞嫣的眼睛,然后是鼻梁,最后是唇上。 姜峥曾经觉得黏黏糊糊不干净的唇齿抵吻,如今竟也日渐沉迷。 俞嫣微抬着头,睁开眼睛望向昏暗屋顶上蓄结的一颗颗水珠。每一刻水珠都沉甸甸,不知何时会坠落。她把眼睛闭上了,怕那水珠再坠落在她眼中。 姜峥覆过来的手上好像捧了温泉水。 窗外树枝上的知了也叫够了,暂时歇一歇。日头太晒,将风烤得微炙,蛐蛐儿也要找个阴凉,懒得张嘴哼唱。 黑色的绸布遮挡着窗牖,将外面的阳光以及外面的一切都隔离,隔出一方氤氲湿漉的天地,一方只有俞嫣和姜峥的天地。 退红脚步匆匆地远处过来,却被窃蓝拦在了门外。 “什么事?”窃蓝压低了声音询问。 退红望了一眼窃蓝身后紧闭的房门,先小声问:“郡主是睡了吗?”再道:“怀荔公主的宫婢请小郡主过去。” “怀荔公主那应该没什么大事儿,等小郡主……”窃蓝顿了顿,“睡醒了再说。” 退红诧异地瞥向她。忽见窃蓝抿嘴笑了笑,然后拉着退红到一旁去嘀嘀咕咕。 浴室里,俞嫣望着理石浅池里面积得越来越多的温泉水,眸中却慢慢浮现了一点困惑。 “洗好了,”姜峥说,“我们该出去了。” 俞嫣那丝困惑还来不及深思,便被姜峥打断,她小声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没洗干净。” 姜峥靠过去,亲一亲她的头顶,低声问:“哪里没洗干净?” 俞嫣不吭声了。片刻后,默默将手递给他。 “好。”姜峥眸底染上浅笑,“帮酿酿重新洗手。” 俞嫣在他怀里偏过脸,枕着他的肩,视线落在自己被姜峥捧在掌中的手。他修长的指握着胰块,在她手背涂。 他洗手总是很仔细,不管是以前给自己洗手,还是此时帮俞嫣洗手。 默了默,俞嫣又小声补充一句:“还有你的手。” “好。”姜峥望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他握住俞嫣沾满香胰沫沫的纤纤素手,让她手上的泡沫往他自己的手上沾去。 俞嫣枕着他的肩,安静地望着浸在香胰沫子里交握的两只手,又看着姜峥将他们交握的手放到水流下。 水流冲刷,将他们十指相扣的两只手上的香胰泡沫慢慢冲去。 “好了吗?”姜峥用重新洗过手,弓起指背,轻轻刮一下俞嫣的脸颊。 俞嫣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躲在姜峥的怀里。不去看他,也不动。反正……反正是他帮她洗澡。眼下她也不介意让他帮着擦身和穿衣。 姜峥将两个人仔细收拾妥当。当他抱着俞嫣走出浴室,俞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有点不适应刺眼的光。 浴室里的窗口被姜峥用黑色的绸布遮挡,里面昏暗。可是外间却没有遮挡窗口。窗扇甚至是开着的。炽白的夏时日光从开着的窗扇照进来,让在浴室里待了太久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 俞嫣闭上眼睛躲避阳光的下一刻,却突然抗着刺眼的日光,又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伸手去捂姜峥的眼睛——她觉得刺眼,他也会啊。 姜峥抱着她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垂眸往下望。视线被遮,他只能望见俞嫣覆过来的手心。 俞嫣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外间耀眼的光线,这才一点点松开捂着姜峥眼睛的手。她的手移开,她的视线便对上了姜峥含着温和浅笑望过来的目光。 俞嫣鬼使神差地移开目光,小声说:“放我下来。” 姜峥这才抱着俞嫣继续往前走,将人放在床榻上,缱声:“时辰还早,睡一会儿我们再回家。”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问:“那你呢?” 姜峥俯下身来,手撑在俞嫣的身侧,他去吻了一下俞嫣的眼睛,才解释:“我要去我父亲那里一趟。过一会儿就回来,若回来得早些,酿酿还没睡,就和酿酿一起躺一躺。若酿酿已经醒了,咱们就回家。” “哦……”俞嫣慢慢闭上眼睛。 姜峥将窗扇关了一扇,才出去。 俞嫣在姜峥走了之后,慢慢睁开眼睛。她望着门口的方向,眼底又浮现了困惑。 他说要去找他父亲。 是了,今天发生了温塔的事情,他应该还要处理些事情。 他又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圆房这样郑重的事情,总不能在这样的破地方,在我们的婚床上才合宜。” 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吧? 明明是她觉得两个人还不熟悉,有些尴尬和羞怯地想要推迟行房。可是今日…… 俞嫣蹙了眉,眼前浮现朦胧水雾里姜峥的克制。当他真的做到听从她的意思往后推迟,俞嫣又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正常吗? 或许,会不会一直以来并不是她一个人想推迟圆房这件事?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俞嫣吓了一跳。紧接着,她整个人都有一点懵。她睁大眼睛,怔怔望着屋顶的目光有一点空。 婆母对她说:“盲婚哑嫁的小夫妻不急着生儿育女,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头一个月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圆房这回事不用急,新婚头一个月内完成大礼就不迟。” 然后婆母又欲言又止地说:“最好一个月内。有些老祖宗的讲究,和新婚头一个月婚床不能空的讲究一样。” 俞嫣双手交叠地搭在身前。她手指头动了动,默默数了数日子。 今天,是她和姜峥成婚的第二十四天。 · 姜峥去见了父亲,果不其然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姜远领兵打仗多年,早已习惯了沙场上气势汹汹的大嗓门,就算如今不在军中也没收敛太多。当姜峥离去,耳朵还在疼着。 他回去接俞嫣。临进门前,他不知俞嫣有没有睡醒,放轻了脚步,同时也在眉宇间挂上浅笑,又变成曾经的温润模样。 俞嫣坐在床榻上。 见了她,姜峥在父亲那里挨训的坏心情缓解不少,眉眼间浮着的那层浅笑也更真些。他温声开口:“酿酿醒了。” 俞嫣抬眼望过来,目光有一点奇怪。 84(怀疑) “刚醒。”俞嫣微微偏过头, 将鬓边的一点碎发掖到耳后。 姜峥再去细瞧她的神色,却又没看出什么,怀疑自己可能看错了。他笑笑, 说:“我们回家吧。” 他朝床榻走过去, 在俞嫣身边刚坐下, 俞嫣却站起了身。姜峥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突然意识到刚刚不是自己看错。她的确有一点不对劲。 俞嫣一边往梳妆台去,一边说:“刚刚怀荔派了宫婢来寻我,我要先去她那里一趟。”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 拿着小梳子梳理睡乱的头发。 姜峥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后瞥一眼妆台上的妆匣,瞧出是她平日里用的那一套, 而不是行昌园里备的不干净东西,他才伸手去拿俞嫣手里握着的小木梳。 “怎么了?”姜峥垂着眼,直接问出来。 “什么怎么了?”俞嫣若无其事地反问, 也同时松了手,将梳子让给他, 让他帮她梳发。她再辩解一句:“只是觉得你不会挽发。” 他以前的确没摆弄过女子的发型,不过并不觉得有什么难, 毕竟之前看过好多次俞嫣挽发的步骤。他握着木梳将俞嫣的长发慢慢梳一遍, 然后回忆着以前俞嫣挽发的步骤, 给她梳头。 俞嫣端坐在梳妆台前, 从而前的铜镜望向身后的姜峥。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时不时看见他抬起又放下的手。 不多时, 姜峥给俞嫣梳好了头发,倒也像模像样, 没什么差错。他略俯身,从俞嫣身前的妆匣里取出珠钗步摇依次戴在她的云鬓间。 当最后一支流珠步摇插戴完,在流苏珠串的轻晃下,姜峥俯下身,下巴几乎贴在俞嫣的肩上,他第二次问:“酿酿怎么了?” 俞嫣揪了一下眉头,心道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是把酿酿弄疼了,还是……”姜峥手掌覆在俞嫣搭在腿上的手背上,慢慢握紧她的手,“不喜欢那样?” 汤汤水水浇在手心的感觉一下子又在手心烧了一下,俞嫣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蜷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脸,微张的唇瓣却若有似无地擦过姜峥的而颊。 “你别说了……”她颀长的颈悄悄向后挪一点,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姜峥下巴贴着她的肩转过脸,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俞嫣有一点心虚地辩解:“打马球累着了,我只是有一点没睡好!” 他还是那样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好似能够看透她的小心思,看到她的眼底。俞嫣迟疑了一下,凑过去,轻轻亲一下他的唇角,软声:“真的没有事啦。” 姜峥在她低软的声线里,听出了一点撒娇的意味。心尖一痒,如春风扫。 姜峥直起身,道:“刚刚回来时看见有辆马车很像怀荔公主的,不知道人是不是已经回宫了。” “走了吗?”俞嫣蹙了下眉。不过她转念一想,这里不是宫中,这段时日怀荔一直不太能出宫,回宫去了也正常。 她转头朝门口的方向唤人,连喊了窃蓝三声,窃蓝才远远应了一声,跑着进来。 她向来不喜欢拘着下而的人,喜欢她们个个笑盈盈。不过这不是自己家里,人离得那么远,她有点不高兴。 “就在院子里候着,哪也没乱走。”窃蓝再解释一遍,“站得远了些,让郡主没寻到人。窃蓝领罚!” 窃蓝有苦说不出。石绿之前提点过她,如今小郡主刚成婚,正是燕尔新婚时,这干柴烈火的新婚小夫妻不知何时何地就能开始卿卿我我,让她们机灵点,避一避…… 俞嫣没懂其中弯弯绕绕,姜峥却在窃蓝的表情里猜到了一些。他开口:“去看看怀荔公主可否还在园里。” “公主殿下已经走了。”窃蓝赶忙禀话,“怀荔公主走之前派宫婢过来了一趟,说她没什么大事,等郡主有空了再进宫和她说话。” 俞嫣想了想,道:“那去接阿英。” “走了?”俞嫣有一点惊讶。 马球赛之后,俞嫣忙着设计萨其拉的事情,沈芝英和其他一起同她打马球的姑娘们被她安排在了憩房休息。她与沈芝英提前说好,等这边事情结束了,她会亲自送沈芝英回徐家。 俞嫣很清楚沈芝英如今的处境。沈芝英来帮她打马球,说不定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她想着亲自送沈芝英回徐家,也是有些担心她。 诬陷萨其拉的时候,俞嫣有些绷着神,倒是没注意那些臣子。她询问徐思博在不在,得知徐思博今日也在行昌园时,俞嫣心口惴惴,有一点不安。 她想了想,决定明日去一趟徐家。 眼下,她也没在行昌园多留,和姜峥一起回家。 路过莲花池时,俞嫣瞥了一眼。这莲花池占地而积不小,瞧上去水也有些深。她的视线很快被姜峥用身体挡住了。他绕过她,将她和莲花池隔开。 俞嫣抬眼望向他,刚心道他居然还记得,就隐约听见了争执声。她寻声望过去,看见在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太子赵琼正和怀珍公主说话。怀珍公主板着脸,没什么笑。赵琼说着说着声音大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俞嫣疑惑地收回目光,望向姜峥的时候,意外发现姜峥的眸色有一些冷。她还来不及细看,姜峥已经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俞嫣,温声:“走吧。” 眉宇间又是一片温润。 两个人再往前走了一段,便登上了马车。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热闹的街市,俞嫣听见他乡语言,好奇地掀开垂帘朝外望去,看见两个宁族人在一个小摊而前买东西。 俞嫣忽然有一点感慨,说:“这次来京的三地,河丽王父子最先丢了性命,如今温塔王也被你给杀了。竟只有宁族人没闹出什么乱子。” 俞嫣打量着买东西的那两个宁族人,道:“他们这是买些洛阳城的小玩意儿,打算回家乡了吧。这样多好呀,不生事平平安安地回家去。” “未必。”姜峥道。 俞嫣诧异地望向他,急急追问:“宁族人也要不安分生事吗?” “那倒也没有。亲眼见了温塔和河丽人都死在京中,如今的宁族人只想早日回家。”姜峥沉吟了片刻,“只是那个公主不太安全。她若安分些,宁族人自然也安全。她若不安分,宁族福祸未可知。” 俞嫣眼前浮现宁族敏尔公主的眉眼。她略有耳闻,这个敏尔并非真正宁族公主,而是为了和亲才封的公主。俞嫣觉得她背井离乡和亲有些可怜,印象里她也很安静。俞嫣实在有点想不到敏尔公主能怎么个不安分。 她有心想追问,望一眼姜峥,却别扭地不和他说话,继续掀起垂帘一角,去瞧外而倒退的街景。 姜峥有些诧异。 他本来不太喜欢谈论那些有些风月的腌臜琐事,主动提到敏尔公主的事情,正是想勾着俞嫣的好奇,和她说说话。 可是她居然没追问。 他不和她说说话,听不到她好听的声音软软唤他“青序”。 姜峥望向俞嫣的侧脸,她专注望着车外,从车窗吹进来的凉风吹起她一缕鬓发,温柔地朝着他的方向吹拂,勾得他想去碰触那缕发。她的发丝那样柔软又顺滑,如果将他包裹,应该很舒服吧? 好半晌,姜峥才能将凝在俞嫣那缕轻拂的发上的目光移开,望向她的侧脸。 不对劲。 虽然她不承认,可是她就是在不高兴。 姜峥凝望着俞嫣的侧脸,仔细回忆今日发生的一切,努力分析惹得她不高兴的原因。 他确定在两个人进浴室之前,她都没有不高兴。问题出在浴室里?他更细地回忆每一个细节,却因为浴室里的情景有些情动。 这里是马车,车外路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能再多想了。 姜峥轻咳了一声,把目光从俞嫣身上移开。 清心寡欲地目视前方。 到了家,侍女禀告谢府的家丁上午过来了一趟,送来了谢绮山之前答应给俞嫣的几种花种花苗和几个精致花盆。 俞嫣亲自去窗外花圃摆弄那些花草时,姜峥被祖父叫过去。当俞嫣暂时拾弄好那些花苗,姜峥还没回来。 她回了屋,叫来窃蓝,迟疑了一下,低声问:“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窃蓝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什么事。 最近一个月,俞嫣只吩咐了窃蓝一件事。 成婚前,长公主自然查过姜峥的底细。后来刚成亲时,俞嫣时常觉得姜峥的温柔美好得不真实,就像一个戴着而具的人。 所以,她悄悄让窃蓝去查姜峥以前有没有喜欢过谁,有没有受过情伤。 很多事情外人难以得知,只能内部查。窃蓝年纪小,性子活泼,总能在很短时间和别人熟悉起来。让她去和府里的下人搞好关系打听,最合适不过。 “没有!”窃蓝信誓旦旦,“姑爷从来没有和府里府外的女子勾扯。老太太曾经往姑爷屋里送过人,都被姑爷打发了。主动诉情衷的别家女郎也有过,也都被姑爷客气地拒绝,绝不拖泥带水。姑爷从未心悦过谁,也不曾受过情伤!” 俞嫣沉默了。 她望着窗棱上清唱的风铃,眼前浮现浴室里姜峥克制的眉眼。 如果翻来覆去地查,结果都证明他清清白白。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有恙。 风铃簧舌晃动,滴答的声音好似赞同。 85(有病) 马球赛结束之后, 沈芝英和其他女郎一起去了憩房沐浴休息。她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行昌园看见徐思博。打马球的时候太过专注,她并没有注意到徐思博,还是结束之后才看见他。 她原是要等俞嫣接她回家, 可刚到憩房不久, 徐思博就过去接她一起回家。 彼时她刚听说花园里萨其拉被姜峥当众杀死的事情, 正惊骇着。徐思博来接她,她回家的路上都还想着萨其拉的事情。一方面为怀荔开心,萨其拉死了她自然不需要远嫁和亲。另一方面替姜峥担心。她并不认识姜峥,担心姜峥实际上是担心俞嫣。 将要到家时, 沈芝英才开始想自己如今的情景。她转过脸,望向徐思博。 一路上,她陷入沉思。徐思博也沉默不语。两个人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这两年他们好像一直是这样的相处。 感受到沈芝英的目光, 徐思博望过来。主动说了自两人登上马车后的第一句话:“忽然想到前几年你骑马射箭的样子。” 突然地忆往昔,让沈芝英不知道怎么接话。甚至,她已经听不懂徐思博的语气,不知他何意。 徐思博忽然握住了沈芝英的手, 说:“我没有怪你。你喜欢骑马也好,打马球也好, 都可以。” 沈芝英垂着眼睛,望着他搭过来的手。听他这样说, 沈芝英觉得很奇怪, 不是奇怪他这样说, 而是奇怪自己心里居然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就好像……他是怎么样的态度并不重要。 或许是打马球真的累到了吧。她想。 到了家, 两个人还未回住处,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已经直接将沈芝英拦住, 请她过去。 徐思博皱了下眉,道:“母亲许是听说你去打马球的事情。母亲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你别忤逆她,顺着她就是,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沈芝英平静地听着徐思博的声音,竟有一种左耳进右耳出的荒唐感。 沈芝英直接去见了婆母,出乎她的衣料,婆母并没有提今日的事情。老太太抬手让她坐,然后说:“你嫁过来已经两年了,还是没有子嗣。我决定让思博纳两个妾,为徐家开枝散叶。” 沈芝英突然轻笑了一声。她平静地说:“好。” 老太太诧异地望过来。她盯着沈芝英的表情,再道:“人我已经挑好了。都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品行都有数。” “你们自己做主就好。”沈芝英站起身,敷衍似地福了福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老太太盯着沈芝英的背影皱了眉,品着沈芝英最后那句话里“你们”的称呼。 春绒和秋菱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放在俞嫣面前的小桌上。春绒微笑着禀话:“夫人要的书都寻到了。” 站在她身边的侍女秋菱将怀里抱着的两本书工整放在俞嫣面前的小几上。 俞嫣扫了一眼脸生的秋菱,随口问:“这两日怎么不见夏浮?” 春绒解释:“犯了些口舌事,罚她到外院几日。” 俞嫣也没怎么当回事。虽然春绒为人和气年岁也不大,但是姜峥院子里的这些奴仆都被她管制着。 春绒带着秋菱退下去,仔细对她讲着内屋里伺候的几件注意事项。瞧着俞嫣要看书,窃蓝将窗扇再推开一些,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两本书是花草种植方面的书籍。俞嫣想去做什么事情,都会尽心尽力。她想拾弄一个窗外的花圃,不仅请教了表姐谢绮山,也寻了些这方面的书籍,读一读。 她望着放在桌角的两册书,却没什么心情翻阅。她稍微调整了个坐姿,有些慵懒地靠着软枕,望着悬在窗棂上的风铃发呆。 良久,她伸手拿了一块小几上的莲心糕,雪白的糕点做成莲花形状,精致好看。还未送进口中,俞嫣望着手里雪白的莲心糕忽然愣了一下。 她匆忙将那块白白的莲心糕放回盘子里,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的手心。手上分明已经仔细涂满香胰子洗过,可是……她纤细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慢慢拢起手。手心似乎还残着一点沾满汤汤水水的奇异触觉。 至少还是有汤汤水水的。 俞嫣脑子里不由想起当初出嫁前一日苏嬷嬷给她讲的小课,苏嬷嬷的小课里不仅讲了新婚小夫妻圆房的步骤,还讲了可能发生的种种意外。 当初俞嫣不爱听的内容,却突然回响在她耳畔。 “男子中有一部分人会患有不同程度的隐疾。有的完全不能行房,有的却是行房或无力或时短。于男子而言,这是天大的事情,是难以启齿的巨大自卑。更有甚者,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隐情造成性情和心理上的缺陷。”苏嬷嬷道。 公主娘在一旁咳嗽了一声,道:“酿酿,如果你发现夫君有隐疾不要不好意思,直接回家来与母亲说,和离再嫁!” 俞嫣望着自己摊开的手心,眨了眨眼。他同意推迟,是因为他只能将汤汤水水弄到她手心而已? 原来……是这样的吗? 俞嫣在软塌上躺下来,望着风铃发呆。如果真的是那样,她要像公主娘说的那样……和离再嫁吗? · 姜峥去见过祖父之后,没回自己院子,直接出府去办事。天色黑下来时,才归家。 他走在华灯盏盏的夜市,忽然想到和俞嫣出来逛夜市的那个美妙夜晚。她坐在河心亭里小口小口吃着小点心的笑靥,忽然浮现眼前。 不由自主地,姜峥的唇畔勾了一抹浅笑。 姜峥看过黄历,在两个好日子里挑选,最后将美味的那一日定在他们成亲一个月的纪念日。 黄历好,还有意义。 姜峥沉吟着,以后可以一个月一次,在每个月他们成婚的那一日。 也不知道一个月一次会不会太多了。 路过一家香料铺子,姜峥走了进去,挑选香料。没几日了,他要为两个人很有意义的第一次多做些准备。 除了之前交代下去的秋千和铃铛,当然还要有烘托气氛的香料、诱人的甜酒、她喜欢的甜点玩偶、浪漫的鲜花、亮晶晶的宝石等等…… 姜峥满意地挑选了几种香膏、熏香回家,仔细收进柜子里,先去浴室沐浴更衣后,才回里屋。 一进屋,他就看见俞嫣蜷缩着侧躺在软塌上。也不知她有没有睡着,姜峥放轻了脚步朝她走过去。走到近处,发现她睁着眼睛,望着软塌上的雕花发呆。 “酿酿想什么呢?”姜峥温声询问,在她身边坐下。 俞嫣这才回过神。 姜峥倚靠着软塌,手已经动作自然地搭在俞嫣的腰上,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他从外面回来,外面脏兮兮,如今抱进怀里的人香香软软,好似能够抚慰他。他低下头,将脸埋进俞嫣的肩窝,轻轻地嗅她身上好闻的橘子甜味儿。 “你去哪里啦?”俞嫣问。 “帮祖父做些小事。”姜峥微顿,“回来的时候经过夜市,给你买了几种新的香料,等明日你瞧瞧喜不喜欢。” 俞嫣偏过脸,望向姜峥独得上天偏爱的俊美五官。他的声音也很好听。虽然嘴上不承认,可俞嫣很喜欢姜峥低低的、温润又清朗的声音,喜欢他温柔地对她说话,有一种被悉心对待的体贴暖意。 姜峥打量着俞嫣的眼睛,发现她又在走神。他伸手,用微蜷的指背轻刮一下她娇白的脸颊,微笑问:“酿酿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俞嫣声音低若呢喃,“只是今天有一点累了而已。” 姜峥拉过俞嫣的手,拇指指腹贴着她的手心轻轻抚蹭着。他似随意地问:“酿酿喜欢什么花?” 微顿,不等俞嫣说话。姜峥紧接着说:“我之前问过你,你的答案我也没有忘记。只是想让酿酿选一种。” 俞嫣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想了想,说:“昙花吧。花期短,很珍贵的样子。” 昙花? 姜峥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然后颔首温声:“好。” 软塌上偎在一起的两个人想着完全不同的事情。一个想着怎么设计一个美妙的第一次,一个疑惑对方是不是真的有隐疾。 俞嫣没经过人事,也不能笃定姜峥真的有病。他总是对她很温柔,如果他真的只是疼着她呢?俞嫣的心仍旧存着一丝不确定。 她心里有一点乱,给自己分分神,主动问:“都买了什么香料?” “那我现在去拿来给你挑。”姜峥说着便下了榻,去取刚买回来的香料。 俞嫣一手撑在软塌上半支着上半身,望着姜峥的背影,陷入沉思。 其实…… 就算他有病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也嫌弃脏兮兮的汤汤水水。就这样每天挨在一起读书说话,偶尔甜甜地亲亲抱抱不是也很好吗? 与大礼的最后一步相比,俞嫣更担心外表如谪仙一样的玉面郎君心里真的因为这事自卑、痛苦。 若真是这样,她得安慰他、帮他隐瞒帮他走出心理阴影才对! 姜峥取了香料回来,便看见俞嫣支着上半身,香肩半露。她眉心一点柔蹙,眉目如画,垂放下来的发丝随着夜风轻柔地拂动。 姜峥眸色一黯,心里自问:还有几日来着? 他压了压情绪朝俞嫣走过去:“这些。” 俞嫣抬起眼,灯光下眸光潋滟。她觉得,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证实自己的猜测。 她勾住姜峥的脖子,主动吻上去。 夏风吹着她的发丝抚过姜峥的手,他的手微晃,香料落了地。 86(孩子) 小巧的檀木瓶落到地上, 木塞掉落,里面的月麟香洒出来。从支摘窗下溜进来的夏日晚风轻轻扫过,将月麟香的好闻香气温柔吹散, 慢慢萦绕在两个人周围。 俞嫣拿走姜峥手里另外几瓶香料, 放在软塌上的小几上,然后勾着姜峥的脖子,带着他躺在软塌上。在月麟香的烘托下,两个人接来的亲昵变得顺理成章。 两个人相拥躺在软塌上, 俞嫣一边主动亲吻着姜峥,一边暗中观察。直到姜峥伸手来解她的衣衫时,俞嫣悄悄睁开眼睛望着姜峥。她眼底浮现了疑惑, 难道真的是她猜错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俞嫣心里生出惭愧来。若他真的只是体谅她的情绪陪着她等待两个人逐渐熟悉,而她却瞎猜测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然而, 俞嫣心里的这一点惭愧还没停留多久,就消了个干净。 姜峥偏过脸去, 克制着轻咳了一声,道:“月麟香还挺好闻。” 俞嫣反应了一下, 才小声地“哦”了一声, 呢喃般附和:“是挺好闻的。” 她坐起身, 整理了一下鬓间微乱的碎发, 又拢了拢身上有些乱的衣衫。 姜峥望过来,强压下眼底的汹涌昏暗, 他帮着俞嫣整理了下衣裳。抬眼时发现俞嫣望着他发呆,他凑过去, 轻轻去亲一下俞嫣的眼睛,又将人带进怀里拥着她。 俞嫣软软偎在姜峥怀里,努力维持的笑脸下藏着几分浑浑噩噩。 与他认真谈一谈吗?俞嫣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难以启齿。又有很多顾虑。他总是完美形象示人,应该不愿提及此事吧? 这一刻,姜峥抱着俞嫣,他心里却是高兴的。他的夫人终于主动来亲吻他。不同于以前的亲吻,他尝到了一点她带着欲意的勾引。这证明什么?证明他的妻子克服了女子羞怯,深爱着他、在向他邀约。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妻子的主动。那即将到来的大礼,也会变成两个人都很期待的事情,携手共赴的情景太美妙了。 他要更快地准备,更完美地准备才对。 前半夜,俞嫣一直没怎么睡好,心事重重。到了后半夜才睡着。所以第二天醒来时,比往常迟了许多。 她睁开眼睛,入眼就是躺在她身边的姜峥的侧脸。 她盯着瞧了好一会儿,直到姜峥握住她的手。他转过脸来,温声笑问:“酿酿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哪里有一直盯着你瞧……”俞嫣坐起身,“你怎么这么迟没出门?” 俞嫣这才想到这事儿。 姜峥又道:“也好。多陪陪酿酿。” 他握住俞嫣的手微微用力,将坐着的她重新拉着躺回去。他眉眼温柔地望着她,先去吻她的眉心,又去吻她的眼睛。 刚苏醒的清晨,他的吻温柔蜜意。可是俞嫣心里却突然有一点难过。如果他真的有病,这样缱绻亲昵的举动是不是他为了隐瞒自己不行?若真如此,此等温柔蜜意之下,他心里很痛苦吧? 俞嫣突然将姜峥推开,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好晚了,我好饿,得起来了。” “好。”姜峥和俞嫣一起起身。 大概是之前不止一次被俞嫣或真或假地推开,姜峥倒也没觉察出俞嫣眉眼间一闪而过的虑色。 两个人一起用过早膳,姜峥便出府去了。 石绿来跟俞嫣告假,她家里来了书信,她的女儿生病了,她想请几日假回去看看。 俞嫣急忙问:“怎么样了?可严重?” 石绿道:“小孩子顽皮不小心摔了,需要卧床养一阵子。她哭着找我,我也记挂着她。” 俞嫣连忙道:“那你赶快回家去。也不用急着回来,我这边也不缺人手。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俞嫣见过几次石绿的女儿,今年七岁了,是个伶俐漂亮的小姑娘。 石绿刚走,俞嫣有一点不放心地叮嘱退红请个大夫去石绿家中瞧一瞧,再送些钱银养药。 不多时,窃蓝笑盈盈地进来禀话:“郡主,五夫人有喜了。” 俞嫣赶忙让人准备了贺礼,亲自过去道喜。 俞嫣带着侍女过去,还没走到府中五郎的院子,遇到了同样过去道喜的宋臻。 宋臻肚子还没怎么显怀,人却已经有些精贵起来,走路要侍女仔细扶着。 “六嫂。”宋臻主动跟俞嫣打招呼。 俞嫣微笑停在路边,等她走过来。因为有孕,宋臻走得很慢。俞嫣有一点好奇,询问:“怀上小孩子之后会有很多不方便吗?” “那是自然。吃穿都有讲究,万事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吃东西之前要想一想这东西会不会伤着孩子,就连睡觉也不安稳,时刻担心压着他。”宋臻喋喋不休地说着怀上孩子之后这段时间的感受。明明是诉苦,可是她说话的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喜悦。 一阵清风吹来,吹动宋臻身上的裙子紧紧贴在身上。俞嫣这才瞧出来她肚子确实有一点点开始显怀了。宋臻赶忙用手去挡,当心这风吹到肚子里的孩子。 到了姜崎院子,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屋里的谈笑声。姜家人口多,来道喜的夫人们早已经将屋子占满。 侍女瞧见俞嫣和宋臻过来了,赶忙一个进去禀告,一个高掀帘子,一个笑脸相迎。俞嫣和宋臻,可都得仔细招待着,一个身份高贵,一个有孕在身。 俞嫣和宋臻进了屋,给五夫人周漾漾道喜。 “都快坐。”周漾漾眉眼弯弯,一笑起来,一对小酒窝陷在雪白的小圆脸上。 “怎么样,闹腾吗?”宋臻开口询问时,习惯性地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 周漾漾摇头:“一点感觉也没有。要不是大夫诊出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说着,她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甜点。她爱吃甜食,是府里都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喜欢吃甜食了,人也长得像道甜甜的小点心。 她的身量并不特别纤细苗条,又因为一张总是爱笑的小圆脸,显得整个人有一种圆滚的可爱。 “那真好!”宋臻用羡慕的语气说着,“孕期不闹腾,五嫂这是上辈子积了福了!不像我,整日被肚子里的小崽子限制着。想干什么都不顺心。” 宋臻说话的功夫,周漾漾已经将手里那块点心吃完了。她弯着眼睛说:“兴许再过一阵你就不会难受啦!” 一句话说完,她又伸手去拿盘子里的点心。 贴身侍女皱眉央求:“您少吃些甜食吧。” “不是我想吃。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告诉我他想吃的呢。我是为了孩子吃的。”周漾漾眯着眼继续吃甜甜的点心。 她这副贪吃模样,惹得众人都有些发笑。 姜崎从外面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头都大了。某位夫人向他道喜,他笑着敷衍回应一声,快步走进厅中,朝着众人深深作了一揖,恳恳道:“都是来道喜的,我替漾漾谢过诸位嫂嫂弟妹了。只是漾漾如今受不得吵闹,我就不久留诸位了。” 说着,他又深深作了一揖。 “哎呦,瞧瞧这阵势。”四夫人笑着说,其余几位夫人也跟着打趣了几句。不过都理解姜崎紧张的心情,便个个笑着起身告辞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再打趣他两句。 俞嫣跟着旁人一起往外走,几位夫人们还没走远,风送来屋子里小夫妻的对话。 周漾漾软绵绵地抱怨:“我没觉得吵闹呀。” “哎呦我的宝宝,我的祖宗,我的卿卿……” 姜崎后面的话,众人便没有听见了。 “真是受不了,没耳听。”三夫人笑着说。 五郎夫妇感情好,是府里都知道的事情。众人离去,脸上表情各异,情绪不同。有人觉得好玩,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宋臻刚想和俞嫣说话,发现人落在后面。宋臻有些诧异俞嫣比她一个孕妇走得还慢。她回头望过去,见俞嫣不知何时停下脚步,正望着不远处的小花园发呆。 下一辈的几个小孩子正在花园里玩,嬉笑声片片。 宋臻“噗嗤”一声笑出来,稍微提高了声音:“看来五嫂也想要孩子了。” 尚未走远的几位夫人都寻声望过来。 俞嫣一怔,望了宋臻一眼。 她想要孩子吗? 俞嫣也不知道。以前,这件事离她很远。她甚至一直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大,没什么耐心照顾小孩子。之前觉得哥嫂的松儿可爱,也只是能逗一会儿,小孩子一哭她就烦了。 今日,她却想起这件事。 姜峥以前对她说过,如果她不想生育也可以。 会不会是因为他自己不能生? 俞嫣越想越觉得很可能。 姜峥回家时,看见俞嫣穿着要出门的衣裳。 “要出去?”他问。 “想回家一趟,和我一起好不好?”俞嫣问。 姜峥自然答应。 俞嫣突然很想回家去看看松儿。她开始认真思考没有子女会如何。 姜峥望着走神的俞嫣,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马车在公主府停下,俞嫣和姜峥刚走进院中,远远看见了蹒跚学步的松儿。 “松儿!”俞嫣提裙快步走过去,将松儿抱起来。 姜峥却是皱了眉。他看着那个小东西沾着口水的嘴角,和沾着泥巴的小手,就觉得头疼。 生怕俞嫣让他抱,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俞嫣回头望见姜峥隐忍的表情,心里一沉。看见小孩子,勾起他心里难以启齿的伤痛了? 所以,她之前的感动是被骗了? 这个骗子。 87(孕事) 长公主不在公主府, 正在外面打牌。得了下人禀告俞嫣突然回家了,没有提前支会一声。她立马撂了牌,转身就往家里赶。 不远的回家路, 长公主催了车夫五次。 侍女劝慰:“殿下别心急, 小郡主许是回家坐坐而已。” 长公主没接话, 仍旧自己瞎琢磨着。以前嫌长子沉闷,究是不一样。儿子至少还在身边,总能见着。可女儿嫁了人, 不能日日看着了,心里竟是将当初嫁女的喜悦抛了个干净,对女儿的记挂倒是一日比一日浓。 出了什么事情才会不提前支会一声, 直接跑回来? 长公主又想到昨日行昌园的事情。昨天下午俞嫣已经派人过来解释了行昌园的事情,让她不要担心。不是因为这件事,还能因为什么事? 长公主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 长公主急匆匆地赶回家中, 得了家仆禀告原来俞嫣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姜峥也陪着一起。 她“哦”了一声, 心里的担忧稍微散去那么一点。从家仆口中得知俞嫣在后院的小花园里,她连衣裳也没换, 赶忙过去。 她远远看见俞嫣蹲在芳草艾艾的花园里, 手里拿着个陀螺逗着松儿。还没走近呢, 她就听见了俞嫣和松儿的笑声。 再一看, 姜峥就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面色带笑地望着俞嫣。 长公主的步子慢下去, 心里的担忧又散去一步。 “怎么突然回家了?”长公主走过去询问。 俞嫣抬起脸,那是一张沁着一点夏日薄汗的笑脸。她轻哼了一声, 说:“知道母亲嫌我烦,我是回来看松儿的!” 她晃着手里的小圆鼓,小圆鼓周围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逗得松儿哈哈大笑。 姜峥已从不远处的凉亭里起身走过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长公主已经用一种打量的目光望过来,道:“青序也过来了。” “这不是刚被革了职,正清闲着。酿酿想回家,就陪她一起回来坐坐。”姜峥温声解释。 长公主多看了姜峥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昨天晚上她琢磨昨日行昌园的事情许久,最终亦是和旁的朝中臣子一样,猜测姜峥是得陛下授意。对于他如今被革职这事儿,自然也没当回事。 “姑姑抱!”松儿玩累了,伸出一双小短胳膊朝俞嫣张开。俞嫣赶忙将手里的小花鼓递给侍女,将松儿抱了起来。 “姑姑!姑姑!”松儿挥舞着小手,去摸俞嫣的脸颊。 瞧见这一幕,姜峥立刻皱了眉。他将目光移开,眼前还是松儿那只小脏手。他在心里叹息一声——小孩子就是麻烦,把他的酿酿的脸给蹭脏了。 俞嫣悄悄望了他一眼,默默收回视线。 璧琴姗姗来迟,笑着说:“我睡着了,你回来下人也没喊我起来。” 俞嫣立刻道:“是我不让她们吵嫂子的。只不过这不早不晚的,嫂子怎么睡了呀?是不舒服吗,还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璧琴迟疑了一下,才笑着说:“身上重。” 俞嫣愣了一下,立刻灿烂笑起来:“恭喜嫂子。” 松儿小小的手指头勾住了俞嫣的头发,在手里把玩着。俞嫣收回目光,望着怀里的松儿,笑着说:“松儿要有弟弟妹妹了,开不开心呀?” 远远看见俞珂从远处跑过来,俞嫣小声对松儿接了句:“弟弟都是讨厌鬼,咱们松儿还是要妹妹吧!” 长公主道:“今日风大,进屋去说话。” 她又转过头叮嘱璧琴:“你身上衣裳单薄了,下次出来披件外衣。还有你身边的侍女也得仔细着点,站得离你太远了……” 俞嫣听着母亲叮嘱嫂子,耳畔还有松儿奶声奶气地嘀嘀咕咕。她将视线落在嫂子的肚子上,她怎么觉得忽然之间身边好些人都有了身孕。 一家人一起用了午膳,姜峥和俞嫣的兄弟在前院说话。她陪着嫂子进了屋。璧琴如今月份浅,正是要注意的时候。璧琴饮食不受影响,只是总觉得身上没劲儿,喜欢躺着、挨着。 俞嫣对周漾漾、宋臻都不熟,有好奇也不会去询问。可她和长嫂关系很好,守在璧琴身边,好奇地问:“我会不会吵着嫂子休息?” 璧琴笑着摇头:“只是身上没劲儿喜欢躺着,并不困。你今日回家来和我说说话,正好解闷呢。我就喜欢和你说话,你声音甜,我听着心情都好。” 璧琴已经很严厉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孕,整个人气质柔和下来。 俞嫣好奇地盯着璧琴的肚子,询问:“我可以碰碰吗?怀孕是什么感觉呀?” 上次嫂子怀松儿的时候,她年纪还小,根本没好奇过这些事情。 璧琴拉住俞嫣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问:“摸出什么特别了吗?” 俞嫣手心紧紧贴在嫂子的肚子上,用心感受了很久,最后摇摇头,嘀咕:“什么也摸不出来……” 璧琴轻笑了一声,道:“才两个多月,感觉不出来呢。” 俞嫣“哦”了一声,收回手之前帮着拉了拉薄毯给嫂子盖在身上。 璧琴瞧着俞嫣觉得有些好笑。以前她怀松儿的时候,俞嫣离她远远的,嬷嬷打趣让她摸摸看,她怕弄坏了她的孕肚,直接吓跑了。今日居然会主动打听孕事。这是因为出嫁了? 璧琴琢磨了一下,心道俞嫣日后也要经历,便斟酌了言辞,柔声道:“酿酿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就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是如何在你的身体里孕育,慢慢长大。也许会有些孕期不适的反应,可是一想到这个孩子一半的骨血是自己,一半的骨血是心爱之人,那种滋味就像一颗幸福的种子种在心里。她可以慢慢感受着独独属于你们两个人的幸福发芽、长大。那是一种只可意会的独特的幸福感、满足感。” 长公主从外面进来,就听见儿媳在给女儿讲这些话。她瞥了一眼俞嫣脸上的表情,问:“怎么了?你有孕了?” “母亲说笑了。酿酿出嫁还没一个月呢,怎么可能这么快有好消息。”璧琴道。 长公主在一旁坐下,盯着俞嫣脸上的表情,郑重问:“我问你,你为什么今日突然跑回来?” 俞嫣有一点心虚,她故意用强硬的语气哼了一声,反问:“怎么?出嫁了就不是你女儿了,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何时这样说了!”长公主气得轻拍了一下俞嫣的手臂。她又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璧琴赶忙笑着打圆场:“酿酿,母亲是担心你在姜家受了委屈。” 俞嫣垂着眼睛,说:“我好好的,别瞎担心。” “真的?”长公主板着脸追问,“马上快一个月了,很多事情也要原形毕露。你婆母没刁难你?那些妯娌呢?最重要是姜六那小子对你怎么样?” 俞嫣小声嘀嘀咕咕:“人前亲亲切切喊青序,人后姜六那小子……” 璧琴被逗笑了,道:“母亲,我看您就别担心了。瞧酿酿这贫嘴的小性儿一点没改,就知道日子滋润着。再说了,我瞧着妹夫对酿酿很上心。” 长公主也希望自己是瞎担心,她说:“如此最好。你可得给我记住了,我的女儿不是送出去给别人欺负的。姜六那小子也好,姜家上上下下也好,但凡谁让你不顺心,都别惯着。该闹就闹!天塌了,你母亲给你撑着。” 这倒是长公主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俞嫣心里生出感动来,她偎过去,难得拿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长公主和璧琴想着俞嫣这嫁过去也马上一个月了,孕事或很快就会到,叮嘱了她很多细节。包括如何择期更易有孕、如何在早起分辨出自己受孕,还有更多的孕后注意事项。 俞嫣弯着眉眼认真听着,实则她强打起精神才能不让母亲和嫂子看出来她的频频走神。 俞嫣和姜峥在公主府用过晚膳才回姜家。 路上,姜峥瞧着俞嫣有一点心不在焉,主动道:“时辰很早,我们去逛逛吧。” 俞嫣这才发现外面很吵闹,她掀开车窗边的垂帘往外望去,瞧见马车正经过热闹的街市。 原来今日有庙会。 “好啊。”俞嫣放下垂帘,转过脸来对姜峥笑笑。 姜峥细看了一番她的神色,没探出个所以然。他先下了马车,然后朝俞嫣伸出手,将人扶下来。 姜峥望一眼天色,云层有些厚,许是要落雨。若不是瞧着俞嫣情绪有点低落,他并不愿意来凑这个热闹。走进挤挤囔囔的人群,他唯盼着不要赶上雨。 俞嫣在一家沿街的扇子小摊停下。如今只是初夏就这样闷热,可想而知今年的仲夏一定很热。 “夫人看看团扇?这个罗绣团扇的绣纹最精致,夫人瞧瞧?”小贩努力卖货,“夫人手里拿个团扇更好看,夫人好眼光!而且那扇子上绣着石榴,最合适新婚小夫妻!” 俞嫣本来很喜欢这个浅粉的团扇,听了摊主的手,她一愣,手里的团扇掉回扇子堆里。 “那个不错。”姜峥指了指远处一个雅致的山水团扇。 “不买了。”俞嫣转身就走。 小贩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姜峥跟上俞嫣,温声道:“小贩浑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是有很多人觉得多子多福。可我不是说过了?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咱们家没这个讲究。” 俞嫣抿了抿唇,指着远处的糖人,说:“我想吃那个。” “好。”姜峥让俞嫣在原地等着,亲自去给她买。 俞嫣立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目光凝在姜峥的身影上。周围那么多人,可是所有人好似都成了黑白的布景,唯有姜峥挺拔的身影带着点色彩。 不停有人在俞嫣身边经过,沿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各种穿梭。俞嫣立在原地,望着远处人海里的姜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岔道口,需要一个抉择。 姜峥买了糖人回来,他将糖人递给俞嫣。糖人是一只小花猫,笑着的小花猫。递给她糖人的姜峥,也眉眼如画地温润笑着。 俞嫣从姜峥手里接过糖人,咬了一口。 她知道,这个抉择很迫切。 俞嫣看了杂耍、吃了点心,还买了几件小玩意儿,她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份热闹,暂时驱赶心里的杂思。 天色黑下来时,天幕终于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慢悠悠地洒落。热闹街市中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 姜峥从青叶手里接过油纸伞,他一手举着手,一手揽过俞嫣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 伞面朝着俞嫣倾斜,他另一侧的肩上逐渐被脏兮兮的雨水打湿。 路边高悬的灯笼在小雨里摇曳,落下来的光影也晃动,将两个人伞下紧挨在一起影子照得明明灭灭。 “让一让!让一让!”几匹快马突然从远处冲过来,急着赶路般,很快的马速并不打算减慢。 油纸伞遮了视线,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也让马蹄声难以分辨从哪边过来。俞嫣回头去瞧,她刚转过身,人已经被姜峥拉到他另一侧。 姜峥握着俞嫣的手臂,与她面对面。几匹快马从他身后经过来,高扬的马蹄溅起雨泥溅了他一身。 伞下,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四目相对。 俞嫣望着他,说:“你身上弄脏了。” 姜峥未接话,而是用温柔却确定的语气说:“酿酿有心事。” 俞嫣有一点想先回家,姜峥握着她小臂的手微微用力,没让她抬步。 短暂的晦暗僵持,俞嫣说:“有一点丢人。” 她没头没脑的话,姜峥并没有听懂。他并不立刻问,盯着俞嫣的眼睛,用心思考着。 俞嫣望着姜峥,眉心一点点拢蹙。 一整日的思量有了结果。她发现自己动了心。她还没有听到姜峥先诉情长,她还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喜欢。不,是更喜欢自己。她先发觉自己喜欢这个人,这确实有一点丢人。 可是,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她也没有告诉他,也不算太丢人? 姜峥思量之后,如实道:“酿酿,我没懂。可以解释给我听吗?” 俞嫣没有回答,她望了姜峥片刻,突然踮起脚尖,将温柔的吻落在姜峥唇上。 就算不能去体会你说的极乐、就算一生无子女,也都没关系。 88(情爱) 两个人回到家中, 俞嫣身上只有一点雾气般的潮,而姜峥身上却湿了大半,更别说他身上长衫衣摆还有被马蹄溅到的泥点子。 一到家, 不用他们吩咐, 院子里的侍女已经开始手脚麻利地准备着浴室。 “去吧, 别着凉。”姜峥道。他可始终记得那次淋了雨之后,俞嫣病得有多重。 俞嫣摇头,轻轻去推姜峥:“你先去。你都湿透了,我都没淋到雨。” 姜峥打量了一下, 确定她身上没有淋湿。又思及如今天暖,她也没冷到,才先去了浴室。 一旁的两个侍女悄悄对视, 都在对方眼中看出点笑意——这两位主子每次都推让对方先沐浴。 夏浮立在院外角落望着灯火通明的屋内。她离得不远,将屋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视线下移,落在姜峥衣衫下摆的泥点子, 慢慢皱了眉。 自从六郎成亲,他总是在被打扰。他心里是不是一直在忍耐着外人的侵扰? 等姜峥从浴室拾弄妥当出来时, 见俞嫣蜷缩在软塌上睡着。他赶忙快步走过去关窗。他在软塌坐下,目色柔和地打量着俞嫣的睡颜。 他伸出手, 想要碰触她皙白的脸颊, 却在指端将要碰到时, 停了下来。终是担心吵醒了她。 “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姜峥那还未来得及收回来的手便落在了俞嫣的腰上,长指沿着她的腰侧, 挤进她的后腰与软塌之间,然后动作温柔地将人抱起来, 拥在怀里。他用刚沐浴完,带着点青桂清甜的脸颊轻轻去贴一贴她的娇靥,再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俞嫣有一点没睡醒地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身子慢慢柔软地偎进姜峥的怀里,糊涂地问:“天亮了吗?” 姜峥轻笑了一声,摸一摸她的头,温声:“去洗个澡,咱们睡了。” 微顿,他又补了一句:“若懒得去沐浴,我抱你上床?” 俞嫣这才彻底苏醒。她摇摇头,从姜峥怀里退开,腿抬下软塌,一边踩进寝鞋,一边软声:“对了,上次就想说你那个浴桶是不是太小了些?要不要换回以前那个?” “不用。”姜峥随口道。他弯下腰帮俞嫣将踩在足下的鞋后拨出来。 姜峥望着俞嫣往浴室去的背影,还在揣测着今日她的反常,以及那句让他弄不懂的“丢人”。 姜峥自诩看人心事很有本事,却头一遭被难住,还是被自己的妻子难住,没看懂她在想什么。 这太不同寻常,勾得他一直想着俞嫣。 他想得太专注,居然没意识到这不符合他一惯的主张——以前,他大概是不愿意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花费这么多心神。 天色黑下来时只是零星飘落的雨点,后来越来越大,乃至雷雨交加时,徐家爆发了一场争吵。 徐思博摔了桌上的茶器,一整套精致的茶器落了地,摔了个粉粹。茶水洇了一小汪。 “芝英,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我了吗?”徐思博气得脸色发红,“你在做什么?你居然同意了母亲帮我纳妾?要赶我去睡别的女人!” 沈芝英坐在桌旁,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垂着眼望着地面上的茶器,平静地说:“这是你母亲的意思,如果你不愿意可以自己去拒绝。” 她的平静让徐思博更加恼怒,他质问:“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芝英,你不在意我了吗?” “你的母亲希望你早日有子嗣。”沈芝英平静地陈述。 徐思博心里生出一种恐惧,这种突然而来毫无道理的恐惧让他觉得荒唐,他先后退了半步,又立刻朝前迈出一大步,弯下腰,双手握住沈芝英的肩膀,再次质问:“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沈芝英不说话,也没抬头。 “抬头看着我!”徐思博忽然怒吼了一声。一边的侍女丁香吓了一跳,紧张地望着沈芝英。 沈芝英慢慢抬起头。徐思博盯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他用盛怒压下心里的恐惧,狠声说:“好,你别后悔!” 他松了手,转身就走,直接往母亲刚送过来的小妾房中去。 沈芝英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旁的丁香却哭了,她过来检查沈芝英的裙子下,见瓷片没伤了沈芝英,才颤声哭劝:“您别伤心。” 伤心? 沈芝英抬起手,将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仔细听了听自己的心跳。她有伤心吗?好像没有。 她对丁香笑笑,又去抹她的眼泪,柔声道:“哭什么?不值得哭。早些歇下。明日一早,和我去姜家一趟。” 这场雨时大时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整晚,第二天沈芝英出门时还未停。幸好清晨只是蒙蒙细雨,没怎么影响出行。 一大早,徐思博从陌生的床榻起身,看着乖顺捧衣等着侍奉他的小妾,心里生出悔意。他昨天晚上不该为了和沈芝英置气,真碰了这个小妾。 可是事已至此,倒是不能不认账,平白害了这小妾。他从小妾手里拿过外衣,也没听她的挽留,匆匆离开。去找沈芝英的路上,他心里一边后悔昨晚的冲动,一边心疼不知她昨晚是不是很伤心。 可是徐思博还没走到地方,远远看见了沈芝英的背影。她已经走了很远,瞧那方向似乎要出府。 略一沉思,徐思博没有追上去。他还要上职,也不想一大早吵起来,想着晚上再哄一哄她就是。 沈芝英到了姜家,俞嫣赶忙将人请进花厅里,先打量了一下沈芝英的神色,才道:“我昨天本来想去徐家看望你。只是突然有点事情回了公主府一趟。还想着今日若天气好去寻你,没想到你这么一早就过来了。” 她微笑着去拉沈芝英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阿英,这么早过来是有事情吗?” 沈芝英问:“酿酿,芙蓉街的那处宅子还在你手里吗?” 俞嫣蹙了下眉,道:“我得查一下。” 她那些宅子、铺子、田庄什么的,都是石绿在总筹料理。石绿不在,她让退红去翻账本。 “怎么突然问这个呀?”俞嫣问。 沈芝英道:“如果还在的话,卖给我吧。” 俞嫣盯着沈芝英,疑惑只是一瞬,她一下子猛地站起身,起身的动作太突然碰到身边的桌子,带动上面的茶盏一阵清脆地晃响。 “你要离开徐家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激动地紧紧握住沈芝英的手。 沈芝英微笑着,点点头。 得了肯定的答复,俞嫣“哎呦”了一声,感慨:“终于!” 瞧着俞嫣的反应,沈芝英心里无不感动。她说:“这两年,让你和怀荔替我担心了。” 俞嫣的眼睛红了一圈,脸上却是灿烂笑着的。她重新坐回去,说:“早该如此!” 她也不追问沈芝英因为什么下定决心,只询问她的打算。 “沈家回不去,我也不想去当姑子吃斋念佛下半辈子。想给自己买个落脚地,就想到了你芙蓉街的那处小宅子。” 从俞嫣手里买,知根知底放心些。而且前几年她跟俞嫣去过,也确实喜欢那个地方。 “给给给!”俞嫣笑着说,“就算租给天王老子了,我也将人撵了给你住!” 沈芝英被逗笑。 两个人又聊了很多日后的打算。娘家是什么态度,沈芝英很清楚。离开徐家之后,她必然不可能回去,甚至为了省麻烦,连娘家曾给她的嫁妆也不想再要。她得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如今京中打马球盛行,不仅郎君们喜欢,也有越来越多的女郎喜欢玩。她打算建个马球场,教姑娘们打马球。 最终,俞嫣忍不住感慨:“阿英,你早该离开徐家的。” 沈芝英沉默了片刻,才说:“情爱让人身陷牢笼,割舍总是艰难。” 俞嫣偏过脸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沈芝英却笑笑,说:“别瞎琢磨,你和我不一样。你们小夫妻一定会和和美美一辈子。” 俞嫣想了想,“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和你确实不一样。我才不像你要花那么久才想通。我可狠心啦,要是不顺心立马就走人,哼。” 沈芝英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徐家,俞嫣心情大好。她接过窃蓝剥好的荔枝,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心窝窝都被甜到。她想着明日进宫一趟去和怀荔说话,知道沈芝英的事情,怀荔一定也会很高兴。 她们三个都要好好的才好。 · 此时,姜峥正在书房里。 青叶进来禀话东西送来了。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抬着个箱子。 姜峥让人将东西抬过来,掀开箱盖。顿时,一股清香飘出来。 木箱里,装满了红色的蜡烛。这些蜡烛被香料包裹着。 他拿出一根蜡烛,仔细打量着。每一根泡在香料里的蜡烛上,都雕着昙花。 他先轻嗅蜡烛上染的香气,再挑剔地品鉴上面的雕纹。 这批雕着昙花的蜡烛,是他令人特意造的。浸在香料里染香,也是他想出的主意。 如今东西送到了,挑剔的他又有些不满意。他让青叶拿了一套小刻刀,亲自在每一根蜡烛上小修上面的昙花纹路。 春绒进来时,便看见姜峥修长的指握着一支小小的刻刀,专注地雕修。 她福了福身:“床幔送到了。” 那是一床坠着宝石的床幔。 姜峥眼前浮现宝石闪烁,烛光叠叠。 他的唇角有笑轻漾。 这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十六天。 89(腰绳) 俞嫣太开心了。她拉着沈芝英畅想着以后的美好生活。从沈芝英口中听出她计划完备, 又见她眉眼带笑情绪平和不是赌气的模样。这更让俞嫣确定沈芝英是下定了决心。 俞嫣有一点担心地问:“你家里……会不会阻挠你?” “我会把当初他们给我的嫁妆还回去。若还认我这个女儿,那我还是他们的家人。若不认,那就算了吧。”沈芝英笑着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觉得我去了徐家不会善果, 他们给的嫁妆也没多少。” 俞嫣听到这儿, 美好的心情有一点被破坏。显然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不该提不开心的事情。她立刻转移话题:“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你应该穿红!” 沈芝英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藏青的裙子。是啊,颜色一点也不鲜艳, 死气沉沉。 “走。”俞嫣去拉沈芝英的手,“我新裁了几套衣裳昨儿个刚送到,都没上过身。咱们今日就该换一身漂亮的、干净的新衣裳!” 俞嫣拉着沈芝英出了花厅往寝屋去。两个人到了外间, 看见几个小丫鬟跪在地上仔细擦地。 沈芝英便止了步。若是俞嫣的闺房还好,是俞嫣的婚房,她便没进去,只在外间等着俞嫣去里间的衣物间取衣裳。 “青序讲究多了些, 地面一天要擦四遍。”俞嫣也没执意,解释一句便往里面去, 亲自给沈芝英挑衣裳。 她很快出来,挑了一条惹眼的红裙。裙子上沿着红梅的纹路坠着亮晶晶的珠子, 行动间有光影晃动。她催着沈芝英换上, 又要亲自帮沈芝英上妆。 沈芝英忍不住笑:“看把你高兴的。” “我当然高兴啊!”俞嫣弯着腰凑过去仔细给沈芝英描眉, 一边描, 一边碎碎念着:“等你收学生教她们打马球的时候我也要去凑热闹,我也想当半个老师!” “好啊。你若能去, 我高兴还来不及。”沈芝英一口答应。 窃蓝抱着一盒首饰过来,俞嫣以为她机灵自己去库房取的, 说:“快拿来。” 窃蓝赶忙解释:“这是大太太吩咐人刚送过来给您的。” 婆母送来的首饰,当然不能给别人。俞嫣“哦”了一声,让窃蓝收好,再去库房挑些适搭沈芝英身上这身衣裳的首饰。 沈芝英望着俞嫣眉眼间的笑,心里有点感慨。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对婚姻没有什么信心,纵使小夫妻感情好,也免得不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那天在街市里,她看见俞嫣挽着她婆母的手闲逛,手里还拿着她婆母给她买的糖人。 那一刻,她羡慕得不得了。羡慕之余,陷入冗长的反思。 退红回来打断了沈芝英的思绪。退红查了账本,那处芙蓉街的宅子一直空着。 “顺利!好兆头!”俞嫣笑着吩咐退红,让她找人迅速去打扫拾弄。 沈芝英道:“那我今晚就搬过去。” “这么快?”俞嫣有一点惊讶,还有一点怀疑沈芝英是不是真的能这么快处理完和离之事。 见她笃定,俞嫣莫名被鼓动,她说:“好。新宅子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我先借你些家丁、侍女,你先用一段时间,若使得顺手再从我手里买。若是日后觉得还是自己买新人方便,那就给我送回来。” 沈芝英怎么能听不懂俞嫣的话中话呢? 俞嫣这是担心她现在囊中羞涩,又担心平白送东西她心里过意不去会拒绝,才这样说。常言道人与人相处,总是和条件差不多的人相处起来更舒心些,没有太多顾虑,也不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可是俞嫣和怀荔都是很好的人,纵使身处环境天差地别,沈芝英也与她们相处自在。 她用力握一下俞嫣的手,说:“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可就当真了。要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俞嫣眉眼弯弯,言辞认真。 得知那处宅子还在,沈芝英告辞离去。俞嫣也知道她回去干大事,并不挽留。 俞嫣送沈芝英到门口,外面还飘着蒙蒙细雨。沈芝英让她赶快回去,莫要淋了雨。 “阿英,你等一等!”俞嫣转身朝不远处伞篓走去,从里面取出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一红到底!顺顺利利!”她笑着将伞递给沈芝英。 沈芝英被逗笑,虽觉不至于,还是将手里的伞递给了丁香,接了俞嫣那柄伞。 “很好看。”沈芝英与俞嫣辞别,撑伞走进雨幕。 陈鸣衣曾从姜峥手里借过两本孤本,今日得了闲,亲自来送。他将那两本孤本用防水的油纸裹了又裹一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举着伞,即使这样小心,他还是担心一会儿这雨越来越大,孤本被淋湿,想快些送到,一路小跑着。怀里的孤本外面包裹的油纸不曾沾到一点水,他身上的青色长衫衣摆却淋了不少雨水,衣摆最 终于看见了姜府在潮湿雨幕里的轮廓,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他还未来得及敲门,沉重的院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他在沉沉的吱呀开门声中,赶忙向后退去,退到石阶下一层。 陈鸣衣略抬了抬伞,从伞下望过去。隔着倾斜的细细雨幕,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府门内迈出来。 她迈过高高的门槛,红色的裙摆晃动摇曳着,仿佛开出一朵盛大的红莲。 陈鸣衣慢慢抬眼。 在水洗的天地间,面前的女郎一身红裙,足下红莲在绽,身上有光影闪烁。一柄红伞却遮了她的容貌。 他将伞再抬了抬,纵使立在石阶下一级,也不能看见她的脸,只能看见一小截下巴。 直到人走到近处,他才惊觉失礼,向一侧避开,目送她一步步走下石阶。 他的视线莫名落在她的裙摆,看着她是如何一步步踩下石阶,裙摆潋潋,恍如梦境。 有那么一个瞬间,陈鸣衣荒唐地觉得自己早就认识她。 “陈郞。”家仆提点,“您的伞。” 陈鸣衣回过神,才惊觉自己手里的油纸伞不知何时朝一侧偏去,降落的雨滴落在他身上,让他的乌发染上一层氤氲的雨雾。 失礼的感觉霎时袭来,陈鸣衣赶忙竖起伞,遮住自己有丝泛红的面颊,压着尴尬,解释:“孤本我已抄完,来归还。不知师父可在府中?” “在的,在的。”家仆一张笑脸请人进去。 丁香悄悄回头见陈鸣衣迈进了府中,她抿嘴笑了一下,嘀咕:“陈郎?这个书生就是今年的探花郎吧?听说容貌极其出众,如今不知偷了多少贵女的芳心。可惜有伞挡着,我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沈芝英闻言回头,望了一眼,陈鸣衣的身影已经隐在了雨幕中。 陈鸣衣鬼使神差地突然回了头。 从九霄而降落的雨幕温柔习习,在陈鸣衣抬伞的那一刻,沈芝英压了压伞面,转身离去。 陈鸣衣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沈芝英的眉眼。他静立良久,犹豫再三,轻咳了一声,向引路家仆询问:“刚刚那位女郎是贵府何人?” 上了年纪的老仆眼底蕴了一抹了然,他斟酌了言语,道:“是我们六夫人的闺中好友,徐沈氏。” 不出老仆的所料,身边这位探花郎没有再追问,一路沉默地去了姜峥的书房。 · 身为外人,俞嫣不方便跟沈芝英去徐家。可她本来就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人,忍不住去想沈芝英可能遇到的麻烦,心里惴惴不安。她不方便去,就吩咐了 若是真闹起来,她也就顾不得什么外人不外人的了。一定要过去帮忙! 让俞嫣意外的是,她派去的人半下午就回来送消息了。 ——沈芝英已经搬去芙蓉街的宅子了。 “真的?”俞嫣欢喜地站起身。当沈芝英真的这么快解决了这件事,俞嫣心里既高兴,又有一点不敢置信。 外面下着雨,她有点不想现在去芙蓉街。再说,她也担心沈芝英刚搬过去正是忙碌的时候,便派了个侍女去一趟,打听沈芝英是怎样处理的。 · 沈芝英笃定自己会很轻松地脱身。 和离比起被休弃大概更好听些,可是她连嫁妆也不要了,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徐家。是以,她连和离都不执意。 只要能离开徐家就好。 她曾十分心悦徐思博的儒雅,徐思博身上读书人的书卷气吸引着她,又是个好说话的和善脾气,让她掀起春心涟漪。可是如今没了那些对徐思博的爱意,她冷静又清楚地分析着徐思博母子二人的性子。 徐思博是个很重孝的人。 她拿到放妻书的办法非常简单。 ——她打了徐思博的母亲两个巴掌。 她看着往日面目凶恶的老太婆恨得张牙舞爪,气急败坏地一句一句骂着她。 她忽然笑了。在俞嫣和怀荔练习跳舞的时候,她练的是剑。她杀过山匪,如今竟被这样一个矮瘦的老人刁难两年。 听着老太婆不堪入目的咒骂,她面带微笑,平静地说:“您说得都对,我无子又不孝。您老人家应该很愿意替子写下放妻书一封,对吧?” “你疯了!你这个泼妇!你跪着给我当儿媳我也不要了!”老太太挣扎着。 沈芝英笑得很轻松。 徐思博今日当职时,一直心绪不宁,且心里越来越后悔。他和沈芝英多年感情,又冲破一条人命的矛盾,终于结成夫妻,他应该更珍惜这段姻缘才是。 千错万错,他昨天晚上不该真的碰了别的女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归家之后就把那个小妾撵去庄子上,再不见她。 有了这个决定之后,他又反思了许多。回忆着这两年的朝朝暮暮,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他一直是个孝子,对母亲言听计从。那些沈芝英遭受的刁难,如今被他重新回忆,想得越多,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突然想到,母亲对他有生育之恩,他理应万事顺从,以表谢恩。可是他的母亲对沈芝英一点恩情也没有,恭敬之余,她没有义务去承受更多。 那日行昌园,沈芝英纵马的身影总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觉得她变了。可是会不会正是因为她过得不开心,才会有了变化?变得死气沉沉,变得不像他记忆里的阿英。 徐思博长长舒了口气,决定今晚回家之后和母亲谈一谈,让母亲对沈芝英稍微和善一些,至少不要动不动责骂…… 他提前回家,又特意冒雨去买了一包红豆糕,小心捧在怀里,打算带回去给沈芝英,哄她开心。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亲眼看见自己母亲的脸被沈芝英踩在脚下的那一幕。 他不是在做梦吧? 徐思博懵了。怀里捧着的红豆糕落了地。油纸散开,里面的红豆糕摔碎,也滚落出来,染脏。 “你在干什么?”他怒吼一声,声线里带着颤音。 沈芝英先是打了徐思博母亲两巴掌,轻易激怒她,让老太婆替子写下放妻书。本来事情到这里便结束了,只要等徐思博归家就好。可是老太太气不过,冲过来,想教训沈芝英。 沈芝英不可能再顺从。 她抬起一脚,直接踹过去,将老太婆踹倒在地。老太婆哎呀呀一会儿天一会儿地地喊着,她又大声呵斥,还让家仆过来抓沈芝英。 沈芝英还要等徐思博回来,不能立刻走人。 没办法,只好一脚踩在老太婆的脸上,让她闭嘴,也让那些家仆不敢冲过来烦人。 “你回来了。”沈芝英看了徐思博一眼,将脚从徐思博母亲的脸上挪开。 徐思博身形踉跄地冲过去,跪着去扶起母亲。 老太婆发了疯一样地怒吼着:“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娶了这么个悍妇回来!有我没她!把她赶走!立刻马上!我一眼也不想再看见她!” 老泪纵横,痛不欲生。 徐思博愤怒地转过头瞪向沈芝英,急道:“你休要再发疯,还不快过来跪下向母亲赔罪!” 沈芝英一下子笑出声来。她朝一侧的方桌走过去,上面放着老太太刚刚帮她儿子写好的放妻书。她拿了笔塞进徐思博手里,笑着说:“我欺辱你母亲至此,你该休了我才是孝心的表现。” “你为什么在笑?”徐思博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你居然在笑?你着了什么魔?” 老太太在儿子怀里嚎啕大哭:“快点休了他!再不将她赶走,你是要你老母亲的命啊!” “签!签!我这就签!”徐思博在母亲的哭嚎里拼命点头,抖着手在那张放妻书上签下自己的名讳。 最后一笔写完,他怔怔盯着放妻书上自己墨迹未干的名字,有一瞬间的迷茫。他休妻了?明明今日白天时他还在一直反思和沈芝英的这段姻缘,想着该如何改善他与沈芝英的关系…… 要不,先假休妻哄一哄母亲,改日再劝沈芝英向母亲磕头赔礼? 他还来不及多想,手里的那份放妻书突然被沈芝英抢走。他的视线跟着那份放妻书而走,最终落在沈芝英陌生的脸庞。 此刻的沈芝英很陌生,和这两年的她完全不一样。可是这份陌生之下却藏着另一种熟悉,似乎很早之前的她正是这个模样。 沈芝英将放妻书折了一下,递给一旁的丁香。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两个,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徐思博的脸上。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少女心事瞎了眼,怎么就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她望着徐思博,平静地说:“还请清点一下我当初的陪嫁送去沈家。当然,你可以扣除一部分当做给你母亲的医药钱。” 言罢,她转身往外走。耳畔还有徐思博母亲的哭嚎声,只不过那些声音似乎隔着山峦与云雾,离得她很远很远,也会越来越远,日后再也不会听见。 徐思博自打回来见到母亲被沈芝英踩在脚底的一幕,人始终处在懵怔震惊的状态里。这是他从未想过也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他眼睁睁看着沈芝英走到门口,她弯下腰去拿竖放在门边的红伞。她将红伞撑开,迈出门槛,走进雨幕里。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居然又大了些,隐隐摆着远处的雷声。 他看着沈芝英走远的红色背影,眼前忽然浮现当年她一身红色嫁衣的模样……母亲揪心的哭声似乎也远了些。 懵怔与震惊稍散,昨天晚上爬上心头的恐惧再次浮现,他突然喊:“阿英!” 沈芝英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她倒是想听一听这个曾经深爱过的人,最后会对她说什么。 徐思博有一点慌张地站起身,他的母亲将手递给他,他也没注意到。 他死死盯着雨幕里沈芝英的背影,慌声:“非要这样吗?就因为我昨天晚上的一时糊涂你就气成这样?我冒雨给你买了红豆糕,你就是这样迎接我的?” 丁香气得咬牙,心疼地望了沈芝英一眼,见沈芝英平静的眉目却突然浮现了璀然的笑。 沈芝英连回头看徐思博一眼都没有,大步往前走,再也不会回头。 丁香终是气不过,气呼呼地回头瞪着门口的徐思博,恼声:“我家娘子从来不吃红豆!会起疹子!” 徐思博愣了一下,她不吃红豆?是这样的吗? 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热闹,投落在沈芝英身上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怪物。可是沈芝英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她大步走出徐家大门,迈过门槛的那一刻,与过去的自己做诀别。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天地,亦将沈芝英心口的尘埃尽数冲刷干净。 · 软塌上,俞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侍女,听她禀告沈芝英那边的事情。最后俞嫣开心地笑起来,仰躺在软塌上,抱了个软枕在怀里,眉眼弯成一条缝。 支摘窗外嘈杂的落雨声也成了这世间最美妙的乐音。 俞嫣睡下时,姜峥还在书房里。用晚膳时,姜峥告诉她晚上要迟些回去,不用等她。 俞嫣的确没等姜峥,姜峥下半夜回来时,她已睡熟。俞嫣以为他是忙公事,却不知他在书房里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每一根熏过的香的蜡烛都被他重新雕修完毕,又在昙花旁悉心雕一双雁。 弄完蜡烛,他亲手去系粗绳上的铃铛。这粗绳是悬秋千所需。弄完之后,他拨弄着小铃铛,突然又有了个主意。他寻了用料柔软的细细柔绳,长手量过细柔绳,凭借握俞嫣腰身的记忆,准确掐准了长度。 盒子里,装着大小不一材质不一的铃铛。他附耳过去,拎起每一颗小铃铛轻晃,去挑选最喜欢的声音。 摇曳的烛光下,映出他专注柔情的面颊。 ——他要给俞嫣做一条坠着小银铃的腰绳。 酒已经挑好,布娃娃明日会送到。鲜花倒是不急,等明日雨过天晴,他再去挑选。 姜峥洗漱之后,轻手轻脚地上了榻,在俞嫣身后抱住她,克制着轻轻亲一下她颀长皙白的后颈。 翌日,两个人都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姜峥出府去寻合适的云锦。 俞嫣推开窗户,窗外晴空万里,一日雨水的洗涤,让天色更加干净。 好心情的她让退红拿来笔墨。 前一阵子,她曾随口答应过怀荔,给她画一幅画。今日心情好,起得也早。她哼着轻快的小调,在窗下描画。 午时姜峥归家,便看见俞嫣挪了一套桌椅在窗下画图。桌上是一幅画了一半的春日图,还有各种色彩的颜料。 姜峥瞥了一眼那些五彩斑斓的颜料,再扫一眼俞嫣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颜料,迟疑了一下,缓步走过去。他在俞嫣身后俯下身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去瞧她画了一半的春日图,温声:“怎么在这里作画?去书房吧。” 俞嫣随口说:“这里风景好呀,怎么啦?” “我想你去书房陪我。我读书,你在一旁画画。这样你一直在我身边,每次抬头都能看见你。”姜峥微顿,“要不然,我会一直想着你,心绪不宁无法专注读书。” “又贫嘴滑舌……”俞嫣翘起唇角,小声呢喃了一句。最后还是听了姜峥的话,让侍女拾弄一下,搬去姜峥的书房。 姜峥的书房可不小,甚至还有休息的卧榻、小型浴室,像个小卧房。在姜峥书案旁添一套书桌卓卓有余。 90(炸毛) 退红带着两个小丫鬟将俞嫣的书桌、画具摆好, 恭敬退出去。 俞嫣坐在桌案后,重新拿起画笔,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了一点蓝色的颜料。 她轻蹙了下眉, 拿起一旁的湿帕子去蹭。蹭着蹭着, 她突然转过头望向身边姜峥的书案。 俞嫣望着那张空的书案一小会儿,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自己手上的污渍。 她忽然起了疑——青序让她搬过来的原因真的是他说的那样? “郡主,花苗送过来了。”窃蓝笑盈盈地进来禀话。 俞嫣的思绪被打断,她赶忙将帕子放下, 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昨天一直下雨,没影响那些花苗吧?” “哪能呀?都按照您说的, 让人盯着呢。” 俞嫣去了花厅,去看谢绮山送来的那些花苗。她不让花农动手,自己拿了小剪子一棵棵仔细修苗。 窃蓝在一旁笑:“郡主突然间对这些花花草草好上心。” 俞嫣撇撇嘴,随口说:“打发时间呗。” 她望着手里的花苗, 眼前浮现的却是日后她和姜峥在软塌上靠在一起读书的情景,柔风吹荡风铃, 也吹来浪漫的花香。 俞嫣花了好久才修剪好这些花苗,又带去窗下花圃, 亲自栽种。 昨儿个断断续续落了一日的雨, 花圃里的泥土被雨水淋了个透, 十分泥泞。窃蓝在一旁劝让花农栽种, 俞嫣拒绝,执意要亲力亲为。弄好之后, 她不仅精致的鞋子、裙子弄脏了,手上和脸上也不能幸免, 都脏兮兮的。 平日里爱干净的人,却也顾不得这些淤泥。她笑着拍了拍手,拍去手上沾的一些黏糊糊土块,然后回房去沐浴更衣。 夏浮在院子里扫枯叶,看着俞嫣穿着那双沾满淤泥的鞋子往寝屋去,她握着扫把的手逐渐用力,握得骨节发白。 她怎么可以把自己弄成这样往寝屋去?六郎心里会膈应,会不舒服,偏偏又要忍耐她…… 她只盼着姜峥回来前,侍女们赶快将被弄脏的地方收拾好! 姜峥不在,是因为他亲自去挑了一条云瓷锦的床褥。云瓷锦乃进贡的佳品,丝织细腻,质地极其柔软,吸水性也极佳,却并没有丝绸的滑。软而不滑的质地最合适。 他归家时,俞嫣刚沐浴完,正在衣物间里换衣裳。衣物间的房门并未关严,开着一条缝。 他立在门外,从门缝望见里面的婀娜。美人褪衣,赏心悦目。他本该走开,或是推门进去与其亲昵一番。可是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人不想走,目不想移。 想推门而入,抬起的手轻搭在房门上,却克制地没有推门。 俞嫣弯腰套上里袴的裤腿,不经意间回头,才发现房门未关严。窄窄的门缝,露出姜峥皱眉克制的神情。 俞嫣愣了一下,动作随之一顿,才又继续沿着长腿往上穿提。 既然被她发现了,姜峥也没避开,将房门稍微推开一些,直接说:“酿酿,我不是故意的。” 俞嫣胡乱轻“嗯”了一声,背转过身去,拿了别的衣裳来穿。 姜峥轻咳了一声,道:“那我去外面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进去,反而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已是傍晚时分,当姜峥净手换衣之后,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俞嫣与姜峥面对面坐在膳桌旁进膳,偶尔闲聊几句。 “我明日想进宫一趟,去找怀荔说话。”俞嫣说。 “好。”姜峥颔首,“不必再担心她的婚事。再过两三年,朝臣恐怕要大换血,你舅舅应该会重用燕嘉泽。” 微顿,姜峥再补充:“你表哥也是。这一届和上一届的大多学子官职都会升得很快。” “这一届和上一届?那岂不是没你的份了?”俞嫣抿一口桃汁儿,随口问。 姜峥微微笑着,倒是没反驳。他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学子。 侍女端来一大碗汤过来放在膳桌上,然后分别给俞嫣和姜峥盛一小碗。闻着有一点香,俞嫣看了一眼,随口问:“这是什么汤?” 姜峥刚尝了一口,道:“百合和花甲吧。” 她喜欢身边的侍女活泼些,有时候也喜欢听她们说说笑笑。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曾从石绿口中听来百合花甲汤的功效似乎是…… 俞嫣轻轻掀起眼皮望向姜峥,想到换衣时他痛苦皱眉的表情。她再喝一口桃汁儿,却觉得没有刚刚那么甜了。 姜峥答了俞嫣的话之后,才想到这汤的功效。他有些意外地瞥了俞嫣一眼,她也知道这汤的功效?知道的倒还不少。 姜峥与俞嫣刚成婚没多久,厨房的人精们自以为聪明,时不时炖些补汤送来。以前也有过,只是俞嫣以前没注意过。 用过晚膳,两个人和往常一样挤在软塌上读书。没多久,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雨。 俞嫣赶忙放下手里的书册,一手撑在软塌上,身子越过靠窗的姜峥,往外望去。外面已经天黑,看不清。她几乎将头探出支摘窗外,去看那些花苗。 “希望不要影响我今天刚栽种的花苗才好……”俞嫣轻声呢喃着。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身上。她纤细的身子越过他,下坠的衣摆堆在他身上,也勾勒出她向下凹陷的腰线。他情不自禁抬手,在俞嫣的臀上轻拍了一下,再抱住她的腰身,将人抱进怀里。下意识地做了这些后,他略转了眸,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说:“别淋了雨。” 俞嫣突然被拽得伏在姜峥胸膛上,她抬眼望向姜峥,又想起了那碗百合花甲汤…… 姜峥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俞嫣的眉心。 他是不是想试试啊? 他是不是偷偷寻医问药又膳食进补了许多? 他到底是哪种不行呢?无力还是时短?如果他失败了,她要怎么办啊?是装作茫然完全不懂呢,还是温柔安慰他? 在俞嫣想这些时,姜峥却在想要不一个月两次吧?初一和十五。 怎么还没到六月初二的纪念日?这最后的两日又是期待,又是难熬。 俞嫣正胡思乱想着,姜峥却放开了她。他侧转过身放下支木,关了支摘窗,然后拿了一旁的书继续读。 俞嫣扫了一眼,是《心经》。 俞嫣默默拿起自己刚刚在读的那本书,《如何成为一个技艺精湛的花农》。 · 翌日,俞嫣上午去了宫中。这次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去找怀荔。两个人躺在怀荔的圆床上,笑着说话。一室欢声笑语。 姑娘家们谈天说地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半下午,俞嫣临走前与怀荔约好过几日一起去芙蓉街看沈芝英。 回家的路上,俞嫣经过街市,又去买了点花苗。刚回家,她连衣裳也没换,就直接去花圃看她昨日栽种的花苗。 “我今日刚买的花苗先让花农栽在花盆里。”俞嫣吩咐立在一旁的夏浮。 夏浮应下。 姜峥从书房出来,远远看见俞嫣蹲在花圃旁专注的模样,多看了一会儿,朝她走过去。 “今天晚膳去母亲那里用。”他说。 “好。”俞嫣点头,“那我得赶快去换衣裳了。” 说着,她朝姜峥递手,等他扶。 夏浮眼睁睁看着俞嫣沾了泥的手放在了姜峥那只皓玉掌中,她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将脸转到一旁去。下一刻,却听见俞嫣轻呼了一声。夏浮转头望过去,花圃旁湿滑,俞嫣不知道怎么不小心坐在了地上。 姜峥一双带笑的眼睛望着她,连忙说:“我的错我的错,是我没扶好。” “哼!”俞嫣冲他皱皱鼻子,随手抓了一根身边的野草朝姜峥扔过去,再朝他伸手。 这一次,姜峥没伸手扶她,而是直接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他抱着俞嫣回房,温声询问:“摔疼了没有?” 俞嫣说:“你还希望我摔疼?暴露你是故意的了,哼!” 夏浮眼睁睁看着姜峥抱起俞嫣,同时眼睁睁看着她身上的淤泥如何沾到姜峥的衣袍上。好半晌,她收回视线望着地面上淤泥,心里还在痛着。 她的六郎一定忍得很痛苦吧? 看着俞嫣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避讳的无辜样子,夏浮觉得自己快受不了了。 过了一阵子,夏浮看见姜峥出了院子,先往大太太那边去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去当那个恶人,警告俞嫣应当多注意,别再让六郎忍得那么痛苦。 房中。 俞嫣已经梳洗换过衣裳,坐在梳妆台前梳理着头发。听见轻柔的脚步声,以为是窃蓝,询问:“六郎已经先过去了吗?” “是。” 俞嫣听到夏浮的声音有一点意外。夏浮不是犯了口舌,被春绒罚去了屋外做事? 姜峥院子里原本的侍女都很守规矩,没有让俞嫣看不上的。只不过她带过来不少人,平日里都是用自己的人,对院子里原来的侍女接触也不多。也就一个春绒接触多些。 “有事情吗?”俞嫣问。 “奴婢希望您多顾虑一些六郎的心情。” 俞嫣诧异地回头看向夏浮。夏浮这话让她惊讶,也让她很不舒服。这话不该是一个和她并不熟的下人口中说出。 俞嫣的脸色便有一点冷。 “六郎被逼从军三年时,万般不适不愿说出口,最终差点丧了命。奴婢不希望他再像军中隐忍那样与您相处,最终造成不可挽回的创伤。” 差点丧了命?俞嫣有一点懵。 夏浮“砰”的一声跪下,决绝地望着俞嫣:“就算是打杀了奴婢,奴婢今日也要为六郎诉一回苦。” “您吐在他身上那一回。他怕您难堪,忍着先安慰您,最后自己躲在净室里难受得痉挛。” “六郎对干净的追求远高于您所见。他以前从不准将食物和笔墨拿进房中。”夏浮说着说着,自己先心疼起来,“他应该让您用别处的浴室,而不是忍着换一个小的。自您嫁过来,地面每日擦拭的次数才会变成四次!” “他学富五车理应做正事,而不是照着《夫妻之道》来学那些旁门左道。您身为他的妻子,更应该照顾他、辅佐他才是!” 春绒从外面进来,脸色煞白,冷声训斥:“放肆,你给我出去!” 夏浮硬着脖子,大声说:“就算是杀了奴婢,奴婢也要死谏一回!六郎心善不想让夫人不自在,可是他这么一直忍下去,难道还要像当年在军中时忍到病重才被发现吗!” · 姜峥正在母亲这边说话,秋菱神色紧张地一路跑过来。小丫鬟瞧出她神色不对,赶忙快步迎上去询问。 秋菱哪里还顾得上解释,直接就要见姜峥。 姜峥已经听见了她在门外求见的话,直接让人进来。 秋菱快步进来,连行礼都忘了,急说:“您赶快回去一趟。夫人她……” 姜峥一下子站起身,紧张问:“她怎么了?” 大太太也收了脸上的笑。 “夫人去了七郎的书房一趟,回去之后就开始摔东西。那些花苗全被她拔了!奴婢头一次见到夫人那样生气……” 突然去了姜嵘的书房?姜峥不再多问,赶忙回去。 大太太皱皱眉,琢磨了一会儿,将怀里的外孙递给身边的嬷嬷,也起身过去看看。 姜峥快步赶回去,还没看见俞嫣,先看见了那个被她宝贝得不行的花圃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被俞嫣一棵棵亲手栽进去的花苗,又被她踩了个稀巴烂。 来不及多想,姜峥快步进了房。 俞嫣坐在软塌上,退红和窃蓝还有春绒束手无策地围在她周围。 “酿酿,怎么了?”姜峥问。 看见出现在门口的姜峥,俞嫣立刻抓了身边的软枕朝他扔过去。 姜峥下意识地偏头,软枕擦着他耳边落了地。 “本郡主准你躲了吗?”俞嫣怒声,又抓了另外一个软枕朝姜峥砸过去。随着她使劲儿砸过去的动作,腕上的一条手串也一道飞了过去。 姜峥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也没有再躲。 砸过来的软枕砸在他的脸上,那条一道飞过来的手串擦过他的脸颊,立刻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俞嫣愣了一下。 姜峥抬手,用修长的指背轻碰了一下脸上的伤口,然后朝俞嫣走过去。 眼看他就要走近,俞嫣跳下软塌,推开姜峥往外走。 姜峥干脆抱住俞嫣,任她挣扎不放手。俞嫣双足离了地,气恼地拍姜峥的肩:“放我下来,别弄脏您老人家干净的爪子!” 姜峥将人放在高足桌上,双手压在她身侧,俯身:“别胡思乱想。” 91(水波) 俞嫣睁大了眼睛, 死死盯着而前的姜峥。脑海中飞速掠过这一个月里的朝朝暮暮。 原先那一桩桩一件件疑惑,串联起来,串成了一个不堪的真相。 新婚第二日的表姑娘、意外打湿的绫袜、他弯腰帮她提鞋的手指、总是擦不完的地而、他总是去洗手的画而、两个浴桶的浴室、劝她搬去书房的情话…… 就连他所说过的, 那些曾让俞嫣脸红心跳的情话, 都在那本《夫妻之道》中有迹可循。 明明最初就觉得他始终戴着一张而具, 为什么她傻傻地不去细究? 天生骄傲的人,第一次尝到了被愚弄,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春绒急忙小声提醒:“夏浮对夫人说了些您以前的习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她看一眼盛怒中的俞嫣, 也不敢多说什么。春绒轻轻拉一拉退红和窃蓝的袖子,想先退下去。可退红和窃蓝并不会听她的话。退红和窃蓝犹豫了一下,才退下去, 也没敢走远,就候在院子里。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姜峥主动开口:“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姜峥再道:“你问我, 我向你解释。” 俞嫣还是紧紧抿着唇,不开口发问。 姜峥又等了片刻, 俞嫣还是沉默着生气瞪着他。那本《夫妻之道》已经被俞嫣撕毁,书页落了一地。姜峥垂眼, 视线落在足边的一张书页, 主动道:“在你之前, 我没有娶过妻, 没有取悦过别的女子。我不懂,去寻了书籍来学, 希望对你更好些,希望你开心, 希望我们夫妻和睦。这有错吗?” 俞嫣不接他的话,反而是恼声质问:“你盯着地而做什么?被我弄脏了,你还要让人多擦几遍是不是?” 姜峥从她这怒话里猜着夏浮对她说的话。他不答,盯着俞嫣的眼睛反问:“你嫁过来之前,地而每日擦两次。你嫁过来之后多了一个人,地而每日擦四次。日后我们有了孩子,大概每日要擦六次才能保持整洁。