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嫁给黑莲花》 第001章 魂融赤凌,绝不降服! 夜空挂了一弯缺月,星点亮光寥寥赏洒而下,四周荆棘小林遍布,小道晻曀无比。 “驾!驾!!”一袭红纱女子驰马而过,阵阵驱声似能撼月,道边枯叶随风四散,只留下阵阵蹄声及马鞭抽搐震天呼声。 身后两雄壮男子一前一后策马追来,为首的玄衣男子以银冠束发于头顶,目光如炬,面色凛然。 前方小道愈发狭窄,光线愈发沉暗,马儿奔踏而过,随着几阵沉闷撕裂,荆棘勾下几处红纱随风轻漾。 “驾!驾!!”红纱女子一手紧握缰绳,一手痛抽着马鞭。白皙脖颈是几处赫然血印,外露的肩头那株赤红木槿印于月下尽余凄然。 马儿驮着女子怒奔,那女子双目只如狼眼直逼前方,面色万分冷峻,眼底是赤红的锐利。 后头男子毫无放弃之迹,只驰马步步紧逼 眼看身后男子就快追上前来,眼前却是一断深涯,再无它路。 马儿长鸣一声便收了蹄子不再前行,只痛甩了甩马头,鼻下忿忿喷出几起血涕。 “君尧!” 身后玄衣男子利落翻下马身,急声唤着她的名正欲冲上前来。 红纱女子一手抓着缰绳翻身下马,一手抽出发间乌木簪,青丝如丝帕滑落而下,飘飘然直垂至她的腰间。 双脚未落及地,她已转手将木簪飞出,只听“咻!”一声,木簪直直稳插在地,正中那人的靴前,只两寸之隔便能伤及于人。 “别过来!”她眼底赤红满是恨意,一双凉目似要渗出血来,语气更是寒清入魂。 玄衣男子连退几步,目中尽是惊惧,“君尧,你回来!” “住口!”红纱女子恨恨呵斥,语声震怒。 随风飘起的残破红衣也掩不住她面上的那几分孤冷傲气,“你乃本少主脚下奴隶,得我赏识才允你直呼我名。如今你我已恩断义绝,你怎配唤我闺名!” 玄衣男子微颤着眼睑,面色乌青,不知是悔是怜,只微颤着声音,“好!我不配我不配你快回来!” “回?我还有何处可回!”红纱女子一双怒目似能化成利箭,直慑眼前人的致命之处,“我乃赤凌少主,誓死同母国共存亡!魂融赤凌,绝不降服!” “我从未想过要你降服于我,只要你回来,我待你如前,我仍是你的奴,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男子似是央求,又似是怜悯,语气凉然得直让人深觉相隔万丈。 红纱女子目中赤怒,一字一句如同撕心,“我要的从来都是赤凌和定,母皇安康!是你屠我赤凌,杀我母皇!如今又同救世主一般想要俯视于我,绝无可能!” 女子目光愈发决绝,“此生此世、永生永世,此仇,绝不罢休!” 男子目光锐利,语气低沉寒凉直抵胸口,“赤凌与我大煜素来势不两立,我身为大煜将军灭你赤凌,或是你以赤凌少主身份夺我大煜城池,各自立场,输赢天定!” “好一个&039;各自立场,输赢天定&039;!既被你说得这样凛然,又何故使出这番下作手段!势不两立大可沙场兵戈相见,哪怕我即刻死于你剑下也绝无二话!可你不该欺骗我、利用我!”女子眼底的恨意愈发强烈,喉间声音愈发撕裂, “我那样信你爱你,你却欺我骗我夺我兵符,当我敝履肆意践踏!” “我从未想过要践踏于你,爱你是真,想同你只此一生也是真!可我是大煜子民,你莫要怪我!”男子微颤了颤喉结,语气渐虚。 “我何止怪你!我恨不能就此挖了你的心,以你之躯血祭我赤凌万千将民亡灵!”话至此处,女子声音渐闻哀绝。 男子目中似渐凄寒,“何至于此啊?我俩数十年,当初我不过一介贱奴你也从未弃我,如今我贵为将军你却不要我了吗?” “你不配提当初!如今我最后悔的就是初见之时为何要怜悯你、将你带在身边!若不是你以贱奴身份骗了我数十年,我又如何会这样信你!你仅一袭贱奴,我却当你是君,当你是天!” 女子撕心似要肠断,声声哀怒如子规泣血,“我护你疼你敬你惜你,你却在决战之际害我重病,又口口声声说替我去打江山、骗我兵符!怪我眼瞎心盲竟相信了一袭贱奴,亲手将兵符交于你手!” “是!我说过我要替你打下江山,如今我也做到了!”男子额间爬上了几丝青筋,几滴汗珠随着面上棱角落下,“只要你回来,只要你愿意,我可收尽整个大煜!以江山为聘,只你一生!” “住口!”女子呼吸渐沉,心头疼得似要裂开,“你莫要忘了如今你打下的是我的江山!以我的江山和子民换了你如今极生富贵,却同我说是为我打下江山!如今你身为煜国主将,甚至妄想弑君自称为帝!从前从未发现你竟这般厚颜无耻!” 男子往前微挪了两步,语气乞求,满面悔意,“好!这些权当是我的错,你回来,我用我的一生来偿还!只要你回来,你要的我都给你!我求你!” “偿还?”女子绝望冷笑了两声,“这些,唯有你的性命方能偿还!!” “你快回来!”男子双拳微颤,双目怔怔凝视着前方,只觉此时崖前的她就如一株烈日下的木槿,或败或生已不可控。 “今日,你我义断于此!若我就此命丧渊底,我以永生不做轮回为诅咒,诅咒你会落得众叛亲离、骨肉崩析的下场!若我有幸生还,我绝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亲手取你性命!!” 语罢,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反手扯过一把青丝从发根之处恨恨割下。 随即转身张开双臂冲下深涯,无半分迟疑 “不要!君尧!” 玄衣男子嘶喊着扑上前去 “将军!”身后随从跟着扑上前来猛然拽上了他的腰带。 “放开!” 玄衣男子五官狰狞高声嘶喊,使尽浑身解数举起手肘撞向了身后随从的胸口。 冲开他的一瞬,疾步冲上前去扑在崖边伸手一捞,手里只留下了那把刚割下的青丝 第002章 我一心迎你入门,你却想杀我 夜。 房中龙凤呈祥的对对喜烛通明,时而风儿拂过,烛火随着微微晃漾,印得周边红绸似烈焰朝霞一般。 桌前置办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吉祥之物皆以红“囍”剪纸妆点,常日用的素色帷幔也换成了绣有并蒂莲纹饰的红绸。 透过朱色纱幔,只见一身着金丝勾边百鸟朝凤喜服、以红盖头遮面的女子,双手收在袖里,规矩坐于床前。 丫鬟婆子皆着新衣、腰间系着红绸伫立一旁,静静候着客散。 外头喧闹一片,即使相隔两片院落,仍能清晰听着外头相互奉承、酒盏相碰之声,好不热闹。 今日乃璟王大婚,娶的是承国公嫡女,文扬县主。 传闻璟王倾慕文扬县主,不惜为其空置正妃之位多年。 如今已二十又七,终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真真所谓是强强联姻风头无两,光是十里红妆、尽数琳琅稀宝就足以轰动整个大煜。 璟王,莫辞,字斯年。乃先帝第九子,风评温润如玉、识礼豁达。 文扬县主,江予初,字木槿,整个大煜唯一受封“县主”爵位的臣女,一举一动无一不有世家风范。 新妇静静听着外头的闹声,心底却寒凉彻骨,指尖躲在袖中紧抓着红衣,挤出道道淡痕。 喧闹直至深夜才略静了,随着一阵开门声响,低沉脚步走上前来,伴着浓重酒气直至塌前方缓缓停下。 未及反应,喜娘已朗朗开腔:“请新郎挑红盖头,祝新人称心如意、吉祥满堂” 一柄扎着红绸小花的玉如意伸到脸前,盖头缓缓揭开。 新妇微微颔首,三千青丝整齐绾起,发髻着各式琳琅金钗宝石点饰,盈盈两只累丝凤尾金步摇在鬓边轻晃。 “请新人共饮合卺酒,祝新人两心情浓、福满苍穹” 两只红绳同牵的银杯送至身前,莫辞在新妇身旁静静落了座,两人齐握酒杯一饮而下。 几分辛辣划过喉间直烧心底,新妇微垂着眼帘也掩不住流盼妩媚,鼻梁秀挺,玉腮微红,朱唇娇艳欲滴,修长脖颈如凝脂光洁通透,明艳入骨、姝媚摄魂,真真是为上上之品。 唯,美中不足者便是面上无过多表情。 “礼成,祝新人携手不移、恩爱无期” “赏!”莫辞满面笑意,挥了挥手便搭上了新妇的指尖,新妇微颤了颤正欲躲开,他却牢牢将她抓在手里。 丫鬟婆子纷纷谢了赏才轻步退出了房间。 “予初。”莫辞温柔地轻唤着她的名,目光静静扫过眼前这张艳颜,扬起手指轻触过她的面。 她微侧了侧脸躲开了他的手,目光清冷,语气寒凉,“此时已无旁人,璟王又何必如此呢?” 莫辞浅笑了笑,面色温和,声音微轻,那双眸子却如蕴藏了万丈世界,叫人触不可及,“王妃此言何意?” “我叫你别再装了,让我看着恶心!”她微微咬牙,字句似从齿缝中恨恨吐出。 “如今你是我的王妃,你我一体,不该这样说我。”莫辞面色温和,语气柔顺。 “我从来就不想做这个王妃。”她抬起眼来,双目透着几分恨意,“就如你也并非真心娶我。” “我自然是真心。”莫辞仍是满面温柔,独那双眸子令人探不透,“你看,为了往后宁静,我已散尽了府里姬妾,此后,院内独你一人。”语至此处,他眼底似又刻意流出几分宠溺,刻意得令人一眼便能瞧出此话暗含凉薄。 她冷笑间寒凉目光微微一扫,语气怒中带讽,“你这样费尽心机娶我不就是为了我父兄手中权柄吗?可惜你终是错了算盘,我父兄从不参与朝堂之争!” “你怎能把我想的这般不堪。”莫辞微叹了叹,目光开始冷然,唇角却仍是几分薄然笑意,“我说了这么多年,我心悦于你、想同你共话余生,仅此而已。” 她冷笑几声,眼底恨意更添了两分,“若你心悦于我便不会使出这种下作手段,你的心思何其歹毒,竟拿永夜的性命相逼!” 莫辞也跟着轻笑了笑,“你身为县主,身后又有岳父大人替你撑着。你一句&039;不愿&039;,岳父就敢推了赐婚,我别无他法,正愁着如何得你青睐,刚巧那什么永夜不自量力要来杀我。说来,他算是我俩的保媒。”语未落音,他的手指轻划过她的侧颜。 “无耻!”她恨恨偏过头去,双目已微微赤红。 莫辞无所谓地笑了笑,“今日我已放了他,但他不过一袭剑客,整日只知打打杀杀,以后、哪日死在外头也是不定之事。你身份高贵,那种人岂能堪配?” 她咬牙怒道:“你倒是身份高贵,但让我瞧着恶心!在我心里,你远不及永夜的半分!” 莫辞的笑颜渐散,语气开始沉闷爽利,“不要拿旁人同我比较。” 她目中带火,忿忿道:“你自然是不配同他相比!他一身正气全然不似你这般无耻!” 莫辞缓缓沉下脸来,低沉道:“别说了。” “他就算是淤泥里的一只虫蚁,也远比你这种只会用卑劣手段之人高贵!”她继续恨恨叫骂道。 “我叫你别说了!”莫辞面色微怒,两手恨恨抓上了她的双臂,眸子凉然得似能将她生吞。 只见她袖中恍然落下一只重物,随即,地上传来“砰”一声沉响,低眉望去,竟是盈盈躺了一柄短刀。 “我一心迎你入门,你却想杀我?”莫辞动了动咬肌,眼中夹带了几分怒意。 她微扬了扬脸,那抹冷笑似轻蔑,又似绝望,“被你这样的人玷污着实恶心,不如一刀了结来的痛快!” 莫辞目光微微一凝,原本深邃的眸子愈发凛然,不可置信道,“你宁死也不愿做我的王妃?” “是!”她的语气万分笃定,不容一丝商议。 “我不会让你如愿!”莫辞低沉呵斥。 她过于清瘦,莫辞单一手就能将她的两只手腕抓在手里,转身便将她按在床榻之上,一手扯下了她的腰带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她忿忿挣扎。 “你是我的王妃!”他的语气沉声逼人,语至此处,红衣已剥至她的肩头,凝玉肌肤盈盈露在眼前。 “永夜他爱我惜我从不同你这般!”身下的她愈发歇斯底里,两行清泪落在榻上瞬间便已被被褥吸食,“你贵为亲王,却不如他的分毫!” 只听一声撕响,红衣已扯开被他远远仍至身后,正罩灭了几盏红烛,房内添了几分昏暗,而她只留下半身赤色鸳鸯抹胸。 “你今夜若是污了我的身子,我绝不苟活!”她撕心叫喊着,心底暗求天神开眼,即刻了结了自己。 此话一出,只觉脑子一片眩晕混乱。似正踏过万行大道,又似在千尺泥潭匍匐挣扎,只觉此时全身软绵无力,双目渐沉就要晕下。 只那么弹指间功夫,她又猛然睁开眼来、脑内霎时清晰。 瞧着身前男子欲行不轨,抬起腿便狠撞在其胯下,未及反应又扬起手掌恨恨扇下一记耳光,怒道:“大胆,竟敢对本少主无礼!” 莫辞沉吟了一声翻过身去,她则反手扯着被褥遮上了玉体。 莫辞轻捏着渗着冷汗的额头,瞬间醉意全无 第003章 我是谁,我在哪…… 她满面惊惑地打量着四周,方才分明已万念俱灰纵身冲进断崖之下,恍惚间还瞧见了陆长庚扑上前来奋力一捞,却白白吃了一嘴泥、及手中的那一缕青丝。 既已跳了崖,如今为何安然现在床榻之上 瞧着屋内对对喜烛,窗前赫然贴着张张红“囍”剪纸,周边更是以红绸装饰。 收回目光低眉一望,身前男子以金玉发冠束于头顶,眉下一双美目微眯,五官俊秀,轮廓分明。一袭金丝绣莽黑袍,以一条正红色金丝如意纹饰宽腰带束腰,腰间挂了一只龙尾白玉,同落在手边的凤尾白玉似是一对。 瞧着这装饰阵仗莫不是新婚之夜? 她心里一沉,脑里迅速闪过自己跃下断崖之际心中的最后执念若是天神开眼就该让我手刃陆长庚,唯有如此,方能瞑目! 手刃陆长庚 陆长庚,这个以奴隶身份骗了自己十年的人,口口声声说着爱,转手却骗了兵符灭了赤凌的人! 霎时,脑中再现种种赤凌破败狼烟四起、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之景,只觉脑中一片狼藉,头疼得似要炸裂 我是谁此为何处 她轻捂着头,强逼着自己迅速理着思绪我是古君尧,赤凌少主,赤凌未来的女帝! 伴着脸上火辣,莫辞逐渐清醒,眸子又恢复了深邃迷离。 自己从来就不是纵欲之人,今夜也不知是莫名邪火上了头还是真真吃醉了酒,竟一时这样失了控险些酿成了大祸! 瞧着眼前人儿正裹着喜被蜷在床角,似小猫一般无助怜人,不禁心里泛着微微悔意。若是今日她真命丧新房,岂不毁我大计! “你是何人!这是哪儿!”未等莫辞开口,她便沉声质问,双眼如狼目一般凶狠而警惕。 莫辞滞了滞,目光迅速扫过她的脸庞,却再寻不出半分恨意,只有目中蕴藏的阵阵警惕凶光。 “你到底是谁!”她抽下金簪直逼上前将他反扑在榻上,发间金步摇在耳边轻晃,好生亮眼。 她一手紧锁着他的喉,一手握着金簪,簪尖直抵他脖颈那处微微跳动的脉搏。 “”莫辞迟疑了一阵,心头尽可能的控制着不再发力,脖颈却传来阵阵刺痛之意。 “予初,你当真要为了那剑客杀了我吗!”莫辞沉声问道。 “你、是、谁!!”她咬牙一字一顿吐出此言,语气愈发逼人。 “我、我是斯年啊!”莫辞压抑着声音,抬了抬手正欲取下她手里的金簪。 “别动!”金簪稍稍往里刺了两分,几滴血顺着脖颈落在白色锦帕之上,明晃得有些刺眼。 莫辞吃痛了一阵,抬手间正好打翻了床榻边的红釉喜瓷瓶,落下“哐”一记脆响。 声响拨着她的心弦微微一怔,迟疑了片刻便又目光锐利,“你叫我予初?” 莫辞微动了动唇角,低声道:“若你不喜欢,往后不叫便是” “殿下!” “殿下” “” 侍从夏芒带着众仆推了房门便直冲而来,莫辞沉哼了一声,抓上她的臂翻过身将其压在身下,余光微微一扫,众仆的脚步声已愈发逼近 他垂下了头,唇轻落上了她的脖颈,顺势躲去了她手里的金簪。 “放开!”她低沉怒道,两手撕抵着他的胸脯,恨不能立即将他远远掀开。 “别动”他在她耳畔低语,阵阵暖息绕过她的肩头,竟如棉絮一般轻绵温暖。 “”众仆停滞在床榻前,只见莫辞身下正躺着衣不覆体的娇滴滴美娘,床上的锦帕已盈盈淌着几滴血印。地下则是瓷片、嫁衣狼藉一片,好不暧昧 “坏我好事,滚!”莫辞沉声呵斥,挥手间便拉下了帷幔。 “属下知罪!”众仆讪讪行了礼便微弓着身子恭敬退出了房门。 “”榻上两人僵持了片刻。 “不愧是血气方刚,这夜怕是难眠咯”门外阵阵窃笑与私语渐远 待房外再无响动,莫辞才爬起身来,随手扯过喜被替她遮上了。 望着榻上美人,唇角略带着几分笑意,眼底掠过几分狐疑,“从前只觉你心气极高,却从未想过你竟这样火爆。” “你还没回答我!”她略扯了扯身上的喜被靠上了床头的栏杆。 莫辞拂去了脖颈处的残血,望着她沉呼吸了两声,滞了片刻。 瞧着眼前人儿目中虽怒,却似无过多城府才沉声道:“你这才一杯酒就不记事了?你我今夜新婚,自然是在我的府上。” 她默了一阵,顷刻间便顺势微眯着眼佯装着微醺姿态,单手轻按着额间,语气拖沓,“那我是谁” “”莫辞迟疑了一阵,从前倒也听闻这江予初滴酒不沾,却没想到竟是个一杯能撂倒的 “你是我的王妃,江予初,大煜的文扬县主。”莫辞蹙了蹙眉沉声回应。 江予初 她心里默念着“自己”的名,目中愈发迷惑,自己分明是赤凌的少主,闺名君尧,何故就成了江予初,还什么大煜的文扬县主 等等大煜! 这一词如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大煜”同“陆长庚”的名,已深刻入了她的魂。 她猛然抬起眼来,“你是大煜的人!” 语罢,目光落定在他胸前的绣莽图纹之上,大煜与赤凌不同,此地乃男尊女卑之国,相同之处是,两国的莽纹唯有皇室可用,而龙纹则是皇帝专有。 方才分明听着下人唤他“殿下”,几丝凉意爬上了她的背脊,“你是煜国的亲王!” 莫辞冷哼了一声,只觉此人好生奇怪,借着几分酒劲就在此胡言乱语,全然不顾了往日的端庄。 霎时兴致全无,径自另扯了床被褥,也顾不上脱衣便躺下了。 “你!你做什么!”她怔了怔,抬腿便要朝他踹去。 他一手抓上了她的脚踝,另一手执着那方白色锦帕,静静道:“若你再不安分,我是不介意在这帕上另添一处颜色的。” “你无耻!”她忿忿怒骂道。 他只懒懒应了声,“嗯” “放开我!”她正欲缩回自己的脚,他却狠狠抓在手里,冷冷道:“你若安分些,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 单凭力道便能知晓此人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何况这是他的府邸,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便只得回道:“好!我不动你,你放开我!” 莫辞这才爽利地甩开了手,眉间微蹙,轻合上了眼不愿再看她。 她往后躲了两番,恨恨望着身前男子,心里暗自琢磨,自己为何变成了江予初,这江予初同这男人又有什么纠葛,为何大好的新婚之夜竟闹得这样粗暴 第004章 我是江予初 待那人似已睡下,她轻声抓上了塌边置放的寝衣,悄然下了床往窗下妆台走去,两手抽去琳琅钗饰。 乌亮青丝徐徐滑至腰间,飘飘然散着几芳淡香。 当她望向镜中人的那一瞬,全身同定格了一般,心底却如有万千虫蚁啃噬,惊叹伴随疼痛入骨。 这是什么样的机遇,镜中人与自己相貌尽乎没有半分差别! 即使两人盈盈站在母皇身前,怕是也只得靠肩头的那一抹赤色木槿方能辨认。 历年来,但凡赤凌公主继任了少主之位,便会在其肩头刺上赤色木槿花,以表赤凌生生不息。 她颤了颤指尖微侧过身,将寝衣褪至肩头,却只见一袭冰玉瓷肌 自己是古君尧,这个身体却属于江予初,木槿花自然是不会出现在她的肩头。她暗自笑了几声,垂眉重新系上了衣带。 如此也好,也不知将来同陆长庚相遇,他是会唤我“君尧”,还是“王妃”呢? 这样想来,倒有意思。她唇角邪笑再添了几分。 待系好了衣带再次抬眼望向镜中之时,无意在镜中瞥见了身后沉睡的莫辞,心中邪念瞬起 如今既然杀不了陆长庚,你莫斯年作为煜国亲王,今夜便以你之躯祭我赤凌万千子民亡魂!常日你作为皇室尽享荣华,如今死在我手里也不算冤了你! 莫怪我心狠,是你大煜不择手段在前! 镜中人目中杀意肆起,桌前人抓着桌上的金簪便转身往床榻走去。 望着莫辞熟睡的容,即使是头一回相见、即使他方才放了自己一马,相比赤凌覆灭、万千将民惨死,你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心底没有半分犹豫,恨恨咬牙举起长簪便往他的胸口刺下! 莫辞微颤了颤唇角,低声梦呓一语便转过了身去,金簪径自插进了他身后的被褥 该死,竟让你躲过一劫! 她面色微怒,又扬起手来准备再次刺下,此次力道远比上次更为狠辣 “予初”莫辞喃呢不清地唤着她的名,“木槿木槿” 金簪忽滞在了半空,她紧抓着金簪停了半晌,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是如何得知木槿之事,此人真实身份又是何人 莫辞停下了梦呓,稍偏了偏头似又沉沉睡下了,鼻息也随之渐浅。 “行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不必值守了,你去烧点水。”门外传来婢女的动静。 她心里一惊,余光警惕地微微一扫,反手将金簪收进了袖里。 “你,去把王妃的服饰熨好了拿来。” “殿下头些日子定的首饰已入了库,你去取来。” “听闻王妃喜静,伺候的时候都仔细些,莫要冲撞了” 屋外的婢女开始分工,声音虽微弱而小心。只是房内过于沉静,种种对话已尽收耳里。 今夜算你走运!她恨恨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往外间走去。 待她脚步渐远,莫辞才缓缓睁开了双目,眸子是一常的深不见底,独唇角留勾着几丝意味不明的笑。 她躺在外间的榻上,指尖轻划过这张用了多年、如今却不再属于自己的脸,心下添了几分凄然。 她手里的衣袖被抓出道道褶痕,胸口伴着气息此起彼伏,双目血丝夹憎。 脑子里一遍遍自我暗示:如今,我是江予初、大煜的文扬县主,大煜的王妃。 心中暗恨,天神开了眼才让我活着,还将我送来了煜国。陆长庚,你欺我骗我,亡我赤凌、手刃我母皇。我说过,此仇,永不罢休! “你怎么躺这里了” 江予初回过神时,莫辞已睡眼惺忪站在了自己身前,声音倒似温柔,“此处寒凉,女子体弱受了凉可了不得。” 未等江予初开口,莫辞就已弯下腰将其抱了在怀里往里间走去。 “放开我!”江予初忿忿扬手正欲扇下,袖中金簪骤然甩出沉沉掉落在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莫辞面色并无过多表情,径自将她放上了床榻便转身拾起了那支金簪,随手抛进了妆匣。 “若是外人瞧见我们分床而眠,我这血就白流了。”莫辞沉声道,对金簪之事浑然不提。 江予初转脸一瞧,白锦上头那几滴血印着实刺眼,随手扯下了便朝他扔去,“还给你!” 这一抬眼却见莫辞已褪去了身上喜袍,细细瞧去,脖颈现着一处红眼。 “你要做什么!”江予初吃了一惊正欲起身,莫辞扔下了喜袍便躺了在她身旁,一手搭上了江予初的肩将她按回了榻上,沉沉道,“睡觉。” “”江予初滞了滞。 此时莫辞再无动作,只侧躺在一旁静静合上了眼,脸浅埋在江予初的发间,鼻息在她肩头轻绕。 江予初也不敢再妄动,只静静瞧着眼前的朱色帷幔,全无半分困意。 她微侧过脸,瞧着枕边人却似再次熟睡,莫辞的鼻息伴着几分酒香温洒在自己面上。 江予初蹙了蹙眉正欲往后躲两番,莫辞却默自捏了捏她的肩,似在说“别动”。 江予初顿了顿,不禁问道:“你睡了吗?” “嗯”莫辞倦懒回应,美目仍处于轻闭状态。 江予初低沉道:“把手拿开!” “不拿”语气仍是倦懒,搭着她的手毫无半分收回之意。 如今自己也算是此人明面上的王妃,同榻而眠是最常之事,江予初只得无奈作罢。 只是,传闻人在半睡状态时是最易吐出真言的,江予初抬眼望了望,低声问道:“你能听清我说话吗?” “嗯”一常的拖沓倦怠。 江予初深吸了两口气,低声试探性问道:“什么是木槿?” 莫辞这才睁开眼来,无奈道:“什么是木槿你心里不清楚吗?” 江予初心底一沉不敢再张嘴,生恐他已知晓了自己身份 “你慌什么。”莫辞正搭着她的肩,明显触到她的心速愈发明显。 瞧着江予初目中略略惊惑,便又低嗤了一声,“你放心,今夜我不碰你。” “还有,你安分些,让我睡会”话语庸庸飘入了她耳里 江予初沉沉叹了叹,静听着他的鼻息,只盼着快些天亮。 第005章 我的王妃堪比天仙 翌日。 江予初静坐于窗下妆台前,任由丫鬟替她梳绾着发髻。 老嬷嬷微弓着身子进房来收了白锦,出房还不忘略抬眼瞧了瞧江予初,只见她气色极差,目光倦怠,眼下更是泛着几抹略青的乌痕,不禁暗羞了几声,只当是昨夜新人缠绵才致使新妇一夜未眠 丫鬟也都心照不宣,只极懂事的用面脂遮去了她眼下的倦色,又替她印上了提气色的唇脂。 一顶镶红宝石金珠流苏赤金冠送至眼前,发冠旁则是一对凤尾金簪及几支精致珠花小钗,琳琅夺目。 江予初略蹙了蹙眉,眼底之情似不大满意,沉沉道:“我不要这个。” 丫鬟捧着发冠定格在了原处,小心地望向莫辞。 莫辞着了身藏青色银莽纹饰交领广袖长袍,外衫衣领正好遮了脖颈的红眼,腰间是镶金墨色宽腰带,婢女正恭敬跪在一旁替他挂上了一块镂空麒麟纹饰玉佩。 莫辞抬眼瞧了瞧便挥手示意更衣婢女退下了,“既然王妃不喜欢,替她换一套便是。”语气温静,目光和润。 丫鬟微微屈膝福了福身便将托盘撤下了,又捧来一套血玉金冠及一对赤金步摇发饰,小心问道:“王妃请过目。” 江予初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道:“为何总要这般繁琐!” “”丫鬟微弓着身子迟疑了一阵,恭敬回道:“这是璟王殿下替您定的。” “笑话!我堂堂少”话至此处声音忽断,本想说“我堂堂少主簪何种钗饰竟要靠一男子选定”。 可如今,自己是江予初,而非赤凌少主。江予初沉声敛眸,指尖静静抓着袖口 丫鬟小心探了探头,只见主子微微蹙眉不再言它。 莫辞轻步走上前来,双手搭上了江予初的肩,望着镜中人儿浅浅笑意,“我的王妃堪比天仙,何须这等俗物,白白拖累。” 若不是透着铜镜瞧穿了他目中深不可及的瞳及唇角夹生的笑,若不是才见识过陆长庚的棋局,怕是差些就要信了这眼前人的“深情”。 此人伪装得着实厉害,旁人瞧着俨然就是一副温润公子,与妻美满和谐之景。 “王妃肤白,去把那套简单些的白玉银冠寻了来。”莫辞目光一直落定在镜中娇人脸上,唇角轻扬,眼底略含几分笑意,似一副无她不可的深情,语气也万分宠溺,“浅色衬你。” 待丫鬟替她簪好了头饰,又替她换了身嫣红广袖裙,正系着腰带,莫辞又转身拾起来一条墨丝红珠流苏禁步,“待会还要进宫谢恩,你这身太素静了。” 丫鬟小心接下了,瞧着江予初并不厌恶才替她系上了腰间。 “殿下、王妃万福,软轿已备下了。”门外传来小厮的回话。 “甚好。”待江予初妆扮完毕,莫辞温和评了这两字。 仍是一常的浅笑,默自向她伸了手,“走吧。” 江予初沉滞了片刻,莫辞径自将她的手握在掌里,掌中薄茧轻划过她的指尖。 “旁人都看着。”莫辞微笑着低沉道,声音沉得只够两人听清。 江予初微叹了叹,心里一遍遍自我暗示:我是江予初,大煜的王妃 两人又似神仙眷侣般,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车轮沉沉,缓缓行过繁昌大道。 轿中两人各坐一边再无交集,只静听着街边此起彼伏的声声叫卖。 马车行至宫门缓缓停下,莫辞面上再度挂上温润笑意,拉着江予初的手下了马车。 “璟王万福。” “文扬县主安。” “” 路过的宫婢一一行礼,江予初则暗自细瞧问安礼数两手平措于胸前,右手压左手,双腿并拢微屈,垂首,问安 所谓现学现卖,到了太后宫里,江予初以煜国礼制向太后、皇后行了礼。若不留心低眉间目中的一起杀意,倒也似一副大煜闺秀的模样。 太后面相慈善而不失威仪银发绾高髻,簪金凤发冠,着金棕色广袖长袍。瞧着年岁虽老,双目却神奕明朗。 皇后仅次太后于左上座,同绾高髻,饰八宝金凤发冠,再簪一对红宝石如意金珠步摇,身着金线凤纹玄色长袍,尽显凉意贵气。 “皇叔万福、皇婶金安。”长公主莫泽恩向新人略福了福便径自落了座,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如墨染、眸似秋水,肤脂如明玉通透,唇如朱砂轻晕,着实一张乖巧小家碧玉脸。 只是,瞧着眉目间倒不似好相与的,尽显傲意。 太后笑意盈盈,“你们也坐。” 两人于右各自落了座,太后的目光在江予初身上打量了一番,微笑道:“你今日倒是素静,倒不如姑娘时好装扮了。” “”江予初正端着茶杯品茗,也不知座上人正同自己说话。 莫辞滞了滞,见江予初并无回话之意便轻笑了几声,“回太后,予初说昨日成婚过于靡费,往后要一切从简才好。” 江予初这才回过神来,放下了茶杯轻声笑称“是”。 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好,知道从简是好的。只是,到底是新婚,总该顾及着些皇室体面。” 江予初微欠了欠身子,低声回道:“予初明白了。” 莫泽恩冷笑了几声,插嘴道:“昨儿皇祖母才赐了金冠和凤尾簪,今儿皇婶这样素静,知道的自然说皇婶主张从简,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婶是不满那套赏赐呢!” 皇后仍是默自浅笑,暗下端起茶杯,目光悄然落定于江予初脸上。 莫辞轻咳了两声便转开了话锋,“今日这茶倒是不错,还请太后再赐一杯。” 江予初暗自笑了笑,这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倒会挑事,只是这点手腕,自己还是孩童时便已见惯。 此人唤太后为“皇祖母”、唤自己为“皇婶”,面相同对面的皇后又有几分相似,那定是煜国的嫡公主了,但终归辈分是在自己之下。如此,也不怕言语冲撞有所得罪。 便淡然回道,“回太后,予初不敢不满,只是此乃太后亲赐,不敢轻易拿出来招摇。” 江予初暗自咬了咬牙,手躲在袖中狠狠抓着衣裙,眼底挤出几分笑意,声音爽朗,“予初敬重太后,早已将赏赐之物置于府内案上供奉,一佑我大煜终年和定、江山永固,二佑太后身康体健、福寿绵长,三佑帝后同心、永好百年。” 太后大笑出声来,“你这孩子今日怕是小嘴抹了蜜,往日见你总一本正经,今儿倒似醒过来了。” 莫辞和皇后也跟着略笑了笑。 莫泽恩恨恨白了一眼,“说得这样好听,常日里谁人不知你最喜奢靡!殊不知,这敬不敬的是放在心里,而非府里的案上!” 江予初微笑道:“如今我既已入了璟王府,那自然是一切以璟王为天,往日的旧习能改则需改了。至于所谓的&039;敬&039;,也只有心里敬着言行才能端正,若言行不当屡屡冲撞,又如何谈&039;心里敬着&039;呢?” 莫辞端着茶杯凝滞了片刻,只觉此人同往日似完全不同。 往日的她素来与莫泽恩不睦,但顾及皇室颜面,她是断然不会在太后跟前与其顶撞的。 莫辞迟疑着略抬了抬眼,望见了江予初眼下的浅浅笑意不觉心里有几分可笑 此人可不就是常日里见到的江予初,这女人昨日还想着要杀了自己,真真是疯魔了。 莫辞敛眸暗自笑了笑,大抵是她心性如此,自己本就不够了解。 皇后放下了茶杯,寒目微慑,略略不悦。 太后笑声虽仍爽利,眼色却开始渐沉。 莫泽恩面色铁青,“我乃大煜长公主,平日在外人人只看你颜色倒也罢了,难不成还要我向你区区县主恭敬!” “泽恩,不得无礼!”太后低沉道,声音虽轻,其威严足以令宫殿众人纷纷侧目。 莫泽恩轻跺了跺脚,娇嗔,“皇祖母”,抬眼间撞见太后威严目光微微一扫才强忍下了 第006章 四个炸,要不起 太后冷眸静静扫过莫辞与江予初,唇角略含几分笑意,“泽恩年岁见长却愈发不懂规矩了,可要替你寻下一门厉害的夫婿好生调教调教。” 莫辞微微垂首,恭敬回道:“是予初逾矩了,儿臣回府定当好生调教。” 太后轻挥了挥手,“你是先帝最放心不下的皇子,如今既已成了婚,哀家也算是有了个交待。旁的规矩,慢慢来。” 江予初滞了滞,平日在赤凌小辈顶撞可是要吃嘴巴子的,如今来了这煜国,怎么倒成了自己“逾矩”。 侧脸望去,见莫辞微颤了颤眼睑静静送了个眼神,似警告“莫再多言”。 莫泽恩微翘着唇角轻哼了一声,满是得意。 皇后微笑道:“说起泽恩的事,昨日陛下倒是同妾身提了两嘴,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轻应了一声,手里斜着杯盖缓缓拨弄着茶叶,静静道:“哀家同皇帝已为泽恩看中了一门亲事,此人胆识谋略过人,是个好娃娃。” 莫泽恩娇羞了片刻,嗔道:“皇祖母贯会拿孙儿取笑!” 太后轻抿了一口,眸中笑意尽数宠溺,“你已及笄,议亲是迟早之事。何况哀家同你父皇商议过,将来你俩成了婚便留在烟都,那是个上好的归宿。” 语方落音,太后又将目光引向了莫辞,微笑道:“那孩子的父亲原是秦国公底下人,也算是你的旧相识!如今你身无要职,倒可同他学学掌军之事。” 莫辞笑了笑,“太后说笑了,儿臣是闲散惯了的又身无一技之长,如何敢去学掌军之事,别怕是要误了大事。” 太后的目光蕴含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微锐利,面上瞧着却仍是慈善,“你惯会躲懒,小时候还常同皇帝骑射练剑。自二十二年前” 太后话语忽顿了顿,两目往莫辞面上静静扫过,微叹一声又才道:“如今听说你倒是一味地躲在书房里看书练字。” 莫辞倒没在意旁的,只爽朗笑了笑,“太后可莫要在新妇面前扫了我的颜面。” 莫泽恩得意轻哼了一声,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皇祖母还不知道呢,昨日皇叔射礼竟射偏了一箭,中了两箭还落了一箭。若不是宾客都忌惮皇家威严,此事怕要笑掉大牙了!我大煜可从未出现过这等丑事!” 莫辞尴尬笑着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江予初心里泛过几分狐疑,昨夜此人分明力道十足、功力深厚,就算自己技不如人探不出他的虚实,那他掌中薄茧总不可能是“看书练字”所得罢,怎得在外人眼里竟这样不堪 太后目中的锐利渐浅,语气开始严厉,“我大煜素来重武,你这样一味躲懒,倒不似我莫氏子孙。” 皇后笑了几声,眼底掠过几分鄙夷,“母后言重了,九弟习文也非坏事,素闻文扬县主填诗一绝,私下两人倒可共话了。若是不久再替您添个小皇孙,岂不美谈?” 江予初正托着茶杯品茗,此言一出险些呛着。 莫泽恩笑了几声,语气微凉,“母后说得轻巧,当初皇叔府里置了这些姬妾也从未添个一男半女,如今皇叔为了皇婶更是散尽了后院,也不知皇祖母何时方能抱得小皇孙。” 莫辞浅笑道:“缘分使然,听由天命罢。” “这倒也不难。”皇后笑道:“原先府里人不中用,打发了也就罢了,皇嫂另替你添置便是。” 江予初心下一沉,当年在赤凌未定少主之位时,族亲姐姐觊觎其位便向自己进献过美男。 一来可败其名声,使其落得个荒淫贪色的骂名;二来可监视其动向,但凡稍有差池便能将其拖拽而下。 果真,话音落定便齐齐走来四个娇滴美娘。 不是柳身蛇腰便是体态傲人,或是寡清素静,或是婀娜妩媚。各色路子、好不馋眼。 “你贵为亲王,府里只设一正妃也太清冷了些。这些个美人都是色艺一绝,你且收下。也不用急着给名分,待他日诞下皇孙再议,如何?”此话似在相问,目光却是咄咄逼人毫无退意。 莫辞倒是淡然,只微笑道:“皇嫂可真会开玩笑。昨日娶亲之时,臣弟方在承国公跟前立誓绝不亏待予初,若转头今日又迎了这几位美人,往后臣弟可要如何在岳父跟前抬头呢?” 皇后早已猜着莫辞会以承国公做搪塞,索性又将话锋引向了江予初,轻笑道:“瞧我这皇弟才成婚一日,竟成了惧内之辈。” 江予初虽不在意这莫辞纳不纳侧妃,更不会在意他的生死。可如今在外人眼里,他俩一体,如今这难题已盈盈送至跟前,自然是要解开的。 便跟着笑道:“皇后言重了,妾身自是以璟王为天” “很好!”未等江予初落音,皇后便笑道:“素闻承国公一脉素来爽快,想必弟妹也不会是忸怩善妒之人,既是如此,今儿本宫做主” “皇后娘娘。”江予初夺过话茬,微笑着欠了欠身子,目光在众美人身上一一扫过,眼底露着几分欣赏之意,“这些美人着实各个都是极上之色,莫说璟王,妾身瞧着都挪不开眼了。今儿妾身倒是十分愿意带着她们回府呢!” 太后端起茶杯暗自品茗,似无心参与。 皇后微扬了扬颚,目含几分轻视之意。 莫泽恩满面扬意,似已胜劵在握。 莫辞微微垂首压着怒意,手下静握着拳头,余光微微扫过江予初的脸。 江予初刻意顿了片刻,待众人面色尽显才露出几分为难的尴尬笑意,“只是昨夜璟王亲口说了,往后只我一生,绝容不下旁的女人。而这几位姐姐生得这样美丽,又是皇后亲赐,总不能随我们回府做个粗使婆子,白白委屈了一生。怕是只能置在外头的别院充个摆设,了此残生” “你!”皇后面色一沉,双目微怒,鬓边步摇闪闪轻晃,衬得她的面色愈发乌青。 莫辞暗自松下心弦,微微吐了口气。 莫泽恩轻敲了敲案几,低声怒道:“大煜男子谁不是妻妾成群,皇婶竟这般毫无容人之量吗!” 江予初微微笑意,面上尽显恭卑,“公主此言自是不假,只是你皇叔方才也说了,昨日迎我入门才在我父亲跟前立了誓,哪有转头就弃信之理呢?” 莫泽恩吃了一瘪,转头见皇后面色并无退让的意,心底不免又硬气了几分,“那这些美人既已来了,你说怎么办罢!” 江予初面上仍是盈盈笑意,“说句不恭的话,既然这几位姐姐都是予人为妾,不如过些日子就随着公主出嫁,如此,既能衬出公主大度,又能彰显皇家天恩” “放肆!”莫泽恩一掌击于案几忿忿起了身,“你竟敢” “泽恩”莫辞幽幽开了口,凉目静静落在莫泽恩脸上。 莫泽恩转身望向了皇后,娇嗔,“母后,你看他们” 未等皇后开口,江予初便起身福了福,面带歉意,“皇后恕罪,是妾身多嘴了。” “罢了,罢了。”太后轻放下了茶杯,沉沉道:“此事是皇后欠妥,哪有往新婚夫妇房里塞小妾的道理!” 皇后微微垂首,恭敬回道:“是妾身并无他意,只是盼着皇弟能早日开枝散叶” “此事随缘,岂是任人干预的?”太后渐沉下眼帘,语气开始怠懒,“今儿本是大好日子,你们偏要搅和,闹得哀家头疼!” 众人皆起身行了礼,“太后息怒” 太后轻叹了叹,“罢,这新人也见了,茶也吃了。哀家累了,你们退下罢。” 众人微弓着身子正欲退下。太后静静使了个眼色,嬷嬷捧着一只匣子送到了莫辞跟前,“璟王殿下,这是您要的茶。” 莫辞拱了拱手,顺势双手接下,“那便多谢太后赏赐了。” 第007章 王妃对它很感兴趣 回府轿中。 两人仍是默声各坐一边,静听着车轮滚声。 昨夜未眠,今日又是一场费力恶战。江予初只觉身心俱疲,正敛眸养神。 几起浅阳透过帷裳轻洒在她的侧颜,下颚至脖颈呈出一道清澈诱人的弧线,玉脂细腻透亮,衬得两片唇色如天边丹霞。 莫辞静坐在一旁,两眼时而微斜着以余光扫过她的脸,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给咽下了,只微微低眉颤了颤咬肌。 “有话就说!”江予初似早已察觉,便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来,语气沉沉。 莫辞垂下眸子略笑了笑,语气温善,“今日算你帮了我,我记你一恩。” “幼稚!”几丝不屑之意游于她的眉间,目中含着几分孤清。 莫辞并无怒意,只镇定道:“比起王妃,我自叹略逊一筹。” 江予初轻嗤了一声,转脸挑开了小窗帷裳,外头盛华之景尽收眼底。 若非陆长庚手段卑劣,若非自己心盲,赤凌也会是如此! 江予初暗自在袖中紧握着拳头,双目再度涌起几分怒火。 “王妃不幼稚又怎会同泽恩那等小辈顶撞?”莫辞不曾留意江予初的动作,只低眉拨弄着袖口,语气微讽,目中仍是旁人看不透的凉意。 江予初放下了帷裳,待强按下了心里的怒火才转身将目光落定于他的脸上,“你是在责备我不给泽恩留颜面?” 莫辞凉眸微凝,唇角轻扬,“我只是在提醒王妃,万事谨慎、方能长远。” 他面上的谦谦君子之态终是掩不掉目中的那一抹凉薄,就如此人分明功夫了得,却非说自己已拉不开弓、提不动砍刀,此人的伪善着实令人生厌。 江予初沉沉道:“璟王果真谨慎,分明练就了一身的好功夫却要装得这般柔弱!” 莫辞寒目一扫,面色沉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予初目光微微一凝,左掌蓄力一转往莫辞右肩轻轻一划。 莫辞凉眸轻扫,身子微微一侧便只手挡下,正当松懈之时,她的右掌已推上前来正击中自己胸口,只觉掌力暗涌、势不可挡。 未及反应,江予初左掌再度翻上前去直逼他的喉管,莫辞咬肌微微一颤、瞳孔轻然一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蓄力挡下颚下的爪子。 江予初沉哼一声,两手压下他腕的瞬间以足尖蓄力,正欲击上他的双膝,谁知抬腿间却被其抢先反腿扣下,江予初一个踉跄便扑了上去,径直撞中了一袭温墙 莫辞毫无避让之意,一手扣住她两只手腕,一手轻趁着她的腰,转眼间便将其摁在身下,眉宇轻笑,似略有兴致,又似讥讽,“王妃何时竟学了这三脚猫功夫。” “殿下”夏芒隐约听了些动静,暗觉不妥正想一探究竟,哪知一掀开轿帘只见着两人正似暧昧得紧 “滚!”轿中两人齐声微怒。 “”夏芒好生尴尬,放了轿帘便转过身去,两眼直直盯着马身,双手胡乱在衣上擦了擦,嘴里喃喃,“到底是新婚哈,这会子功夫都不放过” 江予初心下一横,抬起一膝正欲撞上,莫辞两手一松便翻开身坐回了原位,双目微沉,“还来!” 江予初沉哼一声,往莫辞对面微挪了挪。 莫辞略扯了扯上衫,眉梢轻佻,“王妃倒似对它很感兴趣” “无耻!”江予初愤愤骂道,随手扯上了滑落在肩头的外衫。 莫辞笑了几声,勾着指尖轻挑了挑她的下巴,“王妃可要见识一下真正的无耻。” “滚开!”江予初扬起手掌打落了他的手。 莫辞双唇微抿轻笑了笑,“分明打不过我却非要屡屡撩拨,看来那永夜不过如此,才一夜功夫便已将其抛诸脑后。想来也是,论品貌才气,我哪点比不上他” 初闻“永夜”一名,江予初心底微微一颤,似有一腔热意就快涌出喉间,脑中急现阵阵晕眩,周边繁杂再不能入耳 此时马车正好缓缓停下,夏芒再不敢掀轿帘,只在外头低声问了句,“殿下您好了吗” 莫辞敛下笑意,挑开轿帘独自下了轿,待转头向她伸了手却迟迟不见她出轿。 遂又挑开了轿帘,只见她正斜靠在轿中,一手撑着头,一手轻按着胸口,面色略青,额间渗着星点汗珠,似十分痛苦。 “你怎么样”莫辞蹙了蹙眉低声问道。心下暗疑,莫不是方才下手重了,或是话说重了? 江予初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凉汗,抬眼间视线逐渐明晰,直至看清了莫辞的脸又似安定了许多,脑子渐清醒,心底暗涌也渐沉静。 “死不了。”江予初提着长裙跳下了马车,没好气道。 “”莫辞讨了没趣,只得静静跟在她后头进了府门。 夏芒本在暗自窃笑,望着江予初的背影不禁迟疑了一阵,讪讪道:“王妃怎么生气了。” 莫辞回眸略扫了一眼,见夏芒乖乖闭了嘴,便吩咐了句,“王妃饿了,送些果子点心来!” “”夏芒拱了拱手。 “永夜”。 江予初暗自记下了这名,方才这样反应,此人同江予初定然关系匪浅。甚至,同自己住进这副躯壳有何关联也未可知。 江予初进房门时垂眼间望见了身下的影,转身便“哐”一声合上了房门。 莫辞怔怔站在门外凝滞了半晌,顿在半空的手放下也不是,推门也不是。 身后端着点心的丫鬟:“” “殿殿下,这、点心还送吗”丫鬟讪讪道。 莫辞尴尬笑了几笑,“王妃累了,先让她歇会。” 丫鬟福了福身便齐齐退下了。 “明日归宁,王妃早些歇着,明早我再来看你。”莫辞在门外交待了声,房内仍无动静。 丫鬟暗下窃语: “王妃气性儿也忒大了些,新婚就敢给殿下甩脸子。” “谁让她出身高贵呢,承国公府是什么门第,养出来的姑娘自然傲气些。” “咱们殿下脾气可真好” “那可不,传闻咱们殿下可是倾慕文扬县主多年,如今终能如愿抱得美人归,可不得好好哄着。” “” 第008章 陆长庚回烟都 今日江予初着了身桔梗色束胸里衬,外搭着以银线绣着竹纹的宝蓝色广袖锦衣。 腕上穿了对暖玉镯,腰间挂着块成色通透的羊脂白玉珍珠流苏禁步。头戴镶白玛瑙银冠及一支梅枝步摇。 一眼瞧去端庄而贵气。 而莫辞则着了身墨蓝色交领里衬,外搭了件同色广袖常服,腰下是墨线流苏玉佩。 于众人艳羡下,马车往承国公府徐徐行去。 烟都城门。 “将军,咱们终于回来了!”侍从轻舟拉下了缰绳,抬眼望着“烟都”二字,全身都是久违的轻松。 陆长庚身着一袭白衣,发束银冠,驾高头大马,神色暗淡,两眼略瞟了瞟城楼,低声应着“嗯”。 轻舟的目光在陆长庚身上略打量了一番,小心问道:“将军,稍后您还要入宫面圣,着白衣怕是不合适罢?” 陆长庚暗下敛眸,语气无力,“君尧没了,我要替她守孝。” 轻舟略滞了滞,“将军重情是好事,只是” “我自有分寸。”陆长庚拉了拉缰绳,马儿踢踏踢踏进了城门。 “哎呀!陆将军辛苦!”迎接将领林邦彦笑着翻下马身走上前来,恭敬向陆长庚行了一礼,“下官林邦彦,特在此恭迎陆将军。” 陆长庚轻应了一声,“有劳。” 轻舟探头四处瞧了瞧,只见迎接队伍只寥寥数十人,而为首的将领单林邦彦一人。 林邦彦似已瞧出轻舟之意,便恭敬笑道:“陆将军莫见怪,此次本该由承国公和礼部尚书亲自迎接,不巧的是今日恰逢文扬县主归宁,而礼部尚书忙于置办明日的庆功宴,便由下官前来迎接了。” “无妨。”陆长庚本也无心在意这些礼数,便只勉强笑了笑,“走罢。” 陆长庚之父原是秦国公手下最得力的副将,二十二年前同北霄的一场恶战中,秦国公父子不幸身亡、再继无人,手握的十万精骑顺利落到了陆家手中。 逝者如斯,陆家却一战成名得以重用。 于当今煜帝登基之年更是封侯爵,此后陆候一脉以“国之股肱”扶持当今煜帝多年,得尽了荣耀恩宠。 而十三年前,老陆候与赤凌大战不幸战死沙场,大煜险败。 当夜煜帝与陆长庚抉择 陆长庚以奴隶身份混入赤凌宫内担当细作,可那年赤凌亦元气大伤,为了裁减用度散了不少宫人。 说来也是命运使然,陆长庚阴差阳错转去了古君尧府上做了个马奴。 赤凌是个民风淳朴、男女平等,尊女帝、重男臣的小国。 而身为二公主的古君尧处事张扬、为人豪爽,在外深得民心、于内颇受女帝器重。 陆长庚断定,于众公主、郡主之中,此人最有望继任下一位女帝。 若想拿下赤凌,接近古君尧是最快的方式。 陆长庚暗下布局,隐忍三年终是摸清了她所有习性 此人每月中旬必定会策马外出打猎,陆长庚在古君尧的必行之路种植了大量的马醉木,本想待马儿食下发狂,陆长庚便来一出英雄救美。 没承想年仅十三的古君尧行事这般果毅 未等陆长庚出手,她已抽出短刀狠狠插入马项,马儿当即毙命。 古君尧虽无大碍,陆长庚却担了个“失察”的罪名,按律、当责杖毙。 古君尧一时心慈免了刑罚,而后瞧着陆长庚行事对自己胃口,便索性将其留在身边做了侍从。 两人就此相伴十载,陆长庚步步算计 古君尧于夺嫡之争终是获下少主之位,而陆长庚则顺利俘了美人芳心。 古君尧说,待她继承帝位之日便是两人大婚之时,此后,愿同他共享赤凌江山。 可他要的从来不是“共享”,而是整个赤凌 “陆将军,陛下隆恩,特赐了新府邸替您接风,今儿先回府修整一日,明日再进宫面圣。”林邦彦的声音划破了陆长庚的思绪。 陆长庚这才抬起眼往周边望去,十三年,自己离开了烟都十三年,烟都盛况仍在,同小时候似并无分别。 林邦彦给陆长庚送了个眼神,笑道:“今日陆将军这身白袍倒衬得您精神,但明日入宫可不能穿了,忌讳!” 陆长庚微颤了颤唇角,冷冷道:“那该穿什么。” 林邦彦面上笑意似意味深长,“明日是陆将军的好日子,自然是要喜庆些。” 陆长庚随口低应了一声,正欲收了眸子,转脸间却正好瞥见了一男一女牵着手下了马车。 这一眼就同在正愈合的伤口再划上一刀,裂痛直侵入魂。 “君尧?”陆长庚心底抽颤了两声,原本暗淡的双目于瞬间便添了几分明朗。 那女子身影分明同古君尧一致,虽只远远看了一眼,却足以让他方寸大乱。 顾不上旁人惊惑的目光,陆长庚拉着缰绳踢了踢马腹。 “君尧!”陆长庚低沉唤了一声,调转马头只顾疾步往前奔去,两目如痴凝视着前方,却只眼睁睁瞧着那两人入了府门,就如头两日眼睁睁瞧着她冲下断崖,心底只余苍白无力。 马儿径直冲过大道,众行人惊得四下闪避,唯恐被其撞伤、踏伤。 马蹄“哒哒”两声停滞在府前,待翻身下马扬眼望去,府门只盈盈站了几个家丁,府内则是忙碌着送茶壶点心的婢女。 “将军!”轻舟滞了滞便也追上前来,“将军这是怎么了?” “我看到君尧了!”陆长庚指向了府里,手臂微颤,眼底泛着几分红意。 轻舟抬眼瞧见了“承国公府”牌匾,缓缓压下了陆长庚的手,静静道:“古君尧已经死了,是将军眼花了。” “不我没看错!”陆长庚双目不离府门,语气似万分笃定。 “陆将军这是怎么了?”林邦彦骑着马缓缓行来。 陆长庚凝滞了片刻,敛眸,不语。 轻舟略笑了笑,急忙替陆长庚打圆场,“咱们将军说多年未见烟都,心里十分挂念,想四处看看” 林邦彦轻点了点头,双目狐疑地往承国公府望了两眼,“今日文扬县主携璟王殿下归宁,咱们怕是不便造访。” “文扬县主?”陆长庚目中微疑。 轻舟压低了声音,“文扬县主乃陛下亲封,承国公嫡女,将军莫要失礼。” 林邦彦微扬了扬下颚,目光引向了一旁的马车,马车帘边挂了一块玄色竹牌,牌上赫然一个“璟”字。 “您来得不巧,文扬县主同璟王头两日成亲,您是错过了一场惊世婚宴呀!”林邦彦满面笑意,眼底掠过几分艳羡。 婚宴 陆长庚的神色逐渐再现暗淡,头两日古君尧已死,又怎么会在大煜成亲呢。 待众人骑马散去,承国公府门外的石狮后现出一身着朽叶色布衣、头戴乌色帷帽的男子。 凉风拂过,帷纱轻掀,布衣男子额间青筋鼓起,双目赤红。 转脸间望向承国公府门时,却又是目光灼灼,眼下噙泪 第009章 看我削不削他 承国公府。 一一见了礼才知承国公一脉世代武将,与江予初一母所出的还有一对二十四岁的孪生兄长,皆常年在外征战便耽误了娶亲之事。 大哥江怀信,二哥江怀宇,两人形貌极为相似,皆是古铜肤色、棱角分明、面相粗犷,再配上伟岸身姿,行走间全然一副震慑之气。 不同的是,江怀信不苟言笑,且右脸的那道两寸有余的疤更为他添了几分威厉。 席间。 以众人反应来看,莫辞应该算是他们的理想型女婿,谈吐间倒也十分契合。 江予初则静静坐着,恨不能多收集些信息,以免将来露了馅。 承国公轻捋着胡须,笑意盈盈望向了江予初,“木槿,这两日在王府可还习惯?” 江予初明显凝滞了片刻,确定了承国公的目光是落定在自己身上才回道:“谢父亲,一切都好。” 此话说完,江予初心里暗舒了口气。早些年在赤凌习煜国文化之时便已得知,煜国成年男女都会添个“表字”,那夜听莫辞梦呓念叨什么“木槿”还把自己吓得不轻,如今看来,竟是江予初的表字。 承国公笑道:“木槿是被我们宠坏了的孩子,日后璟王可要多担待。” 莫辞略笑了笑,举起酒盏微微颔首,“小婿倾心木槿多年,如今多谢岳父成全,此情,小婿定当不负。” 承国公几父子皆举酒盏一饮而下。 “我本也无心让木槿嫁入皇室,到底是你心诚,我这做父亲的,自然是盼着你们好。”承国公放下了酒盏慈和笑道。 莫辞笑着微微颔首。 江怀信饮酒之际严厉目光时而望向江予初,似是不善。 江予初眼神略躲了躲,伸手抓起酒盏也轻呡了一口。 江怀宇面色倒是祥善许多,笑道:“木槿酒量不好,虽是给你备了果酒,还是要少喝一些。” 说罢,又交待了声,“去,给三姑娘沏杯茶来。” 待婢女退下了,江怀宇笑着对莫辞说道:“木槿自小不能饮酒,璟王以后可要留些心。” 莫辞跟着笑道:“是,我记下了。” 江予初乖乖放下了酒盏,心里暗笑了几声 放眼整个赤凌,旁的不敢说,单论饮酒能胜过自己的怕也屈指可数,如今来了这里倒要开始扮娇弱了。 院外缓缓跑来一家丁,拱手回话:“国公爷,林将军已亲迎平镇候回了府,特来禀报一声。” 承国公面色渐沉,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待家丁缓缓退下,方才欢愉也随之尽数散去,只余一片沉寂。 江予初心下一沉,静静望着众人 江怀宇微扬了扬下颚,眼下不难看出讥讽之意。 江怀信面色凉然,目光阴沉,缓缓托着酒盏只顾饮酒。 承国公静静放下了银筷,面上倒无过多表情。 莫辞低眉望着桌上菜肴凝滞,再不动筷。 看来这“平镇候”并不受堂内之人待见呢,也不知是什么人物,江予初暗想。 江怀宇突然轻嗤一声,语气似有不屑,“那样的人竟也封做平镇候,尽使些下作手段的废物!” 江予初也放下了银筷,准备静候一场“大戏”。 只见江怀信放下酒盏之际凉目往莫辞脸上微微一扫,低沉喝了声,“二弟慎言!” 莫辞会意,恭敬笑了笑,“舅兄畅言即可,我是无心参政的。” 江怀宇冷哼了声,几分鄙夷从其鼻腔忿忿呼出,“璟王可莫要怪我多嘴,我江家世代骁勇自然是瞧不上那厮。虽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可若是&039;诡&039;之毫无下限也就同市井流氓毫无分别了!” 婢女轻步呈上茶来。 瞧着话苗不对,江予初使了使眼色,旁边伺候的人便极懂事地退下了。 承国公静静饮下一盏酒,毫无阻拦之意。 莫辞谦逊笑了笑,“二舅兄所言极是。” 江怀信面色沉俊,只道:“如今他已得封侯爵,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便罢了,若是有心人听了去难免要引起波澜。” 江怀宇冷笑道:“他一个靠女人屠城的东西,我还怕他?” 此言落音,江予初心里一怔。 “靠女人屠城” 莫不是陆长庚? “如今他深受陛下器重,听闻还有意要把长公主赐婚给他,避讳些总是好的。”江怀信倒是一副淡然,静静说着便敛眸暗自饮了盏酒。 莫辞不便插话便只轻笑了几声,也低眉喝起酒来。 “我避讳他?”江怀宇毫无收敛之意,面上鄙弃更浓了几分,“那种人简直是我武将的耻辱,他若有种,大不了同我打上一场,看我削不削他!” “你怕是吃醉了酒,说得愈发离谱了。”江怀信略白了一眼。 江怀宇正说得起劲,哪里肯就此作罢,仗着酒劲儿撑着脸望向了莫辞,“璟王,你说那人也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怎就长了这么副黑心肠。你别看他如今得势,在我们江家跟前,那种人,提鞋都不配!” 听着这势头,怕是那人了 江予初只觉耳中如同万千鼓声齐发,面色逐渐阴沉,眸子深处开始狰狞,藏在桌下的指尖微微抽搐。 江怀信轻咳了两声,低沉道:“二弟,别说了!” 莫辞尴尬笑了笑,“二舅兄喝多了” 江予初强定了定神,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滚烫茶水渗入喉中,烧的心口止疼。 江怀宇愈发忿然,“听说那人手段极其残暴,赤凌誓死不降,他便同轻舟一干人里应外合屠尽了城池,整个赤凌竟无一人生还!就这样的还敢把姑娘嫁给他,也不怕哪日死在他枕下!” 江予初心头一颤,放下茶杯之际指尖一软,茶杯径自翻在了手上 众人心头一紧 “木槿!”江怀宇离得近些,伸手便掀了江予初身前的小桌。 承国公倒吸了口凉气,忙唤,“来人!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江怀信跑上前来一手扯开了江怀宇,望着江予初烫红的手满眼心疼,转脸沉声怒道:“让你别说了倒愈发来劲,这会子可痛快了!” 莫辞吃了一惊,迅速换了副心焦模样也跟着凑上去,拉着江予初的手温柔道,“疼吗” 江予初额间鼓起根根青筋,目中含泪,眼底微红,咬肌轻鼓。 此时心疼更甚,手上这点算得上什么! 众人不知她心中苦楚,都只当她是疼得落泪。 江怀宇抚了抚江予初的头,心疼问道:“是二哥不好,吓坏了罢?疼不疼啊?” 江怀信扬起手拍了江怀宇后脑勺一掌,沉声怒道:“疼不疼的你去试试!大好日子总寻些晦气!” 江怀宇满面歉意,低声喃呢,“我也没想到啊” 江予初强压下了心头的火,轻拍了拍江怀宇的臂,勉强笑道:“这是小事,无碍的。” 待太医上了药、包扎利落了,江怀信又恢复了一副冷峻模样。 冷冷道:“这样大了也不懂照顾自己,之前伺候你的飞雪、飞絮还算机灵,你今日带走。” 语罢,江怀信将目光落在飞雪、飞絮脸上,寒目微微一凝,沉沉道:“日后若是三姑娘出了什么岔子,你们的人头不保!” 飞雪、飞絮两人薄肩微颤,两腿一软便跪下连连磕头,“奴婢记下了奴婢记下了” 第010章 窥听者死 天色渐暗。 江予初同莫辞慢步出了府门,石狮后的布衣男子再度悄然现身。 布衣男子凉目微微一凝,转手间便弹出一粒石子,正中江予初膝下。 江予初定在原处凝滞了一瞬,低眉顺着飞来圆石的方向缓缓望去,只见盈盈走来一头戴帷帽的男子,行至自己身前时还特伸手拉低了纱幔。 江予初心下一沉,身躯微颤,满目惊惧地望着这布衣男子。 莫辞下了两步石阶才觉江予初并未跟上,便也停了脚步,疑道:“怎么了?” 江予初强行敛眸,暗下搭上了莫辞的腕,音量微扬,“我想要红色木槿花,璟王替我去寻可好?” 布衣男子听完果真缓缓放慢了脚步,垂首间微微侧目以余光扫过江予初的脸。 莫辞并未发觉两人动作,笑了笑便牵着江予初下了石阶,温柔道:“好,回了府我便让底下人去办。” 江予初上轿之际目光盈盈落在布衣男子身上,声音爽利,“那便寻下三株,往后插在我后院,如此,我一开了门便能见着,可好?” 莫辞跟着上了马车,“好,都依你。” 江予初掀开了帷裳一角,目光灼灼望向了外头的布衣男子,指尖在窗口轻敲了三下。 布衣男子薄唇微抿略点了点头,而后再次拉低了帷帽,慢步跟着马车方向行去。 莫辞粗略扫过“承国公府”的门匾,眼下掠过几分狐疑,“你这是怎么了?” 江予初放下了帷裳,余光微微一扫便垂下了眼帘,全似一副孝女别离的伤感模样,低声道:“我舍不得父亲” 语至此处,两滴清泪顺势落下。 莫辞听完似觉略有不忍,微颤了颤眼睑,“咱们也不算远,往后我常陪你来。” 江予初薄肩微颤,捻起丝帕轻点着眼底泪珠,眸中再度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杀意 夜。 听着三更的梆子刚刚敲响,江予初警惕睁开眼来,随手抓了件斗篷便轻声出了房门。 “少主!”江予初才开了后院的门,那布衣男子便从树上飞下,径自跪在了江予初身前。就如梁上小燕,轻快而利落。 “如疾”江予初微颤着臂将其扶起身,轻轻挑开了帽上纱幔,满面惊惑而不可置信,“真的是你!” “少主” 风如疾是自小伴随古君尧的贴身护卫,两人亲如兄弟,从来不分彼此。 此人分明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魁梧大汉,见着主子的一瞬却如孩童一般,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头埋进她发间痛哭起来,“我终于见着您了!” 江予初轻拍着他的背,满眼心疼道:“传闻赤凌无人生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如何寻到此处的?黎嫂嫂和良儿呢?” 风如疾哭肝肠寸断,身子颤得不能自已,“阿黎没了,良儿和陛下都没了!” 江予初只觉心如坠下万丈地狱再无力攀爬,哽咽道:“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风如疾擦了擦眼下的泪,待心下平复便慢慢道来,“那日赤凌沦陷,我本想同马奴决一死战,可巫祝咽气前告知我少主有大难,我便顺着咱们常日打猎的小道连夜逃出了城。 出城后我一直没能寻着少主却看到了马奴领着军队回煜国,我便一路跟着他本想在路上解决了他,无奈他们人多势众,我没能找着机会下手。今日我便索性随着他们进了城,没承想却在煜国见着了您。我起初见您之时都不敢认,还好您有办法。” 江予初敛眸沉叹一声,眼下掠过几分不甘,“如今马奴已是煜国平镇候陆长庚,我定要手刃于他,祭我赤凌将民亡灵!” 风如疾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对了,今日他好像也见着您了,我见他似疯魔一般就要冲进府内,亏了旁人拦下。” 江予初怔然抬起眼来,眸中似怒似惊。 “他说了什么。”江予初强按下心底惶惧,目中掠过几分寒凉。 风如疾略思索一番,迟疑道:“他只神神叨叨念着您的名,旁的旁的就没了。” 江予初沉应一声,暗下敛回了目光。 风如疾急切问道:“少主,您怎么就成了璟王妃?还能自由出入国公府?” 江予初缓下心来,沉沉道:“此处多有不便,往后我慢慢说与你听。” 语罢,抬眼间目光灼灼望着风如疾,“如今最为紧要的是要想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得护着你。” 风如疾垂首抱拳行了一礼,“属下一切听从少主安排!” 江予初压下了风如疾的手,声音低沉而严厉,“你要记住,我如今叫江予初,是承国公嫡女,文扬县主。按大煜的礼制,你该唤我县主。” 风如疾颤了颤唇角,心疼道:“您受苦了。” “说不上受苦,这江予初的家世也算显赫,说不定日后还能帮得上咱们!” 江予初素来冷静果断,只暗下踱了几步便已有了主意,“今日是我归宁的日子,明日怕是不便出门。就定在后日,我想办法亲自接你入璟王府。” 风如疾连声应下,“那我静候县主安排。” 江予初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抬眼间却瞥见飞雪正盈盈站在远处 笑意霎时凝滞在了江予初面上,只瞬间功夫,眸子便充斥了几分杀意。 风如疾滞了滞,正欲顺着江予初的目光回过头看看身后。 “别回头,快走!”江予初沉声呵斥,声音只够两人听清却中气十足不容一丝商量。 风如疾微点了点头,“那我后日再来寻你。” 飞雪满眼惊惧,微微垂首轻步冲上前来。 江予初往前迎了两步,抬手间迅速取下了发间长簪,目中蕴藏了几丝凶光。 “姑娘,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罢!”飞雪疾步跪倒在江予初身前,低声抽泣道。 江予初寒目微微一凝,指中长簪正欲飞出。 “大公子交待了,若是您再同永夜公子私下会面的话,奴婢就真没活路了呀!”飞雪痛哭着连连磕头, “当初您为了奴婢和飞絮不受牵连,大婚之际愣是不肯带上我们。如今就请姑娘发发慈悲,再也不要同永夜公子见面了呀!否则,否则以大公子的脾性,他真的会打死奴婢的” 江予初指尖微微一颤,暗自收回了长簪,沉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飞雪俯身在地不敢抬头,只浑身打颤,“奴婢只是刚巧路过,什么也没看见” 江予初眼底掠过几分狐疑,嘴里只道,“你起来罢。” 飞雪巍巍颤颤起身走上前来,“姑娘,我扶您回去歇着。” 江予初轻声应下,右手暗自蓄力,凉目微微一慑正欲出手。 风如疾再度从树上疾速飞下,未及落地便一掌重击于飞雪顶骨之上。 霎时,飞雪面色狰狞,目中充血,口鼻之处缓缓流出几丝血印,不曾发出半分动静便缓缓倒地再无了气息。 “县主。”风如疾恭敬退了两步,弓身抱拳。 就算没有风如疾下手,江予初也没打算让她活着。 江予初只略瞟过地下之人,面上毫无半分怜悯,“这倒是个好机会,明日你以江家护卫的身份来寻我,只说是父亲派你来的,切记,是承国公。” 说完又从腰间扯下一只刻着“江”字纹的玉佩,“你拿上这个,王府的人见了我的东西自然会通传。” 风如疾接下玉佩收入了袖中,这才放下了心离开了此地。 江予初则径自进了院落,顺手将廊边的盆景掀下才转身进了房。 只听“哐”一声脆响,瓷片应声碎下 第011章 窥听者死(下) “什么动静!” “什么人!” “” 众仆闻声匆匆赶来,江予初迅速褪去了衣衫、发钗钻回了榻上。 “后门怎么开了!” “不好,去看看” 院落重点了明灯,外头一片喧然。 江予初见时机成熟便掀了掀帷幔,佯装着一副睡眼惺忪的状态,“飞雪、飞絮,外头何故这般喧闹?” 飞絮托着油灯轻步走来,“听说是进了贼,府里人已去寻了,姑娘且安心些。” 待点了众灯四下寻了寻,见房内空荡,飞絮责备道:“飞雪惯会躲懒,又不知去哪厮混了!” 江予初撑着坐起了身,靠着栏杆略笑了笑,“罢了,值夜也辛苦。” 飞絮道:“姑娘惯是好性儿,总这般纵着她,往后怕是要惹是非的。” 江予初道:“一个丫头能惹什么是非,你给我倒杯茶来罢。” 飞絮低声低估,“当年若不是飞雪带着您私自出门也不会遇着那起子泼皮,自然也就碰不上永夜”语未尽便已收声,只静静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话至此处江予初也略明了了,茶杯捧在手心微暖。 还未饮尽,莫辞着了身常服匆匆而来,神色余惶似方才控下,径自走到榻旁落了座,“王妃可有伤着?” 飞絮懂事的福了福身便退出了房间。 江予初一手轻拍着胸脯做出一副关切模样,“我倒无碍,外头如何了?” 莫辞轻舒了口气,“已着人去查了,不必担心。” 江予初静静置下了茶杯,神色略惶地说:“那便好,那便好” 莫辞低眉扫过她置放茶杯的手,仍是微微泛红,便问道:“你手上这烫伤可好些了?” 江予初略瞥了一眼,摇了摇头,乖巧回道:“已经不疼了。” “禀璟王、王妃,贼人跑了,可王妃身边的飞雪姑娘没了。”门外人恭敬回话。 “什么!”江予初早已酝酿出悲痛及惊惶情绪,只待此时尽数托出,“什么叫没了?怎么就没了?” “禀王妃,大抵是去追贼人之时惨遭毒手,属下失察,还请恕罪!” “我我不信我要去看看,殿下,你快带我去看看”江予初紧拽着莫辞的衣袖,目中噙泪,万分怜人地望着他。 门外人滞了滞,迟疑道:“禀王妃,飞雪姑娘死状极惨,还是不看得好。” 莫辞颤了颤眼睑,轻搭着她的肩不忍道:“还是别去了,白白吓着你。” 江予初低声抽泣,全身微颤,似万分惊惧,“怎么就没了怎么就没了” 莫辞凉目一扫,“还不快去查!” 待门外人步声渐远,江予初缓缓抬起眼来,此时已是满面泪痕,轻搭着莫辞的掌连声啜泣,“是不是有人要害我殿下” 莫辞微颤了颤咬肌便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发温柔安慰道:“是我管理不善,日后定当加强防备护你周全” “为什么会这样” “以后不会了,晚些时候我便加派人手。” “殿下” 江予初算计着时间,抽泣声逐渐控下。 待怀中小人儿渐渐平复,莫辞才小心将其安置了,替她掖下了被子正欲退出,低眉间却见着塌前鞋尖的星点泥土。 “”莫辞心里暗疑了一阵。 抬眼间目光阴沉得似能将她轻易看穿,语气寒凉入魂,“红色木槿难寻,王妃想赏花怕是还要等上两日。” 江予初心下一沉,褥中两手正欲蓄力,望着莫辞一双寒目,心中不禁暗想:同此人交手两次皆在其下,何况如今他已有防备,若再出手,飞雪的死因托出事小,若全然暴露了身份,岂不大亏! 江予初暗自收了力,抬手抓上了莫辞的衣袖,望着他的双目渐红,全然一副怜人模样,软绵柔声道:“我害怕” “”莫辞蹙眉迟疑了一阵,瞧着江予初那双如孩童般洁净的眸子,不知此时的她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以往只觉她性子沉稳还算好掌控,如今屡屡接触,此人分明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善变之快着实令人猜不透。 更甚者,此人功夫虽不算好,下手却极其狠辣,几番交手皆招招逼人性命。同以往的接触全然不同。 “要不我今夜留下罢。”莫辞试探道。 心想,这几日皆抗拒圆房,若此时应下,定是心虚有所隐瞒。 江予初沉滞了半晌,目色渐闻失落,暗下敛眸,缓缓松了指尖躲回了褥中。 莫辞压下了心里的戒备,低声道:“你睡罢,我在外间守着你便是了。” 江予初怯怯点头,鼻息渐稳。 待榻上娇人似已熟睡,莫辞放下了帷幔便去了外间的榻上,转脸望着鞋尖尘土发痴。 这夜,算是两人首次和宁。 房内油灯、蜡烛渐尽,几浅微光透过纱幔轻洒上了她的发。 她眉间微蹙,两目缓缓睁开,转身伸手挑开了帷幔,房内已无旁人,榻上的小被已整齐叠放。 “这份折子你替本王呈上,只说昨夜王妃受了凉怕过了病气,今日平镇候的庆功宴我们便不去了。”莫辞在门外轻声交待,“切记不可提昨夜之事。” 江予初撑着起了身。 “醒了。”莫辞走近房内,见她鬓边挂了几缕凌乱青丝,双目微肿、不施粉黛的模样倒也可人。 江予初略迟疑了一阵,“你当真在这里守了一夜?” 莫辞笑了笑,敛眸,“就你这个睡法,怕是把床抬走了毫无知觉。” 江予初跟着笑了笑,这倒是了,自小就是这样贪睡,后来做了少主因贪睡误了早朝也是常有的事。 昨夜见了风如疾,心里甚是安稳,睡得自然更是沉些。 “进来。”莫辞默自在一旁落了座。 丫鬟端着茶壶、盆子尽数东西缓缓走来伺候两人漱口、净面。 江予初绾发之际,趁着铜镜瞧见飞絮双目红肿,到底是共处多年,怕是得知飞雪的死讯暗自哭了一夜。 江予初有些不忍,若不是她出现非时,自己定然也不会为难她。 只是,如今赤凌只剩下自己和风如疾了,容不得半分差池。 “飞絮,你去我账上支些银钱,妥善置办一下飞雪的后事。”江予初低声交待着。 飞絮替江予初插了支木兰花银簪,福了福身便缓缓退下了。 今日江予初着了身水色交领束腰里衬及白群色对襟广袖长衫,清爽得如同夏日里的一捧莲叶。 晌午刚过,莫辞、江予初两人闲来无事,正于后院品茶。 府门果真着人前来通传,因说外头有个自称承国公打发前来伺候江予初的护卫。 莫辞虽迟疑,见着此人握有江家玉佩为信,江予初也说愿意留用,便也只得应下了。 江予初见莫辞此次这样爽利,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殿下,陛下赐婚,平镇候与长公主下月初二成婚。”夏芒从外院走来拱手回话。 江予初凝滞了微刻,此次掌握了力道与心境,顺利收了茶壶。 莫辞嗯了一声,心里计算着日子,迟疑道:“下月初二那没几日了。” “殿下可要出席?”夏芒小心问道。 江予初将茶杯送至莫辞手边,笑道:“长公主成婚,咱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出席。” 莫辞低应了一声,“那你去准备些厚礼。” ------题外话------ 温馨提示:女主要出手了 第012章 恭喜,驸马。 十月初二。 微黄铜镜中人面色如正绽放开来的清艳牡丹,柳眉下一双妩媚美目似能轻易勾人魂魄,两片红唇如娇艳樱桃。 明玉锁骨以朱砂点饰的赤色木槿花盈盈外露半叶,更为其添了几分妖腻。 今日妆容精致,饰品却简单 不饰发冠,绾倭堕髻,只以一支白玉簪定之,再着几支清丽小钗点饰。身着藤色束胸里衬及堇色花木纹广袖长袍。 丝毫没有艳压群芳之意,又合礼制不至寒酸。 “县主。”风如疾于房外回话。 江予初缓缓起身,暗下轻咳之际轻握了握飞絮的腕,飞絮极懂事地带着其他婢女退出了房门。 风如疾慢步进了房,双手呈上了一盒凝脂及一方粉色锦帕,“这是您要的东西。” 江予初沉着双眸暗笑了笑,一抹媚意摄人心魄。 以指尖略勾取了一记凝脂擦在了耳下,随即将帕子和凝脂收进了袖里。 风如疾微颤了颤眼睑,眼下掠过几分担忧,迟疑道:“您真要冒此大险吗?” 江予初微微垂下眼帘静静落了座,沉眸如同毫无星光的夜。 “有璟王在,不算冒险。”指甲随着低语轻划过桌面,拉出几丝聒耳刺响。 风如疾道:“可璟王是何种心思也未可知,不如属下陪同一起罢?” 江予初微沉一笑,眸中荡着几分波光,唇角轻扬,“以近两日来看,这璟王还算堪用,总不至你想的那般境遇。陆长庚认得你,现下你不宜露面。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风如疾一向知晓她的脾性,便只拱手行了一礼,“那您切记不可饮酒,不可与那畜牲独处。” “王妃可置办妥帖了?”院外沉闷脚步缓缓而来。 “回殿下,已妥帖了。” 江予初斜视一扫,静静道:“我知道了。” 风如疾往后略退了两步,挺直腰杆静伫于门边。 莫辞走近略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定于锁骨那处半叶赤色木槿花,浅笑盈盈道:“今日王妃倒是别致。” “好看吗?”江予初起身往莫辞身边迎了两步,侧眸静静给风如疾送了个眼神,转而又盈盈望着莫辞,面上是一副和善笑意。 “很美。”莫辞微笑着顺势将她指尖握在手里,几丝凉意顺着指尖透至心底,“走吧。” 同莫辞跨出房门之际,江予初暗下回眸给风如疾送了个眼神,示警“安分行事”。 风如疾会意,停下脚步静静拱手行了一礼 平镇候府。 平镇候府门早已挂了红绸、红囍,府里人皆以红帕系腰。 前厅宾客接踵而至纷纷道喜,后院家仆皆面挂喜颜捧着茶壶点心快步前去伺候,好生热闹。 陆长庚以红带系发,着一身金线祥云纹红袍,执一壶清酒及乌木簪于后院湖边的小亭静静痴呆。 或许他也是难受的罢,才几日不见竟已清减不少,这身喜服原是庆功宴那日定制,今日穿着倒有些肥大。 正眼瞧去,侧脸及双目已微微陷下,下巴冒了星点胡须。 也不知是酒太烈还是日头灼心,不过一壶酒下肚,他的面颊便已微微泛红。 “侯爷,公主已到了,还请侯爷快去迎新人罢。”轻舟微弓着身子恭敬道。 陆长庚冷笑了笑,手指不住地摩挲着乌木簪,目中无神,“什么公主,远不及我的君尧半分。” 轻舟拱了拱手,“外头宾客都在候着,侯爷这样怠慢怕是会引起陛下不悦。” 陆长庚面色瞬怒,目中带火,“若不是老子替他打了江山,他能稳坐皇位到今日!” 语至此处,陆长庚已扬手砸了手中酒壶,另一手紧握着乌木簪,后牙咬得“咯咯”直响。 轻舟惊得颤了颤肩,敛眸,躬身略退了两步,恭敬道:“如今耳目众多,侯爷慎言。” 后院偶尔行过一两个丫鬟、家丁,见陆长庚震怒,皆侧目而视快步离去。 陆长庚略沉了一阵,极力压下了目中怒火,语气沉闷,“走!” 行走间掏出锦帕将乌木簪小心包裹,收回了怀中。 不论是出于真心恭敬或是奉承的各怀鬼胎,前院已是宾客满盈,皆手捧酒盏,面上喜笑盈盈。 莫辞刚入了府门便被一群文臣拖去饮酒作诗了。 