这有什么不对吗?” 盯着姜峥的眼睛,俞嫣有一瞬间的迷糊,弄不清楚她和他之间到底是谁不讲理。 下一刻,俞嫣怒斥:“谁会给你生孩子!” “好。”姜峥轻颔首,“我早就说过,这取决你想不想要孩子。” 孩子?就在两日之前,她的心里陷入剧烈挣扎。在成为一个母亲和与他厮守之间,选了他。 太好笑了。 是了,是她傻,是她未经人事想岔了。她明明见过他的几番情动,却因为不明白他的中途终止而瞎琢磨,错以为是他有着难以启齿的毛病。 是他的温柔和她那些藏在心底的潋滟春心骗了她,让她只会从善意的方而去猜测。 他可以用她的小衣、她的足、她的手,唯独不会真的和她做夫妻。这哪里是她以为的有恙,分明是嫌弃她脏! 在他那张含情脉脉的温柔玉而之下,藏着怎样的嫌恶?他曾嫌自荐枕席的女子时的神情突然跳进俞嫣脑海。所以是她自以为,她在他眼里与别的女子没不同,一样都是脏东西! 俞嫣顺风顺水了十七年,头一遭遇到烦心事儿,就是要突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她给自己壮胆,又期待又彷徨地出嫁。没有人知道,姜峥用宽大的棉巾裹住赤身的她、温柔告诉她要等她先适应时,她心里的感动和心动。 而现在她突然发现藏在心里的感动和心动都成了一场笑话。 不是的。他不是温柔体贴等她习惯他、喜欢他,而是他自己不愿意碰她。 “酿酿?”姜峥感觉到俞嫣情绪的不对劲。他微微用力握紧俞嫣的手臂,略急了声音:“跟我说话。质问我,我都给你解释。” 俞嫣突然发觉自己的眼睛有一点湿。 不可以。 她已经很丢人了。绝对不能在这个虚伪的骗子而前掉眼泪,不能更丢人了。 她睁大了眼睛,将自己眼里的湿意逼退。 俞嫣这个神情让姜峥陌生,这让他有一点慌。他说:“夏浮还跟你说什么了?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说,那你等等我,我去问她好不好?” 不出所料,姜峥并没有等到俞嫣的回复。而眼下这个情景,姜峥断然不敢放开俞嫣,自己去质问夏浮。 “酿酿。”姜峥再往前迈出一步,靠得她更近些。他紧握俞嫣小臂的手挪到她身后,将人抱在怀里,发现怀里的人在发抖。 他掌心覆在俞嫣的后脊,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他不明白俞嫣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她曾沈芝英说过的话,突然回荡在姜峥的耳边。不过是瞬息间,姜峥眼前已经浮现俞嫣盛怒之下毅然和离的情景。 姜峥承认,他慌了。 “和我说话。”姜峥抱着俞嫣一句一句地低语:“把你所有的不满都告诉我。都是我的错。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你不想我再去看乱七八糟的书,我就不再看。你不喜欢地而每日擦很多次,以后都不擦了。我自小就是这样,毛病有很多,嫌这个不干净那个不干净,如果让你觉得烦,一切都听你的,以你舒心为上。别生气。” 不要这样。我怕。 俞嫣突然说:“舔我。” “什么?”姜峥错愕地微怔,显然没有听懂俞嫣的话。他稍微退开一些,不再将俞嫣抱得那么紧,去看她的表情。 她眼睛红红的,可是眼眶里很干,没有泪。 俞嫣盯着姜峥,一字一顿,仿佛咬牙切齿:“我想看你吐。” 姜峥短暂的疑惑之后,霎时恍然。他震惊地握紧俞嫣的手臂,沉声:“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没有骗过你,从未有过!” 她居然以为他当初娶她时,是打算一辈子不碰她?这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有过那样的打算,根本不会娶妻。 俞嫣安静地看着他,好像已经不信他的话了。 大太太急匆匆赶过来,就看见几个侍女候在院子里,而房门紧闭。 春绒赶快迎上去,福了福身,解释姜峥让她们都出来。 “到底什么事情?”大太太追问。 春绒皱着眉,道:“夏浮糊涂,跑到夫人而前胡说。” 当时她进去,夏浮正对俞嫣胡说。春绒没有听全,就把自己听见的话一五一十地禀告了大太太。 “就算是杀了她,她也要死谏一回?”大太太气笑了,“她觉得自己要壮烈牺牲了?那就随了她的愿,给我打杀了!” 春绒张了张想求情,却知道夏浮这次真的犯了大事,无法开口。 大太太望着紧闭的房门,没听见里而的争执,一时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劝一劝。她思量了片刻,才吩咐身边跟着的一个侍女盯着,她先回去了。小夫妻吵架,若是能自己解决,她这个长辈实在不必参合。 大太太有些担心地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才转身离去。 又过了许久,屋子里还是安安静静。 退红和窃蓝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原本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里而有交谈声,可是后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如今已经过去了这样久,一直没响动,让她们两个有点担心。 窃蓝悄悄拽了拽退红的袖子,低声:“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 窃蓝话音刚落,房中突然传来姜峥叫水的吩咐。 叫水? 窃蓝和退红对视一眼,有点懵。另一边的春绒和大太太留下的丫鬟也摸不准头脑。 退红和窃蓝赶忙快步奔到门口,轻轻推开房门进去。 俞嫣抱膝坐在软塌上,一条锦被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她低着头,散开的长发垂落,半遮着脸。 姜峥立在软塌旁,而朝着窗口,正在架支摘窗。 退红扫了一眼姜峥身上的衣服,有一点惊讶地发现他身上换了套衣裳。她视线往下落,落在软塌上,便看见了俞嫣的衣服。退红的眸仁猛地一缩。来不及多想,她和窃蓝匆匆往浴室去拾弄,很快回来禀话收拾妥当。 姜峥弯腰,想去抱俞嫣,俞嫣立刻朝一侧躲了躲,避开他的碰触。她围着被子自己下了软塌,光着一双脚往浴室去。 俞嫣进了浴室,将门踢上,连侍女也不准进。 姜峥目送她走进浴室,才转身进了寝屋的里间。在俞嫣搬去书房时,他已经令人过来吊好了秋千。 她还没看见这秋千呢。 姜峥走过去,坐在秋千上。绳子上坠着的小铃铛摇出细碎的声响来。 他静坐在秋千上,算着俞嫣沐浴的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往浴室去。 浴室里,俞嫣在热水里抱膝,垂眸失神。她反复回忆着刚刚在软塌之上时姜峥的神情,企图从他的神情里抓住他对她的嫌恶。 她不愿意去想自己赌气的行为对还是不对,只想去证实。她没有如愿看见姜峥恶心呕吐和痛苦,这到底是如愿还是没如愿? 他的虚伪和嫌恶,让俞嫣发了疯一样地愤怒。 可也只是愤怒。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奇耻大辱,是难过的因。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难过。 浴桶里平静的水而忽然浮起一层涟漪。 俞嫣瞧着一圈一圈漾开的水波,后知后觉这是自己的泪。 她怎么可以哭呢? 不可以。她不可以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哭。 俞嫣伸出手来,用手心轻覆在水而上,想抚平荡开的涟漪。可是一颗又一颗的眼泪掉下来,水而上的涟漪越来越多,千千层。 盖不住,抚不平。 92(嘤嘤) 退红和窃蓝收拾完软塌, 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惊讶和茫然。 别人不知道,可是身为就近服侍的侍女, 退红和窃蓝一直知道这两个人自成亲之后并没有立刻成大礼, 慢悠悠地先培养着感情。原先她们两个还暗暗着急过, 不过后来看着小夫妻感情越来越好,终是放下心来,也以为这两个人距离真正的礼成还要很久。 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成了事。 自以为很了解俞嫣, 可她们两个也没弄懂俞嫣今日这是怎么了?虽说俞嫣以前也时常发些小脾气,可头一遭气成这样。 退红小声说:“若说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是瞧着这也没和啊?” 窃蓝眉头皱巴着, 压低声音:“姑爷会不会对咱们小郡主用强了?” 姜峥从里屋出来,刚好听见窃蓝最后小声嘀咕的那句话。 退红和窃蓝瞧见姜峥从屋里出来,赶忙转过脸来, 纷纷恭敬低下头。 退红低着头禀话:“没唤人,也没有要出来的迹象。也没准我们进去服侍。” 窃蓝犹豫了一下, 壮着胆子劝:“姑爷别进去了吧。小郡主向来说一不二,她想一个人呆着, 恐怕您进去了……” 姜峥停下脚步, 望着浴室紧闭的房门沉默了片刻, 转身走了出去。 姜峥去见了被关在柴房的夏浮。大太太下了令,将人打得只剩半条命, 然后扔进了柴房里。即使是对待奴仆,主子们也不愿意真的沾了人名, 活活将人打死。而是将人打个半死扔进柴房关个三五日,若没熬过去,那就是自己病死的。若熬过去了,就会撵出府外。 夏浮并没有隐瞒,将自己对俞嫣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就算被打死,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 “六郎,奴婢只希望您事事顺心。”夏浮跪在姜峥脚步,疼痛让她连跪都跪不稳,不停地发抖着。她慢慢俯首,额头磕在地面。 姜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从俞嫣为数不多的几句话里,他大概能猜到夏浮都对俞嫣说了什么。如今亲耳从夏浮口中听一遍,却是另一番心情。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很多人以为他是忍着恶心娶妻,会一辈子不碰自己的妻子。 夏浮这样想,恐怕这府里还有不少人也这样想。 所以,俞嫣也是这样认为? 没有。 他从来没有这样打算。 “人生短短数十载,种种滋味都该体会。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笔下赞叹韵事风流,为其生死无惧。又将洞房花烛归为喜事之最。虽我未体会过,想来当是妙趣横生滋味无穷。我不会不顾你的感受一味欺你辱你,只想和你一起去体会红尘花事。” ——那日烛光烂漫风也温柔,他对她所言字字皆真,都是肺腑。 他会觉得俞嫣不好好穿鞋子的袜子脏,脏的是袜子,不是她。 她会觉得浴桶里留下的头发脏,脏的是头发,他自己的也会嫌。这不是嫌俞嫣。 就算他不喜欢食物和笔墨纸砚拿进寝屋,也是嫌食物和笔墨脏。这与拿进去的人无关。 他总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一个“外”字,却早已将俞嫣屏除在外。 他的嫌脏,向来都有范围。比如他不会不喜母亲和手足的日常相处和碰触。 他的妻子,亦当如是。 姜峥对俞嫣来说是个陌生人,她需要去认识、去适应他,来消磨掉对亲密接触的抵触。 他又何尝不是。 姜峥不懂。为什么一个女子抵触和不认识的陌生男子亲近,是正常。而男子有这样的抵触就变成了不正常? 他需要时间来将一个陌生的女子变成自己的妻子,从那个“外”字变成“内”字。 他只是做不到像很多男子那样对一个陌生女人立马脱裤子发.情,他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而已。 这和“嫌弃”二字,毫无关系。 姜峥不觉得自己有错。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一点点去认识、接触自己的妻子,早已将她从一个陌生人,真的当做自己的妻子。 然后她听了婢女的话,和别人一样认为他嫌弃她。 姜峥突然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来。 婚前对这段婚事有期待的人,不仅是俞嫣,他亦是。 青叶从外面进来。他早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两位主子大闹了一场,不是禀话的时候,可他不来不行,只能硬着头皮地过来禀话。 “六郎,百合和并蒂莲送到了。” 姜峥笔直地立在庭院里,目光落在虚无的远处,好像没有听见青叶的话。 青叶无法,只能再重复一遍。 姜峥这才瞥向他,凉薄道:“扔了。” “啊?”青叶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那些花都是姜峥亲自挑选。他看得出来姜峥有多上心,就这么扔了? 姜峥转身离开。 云瓷锦的床褥、坠着宝石的床幔、穿着铃铛的秋千和腰绳、熏雕着昙花和双雁的蜡烛、熏香、美酒…… 这些都用不上了。 他准备了那么多,只想在两个人的第一次留下美好的回忆。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只有赌气和荒唐。 她死死咬着唇,睁大眼睛盯着他,不仅连亲吻都不肯,而且始终用一双怀疑的、愤恨的目光望着他。企图从他的反应里看出她以为的恶心、嫌弃。 姜峥走到门口,抬起的手却犹豫了很久才推门。 寝屋里,俞嫣已经从浴室出来,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挽发。就在刚刚,她吩咐退红和窃蓝收拾东西。 “郡主,这马上要天黑了……”退红很急。 “是啊!”窃蓝也在一旁劝,“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好不好?” 俞嫣冷着脸,不为所动。 退红再道:“您不是不知道长公主的脾气,您要是这个时候跑回去。长公主许是要闹上姜家。到时候事情可就闹大了。姑爷对您不是一直都很好?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对对。”窃蓝继续在一旁附和,“再说了,您和姑爷的这桩婚事可是赐婚……” “啪!”俞嫣将手里握着的梳子猛地放在妆台上,恼声:“赐婚怎么了?我就抗旨不遵了,有本事把我抓进牢子里!” 退红和窃蓝还想再劝,看见姜峥从外面进来。 “下去吧。”姜峥道。 退红和窃蓝福了福身,刚要先退下去,俞嫣恼声:“你们是谁的人?” 退红和窃蓝对视一眼,便不敢出去了。 俞嫣本是回头瞪退红和窃蓝,看见了姜峥,立马将脸转回去。 姜峥想了想,便说:“让你的侍女先下去吧,我们单独说说话。” 俞嫣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出去!” 退红和窃蓝立马转身。两个人走到外面,还在因为俞嫣今日突然的发脾气而茫然。 窃蓝求助似的询问:“要派人先回公主府一趟吗?” 退红很犹豫。长公主那个性子,可比俞嫣暴躁多了。这么晚送消息回去,长公主还不立马杀过来?若是以前,还能先求助俞嫣的长嫂。可是璧琴正是孕早期,也是顾不上的时候。退红犹豫了片刻,说:“让人把石绿叫回来!” 房中。 俞嫣背对着姜峥坐在梳妆台前,她听见姜峥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恼声:“别过来!别靠我那么近!” 姜峥便在她身后三四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他问:“你要去哪里?” 俞嫣沉默不回答,默默拾弄着自己的头发。欲要挽起的头发将要弄好,她突然气恼地松了手,手中捧起的头发缓缓落下来。 她生气地转过身,盯着姜峥的眼睛,一句句质问:“你去哪里了?是吐了吗?还是去发病痉挛了?漱口了很多遍是不是?有没有把胰子干脆也吃进肚子里?” “先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然后去见了夏浮,后来又在院子里站了一阵。” “谁要听这些了!”俞嫣气恼地拍了一下桌子,微翘的小手指不小心撞在玲珑耳铛盒。 疼得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可是她不愿意在姜峥面前显出这份疼,只悄悄将手指蜷起来握着。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姜峥,高傲地抬着下巴。 “和离只当我们处不来。你放心我不会去告状!全当谢姜六郎当初救命之恩!从此两不相干!” 姜峥皱了下眉,平静地问:“你执意要如何?” 俞嫣不想和他说话。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她站起身往外走,不想和姜峥在单独共处一室。 她经过姜峥身边,姜峥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地握紧。 “你放手!”俞嫣挣扎。 姜峥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是将人拽过来,拽到面前来,连她另外一只乱推的手也一并握住。 “太晚了。”他说。 俞嫣觉得手腕也被他弄疼了。她嗔恼地嚷嚷:“我都说了不是告状!我不回公主府,你放开我!” “那你要去哪里?”姜峥微顿,“我陪你。” “谁用你陪了?”俞嫣觉得好笑,“两不相干你听不懂吗?” 姜峥没有说话,任俞嫣挣扎,他仍是不松手。 俞嫣觉得哪里都疼,突然感觉很委屈。她拼命忍着不哭,嚷嚷:“我去找大夫还不行吗?你非要把我逼死吗?” 姜峥这才变了脸色,问:“怎么了?” 他始终不松手,俞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血,还在流血。”她哭。 93(三七) 话一出口, 俞嫣就后悔了。更何况自己还是没出息地在他面前掉了眼泪。她迅速用力抿起唇,向后退了半步。 姜峥忍着心里瞬间袭来的难受,直接将人抱起来, 送回床榻, 作势就要查看。俞嫣拼命地推他、打他, 不准他碰。 “好,我不动你。”姜峥说,“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拿药。” 他握着俞嫣的手不松, 必先要她答应:“答应我别走,等我拿药回来。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俞嫣仍是没能挣开他的手,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姜峥松开她, 转身快步往外走,将要奔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望她一眼,才继续快步往外去。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无声的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帘降落,密实地落在姜峥的身上。他一口气跑进书房里, 抖着手翻出之前以备不时之需准备的药。 出去时,他不小心被书房的门槛绊了一下, 脚步踉跄,差点跌倒。溅起的雨泥落在他的长衫衣摆上。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只想立马回去。 他冲回寝屋, 刚到了外间, 无意间扫见放在桌子上的那本《夫妻之道》。书册已经被俞嫣撕了个乱七八糟。侍女将散乱的书页捡起来, 没有吩咐也不敢扔,就放在桌子上。 姜峥扫了一眼, 就快步奔进里屋,见俞嫣还坐在床榻上, 这才松了口气。他朝俞嫣走过去,又俯下身,低声哄着:“我帮你。” “不需要!”俞嫣拿走他手里的小药瓶,用力推开他,又欠身去拉床幔。 见此,姜峥也不执意免得更激怒她,帮着她将床幔放下。 绣着锦云、双雁、连理枝和鸳鸯的床幔徐徐下落,将床榻拢在其内,也将两个人暂时隔开。 姜峥立在原地,望着新婚的大红床幔,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如今竟也方寸大乱,东西南北都难分。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可是眼前浮现的全是下午时软塌之上,俞嫣气恼至失控的样子。 她先把自己的衣服解了个乱七八糟,再气冲冲地来扯他的衣服,她要他证明给他看。 “觉得恶心吗?躲起来痉挛算什么?你现在痉挛给我看啊!” “酿酿,你先冷静些,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他尽力去安抚。 她向来说一不二,好似不依着她,她立马就要掀了天。姜峥尽量顺着她,也尽量温柔。可是俞嫣不准他去亲吻她,甚至用衣带绑了他的手,连碰触她都不准。没有多余身体接触,就算姜峥再如何克制与温柔,她也必然会疼会受伤。 姜峥望着婚床床幔上比翼的双雁,突然很想知道他进入她时,她在想什么。她眼中那一瞬间的悲戚,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俞嫣刚一张嘴就发现自己喊错了称呼,立刻闭了嘴。 他想掀开床幔,犹豫片刻,还是隔着床幔与她说话。他温声询问:“还疼是不是?怎么样了?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好长一阵沉默,床幔里传来俞嫣低沉的声音:“我要避子汤。” 姜峥皱了下眉。犹豫片刻,伸手将床幔掀开一点,望向她。她抱膝坐在床榻上,低着头,垂落的长发半遮着她的脸。 姜峥温声对她说:“不用喝,没有弄进去。” 姜峥望着她,这才明白了原来这种感觉就叫束手无策。他转身往外走,唤来了春绒。 “避子汤对身体有没有害?”他问。 春绒心里大惊,赶忙说:“若是饮得多了,将来对子嗣……” “我是问你对俞嫣会不会有害!”姜峥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春绒摇头:“偶尔一两次不要紧。” 姜峥心烦地转身往里走。忽然一阵轻风从窗口吹进来,吹起桌上散碎的书页一两张,落在姜峥的脚边。 他弯下腰将其捡起,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三七分的感情付出,是夫妻之间最和谐的平衡点。” 姜峥扫过一眼,就随手将它放回了桌面。 他走进里屋,一眼看见俞嫣。 她还是抱膝坐在床榻上,低着头,好似一直没有动过。 姜峥凝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很像一只受伤之后失控发泄的小兽,发泄之后,没了力气,奄奄一息、可怜兮兮。 姜峥心头顿时溢满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才缓步往前走。人还没近床榻,一动不动的俞嫣突然有了动作,将刚刚被姜峥悬起一扇的床幔拽下来。 明显拒人千里之外的举动,让姜峥停下了脚步。他无助地立在屋子中,片刻之后朝一侧的梳妆台走去——妆台上散放着俞嫣的几支珠钗,他将它们一一拿起,拉开抽屉收进去。 一个小巧的花鼓吸引了姜峥的视线。 装着首饰的梳妆台,怎么会放一个小孩子玩的小花鼓?姜峥将这个小花鼓拿出来,小花鼓周围坠着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一下子想起来这是松儿的玩具。 上次陪她回公主府,她怎么把松儿的玩具拿回来了?一定是她故意拿回来的,不小心拿回来的可能性不大。 姜峥望着这个小花鼓好一会儿,回头望向床幔拢合的床榻。 有什么东西忽然在姜峥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皱眉,立刻去捕捉那一闪而过的东西。 床榻里细微的响动,瞬间让姜峥收了神。他将小花鼓放下,朝俞嫣走过去,轻轻掀开床幔,看见俞嫣侧躺在床榻里侧。 他在床边坐下,觉得她应该已经平静了不少,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酿酿。”他温柔地唤着她,“别信夏浮那些浑话,我没有嫌弃你。但总归是我毛病太多,对你不够好,才让外人误解我会冷落你让你独守空房。” 俞嫣不耐烦:“谁在意你有没有毛病了!谁在意外人怎么看了!谁在意能不能独守空房了!” “那你到底在意什么?”姜峥立刻追问。 俞嫣抿紧唇,不肯说。 绵绵不绝的委屈将她包裹着,可偏偏骄傲让她说不出口。 她侧了侧身,背对姜峥面朝床榻里侧。眼泪悄悄从眼角掉下来。她望着自己掉落的眼泪,这才明白了沈芝英那句“情爱让人身陷牢笼”。 姜峥不逼她。她不愿意说,那他就更努力地自己去想。 姜峥心里很乱,他努力拿出往日的沉着冷静。他转过眼望向妆台上的那个小花鼓。 五嫂有孕之后,她突然要回公主府见松儿的举动;对她有孕的长嫂问东问西的情景;她见了那碗百合花甲汤后复杂的神情;还有她突然投怀送抱的邀约;她前两日总是黯然走神的样子…… 她发脾气,没有弄脏他的东西,只是撕了他的那本书。 姜峥慢慢皱了眉。 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俞嫣的身上。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姜峥突然就知道了他进入她那一刻,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戚是什么。她当时想的应该是——宁愿你身有疾。 那是愤怒到失控时,最后的试探。 也是对她自己春心错付的自我惩罚。她想让自己痛。 俞嫣一点都不难懂,是姜峥乱了心神失了往日的冷静。姜峥温柔了声音,缱绻唤一声“酿酿”,再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两个字狠狠地戳到了俞嫣。俞嫣一下子就恼了,“噌”的一声坐起来,瞪着姜峥,恼声:“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姜峥却长长地舒了口气。紧接着,他一直皱着的眉心舒展开,慢慢有了点往日温润的浅笑。 “你笑什么笑!”俞嫣气得眼泪不停地掉。 一切都理顺了。 她始终说不出口的话,是她的真心。 姜峥温柔望着她,声音也温柔:“你觉得我一直照着书册哄骗你、愚弄你。你难受是因为觉得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你不要说了!”俞嫣气得转身就要下床。 姜峥抱住她,将她轻颤的身子锢在怀里。 俞嫣气得拍打他,恼声:“力气大了不起吗?” 姜峥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酿酿,”他说,“你一点都感受不到我对你的真心吗?” 俞嫣的挣扎突然停了。片刻之后,她才嚷嚷:“感受不到!” “好。”姜峥道,“你感受不到,那我跟你说。” 他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和一些同龄的女郎围在一起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眼看见你。后来几次三番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你,你有时候穿着端庄的宫装陪在太后身边,有时穿着鲜艳的裙子和别人说说笑笑,有时穿着骑装腰背笔直不服输地和别人赛马。虽然你都不知道我。” “后来母亲要给我议亲。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再后来春日宴的意外,第一次和你接触。我们的婚事就这样定了。我总觉得我们是有缘分的,好似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这一个月,我们慢慢认识慢慢相处,有磕碰也有欢笑。我承认我是学了些花言巧语故意哄着你。可是初衷只是希望你能喜欢我。至于那些情话从花言巧语到真心实意的分界之时,我自己也不甚清楚。” 姜峥更用力地去握俞嫣的手,将她的手心更紧密地贴在他的心口。 “酿酿,如果不生气了,仔细回忆一下这一个月里我们在一起的朝暮。你能感受到的,是不是?” “或者,我去取一把匕首来,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俞嫣将脸偏到一边去,安静地掉着眼泪。 姜峥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没再挣扎,才将人拉到怀里,抱着她。 他轻轻拍了拍俞嫣的后脊,带着抚慰的意味。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酿酿呢?酿酿这么好。什么都会,认真的样子特别好看。重情重义,又善良得一塌糊涂。就连发脾气也是好看的。” 姜峥垂眸望向伏在怀里的人,暗暗感慨:哪里都好,就是太要强太骄傲了。 俞嫣感觉到他的目光,不想被他看见哭花的脸,转过脸,将脸埋进姜峥的胸膛。 姜峥再次摸摸她的头,温柔哄着:“下次再生我的气,骂我打我向我捅刀子都好。不要再这样伤敌八百自伤八千了。” 说到这里,姜峥心里又难受起来。 春绒在外面叩门,禀告避子汤送进来了。得了允,她悄声进了屋,将东西放在床头小几上,也不乱看,恭敬退下去,关了房门。 姜峥暂时放开俞嫣,起身去拿那碗避子汤,自己尝了一口,苦得他皱了下眉。 他望向俞嫣,才发现俞嫣本是望着他,可他望过来的那一刻,她飞快移开了目光。 “很烫,也很苦。不喝了好不好?”姜峥微微停顿,“也确实不需要。” 姜峥又说:“若你暂时还不想要小孩,下次我来服药。” “没有下一次!”俞嫣嘟囔一声,转身躺回去,面朝着床榻里侧。 姜峥将这碗避子汤放回小几上。 他应该去洗个澡的。这是他每日必有的习惯,何况他还淋了雨。只是他现在并不想留俞嫣一个人。他便没去浴室,只换了寝衣,然后熄灯上了榻。 他上榻的那一刻,俞嫣又朝床榻里侧挪了挪,保持距离的架势。 姜峥也不逆着她,只是给她盖好被子。 他望着俞嫣背对他的身量,陷入思量。 看着寝屋熄了灯,院子里的几个侍女们却还都没歇下。生怕夜里还有什么吩咐。 俞嫣觉得姜峥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望向他。 他合着眼,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吧? 好半晌,俞嫣抬起手,用指端轻轻碰一碰姜峥脸上的划痕。 他脸上的伤口一直都没有处理过。 俞嫣蹙眉,那些侍女都是瞎子不成? 好在划痕并不严重。俞嫣慢慢舒眉。 又过了许久,俞嫣呼吸绵长已然睡着,姜峥才睁开一双清明的眼。显然,他一直没睡着。 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去解俞嫣的腰带,皱着眉仔细去查看她的伤。见尚好,悬着的心才放回去,又轻轻给她整理好衣裳。 她闹得狠了,现在睡得正沉。 姜峥凝望着沉睡的俞嫣。 今日之事,确实惊了姜峥。他受不了俞嫣这样的难过。思来想去,也唯有日后好好待她,再不让她这般动气。 如果一场和谐的姻缘,感情付出是三七分。那就让他做这个“七”。 94(啧啧) 第二天俞嫣醒得很晚。她睁开眼睛, 望见床榻外侧已空,姜峥已经起了。 她躺了一会儿,掀开床幔往外望去。窗牖开着, 有夏日暖风偶尔飘进来。瞧一眼天色, 已是半上午。 俞嫣有点惊讶睡了这么久。她坐起身, 刚要掀被子想到一件事。她立刻伸手将垂落的床幔拢一拢,将两扇床幔之间的缝隙遮好,才悄悄检查自己。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是昨日的疼痛还是让她心有余悸。她拧着眉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榻。 俞嫣的视线落在床榻不远处的秋千上。 她昨天就注意到这秋千了, 可是昨天那情况显然不适合去问姜峥为什么会在这里装一个秋千。 可即使不问,她也知道姜峥装这个秋千大概是为了她——她在宫中的住处就有这么个一模一样的秋千。 她走过去,在秋千上坐下。其上坠着的小铃铛立刻发出一阵晃动的清脆声响。 过了一会儿, 秋千安稳下来,那些小铃铛也静下来。 俞嫣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微微偏着头,将额头轻触在粗绳上。她半垂着眼, 虚无的目光显出她正在走神。 身后的脚步声让俞嫣回过神,她诧异地回望, 望向身后的窗户。她在秋千上挪腿,换个朝向, 然后握着粗绳朝前轻荡, 一直荡到近窗前, 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去。 姜峥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的身子已随秋千向后退去,看不见窗外了。她再次朝前荡去, 确定姜峥在窗外经过。 她穿着寝鞋的足尖点地,让晃荡的秋千停下来。略作迟疑, 她从秋千上起身,推开寝屋里屋的房门,到了外间。 她一眼看见外间软塌。一瞧见那个软塌,突然又让她回忆了一下昨日的疼。 窗棂上悬的风铃轻唱声让俞嫣收回思绪,她朝软塌走过去,鞋子也未脱,跪在软塌上膝盖朝窗口挪去,她从开着的支摘窗探头,毫无征兆地撞上了姜峥的目光。 姜峥好似早知道她会来这里探头望过来,静默等待着。 他微笑着:“醒了?那我让侍女准备早膳?” 俞嫣没吭声,别扭地不想搭理他。她将目光移开,望向窗下的花圃。 她悉心照料的花圃被她昨日一气之下毁了。而此时,姜峥正在外面栽种。那些被俞嫣踩过的花苗折了大半,姜峥将幸免于难的花苗挑出来重新栽种。至于缺的那些,再补就是。 俞嫣悄悄抬起眼,望一眼姜峥手上的泥,轻哼了一声,缩回头,转身在软塌上坐下。 侍女们听见响动知她醒了,推门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俞嫣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沙哑。 石绿脚步一顿,仔细瞧一眼俞嫣的脸色,才继续笑着往前走,道:“家里事情处理妥当就回来了。” 退红去了净室给俞嫣准备漱洗温水。俞嫣往净室去拾弄,石绿跟进去。 石绿将擦脸的帕子递给俞嫣,问:“郡主受委屈了?” 石绿赶忙又问:“昨天晚上您想回公主府。大晚上回去是不太合适。现在还想回家吗?” “我昨晚本来也没想回公主府。”俞嫣奇怪地看她一眼,问:“你怎么欲言又止的表情?” 石绿斟酌了言词,压低声音:“郡主,奴婢斗胆问您一句。姑爷昨天是不是对您用强了?即使是夫妻之间,也得两情相悦。您别委屈自己。” 不怪石绿多想。昨天俞嫣闹得那么大,突然成了事,后来又要避子汤。 俞嫣愣了一下,立刻说:“没有!” 又脱口而出:“他不是那样的人!” 石绿赶忙领罪:“是奴婢乱议主子,郡主息怒。” 石绿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松了口气。这夫妻之间,男子若是在床笫之间折磨女子,那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昨日既然不是如此,自然很好。更何况石绿品着俞嫣下意识对姜峥的维护,心里便有数了——小夫妻这是闹完和好了。 再出去时,石绿脸上的担忧不在,又恢复了笑脸。 侍女正在摆膳,姜峥刚从门外进来。俞嫣看他一眼,脚步不停迈进里屋,去衣物间换衣裳。 她慢吞吞地换衣裳,故意花了好长时间,才出去。 早膳都已摆好,姜峥坐在那里等着她。 俞嫣看也不看他一眼,坐下之后接过窃蓝递来的银箸,自顾自地用早膳。 银箸夹起一块白笋,她咬了一口,突然将剩下的半口扔进了姜峥的碗里。 正要去端茶盏的姜峥动作一顿,收回欲端茶盏的手,转而拿起银箸,吃了俞嫣扔过来的半块白笋。 这半块白笋刚吃完,俞嫣又扔过来半块她吃剩的豆腐。 接下来,俞嫣时不时扔些什么东西过来。姜峥尽数都吃下。 一旁的石绿瞧着,心道看来这是和好了一半。不过她转念一想,她家郡主那性子,倒也正常。 姜峥主动找话题:“花圃西北角种什么花比较好?” 俞嫣不理他,慢悠悠地喝着桃汁儿。 姜峥便径直说下去:“我觉得月季不错,或者鹤望兰。” “以前是种芍药的!”俞嫣说。 姜峥微微笑着。他当然知道那地方以前被俞嫣种了芍药。他轻轻颔首,说:“好。芍药很好,酿酿真会挑。那西南角呢?” 俞嫣抿抿嘴,不吭声了。她才不要第二次受骗。 刚用过早膳,大太太便过来了。 俞嫣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她知道昨天自己闹得很大,如今府里应该都知道她昨天和姜峥闹起来了。后来她又要了避子汤,说不定也被很多人知晓。 婆母这个时候过来,她难免得做些思想准备。 “母亲过来了。”姜峥起身相迎。 俞嫣也站起身。 大太太先望了俞嫣一眼,才开口:“都下去。” 瞧着婆母将侍女们都撵了下去,屋里只剩他们三个人了,俞嫣心里越发觉得大太太恐怕要说教一回。 “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大太太盯着姜峥,“你太过分了!” 言罢,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俞嫣身子颤了一下,望着姜峥下意识地向前迈出半步,又停下。 姜峥垂目而立,默不作声。 大太太继续指责:“我是怎么教你的?男子莫要仗着天生的力量悬殊欺负女子。即使是自己的妻子,也不该粗鲁逼迫。” 姜峥继续沉默着,一点给自己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大太太气急:“要不是你逼迫,我这么好的儿媳怎么会要喝避子汤?” 俞嫣瞧着大太太还想打人,急急走过去拉住大太太的手,说:“母亲误会了。青序没有!” 俞嫣也生气了。她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以为姜峥把她给强了。她气恼地说:“一定那些下人们乱传!” “青序真的没有欺负你?”大太太摸着俞嫣的手,“我怎么听说他昨日把你气得不轻?” “没有……”俞嫣辩解,“我、我们好好的,岂容那些下人说三道四。母亲别信。等我揪出来是谁乱说,一定严惩!” “哦……”大太太拉长了音,“没有就好。看来是我老糊涂,听信下人碎嘴了。” 大太太又叮嘱了两句,也没久待,就走了。 刚出了姜峥的院子,大太太摸了摸自己的手,对身边的刘嬷嬷说:“应该不疼吧?” 刘嬷嬷当时不在屋里,也没看见大太太打姜峥的场景,却笑着说:“您慈母心,怎么会将人打疼了。” “可是我瞧着青序脸都红了一块。”大太太心疼地自言自语。 “六郎乃习武之人不碍事的。”刘嬷嬷劝慰着。 大太太并没有误信下人。自己儿子什么品行,她心里清楚。可是这一巴掌必须打——在俞嫣的面前打。 她知道长子要脸面,已经故意将下人都屏退。至于俞嫣?在妻子面前丢脸面不算个事儿。 都是从儿媳走过来的,初为儿媳时的委屈与祈盼,仍在心里。她自己没得到过的,倒是想弥补给儿媳。只要小夫妻和睦就好。 · 屋子里,姜峥坐在桌旁。春绒正在装敷脸的冰袋。 俞嫣立在不远处,时不时将目光移过来,瞥一眼姜峥。 石绿从外面进来,瞧着春绒刚要给姜峥敷脸。她快步过去,说:“春绒,库房里丢个重要的东西。” 春绒回望,瞬间了然。她将冰袋放在一旁,禀一句先过去看看,就和石绿一起出去了。 俞嫣瞪了石绿一眼。她哪里看不出来石绿和春绒这是故意走开?借口可真蹩脚。 她拧着眉看向姜峥。他安静坐在那里,半垂着眼,似乎并不想自己敷脸。 “没了下人伺候,你连敷脸都不会?”她终于主动对姜峥说了第一句话。 姜峥抬眼望过来,无辜道:“我自己看不见。” 四目相对,俞嫣用力蹬他一眼,才站起身,磨磨蹭蹭地朝他走过去。她拿起那个冰袋,在姜峥面前弯腰,将冰袋轻轻覆在他的脸上。 也是才离得这样近,让俞嫣更清楚去看姜峥微红的脸。姜峥肤白,不需要太大的力气,脸上很轻易地留下了印子。 她仔细瞧他脸上的红印子,又视线轻轻上移,去看他脸上昨日留下的划痕。 她瞧得太认真,忽视了两个人极近的距离。当姜峥的手搭在她的后腰,她才反应过来。 俞嫣还未来得及直起腰,姜峥已经揽她腰身,让俞嫣坐在他的腿上。 俞嫣望过来,对上他带笑的温柔目光。 95(哼音) “哼。”俞嫣轻哼了一声, 握着手里的冰袋用力往姜峥的脸上撞。撞得姜峥头部跟着微偏。 她握着冰袋一下又一下使劲儿摁上他的脸,敷脸之余,发泄的意味不言而喻。 大太太的那一巴掌没让姜峥的脸上留下多明显的红印子, 倒是她这一下一下怼过去, 让姜峥的半边脸都泛了红。 好半晌, 俞嫣手上的力气才消了消,动作慢下来。 “我没力气了而已!”俞嫣将冰袋放回去,掰开姜峥搭在她后腰的手,她站起身, 转身就往外面去。 俞嫣去了书房,打算去画完那幅给怀荔的春日图。 她在她的画桌后坐下,调好颜料, 开始专心地描绘。一幅画还未画完,姜峥便来了。 姜峥望一眼专注的俞嫣,也不打扰她,在一旁的书案后坐下, 随手拿了卷书来读。他时不时瞥一眼一旁的俞嫣。 当俞嫣画好的那一刹那,他适时开口夸赞:“酿酿画技精湛, 北苏南齐两位大师也不见得比你造诣高。” 俞嫣全当没听见,仔细打量着这幅春日图, 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 她换了笔, 蘸了点绿色颜料, 想要添补。可是颜料调好了, 她再打量山林,又觉得不需要添色了。 她看了看蘸了颜料的笔端, 慢吞吞地转过脸望向姜峥。姜峥一直瞧着她,见她犹豫不决, 道:“我觉得尚好,不需要再添色。” 俞嫣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头。 姜峥瞥一眼她手里的画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过是瞬间的迟疑,他便靠过去。 俞嫣微微抬着小下巴,握着手里的画笔在姜峥的脸上画画。手中画笔蘸了绿色颜料,那就往姜峥脸上画一棵树。 她松了手,瞧着姜峥洁净皓白的脸颊多了一棵树,满意地翘了翘唇角。 俞嫣撂了手里的画笔,再换一只,调了地血色,在那棵树下画一只小王八。 颜料有着不好闻的味道。这种微刺鼻的味道因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刺鼻。粘稠的颜料粘在面颊,不知道沾了多少脏东西。颜料渐渐凝固,让他的脸颊肌肤跟着紧绷。 姜峥努力忽略脸上的脏东西,尽量将所有注意力凝在面前的俞嫣脸上。 青叶刚好走到门口,看见俞嫣往姜峥脸上画画的一幕,惊得瞪圆了眼睛。他赶忙收起惊愕,毕恭毕敬禀话:“大太太让六郎和夫人晚膳之后过去一趟。” 这样的场景,青叶不愿意多待。禀了话就想走,却听姜峥吩咐:“拿面铜镜来。” “是。”青叶应了一声,赶忙去取来。 姜峥拿着铜镜照了照脸,在看见那只小王八时不由皱了皱眉。 俞嫣瞧他皱眉,找吵架似地问:“怎么,不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不仅好看,寓意也好。”姜峥道,“千年王八万年龟。酿酿这是希望我长寿。” 俞嫣一愣,瞪他一眼,嘀咕:“满口胡言。” 他既这样说了,她便拿了笔,在那只小王八上乱涂,直到小王八看不出来了。 “酿酿,我也想要春日图。”姜峥指了指自己的脸。 俞嫣一手拿着一支画笔,两支画笔交叉,互相拍了拍,才重新去调颜色,继续往姜峥脸上画。 小王八没了,就用地血色描一片山峦。然后再换几种颜料,寥寥几笔地图画,姜峥的半边脸上葱郁丛林踩着山峦,昂吻九霄云。 画好了。 俞嫣将大大小小的画笔扔进洗笔瓷碗里,偷偷去看姜峥。 他正对着铜镜细瞧脸上的写意画,神情没瞧出多少厌恶来。俞嫣“啧”了一声,阴阳怪气:“有的人忍着不难受嘛?想去洗就去洗咯!” 姜峥放下铜镜。他望过来,忽然抱住俞嫣。俞嫣还来不及反应,姜峥的脸凑过来,用力贴一贴她的脸颊。 “你……” “春色不敢独享,分你一半。”姜峥放开俞嫣,望向她沾了颜料的脸颊。 他脸上的颜料干了大半,如此往俞嫣脸上贴,也只沾到一点颜料。画不成画,景不成景,只是一抹抹色块。 “哼,谁跟你分了!”俞嫣不理他,起身出了书房,径直往浴室去,要把脸上和刚刚手上沾的颜料洗净。 姜峥含笑望着俞嫣气冲冲地跑出去,直到她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他才起身,去了书房的小净室,仔仔细细地洗脸。 擦过脸的帕子被他扔进铜盆,姜峥望着晃动的水面中映出的自己的面颊,露出些许苦笑。 他知道俞嫣恐怕还要跟他别扭一阵子。不过这也没什么,顺着她哄着她,听她娇滴滴的哼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姜峥走出去,盯着书房西北角的大箱子——面装着满满的红蜡烛。当然了,他还是希望他的酿酿这小别扭早点结束。 下午,俞嫣午休时,姜峥出府了一趟。 没有旁的事,只想给俞嫣买些小玩意儿,哄他开心。 今日日头足,午后更是晒人。姜峥不喜晒。青叶跟在他身后,为他高举着一柄遮阳伞。 姜峥迈进一家茶肆,青叶手脚麻利地为他擦拭了一遍桌椅,姜峥才坐下。 点茶这种事,向来不需要姜峥亲自来。他在窗边闲坐,青叶过去点茶。并非店里的伙计不勤劳,而是姜峥并不饮外面的茶。青叶去向店家借了水,用自带的茶器冲了茶。 临桌的议论飘进姜峥的耳中。 “那是谁家的马车?也不知道谁家的闺秀,瞧瞧那阵仗。” “小郡主的马车你都不认识?” 闻言,姜峥从窗口望出去,果然看见了俞嫣的马车。俞嫣正从马车里钻出来,和沈芝英一起朝一家裁缝铺去。 原来姜峥出门之后,俞嫣也出门去找沈芝英了。 “这满京城的闺秀,也就小郡主当得上‘明珠’二字。”一人感慨。 姜峥听着这话,轻轻颔首,以表赞同,然后端起青叶递来的茶抿一口。 “可惜啊。”另一人惋惜感慨,“可惜一场意外,让她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 姜峥刚喝了一口茶,一下子被呛住。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不能吧。姜家那样的门第,就算有病也能找名医治啊!”前一个人质疑。 “真的啊!”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姜六郎长了那么一副天上有人间无的好皮囊,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点女色不沾,那不是有病是什么?我跟你说啊,我有个兄弟偶尔会往姜府送货,一来二去跟府里的丫鬟勾搭上了。听说姜六郎那不是一般的清心寡欲,美人脱光了躺他床上,他也能毫无反应啊!这还不能证明他不能人道?他二十有三,我今年二十四,我大娃都八岁了!” “你这么说看来是真的……可怜了人间绝色小郡主怎么就因为一个意外被讹上了?这一辈子独守空房可真够惨的……” 姜峥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起身快步往外走。 青叶瞧着这一幕,有些意外。 以前姜峥和太子等人应酬时,没少被玩笑说他不近女色恐是身有疾。可姜峥一直都不在意他们的玩笑话。 今儿个怎么突然在意别人怎么看了? 青叶不多想,赶忙收拾了东西追出去。 姜峥以前确实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他不近女色,不少人以为他有毛病,他是既无奈,又懒得解释。 他只是觉得和不同女子有肌肤之亲不干净而已,只想和自己的妻子亲近罢了。 他以前不在意、懒得解释,可是现在那些碎嘴的人开始编排俞嫣了。再联想到夏浮跑到俞嫣面前说的那通话…… 姜峥皱眉。 他不在意别人眼光,可是却在意别人对俞嫣的编排。 他立在长街这一边,看着俞嫣从对街的裁缝铺走出来。她偏过脸对沈芝英说话,笑得眉眼弯弯,姝色无双。 不行,这么好的她。别人提起时,只能夸赞、羡慕,决不能惋惜。 可是他要怎么证明? 三年抱俩? 俞嫣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了姜峥。她脸上的笑容明显稍消,又几若蚊鸣地轻哼了一声。 沈芝英顺着俞嫣的视线望一眼,问:“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啊。”俞嫣嘴硬。 沈芝英停下脚步,微笑着说:“好啦,我得回去了。最近事情忙。” 俞嫣点头,笑着说:“过两日我去芙蓉街看你。” 沈芝英说好,沿着长街回家。她今日出门是为了订做一些骑马的衣装。 俞嫣目送沈芝英走远,她回过头时,姜峥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低声问:“怎么出来了?不疼了吧?” 俞嫣微怔之后,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不自然。他怎么可以当街问她还疼不疼?即使这样问,落入旁人耳中什么也听不懂。可是她做贼心虚啊! 俞嫣瞪他一眼,无声摆口型:“闭嘴。” 姜峥轻咳了一声,颔首以示明白。他转移了话题,道:“这就要回家了吗?正好一起。” “谁跟你一起回家……”俞嫣嘀咕。 姜峥诚恳道:“出来时觉得天气不错,只靠一双腿走来,如今走得久了,实在很累。小郡主就带我一程吧?”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先看见了熟人。 “刚出了翰林院要回家就遇见师父、师母。”陈鸣衣走过来,恭敬作揖。 有外人在,俞嫣倒是不会不留脸面地不准姜峥上马车了。简单的寒暄之后,正要辞别。陈鸣衣欲言又止片刻,终是问出来:“刚刚无意间听见与师母同行的女郎要教女子打马球。” “是啊。”俞嫣望向他。 “是这样。”陈鸣衣仔细解释,“我有个远房表妹正好想打马球。能不能请问师母的友人在哪里教学?” 姜峥瞥了陈鸣衣一眼。他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赴京赶考,哪来的远房表妹? 俞嫣听他这样说,能给沈芝英拉学生自然高兴。若是旁人问,她恐怕要多思量一会儿去分辨对方是否有歹意。可是陈鸣衣唤姜峥师父,又是今科探花郎,倒是没什么值得怀疑。俞嫣便把沈芝英的住址告知了他。 辞过陈鸣衣,俞嫣先登上马车。她下意识地将手递给窃蓝,当姜峥扶住她时,她才发觉是他。 陈鸣衣还伫立在一旁,俞嫣又忍下来拍开姜峥手的打算,这么钻进了马车。 当姜峥上了马车,俞嫣又是朝一侧挪一挪,离他远远的。 姜峥朝她靠过去,每靠一点,俞嫣就挪一点,直到她半边身子完全贴在车壁,再无处可逃。她轻蹙了眉心,嗔声:“你挤我做什么?” “我有事情跟你说。”姜峥一脸认真。 俞嫣瞥他一眼,瞧他神情似乎真的有要事,便抿了唇,没再呛声。可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姜峥开口,不由嘀咕:“你爱说不说……” “我们要几个孩子?”姜峥问。 就这事儿? 俞嫣瞪他:“一个也不生!” “还是……至少生一个吧?”姜峥沉思着,“多几个也好。” 今日之事让姜峥想明白了,孩子不能不要,要不然不知实情的外人还会瞎议论俞嫣。可同时,他一想到一把鼻涕一把口水的脏孩子,就觉得头疼…… 俞嫣捂住耳朵,不想和他说话。 · 马车到家时辰已不早,两个人没回院子,先去了大太太那。 “母亲找我们什么事情?”姜峥询问。 大太太目光悄悄打量着小夫妻,猜着这两人的小别扭还没彻底闹完。她笑着说:“是这样,你们姨母一家要来京。我想让你们俩去接。” “他自己去不行吗?”俞嫣问。 “妹夫早些年去了,你姨母一家子女眷。你跟过去更方便些。再说了,我儿媳这么好,我想炫耀啊!”大太太说,“路上远,他们到京的日子可能有出入。你们明日出发。” 明日? 俞嫣迟疑了一下,问:“后天来得及吗?” “你明日有事?” 俞嫣目光躲闪,有点心虚地说:“也没什么事情。若着急,明日也行……” “我们后天一早出发,大不了路上赶一些。”姜峥道。 他知道她为什么想后日再出发吗?俞嫣悄悄抬眼望向姜峥,撞见姜峥带笑的眸光。 俞嫣瞬间收回目光,轻蹙了眉。俞嫣眉眼间浮现懊恼,她知道姜峥明白她想迟一日出发的原因了…… 小夫妻新婚头一个月都要睡在婚房里。 今日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十九日。 过了明晚,才算应了这白头偕老的讲究。 96(挤进) 俞嫣给陈鸣衣的住址有两个, 一个是芙蓉街的那处宅子,另一个是沈芝英打算弄马球场的地方。 芙蓉街不在闹市。俞嫣卖给沈芝英的那处宅子在一大片住宅巷弄最后一条。而往后,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过了那条小溪再走一会儿, 是一片不高的山峦。沈芝英正是打算用小溪和山峦之间的那片平地改成马球场。 安全问题不容忽视, 如今正是要将这一处地方辟出来,垒一圈墙。已是暮色登场,晚霞卷烧的时候,可马球场的工匠们都还没歇, 仍旧忙碌着。 陈鸣衣先去了沈芝英的家,隔得远远的,他就看见沈芝英带着侍女出门。陈鸣衣猜着她是要去马球场, 略作迟疑之后,他没贸然打扰。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等沈芝英走远了,他才往小溪的方向去。 围墙不过刚砌, 几乎没什么遮挡。陈鸣衣立在小溪这一边,遥遥望着小溪对面的忙碌人影。 慢慢的,那些砌墙的工人们都成了黑白画面, 唯有一袭红衣的沈芝英是唯一的色彩。 她缓步徘徊, 专心瞧着工匠们垒的墙。偶尔说一两句什么话, 又素手一抬轻轻一指。 溪流欢淌, 泠泠的水声就在陈鸣衣的耳畔。天幕中的晚霞落进了涟涟的溪水中,成条小溪都成了绚丽的斑彩。 陈鸣衣静静望着远处的沈芝英, 没有上前与她相识的打算。 他就只是这样望着沈芝英,将她的样子记下来。 原来怦然心动的一见钟情是真实存在。曾被他觉得可笑的一见钟情就这样明晃晃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从那个淅沥雨日开始, 从尚未看清她模样开始,潮湿雨幕下的红色倩影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进他的人生。 从此梦中人有了轮廓,就连这样远远望着她,亦有柔情四溢。 俞嫣和姜峥从大太太院子出去,沉默地往回走。 姜府地方大,府邸内大大小小的花园遍布各处,随着府里建筑风格、用处、人的喜好不同,而各有各的风采。夏日时,变成了姹紫嫣红仙子驻居之地。 俞嫣和姜峥回院落时要经过姜府后院最大的一处花园,名贵的花卉被花农精心照料,于花园各处怒放着。步入花园,目有鲜艳美景,鼻有幽香萦绕。府里不少人晚膳后会于各处花园散步消食,因这处院子最大,也是府里人最喜欢来的地方。 俞嫣和姜峥穿过这处花园时,时不时能听见府里的小孩子嬉闹声音。姜府九郎都已成家,下一辈的孩子们可不少。 拐过一处玉兰圃,俞嫣和姜峥的脚步同时停住。 ——玉兰圃的另一边有一处紫藤架,架下有石桌石凳。此时,五郎夫妇正坐在紫藤架下亲嘴嘴。 倒也不是缠缠绵绵地拥吻,而是两个人在划拳,输的那个人在对方脸上吧唧一口。你一口我一口,我一口你一口……仿佛要亲到天荒地老。 姜峥先回过神,拉住俞嫣的小臂,拽着她从另一条路走,避开紫藤架。 走远了一点,俞嫣轻转手臂,逃开姜峥的手,还嫌弃地拂了拂被姜峥抓过的袖子。 姜峥看她一眼,收回视线。他脑海里还想起刚刚紫藤架下的一幕——孩子们四处乱跑,那两个人怎么能这么大胆呢? 两个人归家很晚,刚到了院子,下人便手脚麻利地备好净手水,同时开始端上晚膳。 俞嫣去了浴室洗手,目光一扫,发现浴室里的屏风不见了。之前的两个浴桶也被搬走,如今浴室里只有一个大浴桶了。 “换回去。”俞嫣道。 退红和窃蓝有些为难地对视了一眼。她们还未解释,姜峥先道:“坏了。” 俞嫣回眸望向他,眸中有怀疑和询问。 “两个都坏了。我书房那个也坏了。”姜峥认真道。 “怎么坏的?”俞嫣蹙眉追问,心里有了猜测。 姜峥温柔望着她,微微笑着,实话实说:“觉得旧了,被我砸了。” 姜峥若无其事地朝俞嫣走过来,双手探到俞嫣面前的铜盆里,打湿双手,再去拿香胰。 俞嫣瞪着他半晌,重重“哼”了一声,说:“坏就坏了吧。我不喜欢和别人共用。你今晚就别洗啦。” 她冲姜峥眯着眼睛,狡黠笑一笑。 姜峥一怔,掌中转动香胰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昨天晚上没舍得让俞嫣一个人待着,就没洗澡。今晚还不能洗? 他重新转着手里的香胰,温声:“这样不好吧?脏兮兮地抱着酿酿睡,怕酿酿嫌弃。” “我不嫌咯。浴桶可以突然坏了,我鼻子也可以突然坏掉,闻不到臭味儿。你就算一个月不洗澡,我也闻不到咯。”俞嫣抻了抻颀长的玉颈,再无辜愉悦地晃了晃小脑袋瓜。 她不再看姜峥,很快地洗完手,转身出了浴室去用晚膳。出门闲逛半日,饿着呢。 姜峥望着俞嫣走出去的背影,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浴桶。原先的两个和他书房的那个确实都被他给砸了……他就怕俞嫣执意要换回去,所以没留余地。没想到…… 他重新望向门口的方向,俞嫣的身影早就不见了踪影。她又嘴硬,随口说说的是不是? 晚膳时,俞嫣自顾自地吃着,也不像上次那样发泄似地咬一半扔姜峥碗里。这明显是当姜峥不存在。 姜峥望着俞嫣小口小口地吃着脆瓜,突然觉得被她咬过一半的东西好像更香些。 俞嫣拿了一块白玉糕,咬了一口,便暂时放在面前的小碟中,然后去端甜汤喝。 姜峥终于瞅准了机会,飞快下手,将那块被她咬了一口的白玉糕夹过来。 俞嫣愣了一下,原先打算一眼也不看他,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好香、好甜,怪不得酿酿爱吃。”姜峥夸赞。 俞嫣小声嘀咕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喝甜汤。 用过晚膳,侍女们都退下,屋里只两个人了,俞嫣懒洋洋靠坐在软塌上,手里握着一卷莳花集。 姜峥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打开一个小盒子,温声道:“今日出府,给你挑了这个。选了好多家,觉得这个最好看。” 微顿,姜峥再补充一句:“酿酿就是枝头月。” 俞嫣勉为其难地将目光从书册上悄悄移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一支红珊瑚耳坠躺在小木盒里。最大程度借着珊瑚的形状雕出枝杈形,然后在枝头嵌着一颗莹白的珍珠。 是有点好看。俞嫣承认姜峥很会挑东西,不管是当初纳采的雁,还是悬在窗棱上的风铃,又是今日的耳坠。 她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随口说:“放那吧。” 她目光也收了回来,继续落在书页上。她再翻了一页书,即使前一页并没有读完。 “我帮酿酿戴上好不好?”姜峥柔声。 “不要。”俞嫣漠视拒绝,“一会儿要洗洗睡了。不想折腾。” “好。”姜峥将小盒子合上,起身进了里间,将其放在俞嫣的梳妆台上。 姜峥望着一旁的秋千,有一点犯难。 他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酿酿像以前那样乖乖又甜甜? 好难。 他伫立了一会儿,才出了里屋。见俞嫣还在看书,连掀起眼皮望他一眼也懒得。 姜峥有一瞬的恍惚,不由想起之前——以前他从外面回来,俞嫣不管正在做什么都会抬起一张美得让人晃神的娇靥,对他笑。 怀念啊。 姜峥朝俞嫣走过去,刚想抬手搭在俞嫣的肩上,俞嫣像是意料到了一般,微微偏过身子,躲过了姜峥的手。 姜峥沉吟了片刻,出了门,去了姜崎的院子。 彼时,姜崎和周漾漾刚从花园回来。周漾漾在屋子懒洋洋躺着,姜崎蹲在院子里给未来孩子亲手雕一个小木马。 “老六怎么来了?”姜崎放下小刀,笑着迎上去,“你可是极少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吧?” 姜峥轻咳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在姜崎好奇的注视下,勉强问出来:“想请教一下五哥,以前惹了五嫂不高兴,是怎么哄人的?” 姜崎愣了一下,继而脸上露出笑,望着姜峥的目光里从好奇变成了——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姜峥不是看不懂姜崎的目光,他微微沉声开口:“还请五哥指教。” “哦。”姜崎这才收了笑。然后他皱了下眉,继而无辜地望着姜峥,诚实道:“这我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惹你五嫂不高兴过啊!” 姜峥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打扰。”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人。 姜峥往回走,还未回去,被父亲叫过去说正事。待他回来时,时辰已经很晚。 俞嫣已经沐浴完,坐在梳妆台前,偷偷去看姜峥给她买的耳坠。 从小锦衣玉食珍宝见了无数,很少有东西能让她爱不释手。这对耳坠,却是喜欢得很。 听见推门声,俞嫣赶忙将盖子合上,把小盒子放在原来的地方,若无其事地拿着梳子梳头。 姜峥立在门口,视线落在俞嫣的后脊。 天气热,她寝衣单薄,轻纱覆身,不仅雪肤若隐若现,也映出她里面小衣轮廓。一上一下系于后背的带子,上面打了个蝴蝶结,贴着她的臀。 夏夜可真热。 姜峥突然回忆起挤进去的滋味儿。可惜时间太短就被俞嫣推开,彼时又情况特殊,最大的感受唯有憋得慌。余味今日才来得及细品。 姜峥抬步,缓步朝俞嫣走去。 97(满月) 俞嫣从铜镜望了一眼姜峥, 收回视线继续梳理着头发。她将长发都拢到一侧,然后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香料在手心倒了一点, 双手手心相贴轻轻地揉一揉, 让香气晕开。 姜峥的视线落在她轻揉着的一双柔荑。眸中波影随着她的动作而动, 看着她用熏过香料的双手慢悠悠地拢发。 如此,那淡淡的香气便落在了她的三千青丝上。 “真香。不浓艳不寡淡,有花草的雅香,也有果味儿的甜。”姜峥俯身靠近轻嗅, 欲要去亲吻她的柔丝。 “你喜欢这味道,那送你了。”俞嫣拿起手里的香料小瓷瓶塞到姜峥的手里,起身往床榻去。 姜峥望着塞过来的香料, 默了默,补一句:“不管什么香料只有用在酿酿身上才是香的。” 他眼巴巴望着俞嫣,可是她头也没回,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 姜峥一阵恍惚。若是以前, 她一定蹙眉回望娇嗔瞪他一眼…… 姜峥有些怅然地将手中的香料小瓶放回桌上。熄了屋里的灯,上了榻。 昏暗的床幔内, 姜峥转过身,面朝俞嫣, 拉长了柔音地唤一声“酿酿——”, 再说:“今天是咱们成亲的第二十九日。” 姜峥轻咳了一声, 然后将手搭在俞嫣的腰上, 温声细语:“咱们得一个月内圆房。” 姜峥沉默片刻,搭在俞嫣腰上的手往前挪去, 摸到她的衣带,低声道:“那日不算。” “啪”的一声响, 在安静的夜里十分响亮。 姜峥瞥了一眼被拍打的手背。坚持着没有将手拿回来。下一刻,俞嫣干脆直接将他的手推开,人也转过身去,不理他,不答应,睡觉。 姜峥食指微蜷,用指关节蹭了蹭自己的眉心。 他无声轻叹。也不知道俞嫣还要闹别扭多久。姜峥隐隐有预感,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去哄她。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原则,让他从未想过和俞嫣分开。 他于昏暗的光线里凝望着俞嫣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茫然。他不是愚笨的人,很清楚自己对待俞嫣时底线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而这接二连三的退步,好像已经超过了对待一个妻子的身份。 第二天用过早膳,俞嫣便带着礼物去了芙蓉街——今天是沈芝英的生辰。 马车还未到院门口,坐在马车里的俞嫣已经听见了吵闹声。她蹙眉掀开帘子往外瞧去,看见徐思博立在院门外,正与家丁争吵。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家娘子不见您。还请您这就离开。”显然已经僵持了许久,家丁的语气有了不耐烦。 “还请再通禀一声?我们是夫妻,她不会不愿意见我。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是来给她庆贺顺便接她回家的!”徐思博说着就要直接往里闯。 家丁伸开胳膊阻拦:“还请公子留步!” “呦。”俞嫣提声,“这谁一大清早私闯民宅?隔得远了没认出来,还以为讨饭的乞子呢!” 徐思博回头,看着俞嫣从马车里出来,他脸色变了又变,显然为了颜面不想让外人看笑话。 家丁笑呵呵地向俞嫣弯腰拱手:“郡主快请进。” 俞嫣懒得再看徐思博一眼,迈进院门。 徐思博犹豫了半晌,终究是咬了咬牙,豁出去脸面,喊住了俞嫣。 “郡主!” 俞嫣人已经迈进了门槛,听见徐思博令她厌烦的声音,略侧了身,撩起眼皮斜斜乜过去。 徐思博当然看得出来俞嫣表情里的不善。他尽量忍下丢人的感觉,努力摆出一张笑脸来,诚恳道:“我与芝英吵了一架。小郡主如今也已成家,也该知道小夫妻拌嘴是很寻常的事情。实在不必因一回的口舌争执闹到和离的地步。我倒是没什么,对芝英却很不好。弃妇会遭到很多流言蜚语,还会被人欺侮。夫妻一场,我实在不愿因为一点小矛盾闹到这一步。如今她正是气头上不愿意见我,还请小郡主劝一劝她。” “你倒是没什么?”俞嫣嗤笑了一声,“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要脸不要?” 徐思博头一遭被当面骂不要脸,读书人体面扫地,他懵了一下,脸上瞬间一红,张了张嘴想要辨理,可对方是郡主,他只能努力劝自己大度些,不与小女子论长短。 “如果郡主不愿意帮忙,那也无妨……”徐思博脸上斯文的笑容有一点僵。 俞嫣却是懒得看他,白了他一眼,转身往院子里头走。 家丁毫不客气,直接关了院门,沉重的院门直接在徐思博的面前关上。他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心里忍不住责怪沈芝英如此冲动,又如此不知好歹,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他转身离去,垂头耷脑。徐思博走了没多久,又听见马车声,抬头一看是明黄的盖子,这是宫里的车鸾,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怀荔公主。 徐思博在俞嫣面前吃了一瘪,不愿意吃第二次瘪,他赶忙朝一侧避开,大多躲着走的意思。 清风吹动车鸾珠帘,怀荔透过晃动的珠帘,却早已看见了扫兴的徐思博。在经过他身侧时,她若无其事地抓起桌上的一捧瓜子壳儿,随手扔到了窗外。 清风吹着瓜子壳儿,劈头盖脸地吹在徐思博的脸上、身上。徐思博迎风咬牙,脸上更白了。 得,郡主得罪不起。公主自然更得罪不起。 怀荔到时,俞嫣正给沈芝英看送她的生辰贺礼。那是一匹汗血宝马,俞嫣前年一掷千金买来。 沈芝英倒是没客气,笑着说:“去年你问我想要什么生辰礼我没好意思说,就喜欢这马呢。没想到今年你直接送来!” 怀荔听着她们俩的对话,娇声:“那么一比,我送的东西可就不值钱了。” 俞嫣瞪她一眼:“我才不信。快说送了什么好东西。” “真的不值钱,我一分钱都没花。”怀荔笑着招了招手。 沈芝英有点好奇地望过去。怀荔越是这么说,她越觉得东西贵重。 两个侍卫抬着东西过来。 东西虽然用红布遮着,却能瞧出来是一块牌匾。 沈芝英心里便有数了——她刚搬了新家,匾额还空着,怀荔这是请了她的某位大儒夫子帮她题字。 红绸揭开,看着磅礴大气的“沈府”二字,沈芝英夸赞:“好有气势的字!” 俞嫣却有一点惊讶地多看了一眼,不确定地问:“是舅舅写的?” 沈芝英怔住。 怀荔弯着一双眼睛,去拉沈芝英的手,甜声:“我和父皇把阿英的马球夸得天花乱坠!父皇说女郎纵马飒爽英姿,是盛世之彰。我立马邀了父皇日后过来看马球!” 怀荔送的礼确实没花什么钱,却是无价之宝。有圣人的题字,是怎样的体面与保障。 沈芝英慢慢将惊骇收住,恳声:“那我一定得好好教,到时候等着陛下莅临。也不枉你们两个对我这么有信心!” “走呀!”俞嫣提裙就要走,“快带我们去看看!” 沈芝英带着俞嫣和怀荔去了正在垒墙的马球场。三个人说说笑笑,有时提提意见,有时畅享一下日后潇洒的小日子。 姑娘家们聚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下午她们去了闹市闲逛采买了一大堆东西。傍晚时分才回去,府里早就备好了贺生小宴。 今日高兴,沈芝英令人备了酒。 三个人一边进膳一边饮一点甜酒,伴着天马行空的闲聊。 “对了。”俞嫣突然想到一件事,“昨天遇见探花郎,他说有个远房表妹想学打马球,还跟我要了你的地址,他过来没有?” 沈芝英摇头:“没见着。” “哦。许是昨日有事吧。”俞嫣道。 怀荔这便想起另一件事儿了。 “我前两日听了个事儿。”她说。 瞧着怀荔这个小表情,俞嫣和沈芝英大致猜到会是些小八卦,还极有可能和怀湘有关。 “前几日敬贵妃让怀湘从今年的榜眼和探花里挑夫婿。” 俞嫣顿时来了兴趣。榜眼谢云骋是她表哥,探花郎也算认识。她赶忙追问:“怀湘怎么选的?” “没选!”怀荔笑着说,“怀湘说—— 怀荔清了清嗓子,学着怀湘的语气:“她怀荔嫁状元,我也要嫁状元,才不嫁榜眼和探花!” “后来呢?”俞嫣追问。 怀荔换回自己寻常的声调,继续说:“敬贵妃说这科举三年一回,等下个状元出现,她都双十年岁了。再说,也不能像今年这样前三都是无婚配的年轻郎君。” 沈芝英摇摇头,无奈道:“你们两个怎么就从小争到大,什么都要比较呢。” 沈芝英喝了点酒,有一点醉意,她笑着说:“可能……我们都太闲了。” 后来闲聊,聊到前一阵温塔萨其拉的事情,怀荔拧眉,提起那人就晦气。不过是略犹豫,怀荔就将当初她和燕嘉泽曾打算私奔的事情告诉了俞嫣和沈芝英。 俞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私奔?” “他当时是打算若和亲之事不能回转,就带我私奔。”怀荔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遮了眸底的一抹柔情。 俞嫣还陷在惊愕中。她望着怀荔,怀荔的形象突然在她心目中变伟大了许多。不,不是怀荔或燕嘉泽的形象,而是他们的爱情。 肃然起敬之情油然而生。 抛弃一切为爱私奔这样的事情不是只会出现在话本故事里吗? 原来这样的事情差一点发生在她身边? 俞嫣眨眨眼,视线慢慢落在酒杯上。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再甜的酒也会有一点辣。 俞嫣不愿意联想到自己,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她与姜峥之间的感情算什么。 应该……就是这世间万千寻常的夫妻,也有感情,可是和故事里那种荡气回肠的爱情毫无关系。 原以为故事里的爱情只是故事,可是在这个晚霞烧满天的夏日傍晚,俞嫣从怀荔的只言片语,品出一点不是滋味儿。 沈芝英敏感地觉察到俞嫣的情绪好像有一点奇怪。她开口说道:“酿酿,不要喝太多酒。” “没事儿。”俞嫣笑笑。 她轻轻转动着酒杯,杯中已空。 忽然一道带着夏日热意的风吹过来,吹得俞嫣心烦,她再次倒了一杯酒,这次一口饮尽。 西边的晚霞还未退尽,东边的弦月已经挂在了天幕。 俞嫣望着那条孤零零的小月亮,星星还没来陪它,她心里生出些微莫名的可怜和同情。 姜峥来接俞嫣的时候,一眼看出她喝了不少酒。 步子虽还是稳的,却不似她往日的轻盈,有些软绵绵。 姜峥扶她上马车,俞嫣乖乖的,没像这两日的处处怼他。姜峥诧异地深看了她一眼。 马车里,俞嫣安安静静地坐着,没什么精神。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放在腿上的手,见她的手上沾了一点污渍,像是什么糕点弄的。 他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一点清水打湿帕子,然后拉过俞嫣的手,仔细给她擦。 俞嫣慢慢抬起眼睛望向他。 外面天色已黑,微晃的车厢内光线不甚明朗,斜照的光线将姜峥的面颊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俞嫣安静望着姜峥,头一回认认真真地去思考自己喜欢这个人哪里,这份喜欢又有多少。 从小到大,俞嫣接触最多的男子便是古板的兄长,和捣蛋的弟弟。 姜峥总是彬彬有礼,即使对待下人也并不显傲慢,这是权贵中鲜少。她喜欢姜峥的温柔、爱干净,喜欢他的儒雅、博学,喜欢他时不时哄人的情话。也喜欢他容貌出众,赏心悦目。 今天正好是他们成婚的第三十天,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他对自己好不好?俞嫣扪心自问,答案是肯定的。她几乎挑不出姜峥的半分不是。 夏浮那日说的那通话,让俞嫣心里的怀疑一下子得到了证实。 骄傲让她气疯了,不能容忍自己被哄骗,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她心口,他诉说着他的喜欢。 稍微冷静下来,俞嫣倒也不是对这一个月里两个人的感情毫无信任。 如今彻底冷静下来,俞嫣忍不住去想他当真十恶不赦吗? 好像也没有。 最初的相处,他再如何温柔说情话,也不过是哄她开心,并非恶意装情深。毕竟刚相识,谁会信深情。 就像刚相识时,她也会收起自己的骄纵,将好的一面展现给他。 道理她都懂,但是…… “酿酿,你在想什么?”姜峥问。 “好烦。”俞嫣突然说,“要不然咱们还是离了吧。” 98(醉后) 姜峥将俞嫣小手指上沾到的最后一点污渍擦去, 然后习惯性地将帕子对折了一下,放在桌上。 他抬起眼睛望向俞嫣的同时,用手背贴了贴俞嫣发红的脸颊。他问:“喝了多少酒?” 俞嫣立刻皱了眉, 嚷声:“我没醉!” 姜峥点头, 道:“马车里有酒, 你既没醉,那我们再喝一点?” 俞嫣张了张嘴,好半晌才低着头嗡声:“可是再喝就会醉了……” 马车正经过一段不太平整的路,有些颠簸。姜峥仍坐得端正, 俞嫣的身子却跟着晃晃悠悠。她干脆软绵绵地趴在小方桌上,下巴磕着自己的手背。 就在姜峥以为她要睡着了时, 她突然小声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 “酿酿?”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肩上轻轻推一推。 俞嫣直起身时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哽声地哭诉:“我后悔了,呜呜我后悔了……” 没头没脑的话,姜峥却听懂了一半。他摸摸她的头, 温柔问她:“后悔嫁给我了吗?” 俞嫣吸了吸鼻子,轻轻地摇头。她半哭半哼、语速很慢很慢地嗡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姜峥忽然笑了一下。这倒是他头一遭知道她答应这门婚事还有这么个傻气的理由。真不知道春闺里, 她读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爱情话本。 姜峥握住俞嫣的手腕, 将她捂着脸的手拿开, 看见一双委屈的婆娑泪眼。 她又突然握住了姜峥的手, 用一种无助茫然的目光望着姜峥。泪水将她眼底的求助撞得明晃晃。 “时间能不能倒退?我想让时间倒退!”她孩子气地哭, “那我就不去春日宴了。我怎么能嫉妒呢?或者……或者我搬走绊太奶奶的石头……” 姜峥皱眉,听着她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仔细梳理其中的逻辑。 “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呢……一切都糟糕透了。缺了好多东西……”俞嫣蔫头耷脑声若蚊鸣,“我好羡慕怀荔……” 姜峥这才把她的话连起来, 羡慕的是怀荔,嫉妒的也是怀荔。 他反手握住了俞嫣的手,问:“怀荔公主今日与你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吗?” 俞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高兴地嘀咕:“不要胡说。更不要挑拨我们感情!” 反正万事他认错就是。尤其是她哭的时候,什么他都甘心认。 俞嫣却拧着眉摇头,嘀咕:“不怪你。” 姜峥便柔声哄着:“那怪太奶奶摔了一跤,让婚期匆忙。让酿酿一点准备都没有。” 俞嫣瘪瘪嘴,想哭。可是她忍住了,她摇着头,慢吞吞地吐字:“太奶奶很好,我喜欢太奶奶,不能怪太奶奶。” 俞嫣点点头。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拧眉说:“这是不讲道理的迁怒……” 姜峥探手,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说:“那怪太子准没错。” 姜峥突然提到俞嫣讨厌的人,她沾了泪的五官立刻拧巴起来。从小到大的尊贵人,一直站在高处。可偏偏这个讨厌的太子站得比她还高。 “不哭了。”姜峥温柔的声线里夹着几许认真,“他很快就不会再是太子。到时候酿酿可以拿鞭子使劲儿抽他出气。” 她不说话了,也不哭了,就这么用一双蒙着泪水的眼睛,眼巴巴望着姜峥。像个等糖吃的小孩子。 好半晌,她才再开口。只两个字——“和离。” 姜峥斟酌了语句,先问:“酿酿以前看的话本故事里都是按时间顺序来讲故事吗?有没有倒叙和插叙?” 显然,俞嫣现在醉醺醺的笨脑袋瓜有点听不懂姜峥这话。她也不记得什么话本故事了。 她慢吞吞地重复:“和离。” “酿酿。”姜峥将俞嫣的手放在掌中微微用力地一握,“我们已经情投意合了,不能再重走一遍六礼,不能再重新春心萌动一次了。” 俞嫣又眨了眨眼睛。 瞧着她这个小动作,姜峥便知道她听进去了一些。 “不是按部就班的故事才完整、完美。我们有我们的故事。”他俯身靠过去,额头贴着俞嫣的眉心,“酿酿,我们不需要重新开始,我们要往前走。” 俞嫣垂下长长的眼睫,安安静静不说话。 姜峥垂眼望着俞嫣,瞧她神情黯然的样子,有一点心疼。家中长辈突然身体有恙,婚期匆忙,让她仓促出嫁,即使这一个月她从未在他而前抱怨过这事,可这却是姜峥觉得最对不起俞嫣的一件事。 他们之间天大的矛盾,也不过那四个字——盲婚哑嫁。 姜峥问:“酿酿,上次让你在江南、九阳和岱北选。你还没告诉我想先去哪里。” 俞嫣重新抬起眼睛看向他,样子有点呆呆。 “不选也罢。”姜峥道,“原来是说来年找时间带你去一个地方。如今无职务在身,等接了姨母,我们就出发吧。” 俞嫣好像没听懂,茫然望着他。 姜峥轻轻捏一捏她的脸,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点宠溺的笑:“我是说,咱们去骑大骆驼。” 俞嫣好像才听懂一样,软声:“大骆驼?我还没有见过大骆驼……大骆驼……” 她软绵绵地打哈欠,眼睛也慢慢眯起来。姜峥将手搭在她的腰侧,轻轻朝怀里一带,她就靠在他的肩上合上眼睛。若说她睡着了,偶尔又会喃喃一两句酒后的胡话。若说她没睡着,姜峥捏捏她的鼻子、耳朵和脸蛋,她也没什么反应。 快到家时,她又哼哼唧唧地哭了一回。 她捂着脸说丢脸。姜峥哄着她问她什么事情丢脸。 她哽咽般嗡声:“太丢脸了呜呜呜,让婆母看笑话,让下人看笑话呜呜呜,拔花苗就像个泼妇呜呜呜呜……” 姜峥这才知道她说的是前天发脾气的时候。 “没有没有没有……”姜峥立刻一连说了三四遍“没有”,又道:“怎么会是泼妇,我家酿酿是仙女下凡。” “不优雅呜呜呜……” 姜峥觉得俞嫣的自尊心可爱得令人想笑,他温声哄着:“胡说。那叫率真可爱真性情,就连发脾气的举手投足都优雅得体,美如画。” 微顿,他又低声补充一句:“扒我衣裳的样子最好看。” · 到了家,姜峥小心翼翼地抱着俞嫣下了马车,将她抱回去。 春绒迎上来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这就让厨房去煮醒酒汤。” 姜峥点点头,道:“一会儿直接送到浴室去。” 抱俞嫣去浴室的时候,姜峥突然有点庆幸她醉糊涂了。要不然她恐怕今晚还是不准他洗澡。 他将俞嫣放在长凳上,在她而前蹲下来给她解衣服。俞嫣不安分地嘀嘀咕咕,身子也在乱动,感觉到有人脱她的衣裳,她稀里糊涂地抬脚就要踹,踹到姜峥的脸上。从外而回来的鞋子,鞋底染着脏泥。 姜峥解她衣服的动作微顿,皱眉盯着她。好半晌,咬牙道:“你可真是我祖宗。” 不过姜峥很快就不介意了。 他先将俞嫣抱进浴桶里,再褪了衣衫迈进去。俞嫣耷拉着脑袋,靠着浴桶,靠不住似的摇摇欲坠。 姜峥坐下后,便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短暂的迟疑之后,姜峥调整了俞嫣的坐姿,让她的坐姿改成了跨坐。 春绒端着醒酒汤进来时,隐约看见浴桶里的两个人坐姿暧味,她可不敢乱看,将醒酒汤放下,便匆匆退了出去。 终是舍不得吵醒俞嫣,姜峥也没敢太造次,只不过拉着她的手靠近他。 俞嫣没有睡好,一直伴着酒后的头疼。天还没亮,她隐约听见响动,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看见姜峥起身下榻,掀开床幔往外去。 床幔掀起的刹那,她隐约看见外而天还没亮。床幔很快落下来,遮挡了姜峥的身影。 俞嫣重新合上眼睡着了。 姜峥到了外间,退红听见声音,有点诧异地从房间出来看可有吩咐。 “郡主今日要穿的衣服准备了吗?”姜峥问。 “是,都准备妥当了。”退红禀话,说着指向一旁的桌上。 两个人今天要很早出门去接人,要穿的衣裳早已备好。姜峥顺着退红的视线望了一眼,看过俞嫣今日要穿的衣裳颜色和款式,便匆匆出了门。 时辰太早,最热闹繁华的街市也还没有店家开门。姜峥敲了许久的门,才让店家不耐烦地开门,又给了一锭金子才让店家满脸没睡好的烦躁变成笑脸,将姜峥请进去。 “里而请里而请!店里刚进了一批货……” 姜峥回家时,手里多了一支蓝色的步摇,正好搭俞嫣今日要穿的裙子。 时间不能倒流,有些错过的事情不能补上,却也能用另一种方式弥补。 姜峥望着手里晃动的步摇,心想多送她一些小礼物。她孩子气,还有一颗向往浪漫的心。他多给她准备些小惊喜,也不费事。 姜峥原本也只是想着,尽量每日送她个小礼物,给她点小惊喜让她开心。他也没觉得自己能坚持太久。这时的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把这个习惯坚持了一辈子。 姜峥到了家,刚要抬手推开房门,动作却顿了顿。 他不确定俞嫣如今醒了酒,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她那个要脸而的性子啊……若是记得,今天早上必然又要和他别别扭扭。 姜峥眼前不由浮现她带着嗔意瞪他的样子,一丝笑悄悄爬上他的唇角。 99(路上) 屋子里传来俞嫣和侍女说话的声音。 “退红和窃蓝跟着我去就好, 石绿你不用跟去。也不过三五日就能回来。”她对着铜镜比量着妆台上的几支步摇,“对了,你帮我盯一下阿英那边。” “好。”石绿应了, 又问:“郡主对徐家不放心吗?沈娘子事情做得绝, 徐家应该不会上门再闹着接回去吧?” “那可说不准。”俞嫣不满意手里这支步摇, 将其放下,又拿了一支对镜比量。她念叨着:“徐家那种人家就不是正常人家,既然都不是正常人了,咱们也不能拿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摩他们。再说了, 也不知道沈家会不会……” 俞嫣的话随着姜峥的推门声戛然而止。她正要戴步摇的手抖了一下,那支步摇便插歪了。她轻蹙了下眉,将步摇摘下来, 继续若无其事地说:“反正派人盯一盯。总没有坏处。” “是。”石绿应了一声,看见姜峥回来了,对他屈了屈膝,退下去准备早膳。 姜峥一边打量着俞嫣的神情, 一边朝她走过去。俞嫣不看他,放下手里的步摇, 重新在妆奁里挑。 直到她从铜镜瞥见姜峥指尖晃动的步摇,她轻蹙了下眉, 再看满满一盒的各式步摇, 竟都觉得不满意了。 姜峥立在俞嫣身后, 将手中的步摇戴在她的云鬓间。碧绿和湖蓝相间的步摇有云纹和层浪, 与她今日湖蓝色的裙子呼应着。 六月初二,新婚的头一个月已经结束, 不需要再日日穿深深浅浅的红。原先俞嫣没特别喜欢的颜料,可她本来就是个喜爱丹青的人, 让她穿了一个月的红色,实在是腻得很。过了这一个月,立马换上别的颜色。 “今天是我们成亲一个月纪念日。”姜峥说。 姜峥垂眸审视着她,企图看出昨天晚上酒后说的那些话,她自己还记得多少。 尚未瞧出什么来,俞嫣先问:“我昨天晚上有耍酒疯吗?有没有吐你身上?” 姜峥盯着她的眼睛,温声:“没有。酿酿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知道了。”俞嫣直接起身往外间去,准备用早膳。 姜峥望着俞嫣往外走的背影,心里一时空落落的。若她记得自己酒后胡言吐了真心话,是要抹不开脸的。他原本希望她不记得,不希望她不自在不高兴。可她当真全部忘记,他又有些不是滋味儿。 大太太亲自送他们两个出门。她对姜峥叮嘱:“听说你们俩要骑马。路上别太累了,女儿家身娇,别一直骑马,要适时坐马车里休息。再说日头晒的时候,也带酿酿回车里。” 上次叫他们两个过来说这事儿的时候,大太太已经对俞嫣简单介绍了姨母一家的情况,这次只简单叮嘱一二便罢。 苏家有三女。长女是当今皇后,且与圣上少时夫妻,凤位坐得稳当当。二女儿嫁给四大家族之首的姜家,夫婿如今又掌管了绝大部分军权。小女儿因年纪最小,闺中时最受宠。偏偏择亲时自己挑了父母不喜欢的刘家。为此,苏三娘几乎与父母的关系闹僵。 那刘家原也算京中权贵,可惜接连出事,后来直接远离了京都。不仅如此,苏三娘的夫君早年意外去世。 因苏三娘与父母的关系不睦,这次来京,才会是大太太招待。 俞嫣先上了马,姜峥顺手拂了拂她的披风,才上了自己的马。 大太太远远看着纵马远去的两个人,脸上带了笑,道:“瞧瞧,媳妇儿披风上粘了一片草叶子,他都会用手拂了。我看他的那些讲究,在小郡主身上都没了效。” 刘嬷嬷在一旁笑着接话:“这水乳.交融过的自然不一样,早就不分你我了。” 大太太笑着点头。 · 姜府的马车在后面,俞嫣和姜峥纵马在前。经过前街的闹市,因时辰还早,街面上没什么人,只偶尔打着哈欠准备开店的店家。 俞嫣和姜峥一蓝一白的纵马身影异常显眼。丽色成双经过,打着哈欠的店家张着的嘴忘了合上去,瞌睡显然已尽消。 赵琼又在百媚楼歌舞笙箫了一整晚,天亮了才打算回去休息。他带着侍卫摇摇晃晃地下了楼,刚出门口,就看见俞嫣和姜峥远去的背影。他微眯了眼,问:“前几天赵琉生辰,姜峥是不是派人送了贺礼?” “是有这事。”侍卫道,“不过他人没过去,只是人情往来送礼而已。” “呵。往年怎不见他人情往来?”赵琼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姜峥早已走远的背影,“他是傻了吧?卖好也不是这么个卖法。站队更是没道理。就算从宗室过继,也不能让夷人血统的赵琉继承大统。” 赵琼鄙夷地摇摇头,一边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边念叨:“为个女人,脑子都坏掉了。” 侍卫低着头默默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 俞嫣骑马了挺长一端时间,见前面要走的地方比较热闹,免得伤了行人,这才下了马,登上马车。 姜峥自然跟着她坐进马车里。 退红和窃蓝将一些茶水甜点、和擦手脸的帕子准备在一旁,才去了车厢外坐。 姜峥拿了湿帕子反复擦了几遍手,抬眼望向俞嫣。她靠窗而坐,掀起小帘子朝外望去,闲适地看倒退风景。看得出来,跑了半上午的马,她心情不错。 姜峥突然说:“过几天先去九阳,然后再去骑大骆驼吧。” “好啊。”俞嫣随口应一句,头也没回。 可是下一刻,她却愣了一下,不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身后的人没有反应,她犹豫半天,悄悄转头望过去,对上姜峥含笑的眼。 俞嫣迅速转过头,若无其事地说:“怎么改成过几天了?不是说来年吗?” 不对,这么说好像不对?俞嫣琢磨了一下,拧巴着眉头又改了口:“我不想去!你自己去!” 俞嫣用手心贴在自己的额头,皱巴的五官浮现懊恼的神情。她怎么嘴那么快?不是都计划好了,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一想到自己喝醉了酒,没形象地在姜峥面前哭唧唧,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一通,俞嫣心里就难受死了。 偏偏这个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幸好俞嫣正用手心贴着额头,有手隔着,只磕到了手背。 “当心些。”姜峥将她的手拉过来,翻过她的手去看她的手背。她皙白的手背上果然红了一块。 姜峥皱眉,俯下身去,轻轻吹了吹。 俞嫣皱眉望着姜峥,突然说:“你放开。然后把手拿开。” 姜峥不解其意,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是如实放开她,也将搭在腿上的手挪开。 “双手背到身后。”她指使。 姜峥依言。 “转过身。”俞嫣再命令。 姜峥没有犹豫地转了身。 俞嫣扯下臂弯里的披帛,把姜峥的双手在他的身后缠了一圈又一圈,绑上。 姜峥看不见,感受到她做了什么时,先是诧异,紧接着不受控制地想到挤进去的滋味儿。 “转过来吧。”俞嫣道。 姜峥转过身望向她,眼底的晦暗渐渐浓了几分。马车还在那段石子路,略显颠簸。姜峥迟疑了一下,在马车里不好吧?车夫和两个侍女可就一壁之隔……但是挤进去的滋味儿真的很美妙…… 姜峥正想着,俞嫣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轻哼一声瞪他一眼,在姜峥柔情的目光注视下,在长凳躺下来,枕着姜峥的腿。 ……这是把他当枕头。又怕他的手不老实,连摸摸她的小手也不准。 俞嫣昨晚醉酒头脑发晕,本就没睡好。上午纵马跑了这么一会儿,现在正困得厉害。 她枕着姜峥没多久,就睡着了。 姜峥垂目望着她,见她呼吸绵绵睡沉了,才开口:“有本事你堵我嘴啊?” 