江予初不识这些人,便自坐在长廊栏杆处静候陆长庚的出现。 “皇婶!”一身着淡黄色广袖锦衣的姑娘托着一只酒盏兴冲冲跑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怕是饮了些酒,小脸红扑扑的。 “咦,今日你怎么换了种香。”姑娘凑近闻了闻,笑道:“以前从未闻过,好香啊。” “”江予初略笑了笑,不语。 “皇婶成了亲愈发要拿架子了,话也不说,也不同我们一起了!”姑娘撅了撅小嘴便挽上了江予初的手,面上笑颜如娇花,眸子清澈通透如一汪清泉。 江予初滞了滞,正愁如何开口,婢女便喘着粗气跑来,“二公主,哎哟,您慢些” 婢女行至江予初跟前又恭敬行了一礼,“文扬县主万福。” 江予初跟着笑了笑,脑子清晰地理着思路 这两日从飞絮口中倒也套了不少信息,比如这位二公主乃淑妃所出,字学恩,常日里便常与江予初填诗作词,性子还算和善。 江予初浅笑道:“你说的哪里话,这两日身子倦懒,都不愿动呢。” 莫学恩双眸机灵转了转,爽利笑了几声,“莫不是皇叔功夫了得,竟让新妇夜不能寐?” “”江予初吃了一惊,只知这姑娘性子爽朗,却没想到是个“阅历丰富”的。 “我不管,你要罚酒!”不等江予初开口,莫学恩便夺过丫鬟手里的酒壶倒满了一盏,径自送到了江予初手边。 江予初迟疑了一阵,毕竟今日风如疾特交待了不能饮酒 莫学恩咯咯笑了几声,“皇婶若不罚酒,那我便不让你回府了!就看你舍不舍得让皇叔独守空房了!” “”瞧着身前姑娘似无城府,自己素来也算海量,喝一杯应该也无碍罢。 江予初微颤了颤指尖正欲接下,手忽被一掌缓缓压下,磁声幽幽入耳,“学恩,不许胡闹。” 莫学恩抬眼一瞧便愈发来劲了,笑闹道:“皇叔这才成婚几日便这样偏疼皇婶,不疼学恩了!” “你的怀宇哥哥可说了,皇婶不能饮酒。”莫辞笑着把酒盏往莫学恩身前推了推。 霎时,几片红晕悄然爬上了莫学恩侧颊,羞得往江予初身边挪了几步,娇嗔,“皇婶你看,皇叔惯会拿我醒脾!” “射礼,祝新人地久天长,顺遂安康”不远处喜娘朗朗开口。 循声望去,陆长庚正背对着江予初,指尖齐握三箭缓缓拉开了弓弦。 莫泽恩于轿中娇羞得如同春日里待放的花骨朵,两手不住地搓着衣裙。 江予初目光微微一沉,趁着莫学恩挪步之际微颤了颤手肘,正撞上了身后婢女的托盘。 盘中酒壶顺势倒地,随着一声“砰”响及婢女的惊叫,陆长庚警惕侧目往身后一扫 第013章 我是你皇婶 “君尧?”陆长庚身躯僵直定了定,霎时只觉心里如有千万冰凉顺势爬至头顶,目中血丝四起。 是她! 这次已盈盈撞上,她一定就是古君尧! 陆长庚缓下弓弦,望着江予初全身微颤,眼下开始泛红。 轻舟顺着陆长庚的目光回眸望去,霎时也定格在了原处,此人分明同那夜跳崖之人毫无差别! “县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执酒壶婢女身躯一颤便跪下连连磕头。 “无碍,起来罢。”见目的达成,江予初暗下敛眸,冷静地向莫辞福了福身,“殿下,妾身先去更衣。” 莫学恩微微垂首,心疼地望着江予初略沾了酒的衣裙,“我陪你去吧。” 江予初浅笑了笑,以关切目光望向了莫辞,“不必,你替我看着殿下别再饮酒即可。” 莫辞似对她这眼神比较满意,只微笑道:“去吧,我等你。” 江予初转身间侧目静静往陆长庚扫了两眼。陆长庚则定定望着江予初的身影。 “侯爷。”轻舟强定了定神小声提醒道,“侯爷。吉时已到,公主还候着呢。” 陆长庚双目顺着江予初的背影远去,两手胡乱一拉、射出,随即便扔了手里的弓,顾不了府上宾客,径自往江予初的方向匆匆奔去,只留下三支凌乱在地的长箭。 “侯爷!” “诶!陆侯!陆将军!” “” 众人一片惊惑,手捧火盆、马鞍的仆人更是茫然不知所措,毕竟未迎新娘入门就跑了的还是头一遭。 透着红纱瞧着陆长庚远去的身影,莫泽恩滞了滞,随即沉着脸迈出了喜轿,忿忿扯下红盖头叫骂道,“陆长庚!你!你去哪!” 陪嫁周嬷嬷急道,“公主,快盖上,这不吉利呀!” “滚开!如今驸马都跑了,还说什么吉利不吉利!”莫泽恩扬手推开周嬷嬷,提着长裙跟着冲上前去。 “哈哈!皇叔,你看你看!”莫学恩见莫泽恩吃了亏倒幸灾乐祸得紧,“驸马都跑了,她还去追,羞!” 莫辞目光微微一凝,沉声道:“去看看!” 江予初顺着石子路直走,心里暗暗算计着身后的脚步声。 “君尧!”陆长庚搭着她的肩往后一揽,目光灼灼扫过她的脸,随即便将其狠扣在怀中,语气是如获至宝的万分欣喜,“真的是你,我终于见着你了,你可知我好想你,好想你” 陆长庚心速愈发加快,只觉再次与其相遇定是诚心感应天神,终得恩赐。 “放肆!”江予初明眸一沉,推搡之际扬手便痛扇一记耳光,伴随怒声呵斥,“竟敢对本宫无礼!” 这一通操作无半分拖沓,原本就恨毒了他,这些时日万分煎熬只为相遇后将其一手毁灭! “君尧,我知道你恨我,今日我无意娶亲的”陆长庚不等面上疼痛散去便抓上了她的臂,紧盯着的双目似要将她吞噬。 江予初面色冷峻,语气镇定,“驸马休要胡言,本宫乃璟王妃,你的皇婶,而非什么君尧。” 璟王妃 陆长庚蹙眉似迟疑了一阵,想起初回烟都那日所见女子便是眼前之人,所谓的文扬县主。 但依旁人所言,此人是自小长在大煜的江予初,同古君尧是两个人才对。 陆长庚凝滞了片刻,指尖缓缓松开了她的臂,暗下敛眸。 大抵是机缘巧合,只是极为相似罢 陆长庚沉叹一声,眼帘无力下垂之际却无意撞上江予初锁骨处外露的半叶赤色木槿花。 霎时只觉心下一沉,瞳孔骤然一缩,这片点饰分明同古君尧肩头那株尽似相同! 陆长庚盈盈盯着江予初锁骨处的点饰,一手拽过她的腕低沉咆哮,“君尧!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是长庚啊,你的马奴!” 江予初挣扎怒道:“陆候真真是疯魔了,若你再这般无礼纠缠,本宫便不客气了!” 陆长庚脑中一片浑然,扬手便扯开了江予初的外衫,木槿点饰盈盈外露,霎时心底更为笃定, “我不管你是璟王妃还是文扬县主,你就是我的君尧!你身上的熏香,还有这株木槿” “啪!” 未等落音,江予初扯上外裳,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沉声震怒,“大胆!陆候这般不知自持,是有意毁了本宫的名声吗!” 陆长庚目中逐渐赤红,深沉呼吸伴着胸口此起彼伏,五官狰狞得如同暴怒雄狮,“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你可以恨我!打我!骂我!为什么要装作忘了我!” 江予初明眸凛冽,语气沉怒,“陆候愈发离谱,本宫从未见过你,何谈恨意,又何来相忘!” “你的眼神还有味道骗不了我,你分明就是古君尧!”陆长庚沉沉嘶吼。 众人脚步声渐近,几分邪笑疾速掠过她眼底,“本宫不明陆候所指,失陪。” 语罢,江予初略行了半礼正欲转身而去,陆长庚一把紧拽着她的腕,“君尧,别走!” 莫泽恩阴沉着脸拖着一身嫁衣已行至此处,望见陆长庚正拉着旁的女人愈发怒不可遏。 “陆候这样轻薄,就算我承国公府任你欺辱,难道璟王和皇室的颜面你也不顾了吗!”未等莫泽恩开口,江予初便事先甩了他的手。 身后的宾客纷纷而至,旁人瞧着都是新驸马调戏皇婶的新闻,都当看笑话罢了。 陆长庚心头如绞抽痛,额间落下豆大汗珠,面色愈发红涨。 陆长庚捂着胸口低吟了一声,指尖正碰上了衣内木簪,霎时脑中忽闪过古君尧跳崖前断发之景 只见他微颤了颤咬肌,怒目抬起,扬手便取下了江予初发间玉簪。 她一声惊叫,三千青丝齐齐飘然而下。 江予初微侧着身,扬起长袖遮在脸前。 陆长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下了她的腕,目光疾速扫过眼前人的乌发,“你为什么没有短发!你分明才为我断了发!” 江予初唇角扬起几分不易察觉的邪笑,陆长庚却如失控野兽般狂怒,指中玉簪瞬间断裂,尖锐断簪径直插入他的掌心,徐徐落下几滴血迹。 “陆长庚!江予初!你们这对狗男女!”莫泽恩怒火冲天怒骂道,随手拾起一块石头便往前砸去,“去死吧!” 第014章 你请自重。驸马。 莫学恩吃了一惊,霎时只定格在了原处。 莫辞疾步跨上前去,一把从陆长庚手里夺回江予初将其揽入怀中,石头径自砸上了莫辞的身躯。 莫泽恩心下一沉,面上掠过几分惶惧退了两步,毕竟这保不齐就是一条“殴打皇叔”的罪名。 莫学恩暗自拍了拍胸口,轻舒了口气。 “放肆!”莫辞凉目一慑沉声呵斥,这声似能震天。 众人一惊,为避忌皇室颜面便纷纷微弓着身子退下了。 莫辞一手揽着江予初的肩,转脸怒目直逼陆长庚,声音沉慑,“平镇候倒是真威风,新婚之日竟敢当众戏弄本王的妻,真当本王是死人吗!” 未等众人开口,莫辞又将目光往莫泽恩身上飘然扫过,“你身为长公主这般不知礼数,同你夫婿一齐欺辱我的王妃是为何意!” 江予初顺势换上一副小兔受惊的怜人模样,面色微怒而惊惧,“陆候所言甚是荒谬!本宫同璟王是结发夫妻,又岂会为旁人断发。你这般羞辱于我,往后,本宫与璟王要如何自处!” 陆长庚静静敛眸,鼻中沉呼出两口气,额间青筋鼓得吓人。 江予初则转脸俯在莫辞肩头低声抽泣起来,惹得莫辞直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背。 莫泽恩霎时怒火万丈,厉声叫骂道:“江予初,你倒有脸哭!总是这般娇弱造作勾引男人” “住口!”莫辞严厉目光慑过莫泽恩的脸,“王妃从未见过此人,何谈勾引!众人所见,是平镇候觊觎王妃美色,新婚当日弃你不顾却来调戏本王的妻!你这般是非不分,是想去陛下、太后跟前辩驳一二吗!” 莫泽恩滞了滞,继而两眼恨恨瞪着江予初,愈发声嘶力竭,“皇叔!难道你竟这样相信你的王妃!候府众多美色,为何平镇候单单调戏江予初,难道你不生疑吗!” 莫学恩忿忿哼了一声,“长公主也忒不讲理了,分明就是你家新婿调戏皇婶在先,你出手伤了皇叔在后。你若再纠缠,回宫了我便告诉父皇去!” “住口!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份!”莫泽恩怒道。 莫辞轻拍抚着江予初的头,目光寒凉更甚两分,字句明晰,“第一,她是璟王妃,哪怕你是嫡长公主也该敬着叫声&039;皇婶&039;! 第二,她是本王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娶回,本王不信她莫非要信陆长庚一个外人! 第三,天下新婚夫妇如此之多,为何就你的夫婿大礼未成便转身同旁的女人拉扯,难道不是你更该好生反省吗!” 莫泽恩微微一怔,颤了颤唇角再说不出话来。 莫学恩满眼崇敬望着莫辞。 陆长庚缓缓抬起眼帘,深沉眸子盈盈望向江予初,“你到底是谁!” 江予初执着那方粉色锦帕,指尖颤颤指向陆长庚的鼻,面色万分委屈,两眼噙泪,鼻尖微红,语气娇弱, “我念你为大煜立了功劳才给你几分颜面出席你的婚宴,没承想你竟这样不堪,连长辈也敢调戏。” 莫辞轻抚着江予初的发,沉怒目光落定于陆长庚脸上,“平镇候是不准备向你皇婶致声歉吗!” 陆长庚目中含怒,沉沉道:“我与公主并未拜堂,何来的皇婶!” 莫泽恩心下一沉,恨恨甩着衣袖怒道,“既然平镇候无心迎娶,我们回宫!” 周嬷嬷吃了一惊,连忙拉住了莫泽恩的臂,“公主,此事关系皇室颜面,切勿动怒啊” 江予初指尖微颤,锦帕于陆长庚鼻前轻晃,“平镇候有军功在身可了不得,不尊重我倒也罢了,难道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几丝莫名香气飘飘然入了陆长庚的鼻,只见他眼帘微弛,呼吸渐沉。 “侯爷,驸马!”周嬷嬷苦心相劝,“今儿是您大婚的日子,若是再闹,往后公主和璟王妃可还怎么见人哪!” 轻舟焦急走上前来低声道了句,“侯爷,我瞧着此事诡异,您先别乱了阵脚,来日方长啊。” 陆长庚沉沉呼吸了两声,紧咬着后牙略退了两步,拱手,弓身,“下臣失礼。” 周嬷嬷轻松笑了几声,转脸又望向了身后的婢女,“前院都快开席了,还不快带文扬县主去梳洗一番!” “不敢劳烦。”莫辞冷冷沉哼了一声,搭着江予初的手略收了收劲儿,语气忿然,“平镇候这席面金贵得很,我们夫妇怕是无福消受了!” 陆长庚抬起眼帘,望着江予初正偎于旁的男人怀中,眸内如撕心疼痛,“璟王、文扬县主,今日我吃多了酒,多有得罪。” “我想回家”江予初转身将头埋进莫辞怀里低声啜泣,小身板颤得如受惊小鹿。 “我”陆长庚心疼地往前跨了两步。 莫辞寒目一慑,“她是本王的妻,你请自重。驸马。” “驸马”二字如万箭齐发,根根重击于陆长庚的心头。 陆长庚暗下咬了咬牙,指尖紧抓着衣袖,余光略瞟了瞟身后的丫鬟,语气无力,“晨曦,你去送送。” 晨曦慢步走上前来福了福身,“文扬县主,得罪了。” 江予初抬眸,目光于她面上微微一扫,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清秀,明眸流盼,肤色白皙。 “辛苦你。”江予初低声道,转身之际悄然在袖中抹下了凝脂,再以染了凝脂的手搭上了晨曦的腕。 “殿下替我去拿身斗篷来可好?”江予初静静望着莫辞。 莫辞望着陆长庚似饥渴虎狼的眼神,捧着她的小脸不安道:“我抱你出去。” 江予初怜乞地望着莫辞,似随时都会流下泪来,“外头人多眼杂,我这样出去怕是要着人话柄。” 莫辞轻叹了叹,无奈道:“好,依你便是。” 说着,他又以威慑目光扫过陆长庚的脸,语气转而低沉,“若是再有人不安分,你不必顾及皇室颜面。” 莫学恩跑上前来,忿忿道:“我护着皇婶,看谁敢再打皇婶主意!” 江予初乖巧点了点头。 待莫辞匆匆而去,晨曦扶着江予初也缓缓朝外院走去,莫学恩则一脸警惕瞪着陆长庚。 第015章 和离,休妻,请便 江予初暗自轻抚着胸口,两目静静游于晨曦身上。 江予初微笑着,压着只足以两人听清的声音问道:“晨曦姑娘长的真好看,可是陆候的房里人?” 晨曦微微垂首,面色羞怯了片刻,低声回答:“县主说笑了。侯爷是为人中龙凤岂是奴婢这般能轻易高攀。” 江予初微微笑意,眸子锐利望着晨曦,柔声试探,“在你们心里他竟这样威望,今日之事怕是有所误会呢。” 晨曦抬起眼帘,目光真挚,“侯爷胆识非凡,是我们大煜英雄,我们自然都敬着他的。” 晨曦迟疑了稍刻,见旁人并没有跟上来便又往江予初耳边凑了凑,低声道:“其实侯爷并非好色之徒,今日只是吃醉了酒” 见她如此反应,江予初眸子逐渐明晰,面上挤出几分笑意,“那是不巧了,也怪我不该独自走动,若是与璟王同行,怕也不会闹得这样难堪了。” 晨曦似舒了口气,恭敬笑道:“县主且宽心,今日此事奴婢是断然不会外传的。” 江予初沉滞了片刻,两人缓步前行似再无他话。 眼看着离前院愈发近了,江予初微侧着目粗略扫过周边,确认了再无旁人。 微叹一声,笑道:“说起这男子好色还真真不敢轻易评定,当美色足以拨动他的心弦,不好色便也要好色了。” 晨曦也不敢反驳,只温顺笑道:“县主说的是。” 江予初余光静静扫过晨曦的脸,试探道:“其实以姑娘姿色屈膝为婢着实可惜了呢” 晨曦微滞了滞,转而尴尬笑了两声,面上缓缓浮上几片红晕。 话已落定,江予初也不再言它,静搭着晨曦的腕缓缓往前院走去。 陆长庚目光灼灼望着江予初的背影,此人的一举一动分明就是古君尧,相伴十载的古君尧 轻舟往陆长庚身前走了两步,恭敬道:“侯爷,宾客还在前头候着。” 周嬷嬷也拉上莫泽恩的胳膊,陪笑道:“是了,咱们还得去应酬两番,走罢。” 陆长庚微叹了叹,每一步皆是深沉无力。 此时,莫辞执着件深色斗篷匆匆而来,生恐她会再次受辱。 江予初收了手,转身望着晨曦,善笑道:“就到这罢,有劳姑娘。” 说完,江予初伸手触了触晨曦的脖颈。 晨曦惊惑了片刻,见她收回时手中多了片小枯叶。 “谢县主。”晨曦低眉福了福身。 “走吧。”莫辞替江予初披上斗篷,满眼尽数宠溺。 似天边星辰、山顶繁花都不及她的一抹笑意。 陆长庚同莫泽恩正沉脸走来,同莫辞眸中的温和全似两方世间。 莫辞微滞了滞,抬手拉着小帽遮上了江予初的脸,目光似挑衅地望着陆长庚。 继而躬身两手将其捧在怀中,江予初也极配合地环上了他的肩头,小脸乖巧地埋进了他的胸。 陆长庚暗下恨恨紧握拳头,一双赤目似要杀人。 此次倒是控下了,只沉哼一声便径自绕过两人去了前院。 “陆候,来来来,恭喜,恭喜。” “侯爷年轻有为,如今又有幸迎娶嫡长公主!下官敬您一杯,日后还请陆候多加提点!” “” 前院宾客也不敢议论皇家之事,只顾着敬酒、玩闹,方才后院之事似从未发生过。 陆长庚抓着酒盏连连灌下,随着清酒下肚,面上红霞又添几分。 轿中。 莫辞默声捋了捋江予初身前的乱发,拨开之际触及锁骨,只觉那处赤色甚为刺眼。 “以后,别再这么招摇了。”语气沉闷,似含有万分憋闷。 江予初略抬起眼帘,一副惊魂未定的痴样,“璟王是在怪我吗?” 莫辞蹙了蹙眉,抬手以玄色发带替她系了发结,“外头纷乱手杂,白白引起波澜终归不好。” “今日殿下不是还夸它好看?”江予初委屈问道。 莫辞坐回了原位,眸子静望着江予初,面色阴沉,“我是男人。” 江予初目下掠过几分不可置信,“所以呢?殿下也是觉着我有心勾引,对吗?” “”莫辞微颤了颤眼睑,侧脸咬肌微微鼓起。 “上月泽恩母女一唱一和给我塞小妾,我知道你恨她。”莫辞沉邃眸光缓缓挪开,面色只余凉薄。 “所以你觉着我是为了报复,有意为之?” 莫辞沉滞稍刻,垂下眼帘,不语。 江予初冷笑两声,“在你眼里我竟是这般不堪,既是如此,方才你又何必装出一副情深要护内呢?索性让莫泽恩打死我岂不简单!” 莫辞蹙眉沉呼一声,膝前指尖微颤了两下,似有不忍,“我说重了。” 江予初静静别过脸去,语气微怒,“你若是不满,那索性将我送回江家罢。和离,休妻,请便。” “我不会放你走。”莫辞眸子似怒似空,只执着锦帕伸上前来。 江予初略往后躲了躲,双目微垂不看他。 莫辞的手凝滞了片刻,抬眼望去,她正面色沉俊。 敛眸,帕子暗自放在了她手心,沉声。 天色已晚,平镇候府宾客渐散。 于席间陆长庚直闷声饮酒,也不知灌下多少,此时已是面色通红,行走间双腿如灌铅,踉跄着往新房走去。 “你还知道来!”莫泽恩憋了一肚子火,正一脸铁青坐于桌前,方见陆长庚跨进新房便狰狞着扬手间挥倒了酒壶。 陆长庚只觉身子愈发滚烫,暗咬后牙略扯了扯上衣。 沉着脸挥了挥手示意喜娘、婢女退下,沉声嘶哑道:“我也可不来。” 莫泽恩怒火冲冲,一掌重击于案几,怒骂道:“陆长庚,别以为你得了些军功便能踩在本宫头上!本宫是大煜长公主,而你!不过是赤凌的马奴!如今就算有了爵位也改不了那身鄙贱模样,在本宫身前,你不过就是一介奴隶,一个高级奴隶!” 陆长庚面色阴沉,目中大怒,一手反扣过莫泽恩的腕,“奴隶!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叫我奴隶!” “放开我!”莫泽恩拼命挣扎,“我是大煜长公主,你这样不尊重我,明日进宫谢恩我定参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第016章 情至深处是为贪 “长公主又如何!不敬又如何!若不是你父皇将你强塞给我,真当老子愿意多看你一眼!”陆长庚愈发怒不可遏,她的腕于他掌中似能轻易折断。 “你这猪脑子还当你父皇是真疼你!在他眼里,你不过是用来笼络老子的工具!在我眼里,你连我府上的一介婢女都攀不上!” 语至此处,陆长庚如弃抹布一般将她远远推开。 莫泽恩一个踉跄倒在榻上,转脸间陆长庚的指尖已直抵她的鼻,“你最好给老子安分些!如此,平镇候府尚有你的一席之地!如若不然,我也可做个亲手杖毙公主的驸马爷!” 莫泽恩心里一惊,望着脸前男子如失控野兽,微颤着身子再不敢多言。 陆长庚沉哼一声便转身而去,“取酒来!” “是”轻舟迟疑着行了一礼。 夜空仍是一弯凄然缺月,似同古君尧跳崖那日并无分别。 “君尧古君尧”陆长庚指握酒盏,微红两目痴痴望向缺月,眸中尽显寒凉。 “侯爷,冷酒伤身,喝杯茶暖暖罢。”晨曦托着茶杯轻步而来。 陆长庚静下敛眸,手中酒盏砰一声落于案几,清酒盈盈洒于他指尖,沉声微怒,“不是说了不许打扰吗!” 晨曦静静将茶杯置于陆长庚身前,讪讪福了福身,“奴婢失礼,这便退下。” 几丝熟悉香味随着晨曦的接触飘飘入了他的鼻。 陆长庚只觉眼帘渐沉,体内滚烫之意似愈发强烈,喉间更是阵阵发干。 于晨曦转身之际,陆长庚抬手抓上了她的腕,肆由熟悉香味轻绕于他鼻下。 陆长庚喉结微颤了颤,目中似怜似贪,痴痴喃呢,“君尧” “侯爷”晨曦眸中慌乱,略躲了躲正欲抽回手去。 陆长庚目色微微一沉,倾世柔情肆意游于眼尾眉梢,侧颊轮廓尽余暖色,掌中暗下揽收,语气柔得让人无力抗拒,“别走” 晨曦柔若无骨顺势跌入陆长庚怀中,薄肩颤得如同娇怯雏燕,面色微红,明眸羞怯流盼于他脸颊。 一手轻抵着他的胸间,声音细腻无力,“侯爷,您” 陆长庚痴痴望着怀中娇人,厚掌静静捋过她面上乱发,寸寸肤脂细腻软绵。 晨曦暗羞两声,眸子怯怯躲开了他的眼神。 “阿尧” 随着熟悉香味似渐浓烈,陆长庚的眼神也随之愈发炙热。 敛眸,缓缓垂首,鼻息越凑越近,冰凉双唇逐渐软绵 晨曦讪讪轻搭着陆长庚的肩头,微微颔首,欲迎姑予,“侯爷” 陆长庚目中浴火渐生,面上愈发红热,身子烫意似再不能控。 侧颊咬肌微颤了颤,沉哼一声便两手将其紧揽,起身往房内走去 月儿凄凄,几片薄云悄然而至,遮了几分星点月色。 璟王府。 几起凉风拂来,室中薄纱轻荡,江予初轻咳了两声,转脸间便又沉沉睡下了。 “文扬县主” “文扬县主” 几声空灵唤声飘飘而来。 房门随着“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诡然行入一白纱女子。 只见她面色煞白,乌发如墨胡乱搭在身前,双手笔挺泛着几丝青筋,身子飘然行至塌前径自撩开了帷幔。 “你这毒妇,害我!”女子面色微微狰狞,声音远如万丈地狱诉泣。 江予初缓缓睁开眼来,未及开口,女子已径自上前狠狠锁了她的喉,“你们恩怨,何故牵扯于我!” 江予初无力撕扯着喉间手指,额间青筋鼓起、渗着星点冷汗,“放开我” 女子原本秀丽的脸逐渐扭曲,掌中脖颈发出几丝似骨裂之声,声音荡然无力嘶吼,“我要你去死!” “放开我放开”江予初一手撕扯着她的臂,一手胡乱扒着身旁寻求助力,指尖恍然碰上了塌边的瓷瓶。 这一时就如同毒发之人寻着了救命解药,江予初面色狰狞,使劲浑身解数扬手间便往其头部砸下 随着一声脆响,江予初心下一沉浑身一颤恍然惊醒。 浅浅微光透过纱幔,帐中静暗。 江予初沉沉呼吸了几声,胸口急促起伏,额间渗着星点汗珠,眸子似惧似空。 待心下沉静,仔细听着,外头似有沙沙雨声,微凉。 “姑娘”飞絮匆匆轻步而来,卷起帷幔,俯在塌旁小心拂去了她额上的汗珠,心疼问道:“姑娘梦魇了罢?” 窗下光束静静落进江予初眸中,她蹙了蹙眉,抬手遮上了双目。 “这是怎么了?”莫辞来得匆忙,只着了身绀蓝色束腰交领,外袍还搭在夏芒腕上。 飞絮起身行了一礼,“回殿下,姑娘梦魇,不小心碎了只瓷瓶。” 望着塌边的凌乱瓷片,莫辞轻嗯了一声,面上并无过多神情。 夏芒替他穿了外袍便缓缓退下了。 “那收拾了罢。”莫辞略扯了扯广袖,语气温善,“以后别再往塌边放这些劳什子,白白惊着王妃。” “是。”飞絮福了福身,略退了两步。 莫辞静静走到塌边,轻拉开了江予初遮在脸前的手,“你如何了。” 江予初抬起眼帘,俊秀分明面孔盈盈印在眼前,替她遮了些许光束。 “”江予初微蹙眉撑着起了身,无力靠上床前栏杆,敛眸,静静道:“无妨。” 莫辞轻叹了叹,望着江予初面色渐恢复血色方道:“那我在外头等你。” 听着他沉沉脚步渐远,江予初才掀了被褥唤梳洗婢女进了房。 今日江予初着了件锦霞绣纹的浅桃色短袄,腰下是蓝白色百褶裙。瞧着娇嫩而清爽。 绾发之际,江予初静静望着镜中人儿,眼下不时掠过几分讥讽。 昨日好容易搭了戏台子,这唱戏的已俱全,可千万别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早膳后。 江予初静坐于软榻兴致寥寥吃着茶,因为莫辞坐一旁看着书,想同风如疾说说体己话也不方便。 莫辞说昨日是他话说重了心下愧疚,今日便好生伺候她吃茶以做赔罪。 夏芒轻步而来,面上是掩不住的微微喜色,拱手,“殿下、王妃万福。” “何事?”莫辞两目不离手中书,一手执着茶杯送到唇边轻呡一口,倒一副百岁老者的惬意静安模样。 夏芒轻笑两声,转眼望向了江予初,“今日陆候受了罚,也算是为咱们王妃出了口气。” 第017章 神挡杀神,魔挡灭魔! 江予初心下已明了,抬眸间却做出一副吃惊模样,镇定迎下夏芒眸光,“可是为了昨日席间拉扯之事?” 夏芒面上扫过几分不甘,“陛下看重他,此事已压下了。” 莫辞静静置下茶杯,手中书也轻落于案几,抬眼静听起来。 “那是为何?” 夏芒道:“昨夜陆候竟未留宿新房,而是转头宠幸了一个侍婢!” “还有这样的事!”江予初控好情绪做出一副吃惊表情,每分力道把控得不多不少,旁人轻易看不出来。 “可不是,今儿长公主在太后宫里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那副怜人模样。”夏芒啧啧两声,一副“可惜我没亲眼看见”的惋惜表情。 江予初敛下眸光,心中暗喜:一切尽在掌握。唇角也不禁微扬两分。 “从前只听闻他心肠如铁,竟不知是这般不堪!”夏芒冷哼一声,满腔不屑肆意呼出,“可惜只打了五十杖,爵位、官职尚在。” 微笑霎时凝滞于江予初面上,逐渐敛下,不可置信道:“五十杖?” 夏芒笃定点头,“起初我也不信,历朝历代哪个驸马对公主不是端着敬着。如今平镇候这般怠慢羞辱公主,竟五十杖就了事了。” 江予初挤出几分笑意,手里倾斜着杯盖拨弄着茶叶,“大抵是有军功在身,其家族势力又盘根错节,轻易碰不得罢。” “王妃所言极是,不过那婢女倒是赐死了。”夏芒继续低声嘀咕,“听闻是赐了鸩酒,死状凄惨。陆候真真心肠如铁,愣是没有张口求情。” 江予初心下一沉,指尖杯盖险些失手,喉间涩涩咽下几丝凉意。 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几丝淡香茶水滑入喉中直抵胸口。 莫辞唇角微扬,鼻中哼出轻声不屑之意,眸内尽显寒凉,“你去忙罢,别吓着王妃。” 夏芒低眉拱手缓缓退下。 江予初轻声置下茶杯,指尖微颤着再度躲入袖中 此次算你走运竟留得一命,但来日方长,滴水尚可石穿,何况是你凡胎陆长庚! 平镇候府。 陆长庚卧于榻上,额间冒着豆大汗珠,眉头紧蹙,面色煞白,口中紧咬白色方帕,两手紧握枕巾,关节之处微微泛白,双臂鼓出道道青筋。 “好了,所幸的是陆候身强体健,休养几日便无碍了。”郎中轻声收拾着药瓶,悉心交待道:“这些日忌辛辣、劳累,忌寒凉,小心歇着便是了。” 轻舟小心取下陆长庚口中方帕,客气笑了笑,“有劳先生。” 陆长庚渐松开手下枕巾,敛下眼眸伴随沉沉呼吸,似十分劳累痛楚。 婢女大气不敢出,只静静擦去陆长庚面上汗珠,便本分地退至一旁。 轻舟转身对婢女说道:“去送先生。” 婢女福了福身,招呼着郎中往房外走去。 轻舟躬身替陆长庚扯了床被褥,恍然飘下一方素色手帕 是昨夜同晨曦之时不慎落下。 轻舟吃了一惊,急慌慌拾起收入掌中。 陆长庚已尽收眼底,沉沉道:“得空了给晨曦家里送些银钱,不必让莫泽恩知晓。” 轻舟迟疑道:“是那婢子有心勾引,侯爷” “昨夜我虽已深醉,但分明嗅到她身上熏香同君尧极为相似,才把她错当成”陆长庚眉间微蹙,敛眸沉叹,心下渗出阵阵酸楚。 轻舟低声应是。 陆长庚强行咽下喉间苦水,丝丝疼痛渐入五脏,低沉道:“你去查查这个文扬县主,所有信息,越详细越好。” 轻舟拱了拱手,迟疑半晌,试探问道:“侯爷果真觉着她们是同一人吗?” 陆长庚沉滞稍刻,“我不知道。” “可属下听闻古君” 陆长庚厉目威慑,轻舟会意,微躬身躯两眼微颤了颤,改口道:“古少主杀伐果断,从不心慈。而这个文扬县主这般怯懦,完全不似同一人啊。何况那夜我们亲眼所见她已坠崖,又如何会来大煜呢” “她只是对有罪之人毫不心慈。”陆长庚沉叹一声,两目静痴似已神出。 面上尽余悲意,字句苍白无力,“我清楚她的每分举动习惯,大到出手招式,细到鼻息眼神。” “我以为我懂她,我以为我能控制”话至此处,陆长庚喉间开始嘶哑哽咽,只静下敛眸,遮去眼底憾惜。 轻舟跟着沉叹一声,眼下掠过几分不忍,低声道,“侯爷隐忍多年只静待拿下赤凌,如今您已经做的很好了,老侯爷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安心的。” “人都没了,何来安心。”陆长庚无力苦笑两声,话里行间似另有所指。 轻舟满目担忧,“您要保重身子,才有余力去想旁的事啊。” 陆长庚眸中空洞再现痴呆。 轻舟试探扫过他的脸,低眉问道:“若此人真是古少主” “那便设法夺回来!”陆长庚两眼瞬红满是贪意,“她本就该是我的!” “”轻舟迟疑了片刻。 “那若是两个人,又当如何?”轻舟抬眸间慑出几分寒凉。 陆长庚眼下充斥的占有欲愈发强烈,声音低沉有力,“那便设法将她变成君尧。” “莫辞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废物,尚不足为虑。他若阻我,我定让他尸骨无存!”陆长庚凉目微眯,渗着阵阵寒光,面色阴沉得令人侧目寒栗。 “可承国公一脉,不能轻易” 陆长庚眸中慑出几分凛冽杀意,语气沉怒,“神挡杀神,魔挡灭魔!” “属下明白。”轻舟拱了拱手,唇下挂了几分凉薄笑意。 璟王府。 书房。 莫辞静伫于沉暗窗下,两目空洞,轮廓之处斜下两道暗影。 房门骤然打开,随即一阵低沉脚步逐渐逼近。 “殿下。”王知牧着一身黛色束腰紧袖交领干练常服,以玄色发带束发于头顶,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面色平静,步伐健稳,缓缓上前恭敬行了一礼。 “上次的事办得还算利落。”莫辞缓缓转过身来,眸中是散不去的阴沉。 王知牧微微垂首,敬听吩咐。 莫辞缓缓行至书案前落了座,面色寒凉,眸光飘然扫过,“如今皇帝这般重用陆长庚,本王很不满意。” “殿下想让我怎么做。” 莫辞沉滞了稍刻,书房内寂静萧肃。 “如今羽林军将军尚缺一职,头些日子陆长庚保荐了阳其山,你去摸摸他的底。剩下的,设法交给江家去办,咱们无需插手。” 王知牧迟疑道:“可陆长庚才受了罚,总不至会用他保荐的人罢。” “恩威并施是他们惯用伎俩。”莫辞垂下眼帘,面上是意味不明的寒凉笑意。 ------题外话------ 温馨提示:男主要出手了 第018章 水满则溢,月盈而亏 皇宫。 早朝散后,朝阳之下凉风习习,寥寥宫人躬身低眉轻快行走,眼梢时而谨慎扫过周边,唯恐耽误差事,又怕冲撞他人。 碧瓦红墙头傲过一只孤雁,地下竟无一人抬眼相看。 偌大皇宫除了贵气,只余萧肃。 太后宫殿。 皇帝与太后于殿内相对而坐,手边各置一盅棋子,面色微凝,氛围沉静。 众宫人皆收腹屏息静候于殿外,如同桩桩槁木,毫无动作。 皇帝略抬眼静静扫过太后的面,指尖落定一粒白子之际,试探道:“陆长庚之事母后怎么看?” 太后抬眼略瞟了瞟,语气平静,“皇帝畅言。” 皇帝静握着棋子于案几轻扣了两声,似在沉思,“儿臣在想,陆长庚远在赤凌多年,心性如何咱们全然不知。” 皇帝沉滞了片刻,殿内微光静洒,趁得两人面色愈发凉然。 皇帝轻叹出一声,目光静静望着盅里棋子,语气略显无奈,“如今陆长庚年纪轻轻便接手十万精骑,本想借联姻趁早将他握在手里,才不至兵权旁落。可如今看来此人过于傲气,怕是不好掌控。” 太后略笑了笑,指尖静静落下一粒黑子,“皇帝早该想到,若是毫无胆魄任人拿捏,又岂能独身顺利混迹赤凌多年?” 皇帝沉气敛眸,暗自放下了一粒棋子,“这样的人就如一把强劲利刃,若是使用得当便能斩杀四方,若是不当怕是要遭反噬。” 太后缓缓抬眸,眼底掠过几分不甘之意,“说来泽恩之事是我们仓促了。” 皇帝眼下掠过几分凉意,语气淡然,“皇嗣稀薄,能用之人更是寥寥。泽恩身为公主已尽享荣华,理应为皇室效一份力。” 太后垂下眼帘沉叹一声,沉沉道:“比起和亲,笼络臣子倒也算幸事。” 皇帝微抿了抿唇,低声道:“今晨我瞧着新贡的石榴还不错,晚些时候差人给她送些去,让她好受些。” “尚可。”太后眉间舒开,语气也渐爽利。 皇帝凝滞了片刻,抬眼望着太后面色平静,便问道:“如何掌刃,母后可有良策?” 太后眼下无波,静静道:“这样的人,联姻自然是揽不稳,还需几味药引,方能蚀入他魂。” 皇帝抬起眼帘,迟疑道:“母后之意是要逐一夺去他的兵权?” 太后缓缓摇头,“反其道而行之。” 皇帝目中迷雾渐散,眉梢添了几分明朗,“母后之意是让他明白,是用是废,全凭皇室态度?” 太后轻笑了笑,“如今朝堂之上重臣过多,难免有情深厚谊者。唯有相互制衡,大权才不至独揽。何况,那十万精骑原就是恩赏予陆家的根基,岂能轻易夺去?” 皇帝微微颔首示意附应,“所幸这些年底下臣子也算安分。” 太后垂眸静盯着棋局,指中轻捻一粒黑子,默声。 皇帝眸光静静落于案几沉滞了稍刻,“刚巧前些日空了一位羽林军将军之职,朝中那些老货削尖了脑袋举荐自己的人。” 皇帝略抬起眼帘,“依母后之意,不然便用了陆长庚前些日保荐之人?” 太后落下指中棋子,两目镇定望着皇帝,“可还堪用?” 皇帝坦然笑了笑,“老陆候底下人的遗孤,阳其山。十三年前,其父同老陆候一齐战死沙场,此次覆灭赤凌,他也是有功的。” 太后沉应一声,似也满意。 皇帝暗舒一口气,跟着落了一定棋子后,两目略扫过太后的脸。 微欠了欠身子,试探道:“说起来,近日斯年似不安分” 太后面色平静,目光不离案上棋局,探手缓缓落定一粒黑子,静气。 皇帝略停滞了片刻,才道出后半句:“母后可知?” 太后不慌不急道,“不过是娶了个股肱之后,皇帝未免操之过急。” 皇帝谦逊笑了笑,“母后心宽。” 太后眉梢似含了两分笑意,不只是喜是讥,“稳步慢行,方能抵达。” 皇帝跟着落下白子后缓缓拾起几粒黑子死棋,迟疑道:“可承国公一脉手握大煜半数兵马,斯年这般求取文扬县主,怕是有意而为。” 太后望着棋局凝滞了片刻,目中无色,似已神出。 待沉了沉才道:“承国公一脉世代忠良,所谓用人不疑,皇帝这性子得压一压,没得白白寒了老臣的心。” 皇帝笑着微微颔首,眼下歉然,“是儿臣唐突。” “你战战兢兢多年才稳坐皇位,谨慎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太后抬眼静静望着皇帝,神色意味深长。 皇帝暗下敛眸,笑意渐收,“谢母后提点。” 待太后落下棋子,皇帝又试探问道:“承国公一脉忠良不假,可斯年那边” 太后面无改色,眸子沉暗深邃,“如今他已娶了亲,哪怕是卖给承国公一个颜面,你也理应赐份差事。” 皇帝略蹙了蹙眉,手中棋子滞了小瞬方落下,迟疑道:“可是” 太后沉凝了片刻,静静道:“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若一味地打压,反倒让臣子生疑。疑心一起,怨怼随出,必成祸乱。” 皇帝恭敬点头称是,遂又问道:“依母后之见,当如何?” “水满则溢,月盈而亏。”太后静静道出,语气不含一丝起伏。 皇帝沉应一声,若有所思道:“儿臣明白了。” 太后垂眸轻笑之际落定一粒棋子,局至此处,白子死局已大定。 皇帝心下一惊,随后面上又爬上几分笑意,拱手恭敬道:“母后棋艺精妙,儿臣认败。” “哀家乏了,你还有正事要办,忙去罢。”太后端起茶杯静静道。 皇帝起身略退了两步,拱手作揖,“儿臣告退。” 出了殿门,皇帝抬眼茫茫然望去,眸下皆是高墙碧瓦,及一方规矩沉空。 皇帝轻叹了叹,几根胡须随着气息微微发颤。 收眸,转身缓缓往御书房走去,脚步沉闷,眼下似含几分凄然。 “吴声,去传旨,召璟王入宫。”皇帝沉声交待,只留下一袭孤身背影。 吴声恭敬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往向其他宫人低语交待了一番,便又轻步跟上了皇帝的步伐。 莫辞得了传旨,也不多加相问便即刻乘马车入了宫,眼内思绪无两,似已看破。 进了御书房,皇帝正静坐于桌前,桌角鼻尖墨汁未干。 莫辞恭敬笑了笑,拱手行礼,“陛下万福” 第019章 青天白日的不入流 莫辞得了份差事也顾不上江予初。 江予初也正乐得清宁。 这日正百无聊赖,莫学恩便盈盈跑来,说是宫里烦闷,邀江予初去天水居小坐。 江予初也正想探探大煜各色路子方便后续行事,便爽快应下了。 “王妃这是准备出门吗?”两人还未踏出府门,莫辞已儒雅浅笑现在身后。 江予初顿了顿,静静转身低应了一声。 莫学恩仍是一常的清澈笑意,“我们准备去天水居,皇叔可要一起?” 