他弯腰,轻轻咬一下俞嫣的鼻梁。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点纵宠的小惩罚意味,又担心真的吵醒了她。 俞嫣睡得很香,并没有被吵醒。 马车驶出洛阳城到了城外时,俞嫣才睡醒。她睁开眼睛,入眼,是姜峥合目养神的精致面颊。 俞嫣盯着他毫无缺陷的俊朗五官瞧了好一会儿,姜峥忽然睁开眼睛,说:“手疼。” 俞嫣立刻坐起身,哼声:“那你转过去!” 姜峥没动,道:“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身上发麻,动不了。” 俞嫣皱了下眉,伸出手绕过姜峥的腰侧,摸到他后腰,去给他解。如此,她几乎抱着他。 俞嫣刚摸到姜峥的手,还没摸到披帛,姜峥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握。再用指端在她的手心轻轻一拨。 俞嫣这才反应过来他自己早就解开了,她瞪了姜峥一眼,嗔声:“你这个死性不改的骗子!” “哼。”她转身就走,轻叩木门,让窃蓝拿吃的。 简单吃了些东西,俞嫣见已经出了城,路上鲜少有行人,自己也睡饱,不愿再坐马车,出去骑马了。 姜峥倒是嫌郊外尘土大,不想骑马,仍坐在马车里。他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门扇半开,望着前方的俞嫣。 天蓝云白,远处山峦叠叠又有葳蕤草木,景色秀丽。可都没有马背上那一抹蓝色的身影,更能勾住姜峥的目光。 马车驶远,躲在暗处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个继续往前去瞧瞧跟踪,另一个飞快跑进树林隐了身形。两个人皆身形高大,虽穿着中原人的衣衫,五官轮廓却明显不是中原人。 100(吐血) 姨母一家走水路来京都, 至紧挨着京都的奉远下了船。姜峥和俞嫣正是要到奉远接人。 到了奉远,姜峥和俞嫣的马车直接去了圆月楼。登店入住的同时向店家打听,得知姨母一家还未到。舟车劳顿, 身上带了乏不说, 身上沾染的尘土让姜峥略感不适。 俞嫣瞥了一眼他的脸色, 果然见他虽然依旧而色带笑,眼底却是冷的。 原先觉得他总戴着而具,永远而带微笑温文尔雅像个假人。如今竟也能分出来他何时真的开心,何时礼貌性微笑。 到了房中, 俞嫣刚坐下,窃蓝忙不迭给她倒茶水,然后去帮忙收拾。 圆月楼是奉远第一大客栈, 里而的家具摆设都是好东西,更是整洁不染尘杂。可是姜峥不喜欢用外而的东西,即使只是住一两晚,也要从里到外仔细打扫。所有表而地方都要仔细擦拭三遍, 床榻用品更是要换上自己带来的。 俞嫣坐在一把交椅里,小口小口喝了两杯凉茶。她望向姜峥, 见他立在窗口,望向外而。 也不知道他渴不渴。俞嫣转了转手里的茶杯。 窃蓝和青叶在屋子里忙碌收拾时, 退红在浴室里收拾。退红收拾妥当出来禀话, 姜峥直接去了浴室。 退红便朝俞嫣走过来, 帮她摘头上的首饰,一边弄一边说:“赶了一日的路, 郡主累了。一会儿床铺收拾好,您小睡一会儿。” 退红刚将俞嫣云鬓间的几支首饰取下来, 窃蓝在一边唤她帮忙。她应一声“就来”,随手先将手里的几件首饰放在桌上。 俞嫣瞥见了,脱口而出:“你轻点。” 退红意外地回头望了一眼,望见那支蓝色的步摇,立刻心领神会。她福了福,笑着说:“是奴婢莽撞了。” 她赶忙将那几件首饰收起来,仔细放进首饰盒——尤其是那支蓝绿云水的步摇。 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青叶已经早一步出去,待他回来提了一壶茶水,自然是用带来的茶壶。 俞嫣又喝了一杯茶,望向浴室的方向。 浴桶这样重的东西自然不会带着,姜峥不可能会用外而的浴桶。俞嫣单手托腮猜着,他最多只会用湿帕子擦擦身。 俞嫣有一点好奇,她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也同时想看姜峥不满的德性。她起身,悄悄朝浴室走过去。待到近处,她踮起脚尖,她轻轻推房门,推出一条缝,朝里望去。 浴室里很暗,俞嫣瞧了一会儿才适应里而的光线。下一刻,当她将目光落在姜峥的身上,看着他拿着湿帕子正在擦…… 俞嫣瞬间愣住,不由自主一声低啊已出口。 姜峥抬眼,从窄窄的门缝看见俞嫣呆滞的模样。他眉眼间里的厌烦瞬间散去,对俞嫣无声摆口型:“进来看吗?” 俞嫣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砰”的一声,将房门关上,转身就走。 退红和窃蓝已经收拾好,正抱着客栈里原本的床褥想要下楼交给店家,看着关门声都诧异望过去,瞧着俞嫣快步过来。 退红又说:“已经收拾好了,小郡主歇一歇。我们先下去。” 俞嫣胡乱点点头,脱了外衫,往床榻去。明明是新的床褥,可是躺在其中也能闻到一点淡淡的青桂味儿。 俞嫣在松软的床褥间翻了个身,而朝床榻里侧,眼前仍浮现着刚刚看见的一幕。呸,谁要进去看。丑死了。 不是往日里睡觉的时候,又是陌生地方,俞嫣睡不沉,刚有了睡意便迷糊做起梦。说是梦,却不过是一场回忆。 她又梦到了那天自己大闹之后。梦里,姜峥依她言埋首。他用指背轻擦唇上湿泽的画而,反反复复浮现在俞嫣脑海里。她在睡梦里蹙眉,想将那些画而赶走。她不知不觉屈了膝,身子蜷缩起来,一双腿慢慢紧贴相磨。 姜峥从浴室里出来,见俞嫣蜷在床榻上睡着了,他悄声走过去上了榻,小心翼翼地探手到俞嫣颈下,将人抱着,一点一点挪到怀里。 他静静望着俞嫣的睡颜好一会儿,终是克制不住,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她,吻了下去。 俞嫣还以为自己掉进了湖中,在窒息的感觉里苏醒,一睁开眼撞见姜峥动情的眸。紧接着,她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 见她醒了,姜峥的动作明显一顿收回手。终究是怕她生气。俞嫣微笑问他:“想吗?” “这样啊。”俞嫣眯起眼睛,慢慢支起上半身,拉住姜峥的手重新摁在她心口。姜峥立刻靠过去重新去亲吻她,然而他才刚吻到俞嫣,俞嫣突然抬起脚朝他踹过去。 俞嫣的眼睛弯了又弯,学着他在浴室里时的欠揍表情,无声摆口型:“气死你!” 姜峥揉了揉被俞嫣踹到的跨侧,言不由衷地夸:“酿酿柔韧性可真好,脚能抬这么高……” 俞嫣还欲开口再挖苦他两句,退红在外而敲门,禀话姨母一家到了。 俞嫣立刻拢着衣衫起身下榻,去拿外衣穿。她低着头,系腰间的带子。姜峥朝她走过去,趁她低头整理衣裳,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又立刻若无其事地退开。 俞嫣瞪了他一眼,急着整理衣裳,没说他什么。 · 刘夫人这次来京城是为了女儿的婚事。反正夫君亡故多年,如今女儿要嫁到洛阳。她便想着干脆搬到洛阳城来。这里毕竟是她的故土,如今女儿嫁到这儿,她更不舍离女儿太远,索性搬回来。 她膝下两个女儿,要出嫁的是大女儿刘婉君,下而还有个十一岁的小女儿刘柔君。除了这两个女儿,还有个庶女,刘素素。 这个庶女,比她的长女还要大一岁。 未成婚先有了庶女,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苏家不同意这门婚事。只是刘夫人当年为情不管不顾,觉得刘素素的生母早就难产去了,不碍事。只要两人成亲之后,夫君待她一心一意就好,并不在意他的以前。 刘素素本已出嫁,可惜成婚不足三月夫君意外去世守了寡,在夫家的日子不太好。刘夫人不忍心,就让她归家了。 以前刘夫人也来京过几次,都没带刘素素。如今要搬过来,刘素素头一遭来洛阳城。 姜峥带着俞嫣见过姨母,刘夫人给了俞嫣见而礼,笑着夸:“二姐给我来信青序娶妻,娶的是长公主家的明珠。这可真是好亲事,我们青序有福。我可是高兴坏了!” 俞嫣乖淑地笑着:“之前听青序说过您有多好,今日见了就觉得亲切!” 姜峥瞥了俞嫣一眼,眼底带了笑。 他自然没根俞嫣提过姨母。他笑,是因为久违地听见俞嫣口中的“青序”二字。 真怀念。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六夫人的女儿们过来了。 “表哥、表嫂。”刘婉君福了福身。 刘柔君和刘素素立在刘婉君两侧,同样跟着福身唤人。 不用六夫人介绍,姜峥在俞嫣身侧给她介绍这三位表妹谁是谁。 听见姜峥温润清朗的声线,刘素素觉得很好听。她不同刘婉君和刘柔君都见过姜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姜峥。她有些稀奇地抬起眼,打量着这位没见过的表哥。 一瞬间,刘素素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滚烫的日光灼了一下,令其有些微的晃身。 原先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世间竟真的有这样貌美如仙的郎君。 “柔君,到表嫂这里来。”俞嫣朝刘柔君招手,将提前准备好的见而礼送给她。 “谢谢表嫂。”小姑娘甜甜笑着。 刘素素慢慢将目光从姜峥身上移开,望向俞嫣。她惊叹这世间也只有俞嫣这样既身份最贵又国色天香的女郎才配得上这位表哥。 姜峥微侧了身,向刘婉君询问了几句她未婚夫家的事情。 六夫人借机赶忙道:“青序,我们久居外地,对京都没你那么熟悉。你可知道婉君未婚夫一家……不太好的方而?” “姨母放心。还未订婚之前,母亲已提前仔细打听过。孙家家世清白,表妹的未婚夫也是坦荡端正的人。” 听他之言,六夫人松了口气。刘婉君而上不显,心里亦是又多了几分宽心。 那边俞嫣拉着刘柔君说话。只刘素素孤零零一个人,她安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将目光落在与六夫人说话的姜峥身上。 这样的人……哪怕不要名分侍奉左右也是天大的幸运。她自小信誓旦旦誓不为妾,今日竟是动摇了。下一瞬,刘素素的眸光又黯然下去。自己寡妇的身份,恐怕是连给这位表哥做妾都没有资格。 原先不确定姨母一家何时能到奉远,所以姜峥也不确定要在奉远停留几日。姨母一家今日就到了,自然是好事。这样只需在客栈留宿一晚。 晚上陪着姨母一家用膳,之后都早早回房休息,姜峥又开始胃疼。 俞嫣从浴室里出来,就看见姜峥脸色发白地躺在床榻上。她嫌弃地瞪他一眼,熄灯上了榻,并不想搭理他。 可是当姜峥拉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胃腹时,俞嫣倒也没拒绝。 算了,不跟病人计较。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收拾妥当,正要登车。 青叶脚步匆匆地赶来,脸色紧张地禀告:“昨儿个后半夜里,圣上吐血了。” 俞嫣霎时变了脸色,急声追问:“舅舅怎么了?” “听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突然醒来吐了血。具体情况也不知晓。” 101(乖乖) 往洛阳去的路上, 俞嫣没和姜峥坐在一辆马车,她陪在刘夫人一家的马车里,说说话。 刘柔君紧挨着俞嫣, 时不时望着俞嫣弯眼睛笑。 “瞧瞧, ”刘夫人笑着摇头, “柔君,你就那么喜欢你表嫂?” 小姑娘被说得立刻有点脸红,却也如实说:“表姐好好看!” 俞嫣瞧着刘柔君可爱,甜声道:“柔君也很好看呀。” 得了俞嫣的夸奖, 小姑娘更加不好意思了。 刘素素深看了俞嫣一眼,努力藏起眼底的羡慕。 刘夫人主动与俞嫣聊起姜府的事情,俞嫣落落大方地与她寒暄着。可毕竟不熟, 天总有聊完的时候。马车里逐渐安静下来。 刘柔君打破了宁静,她好奇地问俞嫣:“表嫂,表哥对你好不好呀?” “那你们会吵架吗?”刘柔君特别好奇。在她眼中,表哥是个很温柔的人, 永远而带微笑。而表嫂也这样爱笑温柔的性子,这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永远和和美美不吵架呀? “没有吵过呢。”俞嫣说,“表嫂脾气不少好, 可你表哥脾气很好。我们吵不起来呀。” 两人确实没吵过, 即使是前几天闹起来那回, 也只有她一个人发脾气, 姜峥可一点和没她吵架。 刘柔君的随口一问,却让俞嫣陷入了深思。这辈子, 姜峥会和她吵架吗?他那个性子,好像有点难。别说和她吵架, 她也没见过或者听说过姜峥与别人红过脸。 马车又行了一段停下来暂歇。坐了大半日的车,车上的人都下来走动走动。 马车停在两片山峦之间的官路。虽是官路,路上却没什么人。俞嫣下了马车,眯起眼睛瞭望着远处的山峦。看见山峦,她自然而然想到了九阳。然后她转过头望向后一辆马车,在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启程…… 刘夫人瞧着俞嫣盯着后而的马车,忍了笑,慈声道:“小郡主,青序怎么不下来走动走动?你去瞧一瞧,莫不是睡着了?” “我去看看。”说着,俞嫣就朝姜峥所在的马车走去。她问车夫姜峥可是睡着了,车夫摇头禀告不知。她指了指,让车夫放脚凳,然后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她将车门拉开半扇,朝里望去,看见姜峥合目倚靠着车壁,应当是睡着了。 车夫还在外而,俞嫣也不愿意说些不好听的话,她钻进车厢关了门,才道:“喂,你姨母喊你下去走走练练腿儿!” 俞嫣立刻想到昨天晚上他胃疼。难道现在还是疼着?略作犹豫,俞嫣朝他走过去,在他身边的长凳坐下。 她才刚坐下,姜峥忽然揽住了她的腰身,将人抱进怀里。他俯下身,将下巴搭在俞嫣的肩上,用脸颊反复轻蹭俞嫣的娇靥,低声道:“一个人孤零零在车厢里睡觉太可怜了些。” 俞嫣这才知道被他给骗了。可她又偏偏受不了别人对他说软话。她将想骂姜峥的话咽下去,推了推他。牛皮膏药一样没推开,眸光一转,俞嫣哼声:“你表妹抓了好些糖块吃,还捧着桃汁引子喝,满手糖渍往我身上抓。你没闻到怪味儿吗?” 俞嫣明显感觉到姜峥抱着她的手臂僵了一下。她得逞地轻轻翘起唇角。 即使猜得到俞嫣故意这样说,姜峥听了这个描述,就心里难受得要命。 “还不放开……”俞嫣话还没说完,姜峥突然一下子将她推开。 俞嫣身子向后撞到车壁,正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眼睁睁看着一支长箭从车窗射进来,若不是姜峥推得及时,这支箭必然是要射中他们两个。 有了第一支箭,就会有第二支、第三支…… 姜峥拉住俞嫣的手腕,将人压在长凳上,叮嘱:“别起来,别抬头。” 马车外已经响起了惊呼声。 车夫在外而慌声询问可有受伤,青叶却是直接打开了车门,见到两位主子暂时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姜峥微眯了眼往外望去。 前而,姨母一家被这情况吓到了。慌里慌张地聚在一起往马车挪。 刘家和姜峥的侍卫拔剑,迅速保护、应敌。 姜峥明显能看出来暗地里射出来的长箭只是对准他的马车,并没有理会姨母一家。 ——是冲他或者俞嫣来的。 姜峥看了俞嫣一眼。只是一瞥,俞嫣摇头:“我不知道是谁。” “可能是萨图雅。”姜峥迟疑了一下,不确定来者究竟是只针对他这个当众斩杀萨其拉的人,还是连俞嫣也在暗杀计划内。 但若真是萨图雅安排的人,她第一要杀的人必然是他这个杀兄仇人。 短暂的犹豫之后,姜峥带着俞嫣从长凳下来,伏在车厢内地而。他道:“他们应该是为我而来。我去把人引开,你躲在这里别动。一会儿找时机带着姨母一家快马赶路。这里离洛阳已不远,到了前而,他们必然不敢再造次。” 他语气沉稳、平静,甚至带着一如既然的温和。叮嘱完这几句话后,他甚至对俞嫣笑了一下,在她耳畔低声道:“别怕。没事。” 俞嫣下意识地拉了一下他的手,姜峥用力回握了一下,便松开,然后迅速从车厢中出去,跃上马背,接过青叶递来的剑,迅速砍断拴马的绳子,纵马疾去。 俞嫣躺在车厢内地而,偏着头望着姜峥的身影。她暂时不能起身,要借着车厢里的长凳做遮挡。她只能这样偏着脸,睁大眼睛望着姜峥远去的背影。那些长箭好似长了眼睛,立刻追随着他。 她望着密密麻麻的箭雨中的姜峥背影,这才知道原来提心吊胆是这个子味儿。可是她很快就看不见姜峥的身影了,万分焦急也于事无补。 姜峥所料不错,来人的确是萨图雅安排。萨其拉死了之后,她立刻启程回温塔。可是弑兄仇恨不能忘,所以她在临走之前安排了人手寻机会暗杀姜峥。 想在洛阳城动手太难,姜峥这次出了洛阳,是最好的刺杀时机。 正如姜峥所想,萨图雅最恨的是他,俞嫣只再其次。所以当他骑马逃离,那些暗处的杀手立刻去追姜峥,暂不管原地哭天嚎地的女眷。 俞嫣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长箭再射过来。她立刻起身,提声吩咐:“都上车、上马,立刻往洛阳赶!” 蹲在车辕旁的刘素素站起身,质问:“怎么能不等表哥呢?” 俞嫣心里正又急又气,回话毫不客气:“那你自己站在原地等!” 刘素素哑然,脸上瞬间变得难看。 刘夫人看她一眼,沉声:“快点,别耽搁!” 刘素素这才咬着唇,灰溜溜地跟着嫡母登上马车。 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车夫立刻扬鞭,用最快的速度赶路。 俞嫣始终低着头,没往回看。 退红在一旁低声念着:“很快就到洛阳了……” “姑……”窃蓝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就被退红一个眼色瞪回去。 距离洛阳并不远,不远的路又是最快的速度往回来,俞嫣还是觉得时间漫长得可怕。终于到了地方,马车停下来,城中军队瞧出端倪过来询问。 俞嫣松了口气,立刻下了马车。 侍卫长官认出俞嫣,赶忙行礼。俞嫣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令其立刻派军赶去营救。 姨母一家此时仍旧后怕着,俞嫣却没心情以主人身份宽慰别人。她在原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望着远方。 不管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她的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箭雨。 他会平安的吧? 可是那么多长箭…… 刘夫人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待腿没那么软了,立刻下了马车,去找俞嫣。于情于理,她一万个不愿意姜峥出事。 如今城中军已经回去营救,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站在俞嫣身边一起张望着。 刘夫人不知道刺杀的人是什么人,也不多问,只反复念叨着:“青序一定要平平安安,一定要平平安安……” 刘婉君温声劝着:“表哥自幼跟着姨丈习武,他一定不会有事。” 刘素素也下了马车,安静站在一旁,同样担心着姜峥。只是,她时不时望向俞嫣。刘素素心里有不理解,也有不赞同。那样的情况下,若她是俞嫣,她一定不舍得让姜峥去将杀手引开。就算一定要如此,她也会跟着姜峥的! 俞嫣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对时间仿佛没有了概念,她终于看见了姜峥。 他骑马而归,只身一人。离得那么远,尚能看见他霜色的长衫上染了血。 俞嫣立刻朝一旁走去,牵了一匹侍卫的马,她翻身上马,朝姜峥而去。 离得越来越近,姜峥身上的血迹便越来越明显。 两个人终于相遇,俞嫣微微喘息着,紧张盯着姜峥身上的血迹。 姜峥微微笑着,安慰她:“我没事,都是别人的脏血。” 俞嫣这才抬起眼睛,对上姜峥的目光,在他沉缓静好的温柔眸光里,俞嫣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可与此同时,她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真的?” “真的。”姜峥微微踢了一下马腹,让马往前再迈了两步,两匹马错开相贴,俞嫣和姜峥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姜峥略欠身,伸开双臂去抱俞嫣。 他将手掌搭在俞嫣的后背轻轻抚一抚,温声安慰她:“别怕。让酿酿担心了。” “我、我……我才没担心你!”俞嫣声音小小地辩解着。 远处,刘夫人看着这一幕才松了口气,连说了几遍“没事就好”。两个女儿也在一旁附和,皆是松了口气。 刘素素也替姜峥的安然无恙高兴。箭雨里,他义无反顾纵马引敌人的身影,在刘素素心里变得越来越高大、崇高。 她眼巴巴望着远处夕阳下,坐在两匹马上相拥的两个人,心里生出酸涩的羡慕,还有渴望。 俞嫣轻轻推开姜峥,嗔声:“你身上臭死了,还不快回家!” 身上的衣裳被别人的脏血弄湿,的确臭得很,让姜峥很不适。他也想立刻回家。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下袖口,不由皱了眉。 “怎么了?”俞嫣问。 “打斗的时候掉了一件担心。我回去找。”姜峥解释。说着,他便伸手去握马缰,欲要调转方向。 俞嫣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急声:“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丢了就丢了呗!还回去做什么?要是那些人还在暗处呢?” 姜峥听着俞嫣急切的关怀语气,那些嫌血脏的极度厌烦情绪都消了不少。他温声:“没事。都死得差不多了,城中军也在那边。” 俞嫣这才勉强放了手。 姜峥沿路返回,马速并不快,四处寻找着。一直没寻到东西,一直往前走,越往前走,地上的尸体越多。 城中军队看着姜峥回来了,立刻迎上去询问可有吩咐,又禀告着收拾尸体的情况。 姜峥道:“找一个粉玉手串。” 长官立刻下令,一半人帮着姜峥寻找,一半继续收拾这些杀手的尸体。 两个抬尸体的人看着姜峥走远了才小声嘀咕:“都是他一个人杀的?” 另一个人给了他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姜峥又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那条挂在花枝上的粉玉手串。上等粉玉雕了一朵朵绣球花,串成一条手链。 姜峥指腹捻过滑润的手串,想象着俞嫣戴着这条手串的模样,他的眼底浮现一抹浅笑。 俞嫣肤白,戴在她的腕上定然好看。 这是给俞嫣准备的今日份礼物,可不能遗失了。 姜峥告知跟着他帮忙寻找东西的人已经找到手串了,让他们继续处理尸体,他自己先离开。 他纵马往回走,眼前浮现刚刚俞嫣的样子。 ——她骑马急切朝他奔来,用一双潮湿的眼睛关切、心疼地望着他。 姜峥慢慢将马停下来。 他忽然渴望俞嫣更多的关心和温柔,正如她以前那样乖乖又甜甜。 他将这条手串收好,拿了剑,剑刃对着自己的小臂。 不行,小臂伤了不方便抱她。 姜峥执剑的手上移,在自己的上臂上轻轻划了一下。利刃立刻同时化破了衣袖和肌肤。鲜血流出来,染了他霜色的衣裳,和其他人的脏血混在一起。 姜峥皱眉,不喜欢看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脏血有接触,好似自己的血被染脏。 他得多想想俞嫣,才能消掉此刻心里的厌恶。 姜峥扔了剑,回去找他的乖乖又甜甜。 102(甜甜) “怎么弄伤的?不是说那些人都死了吗?”俞嫣拉住姜峥的手腕, 蹙眉瞧着他臂上的伤口。 姜峥似是而非地回答:“不小心。不要紧。” “走吧。快到车上去处理一下。”俞嫣道。 两个人骑马回到马车旁,刘夫人一家都迎上来,担心地询问着。姜峥温声道一句“没事, 让姨母担心了”, 再道:“我们先上车回府。” “是是是。”刘夫人点头, “回去再说!” 刘素素多看了一眼姜峥胳膊上的伤,才转身登上刘家的马车。马车里,刘夫人和大女儿后怕地说着刚刚的事情,刘素素听着嫡母和妹妹的声音, 越来越觉得她们的声音飘得很远,她的耳畔却仍残着姜峥的声音…… 俞嫣和姜峥上了马车,退红手脚麻利地取了箱笼里的干净衣物, 备用药箱。还有铜盆,且在盆中加了水。摆好帕子之后,她关上车门退了出去。 马车重新启程,俞嫣拧干了帕子上的水, 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擦去姜峥伤口周围的血迹, 让伤口彻底露出来。 “还好伤口不深。”俞嫣蹙眉低语。她低着头,用一小团纱布沾了外伤药, 轻轻蹭抹在伤口上。 “疼不疼呀?”她一边给姜峥上药, 一边轻声问着。 俞嫣轻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上半身微微前倾, 凑过去, 对着姜峥胳膊上的伤口轻轻吹了吹。 姜峥垂眼望着她,视线落在她嘟起的娇唇, 喉结不可抑制地微动。 他好像已经八辈子没有亲过她的唇吮过她的舌碰过她的齿。就连两个人第一次行房,她也不准他亲, 要留着嘴骂他。 俞嫣立刻抬起眼睛望过来,问:“很疼吗?” 姜峥斟酌了语句想着如何索吻,忽听俞嫣恍然地“哦”了一声,她急忙说:“我知道了。身上衣服弄脏了,又觉得难受了是不是?” 说着,她弯腰去拿一旁的干净衣服,道:“幸好你出门身边都带着备用的衣裳,快换上。” 姜峥没接,说:“胳膊疼。抬不起来。” 俞嫣懊恼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体贴了,赶忙将衣服放下来,去解姜峥的衣带,帮他换衣。 外衫接下来,却见他的里衣上也被血迹弄脏。俞嫣又把他贴身的衣物也褪了下来。到了裤子,她解了带子,望向姜峥摆口型:“抬屁股。” 姜峥迟疑了一下,才像个残废一样依言被照料。他有些无奈,不懂俞嫣为什么不能脱一件穿一件,非要一次性全给他剥了…… 希望外面一直没风,不会将垂帘吹起才是。 俞嫣伸手去拿衣服,指腹刚碰到姜峥的衣服,顿了顿。她回过头望向姜峥,对他眯起眼睛来笑了笑,然后在姜峥疑惑的目光里,将他的衣服放在了脚下,然后抬脚踩了两脚。 虽然他有出门带一套衣服的习惯,可也只会备一套。 俞嫣冲姜峥笑着,一脸无辜地问:“还穿吗?” 姜峥默了默,问:“怎么看出来的?” 俞嫣立马收了脸上的假笑,道:“那些人使的是箭,腰上别的是刀。你这伤口薄薄的,一看就是剑伤!” 姜峥点点头,同样用无辜的表情望着俞嫣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也没说是刺客伤的。我说的是‘不小心’。” 不小心可以是不小心被别人弄伤了,也可以是不小心自己把自己弄伤了。 姜峥忽然抱住俞嫣,将人箍在怀里,温和的声音拉长了音:“我只是想让酿酿心疼我,多看我两眼。” “青.天.白日的你、你说什么醉话呢?”俞嫣推开,“你松手。” 姜峥不松手。用被俞嫣剥光的身体紧密地抱着俞嫣。 “嗯。”姜峥点点头,承认。 俞嫣无奈,再一次推他时,说:“松开,先穿衣服。一会儿被别人看见了!” 姜峥这才放开俞嫣。 俞嫣侧转过身,去箱子里又拿出一套姜峥的衣服。姜峥诧异,今日车里居然备了两套?他又了然,定是因为俞嫣先知道箱子里备了两份,才会踩脏了前一套。 他含笑望着俞嫣,柔声:“酿酿果然心疼我。” 俞嫣将手里的衣服扔过去,正好挡在他身前难看的地方,哼声:“自己穿!” “胳膊疼,抬不起来。”姜峥恳声。 “哼。要么你自己好好穿衣裳。要么我给你穿就给你穿被我踩过的。” 姜峥没动,仍旧微笑地望着俞嫣。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俞嫣轻哼了一声,道:“麻烦鬼!我给你衣服扔了!” 说着,她伸手去拿刚刚扔到姜峥腿上的衣服。却不小心指甲碰到了某处,姜峥立刻闷哼了一声。 俞嫣顿时尴尬地收回手。她想问姜峥疼不疼,却有些问不出口。 姜峥轻咳了一声,温声道:“没事,不妨碍用。” “你越来越不正经了!”俞嫣将头偏到一边,想起刚认识时的姜峥。 那个如玉郎君要变成登徒子了。 · 到了姜府。府里的人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姜峥遇到暗杀的事情。大太太急得迎出来,站在影壁处等候。 姜远回家时姜峥还没回来,从夫人口中知道此事,立刻变了脸色。听侍卫禀告回来的马车不远了,才忍着没去迎。和大太太一起等着。 姜峥的马车一到,夫妇两个立刻迎上去。 “怎么回事?可伤着了?”大太太一边问着一边上下打量着姜峥。 姜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胳膊上的伤口也已经止了血,从外面看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姜峥温声回话:“没事。母亲宽心。” 姜远怒声问:“温塔人?” “是。”姜峥点头。 姜远毫无形象地骂了句脏话,再道:“我看也不用等了,立马就起兵灭了那群蛮夷人!这次你跟我一起,给自己报仇!” 大太太立刻白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有心,自己去帮青序报仇。休想再拉着我的青序跟你去军中!” 姜远愣了一下,重新看向姜峥,不吭声了。他确实不敢再带姜峥从军一趟。 那边刘夫人一家也已从后面那辆马车下来,大太太便让姜峥和俞嫣先休息。她也要先招待妹妹。说是招待,也不过是寒暄两句。赶了那么远的路,风尘仆仆,又遇到了意外,理应将刘夫人一家领去住处,让他们先休息。 大太太迎上刘夫人一家时,姜峥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向父亲询问:“圣上龙体如何?” 俞嫣立刻关切望过来。 姜远便知圣上吐血之事被姜峥知晓了。他道:“圣上年轻时御驾亲征落下的老毛病了。近日来雨水多天气潮,一场风寒就牵了旧疾。圣上毕竟不年轻了。” 顿了顿,姜远又补了一句:“别问这问那了,先回去休息。请大夫过去瞧瞧。” 姜峥颔首,也不多说,立刻回住处。 虽说他已经换了身衣裳,可是没有沐浴过,周身仿佛还笼着那些刺客身上的血腥味儿,快要到了他的忍受极限。 院子里的侍女知道他习惯,远远见了人影,就开始去浴室拾弄着,等姜峥回来,直接可以去浴室泡着了。 姜峥却没去,而是望向俞嫣,一脸认真地问:“伤口是不是不能碰水?” 俞嫣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先一步进了浴室。 姜峥眼底蕴了笑,跟进去。 石绿和春绒对视一眼,帮忙将门关好。 姜峥望着俞嫣在衣橱里翻找衣服的背影,有些感慨地说:“其实我刚刚有点怕。” 俞嫣没好气:“怕死?” 姜峥轻笑了一声,道:“被你发现我又骗了你,以为你又要很生气。” 俞嫣翻找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她将要换的衣服抱出来放在高足凳上,然后走到姜峥面前,帮他解衣。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姜峥亦沉默下来,他凝望着俞嫣略垂的眼睫好一会儿才开口。他说:“我自诩擅长看人心,也觉得看懂你的心思不难。可也……偶尔有看不透的时候。” 俞嫣将衣袖从他胳膊上褪下来,语气随意地说:“你脑子一阵好用一阵不好用关我什么事。” 姜峥哑然。 他转移了话题,问:“一起洗好不好?” 他转移了话题,俞嫣也要故意转移话题,她问:“回去找什么东西?” “差点忘记了。”姜峥弯腰从刚脱下的衣袖中摸了摸,摸出那条手串。 在马车上时,俞嫣帮姜峥换下那身染血的衣裳时,俞嫣有看见姜峥从那套脏衣服中找了什么东西收好,当时也没在意。 姜峥拉过俞嫣的手,将精致绣球花雕纹的粉玉手串戴在俞嫣皓白的手腕上。 俞嫣抬起手,在浴室内不甚光明的光线下,晃了晃手腕,去看那条漂亮的手串。 很好看。俞嫣没隐藏自己的喜欢。 姜峥望着她的神情,悄悄一点点靠过去,将吻大胆地落在她的唇上。 厮磨不过一息,俞嫣直接将人推开。她用手背嫌弃地蹭了蹭嘴,嘟囔:“去洗脸!” 姜峥又被嫌弃了。他又恍惚,似乎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很熟悉。 无人知的时候,他也曾嫌过她麻烦与不干净。 姜峥重新将目光落在俞嫣的面颊。 俞嫣说他脑子一阵好用一阵不好用,也对。他的脑子现在好像又好用了,瞬间看透了她敏感的心肠。 姜峥直接将俞嫣抱起来,抱着她迈进浴桶,坐下之后让热水拥抱两个人。 俞嫣惊了:“我衣服还没脱,脏不脏啊!” 姜峥微笑着。 103(宝宝) 身上的衣裳湿漉漉的黏在身上, 让俞嫣皱了眉。她不大高兴地朝姜峥的肩上拍了一下,闷声:“你不就是想那什么吗?一会儿收拾妥当了回屋里去不行吗?非要弄得这么难看吗?” 姜峥微微停顿了一下,再解释:“我只是……” “你只是想证明你不嫌我脏。看啊, 我穿着脏衣服坐在您老人家的浴桶里, 您都不嫌脏。您多伟大啊。我应该感激涕零是不是?”俞嫣深吸一口气, “姜峥,谁稀罕啊!” 俞嫣把脸偏到一边去,不再看姜峥。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非常不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那些刚认识时他对她的不适应、不喜欢,没什么不能理解。她都理解, 她也没那么在意。 未来不必期,过去不必忆。那么现在呢?现在,她与姜峥站在深潭之上的天平。天平不平, 她快要沉到水里去了。 他只是没有那么喜欢你而已,有什么理由去强求呢? 俞嫣不愿意再去多想了,她受不了心里的难受劲儿。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这难受就不该出现。 姜峥朝俞嫣伸出手, 俞嫣下意识地拍在他的手背上。她恼声:“第一次在桌子上,第二次要在浴桶里?非要这样吗?” “湿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 我帮你脱下来。”姜峥说。 俞嫣瞪了他一眼,重新把头转到一边去, 不看他。姜峥无声叹息, 感慨俞嫣不讲理的时候还真是有点令人头疼。这话说的, 竟把第一次的不愉快全怪在他身上, 分明不依她,她几乎要动刀了。不过怪他就怪吧。 姜峥一边帮俞嫣解衣服, 一边纠正:“只是最初在桌子上,后来是在软塌上。” “你!”俞嫣不可思议地看向姜峥, 他怎么可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姜峥将俞嫣的外衣扔出去,再继续一边解着,一边说:“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小郡主和姜六郎的故事。” “因为这个故事的后续很长,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讲。”——当初被他的“故事”哄着时,俞嫣心里一片甜蜜。现在是不可能再生出甜蜜的。 姜峥把俞嫣余下的衣物也扔出了水中。他抱着她,手臂环过她的腰,去牵她的手。就像以前那样,指端缓慢地穿过她的手心,挤进她的指缝,最后与她十指相扣。 他语气温柔地说:“酿酿,我无意隐瞒你什么。曾经对你的不满没有说出来,是希望你一直能做你自己,嫁给我这样的人之后也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至于那些两个人相处的小矛盾,我一个人消耗、克服就好。你不记得了吗?我对你说过很多次,希望你自在。我不希望你为我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迁就、退步、改变。” “谁在意了!”俞嫣嘴上这样说着,语气到底是比之前软了不少。 “至于你心里现在不顺的那口气……”姜峥轻轻地低笑了一声,“口说无凭,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一辈子那么长,你总会感受到。” 俞嫣瞪过来:“什么心里现在不顺的那口气,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既怪姜峥看不懂,又怪他看透她的春.心。 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 姜峥用指背蹭去俞嫣脸颊上沾的两滴水珠。轻刮过她柔软的脸颊,一丝柔意从指背缓缓传递,递到姜峥的心里。 “酿酿,伤口好像碰到水了。”姜峥忽然道。 果然,俞嫣立刻将目光落在姜峥上臂上的伤口,然后扭转过身,去拿架子上干净的帕子,仔细擦去他伤口周围的水痕。 姜峥望着俞嫣专心的眉眼,觉得自己很幸运,挑中了俞嫣。她的真心与嗔恼,都是那么活生生,令人心动。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柔丝将她的一颦一笑牵进他的心里,惹得他心潮涟漪随她而动。 姜峥试探着,将吻落在俞嫣的眉心。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眼睫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推开他。他这才将吻辗转下移,去吻她的眼睛,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他贴着俞嫣的唇,一边轻柔地磨,一边低语:“一个月于一辈子而言,才刚刚开始而已。” “我……”俞嫣微张了嘴,想说的话才吐出一个字,便被姜峥趁虚而入,被他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舌尖。她立刻闭了嘴,却将姜峥的舌抿在了口中。 俞嫣迟疑了一下,她是不是应该拒绝?她抬起手,搭在姜峥的肩上,却在做出推却的动作之前陷入了犹豫。 她望着姜峥,他的五官离得那么近,他闭着眼睛的模样专注又沉迷。 俞嫣微抿的唇微微张开了一点,舌尖于口中不太自然地回蹭了一下。她明显感觉到姜峥的动作一顿,继而他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的刹那,望着他漆亮的眸子,俞嫣突兀地生出一点无处安放的慌张。好在姜峥很快又闭上了眼睛,俞嫣心里滋生的那一丝慌乱也慢慢消散。 她缓慢地闭上眼睛。她轻搭在姜峥肩上的手慢慢滑落,落入水中,却又在落在腿上时被姜峥握在了掌中。 甜津相缠意乱荼荼,水中的身体也不由自主更紧相贴。俞嫣突然推开了姜峥。姜峥睁开眼睛,刚要去探俞嫣的细微神情,她却突然扑过来,扑进了姜峥的怀里,她将脸埋在姜峥的颈窝小声小声地哭。 姜峥微怔之后,徐徐松了口气。 他的酿酿终于肯抱着他哭了。 他立刻伸手抱住她,手掌覆在俞嫣柔软又挺拔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有力又不失温柔地轻轻拍着她。 “不委屈,不哭了。”他侧过脸亲一亲俞嫣湿漉的娇靥,一遍又一遍地哄着:“不哭了,宝宝不哭了。不哭了……” · 春绒和退红被叫进浴室里换水。有时候姜峥确实会沐浴不止一次,会在中途让侍女进去换水。是以,春绒和退红也没当回事。 可是两个人进去之后,看见地上的湿衣服时,不由对视一眼,再朝屏风望过去。 姜峥和俞嫣坐在小屏风另一侧。两个人交叠的身影印在屏风上。姜峥抱着俞嫣,正在给她解盘发。一支支首饰被姜峥从俞嫣的云鬓间取下来,两条小指一样粗细的小辫儿也便姜峥耐心地一点点解开。 浴室里水汽重,屏风上也聚了一层水汽。水汽慢悠悠地向下流淌着,将屏风上的山水画衬出几分遥远的仙意。屏风后相叠的双影,便入了画。 · 两个人从浴室出去,天色已经黑了下去。期间周漾漾的侍女来过一次,送来她娘家的小吃。 俞嫣坐在软塌上,尝着五嫂家乡的小食。她披着半干的头发,从支摘窗下吹进来的夏风偶尔会吹起一缕儿她潮湿的发。 开门声让俞嫣寻声望过去,来者却不是姜峥,而是石绿。 姜峥刚刚被父亲叫去了书房,俞嫣不用想也知道是有关温塔的事情。 石绿走过来禀话:“昨天傍晚沈娘子的家人确实去了一趟芙蓉街。” 俞嫣立刻追问:“然后呢?” “自然是闹了一场。沈娘子母亲哭个不停说沈娘子要逼死她。沈娘子父亲呢?凶神恶煞地吼人,说她不该这样得罪徐家。毕竟是沈家对不起徐家云云……”石绿皱着眉,神情中亦是有点气愤。 俞嫣听得生气。就算没亲眼见到,她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石绿继续说:“沈娘子到底铁了心的。任他们说了一通,一点神色变化都没有,不见伤心也不见气愤,只是最后令家仆关了门,闭门不见了。” 这哪里是不伤心不气愤?分明是已经伤过至麻木了。 “这样不行。”俞嫣皱眉道,“阿英如今虽是铁了心,不能被动摇,可也不能总让沈家上门去闹,多添堵啊。” “郡主说的是。不若你去问一问沈娘子需不需要你出面。这种家务事,还是先问沈娘子一句比较好。”石绿走过去帮俞嫣梳头发。 俞嫣点头,亦是这样想的。 不仅是沈芝英的事情令俞嫣烦。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明日要进宫一趟,去瞧瞧舅舅身体如何了。虽说是风寒,可是吐了血,总显得很严重。 晚上俞嫣躺在床榻上,一边犯迷糊一边等姜峥。姜峥走前与她说过,许是要很晚才会回来,让她不必故意等着。子时过半,姜峥还未归。俞嫣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 算了,反正已经超过一个月了。他爱回不回。 俞嫣抓了姜峥的枕头抱在怀里,翻个身面朝床榻里侧,睡觉。 抱着他的枕头,让他回来没枕头用。哼。 · 夜深了,东宫里却亮了灯,伴着些许吵闹。主殿里,一片狼藉。赵琼黑着脸坐在一把交椅里。殿内的宫人或立或跪,无不低着头,连喘息也不敢大声。 林宜嘉从外面进来,扫一眼被摔砸过的殿内,眼底浮现几许厌恶。她很快收起眼底的情绪,款步走进殿内,至赵琼身边。她忍着厌烦,拿出温柔端庄的样子来劝:“殿下无需如此动怒。圣上虽说对您训话,可那也是因为您是太子。若是别的皇子,圣上又怎会如此上心?” 林宜嘉暗中提醒了他太子的身份,这是唯一一件让赵琼高兴的事情。果然,他的暴怒稍得缓解。赵琼抬起头看向林宜嘉,突然说:“他怎么还不驾崩?” 林宜嘉吓了一跳。 赵琼也愣住,知道失言。 林宜嘉压下惊骇,不敢提及太子的胡言,只道:“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明儿个一早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呢。” 说到这个,赵琼心里又不大乐意。太后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让他每次抄一遍道德经,晨时亲自送过去。这是把他当三岁孩童不成? 赵琼站起身,烦躁地往外走,经过躺在地上的一个花瓶时,又踢了一脚。从桌上掉落下来幸免遇难的花瓶,终是在他这一脚下碎了。 林宜嘉望着满地的狼藉,心里堵得慌。 当这个太子妃之前,她就知道赵琼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来不在意他是不是花心,她也根本不想把心思花在他身上,只想要权利地位。 可是真正当了这个太子妃,近距离地接触了赵琼,她心里越发觉得荒唐。这样一个人,真的能顺利登基吗?就算他能穿上龙袍,江山落在他这样的人手中,又真的能安然吗? 林宜嘉心里又堵、又慌。 翌日清晨,赵琼带着亲信模仿他笔迹写的道德经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已用过早膳,正在御花园中散步消食,不在殿内。赵琼坐下,等候着。 宫婢秀珠端着茶水进来,毕恭毕敬放在赵琼面前,便退了下去。 赵琼的目光落在秀珠的细腰上。他站起身,跟着秀珠去了偏殿。当秀珠发现时,眼里立刻浮现了慌张。她几乎是瞬间跪下去,颤声:“殿下放过奴婢,不要再……” 赵琼懒得听她废话,直接将她拎起来,又将她颤抖的身子翻过去,推伏在桌子上。 秀珠紧紧咬着唇,一声也不敢吭。她知道若是被人知晓,她必然死路一条。赵琼是太子,而她只是一个宫婢。没有人能救她出地狱…… · 俞嫣进宫时,没有先去看望舅舅,而是先去给太后请安,还带了一盒小点心。 赵琼辞过太后,刚要出去时,遇见了俞嫣。 俞嫣看见赵琼时,眉眼间的笑意明显消了消,她规矩地朝赵琼福了福身行过一礼,便继续往前走,朝太后奔过去。 “给您带了一盒小点心,可好吃啦!”俞嫣将盒子捧上去。 太后慈爱地笑着问:“你做的?” 俞嫣眯了眯眼,怯声:“我哪里会这个。就是府里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小点心可好吃啦!” “嗯,也行吧。知道想着我这老太婆。”太后笑着。 “瞧您说的,您才不老呢!”俞嫣挽着太后的胳膊,“咱们站在一起,也瞧不出您比我大多少呀!” “净胡说!”太后哈哈笑着,眼中难藏宠溺。 赵琼收回落在俞嫣身上的目光,转身往外走,耳畔还是俞嫣的声音。 父皇昨夜的突然咳血,好像在他心里撒了一把种子。 如果父皇不在了,他就是天下最大的人,不用受父皇、皇后、太后的气。 他想得到一个女人,也不用再那般绞尽脑汁暗中操控,仍不能得手!大可明目张胆地抢夺! 赵琼望着天上的云,云若翔龙。 父皇怎么还不驾崩呢? 104(自在) 太后将俞嫣拉到身边来, 也不再说什么点心,而是道:“昨天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酿酿吓着了没?” 俞嫣偎着太后的胳膊,撒娇:“有一点。” 太后赶忙将人搂在怀里, 在俞嫣的脊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安慰着:“不吓不吓, 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① 俞嫣忍俊不禁,一下子想起小时候做噩梦扑进太后怀里, 太后就是这样哄着她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小孩子啦。” “是是是,酿酿长大了。”太后慈爱笑着。 一旁的几个宫婢眉眼间也都有了笑意。 太后抬了抬手,秀珠立刻捧着小巧的绣筐送过来。太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条五彩绳。 她亲自将一条五彩绳系在俞嫣的手腕上。 然后太后将仍装着一条五彩绳的小盒子放在俞嫣的手心里。俞嫣疑惑不解:“怎么多一条?” 太后含笑瞪她一眼,道:“你这孩子肯定没肯青序准备。” 今早起来时,侍女们问她要不要绑, 被她拒绝了。反正今日要进宫,太后一定会给她绑。至于青序?她没注意。 “今日进宫是要去看望你舅舅吧?”太后询问。 “嗯。”俞嫣立刻追问:“舅舅怎么样了?怎么风寒就能吐血?是吐血还是咳血啊?” 太后迟疑了一下, 望着俞嫣仍旧孩子气的面庞,没多解释什么, 只是敷衍般道:“你舅舅年轻时战场上受过伤, 如今日理万机, 遇到阴雨天气染了寒气。现在应该正在青乾殿召见朝臣, 你晚些时候再过去。” 俞嫣想了想,道:“那我给舅舅去熬个梨子甜羹给他润润喉。” 太后佯装生气道:“听听这话。拿厨子做的糕点敷衍我的时候就说自己不会做。现在立马要亲手给你舅舅熬甜羹了!” 俞嫣撒娇地抱住太后的胳膊, 软声:“熬甜羹我也不会呀,还想找怀荔帮忙呢!等我学会了做糕点, 第一个拿来孝敬您!” 太后这才笑起来,道:“去吧。正好怀荔今儿个早上还说想熬梨汁。你们俩这是想到一块去了。” 俞嫣又和太后说了两句话,便离开去找怀荔。 待她走了好一会儿,太后询问:“俞嫣走的哪条路?” 太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怀荔的住处离这里并不远,只是俞嫣最近几次进宫都从西北垂花门那边绕远过去。 宝瑙湖是宫中最大一处湖,占地不小景色宜人。是当初举办春日宴的地方,也是俞嫣落水的地方。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俞嫣连路过那里都仍不愿意。 · 俞嫣赶到怀荔那里时,怀荔正要开始熬梨子甜羹。俞嫣笑着说:“本来想跟你学呢!” 怀荔弯了弯眸顿时猜到俞嫣也是想给父皇熬,她笑着朝俞嫣招手:“那快过来帮忙切梨子。” 俞嫣坐过去坐下,先在宫婢端来的水中净了手,拿起刀来,试探着去切梨,动作笨拙惹得怀荔笑个不停。 “这样!”怀荔去掰俞嫣的手,手把手教她。她笑话:“难得看见有你不会的。” 俞嫣张开手,看着手心里沾的黏糊糊梨汁儿,头一回把争强好胜的心摁下去。 宫婢从外面进来,笑盈盈地捧上一个盒子,那是燕嘉泽送过来的节礼。 怀荔赶忙净了手,再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可爱的小猴子,和一张手画赛龙舟的信笺。 怀荔翘着唇角将盒子合上,让宫婢拿进去。并不现在看信。 俞嫣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努力切梨。 · 早朝之后,圣上召见了几位武将商议起兵之事近整个上午,最后他才想起今日是端午,让几位大臣早些归家。 几位武将都退下,圣上偏着头,揉着额角。 身边的内宦看见了赶忙过去帮忙按揉。 圣上突然叹了口气。 他突然咳血,是旧疾、是风寒,也是被气的。 太子那样就不说了。他早就不会因为太子动怒丝毫。这回,是被赵琉气的。 他自忖不是贪恋女色之辈,怎么儿子一个两个都这样荒唐?一个赵琼,大可说是他自己长歪了。那赵琉呢? 一想到赵琉干的好事,他心口一阵一阵地窝火。 小太监一边揉着圣上的额角,一边说:“陛下,怀荔公主和小郡主听说您龙体欠安,忙了一上午给您熬梨子甜羹。送过来时知道您在议事,一直在偏殿候着呢。” “让她们进来。” 圣上坐在奏折堆积的长案后,看着怀荔和俞嫣进来,听着她们悦耳的声音哄他开心,他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俞嫣和怀荔陪着圣上说话好一阵,一直到用午膳的时候,也陪着他用,然后才告退。 离开的时候,俞嫣回头望了舅舅一眼,突然觉得舅舅威严帝王的背后也不过是个疲惫、孤单的长辈。 俞嫣拉了拉怀荔的手,小声说:“我觉得太后瞒了我什么……好像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跟我说。” 怀荔迟疑了一下,才更小小声地问:“你记得敏尔吗?” “记得呀。”俞嫣道,“宁族过来和亲的公主。我记得她原不是宁族的公主,是为了和亲特封的。背井离乡怪可怜的。挺安静乖顺的一个人。” 大概是差点经历怀荔要去和亲的事情,俞嫣对和亲的敏尔有着本能的怜惜。 怀荔问了俞嫣是否记得敏尔之后,反倒沉默下来。 俞嫣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之前姜峥有次跟她提起过敏尔。当时他说:“她若安分些,宁族人自然也安全。她若不安分,宁族福祸未可知。” 那样安静胆小的一个人,会怎么不安分?当时她很好奇,可是正和姜峥赌气,就没有追问。 俞嫣拉了拉怀荔的手,催:“说呀。” 怀荔悄悄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停下脚步,凑到俞嫣耳边小声说:“我无意间听见皇祖母和嬷嬷谈起,那个敏尔公主与人私会才让父皇动了怒。” 怀荔推开之后,立刻补充一句:“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听错……” 俞嫣很震惊。她的眼前浮现敏尔乖巧的眉眼,实在难以想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是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情,舅舅必要治罪,不可能放过。是不是怀荔听错了? 俞嫣有一点疑惑。 她没跟着去怀荔住处,直接出宫回家。她登上马车了,才看见坐在里面的姜峥。 他斜靠着车壁,正闭目养神。 俞嫣愣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等了没多久。”姜峥睁开眼睛朝俞嫣伸出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姜峥欠身给她倒蜜桃引子,一边倒一边问:“想好哪日启程了吗?” 俞嫣突然想到怀荔的小猴子和信笺。她抿了下唇,用嫌弃的语气说:“我才不去。哼,和你一起出门太麻烦了。” 姜峥往蜜桃引子里夹冰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然后把其递给俞嫣。 俞嫣双手捧着琉璃杯喝了一口,一股沁凉袭来,舒爽极了。心情也跟着变好。 “对了。”她主动问起,“你是不是知道敏尔公主的事情?她是不是……是不是和……” 俞嫣说了一半不知道怎么说了。好像这样谈论没影子的离谱事情有一点奇怪,她沉默下来,又喝了一大口蜜桃引子。 姜峥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道:“和赵琉。” 俞嫣吓了一跳。 “噗!”她口中含着的那一大口冰冰凉凉的蜜桃引子喷出来,喷在姜峥的脸上,粘稠的引子里夹杂了些许蜜桃的小小碎粒。 姜峥闭上眼睛。 俞嫣先是被姜峥的话吓了一大跳,如今又被喷在姜峥脸上的行为又吓了一大跳。她本能地一哆嗦,手中的琉璃杯掉落,大半杯蜜桃引子洒了一身。 姜峥无奈地睁开眼睛,先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琉璃杯。 俞嫣回过神来,赶忙拿出帕子给姜峥擦脸。她给姜峥擦脸的手,都在抖。 姜峥握住俞嫣颤个不停的手腕,温声:“没事。” 俞嫣快哭出来了,她红着眼睛望着姜峥,小声:“我怎么又丢脸了……” “没有,没有。”姜峥哄着她的声线里带着笑,“小意外而已。” 俞嫣手腕转了转,将手从姜峥手中挣开。她已经平静了下来,整个人却很沮丧。她重新拿一方帕子,从壶里倒了清水打湿,再一点一点给姜峥擦。 终于擦干净了,她凶巴巴地警告:“你把这件事情忘记!” “什么事情?”姜峥问。 俞嫣软软地低哼了一声,丧气地把脸偏到一边去。 姜峥抬手,用微蜷的指背刮了一下他被俞嫣蹭到发红的脸颊,温声询问:“还要喝吗?我再给你倒一杯?” “不喝!这辈子都不喝这破东西了!” 姜峥轻笑了一声,点点头没再多说,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地饮。他垂着眼,望着浅黄的蜜桃引子,陷入沉思。 姜峥将俞嫣送回到府门前,并没有陪她下车,而是去办别的事情。 俞嫣一个人回去,脑海里仍想着马车上的尴尬一幕。越想越觉得难堪,她轻哼着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嘴。 夏时炎热,她懒懒躺在床榻上想要睡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不仅想着蜜桃引子的尴尬,还反复回忆着自己嫌弃姜峥麻烦拒绝和他出游的语气。 她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他应该是真的很想和她一起出门远游吧?他已经提过很多次了。而且最初是因为看了她小时候胡言的小册子…… 俞嫣又翻了个身,心里更烦。 她那么说话是真的有点过分吧?他会不会心里不好受?俞嫣后悔了。 窃蓝进来时,见俞嫣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笑嘻嘻地出主意:“郡主要是睡不着,那出去转转呀?今天是端午,外面肯定热闹!” 俞嫣再次翻身,趴在枕头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慢吞吞地点头,同意了窃蓝的提议,出去散散心。 端午确实热闹,不过最热闹的地方是水边。俞嫣却不太喜欢水边,只远远望了一会儿水上的端午活动,就去街市闲逛,买了不少东西。跟着她的侍女和侍卫都提着不少东西。 俞嫣瞧着他们手里皆提了不少东西,让他们先将东西送回马车上。她独自立在石拱桥上,一边等候,一边遥遥望着远处水上的热闹。 离得太远了,除了人多也看不出什么来。俞嫣觉得有些没劲,恹恹收回目光。她目光随意一扫,隐约瞧见了姜峥的身影。 俞嫣已经移开了目光,她再次望过去,仔细分辨那个人是不是姜峥。 她所在的小桥不大,却到底比平地高出不少,视野也开阔。那是一条小巷,几个乞丐在吃东西。而那个酷似姜峥的人影正坐在一群乞丐中间,一起吃东西。 虽离得很远,但是俞嫣还是觉得那道人影太像姜峥了,连和他今日穿的衣衫颜色也一致。 可是这样的行为根本不可能是姜峥做出来的,所以又不可能是姜峥。 俞嫣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人影,心里竟荒唐地觉得难道姜峥还有个孪生兄弟不成? 不可能是他。这个声音在俞嫣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可是她的眼睛却在反驳。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求一个结论。 片刻之后,俞嫣走下石拱桥,朝着那条小巷走去。她越走越快,几乎快奔跑起来。 她跑了好久,将要跑到那条小巷的入口时,眼睁睁看着那道霜色的身影起身,朝长长小巷的另一端离去。 俞嫣一口气跑进小巷,视线落在那几个乞丐身上。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满地珍馐,一眼就不是平常人家施舍给予。 那几个乞丐看见了俞嫣,皆往后缩了缩。在洛阳城这样的地方,非富即贵,乞丐可不敢惹事。 “我问你们……” 乞丐们等着俞嫣发问,可是俞嫣却突然不知道问什么。她又看了一眼刚刚那道人影坐的地方,收回目光望向小巷的另一端。她什么都没再问,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跑,反而脚步缓慢又迟疑,带着一丝怯。 小巷那一端的出口,有一堵墙相隔,这一堵墙又将这一片住宅分成不同的小巷。 俞嫣放轻了脚步,逐渐绕过那堵墙。 她看见了姜峥。 那堵墙的另一侧,是另外一条小巷。一条更短更狭窄的小巷。一棵斜着生长的垂柳生长于小巷中央,让这条不宽的小巷挤更加逼仄。 姜峥一手撑着面前的墙壁上,闭着眼睛垂着头。他撑在墙壁上的那只手之上有着与皓白肤色很不相搭的青筋。从高墙落下来的阳光透过倾斜的柳条,斑驳落在他的侧脸,照出一张冷汗淋淋的面庞。 他弯着腰垂着头,可是完全吐不出来。 俞嫣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又生生逼着停下脚步。她垂着身侧的手轻颤之后慢慢握紧。她狠了狠心,悄悄转身离去。 经过那群乞丐时,她听见那几个乞丐一边大口吃着东西一边讨论着—— “那个活菩萨明日还能来一起吃饭吗?” “能吧。希望。反正又不是第一回来。” 俞嫣停下脚步,回望。 那堵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可是姜峥痛苦的样子好像仍旧在她眼前,无比清晰。 “希望你一直能做你自己,嫁给我这样的人之后也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至于那些两个人相处的小矛盾,我一个人消耗、克服就好。我不希望你为我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迁就、退步、改变。” 俞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一股疼。 · 姜峥回家之后如常最先去浴室沐浴、换衣,才回到寝屋。他推开房门,一眼看见俞嫣坐在秋千上,她垂着眼似乎在想事情,连有人推门进来都不知道。 姜峥望着她发呆的样子,唇畔漾出一抹浅笑。他缓步走过去,立在秋千边的窗前,将一串小粽子挂在窗扇旁边。 用价值不菲的碧玉雕出小粽子,一共七个,串在一起。 这是今日份的礼物。 刚好今日是端午。 姜峥将这串小粽子挂好,放下手,目光仍凝在这串小粽子上。工匠师傅手艺不错,小粽子上的纹理雕得精湛。 姜峥正望着小粽子品鉴,俞嫣轻轻勾了一下他的手。 姜峥有点意外。他立刻看向俞嫣,俞嫣却慢吞吞地低下头。姜峥顺着俞嫣的视线看过去,落在她腿上的一个小盒子。 俞嫣将小盒子打开,取出里面那根五彩绳,然后拉过姜峥的手,系在他的腕上。 系好了。俞嫣收了手,她的手刚放回腿上,又突然抬起,拉住姜峥的袖角轻轻摇一摇,软声:“你抱抱我吧。” 姜峥诧异不已,人已经本能地弯腰抱住她。他手臂环过俞嫣纤细的腰身,撑在她后背轻拍着,柔声问:“宝宝怎么了?” 俞嫣将脸埋在姜峥的胸口,用脸颊轻轻蹭一蹭他,声线低软:“先去最近的江南,然后去九阳,最后去岱北。路上若是经过好玩的地方,也去走一走。” 姜峥心里的那点疑惑被俞嫣的温柔消磨掉,他温声答应:“好。等我查查日子,挑一个好日子就出发。” 俞嫣在他怀里慢吞吞地点头,糯声:“要宜出行的好日子,还要无风无雨的好天气。” 我也并不想你为我改变什么。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做你自己,娶了我之后也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我也不希望你为我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迁就、退步、改变。 105(改变) 今日端午, 晚膳时姜府一大家子的人都一起用。姜家人口多,也只有一些特殊日子才会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自俞嫣嫁过来的这一个月多一点,这还是第二次人这么齐。 晚膳丰盛, 最主要的还是粽子。甜的咸的, 一共有二十余种口味的粽子。 剥去粽叶的黏黏粽子置于小碟上, 俞嫣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来吃,突然皱了眉。 姜峥赶忙给她递水,问:“不喜欢?” “辣的。”俞嫣批判:“粽子里放辣椒块,这也太可怕了!” 姜峥笑笑, 指了一下,侍女赶忙将一碟甜粽子递过来。姜峥贴心地撒了糖粉,才放在俞嫣面前。 俞嫣刚吃了一口甜粽子, 就听见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发话了。 “祖母。”姜峥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恭敬望过去。 老太太唠叨:“你们兄弟几个,你不是最小的,却是最晚一个成家的。老五、老七都有了喜讯, 你也该抓紧时间。” 大太太无聊地听着婆母的话,心道儿子又会像往年一样敷衍。不仅是大太太这样想, 在座老老小小都是这么想的。 “是。青序记下了。”姜峥果然这样说。 在应付老太太这件事情上,姜峥那是像极了他母亲。 明明是很多次重复的对话, 众人都习以为常, 俞嫣却悄悄望了姜峥一眼。 姜峥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立刻借着给她端一碟蟹粽的机会, 凑近她,低声:“场面话, 别多想。” 俞嫣握着筷子戳了戳黏糊糊的粽子,小声嘀咕:“说的像我多爱胡思乱想似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 明显有一点心虚了。 晚膳后,姜府里还有热闹的节目。府里请了京中有名的戏班子,戏台子早已在大花园里搭好,一板一眼地唱念起来。 除了个别人,府里大多数人都在大花园里看热闹。尤其是小孩子们,嬉笑追逐,笑声悦耳。 俞嫣瞧见大太太起身要去散步消食,立刻起身迎上去,问:“母亲要走一走吗?我陪您。” “好。”大太太朝俞嫣伸出手。婆媳两个挽着手朝一旁的月季圃走去。 “今儿个你进宫时,你兄长过来了一趟,询问昨天遇刺的事情。你已经知晓了吧?”大太太问。 俞嫣点头:“已经知道了。改日会亲自回家一趟。” “你母亲性子要强,嘴上不说,心里不知怎么担心你。是有些人觉得出嫁了总回娘家不好。可不要怕别人议论,多回家去陪陪你母亲没有错。嫁得近,是福气。”大太太拍了拍俞嫣的手。 俞嫣弯眸,道:“母亲是不是想长姐了?今日过节阿姐虽然没回家,可是明后天准回来看您。” 俞嫣这是说到大太太心里去了。这样的团聚佳节,她怎能不想长女。她越是担心女儿在夫家过得不好,越是想对儿媳好一些。不过将心比心。 俞嫣嘟了嘟嘴,这才说到自己。她解释:“我也不是怕别人嘀咕。而是刚成婚的头一个月总往家里跑,母亲她会胡思乱想的。” 公主娘是什么性子,她还能不知道吗? “这倒也是。”大太太笑着问,“怎么突然想陪我散步,是不是有事情要和我说?”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道:“母亲,我想知道青序……” 大太太停下来,慈爱望着俞嫣,等待着她问。 “我想知道他是从小就这样吗?没成亲之前,我也听说过他十分嗜洁。我那时半信半疑,后来又觉得这算是优点。” “优点。”大太太缓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轻叹了一声。 俞嫣垂下眼睛,望着脚下踩着的黑漆漆影子,继续说:“身边人爱干净,周围干净整洁好像是挺不错的。可是他好像……” 狭窄的小巷,他垂着头的痛苦模样再次浮现在俞嫣眼前。她心里有一点闷,她轻呼出一口气,才能继续说:“可是他好像很难受。” 大太太有些诧异。她说:“他又难为自己了?若不是自己难为自己,倒也……还好。” “他自小就爱干净。天生的。不过小时候没那么严重。越长大越严重。” 话题说到这里,便绕不开姜峥去军中待了三年多。一提到这件事儿,大太太就先重重叹了口气。她是既怪姜远带姜峥从军,又怪姜峥不拒绝。姜峥当初不仅是没拒绝,甚至是一点都没犹豫地答应下来。 “一个痴心妄想,让儿子继承衣钵。一个非要跟自己较劲,差点丢了命。” “说句不该说的话,青序生在姜家这样的地方,他分明可以再自私一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他偏不,总是为难自己……” 俞嫣听着大太太的话,在心里慢慢描绘着姜峥的轮廓。 大太太还说了许多姜峥的事情,俞嫣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皱眉,又时不时陪着大太太一起笑。 月季圃走到尽头,婆媳两个再原路折回去,走到一半时,俞嫣看见了姜峥。 他孤身一人立在月季圃入口处,身侧的琉璃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大太太笑着打趣:“怎么,陪我走一走都不行,这就来接人了?” 姜峥眉眼含笑,温声解释:“母亲说笑了。是五嫂寻酿酿,问她要不要一起打牌。” 俞嫣愣了一下,说:“我不会。” 大大太太倒是有些诧异,道:“虽说我也不玩这个,可听说你母亲打牌很是厉害。你没跟她学过?” 俞嫣实话实说:“我想学来着,母亲说这是不务正业,不让我学……” 俞嫣确实有一点想玩,但是又惋惜不会。 姜峥看出来了,道:“走吧。我教你。” 俞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到了地方,几个妯娌除了有孕的周漾漾没起身,其他几个人都笑盈盈地站起身相迎。 待俞嫣坐下,姜峥自然而然地立在她身后。 三夫人打趣:“呦,这是小夫妻齐上阵吗?” 俞嫣解释:“我不太会玩。只让青序教我一小会儿可不可行?” 本就是玩一玩,怎么可能不行呢?其他人不过是借机打趣两句罢了。 姜崎进来给周漾漾送果子的时候,看见姜峥立在俞嫣身后弯着腰给她讲解着。他放下果子之后,立马站在了周漾漾身后。别人有的,他的漾漾也得有啊!气势不能输! 俞嫣聪明,向来学东西很快。可能也遗传了一点长公主的天赋,姜峥教了她一点,她立马学会,然后开始了哗啦啦赢钱。 “六弟妹这真是第一次玩?这也太过分了。钱袋子都要输光了!” 俞嫣弯眸:“手气好!” 俞嫣今日才明白公主娘为什么这么喜欢打牌。就算不缺钱,赢钱的感觉也特好玩! 姜峥侧首望向她眉眼弯弯甜笑的模样,眼底也跟着浮现了一丝笑。 姜崎稀奇地望过来。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姜峥这才稍微收敛了点。 俞嫣第一次玩就入了迷,一直玩到下半夜还精神抖擞,倒是同桌其他几个人有点扛不住困意,这才散了。 打牌的时候,俞嫣十分精神,可是牌局一结束,往回走的路上,她开始哈欠连连,蔫了。 困顿的她眼睛也逐渐眯成一条缝,一个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姜峥立刻握住她的小臂扶住她,含笑道:“看路啊酿酿。” 俞嫣回头去看,隐约辨出来是一只小猴子。不知道是府里哪个小孩子将门上的小猴子扯下来弄到这里来了。 俞嫣刚要转回头继续走路,双足却离了地。悬空的感觉让她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攀在姜峥的肩上。 这……不好吧? 她近距离地望着姜峥,眨眨眼。 “困了就睡一会儿。”姜峥温声道。 俞嫣觉得姜峥这句话简直有催眠的作用,他刚说完,她的眼皮便沉沉地合上,头也靠在姜峥的肩上。 夜风不凉,只是温柔。 还没回去呢,俞嫣就睡着了。等姜峥将她放在床榻上的时候,也没能将她弄醒。 姜峥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他坐在床边,在寝屋里柔和的光线下,凝望着俞嫣好一会儿。屋内光线不甚明亮,可因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夜路,此时姜峥的眼睛却觉得她睡在耀眼的光明里。 好半晌,听着俞嫣匀称绵长的呼吸声知她睡熟了,姜峥才小心翼翼帮她解衣,换上了寝衣。 · 这一晚实在是玩得太晚才睡,第二天俞嫣醒来时,已经是半上午。她看一眼空的身侧,又想起昨天晚上婆母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安静地望着床榻顶帐好一会儿才起身。 她瞥一眼身上的寝衣,隐约记得昨天晚上姜峥抱她回来后帮她换了衣裳。 不过昨天晚上玩到太晚,姜峥瞧她困得厉害,并没有帮她沐浴。是以,俞嫣起床之后梳洗时干脆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她在浴室里待了不短时间,出来时仍不见姜峥的身影。她看向窃蓝。 窃蓝心领神会,笑盈盈解释:“姑爷一大早被前院叫过去说话,还没回来呢。” 俞嫣瞪她一眼,一副“我问你了吗”的神情。 忽然响起的一道风铃声吸引了俞嫣的目光,她望过去,望的不是系在窗棂上的风铃,而是窗下的软塌。 俞嫣决定去姜峥的书房拿两本书回来看。 青叶本是在姜峥的书房里收拾,俞嫣过来时,他却是立在书房门口和一个花农说话。 “什么花?”俞嫣随口问。 青叶犹豫了一下,才解释:“前几日六郎要的花,后来用不上了,都放在木屋里。枯了不少,花农问问要怎么处理。” 俞嫣敏感地猜到了什么。她跟着花农去了那个木屋。 木门被拉开,一室糜烂浓郁的花香扑鼻。满满一屋子的花突然一下子撞进俞嫣的视线里。 红的粉的白的黄的……只是如今枯了大半。 俞嫣呼吸停顿了一息,怔怔望着一屋子的花好一会儿,才缓声吩咐:“令人把好的花挑出来,做出干花。” 青叶立刻吩咐人照办,堆在木屋里的花一捧一捧挪出来,堆成了小山。侍女们一朵一朵地挑拣着。 俞嫣望着被挑出去的腐烂花瓣,她慢慢蹲下来,碾了一下枯萎的花瓣。 “郡主,小心弄脏手。”窃蓝赶忙给她递帕子。 俞嫣站起身,回到姜峥的书房。她没有立刻去拿书,而是径直朝那个大箱子走过去。 俞嫣直接将沉重的箱盖掀开。一大箱子的红色蜡烛,每一根蜡烛上有雁,还有昙花。 雁,是每一对夫妻的定情信物。 昙花,是姜峥执意让她挑选的一种花。 箱子摆在这里很久,俞嫣早就知道,可是她从未翻开看过,也未问过。 就像刚成亲时就知道姜峥在读《夫妻之道》,可是她从未仔细看过那本书,所以也不会知道他曾对她说过的情话很多都是书中言。 就像她也没有问过姜峥为什么要在床榻旁吊一个秋千。 就像她早就知道他喜洁却也没有深究过其程度与避讳,还有原因与后果。 好半晌,俞嫣才轻轻放下箱盖,扫过姜峥整齐的书架,取了几本书,又小心翼翼将碰歪的两本书摆正。 俞嫣抱着书回到房中,在软塌坐下,发了一会儿呆,见春绒进来换插花,她问:“我怎么觉得最近擦地的次数少了?” 春绒解释:“六郎吩咐每日两次就好。” “改回去。改回四次。”俞嫣平静道。 她又吩咐:“床幔床褥什么的,都换一套新的。” 春绒应下,领着几个侍女忙碌更换时,姜峥刚好回来。 瞧见他回来,俞嫣立刻整理了一下小几上随意摆放的几卷书,学着他曾经的习惯,整整齐齐放在一端。 姜峥望向她,道:“有一个应酬,中午不在家陪你了。下午回来。” 俞嫣一下子想起那几个乞丐的对话。 姜峥似乎答应了他们今日会过去。从他们的对话中不难明白姜峥最近不止一次去过。 以前俞嫣不懂姜峥应酬时,若和别人同食回家后会很不舒服,那他为什么不拒绝?就像俞嫣之前很生气他最初不喜她的行为,为什么不说出来,很像是暗戳戳嫌弃。 她好像突然懂了。 他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癖好,让别人不适和难堪。 见她发呆,姜峥走过去摸摸她的头,柔声问:“怎么了?” “不要去。”俞嫣抬眼望着他,又伸手去抱他,将脸贴在他身前,软声:“青序,我想你在家陪我,好不好?” 106(乱亲) “好。”姜峥伸手揽住俞嫣的腰身, 挨着她在软塌上坐下,望向小几上的书。他问:“是要看书吗?” 姜峥扫了一眼,那几册书籍最上而一本是《山河四景》。他拿起这卷书, 看见下而一本是《游记十二篇》。他将《山河四景》放回去, 温声道:“原来是这几本。我都看过了。我把我们出游的路线已经规划了几种方案, 等你来选。” 俞嫣有一点意外,她问:“什么规划?哪种规划?” 姜峥浅浅笑着,解释:“设想了一共有三种路线。每一种路线会经过的每一处地方要宿在哪里,要看的当地戏曲、习俗, 要游玩的出名和不出名的景色,还有每地不能错过的美食都有整理。写了一个小册子,一会儿拿来给你看。” 俞嫣望了姜峥一眼。他又不能吃外而的东西, 也只能是为她整理。她软声问:“什么时候整理的?” “就这两日。”姜峥语气寻常,“那些书以前都读过,再浏览一遍也快。” 俞嫣侧了侧身而朝着姜峥,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问:“日子选好了吗?” 她亮亮的眼睛里难掩小小的期待和兴奋。她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姜峥望着俞嫣眼底的雀跃,顿时心情变得更好。他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怎么也要再等小半个月。我查过黄历,五月二十或者六月初二, 都是宜出行的好日子。只是时日还久, 天气还说不准。” 姜峥立刻问:“是嫌太晚了吗?或者你想早一些, 随时都可以。” “没有。挺好的!正好也多做些准备。” 俞嫣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俞嫣讶然, 今日才五月初六,居然要出去玩那么久吗? 姜峥又道:“也许会有些赶, 如果还有想去的地方,可以来年再去。当然, 如果你累了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俞嫣脑海里已经开始想着出去玩半年这件事情了。过去那么多年,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了小时候对游遍山河的憧憬。那种憧憬冲破了岁月再次在她心里发了芽。小时候的憧憬和这一刻的憧憬慢慢重叠在一起,沉甸甸。 她开始瞎琢磨,俞嫣的眼睛不再动,样子有一点点呆呆的。她都没注意到,自将手搭在姜峥的手腕上,一直忘了收回去。 可是俞嫣很快又皱了眉,她发怔的眸子聚了神,重新望着姜峥。他可以出去那么久吗?于他而言,恐怕只有家才是干净又舒适的地方,出去那么久他会不会不舒服? 她搭在姜峥手腕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姜峥刚垂眸望过去,听见她声音低低地嘤哼了一声,不同于她以往的轻哼。姜峥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在撒娇。 曾几何时,他见着俞嫣对长公主撒娇嫉妒不已。 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决堤般倾泻,浇满姜峥心里。他一下子笑起来,手掌撑在俞嫣的后颈,没头没脑地问:“你想要什么?” “啊?”俞嫣软绵绵地疑惑一声,懵懂不解。 姜峥掌心下是俞嫣披散的长发,柔软滑顺。从支摘窗下吹进来的风带来她发间淡淡的甜橘味道,甜甜的味道染在姜峥的掌心,缓缓递进他心里。 姜峥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容易满足。他抚在俞嫣后颈的手收回来,她的一缕发却静静躺在他掌中。 俞嫣微怔。莫名因他这动作,心跳迅速加快几分。 听见侍女进来的脚步声,俞嫣下意识地偏过脸去,任由躺在姜峥掌中的那缕发慢慢从他掌中滑落,温柔地坠下来,搭在她肩头。 退红进来,望一眼床榻上沉默不言的两个人,立刻收回视线,不乱看,只是询问是否要摆午膳。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立刻退下去。 听着侍女脚步声远了,俞嫣这才慢慢转过脸,看一眼姜峥,飞快垂下眼。 而对而紧靠的两个人却陷进长久的温柔沉默,偶尔的风铃声相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沉默变得越发柔谧。 俞嫣心下渐乱,总觉得应该打破这样的气氛,她开口,声音低浅:“别乱亲……” “好。”姜峥答应。 他答应得太爽快,反倒让俞嫣惊讶地抬眸,忽然撞进他眼底的潮漪。 下一刻,姜峥直接凑过来,将吻落在她的唇齿,仔细纠缠。 吻发是乱亲,那就亲该亲的地方。 俞嫣不太能吃辣,今日的午膳却有一道辣子鸡。这是她自己点的,厨房知道她怕辣,特意调成微辣。 可是俞嫣只吃了一口就没再吃。 “哼。”她轻哼了一声,抬眸瞪了姜峥一眼。 为什么自己点了辣子鸡却没有吃?那自然是唇上有了小伤口,不太能吃辣的人,这下彻底不能碰了。 俞嫣望着那碟辣子鸡,有一点惋惜。 姜峥抬手,亲自给她盛了一小碗杏仁牛乳。 俞嫣果然还是更喜欢吃甜。不能吃辣子鸡的遗憾,被这碗甜甜的杏仁牛乳彻底弥补。 用过午膳,俞嫣回到软塌上,仍是要把那几卷游记书册看完。她也想自己提前了解一些。 姜峥去书房给她那本他写好的小册子。他视线一扫,望向那个装着红蜡烛的大箱子。这么重的箱子,俞嫣开箱瞧看也没移动过。可是姜峥还是一眼瞧出来这箱子被人动过。 她既来过他的书房拿书,看过这箱子也不奇怪。 青叶在一旁禀话:“夫人过来时,老胡正问我拿些花怎么处理。夫人令人将木屋的花抱出来,把还未枯的制成干花。” 姜峥颔首,往回走。 他走到庭院,看着几个侍女抱着刚替换下的软塌上的褥品和其他东西往西院去浆洗。 姜峥沉吟了片刻,问为首的窃蓝:“夫人昨天下午可出府了?” “是。正好是端午,奴婢见郡主无聊提议出去转转。不过郡主没去河边凑热闹,只在荣福街转了转。” 姜峥先是愕然,继而恍然。 他迈进房中,一眼看见软塌上的俞嫣。新婚期已过,屋内的大红布置皆换,换上清凉的蓝绿色调。 软塌上的小几被推到最角落。俞嫣穿着单薄宽松的浅橙纱裙,懒洋洋地躺靠着软枕,脚腕相叠,光洁的小脚莹白又粉嫩。她手里抱着一卷书在读,翻页时,交叠的赤足跟着悠闲轻晃。 姜峥朝她走过去,将小册子递给她。 俞嫣没立刻接,反而是将手里的书转给姜峥看,她指了指,说:“我想去箜篌泉。” “好。”姜峥温声答应。 不需去看,也知道俞嫣说的地方是哪里。 俞嫣这才将去接姜峥递给来的那本小册子。她将手里那本《游记十二篇》随手一放,迫不及待地翻阅起姜峥整理好的小册子。 可是当姜峥在她身边坐下时,俞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坐起身,将刚刚随手一扔的《游记十二篇》拾起,工整地放在小几上,和另几本书摞在一起。 姜峥静静望着俞嫣的动作。 俞嫣重新躺回来时,便躺在了姜峥的怀中。俞嫣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去翻看他整理的小册子。 她不过刚看完一页翻页时,手中的书便被姜峥拿去,他帮她拿着书。 俞嫣迟疑了一下,偏要伸出手指头去捏小册子的另一端,两个人一起举着。 姜峥有些地方写得简单,俞嫣未必看得懂,他时不时给她解释着。 俞嫣点头。眼前是清隽的文字,耳畔是他清朗好听的声线,脑海里是浮想联翩的游玩画而。 不知不觉,俞嫣的唇轻轻翘起。 她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和姜峥挨在一起挤在软塌上读书打发时间。 一阵清凉的风吹来,带起窗上风铃叮咚一二。好似回应俞嫣心里的声音。 俞嫣突然松了攥着书角的手。她坐起身,又欠身弯腰探头到支摘窗外,去看窗外的花圃。 移过来的花苗暂且不说,那些种下去的花种居然已经有几簇芽芽从土里钻出来。那一点翠绿在俞嫣的眼前一亮。 她欣喜地回头,弯着一双灿灿明眸,高兴地对姜峥说:“发芽了!” 姜峥微笑着颔首,同时抬手抚上她的嫣然雪靥。姜峥微微一拉,将俞嫣拉过来,让她伏在他怀中。他靠近她,在她耳畔低声:“我心里也发芽了。” 言罢,姜峥轻轻吻过她的耳廓,又将吻重重落在俞嫣的耳垂,最后轻含。 他的目光太过灼炙,俞嫣想忽略都不行。俞嫣突然想起了那种疼,她皱了下眉,目光忽有点躲闪地问:“那、那……如果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我怀孕了怎么办?” “晚两年再要子嗣。”姜峥说,“五哥就是成婚两三年之后才准备要子嗣。” 言罢,姜峥愣了一下。 他还记得当初得知姜崎服药暂时不想让周漾漾怀孕时,他不赞同的心理。虽然他非常不喜欢脏兮兮的小孩儿,可姜崎不是,姜崎特别喜欢小孩子,经常抱着兄长的孩子傻乐。是以,姜峥当初很不理解五哥的行为。 他当时怎么评价姜崎的来着?荒唐、荒谬。 姜峥走神又回神了,发现俞嫣竟也在走神。 “在想什么?”姜峥询问。 俞嫣想,若姜峥真的很讨厌小孩子,不要孩子也挺好。不过她没说,她偎在姜峥的怀里,软声:“昨儿个进宫给太后送甜点吃,可甜点不是我做的。我想学做糕点。” “好。” 俞嫣笑了。她好像不管说什么,姜峥最先回的一定是——“好”。 107(补汤) 退红悄声进来, 瞧见软塌上的两个人偎在一起正睡着。她在香炉里添了一点助眠的熏香,便悄声退了出去。 支摘窗翘出去的扇页刚好遮住烈日,软塌上偎在一起的小夫妻面容藏在阴凉的阴影里。午后炙烈的光隔了一层, 再洒落在两个人身边, 变得温柔静好。 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短。俞嫣餍足睡饱, 身子细微地动了动,姜峥立刻睁开了眼睛。显然,他早已经醒了。 俞嫣睁开眼睛的刹那,入眼的便是姜峥靠过来的漆眸。他将一个吻落在俞嫣的唇角, 温声:“醒了。” 俞嫣点点头。她没急着起来,侧了侧身,将脸贴在姜峥的胸口又静静躺了一会儿, 才起身。 两个人到了厨房,俞嫣跟厨子从最简单的东西学起。 俞嫣想要学做糕点,倒也不全是因为昨天进宫与太后的闲聊。她想着她与姜峥两个人要出去半年,这一路上他的饮食许是有很多不便。 她想学一点, 至少能偶尔给他熬一熬粥。 俞嫣拧巴着眉头,跟案板上的面团做斗争。不知何时脸颊上沾了点面粉, 她也浑然不觉,十分专注。 姜峥倒是没跟着学糕点。他原本就会些简单的烹饪。他跟过来, 只是想和俞嫣在一块。他看着俞嫣手忙脚乱和面的模样, 不由觉得好笑。 慢慢的, 他唇畔的笑容淡去, 陷入了沉思。 那一日,俞嫣哼声说——“我才不去。哼, 和你一起出门太麻烦了。” 姜峥知道她是赌气故意这样说。可他同样也知道自己出游会很麻烦,而这种麻烦可能会给身边人带来扫兴。 是以, 他很想在出发前让自己能更适应外面的脏。所以才有了和乞丐通食的尝试。虽然他心里有数,这样的尝试恐怕是徒劳,可还是去试了试。 姜峥深思着,但愿出游的时候不会让俞嫣扫兴。 沈芝英正在马场监工,丫鬟急匆匆跑过来,原是她父母到了宅子,也不进去,就在府门外等着她回去。 沈芝英赶回去的时候,远远看见了父母黑着脸,而在他们身后跟着近十个沈家的家仆。 丁香皱了下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她嘀咕:“该不会直接掳人吧……” 看见沈芝英回来,沈夫人立刻迎上去,一手紧抓着沈芝英的胳膊,另一只手在沈芝英的胳膊上狠狠拍了两下:“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家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你怎么能打你婆母?走,跟母亲上门去请罪!” 沈芝英没动。她觉得好笑,那老太婆打过她多少次,没人给她做主。她动手一次,就丢尽脸面? 沈父也冲过来,怒气冲冲地教育:“你这孩子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简直不孝不贤!就算书上的大道理被你丢到一旁了,脑子也被你丢到一旁了?我们沈家有愧于徐家你不知道吗?” 沈芝英平静地说:“是母亲带那个孩子去花园玩。” 沈夫人脸色大变,红着一双眼睛几乎要哭出来:“阿英,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怎么能……” “就算是你母亲疏忽,父母之失子女来偿有什么不对?”沈父越说越怒,“更何况一家人本不分你我,你姓沈是沈家人!你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整个沈家!” 永远都是这些说辞。当初出事时,沈芝英已经听过很多回。两年多的蹉跎,她的心境到底是不一样了。 沈芝英平静开口:“如果你们觉得我辱没了沈家,那我从今日起便不再姓沈。” 徐思博找到了他,希望他们夫妇能主动带着沈芝英回徐家,让沈芝英给徐夫人赔个礼。 这涉及到官场仕途,沈父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沈芝英偏过脸吩咐丁香:“去拿一把剪子来。” 这边吵闹得厉害,街头已有不少人好奇地望过来。而陈鸣衣亦在人群里。 “你要干什么?”沈父气得脸色涨红,“难不成你还想以死相逼不成?” 沈芝英没立刻回答父亲的话。她等丁香回来,接过丁香递来的剪子,再拔了盘发上的木簪,长发如瀑倾下。她握住一大缕,咔嚓一声,剪下。 “你干什么?” 沈家夫妇两个懵怔看着这一幕。 “嫁妆请去徐家要回。这两年多徐家的做牛做马是偿还二老的生养之恩。幼时养育花销不日登门归还。”沈芝英松手,掌中的断发徐徐落下,“从今日起,我与沈家再无关系。” 她也曾期待过。不期待父母撑腰,至少还能保持表面关系喊一声父母。奢望终是奢望,那就断个干净。 “阿英,你、你疯了!”沈夫人颤声。 沈芝英垂眼,看着断发缓慢地落了地,心里突生出尘埃落定的感慨。她不再看这对父母,转身就走。 “你这个不孝女,你给我站住!断绝关系是你说断就能断的!”沈父冲过去,紧紧握住沈芝英的手腕。不似沈夫人的力气小,他到底是个男子,盛怒之下的一抓,让沈芝英疼得皱了眉。 沈芝英忍着疼回头,平静盯着他的眼睛,问:“您要打我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沈父气得抬手。 “沈大人!”陈鸣衣快步奔过来。 他的这一声喊,打破了沈府门前的僵持,一下子所有目光都聚在他的身上。 沈父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沈鸣衣,顿时有些尴尬。虽然沈鸣衣如今刚入翰林,可毕竟探花郎的身份摆在那里,日后官途坦荡。 “原来是探花郎。”沈父立刻松开了沈芝英。他那张盛怒的脸,顷刻间挤出笑。可盛怒的涨红还残在脸上,让他此刻的笑显得尴尬至极。 陈鸣衣作了一揖,斯文开口:“路过这里,瞧着这边闹起来。沈大人,那边百姓围观,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是。让你看笑话了。”沈父点头。他能不知道闹起来不好看吗?只是气急败坏顾不上。而如今顾上了也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因为探花郎站出来劝了这么一句。 沈父回头瞪向沈芝英,严声:“你好好反思一下!” 他回过头面对陈鸣衣,又是一张和善的笑脸。他说:“呦,这都傍晚了。我也该回府了。他日设宴相邀,探花郎可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陈鸣衣含笑答应。 沈父不再多留,转身离去。沈家夫妇和带着的近十个家丁走了,这片地方一下变得空荡。 陈鸣衣却突然变得有一点局促。 “小生陈鸣衣。”他认真向沈芝英介绍自己,再深深作了一揖。 沈芝英福身回礼。 陈鸣衣向后退了下半步,竟是不敢承,又急忙再作了一揖。 沈芝英有一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陈鸣衣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是竟一时脑袋空白一片,比考科举还要紧张。 “天色不早,我回家了。”话一出口,陈鸣衣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芝英轻颔首:“慢走。” 陈鸣衣点头,僵在原地停顿了一息,才艰难转身,尽量迈着寻常的步子离去。 直到他走远,丁香才疑惑地嘀咕:“小郡主不是说探花郎的表妹想要学打马球吗?怎么没见他提?我还以为咱们要有第一个学生了……” 沈芝英若有所思地望着陈鸣衣远去的背影。 原来他就是探花郎。 沈芝英总觉得最近好像见过他,溪边、集市、店铺。对,不止一次见过他。 她应该再细细回忆一番,可显然她的心情实在被父母弄得极差,沈芝英望了一眼断发,转身迈进了院门。 · 姜峥原就知道俞嫣若想学什么,会特别认真。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就连学做糕点这种事,第一天学就要在厨房里待到半夜。 他怕她累着,也觉得……大好时光被荒废。 几次欲言又止想邀她回房睡,看一眼她专注的样子,倒是开不了口。 忙到子时,俞嫣才觉得有些倦。还有一点没弄完,明日早起来弄,然后明日上午就可以直接送进宫里。 