莫辞微笑道,“我就不去了。” 说着,又做出一副深情温柔模样,盈盈望着江予初交待了句,“王妃早些回来。” 江予初也没有多加相邀,本就瞧不上他这副“温润”做派,平日在外却还得配合他装着神仙眷侣,实在心累。 待两人背影渐远,莫辞面上笑意也渐凝,转身之际眸色瞬沉。 沉沉道:“想办法把王妃去天水居的消息传给泽恩。” 语至此处,莫辞目光愈发阴沉,“一旦闹开便去江家通传两位舅兄,明白吗?” 夏芒静退两步,拱手应下 天水居 待莫学恩和江予初入了门,一男子在街道对面的小摊旁悄然转过了身,目色沉沉紧盯着门口。 两人前脚踏入,门口又盈盈走进一对男女。 摊边男子目光微微一凝,瞧清后,面上莫名添了几分邪笑,随即便转身而去。 天水居不同于旁的茶楼酒馆,相传是由朝中重臣庇护,已开业百年却经久不衰。 此地素来只接待朝中官员、家眷,以腰牌为证方能踏入。 室内共三层,一楼小曲儿、说书、食膳、瓜果点心,各色俗物无一不全。 二楼品茶插花、填诗作赋,一通雅集倒也清心。 三楼则是朝中重臣相聚之地,畅谈朝中大事、抒发心下感慨。 莫学恩拉着江予初径自上了二楼,于窗前落了座。 江予初静静望着桌前花里胡哨的插瓶,眼下掠过几分嫌恶。 “二公主万福。” 方才跟着入了门的男女于桌前行了半礼。 江予初闻声回眸,男子浅浅笑意,面上无疤,那便是江怀宇了。 只是这姑娘 江予初不识,不禁迟疑了片刻。 “怀宇哥哥!”莫学恩抬眸间满眼充斥着笑意,欣喜得如同湖中泛起的粼粼波光。 起身径自蹦到江怀宇身前,扯着他的衣袖,满目期待,“怀宇哥哥,同我们一起坐罢!” 江怀宇身边的姑娘微微垂首,懂事地躲了两步。 江怀宇尴尬笑了几声,木讷地抽开了手,往姑娘身边略挪了挪,“谢公主。” 莫学恩这才瞥见他身边的姑娘,只那么一眼,神色又瞬沉静起来,“池昭姑娘也有兴致前来品茶啊。” 池昭,年二十,礼部尚书嫡女。 出身这样的家庭,池昭自是学了一身的文人风气,一举一动皆透着优雅温善。 今日这身藕色上衣搭着浅杏色百褶长裙,更为其添了几分温柔。 瞧着各色反应,江予初心下已明白了几分,伸手将插瓶挪开眼下视线,低声道,“二哥请坐。” 江怀宇眼神静静望向了池昭,见她略点了点头才落了座。 小二送来茶壶点心,“老规矩,几位常点的蒙顶甘露。” 几人静静坐着,也不再玩笑,氛围着实有些尴尬。 池昭回眸间使了使眼色,身后婢女呈上一个雕着精致花鸟纹饰的红木匣,静静送到江予初身前。 “木槿,这是给你备下的新婚礼。头些日子我着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不敢轻易叨扰。”池昭字句轻柔得如同榻上棉絮,望着她面上的微微笑意更是如沐春风。 池昭垂眸间粗略扫过莫学恩的脸,才将温柔目光转向江予初,“这不,今儿想亲自给你送去,正好碰上了将军才一同前来饮茶,也是赶了巧竟还在这里遇着你了。” 这话倒更似说予莫学恩听的,江予初暗笑了笑,指尖轻拍了拍木匣,“有心了。” 莫学恩听完果真又笑意盈盈起来,“喝茶,喝茶!” 这傻姑娘,江予初暗笑着端起茶杯来。 几丝莫名甘中带腥之气滑入喉中,江予初蹙了蹙眉便置下了,以丝帕轻遮唇间,嫌恶道:“这是什么!” 莫学恩爽利笑了几声,一脸小得意,“特给你备下的老参茶呀,独你一份儿呢!” 江予初低眉将茶杯往旁推了推,无奈道:“这个时候喝什么参茶。” 莫学恩面上是无辜懵懂模样,嘴里却道:“皇婶伺候皇叔辛苦,给你补补。” 江怀宇端着茶杯险些呛着,置下茶杯便咳出声来,一手轻垂着胸口,面色涨得绯红。 池昭略蹙了蹙眉,垂下眼帘捻起丝帕轻点了点鼻尖。 “”江予初略白了一眼,转脸将手边小窗推了条缝儿,静静望着楼下熙攘。 “庶出就是庶出,永远这样登不得台面,青天白日的尽说些不入流的话。”一阵讥讽飘飘入耳。 转脸望去,莫泽恩已盈盈站在小桌前,眉梢轻佻,一脸的傲气。 “长公主。”江怀宇、池昭起身行了半礼。 江予初收回目光,直坐着垂下眼帘,不做反应。 莫学恩撅了撅小嘴,轻哼了一声便也转过脸望向了窗下街道。 莫泽恩目下掠过几分不屑,望着池昭说道:“池家姑娘可是出身清流,怎么也同这起子泼货厮混在一处了?” “你说谁泼货呢!”莫学恩转过脸来一掌击于桌面,忿忿道。 莫泽恩轻抬起下颚,眼下之色更为得意,“我说谁,大家心里还不够清楚吗?” 池昭目光暗自游于众人间,瞧着这阵仗怕是要闹开了,便连忙屈膝略福了福,“长公主言重了,二公主性子爽快倒十分讨喜呢。” 莫泽恩轻嗤一声,飘飘扫过一眼,“惯会见风使垂舵的贱蹄子!” 池昭面色渐红,静静垂首不再言它。 江怀宇缓缓抬眸,眼下含了几分微怒,身后手掌渐成握拳。 江予初微微蹙眉,沉色目光静静望着莫泽恩,“长公主慎言。” 瞧着众人皆向着自己,莫学恩目中由怒转讽,特抬眼往莫泽恩身后望了望,眉梢一挑,“咱们长公主果真清流,竟一人出门闲逛呢!怎么,陆候不作相陪吗?” 第020章 三个女人武打戏 “与你何干!”莫泽恩面色一沉,扬眼间夹了几分怒意。 莫学恩轻嗤一声,见她吃了瘪便起身略踱了两步,装出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哦我倒忘了,陆候受了刑怕是不便出门呢!长公主就是心宽哈,夫君受罚,倒还有心思来指点旁人呢!” 新婚之夜是莫泽恩的耻辱,如今被这般当众说辞,莫泽恩霎时火冒三丈,呵声怒道:“你胡说什么!” 江予初本无心参战,只是莫学恩将陆长庚搬了出来,再往下说怕是要连累了自己,便也起身拉了拉,沉沉道:“学恩,休要胡言!” 这两位公主因争宠从小就不对付,如今好容易抓了痛脚,莫学恩哪里肯轻易罢休, “长公主这么喜欢指教他人,倒不如回府好生调教调教你那夫婿。否则,谁知道下次宴席陆候又会去拉扯哪家姑娘。可不是人人都如皇叔皇婶这般好性儿,轻易就能罢了了的。” 江予初心下一沉,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怀宇疑滞了片刻,缓缓将目光转向了江予初。 “住口!”莫泽恩面色大变,厉声怒道:“父皇亲待此事绝不可再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 莫学恩也是不知退让的,跟着叫嚣道:“你还想拿父皇压我,还当自己是万人宠爱的嫡长公主呢!如今你已是侯爵夫人,是陆家的人啦!否则,陆候犯了这种滔天大祸怎得就五十杖了事了!” 莫泽恩面色愈发铁青,怒目微微一慑,沉沉道:“给我掌嘴!” 周嬷嬷迟疑了片刻,缓缓走上前来。 瞧这阵仗怕是不妙,江怀宇轻拉着池昭躲去一旁。 莫学恩面色沉凝,语气微怒,“你敢!” 莫泽恩冷哼了声,目中渗出阵阵凶光,“本宫贵为嫡长公主,而你不过一介庶出却屡屡冲撞,有何不敢!” 莫学恩略退了两步,嘴里却不肯认怂,“你这般蛮横,怪道是陆候宁可宠幸一个贱婢也不愿碰你!” “还愣着做什么!掌嘴!”莫泽恩沉怒道。 周嬷嬷福了福身,走上前去扬手正欲扇下。 江予初目光微微一凝,疾步跨前一手挡下了周嬷嬷的爪子,“要作威作福滚回你的候府去!” 语毕,翻手间便将其远远甩开,周嬷嬷哎哟了一声,踉跄两步险些倒地。 江怀宇惊惑了一阵,毕竟从前也没见着妹妹这般利落过。 莫泽恩心下一惊,转而心底怒意更添几分,“江予初,你做什么!” 江予初面色并不恼,声音却沉闷逼人,“这便是长公主的礼数吗?本宫的名岂是你这等小辈能直呼!” 莫泽恩自知理亏,便又将怒目望向了莫学恩,“你这是要偏袒莫学恩吗!” 江予初慵懒收眸,眼角眉梢尽是鄙夷,“本宫无心偏袒于谁,只是顾及皇室颜面。此地人多眼杂,长公主还是不要喧闹得好!” 池昭低眉福了福,声音一常的温顺,“文扬县主说的是,长公主还是作罢为好,没得丢了颜面。” 莫泽恩目中赤怒,冷笑着步步逼上前去,“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敢来指摘本宫、看本宫笑话!” 莫泽恩情绪愈发不可控,微颤着指尖指向众人,“你们一个扮娇弱文生尽暗下瞧我笑话,一个扮单纯装懵懂自小便同我争父皇宠爱!” “还有你!”莫泽恩将指尖转向了江予初,目中似能喷火,“若不是你狐媚子勾引陆长庚,本宫又何至落得今日这步!” 江予初惊得略退了两步,生恐她会扑上前来。 倒也不是怕同她打架,只是此处人杂,万一打架拉扯之事传了出去,势必要落得个凶悍刻薄的恶名。如此,着实不便日后行事。 莫泽恩却步步紧逼,挪步之际,桌上插瓶渐入了她的眼。 莫泽恩愈发歇斯底里,“你这张脸勾引皇叔多年,如今又想来勾引旁人,今儿我就毁了你的脸,看往后皇叔要是不要你了!” 语罢,莫泽恩一手夺下那只插瓶,扬手间便往江予初的脸恨恨砸下! 江予初心下一沉,未及反应,江怀宇已冲上前来,一拳挡下了那只插瓶。 瓶子碎裂在地,只凌乱落下几只鲜花。 “二哥!”待江予初回过神,江怀宇的拳头已是血肉模糊。 “怀宇哥哥!”莫学恩吃了一惊,也心疼地跑上前去。 池昭张了张嘴,转眼心疼望向了江予初,“你没事吧?” 江予初略摇了摇头,又低眉望向了江怀宇的伤口。 莫泽恩霎时定格在了原处,自己虽是恨毒了江予初,可现下真真伤了人心里又难免惶恐。 江怀宇面色威严肃寒,一手将江予初揽至身后,沉慑道:“长公主有什么不满便冲我来!若有下次,再让我见着你欺负我江家姑娘,莫怪我不顾君臣之礼!” 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身上的一股子威慑之气足以让人侧目。如今放下狠话,旁人更是心惊。 莫泽恩沉哼一声,强行收眸,“我们走!” 江予初心有余悸地望着江怀宇的手,若不是他替自己挡下,怕是真真要遭了大祸。 江予初抬眸间望见桌上参茶心下又生一计,转脸望向江怀宇,余光却静静扫着莫泽恩的身影,爽利说道:“二哥近日可不要食用老参、牛羊这些发物。否则,着了火气这伤口怕是要反反复复好不了了呢。” 莫泽恩顿了顿脚步,微侧着脸速扫过江予初的面,瞧她正低眉替江怀宇包扎伤口便忿忿甩了甩衣袖匆匆而去。 “这是小事。你先说明白了,是不是新来的那个陆长庚欺负你了!”待粗略包扎一番,江怀宇收了手便沉沉问道。 江予初面上挤出几分笑意,搪塞道:“才不是,是他吃醉了酒不小心拉扯了两番。璟王已替我教训过了,二哥请放心!” 莫学恩气鼓鼓道:“哪里是不小心,他分明还拆了你的发” “学恩。”江予初严厉目光一慑,莫学恩又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江怀宇冷哼一声,目中带火,语气沉愤,“这个陆长庚,来日落在我手上定要他好看!” “”江予初沉叹一声,目光责备望向了莫学恩。 莫学恩自知失言,可怜兮兮略撇了撇唇角,怯怯地缩了缩脖子。 第021章 你家侄女好教养 一时闹腾,众人兴致霎散,只略寒暄一番便各自回府了。 今日江予初是坐着莫学恩的马车出了门,所以莫学恩还得亲自送江予初回府。 还未及路半,莫辞安排的小轿已拦在马车前,说是天色暗了,他放心不下。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恨不能让整个大煜都知晓他莫辞情深。 江予初无奈换进了莫辞安排的小轿,于莫学恩的艳羡目光下缓缓行去。 回了府,莫辞只静坐在桌前,偶尔翻过一页书,似已候了多时。 江予初略梳洗了一番便也落了座。 菜肴一一送上前来,什么花菇鸭掌、鹿肉片、陈皮牛肉、明珠豆腐、红烧鱼片,荷叶鸡羹,色味一绝。 小吃便是时令水果、蜜饯瓜条等等一应俱全。 以往若在赤凌,席间她定是要畅饮两杯的。 自江怀宇说了“不能饮酒”之后,王府单他俩的饭桌便再没出现过清酒。 席间,江予初脑中总惦念着江怀宇的话,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可喜的是,这位兄长极其维护自己,日后对付陆长庚倒也算个可靠助力。 但此人喜怒皆形于色,又口无遮拦,若是不加以控制,难免要出岔子。 “怎么,不合胃口吗?”莫辞见她只静握着银筷,两目定定似已神出,便问道。 江予初愣愣回过神来,略笑着摇了摇头。 抬眼望去,旁的倒也罢了,独那道鹿肉深得欢喜。 江予初夹了两片置在碗中,身后飞絮吃了一惊,张了张嘴正欲说话,见她已静静吃下便又乖乖垂下了头。 莫辞笑了笑,又替她夹了两片,“这是夏芒着人去山上打来的,比圈养的口感丰富些。” 江予初低应了一声,心下暗笑,往日自己每月都去打猎,什么鹿血酒、鹿肉片从小食到大,什么口感还需你来说! 见她毫无反应,莫辞滞了滞,两目静静望着她,试探问道:“看你今日兴致不高,可是有何不悦?” 江予初拾起丝帕擦了擦唇角,果断回道:“没有。” 莫辞微侧过脸,见夏芒微点了点头便又换上温润笑意,柔声道:“我是你夫君,若是受了委屈,可要同我说。” 江予初白了一眼,转脸伸手舀着羹汤。 莫辞:“” “王妃是还在同我置气呢?”莫辞微笑道。 江予初轻嗤了一声,低眉喝起羹汤来。 莫辞滞了滞,见她实在不肯说便转脸望向了飞絮,“你来说,王妃在外头是不是受气了?” “是是长公主。”飞絮讪讪道。 莫辞静静望着江予初,“你怎么又同她吵嚷了。” 江予初轻嗤一声,“你俩倒真真是一门子的人呢!此次可不是我挑起来的事端,你若再胡乱指责我,我可不客气了!” 莫辞轻笑了几声,“我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 语未落音,莫辞又往前凑了凑,于江予初耳边私语,“再说了,就王妃这点三脚猫功夫,能怎么不客气法?” 江予初啧了一声,一脸正色镇定低声回道:“你怕是忘了我还有个风如疾。” “”莫辞扯了扯唇角,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扯着外衫坐正了。 飞絮福了福身,“禀殿下,此次确不是咱家姑娘的错。” “嗯,你且说来我听听。”莫辞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飞絮道:“是长公主同二公主吵嚷,还夹带了陆候之事。咱们姑娘看不下去了才劝了两句,结果长公主气急败坏了竟要用花瓶毁了咱们姑娘的脸!” 莫辞吃了一惊,转脸望着江予初急切问道:“可有伤着?” 江予初抬手再夹了两片鹿肉,两目盯着碗中菜肴,淡淡道:“没有,刚巧我二哥也在,他替我挡下了。” 莫辞略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那二舅兄如何了?” 江予初饮下两口茶,放下茶杯之际回道:“伤了手。” 莫辞滞了滞,迟疑道:“那那二舅兄可不就知道了那日宴席之事?” 江予初剜了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你那侄女闹得,一天天口无遮拦。” 莫辞眼下静静飘过几分浅薄邪意,语气却柔和顺心,“不然明日我陪你回一趟国公府罢,去看看二舅兄的伤。” 江予初不作回应,只低眉吃着菜。 望着她低眉食膳的乖巧模样,莫辞转脸又替江予初添了两勺羹汤,温柔道:“前两日见你进得不香,都瘦了,来,多吃些。” 两人再无交集,厅中只余沉寂一片,偶然还能听着筷子同瓷碗轻微摩擦之声。 角落灯火明晃,暖暖气息倒印得两人十分契合。 翌日。 怕两位兄长要去忙公务,两人早早便来了国公府。 江予初着了身青藤色束腰直袖里衫,外搭了件海棠花绣纹勿忘草色短袄,腰下是同纹青藤色百褶长裙,及一块墨蓝色团锦结仙鹤纹暖玉。 莫辞着了身江户紫色里衬,腰间是浪纹黯色宽腰带,腰带扣了块墨线垂挂的镂空麒麟白玉,外衫是菖蒲色松柏纹广袖常服。 “这点小伤还特跑一趟,也不嫌矫情。”江怀宇嘴上这样说着,面上的盈盈笑意是全然掩不住的欣喜。 心下暗想,这妹妹倒是没白疼一场,还懂得惦记。 莫辞将备下的礼品轻声置于案几,客气笑道:“都是一家人,二舅兄这样说倒见怪了。” 江怀信仍是一副寒肃模样,只静坐在厅外石阶擦拭着砍刀,眉目微凝,似谁都欠了他万把八千。 反常的是,今日承国公的面色也不大好看,虽已强力控制,那双冷眸还是时而透着几分凶光。 江予初心下一沉,瞧着众人反应,陆长庚同自己拉扯之事他们定是已然知晓。 这江怀宇还真真是口无遮拦,一夜功夫,闹得这一家子都知道了 “璟王殿下倒是好性儿,还有心思关心怀宇这点小伤。”江怀信沉哼一声,侧目威慑。 莫辞眼下掠过几分凉薄笑意,慢步走到江怀信身边也坐了石阶,弹指间功夫又换上一副恭谦模样,“大舅兄这是怎么了。” 江怀信不给好脸色,只侧眸一扫,语气微怒,“你家侄女好教养啊,若不是怀宇拦着,今日是要换成我们去你府上探望木槿了罢!” 第022章 她再柔弱,尚有我们两个兄长! “”江予初在厅内静静落了座,两目镇定望着外头两人。 莫辞尴尬收了笑意,面色歉然,“昨日是我躲了懒,日后定当时时陪同,不让她受了外人欺辱。” 江怀信沉哼一声,手中帕子顺着刀刃一抹而过,几道刃光凉然晃于眼下,印得他的眸子愈发深沉。 沉沉道:“陆长庚婚宴那日你倒是也在,木槿又何故受了那畜牲的拉扯!” 莫辞沉凝了稍刻,余光静静扫过江怀信的脸,见他毫无缓色才道:“是我没有看顾好。” 江怀信目中沉怒,铁青面上那道疤显得格外凛冽,“不是你没看顾好,是那畜牲多了双眼!” 语罢,他扬手间便将砍刀沉沉插入地下,地板一声闷裂,砍刀已深深嵌入。 江予初怔怔望着江怀信,头次见着还以为这大哥并不喜欢自己,想起飞雪临死前说的话,江予初心下疑团渐散 看来那次不善之色也是来源于“永夜”。 江怀宇倒是早已见惯,低眉静静剥了个橘子送至江予初手边,低声道:“放心,大哥有分寸。” 江怀信沉声置下手里帕子,面色不改,“木槿自成婚以来,于你王府是王妃,出了府门便是江家文扬县主。若当她同旁的攀附权贵之人看待,任人摆布,那便是错了主意!她再柔弱,府里尚有我们两个兄长!” 莫辞也知此人不轻易言怒,而江予初便是他的一个致命软肋。 “大舅兄说得哪里话,旁人都是端着敬着从无逾矩。我更是惜她疼她,哪里舍得她受人欺辱。”莫辞语气爽利,既做到了恭敬,又不失皇室风范。 江予初轻哼了一声,默自往嘴里塞了两片橘子。 此人的可恨之处就在于此,每每在外都是一副无她不可的深情,外人还偏就信了他这套。 江怀信听完果真怒色渐收,待沉滞了片刻,终是给了莫辞一个正眼,“我自是知道你的心思,此事你也是出面维护了的。” 莫辞坦然笑了两声,“我虽不才,护妻的能力还是有的。” 江怀信敛下眸子,“只是陆长庚夫妇欺人太甚,若不给他们点颜色,怕真忘了自己是几斤几两!” 莫辞面上掠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大舅兄有何想法?” “上茶!”江怀信抬眼吩咐了声。 拍了拍莫辞的肩,起身,“进来坐!” 家丁置下茶杯便纷纷退下了。 “如今羽林军将军尚缺一职,璟王可知?”江怀信两目静静望着莫辞。 莫辞置下茶杯点了点头,“这是个肥差,听闻除了江家,旁人都举荐了自己人。” 江怀宇冷笑两声,不屑道:“就那点子兵力我们全然不放在眼里,何苦同他们那群老货牵扯不休!” 江怀信轻咳了两声,低眉端起茶杯轻呡了一口,“我们本无心参与朝堂之争,更不想同皇宫有过多纠葛。” 莫辞沉应一声,“大舅兄有话直说便是。” 江怀信眼眸微扬,“今日上朝,听陛下之意,是有意让陆长庚保荐的阳其山上任。” 江予初默默望着江怀信,总觉此事要引起一阵不祥波澜。 江怀信沉沉道:“如今他正得势,若不趁早挫其锐气,待羽翼丰满之时,怕是要猖獗翻了天!” 莫辞唇角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你想怎么做。” 江怀信道:“父亲下头有个林邦彦,此人随我们出生入死多年,担任一个羽林军将军绰绰有余。” “不可。”莫辞摇了摇头,笃定吐出二字。 江怀宇滞了滞,急切道:“有何不可!林邦彦同我们兄弟毫无差别,定然不会旁出心思!” 江怀信面色微惑,“你有何看法。” 莫辞从容扫过众人的面,“正是因为林邦彦绝对忠心,所以只能重用,不可外用。” 莫辞停顿了稍刻,两目转而望着案几,“如今江家一脉权势滔天,但你们从不参与党争才没有引起忌惮。若是盈盈送了个自己麾下,陛下难免生疑。” 承国公端着茶杯轻手拨弄着茶叶,两耳静闻几人谈吐,毫无干涉之迹。 江予初暗笑了笑,此言倒不假,天子最是忌讳重臣揽权,当初的母皇是如此,那这煜帝自也如是。 江怀信暗下敛眸,滞了片刻,“依你之见,当如何?” 莫辞不语,微笑着低眉一手端起茶杯,另一手以两指将杯托静推至一旁,再将茶杯静置于案几。 抬眸,双目沉凝望着江怀信。 江怀信:“” 江怀宇:“??” 厅内霎时寂静,好生尴尬。 江予初扯了扯唇角微叹了一声,无奈解释道:“璟王是指,若想揽下羽林军将军一职,要先揪出阳其山的弱处。而后咱们举荐之人需无立场、无倚仗。唯有如此,陛下才不至对江家生疑,而江家自然也就不必同旁人牵扯。” 莫辞笑了笑,眸光静落在江予初面上,“王妃果真同我心有灵犀,一点就透。” 江予初略白了一眼,低眉喝起茶来。 江怀宇不解道:“那弱处何处寻?” 江怀信扯着唇角略笑了笑,眸子沉沉,“这个简单,办法总比困难强。” “倒也不必想办法,这阳其山原是穷苦人出身,十三年前其父同老陆候战死沙场才出了头。如今虽已得势,一些习性总改不了的。”话至此处,几分鄙夷之色游于莫辞眉梢。 江怀信略迟疑了一阵,笑意渐凝,眼下掠过几分狐疑,“璟王的消息倒灵通。” 莫辞也不再掩饰,笑道:“我身为亲王,留有两个得力暗探不足为奇。” “大舅兄宽心,我既娶了木槿为妻,自是同江家共进退。”莫辞面色恳切,眸光真挚。 江怀信试探道:“看璟王之意,心里怕是已有人选了罢?” “没有。”莫辞静静迎下江怀信的试探目光。 江怀信收回目光,面色平静,淡然道:“你们皇室争斗我无心参战,我只要你对木槿心诚。” “那是自然。”莫辞颔首浅笑,眸中慑出几分莫名邪意。 江予初转脸定定望着莫辞,总觉此时凉薄的他才现了几分真实。 第023章 咱们勉强算盟友罢 “你为什么要对付陆长庚?”马车沉沉而行,江予初镇定望着莫辞的眸子,誓要将其看穿。 莫辞也不闪躲,径自接下了她的眸光,微笑道:“他戏弄我的妻,给他点颜色有错吗?” 他这般盈盈望着江予初,倒弄得江予初心下咯噔了两声。蹙了蹙眉便胡乱躲开了眼神,轻咳了声以掩饰尴尬。 见她这般羞怯,莫辞倒看得愈发来劲了,脸上笑意也更添了两分,“你躲什么。” 江予初:“” “那你准备怎么做?”江予初沉滞稍刻,试探问道。 莫辞面上笑意渐敛,微微扬颚间,眸子再现沉邃,“他一个有军功在身的侯爷,自然是要在官场下手才能动其根本,让他吃上教训。” 江予初美目略弯似笑非笑,语气微讽,“外人眼中的璟王可不是这般。” 莫辞微凝滞了片刻,抬眸,以温柔目光围着江予初,柔柔道:“陆长庚觊觎我的妻。我虽不轻易计较,但不代表我任人拿捏。” 又来这套! 江予初白了一眼不耐烦地移开了目光,若非打不过,恨不能一掌拍死他! 莫辞讨了没趣,便也恢复了正常眸光,“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陆长庚那边,我替你出气便是。” 江予初两目不看他,镇定问道:“那你准备将他拉扯到何种境遇?” 莫辞静静望着江予初,语气凉然,“王妃满意为止。” 江予初抬眼仔细确认了莫辞的眸光,却着实瞧不透哪句真假。 只得蹙眉回道:“罢了,那往后,咱们勉强算是盟友罢!” 莫辞不置可否,微笑着暗下敛眸。 马车于璟王府门停下,莫辞同往常一样事先跳下了马车,再回头向江予初伸了手。 江予初也同往常一样,搭着风如疾的腕下了车便同他入了府,全程没回眸瞧上一眼。 莫辞定格了稍刻,指尖僵硬的根根收回,面上棱角暗留影斜,目光随着江予初身影远去。 敛眸,唇下掠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对夏芒低声交待道:“得空你再去打两头鹿回来,昨夜瞧着王妃爱吃。” 平镇候府。 这日轻舟外出暗查江予初,却意外得知莫泽恩动则要毁了江予初容貌之事,便又匆匆回府告知了陆长庚。 陆长庚面色愈发沉怒,俯在榻上手里紧拽枕巾,指关节处阵阵发白。 “她现在在哪!”陆长庚紧咬后牙,语气闷怒。 轻舟回道:“昨日才从公主府搬了回来,这会子应该是在房里。” “更衣!”陆长庚撑着起了身,背上杖痕如万千虫蚁爬噬,撕心疼痛入骨。 轻舟上前扶了扶,担忧道:“侯爷,您这伤还没好全呢。” “更衣!”陆长庚本就行坐艰难,这一时起了身,面色白的吓人,额间渗着层层凉汗。 轻舟拗不过,只得替他穿了件茶鼠色宽松长衫,搀着他正欲出门。 “我自己去!”陆长庚抽回了手,语气些许无力,双唇干裂发白,抬眸间却是强劲杀意,棱角之处尽余寒霜。 陆长庚眉间紧蹙,呼吸沉闷,一手扶着腰往外缓缓行去,每一步皆似万般折磨煎熬。 莫泽恩正于窗下塌前望着院外败了的小花直发痴 从前自己也是同这小花儿一般,明艳群芳,受的是万人敬慕。 殊不知,待它残败、腐臭之时,旁人只多看两眼都嫌恶之极。 愈发痴呆,心下愈发凄然。 “你们都出去!”一声沉闷入了房内。 待回眸时,陆长庚已面色沉沉站在身前,丫鬟婆子一一福了福身便躬身退下了。 “还有你们!”陆长庚威厉目光扫过周嬷嬷几人。 周嬷嬷颤了颤肩,怯怯望着莫泽恩。 陆长庚两腿已微微发颤,声声嘶吼似已用尽了全身气力,“混账,这里是平镇候府!我说的话竟也不作数了吗!” 周嬷嬷几人后怕地收了目光,低眉福了福身,弓着身子退出了房门。 莫泽恩暗觉不妙,白了一眼也跟着起身正欲出门。 “回来!”陆长庚一手拽上莫泽恩的臂,面色沉倦,字句话语似要断气,“你这心思何其歹毒!竟敢伤了她的容貌,可知那张脸” 语至此处,声音忽断,陆长庚只怒咬着后牙,赤目直逼莫泽恩的眸子。 “是!你心疼啦?”莫泽恩甩下陆长庚的手,两目丝毫不避地接下他的怒目,“她那张脸惯会勾引男人,毁了便少了个祸害!” 陆长庚反手锁了莫泽恩的喉,此次力道远比方才更为狠辣,“我警告你别再动她!否则,我便让你成了那个祸害!” 莫泽恩面色开始红涨,额间冒了几起红筋,声音嘶哑无力,“你这样惦记她又有何用!就算就算她死了那也是我皇叔皇叔的妻,入的是我皇叔的墓!轮不到你来哭丧!” 陆长庚眸子渐沉,力道却不减,“若你就此安分,我同你尚可做一对明面夫妻。若你再动她,我便让你陪葬,再给你哭丧!”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莫泽恩忿忿挣扎,可到底是闺秀出身,面对这野兽般的男子,哪里能轻易挣脱。 “这便疼了!今日我便告诉你什么叫疼痛入骨!”语方落音,陆长庚反手间便将其远远甩开。 莫泽恩一个踉跄还未站稳,陆长庚又疾步冲来,一手拽上她的臂将其甩至床榻。 “你要做什么!”莫泽恩万分惊惧,双目诚恐望着这疯魔人物。 陆长庚呼吸渐沉,眸中时而拂过几起黑影却仍不肯罢休,只沉沉道:“你不就怨我没碰过你吗!今日,今日我便应了你!” 莫泽恩惊叫一声正欲起身,陆长庚一手将其按至塌上。 愤然扯下她的腰带剥开外衫。 “陆长庚!放开我!”莫泽恩撕心哭喊,眼角不甘地落了两滴泪。 “你不是喜欢告状吗!你不是喜欢瞧我受罚吗!明日明日便去宫里告诉你那父皇,说我逼迫你!让你父皇再赐我五十杖!”陆长庚呼吸愈发深沉,面色煞白得吓人,额间盈盈落下两滴汗珠,径自砸在她的面颊。 莫泽恩推搡着他的胸口,“陆长庚!你屡屡这般羞辱我,对我可曾有过半分喜欢疼惜!” 第024章 酒醒之时,便是末日。 陆长庚两目镇定直视她的眸,语气沉闷,“痴人说梦!” 莫泽恩嘶哑得有些无力,眼泪不争气地直淌,“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娶我!” “那你要去问你父皇!”陆长庚已全身抽疼却毫无放弃之意,一声撕响,她的外衫已缓缓落在塌旁。 “放开我!陆长庚!”莫泽恩无力撕喊着,两手愤然撕抵着他的胸口。 陆长庚一手擒住莫泽恩紧按在塌上,一时动作,背上伤口似再度裂开,贴身衣物也似浸湿,全身阵阵生疼直击入耳。 “”陆长庚沉吟一声,眼前一黑,沉沉倒在莫泽恩身前便再无了响动 “”莫泽恩身躯一颤,凝滞了半晌。 “陆长庚?”莫泽恩低声唤着他的名,他却再无反应。 莫泽恩讪讪侧过脸确认了此人再无威胁,才慌乱推开了他。 陆长庚软绵无力地歪过头,两目紧闭。面上挂着莹莹汗珠,毫无血色。 莫泽恩生生吞下惶惧,微颤着指尖探了探他的鼻息,只觉他的气息弱得似要间断。 莫泽恩沉沉呼吸了几声,抬手扯上滑落的衣裳,正欲张口大喊,低眉间望见此人虚弱模样,心中邪念瞬起 望着陆长庚凝滞之际脑中阵阵闪过方才画面,瞳孔骤然一缩。 “是你屡屡羞辱我,莫怪我无情!” 莫泽恩颤着两手缓缓伸至他的喉下,随着眸色愈发狰狞,指尖也愈发着力。 “公主!公主!”周嬷嬷听到了莫泽恩的嘶喊,匆匆寻了人前来扣门。 “侯爷,您千万别再犯糊涂了!快放开公主!” “侯爷,快开门啊!” “” 众丫鬟在外头纷纷乞求。 莫泽恩心里一惊,惶恐收了手,望着外间似要冲开的门愈发惊惧。 莫泽恩稍顿了顿,待迅速理清思绪,便下床拾起衣裳胡乱塞入柜中,又重拉扯了件外衫穿上了,匆匆扶了扶发髻前去开了房门。 “公主,您您没事罢!”周嬷嬷急切扯着莫泽恩的手问道。 莫泽恩虽笨,总不至于同众下人说自己险些之事。 只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两眼,确认了他仍处于昏睡状态,便装出一副轻松模样,对身后众婢女道:“没事方方才我俩闹着玩呢,你们忙去罢。” 身后众婢女福了福身便低眉退下了。 莫泽恩轻捂着胸口沉沉吐了两口气,待众人散下便对周嬷嬷急切道:“快去请郎中先生,方才不知手脚轻重,陆候的伤怕是又裂开了!” 周嬷嬷吃了一惊,微抬眼往里间探了探,确见陆长庚正歪在床榻之上。福了福身便也匆匆而去。 莫泽恩强装镇定地坐上了软榻,手里却不住地胡乱绞着丝帕。 郎中背着药箱匆匆而来,一来便吩咐下人给陆长庚换了身干净的寝衣。 莫泽恩不敢看他,只静坐在外间软榻,时而往里瞟上两眼。 血迹斑斑的寝衣盈盈从莫泽恩眼前送过,莫泽恩吓得不轻,直垂着头敛眸,手肘撑桌指尖轻按着额间才略得以疏解。 待郎中替陆长庚重新上了创伤药,才又安排了软架将他挪去了他的房间。 轻舟招呼着家丁缓缓行去。 郎中则特意留了稍刻,待众人散去,便开始同莫泽恩交待“近日不可行房、不可操劳”之类的话。 莫泽恩:“” 分明就是他来找茬,如今闹得倒似自己主动勾搭了。 莫泽恩无奈地应着,郎中出门前还特打发了些银钱给他。 此时莫泽恩的房内虽已空荡,却充斥着满是血腥之气。 周嬷嬷懂事地点了熏香,房内腥气才略淡了些 待陆长庚再次醒来已是夜半。 房内只轻舟作陪,静撑在桌前沉沉欲睡。 陆长庚撑着正欲起身,怎奈全身疼痛蚀骨,双臂一软身子再沉沉坠下 一时剜心刺魂,陆长庚不住低吟了两声,两手静静握拳,双臂再度现出根根青筋。 措手间轻舟恍然回过神来,抬眼望去,此时陆长庚正眉间紧锁、五官微狞,便匆忙端着茶杯轻步送至他唇前,“这是长公主送来的老参茶,来,喝两口提些气。” 陆长庚微微摇头,“水。” 轻舟又匆忙转身换了杯温水。 “对外就说莫泽恩病了,想办法不许她出房门半步。”陆长庚字句无力。 轻舟轻声应下,将茶杯静至他唇下。 陆长庚艰难饮下两口,丝丝暖意游入空荡胸间,却远触不及最心底的那抹凉薄。 敛眸,房内再是一方沉静。 轻舟转身置下了茶杯,自责道:“早知您这样疯魔,今儿我就不该提!” 陆长庚腮边咬肌微颤,默声,静气。 轻舟凝滞了稍刻,瞧着眼前颓然又觉着实不忍。 沉叹一声,迟疑道:“说句不敬的话,您既然这么在乎古少主,当初又何苦非要灭了赤凌。若是留在赤凌总比现在折磨得好。” 陆长庚唇角微颤,鼻翼一张一翕,喉间哽咽,磁声微哑,“我同她十年情分。她以为胜过了一切,甘愿同我尽享世间欢愉与繁芜。而我却步步算计,只当她是岁月静好里的一壶烈酒。酒醒之时,便是末日。” 两行苦泪从他眼角徐徐滑下,声音微颤,“是我负了她,我以为于我而言,她只是棋子。我更以为,我能控制得了我的心。直至屠城、赤凌漫天狼烟之时,我疯魔了四下追寻才知她早已成了我的魂,一个人怎么能失了他的魂” “是我亏欠了她,可她却再也不能知道了。或许,哪怕知道了也不会再原谅我。”陆长庚愈发无力,缓缓垂头埋进了枕中,雄厚肩膀微微发颤。 轻舟道:“可她已经死了,事已至此,侯爷再自责也毫无用处。倒不如放眼往前看,负了她,便别再负了自己的一生。” “不。”陆长庚缓缓抬起脸来,深眸似柔似贪,“江予初是天神赐予,我要将此生的亏欠都赋予她,她便是君尧的替身。” 轻舟沉叹了叹,“可如今她是璟王妃” 陆长庚两目凉然,“那又如何,成了婚尚有和离的,和离不成还有休妻。” 轻舟担忧道:“可外人皆道璟王惜她如命,怎么舍得和离休妻。” “那便丧夫罢。”陆长庚此言淡然得如同一句“你去倒杯茶来”,面色平静得如无风湖面。 轻舟静伫于一旁,不再接茬。 陆长庚眼角眉梢尽留憾惜,沉下气息,静静敛眸 第025章 木槿从不吃鹿肉 这日,夏芒新得了两头活鹿,莫辞瞧着高兴,便特命人前去江家下了拜贴,说是邀承国公父子前来同食鹿宴。 承国公巡营去了,只江怀信、江怀宇兄弟俩应了邀。 两人骑着马悠哉行过熙攘大道,瞧着街边喜笑叫卖的小摊,及成群稚童的追逐嬉闹,两人心下是万分通畅,连平日不苟言笑的江怀信唇角也留滞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扬意。 众人皆惧战场上的杀声震天、火光弥眼,只当杀伐果敢的大将军皆是天生痴爱血腥的恶人。 殊不知,所谓“恶人”或许也有一份所属柔意。 “我去前边铺子买些茯苓糕,木槿爱吃。”江怀信拉了拉缰绳。 江怀宇应下之际面上扫过几分嫌恶,“还是我去罢,你每次都揣怀里,送到木槿手上都挤变形了。” 江怀信:“” 江怀信虽不善言辞,心底却真真是疼爱这个妹妹。 每次将糕点揣怀里也只想着,如此一来,送至妹妹手里尚有微微余温,也算是吃了口新鲜热乎的,没承想竟还遭了嫌弃。 江怀宇不曾留意江怀信眸中失落,踢了踢马腹便慢步行至糕点铺子门前。 置下银钱,“茯苓糕,替我多包两层。” 在等小厮打包之际,身边一对嬷嬷正闲聊,听着似涉及朝堂之事,江怀宇顺便听了两耳朵。 只见身着土黄色布衣嬷嬷满脸不可置信,“张元绪将军真真这样硬气,连伯爵府的示好都敢拒?” 灰布衣嬷嬷轻嗤一声,“你还当什么新闻呢,莫说伯爵府,当初昌顺候府笼络,他不照样没给正眼!” 土黄布衣嬷嬷啧啧两声,似在惋惜,“这张将军倒真有能耐,听闻头些日驻守边疆之时便是他出谋划策击退了敌军。倒是有才干,可惜就是心眼儿忒实了些!” 灰布衣嬷嬷轻叹了两声,“谁说不是呢,当初这么些给他递橄榄枝的,人家愣是不肯。不然,以他的能耐怕是早已出人头地,何至于揽着这么多军功还只做了个偏将军。” 土黄布衣嬷嬷点头称是,惋惜稍刻又转脸笑道:“不过咱们大煜素来重用武将,有用之人必有出头之日。总用不着咱们老婆子担忧。” “” “您的茯苓糕,请拿好!”小厮将桑皮纸包好的糕点送至江怀宇眼下。 江怀宇接下,两目意味深长地扫过嬷嬷才起步而去。 嬷嬷聊的起劲,也不曾留意江怀宇的目光。 “你去查查这个张元绪,看能否堪用!”待行远了,江怀宇低声吩咐着贴身侍从。 侍从低应一声便骑马往另一方向去了。 江怀信跟上前来,目光从远去的侍从身上收回,“怎么了?” 江怀宇笑了笑,“你可知张元绪?” 江怀信若有所思地沉滞稍刻,摇头,“从无交道,没太多印象。” 江怀宇笑着抬手晃了晃手里糕点,“我也是方才听了这名,听闻是个实心眼的人。” 江怀信沉哼一声,双目定定望着前头,伴着马蹄声低沉道:“什么巷边闲谈你还当真了。” 江怀宇坦然笑道:“所以这不就着人去查了嘛!” 江怀信淡淡问道:“你要招募?” 江怀宇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道:“我要举荐。” 江怀信侧目间静静一扫,沉着脸不再接话。 江怀宇微叹了叹,无奈道:“如今朝中无倚仗、无立场之人实在难寻啊,若是这个张元绪堪用,对付陆长庚岂不简单多了。” “驾!”江怀信懒得听这些牵扯,抽着缰绳便往前奔去,远处斜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江怀宇:“” 璟王府。 夏芒候于府门多时,远远见着两位到了便通传了一声,由莫辞亲自出门迎接。 莫辞说一家人不必过多讲究,厅内便只安排了一张圆桌,菜肴已置齐备。 江怀信、江怀宇也不是忸怩之人,洗漱了一番便落了座。 飞絮将江怀宇带来的茯苓糕装了盘置在江予初身前。 江怀宇接下手帕擦了擦手,对江予初笑道:“刚做出来,你试试。” 