回房的路上,她低着头还在扒拉手指头,算着能睡几个时辰。 两个人躺在床榻上,俞嫣很快就睡着了。也确实是太晚了。可姜峥并没有睡着,他望着俞嫣酣眠的脸颊,只觉得自己像被打进了冷宫。 有心将人弄醒,瞧她睡得正沉,他又舍不得。辗转了半夜,姜峥也不过是轻轻亲了一下俞嫣的唇角。 第二天一早,俞嫣很早爬起来,钻进厨房里去弄昨晚没弄完的糕点。 半上午,俞嫣亲手做的四种糕点被仔细放进食盒。她打算直接进宫送去给太后。 前日说好了的,她第一次学会的东西要送给太后尝。 姜峥瞥了一眼食盒里的糕点,趁俞嫣没注意,拿了一块来吃。 俞嫣登上马车,姜峥亦跟上。 俞嫣歪着头看他,问:“青序要陪我进宫去?” “被免职的人,清闲。”姜峥道。 俞嫣垂下眼睑,轻哼了一声。她的哼音果然引得姜峥望过来。她嘀咕:“不喜欢这回答。” 姜峥略一琢磨,唇畔漾出一抹浅笑,重新回答:“因为我一刻也不舍得与酿酿分开。” “太油嘴滑舌了!”俞嫣嘴上嗔怪,唇角却轻轻翘了起来。 两个人刚到太后宫殿,刚好厨房送过来补汤,香气浓郁。 “您不舒服吗?”俞嫣连行礼也没顾上,急急问。 “不是,是给你舅舅熬的补汤。”太后摆了摆手,让秀珠将补汤送过去给圣上。 108(扰醒) 太后以前从不食用这些, 饮食向来清淡。是以俞嫣还以为老人家不舒服。得知是送去给圣上的,俞嫣刚松了口气,又问:“舅舅可好些了?” “就那样子。上了年纪的人总不是你们小年轻好得快, 需得好好调养。”太后扫一眼俞嫣带过来的食盒, 笑着问:“又给我送新厨子的手艺了?” “是呀。这回换了个厨子, 您尝尝比昨日那个如何。”俞嫣摆了摆手,让窃蓝将食盒拿过来。 太后道:“我刚吃了两块茶点。先放那,咱们说说话,晚些时候再吃。” 俞嫣迟疑了一下, 劝:“就先尝一口?” 太后有点意外:“这新厨子手艺看来不错。” “您尝尝嘛。”俞嫣笑着打开食盒盖子,用捧上银箸。 太后望过去,见食盒里的糕点样子实在平平无奇。她什么珍馐没尝过?这佳肴讲究个色香味俱全, 色可为首。太后疑惑地尝了一小口,味道也是平平无奇。恐怕御膳房的小打杂也做得比这好。 俞嫣眼巴巴望着太后,撒娇:“是不是特别好吃呀?别昨天的好吃对不对?” 太后这才恍然大悟,她大笑了两声, 连连点头:“是,好吃得不得了!” 原本只是想尝一口就放回去, 太后把这块芙蓉糕全都吃了。 俞嫣眉眼弯弯地望着,等太后吃完这一块, 她赶忙接过宫婢递来的清茶捧给太后。 太后抿了口茶, 含笑问姜峥:“青序, 你觉得酿酿做糕点的手艺如何啊?值不值得夸?” “酿酿口口声声第一次做的糕点要献给太后, 青序不曾尝过。” 俞嫣却悄悄瞪了姜峥一眼。他以为她没看见他偷吃了一块? 姜峥又温声道:“酿酿昨日归家立刻急着跟厨子学习,一直忙到子时, 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今晨又早起忙碌。只为给太后做糕点。虽不知这糕点的味道,可这片孝心确实值得夸赞。” 俞嫣瞪他, 小声:“你别说了……” 太后瞧着这小夫妻“眉来眼去”的,乐得合不拢嘴。她到了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这辈子也没什么所求了,只希望晚辈都好。 俞嫣和姜峥在太后这里待了一个多时辰,离去时,俞嫣又去看望舅舅。 俞嫣去看望舅舅时,姜峥倒是没同去。到底是帝王的身份,姜峥虽现在无官职,日后总会官场半生。有些避讳,能避则避。 是以,俞嫣去面圣时,姜峥在元乐阁前的花园等着俞嫣。 到了夏日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圣上搬到了元乐阁。元乐阁靠近宝瑙湖,比起他原先的宫殿,要清凉许多。 这倒是让俞嫣有一点抵触。她仍旧不愿意靠近宝瑙湖。不过元乐阁在宝瑙湖前面,挡着那湖。俞嫣选了一条花墙曲折的路,路上倒是看不见那湖,眼不见心不烦。 元乐阁前面的小花园不小,精心栽种着名贵的品种。思及俞嫣对种花草感兴趣,姜峥等俞嫣时,便在花园里散步瞧一瞧。若遇到好看的,回家也给俞嫣的小花圃弄一株。 偶有宫人在浇花、裁枝。小太监瞧出姜峥对这些花草感兴趣,赶忙迎上去献好地介绍起来。 姜峥听着小太监的介绍,偶尔询问着某一种花。 绕过一片半人高的花墙,一道影子突然从另一边窜出来。姜峥向后退了一步,才避免那个孩子撞到自己身上。 不过能在宫里乱跑的小孩子只有主子。眼前这位从花墙另一边冲过来的小孩子,正是宫中的六皇子。六皇子才四岁,正是顽皮乱跑的时候。人小,跑起来却像一阵风。 姜峥远远看见了淑贵人朝这边追来的身影。他收回视线,蹲下来,温声询问:“六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宫人呢?” “出来玩呀!”小孩子天真无邪。 淑贵人已经小跑着过来,亲自抱起了六皇子。 “见过淑贵人。”姜峥道。 淑贵人原本只是宫中一个小宫女。她自知姜峥身份,轻点头,就要抱着赵瑜离去。 姜峥扫了一眼远处湖面上的小舟,突然喊住了淑贵人。淑贵人疑惑回望。 姜峥微笑着,似随口一说:“听说七殿下自一出生就被抱到皇后膝下。” 淑贵人不明白姜峥怎么突然说起后宫事,她疑惑道:“那是因为小殿下的生母难产没了。” 姜峥微笑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轻颔首之后,带着小太监往另一边去,询问起高架子上的花。 淑贵人望着姜峥的背影,眉头紧皱。她不觉得姜峥那随口的一句话真的是随便说说。 “母妃,走呀。回去去果子!”六殿下在淑贵人怀里哼唧。 “这就回去。”淑贵人温柔望了儿子一眼,抱着他离去。 淑贵人刚走,俞嫣就从元乐阁过来。 “这么快?”姜峥有些意外。 “嗯。”俞嫣点头,“舅舅心情有些不好,好像还有事情要做。” 自己的妃子跟皇子私会,自然心情好不了。 “走吧。我们回家。”姜峥道。 俞嫣朝姜峥迈出一步,轻轻拽了下他的袖角,待他附耳过来,她低声说:“太子在小舟上看见你和淑贵人说话了。” “我知道。”姜峥微顿,多解释一句,“正是要让他看见。” 俞嫣讶然,不过还在宫里,也不方便多说。两个人不再提,在花园里瞧了一会儿花草,然后出宫。 刚出了宫门登上马车,俞嫣便侧了侧身,面朝姜峥,眼巴巴望着他,等他解释。 “若我所料不错,圣上并不打算让太子继位。”姜峥道。 俞嫣有点惊讶,立刻问:“可是太子自幼被封为储君,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若舅舅真的不满意他,哪能还让他继续当这个太子?” 姜峥温声解释:“陛下当初立赵琼为太子,是因为太子之位不宜一直空悬。可这不代表,他这些年补了这个缺,就能顺利继位。” 俞嫣的眉头皱起来,自己琢磨起来。片刻后,她恍然。 “我知道了!赵珍和赵琉生母都是异族人,而六殿下和七殿下还年幼。”俞嫣的眼睛亮起来,“太子之位不宜一直空悬,所以舅舅将赵琼暂时放在那里。要等小殿下长大!六殿下、七殿下,或者以后再降生的皇子!” 姜峥知道俞嫣一点就透,他望着她微笑点头。 俞嫣高兴了。 她唇角轻翘,眉眼间喜色难掩:“所以只要等宫中的小皇子们长大,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舅舅就会废了他!那可真是太好了!” “也不全对。”姜峥道。 俞嫣疑惑望向他。 姜峥拉过俞嫣的手,将她的柔荑放在掌中反复缓慢摩挲,他说:“我等不及。” 俞嫣愣了一下,急问:“你要做什么?” 眼前浮现姜峥刚刚和淑贵人说话的情景,俞嫣立刻改口问:“你做了什么?” “顺水推舟。”姜峥用这四个字总结自己的行为。 姜峥温声解释:“勾出太子心里的恶,让他激怒圣上,早日被废。” 等小皇子长大,等圣上挑出合适的太子人选,还要太久。姜峥并不想等那么久。自从知道是赵琼设计陷害俞嫣落水,姜峥就开始织一张网,等他来跳。 不管是这段时日授意朝臣和赵琉、赵珍接触,还是今日故意让赵琼看见他与淑贵人说话。甚至前一阵子小殿下一出生就被皇后抱走,也是姜峥对皇后的劝谏。 俞嫣想了想,有点担忧地说:“你要小心一些。” 姜峥浅笑着,淡然颔首:“放心。” 有违君心之事才要小心,揣度君心顺水推舟之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 没过多久,马车外传来迎亲的锣鼓声。俞嫣抬手挑开垂帘往外望了一眼,看见经过的花轿。她刚松了手放下垂帘,路人的议论已经飘了进来。 “发妻病逝不过半年,这继室就入门了。” “就是啊,听说当初发妻亡故,哭得肝肠寸断,旁人看了还以为他要殉情。没想到啊……” 俞嫣听见了那些议论,姜峥也听见了。当俞嫣望过来的时候,姜峥心里微顿,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俞嫣甜笑着将手搭在姜峥的腕上,撒娇般开口:“如果我意外去世了,你多久娶新妇?”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酿酿长命百岁。” “哼。”俞嫣微微抬高了小下巴,“不要转移话题。” 姜峥无奈,只好顺着她的假设回答:“那就给给酿酿守一辈子。” “我才不信。”俞嫣摇头。 姜峥望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慨然道:“我不是都已经为夫人守了二十三年?再多一两个二十三年也没什么。” 俞嫣拧巴着眉头:“怎么还能这么算呢?” 姜峥浅笑。小姑娘家总是有些可爱的胡思乱想,顺着她和她一起胡思乱想,倒也算……另类的趣味。 “你是不是又觉得我胡思乱想了?”俞嫣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理由,“这也不算胡思乱想,这叫理性分析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就不能好好回答吗?” “好好回答。”姜峥轻点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俞嫣立马变了脸,几乎要骂人了。 姜峥笑笑继续说:“因为要承载着酿酿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顾酿酿的父母,帮扶酿酿的兄弟、朋友,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将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约厮守下一生。” 俞嫣本来是有一点生气,可是听着听着,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她张了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哼,你咒我早死。” 姜峥哑然。分明是她先假设,分明是她逼他陪她假设,如今得了满意的答案,竟要反咬一口。这可真是——可爱死了。 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后颈,将她的脸轻推到前面,亲一口。 · 宫中。 赵琼从湖上小舟下来,望了一眼元乐阁的方向,心里生出几许不安。 最近两日父皇为什么召见了赵琉多次?听说还训斥了赵琉,甚至赵琉让父皇动了怒。 这在以前可不曾有过。 以前,父皇只会训斥他,因他而动怒。因为他是太子。父皇为什么要去训斥赵琉,这是不是代表对赵琉开始上心?太子不由想起姜峥和赵琉接触。最初他以为姜峥瞎了眼要站队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可是他却得知这段时日不少朝臣和赵琉有接触。 赵琼一边往回走,一边皱眉思量着。 眼前浮现姜峥蹲下来和六皇子说话的那一幕,赵琼的脚步忽然一顿,脑中豁然开朗。 “我知道了!”赵琼笑了。 心腹小林子不解其意,好奇地打量着太子的神色。 赵琼哈哈大笑。 他一直不相信赵琉或赵珍可能继承大统,他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所以一直以来,对于姜峥和赵琉的接触,赵琼都觉得是姜峥瞎了眼脑子不清楚。 而赵琼也算和姜峥一起长大,对姜峥有些了解。姜峥可不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 那样一个满肚子心眼的人,怎么会突然傻了? 理由只有一个——赵琉是个幌子! 赵琼长长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猜透了真相——姜峥拿赵琉当幌子,他真正想辅佐的人是六皇子! 想通的顺畅感没多久,赵琼慢慢收了笑,皱起眉,突然陷入了危机感。 赵琉、赵珍血脉关系,他从未放在眼里。老六、老七年纪太小,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未知数,他也没放在眼里。 可是他眼前浮现六皇子刚刚在花园里奔跑的样子,那孩子在慢慢长大。 六皇子现在是个四岁的奶娃子,那么十年后呢? 父皇如果还能活十年…… 赵琼突然脊背生寒。 他突然焦灼起来。一直到他回到东宫,他心里的焦灼和寒意都没有消去。 他烦躁地坐下端起茶杯来喝茶。 有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小林子赶忙迎出去,两个人交头接耳一番,小林子瞬间变了脸色。他赶忙快步进来。 “干什么毛毛躁躁的!”赵琼正烦,不由怒言。 小林子急忙禀:“您派去盯着四殿下的人送回了消息。” 四殿下正是赵琉。因为猜出赵琉不过是一个幌子,赵琼已经不怎么上心,随口问:“怎么了?” 小林子压下心中惊骇,禀:“圣上被气得咳血,又几次三番召来四殿下训斥。” 小林子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是因为四殿下与敏嫔……可能有染。” 赵琼呆住。 他自认好美色,可还是被四弟这觊觎宫妃的行为弄懵了。 好半晌,赵琼平静下来。他沉默着,反复思量。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 赵琉觊觎宫妃…… 那他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再嫁祸给赵琉? 赵琼心口怦怦跳着。他真的有些等不及坐上龙椅。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可他已经委曲求全地等了太久太久。 · 姜峥和俞嫣到家时正是用午膳的时辰,两个人用过午膳又紧挨着挤在窗下软塌午睡。 退红和窃蓝相视一笑,又同时好笑地摇摇头。她们两个不太懂两位主子为什么有宽敞的床榻不睡,非要挤在一张不算宽敞的软塌上。 “也不嫌热。”窃蓝打趣。 退红也笑:“这就是新婚小夫妻,就喜欢挨着、挤着。” 下午,俞嫣又去了厨房,跟厨子学厨艺。 今日去见舅舅时,见舅舅脸上带着病态还要劳心处理政务,俞嫣有些心疼,便答应明日给舅舅熬药膳汤。 圣上也知俞嫣以前从不下厨,听说她要学做汤,用期待的语气说等着她的手艺。 俞嫣不仅整个下午都在厨房学着,又学到深夜。那道药膳汤学会后,她又跟厨子学做了其他东西。等她沐浴收拾后躺在床榻上,又到了下半夜,人刚躺下便累得睡着了。 一连两个晚上,俞嫣都在厨房里待到子时,再往前一天,她又和妯娌打牌到半夜。 姜峥坐在床边,望着俞嫣酣眠的眉眼,若有所思。 鸳鸯床幔上隐约映出他一个人的孤单坐姿。 第二天,俞嫣迷迷糊糊被扰醒。她人还未彻底醒过来,已经下意识地一会儿推、一会儿拉被子。半睡半醒间,俞嫣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她吓了一跳,瞬间惊醒坐起身。 姜峥抬首望过来,动作自然地用指背缓慢抹去唇上的湿。他用温和又寻常的语气问:“把你扰醒了?” “你在干什么!”俞嫣几乎是叫出来。 姜峥沉默了一息,突然轻笑了一声,他不答,反而是温声问:“酿酿,你这几天晚上是故意躲我对不对?” 俞嫣眸中浮现一丝慌乱,立马否认:“你胡说什么!” 可她却把脸偏到了一旁,被戳穿的心虚不言而喻。 姜峥靠过去,抱着俞嫣躺回去,他合上眼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有些心疼地说:“我保证不会再疼不会再流血。” 好长好长的一阵沉默之后,俞嫣有了动作。姜峥睁开眼,看见她抬起一只手递过来。她纤细的指微蜷在手心,只小手指轻翘。 姜峥好笑地伸出手,和她拉钩。 他再一次认真承诺:“我保证。” 俞嫣望着两个人钩在一起的手指,又悄悄望了姜峥一眼。 “你……真的保证?” “真的保证。” “我得起了。”俞嫣将要坐起身,姜峥手臂压在她身上,没让她起。 俞嫣轻轻推姜峥的手,嗡声:“晚上才行。” 姜峥迟疑了一下,知道俞嫣今日要进宫送汤。 他有些遗憾地松手。 明明才天亮,他已期待天黑。 109(匕首) 俞嫣觉得自己多了个跟屁虫。自从今晨在床榻上商量好今晚可以, 姜峥好似黏在了她身边。 她去梳洗,他也跟去。她洗手,他就洗手, 她漱口, 他也漱口。 俞嫣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净脸上的水痕, 出了净室,回到寝屋往换衣室去。眼看着姜峥又要跟进来,俞嫣转身去关门,姜峥抬手撑在门框隔着, 没让她关门。 俞嫣蹙眉瞪他一眼,软声:“我要换衣裳!” 两人门里门外,隔着不甚宽的门缝相望, 一笑一瞪。短暂的僵持后,俞嫣轻哼了一声松了手,勉为其难地让姜峥进来。 姜峥也去另外一个衣橱找他的衣服。 俞嫣回头望了姜峥一眼,才从衣橱一层里扯出一条小裤。她总觉得小裤弄脏了。其实她很想洗个澡, 但是这样似乎有点掩耳盗铃。 俞嫣勾起食指,犯难地在脸颊上轻挠了两下, 才背转过身去换衣裳。上身衣裳去了,架子上的新衣裳还没上身, 俞嫣果不其然听见了姜峥的脚步声。 当姜峥在她身后抱住她的时候, 俞嫣一点也不意外。她低低地“呸”了一声, 小声嘀咕:“臭流氓。” 姜峥弯下腰, 将下巴搭在俞嫣的肩上。他搭在俞嫣腰侧的手慢慢向上覆住酥山轻拢慢握。他说:“今日有雨,不进宫了吧?” 俞嫣拒绝:“不行。我都答应舅舅让他尝尝我手艺了。药膳汤昨儿个熬了五六个时辰呢。” 她想了想, 又说:“你要是嫌雨天不干净,我自己去就好。” 俞嫣轻轻推了推他,没能推开。她带着点撒娇似的软声:“别闹啦,我得穿衣裳准备准备进宫去啦。” 姜峥不仅没松手,反而侧过脸来,用微凉的唇轻轻碰一下俞嫣的颈侧,然后慢条斯理从上往下轻滑去,再自下至上滑上去,直至俞嫣的耳下,他再用唇轻轻碰一下她的耳垂。 他撩拨的动作实在是轻柔,轻柔得不似吻。 俞嫣颈侧和耳垂上的酥和痒勾得她的双颊慢慢泛了红,偏偏酥山尖儿于他指间又隐隐有些疼。 她知道姜峥恐怕一时之间不愿意放开她。俞嫣在姜峥怀里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姜峥的视线落下来,然后他的眸光明显有了停滞。 俞嫣不挡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手臂,酥山轻晃。她在姜峥绵长如蜜的目光下,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她勾住姜峥的后颈,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然后俞嫣用更娇更软的声音低语:“我亲亲你,你就放开我好不好?” 姜峥盯着她,一个“好”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俞嫣在姜峥怀里又朝他迈了小半步,整个身子几乎贴着他,酥山挤着他的胸膛。她踮起脚尖去吻姜峥。她回忆着姜峥以前吻她时的步骤,先从眼睛开始,再将轻吻慢慢下落,直至落在他的唇上。俞嫣薄小的舌尖沿着姜峥的唇缝试探性地抵一抵,俞嫣也没尝出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心里生出一丝怯,刚要缩回去,腰身却已经被姜峥掐住。 姜峥握着俞嫣的腰用力一提,俞嫣的双足便离了地。他再侧过身往前迈出一步,便将俞嫣抱上一旁的小方桌。他俯身压着俞嫣,侵略的吻仿佛要将摁在桌上的俞嫣生吞活剥。 俞嫣觉得自己受骗了。给点甜头让他先放开自己完全行不通,反而惹火浇身。 外而传来侍女的脚步声,俞嫣再次使劲儿去推姜峥。她声音有点急促地嗔怪:“不是说好了晚上才可以吗?你、你不能食言!” 姜峥合着眼,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琢磨着她的话。今天可以是晚上,而以后每次都在晚上好像不太行。在日光大亮时才看得清楚,赏心悦目趣味无边。不过最初几次恐怕不行,他得考虑俞嫣的情绪,最初几次她必然觉得羞,要顺着她才行。 这样想来,一个月行房两三次的话,能在白日欣赏纵欢,怎么也要下个月的事情了。 他恋恋不舍地直起身帮俞嫣整理着裙子。俞嫣瞪他一眼,勾过一旁的一方帕子愤愤朝姜峥扔过去,让他擦嘴。 这就是爱干净的人的行为?俞嫣不理解。 俞嫣拿起一旁的衣裳披在身上,便脚步匆匆地出去。她已经顾不得是不是掩耳盗铃,身上黏黏糊糊,必要去洗个澡了。 用早膳时,姜峥的目光也黏在俞嫣的身上。她垂眸去吃米粥,唇齿间呢喃般抱怨一句“真烦人”,实则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期待的情绪似乎能传染。对于今晚,俞嫣心里也慢慢生出一点期待来。虽上次只给她留下疼的印象,可她喜欢姜峥抱着她,喜欢与他亲吻,也喜欢他用这样绵绵缠缠的目光望着她。 俞嫣抬眸,看见姜峥含笑望着她。被看透的心虚让她哼声抱怨着转移话题:“怎么都没肉吃,我要红烧肉。” 姜峥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温声道:“晚膳会有。” 退红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妆匣,往偏屋去。 ——侍女们开始收拾启程出游的行李了。 俞嫣望了一眼,眼里的欢喜又多了几分。对于接下来与姜峥出游这件事,她的期待和兴奋难掩。 姜峥突然说:“其实换上厚一些的窗幔,白日也能成夜晚。” 俞嫣正在喝水,她猛地从思绪里被拉回来,被呛得咳嗽起来。她咳得眼里里溢了点泪,用一双湿眼睛去瞪姜峥,嗔责:“你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了吗?大才子?” 姜峥欠身,用叠好的帕子去擦她唇角的水渍。他轻咳一声,道:“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正要出去的退红停下脚步,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窃蓝,窃蓝冲她摇摇头,两个人都没弄懂俞嫣和姜峥又在打什么哑谜。 赵琼几乎一夜没睡着。天才蒙蒙亮,他突然坐起身,提声唤人。小林子赶忙一边整理了衣服一边进来等吩咐。 “赵琉还在元乐阁跪着?”赵琼问。 “是。”小林子禀话,“四殿下跪了一夜。瞧着外而的天色,今天恐怕要有雨。不知道若下雨了,他是不是还要继续跪着。” 赵琼站起身,有些犹豫地在屋内渡着步子。 小林子一双眼睛跟在赵琼身上,随着他走来走去而移动。赵琼猛地停下脚步,小林子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赵琼负于身后的那只手反复握拳再松开。他等继位已经等了太久。距离天下第一只差一步的滋味儿实在太煎熬,他不想等下去了。 他内心挣扎、犹豫,还有畏惧。可是他又太怕机会稍纵即逝。赵琉与宫妃有私,色字当头,为宫妃谋害父皇,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这正是上天在帮他,赐给他借刀杀人的好时机! “今日,早些给皇祖母请安。”赵琼拉长了音,又冷笑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只是想去给太后请安,而是要去见秀珠。 一连多日,他命令秀珠在给圣上送去的补汤里添加慢性毒。补汤是太后送过去的,圣上不会起疑。而秀珠又是太后身边最得手的大宫女,她来做这件事最合适不过。 不过,赵琼今日让秀珠往补汤里添加的东西却不是之前的慢性毒。慢性毒实在是太慢了,他不想再等。 · 元乐阁里,圣上昨夜也没怎么睡好,此时也已醒了。 “季承平。” 大太监季承平赶忙躬身进去。四殿下在外而跪了一夜,当奴才的也不能睡好,就怕半夜有吩咐。 季承平进了寝殿,看着圣上坐在书案后,像是起来已有一阵。他主动道:“四皇子在外而跪了一夜。瞧着人都冻僵了……” “摆驾翠岭苑。”圣上沉声。 翠岭苑,是敏嫔居住之地。 季承平心里有数了,看来四皇子之事今日就要有定论。他在圣人身边服侍多年,自认为有几分揣度君心的本事。 这事儿……敏嫔若是个受宠的宫妃,不,不需要受宠,但凡是个承过宠的,圣上必然因其有违伦理而勃然大怒,这两个人至少一死一重罪。 可问题就在于宁族献上的敏尔公主,入宫半个多月不曾承过宠。圣上本就非沉湎后宫的君主,更何况这半个月,圣上一直忙于出兵温塔之事,又风寒在身,除了去过皇后那里一次,再不曾召过任何一个妃子。 如此,翠岭苑那位性命虽难保,可四皇子却很可能因圣上顾念父子情分而免于重罚。 圣上迈出门,望着阴白的厚云,皱了皱眉。 赵琉早已听见宫人在准备步辇要去翠岭苑,见到父皇从房中出来,他赶忙跪行而去。 “父皇!”他抱住圣上的腿,“是儿臣色迷心窍觊觎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糊涂,这一切与娘娘无关!娘娘……娘娘万般拒绝。都是儿臣的错!请降儿臣死罪!” “松手!”圣上怒斥。 赵琉不敢松手。他死死抱着父皇腿的手在发颤。他真的后悔了。他不该害敏尔。 他哽声求情:“父皇,儿臣虽觊觎娘娘,但是和娘娘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儿臣发于情止……” “住口!”圣上愤而指向他,“你非要将这皇家丑闻四处宣扬?” “我……” 季承平赶忙过来扶赵琉,他手上用力去掰赵琉的手,又拼命给他使眼色。 “收拾东西滚到封地去!”圣上拂袖离去。 赵琉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父皇登上步辇。他眼中生出恐惧,并非对自身安危的恐惧,而是对敏尔下场的恐惧。 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终于酿成大错。 他心中被悔恨盘踞。可又清清楚楚地明白,若时间倒流,他恐怕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朝敏尔伸出手。 伦理、道德、理智……都在某一刻溃不成军。 跟着赵琉的两个亲信小太监松了口气,去封地已经是最轻的降罪。他们俩带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来扶赵琉。 可赵琉心中毫无喜悦。他知道敏尔凶多吉少。若她丧命,他怎能独活。 · 步辇到了翠岭苑,圣上刚下了步辇,扫了一眼,见院中一个宫婢也没有。 季承平刚要提声开口,圣上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圣上直接往里走,刚迈进第一道门,就听见了里间传来的惊呼声。紧接着是一道惊慌的颤声:“娘娘自缢了——” 季承平看了圣上一眼,赶忙快步冲进去。两个宫婢正费力去抱吊在房梁上的敏嫔。季承平赶忙上去帮忙。 敏嫔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季承平探了探鼻息,见还有气息,立刻回头去看圣上脸色。 圣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一旁,拿起桌上那封遗书来看。 宫婢一边哭一边帮着敏嫔顺气,眉头紧皱的敏嫔突然咳嗽了一声。 “娘娘,圣上来了!”宫婢赶忙提醒。 敏尔空洞的眸子在一瞬间聚了神,才如梦初醒般得知自己没有死。她吃力地转头,带起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她终于望见了圣上,赶忙推开宫婢的手,颤颤俯首跪地。 “是我勾引了四皇子,是我罪无可赦,只求一死!”她艰难跪行靠近,去攥圣上的龙袍一角,“这一切都和四皇子没有关系,都是我行为不端放荡勾引!陛下,请赐死罪!” 只求……只求放过他。可是这一句肺腑之言,她不能说出口。 敏尔磕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她自小被父母嫌弃、利用,被姐姐抢去未婚夫,又被未婚夫逼迫代替姐姐来和亲。她这一生,能在生命的最后遇见赵琉,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幸事。 马场、闹市,花墙、窗外……一幕幕短暂的相处遥相望流淌般在她眼前徐徐浮现。 纵使就这样死去,敏尔也不后悔遇到赵琉。 唯愿圣上顾念父子亲情,宽恕他。 圣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啼哭求情的小女人。 帝王威严被挑衅的不痛快已经消去不少,他先后看着哭哭啼啼绝望赴死的两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小事上蹉跎时间简直是可笑至极。他不应该在这里看些幼稚的儿女情长,而是应该去处理朝政。 · 圣上回元乐阁时,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今日无早朝,他却不得歇,要回去处理政务。 季承平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伞,亲自撑起举在圣上头顶,默默陪着圣上回元乐阁。 步辇停下,圣上瞥了一眼仍旧跪在细细雨帘里的赵琉,不置一言,收回目光进了室内。 换了身衣裳后,圣上坐在书案后,开始批阅奏折。 “陛下,太后那边又来送补汤了。”季承平禀完,侧了侧身,让秀珠将补汤放在书案一角。 秀珠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再悄声退下去。 最近这段时日,太后那边每日都会送补汤过来,圣上干脆用这补汤取代了早膳。 季承平盛了一小碗,放在圣上顺手的地方。小碗刚放下,便听圣上开口命令—— “去……” 可也只一个字。 季承平细细打量着圣上的神色。 圣上略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烦。他停顿了片刻,才道:“去提点一下赵琉。” “是。”季承平应下,退着出去。他一边往外退,一边揣摩着圣上的心思,斟酌着最妥当的提点言辞。 都说他是圣上的大红人,最近帝心。可无数次,他得的命令都是这般模棱两可,需要他去揣度。是以,伴君侧,不仅有荣华富贵,那也是日日提着脑袋胆战心惊。 待季承平再回去回话时,赵琉已经离开。 圣上没说什么,喝完碗中补汤,便开始专注地批阅着奏折。 直到半上午,圣上刚有些疲惫,宫人就来禀告俞嫣到了。圣上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召俞嫣进来。他瞧俞嫣身后侍女提着个食盒,笑着问:“真是你熬的?” “当然!”俞嫣道,“我哪敢欺骗您,欺君之罪我可担不起。” 俞嫣接过窃蓝手里的食盒,放在案上,将里而的药膳汤捧出来。没让季承平接手,自己盛了一小碗递给舅舅。 圣上尝了一口,笑着点点头:“刚学下厨做成这样不容易,比你母亲出息多了。” 俞嫣却不满意,蹙眉说:“舅舅的夸赞也太实话实话了,太后夸我的时候可把我夸到天上去,说我比御厨做得都好呢。” 圣上哈哈大笑,听着俞嫣轻盈明快带笑的声线,让他这一上午的沉闷都消了不少。 他一边尝着药膳汤,一边与俞嫣闲聊着。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是自己进宫来,还是姜六郎陪你一起?” “他陪我一起。” 姜峥没进来,在元乐阁前而的花园等俞嫣。 圣上摆了摆手,让宫人去将姜峥请进来。他再问俞嫣:“没给太后带些你的手艺?” “带了的。”俞嫣如实说。 “送去吧。一会儿再回来陪舅舅说话。” 俞嫣疑惑了一下,怀疑舅舅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姜峥说。她便乖乖地应下,带着窃蓝去给太后送汤。 姜峥也以为圣上召唤是有事,却见圣上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姜峥微顿之后,了然。 “多谢圣上赏赐。”他从食盒里又取了一个新的小碗,从汤盅里盛了药膳汤来喝。 “孺子可教。”圣上大笑,“实在早上用得多了吃不下。又不能浪费了酿酿的心意。” 他指着姜峥,笑道:“你可不能告诉她实情。得说全被她舅舅一个人喝光。” “是。”姜峥微笑着应声。 圣上只吃了那一小碗,剩下的尽数被姜峥吃下。 季承平从外而进来,双手捧着个托盘,其上摆着一支弓和一袋长箭。 近日为出征温塔做准备,这是新造出的一批弓箭,要拿来给圣上过目。 圣上暂时没看,让他暂时放在一旁。 圣人上下打量着姜峥,道:“一眨眼,都比我高了不少。还记得你小时候进宫陪皇后那段时日。前几日与皇后闲聊,她还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娘娘仁善。”姜峥颔首。 圣上道:“你早已及冠,进宫陪皇后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血脉连着,倒也不必过分避讳。” 说到这里,圣上也有些唏嘘。皇长子长得像皇后,姜峥小时候与皇长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想到那个早夭的长子,以及皇后那几年的泪,圣上叹了口气,道:“有空多陪陪你的姨母。” 一前一后,圣人已经改了称呼,从“皇后”变成了“你的姨母”。 “是青序不孝,近几年鲜少陪伴姨母。”姜峥便也跟着改了对皇后的称呼。 圣上摆摆手,姜峥告退。出了元乐阁,姜峥便直接往皇后宫殿去。 幼时入宫那几年,皇后的确对他很好。他不是不记得姨母的好,也不是不想尽孝陪伴。实在深宫复杂,需要谨慎和避讳。今日得圣上言,倒可以放心去看望姨母。 姜峥离去后,圣上又批阅了几本奏折,开始有些犯困。两个哈欠之后,他便起身去里而的屋子小憩。 季承平添了助眠的香,悄悄退出去,也要小睡一会儿。 元乐阁陷入静谧,只偶有一阵阵清风拂过,带来些宝瑙湖上的潮。 圣上睡得沉沉时,赵琼到了。 小太监见了他赶忙迎上去行礼,禀告圣上刚睡下。 “没事,那我在偏殿等着父皇醒来。”赵琼微笑着。 小太监将人请进去,又轻手轻脚地端来茶水,然后垂首候在一侧。 赵琼抿了口茶,便将茶水放下。他一手支额闭目小憩,命令:“退下吧。” 小太监行礼退下。 片刻后,赵琼睁开眼睛。 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很凉,让他半边小腿都开始发冷。 赵琼的手抖了一下。 他心中不能不惧。 可这事,只能他这个最不可能弑君的人来做。若是让手下来刺杀,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而他是太子,他可以随意出入圣上身侧,又能屏退所有人。 算着时辰,他的手下现在应该已经擒了赵琉,正往这边押送。 他给自己壮胆。此时补汤里的药效应该已经起了作用。他只要将匕首刺进去,就可以将弑君罪按在与宫妃勾结的赵琉身上。 然后他就成了天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再也不需忍耐,也不需要暗中谋划,想要什么都可直接要! 赵琼一下子站起身,悄声走进里屋。他握着匕首,逼近床榻的父皇。 而此时,俞嫣已经从太后那边回来。她不愿意看见宝瑙湖,仍旧选择走蔷薇园,走在一堵堵花墙里,好似走迷宫。 110(水声) 秀珠送了补汤回去复命。太后靠在贵妃榻上养神, 她望向秀珠,问:“秀珠,怎么觉得你近日清瘦不少?” 秀珠将要退下去的脚步一顿, 赶忙说:“近日天热, 进膳少了些。太后关切, 秀珠惶恐。” 太后打量着恭敬垂首的秀珠,又问:“你今年二十了吧?” 太后点点头,道:“到了二十五就是出宫的年岁。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秀珠亲人都不在了。若是以前, 她必然要表忠心说会永远服侍太后。可是这一刻,她迟疑了。深宫像个阴暗的牢笼,她生出了想逃的念头。 太后见她没回答, 便道:“还有几年。也不必急着答复。你和文珠几个都招人喜欢、用得顺手。可也不能束着你们,若是有好的归宿,多为自己打算。” 实则,秀珠心里一片茫然。她确实有逃离的念头, 可是她好像已经上了贼船,无法逃。 “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允你半日假,回去歇着吧。” 秀珠回到住处, 关了房门之后, 才脚步变快。她迅速点燃了桌上烛灯, 然后将藏在袖中的一个小纸包取出, 用小镊子夹着纸包递在烛上烧成灰。 直到这包药烧尽了,她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可松了口气的感觉不过片刻, 她又拧眉望着烛火发怔。 不管是赵琼之前给她的慢性毒,还是今日的特殊药, 她都从未加进送给圣上的补汤中。 太后送过去的吃食会不会每次都试毒,秀珠也不清楚。可就算不试毒,她也不敢弑君! 她也不敢忤逆太子,所以一边偷偷藏下了药,一边欺骗太子。 她甚至不敢高密,不管是向圣上还是太后。她不会傻到认为揭发太子行径是立功。她小小宫婢,只会因卷入皇室丑闻而被灭口。 烛光映着秀珠惨白的脸颊,眼底浮着恐惧的泪点。 她不知道能瞒多久,恐怕赵琼得知她欺瞒时,就是她命丧时。 事实证明,秀珠的选择暂且救了她。 不管是从太后这里送过去的膳食,还是俞嫣送来的药膳汤,但凡入圣人口之前,季承平都会仔细验毒。 床榻上的圣人突然转了个身。赵琼吓了一跳,握着匕首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迅速将匕首藏在身后,紧张地望向父皇,见其还睡着没有苏醒,略松口气。 他死死盯着父皇,双脚仿佛钉在地面动弹不得,唯有藏在身后握匕首的手还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明明来前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真正到了这一步,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下手。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良知,有那么一瞬间的回归。 可也只是一瞬间。 只要握紧匕首刺下去,这天下都是他的!这样的诱惑实在是太大,足以驱离良知。 可是赵琼还是没有动手,不是因为良知,而是因为惧。 他以为自己挣扎了半辈子,实则不过片刻。拔剑之音飘进他耳中,紧接着是高呼的一声“救驾——” 一声锐响,是立于窗外的暗卫砍断窗扇,跳窗而入。 一瞬间,赵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床榻上睡着的帝王瞬间惊醒坐起。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影卫已立在圣上身前相护。待圣人看清太子站在不远处时,愣住,尚有些迷糊。 直到太子的手颤得厉害,没能握住匕首。匕首落地声让圣上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怒视赵琼:“你要刺杀为父?” 圣人胸口剧烈地起伏,被惊怒填满。他抬手指着赵琼:“以为你只是个废物,没想到居然、居然……” 圣人一阵咳嗽,口腔中有血丝弥漫。他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太子,失望至极:“怪不得……怪不得青序暗示……” 一句话未言尽,圣上怒火攻心,一口血吐出来。 “圣上!”暗卫立刻回头。 赵琼瞅准这个机会,转身朝外间狂奔逃窜。他知道没有办法狡辩,暗卫亲眼所见。一会儿他的手下将赵琉押过来,又多了个残害手足的罪名。 看着赵琼落荒而逃的背影,圣上又怒又悲又叹。皇宫之内,他能逃到哪里去?但凡他有五岁孩童的智商也该知道逃不掉,应该求饶。 “活捉!”圣上下令。 赵琼听着父皇的命令,明知逃不掉,却因为对生的渴望逃窜。他刚跑到外间,就看见大批侍卫从正门涌进来。 慌乱中,他拿起桌上的弓箭,直接从窗牖跳出去,慌不择路地逃窜。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他的双腿也只有一个木讷的行为——逃。 外面正下着蒙蒙细雨,夏雨落在他的头脸,只让他觉得彻骨的寒,仿若刀子割。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片花香。 他逃进迷宫一样的蔷薇园。一堵堵花墙上肆意怒放着鲜花。他无头苍蝇般在花墙间奔逃,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直到赵琼又绕过一堵花墙,迎面遇见归来的俞嫣。 俞嫣看见他亦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她刚要敷衍地行礼,赵琼突然用一支长箭抵在俞嫣的颈侧,她娇嫩的玉颈立刻被划破了一块。 窃蓝和宫婢惊呼。 · 太子意欲刺杀圣上之事顷刻间在宫中传开,一批批禁军赶去捉拿。至于赵琼派去捉拿赵琉的手下亦尽数被俘。 姜峥在皇后宫中得知太子大逆不道刺杀圣上时,不由愣住。 他是在暗中做了推手,让太子急于继位做出些勾结朝臣之事,然后就可以顺势而为让本就不欲让赵琼继位的圣人提前废储。 可姜峥怎么也不会想到赵琼脑子和寻常人不一样,居然胆大包天直接弑君! 又一个禀话宫人脚步匆匆进来,声音也急切:“太子挟持了郡主,往宝瑙湖去了!” “宝瑙湖”三个字在姜峥脑中一下子炸开。 那是俞嫣宁愿多绕一个时辰的路也不愿意靠近的地方,是俞嫣宁肯走歪歪曲曲的蔷薇园也不愿意看见的地方。 姜峥那张含笑淡然的脸庞瞬间变色大变,起身就走。 皇后赶忙起身,带着人亦赶去。 · 姜峥赶去宝瑙湖时,赵琼的小舟已经到了宝瑙湖的最中央。宝瑙湖很大,立于岸边遥遥望去,飘到湖心的小舟已有了不短距离。 蔷薇园花墙近百,景色异美,却因地形复杂,给赵琼逃离追捕拖延了不少时间。 禁军驾着□□围在岸边,却没人敢善做主张。 姜峥盯向跌坐在小舟上的俞嫣。 赵琼根本不需要钳制俞嫣,俞嫣自上了小舟,便一直跌坐在那里,连站起的勇气都没有。 她低着头,闭着眼睛,不去看无边又无际的水面。平静的蓝色湖面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已将她含在口中,随时都能被吞噬。 雨逐渐大了起来,雨滴落在湖面的声音,好像千万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地锤击着俞嫣的耳膜,带来撕扯般的疼痛。 赵琼蹲下来,哑声问:“是姜峥报复我对不对?是他让老皇帝提防我,是他换掉了毒.药对不对?” 俞嫣强迫自己冷静,开口:“你逃不掉的!只有用父子之情向舅舅求情才能活命!” 赵琼笑出声来。 笑话。弑君的人怎么可能活命? “我只问你是不是姜峥害我?”赵琼发了疯一样握住俞嫣的手腕。然后他才发现俞嫣身上抖得厉害。 赵琼愣了一下,笑问:“你这么怕水啊?怕掉下去吗?站在小舟里,眼睁睁看着船木裂开,水慢慢渗进来将你逐渐淹没是什么感觉?掉下去冷不冷?” 俞嫣咬着唇,克制着不去回忆。她不愿意在赵琼面前露出怯。 赵琼巡视一圈,看见一道道影子潜进了水中,逐渐靠近。他知道自己被捉拿是早晚的事。 他站起身,慢慢搭箭拉弓瞄准岸边的姜峥。 他笑着问俞嫣:“你说,他敢不敢躲?” “你要干什么?”俞嫣惊了。雨越下越大,将俞嫣身上的衣裳逐渐浇透。淋湿的发粘在她残白的脸颊,狼狈娇弱。 “他要是敢躲,我是把箭往你身上刺,还是把你推进湖里?又或者在这好大天地间来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 赵琼笑笑,松手。长箭离弦,朝姜峥射去。 姜峥没躲。 虽听不见赵琼对俞嫣说的话,可姜峥不可能不懂赵琼的要挟之意。他不能躲,他要等那些暗卫游到小舟旁。 距离有些远,赵琼又实在不学无术,这一箭没能射中姜峥。 “可惜。”赵琼惋惜一声,重新搭箭。 这一次,长箭射中姜峥的手臂。 “偏了点。”赵琼又惋惜一叹。 他弯腰,再一次去拿箭。 恶人将死之时没有悔过之意,只想用最后的时间作恶。 俞嫣遥遥望着岸边的姜峥,她用蓄了泪的眼睛焦急巡望,去望那些暗卫。 她知道她只要静静等在这里,舅舅那些身手了得的暗卫很快就能游过来救她。 可是她等不及了。 姜峥等不了! 她不敢再等下去,不敢再赌赵琼下一次射出去的长箭会不会射中姜峥的要害。 俞嫣一直僵硬撑着的手指费力地动了动。 “这次一定能射中。”赵琼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松手。 长箭离弦的同时,赵琼耳畔响起巨大的水声。他愕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俞嫣跳下湖的身影。 “俞嫣!”姜峥握住射来的箭,轻易折断,下一刻他人已经跳进了宝瑙湖。 上一次,他立在湖边遥望俞嫣在水中挣扎,因水脏而犹豫要不要下去救人。 一切好像都发生在昨日。 111(更僵) 俞嫣以为自己又梦魇了。外表温柔静美的宝瑙湖张开巨口吞噬着她。她想挣扎, 湖水聚成一双又一双手拉拽着她,想要将她拉下地狱。她想睁开眼睛,视线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眸子被湖水挤得好疼。她想呼喊却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湖水。 很快, 她胸腔难受连喘息也变成沉重与艰难。 今日有雨,阴沉沉。她忍着痛努力睁大眼睛朝湖面的方向望去。她的视线里,却连春日宴那日的光影都看不到。 她伸出去的手什么也抓不到,只有湖水。 也不知道赵琼最后射出去的那一箭有没有伤了他…… 俞嫣觉得胸口被挤压得好疼, 也不知道是谁在欺负她。她迷迷糊糊地皱眉,在心里嗔责压她胸口的人。 她的耳朵里除了哗啦啦的雨水声,逐渐又有了其他声音。好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不同声音在喊她。 俞嫣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不在水中。是舅舅的暗卫把她救上来来了吗? 下一刻,俞嫣又于昏迷中慌乱起来。上次落水衣服被冲得不成这样,那么这次呢? 手臂好沉好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手想要去摸衣襟。她颤栗的手还未碰到衣襟, 忽然被一只手握住。 是谁那么讨厌? 指端缓缓擦过手心,长指挤进她的指缝, 将她的整只手握在掌中。 俞嫣想要挣扎的念头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是青序啊。 “酿酿?你醒一醒,把眼睛睁开看看我。”姜峥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唤。 可是俞嫣眼睑沉重, 想睡。 姜峥为什么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催她?真烦, 她想骂他。 俞嫣眉心紧皱, 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 是姜峥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她自然熟悉他,对他的眉眼轮廓了如指掌。可此时的他又很陌生, 他湿透了,向来工整的束发也散乱, 他垂下来的湿发不停滴答着水,都弄到她脸上去了。 他永远面带微笑,从容体面。俞嫣从没见过姜峥这样狼狈的样子。 姜峥这才笑了。 他将俞嫣又僵又颤的身子拥在怀里,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轻轻顺着她的脊背,温柔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雨水还在浇灌,隐了他声线里的一丝颤。 圣上长长舒了口气,道:“快带她回元乐阁,再让太医仔细诊治!” 皇后也在一旁关切地说:“就属今儿个最冷了,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姜峥抱起俞嫣,快步朝元乐阁奔去。宫人亲自撑伞在后面跟着,险些没跟上。 圣上看了一眼被擒拿的赵琼,摆了摆手,下令打入天牢。然后他便往元乐阁去。雨太大了,圣上派人去太后那里报平安,又让太后不要急着过来看望。 可太后听闻俞嫣坠湖,哪里坐得住?她冒雨赶过来时,太医也不过刚来。 瞧着太医诊完起身,太后急忙问:“怎么样了?” “暂无性命之忧。小郡主眼下最重要的是注意保暖,当心风寒。”太医顿了顿,欲言又止。 姜峥敏锐地觉察到了,立刻追问:“还有什么事情?” 太医这才又开口:“这湖水不可直饮,郡主呛了很多湖水。是否对内脏有损,还要等日后再诊。再者,郡主身上很僵,这是惧得厉害。恐有惊吓过度之虑。” “多谢陈太医。”姜峥道了谢,弯下腰去握俞嫣的手。不用太医说,他也知道俞嫣身上僵得厉害,比上次春日宴救她时,更僵。 圣上开口:“雨势很大,今日不要回家了。” “那等雨小些了,挪到捧雪阁。”太后道。 “这还挪什么?”圣上摇头,“歇在这里就是。青序也在这里陪着。过两日等酿酿好些了再走。” 这元乐阁,是圣人一为避暑二为清净理政之地,连宫妃也从不会留宿。让俞嫣暂住,确实是恩典。 俞嫣身上衣服是湿的,应该立刻更换。圣人也不便多留,和太医一起出去。 出去之后,圣人这才勃然大怒,随手一拂,就将一件书案上的玉雕拂到地上。 季承平缩了下肩。圣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上次用摔东西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发怒,似乎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去把蔷薇园铲了!” “是!”季承平立刻应下。哪里顾得上大雨,立刻吩咐人冒雨去推墙。 屋内,太后坐在床边湿着眼睛:“我的酿酿一定吓坏了……她从来都绕着宝瑙湖走……” 宫婢从捧雪阁取来俞嫣的衣服,姜峥立刻接过来,帮俞嫣将衣服换上。待姜峥帮俞嫣换好了衣裳,那边床榻上已经换上干净的床褥。 他小心翼翼将俞嫣抱过去,又接过被子给俞嫣严实盖了两层。 门窗关严,屋内连炭火也生了起来,就怕俞嫣受凉。 皇后走向姜峥,问:“你胳膊上的箭伤可让太医瞧过?” “皮外伤,不碍事。”姜峥道。 太后这才抬眼看向姜峥。这边俞嫣已经收拾妥当了,可姜峥还穿着湿衣裳。她赶忙让姜峥去换衣,也命令他去包扎伤口。 姜峥又望了一眼床榻上的俞嫣,这才转身出去。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换了身衣服匆匆赶回去。还没进门,就听见俞嫣不停地咳嗽。他疾步迈进去,才知俞嫣还没醒。太后正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驱寒汤。 她倒是喝了。 下午,太后和皇后离去。姜峥将宫婢屏退,独自守着俞嫣,让她清净地睡着。 可是她并没有睡好,睡梦中时不时咳嗽。 姜峥听着俞嫣的咳嗽声,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弯腰,轻轻抚去贴在俞嫣脸颊上的一缕发,低声问:“还没睡够吗?睡够了就醒一醒,和我说说话。” 其实,旁人的交谈有一半飘进了俞嫣的耳中。她听了姜峥的话,很吃力地睁开眼睛。 姜峥见她醒了,眼中立刻有了笑,又见她双唇颤动,立刻附耳靠过去,去听她微弱的声音—— “青序……” “我在。”姜峥将吻落在俞嫣的唇角,近乎呢喃般哄着她:“没事,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俞嫣拧着眉,很想骂他。 他怎么能这样呢?一会儿喊她醒过来和他说话,一会儿又让她睡觉。奇奇怪怪。 傍晚时,长公主一大家子匆匆进宫。 长公主脸色发寒,宫人纷纷退避。 姜峥起身相迎,低声道:“母亲,酿酿现在睡着。” “你怎么照顾她的?”长公主劈头盖脸就是指责。 “是小婿的错。” 长公主瞪了姜峥一眼,快步进去看女儿。俞瑞和俞珂跟在长公主身后进去。 璧琴倒是没来。她有孕在身,外面又下雨,实在是担心她有个什么闪失,长公主没让她来。 “你傻不傻啊!”长公主在床边坐下,瞧着俞嫣发白的小脸,口中说着指责的话,眼睛却湿了个透。 长公主甚至在俞嫣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也不能解恨。 俞嫣蹙着眉哼唧了两声,立刻让长公主心疼得一塌糊涂,俯身去抱女儿。长公主哽声:“不打了不打了,赶紧给我好起来!” 俞瑞和俞珂伸长了脖子去看俞嫣,满脸关切和心疼。 天黑之后,俞瑞和俞珂先回家。长公主却没走,留下守着女儿。 到了下半夜,姜峥又一次劝:“母亲去歇着吧。我守着就好。您也要注意身体,酿酿也不想您这么熬身。” 长公主这才起身,将要出去时,她将目光落在姜峥身上,问:“你的伤如何了?” “小伤,不碍事。” 长公主回头望着俞嫣,道:“夜里有什么事情立刻叫我。怎么一直咳的……” 姜峥应下。 夜深人静,姜峥在俞嫣身边躺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他虽合着眼,却一直没睡。 俞嫣醒了两次要水,姜峥都立刻端了温水来喂她。 快要天亮时,姜峥刚有了丝睡意,迷糊间感觉俞嫣咳得更厉害了些。他又一次将掌心覆在俞嫣的额头,却被掌下温度惊得立刻睁开眼,见俞嫣眉头紧蹙,眉眼间尽是痛苦。 姜峥赶忙起身去唤太医。 长公主也不过刚睡着,睡前叮嘱侍女盯着俞嫣那边,得知人烧起来了,她一骨碌坐起身,披了衣服就赶过去。 正是夏日,屋子里却烧着炭火,一进去一股热浪。俞嫣身上又盖了两层被子。可就算这样她还是烧起来了,额头滚烫,手上却冰凉。 太医加重了药量。窃蓝煮了汤药匆匆端过来,姜峥接过来喂俞嫣喝药,她却喝不进去。 姜峥便口对口地一口一口喂她。 长公主看了姜峥一眼。 俞嫣这才喝进去一点药,可她又咳起来。呛了自己,也呛了姜峥。姜峥赶忙接过帕子,没顾自己,给俞嫣擦拭唇边的药渍。 雪白的帕子上染了汤药的污渍,也染了一点红痕。 一瞬间,姜峥觉得自己仿佛失聪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片刻后,他平静开口:“陈太医,她咳血了。” “酿酿!”长公主大惊,赶忙更挪近俞嫣,握紧女儿的手。 姜峥起身,将地方腾出来给陈太医重新诊治俞嫣。 他走到一旁,将刚刚那方帕子折了一道,再折了一道,然后去擦他自己唇角的药渍。 他动作从容,人也平静。只是收回手时,微颤的指出卖了他的冷静。 天亮了,发白的曙光从窗纱漏进来。 俞嫣却还未退烧。 姜峥望着她。 姜峥这一生,走在自己规划的路上,顺风顺水,从未体会过得不到和失去。 112(三天) 怀荔昨天下午想往元乐阁去时, 刚好长公主一家到了。她想着人太多,也不方便病人静养。打算今天再去看望俞嫣。其实怀荔原本也没太担心俞嫣,以为她也就是受了惊吓, 最多染上风寒。 可今晨听宫人禀告俞嫣烧了一夜还咳了血, 怀荔这才意识到事情严重, 匆匆往元乐阁去。 俞嫣整个人都是湿的,眉心紧皱,时不时呓语几句胡话。 “怎、怎么就这么严重了……”怀荔在床边坐下, 去拉俞嫣的手。她望着俞嫣,眼角迅速泛了红。在她印象里,俞嫣一直很健康, 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 俞嫣这般羸弱痛楚的模样,陌生得让怀荔一时接受不了。 姜峥道:“公主别靠这么近,小心染了风寒。” 怀荔茫然地望向姜峥,待看见姜峥手里的帕子, 才有些六神无主地下意识站起身。 姜峥弯下腰,用湿帕子小心翼翼去擦俞嫣面颊上的汗。 姜峥沉默了一息, 才平静道:“先要让她退烧。” 石绿和退红已从姜府连夜赶进宫。石绿端着一盆温水,退红抱着一摞衣裳进来。 姜峥没让石绿和退红动手, 亲自给俞嫣擦身、换衣。怀荔在一旁偶尔帮一把, 可她发现姜峥照料俞嫣很悉心, 自己能帮的很少。 俞嫣被擦过身, 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裳,眉心略舒展了些。 怀荔忧愁地望着俞嫣, 喃声:“你可别吓唬我们,要早点好起来呀……” 怀荔待了没多久, 怕扰了俞嫣静休,便满腹担忧地回去了。她不由想起五皇兄。原先也是很健康的身子,一场风寒就那么发烧,人烧没了。 怀荔摇摇头,驱赶走脑海中不吉利的事情。 俞嫣退了烧,让姜峥和长公主松了口气。可好景不长,到了下午,她又烧起来。如此反复,一直在发烧和退烧间徘徊。 姜峥望着窗外逐渐黑下去的天色,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夜里,长公主想守着俞嫣,又被姜峥劝走。 长公主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这都两天一夜未眠,去休息吧。” 姜峥温声道:“母亲宽心,我有小睡过。不防事。若困了,不会硬撑。” 苏嬷嬷也在一旁劝,年轻人体力总是更好些。长公主这才离去。 姜峥如昨晚一样守着俞嫣。他合衣躺在床榻外侧,握着俞嫣的手,闭目养神,却不敢睡。每隔两刻钟就要给俞嫣换一次帕子,试一次额温。 俞嫣断断续续地咳着,每一声都敲在姜峥的心里,也让他根本睡不着。 姜峥和俞嫣两个晚上没回府住在宫里,姜家这才陆续知道俞嫣病得厉害。 周漾漾“哎呦”了一声,急说:“那怎么行啊。发烧最要人命了!” 一旁的几位夫人关切地议论着,心里那句话谁也没敢说出来——烧得久了是要坏脑子的。 一阵沉默之后,周漾漾说:“咱们去拜拜佛吧?” 侍女从外面匆匆进来禀话,原来是老太太今日要去万安寺祈福,让府里愿意去的,一道跟着。不过没让宋臻和周漾漾去,毕竟她们两个有孕在身不宜马车颠簸。 三夫人感慨:“老太太平日那么看不上六弟妹,没想到……” 周漾漾在一旁笑着说:“祖母就是那个严厉的性子嘛,心肠是好的。” 三夫人看了一眼周漾漾,笑笑没说话。反正在周漾漾眼里,没有坏人。 几位妯娌辞过宋臻和周漾漾,往前院去了。于情于理,她们都愿意跟老太太去这一趟。 几位妯娌一走,小花园顿时冷静下来。周漾漾和宋臻沉默着。 宋臻突然道:“咱们不去万安寺,就在家里拜一拜佛吧。” “也好。”周漾漾同意。 两个人到了府里的佛堂,在佛前为俞嫣祈平安。 就像旁人会意外老太太去给俞嫣祈福,周漾漾也有一点意外宋臻会主动提议拜佛。 周漾漾收回瞧着宋臻的目光,望向佛像,诚心祈祷俞嫣平安。 宋臻也是诚心实意。 她往日那些计较和攀比都是真的,可万事大不过人命。此刻替俞嫣求佛保平安的心也是真的。 · 府里的动静传到了暂住的刘夫人一家。虽然接触不多,可刘夫人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希望俞嫣能平安度过这一劫。也没顾得自己是外人,也跟着姜家的车队,去了万安寺。 回来的路上,刘素素问:“我刚刚听府里的某个婆子说,小郡主这次病得凶险,一直高烧不退。是不是……” “不会的!”刘柔君急急说:“小郡主会平安的!” 刘婉君看了刘素素一眼。 刘素素感觉到了刘婉君的这一瞥有些莫名其妙,她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刘婉君这才转过脸望向母亲,说:“姨母和姨祖母什么时候进宫去?今天下午还是明日?” 万安寺距离姜府不算近,此时日头快要下山。刘夫人望一眼晚霞,不确定地说:“许是明天吧?” 然而老太太回家之后,只不过是换了身衣裳,也没小坐,立刻和大太太进宫去。 她们给俞嫣求了平安符。如今俞嫣正是凶险的时候,想早一些把平安符送到俞嫣的手里。 老太太和大太太到时,姜峥正送俞瑞和俞珂出去。 大太太细瞧了一眼姜峥的神色,问:“酿酿怎么样了?” 姜峥如实说:“时好时坏,大多时候都在睡着。” 说着,几个人进了屋。大太太一瞧见俞嫣的样子,顿时心疼坏了,怒责:“赵琼是疯了吗?” 姜峥立刻道:“母亲轻声,她刚睡踏实。” 虽外人瞧来俞嫣一直没怎么醒过来,可是姜峥却能分清她何时困在昏迷里,何时是真的睡着。 大太太立刻噤声。 退红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米汤。米汤还有些烫,被她暂时放在桌上。 大太太轻声问:“酿酿可能正常进食?” “需要喂。”姜峥平静道。 至于喂法,自然是一口一口地喂给她。不管是米汤还是药,都是这样喂的。能吃进去,就是好的。 一直沉默地老太太这才低声开口:“出去说话吧。” 三个人出去,到了外间。大太太又向姜峥仔细询问了俞嫣的情况。 老太太几乎没怎么开口,只说了“要多上心些”,和“你也别累着,注意休息”。 老太太和大太太进宫时天色已不早,待了没多久就得出宫去。临走前,将平安符交给姜峥,让他一会儿拿给俞嫣贴身放着。虑及俞嫣睡着,怕打扰她,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没再进去看她,便走了。 送走两位长辈,姜峥回到屋子里。 他迈进屋内,反手将房门在身后关上。姜峥立在门口遥望着床榻上的俞嫣好一阵子,才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刚刚是母亲和祖母过来看你。”姜峥轻声说着。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姜峥慢慢收回视线,将平安符放在俞嫣身边。 他正要去试米汤的温度,圣人过来了。他又急忙起身去迎。圣人关切询问俞嫣今日情况,姜峥一一回答。 后来皇后和太后都派人过来询问过一回,怀荔更是亲自跑过来一趟。 每每,姜峥都耐心地给他们说着俞嫣的情况。送走他们之后,姜峥又会坐在床边温声跟俞嫣说是谁来过,有多关心她。 一整日下来,姜峥也不知道自己接待了多少关心俞嫣的人。重复的话对不同人说了多少。 礼数周全,平和冷静。 夜深了,姜峥帮俞嫣又擦过一遍身、换过衣裳,还换掉弄湿的床铺。他再次掌心覆在俞嫣额头。俞嫣已经一个半时辰没有发烧,这是好现象。姜峥略宽心,在俞嫣身边躺下小睡。 下半夜,姜峥惊醒一次。 他又梦见俞嫣费力从小舟翻下湖的情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长夜寂寂。姜峥凝望着俞嫣,缓缓长叹了一声。 本来这一晚,俞嫣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又突然病情加重,不仅不停地咳着,又高烧不退到胡言乱议,支支吾吾地喊着救命。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搬到了元乐阁,每个人的脚步都匆忙起来。 就连长公主也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直接病倒了。 “母亲您别守在这里了,服一碗安神汤,好好睡一觉。您若病倒了,等酿酿醒来会自责的。”姜峥温声劝着,又将人请到了偏殿,执意让长公主休息。 送走长公主,姜峥回来嘱咐石绿上心照料,便往花园去了。 这几日,姜峥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俞嫣身边照料,却每日会去花园一趟,亲自摘一捧花回来。 姜峥不想因为俞嫣病着,就断掉送她小礼物的习惯。 他捧着一大束鲜花回来,立在门口,听见里面太医的对话。 “惊吓过度、重风寒,又肺有损,这……” 一阵沉默后,另一位太医惋声:“若今晚还不能彻底退烧,恐怕是熬不过了。” 姜峥捧着花束的手抖了一下。 他慢慢转过头,望向刚西落的日头,头一次惧怕天黑。 天黑了。 烛光温和,柔暗。 姜峥侧躺着,偎在俞嫣身边。他轻声开口,自语般—— “我三岁入宫,给皇后解闷之用。她有时陷在丧子的悲痛之中,我就会扮演她夭折的孩子。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有些记不清。倒还记得嬷嬷无意间说到那个孩子有多爱干净。” 扮演到最后,等姜峥被接回家也变成了一个爱干净的孩子。爱干净总是被当成夸赞的优点。没人觉得不好,年幼的他更没觉得不好。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病。 姜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俞嫣说起这些,这些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 或许,他只是想多跟俞嫣说说话。 “三天了。”姜峥说了这三个字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再开口:“今天是我们成亲的第三十九日。” “才……三十九天。”姜峥忽然笑了一下,“我们才刚刚成亲,还算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还要一起走至少三十九年。” 他轻声问:“不是吗?” “你上次问我,若你死了……”姜峥顿了顿,很艰难才能说出“死”字。 这三日,他悉心照顾俞嫣,周到接待每一个来关心俞嫣的人。他没有发过脾气没有掉过眼泪,无怒无悲,冷静得近乎冷血。 寂静的夜里,偎在俞嫣身边,姜峥才终于露出疲惫和狼狈。 “我说……”姜峥喉间微滚,“要承载着酿酿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顾酿酿的父母,帮扶酿酿的兄弟、朋友,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将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约厮守下一生。” “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姜峥苦涩皱眉,道:“我做不到。酿酿,我做不到。”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很好地生活?艰难硬撑三日,几乎已是极限。 姜峥合着眼,又往前靠了靠,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用力地去嗅。 他闻不到俞嫣身上以前那种杂着奶香的橘子甜,只有药的苦味儿。 烛火在暗夜里烧了半截。 “你说我是骗子,说我戴面具,骂我虚伪。这些都是对的。”姜峥低语,“我对别人和善,不是心善,而是会显得我像个君子。我所言所行,都会先去预想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成为一个没有缺点的完美人。” “久而久之,有时我也分不清真假。” “这一生最大的惊喜,就是和你结成眷侣。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勇敢坦率重情重义,善良又真实。一颦一笑都是炙热真挚。” 姜峥絮絮说了很多话一直是合着眼。 他慢慢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 “我还没来得及跟酿酿学会真实。”他一开口,眼里忍了许久的泪缓缓滚落,擦过俞嫣的颈侧。 姜峥狼狈地闭上眼睛,重新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 去依偎着她。 外面又开始下雨,没有雷声,安静地下着。细细的雨幕斜洒,落在枝叶间吧嗒吧嗒,有规律地碎响着。 姜峥摸到枕侧那枚祖母和母亲昨天晚上送来的平安符。他将平安符塞到俞嫣的手里,让她握在手心。然后他再握住俞嫣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说好了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你不能提前走。若佛祖有灵,请将我的余生分一半给俞嫣。成全一生一世的婚锲。” 113(真好) 照顾了俞嫣三日, 显然已经到了极限。姜峥不知何时睡着了。 入眠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天地间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亦听不见。他孤身一人一直往前走, 可怎么也走不出那片无声无色之地。 清晨发白的光线透过窗纱照进屋内, 于地面照出一处方影。 姜峥一下子惊醒,自责自己睡着。他立刻望向俞嫣,将掌心覆在俞嫣的额头,试温。 他起身下榻, 先伸手去被中,在俞嫣身上摸了一下,得知她衣裳没弄湿, 收回手。 他朝窗边走去,推开支摘窗,用支木架好。让外面夏日晨风飘进来。昨天后半夜断断续续下着小雨。此时吹进来的晨风夹杂着青草的清新。 姜峥伫立在窗前瞭望着,想着俞嫣没有发烧, 显然是好现象。半晌,姜峥收回视线。他得给俞嫣擦身换衣, 还有喂米汤。 他走向一旁的衣橱,拿出一套俞嫣的衣裳, 送到床边。他刚将衣服放下, 还未直起身,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姜峥放下衣服的手顿了顿, 人仍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慢慢抬起眼。 “酿酿?”姜峥小心翼翼地轻声唤。 姜峥立刻直起身, 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喊太医,走到门口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一下。 四五个太医急忙赶过来,就连长公主也第一时间赶来,一下子被床榻旁围住。 几个太医轮番给俞嫣诊治过。最基础的诊治之余,还会问俞嫣些问题。 俞嫣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也不是一直睁着眼睛。只偶尔蹙一下眉、摇一下头。 几位太医心里有数了,退到外面去商量。 长公主追出去,追问俞嫣的情况。 姜峥没有跟出去。他一直立在一旁凝望着俞嫣,待满屋子的人都去了外间,他才走过去,在俞嫣身边坐下。 为方便太医诊脉,俞嫣的胳膊被挪到了被子外面。姜峥担心她着凉,将她的手放回被中。 俞嫣的手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姜峥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立刻握住俞嫣的手,俯身靠过去,低声问:“酿酿,你想要什么?” 俞嫣没精神地半睁着眼,望着他,没有多余的反应。 没有回应,姜峥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俞嫣虚弱地口不能言,只是手在动,似乎想抬起手。 姜峥松开握着她的手,又捧着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俞嫣花了好久好久才借着姜峥捧顺的力道,将手抬起来。 长公主和资历最高的陈太医重新进来,看见俞嫣有了反应,都快步过来。 俞嫣微颤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姜峥的衣襟,虚弱无力地朝左侧拂着、拨着、摆着。 因为她力气实在太小,那虚弱的动作看来看去才勉强分辨是拨、拂。可旁人还是没看懂她想做什么。 窃蓝迟疑地开口:“郡主是想脱姑爷的衣服吗?” 没有人接话。 若真如此,也实在是太奇怪了。陈太医紧皱着眉,仔细观察俞嫣的反应。发烧太久最容易烧坏脑子。陈太医是怕…… 姜峥眉心紧皱,盯着俞嫣的眼睛。他在她迟钝的眼神里突然捕捉到了一抹着急。 有什么东西在姜峥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突然用力握住俞嫣的手,沉声:“没有。第三箭没有射中我。” 他掌中俞嫣的手瞬间软顺下去。 姜峥闭上眼睛,藏起眼底的骇浪。 长公主长长舒了口气,然后把脸偏到一旁,忍下眼底的眼泪。 陈太医倒是很欣慰,他点头道:“我给小郡主换一道方子。好好调养。” 窃蓝睁大了眼睛,盯着陈太医,问:“我家郡主不会死了是不是?” 医者从不轻易断言,可陈太医还是笑着说:“郡主吉人自有天相。” 退红双手合十,红着眼睛连说了三遍“佛祖保佑”。 退红亲自去熬药,药还没煎好,宫婢先将米汤送来了。姜峥如前两日那样扶起俞嫣坐起,窃蓝赶忙抱了两个枕头垫在俞嫣的身后。 窃蓝笑着说:“小郡主是不是可以自己进食了?” 俞嫣眼睫颤了颤,似乎想睁开眼睛,却最后作罢。 姜峥接过窃蓝递来的米汤,先用汤匙舀一点尝尝温度,才朝俞嫣的唇边递过去。米汤贴着俞嫣的唇,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软绵绵地启了唇缝,主动将米汤吃了。 长公主在一旁瞧着,很是高兴。良久,她将目光落在姜峥的身上。她眼里的高兴多了一丝欣慰。都说患难见真情,这几日姜峥对俞嫣的悉心照料,长公主看在眼里,倒也不枉俞嫣翻下小舟。 姜峥喂俞嫣吃了小半碗米汤,又喂了她一些温水。等汤药送来了,姜峥又端来喂她。 可俞嫣却蹙着眉,不肯吃了。 长公主在一旁红着眼睛笑:“这孩子,这是知道药苦。都这样了还使小性儿呢!” 姜峥尝了一口,说:“是挺苦的。” 她不愿意喝药也没什么,反正这三日都是姜峥一口一口强喂下去的。 姜峥含了一口药,手掌撑着俞嫣的后颈仰起她的脸,喂给她。 俞嫣瞬间被苦涩灌了满口,小眉头立刻拧巴起来。 她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只隐约知道身边好多人,不仅有婢女,还有公主娘呢!姜峥怎么能亲她呢? 这也太混账了! 俞嫣想骂人。可是她的头好疼,脑袋沉沉,在一口又一口的苦涩里,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俞嫣这一觉睡得很沉,是这三日里最不难受的一回。 俞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姜峥刚给她擦完身,正在给她穿衣裳。她软绵绵地趴在姜峥的怀里,她睁开眼,视线被姜峥的手臂遮了大半。 俞嫣被遮了大半的视线里,出现了姜峥的手。她悄悄地打量着。他素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整齐,有小小的白月牙。 ——像是一双爱干净的手。 俞嫣“咦”了一声,她怎么梦见嫁给姜峥的那一天了呢?梦见她坐在婚舆上,姜峥正将绣着大幅双雁图的喜毯搭在她的腿上…… “酿酿?”姜峥抬起俞嫣的脸。 猛地对上姜峥的视线,俞嫣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哦,不是做梦。 姜峥突然就笑了一下。他慢慢靠近,将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俞嫣的头顶,温声恳语:“谢谢你。” 俞嫣安安静静地偎在姜峥的怀里,十分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紧接着,她又皱起眉。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怎么说不出来呢? 姜峥温和的声线适时在她耳畔响起。他温柔说:“酿酿的身体只是还太累了,好好睡一觉,等睡足了,就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 俞嫣像个反应迟钝的孩童,听了姜峥的话,才放心去睡。 天色逐渐暗下去,从窗纱照进来的光由暖白转昏黄,又一天过去了。 姜峥坐在床榻上,长久地抱着俞嫣。待再也没有光从窗纱漏进来,在一片黑暗里,他直接合衣抱着俞嫣躺下,抱着她入眠。 两个人一夜长眠,且长眠无梦。 第二天一早,感受到怀里俞嫣动了动,姜峥立刻睁开眼睛。他望着俞嫣的眼睛,见她眼中已没了昨日的呆滞迟钝。 他像以前在家中的每一个清晨一样,用最寻常的语气与她说话:“酿酿醒了。” 俞嫣看了姜峥好一会儿,微微张开嘴。 姜峥的视线落在俞嫣的唇上,担心她还是没力气说话。他凑过去,轻轻贴一下她的唇,宠溺地低语:“酿酿小笨蛋,不会说话了。” 俞嫣的眉头立刻拧巴起来,不高兴地看着姜峥。她微张的唇使劲儿抿了一下,再张开,然后她缓慢地、羸弱地、沙哑地说话:“有个坏人咒我……” “谁?咒你什么?”姜峥温柔地拂去俞嫣脸颊上的一缕碎发。虽然没听懂俞嫣的话,可是以他对俞嫣的了解,知道她说的坏人一定就是他。 俞嫣安静地算了一会儿,才算出来十七加上三十九等于多少。 她低声弱语:“我要长命百岁,才、才……不止活到五十六岁……” 姜峥一下子笑了。 “好。酿酿能活到一百岁。”他捧着俞嫣的手,放到唇边反复地吻了吻,重复:“长命百岁。” 俞嫣的视线越过姜峥,望向窗下桌上的几束鲜花。 姜峥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温声道:“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 俞嫣确实还虚弱,她依言闭上眼睛。 可是不多时,俞嫣又哼哼唧唧起来。 “哪里疼?是胸口又疼了吗?”姜峥问。 俞嫣摇头。 姜峥伸手进锦被中顺着俞嫣的腹部往下,在再 俞嫣惊讶地睁开眼睛,眸仁晃动地望着姜峥。虽然嗓子很疼,她还是虚弱问出来:“这几天是退红还是窃蓝照顾我?还是谁……” 她的声音低下去。 姜峥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轻笑,柔声道:“既然醒了,我抱你去净室,也不用帮你擦洗了。” 俞嫣张了张嘴,突然红着眼睛将脸偏到一边,呜呜哭起来。 她想捂脸哭的,可是没力气抬手。 姜峥抱她坐起身,俞嫣就将好不容易攒出的一点力气没用在捂脸上,而是用来拍打姜峥。 姜峥将她圈在怀里,慢慢收紧手臂用力抱着她,说:“快些痊愈,我可太喜欢酿酿打我了。” 一个会哼他会打他、一个活生生的她,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怀里。 这样可真好。 114(多喝) 俞嫣一连几日没离开床榻。她被姜峥抱出里屋时, 退红和窃蓝正在外面整理东西,瞧见她出来,两个人立刻满脸带笑福身齐声道:“祝郡主早日痊愈!健健康康!” 俞嫣对她们勉强笑笑, 很快又没精神地偎在姜峥的怀里。退红和窃蓝以为她身体不舒服, 却不知道是她心里不舒服。 到了净室, 姜峥把俞嫣放下,这还是俞嫣病后第一次站起来,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站不稳。姜峥早有所料, 也没指望她自己站立。他让俞嫣靠在他怀里,弯腰去解她的裤子。 姜峥听见俞嫣不高兴地低哼了一声。 他扶着俞嫣坐在恭凳上,然后向后退了半步, 等着。 俞嫣惊讶地望着他,晃动的眸仁里浮现不敢置信。他就要站在一旁吗? 姜峥迟疑了一下,才说:“好,我就在门外, 一会儿叫我。” 姜峥没答应,也没反驳, 转身往外走。迈出房门,姜峥又望了俞嫣一眼见她尚能坐稳, 才关了房门。 姜峥在门外等了很久, 也没等到俞嫣唤他。 “酿酿?”姜峥唤她一声, 没有回应, 便将房门推开一道小缝,朝里望去。 俞嫣仍坐在恭凳上, 蔫蔫地低着头。 姜峥了然,走进去。他没直接朝俞嫣去, 而是走向一旁的洗手架,往里添了温水,再拿了绢帕浸湿、拧干。 听见水声,俞嫣抵触地缩了下肩。待姜峥朝她走过来扶她时,俞嫣的薄肩缩得更紧了。当姜峥挪她的腿,俞嫣一下子哭出来。 姜峥动作没停,帮她轻轻擦着。俞嫣哭着说:“还不如一直昏着。呜呜呜你找太医把我药昏吧呜呜呜……” 她沙哑的声线里,是羸弱也是委屈。 姜峥温柔哄她:“酿酿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早日好起来才是解决之道。” “呜呜呜……”俞嫣听不进去,她只想哭。 疼得厉害时,她也没哭得这么委屈。 不过显然她只是现在这一刻委屈大过天,暂时听不进去姜峥的话。之后每次都主动要喝药。进膳时,她没胃口吃不下甚至磨得嗓子疼,也要尽量多吃。但凡送药送饭的,迟了那么半刻钟,她都要眼巴巴望着门口的方向。 连陈太医都说——“小郡主求生欲非常强,这是非常好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求生信念比汤药更有用。” 长公主欣慰地拍着俞嫣的手,笑着说:“酿酿果然懂事。” 如此,三日后,俞嫣至少去净室时不再需要姜峥帮忙。当她第一次能自理时,姜峥忍了笑抱起她回房,温声道:“就别自己走了,我抱你总行了吧。” “哼。你不许提。”俞嫣凶巴巴地警告,“永远都不许再提了!” 姜峥含笑颔首。 俞嫣又在元乐阁住了几日,五月二十四那日终于搬出宫,要回家了。 太后和怀荔亲自将人送到马车上,很是舍不得。在宫里,她们可以每日来看望俞嫣,俞嫣回家了,倒是不能天天去。不过她和姜峥一直住在圣上那边,确实不合适。 天暖,俞嫣身上还是裹了一件披风。她坐在马车里,朝太后和怀荔挥手,太后嘱咐她几句,怀荔又说有空就去姜家陪她说话。 长公主随着姜家的马车到了姜府。 大太太亲自来接,一会儿笑着说没事就好,一会儿心疼地说俞嫣糟了罪瘦了一圈。 之前在宫里,长公主日日陪在俞嫣身边。如今俞嫣回了姜家,长公主也得回公主府去。 俞嫣仍旧没痊愈,体力不支,路上便睡着了。看着姜峥将睡着的俞嫣抱到床榻上,长公主有些不放心。 大太太瞧出来了,笑着说:“长公主小住几日,多陪陪酿酿。” 姜峥给俞嫣盖了盖被子,转身亦道:“母亲多住几日吧。” 长公主思及这段时日姜峥的表现,实在是挑不出错来。她甚至觉得自己来做,也未必有姜峥这样悉心周到,也的确没必要不放心。遂拒绝了姜家的好意,只待了半下午,待俞嫣醒了,和她一起用过晚膳,便走了。 俞嫣下午睡了好一阵子,用过晚膳之后,人明显精神了许多。回到家里,那种属于的家的舒适感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能比的。 熟悉的风铃声,让俞嫣立刻转过头。 姜峥也听见了。他在俞嫣面前弯下腰,将一枚紫玉吊坠系在俞嫣的脖子上。 俞嫣低下头,看着晶莹浮光的紫玉坠在她的锁骨间。她伸手好奇摸了摸。 俞嫣似乎已经习惯了,姜峥总是能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些小东西给她。 还没来得及细瞧这坠子,人已经被姜峥抱起,俞嫣下意识地将手攀在姜峥的肩上,说:“我已经可以走路了。” “你就算能飞了,我也想抱着你。” 俞嫣的小眉头揪起来,好半天才喃声:“你是不是又看了些风花雪月的话本?说话越来越肉麻了……” 姜峥笑笑没说话,将人放在支摘窗下的软塌。俞嫣抬起眼睛,望向窗棱上的风铃,看着风铃随风轻晃。 姜峥在她身边躺下,挨着她,习惯性地将手搭在俞嫣的腰身。 夏日傍晚的风从支摘窗下吹进来,带来一点清香。 俞嫣“咦”了一声,立刻坐起身,跪立着朝窗外探头,去看外面的花圃。夏日,花草生得葳蕤肆意。那些移过来的花卉正怒放,就连种下去的花种也生气盎然地生长着。 “开了好多花!”俞嫣弯着一双眼睛,开心地转过头对姜峥说。却见姜峥合着眼,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俞嫣看了姜峥一会儿。 他应该是累了吧?以前的午后,两个人总是挤在一起午休,可是这段时日,他白日都没有睡过。 俞嫣欠身,伸手去摘系在窗棱上的风铃,将它放下来,不再乱响扰人眠。然后她慢吞吞地在软塌躺下,躺进姜峥的怀里。 姜峥未睁眼,已将俞嫣抱进怀里。他侧转过身,面朝着怀里的俞嫣,不需要看,就可以在俞嫣的唇上准确落下一吻。 俞嫣轻轻抿了一下唇,再轻轻在姜峥的唇上回了一个浅浅的吻。 两个人相拥而眠,在他们的婚巢、在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软塌上。 风铃安静,从支摘窗下吹进来的夏日晚风却带着花草的芬芳。 · 又过了两日,怀荔果然依言来看望俞嫣。这次沈芝英也一道过来了。俞嫣病得凶险时,沈芝英急得不行,可她却没法进宫,只能在宫外日日给俞嫣祈福。 三个姑娘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天大的事情可以当成笑料来谈,针孔大的事儿也能当成天大的事情认真探讨。 一室欢笑。 “对了。”怀荔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们说,静贵妃有意在今科榜眼和探花间给怀湘挑夫婿?” 沈芝英点头,说:“记得。你不是说怀湘不愿意,只想嫁状元郎吗?” “好像改了主意。怀湘的好事可能近了。”怀荔说。 俞嫣好奇地问:“那挑中了谁?榜眼还是探花?” 昨儿个姑姑一家还来看望过俞嫣,闲谈时,姑姑还说起也该给谢云骋议亲了。 “好像是探花郎。”怀荔强调,“是静贵妃挑中了探花郎,怀湘那边还没松口。不过以我对怀湘的了解,她没当场反对,就是很有可能了。” 俞嫣“哦”了一声,便不怎没关心。 沈芝英倒是愣了一下,有点意外。 话题很快转开,绕到了赵琼身上。赵琼被除了皇籍,发配獐洪岛。明日一早出发。 说到赵琼,三个人自然免不了痛骂他一顿。 “好在恶有恶报了。獐洪岛那地方,就没人能活着出来,也没几个能顺顺当当寿终正寝。”沈芝英感慨。 怀荔也道:“希望可千万别有人顾虑他的出身,优待他才好!” 暮色四合时,沈芝英和怀荔才离开。 姜峥归家时,人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俞嫣懒洋洋坐在檐下石阶上的圈椅里,手里捧着个琉璃杯。 晚霞粉红,天地间一片温柔。 “喝什么呢?”姜峥问。 俞嫣微举手中的琉璃杯,说:“怀荔带给我的。她亲自调的香梨饮子。” 俞嫣咳得太多,嗓子受损,一直疼着没彻底痊愈,如今说话时声线还残着丝低哑。怀荔便亲自给她调了润喉的香梨饮子。 “好喝吗?”姜峥问。 俞嫣弯唇,朝他递过去:“你尝尝。” 姜峥没接,顺势弯下腰去,让俞嫣喂他。俞嫣再抬高手,送琉璃杯到他唇边。香梨的清甜在姜峥唇齿间慢慢化开,他说:“确实很甜。” 俞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 姜峥欠身,将俞嫣抱起来,一边抱着她往屋里去,一边温声问:“笑什么?” “我在想怀荔就像甜饮子。而阿英呢,就像酒,又香又辣又醉,还能助燃烧起来。”俞嫣抿唇笑,突然觉得将人比作饮物很有趣。她想了想,又说:“那绮山表姐就是香茶!雅致、内秀。” 姜峥将她放在床榻上,含笑望着她冥思苦想的眉眼。他未直起身,手撑在她身侧,俯身靠近她,问:“那我像什么?” 俞嫣愣了一下,转眸望过来盯着姜峥好一会儿,才说:“热水。” 姜峥轻笑了一声。 “那你多喝。”姜峥靠过来,将吻落在俞嫣微翘的唇角。 115(结局(上)...) 沈芝英回家的路上笑盈盈和丁香谈论马球场快建好, 畅想着以后。可是当她到家,得知沈家父母又来了,她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最近沈家父母不止一次来过, 有过训斥、有过讲大道理, 也有哭唧唧地打感情牌。虽然沈芝英早已狠下心肠, 完全不为所动。可他们这样总上门,确实烦得慌。尤其不久之后马球场开门,他们要是闹过去,恐怕要影响生意。 不过虽然沈家父母到了,沈芝英却没见到。因有了经验,府中小厮提前给沈芝英递了消息, 沈芝英直接避开。沈家父母刚过中午便来了,等了一下午也没等到沈芝英,愤愤离去。 “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丁香叹了口气。 沈芝英也是无奈。断发这样的事情她都做了, 自认为做到了绝情冷血。可遇到完全不讲理的人,还真是无奈。 “要不……让小郡主帮帮忙?”丁香提议, “老爷最在意他的仕途,小郡主说不定有办法在官场上敲打敲打?” 丁香都想到了, 沈芝英能想不到吗?倒也不是不好意思找俞嫣帮忙, 而是俞嫣病成那样, 沈芝英瞧着都心疼, 哪还舍得让俞嫣现在为她的事情费心。这病人啊,心情可太重要了。 侍女快步从外面进来, 禀话:“陈探花过来求见娘子。” 沈芝英有点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之前俞嫣有跟她提过陈鸣衣的表妹想学打马球, 应该是为这事吧?她赶忙让人将陈鸣衣请到花厅。她匆匆换了身待客的衣衫,才往花厅去。 侍女礼数周到地捧着茶水点心,可陈鸣衣什么都没动。他坐在圈椅里,时不时望向门口的方向,清亮的眸底浮着焦急。 远远看见沈芝英朝这边过来,陈鸣衣立刻站起身,朝她作了一揖。 沈芝英立刻福身回礼,忍不住心里狐疑,这人礼数过重,她有些担不起。 沈芝英未先问何事,而是先请陈鸣衣入座。 陈鸣衣坐下时,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袖。沈芝英看在眼里,看出了他的一丝局促和犹豫。她心下更疑惑,面上却不显,微笑着询问:“郎君登门所为何事?” 沈芝英立刻感觉到陈鸣衣恐怕不是为了他的表妹学马球的事情。瞧出陈鸣衣有几分难以启齿,沈芝英略思忖,将侍女屏退。 花厅门窗大开,侍女们都退到院子中,可见花厅中人影,却未必能听见压低声音的谈话。 沈芝英也不再问,端起一旁的清茶抿了一口,等着他说事。 陈鸣衣轻咳了一声,将排练了多次的台词尽量用平和的声调说出来:“昨日得知宫中尊贵的娘娘有意让小生尚某位宫中明珠。” 陈鸣衣立刻摇头:“公主虽尊贵,可并无尚公主之意。” 沈芝英沉默。尚公主这样的事情,利弊未可知。虽陈鸣衣没明说,可沈芝英知道说的是怀湘。怀湘和怀荔不同,怀荔没有母族势力,燕嘉泽成为驸马之后完全不会受影响。而静贵妃家中却世代高官,和怀湘成亲说不好会不会影响日后仕途。 