语毕,又转脸对莫辞说道:“咱们家木槿自小爱甜食,譬如这茯苓糕、还有桂花糖,璟王平日可多备些糕点。” 莫辞会意,微微颔首,“谢二舅兄提点。” 江予初迟疑了一阵,抬眼瞧见江怀宇正目光灼灼望向自己,似要待她食下一块方能安心。 江予初微蹙了蹙眉便拾起一块送进了口中,下咽之时只觉浑身不自在自己从来就不爱吃甜腻之物。 江怀信道:“糕点先置下,先吃饭罢。” 江予初端着茶杯漱了漱口,心下暗舒了口气。 众人不曾留意江予初动作,只低眉吃起菜来。 莫辞笑着平举酒盏,“难得两位舅兄赏脸,我敬你们。” 江怀信、江怀宇两人也跟着端起酒盏,客气应了两声一饮而下。 “这酒倒是淡。”江怀宇似意犹未尽,撇了撇嘴又斟满了一杯。 莫辞客气笑道,“头些日子我倒是存了些鹿血酒,舅兄可要试试?” 江怀宇爽朗笑了几声,“你这心可不诚,有好东西还这般藏着!” “夏芒,去拿来。”莫辞笑着回头交待了声。 下人替江怀宇、江怀信两人换上了鹿血酒,行至莫辞身前时,莫辞静静压下了酒壶示意其退下。 江怀宇一连饮下三两杯,长畅一声,“这才够瘾!” “这酒性烈,你少喝些。”江怀信抬眼沉声道。 江怀宇轻嗤一声,满眼不屑,“笑话!我千杯不倒!” 莫辞笑着替江怀宇斟满,“二舅兄是出了名的海量,就算吃醉了也无妨,府内已为两位舅兄收拾了两间厢房。” 江怀宇满意笑道:“还是你懂事!来来来,喝酒喝酒!” 莫辞低眉笑了笑,也举起酒盏相碰饮下。 瞧着众人如此畅饮,江予初眼馋得紧,可惜人人皆道她是个不能饮酒之人,便只得乖乖低眉吃菜。 见江予初进得香,莫辞笑着伸手替她夹了两片鹿肉。 江怀宇饮酒之际正瞧见了险些呛着,匆匆置下酒盏急忙道:“你这么不禁夸呢,木槿从不吃鹿肉!” 第026章 当舅兄怀疑你不行 莫辞滞了滞,迟疑道:“是吗” 江予初握筷手指只僵定原处,正愁如何搪塞,抬眼却见江怀信、江怀宇四目盈盈望着自己,似正待她做出反应。 莫辞暗下敛眸,心里暗疑:可,头两日分明见她吃得欢愉,莫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江予初面上略挤出几分笑意,脑中迅速理顺思绪。 支吾道:“头头两日试了两片倒觉尚可” 江怀宇转而笑出声来,“看来还是璟王府的厨子得力,从前你可是从来不碰的!” 江怀信暗自轻笑了笑,眸光缓缓收下,低眉端起酒盏来。 莫辞置下银筷,再不敢擅自给她夹菜。 氛围一时凝滞下来,江怀宇忙道:“是我错怪你了,来,喝酒喝酒!” 众人又是一番畅饮,这一时倒开了江怀宇的话茬,细细向莫辞交待了江予初的喜好。 莫辞听得认真,时而给江怀宇斟满酒,时而颔首称谢。 江予初也暗自记下,生恐以后再出这种岔子。 院外起了凉风,凄然扫过几片枯叶残花。 门口的纸灯笼也随着风儿轻晃,忽明忽暗。 外头已敲过亥时梆子,厅内几人皆已置下银筷,却似仍无散意。 江怀宇手边已空下五六只酒壶,原本古铜的肤色覆了层红晕。 眼帘沉沉,一手托着脸望向莫辞,语气拖沓无力,“斯年,你老实讲你同我妹妹可曾有过怨怼?” 莫辞倒是清醒,面上毫无醉意,只定定望着江怀宇。 袖中指尖微颤了颤,侧颊咬肌微微鼓起,静气,沉声。 江怀信微微垂首,却掩不住眸中不善寒光。 瞧着这般,不慎间怕是要闹了起来,若真要闹开了,于谁都无益。 何况,如今还指望他们一齐对付陆长庚呢。 江予初轻咳一声,急忙起身,“二哥你吃醉了。” 江怀信微沉着脸扯着江予初的腕按回了原位。 江予初心下一沉,转脸静静给莫辞送了个眼神。 莫辞顺势和善笑了笑,伸手抓上了江予初的指尖,“我同木槿相敬相爱,从未怨怼。” 江怀宇痴笑两声,两眼无力微眯,“如此最好,若是你敢负了我妹妹,我我就废了你” 语毕,又抬手拍了拍江怀信的肩,“还有大哥,他下手可、可比我要狠” 江怀信这才缓缓松开了江予初的腕,眼下寒光也随之渐散。 莫辞颔首笑了笑,“二舅兄说笑了,我本是个无权无势之人,承蒙江家不弃我才有幸迎娶木槿。当日誓言永生做用,绝不负她。” 江怀宇摆了摆手,“我们从不在意权势,家世清白便好,你只要好好待她。好好待” 话未落音,江怀宇两目一沉便径自坠于案上。 江怀信轻啧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二弟!怀宇!” 江怀宇毫无反应,似已深醉。 莫辞转脸向夏芒交待了安置两位去歇息及醒酒汤之事,也算体贴细微。 江怀信无力推辞,只得应下,同夏芒搀着他去了后院厢房。 众人皆散,莫辞同江予初也各自回了房。 江怀信没好气地将江怀宇扔置榻上,“同你说了少喝,偏不信!丢人玩意儿!” 正欲转身而去,见他吃痛一声又觉不忍,便又替他脱了鞋袜。 “将军,醒酒汤。”夏芒将两碗汤药置于案几。 江怀信执着帕子低眉替他擦着脸,“你退下罢,不必人伺候!” 夏芒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待步声渐远,江怀宇猛然睁开眼来,利落起身穿上了鞋袜,笑道:“多谢大哥了!” 江怀信滞了滞,“你没喝多啊!” 江怀宇起身扯了扯衣裳,眸中似有万种坏主意,“都说了我千杯不倒!” 江怀信嗤了一声,“那你装醉做什么!” 江怀宇上前两步,探着身子往夏芒去的方向望了两眼,“我要去看看。” 江怀信抬手将帕子甩至江怀宇身前,没好气道:“看什么!” 江怀宇笑着将帕子随手置于案几,一副见了大新闻的模样,“头些日我问了飞絮才知,木槿和斯年甚少同房!” 江怀信吃了一惊,面上嫌恶万分,恨恨踹了江怀宇一屁股,沉声呵斥,“你如今倒出息,竟打听起妹妹的这种事了!” 江怀宇:“” “木槿素来娇弱,我是担心咱们姑娘受了欺负,就问问她在王府过得如何。飞絮说斯年倒是真疼木槿,多日以来连重话都未曾说过。”江怀宇一脸认真地解释。 说着又往江怀信身前凑了凑,压低着声音,“唯一反常的。两人竟是分房而眠,斯年在木槿房里留宿之夜屈指可数!” 江怀信白了一眼,面上仍是嫌恶之色,“所以你就装醉,要去听妹妹的墙角?” “什么跟什么!”江怀宇也吃了一惊,见江怀信满面嫌弃又认真解释道:“起初我以为他俩是吵架了才分房而眠,可你也听到了,他俩这不挺好的!” 江怀信冷冷道:“好不就好了!” 江怀宇啧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怪就怪在这里,斯年仰慕木槿多年,如今好容易娶回来了,正常男人能让心爱女子这般独守空闺?” 江怀信:“” 江怀宇嗤笑一声,笑闹道:“你说,他不会不正常罢!” 江怀信:“” 江怀宇说完笑意瞬然,只倒吸了口凉气便惊道:“他不会真的不行了罢!” “所以你要去看看!”鄙夷之色尽显于江怀信的眉眼间。 江怀宇沉下脸来,俨然一副一本正经模样,“你说他都二十七了,前头有过这么些姬妾也没能生个孩子,不会真是废了罢?” 江怀信:“” 江怀宇似愈发吃惊,“天哪,若是如此,那咱们姑娘岂不是守了活寡!” 江怀信:“” 江怀宇仍在喋喋不休,“怪倒是藏了这么多鹿血酒,他定是废了,唯有鹿血酒方能助力一二呀!” 江怀信:“” “不行不行,太可怕了,我真得去看看。”江怀宇自顾自地说着。 江怀信:“” “走走走,看看去。”江怀宇说着拖上江怀信的臂便往外走。 江怀信一脸嫌恶地甩开了他的手,不耐烦道:“我不去!丢人玩意儿!” “那是你亲妹妹!”江怀宇急道。 “反正我不去,你、你简直猥琐至极!”江怀信面上嫌恶不减,甩了甩衣袖便出了房门。 江怀宇张了张口,又怕惊着旁人便又将到口余话生生吞回。 静静俯在门边四处探了探便往夏芒的方向而去。 第027章 同榻而眠 江怀宇凭借早前星点记忆及平日战场的锐利,顺着长廊一路安然行过。 瞧着院落各房似皆已入眠,唯前边房内仍留有灯,便上前稍探了探。 房内单莫辞主仆二人,夏芒正替莫辞褪去了外衫。 江怀宇邪笑一声,转脸间又装出一副酒醉痴样,径自推了门便踉跄着闯了进去,“斯年” 莫辞惊惑了片刻,回眸间同夏芒愣愣相视一眼。 夏芒讪笑道:“我安置妥帖了的” “退下罢。”莫辞挥了挥手。 夏芒置下外衫缓缓退下。 “二舅兄怎么寻到此处了?”莫辞上前扶着江怀宇落了座关切问道。 江怀宇沉眼惺忪四处瞧了瞧,沉应一声,喃喃道:“走错了” 莫辞倒了杯茶送至江怀宇手边,“二舅兄喝口茶缓缓罢。” 江怀宇接下茶杯饮下两口,目中迷离随之渐散。 一手撑着案几托着脸,懒懒地望着莫辞。 “” 莫辞滞了滞,木讷擦了擦自己的脸确认无旁物,便道:“二舅兄可好些了?” 江怀宇不作应答,只定定相望,“你怎么不睡主屋?” 莫辞尴尬笑了两声,搀上他的臂正欲起身,“我送你去歇着罢。” 江怀宇抽回了手,眸中掠过几分狐疑,“莫非你不喜欢木槿?” 莫辞滞了稍刻,笑道:“二舅兄说得哪里话。” 江怀宇轻啧了声,缓缓摇头,面上掠过几分惋惜,“莫不是你真的年岁大了不行了罢!” “” 莫辞面上尴尬之意更甚几分,身子定定凝滞在了原处。 江怀宇心下愈发笃定,只长长沉叹一声。 原本托着脸的手指捂上了双目,双唇微抿,似在替莫辞悲痛。 莫辞:“” “放心,我人脉广,我定替你寻遍名医,为你医治。”江怀宇面露难色,抬手轻拍了拍莫辞的肩。 莫辞:“” 江怀宇微颤了颤眼睑,不知是嫌是怜,“还有啊,平日你要多练练功夫,或许还有所助益。光靠那什么鹿血酒,一时不慎若是遭了反噬,岂不大祸?” 莫辞轻咳了声,两目坦然望着江怀宇,镇定道:“我很正常。” “当真?”江怀宇怔怔抬起头来,目中微疑,“那你为何不宿主屋?” 莫辞略笑了笑,搪塞道,“我好饮酒,木槿不喜欢我身上的酒气。” 江怀宇恍然回过神来,是了,江予初不能饮酒,自小也厌恶酒气。 “这便是你的不对了,知道她不喜欢就该有所控制。”江怀宇一脸正色教导。 莫辞笑着点头称是。 江怀宇沉叹一声,拉着莫辞起了身,“走,木槿不让你进屋,我送你过去。” 莫辞缩了缩手,尴尬笑道:“我就不去了” “有我在,你怕什么!”江怀宇说着一手拽上莫辞的臂,拉着便出了房门。 一路还念叨什么,夫妇一体本该相互包容,若是一味地照着性子行事,难保夫妻离心。 莫辞:“” 江予初正好沐浴出来,眼帘沉沉地坐在铜镜前擦拭着发梢水渍。 “木槿!木槿!”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江予初滞了滞,迟疑道:“何事!” “我!你二哥,出来!”江怀宇在门外喊道。 莫辞只觉好生尴尬,急急道,“我我还是走罢,明日,明日我再不饮酒了。明日我再来!” 说着,转身正欲离去。 “回来!你怎么这么怂!”江怀宇一手拽上莫辞的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低沉呵斥。 “怎么了?”江予初披了件外衫开了房门。 面庞洁净,身前发梢微湿,两眼狐疑扫视着门外两人。 江怀宇笑着拽上莫辞径自跨进了房门,“我有话交待。” 江予初沉沉打了个哈欠,无奈道:“都这个时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交待就不行吗。” “明日我还有旁的事。”江怀宇说话之际两目四处探了探,目光落在窗边软榻之上。 “我渴了,倒杯茶来。”江怀宇径自坐上了软榻,两目静静望着江予初。 莫辞:“” 江予初只得无奈照做,“有什么话说完了便走罢,底下人瞧见了不成样子。” 江怀宇静静接下茶杯,轻饮下半口便置上了案几,“其实也无旁事,就想告诉你要同斯年互敬互爱、夫妇和睦,别轻易闹孩子脾气。” 江予初轻应一声,两目轻垂无神,面色倦怠得似能挨着床榻便能立即入睡。 “罢了,你既已乏了,那我便走了。”江怀宇起身之际手肘碰翻了茶杯,茶水径自泼上软榻。 “呀,我真真是吃醉了酒,这这”江怀宇暗下给莫辞使了使眼色,转脸望着江予初又是满面歉然。 莫辞:“” “无妨,明日着人收拾了便罢。”江予初满目倦色无心留意旁的,只想打发他赶紧出去。 “那我走了,你俩也歇着罢。”江怀宇满意地笑着朝房外走去。 江予初顿了顿,望着江怀宇轻快背影才明了他来此之意。 暗下剜了莫辞一眼,“你也出去!” 莫辞:“” 这走也不是,留也不让的 江怀宇转身拉上了房门,一脸正色道:“方才还教导你要夫妇和睦,哪有把夫君往外赶的道理!” 江予初:“” “歇罢,我走了,别再小孩子气了!”江怀宇意味深长笑了笑才合上了房门。 回房一路皆在暗自发笑,似做了件惊天好事。 听着外头似再无人,莫辞嗤笑了两声,两目意味深长地扫视着她,“你这兄长挺尽心嘛。”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出去!”江予初剜下一眼拖着沉步进了里间,莫辞默自跟在后头。 江予初窝入榻上之际吃了一惊,“你进来做什么!” 莫辞径自挨着她坐上了床榻,两目笑意盈盈,“是你亲哥送我来的。” “那我这便送你走!”江予初掌中暗下蓄力,扬手正欲挥下。 莫辞一掌接下她的腕,眉目兴致浅浅,“每次都是这两招,两位舅兄功夫这样了得,怎么不多教教你?” 霎时,江予初乏意瞬散,眸光微微一凝,身子往后微闪,足尖蓄力抬起正要撞上。 莫辞转身间抬腿压下,一手捞过她两腕将其按在榻上,使其再动弹不得。 “放开我!”江予初挣扎了两下。 莫辞暗笑两声,眉梢轻佻,“王妃还是别费气力了,若是真真撩拨了我的火,我可保不齐你要少些什么。” 江予初目中微怒,“你敢!” 第028章 参茶祸端 莫辞笑着挑了挑她的侧颜,“你是我的妻,有何不敢?” 见她满面怒意又无可奈何,莫辞又笑了几声,撩拨道:“方才舅兄说我不行了,王妃可要试试?” 江予初恨恨别过脸去,“无耻!” “王妃为何总要这般,莫不是你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罢。”莫辞浅笑盈盈扫视着她的眸。 江予初闷叹一声,额间青筋鼓起,微红,敛眸,“放开我!” 莫辞轻笑道:“头两日你分明还说我俩是盟友,今夜便拳脚相向,怕是不妥罢?” “我说是盟友,可没说要与你同房!”江予初沉声微怒。 “今夜是你兄长送我来的,总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呀。”莫辞垂眉往江予初脸上凑了凑,轻嗅着若有若无的几丝淡香,指尖静静揽过她的腰。 语气柔得似正暖捧心窝,“他可是花了心思,连外头的软榻都给算进去了呢。” 江予初两目紧闭,侧脸错开了他的鼻息,“你要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那你还得多练练功夫呢,王妃。”莫辞轻笑之际指尖径自掠过江予初,于塌内扯过一张被褥。 松了她的手便翻过身替自己盖上了,两目镇定相望,“放心,今夜我没喝多。” 江予初冷哼一声,撑着臂正欲起身。 莫辞转脸摸下一块玉佩,反手沉声飞出灭了案上油灯,收手间扯下帷幔,一掌将其拽回。 美目倦怠轻闭,懒懒道:“你若再不安分,我可真要重振夫刚了。” 江予初:“” “歇罢,我不碰你便是。”莫辞静静收了手,夜静人定,鼻息浅浅。 江予初无奈沉叹一声,恨恨剜了一眼便翻过身躲进了床榻里头,静听着身后人似再无动静。 寥寥星光沉暗,帷幔轻扬,乏意再次缓缓爬上眉眼。 身后人仍无动静,江予初轻声哈欠,眼帘怠沉,目中警惕之色也随即缓缓退下。 莫辞静静睁开眼来,两目镇定望着枕边人儿后影,沉邃瞳下掠过几分欣意 晨阳灼灼洒上塌旁,透过纱幔有些晃眼。 莫辞眉间微蹙缓缓睁开眼来,窗外透入的光有些肆无忌惮,侧身躲过光束,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眉目恬静的睡容。 莫辞浅叹一声,静静望着她熟睡的眉眼。 深秋的晨阳似也不逊色,径自暖暖扑上她的面。 江予初蹙眉轻呓一声,轻抿双唇,小脸微闪了闪。 莫辞静静敛眸装作熟睡,良久,再闻不见其他动静。 睁眼,只见她已将脸埋进了褥中,微蹙眉间似有化不开的无尽苦涩情愫。 莫辞轻笑了笑,抬手正欲触及她的眉间,晨阳温洒瞬间指尖忽凝,滞于半空良久。 笑意渐敛,眸子再度沉下,收手,掀开被褥下了床 待莫辞出了房门,夏芒缓缓走上前来,“殿下,两位将军说还有公务要忙,天亮之际便已离开了。” 莫辞沉应一声,回眸望了一眼身后绮窗,“带飞絮去寻些乌色纱幔遮在窗下,待午后再置办,别扰了王妃。” 夏芒低声应下。 待江予初醒来,枕边已微凉。 起身,净面,绾发,更衣。 平镇候府。 经这两日悉心调养,陆长庚已逐渐恢复。只是所谓“病去如抽丝”,瞧着倒有些消瘦。 陆长庚独坐在塌边摩挲着乌木簪静静痴呆,烈阳直慑着他的面,耳廓微红,目中无神。 轻舟慢步而来,呈上一记轻卷布条,“侯爷,您头些日子保荐的阳其山已上任。” 陆长庚下眼睑微颤了两下,用锦帕将木簪收好。接下布条,两目静静扫过。 轻舟面露喜色,“此次举荐众多,唯咱们举荐之人和昌顺候举荐之人最为出众。看来陛下还是更看重您。” 陆长庚冷笑几声,眼下凉然,“如今他重用我,也不过是瞧着我手里握着些兵力,又不涉朝中党争罢了。” 轻舟点头称是,“如今阳其山那头已定下,虽权柄寥寥,好歹也是份体面。” 陆长庚将布条静收于掌内,意味深长道:“你告诉他,既是体面之人那便要做些体面之事。” 轻舟低声应是。 “江予初那边查的如何了?”陆长庚眸中略含期待。 “璟王妃”轻舟抬眸间撞上陆长庚眸中掠过的几丝寒意,又改口道:“文扬县主年芳二十,承国公三女。此人虽是武将出身,但家中父兄极其偏疼,倒养成了副文人做派,自小只熟通诗文。” 陆长庚似渐失落,淡淡道:“年岁不对,君尧也从来不喜文绉。” 轻舟略笑了笑,“那侯爷有何打算?” “我想见见她。”陆长庚眸子直痴。 “可这分明是两个人。”轻舟目下扫过几分担忧。 “虽然一切都在证明这是两个人。可她的一举一动,她看我的眼神,还有身上熏香,甚至那蹙木槿” 陆长庚喉中逐渐哽咽,沉声压下,喉结随之微颤了颤,“你同你的妻从未经历过生死,你不懂你不会懂” 轻舟躬身心疼道:“侯爷还是要保重身子。” 陆长庚缓缓垂首,沉沉吞下心里疼痛。 “你说,上次相见,我是不是吓着她了?”陆长庚抬眸怜乞地望着轻舟,灼阳趁着他的侧脸似添了几分明朗,“下次,下次碰面你提点着些,别再惊着她。可好?” 轻舟微颤了颤唇角,担忧道:“你们已各自成婚,除了宴席,哪里还有碰面的机会?” “没有关系,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陆长庚缓缓沉下眼帘,嘴里低声喃呢。 指尖轻松,目光终落定于掌内布条,随即眸中渐明,“你说她喜好诗文?” 轻舟迟疑着称是。 陆长庚紧握掌中之物,眼底掠过几分痴意,“你去找个可靠的人给各家喜好诗文的公子姑娘下贴,就说在天水居设诗赋雅集。” “日子就定在下月初六,千万别说是我这头的主意。”陆长庚眸含憧憬,静静望着轻舟。 轻舟迟疑着拱了拱手,退出门去。 陆长庚敛眸轻声呼出,手掌静静贴上灼阳暖过的案几,面上现着几分不常见的欣喜。 璟王府。 这日莫辞同江予初闲来无事,正于房内下棋,棋局未定,飞絮便已匆匆而来。 因说是收了天水居的诗赋雅集邀贴,问是否要应下。 自己素来不善诗文,如此雅集,自然是恨不能推了。 怎奈莫辞偏说已多日未曾见过她作诗,趁着近日无事便应了邀。 未免生疑,江予初只得趁着这两日恶补,心里暗求莫要漏了馅。 第029章 执念魂醒 十一月初六。 这日无阳,阴风习习倒有些寒凉。 今日陆长庚起了个大早,为得以改观,还特整齐梳洗了一番。 发以银冠束于头顶,身着胜色束腰交领,外搭缠枝纹铁绀色广袖常服,腰间是云雷纹宽腰带,挂一支深色香囊及镂空饕餮纹玉佩。 陆长庚本就一副雄姿英发的威武气息,今日这身装扮倒又多了几分爽练。 面上是掩不住的期盼喜色,心下暗暗发誓,势必要夺回江予初,以余生之力善待于她。 出门前还照着铜镜反复练习微笑剑眉如墨,目含粼波,唇角浅扬。 确身上再无杀戮气息才出了府门。 没承想还未上轿,宫里人便已匆匆前来传话。 说是头些日子陆长庚保荐的羽林军将军阳其山强取豪夺、欺霸民女闹出了人命,此事体大,已惊动了三法司。 如今皇帝大怒,特传召陆长庚进宫问话。 陆长庚心中欣喜霎时覆了层层厚冰,无奈,只得放下眼前,上马去了宫里。 璟王府。 为免引人注意,这日江予初特穿了身素静着装 不饰发冠,发髻着两支镶白玉木兰银簪及几株秀丽小钗。身着石竹色团花纹束胸长裙,外搭象牙色短袄,腰下配了块素色流苏连珠纹白玉禁步。 莫辞略打量了一番,蹙眉,“今儿怎得这样素静?” “璟王殿下不是说让我莫要招摇?”江予初浅浅一笑,两目挑衅望着莫辞。 莫辞吃瘪了一阵,只得道:“那走罢。” 两人静坐轿中缓缓而去,江予初低眉无聊地拨弄着袖口,莫辞目光略扫过身旁人,暗笑着无奈摇了摇头。 一阵凉风撩起窗边帷裳扑上肩头,江予初轻声打下两个喷嚏。 莫辞轻笑了两声,转身拾起一件青蓝色斗篷替她披上。 几分暖意环着身子,江予初不自在地往后闪躲了两番。 “别动。”莫辞低眉系了结,全程皆没有抬眼看她。 江予初小心将微凉指尖收进衣内。 “殿下!璟王殿下!”马车外传来急促唤声。 马车骤然停下,莫辞上前两步掀了轿帘,那人是宫里的装扮,“何事。” 那人恭敬拱手行了一礼,“陛下召见,请璟王移步入宫。” 莫辞滞了滞,“可说了何事?” 那人只道:“三法司皆得传召,殿下还是随我去一趟罢。” 莫辞心下已大致明了,转头道:“今日我就不陪你去天水居了,若是我回得早就来接你。” 江予初乖巧应下,莫辞下了马车,进了宫里备下的小轿。 江予初则配合地静静目送他离去,以满足外人评下的“琴瑟和鸣”。 待那一行人渐远,敛眸。 收眸间却忽闻前边马儿撕心长鸣一声。 顺声望去,嘶吼马儿似疯魔一般高高扬起前蹄,马上男子一手控下径自拦在车前。 驾马男子以玄色发带束于头顶,身着青褐色束腰紧袖,腰间静挂一柄狼头纹长剑。 肤呈铜色,五官轮廓俊秀分明。手中紧握缰绳,静静鼓起道道青筋。 双眉如墨,目光灼灼尽数柔情,似仰望高悬明月、又似不及散去青烟,近处眼下而遥触不及。 霎时,江予初只觉心如熊火灼烧,脑中眩晕混然不堪,阵阵滚意似正冒出喉间,又似万千锐利碎屑直击头顶。 额间瞬时泛红,鼓起根根红筋、渗出层层密汗。 呼吸间胸口重得似再不能控,两目微微一沉便似要坠下。 “王妃?您还好吗?”赶马车的小厮小心问道。 “” 江予初逐渐沉静,缓缓抬眸。 两目痴望驾马男子,指尖暗下狠抓衣裙,眼尾眉梢皆是不能语说的憾意,蚀骨疼痛似在冲撞身里寸寸肌肤。 良久,沉叹,敛眸。 葱白指尖轻轻一扬。 小厮轻声放下轿帘,赶着马车径自绕过驾马男子。 车轮沉沉,江予初全身颤得不能自已,呼吸更是不能自控 每分呼吸心底都绞痛得似在片片撕裂,胸口似正涌出阵阵碎屑。 抬手,捂胸,虚弱斜靠,“回府。” 小厮迟疑稍刻,拉绳,调转马车方向 江予初抚下心疼之意,抬眼间眸中尽余恨意,面颊轮廓愈发分明,指尖抓着丝帕微颤泛红。 马车缓缓停下,风如疾同往日一样上前迎接。 望着风如疾伸至眼下的手,江予初凝滞了稍刻,蹙眉。 “县主?”风如疾挥手在她眼下探了探。 江予初面上挤出几分笑意,轻搭上他的腕,小心下了马车,收手。 “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璟王呢?”风如疾问道。 江予初顿下脚步,两目镇定望着风如疾,“我要你替我去办件事。” 风如疾会意,微微垂首凑近,低眉记下江予初的吩咐。 “你要这个做什么?”风如疾听完是满面错愕,只吃惊问道。 江予初面色沉着,语气淡然而不容商议,“我不仅要,还现在便要。” 风如疾迟疑了片刻,江予初便双目定定相望。 风如疾无奈,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飞絮上前恭敬福了福身,“姑娘回来了。” “沐浴。”江予初淡淡抛下此言,径自入了房。 飞絮望着江予初背影顿了顿,迟疑应下。 天色逐渐昏暗,不明星辰于上空忽闪。 江予初静坐在窗下镜前,两目沉痴。 “这是您要的东西。”风如疾轻置下一支白瓷红帽小瓶,面上掠过几分担忧。 低眉恭敬道:“此物毒性极强,要慎用。” 江予初将其收入掌中,两目镇定望着镜中人儿,“今夜,不许人打扰。退下。” 风如疾滞了滞,抬眼,见她毫无商量余地便只得静静退出了房门。 江予初沉笑一声,诡谲得如同深夜放光的猫眼。 莫辞,你为了一己私欲生生拆散我和永夜,动则又以他的性命相逼。 唯有你死,方能换得永夜余生安宁! 江予初愈发愤恨,沉沉压下喉间苦水,眸中决绝更添几分。 揭开红帽,伸手揽下案几银色酒壶正欲倒入。 忽顿,眼睑微颤,似在迟疑,又似在忖度别法。 目光静静扫过妆台。 忽定,眸中邪意肆起,转手打开了明艳唇脂,混入。 几分沉邃笑意爬上她的唇角,面上决绝得毫无退意。 执着黛静静描过远山眉,柔腻引魂。 眼梢扫下几浅淡粉,尽余姝媚。 于唇间点下那盒赤红唇脂,摄人心魄。 着栀子色荣华纹齐胸襦裙,外搭淡黄薄纱对襟广袖,一举一动皆是入骨媚意。 执着一壶清酒、一卷字画、几碟小菜,静坐于院中小亭,此乃莫辞入房的必行之处。 第030章 执念魂醒(下) 缺月凄凄,星辰寥寥。 凉风袭来,她身上纱衣垂于地下轻飘,伴着壶中酒香淡淡渗过鼻下,两目神出静望远处。 莫辞沉步而来,两目匆匆扫过亭中身影正欲行过,见她似已久候,目光落定。 顿步,“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神定间目中掠过两分不明笑意,江予初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望着莫辞,声音是倾世柔意,“等你。” 莫辞滞了滞,见院内再无旁人便迟疑着往前迎了两步,江予初跟着起了身。 “天凉,何故穿得这样单薄。”莫辞两目静静扫过,眉间微蹙。 江予初笑意浅浅能勾人心,“美吗?” 莫辞轻笑一声,眼梢直至轮廓余角似匆匆掠过几分暖意。 静下敛眸,目光落定于桌上菜肴及酒壶,“怎么还饮酒了。” 江予初柔魅微笑,两目痴痴望着莫辞,“新婚之夜不曾留意这酒是何种滋味,今夜想尝尝。” 莫辞眼睑微颤了颤,略侧过脸闪开眼神,“若无旁事便去歇着罢。” “殿下。”江予初媚目流盼,字句柔腻如同暖春旭日,“您不问问我今日填诗几何吗?” 莫辞滞了稍刻,静气,不语。 江予初静静收下眸光,引向案几字画,“殿下不在,我无心作诗便回来了。” 莫辞低应一声,顺着目光掠过案几之物,“所以这是什么?” “这是我为殿下题的诗,殿下可愿赏脸一观?”江予初浅浅笑意,低眉取下红绳,摊开字画,字字清秀如花叶: 怯下拂云半拨窗, 轻瞥暗引魂思狂。 绾髻为妇伴辞郎, 喜烛葳蕤暖添香。 “殿下觉着如何?”江予初抬眸静望着莫辞,满目柔意。 莫辞粗略扫过,眉间渐舒,无声微笑,“极好。” 江予初唇角轻扬,柔腻眸内是看不懂的微涩情愫。 “那年半纱窗下,殿下说是惊鸿一瞥、此后爱我痴如疯魔、誓不变心。此言,至今可还为真?” 莫辞双唇微抿凝滞稍刻,敛眸,浅叹。 “殿下”江予初眼帘微沉,双腿软绵,身子微倾跌入莫辞怀中。 声音细柔伴随浅媚笑意,似能引着世间尽数男子皆愿拜在其下,只为换其抬眼相看,摄得一缕唯他暖笑。 哪怕最终获下的是一壶毒酒,众人也饮得心甘情愿。 莫辞轻搭着她的薄肩,微凉,磁声微哑,“你喝多了。” “前些日子是我任性,殿下可曾怨我?”江予初静听着他似有若无的冰凉心跳,眸中渗出阵阵杀意。 莫辞低眉嗅过掺杂着几分酒香的淡淡脂粉香,心下似有柳絮撩拨,浅笑道:“王妃多心了。” “殿下怎么不唤我名了?”江予初缓缓抬眸,指尖轻环过他的肩头,眸中掠过几分痴贪。 莫辞静望着怀中人儿,搭在肩头的指尖微颤了颤。 “今夜我甘愿”江予初修长指尖轻勾着他的脖颈,声声软绵而又炙热。 微微扬脸,明艳红唇留下两分诱人弧线。 莫辞颊边咬肌微颤,一手静静揽过她的腰间,眸中沉邃似正渐散。 随着两浅余芳,心速愈发燥热,缓缓垂首迎下 江予初眸光渐沉,唇下留过两分诡谲笑意。 两唇只余两寸之际,莫辞两目间正撞上她那双如深夜无底的眸,忽顿。 脑中繁杂瞬下清晰,鼻下淡芳也随之不再留恋。 “我累了,改日罢。”莫辞静静收了手,蹙眉间静退两步,眼下掠过几分惶乱。 江予初凝滞原处。 “这两日转凉了,王妃要记得添衣。”莫辞两目微垂不敢看她,撂下此言便转身匆匆而去。 江予初原本柔腻的眸子瞬间充斥了阵阵凶光,指尖狠抓纱裙,静静往莫辞背影剜下一眼,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莫辞顿下脚步滞了稍刻,迟疑着回眸,静望着江予初的背影,眼下掠过几分微涩 缺月高挂,羞云半吐。 江予初静静洗去面上妆容,镜中人儿面庞再现清澈。 “奴婢瞧着璟王殿下是真真疼惜姑娘的,方才还让夏芒特来交待,说是日后让您莫再饮酒。”飞絮笑着替江予初系上寝衣腰带。 “你退下罢,不必值守。”江予初面色无神,于塌边落了座,指尖轻捋下身前乌发。 飞絮福了福身静静退出了房门。 听着外头再无响动,江予初起身缓缓朝衣柜走去,眼下是意味不明的微光。 轻声开门,四处查探,确认无人。 匆匆披上一件玄色斗篷,悄然出了后院小门 巷边小馆。 酒客稀寥,随着几起深巷犬吠,或是微醺或是大醉皆已渐散。 唯角落小桌凌乱倾倒七八只酒壶,白日驾马男子束发微乱,面颊绯红,执着一柄酒壶仰天灌下。 “永夜。” 柔声伴着几丝淡香飘然,酒壶随之轻手夺下。 永夜抬眸痴木静望,满目疮痍再无星辰,“木槿” 江予初轻声置下酒壶,沉沉控住疼痛之意。 永夜木然痴笑一声,缓缓扬手正欲触上她的面。 江予初微侧过脸,眸中凉然。 微凝,指尖僵硬根根收回,暗下握拳置于案几。 敛去眸中尽数创痛,“你何故成了璟王妃,是不是他逼你” “无人相逼。”江予初面色淡然,目中凉薄,两手躲于袖中,指尖已深深嵌入掌内。 “当初,我说要你走条正道,我说我会待你出人头地,你偏说大好年华要赏尽世间繁花。可是,我有多少年华,我等不起。”江予初凉眸微扬,似已看轻万般痴怨。 永夜眼下尽是不可置信,体内五脏犹如锅煎,疼得撕裂却再无力触碰。 目中噙泪,“可你说过只要我在” “我是大煜最尊贵的臣女,而你不过一袭江湖剑客,可有资格妄想高攀?”江予初垂眸静静望着永夜,字句如刀刀利刃直剜他心。 “璟王身份高贵,品性温润,放眼整个大煜,唯他堪配。何况,众人皆知,他惜我如命。” 永夜痴痴接下她的目光,对视良久,终是探不出半分往日柔意。 苦笑两声,“此言,可真?” 江予初挪开眸子,退下两步,“从今往后,勿复相思。” 永夜苦笑两声,喉结随之微颤哽咽,“故人心变,何来相思!” “以后,远离烟都,还我安宁。”江予初无力转过身,眼下瞬红。 “王妃高驾。草民,失礼。”永夜踉跄着起身拱手,躬身之际两滴苦泪静静落置鞋尖 第031章 我带你回家 此时轻舟正同陆长庚驾马而过,无意撞上了酒馆内一熟悉身影。 拉下缰绳,急急道:“侯爷,您看,那人是不是文扬县主!” 陆长庚受阳其山牵连罚俸半年,正心下郁结,忽闻轻舟所言,眸中星光瞬起。 抬眸却见其似正对酒馆陌生男子依依不舍,出门之际还扬手拂去了脸下泪珠。 瞧这阵仗,甚是情深。 “她怎能私会旁的男人!”陆长庚目中大火,面色青沉。 语毕翻身下马正欲冲上前去,轻舟一手拽下,“侯爷!慎行!” 陆长庚反手甩开,“她该是我的!” “您这样会吓着她的!” 闻声落定脚步忽滞,面上大怒转而惊惧。 木讷点头,扬手扶了扶发冠,又低眉胡乱扯了扯外裳。 喃喃道:“是、是、别吓着她” 江予初不曾发现巷口的陆长庚两人,只微微垂首快步离去。 陆长庚痴痴望着江予初的背影,“你牵着马,我去看看她。” 轻舟急切道:“这样不妥!” 陆长庚的眸光随着江予初远去,再控不住心下欲念,“我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江予初只顾疾步而行,心下算计着要在众人发现之前回到璟王府。 行至路半,忽觉身后似有尾随。 江予初低眉间侧目粗略扫过,确闻身后似有沉步紧逼。霎时心下愈发惶惧,只得低眉加快步伐。 陆长庚也随之愈发急促,暗想着将其护送回府方能心安。 江予初只觉大祸已临头,趁着寥寥月色,恍然间撞见雄壮男子身影的瞬息心下大惶、两腿一软便要坠下。 “君予初!”陆长庚疾步上前来两手接下,触及她指尖微凉才知是自己跟得太近才使其受了惊吓。 便又急急解释,“是我。” 江予初全身微颤,不敢抬眼相看,垂眉退了两步,惶惶道:“我我不认识你,你也从未见过我!” 陆长庚急急往前凑了两步,目中发痴,温柔道:“是我啊,我是长庚啊!” “” 江予初这才略略抬眼,迎上陆长庚眸光瞬间,只觉脑中繁杂眩晕之意再起,丝丝凉意正侵蚀自己的每寸肌肤直至发根,体内滚热似要冲破整个身躯。 眼帘微沉,两腿一软险些又要晕下。 “你怎么了?”陆长庚顺势揽下,目中尽是心疼柔情。 江予初缓缓抬眸,望见陆长庚面庞之际眼前浑浊尽散。 “混账东西!”江予初抬腿狠撞在其胯下,反手痛抽下一记耳光。 陆长庚吃痛一声退下两步,额间凉汗、青筋瞬起。 未及反应,江予初已反手锁上他的喉将其直逼墙角,凉眸沉怒,杀意波光尽游于面颊眼下。 “你是君尧”陆长庚轻扒着她的臂,额上青筋似要爆裂,声声发音已是万分艰巨。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两目沉凝直慑,指尖之力愈发凝聚,其脖颈似正发出阵阵骨裂之声。 “放开侯爷!” 轻舟撞见之际远远便已四肢蓄力,目光沉凝的一瞬疾步冲上前来。 江予初寒目一扫,反手甩开陆长庚,翻身送给轻舟一记扫堂腿,尘土随即轻扬好生煞气! 轻舟巧妙躲过,转身一掌重推上前险些击中其肩头。 江予初眸子骤然一缩,侧身微闪,重掌还击上前直逼轻舟胸口。 轻舟闪过之际抬手挡下,却被其转身间来了一记后腿踢,痛击胸前。 静闻一声闷响,体内似有血腥翻涌,轻舟被逼连退两步。 轻舟沉哼一声,以足尖蓄力,疾步扬腿将其后膝反扣在地。 江予初右膝着地,眉间痛蹙,反掌蓄力狠击其腹,掌力似能震碎五脏。 轻舟吃痛一声又退两步,转身之际目光沉凝,右掌张开瞬息袖内忽落一支短镖。 目光一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指执镖直逼其脖颈的最致命之处飞出。 江予初瞳孔骤然一缩,疾步转身之际扬起斗篷挡下飞来短镖。 没承想暗器径自插入臂中,白皙臂内现出一道鲜红伤口,江予初吃痛一阵退下两步。 还未来得及再度出手,轻舟已反手间锁了她的喉,“别动!” 江予初沉哼一声,眼下尽是不甘傲意。 轻舟目光愈发深凝,掌中脖颈似能随时断裂。 “放开她!”陆长庚疾步上前重掌狠击于轻舟胸口,一手夺下江予初将其揽入怀中。 江予初无力沉咳两声,一手静捂臂上伤口,眸中凶光不减。 “侯爷,她要杀你!”轻舟一掌抚在胸前急切上前两步。 “滚!”陆长庚寒目一慑,两手不舍怀中娇人。 轻舟狠咬后牙,怒瞪江予初恨哼一声缓缓而去。 “君尧,你没事罢。”转脸间陆长庚又是满目柔情痴意。 一手抚着她的发,一手扣着她的肩头,心下是如获至宝的狂喜,“我确定你就是君尧,我的君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予初眸中皆是深恨,抬手间正欲挣脱。 陆长庚将其狠扣怀中,不再容她挣扎,“我不会放你走!我不让你走!” “放开我!”江予初目中赤怒,抬腿正欲撞上。 没承想陆长庚早已防备,抬膝便挡下,未及反应又躬身将其抗上肩头。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江予初大惊失色,待反应过来时身子已被控在其肩头。 只得使劲浑身解数扬拳直击他的背,“放开我!” “我带你回家!”陆长庚低沉之声充满霸占之欲,两目痴意往巷边马身走去。 “畜牲!放开我!” 也不知他是身躯雄厚毫无痛觉还是不在意,任她如何拉扯锤击皆不做反应。 江予初只觉天昏地暗,复仇大计定已遥遥无期,正当她绝望之际 一玄衣蒙面男子飞步踏来,两腿还未落地,便径自狠踹上陆长庚的胸口,趁其松手之际,一手捞下江予初便轻步飞上墙头不知了所踪。 只留陆长庚捂着胸口静望着那瓦墙头,眼下却渗出几分莫名欣意 这身手他再熟悉不过,即使还未瞧清此人面相,但有这敏捷轻功又奋不顾身救下古君尧的,独风如疾一人。 此人定是古君尧,定是心下痴念古君尧 “少主,您没事罢。”两人落定王府后院门外,风如疾才扯下玄色面巾。 原来是风如疾置下毒药后心下总觉不安,本想趁夜半之时私下探探,却发现房内早已无人,而后院小门外现着几步浅印。 风如疾放心不下,这才换上夜行衣外出寻找。 江予初静握伤口,左臂微颤,眸子锐利间猛然将短镖拔出。 臂中腥血暗涌,背脊阵阵发寒,面色霎时泛白。 风如疾轻手挑开斗篷,低眉撞见江予初臂上伤口。 沉恨怒道:“我去杀了那畜牲!” “如疾!”