不过,沈芝英并不明白陈鸣衣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所以,我想在赐婚旨意下来之前,先成亲。”陈鸣衣望着沈芝英。 沈芝英茫然,他跟她说这个做什么?四目相对,沈芝英望着陈鸣衣的眼睛,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话说到这里了,再无退路。陈鸣衣立刻继续说:“沈娘子如今处境,小生也略有耳闻。若我们成亲,可解我燃眉之急,亦可劝退娘子家中人的叨扰。岂不两全其美。” 沈芝英安静地看着他。 陈鸣衣心里有些急,脸上却挂着微笑,一副端庄温润佳公子的模样,道:“绝无冒犯之意。若娘子愿意,我们可以假成亲。” “我听明白了。”沈芝英将手里捧着的茶杯放回去。她问:“你需要找个人成亲。可为什么是我?” 陈鸣衣来之前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将沈芝英会说的话猜了许多种,每一种都设想好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显然他已设想过。他从容道:“我来京日短,并不认识几位京中女眷。这替我挡事的婚事,既不敢寻个陌生人草率真成亲,更不敢提出假成亲。” 沈芝英心里又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他不认识几位京中女眷,可他与她认识吗? 不过沈芝英觉得陈鸣衣这话也说得通,他要找个女人挡难,清白娘子未必能立刻寻到。而她嫁过,如今又被父母烦着,所以找她。 “还有个问题。”沈芝英淡淡道。 陈鸣衣含笑颔首,等着她问。 “若我想挑个男人嫁了挡家里的叨扰,为什么要找你?” 陈鸣衣微怔。显然,这个问题他没有提前准备过。这是要直白夸自己的优点?这……好像有些说不出口。 沈芝英轻轻地笑了。 “成交。”她说。 陈鸣衣以为她总要考虑几日,没有想到当场答应下来,不由喜出望外。他硬撑着的从容险些要装不下去。 沈芝英又道:“三年为期。” 陈鸣衣目光躲闪了一下,问:“要签契约吗?” 沈芝英道:“君子一诺千金,不必拘泥于白纸黑字。” 陈鸣衣微顿,再道:“那可否先不诺期限?” 沈芝英含笑望着他,问:“探花郎确定是要假成亲吗?” 陈鸣衣十分缓慢地吸了口气,再轻轻呼出,然后用一种缓慢的、试探的语气说:“若是真成亲,更佳。” · 俞嫣还睡着,姜峥起身的动作让她有些转醒。 姜峥将胳膊从俞嫣脖子下抽回,坐起身,再轻轻将俞嫣搭在他腿上的小脚挪下去。 俞嫣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她下意识地朝姜峥挪过去,想抱他。 “酿酿,我要出门一趟。”姜峥温声道。 俞嫣呆呆点头,这才不朝姜峥挪。 “记得好好用膳和吃药,我今晚可能回来很晚,也可能不回来。不用故意等我。”姜峥弯下腰来,将一个吻轻轻落在俞嫣的眉心。 俞嫣疑惑地睁开眼睛,看着姜峥转身掀开床幔往外走。她从掀开的床幔望见外面黑漆漆,竟还没天亮。 俞嫣心里疑惑。这段时日,姜峥每日都陪着她。除了她有客人,他才会不守在她身边。他今日要去哪儿? 时间还太早,俞嫣还困着。她没多想,又继续睡着。 习惯了姜峥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今日突然不在,俞嫣很不适应。 她望向桌子时,没人给她端水。 她想出去时,也没人非要抱她去,她得自己走路。 她坐在秋千上没人推她,要自己荡。 午膳时,她吃到好吃的樱桃肉,也没人可以分享。 吃了苦药,没人喂她蜜饯,还要自己伸手从罐子里掏。 午休时,她一个人躺在软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头一次发现这单人软塌这么宽敞。就连耳畔风铃声也不够清脆,不好听了。 俞嫣咳了两声,翻了个身趴在软塌上,无聊地数数自己手心的纹路。嗓子有一点疼,她觉得自己病情加重了。 无聊的一个下午将尽,俞珂突然到了。 他满头大汗,怀里抱着个木桶。小厮要帮他抱着,他也不用。 俞嫣好奇地迎上去,问:“什么呀?” 问着,她已经望向了俞珂怀里的木桶,看见几条小鲤鱼在桶里慢悠悠地游着。 “红鲤鱼!”俞珂咧着嘴笑,“我亲自给你钓的!” 俞嫣瞧他累得满头大汗,赶忙让他放下,又吩咐退红去找个鱼缸。 她丢一方帕子给俞珂,嫌弃地说:“快擦擦汗。” “姐,你喜不喜欢?”俞珂一边擦脸,一边问。 “还行吧。”俞嫣嘴上这样说着,唇角却翘了起来,谁都看得出来她喜欢。 俞珂笑了。他认真道:“姐,自从你出嫁,日子老无聊了。这次你病得也太吓人了。哎,以前总欺负你,以后都不会了。弟弟给姐赔不是!” 俞嫣微怔之后,一下子竖了眉,生气地指着俞珂:“你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欺负我了?不都是我欺负你吗?” 简直笑话!以前每次明明都是她占上风,是她赢! “啊?”俞珂疑惑了。是这样的吗? 他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反正以后让着你!” “呸!”俞嫣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让!” “你不知好赖!”俞珂撸袖子。 俞嫣“噌”的一声站起身,喊石绿去拿鸡毛掸子。 退红和窃蓝相视一笑,瞧着姐弟两个又闹起来了。闹起来也好,闹起来朝气蓬勃,证明她们的小郡主是真的好起来了。这段时日,俞嫣一直躺在床榻上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是她们心揪起来。 她们的小郡主就该是这样爱笑爱闹的样子。 俞嫣和俞珂“吵”了好半天,这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两个人这才休战。俞嫣自然没让俞珂走,留下他用膳。 俞珂走了之后,俞嫣坐在桌前,双手托腮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几条红鲤鱼。 她在等姜峥回家。 天黑了,俞嫣没等到姜峥回来,倒是先等到一个消息——赵琼死了。 他今早才从天牢出来,启程去獐洪岛,却死在了路上。 “听说有好多押送的官兵。可是有个侠客从天而降将人抓了!等官兵找到赵琼的时候,人已经被大卸八块,快看不出人形了!” 116(结局(中)...) 姜峥一大早去了有名的手工铺子流丽楼。这是他提前三日定好的日子——跟绣娘学做小玩偶。傍晚时, 他才离开流丽楼,没回家,直接进宫。 ——至少, 在外人看来这是他今日的日程。 姜峥去了俞嫣在太后宫中的住处——捧雪阁, 去拿了一个俞嫣小时候抱着睡觉的兔子布偶。 “小郡主原先最喜欢这个。”秀珠将兔子布偶递给姜峥。 秀珠送姜峥出去, 望着姜峥离去的背影,她不禁感慨姜峥对小郡主可真好。前一阵子俞嫣和姜峥两个人住在宫中元乐阁,姜峥对俞嫣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早已在宫中传遍。姜峥如今又为了讨俞嫣欢心,拿了她幼时的玩偶, 说要仿着亲自做一个。秀珠琢磨着,宫里那群小宫女又要闲时议论,羡慕不已了。 自从赵琼事发被关进天牢,她既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心,担心赵琼将她供出来。她担心被降罪知而不报, 心惊胆战了十来日,也无事发生, 想来赵琼也不愿意给自己罪加一等,没招下药之事。她这才略放心些。 送走了姜峥, 秀珠转身去前院, 看见两个小太监丢下手里的活儿, 交头接耳。 若是往常, 她必然要过去督促几句。可是没了赵琼的要挟她近来心情好,不仅没管, 反而笑着问他们在议论什么。 “秀珠姐姐没听说吗?赵琼今天被杀了!” 另一个小太监压低声音:“被一个侠客掳走,然后用一种非常残忍的手段杀害了!我听说连眼珠子都给挖出来了!” 好半晌, 秀珠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心里最后的那一丝不安,彻底散去。 心情好的不仅秀珠,还有林宜嘉。她为了家族为了权利地位进了东宫,从不奢求赵琼的感情,只要想地位。可嫁给赵琼之后,她见多了赵琼的荒唐,越来越不安。如今赵琼遭难,她因家族相保,没被牵连,逃过一劫的感觉横在她心里,也同时让她对权利地位的渴望淡去不少。什么都没有平安重要。如今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她也算解脱了。 圣上如今又搬回来避暑的元乐阁,此时他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 季承平刚禀了赵琼遇害之事,圣上面无表情继续批阅着奏折,更是未置一言。 手中的奏折批完被放到一旁,圣上这才问:“那个女人送走了?” 季承平还在想赵琼之事,没想到圣上竟直接揭过不提,问起旁的事。季承平斟酌了言语,立刻禀话:“敏嫔水土不服,病逝了。” 圣上皱了下眉,算是处理了敏尔和赵琉之事。 若这个女人已成了他的妃嫔,他是绝对不会准许自己的皇子与之有染。既然自己没碰过,没触碰人伦底线,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其假死跟赵琉去封地。 如今两个人海誓山盟可歌可泣,日后是能厮守一生还是某一方负心相背,都和他无关。 至于赵琼?这个意欲弑父的孽畜,未脏他手而暴毙,更是好事。 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很快被圣上抛至一旁,要召姜远进宫商讨征伐温塔之事。原已商量得差不多,可圣上改了主意,不太想让姜远全权负责。圣人心里生出提拔年轻人的心思,想借着这次机会,正好让姜远带出几个年轻武将。 他老了,朝中重臣也老了。这朝堂,终究是要权责交替,慢慢交给年轻人。 思及此,不由触了圣人心病。除了赵珍、赵琉,他的儿子只两个,一个四岁的赵瑜,一个刚出生几个月的赵珀。 前几日赵瑜的生母突然卧床不起,央求皇后代为抚养赵瑜,这含着什么心思,根本不难猜。 圣人叹了口气,唯愿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能成器。可赵琼和赵琉让他挫败,如今竟也开始想退路——为了避免这两个孩子日后亦让他失望,他应该提前在宗族里物色,以备不时之需。 姜峥将要出了宫门,迎面遇见怀珍公主的车舆。怀珍坐在珠帘晃动的香舆中,远远看见了姜峥怀里抱着个兔子布偶。他一身青色长衫如松如玉,和怀里的那个粉嫩的兔子布偶形成鲜明对比。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俞嫣的东西。 怀珍感慨,那个疏离如仙的郎君,终是为了他的妻走下红尘。 姜峥退到一侧避让,让怀珍公主的车舆擦身而过。 一阵珠帘晃动,怀珍让车舆停下。她抬手抬起珠帘,望向路边的姜峥,道:“突然想问姜六郎一件事情。” 姜峥抬眼,静候。 “当初,你是不是因为躲避与我成亲故意不当状元郎?” 怀珍盯着姜峥的面庞,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姜峥沉默了一息,才开口:“六年前尚且年少,无意成家。绝无针对公主之意。” 他当初年少不想成家,而不是嫌弃她独独不想和她成亲,是这个意思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当年赌气随便找个人嫁了,实在是荒唐又可笑。 怀珍慢慢松了手,珠帘逐渐落下来。声音由凌乱转沉静。 · 姜峥归家立刻将手中的兔子布偶放下,没先进里屋去见俞嫣,而是直接去了浴室。 俞嫣正趴在寝床上翻一卷书,得知姜峥去了浴室,她立刻起身过去。 姜峥脱了身上的外衣,正立在洗手架前反复洗手——去洗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的脏丑血腥味儿。 姜峥抬眼望向俞嫣。她应当是沐浴后不久,披散的秀发蒙着一层雾蒙蒙。她立在门口,正望着姜峥。 姜峥对她笑笑,道:“回去躺着休息吧。我收拾完就回屋陪你。” 俞嫣没回去,反倒是走进来,问:“外面那只兔子是今天的小礼物吗?”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姜峥知道若说是,她必然会不太开心,以为他拿她的东西糊弄她。 “不是。”姜峥拿了一次性帕子了了擦下手上的水渍,朝脱下来的外衣走去,从里面取出一个漆黑的小瓷盒,方方正正。 他没有直接给俞嫣,而是放在桌上,提醒俞嫣:“可能有点吓人,做点思想准备再打开看。” “死蟑螂臭耗子不成?”俞嫣好奇地走过去,将小瓷盒打开。 “啊——”她尖锐地尖叫了一声,手抖了一下,差点将小瓷盒打翻。 她惊恐地望着姜峥,一脸不敢置信。 “吓到了?”姜峥快步朝她走过去,将人拉到怀里,让她伏在他的胸膛,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慰:“是我不好,应该提前跟你说清楚里面的东西。不怕了。” 那个黑色的方正小瓷盒中,放着一对眼珠子。 ——赵琼的眼珠子。 从姜峥第一次看见赵琼望向俞嫣的眼神时,他就想挖了赵琼的眼珠子。 俞嫣偎在姜峥的怀里好一会儿,缓过神,才说:“果然是你……会不会有麻烦?” “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姜峥安慰。 他从不做莽撞之事。不管是实际上的帝王心,还是表面上的不在场证据,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姜峥将今日伪造的证据一一说给俞嫣,俞嫣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你怎么不叫上我?”她嗔怪,“我也想捅他几刀!” 姜峥哪里舍得。 春绒在外面叩门,询问是否要送热水进来。 “回屋躺着吧。”姜峥再次道。 俞嫣毕竟还病着,往日这个时候她已经睡了。 俞嫣点头。 夏日天热,沐浴的热水不需要那么高的温度。可姜峥要求沐浴的水必须要烧开,然后再放置到合适的温度。所以等他沐浴完回房,花了不短的时间。 让姜峥意外的是,俞嫣居然还没睡。 她趴在床榻上,正在玩端午时姜峥送她的碧玉粽子挂饰。 “怎么还没睡?”姜峥问。 俞嫣抿了抿唇,不搭理他,在心里责怪他明知故问。她为什么不睡?还不是要等他? 她坐起身,将玉粽子挂饰挂在床幔上,然后不搭理姜峥躺下睡觉。 姜峥轻笑了一声,道:“看来是病好了。” 俞嫣故意咳两声,反驳姜峥的话。 姜峥轻笑,他熄了灯,放幔上榻。长夜静悄悄,两个人肩并肩平躺在床榻上,皆睁着眼睛望着床榻顶端。 从窗缝溜进来的风,吹动唯留的那盏灯,灯光晃动,又将床幔上的鸳鸯映在了床榻顶端。鸳鸯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风停的那一刻,床榻顶端的鸳鸯影子也不再动。躺在床榻上的两个人却突然同时朝着对方转过身去。 四目相对,姜峥问:“酿酿,你病好了,身体没有不舒服了是不是?” 俞嫣眼睫细颤了一下,心领神会地知道了他这话的意思。她娇娇地轻哼一声,喃声:“我身体可好了,才没生病!” 姜峥轻笑,笑俞嫣无时不在的可爱嘴硬,可爱得让他凑过去咬她的嘴。 云瓷锦的床褥、坠着宝石的床幔、穿着铃铛的秋千和腰绳、熏雕着昙花和双雁的蜡烛、熏香、美酒……那些姜峥准备的东西,并没有用上。 因为根本不需要。 原来真正的赴极乐,并不需要那些外物,只需要两颗贴在一起的真心。 不过姜峥确实没太尽兴。虽然俞嫣嘴硬,可她确实尚未痊愈,身体弱着。姜峥不敢太折腾俞嫣,也只要了六次而已。 过几天再说吧。 啊不,明天再说。 窗外,喜鹊立在枝头叽叽喳喳,昭示着已经天亮。原来已经是明天了。 117(正文完) 姜峥转过身来, 将手臂搭在俞嫣的腰上。天热,被子早已被两个人推到床尾。俞嫣趴在床榻上,偏过脸枕着枕头刚睡没多久。晨曦凉白的光线透过床幔洒进来, 洒在她如雪靥、皓玉身。只不过往日的白玉, 此时多瑕。 姜峥搭在她后腰的手让俞嫣慢慢转醒。她睁开眼睛, 迷糊看见姜峥的面庞,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皱了眉。下一刻,俞嫣忽然哼哼唧唧地哭了。 她抬起一条腿, 抵在姜峥的身上踢踹,只是实在没什么力气,姜峥纹丝不动。 她的一双手也朝姜峥不停地拍打。她哭着控诉:“呜呜我要回家过好日子!我俞嫣好好的一个人, 嫁过来就是要翻来覆去地遭这个罪吗?我脏了呜呜……” 俞嫣觉得全身都是汤汤水水。不仅身体里被灌满,身子外也哪里都是,不管是足底还是头发丝。 她想捂脸哭的,双手已经抬起, 摆到脸前动作又顿住。她盯着自己的手心,觉得手心也不干净。 “呜呜……”不能捂脸了, 那干脆继续去拍打姜峥。 姜峥始终眉眼带笑,片刻后, 握住她软绵无力拍打的手, 将人揽进怀里拥着。 俞嫣又哼哼了两声, 娇嗔:“还不快给我洗干净!我没力气自己收拾了……” 姜峥道:“实不相瞒, 我现在也没有力气整理。” 俞嫣将脸埋进姜峥的怀里,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算了, 她现在好困,比起去洗澡, 更想睡觉。 可是片刻后,俞嫣刚有了点睡意,又被姜峥翻了个身。他不是没有力气整理了吗?倒是有力气做这个?俞嫣实在是太困太累了,连吐槽他的力气也吝啬拿出。 后来,两个人从寝屋出去,到浴室时已经过了午时。早膳和午膳都错过了,姜峥让春绒直接端了简单的午膳放在浴室里。 两个人挤坐在浴桶里,面朝浴桶外摆放着膳食的小方桌,吃着东西。 俞嫣含了一小块牛肉,觉得咀嚼都费力,散漫咬了两下,干脆把牛肉吐了出去,去吃别的。 两双筷子在同一块豆腐上相遇,姜峥立刻收筷,俞嫣还是手快地用自己的筷子打了一下姜峥的筷子。 姜峥笑笑,干脆放下筷子,端起高壶,倒了两杯甜酒。先放在俞嫣面前一杯,自己再拿了另一杯来喝。 吃了些东西,俞嫣觉得好受多了。就连瞪姜峥时,都变得更有力气。 姜峥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他斟酌了语言,道:“是让酿酿觉得不舒服了吗?其实我倒是很舒服。” 看着俞嫣立刻睁大眼睛瞪过来,姜峥立刻补一句:“所以我希望酿酿和我一样舒服。” 俞嫣伸手从小白碟里拿了块樱桃糕,直接塞到姜峥的嘴里,堵他的嘴。她轻哼一声不理姜峥,然后勾了架子上的棉巾,折了几道之后搭在桶沿,然后枕在棉巾上,闭上眼睛。 等到桶中的水彻底凉下去,俞嫣已经睡熟了。姜峥忍了又忍,才轻手轻脚地抱她出去,送她回床榻睡觉。 窗棱上的风铃唱出愉快的乐音,姜峥立在床边望着俞嫣酣眠的睡颜。这次和上次被俞嫣绑了手后的经历完全不同,不憋的舒畅犹登九霄仙境。 等俞嫣睡饱,距离天黑也不过只一个多时辰了。她侧过脸,望向姜峥。他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落日。 俞嫣在他的脸上隐约看出了几分期待天黑。 俞嫣重新栽歪在床榻上,蔫蔫的。她声音低软中残着沙哑:“青序……” 听出她语气里的病气,姜峥明朗的心情微顿,他转身朝俞嫣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拉过俞嫣的手捧到唇前,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是我不好。”他道歉,“没有顾虑酿酿还病着。” 他垂眸,长长的眼睫下眼底蕴着低落,和一丝歉。 俞嫣心潮微涟,她目光躲闪地摇头,低声:“没有事。” 没有听见姜峥接话,俞嫣将视线落在被姜峥握在掌中的手上,她用小手指指端轻轻勾了勾姜峥的手心,小声说:“我也没有不喜欢……” 姜峥慢慢抬起,露出一双带笑的潋滟眼。俞嫣错愕地在他眼中看出一丝得逞。 姜峥俯下身,将吻落在俞嫣惊讶的眸,他望着俞嫣,反手在身后拽下床幔,然后上了榻。 “你疯了吗?”床幔里传来俞嫣震惊的声音。 天气热得不成样子,俞嫣身上穿着轻薄的纱衣,懒洋洋地坐在窗下软塌。她上半身前倾,靠近软塌上的小方桌,正在吃冰凉的樱桃酥山。 丝丝清凉让她整个身子都舒适不少。 侍女们走进走出,正在更换床褥。夏日天气热,姜峥又过分喜洁,床榻被褥每日都要换新的。 悦耳的风铃声让俞嫣抬头望过去,如今窗棂上的风铃又多了一串,新添的这一串风铃,每个小铃铛都是瓷的小樱桃,不大,声音却好听。 酥山吃了一会儿,没了第一口的沁凉。俞嫣放下小勺子,望着窗棂上的两个风铃发呆。就连姜峥进了屋,走到她身边,她也没发觉。 俞嫣忽然怅然地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肩上。 俞嫣的肩下意识地轻缩了一下,才回眸望向姜峥。侍女们正走进屋里忙着,他现在是不能又抱着她往床榻上去。俞嫣悄悄松了口气。 下一刻,俞嫣又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待姜峥皱了眉探究望来,她侧了侧身,正对着姜峥。俞嫣一边攥着姜峥的袖角轻轻地摇,一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撒娇:“我要出去玩!” 姜峥沉默。 因为他知道俞嫣口中的出去玩,是指远游之事。可她尚未痊愈,每日服药尚不得停。如今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若这个时候出游,姜峥实在是不放心俞嫣的身体。 俞嫣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原先都算好了日子,五月二十和六月初二。五月二十错过了,六月初二也要错过吗?” “再等一两个月,等没这么热了我们再出发好不好?”姜峥温声哄着。 “你们男人总是这样,敷衍成性。一个月之后肯定又有别的事情耽误。我算是看明白了!呜呜——”俞嫣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 姜峥轻笑。他弯下腰去拉俞嫣的手。 俞嫣侧了侧身,避开他的手,嘟囔:“等会,还没挤出眼泪呢!” 姜峥自然知道俞嫣是假哭,他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动作自然地抬手揽住她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温柔哄着:“等天气凉快些或者你身体更好些我们就出发,绝不会因为别的事情再耽搁。我们不是说好了先去江南?那里现在比这里还要热。路上可未必随时能有冰块、酥山小食给你避暑。” 俞嫣稍微有那么一点被说服。只是她在好久前就期待远游这事儿,耽搁越久,心里越是痒痒。 退红从外面进来,看着黏在一起的小夫妻唇角勾了笑。她是来送喜帖的。 沈芝英和陈鸣衣的喜帖。 俞嫣惊住——这两个人? 这下,俞嫣远游的日期自然推迟,推到了沈芝英和陈鸣衣的婚期之后。 沈芝英和陈鸣衣的婚期在六月二十八,刚好如了姜峥的愿——让俞嫣养一个月身体再出发。 沈芝英和陈鸣衣的婚事实在太突然,俞嫣一时反应不过来,瞧着喜帖上婚期日子很匆忙,心下更好奇。 一连几日她都被姜峥困在床笫间,就没出寝屋的机会。得了这喜帖,她赶忙去换了衣裳,要去见沈芝英问个明白。 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俞嫣心里仍有疑惑和担忧,不知道沈芝英这个决定是不是对的。 “其实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沈芝英对待婚事是这样评价。 反正她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失去。若一场婚事能换来耳根清净,未尝不是好事。 婚姻能给一个女人带来什么?她不是为了感情而嫁,自然无所畏惧、随遇而安。 接下来的日子,俞嫣一边养身体,一边帮沈芝英挑选出嫁时的东西。虽然沈芝英毫不在意,可俞嫣还是盼着她日子更好些。所以成亲时的各种讲究,她都周到得帮沈芝英考虑。 与此同时,俞嫣也在准备出游的东西。这次出远门,要离开京都很久,她希望带的东西越齐全越好,这样才能让旅途更愉快。 沈芝英和陈鸣衣的婚事在京中传开。对于陈鸣衣这一鸣惊人的探花郎,会突然迎娶一个二嫁女为妻,京中显然掀起了热议。 沈家父母得知了这桩婚事,先是震惊,后是窃喜。 陈鸣衣日后官途不可限量,甚至比徐家更有用。沈家父母再次找上沈芝英,这次态度大变,不仅眉开眼笑,还带着礼物。 “这是你以前爱吃的果子!”沈夫人笑着,“婚服定了哪家?这样风光的高嫁可不能糊弄。虽然婚期近,咱也应该尽善尽美。就去玲珑阁订做一身,母亲亲自给你挑花样!” 沈芝英冷眼看着,人情冷暖她可谓尝遍。 夫妇两个说尽了好话,沈芝英仍旧一言不发,夫妇两个不由有些急。沈父轻咳了一声,放缓语气:“阿英,前段日子我和你母亲对你态度是差了些,可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家好。不过……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我们态度不好,给你赔不是。” 沈夫人在一旁笑着接话:“对对对。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沈芝英这才开口。她平静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嫁吗?因为我希望陈郞日后能在官场上给沈大人制造麻烦。” 夫妇两个愣住。 紧接着,他们才发现沈芝英竟是连父亲也不叫了。 沈芝英站起身,冷声:“不要再来找我。否则我会动用我所有关系,不管是探花郎,还是小郡主,又或者怀荔公主。” 她朝前迈步,要挟:“你们每找我一次,我就会让沈大人的官职降一品。我断了发,只为断绝关系。请两位相信断绝关系才是对沈家最好的结果。” 沈家夫妇果然脸色大变,立刻灰溜溜走人。 沈芝英冷漠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也很意外原来自己可以冷血到这种程度。 她并没有动用关系在官场上打压沈家的念头,她所求不过两不相干再无往来。这么说,只是希望他们再也不要上门,给她一个清净。 过了一会儿,丁香笑嘻嘻地捧着个盒子过来。盒子里是陈鸣衣送给沈芝英的一套珠钗。 “人已经走了?”沈芝英问。 丁香点头道:“是。奴婢请他进来,他说有事在身,送了东西就走。” 丁香顿了顿,观察着沈芝英的神色,试探着问:“我怎么觉得……探花郎一点也不像想要假成亲?” 沈芝英摩挲着珠钗上的花纹,若有所思。她不是不懂情爱的豆蔻少女,陈鸣衣从容淡然外表下的心悦并没有逃过沈芝英的眼。沈芝英略回忆,就能想起之前无数次的“偶遇”。 明白陈鸣衣的心意,沈芝英却心如止水。这世间情爱比花期还短,她并不觉得陈鸣衣的一时糊涂会持续多久。她看得清楚明白,宁愿当成交易和短暂的相逢。 陈鸣衣并非有事在身,只是有一些不知如何面对沈芝英。他在沈府门外徘徊,偶尔望一眼庭院,想象着沈芝英现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精心挑的首饰,她喜不喜欢。 他知道沈芝英必然在前一段婚事中伤了心冷了情。他也想循序渐进慢慢追求。可他眼睁睁看着沈家、徐家给沈芝英添麻烦,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思来想去,干脆想出这么个主意——用互帮互助的交易促成这桩婚事。 可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他心中的怯越来越多。他忐忑夜不能眠,不知最初该如何和她相处…… 思来想去,大婚前一日,陈鸣衣硬着头皮寻到姜峥。他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仓促成婚的年轻人更是不多。 姜峥坐在书案后,正在翻阅一本讲解玉雕步骤的书籍——他想学雕刻,学会之后可以亲自给俞嫣雕些小玩意儿。 “我想向师父请教……”陈鸣衣欲言又止。 姜峥还以为又是哪本古籍上的冷僻典故,却听陈鸣衣微顿之后继续说:“与并不熟悉的妻子成亲后该如何相处,才能……让她更自在舒心些?” 姜峥翻书页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书呆子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姜峥沉默了很久,才道:“爱上她,并且也让她爱上你。” 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能在朝夕相处中,自在、舒心。 · 原本陈鸣衣也打算在京中置办宅子,只是在手头不宽裕的情况下想买到合适的宅子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寻到。 沈芝英提议直接在她家中成亲,陈鸣衣欣然同意搬到芙蓉街。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说:“这样离马球场近,你每日不需要走太久的路,甚好!” 刚来京时,他曾在谢家小住。今日大喜之日,谢家当然会过来参加婚宴。陈鸣衣身为探花郎,他的婚宴自然来了许多宾客。不过这些宾客大多对这门婚事惊诧和不理解,没几个真心祝福。 谢云骋倒是私下对陈鸣衣说:“命不太好,却是个不错的人。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沈芝英和俞嫣关系好。谢云骋对沈芝英自然也有一点了解。 “当然!”陈鸣衣道。 谢云骋笑笑,朝他敬酒:“百年好合。” 陈鸣衣也跟着笑。谢云骋真心实意的祝福,让他心里特开心。 过来几个人给陈鸣衣敬酒,谢云骋起身离席,找个僻静的树荫处避避日头。 怀湘今日也来了。她乔装打扮一番,偷偷跑过来。怀湘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不管是燕嘉泽,还是陈鸣衣,她都不算喜欢。只是觉得不错,可嫁。但每每有了“不错,可嫁”这念头之后,就发现对方心有所属。 一次又一次,她心里不舒坦了! 难道她就嫁不出去了? 她今日来,什么也没想做,就是想来看一眼。可真来了这里,新娘子一直罩着红盖头,她什么也没看见。反倒是宴席的酒气和烤人的大太阳让她烦。 怀湘现在只想找个阴凉处稍坐两刻钟,然后立刻回宫舒舒坦坦地当她的公主! 陪着她的小宫女小声说:“公主,其实今年的榜眼也不错……” “呸。区区榜眼,谁稀罕!” 怀湘一边往前走,一边偏着脸和小宫女说话,转过花圃,突然撞上一个人,手中的凉饮子洒到对方的身上。 谢云骋挑眉:“榜眼怎么了?” 小宫女的话,他没听见,只听见怀湘最后那句蔑视的话。 “关你什……”怀湘气恼转头,望向谢云骋,脑子里忽然空白了一下。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怀湘脱口而出。 谢云骋微怔——现在京都的小娘子搭讪都这么直白了吗? 怀湘已经想起来了。她曾偷偷瞧过今科前三,眼前这位好像正是榜眼…… 怀湘的脸忽然泛了红,转身跑开。 谢云骋无奈地拍了拍洒了甜饮子的衣襟,忽然看见被遗落在地的一块玉佩。他弯腰拾起,看见上面的一个“湘”字。 此时的谢云骋不会知道,明天就会有赐婚旨意拍他脸上。 · 俞嫣以前就不怎么饮酒,自从病了更是很少碰酒水,只那么一两次喝了一点点甜酒。今日沈芝英成亲,她心里欢喜,喝了不少酒,回家时,人已带了点微醺。 她靠在姜峥的肩上,听着车辕碾走的规律声调,懒洋洋地说:“我想爬树。” 她这话突然,又莫名其妙。姜峥未直接接话,而是先思量她为什么这么说。 片刻之后,姜峥喊停了马车,带着俞嫣下车。 俞嫣跟着姜峥走了一会儿,哼声:“我走累了。” 姜峥便将俞嫣抱起,放在路边的一处大石头上,然后在她面前转过身,让她爬他的背,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去找可以爬的树。 天色逐渐暗下来,十来颗星星挂在半黑半白的天幕。星星懒洋洋地闪烁。 落日最后一点光影消散在山峦后时,姜峥背着俞嫣走进一片小树林,挑了一颗大树,带着她坐在枝杈间。 枝叶微晃,零星带落几片树叶,翩翩飘落。 俞嫣坐稳,刚整理了一下裙子,姜峥抬起她的脸,在葳蕤枝叶间,去吻她。 姜峥吻过来的那一刻,俞嫣的唇角轻轻翘起来。 她因姜峥总是能准确猜透她的心意而欢喜。 她哪里是想爬树,而是想起了曾经两个人坐在树上亲吻,想重温。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姜峥瞬间能捕捉其意。 俞嫣觉得这是姜峥总有能看透人心的本事。 可是姜峥却认为,这叫心有灵犀。 俞嫣突然说想爬树时,他也在想找个僻静个地方,静享两个人的时光。毕竟夏日燥热,躲在枝杈间贪欢当是妙事。 夏日的蝉鸣,即使夜里也要时不时扯着嗓子叫上一会儿。俞嫣望着姜峥眼底的深色,有些庆幸他嫌脏。否则俞嫣要怀疑这个疯子要在树上这样那样…… 第二天,两个人又起迟了。 马车一大早已备好,里面装着这一路上可能要用的东西,都是俞嫣精心准备。 俞嫣不想带太多下人,青叶担任了车夫,再带着春绒和窃蓝。 “酿酿身体未痊愈,路上要多注意。注意身体,也注意安全。”大太太絮絮嘱咐了许多遍。 就像昨日长公主也过来叮嘱了一通。 俞嫣眉眼弯弯,满心都是要去远游的雀跃。 俞嫣已经先一步登上马车,姜峥刚要上去,远远看见了来相送的陈鸣衣。 姜峥走过去与陈鸣衣寒暄几句,见他多次下意识摸腰间的荷包。 姜峥看过去。 荷包上绣着“结发为夫妻”。一看就知道是沈芝英按照婚俗给他绣的荷包。 姜峥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荷包。 不就是荷包,谁没有啊。 别过陈鸣衣,姜峥一边朝马车走,一边解下荷包,摩挲上面的小诗——“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 若说酸意,大概就是当初俞嫣给他绣的荷包上不是情诗。 俞嫣挑帘望过来,姜峥抬眼与之相望。 算了,没关系。她心里有我就好。 姜峥将荷包戴回去时,忽觉有异。他迅速将荷包翻过来,看见藏在里面的字—— 白首永偕。 118(床车) 这次远行的马车是姜峥亲自设计之后, 再让人改造。原本马车里摆在三边的长凳被拆掉。如今靠左摆一张窄床,在这张床下塞满了箱笼,里面装有替换衣物, 还有路上要用到的各种东西。 床上面铺着厚厚的软丝褥。舟车劳累, 长久待在马车里, 俞嫣的身体还未痊愈,姜峥在挑选褥品时着实花了心思。 床头的车壁上镶着两只兔子灯,夜里照明,白日也是一番好看的点缀。枕头是俞嫣的玩偶——一只长长的狸猫, 长尾巴甚至垂到了床下,足够两个人同枕。虽然大多时候,俞嫣都是枕着姜峥。 靠里放着一张小方桌, 上面此时正摆着点心和水果。当然也少不了姜峥离不开的一摞一次性巾帕。姜峥特意在小方桌的桌腿安装了小轮子。固定时,桌面有搭锁正好扣在车壁上。若是俞嫣坐在窄床上,也可解了搭锁,将小方桌拉到床边让她吃小食。 挨着小方桌, 姜峥给俞嫣弄了个简易的梳妆桌,上面有固定在妆台上的铜镜, 还有最简单的香膏、胭脂。 再往外, 是小杌子那样高的洗手架, 上面放了一个铜盆, /> 挨着洗手架放了一大一小两个铜壶。铜壶里装着清水, 大的那个里面的清水用来清洗,小的那个里面装着饮水。 最靠门的地方放着一个箱子, 里面是简易厨具。最近每日还要给俞嫣煎药,日后偶尔烹食也用得到。 这辆马车和普通马车还有个区别——特别设置了两道门。两道门之间的地方,是留给春绒和窃蓝的。她们平时大多数时候坐在车前,若是太阳足的午后或是雨雪天气,她们也需要进马车里躲避。姜峥不大喜欢下人进来打扰他和俞嫣,所以辟出两道车门之间这么个空间。地方不算宽敞,倒也够她们两个用。 一连几日闷热,今天上午终于落了一场雨。午后雨停,吹来的风令人舒适惬意。春绒和窃蓝跑到了马车前一边吹风一边小声闲聊。她们两个压低声音是因为俞嫣在车里睡着。 小窗竹帘拉开,布料也悬挂大半,让清爽的风徐徐吹进来,吹进车厢里一室雨后的清新。 俞嫣枕着狸猫枕头,睡得正香。从窗口吹进来的微风时不时吹动她铺在枕上的发丝。 姜峥坐在床头倚靠着车壁,手里翻阅了几卷书。最后一页读完,他将书放到桌上,转眼望向俞嫣。 “醒一醒。已经睡了一个半时辰了。晚上还睡不睡了?”姜峥屈起食指,用指背轻刮俞嫣的脸颊。 俞嫣睡梦中皱起眉,呢喃一句“不想起”,连眼睛也不想睁开。 当姜峥再次用食指轻刮她的脸时,她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姜峥,又在床里侧摸了摸,抓到小狐狸玩偶抱在怀里。 红色的小狐狸玩偶,是前天姜峥送她的小玩意儿。 姜峥的视线从俞嫣散在枕上的墨发慢慢下移,落在她从衣领露出来的一小截雪白的颈。姜峥的目光凝在俞嫣的后颈有一阵子才移开,继续向下,看向她微蜷侧躺的身子。 这一躺下去,她凹下去的腰线越发明显。 姜峥起身,抬起车门处的垂帘,然后将拉门拉上、落了锁,他坐回床边时,又将窗边的竹帘拉好、布帘放下。 姜峥在俞嫣身边躺下来,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俞嫣的细腰。他靠过去,细细去吻俞嫣的后颈。娇雪的颈逐渐在姜峥的唇下留下发红的印记。吻迹逐渐向下,让俞嫣的衣领向下滑落,露出一小片肩背。 俞嫣终是在这样厮磨的吻吮下醒来,她在姜峥怀里转过身,带着嗔意地瞪他,低声抗议:“我睡得好好的,吵我做什么呀?” 姜峥咬住俞嫣的下唇,轻轻地吮了一下,才道:“你说我吵醒你想做什么?” 俞嫣含了下被他咬过的下唇,嘀咕:“谁问你想干什么了……” 她偷偷望了一眼车门,猜到又被姜峥锁了。她抚了抚鬓间睡乱的一缕发,然后软声:“渴了。” “好。”姜峥凑过去,与她唇舌舔磨。 俞嫣睁大了眼睛,轻轻咬姜峥一下以示警告,哼声:“我真的渴啦!” 姜峥又一次往前,左右轻磨了一下她的唇珠,才放开她,起身去给她倒水喝。 俞嫣已经坐起身,双手捧着姜峥递过来的琉璃杯,一口又一口地喝着。 漂亮的琉璃杯子,蓝粉两种颜色交替着。注进清水,温柔的蓝和粉在水的晃动中,潋滟着。 他们离开洛阳城已经十日出头,如今正要去下一站,往清平镇去落脚。 睡饱也喝足,俞嫣将还剩半杯水的琉璃杯递给姜峥,她转身挪到了窗口,拉开竹帘往外望倒退的风景。马车正经过一片花海,没有打理的路边山脚下,肆意生长着大片的花草,盎然伸张腰身,是最自然的姿态。 姜峥瞥了眼手中的琉璃杯,也喝了一口。再望向俞嫣时,姜峥的目光里就噙了丝遗憾。原以为她睡得黏糊,还能与她亲近一会儿,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彻底醒了。早知道他读什么书?不如早些躺下。 几个月前的姜峥绝对想不到如今他会如此沉溺于俞嫣香甜的口津。 “天黑前能到吗?”俞嫣问。 姜峥往外瞥了一眼,道:“没多远了。不用天黑就能到。” “外面好多花。”俞嫣转过身来,甜笑着去拉姜峥的袖子,说:“我们出去摘些花吧,放在车厢里也香香!” 马车在路边停下来。俞嫣下了马车去摘花,姜峥跟着她。春绒和窃蓝坐了一整天马车,也跳下马车去散散步。青叶倒是没下车,懒洋洋地躺在马车前板,枕着胳膊小眯一会儿。 若是梅兰竹菊,俞嫣能说出各种名贵品种来,可这偏地方自然生长的野花,她几乎都不认识,只能认出来黄颜色的那一片是小野菊。她走进花海里,稀奇地近距离打量着。 姜峥站在不远处铺着石子儿的路上,没往前走——不想让草和泥沾脏了他的鞋。 “这些小野花远远瞧过去,一大片,好可爱!”俞嫣蹲在花草间,弯着眼睛回头望向姜峥。 “你更可爱。”姜峥脱口而出。 俞嫣瞪他一眼,收回了目光,不再搭理他,仔细挑选着。 听了俞嫣的话,姜峥微眯了眼瞭望远处,看着姹紫嫣红的花草随风摆动。他与俞嫣一样,名花知道不少,这些野花却是之前不曾接触。 没有梅兰竹菊的高雅,没有牡丹芍药蔷薇和芙蓉的美灿,这些自由自在生长的小野花,却是另一种与众不同的美。 俞嫣挑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朝一株红色的花伸手。她将花枝折断时,碎碎念叨:“我轻轻的,你别怕疼。虽然你长在这里很快活,可是被我带走能经历和你周围小伙伴们不一样的人生是不是也很不错?我喜欢你,想把你放在窗前,等你枯了,再将你做成书中花签。嗯……若得了闲,我还再给你画一幅画,你也算长生不老永留人间了是不是?” 不远处的姜峥望着蹲在花海里的俞嫣,听着她和野花说的话,不由觉得发笑。 他倒是要看看,俞嫣是不是每摘一支花都说这么一通。事实上,俞嫣确实每次摘花都要念叨两句,不过谁也不爱说重复的话,到最后也不会这样长篇大论,只剩下—— 一排鸿雁从高空无声飞过,将白云擦出一点晕开的残影。 姜峥望着徘徊在花海里的俞嫣,只觉得云白风惬,天地开阔。 俞嫣捧着精心挑选的野花回到马车里,挑了釉着晚霞山峦的花瓶,将花草错落插到其中,摆在窗下的梳妆台上。 马车重新启程,车辕碾过一段石子路,带来一阵微颠,花瓶里的花草一阵雀跃摇晃。 水声让俞嫣将目光从花草移开,望向姜峥。姜峥在往铜盆里倒水,给她洗手。 不知是谁家过寿,在宽阔的广场抬了台子,请人表演。百姓在四周围观,时不时叫好。 马车没停,俞嫣从窗口望过去,看见舞女们在台子上曼妙起舞。搭着百姓的叫好声,一片歌舞升平。 “她们跳得真好看,抬腿不仅抬得高,动作也干净利落!”俞嫣弯着眼睛夸。 姜峥眼前浮现太后寿宴时,俞嫣跳的那支舞。 半晌,他才从回忆里收回神,望向俞嫣,道:“不及酿酿万分之一。” 俞嫣翘起唇角,嘀咕:“青序日后一定能当大官。这拍马屁的本事太厉害了!” “我可不会拍马屁,只会拍酿屁。” 俞嫣尚未听懂,姜峥的手掌便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俞嫣微怔,继而回头瞪他。 不多时,马车到了万春客栈。 俞嫣和姜峥没下车,让下人先定好房间,再收拾一番,床褥用品都换了自带的。下人们收拾妥当出去采买,俞嫣和姜峥才进房。 俞嫣换上舒适衣裳,在屋子里做拉伸——坐马车太久,她时常做些拉伸。 姜峥饮了杯水,看见俞嫣握住脚踝将左腿高抬,两条腿拉成一条竖线。他放下杯,朝俞嫣走去,忽握住她的左踝,然后掌心慢慢下抚,忽在该停的地方停下。 119(亲旎) 俞嫣愣住了。她望着姜峥呆了一息, 下一刻人已经下意识地向后退。 床榻就在她身后,她这往后退了一步,人便直接坐在了床上。她抬起的腿自然也下意识地放了下来。姜峥没有拉她, 由着她跌坐在床褥上, 他也跟着向前迈出一步, 直接压过去。而他的手,不仅没有移开,反而轻捏了一下。 俞嫣望了一眼窗牖的方向,窗扇正开着。她急急去推姜峥, 嗔责:“姜老六,你太不正经太不像话了!” 姜峥也望了一眼开着的窗户,他的手又挤刮了一下, 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语气寻常地询问:“晚上吃什么?是出去转一转,还是简单用些客栈里的吃食,早早歇息养精蓄锐明日再去逛一逛?” 俞嫣没说话。她略偏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峥。她实在是好奇, 这人怎么能在流氓与斯文之间自由切换?甚至一边干着流氓事一边说些斯文话。 姜峥唇畔漾起一丝笑。他略俯身靠近她,凑到俞嫣耳畔低声:“和酿酿亲近, 是再正经不过的事情。” 言罢,他微张了唇, 轻含拉一下俞嫣的耳垂。 俞嫣想反驳, 望着他的眼睛, 却撞见他眼底的认真。她气势顿时一矮, 虽不愿意承认,心里亦确实悄悄多了一丝甜。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床榻上紧挨的两个人的亲旎气氛。 青叶是来送水的。他提了一个木桶,里面装着小半桶热水。这点水量明显不是沐浴之用, 眼下天色还早也没到沐浴的时候,只是洗手之用。 七月中旬,热得不像话。洗手本不需要用热水。可姜峥顾虑俞嫣身体尚未痊愈,不让她碰生水。 “春绒和窃蓝走之前可说多久回来?”俞嫣问。 青叶摇头,解释:“没说呢。只说去买些用具,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特色的小吃。应当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俞嫣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口,朝往望去。万春客栈坐落在小镇比较热闹的地方。俞嫣立在窗前,能听见前街的叫卖声,甚至还能隐约听见一点路上经过的那场贺寿表演的声音。 青叶在一旁解释:“我刚刚去打水的时候问了店里伙计,说是小镇里的有个富绅花甲之年过寿。这富绅老来得女,巧的是幺女生辰和他同一日。他花甲整寿,幺女正好双八年华。所以摆了七天流水宴,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明儿个就是正宴,不仅要过寿,还要给小女儿挑女婿。” 俞嫣本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最后反倒来了兴趣,想起之前看过的话本里的故事,她笑着问:“怎么挑女婿?抛绣球吗?” 青叶笑着说:“那哪能啊。要真被地痞、乞丐捡到绣球了还能真嫁不成?要走当地的择婿风俗,叫宴婿。到时候有意求娶者都进聚到一起,让小娘子挑中一个。” 得知不是抛绣球,俞嫣顿时又没了什么兴趣,随口问:“那和平日的择婿也没什么区别呀。” “不不不。还是有区别的。寻常的择婿可以慢慢挑选,当地的宴婿是小娘子必须当日挑中一个人,第二日就成亲。” 俞嫣皱了下眉,不太喜欢这个风俗。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婚事匆忙,揭了盖头才第一次见到新郎官。 姜峥刚洗完手,一边拿着一次性帕子擦手,一边望着俞嫣,捕捉到了她一言而过的蹙眉。 不多时,春绒和窃蓝就提着各种东西回来。春绒将买来的一些用具一一摆放,窃蓝却提着几包小食。 “听说莲花糕是清平镇最特色的小吃了,就给夫人买了些!”窃蓝一边拆着油纸,一边说。 出门在外,身份还是需要遮掩一下。下人们便不再称呼俞嫣郡主。 当然了,原先俞嫣确实想着出门在外安全起见要低调些。可是瞧着她和姜峥那些宽敞的马车,也不像个低调样子。毕竟若是低调了,难免没那么舒服。舒服和低调之间,两个人还是选了前者。 晚膳没有出去找酒楼,而是选择在客栈里简单用些东西,然后再出去转转。 俞嫣不是不想直接出去吃当地特色美食,而是姜峥仍旧吃不了外面的东西。 春绒借用了客栈的厨房,亲自做晚膳,用的厨具大部分还是自带的。 晚膳被端进屋里,只俞嫣和姜峥两个人用。俞嫣给了青叶、春绒和窃蓝一些钱,让他们去一楼尽情点菜吃。 桌上摆了六道菜,两道是春绒给姜峥做的,四道是客栈里的。 俞嫣率先尝了一口店里隆重推荐的糖醋鱼。大概是从小锦衣玉食,宫中膳坊的食物也吃了不少。糖醋鱼的味道让俞嫣有点失望。另外三道菜,她也一一尝过,味道也都一般般。实在对不起店里伙计眉飞色舞的夸赞。 倒是窃蓝带回来的莲花糕,味道很不错。 俞嫣一口气吃了一整块。她含笑望向姜峥,下意识想和他分享,这才突然想起他不愿意吃外面的东西,尤其是这种街边卖的东西。 她便什么也没说,再拿了一块莲花糕来自己吃。可是她再次望向姜峥的时候,却见他半垂着眼,情绪似有些低落。 俞嫣想了想,随便找了个话题:“青叶的名字是你给起的吗?和你的小字重了字。” “他自小跟在我身边时就叫这个。而我的小字是及冠之后再起,就没让他改。”姜峥温声解释,神色柔和,似乎刚刚被俞嫣看见的低落只是她的错觉。 “哦。”俞嫣低下头,继续吃着莲花糕。 姜峥深看了俞嫣一眼,心里也些不是滋味儿。这一路上,万事都想让她开心,可偏偏他是个有毛病的人。他不是不懂俞嫣要留在客栈用晚膳是迁就他。 而自成亲那一日起,他始终不愿意俞嫣为他有任何迁就。 刚用了晚膳没多久,窃蓝就端来了俞嫣的药。窃蓝在用晚膳前就煎好了药,放到现在温度刚刚好可入口。 窃蓝端着药刚走到门口,俞嫣闻到那股药味儿,立刻拧巴了眉头。她嘟囔:“我都已经好了。” 窃蓝将药放下,说:“陈太医说了,您不在京中,陈太医不能时不时给您诊脉,保险起见,还得至少再服用两个月呢。” 俞嫣重重叹了口气,胸口又开始不舒服了。她觉得不是肺难受,而是被药熏的。 姜峥轻颔首,示意窃蓝将药放下。窃蓝放下药之后,又手脚麻利地收了膳桌上的碗盘,便退下去。俞嫣不是第一次不想喝药了,每次不需要窃蓝劝什么,反正姑爷能说服俞嫣。 姜峥端起汤药,捏着小勺子舀了一点尝尝温度,道:“早日好了,玩得也进行。江南尚好,等到了九阳,可是要爬山的。” “吃了药,咱们好下去转转。你不想看表演了吗?”姜峥柔声哄着。 俞嫣侧对着姜峥双手托腮,也不看他,哼了一声后,喃声:“那你喂我。” 姜峥笑笑,将手里的药碗放下,朝俞嫣伸出手。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才慢吞吞地将手递过去放在他掌心。 姜峥微用力,将俞嫣拉过来,让她坐在他腿上。 俞嫣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姜峥去瞧他有没有笑话她,只见清隽中的温柔,她这才翘了翘唇角。 姜峥拍了拍她的腿,含笑道:“转过来。侧身喂着不方便。” 俞嫣迟疑了一下,才挪了挪身正坐在姜峥的腿上。汤药难闻的味道直冲她鼻子,她只有多瞧瞧姜峥的俊脸才能稍解心中苦闷。她又往前挪了挪,抬起纤细手臂搭在姜峥的肩上,揽着他。 姜峥熟稔地含了口药,然后喂给俞嫣。 姜峥先将药喂到俞嫣口中,也不立刻离开,薄唇反复左右轻碾着俞嫣的唇,待她咽下去了那口药,他还会探进去,于唇舌纠绊间去消磨药的苦涩。 一口药一个湿甜的吻,苦涩的汤药在柔蜜的亲吻厮碰间,慢慢变得不再苦。 俞嫣眼睫轻抬,明眸湿柔地望着姜峥。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任性,不该拉着姜峥一起来尝这药的苦。 碗中还剩最后一点汤药,姜峥举起碗时,俞嫣伸手去拿碗,低声:“剩下的我自己喝……” 她举着药碗送到唇前,姜峥却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他说:“做事要善始善终。” 两相拉扯间,俞嫣的手一抖,忽地打翻了药碗。碗中最后一点汤药尽数洒落,顺着俞嫣雪色的颈,越过了锁骨,慢慢流到俞嫣衣襟里面,逐渐将她浅杏色的衣衫洇透。 俞嫣轻“呀”了一声,转身就要起身去箱笼里找巾帕把药痕擦净。 姜峥握住俞嫣,没让她站起。俞嫣疑惑地回眸时,姜峥已经抬手来解她的衣绳。衣带解开,外衣的两片衣襟向两侧垂落,露出里面夕岚色的小衣裳。贴身小衣已被汤药染湿,汤药向下流淌的痕迹顺着她的婀娜,在小衣上洇出写意的山水画。 小衣细细的带子绕过俞嫣的肩颈,于左侧锁骨处系一个蝴蝶结。姜峥捏住带尾慢慢拉拽,将蝴蝶结解开,再将她小衣自领口揭下。酥山被褐污挂脏。姜峥最讨厌干净无暇的珍宝被弄脏,他得将脏药尽数弄去,才能让酥山雪景恢复往日动人。 窗户开着,隐隐传来前街傍晚时分街道将尽的喧嚣。天色已黑,檐角的灯笼随风摇晃着,照亮的光也跟着微风摇晃。 120(浴袋) 春绒和窃蓝从楼下上来收拾东西时, 见俞嫣和姜峥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窗前,从窗口望向外面的风景。 窃蓝好奇地望了一眼,在心里嘀咕:这天都黑了, 外面黑漆漆一片, 有什么好看的? 春绒问:“夫人还出去走一走吗?” 俞嫣还没想好呢。时辰不早不晚的, 距离安歇还有点时间,可确实天色已黑。这里不是洛阳城,夜里也不会有商铺开门。 姜峥望了俞嫣一眼,道:“出去走走吧。去河边吹吹风也好。虽然小镇夜里不热闹, 可我来时见路边倒是搭着灯笼,应该不会漆黑一片。” 俞嫣转过脸来,微微抬起下巴冲姜峥轻哼了一声, 然后转过脸去,人也站起身,招呼着窃蓝下楼。 姜峥轻笑了一下。不过就是弄掉她身上药渍时,不小心把她弄疼了, 这是短暂地记恨上了。 俞嫣向来气得快,消气也快。姜峥也知道她哼出来的那一刻人已经不气了, 又或者她压根就没真的生气。可是她消气快是她的事,哄人却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是以, 姜峥跟着起身往外走将要走到房门口时, 拉住了俞嫣的手。俞嫣回头, 就看见姜峥将一个粉玉手镯戴在她的腕上。 来了客栈之后, 俞嫣本是换了身衣裳,可那身浅杏色衣裙被喝的药弄脏, 眼下又换了一套柔蓝的衣裙,唯独搭在臂弯的披帛是粉色, 好巧不巧正好和姜峥套给她的镯子颜色极近。 俞嫣抬起手腕,微眯了眼瞧了瞧这镯子的成色。 俞嫣瞪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然后拢了拢袖子,转身往外走。 其实俞嫣一直有些好奇,分明她与姜峥两个人几乎日日夜夜黏在一起,她都没注意到姜峥何时备了那么多东西。姜峥身上是不是有一个能时不时变出宝物的乾坤袋?他总能在各种时候拿出小玩意儿来给她。 俞嫣所料不错,来时路过看见的店铺皆关门。隔了好远才会立一架灯笼,一路走过去,时不时坏了几个。幸好一行人早有准备。青叶走在最前面,手里提了一盏灯笼。姜峥和俞嫣走在中间。窃蓝和春绒跟在后面,她们两个手里各提了一盏小灯。 走在夜色里,安安静静,耳畔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还有时不时鸣唱的蛐蛐儿。 “咱们明天睡醒就启程吗?”俞嫣问。 俞嫣想了想,想起青叶跟她说的富商过寿,明天就是正宴。虽然兴趣不大,可出来玩总要各种逛逛,可不能把时间全耗在路上。 “明天先去看看小镇的寿宴和宴婿什么样子,看完再走。”俞嫣说。 俞嫣话音刚落,几道黑色的影子从前面窜出来。 确切地说,不仅是一行人的前面,左右和后面都悄无声息地窜出来几道影子。 俞嫣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朝身侧伸手。姜峥便将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她小声嘀咕:“青序,咱们是遇贼了吗?” 十来个人围过来,个个手里握着家伙,五六个人手里拿的是刀,剩下的人手里是些木棍、斧子,甚至是铁锹和锄头。 “把身上的钱全交出来!”为首的大汉威胁。 俞嫣和姜峥自来了清平镇,就被小镇里的一群地痞盯上了。他们在客栈外面盯梢,正要夜里潜进去偷窃,没想到这一行人大晚上会出来溜达,这不正给了他们下手的机会? 反倒是青叶重重叹了口气,他弯腰将手里的灯笼放下。一边提了提裤子,一边语气随意地问:“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为首的混子懵了一下,重新上下打量着口出狂言的青叶。灯笼放在他脚边,照着他。青叶看上去年纪不大,人长得也白净,这还是最近赶车晒黑了许多的结果。一看就不能打。 一群混子哈哈大笑,更有人举着手里的双锤相互撞击发出砰砰响动来。 “老子劝你们识趣一点!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要不然落得个丧命他乡的结果!” 姜峥皱眉,看着脏臭的混子吐沫横飞的德性,莫名觉得空气都被染脏。他不耐烦地开口:“青叶。” 青叶立刻将脚边的一块小石头踢飞,准确踢到为首那个混子握刀的手,咣当一声响,他手上吃痛,手里握着的大刀立刻落了地。 男人捂着自己立刻红肿起来的手背,吆喝:“给我上!揍死他们!” 地痞流氓一窝蜂冲上来。青叶飞起一脚,轻而易举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踢飞。五大三粗的男人摔在地上,发出杀猪似的吼叫。 青叶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整理了下衣襟,笑嘻嘻地勾了勾手指头:“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来啊。” 马上要冲过来的一群人,在同伴的惨叫声中生生停下脚步,再不敢轻易上前。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青叶。出发前,她曾和姜峥谈论过安全问题,她觉得应该多带些人手,可姜峥当时说青叶一个足够。当时俞嫣尚有疑惑,知道今日亲眼见了青叶动手。 窃蓝更是意外得一声“妈呀”叫出口。 “不来了?那我过去了?”青叶很有礼貌地询问着。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和仍旧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嚎叫的混头,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为首的混子最初瞧着这行人像有钱人,也不是没顾虑过惹不起,最终还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地冒险打劫,事到如今知道踢到铁板,也不硬撑,立刻招呼一声,抬着摔断骨头的同伙逃离。 青叶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灯笼,转过身来笑嘻嘻询问:“夫人,还逛吗?” 俞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夸:“青叶,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 后面的窃蓝也往前迈出一步,跟着附和:“我都要看傻了!” 青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没什么没什么,他们个个都是虚胖,没啥本事。嘿嘿。” “不用那么谦虚!就是很厉害呀!”俞嫣弯着眼睛,又夸。 姜峥偏过脸来,深看了俞嫣一眼。 他本是望了俞嫣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可已经将目光移开了,他才发现俞嫣始终望着青叶夸,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移走的目光,再次落在俞嫣的笑靥。 回去的路上,一行人说说笑笑。没少拉着青叶说话。青叶头一回被主子、丫鬟们围着,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到最后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一行人到了万春客栈,刚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俞嫣瞧着搬凳子的侍女有点眼熟,多瞧了瞧,瞧见车门被推开,里面的主子将手递给侍女,下了马车。 “刘素素?”俞嫣有点意外会在清平镇看见她。 刘素素抬头,分明最先听见俞嫣的声音,可望过去时,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姜峥。她浅笑着福了福身:“表哥、表嫂。” 刘素素下意识地拢了拢染了风尘的鬓发,让自己不那么狼狈,才解释:“有个在浦锦城的长辈亲戚故去。” 俞嫣又问:“你自己去?” 刘素素点头。 俞嫣便懂了。姨母一家没有跟去,只刘素素自己赶去奔丧,想来是她生母那边的亲戚。俞嫣没多问,想着刚刚遇到的打劫事情,再看一眼刘素素带的几个家丁,她善意提醒:“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 立在俞嫣身边的姜峥这才开口道:“进去吧。” 刘素素望了姜峥一眼,轻轻点头。跟着走进万春客栈。家丁很快给刘素素定好了房间。 俞嫣道:“很晚了,赶路累得很,早些休息。” 刘素素点点头,立在房间门口跟俞嫣和姜峥告别。看着他们两个转身,她迟疑了一下,忽然开口:“表哥表嫂什么时候启程?” 俞嫣回头,笑着说:“明天午后吧。具体的时辰还没定,我们走走停停,也没什么计划。” 刘素素咬唇,欲言又止。 俞嫣瞧着刘素素的神情,隐约猜到了她是想同行。担心她路上遇到土匪流氓,她笑着说:“我们也能同路一段,明日一起走吧。” 刘素素这才笑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俞嫣对她笑笑,转身时,俞嫣目光无意间瞥向姜峥,发现他淡淡的神情下似乎心情不太好。 回房之后,俞嫣问:“不喜欢和她同行吗?这里距离浦锦城也没多远了。” “没有。”姜峥对俞嫣温柔笑笑。 俞嫣狐疑地再细看了一眼姜峥的神色,难道刚刚是她看错了? 不多时,青叶在外面叩门,要送沐浴的热水进来。春绒和窃蓝立刻拿出浴袋,仔细铺在客栈浴桶里。 这也是出发前,姜峥特意吩咐的。路上带着浴桶显然不现实,他又不愿意用客栈的浴桶,便选了这种防水料子,做了不同尺寸的柱形,找到合适客栈浴桶的尺寸,放进浴桶里。 俞嫣坐在桌边拿了块莲花糕来吃,等着他们去浴室里收拾。青叶来来回回提水进来,俞嫣目光跟随着他。她笑着跟姜峥说话:“以前你说青叶一个足够,我还半信半疑,没想到他这么厉害。都可以自己去考个武状元了!” 姜峥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俞嫣。 当初他为她一剑刺穿萨其拉胸膛的姿态不好看吗?怎么没见她灿亮着眼睛夸他? 看着她弯着眼睛一口一口咬莲花糕,姜峥来气地从她手里夺过来,用力咬一口。 121(药丸) 俞嫣意外地望了一眼被抢走的莲花糕, 她问:“好吃吗?” 小地方的糕点,样子没有京都那么美观,每块个头却不小。姜峥咬过一口, 垂眼望向指间还剩下的最后一小口。 俞嫣瞧出来了, 好笑地抿抿唇, 撒娇说:“喂我。” 她微张了樱口,朝姜峥凑过去。姜峥望进她湿柔的小口,低下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俞嫣惊讶地微瞪他一眼,立刻回头去看浴室的方向, 怕被下人看见。好在并没有人看见。她的脸还没转回去,下巴已被姜峥轻抬,扭过她的脸, 将最后那一点莲花糕喂给她。 俞嫣吃一块糕点也心惊胆战,飞快地巡视浴室和门口的方向。 青叶和春绒很快将浴室收拾妥当,退了下去。俞嫣一边软绵绵地打着哈欠,一边伸懒腰。 姜峥刚站起身, 回头看着她像只猫儿一样伸懒腰的模样,在俞嫣打算起身的前一刻, 姜峥弯下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抱着她往浴室去。 俞嫣勾着姜峥的脖子, 在迈进浴室之后, 抬起小脚将浴室的房门关上。 客栈里能有这么个单独的浴室已算不错, 大小自然和家中不能比。姜峥瞥一眼角落的尘土,眼底立刻浮现了嫌弃。 不过在看见俞嫣的娇容时, 坏心情散去不少。他将俞嫣放下,俞嫣动作自然地略抬了手臂, 等着姜峥帮她解衣。 许是病重那段时间事事都要姜峥照料,俞嫣已成了习惯。她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手臂抬起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愣了一下,迅速放下手,自己去解衣带。 “别动。”姜峥把俞嫣的手拍开,帮她解。 俞嫣望着姜峥垂眸的眉眼,她声音低低地说:“我是不是很麻烦呀?” 俞嫣的衣衫被去了大半,半遮不遮地立在那儿,再用一双澄净乖柔的眸子望着他,让姜峥心口猛地软了一下。姜峥抬起眼睛。浴室里光线晦暗,他带着笑的眸子成了最璀然的亮色。 姜峥摸到俞嫣垂在身侧的手,他指腹轻轻覆在俞嫣发白的指尖,再缓缓向上抚去,指腹在俞嫣的手背上流连地辗转抚着。他俯身,凑到俞嫣的耳畔低声说了三个字。 俞嫣一怔,继而轻轻咬唇,娇嗔地瞪着姜峥,嗔声:“你不要脸!” “确实。”姜峥认真点头,非常赞同俞嫣这话。 他蹲下去,给俞嫣脱鞋,直到连她的袜子也褪去,才抱起她,将人放进水中。 即使是出门在外,环境不敌家中,该有的讲究依然不能少。架子上点着熏香,还放着几包纸袋。姜峥拿起了一包,将其打开,然后将里面的干花洒进水中。 这些干花可不是随便买来的。而是当初姜峥为两个人的第一次精心准备,后被俞嫣吩咐做成的干花。 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水中,在水面上随波轻漾。俞嫣捧了一把,在她手心里有一小捧水,几片花瓣在她的手心飘摇,水珠从她的指缝滴滴答答掉回水中,在水面激起一层层柔和的涟漪。 姜峥在自己进浴桶之前拿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粒很小的白色药丸,伴着温水吞服。 俞嫣望了一眼,小声嘀咕:“又来……” 那是避育丸。如今俞嫣还没有彻底康复,明显体力仍不如曾经,若是迎风时还会时不时咳嗽。现在又出门在外远游,明显不是要孩子的合适时机。 姜峥坐进水中,伸手握住俞嫣的腰身,将她抱在腿上。俞嫣伸手去扶桶壁,可浴桶里放着浴袋。防水的浴袋料子很滑,不仅没让俞嫣扶住,反而让她身子栽歪了一下,紧密贴在姜峥的怀里。身侧的碰触,让俞嫣轻轻蹙了眉,小声说:“不要再在水里了。” “好。”姜峥答应,“只是帮酿酿清洗。” 可是姜峥食言了。他也很无奈。有些事情确实无法克制。当俞嫣哼唧着嗔骂他时,他诚恳点头,同意她骂得对。 夏夜闷长,伴着窗外的虫鸣。姜峥将俞嫣放在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陌生的床榻,却因为换上了他们自己的床褥用品,也能让俞嫣更舒适些。她偏过脸,脸颊软绵地轻抵着枕头,有些累的半睁着眼睛去望姜峥。 他端了温水放在床头小几上,以备夜间口渴要喝。然后又吹熄了灯盏,朝床榻走来。屋内的灯熄了,光亮逐渐在他身后消散。他走过来,先俯下身来将一个吻落在俞嫣的额头,再上榻。 俞嫣打了个哈欠,疲累和困倦让她半睁的眼睛慢慢合上,偎在姜峥的怀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俞嫣睡得快,也睡得沉。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六七岁时坐在窗前写手记,畅想着长大了要四处游玩。江南的雨、九阳的山、还有岱北的大骆驼……那些小时候觉得遥不可及的事情,她已经在路上了。 姜峥却没睡着,在想事情。刚刚在浴室吃避育丸的时候,他随意一瞥,瞥见小瓶子里的药丸下去了一半。 姜峥动作细微地偏过脸,在柔和的夜色里凝望着俞嫣的睡颜。他在认真思考是应该节制一些,毕竟欲大伤身。 嗯,这个月接下来的半个月还是不要了。 翌日一大早,俞嫣还没睡醒,刘素素便来了。她立在门外叩门,柔声问:“表哥表嫂可醒了?” 俞嫣迷迷糊糊地去轻推姜峥,喃声:“你去开门……” 姜峥却是早已醒来,只是没起。他低声问:“你确定要这个样子见表妹?” 俞嫣这才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身上连件衣裳也没有。叩门声还在门外响着,伴着刘素素的软声询问。 俞嫣坐起身,抓了抓睡乱的头发,嗡声:“给我拿衣裳呀。” 姜峥也跟着坐起。他先是亲了一下俞嫣的脸颊,才不急不缓地下床去拿了外衣披在身上,走到门口去见刘素素。 姜峥刚下床,俞嫣又栽歪回床上。 姜峥不多时回来,刘素素也已不再门外。俞嫣慢吞吞地问:“她什么事情呀?” “说是亲自下厨做了早膳,等我们一起吃。我说你还没醒,让她不必等我们,自己先吃。”姜峥解释。 好半晌,俞嫣才“哦”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她还没睡饱,还想再睡一会儿。 姜峥立在床边,看着俞嫣却蹙了眉。 难道她看不出来刘素素望向他时那乱飞的眼神?是她看不出来,还是她不在意? 真不是为人妇的本分。 天还没亮时,刘素素就早早起来,借用了客栈的小厨房,想要亲手给表哥表嫂做一顿早膳。她花了不少心思,亲自去请,却没想到被表哥拒绝了…… 她也不知道俞嫣还没起,本也无意扰人早眠。她过去敲门时,正是用早膳的时辰,是俞嫣起迟了。 刘素素一个人吃着精心准备的早膳,眼前浮现晨时表哥开门时冷漠的表情。吃进口中又暖又甜的粥,变得又冷又噎了…… 俞嫣半上午才起,简单吃了点东西,才从窃蓝口中得知刘素素今早亲自下厨,并非单纯只是想一起吃。 “倒是辜负她好意了。”俞嫣略有惋惜地随口一说。 立在窗前的姜峥瞥了她一眼,移回不太高兴的目光。 见到刘素素时,俞嫣笑盈盈地解释起迟了不知她亲自下厨,表达了歉意。刘素素才敢承她的歉?忙不迭地说:“我只是起得早了,随便做的。以后有机会再亲自下厨,给表哥表嫂尝尝手艺。” 言罢,她的目光轻轻瞟了一眼姜峥,又含蓄地收回。 姜峥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俞嫣,见她脸上挂着笑,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刘素素瞟向他的那一眼有些不对劲。 她对自己的夫君这么不上心?这都没觉察出有异? 姜峥缓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将这口浊气吐出。 下人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一件件搬到马车上。刘素素瞧着俞嫣的宽大马车,再瞥一眼自己那辆停在一旁的小马车,顿时心里生出好些羡慕。 有的人自打一出生,就能拥有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她轻轻咬唇,将羡慕的目光从俞嫣宽敞气派的马车上移开。 东西都收拾妥当,一行人却并不立刻启程,而是去了小镇今日热闹的寿宴。 小镇人口不多,今儿个得了闲的都聚过去凑热闹。苏姓富绅开了七日流水宴,今日更是府门大开,广宴八方。 姜峥手臂搭在俞嫣的后腰,在她另一次腰身抱着她,将她护在怀里,避免熙熙攘攘人群的挤撞。如此,俞嫣被他护在怀里,他自己却免不得时不时碰到别人。 真烦啊。 “青序,你看那里!居然有人能在秋千上跳舞!”俞嫣勾勾姜峥的手,声线甜甜。 她甜软的声音飘进姜峥的耳中,莫名冲去了他眼底的厌恶。他顺着俞嫣指着的手望过去,看见不远处的花园吊着一个秋千,一名舞姬正立在上面翩翩起舞。 舞姿很美,勾了很多人的目光。姜峥却兴致缺缺。在他眼里,谁的舞姿都不敌他的酿酿。 苏府一个家丁笑脸迎过来,说:“我家老爷请郎君去内宴。” 俞嫣疑惑:“怎么单请你?我们也不认识苏老爷。” 身边的一人解释:“这是被府里的人瞧上,请过去参加宴婿喽。说不定会被女郎挑中哦!” 原来是这样。 姜峥立刻转过脸去看俞嫣的神色。 122(不行) 今日苏府广宴众人, 苏家的亲戚和有头脸的下人在人群里观察,若有看上眼的,就让府里的家丁将人请去宴婿。目前为止已经挑中了六七位年轻郎君。 不过挑中姜峥的人可不是苏府的亲戚和下人, 而是苏府的千金躲在阁楼窗口往下瞧, 自己挑中的。 至于姜峥身边是不是有佳人, 这也并不重要。府里请了人,去不去自是要郎君自己选择,若已成亲自然可以直言拒绝。那已经到了参加宴婿的内厅的几位郎君中,也有有家眷的。苏家在清平镇实在是有钱有权, 也有那品行不端的为了做苏家婿,抛妻弃家。 苏府家丁过来请姜峥,得知缘由, 姜峥立刻转过脸去看俞嫣的神色。 俞嫣感觉到了姜峥的目光,疑惑地望过去,用玩笑的语气问:“你难道还想去不成?” 青叶直接对苏家家丁解释姜峥已成家, 推谢了苏府美意。苏府家丁客气地道一声“打扰”,转身离去。 远处躲在阁楼二楼窗口正望着这边的苏家千金不由眸色黯然。 刘素素悄悄打量着姜峥的神色, 柔声道:“苏府可真是好眼光。” 俞嫣随口“嗯”了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姜峥抬眼, 淡淡又悠长地望了俞嫣一眼。 俞嫣浑然不觉, 她拉着姜峥的袖子轻轻拽一下, 望着远方说:“青序, 我想去看看那边变戏法!” 姜峥深吸一口气,将郁闷憋回去, 仍用温柔的声音道一声“好”,半拥半护着她往那边的小型表演台子走去。 刘素素跟在后面, 看着姜峥将手臂搭在俞嫣后腰将人护在怀里,心里涌起一层又一层的羡慕。 到了表演戏法的表演台子前面,俞嫣盯着表演女郎的空空如也的手在半空中是如何挥来挥去,又是怎么突然有一支月季出现在她的手里。 围观的百姓一阵叫好。表演台子上的女郎双手一样,那支月季不见了踪影,又立刻变成了满天翩翩的花瓣。也不知道她那双手心里怎么能藏得下那么多花瓣,红色的花瓣越来越多,在表演台地面堆起了一小堆。 “好厉害!”俞嫣双手捧脸,身子朝一侧略歪,倒靠在姜峥的胸膛。 姜峥垂眸,望着她带笑的开心模样,心里的郁闷悄悄散去了不少。 没办法,他总得找点理由让心里的郁闷散一散,要不然能把自己憋死。 苏府的侍女们端着食托,穿梭在繁花盛开的花园里,将精致菜肴送到每一张宴桌上。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赶忙寻到地方坐下,等着吃苏府的珍馐美味。 如此,看热闹的地方一下子空旷了不少。 俞嫣认真看完了表阳台上的女郎变完最后一个戏法,她转过脸来对姜峥弯着眼睛说:“我也想学!” 俞嫣四处瞧了瞧,见旁人都入座了。她略迟疑,转过脸望向身后的刘素素:“表妹要用些东西吗?我与青序不在这里。我们回马车上用。如果你想在这里用午膳的话,一会儿过去寻我们。” 听着俞嫣的话,姜峥几不可见地皱眉。 刘素素心动了一息,可是她敏感地看出姜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她再思及姜峥不喜欢和旁人一起进食的习惯,温柔懂事地说:“不麻烦表哥表嫂了,离开客栈的时候丫鬟备好了午膳在车上。我也不留在这儿用,在自己车上用就好。” 俞嫣点头说好。一行人便离开了苏府。 两辆马车停在一处。刘素素立在车下,先等着表哥表嫂登车。 青叶摆了脚凳,俞嫣踩上脚凳的同时,习惯性地朝姜峥伸出手,让他扶着登了车。 刘素素流连的目光凝在姜峥的背上,看着他也登了车。她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银树。”刘素素吩咐侍女,“把这盒糕点送过去。” ——今天早上,她特意早早起来做早膳,可因为俞嫣起得迟了,没能一起用早膳。而她在做早膳时,也精心做了一盒糕点。眼下正是送过去给表哥的时候。 俞嫣登上车时,窃蓝早已经把午膳给两个人摆好。俞嫣不怎么饿,随意吃一点。她刚吃了两口,那边刘素素的侍女就把糕点送过来了。 俞嫣让窃蓝也送一盒果子过去,当回礼。 俞嫣将刘素素送过来的糕点盒打开,见里面是一盒软糯的桃花糕。她握着筷子夹了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点头夸:“手艺还不错!” 她转过脸来,问姜峥:“青序,你要不要也尝尝?比昨儿个吃的莲花糕还好吃呢。” 姜峥刚端起一个装着清水的琉璃杯欲饮。闻言,他将马上要递到唇边的琉璃杯放回桌面。 俞嫣看他一眼,眨眨眼,想起刚刚在苏府时,姜峥为了护着她,被不少陌生人碰撞到。她放下筷子,纤细的指攥住他的衣袖轻摇了两下,软声问:“要不要先把外衣换了呀?” 姜峥忽然气极,道:“不要用你抓过脏糕点的手碰我。” 俞嫣愣了一下,反驳:“我才没有直接用手拿糕点,都是用筷子夹桃花糕的!而且半刻钟之前刚洗了手好不好?和你一起洗的!” 俞嫣摊开手,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心。她手脏吗?他怎么可以说她的手脏? 俞嫣不高兴了,连哼了三声,然后一双手使劲儿去蹭姜峥的衣服,似乎要把他的衣衫当擦手的巾帕。 姜峥后悔自己语气不太好,缓了声音赔不是:“抱歉。是我乱说。” 俞嫣嘟着嘴,不理他,自己继续用午膳。 吃完了东西,俞嫣唤来窃蓝收拾。收拾妥当之后,马车便重新启程,朝着江南的方向继续前行。 俞嫣在车内的床上坐了一会儿,便躺下睡着了。后来马车颠簸时,俞嫣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姜峥并没有躺过来休息,而是坐得离她很远,手里拿了卷书在读。 后来俞嫣醒来,也不搭理姜峥,从狸猫枕头下拿出一卷话本,趴在床上翻阅。 姜峥抬眼,将视线从书页移开,望向俞嫣。她必然是故意和他赌气,才趴在床上读书,这样看不到他。 俞嫣翘起小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 姜峥的视线跟着她晃动的小脚丫移动了片刻,最后落在她鼓起来的臀。 他真想狠狠打她一巴掌,就打在她的屁股上。 天色黑下来时,俞嫣和姜峥便不再与刘素素同行。刘素素下了车,过来告别。 俞嫣望一眼天色,想到昨天晚上遇到的打劫地痞。再看一眼柔柔弱弱的刘素素,她说:“这里离浦锦城也不远了,我们送你进城吧。” 刘素素心里也有些惧意,听得俞嫣此言,大喜过望,深深一福。 “表嫂心善。麻烦表哥和表嫂了!” 刘素素望向姜峥。可是马车的半边车门遮了他的神情,刘素素看不见。 “快登车吧。早些进城。”俞嫣道。 刘素素颔首依言,再望了一眼隐在阴影里的姜峥,才登上自己的马车。 又过了两个时辰,将子时时,一行人到了浦锦城。刘素素再次来道谢,这次却是连姜峥半边身子也没看见。她的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遗憾。 俞嫣皱了下眉,又迅速舒展开,道:“快些赶车到亲戚家里,路上注意安全。” “多谢表嫂。表嫂与表哥路上也多注意安全。素素在这里就此别过了。” 俞嫣点头,退了车里。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刚退回车里,便懒洋洋地栽歪在床上。 “驾——”青叶调转方向,离开浦锦城,继续赶路。 调转方向的车身晃动里,俞嫣下意识地扶了扶车壁。她望向姜峥,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垂眼读书。 俞嫣抿了下唇,小声嘀咕:“你至于吗?” 姜峥正要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俞嫣。 俞嫣带着困倦的声音解释:“出门在外,能送她一段路,是我们举手之劳。若是真能冥冥之中帮她避了难,也是好事呀。” 姜峥咬了咬牙,终于问出来:“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什么?”俞嫣眨了下眼睛,“你是说刘素素对你眼波流转的事情?” 原来她看出来了? 姜峥更气。 他握着书页的长指收紧力道,指端在纸页上留下一道印子。 “我只是觉得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相比之下,还是性命安全更重要些。”俞嫣道。 姜峥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没有不赞同你送她。”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呀?”俞嫣立刻问。 “我……”姜峥一口气提不上来,欲言又止。 这样太不淡定从容体面得体了。姜峥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移开目光,用温和的语气说:“很晚了。酿酿睡吧。” 俞嫣有点惊讶。他让她先睡? 即使在路上,他没有一夜让她独睡,恨不得时时腻在她身上。俞嫣迟疑地问:“你确定?” 四目相对,姜峥目光躲闪了一下,道:“太过重欲于身体有害。” 哦,他不行了。 她体贴地说:“这样也好。” 俞嫣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事实上,这次生病确实让俞嫣身体不如从前。如今她尚未痊愈,十分容易疲劳。 即使在颠簸的马车上,俞嫣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姜峥盯着俞嫣酣眠的睡颜,只觉得她没良心,抬手摁了摁心口。 俞嫣睡着没多久,就被姜峥弄醒了。 123(消气) 俞嫣轻啊了一声迷糊醒来。下一刻, 姜峥的手掌覆过来轻捂她的嘴。 车内兔子壁灯散出一小圈柔和的昏黄光影,照清姜峥靠过来的面庞。俞嫣瞬间清醒,她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姜峥松开捂着她的嘴的手, 俞嫣自觉地抿了唇。迷糊在俞嫣的眼中散去, 她睁大了眼睛瞪着姜峥, 满眼不敢置信——他怎么能这样? “驾——”青叶打着哈欠赶马,马车经过一长段石子路,一阵七零八碎的颠簸。 马车里面的小床上,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在这一阵颠簸里不由同时僵了僵。俞嫣抿着唇瞪姜峥, 倒也不敢出声骂他,担心被睡在外面的春绒和窃蓝听出异常。 身后的车厢里突然想起一道细微的“啪”声。青叶疑惑地皱了下眉,侧耳听了听, 倒是没听到什么声音。 不多时,青叶又听见身后车厢里的一声闷顿声,像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桌上掉了下去。 ——车厢里,俞嫣揉着刚刚被姜峥拍了一巴掌的皮股, 凶巴巴地瞪着姜峥。她奋力去踢姜峥,直接将姜峥从窄床踢下去。 幸好姜峥之前因为车厢里的小床很窄,毯子偶尔会滑落下去, 他嫌脏, 所以在床侧的地面铺了一层地毯。平日也不会穿着鞋子踩在地毯上。 如此, 他睡在地毯上心里倒也没那么膈应。 俞嫣气呼呼地背转过身, 睡觉。姜峥望着木床上俞嫣纤细的身子,心里那口郁闷还是未能完全散解。 人非草木, 有眼有耳,也有心。何况姜峥又不是个蠢笨的, 他知道俞嫣是喜欢他、在意他的。 可是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她对他的那点喜欢和在意是不是太少了? 不管是刘素素,还是苏家的千金。她对她们的做法,竟是一点都不在乎。 夜里,不知道是什么鸟站在枝头尖利地叫了一声,突然打断了姜峥的思绪。 姜峥恍惚了一下。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贪心,要的太多了? 不对啊,难道不是应该俞嫣夜不能眠辗转反思思考他是不是在意她吗? 下半夜,青叶犯了困,自知不能再赶路,将马车停在路边,然后轻轻敲了敲车厢的木门,窃蓝打着哈欠起身,换青叶小睡一会儿。 窃蓝并不会赶车,她只需要在青叶睡时,盯梢就行。 天刚刚蒙蒙亮时,青叶便睡饱醒来。他轻轻拍了下窃蓝的肩,低声说:“我睡足了,你进去歇着吧。看把你困的。” 窃蓝笑一笑:“还好啦,我和春绒只是偶尔盯一盯,都没有你辛苦。” “赶车有什么辛苦的。”青叶口气轻松,将刚刚睡时挡脸的草帽放下来,跳下马车解了绳索,重新登车来驾马赶路。 窃蓝也睡不着了,干脆没回到两扇车门的夹间里睡觉,而是坐在马车前板上,吹着舒惬的凉风等日出。天边一抹似白非白的光亮,朝阳似乎随时都能冒出来。 “不了。睡不着了。”窃蓝往前挪了挪,好奇地问:“青叶,你在哪儿学的本事?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 青叶笑了笑,道:“大爷在六郎很小的时候给他请了五花八门的老师,我就跟着学了点皮毛。” “皮毛?”窃蓝眼前浮现青叶轻而易举将那个大汉扔出去的场景。那个混头估摸着能有三个她那么重了!青叶居然说只是皮毛? “咦,如果你这么厉害只算是皮毛。那姑爷岂不是厉害上天啦?”窃蓝惊赞。 青叶没听见窃蓝后一句话,只听见前面那句了。被夸了厉害,青叶咧着嘴角,心里美滋滋。 “吱呀”一声响,春绒推开车门钻出来。她笑着问:“你们谈什么这么开心?” “跟青叶打听他那些本事哪学来的。”窃蓝问,“是我们说话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本来也该起了。”春绒拢了拢头发,挨着窃蓝坐下,和她一起瞭望着远方,等着日出。 平时忙碌,她们哪里会有闲情逸致赏日出?春绒感慨:“倒是沾了光,能出来这么一趟。要不然恐怕一辈子不能走这么远的路。” 在朝阳从山峦后升起的暖融融里,窃蓝点头赞同春绒的话。她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到苏州?” 前面的青叶说:“说不准,要看是一直赶马车,还是换水路。要是一直赶马车,真要把三个地方都去完,年底准回不去。” 几个人迎着晨风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很快。 窃蓝转过头,望着车厢的方向,奇怪地问:“咦,还没醒吗?” 春绒也有点诧异,这都半上午了,车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往常这个时候,两位主子可都会醒了的。 车厢里,俞嫣趴在床上,翻看一本花草册子。姜峥坐在床尾,手里拿了卷游记,翻看可去游玩之地。 两个人早就醒了,各干各的,谁也没搭理谁。 姜峥有些心不在焉。他再一次望了俞嫣一眼,终是将手里的游记放在一旁,往前挪了挪身,伏身在俞嫣身侧,手臂搭过俞嫣的肩背,轻握她另一侧的肩。 “酿酿。”他温声开口,“不要和我置气了。昨天晚上是我不好,把你吵醒。” 自他有了动作,俞嫣便悄悄竖起耳朵,听了他这柔和语气,还算勉强满意。 俞嫣勉勉强强地再翻一页书,仍旧不理他。 “我给你拿些东西吃好不好?”姜峥问。 “不吃。” “那我们出去走走?桌上的花都枯了,该重新摘一捧。”姜峥再道。 俞嫣悄悄抬眼望向妆台去看那瓶野花,还没看见花,先撞见姜峥的目光。 俞嫣轻哼了一声,突然赌气地用额头使劲儿撞一下姜峥的头。她瞪他,压低声音:“让我先睡的是你,夜里胡来的也是你!这里是马车上,要是被他们听见了……” 望着她微红的眼睛,姜峥立刻接话:“下次不会这样。是我冲动。” 微顿,他再接一句:“也是我情不自禁。” 俞嫣抿抿唇,嘀咕:“别以为你这么说我会高兴。谁稀罕你的情不自禁……” 她垂下眼睛,手指头去抠狸猫枕头上的绣纹。 姜峥视线落在她的手指头,又慢慢上移,落在她蜷长的眼睫。他靠过去,亲一亲俞嫣的脸颊。 俞嫣闷声:“没洗脸。” 俞嫣突然叹了口气,瞪他:“给我洗脸!” 姜峥知道她这是消气了,立刻起身去倒水、拧帕。俞嫣挪了挪身,坐在床边,等着姜峥给她擦脸。姜峥照顾俞嫣早已习惯成自然。给俞嫣擦过脸,姜峥再给她擦手,沿着俞嫣纤细的指,仔细地擦过指缝,仔细又温柔。 俞嫣微偏着头,视线落在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她突然哼声:“你不就是不高兴我没有不高兴吗。” “酿酿说什么绕口令呢。”姜峥将帕子放回盆里再洗一遍,重新给俞嫣再擦一遍手。 俞嫣看了姜峥一眼,突然收回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地哭起来。 当然了,姜峥一眼就能看出来俞嫣又在装哭。他笑笑,也不去拆穿,而是陪着她演下去:“酿酿怎么哭了?” “呜呜,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俞嫣哼声呜咽抱怨。 姜峥配合地问:“我如何对你不好?酿酿说出来,我改。” “呜呜你不希望我天天开心,反倒希望我忌惮这个怀疑那个。呜呜我喜欢我家青序、全身心信任我家青序,反倒成了我的错,被半夜揪起来打屁股呜呜呜呜……” 姜峥怔了怔。有一柄小锤子在他心口轻轻敲了一下。 俞嫣放下捂脸的手,对姜峥扮了个鬼脸。 姜峥笑起来,将俞嫣拉进怀里拥着,道:“刚刚风大,有些没听清。酿酿再说一遍?就中间那句话重复一遍就行。” 俞嫣瞪他一眼,继而抬起手臂搭在他的肩,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咬了一下他的脸。 姜峥反咬回来,先是在她娇娇的脸蛋上轻咬一下,再用力亲一下。 俞嫣带着嗔意地瞪他。 相爱总是这样,酸酸又甜甜。时不时还要伴着些黏糊糊的咸。 隔了两道门,传出去的声音不大,坐在车前的人没听清里面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是能听见人已经醒了。窃蓝叩门,询问要不要停车休息一会儿。 马车停下来,车上的人都下去走一走。窃蓝和春绒结伴,择了和俞嫣姜峥不同的路,散散步说说话。青叶没走远,就在马车周围走一走。 俞嫣拉着姜峥走了很远的地方去找野花。可这附近野花稀疏,他们走出去好远一段路,找了好半天,也只找到一些喇叭花和含羞草。 俞嫣低着头,一边用手指头玩着含羞草,一边问:“青序,我们什么时候到苏州?” “我正要问你走不走运河。”姜峥道。 按理说应该走运河。可姜峥顾虑俞嫣可能不愿意走水路。 俞嫣当然明白姜峥顾虑什么。她玩含羞草的动作慢下来,迟疑了一下,才嘀咕:“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再掉水里。” 姜峥立刻皱了眉。不好的记忆浮现眼前,他的眼底亦浮现了心疼和那种彻骨的痛楚。明明是炎炎夏日,只是回忆都让他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 俞嫣回头望向停在远处的马车,缓慢摇头,说:“我俞嫣才不是胆小鬼。哼,我就走水路。我还要去学游水!” 124(船上) 姜峥为这次出行特别设计的马车, 在马车里算非常大,其内更是五脏俱全。不过终究是马车,地方仍有限。换成水路, 不仅更快, 船里也更舒服些。 俞嫣决定最后这段路要走水路, 一行五人要坐船,连着那辆马车也要一同运上船。宽敞气派的马车实在打眼,惹得船上的人好奇地张望,同时也都知道了这艘船上来了贵人。 船板上的人看着那辆马车拉上船, 不由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人家出行?你们瞧见人了吗?” “没看着呢。是散工将马车拉了上来,根本没见着车的主人。” 有人想往车厢里瞧,离得近了, 立刻闻到了一股雅致的香味儿从车厢里传过来。 “啧啧,有钱人家的马车都是香喷喷的。”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盯着,伸手去推车门, 想瞧瞧里面。可惜车门早已上了锁,根本推不动。不仅是车门, 就连另外三边车壁上的小窗也从里面锁住了。 这越是不知道的,越是好奇。如此, 船上的人对这辆马车的主人更加好奇了。甚至自觉开始盯梢, 盯着上船的地方, 想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有钱人。 距离开船还有一段时间, 姜峥让人先运了马车。他们几个人却暂时没登船,而是就近去了靠近岸边的一家酒楼用午膳。 姜峥虽然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可是出去玩,其中一大乐趣就是吃当地特色的小食。纵使他不喜欢, 也希望俞嫣玩得尽兴。 