江予初急急扯上风如疾的腕,沉眸咬牙低斥,“不可妄动!” “可” 江予初指尖着力,目中掠过几分威慑寒光。 待他强行控下杀意,江予初才收下眸光,上前拉开后门正欲踏入。 “王妃今夜好兴致啊!”莫辞幽幽转过身来,眸中深邃微怒 第032章 你经历了什么 江予初脚步忽顿,抬眼间掠过几分警惕。 莫辞下颌微扬,趁着幽幽暗光,轮廓暗影愈发凉然。 风如疾暗下静握双拳,眸中透出几起杀意,微侧过身正欲出手之际却被江予初缓缓探手护在身后。 这一动作正被莫辞瞧得清楚,原本凉气逼人的棱角更添了两分寒肃。 “”江予初敛下眸光,忍着臂上伤痛踏入府门绕过莫辞身影。 “王妃,不打算解释解释吗?”莫辞冷冷拽上江予初的腕,寒光分明渗出眼梢。 江予初吃痛一阵,眉间微狞,沉着呼吸正欲躲开,“我累了。” 莫辞紧抓她的腕毫无退让之意,全身皆透着寒凉,沉沉道:“既是累了,我带你去歇息!” “放开她!”风如疾足下蓄力,面上杀意再控不住。 “放肆!”莫辞反手将江予初扣入怀中,寒目直慑,“她是本王的妻,风护卫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被莫辞这一拉扯,江予初只觉臂上伤口似再撕裂两分,砖心之疼直冲上涌! 霎时额间渗出阵阵凉汗,原本红润的唇也转而煞白。 风如疾瞧着她的面色愈发心疼,语气急切而央求,“你快放开她!” “如今本王看在江家的份上已给你们留了颜面!若你再要纠缠,休怪本王无情!”莫辞威厉目光轻然一扫,抓上江予初的伤口之处正欲转身。 “放放手”江予初浑身一颤,愈发挣扎却愈发渗骨。 莫辞不知她臂上有伤,只怒不可遏地提着她的臂,“今夜可是你自己说了甘愿!” 拉扯间臂上似正腥血暗涌,蚀骨之痛如冬日飓风直击她的每寸肌肤! 霎时只觉天地颠倒,心速渐浅、两目沉沉便闷声倒下。 莫辞心下一惊,两手顺势接下,却见掌中已是深红血迹一片,沉沉疑怒,“王妃!” “县主!”风如疾急急冲上前来。 莫辞凉眸一凝,转手将其揽入怀下,沉声怒斥,“还不快去叫郎中!” 风如疾目中现出阵阵警惕凶光,无退下之意。 “混账!本王竟还使唤不动王妃的人了吗!”莫辞顿下脚步,侧目威慑。 风如疾恨咬后齿,退下之际两目不离莫辞后影。 “殿下,王妃这是”夏芒定定愣在原处。 “拿水来!”莫辞急急冲入房内,眼梢沉慑,“不可惊动旁人!” 夏芒痴痴应下,急忙出了房门。 莫辞将其小心置于榻上,轻拍了拍她的脸,“醒醒!” 江予初两目紧闭,煞白面上尽是凉汗,无半分苏醒迹象。 莫辞蹙眉沉呼一声,抬手替她解开斗篷衣带,指尖忽顿 江予初白皙脖颈赫然现着两处泛红指印。 顺势低眉,她右臂已是鲜红一片,破口之处是一寸有余、深可见骨的新伤。 左手紧握拳头,似正藏匿何物。 莫辞敛眸沉滞稍刻,一一掰开其指尖,一支带血银镖落下。 莫辞迟疑着拾起短镖置在一旁,抬起眼帘,替其撕下右臂衣物。 玉臂已是道道血印,伤口微肿,周边肌肤泛着乌青。 “殿下。”夏芒递上帕子。 莫辞接下,轻手擦去她臂上、掌中血印。 夏芒转身又递上一方帕子,两目定定望着她臂上伤口,急切道:“这是殿下,王妃这是中毒了呀!” 莫辞换下帕子低眉小心擦拭,双眸空洞已分不清是怒是怨。 只喉中缓缓咽下几丝腥气,棱角之处如晚秋道边萧瑟枯叶。 “把这个拿去让知牧查。”莫辞凉眸略扫过方才那支带血短镖。 夏芒静静用帕子包好,退下。 “殿下。”郎中于门外回话。 莫辞静静替她盖上被褥,起身退后两步,抬眸间不善目光直慑风如疾。 风如疾只满眼心疼望着江予初,指尖微颤,恨不能自己替她受了罪。 郎中急急上前号脉、望面。 而后托着江予初的臂细细打量,担忧叹道:“殿下,这得把毒逼出来,要受些罪啊!” “可有性命之虞?” 郎中恭敬颔首,“方才受了压迫,毒已渗入脉络,若不及时逼出,恐怕” 莫辞眼睑微颤,敛下,静握两拳,沉沉道:“你照做便是,务必保住性命。” 风如疾恨恨抬眸,凶目似要化成利刃。 郎中两指紧压其玉臂,顺着脉络重重划过,指过之处尽余於痕。 郎中双臂紧颤,额上青筋微鼓,似已用尽全身暗力。 江予初臂中脉络的几起黑血清晰可见,顺着郎中指尖缓缓通置伤口,滴滴而下。 江予初满布青筋的额上落下豆大汗珠,面色乌青蹙眉沉吟两声,却声声无力似要气绝。 风如疾眸中凶光瞬收,满目心疼正欲冲上前去,“县主!” 莫辞寒眸一慑,双唇微抿抬腿将其狠踹在地,“你离她远点!” 风如疾腹受重创,退步间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腹,两目沉恨,静气。 郎中原是府里人,对类似事情早已见惯,遂也不敢四下相看。 只低眉小心洒下药粉,利落包扎一番便躬身回道:“已妥帖了。” “你先去煎药。”莫辞转过脸,凉目落定风如疾眸中。 风如疾缓缓起身,侧颊咬肌轻鼓,眸中凌光涩涩。 郎中恭敬拱手缓缓退下。 莫辞径自落座塌边,眼下是不知怒怨的寒意,“今夜你们究竟去了何处,王妃为何带伤而归!” 风如疾静静相望,不作应答。 “如疾”榻上人儿轻拽上莫辞外袍,字句如深处幽灵虚弱无力,“如疾” 莫辞侧颊咬肌轻鼓,敛眸,沉沉压下心头怒怨。 风如疾疾步上前俯在塌边,胸口急促起伏,声音连连发颤,“你如何了?” “切记切记”江予初倦目流转,字句犹如游走刀间,每分呼吸皆是压抑疼痛。 “我明白,我明白。”风如疾急急回道,满目惊惧担忧。 莫辞蹙眉转身接下江予初的手,触及指尖微凉,轻声置进褥中,“王妃累了,风护卫退下。” 风如疾两目心疼不舍。 江予初沉沉敛眸,“退下罢。” 莫辞沉凝目光静落于风如疾面上,指尖暗下紧抓褥角。 “如疾兄弟。”夏芒正交待完短镖之事,踏入房内见此状生恐两人会动起手来,急急拖上风如疾往房外走去,“殿下会顾好王妃的,快走!” 待两人渐远,莫辞掏出锦帕,低眉替她拂去额上凉汗,两指探了探脖颈脉搏,微弱、不混。 静叹,望着她昏沉模样,不知今夜她到底是何种经历。 第033章 你经历了什么(下) “殿下,药熬好了。”郎中躬着身子呈上汤药。 莫辞低应一声,瞧着此时的她气息无力浅薄,只得将其揽着靠上自己胸脯。 两手环于她身前,接下药碗,温凉,小心送上一勺至她唇边。 刺锐药气直充鼻腔,江予初屏气侧脸躲开,面上仍是白得吓人。 “听话,来。”莫辞又转手将小勺送上。 江予初眉间紧锁,抿唇却已无力摇头。 “殿下,使些法子罢。”郎中急切道。 莫辞沉叹一声,将药碗置于塌边案几,一手捏着江予初的脸,一手执小勺灌入。 随着苦涩汤药滑入喉间,江予初面色愈发白青,身子如寸寸陷入泥潭沼泽之地,想要挣扎却似愈发无力。 心下却有阵阵热意涌出,喉间腥气再不受控,扬手挥翻莫辞手中小勺,转脸俯在塌边张口闷闷吐出一记瘀血。 低吟一声、两目一沉便再无了知觉。 “王妃!”莫辞大吃一惊,搂着她的肩头靠上自己胸口,转脸沉声怒道:“这怎么回事!” 郎中不慌不急上前探了探脉搏,微笑道:“现下已逼出体内毒素,王妃无碍了。” 莫辞压下心中沉怒,低眉静静拂去她唇下血迹。 见她面上渐复血色,紧张之意方散下不少,“下去吧。” 郎中收回药物,缓缓退下。 莫辞低眉将江予初安置塌上,掖紧褥角,转身取来干净帕子和一套干净寝衣,细细擦去她面上凉汗 冬阳缓缓逼退缺月,莫辞特交待了呈上折子告假一日,所以无人前来叨扰,房中寂静一片。 臂上疼痛阵阵,江予初沉吸一口气缓缓睁眼,四下流转,趁着幽幽暗光,入眸的是陌生的装潢及躺在身旁的沉静睡容。 江予初微侧过脸,身上已被换下干净寝衣 昨夜昏迷之时,迷糊间似见着莫辞替自己擦去身上凉汗、换下沾了血渍的衣物。 撩开衣袖,静静望着臂上纱布,脑内思绪凌乱不堪 昨夜交手陆长庚已知晓自己的身份,日后还不知他会如何对付自己 “醒了。”莫辞两目无神沉倦,声音低沉嘶哑。 江予初低应一声,静静翻过身去。 莫辞沉沉呼吸两声,“昨夜你们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江予初心下一沉,两目惶乱流转,脑中凌乱思绪愈发繁杂。 莫辞轻搭着她的肩将其拉过身来,静静望着她的脸。 “你在怀疑什么。”江予初坦然接下他的目光,镇定试探。 莫辞面色倦怠,只懒懒眨了眨眼,“你整日同那护卫厮混一处,我很不高兴。” 江予初心下轻松不少,镇定道:“我与他清白。” “那你为何夜半时分私自出府,又带伤而归?”莫辞眼下掠过几分疑怒,两目沉凝落定于江予初的眸中。 江予初略惶地躲开了眼神,静静侧过脸正欲翻过身去。 她总不能说是江予初魂醒之际操控这躯壳偷偷去见了永夜,而后回府途中见了陆长庚自己又突然苏醒,还同陆长庚、轻舟打了一架罢 莫辞手掌静按在她肩头,眸中掠过几分薄怒,“昨夜你那般撩拨我,今日便要处处躲避了吗?” 江予初蹙眉沉嘶一声,薄肩一颤,“你弄疼我了。” 莫辞指尖微颤了颤,目中怒意不减,“你还没回答我。” “我是清白的”江予初着实无力解释,只得沉沉敛眸,声音发颤落下泪来,肩膀颤得无助怜人,“我是清白的” 莫辞虽怒,心下却愈发不忍。 瞧她无力得着实怜人,轻拍了拍她的肩,顺势将其揽入怀中,指尖抚着她的发,无奈道:“好,我知道了。” 怀中娇人似渐平复,莫辞也不忍再加相问,只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哄其入眠,一手摩挲着她臂上纱布陷入沉思。 江予初则偎在他怀中再不敢多言。 沉暗帐中似添了几分暖息。 “殿下,该换药了。”夏芒在门外回话。 莫辞沉叹一声,“先起来换药罢。” 江予初乖乖低应一声。 莫辞撑着起了身,再扶着她靠上自己胸口,替她遮上被褥,“进!” 夏芒带着郎中进了房门,王知牧静候外间,给莫辞送了个眼神。 郎中静跪一旁,小心拆去臂上纱布,里层的纱布已和着血紧贴伤口,撕下之时能清晰见着纱布连带肌肤拔起的细微颤抖。 江予初双唇微抿,后齿紧咬,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愣是不肯发出一声。 莫辞静静扶着江予初肩头,明显触及她已全身微颤,抬手遮下她的眸光。 待郎中略擦拭一番,重新上了药包扎完,江予初早已全身软绵、渗着阵阵凉汗,只静静敛眸无力靠在莫辞怀中。 夏芒小心呈上汤药,莫辞轻挥了挥手,“待她缓缓。” 江予初睁开眼来,虚弱地动了动指尖。 夏芒会意,上前两步呈上,江予初接下药碗蹙眉饮尽。 待她漱了口,莫辞才又将她置于榻上,替她拂去额上冷汗时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江予初沉沉咽下喉间苦水,双眸轻敛。 莫辞轻手捋过她鬓边乱发,“这两日你就歇着别让旁人生疑,日常要什么找夏芒或风如疾。” 江予初静静点头,丝丝血腥滑入鼻下。 莫辞抬眼朝王知牧望了两眼,“我还有旁的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莫辞换了身衣裳便去了书房,王知牧默自跟在后头。 莫辞目中暖色瞬消,书房尽余寒肃,凉眸粗略扫过,目下微疑,“永夜是不是来了烟都!” 王知牧眉间微蹙,略退两步,“已着人去寻了。” 莫辞心下已大致明了,转脸沉哼一声,眼下萧瑟更甚两分。 王知牧镇定呈上那支短镖,“此物倒有了着落,是陆长庚底下人的,名叫轻舟。此人世代为陆家效忠,善用毒物暗器。” “又是这个陆长庚。”莫辞静静接下短镖,指尖摩挲,眸中阴沉薄怒。 王知牧道:“此次阳其山落马,陆长庚却只罚俸半年。是属下办事不利。” 莫辞沉叹一声,指尖将短镖静收掌内,“皇帝不会轻易动他,来日方长罢。” “你想怎么做。” “那十万精骑予陆家用了太久,也该还给我了。”莫辞冷笑一声,寒闷气息静飘过他的眼下直至唇角之处。 莫辞垂眸顿了顿,指尖顿挫轻敲着案几,眉间微蹙,一副沉思状态,“不提我倒是忘了,那日婚宴,他那般疯魔拉扯王妃” 第034章 名声尽毁 王知牧暗吃一惊,恭敬抱拳急急回道,“王妃素来谨慎,从不同旁的男子过多纠葛。之前属下暗查之时只探到一个永夜,但也是从无逾矩、瞒得极好。 据悉,永夜的事只怀信将军知晓,还因此大怒差点动了手。后来王妃入了璟王府,怀信将军才将此事压下了。” 莫辞暗笑了笑,“本王自然信王妃的清白,只是,那日陆长庚的反应可不像是吃醉了酒胡乱拉扯。” 王知牧滞了滞,“您的意思是陆长庚将王妃错认成了旁人?” 莫辞沉滞了片刻。 若有所思道:“陆长庚十二岁去了赤凌,一去便是十三载。独身他乡这么多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话到此处,莫辞眸中逐渐明晰,“这样,先着人去赤凌查查。旁的倒也罢了,主要查查陆长庚在赤凌的风流债,看看这同王妃又有何关联。” 王知牧默自点了点头,迟疑道:“赤凌已亡,查到了怕是也毫无作用。” 莫辞垂眸冷笑几声,目光静静落在桌角的砚台之上,“赤凌已亡,可王妃还在。” 王知牧迟疑回道:“可承国公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啊。” 莫辞轻笑一声,“欺辱王妃的是陆长庚,身为苦主的我要什么交代?” 凉薄之意肆意游于他眉眼之间,唇角笑意诡谲瘆人,“别忘了我娶她过门是为了什么。” 王知牧会意,握拳行下一礼。 午阳浅浅透着纱窗静洒角落,房中寒肃之气却更添几分。 夏芒急急赶来,“殿下,两位舅爷将军来了,怀信将军面色难看,怀宇将军特让我来通传,叫您快去看看!” 莫辞滞了滞,几分莫名不安涌上心尖,“发生什么了。” 夏芒面露难色,支吾道:“听怀宇将军之意像是昨夜王妃出府之事已沸沸扬扬,如今整个烟都人人皆知王妃昨夜外出私会外男” 莫辞怔怔起了身,满目错愕惶然,沉声震怒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许外传吗!” 夏芒惊慌回道:“府里自然是无人敢外传的,怕是昨夜有外人认出了王妃呀!” 王知牧吃了一惊,急切道:“莫不是永夜那边” 莫辞于桌前略踱了几步,疾速强控下心中大惶,面上是少见的慌乱。 待脑中一一理清思绪,急急道:“此事绝不可能是无凭无据轻易传出!知牧,你快去送信,就说把能用的人都用上,赶紧去查永夜的踪迹!一旦揪出,远远送走!” 王知牧急应一声,莫辞抬眸送出个警示眼色,“切记,莫要暴露!” 王知牧匆匆应下出了门。 莫辞两目四下流转寻找,终落定于红绳系结的字画上头,匆匆取下,“走!” 江予初撑着起身,双腿如灌铅踉跄着走到桌前,一手艰难撑着案几,一手微颤倒了杯水,茶水未满,房门骤然被一脚重重踹开。 江予初心头一惊,抬眸间两位兄长已站在门口,手中茶壶静静置回了案上。 江怀信满面冷酷得如同峰顶皑皑厚冰,沉步冲上前来。 不等她开口便扬手忿忿扇下一记耳光,“败坏家风的东西,枉我们疼你一场!” 江予初一个踉跄扑在地下,两目沉沉满是错愕。 江怀宇大吃一惊,一手拉开江怀信,冲上前扶着江予初起了身,“你做什么!她是你亲妹妹,你怎么下这种狠手!” 江怀信满面铁青,指着江予初的指尖连连发颤,“亲妹妹!你是不知道你这亲妹妹她做了什么!” 江予初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满眼惊惑,喉间声声无力,“我做什么了” 江怀信沉声震怒,“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 江予初愈发无力,一手撑着江怀宇的臂,两目坦然相望,“出了什么事你总该说明白。” 江怀宇心疼地抚着她面上的掌印,“外头流言纷纷,你快跟哥说清楚,是不是有人害你?” 江予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江怀信却愈发怒不可遏,一掌拽下江予初的腕恨恨扯至身前,怒目直慑,“自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给过你!你偏这般自轻自贱同一个江湖剑客牵扯不休! 上次我替你瞒下之时就警告过你!你偏不知悔改肆意妄为!如今可好,父亲已被你气得昏死过去了!” 拉扯间江予初臂上伤口再度撕裂,霎时蚀骨痛意狂然肆涌! 颤颤道:“放放开我” 江怀宇吃了一惊,不可置信道:“什么意思!大哥早就知道此事?那那外头所说也都是真的?” 话至此处,江予初心下已大致明了,双唇轻抿,不语。 江怀宇急切道:“木槿,你快说句话呀!” 江予初只虚弱摇了摇头,被他紧拽的手腕再无力挣扎。 瞧着江予初面上通红的掌印及额间鼓起的道道青筋,江怀信眼睑微颤了颤,不忍之意将大怒缓缓逼退。 正欲好生盘问一番,垂眸之际却正望见案上置放的诗集。霎时,方才强压的怒火再度上引! “整日里瞧这莺莺燕燕能学到什么好!今日,今日我便打死你!”语毕,扬手将其远远挥开。 江予初趔趄间正要倒下。 “木槿!”江怀宇心头一颤顺势伸手揽下。 转脸怒道:“大哥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吗!” “二哥”几度推搡,江予初气息愈发漂浮,眼帘沉沉身子愈发无力,两腿一软便跌入江怀宇怀中,虚弱哀求,“我救我” 江怀信却只当她是矫揉造作,低沉震怒,“你平日便是这般同那剑客拉扯不休吗!” “大舅兄慎言!”莫辞手握字画沉步而来。 见江予初正满面大肆淌汗,心下一沉,置下字画便急急上前将其抱在怀里,沉沉道:“快去叫郎中!” 莫辞将其小心置回榻上,轻手撩开她的衣袖,臂上纱布果真再度透红。 江怀宇吃了一惊,上前两步急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怀信心头一紧,怒意也瞬间转为心疼,张了张嘴怔怔上前两步,两目内疚望着榻上人儿。 莫辞面色沉怒,低眉小心拆去纱布,越往里暗红更甚,房内血腥之气再起。 江怀宇转身恨恨剜了江怀信一眼,从架上取下帕子,蹲在塌边细细擦去江予初臂上血印。 江怀信微侧过身,敛眸,喉间缓缓沉下一阵疼痛,两手静静握拳。 夏芒带着郎中匆匆而来。 “唉,天爷啊,再拉扯下去,王妃这手就保不住了呀!”郎中担忧叹道,手里忙活着上药、包扎。 江予初木然望着反复包扎的伤口,臂上似再无知觉。 “退下罢。”莫辞沉沉道,伸手替江予初盖好了被褥。 夏芒带着郎中缓缓退出了房间 第035章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怀宇急急问道。 莫辞递上短镖,镇定道:“昨夜我同王妃一齐去天水居小坐,有人暗算想取我性命,是王妃替我挡下才受了伤。” 江予初缓缓抬眸,莫辞轻捋过她鬓边被凉汗浸湿的发,“别怕。” 江怀宇接下短镖细细打量一番,“昨夜你俩在一起?” “若是两位舅兄不信,大可去天水居相问。”莫辞抬眸引向了桌前字画,“那便是王妃昨夜在天水居为我提的诗。” “是谁做的!”江怀信低沉微怒。 “陆长庚。”莫辞静望着江予初,字字肯定,面色毫无波澜。 江予初置于身前的指尖微微着力,生生逼下心头惶恐。 江怀宇微疑目光从短镖转向了莫辞,“他为什么要害你!” 莫辞余光静静扫过江怀信紧握的双拳,沉沉敛眸,静气。 江予初拉上莫辞的衣袍,莫辞会意,扶着将其揽上自己肩头。 闻其每分喘息都万般无力,抬眸流转皆如煎熬,“他是为了那日宴席之事,还有阳其山落马之事有心报复。” 说到此处,右臂暗下蓄力,以疼痛刺激自己流下泪来,虚弱道:“日后,他不会放过我” 莫辞扬手替她拂去面上泪珠,心尖渐上涌几分不明滋味。 “我去杀了他!”江怀信面色震怒正欲转身。 江怀宇急急拽下,“大哥!如今不仅是受了伤,还关乎了木槿的名声!你光杀了他有什么用!” 江怀信沉呼吸两口气,胸口随即伴随缓缓起伏,“那你说要怎么做!” 房内霎时沉静,众人面色十分难看。 莫辞轻托着她的脸,浅叹,“静待陆长庚下一步动作,设法反击。” “不。”江予初缓缓摇头,字句艰难无力却又决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江予初无力轻呼一声,“既然此事已人尽皆知,索性再闹大些。大到连陛下也无力遮拦。” 平镇候府。 陆长庚面色铁青静坐院内,右手紧握拳头静置案上,目中震怒之色足以令人侧目避让。 轻舟面上微微喜色,轻步踏上石阶入了府门。 前脚踏入便撞上陆长庚的凶恶神色,笑意渐收,抱拳行礼,“侯爷。” “这一夜你都做了什么!”陆长庚沉声震怒,起身间一腿狠狠踹进轻舟心窝。 轻舟沉声飞出,倒地,捂胸垂首间吐出一口腥血,额上红筋满布,静望地下的眸中渗着阵阵不甘。 “昨夜你那般伤她我已留了你一条贱命!如今你愈发越俎代庖,竟敢私下毁其名声!”陆长庚声声震怒似能撼动天地,目中寒光似要逼人性命。 轻舟咬着后牙抬手静静拭去唇下残血,双眸沉静缓缓起身,“侯爷说过要设法让他们和离、休妻。可璟王惜她如命,此生绝无可能!唯有败其名声,以皇室颜面受损为由逼他休妻!此后文扬县主名声尽毁再无一人敢亲近,侯爷再求娶岂不易事!” 陆长庚大怒,“你这是要她的命!王妃通奸何止是休妻,那是死罪!” 轻舟沉沉咽下喉间余腥,阴沉眸中决绝,“承国公一脉定会护其周全,我全是为了侯爷!” 陆长庚恨握两拳微微发颤,眸中锐利杀意肆起,“你这般只会将她越推越远!你可以去杀了莫辞,可以把她强行抢回来!可你万万不该去伤害她!” 轻舟下颚微扬,眼下是几分不可置信的微怒,“伤害?侯爷何时成了这般妇人之仁!” “是因为我!是因为我才将她害得这般境遇!”陆长庚嘶吼得有些绝望,心下似压了千斤沉石无力拨动。 “昨夜,你如何散出去的消息,今夜便给我如何收回来!” “来不及了。”轻舟唇角轻扬,字句笃定似已胜券在握,“回府前我已着人将奸夫送去了御史台。明日早朝,台谏众言官便会一齐上奏弹劾,逼迫璟王休妻!” “混账东西!”陆长庚扬拳往轻舟侧颊恨恨挥下,轻舟应声倒地,面颊涨起一片乌青,口中腥气闷闷。 “你最好乞求我能及时截下他们,若她有什么好歹,我定让你陪葬!”陆长庚强行压下心中大怒,转身取下一柄长剑,沉沉令下,“走!” 轻舟缓缓转身静望着陆长庚及众士的背影,眸下渗出几分不甘寒霜。 几人还未跨出府门,四五个着常服、身负轻伤的士兵狼狈跑来,齐齐跪倒在地,急慌慌道:“侯爷,属下办事不利,那奸夫那奸夫被人劫走了!” 陆长庚心头一颤,沉沉道:“谁干的!” 为首士兵讪讪抱拳回道:“他们个个蒙面行事,出手极快,属下不知是何人所为。” “不中用!”陆长庚目光阴沉扬手挥剑,侧脸间余光寒凉直慑轻舟之面。 剑落之时,方才回话男子脖颈留下一道细长伤口,口目大睁缓缓倒地,旁人脸上斜溅几珠血印。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跪地之人纷纷磕头求饶。 “你们端的是本候的饭碗,若下次再私自动心思,休怪本候不顾情分!”陆长庚反手间推出手中长剑。 长剑斜斜插在轻舟靴前,轻舟衣袍随着长剑携来疾风微晃了晃,剑刃缓缓落下一滴血渍,坠地瞬间,轻舟沉气敛眸,侧颊咬肌轻鼓。 众人纷纷磕头求饶。 “还不快去查!一旦查出,即刻处死!” 众人又急慌慌拔腿退下,再不敢多留一刻 烟都郊外。 永夜面色痴呆无神,静静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属下无能,谢主人相救。” 蒙面男子一手执剑,一手静背在身后,目下无光,声音如沉洞最底之处的一抹怨灵,“当初让你刺杀区区一个莫辞,你失手遭了挟持。如今私自回烟都还酒醉误事又遭了陆长庚挟持,果真是无能!” “但凭处置。”永夜静静敛眸,轻扬下颚露出修长脖颈,似等蒙面男子的出手割喉。 蒙面男子手中利刃出鞘,寒光剑影晃过直指其喉结,“是谁唤你回了烟都!” 永夜冷笑一声满脸颓然,“无人。往后,不会再回来了。” 缓缓睁开眼来,目光静痴落于喉前寒剑,目光一凝,抬手抓上剑刃往喉间刺下! 蒙面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手收回利刃,抬腿将其踹开,沉沉呵斥,“让你对外自称江湖剑客是为了方便行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永夜缓缓抬眸,自小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是主人赐名“永夜”。 是主人安排自己每日同一群师兄弟苦练功夫。 而身前这位从未露过脸的便是自己的主人。 自己需要做的便是杀人、暗探,用烟都权贵人说的话,这应该是叫“杀手”或是“死士”。 他不懂。 他只知道这么多年如一朽槁木任人摆布,只知于万千腥雨中做好主人吩咐的每件事。 直至遇见了江予初自己才逐渐苏醒,原来自己也有血有肉有灵魂。 可她是最尊贵的臣女,受的是万人敬仰。 而自己,是个连真实身份也从不敢透露的卑贱虫蚁。 就如其名,永生暗夜,不见天日。 蒙面人递上一对信号弹,“你去一趟赤凌,查清楚陆长庚这些年做了什么。查到了在此处发信号给我,我会来见你。” 永夜静静接下,起身低眉抱拳行了一礼 第036章 予我皮肉小痛,还你剥皮剔骨之苦 翌日。 皇宫。 早朝。 殿内寂静一片,文武百官皆微垂首静候吩咐。 皇帝一身玄衣龙袍静坐高堂龙椅,面色沉静却不失万分威严。 吴声拖着宫人特有的细长嗓音,“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莫辞侧目扫过江怀信的脸,见其使下眼色才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陛下,臣有奏” 璟王府。 今日江予初不绾发髻,只以梅花纹墨蓝色发带系发垂于肩后。身着胡粉色宽松常服,外披了件银鼠领白花色斗篷。 瞧着,精神倒比昨日强了些,还静静食下了一碗粥膳。 飞絮奉上茶,待她漱了口便带着托盘轻声撤下了。 风如疾心疼地往前凑了凑,两眼定定望着她的臂,“可好些了?” 江予初低眉望了一眼,微笑道:“好多了。” “他们下手这样狠,往后我定替你讨回来!”风如疾静握拳头轻垂落于案几,面色阴沉。 江予初轻笑了一声,鼻下哼出几分不屑之气,“急什么,今日他让我尝了这皮肉小痛,来日我定还他剥皮剔骨之苦。” “你可是有主意了?” 江予初沉滞了稍刻,两目静望着案几似是神出,迟疑道:“说来这莫辞着实不简单,江家取得制飞镖那人的供词倒也不难,但莫辞竟能轻易拿到天水居掌柜的证词,说什么我们那晚在天水居填诗作赋。他绝对有后势力,不似平日所见那般。” 风如疾倒不觉着奇怪,“他身为亲王,有些手段也正常。” 江予初低声应下,又道,“今日莫辞同江家会在朝堂之上弹劾陆长庚对我暗下杀手之事,此事闹上朝堂自有文武百官相压,煜帝就算再有心偏袒怕是也不能够了。” 风如疾面上也掩不住带了几分久违喜色,“那我们就快大仇得报了?” “不会。”江予初抬眸间目中微涩,“同我交手的是轻舟,如今我们手里的证词也是指向轻舟。以我对陆长庚的了解,他一定会放弃这颗毒瘤保全自己。” 风如疾面上笑意渐凝。 江予初眸光静静落于案几,指尖轻敲,“我需要你冒险出趟门,可愿意?” 风如疾认真答道:“只要您开口,哪怕是死我也绝无二话。” 瞧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按平日她定是要调侃一番。 可今日正事要紧,便只镇定道:“那夜交手我见着轻舟腰下挂了只鸳鸯香囊,你去抓抓他的弱处,比如家人。” 两字落定,江予初眸下现过几起杀意。 风如疾滞了滞,迟疑道:“那直接杀了陆长庚岂不更容易?” “那夜我是想直接杀了他,可如今冷静下来想着又觉不妥。”江予初目中沉静,面色淡然,似是思虑熟久。 “大煜骤然死了个侯爷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若是查到了我头上,难免还要连累江家。我已经占了予初的身子,不愿再祸及家人。” 风如疾眸渐明晰,轻声应下。 江予初端起茶杯静静饮下一口,放下之际指尖忽颤了颤,“轻舟那边也不必伤其性命,取来两件能让他服软的信物即可。” “皇婶!皇婶!”银铃唤声伴着小跑匆忙而来。 江予初使下眼色,低沉交待快去快回、小心行事,风如疾缓缓退下。 莫学恩提着长裙急急跑来,同风如疾擦肩之际两目懵懂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 “学恩吗,快进来。”江予初于房内轻唤,面上换了副和善笑意。 莫学恩收回目光,跨入房门之际嘟囔道,“我还想着,得空了要同怀宇哥哥说让他拨两个护卫给你,原来你这都已经安排妥帖了呀!” 江予初客气笑着,“坐罢。” 莫学恩上前轻扯着江予初的外衫,心疼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伤可好些了?” 江予初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你这鬼丫头消息倒灵通,已好多了!” “我担心你嘛!”莫学恩撅了撅嘴捂着额头,笑闹着于小桌另一头落了座。 池昭而后轻步缓缓行来,仍是一副柔弱贵女姿态。 目中含忧,柔柔地说初闻之时担心了一宿,今儿一早便往这边赶来探望,赶巧在路上又遇着二公主才得知她是遭了暗算。 转而又关切地问恢复得如何。 莫学恩扬脸抬眸轻哼了声,眼下现过几分得意,“今日我特早早候在宫门问了皇叔身边的夏芒,夏芒都同我说了,不必担心!” 江予初微笑道:“我无碍,倒惹得你们白白担心了。” 莫学恩敛下笑意,语中夹怒,“说来真是可恨,那歹徒伤了人竟还四处败坏你的名声,天子脚下都敢这般!” 池昭轻咳一声静静送下个眼色,示意莫再提此事。毕竟于大煜的女人而言,名声远重于性命。 莫学恩会意,两目转而定定望着江予初,安慰道:“皇婶放心,皇叔和怀宇哥哥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江予初低眉浅笑两声。 “哪里伤着了,我看看。”池昭上前两步于江予初身边落了座。 江予初轻手撩开衣袖,微笑道:“不过是伤了手,今日已好多了。” 池昭倒吸了口凉气,手指凝在半空怔了半晌不敢触及纱布,眼下微红含泪,“这天杀的怎么下得去手!” 江予初滞了滞,望着她这副娇弱模样倒惹得自己心疼起来了。 捻起丝帕拂去她眼下的泪,笑道:“愈发矫情,哪里就要死要活了,皮外伤罢了。” 池昭缓缓压下江予初的腕,温柔回眸使下眼色,“想必璟王府也是不缺稀薄药材的。我来得匆忙,只给你备了些新得的诗集,就给你解闷儿罢。” 江予初:“” 望着丫鬟手里三五本厚厚的诗文集,于喜文之人而言怕是算重礼罢。 江予初嘴里称谢,垂下眼帘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莫学恩倒有兴致,接下随手翻了翻,嬉道:“说来,我们倒许久没有连诗了,今儿正好无事,要不咱们连诗罢!” 江予初险些呛着,往日在赤凌见着文官、贵女连诗,这你一句我一句叽里咕噜的听得是云里雾里,哪里比马球、射猎来得痛快! “我没精神,就不来了”江予初置下茶杯讪讪推辞。 池昭低眉轻托着江予初手,“你先养好身子,旁的不急。” 莫学恩悻悻将书置回,“那好吧,皇婶身子要紧。” 飞絮轻步而来福了福身,“姑娘,殿下着人来传话,说晚些时候两位公子要来用膳,若您好些了便梳洗准备一番。” “怀宇哥哥要来?”莫学恩抬眸间如含闪烁星辰大海,毫无掩饰地高挂明亮。 池昭面上掠过几分红晕,低眉轻语道:“既是有客,那我先不叨扰了。” 江予初笑道:“你们到底是来看我的,怎得听说我那两个兄长要来都这些个反应!” 说着又向飞絮交待,“今日二公主和池姑娘一齐留膳,去多备些果酒和点心。” 池昭吃了一惊,急切道:“这、这不规矩!” 莫学恩倒乐呵,“本宫在此谁敢多言!咱们早些开席,早些回府!” 池昭也再无旁话,江予初则低眉端起茶杯,眼下现着几分意味不明笑意。 第037章 情差一筹 斜阳西下,马蹄“哒哒”几声停下,江怀信拉下缰绳利落翻身下马,夏芒搀着莫辞下了马车。 莫学恩笑意盈盈跑来,声音清脆得如同轻快铃铛,“怀宇哥哥!” 江怀信眼下掠过几分温意,缓缓往前迎了两步。 莫学恩瞧清了他面上的疤才知认错了人,喜色瞬散,没好气道:“江阎王,怀宇哥哥呢!” “学恩,不得无礼!”莫辞低沉呵斥。 江怀信眼下柔色渐无,淡然道:“在后头。” 语方落音,江怀宇的马儿也行至府门。 莫学恩再度挂满笑颜,三两步奔至江怀宇身前,“你来啦,怀宇哥哥!” 江怀宇滞了稍刻,面上笑意多少有些勉强,“二公主怎么也在。” 莫学恩径自挽上了他胳膊,笑道:“我是来看皇婶的,听说你要来,便留着一齐用晚膳了!” “别闹,糕点挤坏了。”江怀宇客气笑着缓缓推开了莫学恩的手,扬了扬手中包裹物。 莫学恩撅了撅小嘴,委屈道:“我瞧着你高兴嘛。” 江怀宇不看她,径自上了石阶,“我又不值钱,瞧着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莫学恩:“” 池昭搀着江予初走了来,江予初微笑道,“酒菜已置办妥帖了,进去再说罢。” 莫辞上前接过江予初的手,“外头风大,你出来做什么。” 池昭懂事地躲了两步。 江怀宇顺势迎上前来,眼下是温和笑意,“你怎么也来了。” 池昭微笑了笑,“我同二公主一齐来的。” “有心了。”江怀宇两目柔柔环着池昭,似要旁若无人地将所有柔情尽数独予她一人。 莫学恩冷哼一声,上前挽上池昭的臂挤开了江怀宇,“既然里头置办妥帖了,那进去罢!” 江怀宇:“” 江怀信收了眸光又是一副冷峻面孔,同众人一齐入了府门。 “来,老规矩,服药之后给三姑娘备一颗桂花糖。”江怀宇将手中包裹交给了飞絮。 飞絮收好缓缓退下。 几人各自落了座,莫辞也交待了声,“去把鹿血酒拿来,上次瞧着两位舅兄吃得惯。” 莫学恩两目懵懂地望着下人送来的酒壶,又眼睁睁瞧着江怀信、江怀宇两人喝得十分痛快。 眉间愈发来了兴致,“我从未喝过鹿血酒,给我也试试!” 江怀信侧目略扫过一眼,不作答静饮下一盏酒。 江怀宇怕她又闹腾,便示意下人替她斟满了一杯。 “这颜色真好看。”望着似朝霞般的酒,莫学恩捧着酒盏看得发痴。 “你不能喝。”江怀信面色阴沉置下指中酒盏,抬手缓缓压下了莫学恩的臂,威厉目光直逼她的脸。 笑意瞬间凝滞于莫学恩面上,委屈道:“我是能饮酒的!” 江怀信径自夺下她手里酒盏,反手倒在地下,全程垂着眼帘不看她,只沉沉道:“饮酒可以,这酒不行。” 莫学恩吃了一惊,微怒道:“江阎王,你竟敢管起我来了!” “一杯怕也无碍罢”江怀宇好生尴尬,在一旁讪讪道。 江怀信抬眸沉沉一慑,目中威严不容一丝商议,“要不给池昭姑娘斟下一杯?” 江怀宇:“” 池昭:“” 江予初自知鹿血酒性烈,若非海量是轻易碰不得的。 余光静扫,拾起莫辞手边的酒壶送去了莫泽恩的案几,“大哥说得对,你还是吃旁的罢。” 莫辞低眉浅笑了笑。 江予初不曾留意莫辞的笑意,落了座便静静吃起菜来。 莫辞往她耳边凑了凑,低语,“近日王妃为何总这般撩拨我。” 江予初吃了一惊,“我何时就撩拨你了?” 莫辞缓缓推开手边酒盏,浅笑道,“其实我是能喝酒的,王妃不必担心。” 江予初:“” “饮酒伤身。”江予初顺势将自己手边的甜糕置上了他的小桌。 莫辞面上笑意更甚两分,“既是王妃交待,又把最爱的糕点都给了我,依你便是。” “”江予初嫌恶地白了一眼便静静收回了眸光。 莫学恩往江怀信剜了一眼,气鼓鼓斟满饮下两杯清酒。 江怀信余光静扫过她的脸,抓起酒盏饮下之际眉眼渐舒展。 风如疾缓缓从厅门行过,暗自使下一个“已办妥”的眼色。 江予初会意,目光静静扫过众人,见丝毫没有提及陆长庚的迹象,便试探道:“今日之事如何了?” 莫辞手中银筷忽顿,轻咳一声,“先吃饭,晚些时候我再同你说。” 江怀宇无隐瞒之意,低眉间掠过几分歉意,“轻舟认下所有罪名入了狱,陆长庚御下不严只罚了禁足十日。” 江予初早已猜着是这结果,未免生疑又故作吃惊,定定凝滞。 江怀宇冷笑两声,“你也别怕,区区一个轻舟,你哥我有的是法子撬开他的嘴!” 江予初应下一声,两目试探扫过江怀宇的脸,“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陆长庚会不会杀人灭口呢。” “他敢!”江怀宇指中酒盏重落于案几,眼下沉沉,“刑部大牢岂是他能轻易左右!” 池昭两目镇定扫过众人,静静道:“其实他若是真去杀人灭口倒是好事。” 平日柔情似水的池昭这般语出惊人,倒让江怀宇吃了一惊,指中酒盏凝滞半空,两目不可置信望着她。 江予初缓缓垂眸,心下不禁暗笑一声 池昭戳中了她想说却不能说的话。 “我的意思是越要遮掩就越是有鬼。”池昭意识自己语落过重,缓缓收下了眸光。 