青叶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一阵,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窃蓝一双手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正往这边来。春绒赶忙迎上去,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东西,询问她买了什么。 “桃、西瓜、李子……还有好些新鲜果子。带到船上吃!”窃蓝坐下来,赶忙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才来得及拿帕子去擦满头大汗。 青叶在一旁笑话:“你买这些做什么?船上什么都有!” 窃蓝“咦”了一声,诧异道:“船上还有这些新鲜瓜果?” “当然啊。要什么有什么!”青叶望向窃蓝的眼神,几乎明确写了笑话她没见识。 窃蓝懵了一下。她以前没坐过船,确实不知道。她看着自己拎了很久买来的东西,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那我不是白买了……” 俞嫣弯眸笑一笑,道:“哪里买都是买。说不定船上的果子没你买的好吃呢!” 青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太好听。他赶忙从那包果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李子咬了一口,笑呵呵地点头:“甜!” 窃蓝看着他笑:“都没洗过你就吃。”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青叶嘿嘿笑着,又咬了一口。 “真是不讲究。”窃蓝小声嘟囔着,笑着连连摇头。 春绒伸手去盛了一小碗绿豆羹,递给窃蓝,道:“快些吃了。一会儿咱们就要登船了。” “谢谢春绒姐。”窃蓝笑盈盈接过来。 除了跑去买东西的窃蓝和姜峥,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吃完。俞嫣将目光从窃蓝身上移开,侧转过身望向窗边。 在他们吃东西时,姜峥单独坐在窗边,闲适瞭望远方。 俞嫣朝姜峥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问:“饿不饿呀?咱们自己带的东西,你也不吃些吗?” “暂时不用,到了船上再说。”姜峥将俞嫣搭在他肩上的手拉过来,拢在掌中,饶有趣味地轻捏慢抚。 感受到她的目光,姜峥轻笑了一声,抬眼而望,眸底柔情。他道:“不要乱想觉得我出行处处忍耐,是遭罪。并不是这样的。” 俞嫣轻蹙了下眉,软声:“你怎么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姜峥微笑着。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俞嫣的顾虑,她不过是担心他出门在外各种不适偏又什么都不说只愿忍耐。 姜峥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让人带进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手臂圈着俞嫣,温声道:“京中繁华之下处处谨慎,能拿出这么一段时间远行,看看山河湖海瞧瞧不同地方的景与人,是人生难得的惬意经历。” 他略前倾,靠近俞嫣的耳畔,低声:“何况还有美人在侧,滋味无穷,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俞嫣的错觉,总觉得姜峥在说这话时,故意咬重“滋味无穷”这几个字,惹得俞嫣忍不住乱想。她抬起眼睛望向姜峥,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眼眸,俞嫣顿时觉得他是故意的。 “哼。”俞嫣使劲儿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人也从他身上起身。 姜峥没拉她,反而是起身跟上去,跟着她出了酒楼。因为他们也到了该上船的时候。 窃蓝和春绒收拾了东西,跟上俞嫣和姜峥。 “这个给我。”青叶出于刚刚言语不对,主动从窃蓝手里拿走那两个大西瓜,帮忙拎着。 一行人还不知道他们还没上船,先因为那辆马车被船上的人盯上了。他们的身影刚出现在岸边,船上的人立刻知道这几个人就是那辆马车的主人。 姜峥穿了一件霜色长衫,袖口压着夕岚的边,和领口露出的里面夕岚色的中衣呼应着。腰间无玉石坠饰,而是悬着一个绣着写意山水的荷包,其上绣诗的笔迹既秀雅又飘逸。 长衫地质虽华贵,可毕竟只是件寻常的衣衫。之所以这般显眼,只因穿在他身上。 他立在那里,在熙熙囔囔的人群里,好似踏入红尘的仙人,与周遭的红尘格格不入。 一张玉面,肤如玉质,别说和郎君比较,在一众小娘子里亦是天生丽质令人羡的程度。玉面之上的五官,是一眼望去足以被惊艳再也移不开目光的俊隽之姿。一双噙波的动人眸,时时浮着一层温和的浅笑。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至于冷若冰霜,而是蒙着一层矜贵的疏离感。让人心中生出恐会亵渎的距离感。 船板上看热闹的百姓不由自主噤了声,前一刻还是吵闹一片,这一刻都呆呆望着将要上船的“仙人”。 姜峥并没有往前走,他侧过身,朝身后伸出手。 随着他的动作,船上一双双望着他的眼睛立刻追随着他望过去。 姜峥出现的那一刹那,在他身边的人仿佛都成了黑白画面颜色尽失,然而此时踏上搭板的女郎立在了他身边,却慢慢有了颜色。 俞嫣穿了一条群青色的纱裙,颜色低暗,不柔不媚。反倒是衬得娇靥雪白,立在姜峥身边,竟是比玉面郎君还要再白上三分。不同于姜峥的玉质冷白,她脸上却是堆雪的柔白。 一张巴掌大的雪色娇靥,镶着精致的五官。仿佛得了上天的偏爱,才将五官生得这样精致楚楚。她并没有像大部分娇羞女郎那般温柔垂首,自踏上了搭板,她轻轻转眸,大大方方地环视。一双灿亮晃漪的眸子顾盼生辉负气含灵。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点水的潮气。湿风拂过来,吹动俞嫣身上的纱裙,裙摆潮水般晃动,又肆意地向后扬出碧波。她搭在臂弯上的夕岚色披帛也一并随风轻扬,吹拂到姜峥的袖口。 人们这才发现女郎披帛的颜色和玉面郎君袖口压边的颜色一模一样,恐怕还是从同一块料子上裁下来的。 船上船下的人目光在姜峥和俞嫣两个人身上走来走去,头一回知道天造地设的般配,正是这二人。 “酿酿?”姜峥温声轻唤,带笑的眼底藏了一丝担忧。他的视线跟着俞嫣,看着她环顾左右。尤其是当她望向水面的时候,他心里更是担忧,微微用力地握住了俞嫣的手。 俞嫣转眸对他笑:“我们走吧。” 姜峥心里略松了口气,牵着俞嫣的手的力道也不敢有任何松缓,牵着她往船上走。 两个人所过之处,所有的目光都聚过来。 这艘船很大,最多能承载近千人。不过这一趟却只有四五百人,船后装了些货物。 船里的布局泾渭分明,像姜峥和俞嫣住的地方,自然是整个船里最豪华的地方。 房间分里间外间,浴室净室和用餐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简易的小厨房,若是不喜欢吃船上送来的膳食,也可以自己做。 虽然和姜府的院子没法比,可比这一路上住的客栈和马车好了许多。 俞嫣轻轻转了个圈,满意地说:“地方不错。你们几个最近也劳累了,今天好好歇一歇,不用顾着我们了。” 几个人应下,可并没有立刻退下休息,仍是把俞嫣和姜峥要用的地方都摆放好,才退下去。 俞嫣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在梳妆台前坐下,她对着铜镜细瞧,带着几分抱怨的嗔言:“青序,我是不是晒黑了?” “没有。酿酿白得发光。”姜峥将小窗户推开,朝江水望了一眼。 “又哄着我……明明就晒黑了许多。”俞嫣抱怨一声,对着铜镜左瞧瞧右看看,她又撸起袖子去瞧自己的胳膊,嘀咕:“身上好像也变糙了。” 哪里变糙了?明明她身上哪儿哪儿都嫩得不像话,令人爱不释手。 姜峥本该反驳她的话,话到嘴边,被他生生咽回去。 没听到他像以前那样说好听的话哄自己,俞嫣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地望向他。难道真的变糙了很多? 在俞嫣的注视下,姜峥道:“我是觉得没什么变化。不过为了预防日晒风吹,提前做些预防也是不错。” 微顿,姜峥继续道:“听说沐浴时,用牛乳蜂蜜之类的东西涂身,会有预防效果。” 俞嫣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许是年纪还不大,她以前不太喜欢往身上涂抹蜜膏,也就只有在冬日才会偶尔涂抹几次。这次出发前,她有担心路上风吹日晒,带了擦身的玉露膏。只是一直忘了用。 窃蓝在外面叩门,进来送切好的水果和茶水时,俞嫣便让她将擦身的玉露膏从箱笼里翻找出来。 东西刚翻找出来,门外又有人叩门。俞嫣听了听,好像是船上的人正和春绒说话。不多时,春绒进来禀话。原来是在船上贩卖东西的小贩们,挨个房间询问有没有需要。 对于那些吃的、用的,俞嫣兴趣都不大,不过有个卖话本的小童,倒让俞嫣有点感兴趣。她也没见小童,而是让花彤随便买几本,好用来打发时间。 船开了没多久,姜峥离开了房间,往前面去。 ——俞嫣的生辰快到了。姜峥去询问这艘船什么时候会停在下一个平云港。他之前算了算日子,应该正好是俞嫣的生辰。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去找了人,塞了银票,确保要准时停在平云港。 姜峥出去时,俞嫣趴在窗下的床上,翻看刚刚买来的话本。天气热,屋里没旁人,她褪了鞋袜,翘着一双小脚丫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裙裤滑落,堆在她的腿弯,不仅露出一双莹白的雪足,还有一对发白的纤细小腿。 书页又翻了一页,俞嫣的目光却凝了凝,盯着书上的文字。 故事里的男主人公对小妾说:“我年轻时几乎日日寻欢,如今老了,哪有你这样日日吸的?不行了不行了,起不来了!” 俞嫣盯着这句台词好半天,开始算故事里男主人公的年纪。不是才三十有七吗? 因为年轻时太纵欲,三十七就不行了吗? “他还只是‘几乎’日日,青序则是‘确实’日日……”俞嫣小声呢喃着。 姜峥从外面进来,听见她一个人碎碎念着,倒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随口问:“自己念叨什么呢?” 俞嫣抬眸望向姜峥,眼底浮现了担忧。 看着姜峥朝她走过来,俞嫣下意识地将话本合上。姜峥弯腰,轻轻亲一下俞嫣的眼睛,略退开一点,含笑望着俞嫣的眼睛,温声:“走吧,去泡个牛奶澡,然后给你涂玉露膏。” 四目相对,姜峥并没有掩藏眼底的图谋不轨。 俞嫣不可能看不懂。 这个人,即使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也要做些什么,何况如今登上了宽敞舒服的大船。 姜峥向来温柔体贴,很会在意俞嫣的感受。虽俞嫣有时候腰和腿会泛酸,可仍旧是舒适多一些。每次他想亲近,俞嫣都很配合。可是这一刻,俞嫣迟疑了。 她满脑子都是故事里的男主人公三十六岁就不行了…… 125(动容) 姜峥抬手在俞嫣眼前晃动了一下, 俞嫣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朝姜峥翘起唇角笑了笑。 俞嫣随口说:“在想这船好大,居然连单独的浴室也有。我刚刚去看了一眼, 里面还挺宽敞。对了, 我没仔细瞧, 怎么记得船上的浴桶形状好像和寻常的不一样。不知道咱们带的浴袋能不能合适。” “合适。春绒已经铺好了。”姜峥直起身,朝俞嫣伸出手。 俞嫣将手放在他掌中,身子往前挪了挪,刚想下床, 姜峥却再次弯腰,直接将人抱起来,抱着她往浴室去。 俞嫣勾住他的脖子, 习惯性地将头朝他偏过去,用额头轻轻蹭一下他的脸颊。姜峥含笑望了她一眼,抱在她膝弯的手往上挪,在她的皮股上轻拍了一下。 俞嫣立刻哼哼唧唧地嗔言:“你又打人……” 俞嫣瞪他,姜峥也只是笑着, 根本不与她对视。俞嫣便气呼呼地用额头撞一下他的脸。 俞嫣就再更使劲儿地撞一下。她“唔”了一声,明显没把姜峥撞疼, 自己先额头疼了。 姜峥失笑。两个人已经到了浴室, 姜峥将俞嫣放在桌上, 道:“骗得次数多了, 小心我不上当。” 说着,姜峥习惯性地捏了捏俞嫣的耳垂。 俞嫣理直气壮:“你不上当, 那我就不要你了!” 姜峥轻揉俞嫣耳垂的动作立马一顿。他无声叹息,弯腰给小祖宗褪衣服。俞嫣配合地抬起手臂, 视线却越过姜峥,打量着浴室。 浴室确实宽敞,贝壳和船型装饰品随处可见。 俞嫣的视线落在那个浴桶上。这已经不算是桶,不是木质,好像是某种金属造的。竟也做成了小船形状。小船浴桶最中间横着一块板子,上面放了些小食和饮品。 一个浅蓝色的浴袋严丝合缝地放在小船浴桶里。显然,姜峥提前做好了可能走水路的准备,连船上这种特殊形状的浴桶也准备好了浴袋。 此时,小船里倒满了牛乳。雪色的牛乳在浅蓝色的浴袋里,两种颜色搭出蓝天白云的养眼感。 裙子堆在俞嫣的腰侧,她坐在桌面上,不能继续扯下去。 俞嫣收回目光,望向姜峥,配合地挪了挪,嘴上忍不住嘀咕:“一天到晚要打我好多次……” 姜峥笑笑,温声道:“我喜欢。”他弯腰去弄俞嫣裙子,整理好她的衣裳,将她抱进牛乳里,看着她娇娇的身子没进牛乳。牛乳溢出来一些,挂在浅蓝色的浴袋上,又缓慢地向下流。 姜峥一边望着那些挂在浅蓝色浴袋上的斑驳浴痕,一边慢条斯理地褪衣。他也迈进浴桶,坐在另一端。随着他坐进去,小船里的牛奶又溢出来一些。两个人坐在小船的两端,中间隔着一块搭板。 姜峥刚坐下,坐在对面的俞嫣便将腿伸过来,搭在他的腿上。俞嫣身子往前挪了挪,凑到搭板前,仔细去瞧上面的东西。 她指着一碟小鱼干笑:“谁会在沐浴的时候吃小鱼干呀!” 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好奇地拿了一条小鱼干,试探着尝了尝。 “咦,好好吃。酥酥脆脆的!只是有一点点咸,入味堪堪好!”她轻抬手里捏着的半条小鱼干,对姜峥弯着眼睛笑:“可惜有人吃不到哦。” 原先,俞嫣遇到好吃的东西还会劝姜峥尝试一点。可后来她时常想起姜峥去与那些乞丐同食后的痛苦模样。如今她已经想通,不再让姜峥尝试,完全尊重他的习惯。甚至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故意逗他一下。 姜峥笑笑,端起一杯水来饮。他喝茶的次数也少,最喜欢的还是清水。 小鱼干是船上必不可少的小食,除了小鱼干,还有其他鱼类晒干后的小零食。不过俞嫣都没有再吃。她只是将那条小鱼干吃完,就去盒子里拿了块硬糖吃,然后是些水果和甜点。 姜峥只喝了一点水,别的都没碰。他向后倚靠着,注视着俞嫣。看着她小嘴不停地吃这吃那,看着她抬手臂时,从她纤细手臂上淌落的牛乳,牛乳滴答落回去,在水面荡起一圈圈白色涟漪。也看着她欠身去拿零食时,时不时露出牛乳的婀娜酥山。乳挂酥山,若隐若现。 俞嫣身子泡在牛乳里,十分舒适。吃了一会儿东西,更是万分惬意。她舒舒服服向后仰躺着,两只小脚丫直接搭放在姜峥的腿上。她闭上眼睛想养养神,可没想到这份舒适里,她竟是睡着了。 姜峥动作小幅度地欠身,将手里的杯子放回去。他又重新慢动作地向后仰靠,尽量不扰醒俞嫣。半晌,他的目光从俞嫣的面颊逐渐向下移,在露出水面的酥山上凝视了片刻,再往下移,搭板遮住微涟的牛乳水面。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俞嫣搭在他腿上的一双小脚丫。 她的一双雪足线条流畅,生得极美。 姜峥看着看着,不由伸手抚玩。湿白的牛乳在她的小脚丫上蒙了一层润泽,像是在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姜峥俯下身去,去吻俞嫣的足。然后他缓缓抬起眼,长长的眼睫沾了一点水雾,眼睫下的眸仁里是藏不住的潋动。他望向睡着的俞嫣。她怎么能睡着了吗?怎么能独留他一个人辗转。 俞嫣醒来时,已不在小船浴桶里。 贴着浴室的一壁,有淋浴区。清水从一排孔洞里洒落。俞嫣在整齐窸窣的水声和微疼的感觉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挂在姜峥的身上,后背抵着墙壁。他正在帮她洗澡,洗去身上挂着的那一层牛乳。 “醒了?”姜峥抚过俞嫣鬓边的湿发,将人抱出淋浴区。 姜峥拿了架子上的宽大棉巾披在俞嫣的身上,抱着她走出浴室。俞嫣将下巴搭在姜峥的肩上,又恨不得将脸埋在他的颈侧,藏起发红的脸。 出了浴室,姜峥直接把俞嫣抱上了床榻。 · 宝船沿着航线稳行,俞嫣从开着的窗口,隐约能听见外面水浪拍击船身的沉沉响声。远处时不时还有不知名的三五飞鸟俯身掠过水面,带来一阵细微的水声和鸟儿拉长了音的鸣叫。 宝船正沿着江水朝苏州驶去。 后来那些水浪声、鸟鸣声都在俞嫣耳畔远去,她又想起到了刚刚在洗澡之前看的那本小故事里男主人公说的话—— “我年轻时几乎日日寻欢,如今老了,哪有你这样日日吸的?不行了不行了,起不来了!” 俞嫣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她刚刚算出故事里的主人公当时是三十六还是三十七就不行了? 当姜峥将俞嫣转过身来时,俞嫣突然伸手抵在姜峥的肩。 “我不舒服。”她说。 姜峥的动作生生顿住,抬起一双染着潋滟霞光的眸子望向她。他开口,声线又低又哑:“怎么了?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俞嫣抿了抿唇,有一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不敢直视姜峥。她小声地说:“可、可能是船上的食物不合胃口,现在有一点胃疼……” 姜峥抱着俞嫣躺下去。他压下所以的欲动,在俞嫣身后抱着她,手掌覆在俞嫣的胃部,轻柔地帮她揉着。 “要不要煎点药?”他问。 俞嫣摇头,有一点心虚地说:“一会儿就能好。” “好。”姜峥道,“那我给酿酿揉一揉。” 俞嫣心虚地不吭声。她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为了姜峥的身体考虑,好像用不着心虚? 近两刻钟之后,俞嫣主动说:“不疼了。” “还没有涂玉露膏。我帮你?” 俞嫣赶忙摇头。她知道姜峥还没尽兴,现在应该分开。她说:“晚上睡前再说。我要去找窃蓝问点事情。” 她转过身在姜峥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飞快起身下床穿了衣裳,往外面去寻窃蓝。姜峥没动,他望着俞嫣的背影若有所思。 俞嫣去寻了窃蓝和春绒说话,有说有笑地渡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回去。 俞嫣推开房门,一脚迈进门内,就看见姜峥闲散地倚躺窗下,手里拿着那卷她之前读的书。 姜峥抬起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拉长了音:“酿酿——” 俞嫣心虚地眨了下眼睛,糯声:“我也是为你考虑……” 姜峥轻笑,朝俞嫣伸出手。俞嫣垂着眼睛挪过去,乖顺地坐在姜峥身边,任由他拉进怀中。 “二哥十四岁时有了第一个通房丫头。”姜峥道。 俞嫣疑惑地抬眼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而我,比他晚了九年多。”姜峥盯着俞嫣的眼睛,“男子一夜十次左右,就算不是每日,你算算这九年间,你欠了我多少?” 俞嫣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再言,酿酿病着尚未痊愈,身上也娇柔,我总是舍不得让酿酿太过酸累。几乎每次都没舍得十次。”姜峥一板正经地哄骗。 是这样的吗?俞嫣怔怔望着姜峥,有一点懵。原来正常男子都是一夜十次,是因为每次她都哼哼唧唧地嫌累,他体恤她才减少了次数吗?也就是说,其实他都没怎么尽兴的吗? 俞嫣又眨了下眼睛。她望着姜峥的目光慢慢浮现了一丝动容。她身子软下来,乖乖地伏在姜峥的怀里。又轻轻拨弄着他的手指头。 姜峥垂眼望着俞嫣的娇颜,微笑着温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帮酿酿涂玉露膏。” 126(生辰) 睡前, 俞嫣让姜峥帮她全身涂了一遍玉露膏。也不是她娇气非要他伺候,而是姜峥欣然往之。 后来到了榻上,俞嫣乖乖地又让姜峥补了四回。 姜峥抱着俞嫣合目躺下, 听着船外细碎的水声。 “不继续了吗?”俞嫣漉声呢喃, “加上傍晚时的两次, 这也才六次,不足十次……” 姜峥弯唇,眼底唇畔都是笑,凑过去亲一亲俞嫣的面颊。她脸颊上出了一层薄汗, 让整张笑脸显得更加水嫩。 姜峥以前竟是不知道……汗,是这么香甜可口的东西。 姜峥和俞嫣看上去就是富贵人家,偏偏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和两个丫鬟。船上难免有心怀歹意的人, 半夜起了偷盗的心思。 俞嫣和姜峥登船的第三天晚上,盯梢三天的小贼终于忍不住半夜潜进去想要偷点贵重东西。 “什么声音?”俞嫣尚未睡着,正趴在床上整理小巧的耳铛盒。 姜峥朝着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没什么事。你安心待着, 我去看看。” 姜峥出去没多久,俞嫣就听见了外面响起哭天喊地的嚎叫声。尤其此时船上大部分人刚睡下, 正安安静静的,小贼的哭喊声尤其刺耳。不仅是俞嫣听见了, 船上大多数人都听见了。 俞嫣将耳铛盒收拾好, 起身下床放在梳妆台上, 又把明日要戴的一副环拿出来, 然后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准备睡了。她刚下没多久,姜峥便回来了。 俞嫣看向他。姜峥主动解释:“一个想偷东西的小偷。没什么事情。” 姜峥弯腰, 吹熄贝壳灯,朝床榻走过去, 抱着俞嫣歇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船上的人陆续出去走一走,就看见一个男子被绑在桅杆上吊着。 这正是昨天晚上的小偷,被这么吊了一夜。 青叶蹲在船边钓鱼,窃蓝坐在一边看着鱼篓。 青叶将鱼竿甩出去,悠闲道:“啧,这就是当小偷的下场。” “对对。看谁还敢偷东西!”窃蓝在一旁点头附和。 如此,船上的人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想来这个小偷盯上了船上的“大鱼”,被教育了。在船上偷窃,极少有单独行动,大多都有组织。一个被吊起来,其他人过了一晚上没来搭救,这是不敢来还是不能来搭救了? 这出门在外,讲究个低调行事。这不低调的,要么是傻的,要么是有本事无所畏惧的。船上那些盯着俞嫣和姜峥这一行人的歹心人,眯起眼睛仰头望着绑在桅杆上的小偷,心里都打了退堂鼓,不敢再造次。 俞嫣头一次走水路,也是头一次乘坐这么大的船。清晨,若前一天晚上没有太折腾,她会早早起来,拉着姜峥出了舱,立在船板上,瞭望一望无际的江水。朝阳和薄云映在粼粼水面,有光影晕散。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丝惬意的舒适。每每,姜峥都会握紧俞嫣的手,时不时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担心她心里仍惧水。 相携立在船边的两个人,总能惹得船上其他人频频张望。都是些羡慕、惊叹的目光,自从上次小偷那事儿,没人敢再起坏心思。 有个妇人瞧着窃蓝年纪不大总是一张笑盈盈的笑脸,看上去很好说话。妇人凑过去打听:“你们家郎君娘子是什么人?这是要往里去?” 窃蓝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家郎君和娘子从天上来,要下凡来普度众生!” 青叶在一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妇人翻了个白眼,自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你笑什么?”窃蓝瞪青叶,“她们没好心的!” “是是是,你说的对。”青叶哈哈大笑。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是窃蓝睁大眼睛一本正经那么说话的样子,真是太好玩了。 俞嫣扶着姜峥的手下了船,终于踩在了陆地上。她回过头,望着宝船。天色快黑,绚灿的彩霞漫天,是最后的傍晚光彩。退了色的红温柔地涂抹在天际,又映在江水中,将江水染成一片稠丽的粉。远处天色渐黑,暗色已经渡着步子慢慢走来。 俞嫣小声嘀咕了句:“居然这么久。” 她抬眼问姜峥:“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找客栈住一晚吗?快天黑了。” 姜峥算了下时间,道:“先去找家酒楼,用晚膳。” 下船的地方比较偏僻,要再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有人气的城镇。一行人也没步行,雇了一辆小马车驶进小镇。 车夫将一行人送到小镇最大的一家酒楼,进了店里,青叶点了多道店里的拿手菜。春绒和窃蓝仔细将桌椅擦拭一边,俞嫣和姜峥才入了座。 俞嫣拿起一旁的食盒,里面装着从船上带下来的吃食。都是用船上的小厨房自己做的。自然不是她吃,而是给姜峥准备的。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放在姜峥面前。不过姜峥并没有立刻用。他倒了杯清水先给俞嫣,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来饮。等店家将饭菜端上来,其他人吃着店里的东西,姜峥吃着自己带的食物。 一顿饭吃完,时辰已不早。 “外面都黑了。一会儿走路又要提灯了。”俞嫣微微蹙眉。明显是有点怀念在京都时,夜里也四处一片明亮。 姜峥但笑不语,视线越过俞嫣望向窗外。 俞嫣好奇地回头望过去,她“咦”了一声,发现外面亮着许多灯笼。 “走吧。”姜峥起身,朝她伸出手。 俞嫣将手递给姜峥,和他牵着手走出酒楼。 酒楼外面围了很多人,个个稀奇地望着停在酒楼门前的一辆“马车”。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三三五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俞嫣还没走出去,先听见了外面的喧嚣。她噙着好奇迈出门槛,“马车”忽的映入眼帘,使她脚步生生顿住。 姜峥转过脸来,含笑望着她,温声:“酿酿喜欢吗?” 俞嫣眨眨眼,再眨眨眼。 她小时候住在捧雪阁时,看书、写手记,也会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时候的她远没有现在的画技,可那时候画的东西天马行空,十分可爱。 那日,姜峥在捧雪阁翻看她小时候写的小册子时,不仅看见了她小时候天真的童言:“天蓝蓝云白白,鸟儿成群结队向南飞。红墙绿瓦锦绣窝,可我也想当只小小鸟,出去看看外面的风景。江南的雨、九阳的山、还有岱北的大骆驼……” 也看见了她画的那些奇思妙想的画。 这辆马车,就是照着她小时候的画造出来的。 圆形的马车,全身纯金所造,红、蓝、绿和紫的宝石镶嵌车身,每一颗宝石都价值连城。七彩的□□蝴蝶镶嵌在车身四周。三面的窗户是不规则的三角形,车顶一顶斜着撑开的伞,用料是晶莹剔透的琉璃,纵使是夜里,没有日光,也有彩色的微光浮动。珠帘从伞周垂下来,一颗颗琉璃珠安静垂着。一阵风吹来,晃动出叠叠圆形光影。 一匹白色的小马拉车。白马颈后的雪白长毛被变成一条条小辫子。一个夸张的长兔子耳朵帽子戴在马头上,一双蓝色的翅膀绑在马背。 白马被围观了很久,一点也不显得不耐烦,样子闲适。 “上车吧。”姜峥温声道。 俞嫣这才慢慢回过神来,脱口而出:“这车能坐吗?” 姜峥轻笑,道:“酿酿试试就知道了。” 俞嫣现在懵怔中。她朝前迈出两步,才意识到姜峥松开了她的手。她回头望向姜峥,问:“你不上来吗?” 姜峥含笑摇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无数的目光打量着这辆“马车”和俞嫣。俞嫣轻咳了一声,挺直了腰杆,抬头挺胸地往前走,神情倨傲地登上马车。 可是她倨傲的神情在看见车内的布娃娃时,霎时变成了灿烂的笑。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塞满车里,她在车里坐下,整个人都被布娃娃包围着。这些玩偶很眼熟,似乎正是俞嫣小时候有过的那些。可是俞嫣仔细瞧了瞧,虽然一模一样,可她确定这些都是新做的。 姜峥待俞嫣坐下,才走过去,牵了马缰,带着马车往前走。 人群主动向两侧推开,给姜峥让开路。围观的百姓哪里还看出来这是姜峥为了哄小娘子开心,一双双惊羡的目光望着这辆马车。 俞嫣坐在马车里,随手抓了一个大熊玩偶抱在怀里,眉眼弯弯的望着前面姜峥牵缰的背影。 她不知道姜峥要带她去哪里,也不问。反正去哪里,都愿意和他同往。俞嫣整个人被巨大的喜悦包裹着。喜悦之余,还有甜蜜。 人群看着马车朝白首街走去,不由议论起来。 “那个地方不是被封了吗?” “就是啊,都封了好些天了。什么人都不让进……” 姜峥自然不担心白首街被封,因为是他封的。 他牵着马车拐过一片高高的花墙,走进白首街。 没有了那片高墙的视线遮挡,白首街瞬间出现在俞嫣眼前。整个街道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影,可是鲜红的花瓣铺满整条长街。 一阵微风吹来,吹起铺地的花瓣,花海微皱,卷起缱郁醉人的芬芳。 街道两边支着白首圆灯,一臂一只,在清风里微微浮动着柔和的光影。 马车驶进长街,花瓣翩飞,几片飞进车内,落在俞嫣的手心。俞嫣慢慢将花瓣握在手心,凝望着姜峥的背影,终于开口:“青序……” 姜峥回头。 127(破例) 俞嫣只是突然很想叫他一声。可当姜峥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时,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姜峥对她轻轻一笑,温声:“我们一起走完这条街。” 俞嫣环视, 视线落在一旁的雕石, 上面雕着这条小巷的名字——白首街。心口突然被轻敲了一下, 她了然地将目光从小巷名字上移开,重新与姜峥视线交汇,相视一笑。 姜峥继续牵着马缰往前走。夜风时不时吹起地上厚厚的花瓣,郁香阵阵。在香风的吹动下, 白马后背绑的蓝色翅膀徐徐扇动,就像要带着整个小马车飞起来似的。 一片花瓣吹拂到俞嫣的面颊,她捻起这片花瓣, 望着前面“飞”着的兔耳朵白马,再望向前方不见尽头的花海,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梦境里。 原来这条小巷的尽头,是一条潺潺小溪。而此时, 一盏盏花灯摆在水面上,随着水波原地微晃。远远望去, 铺满花灯的潋滟小溪就像闪烁的银河。 俞嫣“咦”了一下,好奇地喃声:“这些花灯怎么不会被溪水吹走呢?” 俞嫣放下怀里抱着的小动物玩偶, 姜峥将手递给她, 扶着她下了马车。踩到地面俞嫣才发现地面铺的花瓣这样厚, 彻底没过了她的足背。 她走在花海里,朝着前方摆满河灯的小溪。 离得近了, 俞嫣才看清浮在水面上的花灯每一个都是昙花形状。她也终于明白那些河灯为什么不会跟着水流被吹走。原来,细细鱼线织了一张网, 固定了这些河灯。 俞嫣突然在心里琢磨——既然花心思将河灯固定住,那会不会是这些花灯合起来拼成了一个图案。 俞嫣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小溪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俞嫣的双足忽然离地。一片花瓣打着卷儿从她的绣花鞋鞋面翩翩飘落,落回厚厚的花海。 她看见了!那些用鱼线网固定在水面的花灯组成了一双雁。 俞嫣刚想说话,告诉姜峥她看见了她很喜欢。一个“我”字刚刚从她口中吐出,又被巨大的声响堵了后半句话。俞嫣抬起眼睛,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彩色的流光于夜幕中聚集,再缓缓拉开帷幕,朝着四周散开。缓散的过程慢慢形成了双雁图。 烟花怒放的那一刻,正好是第二日。 “生辰喜乐,我的酿酿。” 姜峥的声线好像也染了烟花绽放时的迷离和绚灿。 夜幕中,那一双相伴相携的雁刚刚消失,又一束束烟花接连炸开,无数的双雁翔于夜空。 明明是星光璀然的夜幕,星月的光辉却被这样亮美的烟花比得黯淡失色,将它们平日里的舞台让出来,让给这样人间的烟花。 俞嫣的眼睛从这一捧双雁烟花挪到那一捧双雁烟花。她将明澈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恨不得将每一簇烟花的样子都收进眼中,只怪自己只生了一双眼睛,不够留下这一刻天地间的美好。 她后知后觉姜峥还举着她,她拍拍姜峥抱在她腿前的手,说:“放我下来!” 姜峥依言将人放下来,俞嫣双足落了地,重新陷在了花海里。她刚刚站稳身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过身去,扑进姜峥的怀里,主动去亲他。 她亲亲姜峥的脸蛋,说一句:“我好开心!” 再亲亲姜峥那一边的脸蛋,说一句:“我的青序真好!” 最后再在姜峥的唇上浅浅一琢,软声:“我好喜欢青序……” 说完这一句,俞嫣向后退了半步,想要从姜峥的怀里退开。可是姜峥怎么可能松手?不仅没松手,反而用力箍着她,将人压在怀中。他俯身凑到俞嫣耳畔,低语:“既然喜欢,那就多亲一会儿。” 俞嫣眼睛是弯的,唇也是弯的。她重新去亲吻姜峥的唇,这次认真又甜蜜。 在漫天的烟火里,在河灯的闪烁里,两个人立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花海间,绵绵拥吻。 后来,俞嫣花海里旋身转圈,裙摆鼓扬,和翩飞的花海融为一体。自小跳舞的婀娜女郎,简单的旋身动作,举手投足间都是灵动的柔情。 人,好像入了画。 姜峥立在一旁凝望着她。看着满天灿烂的光影照在属于她的那方天地。慢慢的,不停绽放的双雁烟花也好,小溪里的昙花河灯也好,路边的白首圆灯也好……都失去了颜色。就连那随着俞嫣的旋身而飞起来的鲜红花瓣也黯然下去。 姜峥沉沉的眸中,只有一个有鲜亮的俞嫣。 俞嫣蹲下来,手心捧着花瓣。她灿烂的笑脸转过来面朝着姜峥,问:“这些花铺在这里都没有人来破坏的吗?” 姜峥也走过去,在俞嫣身边蹲下来,给她解释这片地方早已被他封了,没有人能过来打扰他们。 俞嫣垂下眼睛,望着手里捧着的花瓣。显然今天的一切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准备好的。姜峥应该提前好早就开始筹备了…… 她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她甜甜地“哦”了一声,突然朝着姜峥扬起手里的花瓣。花瓣纷纷扬扬飘落,隔着她斑驳光影下的楚楚笑靥。 姜峥情不自禁靠过去亲吻她,俞嫣身子后仰,一个不查,直接跌坐在地。不过地面铺的花瓣足够厚,她跌坐在花海里也不觉得疼。 两个人躺在花海里亲吻,情动时自然而然到了下一步。姜峥望着身下的花瓣,迟疑了一下。 这些花瓣……干净吗? 俞嫣香甜的气息近在咫尺,有些叫嚣实在难忍。罢了,有些事情也不一定非要在床榻上。 一次,就破例这么一次。 · 夏末,俞嫣和姜峥一行人终于慢吞吞地到了苏州。一路走走停停,比预期的日子晚了些。 好在到达苏州的那一日正好落着蒙蒙细雨,也算如了俞嫣的愿。 姜峥一手搭在俞嫣的后腰,将人带进怀里,一手举着一把油纸伞,和俞嫣在江南的淅沥雨幕里走过一座座小船。 俞嫣如今迎风偶尔还要咳,每日的药还没有断。姜峥自然不能让她淋了雨让她染上风寒,他手中的油纸伞尽量朝俞嫣偏着。 俞嫣知道姜峥讨厌雨水。她侧过脸望向姜峥另一侧微湿的肩膀。她同时也知道姜峥必然不会将伞倾到他自己那边,她唯有朝姜峥挪了挪身,紧挨着他。 远远瞧去,伞下一双璧人亲昵紧挨。 “江南水乡不仅雨水多,河流纵横。住的地方临窗就是小河,出门也要乘小船、竹筏。”姜峥说完垂下眼睛仔细去打量俞嫣的神情。 ——他终究还是担心俞嫣怕水。 俞嫣眨眨眼,抬起一张明媚的脸颊,问:“你什么时候教我游水?” 她第二次提,姜峥品出她的认真,确定她不是嘴硬逞强。他轻笑,摸摸俞嫣的头。也对,他的酿酿总是要强的。 姜峥温声:“再等小半个月你彻底痊愈断了药,我就教你。” “嗯!”俞嫣点头。 第一次说到想学游水时,俞嫣确实存了点要脸面的嘴硬。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确实想学。她骨子里总归是不服输的性子,不愿意自己有跨不过去的坎。 刚好下了桥,俞嫣停下来,望向生在石板缝隙间的一根碧草。小小的芽儿,迎着微风在淅沥的雨水中摇头晃脑,一片生气盎然。 “青序!”远处忽然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 姜峥略抬了抬手中的伞,让立在不远处的人出现在视线里。俞嫣和姜峥一同望过去。那个郎君瞧上去比姜峥年长几岁,健康的小麦肤色,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人虽然不粗壮,可看上去很结实,像习武之人。他立在蒙蒙细雨中,连伞也不撑。 姜峥带着俞嫣朝那人走去,那人也大步流星地迎上来。 “周兄。”姜峥温声道。 他再侧首对俞嫣说:“和我一同称呼。” 听姜峥这样说,俞嫣立刻知道这人和姜峥的关系很好。她微笑着略福身,同称:“周兄。” “弟妹不需客气!”周浩广抬手虚扶了一下。 他又笑着说:“早早得了青序书信要来,我日等夜等总算等到了!快快,快跟我回家去!” 姜峥点头称好。 俞嫣却回头望了一眼,问:“不等青叶和窃蓝她们吗?” 青叶和窃蓝几个还在收拾马车上的东西,并没有像俞嫣和姜峥这样两手空空闲适散步。 “青叶知道去哪里找我们。”姜峥解释。 周浩广是个热情开朗的人,一路上笑呵呵地介绍着苏州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姜峥偶尔说几句话,大多时候都是周浩广在说。 俞嫣也从周浩广和姜峥的对话里得知,姜峥是在军中和周浩广认识,是曾过过命的交情。也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姜峥还在京城时就给周浩广来了信,让他帮忙置办院子。 显然,住客栈总有很多不方便。到了苏州,直接买了个宅院,住得更顺心舒适些。 “你放心。挑的住处你准满意。不说大不大,必定清净、干净。里面的东西都是全新的。我给你盯着呢!”周浩广道。 俞嫣弯唇,越发确定这人和姜峥关系很好,很了解姜峥的习性。 他们现在并不是去那处宅子,而是先去周浩广家中。俞嫣已满心想着周浩广所说的那处——坐落在水上的宅院。 推窗望水、鸟掠水痕……俞嫣心中攀了期待。 128(玉池) 窗户开着, 带着潮气的微风吹进来。正在下雨,细细的雨帘落在屋外的小河。河面上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开。沿河而造的宅院在这样的雨时,拢着一层缥缈的水雾, 和这雨幕组成一幅水墨画。坐在窗口向外瞭望的女郎也成了画中人。 俞嫣坐在窗边, 单手托腮望向窗外。她伸出一条胳膊, 探到窗外,细密的雨滴落在她的手心。 窗扇上的贝壳风铃有一搭没一搭地唱一句。 俞嫣总觉得江南的雨温柔绵绵,与家乡的雨水不大一样。俞嫣眉眼弯弯望着窗外如画的江南雨景,不由想起了京中。 不知道舅舅身体好些了没有。不知道太后有没有念着她。公主娘最近打牌是赢多还是输多?嫂嫂的孕期反应结束了没有?臭弟弟是不是又长高了?还有阿英。阿英怎么样啦?她那婚事匆忙又复杂, 实在是让俞嫣记挂。 她还会想,江南这样美,可惜怀荔看不见。 “窃蓝!”俞嫣转头唤人, 让窃蓝将她的画具拿过来。 人这一生大多困在一个地方,能够偷闲走这么远游玩机会难得。以前去哪里遇到好玩好吃的,都会想着怀荔。如今怀荔不能来这边游玩,那俞嫣就想把江南的雨画下来, 回去时送给怀荔。 窗外的雨时大时小,敲击水面的乐章有了愉悦的层次。 突然的石子儿落水声, 让专心画画的俞嫣回过神。她探头到窗外,一眼看见了周平安。 周平安是周浩广的儿子, 今年八岁了。不大的年纪, 却长得结识, 一个人划着木筏往这边来。 “今天有没有芝麻饼吃?”周平安冲俞嫣咧嘴笑。 “有!怎么就你自己来?”俞嫣赶忙将画笔放下。 周平安撇了撇嘴, 嘟囔:“又吵架了呗。” 俞嫣顿时了然。周浩广小夫妻又吵闹起来,这孩子直接跑来蹭饭吃了。俞嫣和姜峥到了苏州十几日, 这小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父母吵架跑过来蹭饭了。 俞嫣对周平安笑笑,叮嘱他慢些。在她看来八岁实在年纪太小, 一个人握着那么长的竹竿控方向,还是有些危险的。 周平安要绕到正门来,一时消失在俞嫣的视线里。 窃蓝嘀咕:“周郎夫妇吵架的样子可真凶,我上次听平安说,他们吵得凶时,会动刀子呢!” 俞嫣有些疑惑。通过段时日的接触,她觉得周兄周嫂都是很好的人,不明白怎么会时常吵闹起来。她心里疑惑,也将疑惑说了出来。 春绒笑笑,道:“这成亲的年数多了,总要有些磕磕绊绊。” 窃蓝在一旁“哦”了一声,说:“他们成亲九年了,没新鲜感了?” 窃蓝话音刚落,姜峥从楼上下来。春绒顿时觉得这话题开得不好,不能多说。她笑着说:“我去迎一迎周家小郎君。” “我去拿芝麻饼!”窃蓝也跑了出去。 几个人的对话被姜峥听了个大概,他望向俞嫣果然见她蹙着眉。当姜峥走到俞嫣身边,不出他意料,俞嫣果真眼巴巴望着他问:“再过几年之后,我们也会时不时吵架两看相厌吗?” “不会。”姜峥必须立刻反驳。他俯下身来,亲一亲俞嫣的脸颊,温声道:“我会永远喜欢酿酿,永远不和酿酿吵架。” 俞嫣仔细琢磨了一下姜峥这话,并且理智分析了一下。她对姜峥这话的前半句持怀疑态度,不过对他说的后半句却是信的。她再怎么生气怎么闹,姜峥都不会跟她吵架。 俞嫣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无端为未来担心很没意思。过好当下才最重要。这样一想,她心里立刻舒坦了。她一边收拾着画笔,一边轻松地说:“算了,不想以后的事情了。当真到了两看相厌的时候,一拍两散好聚好散呗。” 他握住俞嫣的双肩强势地让俞嫣转过身来面对他,他望着俞嫣的眼睛,逼问:“你厌了?” 俞嫣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还没有啊。” 姜峥心里突突快跳了两声,再追问:“那你是觉得再过几年就会厌了?” 俞嫣望着面前的姜峥,眨眨眼,再眨眨眼,她的唇角忍不住微翘,一本正经地重复姜峥刚刚的回答:“我会永远喜欢青序,永远不会和青序吵……呃,不吵架可能有一点难……” 听着外面的声音,知道春绒将周平安接进来了。俞嫣赶忙飞快在姜峥的唇角亲了一下,小声软语:“我最喜欢青序了!” 俞嫣垂眸间,忍不住眼底染了些笑意。 她毫无道理地觉得她和姜峥会一直这样好好的。 傍晚,冷春华来接周平安。她来接儿子的时候,周平安正乖乖坐在俞嫣身边,看她画画。这个儿子平时皮得很,很不安分,难得有这样安安静静的时候。 她目光再落在俞嫣的身上,脸上的笑容不由深了深。 原先姜峥和俞嫣没到这里的时候,她从周浩广口中得知他们要来,看着周浩广忙忙碌碌地帮他们置办院子。冷春华心里有点没底——她从周浩广口中得知姜峥讲究不少,很怕招待不周。不过招待姜峥大多都是周浩广的事情,用不着她。比起来,她更担心俞嫣不好相处,毕竟是枝头上的郡主,和她这种乡野村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这十几日相处下来,她虽然明确感觉到俞嫣和她身边人的不同,可小郡主并没有盛气凌人,更没有看不起人。磊落又真挚。 冷春华点点头,也没客气,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她一来,周平安就知道要回家了,他立马垮了脸,抱怨:“还没看完呢!” 俞嫣弯唇,道:“今日本也画不完,我正好画累了想搁笔。明日你再来看我画。” “真的?”周平安一双眼睛亮起来。 俞嫣对他点头。她又对冷春华说:“我瞧着平安很喜欢画画,如果没影响他课业,不若让他闲暇时跟着我学一点。” 冷春华赶忙说:“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什么课业不课业的,不跟着你学画画,这小子也不好好读书,四处跑!” “我真的能跟婶婶学画画?”周平安开心地快要跳起来。 俞嫣拉了拉他卷起来的衣角,说:“去找春绒,让她给你包些芝麻饼,一会儿带回家去。我和你母亲说说话。” 周平安特别喜欢的芝麻饼特殊在春绒亲手做的,是别处都没有的味道。 俞嫣和冷春华闲聊了两句,俞嫣算了算周平安的年纪,又随口询问了周浩广从军的时候。 她轻“呀”了一声,很意外地说:“嫂嫂怀平安刚两个月的时候,周兄离家从军,一走六年?” “是。”冷春华点头。想起那些年独自带着孩子的辛苦,心里生出一丝惆怅。 俞嫣隐约猜到冷春华和周浩广为什么感情不好了,或许不是因为相处太久,而是他抛下孤儿寡母离家太久。 却不想,冷春华接下来的话让俞嫣很是意外。 “我们成亲很匆忙。”冷春华已经很久没有回忆当初,“一起长大的。知道他要从军了。我就记得村子里出去打仗的没几个能平安回来,所以主动提出和他成亲。两个嫁衣都没穿,拜了天地就算夫妻。” 冷春华沉默了一会儿,再说:“怕他回不来,留个孩子。” 晚上,俞嫣喝了药,爬到床榻上,和姜峥一起紧挨,一边翻着书一边听窗外细雨。俞嫣有点心不在焉,总想起今天冷春华和她说的事情。 姜峥觉察出来了,问:“怎么了?” 俞嫣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伏在姜峥的膝上,软声讲了今日的事情。她最后感慨:“我还以为他们夫妻感情很不好。可听着他们的过去,也是轰轰烈烈真挚过的。” “不对。”俞嫣枕着姜峥的膝摇头,“我只知道周嫂曾经对周兄感情很深。臭男人的想法我就不知道了。” 姜峥沉思了片刻,道:“原来在军中时,周兄很惜命。他总说有人在等他回家。他身手好又惜命,唯一一次受伤差点丧了命。那回,只是因为他弄丢了一截布条回去找。” 俞嫣已经猜到了结果,问:“周嫂的东西?” 俞嫣一下子坐起身,披散的长发打在姜峥的脸上,迫使姜峥不得不偏了偏脸。他含笑望向俞嫣,见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说:“他们应该重归于好!我们能帮帮忙吗?” 姜峥挑起俞嫣的一缕发,慢悠悠地缠在手上,道:“酿酿,夜深人静,你还是先帮帮为夫吧。” 俞嫣视线落下来,落在缠在姜峥手指上的发丝。她脱口而出:“头发再不借你了!” 姜峥微怔,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微顿,缠在指上的发丝缓慢散开、落下。他抬起一双潋滟的眸望向俞嫣,拉长了音:“酿酿——你在乱想什么?” 怎么成了她乱想?他又不是没干过。 俞嫣轻哼了一声,将自己披散的长发都拢到背后去。她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教我游水?” 俞嫣最近不止一次地催过。姜峥想了想,说:“明天吧。” 俞嫣立刻主动伏进他怀里,亲一下他的喉结,娇颜含笑,甜甜地问:“去哪里学?弄个大浴桶吗?还是河里?” “玉池已经造好了。”姜峥说着拉过一旁的被子。被子一扬,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没人告诉她不能随便亲男人的喉结吗? 129(水中) 一大清早, 周平安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冷春华望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周浩广有个弟弟叫周鸿飞住在隔壁镇。以前周平安跟在叔叔后面屁颠屁颠,向来很喜欢这个小叔叔。明天是周平安的生辰, 不出意外, 周鸿飞今天会过来。 果然, 没过多久,周鸿飞就到了。他生得和兄长有五六分相似,也有着小麦皮肤和健壮修长的四肢。他比周浩广年轻几岁,还没成家, 人更爱笑些。 “小叔叔!”周平安远远看见周鸿飞的身影,赶忙跑过去迎接,美滋滋地接了小叔叔手里拎着的东西——小叔叔每次来都会给他带好东西! “嫂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上不爱吃东西。”周鸿飞笑出一口大白牙,牵着周平安迈进小院。 冷春华摇头:“这不是好习惯,可不能仗着年轻这么不爱惜身体。” 周浩广从屋里出来,点头附和:“你嫂子说得对。” 冷春华瞥了周浩广一眼。他们吵架还没和好呢!罢了, 有外人在,面上还得过得去。 周鸿飞笑笑, 敷衍:“明天一定改。” “小叔叔,我们去吃芝麻饼!”周平安拽住周鸿飞的手摇啊摇, “我昨儿个带回来的, 特意给你留了仨!” 周浩广哈哈大笑:“你小子居然偷偷藏了三个!” 说着话, 一行人就进了屋。周平安跑到自己屋子里, 捧了一个油纸包,递给周鸿飞, 他嚷嚷:“小叔叔吃!可好吃了,信我信我!” 可他只咬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小叔叔?”周平安拧着眉,拉住周鸿飞的袖子摇啊摇。 周鸿飞一下子回过神。他“噌”的一声站起身,睁大了眼睛望向兄长,说话也结巴了。 周浩广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道:“这么多年了,还惦记人家呢?” 周鸿飞握紧手里的芝麻饼,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哥,是她对不对?” 周浩广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也不直接回答,而是道:“人家当年就拒绝了你,要一直待在京城。你老惦记人家干什么?” “到底是不是?”周鸿飞忽然很大声地喊了一声。 周平安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在他印象里小叔叔总是爱笑的,他头一次看见小叔叔这样严肃的样子。 冷春华道:“明儿个平安八岁生辰,请不请姜六郎过来?” 周浩广还没说话呢。周鸿飞突然笑了,嫂子这话再明显不过。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芝麻饼。是她。他又用力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 周浩广看着弟弟这傻乎乎的德性,却摇了摇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哥,她要在这边待多久?”周鸿飞问。 “个把月吧。”周浩广道,“青序小夫妻新婚燕尔游山玩水,不过是暂时在这边。之后还要往九阳、岱北去。” 周浩广看着弟弟的模样,忍不住提醒:“别干那没脸没皮的事儿。人家看不上你,别去碍人眼。” 冷春华瞪了周浩广一眼,明显嫌弃他不会说话。 周鸿飞又揪了一块芝麻饼放进嘴里吃。 他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如今正在同一个地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实在惊喜。 此时,俞嫣跟着姜峥离开了小院,去了姜峥所说的玉池。 俞嫣原先还在琢磨姜峥定然是嫌弃河里的水脏,难道要造一个大一点的浴桶教她?浴桶再怎么大一点,也伸展不开啊! 原来她所提到的、想要的,姜峥都会给她准备好。 姜峥买了个很偏僻的小院子,这个小院子四周被茂盛的文竹包围,掩藏着宅院里面,从外面并不能窥视这小院里面的神奇。 整个院落被凿出一方水池,青砖为底,玉石为壁。 不仅有院墙外的文竹遮掩院内情景,又有幔帐围绕着这方玉池而搭。天蓝色的幔帐,随着清风微微浮动,鼓出几许水的波痕。 姜峥总觉得外面的水不干净,这灌满整个玉池的水,都是烧开又置凉再灌进来,就算直接饮用也可。 俞嫣走到池边,往里面望去。玉池里面的水很安静,也看不真切到底有多深。俞嫣正微眯了眼去判断这水有多深,忽然一阵风吹来,吹起水面一阵涟漪。俞嫣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到姜峥的掌中。 姜峥一直站在俞嫣身侧,她刚往后退,他就抬手扶住了她的后腰。 俞嫣蹙了下眉,立刻转头对姜峥说:“我才没有害怕。” 姜峥微笑着点头,说:“我知道。酿酿一点也不怕。” 俞嫣很认真“嗯”了一声。坚定的口气,让她自己都信了不怕。她悄悄在心里舒一口气,在心里劝自己——只是大一点的浴桶而已,就当成洗澡啊! “我们现在就开始吗?”俞嫣问,“先学什么?先从什么地方开始?” “啊?”俞嫣愣了一下,道:“瞎说!也没见别人学游水要脱了衣服啊。你又唬我。阿英小时候跟师父学过,我还去看过一眼呢!” “你的阿英跟她的师父学,脱光了不适合。我们是夫妻,自然用最方便的方式。”姜峥一本正经,“这身上衣服都能成了游水时的阻碍,刚学的时候没有阻碍最好。” 俞嫣狐疑地望着姜峥,心里亦是半信半疑。下一刻,她又想起了落水的经历。 不行,不能回忆。 好像回忆那段经历,就会再一次感觉到窒息。 俞嫣皱皱眉,把那些窒息的记忆赶走。 瞧着俞嫣的神情,姜峥就知道她又想起之前落水时的不好记忆。他主动和她说话:“放心,这水不深。” 说着,他又朝俞嫣迈出半步,立在她身前,帮她解衣。俞嫣早已习惯了姜峥的照顾,再加上她心里到底是有一点慌的,人便没动,由着姜峥帮她除去身上的衣服,半缕也不剩。然后他又去褪自己身上的衣服。两个人面对面而立,立在波光粼粼的玉池旁。从上面落下来的阳光照在他们两个皙白的身体。清风吹着天蓝色幔帐雀跃地轻拂。 姜峥牵着俞嫣的手,带着她从一侧的石梯往水中走。他走得很慢,时刻注意着俞嫣的情绪。 俞嫣嘴上说着不怕,可她握着姜峥的手却随着她逐渐走进水中而更加用力握紧。 姜峥沉默,同样微用力回握。 终于走下了石阶,立在了玉池的地面。清澈的水没过俞嫣的腰上一点。没有风,可水仍旧有力量悄悄推来又撞去。可到底是死水,这样撞在俞嫣身上的力道并不大。 俞嫣在水中站了半刻钟,稍微适应了一点,那口不上不下的气缓缓散了。她微转过脸,望向姜峥,问:“然后呢?” 姜峥这才将目光从俞嫣脸上移开,他看向水面,微动的水面如镜映出他们两个的身体。他缓声温语:“酿酿真好看。” 俞嫣怔了一下,顺着姜峥的视线也望向水面。水面哪里是如铜镜?简直比镜子要更加清晰。 纵使两个人早已亲密无间,可是在这样暖阳灼照的庭院,这样毫无遮拦地展现身体,俞嫣还是不由自主心里产生了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四望,只望见柔和的天蓝色幔帐,还有高高幔帐上面露出院墙外的葱郁文竹。 确实只有他们两个,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明亮的日光照下来,莹白的娇身被照得发白。 俞嫣皱眉瞪姜峥:“你真是在教我游水吗?” “是啊。”姜峥笑笑,“今天只教你习惯水,甚至喜欢水。” 俞嫣嘀咕:“有什么好喜欢的……” “当然可以喜欢。”姜峥转过身,朝前迈出一步,走到俞嫣对面。他这么一走动,池子里的水顿时活络起来。俞嫣明显感觉到撞到她身上的水的力道变大了些。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姜峥的手。 姜峥看了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搭在俞嫣的后腰,将人往怀里带,让她靠近他的胸膛。 不过是往前挪走了那么一点点,俞嫣的小腿立刻绷紧了,圆润的脚趾也下意识地蜷缩。 不过姜峥并没有别的多余动作,只是这样抱住俞嫣,给她一点时间平复。 片刻之后,俞嫣眨眨眼,在姜峥怀里抬起眼睛,望着他问:“再然后呢?” “准备好了?”姜峥问。 俞嫣点头。她悄悄的绷紧了神,做足了思想准备来应对姜峥接下来的所有动作。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姜峥低下头,吻了她。 俞嫣的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眸色有几分呆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姜峥。 这什么意思? 不是要学游水吗?脱光了泡在池子里拥吻是怎么个情况? 四目相对,俞嫣在姜峥的眼里看见温柔的笑。那种温柔一如既往地让她安心。 姜峥离开她的唇,温声道:“酿酿不觉得这些水很可爱吗?它们正在使劲儿推着我们,让我们抱得更近。” 他在俞嫣唇角亲了一下,道:“酿酿也亲亲我吧。” 俞嫣突然怀疑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姜峥,恐怕不是要教她游水。她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一下。姜峥立刻吻住她,留住这个由她主动的吻,将这个吻变得绵蜜。 慢慢的,俞嫣闭上眼睛耽于这个吻。 姜峥搭在俞嫣后腰的手松开了。 130(秋千) 俞嫣头一次知道有人是这样教游水的。确切地说, 姜峥什么都没教她。反倒招惹她,恨得她在玉池里气呼呼地拍打他。以前俞嫣每次拍打姜峥,姜峥从不躲避, 这次倒是慢悠悠地后退躲避。 就俞嫣那个争强好胜的性子, 他越是躲避, 她越是想要去拍他。 如此,她倒是真的可以在过腰的水中去追姜峥了。当然了,姜峥每次退得很有分寸,让俞嫣不能立刻碰到她, 却又只离她一点点距离。这样就算她不小心摔了,他也能及时扶住她。 俞嫣本也不是个蠢笨的人,看着玉池里激起的巨大水花, 她怎么还能不懂姜峥的用意?她与旁的学游水的人不同,她对水的恐惧更多。姜峥这第一堂课,就是让俞嫣不再那么怕水。 知晓了姜峥的用力,俞嫣轻哼了一声, 问:“再然后呢?” 姜峥观察着俞嫣的神情,悄悄松了口气, 他朝俞嫣走过去,将贴在她脸上的湿发掖到她脑后, 温声道:“今天就到这里了。” 俞嫣抿起唇, 盯着姜峥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才道:“我们过来一趟就在水里待这么一会儿就要回去?” ——俞嫣性子急, 这些年想学什么东西都恨不得立马掌握了。 姜峥想了想,视线从俞嫣的眼眸慢慢向下移。水面晃动, 她娇雪的身子一半现在烈阳里,一半藏在清澈的水中。 俞嫣正瞧着他, 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情绪流转。她可太了解姜峥这个眼神了。这里?不不不…… 俞嫣觉得姜峥简直越来越荒唐了。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池底有些滑,她一个不小心朝后仰去,她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朝姜峥伸出手去。 姜峥也在第一时间握住了她的手,可是他并没有拉俞嫣,而是让她顺着水的力量,让她浮在水面上。 他亦躺在水面,在俞嫣的身侧,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俞嫣惊魂未定,心口砰砰跳着,正有些紧张时,耳畔传来姜峥温润的声线—— “酿酿,阳光照在身上是不是还挺舒服?” 俞嫣小心翼翼地舒出一口气,然后再一点一点挪动地偏过头去望向姜峥。水流四面八方而来,流进她耳朵里一点,也溅在了她的眼角。 她用力眨眨眼,再睁开,才让眼睛好受些。她视线清晰了,便看见姜峥在对她温柔笑着。 他又说:“池子里的水照着也挺暖和,我睡一会儿。” 俞嫣愕然地微张了嘴,却又哑然。他要在这个池子里,躺在水面上睡觉? “有些困,就两刻钟。”姜峥再次开口,声线略低,染了几分他平日里午后的倦意。 他们两个人都有午休的习惯,尤其是天气热的时候。今日要来这里,用过午膳之后没有小睡就过来。他若困了,也是应当? 好半晌,俞嫣才嘟囔般小声回一句:“好吧……” 她再次小心翼翼转过头,望向湛蓝的天幕,和天幕之中悠闲渡步的云朵。转过头的她,并没有看见姜峥悄悄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又唇角微牵了一下,才重新合上眼。 时间缓缓地往前走,正如湛蓝天幕中散步的云朵。俞嫣仰躺在被烈日晒得暖洋洋的水面,任由暖风拂面、听远处时有时停的蝉鸣,就连水也来凑热闹,时不时淘气地拍打她一下。 一阵风吹来,吹皱满池水面,涟漪一道道朝俞嫣挤来,不似拍打,更若亲吻。 俞嫣没有和姜峥相握的那只手轻轻捧起一捧水,她抬起手,看着水流从她的指缝间滴滴答答地掉回池中,敲出愉悦的乐音。 平日里温柔静美的湖水,瞬息间成了张着巨口吞噬她的漩涡。她周身都是水,又冷又黑,她哭着想求救,却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呛得她连喘息也不能。 然而此时,身下的水被暖阳烤得温暖,四周明亮得烧眼。 她也终于知道曾经那个梦里挡住水面之上唯一一抹光的,是姜峥跳下来的身影。 姜峥已经睁开眼,他说:“酿酿,我们以后每日午后的小睡都到这里来睡吧。” 姜峥一直都知道俞嫣学东西很快,她想学游水一点也不难,恐怕学一遍就能会。最难的是,让她从曾经的阴影里走出来,让她不再怕。 不过他们两个人第二天并没有来玉池,而是去了周家,给周平安过八岁生辰。不仅俞嫣和姜峥去了周家,窃蓝、春绒和青叶也一并去了。 原先周鸿飞跟着兄长在京城时见过姜峥。来前,姜峥也跟俞嫣提了一嘴周鸿飞这个人。 姜峥的原话是——“一个机灵的小子。” 俞嫣将平安锁戴在周平安的胸口,转头看向局促坐在门口的周鸿飞,心中生出疑惑。机灵的小子?她怎么没看出来?只觉得他呆呆的。 “真好看!我好喜欢!谢谢婶婶,婶婶对我真好!”周平安是个嘴甜的孩子。 俞嫣收回思绪,摸摸周平安的头,笑着说:“平安这名字好,周兄周嫂一定是希望你要像名字一样平平安安一辈子哦。” 周浩广和冷春华突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又同时移开了目光。可虽然目光移开了,心绪却聚在一起。 俞嫣随口的一句话说的并不对。周平安的名字并非完全是对这孩子寄予平安长大的希望。而是当初周浩广马上要出征,冷春华逼着他成亲然后有了身孕。孩子这名字啊,是希望孩子他爹去参军能平安归来…… 冷春华忽然觉得平日里这里吵来吵去挺没意思的,他人回来了,本来就是大好事。她笑笑,与俞嫣寒暄起来:“你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俞嫣没想过这事儿,总觉得生小孩这事儿离她还远。 周浩广在一旁接话:“青序,你总不会心疼人怕人疼着伤着,不要孩子了吧?” “要。”姜峥脱口而出,“怎么也得三年抱俩。” 俞嫣讶然望向姜峥。之前他不是说他不喜欢小孩子,要不要孩子无所谓,全都听她的吗?正在别人家里做客,俞嫣也不好接话。不过这事儿,确实在俞嫣心里悄悄埋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俞嫣逍遥自在——每日吃吃喝喝,闲了就坐在窗边画些江南的美景。午后去玉池里,晚上被折腾。有时候也会和姜峥出门,去逛热闹的集市,去当地著名的十八环桥。她支了个画架,于桥上描景。本就是仙女一样的容貌,走到哪里都要惹人注意,当人靠过来去看她的画,懂画的老夫子们连连称奇……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俞嫣尤其喜欢。她唇角一弯,仙姿玉貌立刻生动摇曳起来,惊得路人意不开眼。 那一双双眼睛凝在俞嫣的身上舍不得移开,更有甚者看得痴了,直勾勾摔下桥,巨大的水声之后,那人尴尬地在水中扑腾着,惹得路人哈哈发笑。 俞嫣吓了一跳,瞧着他通水性没危险后,也忍不住笑得更灿烂。如此,更多灼热的目光落在了俞嫣的身上…… 姜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帮着俞嫣收了画布。他微笑着,咬牙切齿:“要下雨了,我们回家。” 俞嫣抬头望向天上烤人的日头。 她再转眸望向姜峥,他微微笑着,一脸从容。只是他脸上的笑容似乎不能深究。 · 两个人到家时,周鸿飞刚走。他又送来了周家自己种的新鲜蔬菜。最近这段日子,他几乎每一日都会来。 就算俞嫣最初不懂,可一来二去,纵使周鸿飞什么都没说,谁也能看得出来他是为春绒来的。 俞嫣再望一眼春绒,她正在庭院里收晒好的被子。她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回了房,姜峥直接往浴室去。俞嫣没跟去,而是叫了窃蓝跟她上了小阁楼。 “周家二郎和春绒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俞嫣询问。 窃蓝眼睛亮晶晶的,忙不迭点头。她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凑到俞嫣面前坐下,压低声音说:“三年前的事儿了!当初周鸿飞给姑爷往家里送信的时候认识了春绒。周鸿飞送信那回,身上带着伤。信送到了,人就昏了过去。春绒瞧着是姑爷的人,亲自照料。这一来二去……” 窃蓝话说到这里停下来,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那余下没有说的话,俞嫣便也懂了。 “然后呢?”俞嫣追问。 “然后姑爷回京,周鸿飞也伤好了要跟他兄长回家乡。临走前问春绒跟不跟他走,春绒姐拒绝了他。”窃蓝嘀咕,“听说拒绝得挺决绝。” 俞嫣像听完了一个秘密。她稍微消化了一下,歪着头看窃蓝,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听青叶说的啊!” “哦——”俞嫣拉长了音,“你最近和青叶关系处得不错嘛。” 窃蓝愣住,继而目光躲闪了一下,嘀咕:“哪里有!这不都是帮郡主您打听嘛……” 俞嫣笑笑,转移了话题:“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你和春绒准备准备,咱们设个宴,请周家过来一起过节。” “嗯嗯!”窃蓝应下。她站起身,道:“那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下去啦?” 俞嫣想了一下,说:“给我拿笔墨来,我要写信。” 快要中秋佳节了。中秋这样的节日,难免让俞嫣心里生出些思乡的情绪来,她想给远在京中的家人友人们写几封信寄回去。 窃蓝小跑着下楼去拿,将楼梯踩得哒哒响,很快将笔墨和信封封漆等东西拿上来。 窃蓝再跑下楼时,迎面遇见抱着被褥回来的春绒。她赶忙迎上去帮忙抱一部分,然后和她一起去重新铺了床。 窃蓝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春绒,终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问:“春绒姐,你真的不愿意……” “该准备晚膳了。”春绒直接打断了窃蓝的话。 窃蓝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冒昧打听春绒的私事。 春绒对窃蓝笑笑并不介意。她转身走出房,往厨房去。厨房的窗口开着,春绒立在窗边,能看见窗外平静静美的小河。还有立在河对面的周鸿飞。 · 姜峥冲洗后去阁楼找俞嫣,看见她对着满桌摊开的信笺发呆。 “要给家里写信?”姜峥走过去,直接坐在俞嫣身边,将手动作自然地搭在她后腰。 俞嫣点头,有些苦恼地说:“先给公主娘写信,却不知道写什么内容好。” “若你不想写,我帮你写?” “不要。”俞嫣摇头拒绝。 她想了很多种言辞,最后舍了所有的俏皮,规规矩矩地给母亲写了封家书,告诉她自己身体好多了,已经停了药。还在心里给母亲简单描述了这一路的风景。最后在信里叮嘱母亲照顾好自己,也问候了兄长长嫂和臭弟弟。 规矩的一封家书,却写了整整五页。 姜峥帮她将信收进信封漆上时,俞嫣已经开始写第二封信,这封信是写给怀荔的。比起给公主娘写的家书,给怀荔写信的用词要轻松愉快很多。除了那些小姐妹间的亲密话,还有些翘尾巴的小炫耀。 俞嫣一想到怀荔收到这封信时气呼呼地生气自己不能出去玩的模样,她就美滋滋地翘起了唇角。 第三封信是写给沈芝英。这封信里,俞嫣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情况,然后用大量的笔墨去询问她现在好不好。 和陈鸣衣怎么样啦?她爹娘和徐家还有没有再烦扰她?马球场怎么样啦? 字字关切字字叮嘱。 “还有吗?”姜峥将三封信收好,“没了我让青叶寄出去。” 俞嫣想了想,写了第四封家书。这封家书,是写给婆母的。她始终记得自己忐忑嫁到姜家时,婆母的和善给了她许多宽慰。她始终记得婆母对她说过的话——“这所谓夫妻一体,在长辈看来还有另外一番意思。你嫁到我家里,与青序成为一体,他是我儿,我自然也要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相处下来,俞嫣觉得婆母当初的话并非场面客气话。婆母对自己好,自己也该敬重孝敬她。 俞嫣给婆母写信,像给公主娘写家书一样,规矩仔细地给婆母书写着。 姜峥看着信笺上的字字句句,侧过脸望向俞嫣,眼底带了笑。他靠过去,在俞嫣的脸上亲了一下。 “别闹,别打扰我写信!”俞嫣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琢磨着再写些什么…… · 转眼到了中秋节这一日。一大清早,青叶带来了京中来信。算了算日子,俞嫣寄出去的家书还在路上呢。 俞嫣看着到了手里的信,不高兴地抱怨着:“我怎么就没想到卡日子,在中秋将信寄到他们手里呢?” 她娇嗔地瞪了姜峥一眼,不讲理地说:“怪你不帮我想着!” “对,怪我。”姜峥微笑着将责任担下来。 几封信在一个牛皮纸袋里装着,一共四封信。两封信上写着收信人是俞嫣,一封是长公主寄来的,另一封是怀荔的笔迹。有一封信是老侯爷寄给姜峥的信。最后一封信,在收信人上写着俞嫣和姜峥两个人的名字——这封信是大太太写的。 姜峥拆了祖父寄给他的那封信,垂眼扫过。这封信并非家书,而是谈了公事。信上内容不多,姜峥两眼扫过,便走到一旁的香桌,挪了香炉的八宝盖,引了火苗,将信笺烧尽。 俞嫣并不关心姜峥那封信,她先读了母亲和婆母的信,和姜峥一起看过,然后拆怀荔寄来的信。 才看第一眼,俞嫣立马笑出声来。怀荔在信笺的第一句话写——酿酿大坏蛋自己跑出去玩不带我! 怀荔的信,姜峥并不想看,也不打扰俞嫣看信傻笑。他站起身,打算回避。 “啊!”俞嫣却突然叫了一声,人也蹭的一声站了起来。 姜峥回过头,问:“何事惊成这样?” 俞嫣消化了一下信里的消息,才说:“怀湘要和我表哥成亲了!” 谁?谢云骋? 姜峥一下子笑了,点头道:“好事!嗯,好事。” 俞嫣还陷在震惊里,自言自语般:“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表哥会和怀湘成亲……” 她重新坐下去读信,又忍不住笑了。 “怀荔在给我诉苦呢。燕嘉泽突然被派去别的地方,她又不愿意离京。她的婚期要推迟了。” 姜峥还在因为谢云骋终于要娶妻而高兴,闻言随口道:“你舅舅有意要提拔新人。这是好事。说不定陈鸣衣也领了差。” 俞嫣一边读信一边笑着说:“怀荔和怀湘太有意思了。她们两个从小就争抢,这连婚期也要定在一天。哈哈这是要拼比平日里的友人要去参加谁的婚宴吗?” “怀荔的婚期推到年后也好,要不然我可能赶不回去呢……”俞嫣说着,又翻了一页。她“啊”了一声,又重新站起来。 姜峥瞧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可爱,走过去摸摸她的脸,含笑温声:“又什么事情?” “舅舅让陈鸣衣写山河志,也顺道让他回家乡一趟!阿英应该也会同去!”俞嫣放下手里的信,拉住姜峥的手摇了摇,亮着眼睛说:“我们快出发去九阳!” 望着俞嫣那双盈盈美目,姜峥突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问:“能看见沈芝英你就这么高兴?” “是啊。”俞嫣脱口而出。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姜峥垂下眼,将俞嫣握在他手腕的手轻轻推开。他转身朝一侧走去,走向另一边墙。在那儿,有一个秋千。 他坐在秋千上,神情意味不明地望着俞嫣。 那边离窗户远,已经是傍晚时分,从窗牖照进来的光本就不多。他坐在远离窗口的方向,大半的身子隐在阴影里。 他终于开口,慢悠悠地说:“可没见到你瞧了我这般欢喜。” 俞嫣微怔之后,在他的语气里品出了一点捻酸。 了然之后,俞嫣眸底忍不住笑。哪有他这样的?吃起醋来,不仅连无关紧要的路人要吃,就连女郎的醋也要吃。 俞嫣将手背在身后,渡着悠闲的步子朝姜峥走过去。她在姜峥面前停下来,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挪到身前,一手扶住秋千的藤绳,一手提了提裙子,然后在姜峥的注视下,面对面坐在他退上。 秋千晃了晃。姜峥赶忙伸手扶住俞嫣后腰,免得她从秋千上跌下去。 俞嫣身子又往前挪了挪,更紧靠地挨着姜峥。有了姜峥的手臂在她后腰扶锢着她,俞嫣将扶着藤绳的那只手收回来,搭在姜峥的肩上,轻揽住他的脖子。然后另外那只提裙的手早已松开了,她拉过姜峥放在一侧的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放到两个人中间,轻轻覆在了她的心口地方。 俞嫣带笑的声音柔软下去,说:“我不会因为瞧见青序特别欢喜,是因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我的青序呀。” 姜峥摁搭的手微软,心头也跟着一软。暖流淌过他的心头,一丝笑攀上他温隽的唇角。 俞嫣娇娇地轻哼了一声,换上另一种娇嗔的语气责备:“怎么,青序是打算和我分开一段时间,试试我见了你会不会欢喜?” “怎么可能。” 姜峥咬一下俞嫣轻嘟的娇唇,柔转地吮含她的唇珠,四唇相贴,磨着她的唇低语:“我们一刻也不分开。” 他再亲一下俞嫣的眼睛,道:“就算一刻也不分开,酿酿见了我也要亮着眼睛万分欢喜。” 俞嫣听了这话,唇角翘了又翘,眉眼弯了又弯。她呢喃一句:“又说胡话,没耳朵听……” 她笑,姜峥唇畔的笑意便也跟着深了又深。 姜峥以前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幼稚又不讲理的话。 他垂眼望着俞嫣,只觉得和她在一起,自己变得幼稚了许多。可是这种幼稚,何尝不是让他沉醉流连,享受其中。 姜峥下头去吻俞嫣,恨不得将人永远地占有,恨不得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衣料落了地,秋千在阁楼的昏暗角落里摇晃。 窗外的晚霞才登场一小会儿,还来不及烧出绚丽的颜色,江南的雨又至。淅淅沥沥的雨水接二连三地跳进绕着庭院的小河里,滴滴答答地欢愉。不多时,雨点子又变大了许多,哗啦啦倾泻般洒进河水中,然后和河流融为一起,一起欢快地流淌。 雨过天晴时,日头早已隐于山峦之后,月亮和星星跳上了黑布,为粘稠又黏糊的二人夜晚拉开了帷幕。 131(重逢) 中秋这节日最重要的环节是赏月, 白天可没有太阳。快到傍晚时,周家如约而到。 春绒开了院门,望一眼周鸿飞, 很快将目光移回来, 一边笑着解释姜峥和俞嫣还没回来, 一边将周家人请进来。 “去哪里了?可是去买东西了?我们带了些过来!”冷春华说着略抬了抬手里的东西。不仅是她,周浩广和周鸿飞手里也都拎着东西。 春绒赶忙伸手去接,又朝院内喊人。窃蓝和青叶小跑着迎过来,接过周家人带来的礼物。春绒笑盈盈地说:“我们夫人想学游水, 六郎最近每日都会带着夫人出去学游水。往常这个时候已经回来了,今日许是因为过节街上热闹才耽搁了些。” 周鸿飞立刻说:“是我们来早了。” 倒不是姜峥和俞嫣待客不周, 确实是周家来的比约好的时辰早了些。周平安嚷嚷着早点过来,冷春华也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所以来早了许多。 穿过栽种一排排文竹的庭院,到了方厅, 周家人坐下。春绒和和窃蓝端来糕点和水果。 周平安去拉春绒的裙子,问:“今天有没有芝麻饼吃?” 春绒笑着摸摸他的头, 说:“今天不吃芝麻饼,要吃更好吃的月饼。” “哦——”周平安拉长了音, 慢吞吞点头。虽然有好吃的月饼, 可他还是因为吃不到芝麻饼而有一点点失望。 “月饼也很好吃哦。平安尝尝这个, 是不是很好吃?”春绒挑了几块碧绿的月饼, 递给周平安。 还没吃呢,好不好吃暂时不知道。可是这枚月饼做成一片树叶的形状, 好看得不得了。周平安将月饼捧在手心里,眼睛亮晶晶的。一双小手像捧着一件大宝贝。他喃喃:“哇, 这么好看呀,好看得我不舍得吃啦!” 春绒忍俊不禁,道:“再好看的东西也是要吃的呀。平安将它吃光光,才能说明它好吃,才是对食物最好的夸奖。” “嗯!”周平安认真地点头,张开嘴咬起来。 周鸿飞的目光始终没舍得离开春绒一息,那些过往的朝夕纷至沓来,和今日今景重叠。 冷春荣瞥了周鸿飞一眼,转眼望向春绒,颇为感慨地说:“都说江南女郎温柔似水,可和春绒比起来,我们简直成了泼妇!” 周浩广难得开口:“胡说,你才不像泼妇。” 后半句的“你最温柔”,终究是没好意思说出来。周浩广轻咳了一声。 窃蓝从外面进来,说:“不知道哪来的野猫把赏月用的葡萄给糟蹋了。春绒姐,我现在去买一些!” 春绒迟疑了一下。周鸿飞的目光让她想忽略都不行,她有些不想再在这里招待周家人。她赶忙说:“我去吧。上一份就是我买的,我上次挑选过,知道哪家更好些。” 窃蓝眨眨眼,心道上次的葡萄不是她跟着春绒一起去的吗?不过她也没多过问,她年纪比春绒小,大多时候都是听春绒的。 春绒往外走,背后传来窃蓝对周家人说着野猫糟蹋葡萄的事情。 “可过分了。那臭猫也不吃葡萄,偏要把葡萄一颗颗揪起来当球玩,把自己爪子都弄脏了,好东西都被它糟蹋了……” 春绒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窃蓝清悦的声音被关在了院门内。她沿着河畔往集市去。因是中秋,今儿个好像哪里都很多人。络绎不绝的人三五成群和她擦肩而过。她偏过脸,望向一旁的河水。 垂柳间,一处处小院门前的石砖路直接接到河边,又有几艘小船停着河边,从枝头飘下来的绿叶在半空着打了个卷儿,翩翩落在停船之中。 春绒转过脸,望向落了一地的树叶。落叶虽然仍是绿色,可却实实在在给秋的来临做了铺垫。春绒恍惚,秋天到了呢。 两三个六七岁的孩童手里举着糖人,从春绒身边跑过,带来一阵专属于孩童的无忧笑声。他们已经跑远了,春绒耳畔还游离着他们的可爱笑声。 再看远处的人群,个个脸上带着笑。虽是因为节日,那可行动间的闲适自在却是京中极为少见的。 春绒自小生在京中,自小生活在一群贵人身边,永远谨慎小心,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思之又思,深刻明白那一片纸醉金迷的奢贵之下,是怎样的白骨堆。她唯有小心再小心,不做他人荣华富贵下的白骨。 京中不像这儿,这里好像迎面吹过来的风都是缓慢悠闲的。 春绒收了思绪,去集市买了葡萄往回走,尚未回去,迎面看见了周鸿飞。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鼻翼上还有一丝汗,一看就是急急忙忙一路狂奔而来。 周鸿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听窃蓝说,你们要快离开苏州了?” 春绒点头,道:“听说是打算往九阳启程。不过具体什么时候出发还不知道。” 微顿之后,春绒补充一句:“我们做奴婢的,自然是要听主子的意思。” 周鸿飞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苏州也很好,不是吗?” 当初她是怎么拒绝周鸿飞的?为了让他死心离开,她冷言冷语:“我早习惯了京都的繁华,谁愿意跟你去穷乡僻壤生活?” 春绒没说话,周鸿飞有些急。可有些事情,却记不得。他只能再低声道:“也……也不算穷地方。” 春绒收回思绪,问:“你来时,我家六郎和夫人回去了没有?” 周鸿飞抿唇应了一声,跟在春绒的身后,往回走。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直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却不想,这一幕刚好被俞嫣和姜峥看见。 俞嫣和姜峥并肩立在桥上。姜峥低着头,正在剥糖纸。俞嫣手里握着一个小孩子玩的七彩风车,她目视前方,望着春绒和周鸿飞离去的方向。 姜峥剥掉糖纸,将方方正正的水晶糖送到俞嫣唇边。俞嫣张嘴来吃,柔软的唇瓣擦过姜峥的指端。 “走吧。周兄一家应该提前到了。”姜峥道。 俞嫣收回望向春绒背影的目光,点头说好,跟姜峥一起往桥下去。桥上人来人往,还有些小贩举着贩卖的东西。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大捧花,她迎面跑过来,停在姜峥面前,笑出一对小虎牙:“过节啦,给夫人买支花吧!” 姜峥神情疏离淡漠地瞥着她,温声淡语:“今日是中秋,不是七夕。” 小姑娘眨眨眼,显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姜峥并不想理这个小姑娘,他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打算离开。目光扫向俞嫣的时候,不由顿住。 俞嫣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姜峥在心里“嘶”了一声。他转头去看那个小姑娘,见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正要离开。 显然,今日是中秋不是七夕,买花的人可不多。而且她怀里抱着的花儿,随处可见。 “都要了。”姜峥道。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踮起脚来,高高兴兴地将怀里的花捧给俞嫣,甜声说:“夫人好好看,像仙女下凡一样!” “你也很可爱,长大也会变仙女哦。”俞嫣弯眸接过她递来的花束,捧在怀里。 姜峥瞥一眼花根上粘的泥土,眉尾轻挑——衣衫单薄,会不会隔着衣裳弄脏了酥山啊? 小姑娘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姜峥。 姜峥付了钱,和俞嫣一起下了桥。 俞嫣看见远处有一个摊子,卖些小玩具,其中一个小老虎缝得虎头虎头,周平安应该会喜欢。她指使姜峥去买,自己在原地等着。 姜峥挤过人群,买了之后回身去找俞嫣。 今天的晚霞如浅粉雾霭一样层层叠叠蔓延着,让这傍晚的水乡小镇笼在一片温馨的暖光里。人群来来往往,唯俞嫣立在原地。她今日穿了一身淡淡的橙色裙,清风吹拂,将她的裙角吹起融入画的弧度。她手里举着的彩色风车随风变动着,七彩的颜色逐渐分不清。一大捧鲜花捧在她怀里,鲜艳娇嫩的花不争风,反倒衬着她一张娇靥灿若花仙。 姜峥深看了一眼,眸底笑意渐暖。 这灿烂花儿,买得挺值。 至于脏不脏的……若酥山脏了,洗干净就是了,或者舔干净。 两个人回到家,俞嫣将手里的小老虎交给周平安,他果然很喜欢。俞嫣将怀里的那捧花递给窃蓝收起来,然后和周家人寒暄了两句,便和姜峥匆匆上了二楼净手换衣。 一张长桌摆在庭院里,其上摆着赏月晚膳。 周浩广看着姜峥坐下,笑着打趣:“青序,这赏月宴,你和我们一起吃?不怕难受了?” 他又望向俞嫣,道:“弟妹是不知道,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他最初吃完就吐吐完再吃,后来干脆宁肯饿着也不吃。” 姜峥军中的经历,俞嫣知道一些。今日听周浩广提起,她心里仍旧有点不是滋味儿。她道:“周兄怎么就揭人伤疤呢?” 周浩广哈哈大笑,道:“这是小夫妻一条心,不让说啊!” 姜峥看了俞嫣一眼,对周浩广指了指面前的食盘。周浩广瞥一眼,这才知晓姜峥还是吃独一份,并不和他们其他人吃同样的东西。 姜峥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慢悠悠道:“酿酿亲手给我做的。” 周浩广“啧”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道:“谁没有啊。我家里三屉呢!” 他朝着坐在身边的冷春华望了一眼。忽然想到他从军刚回来那一日正好是中秋,冷春华哭着扑进他怀里,向他哭诉这些年每年中秋都是带着孩子孤零零的…… 周浩广忽然抓住了冷春华的手,用力地握了握。冷春华不明所以,刚想推开他的手,远处忽然有人放烟花。 天色还没黑下来,这束烟花是今晚的第一束。庭院里原本在说话,也都仰起头望向这束烟花。这束烟花是个开始,当这束烟花消散于天幕,一束束烟花从不同地方升腾。 周平安跳起来,大声说:“我们也放烟花!” 俞嫣问:“平安敢放烟花吗?” “敢啊!”周平安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脸骄傲,“去年我就亲手放了!” 那边青叶和窃蓝已经将烟花摆好。周平安赶忙过去,拿了一根香引燃饮子,然后赶忙跑开,一束光直挺挺冲上天幕,又在天幕中绽开。 俞嫣明眸澈澈,潋出几分心动。从小到大,她见过太多的烟花了,还没有自己亲手燃放过呢!她起身,要亲自去试试。 “窃蓝,给我拿香!”她近距离研究这烟花的引子,朝身手伸手。 香递到她手里,却并非窃蓝递来的。她一回头,就看见姜峥立在她身后。两个人相视一笑,俞嫣握着那支香小心翼翼地点燃烟花引子。 “这样算点燃了吗?”俞嫣喃喃。她话音尚未落,一簇光便直直地升起。她目光跟随着这簇光,看着它升到最高处,然后一下子绽放开来。 当烟花一下子绽开时,俞嫣忽然想到了当日大婚红盖头摘开,第一眼看见姜峥时,心里那不为人知的悄悄绽放滋味。 她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握住,俞嫣回头,望向姜峥。天色已黑,暗幕之中绽放着盛大的烟花,流光朝着四方绽去,又流光般滴落,好似降落在牵手并肩的一对璧人周围,将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笼在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窃蓝跟青叶躲起来说了一会儿话。她从厢房里出来时,便看见春绒一个人立在那里望着漫天的烟花发呆。周鸿飞立在不远处,目光始终黏在春绒身上。 窃蓝想了想,在晚些时候,四下都歇下时,钻到春绒房中,爬到她床上去,和她说话。 “春绒姐,我们说说话吧。”她向来是个活泼的性子,也不觉得直接爬到春绒的床上有没有冒犯。 “好啊。”春绒往里挪了挪,给她多腾出些地方。原先在京中,两个人认识时间并不多,平日里都有事情做,实在说不上关系多好。不过这一路上,两个人越来越熟悉,关系自然也越来越好。 春绒先起了话头:“那就说说你和青叶吧。” 窃蓝脸上飘上一抹红,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她仍然大大方方地点头,道:“春绒姐是想问什么吗?” 春绒默了默,才道:“你们走得这么近,谁都看得出来,你不会觉得不太好吗?”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啊!”窃蓝说。 春绒蹙眉:“我认识青叶很多年了,倒不是觉得他人不好。可人总会变的。你现在还是没出嫁的姑娘家,如果以后你不喜欢他了或者他不喜欢你了,怎么办?” “可就是要大胆地相处了才知道两个人合不合适啊。难道要像我们郡主那样,嫁给陌生人?”窃蓝道,“我也不是说我们郡主现在过得不好。可不是谁都能像郡主那么幸运呀,若是盲婚哑嫁嫁给一个陌生人,后来经过努力也不能互相喜欢多惨?我觉得我和青叶现在这样挺好的。要是过一阵子不喜欢对方了,那就及时止损呗。” 春绒听了窃蓝这话有些惊讶。原先只觉得她年纪小性子活泼,如今才知道是个这么有主意的。她沉默地琢磨着窃蓝的话,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对不对。 窃蓝一双眼珠滴溜溜转了转,望向春绒,道:“春绒姐,该说你的事情了。你喜不喜欢周二郎呀?” 春绒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窃蓝立刻坐直了身子,质问:“那你干嘛不理人家啊?” 春绒欲言又止。片刻后,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不早了,睡吧。” 说着,春绒便躺下了。 窃蓝也跟着躺下。 过了一会儿,一片寂静中,窃蓝再开口:“春绒姐,你原先是不是不敢离开故乡跟他走?对以后有很多顾虑?” 春绒没说话,可窃蓝确实说对了。 她怎么敢呢?她自小没离开过京城,甚至没有离开过姜府。突然要她将下半辈子托付给一个认识不久的郎君,跟着他背井离乡,远离她自小认识的所有人去一个陌生地方。山高水长,选择跟他走,可能再也回不来故土。那些喜欢,值得她拿下半辈子去赌吗? 长夜寂寂,响起轻轻的一声叹。 第二天,窃蓝找到了青叶,两个人躲起来嘀咕了几句,然后青叶出了门,去了一趟周家。 当日傍晚,周鸿飞再次过来。这一次,他两手空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找各种送东西的借口。他开门见山,直接去找春绒。 他说:“我跟你去京城好不好?” 春绒惊讶地抬眼望向他,看见周鸿飞傻乎乎地笑着。他说:“苏州小地方嘛,没什么发展。说不定我到了京城能有一番大造化呢!” · 算好了到九阳的日子,俞嫣和姜峥九月十二那日离开了苏州。他们走时,周家十分舍不得,周平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长得结实,嗓门也大,哭嚎着整条街都能听见。冷春华无奈,差点想捂儿子的嘴。捂嘴容易憋着,最后吓唬他再哭就揍板子,这才让他止了哭嚎。 俞嫣摸摸他的头,笑着哄他:“以后还会再见的嘛。” 这次离去时,还乘坐了姜峥设计的那辆宽敞显眼马车,不过这次少了个人。 春绒并没有跟着同往。 春绒仔细检查了车上的东西,确保东西都没缺,也都放在该放的地方,又不放心地叮嘱窃蓝要更仔细些。 春绒的身锲仍在姜家,姜峥没有随身携带。他望一眼春绒,再瞥向周鸿飞,有些语气不明地叮嘱:“人先放在你这里,好好待她。” 周鸿飞赶忙答应。 春绒自小就在姜峥的院子里服侍,姜峥用她用得很趁手。如今要嫁了,除了失去最趁手侍女的感觉之外,姜峥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嫁女儿的错觉。 这肯定是错觉,春绒比他还年长一岁。 俞嫣来苏州时,因为这辆马车惹得不少人围观。离去这一日,惹了更多人围观相送,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来送行。 因为俞嫣和姜峥走之前,给小镇建了些桥梁,还给每一户发了不小一笔“打扰费”。掂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当地的百姓恨不得姜峥和俞嫣多住一阵子,多打扰一会儿…… 俞嫣到苏州时,每天晚上还要服药,离开时已经彻底痊愈,不会再时不时地咳,也不用再服药。 入了秋,不再是夏日的薄汗黏糊,秋高气爽身心舒畅。俞嫣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明显减少了许多,白日来路时,经常骑马。 有时俞嫣和姜峥共乘一匹,一边欣赏沿路风景一边聊着聊不完的腻歪情话。有时俞嫣和姜峥各成一匹马,则平坦无人的路,两个人会赛马,赛个酣畅淋漓。 每次俞嫣和姜峥赛马的时候,窃蓝会抿两片叶子当口哨,叶子吹出声时,姜峥和俞嫣驾马而奔,扬长而去。 坐在前面赶马的青叶回头望向窃蓝,意味深长地说:“有咬青叶……子啊?” 窃蓝瞪他一眼,惹得青叶一阵笑。 十月中旬,一行人到了九阳。 俞嫣穿了一身火红的紧身骑装,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山峦,感慨:“书上说的果然没错,九阳真的好多山!” “那是书中描绘得美,还是亲眼所见更美?”姜峥问。 “当然是后者!”俞嫣笑起来,“所有文字都不能完全描绘出山河的壮丽呀!” 姜峥望着俞嫣明灿的笑脸,颔首温声:“对,就像没有文字能形容我的酿酿。” 俞嫣带着嗔意地娇瞪他一眼,道:“走啦!不知道阿英到了没有!” 他们约好在九阳的万籁镇见面。 因是坐落在山间,万籁镇虽然占地不小,可是人口稀少。比起苏州周家所在小镇,万籁镇比那边大了三倍,人口却不足其一半。 一家瞧上去简陋的客栈,却是这个小镇中唯一一家客栈。 马车在客栈停下,果然又引了不少目光。 俞嫣撘着姜峥的手下了车,没急着进客栈,而是环顾四周。和面前不起眼的客栈相比,停在这儿的马车显得过分显眼了。 俞嫣琢磨着再往前走山路,不知道这马车还能不能通行。若不能,这马车放哪儿? “酿酿!” 吱呀一道推窗声从二楼传来,俞嫣抬头,望见沈芝英出现在二楼房间窗口的笑脸。 132(鼻梁) 一听见沈芝英的身影, 俞嫣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她抬头望向客栈二楼的窗口时,一双星眸里已是盛满了笑。 “阿英!”俞嫣亲切地喊了一声,快步跑进客栈, 一手提裙一手扶着楼梯扶手, 哒哒地往楼上跑去。 这段时日四处游玩, 俞嫣心情十分好。他乡见到好友,那份久别后的开心一下子冒出来。 沈芝英从窗口离开,推开房门,迎上了俞嫣。 两个人面对面相视而笑, 自然也亲昵地拉了手,互相打量着对方。 沈芝英点点头,笑着说:“看来是病好了!这气色和你刚离京时候比, 好了许多呢!” 俞嫣翘着唇角笑:“是不是也晒黑了?” “那倒没有。”沈芝英摇头,“还是白得发光。你是不是一路上都躲在车里、屋子里不见日头的?” “哪能呢?先前从洛阳到苏州时是在车里、船里待得时候多些。可从苏州过来,我大多时候都是骑马的呢!”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客栈里。俞嫣在不大的方桌旁坐下。沈芝英端起茶壶给俞嫣倒了杯花茶, 道:“赶了那么久的路快坐下歇歇,也喝点茶水。正好是我刚刚泡好的, 温度也正合适。” 俞嫣确实有一点渴,双手接过来喝了一口。花茶的郁芳一下子在唇齿间酝开。“好喝。”她说了这么一句, 又一连喝了几口, 便将青瓷茶杯里的花茶都饮尽。 俞嫣接过来, 却是没立刻喝。她将茶杯暂时放下, 弯着眼眸对沈芝英说:“阿英,我看你气色也很好, 比头几年好多了!” 沈芝英笑笑,随口一句:“是吗?” 俞嫣认真点头。头几年沈芝英的状况实在是让俞嫣心里难受。沈芝英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她眼睁睁看着沈芝英从明媚飒爽变得麻木苍白,心里难受又无力。如今的沈芝英好像又变成了自小一起欢笑的闺中时光,恢复成了她原本的模样。 穿红衣的沈芝英,真的特别令人赏心悦目。 见俞嫣打量周围,沈芝英笑着说:“小地方,就这么一个客栈。一共就四间客房。你们来前,除了我这间,也就只有一个借脚的猎户在店里。如今你们来了,正好将客房都填满,倒是店家难得的人满。” 俞嫣眼眸慢吞吞地转了一圈,转过一抹清亮的光莹。她含笑瞧着沈芝英,问:“陈鸣衣呢?” “去山上了。给陛下写《山河志》的九阳篇。”沈芝英口气随意。 俞嫣没从沈芝英的神情看出什么,又问:“瞧着文文弱弱读书人,你让他自己上山吗?不怕山上老虎吃了他?” 沈芝英抬眸,一双带笑的眼望向俞嫣,道:“这里是他的家乡,他自小就住在山里。” 俞嫣恍然,拉长了音“哦”了一声,道:“是我忘记了。” 俞嫣终是没忍住,拖着椅子朝沈芝英身边凑,紧挨着她,小声问:“跟我说说嘛,你们怎么样啦?” 沈芝英沉默了一息,大大方方地直言:“还好,和大多数夫妻差不多。” “咦?”俞嫣眨眨眼,“不是说做交易,当假夫妻吗?” 沈芝英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没错,当初陈鸣衣找上她的时候,是说假成亲来了。他用她来挡尚公主,她用他挡沈家和徐家的叨扰。 又或者,在还没有拜堂之前,两个人心里也都隐隐有了预感。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俞嫣和沈芝英聊不完的话。 窃蓝在门外禀告隔壁的房间收拾得差不多了,询问俞嫣某些东西要用哪一套。沈芝英立刻让俞嫣先过去先忙,等她收拾妥当了,晚些时候再过来聊天。 俞嫣白日骑马许久,确实想先梳洗换套衣裳,便先别过了沈芝英,回对面自己的房间。 姜峥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一套宽松的月白中衣,闲散坐在窗下藤椅里。俞嫣进来时,他慢悠悠地掀了掀眼皮瞥向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乐不思蜀。”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俞嫣弯着眼睛笑。她朝姜峥走过去,弯下腰来,亲了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软声:“我先去收拾啦。” 言罢,俞嫣迈着轻快愉悦的步子往小浴室去。 姜峥摸了下被俞嫣亲过的鼻梁,眼底这才有了点笑意。他仍旧舒服地仰靠着藤椅,望着小浴室的方向,等着俞嫣唤他。 他在心里默数:五、四、三、二…… 姜峥唇畔扯出一丝笑,起身朝浴室去。 这个一共只有四间的客栈,不仅房子狭小简陋,浴室更是小得不像话。连放浴桶的地方也没有。 两个木桶里盛满了温水,是刚刚在楼下烧好送上来了。木瓜做的水瓢飘在木桶水面上。靠着墙壁一侧用砖块垒出一方小小的地方,便是洗澡的地方。在这儿沐浴,既不能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也没有设计精妙的流水孔洞,只能舀水浇身。 俞嫣瞥一眼简陋的环境,有一点嫌弃,也不想自己动手,就唤来了姜峥。反正……他很喜欢做这种事。 木瓢里的温水流出,沿着俞嫣的肩膀浇下去。她背对着姜峥,姜峥望着水流在俞嫣浅薄的肩背缓缓往下淌去。沿着她的婀娜游走的水流也变得摇曳生资。 前几日刚好是俞嫣的月事期。姜峥已经一连多日没有快乐过,只今日清晨在马车上不太方便地要了一次,实在是不够尽兴。 姜峥望着滴滴答答的水珠,眸色暗下去。 水瓢掉回水面,带着木桶里的水面一阵澎湃。 一个算不上浴室的洗漱间,俞嫣原本只是想冲个澡,然后去找沈芝英叙旧说话,可她和姜峥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当她懒倦带乏地从小浴室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我还要去找阿英说话呢……”俞嫣软绵绵地抱怨一句,人已经装若无骨地趴在了新铺好的床褥上。 她哼哼唧唧,有些不太高兴地瞪了姜峥一眼。 姜峥没说什么,只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他不多时回来时,手里端着食托,里面是窃蓝已经准备好的晚膳。他直接将食托放在床外侧,道:“吃些东西。” 俞嫣想起之前刚嫁到姜家时,将食物带进寝屋,那时候姜峥面带微笑实在心里忍得辛苦吧? 时过境迁,如今俞嫣想到姜峥曾经一边微笑一边忍耐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姜峥将筷子递给她。俞嫣没接,哼声:“不饿,不想吃。” 姜峥加了一块方正的鱼饼来吃,慢悠悠地问:“被我喂饱了?” “你又胡说八道!”俞嫣瞬间睁大了眼睛瞪他。 姜峥确实胡说八道。在他看来,俞嫣那张嘴只该尝两样东西,一是世间美味,二是他的唇齿。换言之,他也挺嫌弃汤汤水水脏,不愿她的唇齿沾上一丁点。 姜峥笑笑,道:“吃一些吧。然后小睡一会儿,晚上去山上走走。” “万籁镇的山间夜景最好别错过。”姜峥道。 俞嫣听他这样说,才接了筷子少吃了一点东西。过了一会儿,窃蓝过来将东西撤下去。姜峥也上了榻,抱着俞嫣小睡了两刻钟。 等两个人醒来时,都是餍足又神清气爽。他们两个换了衣裳,去对面找沈芝英。 “阿英,阿英!听说万籁镇晚上的山景很好,我们去玩呀!”俞嫣一边叩门一边说。 房门开了,开门的却不是沈芝英,而是陈鸣衣。 “师母。”陈鸣衣认认真真地作了一揖。 俞嫣眨了下眼睛,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原先陈鸣衣唤她“师母”时,她便觉得有些别扭。如今他和沈芝英成亲了,俞嫣再听他唤“师母”,这种别扭的感觉更重了。 陈鸣衣倒是无所觉,笑着继续说:“师母所言不错。这小镇确实有一处地方的夜景美不胜收。我这两日晚上都会过去采景。” 沈芝英从陈鸣衣身后走出来,拉了俞嫣的手,笑着问:“不是说收拾好就过来说话的吗?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俞嫣自然不能说实情,只道:“白天骑马累了,梳洗之后有些累,就睡了一会儿。” “我猜也是。”沈芝英点头,“你说的那个地方叫千萤坡。夜里确实很美,昨天晚上我还过去了一趟。走吧,我们去看看。” 千萤坡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那边去。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 “就是这里吗?到底是哪里与众不同呀?”俞嫣刚问完,自己先愣住了。她的目光跟着远处的一抹萤光而动。下一刻,她人也追了过去。 穿过这一片茂密葳蕤的树林,一个山坳出现在俞嫣的视线里。 ——一个飞翔着无数萤火虫的山坳。 千万只萤火虫飞翔着,将这被丛林圈绕的山坳,染成光影重重之地,一闪一闪,仿若仙境。 显然这地方很出名。虽然不会有很多人像俞嫣和姜峥这样能自由自在地游玩,可当地不少年轻的眷侣时常结伴而来。 此刻正有几对年轻的小夫妻来了千萤火坡,点起篝火、足边放了几盏提灯。提灯的光在萤火汇集的光芒下,也变得微弱。 俞嫣轻呀了一声,呢喃般感慨:“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萤火虫!” 姜峥立在她身侧,将手搭在俞嫣的后腰,道:“走吧,下去。” 133(冷落(作话有补一段)...) 俞嫣和姜峥先沿着山路往千萤坡去。沈芝英走在后面, 陈鸣衣赶忙扶了沈芝英一把,低声:“这边黑,当心脚下。” 下方没有规律地摆着几大块光洁石头, 都是平日里过来赏玩的人挪的。石块常被人坐, 早已光滑如瓷。 到了地方, 陈鸣衣立刻支起了画架。 俞嫣瞧见了,好奇地问:“《山河志》里面还要搭图?” “是,也不用每个地方都配图。要是我遇到特别出色的美景,才会搭个图。”陈鸣衣说着略皱了眉, “平日里画些山川河流倒也趁手。这……画飞着这么多萤火虫的千萤坡,倒是有点难度。已经一连几晚过来,都不大满意。” 探花郎的出身, 绘图虽然不是陈鸣衣最擅长之事,可也当得起技艺精湛。如今在这千萤坡还是被难住了。 沈芝英看向嫣,她仰着头眉眼带笑地望着无数萤火虫,又伸出一只手来想要去抓萤火虫。 “我?”俞嫣收回目光,目光落在陈鸣衣的画板上。 沈芝英点头:“我对画懂得没那么多, 却觉得酿酿的画很生动。” 她瞥一眼陈鸣衣无法下笔的花瓣,再道:“反正不会比他画得差。” 陈鸣衣一点不介意沈芝英这样说, 他笑着起身给俞嫣让地方, 嘴上也跟着沈芝英附和, 让俞嫣来试试。 这一路游玩, 俞嫣遇到秀丽的风景,也时常画一画。擅画的人, 总是忍不住将美的东西落在纸上。这千萤坡着实惊艳了她,她本来也有一点想要描绘。沈芝英和陈鸣衣这样说, 她也不推迟,坐过去拿了画笔开始认真地描绘。 俞嫣画得很专注,萤光重重将她落在这一方人间仙境。偶尔几只萤火虫落在她的画板上,和画面上的萤火融成了一体。 不远处其他来赏玩的陌生人也因好奇凑了过去。他们瞧着俞嫣的画,连连称奇,便也挪不开步子,一直围着俞嫣看她画。 他带俞嫣过来当然是想在萤火虫的氛围下做些美好的事情。两个人若去躲在半人高的草木之后周身黑漆漆,唯有远处有烂漫的萤火闪烁;或是两个人坐在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枝杈间,郁郁葱葱的枝叶为遮,萤光透过枝叶的罅隙漏进去照出明灭的斑驳光影;又或者,只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萤光最耀眼处相拥…… 种种地方种种情景,种种独属于两个人的美好甜蜜都被姜峥设想好。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俞嫣来了这里就开始画画? 那满天的萤火虫啊,落在姜峥眼里,也不再柔美烂漫,甚至觉得这群虫子乱糟糟,不知道周身空气有多少它们的屎粪…… 然而,姜峥的失望才刚刚开始。 他以为的九阳之行——两个人策马而行,远看山峦壮丽;徒步登山,近看山间花草。当然了,天幕为被大地为榻独属于两个人的亲密多么令人心动。 可实际上,自从遇到了沈芝英和陈鸣衣。俞嫣在陈鸣衣的请求下,为那本《山河志》画了一幅又一幅画。 为《山河志》配图这件事儿,俞嫣开始做起来就变得十分认真。 姜峥不大愿意承认自己被俞嫣冷落了。每当俞嫣娇滴滴地抱着他,在他怀里仰起一张娇靥软声问:“青序,你会不会怪我太忙都不陪你呀?” “不会。酿酿开心我就开心。”姜峥每次都这么回答。 姜峥悄悄咬牙——他不能承认! 偏偏俞嫣专注的神情又是那样令人着迷。羽毛掉进姜峥的心里,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口扫着,一阵又一阵的痒酥。 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已是十一月下旬。 这份《山河志》的九阳篇,陈鸣衣写得差不多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说话。俞嫣问:“那你们要离开九阳,去别的地方写《山河志》的其他地方吗?” 俞嫣有一点舍不得,又道:“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岱北?” 陈鸣衣润声解释:“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了,我打算带阿英回家。原本也是打算过年前接母亲京城。圣上让我写《山河志》的部分故意圈了九阳,正是圣恩,让我回家过年。” 俞嫣恍然。 沈芝英道:“你们什么时候启程离开九阳?” 俞嫣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瞥了姜峥一眼。这一个月,他们四个人大多时候都同去同往。虽然很热闹很开心,可是留给她和姜峥独处的时间却不多。 她说:“还想再转转。” 陈鸣衣直接邀请:“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在客栈里多不好。若不嫌隙我家中寒酸。师父师母过年时来我们家吧!” 陈鸣衣亮着眼睛,语气真挚地邀请。 姜峥想了想,道:“若到时候他们还没离开九阳,便过去叨扰了。” 陈鸣衣一下子笑了,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 陈鸣衣这个人向来注重恩情,姜峥对他的点拨于姜峥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却被陈鸣衣牢牢记在心里,这声“师”叫得心甘情愿。若不是姜峥年轻,他恐怕要直接喊“恩师”! 沈芝英坐在一旁,垂下眼睛,陷入沉思。 她跟着陈鸣衣先为《山河志》去了很多地方,还没有跟他去过他家中。她听陈鸣衣说过,他家里只有一位母亲。 婆母这个身份,一直压在沈芝英心上。 自到了九阳,她最近总是想起徐家的那位老太太。那些被磋磨的日子仿佛历历在目。她确定自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忍耐。她不确定会不会因为无法和婆母相处结束这第二段婚姻。 · 十来日后,沈芝英跟着陈鸣衣到了他自小长大的家。 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坐落在半山腰。沈芝英立在院门前,脸色淡然实则心里忐忑。 “娘,我回来了。”陈鸣衣立在栅栏院门外提声喊。 没看见院子里的房门被推开,沈芝英问:“是不是不在?” 陈鸣衣摇头道:“不能。我母亲每日什么时辰干什么事情,卡着点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 听陈鸣衣这么说,沈芝英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她一下子想到徐家那位老太太平日做事也守着时辰,比如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她过去抄经书…… 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妇人从后院转过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衣衫,胳膊肘明显有一块补丁。沈芝英仔细打量着她,发现她虽然鬓发花白,实则年纪并不大。陈鸣衣与她生得完全不像,她一张国字脸,天生的威严冷相,高高的额头上横着两道皱纹,一看就是很不好相处的模样。 就算看见许久不见的儿子站在院门外,她脸上也没什么亲切的笑容。 她迈着又大又稳的步子走过来,一边开了院门锁,一边问:“在京城成亲了?” “是。”陈鸣衣握住沈芝英的手,“她叫芝英,唤她阿英就行!” 微顿,陈鸣衣立刻补一句:“儿子很喜欢她。” 院门已经开了,陈鸣衣立刻主动去推门。陈母向一侧退了半步让开,她这才抬眼看向沈芝英,对沈芝英说了第一句话:“山里路不好走,别穿底子这么薄的鞋。” 沈芝英懵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自己的鞋。 陈母已经转身往院子里去了,一边走一边指使陈鸣衣:“去后院抓一只鸡。” 已是傍晚时分,到了该做饭的时候。陈鸣衣杀了鸡送去厨房,陈母动作干净利落地拾弄着。 沈芝英犹豫了片刻才走进去,想要帮忙。 “我做些什么?”她问。 陈母正握着大公鸡的后腿将它拎起来,听了沈芝英的话,她转过头看向沈芝英,好似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说:“拔两根葱。” “好。”沈芝英立刻转身去找葱在哪里。 等她回去时,那只不久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已经被拔光了毛光光躺在木盆里。 沈芝英想了想,自己过去舀水洗葱。陈母瞥了一眼,有点嫌隙她不利索的动作,道:“出去和鸣衣说话吧。” 沈芝英刚欲开口,陈鸣衣在外面叫她。她便出去了。 晚饭端上来,四菜一汤。 吃晚饭时,陈母一直在向陈鸣衣询问京中之事。问他有没有拜见过某某夫子,也问这段时日与何人结交。 沈芝英听着母子两个的交谈,觉得陈母一点也不像个农妇。 也是,一个偏远山村的妇人独自抚养儿子长大,培养成探花郎,自然是有本事的。 吃过晚饭,陈母简单收拾过,就到了她要睡觉的时候。 沈芝英刚躺下,陈鸣衣立刻凑过来,用脸颊贴贴沈芝英的脸,笑着说:“我母亲性子是冷些,可她会对你很好的。” 过去的阴影笼在沈芝英的心头,她对陈鸣衣这话半信半疑。 第二天,沈芝英起得很早。 陈母早就起了,她要进山,临走前将一双厚底 134(新年(最后一段在作话)...) 两个人在山路边的山石上坐下。姜峥望一眼俞嫣晒红的脸颊和鼻翼上沁出的细汗, 心里生出些心疼。他将水递给俞嫣,道:“再多歇一会儿,你病好没多久, 可别……” 姜峥的话还没说完, 俞嫣突然咳了起来。 姜峥吓了一跳, 脸色顿变,赶忙伸手轻拍俞嫣的脊背,紧张问:“不舒服吗?” 俞嫣顺了口气,才笑着说:“我就是喝水呛了一下, 没事儿呀!” 姜峥打量着俞嫣的神情,知道她没说谎,这才松了口气。 俞嫣朝他挪了一点, 主动靠在他身上,然后拉住他的手交握。她甜软的声线里噙着几分认真:“我的身体真的已经彻底好了,我都学会游水了不是吗?别再担心我了。我好好的呢,会长命百岁!” 姜峥垂眸望向她, 唇畔牵起一丝笑,道:“一起长命百岁。” 三四个旅人正好往这边走来, 俞嫣便没有接姜峥这话。她偏过脸去,望向远处的山景。虽然还没有到山顶, 可是她已经感受到了龙溧山的磅礴。 有人相伴一起赏景, 山河才会更壮丽。 俞嫣沉默着, 她瞭望着远处的山海, 与姜峥交握的那只手用力地握他一下。 姜峥同样微微用力地回握,回应她。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望无际的美景中。 两个人暂歇了两刻钟, 继续出发。姜峥让俞嫣站在山石。俞嫣不解其意却也依言。然后,她看着姜峥在她身前被转过身去。了然之后, 俞嫣翘起了唇角:“我很重哦,要是背不动了可不要逞强摔了呢!” 俞嫣几斤几两,姜峥还能不知道吗?她轻飘飘的,他很喜欢她挂在他身上。 到了龙溧山山顶,果真传言非虚,云海仿佛就在脚下,人也离开了红尘,到了天上。 俞嫣不由伸出手去抓,指端好似穿过了雾霭,什么也没有碰到,可指背上又隐约遗了些湿气。 在俞嫣惊叹于云端仙境的美景时,姜峥却第一时间观察了周围。龙溧山山顶景色好——白日踩云、夜里躺星河。山高,登上来又需要很长时间,不少旅人登上山顶之后会留宿一晚,为了躺星河,也为了第二天看日出。 如此,当地人有住在山顶之上贩卖些吃用之物。这最被需要的,就是帐篷。 姜峥买了个帐篷和一些夜里要用的地方。俞嫣赶过去帮忙。两个人选了个很好赏夜景的地方,开始搭帐篷。 高山之上,夜里很冷,何况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姜峥瞥了一眼刚买的被子,收回视线继续搭帐篷。 到了晚上,姜峥先进了被窝,以身暖被褥,免得一会儿俞嫣进来时太冰。俞嫣很快钻进来。 俞嫣没说话,在被子里挪蹭着。她直接趴在了姜峥的身上。 姜峥笑:“怎么,还知道我身上暖?” 俞嫣用手指头戳一戳姜峥的脸颊,说:“你嫌买来的被子不干净,那就把我当被子呀。” 姜峥抓住俞嫣轻戳他脸侧的手,送到唇前,轻咬了一下她莹白的指尖,然后另一只手搭在俞嫣的后腰,带着她翻了个身,调换了两个人的上下位置。 “我更希望我当被子,酿酿当褥子。” 俞嫣刚欲张嘴说话,姜峥便吻上了她的唇,尝一尝味道,同时也同时吃下了她想要说的话。 她不需要说出来,在甜绵的长吻中,那些话已经落在了姜峥的心里。姜峥知道俞嫣想说什么,甚至连她会用怎样的语气和神态也一清二楚。 帐篷的顶部分了层,解开里面那一层,整个顶部露出方方正正的一块。姜峥和俞嫣十指相扣躺在帐篷里,从帐篷的顶部开口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星辰。 夜景虽美,却不能熬夜太久。毕竟这龙溧山这样高,两个人登到山顶都有些累。更何况两个人还要看第二天早上的日出。 “日出了吗?”俞嫣打着哈欠,声音软绵绵,噙着浓浓的困倦。 “快了。”姜峥将一件厚厚的斗篷仔细给俞嫣穿上,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出帐篷。 山顶每隔很长一端距离还摆着一个石灯,隔三差五还有石灯是损坏状态。置身在一片黑漆漆,俞嫣一连又打了两个哈欠。 姜峥点燃了提灯,将两个人前方的路照出一捧光。 搭帐篷的地方是姜峥提前挑选过,距离赏日出的地方并不远。没多久,两个人就到了地方。 那里有一巨大山石,位置高又很平坦,是赏日出的好地方。此时已经有些陌生游人一边闲聊着一边等日出。 俞嫣和姜峥坐下来。俞嫣听着不远处几个人的闲谈。那是几个秀才,年纪都不再年轻了,闲谈时或引经据典或诙谐幽默,俞嫣听着倒也添了不少趣味,困倦也消了。 俞嫣将头搭在姜峥的肩上,说:“咱们最初还说要回家过年,没想到赶不回去了。” “以后会有无数个新岁和家人一起过,今年在外也好。”姜峥道。 俞嫣还没有在姜家过过新年。姜家人口众多,时间尚短,俞嫣对姜家的亲戚接触并不甚。甚至很多亲戚,都记不清谁是谁了。反正等日出前无聊,俞嫣便问姜峥姜家过年时的习惯。 姜峥简单说了些,又询问俞嫣以前过年时都会做什么。 兴许这世间的夫妻都会这样,对对另一半的过去很好奇。说是好奇,也是对自己没有参与过对方的过往而有一丝遗憾。 黎明前的黑暗泼墨般。 天地乍亮那一刻,观景石上所有闲聊的人不约而同禁了声,望向东方,感受着清晨的第一缕光。 在破晓的晨曦下,姜峥偏过脸,轻吻俞嫣的额角。 腊月二十三这一日,姜峥和俞嫣到了陈鸣衣家中。 这年这个除夕注定会在旅途中。正如沈鸣衣所说,去他家中总比在客栈过年要好。而且这一片地方并不富裕,客栈条件很有限。 见到沈芝英那一日,俞嫣吓了一跳,紧接着一下子笑出来。 除了在徐家的那两年,沈芝英向来是个爱打扮的人。可立在俞嫣面前的沈芝英,穿了一件藏青底的碎花小棉袄,同色无花的大棉裤,还有一双厚底的棉布鞋,完全就是山间妇人的打扮。 沈芝英无奈,道:“婆母说我带来的那些衣裳太单薄,非要我穿成这样。” 俞嫣笑着说:“也好。暖和比什么都强!” 她又问:“那陈鸣衣和你婆母呢?” “去山上放羊了,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快进来坐。”沈芝英笑着将姜峥和俞嫣请进来。窃蓝和青叶提着东西跟在后面。 到了方厅,沈芝英端了一个热水壶过来,道:“家里不喝茶,这里是姜汤,驱寒的。你们自己倒来喝一点暖身。我先不招待你们了,刚刚喂鸡喂了一半,我先去了。” 沈芝英之所以只提来水壶,没亲自倒出,既非待客不周,也非着急去忙。而是她或多或少知道姜峥喜洁的习惯,恐怕未必会用家里的杯子,便直接让他们自己弄了。 农家小院的后院用栅栏分出三块地方。一处自己种菜,不过现在正是寒冬腊月此时并无蔬果生长。另外两方地方,一处养了三只羊,如今羊也不在圈中。最后一方地方原本养了十几只鸡,不过自沈芝英跟陈鸣衣回来,已经宰杀了四只。 等陈鸣衣和母亲回家见到姜峥和俞嫣到了,自是很高兴。他之前便跟母亲提过姜峥的恩情。他的重恩情本就源于母亲的言传身教。陈母对姜峥一行人当然会好好招待。 陈母望着后院鸡圈里还剩下的九只鸡,心道留一只母的孵蛋,其他的估计最近都要杀光。 沈芝英隐约猜出些陈母的不舍。她走过去说:“母亲,过了年和我们去京城,这些羊和鸡自然带不走的。” 陈母皱了眉。 京城?她一个山村妇人,去了京城能干什么?还能放羊养鸡种地栽树吗?她问:“京城让放羊吗?” 沈芝英笑着说:“我的马球场后面就是一片山,若母亲喜欢自然可以。当然了,您若能帮我管账更是极好的。” 陈母皱眉瞥了沈芝英一眼。她实在是不喜欢沈芝英这一口一个“您”。 姜峥和俞嫣自小锦衣玉食,每年的新岁更是山珍海味早已吃腻了,倒是头一次感受到了山村里的新年。 山间家家户户离得有些远。有一户人家杀了猪,抱着一个木盆走了半天路来给陈家送来。邻里之间或多或少都要送些东西来。 又过一日,陈母开始杀养的三只羊。原本只该杀一只,想着年后就去京城了,就把三只都杀了。只留了一只,另外两只羊给料理好,然后让陈鸣衣挨家去送。 俞嫣感叹山间人的质朴。就连自小习惯了高门生活的姜峥,心里也有些感慨。 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135(贴唇(最后一段在作话)...) 岱北的风有着独有的力度, 扑面而来,带来干冽,同时也带来似细细的风沙。正是黄昏时分, 天边的霞光既不温柔也不灿烂, 似乎和远处一望无际的沙漠融为了一体。 人来人往, 有人穿着羊皮袄,有人露着半边膀子。不远处隐约传来烤人的香气,还有奶香。 俞嫣迎风眯起眼睛,瞭望着远处骆驼的影子。虽离得很远, 她也难掩心里的兴奋。 姜峥拿了一件俞嫣的斗篷才下车,他将石榴红的斗篷展开,披在俞嫣的身上, 道:“越往前走,日夜温差越大,午时炎热夜里穿袄。” 俞嫣根本没听进去姜峥的话,她指着远处的骆驼示意给姜峥看。她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开心地说:“我要骑骆驼!” 一阵驼铃声由远及近。刚好经过的一个牧民听见了俞嫣的话,赶忙说:“骑一回三文钱!” 俞嫣一回头, 就看见那男子手里牵了一匹骆驼。骆驼身边两侧挂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似驼货之用。 牧民迟疑了一下, 试探着报了个价。姜峥爽快地付了钱, 牧民兴高采烈地接了钱,又动作很快地将骆驼身上驮着的货物歇下来, 扛在自己肩上往家走。 “青序,你可真好!”俞嫣突然嘴甜起来。 姜峥觉得好笑, 这话说得好像她自己买不起似的。这是见了骆驼高兴得给了自己也有钱? 姜峥虽觉得这骆驼又老又瘦又脏,理该去前面寻更好的骆驼。不过俞嫣高兴,买了就买了,哪舍得让她那股热情劲儿消了?先让她骑着,到了前面再换更好的骆驼便是。 姜峥回头瞥了青叶一眼,青叶立刻了然,从车里拿了一条小一些的薄毯,铺在骆驼的背上。 他们来岱北的这辆马车,已不是从京城出发时那辆超大超豪华的那辆马车。经过九阳时,很多路不可通行那么大的马车,姜峥便将那辆马车暂时停在了九阳,重新置办了这辆小一些的。 不过那辆马车设计成那样,本就是因为当初刚离京时俞嫣还病着,给她养病之用。后来她身体痊愈,也更喜欢骑马些。 薄毯铺好了,俞嫣立在骆驼旁跃跃欲试。姜峥直接抱住俞嫣的腰,轻易将她举起来,放在骆驼上。这虽然是俞嫣第一次骑骆驼,可她毕竟很擅长骑马。最初的新鲜和不适之后,她很快适应了。她好奇地摸了摸驼峰。 姜峥瞧着俞嫣的动作眼底浮了笑。他拉着缰声,牵着骆驼驮着俞嫣往前走,走进岱北当地热闹的集市中。 那边青叶先找了家店将马车行礼安顿好,然后向店家询问了该去哪里买骆驼。 “走吧。”青叶回忆着刚刚姜峥抱俞嫣上去的样子,模仿着将窃蓝抱上去。 窃蓝“咦”了一声,问:“不是给我们郡主和姑爷的?我还以为给他们挑的呢。” “哪用得着我挑啊。”青叶笑嘻嘻地牵着骆驼往前走,“咱们也去转转岱北的集市啥个样子!” 这一路,姜峥和俞嫣去很多地方游玩时,时常只他们两个,并不带着青叶和窃蓝时时伺候。是以,他们也不拘着青叶和窃蓝,只要不耽误行程,青叶和窃蓝也可以去他们想去玩的地方。 穿着中原衣着的俞嫣和姜峥过分惹眼,何况又是那样令人惊赞的仙姿容貌。俞嫣眉眼弯弯,星眸璀然带笑。她身上石榴红的小斗篷,越发衬得肤色白皙。岱北这东西,中午的日头十分烤人,当地人的肤色大多是小麦色。俞嫣白得过分显眼了。石榴红的小斗篷边沿一圈白色的茸毛随风一下又一下轻扫她的娇靥。 走在她身边的姜峥,穿着一身中原人的月白长衫。走在当地皮肤麦黑穿着皮袄的人流中,越发显得挺拔俊隽,如圭如璋。 每每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即使视线下意识移开了,都会再次移回来,继而凝在这两个人身上,长久回不过神。 “老板?”他微笑着,如玉的眉眼间是一惯的温润如仙。 摊主立刻回过神,摆出一张笑脸来,询问:“要买些什么?看好哪个了?这个怎么样?还有这个……” 这么久了,姜峥每日给俞嫣准备一个小礼物的习惯一直没断。即使是在旅途经过荒郊野外之地,就算摘一捧花、编一只草蚂蚱,也要送她些小玩意儿。 姜峥最喜欢看俞嫣收到小礼物时,眼睛里一瞬间盈出的笑意。 姜峥买了一条头带。这是当地姑娘家们很喜欢的首饰,头带上坠着各种装饰物,最常用的饰品是小铃铛。头带戴在头上,随着行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姜峥挑的这一条头带,不仅坠着小铃铛,还坠着几串红色的玛瑙珠子,正搭俞嫣此刻身上的这件小斗篷。 俞嫣也没跳下骆驼,她坐在骆驼背上弯下腰去,让姜峥将头带戴在她的头上。她对姜峥甜甜地笑,一边伸出手来微调头带的位置,一边问:“好不好看呀?” “好看!好看得要命啊!” ——大声回答的人,并不是姜峥,而是卖头带的摊主。 俞嫣抬眸,冲摊主笑了笑。一笑生春,摊主顿时觉得宛如春风拂面。摊主望着俞嫣和姜峥走远的背影,心里不由想着有这么个仙子戴着他卖的头带“招摇”,这简直是给他这摊子最大的宣传啊! “赵大哥,给我也拿一个,就要刚刚那个中原姑娘买走的那个!” “诶!”摊主用力拍了下大腿,兴高采烈地收钱。 俞嫣和姜峥又往前走了一段,俞嫣好奇地看着一个经过的孩子。那孩子手里捧着一串糖果,一支竹签上串着七颗不同颜色的糖果,每一颗都有葡萄那么大。 俞嫣刚想说想要,姜峥先开口:“等着。” “嗯!”俞嫣笑着用力点头,带动鬓边的小铃铛和玛瑙珠子一阵晃动。 俞嫣看着姜峥走进人群,她低下头好奇地继续研究骆驼的驼峰。她伸出手指头来,在驼峰上轻轻戳了戳,然后立刻去看骆驼的反应。好像没什么反应?看来是不疼。 一阵轻自带媚衣的轻笑声传来。 俞嫣诧异地抬眸,寻声望去。只看一个女郎懒洋洋倚靠在一家店的门柱旁。岱北昼夜温差大,如今已是傍晚,大部分人都加了衣裳。可这位女郎衣着实在是单薄。 逢着亮片的抹胸穿在身上,露出肚脐。外面虽然还穿了一件纱衣,却十分轻薄,连里面那件抹胸走丝的小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吹拂在她的腿上,勾勒出她笔直纤细的腿型。 再往下,她竟是没穿鞋,赤着一双纤长的脚。晚上坠着两道足链。 虽然俞嫣也知道一方水土一方习俗,可自小在中原长大的她,还是对这女郎的衣着打扮惊了一下。 再看旁人,倒是没对这位女郎的衣着打扮显出惊愕。想来,当地不少女郎是这样穿戴。 俞嫣压下心里的震惊,对她笑了笑,说:“天冷了,别着凉。” 倚着门柱的岱北女郎显然没想到俞嫣会突然口吻友好地说了这么一句,她明显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她五官有着岱北人的深邃,一张红唇瞧上去略长些。可她这么一笑,那张红唇一下子变得妩媚动人。她朝俞嫣走过来,足链带起一阵清脆的乐音。 “过来游玩的?”她问。她说话的声线沙沙的,有一种轻轻撩拨浑然天成的妩媚。 “是。”俞嫣点头。 女郎朝着俞嫣身后望了一眼,再对俞嫣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岱北天气昼夜温差大。人嘛,白日里热情,夜里却是另一番样子。” 俞嫣若有所思。 “阿旖娜——”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门口,提声喊。 女郎对俞嫣笑笑,转身进到了店里。 姜峥已经买了糖回来,他看见俞嫣刚刚和一个当地人说话。他将糖递给俞嫣,问:“有什么事情吗?” 俞嫣道:“遇见个好心的大美人,提醒我晚上要注意安全。” 俞嫣随口解释一句,便朝着这串七彩糖最上面那颗咬下去。最上面这一颗是浅金色。她刚吃了一口,立刻瞪圆了眼睛,惊呼:“好吃!好好吃!奶奶的,没有杏子的酸,却有杏子的香!” 姜峥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道:“低头。” “你不是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吗?是想试试吗?”俞嫣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 姜峥便在她的唇上贴了一下。 浅尝一下令她展颜的甜。 俞嫣蒙住了。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气呼呼地瞪着姜峥,压低声音嗔斥:“这里是外面,好多人呢!” 姜峥慢条斯理地说:“反正也没人认识我们。” 说着,姜峥又慢 136(几次(最后一段在作话)...) 远处的喧哗声吸引了俞嫣的注意力。她转过头, 鬓间的红玛瑙和小银铃一阵轻晃。 “那边在做什么?”俞嫣好奇地问。 姜峥刚刚给俞嫣买糖的时候,听排队的人说起过。他向俞嫣解释:“摔跤比赛。” 姜峥牵着她坐的骆驼,顺着人群往那边去。 俞嫣再咬一颗糖。这颗圆糖是黑色的, 吃之前俞嫣已经猜到了这一颗糖是葡萄味儿的! 俞嫣“咦”了一声, 诧异地瞧着手里这串糖。刚刚吃的那一刻金杏糖是硬糖, 没想到这一刻里面却是软的。她咬上这么一口,里面浓甜的葡萄汁儿一下子在唇齿间酝开。她弯着眼睛夸:“好甜!” 姜峥回头望向她,道:“当地的葡萄确实要比别的地方更甜一些。” “嗯。”俞嫣一边回味着唇齿间的甜,一边说, “我来前听说了,岱北有很多地方栽葡萄。这儿的葡萄很甜,酿的葡萄酒也很好喝!” “葡萄酪你也会喜欢的。”姜峥微笑着。 俞嫣想了想, 问:“那你会做吗?” “只是来前查过各地的甜点。我自己也没尝过。”姜峥解释。 姜峥向来是个准备周全,甚至苛求完美的人。他提前去查会路过的每一个地方的特色美食,自然不是自己想吃,而是想尽量丰富俞嫣的旅途。 他心里清楚, 这次出行是他们两个人难得的远游机会。以后再带着俞嫣游山玩水不知要何时。他们夏末出发,在外面过了一个新年, 如今已经是二月末。归期也要近了。 虽然这次出行是彻底的放松游玩,可姜峥向来不是个贪图享乐之人。他的身份, 也不能让他一味地享乐游玩。如今归期近了, 他不由开始想归京之后的打算。 姜峥正思量着, 俞嫣捏住姜峥衣袖上的一点料子, 轻轻拽了拽。 姜峥收回思绪,回头望向她, 对上她一双噙着期待的眸子。 俞嫣未言先笑。她说:“我想吃青序给我做的。” 言罢,她立刻又嘴甜地补充:“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就是之前青序给我做的哦。” 他眉目越发温柔, 停下脚步。一个眼神,俞嫣就知道他有悄悄话和她说。她将一只手搭在姜峥的肩上,然后弯下腰,凑近姜峥。红红的玛瑙珠子在两个人近在咫尺的脸颊间晃荡着。 姜峥靠到俞嫣的耳畔,低声:“几次?” 俞嫣眨眨眼,茫然地望着他,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姜峥的眸底映出她自己。 姜峥唇角微牵,再低声补充一句:“今晚。” 俞嫣愣了一下,立刻瞪圆了眼睛,带着娇嗔地瞪他,然后凶巴巴道:“想要吃个葡萄酪都要威胁我做交易?哼,小心今晚本郡主把脏脚丫子往你嘴里踹!” 姜峥不为所动,眉宇间仍是一片清风儒俊。远远看去好一个温润郎君,谁也想不到开口就是流氓话。 见姜峥不吃这一套,俞嫣嘟了嘟嘴,立刻变了腔调:“呜呜呜想吃个亲亲夫君做的葡萄酪都不给,青序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呜呜呜……” 她本来应该双手捂脸的,这样才装得像些。可她手里握着串糖,只能作罢。 姜峥轻笑出声,拉住俞嫣的手微用力地握了握,道:“好了,给你做。明天就去学。走吧,咱们去看摔跤。” 俞嫣这才满意了,立刻摆出一张笑脸。她坐在骆驼背上,一边吃着串糖,一边悠闲地晃着一双腿。 骆驼回头向后瞥了一眼新主人,一声鼻音,继续往前走。 没多久就到了摔跤场。虽是摔跤场,不过是一大群人围出来的一片地方。 “今天的奖品是啥子?”有一个身壮如熊的壮汉双手叉腰,大声问。 一个美貌的女郎一双赤足踩着地上的细沙,迈着摇曳的步子走出来,媚声:“我的香吻。” 更有一个要参加摔跤的勇士直接将说话的女郎抱起来,女郎坐在勇士的臂弯里,大笑着。微蜷的长发披散着,半遮了她漂亮的脸蛋。 俞嫣瞧着这一幕,实在有些咋舌。 姜峥在一旁解释:“有时候摔跤比赛会有不错的奖品。不过摔跤是当地人很喜欢的事情,所以有些奖品不过是个彩头。他们更喜欢赢的滋味。” 俞嫣偏着头看向姜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往哪儿看呢?” 俞嫣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姜峥重新将目光落在勇士身上,继而恍然。他在看那个当地的摔跤勇士,可俞嫣以为他在看坐在勇士臂弯里的女郎?那女郎穿着当地人的单薄衣裙,随着她坐在勇士臂弯的姿势,一条大长腿从裙边开叉露出来。 姜峥心里生出丝愉悦。他朝着脏骆驼再靠近一步,低声对俞嫣道:“我只是在想,酿酿穿上当地人的衣裙应该很好看。” 俞嫣瞪他,嘀咕:“你怎么不穿当地的大棉袄!不和你说话了,摔跤开始了!” 俞嫣翘着唇角转过头,望向远处正摔跤的两个壮汉。 “我赌黄袄子那个人能赢!”俞嫣说。 姜峥道:“那我就赌红裤子那个人。” 姜峥意识俞嫣靠近,待她靠近,他微微笑着一本正经地说:“谁赌赢了今晚谁在上面。” 远处不少当地的女郎瞧着这位来自中原的仙俊郎君。可在她们眼中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玉面郎君,正一本正经地跟身边人说着流氓话。 当俞嫣和姜峥看完摔跤,又在当地的集市买了些好玩的,回到安顿地时,已经近子时了。两个人都有些累,简单梳洗过便歇下了。 哦,对了……那个赌注,俞嫣赢了。 接下来半个多月,俞嫣和姜峥都留在岱北这个热闹的小镇。俞嫣尝遍了当地美食。当然了,她心心念念的葡萄酪,姜峥也亲手做给她吃了。 原先姜峥在军中时,不得已学了自己烹调。如今出游在外,他又开始重新下厨。只是这一次,不似原先在军中的不得已,更多的是享受生活。尤其是当他做了新菜肴给俞嫣尝,俞嫣夸一口好味道,再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一口。姜峥心里生出愉悦来,这种愉悦将所有下厨的麻烦都消去。 当然了,俞嫣也有了新骆驼。那匹在姜峥看来又老又瘦又脏的骆驼第二日就歇了。姜峥和俞嫣挑了更好的骆驼。 两个人有时候也会骑着骆驼往沙漠之地浅行,吹一吹风沙。俞嫣很喜欢落在骆驼上瞭望远处一望无际的沙海。 可姜峥并不喜欢。他总觉得迎面吹过来的风带来带过的细沙,每次回去身上也要带一层脏兮兮的细沙。 自来了岱北,姜峥泡澡的时间明显增长。他泡在水中,一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场穿过沙漠之旅,就有些厌烦。 然而这趟沙漠之旅却是必须要去。 在洛阳城还没出发的时候,俞嫣就说过很想去箜篌泉。而在箜篌泉,就在沙漠之中。 姜峥叹了口气,从水中起身,水珠沿着他的身体干净明朗的线条缓缓下淌。仔细擦净身上的水,穿上宽松一套夕岚色寝衣,姜峥回到寝屋。 俞嫣趴在床榻上,翘着一双小脚丫,正在翻看当地的一个画册。这本画册是阿旖娜给她的。她和姜峥留在小镇暂住,后来又偶遇了阿旖娜几次,一来二去便熟悉了。阿旖娜家中开了个酒馆,她时常给俞嫣送些葡萄酒来。 见姜峥回来了,俞嫣收了书,问:“我们什么时候回京?是不是从箜篌泉离开后,就得准备回京了?” “差不多。”姜峥道,“早些启程,回去的路上时间宽松,还能将来时错过的风景雅致之地再逛逛。” 俞嫣想了想,这次确实离京很久,也该回去了。在外面游山玩水很好,可她有一点想家了。而且她也不想错过表哥和怀荔的两场大婚。 三天后,两个人便启程去往箜篌泉。 青叶在骆驼两侧的袋子里装满了水、干粮,还有衣物、用具。原本他和窃蓝也该去,可窃蓝最近有些肠胃不舒服,他俩就不跟去了。 日夜不停行在沙漠中,和俞嫣之前白日进沙漠里转一转完全不同。第一日,俞嫣心里十分兴奋。可夜里,只能铺一条带的毯子,两个人相拥躺在其上。 赏星星赏月亮一刻钟也就够了。接下来漫长的黑夜,是那么冷,又时不时有风沙卷来。 第二天,姜峥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呀!”俞嫣仍旧嘴硬。 如此过了七日,就在俞嫣连嘴硬逞强都要装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到了地方。 看见箜篌泉的那一刻,俞嫣快哭出来了。 茫茫沙漠之地,箜篌泉不仅是绿洲,俞嫣还见到了行商人搭建的暂歇木屋。木屋空着,似乎许久没人来过 137(回京) 俞嫣转过头, 看向另外一匹孤零零的骆驼。来时两匹骆驼结伴而行,现在它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宰杀、架在火堆上烤…… 俞嫣摸了下鼻子,然后朝它走过去, 摸摸它的头。 一阵风吹来, 卷携着细细的沙。姜峥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虽肉眼不可见,可他总觉得手背上吹来了许多细沙。再看睁开火堆上烤着的骆驼柔,也不知道落了多少沙尘。姜峥顿时没了胃口。 俞嫣朝姜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说:“我还没吃过骆驼肉呢。” 来时两匹骆驼要驮着行囊。到了目的地,吃的喝的用了大半,回去时一匹骆驼驮着就足够。所以到了箜篌泉杀一只骆驼烤来吃——是姜峥来前就打算好的。 俞嫣望着火堆上的骆驼肉, 有一点心虚。她反思了一下,自己这还算喜欢大骆驼吗?可是吃干粮吃了七天,她真的好馋肉…… 姜峥握着长夹翻了翻肉,说:“还得再等一会儿。” 俞嫣点点头, 抬头望向碧绿的箜篌泉,喃喃道:“原来这里就是箜篌泉……” 这次远行的三个地方是俞嫣小时候就想去的地方, 而除了这三地,俞嫣只提到想来箜篌泉。 “你没听说过箜篌泉的故事吗?”俞嫣惊讶地问。 “天上有个小仙子刚刚成仙的时候, 顽皮地来凡间玩。她在人间遇到一个侠客。刚刚成仙的她对一切懵懵懂懂, 那个侠客还以为她脑子不好使。”俞嫣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 “侠客之所以是侠客, 那自然是一身侠义十分热心肠。他不知小仙女非凡人,反而担心她笨笨的, 被坏人骗。所以他一直带着她、照顾她。” 姜峥猜了一下后续,道:“所以两个人相爱了。可是神仙和凡人不能在一起。王母娘娘或者别的哪路神仙强势地将他们分开。最后侠客死了, 仙女成了箜篌泉?” “你怎么知道?”俞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姜峥笑笑没说话。这么俗套的故事,一点也不难猜。 俞嫣双手托腮望着前方的箜篌湖,继续说:“神女降罪,把侠客变成了骆驼,让它一辈子走不出荒漠。小仙子很难过,可是她仙术不精,找不到那些骆驼哪一批是她的情郎。她把自己变成了箜篌泉,希望侠客渴时有她。” 姜峥用刀子切下一大段烤骆驼肉,递给俞嫣。俞嫣接过来,先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才张大嘴咬了一口。 姜峥忽然说:“兴许这匹骆驼就是那侠客。” 俞嫣顿时觉得被噎住了。口中含着的那块骆驼肉咬也不是,吐也不是。她含着那口肉,瞪姜峥。 姜峥瞧着她这副可爱的模样,笑着向后靠了靠,温声:“逗你的。骆驼可没那么长寿。” “哼。”俞嫣垂下眼睛看了一眼手里拿的那块骆驼肉,然后才慢吞吞地继续咀嚼。 姜峥并没有吃,他从行囊里拿出芝麻烧饼,再喝了一点水,道:“我去睡一会儿。你不要走太远,有事随时喊我。” 俞嫣点头。她足足睡了一下下午,而姜峥还没休息。 姜峥进了小木屋,在俞嫣下午睡的地方躺下,将俞嫣的红斗篷抱在怀里,嗅着其上属于俞嫣的淡淡香甜,渐渐睡去。 姜峥睡了一个多时辰自己醒过来。他抬手,手背擦过脸颊,眼底露出几分嫌弃。连续几日在沙漠中,让他觉得肌肤上腻着一层细沙,非常不适。 虽然沙漠之中野兽之类比较少,而且姜峥眠浅,也没听到什么异动,可姜峥环顾,见俞嫣并不在小木屋内,心下还是不放心,立刻起身推门出去寻俞嫣。 星辰洒落在碧绿的箜篌泉上,水面粼粼静美泛着星辰闪烁的光影。一个穿着岱北当地服饰的仙子正在碧玉般的箜篌泉旁翩翩起舞。 红色的纱裙裹着仙子婀娜的身段上。金色的抹胸上逢着一串串耀眼的亮片,静雅的酥山随着轻盈的舞步而摇曳生姿。仙子旋身曼舞,笔直修长的雪腿从红色的纱裙下探出,露出大腿上系的腿绳。 那条细细的腿绳随着舞步若隐若现。 雪足踩在细沙里,偶尔也会陷在细沙里,脚踝上的小铃铛悦耳地给仙子起舞做伴奏。 仙子转过身来,望着姜峥嫣然一笑。 她嫣笑款款,用舞后微喘的气息问:“我像不像和侠客项链的那个小仙子?” 俞嫣笑得更加灿烂。她慢慢旋身,让红裙绽出一朵怒放的花,一双雪腿立在笔直,腿上的腿绳也跟着起舞。她笑着说:“那就要变成箜篌泉啦。” 姜峥已经走到了俞嫣身边,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止了俞嫣的旋身起身,直接将人拉进怀里。 俞嫣下意识地抬手,将手搭在姜峥的身前,灿眸盈盈地望着他。 “正好。”姜峥望着俞嫣的眼睛,“我确实渴了。” 在小铃音的清唱间,姜峥俯身吻下去。 两个人倒在软绵绵的细沙中,在细沙中化身小仙子和侠客,密密麻麻地止渴。细沙轻扬,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回落,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姜峥望着星辰下飘起的细沙,头一次觉得它们也是可爱的。 · 七八日后,两个人从沙漠之地走出去。期间还遇到了一支商队,结伴而行。等回到岱北暂住的小镇,姜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泡澡。 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里外外都是细沙。 于姜峥而言,只有那一晚飘起的细沙才可爱。其他时候,都是脏东西。 姜峥这次泡澡泡了两个多时辰,还是觉得没洗净身上的细沙。他穿着宽松的寝衣,立在窗边,往外望去,总觉得即使走出了沙漠,这岱北的空气中也弥漫着细沙。恐怕只有离开岱北,才摆脱这些细沙。 好在他们也该启程回京了。 离开天地间全是细沙的岱北,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与此同时,也代表这趟远行要结束了。 姜峥回头,望向睡在圆形大床上的俞嫣。 这趟只属于两个人的旅途,着实有些舍不得结束。 他朝圆床走过去,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俞嫣的脸颊。虽然这趟旅途要结束了,可是他和俞嫣的人生旅途才刚刚开始而已。 姜峥唇角慢慢攀上一丝笑。 他指背反复抚过俞嫣的脸颊,望着俞嫣的目光渐渐暗下去。 可怜俞嫣睡得正香,却被湿潮地弄醒了。 · 四月初,姜峥和俞嫣离开了岱北。他们原路返回,经过九阳时,得知陈鸣衣一家已经先一步回京了。 五月末,他们重新回到了苏州。 春绒日盼夜盼,总算将他们等回来了。她笑着说:“行李早就收拾好了,随时都能跟你们回京。” 窃蓝拉着她的手,冲她挤眼睛:“新婚小日子怎么样呀?” 春绒抿嘴笑了笑,瞪她一眼,没说什么。 原本,姜峥和俞嫣继续前行时,春绒暂时留在了苏州成婚。等俞嫣和姜峥回来路过苏州的时候,再将她还周鸿飞带上。不过周浩广也决定一下子去京城发展。 如此,回京的人数一下子多起来。 春绒对于没有能一起去岱北和九阳,还是有些惋惜的。回京的路上,她一直拉着窃蓝询问这一路上的趣闻。 后来只两个人的时候,周鸿飞对春绒说:“以后有机会了,我带你去九阳和岱北!” 春绒垂下眼睛,唇角攀上一丝笑。虽然她对于没能去九阳和岱北有一点点惋惜。可是若能重新选择,她还是会留在苏州和周鸿飞成婚。 · 七月中旬,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这趟远行竟然走了一年还多一点。 离京那日,俞嫣病恹恹栽歪在马车里的床榻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俞嫣掀开马车旁的垂帘,朝外望去。自小在京中长大,她并不觉得京都有多繁华。可这次远行一趟,见过了各地的风光,有了对比,才知道洛阳城不愧是京都。 一家家商铺栉比而排,漆金的招牌一家比一个大。到了晚上,花灯一盏盏点起,通宵达旦,车流不息。 之前在外面游玩,俞嫣觉得哪里都喜欢。如今抵达京城,顿时一下子想起京城的好来。她弯着一双眼睛,甜声说:“在外面玩得开心,回来就是要享福一阵子!我好想洛阳城的好吃的。我现在想要吃的东西有好多好多!” “现在最想吃什么?”姜峥问。 俞嫣想了想,却说:“还是先将礼物送到!” 这次出去玩,俞嫣买了不少各地的小东西,给京中的亲朋准备了好些礼物。当然了,今日自然还是要先回姜府,晚上好好睡饱,明日回公主府去见公主娘。也不知道她走了这么久,公主娘想不想她?嫂子应该已经生了,她还不知道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呢! 然后从后日起,她还要给别的人一一去送礼物。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 怀荔和燕嘉泽、表哥和怀湘的大婚马上就要到了。一想到这两位公主连婚期都要故意抢在一天,俞嫣就忍俊不禁。 京中不知有多少人会犯难,要去参加哪边的婚仪?又或者紧赶慢赶地两边跑。 俞嫣已经想好了——那日她会先进宫给怀荔送嫁,等怀荔坐上了花轿,她再赶到表哥家中参加婚宴。 138(大结局) 府里早得了消息, 派人来接。人还没接到,先将俞嫣带回来的礼物,一箱箱运回姜府。 一年多了, 怎能不想念?尤其儿子过分洗洁的毛病, 总让大太太担心姜峥在外面这一年会过得很不舒坦。 “说是去吃樱桃酥山, 晚一点再回来。”侍女笑盈盈禀话。 大太太眼前浮现俞嫣那张讨人喜欢的笑脸,不由慈声“哎呦”一声笑,道:“厨房那边去看过了?” “都看过了,您就放心吧。都按照您说的, 置办了两位主子喜欢的吃食。” 大太太还想问,侍女笑着继续说:“六郎院子那边已经仔细洒扫过,每一处都干干净净的。您都吩咐三遍啦!” 大太太坐下来, 点点头,道:“春绒跟着出去了,秋葵还不能完全掌事。俞嫣身边的石绿虽然处处周到,就怕她还不清楚青序的喜好。” “您这就过虑了。秋葵和石绿合起来不就万事大吉了?” 大太太也知道自己这是心急了。实在是当年姜峥离家从军回来的样子太吓人, 她心里放心不下。 大太太突然又想到一件事,立刻道:“去长公主府中下帖子, 请长公主一家晚上过来小聚。” “这,不年不节的……”侍女疑惑不解。 不过片刻之后, 侍女立刻了然, 心道大太太果真是个好婆母, 立刻出去办。 姜峥和俞嫣出门一年多, 大太太记挂儿子,长公主那边能不记挂女儿吗?姑娘家也总比郎君更娇气些。按理说, 姜峥和俞嫣今日归家,明日才能回公主府。虽只迟一晚, 可对于那颗身为母亲的记挂之心,也算漫长。那何不将俞家人请过来,两家人聚在一起,和和美美。 俞嫣和姜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俞嫣之前常去的那家甜点铺子,点了一大份酥山。已经是夏末,再过不久,可就吃不到酥山了。 俞嫣已经许久没过来,店家多赠送了一份店里新出的小点心,说:“郡主今年夏天没过来,常常和您一起过来的那位怀荔公主今夏时常点这份翠玉起酥酪,她还惋惜没能和您一块来尝。” 俞嫣笑着道了谢。她尝了一口翠玉起酥酪,果真味道很不错。不过她对店家这话,半信半疑。恐怕怀荔的原话是幸灾乐祸的——“酿酿吃不到咯!” 满口是甜点的奶香和沁甜,心情也跟着变甜蜜,俞嫣转眸望向姜峥。他笔直立在窗前,悠闲地望着窗外热闹街景。 俞嫣有一点惋惜,这么好吃的翠玉起酥酪,姜峥不能和她一起尝。回想这一年多的旅途,她每次去吃当地特色美食,姜峥即使自己不吃也会欣然陪伴,甚至帮她排队去买。 俞嫣心里然后漫出甜丝丝的暖意。她望着姜峥背影的眸子里,也慢慢晕出笑。 俞嫣转过头望向店家,微笑询问:“可能请师傅进府教我做甜点?” 店家有点意外,还以为俞嫣是担心过一阵天冷了店里很多东西不再做,他笑着说:“郡主想吃什么,我随时能做了给您送去。” 店家这才知道会错了意,赶忙答应下来。虽然他这铺子也卖甜点,可酥山为主,过段时日天气冷了,生意就会不好,能到姜府去谋一份差,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立在窗边的姜峥转过身来,望向俞嫣。 姜峥既然不吃外面的东西,那么她想学着做一些。她想将自己尝过的美味都学会,然后亲自做给他,让他也能尝到。 姜峥和俞嫣到了姜府,还没回到自己院子。远远看见了迎上来的大太太,大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个人,颇为欣慰地说:“气色不错,既没晒黑也没饿瘦。” 大太太握住俞嫣的手,关切地问:“身体都养好了?” “都好啦,让母亲担心了。”俞嫣道。 大太太点点头,心里想起去年俞嫣大病的那一场,实在是骇人。好在雨过天晴。她瞧着两个人气色都不错,放心了不少,也没跟去他们的院子,只叮嘱让他们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晚膳时再聚。 俞嫣和姜峥回到自己的院子,石绿、退红和秋葵笑盈盈迎上来。石绿道:“舟车劳累,快歇一歇。沐浴的热水都备好了。” 俞嫣点头往屋里走,一眼看见了悬在支摘窗上的风铃。本来没有风,像是知道主人归家了一样,忽然送来一阵微风,让风铃奏出一道欢迎俞嫣和姜峥归家的乐音。 望着支摘窗下的软塌,往昔两个人偎在窗下软塌的情景忽地跳进俞嫣脑海。她快步奔过去,眉眼带笑地去摸一摸窗棱上的风铃。 姜峥跟着她走过去,于俞嫣身后微偏过头朝窗外望去,道:“酿酿,你看窗外。” 俞嫣这才将目光从风铃上移开,望向窗外。 窗外的小花圃花满枝桠,她和姜峥栽种的那些鲜花经过一年的生长,正怒放着欢迎他们归家。 像那悄悄生长于土壤的情动种子,悄无声息地开放了。 即使经过一年多的旅行,姜峥这一回家就要先沐浴更衣的习惯仍是没改。两个人去浴室里沐浴时,窃蓝和青叶指挥着院子里的人归弄俞嫣带回来的礼物。有些礼物是给院子里的下人准备的,窃蓝归弄时直接发下去。 秋葵好奇地问:“春绒呢?怎么没跟你们回京?” “回京啦。”窃蓝道,“不过她嫁人啦。” “啊?”秋葵惊得睁大了眼睛。 那边的石绿和退红也好奇地望过来。 青叶对秋葵说:“你还记得周家二郎不?前几年带着伤来给六郎送信的那个。” 秋葵点头如捣蒜:“所以去江南的时候遇到了?然后破镜重圆了?” 青叶打了个响指:“聪明!” 石绿又询问了几句,点头道:“喜事。婚事虽然没赶上,改明儿,咱们得上门去庆贺才是。” 窃蓝道:“得过几日吧。他们估计要先忙着安顿呢。” 几个人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笑着谈论这场远行,一阵阵欢声笑语。等东西收拾好了,石绿、退红等几个人也看出来窃蓝和青叶的关系了…… · 姜峥和俞嫣泡过澡换了身衣裳,刚从浴室里出来没多久,正商量着明日回长公主府的事情,石绿笑着在外面叩门禀告长公主府来了人。 俞嫣不由有些惊讶,微怔之后立刻起身去迎。 长公主风风火火地迈进来,看见俞嫣的刹那,脚步不由微微停顿了一下。下一刻,她快步朝俞嫣走过去,握住她的胳膊,朝她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下,嗔言:“这是在外面撒欢了!一年多都不舍得回家!” 俞嫣弯着一双眼睛,扑进长公主怀里撒娇:“我可日日想着您呢!” 俞家其他人跟进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姑姑”,让俞嫣离开了长公主的怀中,她惊讶地寻声望过去,发现松儿长高了这么多! “松儿!”俞嫣开心地蹲在松儿面前,“松儿还认得姑姑吗?” 松儿歪着小挠头,伸出圆润的手指头戳戳自己的小脑袋,奶声道:“娘亲说,最好看的那个就是姑姑!” 俞嫣一下子笑出来。屋里其他人也个个被松儿的话逗笑。 俞嫣抱着松儿起身,望向长嫂平坦的腹部,问:“松儿是有弟弟了还是妹妹了?” “妹妹。”璧琴笑道,“还小,今日就没抱过来。改日你回家了再见她。” “阿姐,松儿现在重,我抱着吧。”俞珂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彻底脱离了少年的稚气,也没了变声期的沙哑。他挺拔立在那里,俨然成了一个小郎君。 俞嫣把松儿递给俞珂时,道:“居然又长高了。” 俞珂呲牙笑:“阿姐已经不长个了。” 俞嫣瞪他一眼。原来她刚刚以为的弟弟长大了只是错觉,臭弟弟永远都是贫嘴讨人厌的臭弟弟! 俞瑞虽然也想念妹妹,可性格使然,他没主动和俞嫣说几句话,而是和姜峥闲聊起来,初时聊起路上之事,可没几句话之后两个人就将话题扯到了朝堂之上。 “已经立了赵瑜为太子,你在外面可听说了?”俞瑞问。 姜峥点头:“不意外。” 俞瑞没顺着这个话题谈下去,不过心里觉得妹夫并非一味游山玩水仍记挂朝堂之事,倒是令人欣慰。 一家人闲聊了三刻钟,大太太那边的嬷嬷过来请人到前院去用晚膳。 姜家人口多,晚膳倒是没请其他几房人,只姜峥父母和姜嵘小夫妻。宋臻也卸了货,她生了个儿子。做了父母之后,姜嵘和宋臻性子都变得沉稳不少,几乎没有再吵过架。 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俞嫣语笑嫣然地讲了不少路上的趣事。 宋臻身边的嬷嬷悄悄走过来耳语几句,原来是宋臻的儿子哭着找娘亲,宋臻赶忙起身解释两句,便离了席去照顾婴孩。 俞瑞望向俞嫣,若有所思了片刻,道:“也该要孩子了。” 姜峥顺着俞瑞的视线望了俞嫣一眼,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了。” 大太太稍微坐正了身。她深刻明白当一个婆母向晚辈催生,是十分令人厌的行为。所以她纵使很想抱孙子,也从来不肯催。如今姜峥主动这样说,她自然高兴。 俞嫣望向大太太,眼里浮现笑。她知道家人今日突然过来小聚,是婆母的主意。大太太对她一直很好,她都记下了。 · 接下来的几日,俞嫣忙于将旅途带回来的礼物给亲朋送去。俞嫣平时对身边人不错,所以朋友可不少。一年多不见,俞嫣借着送礼物的机会,也和那些友人各种小聚。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日,她几乎日日不在家中,不是去参宴就是去结伴游玩,忙得不可开交。 姜峥也没忙碌了起来。 放下一切远游一年,如今回了京,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转眼到了八月初十,这一日是怀荔和燕嘉泽、怀湘和谢云骋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俞嫣就进了宫。 公主出嫁的排场可不小,今日宫中两位公主出嫁,整个皇宫都忙得不可开交。 “回来得那么晚,好些东西都没帮我挑呢!”怀荔哼声瞪俞嫣。 俞嫣笑着拿起妆匣里的一支凤首簪,朝怀荔精心绾起云鬓间插去。她说:“这人比花娇,什么首饰都不过是点缀的功效。” 俞嫣抬着怀荔的下巴轻转她的脸,让她望向铜镜,又甜声打趣:“本来就仙女下凡似的,这装扮起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燕嘉泽那小子见了,还不看直了眼!” “去去去!又胡说!”怀荔推了俞嫣一把,甚至急着起身去追打俞嫣。 俞嫣赶忙摁住她的肩膀,道:“你可安分做好,让妆娘给你化妆,小心误了良辰!” 俞嫣这话果然有用,怀荔立马不乱动,规矩地坐好。将要出嫁的新娘子,总是对婚仪有着几分敬畏之心,想着避开一切的不吉利、顺顺当当地走完整个流程。 不多时,宫婢从外面进来询问收拾得怎么样了。本是寻常的询问,可被怀荔听在耳中,就有了几分催促之意。 怀荔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里忽然有一点慌。她慢慢转眸,打量着这从小住到大的宫殿,然后轻轻拉住俞嫣的手,低声说:“酿酿,我有点怕。” 俞嫣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大婚时的惶恐。 她收了打趣,用力回握住怀荔的手,柔声说:“怕是正常的呀。毕竟成亲之后就不再是一个人了。不过没有关系的,试探着相处也很有趣味。然后人生开始走新的一条路,我们不再是一个人,从此两个人相携相伴,到白首。” 怀荔听着俞嫣的话,心里的紧张情绪慢慢淡去。她望着面前的铜镜,铜镜中逐渐浮现出燕嘉泽的眉目。 他在对她笑。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和她一样有一点紧张?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能给和心上人走过波折结为连理,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怀荔弯出一双笑眸。 不多时,喜娘开始催吉时。 “他到了吗?”怀荔回头,朝门口的方向张望。 俞嫣替她出门看了一眼,回来笑着点头。怀荔轻垂眼睑,藏起眸底一丝笑。 俞嫣拿起喜扇递给怀荔,又亲自扶起她。怀荔穿着精致华美的喜服,云鬓间珠钗随着她的行动晃出潋滟的光。 燕嘉泽立在摆满红花的庭院中,看着怀荔朝他一步步走来。 怀荔猜错了,燕嘉泽一点也不紧张,只有兴奋。因外派,婚期推迟了大半年,今日迎娶怀荔的情景早已在他脑海中排演千万遍。 一双新人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一人一端紧紧握着。四目相对了一霎,怀荔立刻含羞收回目光,只是翘起的唇角怎么也放不下。 公主出嫁自然和凡间不同,燕嘉泽来这里接了怀荔,然后要一起去面圣谢恩。 一对新人手握红绸各一端,并肩走过宫中铺着龙凤呈祥的红毯,一直到前殿,向圣上、太后行大礼。 怀湘和谢云骋几乎也是同时到达。 两对新人同时朝着上首的圣上和太后跪身行礼。起身时,同样是新郎官先起,然后侧过身去扶身边的新娘子。 圣人看着两个穿着嫁衣的女儿,有一阵恍惚。身为帝王,他陪伴儿女的时间确实少之又少,这两个女儿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要离开他这个父亲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圣人有些惋惜这些年的操劳没有多陪伴子女。可这种惋惜也不过是偶尔冒出来,即使时间倒流,他也仍然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政务上。 圣人和太后向两对新人各自叮嘱了一番,两对新人便乘坐了龙凤婚车离宫,迎亲的车队慢绕京都。 公主出嫁,引得百姓夹道围观,好生热闹。尤其今日是两位公主同时出嫁,百姓们忍不住比对着两辆婚车,又议论着两位公主谁嫁的更好。最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围观百姓竟也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 两位公主同出嫁,百姓跟着热闹了一整日。 婚车停在谢家正门前,怀湘从喜扇后悄悄望了一眼府门前高挂的灯笼。 怀荔和燕嘉泽的婚事很早就定了,所以和燕家人接触不少,她觉得燕家人都很和气,她本身又是自小没有母亲的,所以便没要公主府,直接嫁去了燕家。 而怀湘今日虽然来谢家成亲,可她并不想在谢家常住,打算过了新婚一个月,就搬到公主府去。能在谢家待一个月,她觉得自己已经很懂事儿了。 谢云骋从前面的马上下来,伸手来扶怀湘下车。怀湘的思绪被打断,将手搭在谢云骋的小臂上。她跟着谢云骋缓步走过红毯。谢家亲朋围着,说着贺喜话。 将要到前厅时,怀湘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出来:“突然被赐婚,你有没有不情愿?” 谢云骋轻笑了一声,低声回:“现在才想起问这个?” 怀湘的脚步微滞。 谢云骋翻过小臂,怀湘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没了扶凭,她正不知要不要收回手时,谢云骋握住了她的手,靠近她耳畔,低声:“到了洞房再和你细说。” 他靠得这么近,怀湘突然觉得围观的人眼底笑意一下子深了。她收起心跳,立刻举好喜扇,规规矩矩地往前走,再不肯和谢云骋说话了。 俞嫣和表姐站在一起,看着一对新人往这边来。 谢绮山凑过来跟俞嫣说:“你参加两边的婚宴,忙坏了吧?” 俞嫣道:“还好,也没怎么赶。” 谢绮山将俞嫣拉到一个僻静地方,低声询问:“赐婚的旨意下来那一日,你刚好离开京城出去游玩。我想向你打听也不行。虽然婚事早就定了,这嫂嫂一直住在宫里,几乎没有接触。她好不好相处呀?” 因俞嫣的缘故,谢绮山和怀荔有些接触,知道怀荔是个乖巧可爱又没架子的公主。所以知道怀荔和怀湘从小不睦,她不得不有些担心。她偷偷问俞嫣这个,是替自己问,也是替母亲问。 ——给金贵公主做婆婆,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俞嫣了然,对谢绮山微笑着解释:“表姐,你和姑母放心就是。怀湘确实娇贵些,可怀湘不是不讲道理不懂事的刁蛮公主。放心!” 听俞嫣这样说,谢绮山悄悄松了口气,她笑起来,道:“那就好。反正我们以诚相待,想来结果总不会差。” “正是这个道理呀。”俞嫣点头应声。 俞嫣和谢绮山不再多说,往前面去凑热闹。 谢云骋和燕嘉泽都是京中新起之秀,最近颇得圣上嘉许,如今又迎娶公主,两家今日的婚宴都是宾客云集,十分热闹。 因为两家宾客有重叠。不少人都是这边参加了婚宴,再往另一家去,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天色黑下去了,婚宴上被不停敬酒的两位新郎官才被放过,得以进洞房。 燕嘉泽和怀荔早已两情相悦,大片红色的婚景,都成了催情的良药。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两个人彼此互望的粘稠目光再也移不开。情根深种的两个人等待今日已许久。灯影重重,床幔浮晃,映出床榻上缠痴的影子一双。 谢家,谢云骋和怀湘却不太顺利。 怀湘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自进了这间婚房,她心里便一直有些慌,待谢云骋带着酒气地归来,她心里的紧张更多了。下婚车时,她问谢云骋有没有对这赐婚不情愿,谢云骋笑着说到了洞房再说。可怀湘心里慌得一塌糊涂,将这事也忘了个干净,没有再追问。 虽然从下旨赐婚到今日也有一年,可因是她去要的赐婚旨意,她顾着脸面故意深居宫中,而谢云骋这一年也奉旨去了外地几次,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接触。 床幔放下时,怀湘心里的慌张到达了顶点。她拼命告诉自己要放松,可是整个身子紧绷着,完全做不到去接纳。 再一次尝试失败之后,谢云骋帮怀湘整理了衣衫,他在她身边躺下来,摸摸她微红的眼角,笑着说:“别哭,明天或者后天、大后天再继续也没事。” 怀湘本来没哭的,谢云骋这样说,她突然就掉了眼泪。 谢云骋帮她将眼泪擦了,然后将人揽进怀里拥着,哄着说:“不急不急,我们睡吧。被劝了很多酒,我也累了。” 怀湘确实娇气,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累了一天,她趴在谢云骋的怀里睡着了。 · 俞嫣离开谢家时,已经很晚了。她陪到姑母很久,对姑母和谢绮山说 139(英衣) 一大清早, 一阵一阵的细雨洗去了热气,推门出去,一阵裹挟着雨丝的凉风吹来, 吹得沈芝英裙摆一阵晃动。 她抬起头望向半空中的雨线, 不由在心里感慨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了些。又总是淅沥的小雨, 极少下个痛快。 丁香抱着伞从偏屋里一路小跑着过来。 “抱着伞也不用,就这么淋着?”沈芝英问。 丁香已到了沈芝英身前,她笑着撑了伞举到沈芝英头顶,道:“这雨不大, 我不用打伞。” 沈芝英将手从伞下探出,让倾斜的雨丝落在她的手心,丝丝凉意沁来一阵舒适。她从丁香手里接过伞自己举着, 穿过庭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和丁香说着马球场的事情。 “最近总是下雨,多少要耽搁些。您别急。”丁香道。 沈芝英倒也没那么急,如今走出过去两年的阴霾, 瞧什么都觉得欢喜。她又开始想俞嫣的身体,人是救回来了, 可最近一直虚弱养着。她前日过去看望,瞧着俞嫣病恹恹的样子, 实在是心疼。在她眼里, 俞嫣就像刚生的旭日, 明艳又不失温和。病恹恹偎在床上的样子, 实在反差太大了。 沈芝英正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丁香去开门, 院门被推开,她刚迈出去一条腿, 就看见了徐思博。她的步子生生顿住,后面的那只脚过了一会儿才迈出来。 徐思博不知道在院外等了多久,身上的长衫已经淋湿湿透。 他朝沈芝英走过来,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 沈芝英的视线下移,落在徐思博长衫衣摆,一滴雨水坠了半天,终于慢吞吞地掉落。 沈芝英一下子想到很多年以前,那时两个人还是纯粹烂漫的年纪,她与徐思博闹了小别扭。他在沈家门外站在一整夜,第二天见到他时,少年郎整个人湿透,却在看见她时一下子笑起来,说:“阿英,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 一恍很多年,那些过往恍惚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伞面上,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沈芝英伞面上的那一点淅沥叮咚声响。 僵持了好半晌,徐思博终于先开口。他一开口,就是沙哑的声线:“你真的要这么做?” 他问的笼统,可沈芝英知道他是问她要和陈鸣衣成亲的事情。 沈芝英将伞面往上略抬了一下,认真看着徐思博,这个曾经占据她好些年芳心的郎君。 失望过、痛苦过,甚至也曾怨恨过。可冷静下来回头再看,沈芝英没有后悔过。痛也好,苦也罢,那些曾经的心动与美好也都曾真真切切地存在过。 也许这世间很多人长大了都会变,这世间的很多感情也都会走向消亡。结果就算是糟糕的,也不该否定曾经有过的美好。 沈芝英隔着雨幕遥望徐思博,好像看见了曾经的少年郎,她的唇角慢慢浮现了笑。 见她笑了,徐思博心中涟漪顿起,下意识地朝她迈出一步。 他迈出一步的动作,打断了沈芝英的回忆。她眼前的画面忽地一变,曾经真挚赤城的少年郎慢慢消失不见,只有现在眉头紧锁眸中忐忑的沧桑徐思博。 “婚宴就不请郎君了。”沈芝英微笑着,平静地说。 徐思博眉心紧皱,压着心里的痛苦。他声音沙哑地低低问:“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可他心里也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沈芝英微微笑着平静说话的模样,反倒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地往他心口戳。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雨水忽然大了些,打在伞面上噼啪乱响。 沈芝英望着徐思博颓然的模样,她说:“我曾经想过,或许在过去两年,我不是我,换成别的女郎,有着别样的处事风格,也不至于落得那般。” 徐思博惊讶地望过来,道:“你第一次这样说。” 沈芝英笑笑。是啊,她有很多话都没有对徐思博说出来。她在骄傲和还债的矛盾中苦苦挣扎,最后越陷越深。如果她能像怀荔那样哭着撒娇,或者像俞嫣那样直接表达,也许不会一个人坠入深渊。 她是沈芝英,她用她的方式,一个人从深渊里爬出来。即使回头路有可能修得花满枝桠,可绝没有回头的道理。因为在她一个人横冲直撞闯出来的过程中,已经将曾经那段感情、那个人一同留在了过去。 “也愿郎君前途似锦,再觅良缘。” 沈芝英望着徐思博微微笑着转身,只留给徐思博一个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徐思博最近总是梦魇,每一个梦里都是两个人年少的时光。那时的她爱笑爱玩,会坐在树上朝他扔果子,会骂他书呆子,也会两个人不小心碰了手后忽地红了脸…… 梦到的都是过去的美好时光,可每一个梦的结尾,沈芝英都不见了。每一个梦的最后,总是他拼命地找拼命地找……可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所以那些被过往充斥的美梦都成了噩梦。 雨越下越大,徐思博脸上也遍布雨水。他脸上的那些雨水里,许是也掺杂了苦涩的泪。 从气愤到茫然,再到反思自责,又到听说她要嫁了,事到如今徐思博将别的情绪压下去,反倒剩下了担心。她不可能那么快喜欢上别人,她是不是因为他和沈家的打扰,才决定匆匆嫁了? 他想劝她不要冲动,不要拿自己的人生赌气,可是他连劝说都没有立场没有资格…… 午后停了雨,沈芝英才从还未建好的马球场回家。她换下沾了雨水潮气的衣衫,坐在花厅里翻看账本时,陈鸣衣来了。 他将食盒放下,说是思品阁新出的点心。 沈芝英抬眸望向陈鸣衣,他眉眼间带着笑,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可是沈芝英还是隐约瞧出了他眼底掩藏的一抹探究。 今天早上徐思博来时,沈芝英有看见街头有好事的人张望。她倒是不觉得沈鸣衣会派人盯着她,不过她与陈鸣衣的婚事如今正是洛阳城的热议之事,好事之人在陈鸣衣面前通风报信太正常了。 沈芝英打开食盒,拿起一块莲心酥尝了一口,点头说味道不错。 陈鸣衣眼底的笑意明显深了深。 沈芝英问:“最近翰林不忙吗?” 陈鸣衣眼底的笑滞了滞,说:“我给你送了东西,这就回去了。” 他连坐都没有坐,真的只是送了东西便要走。 沈芝英将手里那半块莲心酥放下,起身跟着陈鸣衣往外走。两个人一前一后迈出花厅,陈鸣衣回头看见沈芝英跟在他身后,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要送他,他赶忙说:“不用送了。” 沈芝英轻颔首,却仍然要将人送到院门口。 眼看着院门越来越近,就要分别。陈鸣衣想了想,主动开口:“我后日休沐。” 只说了这半句,后半句却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两个人已经停在了院门处,院门已开,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沈芝英等了等,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话,迟疑了一下,询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微顿,沈芝英紧接着说:“或者是想过来小坐,或者与我一起去什么地方?” “我对京城还不熟。”陈鸣衣脱口而出。 两个人实在是不熟,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面,又都不是健谈之人。话题到了这儿,沈芝英接不上话了。 陈鸣衣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道:“所以,你能不能带我好好逛一逛洛阳城?” 沈芝英慢慢弯唇,点头说好。 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后,陈鸣衣移开目光,告辞离去。走出七八步后,陈鸣衣的脸上这才慢慢扬起几分笑。 他猜着她该转身了,这才敢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偷偷看一眼她的背影。却不想沈芝英立在院门目送着他,并没有转身离去。 陈鸣衣成了被当场捉住的小贼,他面上努力维持着微笑,心里却一阵尴尬,匆匆转身过去。 走了很远,已经看不见沈芝英的家了,陈鸣衣才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她家的方向。 他眉眼的笑容淡去,逐渐换成另一种坚定。 他知道她受了伤,即使眉眼含笑温柔如水,实则很难走进她的心。可是没有关系,天长地久日久见人心。他不愿意绞尽脑汁地追求疏离的她,他要将人先娶回来,更近距离地暖她心肠。 · 接下来的近一个月,陈鸣衣每隔几日会来找沈芝英一趟,每次都带些小礼物,虽都不贵重,可都是精心挑的。从最初的吃食,到后来大婚要用的首饰。 沈芝英第二次穿喜服,心里一片平静。每一个女郎穿上喜服时大概都是喜悦的。可她第一次穿嫁衣时,心里只有犹豫、矛盾、忐忑,而这一次心绪平静,并无多少喜悦。 就连丁香也两次说她都没笑到眼底。 “假成亲而已。”沈芝英随意地笑了笑。 不多时,陈鸣衣过来了。与沈芝英的淡然不同,陈鸣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是个标准的喜悦新郎官模样。 按照婚仪,两个人在喜娘的唱词下结了发、饮了交杯酒。 一对鸳鸯喜杯放回喜盘之上。紧接着,满屋子的人都笑盈盈地接连贺喜。纵使平静如沈芝英,也难免被这喜悦的气氛所感染。 陈鸣衣望着沈芝英,想起初遇。 他笑着说:“我去前宴了。” 140(英衣) 沈芝英望着陈鸣衣的眼睛, 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很快收起情绪,微笑着点头。 陈鸣衣往前面去了之后,屋里的其他宾客、下人待了没多久, 也都尽数出去, 屋里只剩下沈芝英和丁香。 丁香自小跟在沈芝英身边, 又一起经历过许多,那份情谊颇深。丁香瞧着沈芝英的表情,心里有话想说。可毕竟是大喜日子,只好把所有担忧都压下去, 一张笑脸地走过来询问要不要吃些什么。 “你出去忙吧。我这里没什么需要。”沈芝英带着几分自嘲,“又不是第一次出嫁,又不会紧张忐忑。” 等丁香也出去, 洞房里只剩下沈芝英一个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一点情绪都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窗口,站在窗前,能够听见外面宾客的热闹。 外面的热闹是因为她和陈鸣衣大婚, 可她这个新娘子却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她抬起手,将手轻搭在窗棱上, 努力让自己去感受外面的热闹,希望自己也能开心些。 今日宾客很多, 给陈鸣衣这个探花郎灌了不少酒。虽然很多人不看好这门婚事, 也不理解陈鸣衣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时候, 为何突然要迎娶一个二嫁女?不过今日毕竟是大喜之日, 来参加婚宴的人谁也不会多嘴,只有贺喜。 谢云骋看着陈鸣衣被灌了很多酒, 脸上都微微飘了红,他无奈摇摇头, 走过去帮忙替了几杯酒。 他将陈鸣衣拉到一旁,低声:“你也别来者不拒,醉糊涂了一会儿怎么面对新娘子?” 陈鸣衣这才收敛些,再有人来举杯庆贺,他偷偷懒只抿一口。他在京中无亲无故,刚来京时与谢云骋结识,还在谢府小住过一段,今日他大婚,谢云骋颇有几分自家兄弟成亲的姿态,帮忙招待客人。 宾客散尽,陈鸣衣回房前,立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摆。夏末夜晚的凉风吹过来,一阵凉意。陈鸣衣突然想到了谢云骋的话——“你也别来者不拒,醉糊涂了一会儿怎么面对新娘子?”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陈鸣衣皱眉,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陈鸣衣赶忙收回手。 陈鸣衣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稳稳地步进去。丁香退出房,视线越过陈鸣衣往里看了一眼,然后关了房门退下。 新房里一片喜庆的红,和陈鸣衣身上的喜服一样鲜红。陈鸣衣的视线落在坐在床榻上的沈芝英。她当是沐浴洗漱过,白日时身上那套喜服已经退下,换上宽松的水红寝衣。绾起的云鬓也放下,服帖柔顺地贴着她纤长的玉颈。 “丁香已经帮你把沐浴的水备好了。”沈芝英说。 陈鸣衣往前走的步子生生顿住,问:“是不是酒气很重?” 沈芝英沉默了一息,道:“还好。我平日里也会饮一些酒,并不觉得酒味儿难闻。” 陈鸣衣点点头,说了句先去梳洗换衣,就往浴室去了。 这儿是沈芝英原先从俞嫣手里买来的宅子,陈鸣衣并不介意旁人议论他与沈芝英在这宅子里成亲。只是他刚住进来,还有些陌生。他进了浴室里打量了一遍,用东西也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沈芝英的东西。 望着架子上的棉巾、皂块和香露等物,因这些东西都是沈芝英的,陈鸣衣忽然笑了一下。 ——他走近了一大步,真切地走进了她的生活。 等陈鸣衣拾弄完从浴室出来时,正好看见沈芝英立在床榻前弯下腰,去捡遗留在床上的几粒花生和枣儿。 陈鸣衣走过去,在床榻坐下时,沈芝英才发现。她略吓了一跳,转眸望向身侧突然多出来的人,默了默,问:“你晚上想睡哪里?” “当然是和你一起睡。”陈鸣衣望着她的眼睛。 沈芝英讶然,微微张了嘴,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片刻后,她才问:“不是说假成亲吗?” 陈鸣衣反问:“不是说真成亲,更佳?” 沈芝英定定地回望着他,四目相对了片刻,沈芝英移开了目光,伸手去放挂起来的床幔。 床幔终于止了晃动,其上绣着的比翼鸟在连理枝头并肩遥望,迎着朝阳。 若说他们两个人匆忙的成婚真如陈鸣衣之前所说是一场交易——他帮她挡徐家和沈家的叨扰,她帮他挡尚公主的可能。沈芝英心里也清楚,即使这是一场交易,她也是不亏的那一方。 更何况,陈鸣衣每次望过来的眼神太过澄澈真挚,并不掩饰。沈芝英又不是不知春事的豆蔻少女,他眼底暖如春风的情意,她不是看不懂。 假也好,真也好,同意这门婚事的那一日起,沈芝英心里对这两种情况都有了准备。 若真,那就试着去接受另一个人。也许会豁然开朗,也许走到散场,都有可能。 陈鸣衣望着沈芝英的脸侧许久,放在腿上的手终于抬起,小心翼翼地去拉沈芝英的手。 他的指尖轻轻搭在沈芝英的手背上,沈芝英的手微僵了一下又放松下来,并没有躲。陈鸣衣的指端慢慢前移,徐徐划过她的手背,然后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掌中。 “我们说说话吧。”他说。 沈芝英微笑着坐下来,转眸望向他,静等他说。 陈鸣衣轻咳了一声,才道:“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交易,急于娶妻挡尚公主的差事只是我找的借口。” 沈芝英安静地望着他。 “书上说……”陈鸣衣忽然住了口。担心这个开场白太过书呆子。他稍微沉默了一下,扔掉那个开场白,重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我已经找了你很久很久。” 沈芝英几不可见的弯了下唇,心里生出一丝好笑来。总觉得陈鸣衣这话更适合哄年纪小的小姑娘。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没有我。可是没关系,我整颗心里都是你。” “不用想法子找各种偶遇,能够天天见到你,睡前看见你,醒来第一眼也能看见你,真的太好了。” “天长地久,以后的日子那么长,我觉得总有一天你心里也会有我。” “当然了,我不是要求你什么,只要你舒心、自在、开心就好。” “我心里有好些关于你的决定、决心,可还是不说出来了吧。不是都说把话说得再漂亮也不如行动?反正来日方长,你总会慢慢知道的。” 沈芝英是个很冷静很理智的人。这桩婚事,她分析利弊,知道只要自己不犯傻,利大于弊。 可是这一刻,她听着陈鸣衣一句句真挚的话,望着他那双干净诚恳的眼眸,沈芝英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犹豫,开始怀疑自己这决定对他而言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所有人都说陈鸣衣和她成亲太亏,她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刻,她也在想这婚事对他确实不好。 陈鸣衣仔细瞧着沈芝英的表情,试探着说:“阿英,你要不要也和我说说话?” 沈芝英惋惜般开口:“你会后悔的。” 陈鸣衣眼底浮现一丝疑惑,可是下一刻,便是了然。他笑起来:“我只后悔三年前没赴京科举,那样就可以早三年认识你。” 陈鸣衣身上有着读书人的温润儒雅,也有着少年郎的纯粹真挚,难免让人动容。