江怀宇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遮掩我就从不遮掩”这一时没看住,莫学恩这家伙也不知喝了多少,小脸红扑扑的似天边朝霞。 江怀信蹙了蹙眉,伸手正欲夺去她指中酒盏。 莫学恩痴痴笑着躲过,两目沉沉盯着江怀信,“真奇怪,江阎王你晃什么!” 江怀信躲去眸光,低沉道:“你喝多了!” “我能喝着呢!”莫学恩咯咯笑了两声,抓着酒盏踉跄着起身。 江怀信抬手压下酒盏,“别喝了!” “你很关心我?”莫学恩歪着头望着江怀信凝滞了半晌,愈发凝滞,神色愈发痴呆。 江怀信怔了怔,僵凝地收了手,两目静望案几不作应答。 莫学恩缓缓上前两步,两目痴痴直望着江怀信的无疤侧脸。 江怀信静静敛眸,侧颊咬肌轻鼓。 莫学恩痴笑一声,抬手轻轻抚过,眸中是触不可得的微涩情愫。 江怀信缓缓抬眸,余光静静落于莫学恩鞋尖,终是不敢抬眼相看。 指尖缓缓滑下,莫学恩面上笑意渐凝,目中愈发苦涩,喉间微疼,“青丝寸绕藏心尖,对影成双甚相闲。” 指尖落下肩头瞬时,江怀信一掌接下,眼帘微沉不敢看她。 手臂微颤,着力又怕伤了她,松了又怕她清醒之际恍然收回。 江予初静静望着这两人,只觉心下苦沉 一个暗下隐忍,一个错当他人。 于残败不堪之前,谁又不曾有过痴情。 “这是你的诗。”莫辞面色阴沉静静望着江予初,目下似含了几分薄怒,“闺阁所做。” 江予初木然回过头来,尴尬笑了笑,“是吗。” 莫辞轻哼一声,挪开眸光,喉结缓缓沉下,似正咽下心中怒怨。 江予初蹙了蹙眉,心下暗想,不过一句思怨诗,就算是江予初所做,你又这般莫名其妙做什么。 第038章 夜探刑部大牢 氛围骤然清冷。 江怀宇置下酒盏笑了笑,“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就散了罢。” 江怀信静静松开莫学恩的腕,“我送你回府。” 莫学恩眸色迷沉,轻呓一声两腿软绵就要瘫下。 江怀信一手轻拽着她胳膊撑着使其不要倒下,也不让她靠上自己。 瞧着两人这般,江怀宇心下愈发欢喜,两目扫过池昭,温笑道:“那我送昭儿回府。” 池昭笑着起身,“不必了,我的小轿还在外头候着,你同怀信将军一齐去送二公主罢。” 江予初两目疾速扫过众人,往前迎了两步之际说道,“天色暗了哪里放心让你个姑娘家独行,还是让我二哥护着你罢。他在前头骑马,你独乘小轿,得了安然又不失礼制。” 说着又将莫辞往身前拉了拉,莫辞顺势拉上她的手,两目定定相望。 江予初不曾留意,只粗略扫过便望向了莫学恩,“学恩吃醉了终是不方便,你带着护卫同我大哥一齐去送一趟罢,我也能安心些。” 江怀宇笑着冲江予初挑了挑眉,示意感谢。 江予初静静接下。 莫辞眸色渐沉滞了稍刻,余光扫过江家兄弟之际又做出一副情深神色,“可你一个人” “在府里怕什么。”江予初笑着推开了他的手,转脸又吩咐了夏芒去套马车。 见她事事安置得当,莫辞也不好推脱,只得交待了会尽快回来。 江予初笑着将众人送出,见车马缓缓消失在昏暗远道才敛下眸光。 转身之际笑意瞬凝,面色沉静匆匆回了院落。 入门之时回头四处查看了一番,确定无人才反手合上了房门,“事情办得如何了?” 风如疾静静使下眼色,软榻上的案几置了套妇人的衣物。 角落小匣内装了一支白嫩修长断指及一个拨浪鼓。 江予初望着拨浪鼓凝定了稍刻,面色无波。 风如疾蹙眉间略惶地躲开了眼神,静握双拳,强行压下眸中苦涩,“那那孩子同良儿一般大,我下不去手” 江予初低应一声,扬手褪去发上钗饰,“现下府中无人,轻舟在刑部大牢,咱们今夜动手!” 风如疾滞了滞,目中是不可置信的担忧神色,“可你如今有伤啊!” 江予初随手将珠钗置于妆台,语气不容商议,“别废话,你赶紧去飞絮房里放些迷香,别伤着她!” 风如疾面色惶迫,“少主!” “咱们快去快回,要在莫辞回府前赶回来!”江予初毫不迟疑,手里忙着束发。 风如疾夺下案上发带,面色略惶地退后两步,“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 江予初抬眸间威厉目光微慑,沉声呵斥,“给我!” 风如疾侧过脸躲去目光,“待你伤好了,咱们从长计议!” 江予初眸中压火,起身之际一掌重击于妆台,微黄铜镜于掌落之际微晃。 沉沉震怒,“从长计议!如今陆长庚已然知晓我的身份,要不你去问问他会不会待你从长计议!” 风如疾怔怔摇头,“我不怕他!” 江予初一再强行控下涌起的阵阵强火 敛眸沉吸一口气,原本清晰可见的锁骨陷下两分更显消瘦,“无人怕他!可如今是翻盘的最佳时机!此次若成,即使不能取他性命也能将其重挫!” “若是败了呢?” “死生由天。” “少主!” “如疾!”江予初眼下渐红,眸中却不失刚毅坚决,“我知道此招艰险,可你也应该清楚,陆长庚不会轻易放过我!与其被他折辱,不如放手一搏!” “有我在啊,我护你周全!就如在赤凌,哪怕丢了这条命我也护你一世周全啊!”风如疾肩头微颤,话语落定之时,喉间似淡出阵阵苦涩,哽咽得直发疼。 “你护不了!”江予初两目定定而望。 “你忘了赤凌是怎么没了的吗?你忘了我母皇、忘了黎嫂嫂是怎么死的了吗?还有良儿、还有良儿,他还未及两岁啊!你如今心疼轻舟的孩子,当初他和陆长庚可曾心疼过你的孩子!”语至此处,江予初喉间愈发哽咽,眸下恨意似要冲出每寸肌肤! 若说往日,每每提起马奴她眼下皆是欣喜柔情,除去少主金印和兵符,她甘愿与其共享世间所有。 可是,就是自己的错付才致使今日之祸。 于赤凌覆灭之日,马奴不再,唯有陆长庚,做梦都恨不能削皮挫骨的陆长庚! 风如疾的胸口伴随急促呼吸此起彼伏,眼下含泪,“我没忘!我的阿黎没了,孩子没了!可如今我只剩下少主你了,我不会让你去冒险!” 江予初控下目中热泪,静静转过身,面上坚毅不减,“你若知我脾性,还当我是主子,就该听我安排!” 风如疾掌下静握发带,指关节处阵阵发白,面上棱角寒若冰霜。 “好,我听你的。”风如疾语落之际眼帘微微抬起,眸光骤然一凝,右掌蓄力正欲扬起。 “此事轮不到你一人去做!”江予初余光迅速扫过,以疾风迅雷之势夺下案上银簪,转身间直抵自己喉下,下颚微扬,两目挑衅直逼风如疾。 风如疾右掌忽凝半空,目中坚毅瞬成惊惧,“你要做什么!” 江予初目中锐利不减,指尖微微着力,簪尖现出几丝血印,“你若想复仇就按我说的做!” 风如疾手臂微颤,面色怔然,“好!你放下,我听你安排!” 江予初指中银簪不褪,两腿前迈步步相逼,“陆长庚对我的习性了如指掌,你去,用左手写张字条,就写轻舟大难欲招供!快写!” “好!我写!”风如疾沉沉逼下心头惶恐,两目紧盯江予初退下两步,于外间书案匆匆照办。 “你去准备食盒和糕点,我以轻舟家人的身份送去刑部大牢。你轻功比我好,你想办法把字条送去陆长庚府上!现在去牵马!出去!”江予初低沉令下,面上决绝不容商议。 风如疾两目警惕,缓缓置下发带慢步出了房门。 江予初梳了平常妇人发髻,褪去华服,穿着风如疾带来的妇人衣物,再披上玄色斗篷,趁着四下无人便轻步出了房门。 第039章 夜探刑部大牢(下) 两人策马来到刑部大牢附近,待安置了马儿,江予初拉上斗篷帽儿,接过食盒,“一柱香后你就去送信,务必小心行事!” 轻舟低声应下。 帽儿几乎遮了她的全脸,风如疾静静望着她的身影。 “诶!做什么的!”门口守卫不耐烦质问道。 江予初垂着头缓缓上前,从袖中掏出两袋银钱置于守卫手中,“官爷容情,我想进去看看我男人。” 守卫掂了掂份量,面上霎时温善许多,“你男人谁呀!” 江予初不敢抬头,低声道,“平镇候随从,轻舟。” 守卫面上笑意渐凝,支吾道,“旁人或许可以,可轻舟得罪的是承国公呀” 江予初轻笑称是,又从袖中添上两锭纹银,“我原是妇道人家又能翻出什么水花儿来,不过是给我男人送些吃食。这些银钱也不多,就当作是请官爷吃茶罢。” 守卫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收下。 江予初温善一笑,语气却开始转而爽利,“轻舟是平镇候最信任的人,你们怕得罪承国公,莫非是不把平镇候放在眼里了?” 趁守卫惶惧之际,江予初顺势将银钱塞进手里,“现下天色昏沉,我进去送了吃食就出来,绝不会让官爷为难。” 瞧着守卫带着江予初顺利进了牢房,风如疾才调转马身匆匆而去。 狱中。 此处只有一扇结了蜘蛛网的小窗能通着外头气息,蜘蛛网上寥寥挂了几只不知何种生物的残肢。 牢房内置了张陈旧得掉了漆、泛着星星霉点的小桌,桌上是一盏快燃尽了油灯,里头昏暗又潮湿。 人在此处只觉空气稀薄忍不住想猛然吸上一口,但当你真的吸了一口又会隐约闻到几丝血腥味儿忍不住作呕。 轻舟着了身染了血渍、现着几道破口的囚衣无力靠在角落,两目无神望着小窗。 “轻舟!有人来看你了!”狱卒朝里头唤了声。 轻舟不做反应,神色痴呆。 江予初掏出一锭银子塞入狱卒手中,“我想同他单独聊聊。” 狱卒掂了掂份量才满意地带上其他兄弟走远了。 轻舟缓缓回过头来,“你是谁。” 江予初解开斗篷衣带缓缓抬头,唇角笑意诡谲瘆人。 轻舟面色瞬变,起身间疾步冲上前来,两手忿忿紧抓牢房栏杆,“你怎么会有她的衣裳!你把她怎么了!” 江予初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只小匣,缓缓打开,断指赫然现在他眼下。 “你到底把她怎么了!”轻舟沉声暴怒,面上青筋涨得似要爆裂。 “你这样我好害怕。”江予初面上露出几分无辜的讽意。 垂下眼帘,指尖轻划过匣中断指,“原来你也是个怜香惜玉的,瞧,把她养的多嫩哪。那夜竟对我下这样的狠手,我很不高兴。” 轻舟恨恨伸手似要抓上她的衣物,却永远也只相隔那么两寸,“你有什么冲我来!” 江予初笑了几声,“你处于下风之时便知使用暗器,如今,我这叫以其之道还施彼身。” 轻舟怒目直慑,愤恨喘着粗气,胸口随之急促起伏。 “你还真是痴情呢,竟丝毫也不担心你的孩子?”此话落定,江予初又从怀中掏出拨浪鼓,特在轻舟眼下晃了晃,发出几声悦耳轻响,于牢房之中倒添了几分诡异。 “畜牲!”轻舟愈发歇斯底里,面上直至脖颈之处已是通红。 江予初敛下笑意收回了拨浪鼓和小匣,眸中掠过几起凶光,“你还是轻声些,若是把狱卒招了来,我今夜出不去,你的孩子和夫人都得给我陪葬!” 轻舟沉沉吞下心头惶惧,语气似是哀求又似不甘的威胁,“你放了他们!” 江予初将斗篷衣带重新系了结,只道:“放不放了,在你。” 轻舟缓缓收了发颤的臂,眸光阴沉,“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到底是想要什么!” 江予初镇定望着他的眸,静静道:“我要你死。” 轻舟目光充斥着不可置信的惶惧,“你不是文扬县主,你是古君尧!”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镇定相望。 轻舟身躯微微发颤,两手紧抓着栏杆强行压着惊恐,“那夜你分明跳了崖,为何会出现在大煜!” 江予初仍是一脸淡色,不做反应。 所谓,无人在意杀气腾腾的无力嘶吼,却害怕掌局目下的无尽深沉。 “你是古君尧,所以你要害我家侯爷!从一开始的婚宴,你就设了局想要害死他是不是!”她愈发沉静,轻舟愈发惶惧。 江予初面色无波,微微抬颌之际眸中尽数晦暗,“你还是操心操心你夫人和孩子罢。”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你的死同陆长庚挂上关联。” “休想!” “这是护你家人的唯一出路,没得选。” 轻舟满目惊措地望着身前这似人似魔的不明物, 暗暗退下两步,松手之际两腿一软瘫在地下。 江予初道:“若他在意你,过不了多久就会亲自来一趟,你要做的便是死在他面前,说是他灭了你的口。 他若不在意你,你就将刺伤我之事全盘招供,说是陆长庚指使,说他有意杀害璟王,做完了再自尽。总之,你的死得和陆长庚挂上关联,这是保你家人的唯一出路。” 轻舟无力冷笑之际胸口疼意再起,“他从来就不会在意任何人,除了他自己,还有你!” 江予初心头微微一颤,生硬躲开了他的眸光。 “与我无关。” “你只知他灭了你的国,可知你是他想要用命去护着的人!”轻舟声声发笑,笑意愈发无力苦涩。 江予初敛眸沉吸一声,强力控下心底绞痛。 沉叹,“谎言说了十年,他只是连自己都已分不清真假。” 轻舟静静敛下眸光,重新缩回角落,“你放了我夫人和孩子,我会给你想要的。” “我得了消息也会给你想要的。”江予初抬手遮上斗篷帽儿,低头匆匆出了狱门 平镇候府。 风如疾轻松跃上候府正屋顶,两目警惕扫视着院落来回人群,望见陆长庚正欲跨入西厢房门。 风如疾掏出短刀,目光微凝瞬间反手飞出。 “谁!”陆长庚左耳微微一颤,两目警惕之际侧身躲过飞来之物,短刀径自稳插在门上。 护卫们大吃一惊,纷纷拔剑四下探查,此时却再无动静。 陆长庚粗略扫过飞来短刀,见上头缠了张字条便抬手取下。 “轻舟大难欲招供”几字盈盈现在眼下。 招供?招供了什么?送信的又是何人? 陆长庚心下暗疑,静静望着布条痴呆。 “侯爷,没有寻见可疑之人。”护卫收了剑抱拳回话。 陆长庚将布条收入掌中随口低应一声,垂眸之际正撞上守卫腰间长剑。 霎时脑中凌乱闪过那夜轻舟对江予初痛下杀手的画面 莫不是他供出了古君尧! 陆长庚再度摊开布条,眸中愈发慌乱。 “不好!去刑部大牢!”陆长庚急急道。 护卫滞了滞,迟疑道:“侯爷,禁足期间不得外出啊!” “本候如何行事岂容你置喙!”陆长庚眸光瞬沉,转身取下佩剑,“若想活命就跟我走!” 护卫目目相觑稍刻,带上佩剑跟着陆长庚而去。 瞧着陆长庚带着护卫出了府门,风如疾才又跃下房顶,策马而归 第040章 天缘尽失的衷情错付 烟都街道。 江怀宇在小轿前头骑马慢步而行,时而满面欣喜往后望上两眼,似是接得了新媳妇回府一般。 池昭同样是宛如娇花的羞怯笑意,两手轻置于腿前细细摩挲。 时而趁着风儿掀起轿帘之际,透过缝儿望着江怀宇的背影。 此时两人虽无交集,种种面意皆早已掩不住心间温暖。 小轿缓缓置下,家丁掀开了轿帘,“姑娘,到了。” 江怀宇跃下马身,静静望着池昭出了小轿。 “有劳将军。”池昭低眉福了福身。 江怀宇微笑了笑,“你进去罢,我看着你走。” 池昭浅笑一声,面上飘过几分红晕,低眉,轻步上了府门石阶。 “昭儿!”江怀宇目光灼灼望着她,待她回眸,笑道,“待木槿之事安置妥帖了,我来提亲可好?” 池昭浅笑道:“我听父亲安排。” “愈发没规矩了,姑娘家这个时辰才归。”伴着一声嗔怒,礼部尚书慢步而来。 池昭静静转身福了福,“父亲。” 江怀宇也抱拳行了一礼,“世叔万福。今日璟王设宴才耽误了些时辰,二公主同木槿皆在场,世叔请安心。” 瞧着眼前儿郎,礼部尚书爽利笑了几声,“有劳你相送,木槿和你父亲身子可好些了?” “谢世叔挂念,已在恢复了。” 礼部尚书和善笑道:“别在外头站着了,进来吃盏茶罢!” 江怀宇拱手笑道:“天色已晚多有不便,侄儿就不叨扰了。” 礼部尚书也不虚留,笑道:“也罢,那你替我给你父亲带声问安!” 江怀宇微笑称是,拉下缰绳跨上马身策马而去,心头甜如糖蜜。 刑部大牢。 见陆长庚领着众人气势汹汹而来,守卫吃了一惊,“平镇候怎么来了。” 陆长庚沉目威慑,“我要见轻舟!” 守卫面色惊惶,退下两步抱拳回道:“陆候尚在禁足,请不要为难” “放肆!”陆长庚威厉目光阴沉扫过,“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本候的路!” 此话落定,身后护卫纷纷拔剑,其气势恢宏磅礴,势不可挡。 一守卫上前两步,面无畏惧厉声呵斥,“陆候这是要谋反吗!” “本候这剑倒是许久未曾舔血,你可要试上一试!”话定,陆长庚掌中利剑微微出鞘,寒影直慑那守卫的眸子,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连退两步。 一守卫开始犯怂,低声嘀咕,“如今陆候正得势,连尚书大人见了也要礼让三分,要不让他进去罢” 其他几名守卫听完果真暗暗退了两步。 “带我进去见人!”陆长庚收下利剑,语气沉沉。 身后护卫也跟着收回利剑,随陆长庚入了狱门。 轻舟仍静靠角落,敛眸养神。 “我和他单独聊聊!”陆长庚侧眸扫过众人。 众人会意,悄然退下几步。 轻舟缓缓抬眸,冷冷望着陆长庚,鼻下哼出几丝不屑之意。 陆长庚凉眸一扫,一副前来讨债的晦暗神色。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罢。”轻舟起身无力走上前来。 陆长庚沉哼一声,抽出利剑直抵他的胸口,“我来警告你一声,念你世代为我陆家效忠,我且饶你一命!但你若敢出卖我的阿尧,绝不容情!” 轻舟冷笑一声,面色无惧说道,“你果真是为她来的。” “我陆长庚行事俯仰间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陆家,更无愧于他大煜!日月昭明,唯有古君尧是我辜负最深,我决不允许再有一人算计她!” 此言落定,轻舟也不再言它,只无声苦笑起来。 笑到全身发软无力,笑到胸口抽痛。 “你笑什么!”陆长庚原本决绝的脸掠过几分不安。 轻舟逐渐缓下笑意直起腰来,头次在他身前这般挺直腰杆,这般直视他的眸子,也就是在这一瞬,似乎觉着他也没有那么高贵了。 甚至觉着他有些可怜 就如同在淤泥挣扎的蚯蚓,哪怕被古君尧肆意践踏、残忍分成小段,也不忘了费尽最后一丝余力爬向他的执念那方。 “我笑你该情深之时只懂算计,如今该算计之时却又无她不可!我笑你天缘尽失如今又衷情错付!我笑你终其一生想去护着的人却一心只想取你性命!” 陆长庚明眸微沉,“你见了何人!” 轻舟面色沉静,不语。 “你真当我不敢动手吗!”陆长庚沉怒一声,手中利刃寒光阵阵。 “陆候真真好威风啊!”江怀信两手背在身后,随着一股子煞气缓缓而来。 陆长庚略吃一惊,回眸定定而望。 未及反应,一声闷响,轻舟已冲上前撞上陆长庚的剑,剑尖径自穿入他的喉管! 缓缓倒地吐出大口鲜血,用尽最后一丝浮力说道:“侯爷,你、我什么都没说求你放了我家人” 陆长庚心下一沉,望着轻舟缓缓合上的目才只自己已然中计。 “陆候好大的胆子,竟敢杀人灭口!” 方才一切已被江怀信尽收眼底,可如今此人要伤害他最爱的妹妹,便也只当没有瞧见。 陆长庚自知无力解释,只缓缓压下利剑,掌中暗下蓄力。 “拿下!”江怀信右掌轻轻挥下,身后守卫、狱卒齐齐冲上前来。 陆长庚扬手挥剑直逼众人,“谁敢!” 陆家护卫也纷纷跨前一步拔出利剑,势要恶战一场。 江怀信沉哼一声,目光微凝,起步间飞快踏出,一个凌空翻身径自踹上陆长庚的胸口,转手夺去他手中利剑,于陆长庚转脸瞬间,剑尖已直抵他的鼻,一通操作如迅电流光。 沉眸扫过正欲动手的护卫,“不怕死的,放马过来!” 护卫微微一颤,皆往后退了两步。 “带走!”江怀信扔下利剑之际沉声令下。 狱卒上前将众人控下。 陆长庚缓缓抬眸,镇定道:“我认得你,你是江予初的大哥,今日早朝是你同莫辞一同弹劾于我。” 江怀信面色冷静,目中掠过几分讽意,“可有不满?” 陆长庚嗤笑一声,面无怒波,痴痴问道,“她的伤可好些了?” 江怀信冷冷收眸,“与你无关。” 陆长庚静静盯着江怀信的眸,语气真挚,“我从未想过要伤害她。” “她如今受的伤全都拜你所赐!” “以后我会留心,我希望你能对我有所改观。” “绝无可能!”江怀信静静转过身示意不愿再听他多言。 “我真的从未想过伤” “带走!”不等他说完,江怀信已再度沉声令下。 陆长庚无奈敛眸,浅叹,任由众人上铐推搡出了狱门。 江怀信静静跟在后头,踏出狱门之际眼下掠过几分意味不明的寒光 同莫辞一齐将莫学恩送回了公主府便各自分道而行。 回府之际想起席间提及的“陆长庚杀人灭口”只觉愈发心下不安,索性调转马身急急赶往刑部大牢 第041章 王妃安分些 璟王府。 江予初策马赶到后院小门之时,风如疾已静候多时了。 拉下缰绳,利落翻身下马。 “少主,可办妥了?”风如疾顺势接过缰绳。 江予初揭开帽儿低应一声,掏出小匣和拨浪鼓置入食盒,递过,“把这些都处理干净。” 风如疾接下,牵着马儿缓缓退下。 只是这一时的来回折腾,臂上伤口似再度撕裂,几阵痛感缠绵而来。江予初捂着伤口、忍着痛径自推开后门入了小院。 行过长廊之时,掌灯婢女正好行来,恭敬问安,“王妃万福。” 江予初滞了滞,应下之际疾速控下神情及思绪。 “殿下可回来了?” “算着时辰应是快了。” 江予初以余光迅速往后院粗略扫过,算计着时辰,婢女行至后院之时怕是要同风如疾正面迎上。 便道:“你们先别去后院了,我要沐浴,你们去准备。” 婢女福身应下,低眉跟在江予初缓缓行去。 浴堂。 婢女忙活着关上门窗、缓缓拉开两扇屏风,于屏风下的小桌置了干净衣物、往浴桶添水撒花。 江予初腰下衣带缓缓拉开,衣衫轻然滑下肩头直至腿下。 于婢女簇拥间缓缓踏入浴桶,伴着丝丝缭绕雾气及暗灯粼光,衬得她的肌肤愈发通透光洁。 江予初静静瘫靠敛眸,受伤右臂不敢着水,只轻搭着桶檐,婢女小心地替她添水、净肤。 算算时辰,风如疾应已顺利入了房,自己素来也不喜欢旁人伺候,便吩咐婢女出去了。 婢女将换下衣服搭上屏风,放下纱幔缓缓退下。 莫辞下了马车便入了院内,见一婢女提桶而过,问,“王妃可歇下了?” 婢女道:“王妃在沐浴。” 莫辞低眉望了木桶一眼,桶内清水热气缭绕。 “所以,这是给她准备的?” 婢女低声答是。 莫辞静笑一声,“给我吧。” 婢女:“” 夏芒:“” “怎么?有何不妥吗?”莫辞缓缓抬眸。 婢女讪讪福了福身,“王妃说不许人打扰。” “这府邸竟不由本王做主了?” 婢女恭敬递上木桶,“不敢。” 莫辞接下木桶,眸下掠过几分晦暗笑意,夏芒则默自跟在后头。 听着后头步声,莫辞笑意渐凝,蹙眉。 顿步,转身。 夏芒滞了滞,抬眸怔怔望着莫辞,不语。似静候吩咐。 莫辞浅哼一声,两目夹了几分薄怒,“我的王妃在沐浴。” 夏芒似已会意,笑着弓着身子伸手正欲接下木桶,“殿下,这等粗活让属下来罢。” 莫辞吃了一惊,没好气地抬腿踹了他一屁股,“那是我的妻!我说你一天天正事不干,瞎忙什么!” 夏芒:“” “那属下告退”夏芒讪讪退下几步。 莫辞剜了一眼,不难看出其嫌恶之色,“把王妃的药送去我房里!” 夏芒拱手应下。 莫辞轻嗤一声,转身入了浴堂。 此时浴堂已荡满雾气与花香,光线沉暗、纱幔轻飘,好不暧昧。 江予初慵慵泡在浴桶里头,发髻整洁无钗饰妆点,柳眉下美目微闭,面无旁色,似是已入睡了。 下颚至脖颈积了些许水珠,瓷肌肩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莫辞静静上前往她肩头淋了两瓢水。 江予初眉间微蹙之际睫毛随之微微一颤,沉沉道:“出去。” 莫辞默自笑了笑,勾着指尖捋过她脖颈处的几丝湿发,见其脖颈现着一处红眼,手指静静划过。 江予初缓缓睁眼,沉声微怒,“没规矩,滚出去!” “王妃这气性儿有点大呀。”莫辞笑了笑。 江予初大吃一惊,转脸间正撞上莫辞盈盈相对的眸子,“你来做什么!” 莫辞将瓢儿罩上她的头,“方才吃了王妃的糕点,心里也甜得高兴,来看看你。” 江予初急慌慌往后躲了躲,两手护在身前,微怒,“出去!” 莫辞上前两步,指尖撩着桶内花瓣,两目静静流盼于她身前。 笑道:“你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滚出去!”江予初夺下瓢儿正欲挥下。 “你都这样了还不安分。”莫辞笑着抬手接下她的腕夺去瓢儿,眉梢一挑尽显风流,“怎么还想叫你的风如疾前来一观吗?” “无耻!”江予初眸中带怒、暗暗挣扎。 莫辞眼下微笑,抬手将其拽起之际转手在案几扯过一身衣物替她裹上,躬身一把将其搂在怀中。 水花及花瓣随之四溅,好生亮眼! 江予初面色大变,惊惶道:“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莫辞轻笑道:“这无耻两字我从成婚听到今日,总不能白白担了这恶名呀。” “莫辞!你若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莫辞爽利笑下几声,“王妃怎么舍得。” 江予初两手已包入衣内再挣扎不得,只忿忿道:“放开我!” 莫辞搂着怀中人儿似得了件战利瑰宝,眸下现着盈盈笑意转身回了房,“你还是别费气力了,旁人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你混蛋!放开我!” 莫辞两手静静着力,“王妃可要安分些,摔了就露光了。” “” 行过长廊之际正碰上了掌灯婢女及巡视护卫,众人轻声一惊又急慌慌弓下身子转过了身,待主子行远了才敢相视羞笑出声来。 莫辞径自踹开了门,跨入之际后腿踢合上。 将其小心置在榻上,两手撑在她身前轻喘了喘,笑道,“往后得离你的住处进些,这来回一趟,费力!” 江予初扯上一张被褥之际反手甩下一记耳光,“下流!” 随着一记亮响及熟悉的火辣,莫辞笑意逐渐僵凝,缓缓转脸,两目定定,“你对永夜也是这般吗?” 江予初心下一沉,抓着被褥略往后躲了躲,眸中掠过几分惶惧。 莫辞抬手轻触过她的眉心,静静道:“除了亲手为他题诗,你和他还做了什么?” 江予初躲开他的手,急急道:“不论如何皆是过往,你又何必重提!” 莫辞轻哼一声,几分不屑静静扫过其眼下,“不提他,那且说说王妃近日屡屡撩拨之事罢。” 江予初吃了一惊,一脸嫌恶地往后躲了躲,“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莫辞两目静静扫过,略微满意地轻笑一声。 往前凑了凑,面上温意再现,“你为何总这般阴晴不定,头两日又是投怀送抱,又是亲手题诗,方才在席间还那般关切我,这不是撩拨是什么?为何我出了趟门的功夫你又这样躲着我?” 第042章 将门“虎”女 “你别过来!”江予初扬手抵着他胸口。 莫辞顺势压下她的腕,温笑道:“你是我的王妃,这般忽冷忽热的,怕是不妥罢?” 江予初急慌慌翻身躲开,“我我还有伤,你不能碰我!” “无需你着力。”莫辞两目浅笑,面上温情似要融心,垂眉伸手揽过她的肩头 “莫辞!你若碰我,我真的会杀了你!”江予初扬掌蓄力正欲挥下。 莫辞静静接稳,反手将其拉至身前控在怀中,不等她挣扎便低眉于她耳畔私语一声:“王妃整日喊打喊杀的,这手要是不要了。” 江予初挣扎道:“放开!” 莫辞轻笑一声,“就你这点功夫,我要真想做点什么,你觉着还能留到今夜?” 江予初:“” “你安分些,我也懒得动手了,不好吗?” 江予初:“” “来,我替你换药。”待她不再反抗拉扯,莫辞笑着替她揭开臂上纱布。 眉梢微扬间,“无需言谢。” 江予初轻嗤一声,沉声微怒道:“若不是你屡屡挑衅拉扯,我何至于伤成这般!” 莫辞笑了笑,“王妃还记着呢。” 语定之际纱布已然揭开,瞧着伤口似又有两分新的撕裂,纱布也沾了些新的血迹。 莫辞凝滞了稍刻,迟疑道:“怎么又裂开了,我方才没用力呀。” 江予初心下一沉 这是方才骑马拉缰绳所致。 “疼吗?可要传郎中来瞧瞧?”莫辞低眉认真地替她擦去新血。 “啰嗦什么!”江予初撂开他的手。 径自夺下案上药物,两目不耐烦地扫过莫辞之时防备性地往后略躲了躲。 抬手将药粉洒上伤口,不等疼痛散去便又面无表情地扯上纱布单手包扎。 莫辞滞了滞,这这操作,些许生猛 莫辞凝滞之际瞧她已置办妥帖了,正欲伸手替她系个结。 江予初已低眉咬上一头、左手控着另一头系了结。 莫辞:“” 从前人人只道她娇弱,如今愈发接触,怎么瞧着都同“娇弱”一词不着边际,反倒是“将门虎女”,重点在于“虎” 莫辞无奈笑了笑,下床寻了身寝衣静静置在她身前,“先穿上罢。” 而后放下帷幔,缓缓转过脸不看她。 江予初忍着痛穿上衣物系好了衣带,撑着下了床。 莫辞这才转过身来,两目静静扫过,眸下掠过几分满意微笑。 抬眸间瞧她额上现着星点密汗,抬手替她擦了擦,关切道:“可要传郎中?” “别碰我!”江予初送了个白眼,扬手将其挥开便出了房门。 莫辞也不再拉扯,静静望着她出了门,唇下现出几分莫名扬意。 转身沉沉瘫上床榻,脑中时而浮现方才画面,倦意渐散。 侧眸间望见手边的衣物,轻拍了拍,敛眸,浅笑。 王知牧急急而来,见房门虚掩便试探着推了推,“殿下。” “进。”莫辞缓缓敛回笑意,起身,抓上她的衣物置于塌边案几。 王知牧行至身前,抱拳,“探子回禀,轻舟死了。” 莫辞滞了滞,眸下掠过几分不可置信,“谁的手笔!” 王知牧道:“据说是陆长庚私闯刑部大牢杀人灭口,赶巧怀信将军留了个心眼前去探望,如今陆长庚被怀信将军制下送入了宫。现下礼部尚书、刑部尚书皆已得了传召。” 莫辞眸下愈发沉疑,“陆长庚?他为何要闯刑部大牢?又为何要杀人灭口?” 王知牧冷笑了笑,“大抵是轻舟说了不该说的,如今这么一闹,陆长庚可不是禁足这般简单了。” 莫辞垂下眸光静望案几,凝滞良久。 迟疑着摇了摇头。 “殿下觉着另有别情?” 莫辞缓缓抬眸,眼中似有无尽谜团,“陆长庚回烟都不久还未曾涉及党争,甚至连结交也是寥寥。他能有什么不该说的,又什么是值得他这般冒险的?” 王知牧静静望着莫辞,“殿下何意?” 莫辞转身略踱了两步,低声喃呢,“我不知道,但此事绝不简单” “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王知牧若有所思道:“我瞧这陆长庚处事张扬,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可他前些日子受了那五十杖一直窝在候府养伤,按理”语至此处,忽顿。 莫辞缓缓抬眸,眸中一常沉邃,“若说得罪,那便只有江家了。” 王知牧低应一声,“两位舅爷将军是断然不会让王妃白白受了委屈的,殿下原本也就有意让江家去对付陆长庚不是吗?” 莫辞轻笑一声,静静转过身,“如今陆长庚这般得势,不趁早解决了,留着后患。” 语音落定之际,目光忽凝滞于江予初落下的衣物,霎时笑意僵凝,脑中疾速闪过两段画面 晚膳席间江予初是着了身浅草色常服,而方才入浴堂之时见着挂在屏风上的衣物分明是黛青色。 席间并未瞧见她弄脏衣物,何故沐浴前还要特地换身衣裳?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她自入府以来,甚少穿过这样沉暗的颜色。 “我去一趟。”莫辞恍然抬眸匆匆往外赶去。 王知牧则默自跟在后头。 此时江予初的浴堂早已收拾干净,婢女正提着木桶出了来。 莫辞道:“王妃要换洗的衣物在何处?” 婢女低眉示意,“皆在此处了。” 桶内却只置了套席间见过的浅草色衣裳,及早间穿过的那身胡粉色常服。 “殿下可有吩咐?”婢女小心问道。 莫辞略笑了笑,“无事,忙去罢。” 待婢女行远,王知牧才问道:“殿下在怀疑什么?” 莫辞转身之际两目镇定扫过江予初的院落,轻笑一声,“我这王妃怕是不简单呢。” 王知牧问道:“可要查查?” “不必。”莫辞笑着低眉拨弄着广袖,叹道:“这女人哪,真是善变。从前叫你查了这许多,如今一点用处也没有,我还是自己慢慢透罢。” 王知牧笑道:“这男女之事属下自是不如殿下通透。” 莫辞啧了一声,转脸间面上带了几分薄怨。 “属属下还有旁事,就先告退了。”王知牧匆匆行下一礼转身而去。 莫辞嗤笑一声,回房换了寝衣便躺下了。 第043章 陆长庚被削侯爵 皇宫。 待江怀信一一禀来,皇帝面色愈发阴暗,沉声质问,“你可有辩解!” 陆长庚反绑着腕静静跪在堂下,坦然抬眸接下皇帝的震怒目光,冷静回道:“无辩解。是臣私闯刑部大牢,轻舟确是死于臣的佩剑之下。” 霎时皇帝怒火万丈,扬手将案几拍得啪啪直响,“好你个陆长庚,如今你是狗胆包了天!” 陆长庚面色沉着静闻怒声,不作求饶。 他愈发镇定,皇帝愈发歇斯底里,其怒声似能撼动宫殿,“朕念你为大煜立下大功,已许了你极生富贵,给了你无上荣耀!如今你还不知足,主意都打上了刑部大牢!” “你这才回烟都几日,仗着军功恃宠生娇给朕捅了多少篓子!朕是给你和你那亡父留足了脸面才不忍多加苛责!” “你倒好!仗着恩宠连基本的君臣之礼都给忘了!你现下所有荣耀皆源于朕,朕可抬举你便可毁了你!永远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陆长庚微微敛眸,沉叹,语气沉闷,“下臣谨记陛下隆恩。” 皇帝沉沉震怒,“隆恩?新婚之夜你可记隆恩?举荐阳其山之时可记隆恩?纵容底下人伤了文扬县主可记隆恩!” 陆长庚长吸一声,沉沉呼出,不语。 皇帝寒目静静扫过江怀信,见其只静伫一旁,面无过多表情。 而后直慑陆长庚,“你今夜之举到底是为何意,事已至此还不肯说实话吗!” 陆长庚静静抬眸,镇定道:“轻舟不服管教私下伤人,按军规,当赐死。” “赐死!”闻听此言皇帝愈发怒不可遏,扬起案几茶杯愤恨砸下,随着一声砰响,茶水、瓷片溅下四处。 拊膺切齿声声大怒,“你是当朕舍不得将你赐死吗!” 宫人闻声一惊,满面惶惧纷纷下跪,急切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江怀信同两位尚书略退下两步,拱手行礼,“陛下息怒。” 陆长庚轻声浅叹,微微垂首,“臣,知错。” 殿内霎时寂静,宫人只跪在地下,垂着首不敢抬眼相看。 江怀信同两位尚书大人微弓着身子,时而微微抬眸扫过皇帝的脸。 陆长庚缓缓垂下眼帘,只静候皇帝做出审判。 皇帝静静望着陆长庚,目光落在他腰下令牌良久。 沉沉呼吸两阵,面上怒意不减,声音倒比方才稍降了些,“如今你犯下滔天大祸,朕也保不了你!” 陆长庚静静望着身前碎瓷片,沉气。 皇帝目光沉沉扫过江怀信,“说来此次江家算是苦主,今夜你又有功,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江怀信微微躬身,抱拳,“臣是粗人不懂这些,只一心相信陛下会给出公道。” 皇帝面色掠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满意,又转向两位尚书,“今夜特召两位爱卿前来,你们觉着当如何?” 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为官多年,早已是成精狐狸,只拱手行了一礼,“陛下,此事牵扯甚广,臣不敢妄议,还请明日三法司会审再着定论。” 皇帝意味深长地扫过众人,“那便明日再定夺!” 陆长庚静静道:“谢陛下。” 翌日。 江予初坐在窗下软榻前,捧上一只木匣,“这是那妇人的衣物,你拿去一并处理干净了。” 风如疾应声接下。 江予初静静别过脸望向了窗外,指尖轻声摩挲着杯托,“你记得把他们藏好了,别让人寻着败了计划。” 风如疾道:“我是蒙面以陆长庚的名义去的,就算查出来了,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江予初摇了摇头,“若轻舟真按我说的做了,陆长庚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家人。过两日待风头松了些,你去把她和孩子远远送走罢,让他们永远别再回烟都。小心行事,别暴露了。” “好,我知道了。” “莫辞来了,你先退下。”正望见莫辞已行至院落,便敛回目光吩咐道。 风如疾低应一声缓缓退下,莫辞行得匆忙,于门口险些同风如疾撞了正怀。 莫辞的脚步虽缓缓入房,两目却不善地随着风如疾远去。 江予初不看他,只自顾自地端起茶杯。 莫辞静静落了座,两目直望江予初,眸子是一常的深邃。 待她喝完茶,放下茶杯之际才张口:“今日早朝经三法司会审,着,陆长庚削去侯爵。” 江予初微颤了颤眼睑,抬眸望着莫辞迅速控下情绪,淡然嗯了声。 莫辞眼下现过微疑,“老陆候尽心扶持陛下多年,本该世代荫封,你不好奇为何要突然削去他的爵位吗?” 江予初两目清澈盈盈,“那是为何呢?” 莫辞冷眸静观,“昨夜他私闯刑部大牢杀了轻舟,是大舅兄将他连夜送去了宫里。” 江予初眼下掠过担忧之色,“那我大哥可有伤着?” 莫辞不做应答,反问道:“昨夜你去了何处?” 江予初暗下静静握拳,面色控制的如无风湖面一般平静,“昨夜上了药就回房歇着了,有何不妥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时辰。”莫辞冷笑一声,语气镇定, “昨日席间你把我的酒送去了学恩手上,起初我以为你是心疼我舍不得让我吃酒。如今想来你是有意让学恩吃醉,再把我和府里护卫支开,你好去办旁的事罢?” 江予初眸中现出几分无辜委屈,两目怔怔,不可置信道:“我能做什么旁的?” 莫辞静静望着江予初,“陆长庚当众戏弄你在先,你去见永夜那夜,他底下人伤你性命在后,所以你怀恨在心,势要将其重挫方能解恨。 