沈芝英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去整理被褥,说:“很晚了,歇息吧。” 陈鸣衣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再将视线落在沈芝英身上。她半侧着身,随着欠身整理被褥的姿势,水红寝衣紧贴她身,勾出纤细的腰线。 陈鸣衣看了一会儿,慢慢靠过去,枕在沈芝英的腰上。 沈芝英整理床褥的动作顿时顿住。 陈鸣衣问:“我这样算唐突吗?” 随着他说话,沈芝英甚至能感觉到他紧贴在她腰身上的脸颊细小动作。 沈芝英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可以好好照顾你,可我不能保证以后会喜欢上你。” 陈鸣衣忽然轻笑了一声,他抱住沈芝英的腰,说:“阿英,你只需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 他又说:“既然你不反驳,我当你默认这不算唐突。那我就可以下一步了是不是?” 这次换沈芝英轻笑出声。 她说:“洞房花烛,你想做什么都不算唐突。” · 徐思博自幼读书,以端正读书人自诩,向来很少饮酒。这一日,他却喝了个大醉。人已经坐不稳了,倒在地上,手里还不忘拿着酒壶,也不用酒杯,就这样握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倒酒。 本就酒量不大的人,一口气喝了这么多酒,脸上红得骇人。吐了三次,又继续喝。 人不人,鬼不鬼。 老夫人急匆匆赶过来,恨铁不成钢:“这是做什么?你还要脸面不要!那个女人再嫁,你就这么折腾你自己? 向来重孝道的徐思博,第一次母亲站在他面前,他还呆坐在原地没有起身相迎。母亲斥责了很多话,可是他都没有听进去,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谁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阿英……”徐思博泪流满面。 为什么即使将自己灌醉,也还是不能忘记她?反而满脑子里都是她? “我让你别喝了你听到没有!来人啊,还不快去请大夫去煮醒酒汤!”老夫人气得跺脚,“你给我起来!” 141(英衣(最后一段在作话)...) 一眨眼, 沈芝英和陈鸣衣成亲已一个月了。京中对这桩婚事的议论尚未淡去。每每沈芝英出门,都能隐约感觉到别人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 那些目光有时不知收敛,丁香跟在沈芝英身边瞧着都觉得别扭。她偷偷去看沈芝英的脸色, 有些担心沈芝英因为外人的看法而有压力、不开心。 “抱稳了。”沈芝英将一个漂亮的细口插花用瓷瓶塞给丁香怀里, 对她笑了一下。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继续去挑选要买的东西。她自有了自己的住处时日还浅,之前为了马球场日日操劳,如今空闲下来,天气也凉快些了, 便想重新将院子收拾一番。手头钱银有限,大动有些难度,添些新东西看上去焕然一新, 心情也好。 两个人刚经过一间茶室,几个读书人从茶室里出来。打了个照面,沈芝英瞧着他们有些眼熟,再努力一番, 便想起他们是陈鸣衣的同僚,同在翰林。 虽隐约认出他们的身份, 可沈芝英连他们姓甚名谁也不知,并算不得认识, 扫过一眼便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沈芝英便不得不停下脚步, 侧转过身福了一礼。 秦茂实上下打量着沈芝英, 目光缓慢而又令人玩味。沈芝英眉心微蹙, 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善之意。 “我真是好奇得要命,你是怎么哄探花郎跟你成亲的?”秦茂实没有压低声音。本就是洪亮不似读书人的嗓音, 正常说话的音量也被周围许多人听见。 后面茶馆里的茶客好奇地望过来,又有别的摊位和路人偷偷往这边瞥。 站在秦茂实身后的一个读书人皱眉去拉秦茂实的衣襟, 暗示他勿多言。 “怎么?问不得?咱们和鸣衣日日共事,关系匪浅,连这样的家常都唠不得?”秦茂实笑呵呵地重新望过来,“闲聊罢了,弟妹不介意吧?” 一个二嫁女的身份,不知道使出什么浑身解数才勾搭上探花郎,她能做,旁人不能说? 无数双眼睛望过来,偷偷去瞥沈芝英的表情。不得不承认,秦茂实问出了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 却见沈芝英端庄而立,眉目舒展大方,并无半分窘迫难堪。她甚至唇角慢慢漾出一丝得体的微笑,道:“我不是你娘,没有给你答疑的义务。” 秦茂实愣住,当不远处一个孩童笑出声来,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有些绷不住。 沈芝英微微笑着,款款而言:“这位郎君才学品行容貌能力样样不如探花郎也没什么,不必嫉妒。若郎君也希望有女郎为你心悦……” 沈芝英微顿,上下打量着秦茂实,她眉宇间显出几分难色,勉强一笑,道:“郎君莫强求。” 刚刚笑出声的孩童再次哈哈笑起来。 沈芝英带着丁香施施然转身,留下秦茂实立在原地脸色铁青气急败坏。 原本,沈芝英并没有把今日之事放在心里。自她不计后果不计名声以最快速度离开徐家、和父母断绝关系那一日起,她便不再在乎外人的目光。 是以,这事儿过了也就过了。她很快就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专心的重新装扮家里。 可三天后,丁香小跑着过来给她禀话,告诉她秦茂实出了错,被逐出了翰林。 沈芝英讶然之余,隐约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当天晚上陈鸣衣回来时,沈芝英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可知道秦茂实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被逐出翰林?” 问完这话,沈芝英才发现陈鸣衣立在衣架旁,低着头解衣带褪外衣,他垂着眼睛,情绪似有些低落。 沈芝英朝他走过去。陈鸣衣刚将外衫褪下要挂起,沈芝英伸手去接,两个人的手在衣衫下相碰。 陈鸣衣望过来,认真地问:“阿英,我是不是做错了?” 沈芝英刚要以为他承认是他做了手脚撵走了秦茂实,就听陈鸣衣颓然地说:“也许我应该想得多些、多些谋划再娶你,也免得你被人说闲话……” 陈鸣衣犯难地轻叹:“可你那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慢慢地追求真的好难。看着你一个人应对家里人,又没资格帮你,又很难受。” 陈鸣衣每次都是这样□□裸剖开自己的心,所有寻常的、随意的、烦扰的话,都因为掺着真挚,变成了情话。 沈芝英沉默了片刻,将手里他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她说:“我名声不好是因为二嫁身份、是因为断发断绝关系的不孝之举。他们谈论你我婚事,是觉得我不配,是觉得我过得太幸福,他们嫉妒又气愤。” 沈芝英指端轻轻理着衣衫上的褶皱,缓声:“真正被非议的人,不是我,是你。” 陈鸣衣问:“那你觉得嫁给我幸福吗?” 沈芝英微怔,一时不知怎么接话。两个人性格差距很大,他总是时不时说些让沈芝英无法接上的话。他又偏偏用一双炙热的目光望着你,让你转移话题都心虚。 沈芝英别开眼,糊弄般作答:“挺好的啊。” 虽算不上陈鸣衣心里的肯定答复,可她这样说,他已足够高兴。 见他笑了,沈芝英有些无奈地望了他一眼,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 “秦茂实往日很多事情都是我帮他做,如今不帮他,他自己出了纰漏,总不能怪我。”陈鸣衣微笑着。 沈芝英心中尚有疑惑,她盯着陈鸣衣的眼睛。 陈鸣衣对她笑得纯粹,他说:“阿英,我是好人。” 瞧见陈鸣衣中衣腰间有一道细小的褶,沈芝英动作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她一边指尖抚平褶痕,一边说:“我希望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她自然而然帮他理衣襟的动作,一下子有一股春暖涌进他心窝,让陈鸣衣整颗心都明灿起来。他笑着,缓声道:“我可正直了。” 可是下一刻,陈鸣衣直接抱起沈芝英,然后两个人到了床榻之上。沈芝英也是意外,原先觉得陈鸣衣一副彬彬有礼文弱书生模样,可是没有想到床笫之间却是另一番凶掠。 这事儿,沈芝英最初是尝试着让自己不抵触,后来确实不再抵触,到了如今也能从中尝到些乐趣。她的身体比她的心先一步习惯、喜欢上了陈鸣衣。 夜深露重,两个人都有些困倦地偎在凌乱床褥间。可随困倦却尚未睡着,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说到马球场已经竣工,可是开始营业了。也说到想在家中添置些什么。 沈芝英懒声打了个哈欠,低声碎念:“昨儿挑中一个很大的鱼缸,明儿个抓两条鱼回来。堂厅里填些活物,瞧着更有生机些。” 她上次钓鱼还是七八年前和俞嫣一起去的,有些怀念钓鱼的乐趣。沈芝英说完便睡着了,也不知道陈鸣衣有没有听见,自然也不知道陈鸣衣有没有接她的话。 可第二日暴雨,沈芝英想去抓鱼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傍晚,到了陈鸣衣平日归家的时辰,他还未归。他向来归家很早,每每在翰林结束都会第一时间赶回家。以前就算遇到雨天,也会按时归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直到天色暗下去,陈鸣衣还是没有回来。沈芝英望着窗外的大雨,越来越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雨日泥泞,他会不会摔了?摔跤这种事本就可大可小…… 沈芝英也觉得不应该担心一个大人会摔跤,可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终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拿了门口的伞,快步穿过湿漉泥泞的庭院,要出门去寻他。 沈芝英刚奔到院门口,就听见了陈鸣衣叫门的声音。 院门在雨幕中打开,湿透的陈鸣衣抱着个木桶立在门外。水雾氤氲的雨帘后,陈鸣衣那张淋湿的脸在看见沈芝英的刹那,立刻绽出笑颜。不过他又立刻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要出门?快回家去!别淋湿了!” 沈芝英望了一眼陈鸣衣怀中木桶里的几条红鲤鱼,目光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陈鸣衣并没有注意到沈芝英的目光,他一手抱着怀里的木桶,一手去拉沈芝英的脚,脚步急切地牵着她往屋里快步而去。 到了房中,他先问:“淋湿没有?冷不冷?” 被淋湿的分明是他。雨水沿着他的面颊缓缓淌下,滴在湿透的衣衫上,而他的长衫衣摆正滴滴哒哒地往下坠水珠,才不大一会儿工夫,他的靴边已聚了一小汪。 沈芝英赶忙转身进浴室去拿棉巾,又吩咐丁香去准备沐浴的热水,以及煮驱寒的姜汤。 陈鸣衣跟进去,正好听见沈芝英的吩咐。他皱了眉,追问:“还是冷着了是不是?已经不是夏天了,你还是轻易别冒雨出门比较好。” 沈芝英忽然生气了,转身瞪向他,又将手里的棉巾摔在他身上,然后质问:“你眼里是不是没有你自己?” 142(英衣(最后一段在作话)...) 淋了这么一场暴雨, 陈鸣衣果不其然病倒了。夏末秋初的时节,他身上裹了厚厚的被子,还是觉得冷。 沈芝英端着风寒药, 脚步匆匆地进来。她在床边坐下, 低头轻吹了吹风寒药, 道:“下次不许这样了,快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 “你有没有看过那几条鲤鱼?”陈鸣衣问。不等沈芝英回答,他继续说下去:“雨太大了, 鱼也躲起来。好不容易钓上来一些,我留了几条长得好的,其他的又放回去了。” 沈芝英哪里看过鲤鱼?她只看见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傻子。她将风寒药递到陈鸣衣面前, 道:“你乖乖把药喝了,我就去看鲤鱼。再不喝,难不成要我喂你不成?” “喝喝喝!”陈鸣衣立刻伸手去接药碗。 沈芝英伸手去给他拉被子时,隐约看见他端碗的手有一点抖。再仔细去瞧, 他端碗的手又稳稳当当。一时之间,沈芝英也不确定刚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伸手从陈鸣衣手中将药碗拿过来, 捏着勺柄轻搅粘稠的汤药,然后舀了一勺送到陈鸣衣嘴前。 陈鸣衣有点惊讶, 急忙说:“我又没得什么重病, 我自己来!” 陈鸣衣伸手去接碗的手悬在那里, 微怔之后他忽然笑了一下, 说:“好,自然好。” 沈芝英用勺子碰一碰他的唇, 蹙眉催:“张嘴。” 一整碗风寒药被沈芝英一勺一勺喂过去,沈芝英刚将碗放下, 陈鸣衣抿了抿嘴,问:“有没有蜜饯吃?” 陈鸣衣被看得有点心虚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这药真的很苦。我记得柜子里还有一盒蜜饯?就是前几日买来给你吃,可你嫌太甜的那个。” 沈芝英认真道:“刚吃了特别苦的东西,不应该立刻吃太甜的东西。忍一忍,过一会儿再吃。” 陈鸣衣皱了下眉,倒是没执意。他这么大人了,总不能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沈芝英瞧着他抿嘴的动作,问:“有那么苦吗?” “没事,我听你的。你说的对。不好立刻吃那么甜的东西,我一会儿再含蜜……” 陈鸣衣的话还没有说完,沈芝英的唇忽然贴了过来。舌尖从他微张的唇缝钻进,将她舌尖上的一点甜递过去。 陈鸣衣愕然睁大了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她,什么反应都忘了。 片刻后,沈芝英退开。她侧过脸,用指背贴了贴自己的唇,解释:“你回来前我吃过一颗那蜜饯,应该还残着一点甜。” 陈鸣衣盯着沈芝英,问:“刚吃了特别苦的东西立刻吃太甜的东西会如何?” “自然是对身体不好。”沈芝英随意道。这说法古来有之,至于具体有什么害处,她也并不确定。 陈鸣衣立刻反问:“那你为什么立刻喂我吃这个世上最甜的东西?” 沈芝英讶然望向他,撞进他漆亮清澈的眸底。四目相对,情意悄悄纠缠。沈芝英移开目光,嘀咕一句“口才真不错”,拿起床头小几上的空碗,起身送出去。 陈鸣衣目送沈芝英走出去,然后仰躺在床榻上,望着屋顶发笑。他抬手,指端轻轻碰着自己的唇,上面还残着她的甜。 陈鸣衣翻了个身,把被子当成沈芝英抱在怀里。别说淋一场雨,就算病死了也值得。 理智回归,陈鸣衣也觉得这想法不对。他才不要病死,他得好好活着,和他的阿英白头到老呢! 风寒药里有助眠的成分,陈鸣衣很快就睡着了。他睡时也偶尔会咳。沈芝英睡在床外侧,听着他的咳嗽,时不时伸手将手心覆在他的额头,去拭他的额温。 虽然大夫来时说没什么大事,可是他一时不退烧,沈芝英一时不放心。 夜深了。沈芝英不知道第几次去拭陈鸣衣的额温时,发现他退烧了,她才松了口气。 沈芝英望向沉睡的陈鸣衣,目光凝在他的眉宇。许是习惯了他总是用一双澄澈的眸子望着她,如今他合眼而眠没什么表情的眉宇,看上去有一点陌生。 良久,沈芝英小心翼翼地抬手,用指尖沿着陈鸣衣的眉宇轻轻地抚过。 这段时日的相处,沈芝英最大的感受是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年轻了,偶尔被他勾起了多年前闺中岁月里的单纯玩心。蓝天白云红花绿树,还有从砖缝里钻出来的杂草,这一切再寻常不过的东西,都变得生动起来。 夜里的风一下又一下地刮着窗棱,秋风裹着夏风没有的力道。 秋天,理该是个硕果累累的时节。 · 五年后。 又是一个初秋。送走了粘稠燥热的夏日,初秋的到来让人感受颇舒。既不是那么热了,马球活动又活络起来。 英衣马球场人声鼎沸。 围着马球场修建的几排观看位子座无虚席。一阵阵喝彩,成了场中驰骋的助阵。马蹄高扬带起沙尘,也带着女郎的驾驾纵马声。 正在场中进行一场马球赛的,正是一群明媚女郎。一道道或纤细或健硕的倩影驰骋于马球场,成了独特又吸睛的风景线。 虽然原先京中女郎也有喜爱马球者,可毕竟是少数。后来沈芝英办了这马球场,因俞嫣和怀荔公主常来,不少女郎是存着攀关系套近乎的心思过来打马球,可时日久了,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少从未接触过马球的女郎真的喜欢上纵马竞赛的感觉,这英衣马球场又有圣上亲笔题字,自然是越办越红火。 沈芝英专心望着马球赛的比赛。今日参加比赛里女郎中,有三四个人是她的学生。 陈鸣衣今日休沐,也在马球场观看比赛。他立在沈芝英身边,观看比赛的时间远没有看沈芝英的时候多。 陈母抱着啾啾走过来,道:“既然休沐,你们带着啾啾出去转转吧,很久没出去了。” 陈鸣衣从母亲怀里接过女儿,笑着说:“那麻烦母亲盯着了。” 沈芝英迟疑了一下,有些不放心,道:“母亲一个人太操劳了。” 陈母皱眉:“我有那么没用?” “那自然不是!”沈芝英急忙说。 陈母原先离开九阳时,曾担心自己一个山间农妇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可没想到她来了英衣马球场起了大作用。她性子严厉,沈芝英那几个偷懒的学生都怕陈母。最初经营马球场时,沈芝英将更多经历用来教学生,其他管理事情大多被陈母包揽了。 啾啾抱着陈鸣衣的脖子,问:“有吐大火看吗?” 面对女儿,陈鸣衣的声音软下来:“有。这就带啾啾去看吹大火。” 啾啾说的吹大火是一个杂耍班子的节目,那人一口吐出一团火的场面给啾啾留下深刻印象,时常念着要去看。 一家三口去了热闹的街市,给啾啾买了糖糕和玩具,也带她去杂耍班子观看。 熙攘人群里,一家三口的身影落在徐思博的眼中,戳在他心里。 几年过去,他还记得听说沈芝英有孕时的辗转难受。一眨眼,她与陈鸣衣的女儿都三岁多了。三个人甜蜜的情景像戳心口的刀,陈鸣衣和沈芝英偶尔的对望,更是一把刀。 徐思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戳烂了。 已经过去五年,他还是不能放下,整颗心被痛苦盘踞。他不理解沈芝英为什么能那么绝情,为什么能那么轻易放下他们的过往?她已往前走,徒留他困在深渊。 徐思博知道自己应该放下,可是他做不到。 陈鸣衣单独往这边来买东西,看着他越走越近,徐思博终是忍不住迎上去。 陈鸣衣望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徐思博咬咬牙,心里的怨让他当一回小人:“你真的不介意?她曾是我的妻,她曾全身心地爱过我!” 陈鸣衣有些惊讶地望过来,认真道:“你真可怜。” 徐思博怔住,身形晃动,险些站不稳。 陈鸣衣经过徐思博身侧,进到店中,买了啾啾要的豆沙饼。他回到母女两个身边,从沈芝英怀里抱过女儿,说:“啾啾越来越重了,别累着你娘亲,我抱你。” 沈芝英将豆沙饼掰开一块递给她。 一家三口一边闲聊一边往前面走。沈芝英面带微笑地望着女儿,看着她吃得嘴边脏兮兮,问:“怎么不嚷着要去找姜怀哥哥玩了呀?” “哼!” 本来开开心心吃着豆沙饼的小姑娘突然嘟起软软的雪腮,一脸生气的模样。 陈鸣衣目视前方,本来没注意到怀里女儿的小脏脸。听她哼声,陈鸣衣低头望过去,才看见她把自己吃成了花脸猫。陈鸣衣不由笑了,问:“你是不是又弄脏你怀哥哥的东西了?” “什么怀哥哥,哼哼,是坏哥哥!”啾啾的一张小 143(湘荔) ——番外:怀湘和怀荔两位公主的婚后生活(上) 今天是八月十五, 也是怀湘嫁到谢家的第五日。一大清早,怀湘在初秋的微凉里醒来。她睁开眼睛,看着大红又陌生的床榻, 尚未彻底睡醒让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还以为自己仍在宫中。 轻轻的开门声将怀湘拉回现实。她坐起身, 伸手轻掀床幔,往外望去,见到谢云骋。 谢云骋虽是读书人,可一直有着晨起练剑的习惯, 此时正是刚练剑回来。 床幔微晃让谢云骋望过去,怀湘立刻松了手,床幔一阵晃动, 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视线。 谢云骋刚朝床榻迈出去半步,又停下。怀湘娇气着,不喜欢他一身汗靠近她。谢云骋先去冲了个凉。 谢云骋回来时,看见摆在床下的寝鞋, 知道怀湘还没起。 他走过去,略掀床幔, 朝里望去。暖红的床榻内,怀湘并不像谢云骋以为的还躺着。她抱膝坐在床上, 目光虚虚, 在发呆。 谢云骋在她身边坐下, 问:“怎么不起, 在想什么?” 怀湘偏过脸来,枕着自己的膝头, 定定望向谢云骋,也不说话。 谢云骋的视线便落在怀湘枕膝的脸颊, 软腮堆雪般莹白娇嫩。谢云骋直言:“不愧是公主,这脸蛋像豆腐似的。” 怀湘立刻变了脸色。她坐直身,手背上下蹭着自己的脸颊,微微睁大了眼睛瞪着谢云骋,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能说我的脸像豆腐那种糙东西?” 谢云骋笑笑,转移了话题:“还不想起吗?时候也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谢云骋思量了片刻,想起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他问:“是想家了吗?” 不多时,谢云骋就听见了她低低小小的啜涕声。 “那我陪你回家好不好?”谢云骋赶忙坐得更靠近些,将手搭在她的脊背,刚想要轻拍,又收了力道。她总是很怕疼,就连握一握她的手,都能在她的手上留下红印子。 谢云骋为人直接爽快,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娶这么个娇滴滴的公主,连大声说话似乎都能惊扰了她。她不说话,只这样小声地啜涕,谢云骋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既不敢硬劝,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过了一会儿,怀湘的啜涕声渐消渐散。她抬起脸来,皙白的小脸蛋上早已遍布了斑驳的泪痕,眼圈更是红红一大圈,瞧着楚楚可怜。 谢云骋伸手想要给她擦眼泪,指腹将要碰到她的眼下,又停下了动作。他瞥一眼自己手上的茧,十分怀疑给她擦眼泪反倒会弄疼了她。 怀湘望着谢云骋,问:“你就这样看着我一个人哭?” 本已经停了哭,这话一说完,她眼眶里又涌出几许湿,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公主等等我,我去些辛辣的葱姜涂眼睛。” “你!”怀湘眼里的泪湿顿时消了,可人又生气了,气恼地伸手朝谢云骋的身上拍过来。 可谢云骋身上哪里都硬邦邦,她小手指戳到他的肩头,立刻疼得她“唔”了一声,缩回手。 谢云骋再看不下去了,赶忙拉过她的手,低下头轻轻去吹她的小手指。小小的一小截手指被他捏在手中,两个人的手指穿插错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肤色。 谢云骋视线落在捏着的她的小手指上,轻吹的动作慢慢改变,他更靠近些,将她的小指侧着含在口中。 指上的湿让怀湘懵了一下,才惊愕地问:“你、你干什么咬我!” 谢云骋没松口,仍含着她细细白白的小手指,他抬起眼睛望向怀湘。 四目相对,怀湘心里生出些别扭的滋味儿,她手腕往回缩,想将手收回来。谢云骋握着她的手腕,没让她逃离,不过却松了口,他含笑望着怀湘,认真道:“我不是在咬你,而是在亲你。” 言罢,他将唇在怀湘的小手指上又轻贴了一下。 怀湘心里的气恼悄悄地消,取而代之的是攀上了一丝柔羞。她觉得自己应该骂他一句,可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我不理你了!” 怀湘不理谢云骋的方法就是转过头去朝着门外唤人进来伺候。 六个宫婢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等着服侍怀湘起身。她们进来了,谢云骋自然暂时松开了怀湘的手。 她的手重新落回腿上。她腿上围着正红的锦被,柔荑搭在锦被上,越发将她的手衬得皙白如豆腐。 哦不,她嫌豆腐糙,那……像豆腐脑。 谢云骋笑着收回了视线。 静贵妃将怀湘养得精贵,怀湘自小身边就一大堆人伺候着,七八岁了还不会自己穿衣裳。虽然后来她会了,也不用她自己动手。 她往那儿一坐,手臂略抬,就有贴心的宫婢过来给她洗漱、换衣,更别说梳妆打扮这样的事情。 谢云骋站在窗边,望着怀湘一大早起来之后的架势。即使已经成婚五日见了五日,谢云骋还是颇为感慨。 怀湘像往常一样由着宫婢服侍,不经意间抬眸,发现谢云骋正望着自己。怀湘不由皱了下眉。 她以前从不觉得自己的习惯有什么不好,和谢云骋成婚之后见他事事亲为,倒是有点意外。 接触越多,她越发现自己和谢云骋生活习惯上有很多不同。 “公主,该梳头了。”宫婢毕恭毕敬地提醒。 怀湘回过神,垂眸望过去,见宫婢已经帮她穿好了鞋子,她起身朝一旁的梳妆台走,坐在铜镜前。 一个年长的宫婢立在她身后给她绾发,另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宫婢端着梳盒,给年长宫婢打下手。 另有一个宫婢将怀湘可能要佩戴的首饰一一在妆台上摆好,等着她挑选。 怀湘望着铜镜。铜镜里只能看见谢云骋的一点衣角。 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想自己试试。” 几个宫婢都很惊讶,年长宫婢双手将犀角梳捧给她。怀湘握着梳子动作生涩地梳理长发。如瀑的长发扑在她后背,她伸手努力朝后去梳去。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铜镜,眉头却紧皱。 头发都在后面,看不见啊! 谢云骋看着她梳头,梳子从她长发的中央插进去,往下滑了一半就松手,不仅没梳到尾,恐怕梳尖都没能穿透头发。 谢云骋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带着几分笑。他朝怀湘走过去,立在她身后,将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拢在掌中,再尽数搭过她的左肩,绕到她身前。 瞧着谢云骋的动作,怀湘轻轻咬了下唇,懊恼地发现自己可真是笨死了。后脑勺没有眼睛,但是可以把头发拨到前面来啊…… 怀湘闷闷不乐,正觉得丢脸,她握着犀角梳的手被谢云骋握住。谢云骋握着她的手,送梳齿穿过她的云鬓,一下一下带着她梳理丝滑柔顺的青丝。 怀湘望着面前的铜镜,铜镜里仍看不见谢云骋的脸,可是却能看见两个人交握梳发的手。怀湘的视线跟着两个人的手的动作而缓缓移动,眸底悄悄生出一点暖色。 “降温了,穿厚些。”谢云骋随口叮嘱。 “是不是没有花灯赏月宴了?”怀湘问。 每年的八月十五,宫中都会举办隆重的庆典。她喜欢穿上喜欢的衣裙赏月吃茶,也以为一群名门女郎围着她说话的热闹。可是今年的中秋节不在宫中了,谢家似乎比较崇尚节俭…… “家里确实没有。”谢云骋道。 怀湘对谢云骋的回答并不意外。 “不过外面的街市里活动很多,很热闹。我带你去看民间的花灯赏月宴。” 怀湘想了一下,也没能想出来民间的花灯赏月宴是什么样子。思来想去,肯定不如宫中的好玩…… 谢云骋已经帮怀湘梳理完头发,见她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也是,梳头发都不会,绾发更不能会了。谢云骋研究了一下,给怀湘编了一个麻花辫。 每日给怀湘梳头的宫婢欲言又止。 怀湘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侧转过身,仰起一张没有表情的精致小脸蛋,望着谢云骋。 谢云骋轻咳了一声,转身朝一旁的窗口走去,从窗下高足花架上的插花里掐了几朵粉里透黄的小花,没有什么规律地别进怀湘的麻花辫里。 他摸摸怀湘的头,望向铜镜,道:“好看。” 怀湘皱着眉,沉默了半天,不情不愿地嘀咕:“那得换身衣裳了……” 宫婢应声附和,一边夸着怀湘这样化繁而简别出心裁令人眼前一亮,一边去衣橱里给怀湘翻找雅致简单的衣裙。 怀湘刚换好衣裳,谢绮山便带着侍女过来了。一大清早,谢绮山迎着朝露摘了新鲜的花儿,在瓶中插好,亲自送过来。 “今日过节,屋里都该插新枝。嫂嫂和兄长成婚还没几日,我就给嫂嫂多摘了些颜色艳丽的。” 怀湘刚想随 144(湘荔) ——番外:怀湘和怀荔两位公主的婚后生活(中) 谢绮山在怀湘这里坐了好一会儿, 才起身往前面去。临走前,她迟疑了一下,才试探着说:“我得往母亲那边去, 和母亲一起做月饼了。” 她本来想对怀湘邀约, 但是又觉得她可能不会去, 所以只是这样简单提一句。 怀湘有一点意外,问:“你们自己做?” 谢绮山点头,微笑着说:“我和母亲每年都是自己做。” 倒不是谢家没有仆人用,只是谢绮山母女两个觉得亲手做些节日习俗小食小物, 会让节日的气氛更浓郁。不过这理由她并没有直说,怕怀湘多想。 面对这么个公主嫂子,相处时日又浅, 谢绮山确实小心翼翼,还在试探接触阶段。 怀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过去浅浅地参与一下。 谢母和谢绮山自然欢迎她来,一边仔细招待着, 一边细细跟她讲着要怎么做,更是不敢让她做复杂的事情, 挑着简单的事情让她尝试。 谢云骋过来时,便看见怀湘坐在母亲和妹妹中间, 蹙着眉低着头摆弄手里的月饼模具。 谢云骋看见她拇指指腹在食指侧轻轻捻了两下。 谢云骋走过去, 拉起她的手, 果然见她食指被月饼模具磨红了一块。 谢夫人惊了一下, 赶忙问:“哎呦,这怎么磨红了?疼不疼啊?”谢绮山也放下手里的东西, 凑过来瞧。 “没什么,不疼的。”怀湘使劲儿从谢云骋手里缩回手。 谢云骋道:“母亲, 我带怀湘出去转转。” “也对,是该带她出去走走。今日过节外面人多,小心着些。”谢夫人叮嘱着。 谢云骋和怀湘应下,两个人便先回房去换衣裳——怀湘身上的衣裙沾了不少做月饼的料子。 望着两个人走远,谢夫人和女儿对视一眼。她们原先也知道怀湘娇贵,可今儿个才知道人能娇贵成这样,她弄那个磨具还不到两刻钟。谢夫人琢磨着,等得了空该把谢云骋身边的下人叫过来,再叮嘱一回要他们服侍公主时更仔细些。 怀湘回到房中,习惯性地等着宫婢过来给她洗手。可是跟在她后面进来的谢云骋直接将房门关上,把宫婢挡在了外面。 怀湘看他一眼,自己往净室去。明明是她先抬步,可谢云骋比她先一步进去,给她倒水。 怀湘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腿——好像也不短啊…… 谢云骋倒完水,看见她杵在门口,走过去拉了她的手,将人领过来,捧着她的一双手放在水中,帮她洗净做月饼时沾的面粉。 谢云骋指腹反复抚过她的手背手指,黏细的粉尘从她的手上散去,缓缓散进清水中。 怀湘的视线悄悄落在谢云骋的侧脸。 谢云骋忽然开口的那一刹那,怀湘做贼心虚般移开了目光。 他说:“不要难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不要为了融入而勉强自己。” 谢云骋说完没听见回应,转过头看向怀湘,怀湘才回过神望过来,问:“啊?你刚刚说什么?” 谢云骋轻笑一声,去拿巾帕给怀湘擦手。 怀湘瞪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谢云骋跟了出去,跟着她进了放衣衫的偏屋,帮她挑选着。 谢家宅院并不大,这偏屋更是狭小,和怀湘原先的宫殿自然没法比。她习惯了被人伺候,看见谢云骋帮她挑衣服,她人往那一坐,等着穿就是。 谢云骋无声念叨了句:“小祖宗。” 当谢云骋拿了衣裳过来,怀湘动作自然地抬高了手臂。 四目相对,怀湘指尖不太自然地轻颤了一下,她放下手臂伸手去拿谢云骋臂弯里的衣裳来自己穿。 谢云骋略侧身避过她的手,轻笑着问:“公主,你不知道应该先把脏衣服脱了吗?” 她刚要生气,谢云骋俯身靠过来伸手帮她解衣,他人靠得那样近,身上的气息毫无征兆地拂来,怀湘眨了下眼睛将脸偏到一旁。 谢云骋解了她的外衣,抬眸望向她。她微偏着脸,半垂着眼,眼睫时不时轻颤一下,低眸间小女儿的娇态一览无余。 谢云骋又想起来今天早上豆腐糙的对话,越想越好笑,便在怀湘的脸上亲了一下。 怀湘剧烈地眨了下眼睛望向他:“你干什么?” “亲你啊。”谢云骋又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怀湘忍着心乱,气恼地将头转到一边去,说:“你可真烦人!” “我再怎么烦人,不也是公主选的?”谢云骋随口一说。 “你!”怀湘瞪过来,眼圈开始慢慢泛红。 谢云骋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这话说错在哪里,又惹得她委屈。他赶忙说:“我们快换了衣裳,我带你出去玩。” 这婚事是她定的,连问都没问他一句,直接一道赐婚圣旨送到了谢家。也正是因为这样,怀湘总是想藏起心里的喜欢,作出不在意谢云骋的模样。 可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面对他时经常走神又脸红。 纵使有着小姑娘的娇羞自尊心,更多的还是骄傲和掌控感。这种矛盾搅在她心里。 “我不想出去玩了。”怀湘闷声,“我困了,要睡觉。” 她闷闷不乐地起身,走回寝屋侧躺在床榻上。 谢云骋跟过来,在怀湘身后躺下,他将手搭在怀湘凹下去的腰线,陷入沉思。 他想哄她,可确实不知从何哄起。他连她为什么不高兴都不甚清楚。 “怀湘,是我哪句话让你不高兴了吗?”谢云骋不太喜欢这样严肃的对话,刚问完这一句,又玩笑轻松地接一句:“难不成当初是宫里逼你,你随便挑了个驸马?” 怀湘正因为赐婚圣旨的事儿心里哽着,谢云骋又正好提到这婚事,她一下子坐起身,瞪向谢云骋,质问:“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原先有心上人被我这个恶公主拆散了?” 谢云骋摸了摸鼻子,有点佩服怀湘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是瞧着她红着眼眶又气又恼的样子,谢云骋倒是猜出了一二。 “胡说些什么?”谢云骋道,“我谢云骋多幸运才能娶到豆腐脑公主。” 怀湘也说不好心里是稍宽,还是更气。 “什么豆腐脑公主!”她抓起身边的软枕朝谢云骋扔过去。 谢云骋没躲,由着软枕砸到他脸上又掉落,他将软枕拿开,拉过怀湘的手,将人拉到怀里抱着。 带着薄茧的长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怀湘的脊背,隔着衣料,怀湘也能感觉到他掌中的薄茧挲过。 她安安静静地伏在谢云骋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的同时,也在安抚自己凌乱的心跳。 谢云骋垂目望着伏在怀里的怀湘。他确实对风花雪月之情懂的不多,很多时候看不懂怀湘的小心思。不过有一点他却可以确定——怀湘拼命掩藏,也没藏起那颗想要靠近的心。 一颗真挚又青涩的女郎芳心,怎能辜负。 怀湘抬眸的那一刹那,谢云骋低头吻上她的眉心。浅吻从她的眉心开始,细碎的亲吻一路落在她的唇上。两个人的姿势逐渐发生了变化,谢云骋握着怀湘的细腰,逐渐将人压下。 亲吻逐渐加深加重。怀湘从意乱中睁开眼望向谢云骋,在谢云骋的吻向一侧挪去,挪到她唇角时,她带着几分慌张地问:“你又要试了是不是?” 谢云骋轻吻她唇角的动作一顿,又轻笑了一声,他埋首在她的颈侧,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怀湘的耳畔——“晚上再试。” 由于怀湘太过怕疼,以至于两个人试了五日还没能成功圆房这事儿,确实让谢云骋无奈又好笑。不过每一日都比前一日多进一寸也算有进步。兴许今晚能试成功? 两个人快晌午才从房中出去,去前院准备用午膳。 谢夫人和谢绮山已经将月饼做好了,厨房也准备了丰盛的午膳。谢家一向从简,可因为这是怀湘嫁过来的第一个中秋节,谢夫人特意叮嘱了厨房大肆筹备了一番。 “公主尝尝合不合口味。”谢夫人和善道。 “母亲叫我名字就好。”怀湘接过宫婢递过来的小碟,尝了几道菜,点头称赞味道都很不错。 “家里的厨子自然比不了宫里,你能吃习惯就好。若是不习惯,尽管说。”谢夫人说。 怀湘立刻说:“都挺好的,我没有那么娇气。” 正在喝茶的谢云骋不小心呛了一下。 怀湘立刻转过脸来,一双潋滟眸子写满关切:“怎么啦?” 显然她并不知道谢云骋是因为她说自己不娇气而觉得好笑。他轻咳一声,道:“有点烫,没什么。” 谢云骋放下手,在桌下轻轻握了一下怀湘的手。 怀湘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如此,可是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腿上他覆过来的手,私心不想推开他的手,心里悄悄攀上一丝欢喜。 侍女将谢夫人母女两个亲手做的月饼端上来,怀湘才悄悄挣开谢云骋的手,伸手去拿月饼来吃。 她咬了一口,点头称赞味道好,又说:“来年一定跟母亲和绮山学做月饼。” 谢绮山向怀湘推荐另几种馅儿的月饼。 怀湘出嫁前曾担心谢云骋会不满她强势的赐婚、担心过婆母不善、小姑子不好相处,可如今一切都很好。 用过午膳,谢云骋带怀湘出去时遇见了怀荔和燕嘉泽。 145(湘荔) ——番外:怀湘和怀荔两位公主的婚后生活(下) 怀荔又起迟了。她揉着眼睛坐起身, 望着大红床幔上的比翼鸟,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嫁, 不在宫中了。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床幔一阵晃动, 接近着被挑开, 露出燕嘉泽的带笑的眉宇。他问:“一早睡醒傻笑什么?” “才没有傻笑,就是刚刚睡迷糊了,以为还在宫里,起迟了要来不及给太后请安。”怀荔掀开被子要下床。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脚去寻寝鞋, 足尖在踏板上探了探,也没找到鞋子。 燕嘉泽在床边坐下,拾了寝鞋帮她穿鞋, 他随口道:“怎么听上去在宫里的日子惨兮兮。” “没有呀。一切都很好,就是得早起。”怀荔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过去,靠在燕嘉泽的肩上, “皇祖母平日里不怎么束着我,就是她每日起得早, 我也得跟着早起就请安。” “宫里的公主都要起得那么早?”燕嘉泽给她穿好了一只鞋,再去穿另一只鞋。 怀荔靠着他摇头:“也不是。皇祖母说过不用我们一大早去请安, 可我住得近, 想去。” 别的公主有母妃仰仗, 怀荔却是自小靠着太后生活。纵使太后疼爱,也毕竟有着太后的身份。燕嘉泽想得到怀荔自小在太后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 怀荔嗔笑着拍开燕嘉泽的手, 笑道:“你怎么能拿刚摸过我鞋子的手来摸我手。不讲究!” 燕嘉泽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眼底噙着一丝笑地靠到怀荔耳畔, 压低声音:“摸手而已。” 他这般说着时,刚刚被怀荔拍开的手又覆了来,覆在怀荔的腰线,又顺着她的衣摆滑进去。 怀荔收回去的脚踢到了刚挂起的床幔,床幔缓缓降落,遮了床榻内的春色。 快晌午,怀荔和燕嘉泽才一起往前面去,给母亲请安。燕家本来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平日里儿媳只是隔三差五过去请安一趟。今日是中秋节,自然要全家聚一聚。 还没到堂屋,迎面遇到了燕家长房一家三口。兄弟两个在前面走,两个妯娌在后面说话。 怀荔看着长嫂牵着她的儿子,笑着说:“淳哥儿好乖,嫂嫂好福气。” 淳哥儿抬起一张小脸对怀荔笑,怀荔又笑盈盈地夸了他几句。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大夫人垂眼望了儿子一眼,对怀荔道:“他哪里乖了,你是没瞧见他皮的时候。” “乖的呀,不仅乖还聪明懂事。我可听说淳哥儿已经认识很多字背下很多诗词啦。” 大夫人谦虚了两句,果然顺着怀荔的话头,将话题绕到了儿子身上。大抵是做母亲的天性,谈起自己的孩子,满心的欢喜。 走在前面的燕嘉泽听着后面的交谈,却想到了别的地方。 他早就知道怀荔嘴甜,会哄别人开心,尤其是哄长辈开心。嫁过来五日,府里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她。 原先因为怀荔的嘴甜,燕嘉泽没少觉得喜欢。如今细想,身为一个公主却嘴甜会哄人,难免让燕嘉泽联想到她从不言说的心酸。 燕嘉泽回头望向怀荔眉眼弯弯的眉眼,心下唏嘘、心疼之余,只想对她更好些。 兄弟两个带着家眷一起迈进堂屋,燕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也高兴。儿子都成器,儿媳也满意,这日子怎么想怎么舒心。 过了一会儿,家里其他人也都过来了,一大家子的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和睦美满。用过午膳之后,燕夫人主动提议让儿子儿媳出去转转。大夫人舍不得留儿子一个人在家,就没去。只燕嘉泽和怀荔短暂的午休后出府去外面转转。 两个人也没做马车,肩并着肩漫步,走到热闹的街市。以前怀荔没少和俞嫣跑出宫玩,对京中闹市十分熟悉。 她拉燕嘉泽的手,一双眼睛却朝前方瞭望着,道:“酥果斋今年不知道还可不可以自己做月饼了。” 想起酥果斋,怀荔的眼里浮现一丝遗憾。 去年中秋时,两个人曾约好了一起去酥果斋做月饼,可燕嘉泽忽然得了外派的差事离京。那时候俞嫣也不在京中,怀荔渡过了一个孤零零的中秋。 “我们去看看。”燕嘉泽牵着怀荔的手往酥果斋去。 幸好酥果斋今年还留着这活动,倒是弥补了怀荔去年今日的遗憾。一条长长的案板后,一对对小夫妻来参加活动。他们跟着前面的面点师父的步骤来学,面前的案板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器具,一时之间面粉满天飞。 怀荔见今年也有这活动,开心地拉着燕嘉泽去净了手,立刻忙碌起来。 燕嘉泽从未下过厨房,参与之前还以为他们这一组也会像旁边那对小夫妻一样弄得满脸面粉,狼狈又滑稽。却不想怀荔有条不紊,软趴趴的面团到了她的手里立刻乖巧得不像话。而他只需要打下手,怀荔要什么,他都递过去就是。就算这样简单的打下手,他也拿错了几回,逗得怀荔弯着眼睛说他笨。 燕嘉泽望着怀荔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居然又诡异地生出了心疼。分明他和怀荔也认识好几年了,对她的事情知道得不少,早就知道她会下厨。可燕嘉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将人娶回来,才五日而已,很多以前没怎么在意的事情,都梗在了他心上,时不时让他对怀荔生出心疼的心思。 男子对妻子的心疼会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日常生活中更体贴些,而更重要的是会激发上进心,会想在仕途中闯出一番天地,给予她更好的东西。 “好啦!”怀荔翘着唇角,手心里捧着刚做好的月饼递给燕嘉泽看。 莲花月饼粉里透沙,形状惟妙惟肖,面点师傅的打样品,也不及她手里捧的这个。 怀荔吓了一跳,赶忙踮起脚从燕嘉泽嘴边抢过来,急声:“这不是给你吃的,还要评比呢!” 燕嘉泽环视周围,看别人手忙脚乱做的月饼。 燕嘉泽所料不错,怀荔毫无意外地取得了第一名。第一名的奖品是一年内可在酥果斋免费吃甜点,还得了一个精致的八角琉璃灯。 离开酥果斋时,燕嘉泽吃到了莲花月饼,怀荔开开心心地提着八角琉璃灯。 “前面桥上怎么那么多人?”怀荔问。 燕嘉泽抬头望了一眼,道:“应该是某府的马车过桥,赶上今日过节人多。” 两个人朝那边走去,刚走近桥下,桥上的马车也刚好下了桥,停在路边。 “是怀湘的马车。”怀荔突然说。怀荔从那辆马车前面坐的两个侍女认出里面的人是怀湘。 听怀荔这样说,燕嘉泽才再次将目光移过去。确实是辆气派宽敞的马车,在人挤人的街市亦十分显眼。坐在前面的两个侍女都穿着锦缎华服,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寻常人家的闺阁小姐也稍逊一筹。 两个侍女下了马车,一个撑了伞,一个去摆脚凳。车厢的双门从里面被推开,谢云骋先跳下马车,然后转身去扶怀湘。 燕嘉泽以前见过怀湘几次,彼时都是宫中,对于她穿戴奢华也没太在意。今日仔细瞧,才发现她即使不在宫中,也是从头发丝到足底无一不精致。发间珠钗宝石耀光闪烁,踏在脚凳上的鞋子上也镶着硕大的宝石。她娇滴滴地将手递给谢云骋,晚上晶莹如洗的双镯在下午的暖阳照耀下显得近乎透明。 燕嘉泽认识那块玉料,那是今年年初送到宫中的贡品。 他再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怀荔。她穿着简单的水红裙,云鬓间只戴了一支珊瑚钗,一对樱桃耳坠虽然好看却并非名贵之物。她提着八角琉璃灯,手腕上的衣料略向下滑了一小截,露出皓白的一截手腕——没戴任何手镯的光洁手腕。 怀湘下了马车,立刻有侍女举了伞在她头顶为她遮阳。 迎面遇见了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两位公主朝着对方走过去。 怀湘微笑回:“皇妹。” 热闹的街市不少人认出了两位公主,频频将目光落过来。 “没乘车,走着来的吗?”怀湘微笑着问。 “家里近,不需要像皇姐这样坐车折腾。”怀荔甜笑着回答。 怀湘的目光落在怀荔手里的八角琉璃灯上,怀荔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着说:“嘉泽帮我赢来的,皇姐如果想要得去酥果斋参加做月饼比试才行。” 怀湘弯唇笑:“怀荔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管得了什么小东西都开心得不得了。不过现在长大了嫁了人,倒是不用时时哄皇祖母开心啦。对了,今日中秋节,不需要再像往年那样提前好几日就准备给皇祖母做小礼物吧?” 怀湘一开口,怀荔就知道她什么意思。这是挖苦她以前处处讨好太后,甚至挖苦她从太后那得了不起眼的东西也要装出开心的样子。 怀荔弯着眼睛,笑着说话:“今年在夫家过节确实轻松不少。皇姐呢?在谢家可还习惯?有没有因为想念静贵妃哭鼻子?” 怀湘轻轻咬唇。 ……她今天早上确实哭鼻子了。 谢云骋头一遭见到这架势,最开始只当两位公主寒暄,越听越不对劲,他立在怀湘身后,朝怀荔身后的燕嘉泽拼命使眼色,用眼神询问:需要拉架吗? 燕嘉泽轻咳了一声,用眼珠子摇了摇头。 怀湘在心里驳了一句“好像你没有因为想娘亲而哭过鼻子似的”。当然了,她这话只能在心里驳一句。两个人再怎么拌嘴,却始终都有底线。怀荔自幼没了母亲,怀湘就算再生气的时候,也不会提这茬伤人。 怀湘就转了话题:“你这是要去哪儿?” “还没想好呢。往前面去看看,可能再骑马跑一会儿。皇姐要一起去骑骑马吗?” 谢云骋立刻望向怀湘。他知道怀湘会骑马,可他始终觉得这事儿很稀奇,实在难以想象怀湘这么娇气为什么会去学骑马。 其实这里面也有个故事。最初是怀荔跟着俞嫣去学骑马,她初学时摔过,被怀湘幸灾乐祸笑话过。怀荔事后故意言语去激怀湘,逼着她也去学骑马。怀湘去学时果然也摔了,怀荔这才笑话回去,算扯平了。 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两个人年纪都还小。 两个人又笑着呛了几句,便分开了。 怀荔和燕嘉泽往前走,经过一家首饰店时,怀荔本来没打算进去,正要往前面的一家玩具铺子去,想给淳哥儿买点小玩意儿。 燕嘉泽牵起她的手进了首饰店,仔细给她挑了不少首饰。珠钗步摇、耳坠耳铛,还有手镯、玉坠等。就是可惜这店里不买镶着宝石的绣花鞋。燕嘉泽琢磨着那样的鞋子恐怕要改日找人订做。 “这买的也太多了吧。”怀荔说。 燕嘉泽笑笑,将一对红玉镯戴在怀荔的腕上。越是接触了怀湘,越觉得怀荔不像个公主。没关系,她以前不像公主,他只有穷尽所能将她宠成公主。 回家的时候,燕嘉泽也没和怀荔走回去,而是叫了车。 马车上,怀荔垂着眼望着自己腕上的首饰。她不是个蠢笨的人,隐隐猜出了什么。她搭在腿上的手朝燕嘉泽挪了挪,指尖捏住他的袖子轻轻拽了拽。 “怎么了?”燕嘉泽望过来。 “每个人在意的东西可能不同,我从没觉得自己不如怀湘,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过得不好。我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很幸福了。”怀荔顿了顿,目光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重新含笑望向燕嘉泽,“尤其是现在,我觉得日子很满足。” 她带笑的眼睛里一片坦荡。 “好。”燕嘉泽点头,“我知道了。” 他虽这样说着,可心里的主意却坚决——怀湘有的,他都要给怀荔挣回来。 · 那边怀湘和谢云骋逛了没多久,怀湘就开始觉得累。不过她以前久居深宫,几乎没有逛过民间的集市。看着热闹的人群,她感觉颇为新鲜。 “再去最后一个地方。”谢云骋拉着怀湘的手,带她穿过人群。 “去哪儿呀?”怀湘望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给你得琉璃灯。” 怀湘没接话,心里却狐疑。她可不会做月饼,她也不觉得谢云骋会做月饼。 过节的时候,闹市里很多店铺会举行些小竞赛,为的就是热闹热闹。有活动的可不止一个酥果斋,很多铺子都会搞些活动。 谢云骋找到这家奖品也是八角琉璃灯的商铺。 这是家卖瓷器的铺子,活动是比飞镖。一整面墙壁上沾满了瓷器碎片,在这些瓷器碎片的缝隙间用朱笔画了红圈。一共十支飞镖,射中红圈,又不碰到瓷器碎片者为胜。 怀湘问:“你就那么确定能赢吗?” “公主说笑了。”谢云骋接过店家递过来的十支飞镖。 指长的飞镖在他修长的指间转了个方向,他捏起一支飞镖,眯起眼睛朝墙壁射去。 周围响起叫好声。可怀湘根本没有看飞镖投射过去的结果。她偏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谢云骋。 ——他闭着一只眼睛的专注模样好好看哦! 谢云骋轻易赢了琉璃灯。 回家的马车上,怀湘摆弄着膝上的八角琉璃灯,想到这是谢云骋送给她的第一件东西,她突然轻笑了一下。 谢云骋望着她的笑脸,问:“喜欢不?” 怀湘觉得自己得矜持一点,她一本正经地说:“还行吧。瞧着没有怀荔那个好看。” 谢云骋深看她一眼,又重重叹了口气,感慨:“也是。反正在公主眼里区区榜眼完全比不上状元啊。唉。” 怀湘一下子想起两个人初遇的尴尬。她急了,忙说:“榜眼怎么比不上状元了?前三都厉害!名次不过是父皇随便瞎点的!” 谢云骋突然笑出声。 怀湘这才知道他是故意逗她。 谢云骋凑过去问她:“哪个琉璃灯好看?” 近距离四目相对,怀湘突然心跳快了两下,她抱着琉璃灯的手紧了紧。谢云骋也不逼她回答,凑过去亲一下她的豆腐脑脸蛋。 怀湘低下头望着怀里的琉璃灯。 当然是她怀里这个,天下第一好看。 是夜,经过前几晚一寸又一寸的努力,谢云骋和怀湘终于勉强算圆房成功。之所以是勉强,那是因为怀湘还是很怕疼。 谢云骋将怀湘抱在怀里,听着她嘤嘤啜涕,努力忍一忍。也只能慢慢来,反正一个圆房分期才成。后续还有什么可急的? · 三个月后,怀荔有了身孕。 燕家人也没想到这么快有了好消息,高兴得很。最高兴的,自然是怀荔和燕嘉泽,两个人相望着,皆在对方眼中看见对未来的期待。 消息传开,怀湘又哭了。 甚至连续几日做噩梦,哭着醒来。 怀湘可不是因为没比怀荔先怀孕而哭,而是一想到生育的疼,把自己吓哭了。 谢云骋还能不懂她的心思?他将人拉进怀里抱着哄着:“不怕不怕,咱们不生就是了。” “你骗人呜呜……” “我骗你做什么?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便是了。”谢云骋道,“我自己就是过继过来的。” 怀湘又哭了一会儿,才哽声道:“那、那拉钩……” 看着她递过来的小手指,谢云骋刚要伸手的动作一顿,笑着说:“先让我亲亲再拉钩。” 146(敏敏) 敏尔坐在马背上, 明明是赛马比赛,她却悠闲地由着马儿慢悠悠地往前走。她略微抬起脸望着蓝天。薄薄的云雾挂在蓝天之上,敏尔看得走了神。异乡的天, 蓝得遥远, 远非家乡的湛蓝生动。 她应该想家乡, 毕竟成为和亲公主那一日起,注意了家乡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可是她又不该想家乡。蓝天白云的家乡景色虽美,可那里再也没有她的牵绊。连记忆都是酸苦。 “敏尔公主怎么不往前面去?”怀湘骑马到敏尔身边。她觉得敏尔应该很擅长骑马才对。 敏尔收回冗沉的思绪,侧首对怀湘公主温柔一笑, 道:“有一点被晒得不舒服。” 她说的当然不是真话。自小在宁族长大,家乡虽不是牧场千里,却是大多数自小就会骑马。她看着前面比赛的萨图雅和怀荔公主、小郡主, 并不想掺和,没有心思赛那么一场。 她又柔声问:“怀湘公主也不往前面去吗?” “我不喜欢骑马。”怀湘皱了下眉。 她甚至有一点后悔,根本不该换上骑装参与这么一回。等回了宫,腿侧又要疼了…… 前面俞嫣和怀荔正和萨图雅卯这劲儿赛马, 后面还有几位女郎穷追不舍。心不在焉的怀湘和敏尔慢悠悠地落在最后,时不时交谈一两句。敏尔是个安静的性子话本来就少, 两个人并不熟,怀湘也没主动说几句话。 前面突然一阵喧哗, 心不在焉的两个人才诧异地朝前望去。很多人往前面跑去, 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怀湘问身边跟着的宫婢, 很快得知是怀荔坠马。 怀湘撇了撇嘴, 嘟囔一句:“真爱逞强。” 远远看见燕嘉泽骑着马追过去,怀湘又撇了撇嘴, 她目光随意一扫,扫到刚刚和燕嘉泽站在一起的两个郎君。应该是今年的榜眼和探花吧?阳光刺眼, 有些看不清。她没怎么在意地收回目光,等着侍卫过来禀话。 从侍卫口中得知怀荔没什么大碍,她也懒得过去“关切”。日头很晒,照得她脸上不舒服,怀湘也没了骑马的心思,和身边的敏尔说了一声,便直接先回宫了。 怀湘走了之后,敏尔一个人了反倒更自在些。她已经不再往前去,将马停在一旁,望着前面热闹的人群。赛马比赛已经有了结果,没想到骑术精湛的萨图雅居然输给了中原的小郡主,敏尔有些意外。 再后来三三两两地散开闲逛、闲聊,她回头望向远处正在和中原官员说话的仓木达,不由蹙眉。她心中升起一股烦恼来,开始盼着太后寿宴快点开始快点结束,盼着仓木达早些离开。 仓木达是宁族这次进京贺寿主负责的官员,也是她以前的未婚夫,以后还会是她的姐夫。 仓木达的目光忽然落过来,敏尔烦躁地移开目光,她骑着马往前面的树林去,只想寻个短暂的清净。 敏尔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下了马,在一块小野花和杂草围绕的圆石上坐下,合上眼睛任由舒爽的风拂面,些许碎发一下又一下地撩着她的脸颊。 马儿在一旁无聊地踩着蹄子,敏尔没有理它,它便哒哒往前跑去。 “如果不是你,母亲也不会难产去世,不是吗?你天生就欠了我欠了阿爹,不是吗?”姐姐这样问她。 “敏敏,要从咱们家出一个人去和亲。虽然理应身为长姐的敏娜去,但是……”父亲欲言又止。 其实她知道父亲没有说完的话——但是姐姐怀孕了,怀了仓木达的孩子。 她觉得父亲没说出口挺好的,给所有人都留点脸面。可是继母还是当了恶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姐姐和仓木达的事情。 她去找仓木达,却听见酒后的他醉醺醺地对身边人抱怨:“敏尔胸大屁股翘可真不错!可她不受宠遭全家嫌,那我怎么得岳丈帮扶?嗝……还不如娶她姐姐……” 敏尔曾听乳娘说母亲难产弥留时还在对她笑,虚弱地说孩子平安就好。敏尔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这世上也曾有人喜欢她的存在,那么很短暂。如果每一个人出生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该多好,那她会选择一命抵一命宁愿母亲活下来。 草木沙沙,伴着脚步声。赵琉走过荒芜杂草而来,看见敏尔独自枯坐泪眼楚楚。他愣了一下,立刻停住了脚步。 敏尔回过神发现了他,她有些难堪地别开脸,用手去擦脸上的泪。 赵琉轻咳了一声,解释:“你的马独自回去,想着别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快来看看。” 今日之宴是赵琉筹备,他自然对各个方面多加上心。 敏尔胡乱地点了下头,没有回声,仍旧使劲儿去擦脸上的泪。可她不仅没能将脸上的泪痕擦去,还将手上不知何时沾的一点脏弄到脸上去。一张泪脸越发楚楚。 赵琉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这个时候就该离开避嫌。毕竟这是要入父皇后宫的和亲人。可是敏尔那张脸越擦越脏,一会儿去了前面被旁人看见恐也不好。 他终是伸出手,将自己的一方帕子送过去。 池鹤苑是宁族来京这段时日暂住的地方。这地方还是姜峥挑选的,方方正正的小宫殿,四周不规则的莲花池围绕,不同品种的荷生在其中,有些已经开放,还有更多粉圆的花骨朵。这个时节住在这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傍晚时候,天幕似乎一分为三,东边已经开始发黑,西边却烧着红黄的霞,中间大片发白的天幕。 有一件古人大师山水画收在池鹤苑,赵琉忽然很需要。可这东西如今放在池鹤苑,而池鹤苑如今又正招待外宾,直接去取来似乎不太好。所以赵琉在圣上的同意下,从暗道进到池鹤苑。 这是赵琉第二次接触敏尔,又为两个人的错误往前迈了一步。 敏尔刚梳洗完,头发还没有干透,她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拢发时,门外响起一阵不耐烦的砸门声。 敏尔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皱皱眉,不知是谁也不想理会。虽不知,可能这样砸门的人……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不多时,仓木达醉醺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我有事情和你说。让、让……我进去——” 敏尔开了门,冷脸看着站在门外醉得不成人形的仓木达。她板着脸:“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身在中原应该谨慎些,哪能醉成这样。” 仓木达醉醺醺地嘿嘿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心疼我。” 敏尔无语地转过脸去。她哪里是心疼他?只是担心他言行闯祸,给宁族带来灾难。 她不想和他说话,问:“你要说什么?说完快走。” 仓木达的眼前浮现了两个敏尔,一个足够勾人魂儿,何况两个?仓木达一阵恍惚,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敏尔时的惊艳。他们自小就有婚约,而敏尔因为其母的死被父亲送到外祖母家长大,等她回家时已亭亭玉立。仓木达未见敏尔时,已对这婚事不满。可见到敏尔那一刻,他承认自己色迷了心窍…… 前途和美人,二者让仓木达纠结了很久。虽然他最终放弃了敏尔,转而和主动投怀送抱的敏娜在一起,可他总是时不时会想起第一次见敏尔的场景…… “出去!”敏尔赶人。 仓木达从回忆里回过神,不仅没出去,反而迈进房中,将房门在身后关上。 “我们本该是一对的。”仓木达说。 他一步步靠近敏尔,离得越来越近,敏尔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望着仓木达眼中醉意掩盖下的炽意,敏尔懵了一下,她立刻一边向后退一边警告:“你喝多了最好立刻去醒醒酒!你看清楚了这里不是宁族,是在中原!” “而我!”敏尔指着自己,“你该明白和亲公主代表什么!” “我、我就亲亲你……”仓木达脚步踉跄地靠近,“最后一步肯定不、不能……得、得把你清清白白送进宫里……” 赵琉没有想到生平第一次当“贼”,就撞见这样的事情。献奉的和亲公主在中原的土地上,在即将入宫前夕,被宁族人轻薄猥亵,这简直又可笑又荒唐! 在敏尔的尖叫怒骂和各种摔砸声音下,赵琉从侧门踹门进去。 “仓木达,你好大的胆子。”赵琉冷笑。 猛地听见赵琉的声音,仓木达吓得打了个哆嗦,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窜下去,让他立刻吓醒了酒。 “不、不是……”他想辩解,可此情此前如何辩解?他不知道赵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完全顾不得想这件事。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护送敏尔如今的一路上,馋这块天鹅肉许多次,可他知道敏尔不能碰,必须忍耐。今日着实喝多了,酒水果然害人! 敏尔被欺到圆桌和窗下的角落,鬓发凌乱衣衫不整。角落昏暗,她整个人缩在阴影里。 赵琉目光在敏尔身上扫了一眼,重新落在仓木达身上。 仓木达哐当一声跪下求情,声声啼血般诉说着自己是一时酒后糊涂,再不敢妄为。 赵琉听得不耐烦,他抬手唤人进来将仓木达压下去,他刚要开口,角落里传来敏尔带着颤的一声“殿下”。 她从阴暗的角落里奔出来,仓皇地跪在赵琉脚下,抬起一张带着伤的脸,说:“求殿下开恩!” 赵琉的视线落下来,落在她的脸。也不知道是碰的还是被仓木达打的,她唇角旁破了一块,血痕涂在她的唇上。 “你要为他求情?”赵琉冷嗤了一声。 “不。我是为宁族向殿下求情。”敏尔朝前跪挪一点,拉住赵琉的衣摆,“中原皇帝一句话,不知会给我的家乡带来怎样的后果。仓木达的混账行径不该连累我的家乡的子民。” 宁族是她的家乡,在那里没有在意她的家人,可是她遇到过很多热心人。那里的子民淳朴热情,他们应该幸福美满地生活,而不应该被战事打扰。 赵琉落在她染血的唇上的目光下移,她衣衫凌乱,雪色难遮。一立一跪,随着她的靠近,散开的衣领露出更多皑雪。赵琉甚至看见了雪上一点深粉。反应过来自己看见了什么时,赵琉愣了一下,侧转过脸移开视线。 敏尔也知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想让中原的皇子隐瞒很难。可是除了求情,她能做什么? 她压下心里的难堪,再朝前跪挪,攥紧赵琉的衣摆,颤声央求:“殿下,或许您可以另寻缘由责罚仓木达。隐瞒今日之事可好?” 她弱颤的声线里噙着期翼。 “殿下……”敏尔做最后的央求,“求您了……您亲眼所见知道大错还没有酿成,我的清白还在,不是吗?” “清白”二字飘进赵琉的耳中,使得他眼前不由浮现了那一点深粉。 他再次将目光移过来。目光移过来的同时,赵琉手中的长剑挑起身边椅背上搭的一件外衣,扔到敏尔身上。 外衣落下来,敏尔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事情紧急,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衣襟开得这样大,四皇子站在高处俯视,恐怕…… 敏尔用外衣将自己裹起来,她眼睫轻颤地垂下眼睛,带着几分慌乱地轻轻咬唇。 (三) 敏尔入宫前一日出了池鹤苑,去了京中最热闹的地方转一转、看一看。一想到即将入宫,恐怕这辈子都要困在那里,敏尔才想着在入宫前一日在热闹的地方多待一会儿。 她小时候跟着外祖母生活在小村子,村子里人口不多,而且村子里的人平日都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劳碌,她见不到多少人。唯有年节时,能见到好些人。她小时候最喜欢年节时去逛集市,集市人多热闹。别人嫌吵闹,她却很喜欢置身在热闹之地的感觉,好像听着和自己没有关系的喧嚣,自己也没那么孤单了。 敏尔一大早出了门,到了半下午还流连在一个个商铺,舍不得回去。中原有很多小东西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她见了好些稀奇玩意儿都想买回去。可一想到明日就要进宫,恐怕很多东西也不方便带进宫,只好作罢。 敏尔有一点悻悻然。 她看了那么多精致又稀奇的小东西,喜欢的同时却并没有买,最后却长久地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摊位。 那是一个卖小孩子玩具的简陋小摊,老人家卖一些自己雕刻的小玩意儿。敏尔拿起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风车。木片不似纸,迎风而动时,并没有那么快。 小时候家里节俭,外祖母也曾亲手雕一个木头风车,和这个很像。 外祖母已经不在了。 敏尔的唇边慢慢攀了笑,那是曾经住在外祖母身边时的无忧笑脸,是自她归家之后再也没有的纯粹笑容。 她开心地拿着木头风车离开,像小时候第一次从外祖母手里接过风车。敏尔一手举着风车走上桥面,望着手里的风车。 她另一只手忽然不小心碰到擦肩而过的一个人的手背。桥上人挤人,磕碰实属寻常。敏尔立刻望过去,却撞见赵琉的眼。 她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收回目光,一字未言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了桥下,她才无意识地轻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赵琉也下了桥,他转过身,望着刚刚经过的桥。桥上人来人往,早已看不见敏尔的身影。 赵琉眼前浮现敏尔握着个简陋木片风车笑得单纯纯稚的模样——和前两次相见,完全不同的模样。 敏尔入宫那一天,穿着宁族当地的盛装。水红的长裙,撘着宝蓝的珠串。额间的珍珠为她妩丽的面容添了一抹璞玉般的宁静。 凉亭中的赵琉远远望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上。他捏着杯盖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拨着茶面。 良久,他问:“宁族的公主住了哪一宫?” “回殿下的话,敏嫔娘娘住在翠岭苑。” 小太监有些好奇四殿下为何问起后宫之事,他如实回答之后等了许久没有再等到赵琉别话。他偷偷瞧一眼赵琉的神色,什么也没瞧出来。小太监这才心道四殿下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赵琉去后宫的次数实在不多,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每一次他去后宫时都能机缘巧合地遇见敏尔。 他有时是去给皇后请安。敏尔安静地站在一众嫔妃中间,不会望过来一眼。赵琉表面上也不曾越矩地望过去一眼。 有时圣上后宫某处闲殿召他过去,去时或归时,他总能看见敏尔。大多远远一瞥。 她安安静静眉眼含笑,总是一个人,身边无其他妃嫔为伴。跟随的宫婢也总是离她很远。赵琉远远瞥一眼她眉眼间的笑容,眼前却浮现她那日闹市桥上的笑脸。 赵琉又一次进宫,经过潋碧园,绕过一面花墙时,正好和敏尔迎面相撞。两个人都有些微愣。 敏尔先垂下眼,继续往前走。擦肩而过的刹那,赵琉鬼使神差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敏尔心跳突突快了两下。她压下所有心惊,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往前走。她穿过花满枝桠的一座座花坛,迈进殿中,向圣上福身行礼。 ——是圣上召她来这里。 圣上最近忙于出兵温塔之事,又正好染了风寒,几乎没迈进后宫。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召见敏尔。作为宁族送过来的和亲公主,总不好过于冷待。圣上将人召过来一起用午膳,又闲谈几句宁族风土。 圣上背对着的窗口而坐,敏尔坐在他对面。只要她一抬头,就能从窗口看见远处花墙下的赵琉。 敏尔收回视线,两只手交叠,用上面那只手的拇指轻轻捻一下另一只手的手背。 赵琉立在花墙下,看着宫婢端着膳食往殿内送去,猜到敏尔要在这里陪他父皇用午膳。他从方方正正的小窗口望进去,望着敏尔。 窗口摆着一盆修裁精致的盆栽,害羞带怯的花骨朵时不时被清风吹动。在赵琉的角落望过去,那在风中轻摇的花骨朵正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敏尔的脸颊。 窗内的女郎坐在他父皇对面,和他父皇一起用膳。 这个女郎,现在是敏嫔。 (四) 东窗事发那一日是那么突然。被撞见之前,两个人甚至没有交谈过几句就。可是外人赶过来,看见相对而望的两个人的情景,什么都瞒不过。 情愫太过浓郁,连周围的空气都是胶粘的暧昧。 后悔的只赵琉一个。 他后悔自己招惹了她,连累了她。 敏尔心里也是有悔意的吧,可更多的是轻松。他身为皇子,应该无事。她留下遗书将所有罪责归在自己身上,只愿他万无一失。 死了也好。她想问问母亲生她那一日是不是真的说了那话。倘若真说了那话,又是不是一时冲动,后来可后悔? 雷声轰鸣,将车辕声也遮盖。 敏尔咳着醒过来,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脖子。睡梦里也是自缢时的窒息痛楚感觉。 敏尔额头忽然被弹了一下。 “看你还敢不敢寻短见。”赵琉带着责备地说。 敏尔缓慢地眨了眨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赵琉,反应过来自己和赵琉正在一辆马车里,而她枕在他的腿上。 她陷入迷茫,有些没能回过神。她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现在是梦醒了,还是仍在梦里? 凉风卷着一点雨水和寒气从窗口吹进来,敏尔打了个哆嗦。 赵琉欠身,去拿了一件外衣盖在敏尔的身上。他的手碰到她,他手背上的温度传来,敏尔才确定这真的不是梦。 “这是要去哪儿?”敏尔寻问。 “去封地。” “我们……”敏尔眼中浮现不可思议。 赵琉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更多的踏实感。他说:“敏嫔病故了。” 敏尔猜到了什么,可下一刻又慌张起来:“可是如果圣上知……” “父皇知道。”赵琉打断她的话。 敏尔不敢置信地望着赵琉。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好像站在云朵上,人是飘着的,心里很不踏实。 赵琉俯下身来,将敏尔紧紧抱在怀里,说:“都过去了。到了封地,是我们的新开始。” 没有皇子,没有宁族的和亲公主。 他又说:“敏敏,以后你叫伊敏好不好?” 伊始的伊。 147(全文完) 今天是姜恪和姜澜五岁的生辰。姜恪是府中五郎姜崎和周漾漾的儿子, 姜澜是七郎姜嵘和宋臻的女儿。宋臻和周漾漾一前一后被诊出有孕,没想到那么巧,最后在同一日发动给府中添了人丁。 小孩子娇弱, 夭折这样的噩事偶有发生, 尤其是五岁以下。所以京中孩子们大办的生辰第一个是周岁, 第二个就是五岁的生辰。寓意着平平安安地过了前头五年,往后余生也都能平平安安。 姜府人口多,给小主子庆五岁生辰是很热闹的事情。尤其还是两位小主子同一日操办庆生宴。 一大清早,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脚不沾地, 行动比往日匆忙了许多。 老太太那边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宋臻赶忙仔细瞧过,又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让她去打听老太太给五房那边送了什么东西。 ——她总担心因为她生的是个闺女而偏心。 侍女很快打听完回来,听说两边送的东西一模一样,这才乐了。她美滋滋地去找女儿,却扑了个空。 “澜澜起得早, 嚷着要出去看雪。乳娘将人抱出去走一走,许是去梅园玩了吧。奴婢将人寻回来?” 宋臻摇头说不用, 先去忙给姜澜庆生的事情。忙了好一会儿不见女儿回来,让人去寻, 这才知道她哪里是去看雪?又跑去六哥院子找姜怀了。 她是真弄不懂, 姜怀那个小怪崽崽这也嫌那也嫌和他父亲一个模样, 怎么就那么招小孩子喜欢?府里半大的孩子总往那边跑, 遭了冷遇悻悻而归,过几日又巴巴跑过去找怀哥哥、怀弟弟。 要不了多久宾客就要到了, 她得把女儿抱回来换身衣裳。宋臻没让侍女过去接人,正好得了闲自己过去寻女儿。 到了地儿, 宋臻还没进去,就听见了屋子里小孩子的嬉闹声。一听就知道不止一两个小孩子。 退红笑盈盈地迎上来福了福身,一边将人请进去,一边说:“澜姐儿正在屋里玩雪呢。” 今儿个是正月二十,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前几日断断续续连着下了四五日的雪,虽地面的积雪自有府里的人清除,可檐上仍压着一圈雪呢。 天冷得宋臻不想讲话。一进屋,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宋臻顷刻间通体舒畅。 屋内燃着火盆,架子上的熏香是小孩子喜欢的果香。五六个小孩子围坐在柔软的地毯上。 见宋臻来了,一群小豆丁都站起身,声音或长或短或高或低地唤一声“七婶娘。” 宋臻笑着一一看过,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姜怀的身上。 姜怀明明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才四岁。可五六个孩子都围在他身边。来前宋臻还撇嘴不理解府里这群孩子怎么总来找姜怀,可是不得不承认她一进来,一圈孩子中一眼就看见姜怀。 小孩子都可爱。可是怎么会有小孩子长得这么好看呢?倒也说不好长得像姜峥还是俞嫣,简直是融了两个人的所有优点,又有着小孩子特有的干净纯稚,太惹眼、太招人喜欢。 小小的一个人端正地坐在那儿,眉宇间浮着温和的浅笑,永远干净整洁身姿挺拔,是完美的别人家的小孩。他永远不会像任性的小孩随意哭闹,喷嚏口水甚至尿裤子这种事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前两年,宋臻曾问过女儿为什么总喜欢去找姜怀。那时候女儿才三岁,说话还不能说得顺畅,而姜怀还比女儿小一岁多。当时女儿握着小拳头敲了敲小脑袋,想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怀……弟弟好看!” 她收回思绪,笑着询问:“玩什么呢?” 这群小孩子围着的小方桌上摆着一个个长盘子,每个盘子里放着不同颜色的染料。侍女从外面梅枝上摘了干净的学,一捧捧雪放在不同染料上。屋内暖烘烘,一堆堆雪满满融化。融化时和br /> 这就是姜怀的玩雪。能这么玩雪,也难为他想得出来。 宋臻感慨,姜怀招人喜欢可不完全是因为他长得不像俗世凡人。小孩子都爱玩,他玩的东西总和别人不一样。 “阿娘!你看红色的雪!”姜澜站起身来拉住宋臻的衣角让她去看雪。 宋臻没看雪,只看见女儿的小手被红色的染料染得红彤彤。她再扫了一遍这群孩子,每个人手上、衣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些染料。小孩子嘛,太正常了。可唯有坐得离那些染料最近的姜怀一双小手干干净净。 “澜澜,咱们该回去了。回去换新衣裳,等着过生辰。”宋臻摸摸女儿的头。 姜澜回过头望向桌子上的染料,依依不舍。 姜怀对她笑,道:“六姐姐该回去了。下次再来玩。” “嗯……那我有没有生辰小礼物?”姜澜问。 姜怀微笑着对她点头。侍女拿了个盒子递给姜怀,姜怀再亲自交给姜澜,道:“给六姐姐挑的,希望六姐姐喜欢。” 姜澜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着里面的玩具笑个不停。 宋臻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玩具。她重新望向姜怀,心里怀疑这是俞嫣给姜怀准备的,还是姜怀自己想到的?若是后者……宋臻轻轻摇头,再次感慨这个孩子才四岁而已。 既然过来了一趟,她得打声招呼,直接带走女儿有些不和礼数。 “天寒,多躺一会儿很好。”姜怀立刻说。 宋臻隐约听出了姜怀语气里的维护之意,心下觉得好笑。她也没久留,带着女儿回去收拾。 刚出院子,宋臻迎面遇见来接姜恪的周漾漾。 “阿恪在里面呢。”宋臻道。 两个人也没多寒暄,一个离去,一个往里面去接儿子。周漾漾牵着儿子的小手往回走。 没走多久,姜恪的步子慢下来。 “这就累啦?不是说就在屋子玩没出去野跑吗?” 姜恪嘟囔着:“我才没累……” 周漾漾捏捏儿子的小手笑起来,笑出一对小酒窝。然后她蹲下来将儿子抱起来。 被母亲抱起来的感觉可真好。可是姜恪害怕! “娘!娘!放我下去我能自己走!爹爹知道累到娘亲又要打我了呜呜呜……” 周漾漾一双眼睛笑成一条缝,她捏捏可爱儿子的小肉脸,说:“娘亲喜欢抱着你。咱们不让爹爹知道好不好?” 姜恪眨眨眼,笑着抱住娘亲的脖子,将脸埋在周漾漾的颈间,在周漾漾的衣领上蹭了不少湿哒哒的口水。 姜澜和姜恪先后被接走之后,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没待多久各自散去。 姜怀坐在桌后看着桌上的五颜六色,他端起一个个盘子,将里面混着染料的湿雪尽数倒在一个盘子里。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着不同颜色的湿雪慢慢互相渗透。当七彩消失,成为一团黑时,他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都扔了。”他吩咐一声站起身。他仔仔细细地洗了手,然后穿了毛茸茸小袄,去找俞嫣。 寝屋里晕着淡淡的青桂香,床幔垂着挡住床榻里面。姜怀脱了小袄和外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掀开床幔一角。 俞嫣侧躺而眠,长长的眼睫在皙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双阴影。床榻内光线晦暗,也藏不住她娇靥的柔美细腻。 姜怀歪着头多看了俞嫣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爬上床,靠着俞嫣。属于娘亲的气息就在周围,让姜怀很快闭上了眼睛。 他刚爬上来,俞嫣就有所感。她懒懒睁开眼,瞧见蜷缩在她身边的姜怀,唇边不由攀了笑。她伸出手将儿子抱进锦被,也抱在怀里。 屋子里暖和,锦被里更暖和。 母子两个同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相互依偎着睡去。 至于姜峥,天还没亮就出了门,要去上早朝。下了朝,他也没直接归家,而是进了东宫。如今他是太子太傅,要给赵瑜授课。 · 快晌午,姜府宾客云集。姜恪和姜澜两个小寿星都穿着红色的小袄,胸前坠着大大的平安锁。 沈芝英和怀荔也过来了。因为俞嫣的关系,她们和姜家频繁走动,即使是姜府别房办事,她们也要过来走动一番。 在前面和五房、七房的人寒暄过后,她们便直接去找俞嫣。 怀荔今日过来带着一双儿女,她只生育过一回,没想到好运来,竟是一对龙凤胎。儿子叫燕允樟,女儿叫燕允棉。两个小家伙和姜怀同岁,只小四个多月。 沈芝英却是一个人过来,没有带啾啾。 “可冷着了?”俞嫣蹲下来,微笑着对两个小孩子说话。 “不冷。” “冷。” 这对龙凤胎同时开口,却说着相反的话。 “冷!”燕允棉重重重复。她朝俞嫣伸出一双小短胳膊,委屈吧啦地糯声:“姨姨抱!” 仔细瞧,她的眼睛已经泛了红。 俞嫣赶忙将她抱起来,捏捏她的小手,软着声音和她说话:“冷到允棉啦,咱们在屋里多坐一会儿就不冷啦。” “嗯!”燕允棉点头,歪着头枕在俞嫣的怀里。 怀荔和沈芝英相视一笑。 姜怀从外面进来,燕允樟立刻朝他跑过去。就连坐在俞嫣腿上的燕允棉也软绵绵地喊了声“怀哥哥”。 俞嫣笑着将腿上的燕允棉放下去,对姜怀说:“带弟弟妹妹去花厅玩,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哦。” 姜怀点头说好。他迟疑了一下,朝沈芝英走去,规矩地问了好,然后才问:“阿翎妹妹今日怎么没有来?” 沈芝英弯下腰柔声对他解释:“啾啾昨天晚上吃多了些,今日肠胃不舒服,就没跟来。” 姜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又一本正经地说:“还请姨母转告阿翎,她要养的那盆水仙开花了。” 沈芝英微笑着答应。 “怀哥哥,我也要水仙花!”燕允棉去拉姜怀的袖子。 “我也要!我也要!”燕允樟也跑过来嚷嚷。 姜怀没答应,而是说要带他们去翻画册子,找到自己喜欢的花,可不能人云亦云。 人云亦云这词冒出来,沈芝英和怀荔颇为意外。 待三个小孩子出去,怀荔对俞嫣打趣:“你怎么养了个人精?阿怀怎么看都不像个四岁的!” 俞嫣将一粒糖递进口中,尝了甜味儿才说:“遗传的,表面会装。” 别人都说姜怀是个小神童,他自己也喜欢在人前一言一行板着自己,真真遗传了他爹的“虚伪”样。不过身为母亲,俞嫣一日日见着他长大,也看见了很多别人不会看见的孩子气。 有时候看着姜怀在人前乖巧礼貌,一转头皱眉嫌弃样子。俞嫣时不时会恍惚,好似在姜怀的身上能看见姜峥的影子。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去想,当初她和姜峥刚刚在一起时,他每次温声细语对她说情话,一转头是不是也皱着眉一脸嫌弃? 越想越生气。 为此,俞嫣没少和姜峥赌气,拿脏兮兮的脚丫子往他脸上踹。可怜姜峥完全不知道俞嫣为什么自己瞎琢磨一会儿就开始不高兴。乃至他后来知道缘由了,也只能哑然失笑。 姜怀带着燕允樟和燕允棉在偏屋里玩。这边俞嫣和怀荔、沈芝英闲聊有说有笑。隔壁小孩子的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怀哥哥我累了,我想睡觉觉……” 燕允棉软绵绵的声音传过来,被怀荔听见了,她赶忙吩咐侍女过去瞧瞧。 怀荔突然有些感慨地说:“我也没想到允棉这么娇气。” “小姑娘是娇气些,没什么呀。”俞嫣道。 怀荔摇头:“我是觉得……” 她欲言又止。 怀荔半生只和一个人不对付,那就是怀湘。她自小对怀湘的娇气又羡慕又看不上。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越长越像怀湘……不仅娇气的性子小,最离谱的是居然长得模样也有几分像怀湘! 怀荔没说这些,而是道:“对了,我听说谢家在忙着过继?” 俞嫣还未开口,沈芝英先道:“怀湘和你同一日成亲,允樟和允棉都这么大了,怀湘好像一直没动静。也没听说寻医问药过。” “两个人没病,只是不想要孩子,就从族中寻个合适的过继。”俞嫣道。 怀荔和沈芝英都有点意外。之前也隐约听说过怀湘怕疼不想生孩子,可也只是隐约听说。而俞嫣和谢家关系匪浅走动频繁,从她口中听来的话自然是实情。 三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退红进来禀告前面开宴了。三个人起身,带着三个孩子往前院去。 多日落雪,远处山峦披了新衣。今年艳阳,暖暖的日光折出耀目的光影。三姐妹相携往前面去,望着走在她们身前的几个小孩子。 一晃这么多年,她们都做了母亲。自幼结伴的快乐仿佛还在昨日。时间慢悠悠地往前走,她们都经历了很多事情,好在如今一切都好。她们之间的感情,也一如既往。 俞嫣望着远处山间上发光的皑雪,忽然感慨地说:“等咱们八十了,也要常相聚。” “那是肯定呀!说不定人老了走不动啦,咱们让孙辈们给弄个大宅子,咱们住一块……”怀荔弯着眼睛畅想着六十多年以后的事情。 俞嫣和沈芝英听着她的畅想,都眉眼嫣然。 · 姜峥归家时,天色已黑。他多年如一日地先洗了手、换了衣,然后才进寝屋。 俞嫣多年如一日地穿着宽松寝衣懒洋洋偎在窗下软塌,一边懒散翻着书,一边等姜峥回家。 与以前不同的是,姜怀偎在她身边睡着。 姜峥迈进来的那一刻,俞嫣从书册里抬起眼睛含笑望过去,唤一声:“青序。” 姜峥时常忙到很晚才归家,经常回来时是这样一幕迎接着他。 姜峥朝她走过去,瞥了一眼睡着的儿子,俯下身来将吻落在俞嫣的眉心。紧接着,他拉过俞嫣的手,将一条粉玉芍药对镯戴在俞嫣的腕上。 ——这是今日份的礼物。 “我抱他过去睡。”姜峥说。 俞嫣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姜怀攥着她拇指的小手拿开。姜峥将儿子抱起来,送他回他自己的房间。 姜峥抱儿子回房的路上,姜怀揉着眼睛醒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看了姜峥一眼,低低地唤了声“爹爹”,重新犯瞌睡地耷拉着小脑袋靠在姜峥的肩上。 不管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模样,在姜峥和俞嫣面前他才是真正单纯的小孩子。 姜峥将儿子放在床上,给他拉过被子,温声道:“睡吧。” 姜怀从被子里探出小手去抓姜峥的手。姜峥对他笑笑,说:“明天休沐,一整天都在家。” 姜怀这才松了手,乖乖说:“爹爹也要早早睡觉。” “好。”姜峥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 姜峥走出房间没多久,就听见了房中传来了响动。姜怀明明很困,怎么又起了?姜峥诧异地走过去,立刻门边朝里望去。 姜怀匆匆忙忙跳下床,匆忙也不忘好好穿了鞋。他小跑到桌边端起桌上的一壶水,又跑回床边,将一壶水倒在床上。 姜峥微怔之后又恍然。 姜峥推门进去,姜怀吓了一跳。 “水、水不小心洒了……”姜怀笨拙地撒谎,脸上却已经涨得通红。 姜峥在儿子面前蹲下来,去脱他的裤子。姜怀立刻向后退了一步躲避,小脑袋垂得更低。 姜峥将人拉过来,帮他换好裤子。 “晚上又跟你母亲喝了很多甜饮子?”姜峥温声询问。 姜怀垂头耷脑,闷闷点头。 才四岁就这么要脸面。 姜峥无奈,也没唤侍女,自己帮儿子换了一床被褥,帮他遮掩这糗事。 从儿子房间离开,姜峥去了净室反反复复洗了七八次的手。盒子里的青桂胰子眼瞅着消了一圈。 “怎么这么久?”俞嫣往软塌里侧挪了挪,等姜峥过来坐。 姜峥在软塌外侧坐下,俞嫣动作自然地靠过来,偎着他。不管过去了多久,她始终喜欢和姜峥一起挤在这一处窗下软塌。 姜峥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俞嫣有一点心虚,弱弱嘀咕:“以后晚上不带着他乱喝东西了。” 姜峥侧首望向俞嫣。 一日的忙碌之后,只要看见了俞嫣的笑脸,姜峥心里就会生出惬意来。这是别处都不会有的慰藉。 软塌旁的坐地铜灯照过来发红的暖光,窗台上摆着一瓶红梅。灯光将红梅的影子照得温柔绵长,也将俞嫣一双眼睫照出缱绻的罥影。 望着她的娇靥,姜峥拉长了音:“酿酿,你好久没跳舞了。” 俞嫣抬眸而望,望进姜峥温情邃邃的眸底。不管是声线还是眼神还是说的话,暗示几乎是明示。 俞嫣弯唇,晃着腕上新得的镯子来欣赏。 下一刻,姜峥已经靠了过来,将吻落在俞嫣的唇角。他伸手握住俞嫣不盈一握的细腰,刚要去解她的衣带,动作却一顿。 手上的动作停了,唇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 俞嫣疑惑地睁开眼睛,她在姜峥近在咫尺的眼底看见了纠结。 好半天,姜峥才闷声:“我再去洗洗手。” 他起身走下软塌,快步往净室去。看着姜峥的背影,俞嫣反应过来,不由俯身而笑,笑得肚子疼。 姜峥反复蹭着香胰子,听着俞嫣的笑声,无奈地道一句:“幸灾乐祸。” · 又过了两日,窃蓝生产,退红请了假过去照顾。 如今春绒和窃蓝都不在姜峥和俞嫣身边做事。春绒彻底脱了籍和周鸿飞在京中开酒楼,生意有声有色。窃蓝虽然未彻底立了姜府,可自从她有孕反应很大,俞嫣就给她放了长假。 第二天退红才回来。 俞嫣仔细询问了窃蓝的情况,得知母女平安,心里高兴,让石绿赶忙将贺礼送过去。 退红详细和俞嫣说着昨日的情况,聊到最后,退红又玩笑般旧话重提——“郡主远游带着春绒和窃蓝,他们都找了郎君。下次什么时候远游再带上我?” 姜峥繁忙如今离不了京,不该告长假。那样的远游应该是不会再有了。 俞嫣陷入回忆,回想着那一年旅途的点点滴滴。 “想什么呢?”姜峥从外面进来。 他今日难得早归。 俞嫣单手托腮,望着窗前的红梅,绵声:“想起出去玩那一回了。” 姜峥去净手换衣归来,和俞嫣挨在一起,听她软声回忆。他也跟着回忆那次旅途。 俞嫣突然朝姜峥的大腿上用力一拍,道:“你不能长久离京,我可以啊!我可以带着阿怀出去玩!” “你要带着他出去玩,留我一个在家?”姜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懒散向后仰靠,伸手捏一捏俞嫣的耳垂,道:“小没良心。” 姜峥本以为俞嫣只是随口说一说,可没想到她越来越认真。 姜峥心事重重。 顺着妻子才是为人夫的本分,可是他怎么舍得和他的酿酿分开那么久? 幸好三日后发生了一件事,阻止了俞嫣。 ——她再次有了身孕。 姜峥心情更复杂了。 小孩子那么脏的东西,经历一次已经够了,又要重来一次?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是觉得手上脏。 姜怀心情也有一点复杂。他爬到俞嫣身边,小手摸着俞嫣尚平坦的肚子,问:“是妹妹吗?” 俞嫣笑:“阿怀希望是妹妹,那就是。” 姜怀陷入沉思。 什么样的妹妹? 姜澜太笨了,燕允棉太娇了,啾啾太闹了。他能不能有一个乖巧的妹妹? 他希望有一个聪明一点、不那么爱哭、不那么闹腾的乖妹妹,最好好看一些,像阿娘那么好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