不成想他深受陛下信任,哪怕人命关天也只是由底下人顶包了事。你觉着江家同我无力将其扳倒,所以昨夜亲自出手挑拨陆长庚去杀了轻舟,我说得对吗?” 江予初怔怔摇头,委屈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莫辞冷冷道:“那你总该知道池昭姑娘所说的,若是陆长庚去杀人灭口倒是好事。” 江予初撇了撇唇角,憋屈道:“池昭说的话同我又有什么相干?” 莫辞有些不耐烦地扫过她的眸子,讽刺道:“文扬县主还真真是唱戏的一把好手,同我交手时还那般威武,怎得今日就一味地装无辜扮委屈了?” 江予初滞了滞,待控好情绪又委屈道:“可、可你错怪我了呀,我同陆长庚从未有过私交,又如何挑拨他去杀人呢?” 第044章 你就是馋我的身子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此事定然与你江家脱不了干系。”莫辞目光微凝,似在咄咄相逼。 “璟王殿下!”江予初面色渐沉,眼下转而微红,语气如万般委屈,“我同你是结发夫妻,你真要这般无凭无据地生疑吗?” “无凭无据?”莫辞冷哼一声,不屑怒意尽显于眉梢,“那王妃是不是得好生解释一番,为何趁我出府之际要换身来历不明的衣裳? 事后又将它急急收置于何处了?你脖颈上的红眼又是因何而来?你臂上伤口为何再度撕裂?若你觉得有必要,我是不介意着人去查一查的!” 江予初一时语塞,只定定凝滞原处。 莫辞目光沉凝,低声呵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用了点手段就想一举扳倒陆长庚,殊不知处处是疏漏!” 江予初剜下一眼别过脸去,“我看你真真是疯魔了,这字句来得莫名!” 莫辞目光愈发阴沉,厉声呵道:“是我莫名还是你愚蠢至极!” 江予初不可置信地转过脸来,“你倒是聪明!平日只知在皇帝、太后跟前扮娇弱保命,如今倒跑到我跟前耍起威风来了!” 莫辞微颤了颤眼睑,暗自握拳低沉道:“你睁大眼睛看看形势!陆长庚一脉手握重权多年、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你以为夺去他爵位就算扳倒了他,幼稚!” 江予初控制着面色委屈得如同受伤小猫,巴巴地望着莫辞的眸子,“是,我看不清形势,你看的清,所以陆长庚羞辱我,你说是我有意勾引。陆长庚想要夺我性命,你责备我行事鲁莽。 你做为我的夫君我不求你能替我做些什么,但你为何总要这般苛责我?你承诺过的要护我周全呢?说过的不薄待于我呢?” “”莫辞沉着脸滞了滞,指尖于案上微颤了两下,似怒又似有不忍。 江予初愈发无力,眼下微红似要哭出声来,“你既然这般厌恶我,又何必装作一往情深非要娶我呢?” “我”莫辞心底微微一颤,蹙眉急道,“我何时又说过厌恶你了!” 江予初的眸色愈发怜人,“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对我这般指指点点!” 莫辞敛下眸子,沉声微怒道:“你动动脑子再行事好不好!这些我自有旁的打算,你这样做不仅毫无作用,还打草惊蛇连累大计!” 江予初目中含泪,“是,你总有你的顾及说辞,可你同我说过吗?你有尽过为人夫君的本分同我坦诚过吗?你对我可曾有过信任?” 莫辞望着她婆娑泪眼的模样无奈沉叹一声。 待心下蓄力又蹙眉怒道:“我没有尽过为人夫君本分、没有信任过你!你又何尝尽过为人妻的本分!哦,整日同你那风如疾厮混在一处,他进你房里的次数怕是远多于我!” “我还总同旁人说什么你素来本分,绝不会做逾矩之事。殊不知,从前是有个永夜,如今又来了个风如疾!我这夫君在你那里能排得上几号!如今你倒数落起我的不是了!” 江予初吃了一惊,顾不上扮娇弱便跟着怒道:“你怕是昏了头,这同风如疾又有何干!” “怎么就不相干!你分明有个飞絮不用,偏要同那风如疾整日厮混,莫不是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私养外男罢!”莫辞微咬着后牙,目色沉凝。 江予初凛冽目光往莫辞阴沉面色一扫,目中疑怒,“我私养外男?我看分明就是你憋闷多日,记恨我没给你张罗纳妾罢!你若想要,随意收房便是,何苦这般纠缠!” 莫辞吃了一惊,“我何时又说过要纳妾了!” “你这一来就怀疑我和轻舟之死有关,又扯到什么永夜、风如疾!你这般挑刺,把我送回江家就是,何苦来呢!” 莫辞沉声呼了两口气,转脸望着她毫无悔意的模样愈发火大,“你这女人以往那样温顺,如今竟成了这蛮不讲理之辈!” 江予初怒目径自迎向了莫辞,语气愈发怒怨,“莫辞!你终于说了句真话,在外总说什么倾慕我多年!我看你分明就是看我温顺好掌控才要娶我罢!若真是如此,那你便是错了主意!” 莫辞沉哼一声,“你也终于暴露本性,外人总说你什么知书识礼,我看你分明就是蛮横跋扈!” “夏芒!”江予初厉声唤道。 夏芒急应一声跑上前来。 江予初朝莫辞剜下一眼,“套车,回国公府!” 夏芒愣了愣,拱了拱手正欲退下。 “不许去!”莫辞沉声呵斥。 “”夏芒迟疑着收了腿。 江予初凉眸威慑,起身之际一掌重击于案几,“混账!承国公岂是你能轻易得罪!” “”夏芒又拱了拱手。 莫辞眸光沉凝,“你试试!” “”夏芒定格原处。 江予初沉声震怒,“如今我是使唤不动你了吗!” “”夏芒怔怔相望。 “你敢!本王打断你的腿!”莫辞沉脸怒目瞪着夏芒。 夏芒:“” “要不两位主儿先商量商量”夏芒讪讪道。 “出去!”莫辞一手抓上江予初的肩按回原位。 “你” “你若再不安分,我可就真要尽一尽为人夫君的本分了!”莫辞眉宇间压着几分讥讽怒意。 江予初扬手挥开了他的腕,“你也出去!” 莫辞轻哼一声毫无退意,指颐气使道,“这是我的府邸!此处的每样物件、每寸花木土地,包括王妃你都是我的!” “无赖!”江予初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忿忿别过脸去。 扬手推开了绮窗,眉头微蹙静靠在窗口瞧着外头院落。 莫辞则怒目望着江予初的侧脸 柳眉之下密翘睫毛轻眨,清眸如含春水,秀丽鼻梁下双唇红润诱人,肤脂如白玉细腻无杂。 安分之时真真是“眉梢眼角藏秀气”。 “”莫辞静静敛下眸光沉叹一声,面上怒意随之渐散。 “我得空再来!”莫辞起身扯了扯外衫,见她不做反应便只静静出了房门。 夏芒缓缓跟上莫辞的脚步,讪讪道:“王妃怎么又生气了。” “要你管!”莫辞抬腿踹上了夏芒的屁股。 夏芒:“” 莫辞背着手走了两步,忽顿了顿,低声交待,“叫知牧来见我!” ------题外话------ 男主开始沙雕化,从此要开启各种打脸日常了 第045章 掌中之物 冬日总要暗得早些,天刚昏沉下来,府门、院落便已点上了灯火。 莫辞握笔静静立于桌前,只见他运笔潇洒飘逸,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片刻,“百忍成金”几字一气呵成。 房门骤然打开,随即一阵低沉脚步逐渐逼近。 “殿下。”王知牧同往日一样上前恭敬行了一礼。 莫辞低眉望着尚未干透的字迹,笑了笑,“本王这字如何?” 王知牧略走进了两步,目光大略扫过,浅笑两声,“殿下的字素来都很稳。” 莫辞笑着放下笔,落座之际说道,“那你出去的时候把它交给夏芒,让他明日得了空就给王妃送去。” 王知牧略垂了垂首以示照办,上前默默将纸张小心卷起收在掌中,微笑道,“看来殿下和王妃十分契合。” 莫辞面上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契合不契合的都是后话,只是如今王妃处事过于稚嫩,总该提点着些。” 王知牧坦然笑了笑,“殿下到底是年长王妃七岁,眼界自然不同。” 想起今日江予初趴在窗口的委屈巴巴模样,莫辞不禁失笑几声,嘴上只道:“一个孩子罢了,幼稚鬼。” 王知牧笑意于面上凝滞了稍刻,“殿下莫不是要假戏真做了罢。” 莫辞缓缓敛下笑意,眸中沉邃似正压抑上涌情愫,“我有分寸。” 王知牧和善笑了笑,“其实,王妃心性纯良,殿下若是花些正经心思,也是能和王妃好生相处的。” 莫辞嗤笑两声,“她纯良?你是不知道她动手之时招招逼人性命的那股子狠辣,好几次我险些死在她手里!” “动手?”王知牧滞了滞。 “可属下探听了这么多年,没听说过王妃会功夫呀。” 案几灯火随着风晃得明暗不定,微弱光束静逝于深暗眸内。 “是是吗?”莫辞也怔怔定格原处,两人微疑目光对视良久。 王知牧尴尬笑了两声,“不过王妃到底是出身国公府,两位舅爷将军又那般武艺,教了几招防身之术也不足为奇。” 趁着桌边灯火,莫辞轮廓之处斜下几道暗影,神色沉邃。 冷笑一声,从内而外毫无掩饰的尽显凉薄,“莫说是这点子功夫,凭她再厉害也不过是我的掌中之物!” 语方落音,莫辞静静拾起染了墨汁的笔于眼下略略扫过,扬眸间将其径自投进了笔洗器皿之中。 墨汁瞬间炸裂,丝丝疾速渗入清水,随即,那一汪清水逐渐不再明澈。 王知牧拱了拱手,“所以殿下找我来是有何吩咐。” 莫辞微扯了扯唇角,“你去查查这风如疾是个什么来头,这才入府几日就这样得了王妃的欢心!” 王知牧:“” “殿下不是说王妃是掌中之物吗。”王知牧尴尬问道。 不经意间莫辞的眉梢微一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掩饰当前尴尬。 “罢了罢了,一个护卫,随他去罢。” 王知牧:“那查是不查了?” 莫辞静静敛目,鼻息沉闷,静气之际似万分疲惫。 微明灯火之侧,喉结缓缓沉下,轮廓面颊尽余萧瑟。 浅叹,低眉沉沉道:“先放一放罢。相对而言陆长庚更为棘手,如今被王妃这一搅和,他怕是已有准备了。” 王知牧试探道:“殿下果真觉着是王妃所为?” 莫辞微扬指尖轻敲着案几,脑中思绪似含万千,“我不知道,但她变化得如此之快,总觉着有太多说不清的秘密,让人不得不生疑。” “可要查查?” “罢了,先查陆长庚罢。” 王知牧沉应一声,“赤凌那头已着了永夜去查,他素来得力,殿下还请宽心。” 莫辞顿下手中动作,抬眸,“切记让他别再回烟都,也别再见王妃。” 王知牧低声称是。 莫辞敛下眸光,静望着案几,神色微凝,“退下罢。” 王知牧应下一声转身退下。 莫辞眸色不明,只手肘撑桌,指尖轻拖着额间,望着灯火静痴。 凉风微寒,静坐良久倒有些单薄。 莫辞沉叹一声,起身略扯了扯上袍,书房只余明暗不定的灯火 这日外头沙沙微雨,天色沉沉。 江予初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趁着外头的微光静静翻着书。 窗下案几的白釉瓷瓶寥寥插了几支金色桂花。 时而几阵凉风拂过,花香入鼻,人比花娇。 “县主,这是璟王着人送来的。”风如疾轻步行至跟前,两手捧上一卷纸张。 江予初目光不舍地从书上挪开,合上书接下了纸张将其缓缓平铺开来,“百忍成金”几字盈盈现在眼下。 风如疾坐上软榻望着纸张滞了滞,不解道:“这是何意?” 江予初冷笑一声,低眉将它卷起随手置在窗边,平静道:“他是提醒我谨慎行事。” 风如疾往窗外略瞟了几眼,确认了无人窥听才低声道:“他发现了什么?” 江予初端着茶杯送至唇边,轻轻吹开茶叶抿下一口,置下,“近日都留些心罢,若有威胁” 语至此处,话音渐断,江予初缓缓抬眸,唇角挂着几分凉薄。 风如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放心,哪怕拼了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江予初坦然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风如疾的头,嗔道:“谁要你拼命了,总这般口无遮拦的也不嫌忌讳!” 风如疾抬手摸了摸前额,望着江予初痴痴发笑。 “你傻笑什么!”江予初笑闹着在他眼下挥了挥手。 风如疾一手拖着侧脸撑在案上,满意笑道:“许久没见你这般笑过了,瞧着暖心。” 江予初轻声浅叹,跟着托着脸撑上案几,眸中似笑非笑,“陆长庚削去侯爵,虽不能动其根本,好歹此步略胜一筹。” 风如疾轻笑道:“来日方长,若再无他法,我亲自去解决了他!” 江予初道:“如今你我是唯一的亲人,你舍不得让我去冒险,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去冒险。” 两人相视浅笑,虽无动作交集,却知心底最软之处皆是对方。 这份情深已远远超越生死与手足,却无关于一丝风月。 一阵风儿轻声袭来,伴随着几浅桂花香气。 江予初恍然回过神来,笑道:“哦,对了!上次你准备的凝脂还不错,得空了再去置办些。” “什么凝脂竟要一个男人采买。”莫辞两手背在身后缓缓跨入了房门,望见两人相视之际笑意微凝 第046章 重振夫纲的“熊”姿 风如疾怔了怔,拘谨地起身慢步退至门口,继续安分地做着护卫。 莫辞从风如疾身前擦过之时双目似含深意地看了两眼,扯了扯唇角终是没有开口。 笑意霎散,江予初没给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莫辞径自在风如疾方才的位置落了座,面上无过多表情,“你不是知道吗,我憋闷多日,整日就惦记你的身子。” “下流!”江予初略白了一眼。 莫辞略笑了笑,“这是为人夫君的本分。” 语毕,又转脸瞥了瞥门口,“怎么,风护卫是有心一观我这重振夫刚的雄姿?” “!!!” 风如疾转身间侧目扫过之际渗出阵阵寒光,右手缓缓收至身后静握起了拳头。 风如疾人如其名,出手极快极狠,其功夫在整个赤凌也是排得上号的。 江予初生怕他动起手来,便急忙道:“你出去罢,他不会动我。” 风如疾迟疑了一阵,望见江予初的眼神才拱了拱手,两眼不善地望着莫辞,缓缓出了房门。 莫辞满意地笑了笑,目光粗略在江予初身上打量了一番,“今晨瞧着王妃食膳不多,可是为昨日置气?” “幼稚。”江予初垂着眸子,面色沉静,语气平平。 莫辞无所谓地笑了笑,四下流转间目光静落在桌角的书上,书面是盈盈吴子二字。 “王妃何时对这兵书感兴趣了?”莫辞伸手夺下略翻了翻。 江予初顿了片刻 这江予初虽是武将出身,但她的喜好是诗文。 何况这煜国男尊女卑,女子看兵书的怕是少有。 “闲来无事随手拿的。”江予初搪塞道,此话说完还特抬眼瞟了瞟莫辞的反应。 莫辞并不生疑,只点了点头,“也好,正好能动动你这脑子。” 江予初:“” 莫辞沉笑一声,又将书本置回了原处,抬眼间却正好望见才送来的字正静静躺在窗边。 莫辞滞了滞,见江予初并于过多表情便试探道:“这幅字王妃可是不满意?”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端着茶杯喝起茶来。 待她放下茶杯,莫辞挺直腰杆扯了扯外袍,做出一副“郑重通知”的居高姿态。 指颐气使道:“若是堪用,不然就着人框起来挂上罢。” “不要,嫌丢人。” 莫辞嘲讽地笑了几声,语气略微得意,“这便知道丢人了?我瞧你动手之时可是威风着呢。” 江予初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静静望着正在发笑的莫辞。 莫辞当她是被自己所折服,笑声愈发得意起来。 良久。 待他笑够了江予初才镇定回道:“字太丑了,挂起来丢人。” 字太丑了挂起来丢人 字丑 丢人 “”莫辞笑意凝滞了片刻,几丝尴尬已悄然爬上了他的眉梢。 “旁人都夸我的字好。”莫辞蹙了蹙眉,不甘地解释道。 江予初仍是一脸平静,语气镇定,“旁人是夏芒罢,他若说了不好,你怕是又要打断他的腿罢。” 莫辞:“!!!” “还有旁人,在外头同旁人作诗之时,他们都说我的字苍劲有力、端正大气。”莫辞认真解释道。 江予初冷眼瞧着莫辞,面无表情,语气平静而不失犀利,“多稀罕哪,这种奉承之词你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听够呢。” 莫辞顿了顿,不甘心说道:“不是,那你倒是写两张给我看看。” 江予初冷笑两声,不屑之意尽显眉间,“待你练得能入了我眼再提要求罢。” 莫辞:“” 莫辞收下尴尬之意,一本正经道:“你是我的王妃,如今派头倒大过我了?” 江予初轻嗤了一声,“若有不满,你走便是了。” 不等莫辞开口,江予初又学着他昨日的语气,“这是我的府邸!此处的每样物件、每寸花木土地,包括王妃你都是我的!” 莫辞:“” 江予初冷哼一声,又阴阳怪气道:“哎呀,文扬县主还真真是唱戏的一把好手呢!” 语毕,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便垂眼不再看他。 莫辞:“” 窗外微光静静落上江予初的侧脸,今日的她不施粉黛却玉面桃腮,虽不似平日瞧着那般明艳,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灵秀怜人。 莫辞笑着伸手轻捏了捏江予初的脸,眼下温柔,语气宠溺,“小孩子气。” 江予初本能地往后挪了挪,嫌恶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莫辞面上笑意逐渐散去,浅光下,轮廓之处斜下几道暗影。 沉息,静气。 “我还有旁的事,明日再来看你。”莫辞微颤了颤指尖缓缓收下,收眸,轻咬了咬后牙,两目不再看她。 江予初不作应答,只静静端起茶杯来。 莫辞正欲起身之际忽滞了滞,几次抬眸,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 “有事就说。”江予初冷冷置下。 莫辞笑了笑,“今日我去了趟承国公府,岳丈大人已无碍了。” 江予初轻笑一声,眼下闪过几分不屑,“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莫辞暗吃一惊,撞上她眸子的一瞬眼神木讷地闪躲了两番。 江予初已将一切尽收眼底,但也不想戳穿,只静静道:“在我面前你无需遮掩,有事直说便是。” 莫辞沉下惊惑,缓缓垂眸,“过些时日是我外祖的忌日,往年是我一人去在李氏宗祠祭奠,如今是我俩成婚的头一年按礼制,要去一趟珩州,为我外祖、舅舅做场法事。” 此话一出心下有些后悔,昨日才同她吵了一架都闹着要回娘家了,今儿又这般恬不知耻的求她 以她的性子,定是要好好嘲讽一番。 应该再过两日,风和日丽之时,给她奉茶之际再说,岂不更有胜算? 莫辞不敢看她,暗想着待会不论她如何羞辱自己,定要忍下 “应该的。” 闻听此言莫辞当时便凝滞住了,没想到她竟这般爽利。 “何时动身,何时能回,需要备下什么,交待清楚便是。” 莫辞轻松地笑了笑,“腊八的忌日,待你养好了些就动身,旁的你不用操心,只是路途遥远,怕是短短几日回不来。” 江予初低应一声,“我知道了。” “那你先歇着,我忙去了。”莫辞微笑着起了身。 抬眸之际望见窗边的可怜兮兮的字,拾下,收在掌心,“我过些时日给你送好的来。” 待他沉步渐远,江予初垂眸轻嗤了一声,“幼稚!” 莫辞出门之际一言不发,夏芒也不敢问话,只默自跟着。 一主一仆前后静走,皆不发声。 “本王的字很难看吗?”莫辞忽滞下脚步,两目定定望着夏芒。 夏芒滞了滞,怔怔抬眸四下扫了扫,确认主子是在问自己又试探道:“王妃说的?” 莫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夏芒拱了拱手,讪笑道:“殿下的字苍劲有力、端庄大气。” 苍劲有力,端庄大气。 这不是方才自己说的吗! 莫辞吃了一惊,蹙眉间抬腿踹了他一屁股,“从哪里学了这套奉承之词!” 夏芒:“” “属下哪里懂这些个,都是听外头的文生说的”夏芒捂着屁股退下两步委屈道。 莫辞眼下掠过几分微疑,“你说外人都是奉承本王的罢。” 夏芒尴尬笑了笑,支吾道:“不管旁人,反正属下瞧着是挺好” 抬眸间撞上莫辞一脸正色,又急急道:“还有知牧,也觉着挺好!” 莫辞:“” “去把王妃那夜题的诗送来我房里。” 夏芒拱手应下。 于外间书案,莫辞静静摊开字画,两目细细打量一番,字句娟秀确可称上品,但也不至她说的那般。 这女人,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莫辞无奈摇了摇头,浅笑道:“也不过尔尔。” 语毕,抬眸往房内粗略打量一番,“本王这房内也清冷了些,明日着人框了挂起来罢。” 第047章 从不予我的温情 陆府。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这日趁着晌午浅阳、外头利落,家丁小厮们将府门的“平镇候府”牌匾缓缓卸下,更替为“陆府”二字。 府前来往人群侧目间无一不是低声啧啧惋惜,无人知晓这里头到底是出了什么文章,致使这两代赫赫军功的侯位竟一夕不复。 后院。 莫泽恩高低也是大煜的长公主,无关人命之时,陆长庚自是不敢对她用强。 而如今陆长庚受阳其山落马、江予初遇刺、私闯刑部大牢杀轻舟等各种杂事牵连,便再无旁心去管莫泽恩禁足之事。 虽是解了禁,莫泽恩却再无力闹腾 这日,莫泽恩盖了张薄毯,病歪歪瘫靠在软榻之上,即使浅阳微醺也掩不住面色沉倦、眼下凄然。 周嬷嬷捧着托盘轻步而来,置上案几,“公主,您怎么又躺下了,先起来吃些粥食罢。” 莫泽恩轻声浅叹,干涩无力道:“近日身子乏得很,都懒得动。” 周嬷嬷上前搀着她起了身,关切道:“可要传郎中来瞧瞧?” 莫泽恩敛回有些凹陷的眼帘,无力地摇了摇头,“罢了,陆长庚那脸色实在难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如今公主已解了禁足,传个郎中” “我说了不必。”不等周嬷嬷说完,莫泽恩有些不耐烦地便率先打断了余话。 话语刚落,又觉着有些说重了,低眉接过粥膳,执着小勺痴痴轻拌,补充道:“说来也怪,前些日进食都觉着恶心,这两日莫名的又已见好,好歹是能吃下东西了,想来也无大碍,不必白白折腾。” 周嬷嬷滞了滞,两目静望,心底暗自琢磨着那句,“身子乏”及“进食觉得恶心”。 莫泽恩低眉食下两口,轻咽之时脖颈随之柔柔滑动,于微阳下倒衬得细腻。 周嬷嬷忽噗嗤笑出声来,两手一拍,惊喜道:“公主莫不是有了罢?” 莫泽恩闻声险些呛着,置下小勺,急急掏出帕子咳了起来。 周嬷嬷轻顺着她的背,笑道:“这来的真是时候,如今侯” 话至此处忽顿,手里动作渐滞,改口道:“陆将军心里不痛快,若是知道您有了,定能疏解一二呀。” 莫泽恩缓缓推开了周嬷嬷的手,望着手边粥食再无力下咽。 “我同他从未圆房,你觉着应该有什么?” 浅阳静静洒上她的指尖,微暖,心下却愈发凄然。 周嬷嬷怔了怔,“公主的意思是” 莫泽恩轻笑了笑,眸中只余无奈。 周嬷嬷迟疑道:“可这都成婚快两个月了,怎能” 莫泽恩敛下眸光,肩头伴随缓缓沉下,“莫说两个月,哪怕两年,直至一生,我与他也无可能。” 周嬷嬷心疼地望着她的暗淡眸子,“公主” 周嬷嬷自是知道莫泽恩的跋扈任性,可她也知道,莫泽恩一开始对陆长庚还是有些感情的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而面对英雄,美人也不外如是。 陆长庚眉眼间本就蕴藏着雄姿飒爽的气度,平日无事又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正派模样,抬眸间的桀骜不驯、冷笑之际唇角留下的几分凉薄之意,及行走间的那股子震慑之气更是足以让万千少女甘愿为其折服。 于陆长庚庆功宴那日,莫泽恩虽只远远看了一眼,也就那么一眼便已相中于他。 只是,本就不够牢固的感情,于陆长庚的一次次羞辱间怕是也消失殆尽了。 “从前,我以为我嫁的是绝世英雄,即使知道他杀人如麻也甘愿,心里想着念着的皆是剑下绵意。到头来,他的剑竟是冲着我来的。”莫泽恩发苦含笑,静静转过脸,躲去面上无力涩意。 新婚之日大礼未成便抛下自己去拉扯旁人,夜里再次抛下自己去宠幸了一个低贱婢女。 甚至,为了旁的女人、一个成了婚的女人,不顾性命地也要来羞辱自己一场,轻则不计后果地对自己辱骂推搡,重则禁足。 放眼整个大煜甚至整个天下,怕是也没哪个公主比自己过得更窝囊了罢。 周嬷嬷弓下身子低声劝道:“将军只是脾性烈了些,您瞧,他对旁人也是这般,从无温情呀。” 莫泽恩无力摇了摇头,两目无神似是痴呆,“你没见过他看江予初的眼神罢,你也没见过他知道江予初有危险时那种疯魔罢。他不是从无温情,只是不曾予我罢了。” 周嬷嬷道:“凭她再能狐媚子如今也是将军的皇婶,公主又担心什么呢?说到底您才是将军的妻,同他相伴一生、死后同穴的是您呀!” 莫泽恩冷笑一声,无力道:“提这些做什么,这般煎熬,倒不如和离来得痛快。” 若是有可能,他若死了才是更为痛快! 可头些日子参茶之事已引起了他的防备,如今怕是再不能轻易下手了。 莫泽恩缓缓吞下喉间余惶,面色控制得尽可能平静,不让周嬷嬷看出异样来。 周嬷嬷满面惶然,“公主可莫要说痴话。先不论这有损皇室颜面。公主好生想想,和离了,您还能去哪儿?” 是了,大煜从未有过和离的公主。 何况,新婚之夜那般受辱,父皇却还是偏袒了陆长庚。 如今在外人眼中两人并无纷争,宫里又岂会轻易答应和离呢? 退一万步,就算真真要和离了,将来不是送去笼络旁家功臣便是远嫁和亲了罢,沦落那般之际同如今境遇又有什么分别。 这可不就是用十几年最尊贵的生活换来的吗。 莫泽恩有些无奈,也自知无能为力。 沉叹一声,缓缓垂首,静气,“如今这般互不干涉也挺好,且凑活罢。” 周嬷嬷吃了一惊,“夫妇一体,你们这般年纪轻轻就同槁木无心无情、各顾一边哪里行呢?” 说着,抬眸静静扫过,见莫泽恩并无反应,便又试探道:“按奴婢来说,应尽早行了夫妻之实,将来有了孩子,将军也自然就会记着公主的好了。” 莫泽恩心下一沉,抬眸静静相望,渗出几分不可置信,“本宫是嫡长公主。” 周嬷嬷担忧道:“陛下说了,陆将军不同于旁的驸马,不得轻视。陛下将您配给将军是让您同家主相互扶持、同进同退。陛下金口:于陆府,先论夫妇、再论君臣。” 第048章 学做温和细软的妻 “你也看到了他疯魔的样子,一句不顺就发起怒来,连我他都敢禁足。”莫泽恩微颤了颤眼睑,心头又恨又怕。 语毕,敛眸,沉静轻叹,薄肩下的锁骨愈发沉陷。 周嬷嬷滞了滞,见其愈发凄然,便小心劝导:“如今公主已配了人,这性子也该和软些。试问,哪个男子不喜欢柔情似水的妻呢?” “和软有什么用,他这般粗鄙残暴,别说我,连相伴多年的轻舟都能随手杀害。如今我同他说两句话、多看他两眼都觉害怕。” 周嬷嬷道:“将军也说了轻舟是有违军规才痛下杀手,将军只是性子急了些。若他真是滥杀之人,陛下又怎么会留他性命呢?” 莫泽恩一手抚着额间舒缓着上涌烦琐,“说得这样正道,我知道,轻舟是伤了江予初才入了狱。按我来看,军规事小,为了替江予初泄愤才是真。” “不论将军是因何,如今您该做的就是笼回将军的心,一来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不枉余生,二来如此才不负陛下之心哪。” 周嬷嬷说了些许多,怕是唯有“不负陛下之心”才是重点 自陆长庚削去侯爵的旨意下达,皇帝暗下派人来送了两次口信,皆是让莫泽恩抚慰陆长庚,以免他遭人蛊惑而致君臣离心。 真真是无情帝王家,于重权之前,一个女儿又能算什么。 莫泽恩喉间抽痛两下,摇头哽咽道:“我害怕” 周嬷嬷继续悉心劝导,“将军也非木人石心,公主既已嫁予,总该为往后做打算哪。” 莫泽恩静静转过脸痴望着窗外。 “往后的打算”,她不知道该有什么打算。 恨他。 更多的是怕他。 可是,又能怎么样? 周嬷嬷含笑浅浅劝导,“近日府里遭此大祸,将军定然不好受,若是公主放下姿态以示关切,相信将军会明白的。” “奴婢方才打听了,将军在书房里,从昨夜就一直未曾进食。” 莫泽恩缓缓抬眸,望着周嬷嬷的关切目光,又转头望向茶桌的另一碗粥食。 周嬷嬷心疼地替她捋过几丝乱发,“去罢,男人最脆弱之时便是揽回的最佳时机。” “你们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总要和软些着过” “” 陆长庚坐在书房,掌中摩挲着香囊静痴。 家丁知其烦闷不敢叨扰,行走间皆是轻步而行。 忽闻几声陌生脚步,陆长庚侧目警惕扫过,掌中香囊收入袖中。 方才动作莫泽恩已尽收眼底,敛眸,“听闻你许久未曾进食,我来给你送碗粥。” “我还没死,让你失望了。”陆长庚微微扬脸,两目飘然扫过,“只是,如今我身上可是没有伤任你糟蹋了。” “参茶之事我是真的无心” “说完了吗。”陆长庚冷哼一声,每个动作、神情都在表示不愿听她再说一句话。 一开始本就瞧不上她这副跋扈逼人的嘴脸,自从知道她对江予初动手及上次参茶之事以后,对她更是只余下了厌恶。 莫泽恩静静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我只是来给你送些吃食。” “不必,拿走。”陆长庚抬手扯过一本书,摊开,面色凉然。 莫泽恩记下了周嬷嬷的教导,微叹间迅速控下心底怒怨,只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说的话我也不同你计较。” 陆长庚仍不给好脸色,只冷哼一声,两眸静望着手里的书,沉气。 “你先忙。”莫泽恩淡淡放下托盘,转身缓缓而去。 待莫泽恩出了书房门,周嬷嬷跟上前来,温笑道:“方才公主做得很好。男人哪,终是要温和细腻地暖着。” 莫泽恩还未开口,陆长庚已跟着出了书房,凉眸静扫,面若寒霜径自擦过。 “将军!”周嬷嬷急急唤道。 陆长庚缓滞脚步微侧过脸,似待她回话。 周嬷嬷试探道,“若将军无旁事,晚些时候同公主一齐用膳罢。” 莫泽恩不情愿地拉了拉周嬷嬷的臂,周嬷嬷抓上她的腕静静使下眼色。 转脸又笑道:“按礼制,年下阖宫宴是要将军同公主一齐入宫的,如今应尽快熟悉两方习性,入了宫才能让陛下、皇后心安哪。” 陆长庚滞了滞,缓缓回眸,“阖宫宴都有什么人。” 周嬷嬷道:“皇室近支。” 莫泽恩默自垂着眼帘,她知道他不会应下,自己也不愿同他一齐用膳。 陆长庚却出奇的嗯了一声,收眸,行走间淡淡抛下一声,“晚些时候过去。” 周嬷嬷笑着朝陆长庚远去背影福了福身,“那奴婢先去备着了。” 语毕,不容莫泽恩多言便拖着她回了房。 陆长庚则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里。 方才跨入还未来得及落座,下人便带着阳其山缓缓走来。 阳其山是个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经查,强取豪夺、欺霸民女罪名属实。 念其有先功,好歹是留得了条性命,只是官职及家业是保不住了。 但此人毕竟有了劣迹斑斑的前科,旁的军队、人户不敢录用。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又来了陆府。 “将军,属下犯了大错。” “你来做什么。” 阳其山恭敬行下一礼,“属下来求将军继续留用。” 若非父辈的交情,陆长庚自然是也瞧不上这般。 对其只凉然一扫,淡淡道:“你这恶习颇多,我府里容不下你。” “将军此言差矣,有时候恶习倒甚为堪用。”阳其山抬眸间渗过几分诡谲寒光,唇角笑意似蕴藏千万云波。 陆长庚冷笑之际多少掺杂了些无奈,“如今我已削去侯爵,你又能替我做什么。” “爵位之事属下无能,但,男女之事”阳其山语声渐断,直起腰来邪笑两声。 陆长庚寒眸一慑,沉怒,“你若敢动她,且回头看看轻舟的下场!” 阳其山把握十足浅浅一笑,“将军从前何其果敢,如今为了个女人竟这般忸怩了吗?” 不等陆长庚开口,阳其山又笑着拱了拱手,“想要得到又不伤害也简单,属下谨遵将军吩咐便是。” “且说来。” 阳其山道:“夫妇离心,是为上策。” 陆长庚冷笑一声,转手轻轻推开绮窗,两目静望院落繁杂。 良久。 才冷冷道:“旁人死活我不管,但你若敢动了江予初半分,我绝不容情!” “谢将军宽宥。”阳其山拱手缓缓退下。 陆长庚目中疮痍再度换成痴贪,窗外浅光尽数沦陷于深沉眸内 第049章 联姻一场,各自工具 满月傲悬,寒风凛冽。 周嬷嬷对付男人是很有一套的,天刚擦黑便已招呼着陪嫁来的侍婢雪嵩、白薇替莫泽恩梳洗装扮,还特交待了今夜装饰要温和、不可张扬。 婢女懂事地替莫泽恩换了身粉梅色束腰交领里衣,及蔷薇色牡丹纹对襟广袖常服。 不饰发冠,绾常髻,着星点小钗及一支镂空珠花金步摇装饰,金闪晃于鬓边倒也清丽。 外间的丫鬟婆子则忙活置办酒菜,似要迎接什么稀客。 待置办齐备外头也已暗透。 周嬷嬷急急地将这一干人等打发走了,望着再无旁人,周嬷嬷掏出一支小瓷瓶,上前小心揭开酒壶正欲混入。 莫泽恩抬眸望向铜镜之时正好撞见,顾不上许多疾步上前就抓上了她的腕,“你做什么!” 周嬷嬷缓缓直起身子,尴尬笑了笑,“公主莫怕,这只是能助力情发的药。有了这药,才能成全您和将军哪。” “胡闹!”莫泽恩眸中微怒,“本宫是嫡公主,已应了你的所说的和软邀他共膳。今夜这般已是有份,岂有这等下作主动献身于臣下之理。” “若有下次,决不轻饶!”不等周嬷嬷辩解,莫泽恩又沉声微怒道。 陆长庚沉步而来,正撞上莫泽恩微怒模样,蹙眉,“既是不便,那我先走了。” 周嬷嬷将瓷瓶塞入莫泽恩掌中,急切道:“没有不便,奴婢这就退下。” 莫泽恩张了张口正要将瓷瓶退回,周嬷嬷却急急使下一个眼色,躬身退出了房门。 陆长庚不曾留意两人动作,面色无波地上前落了座,不曾动筷便率先拾起酒壶斟满一杯。 莫泽恩不知方才那药是否已混入,未免万一便急忙上前压下他的腕,“饮酒伤身,你还是” “用膳、饮酒皆可,别动手动脚,没得恶心!” 不等她说完,陆长庚便已冷下脸打断余话,细细瞧着,眉眼间还夹带了几分嫌恶,置下酒壶之际扬手将其挥开。 只是他并未留心挥手之际袖中香囊已恍然掉落,只静静别过脸不看她。 “我让你恶心?”莫泽恩滞了滞,落座之际两目怔怔,“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与你是夫妻,怎么就恶心了?” “联姻一场,各自工具。”陆长庚静静饮下一杯,两目镇定下垂,语气平静,“我还是那句话,你若安分,我自是不会为难你。但我同你做不成夫妻,也别污了夫妻二字。” 做不成夫妻。 她自是知道做不成夫妻的,只是,被他这般摆上明面说了,心里终归是有些缺失。 莫泽恩无力笑下两声,眸光渐沉之际无意扫视上了掉落于案下的香囊。 这个香囊她见过,日间给他送粥食时,他正握着这香囊痴呆。 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罢。 莫泽恩抬眸静静扫过陆长庚那张漠然面孔。 微颤了颤指尖,拾起,拉开,里头只有一把红绳系结的青丝。 自己从未给过他断发,那这把青丝来自何处,为何又被他这般贴身携带,不必多想也能明白。 莫泽恩无力地轻笑了一声,缓缓举起香囊,“在你眼里,只有这人才不至你恶心罢!” 陆长庚有些不耐烦地粗略扫过,正眼撞上之际面色却瞬间大变,也不再顾及方才所说的“恶心”,伸手就要夺下,“还给我!” 莫泽恩起身扬手闪过,“她是谁!” “与你无关!还给我!” “这人是江予初罢!” “还给我!”陆长庚沉沉震怒,毫无掩饰地用每个细节神情彰显着自己对它的在意。 莫泽恩痴笑几声,脑中疾速地理清思绪。 “不对,她不可能是江予初。新婚当日,你失控当众夺了江予初的发簪,又口口声声质问她为何没有断发。后来我要毁了她的脸,你再度失控,这人是和江予初长相一般罢?” “还给我!”陆长庚只大怒着拍案起身,酒盏随案几微颤之际歪下,清酒顺着桌面直淌流至地下。 他一双赤怒目光直逼莫泽恩,侧脸鼓起的青筋有些吓人。 “别过来!否则,我就毁它!”莫泽恩退后两步,手中紧执香囊悬于火炉之上。 陆长庚毫无退意,低沉震怒道:“你敢!” “那且试一试!” “你若再不还给我,休怪我无情!”陆长庚紧握两拳,一双赤目似要将其活剥。 “无情?”莫泽恩痴痴冷笑一声,“你对我何曾过情?”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两人怒目对视良久,皆无退让之意。 此时房内只余沉寂与极恨之意,两人体内翻涌的阵阵心速,手边红旺炭火发出的微爆及案几明烛微破之声皆能清晰入耳。 莫泽恩下颌微扬,率先打破了沉寂,“所以,你屡屡这般羞辱我,皆因这一人,对吗?” 陆长庚不置可否,直视她的双目只愈发萧肃,轮廓暗影寒若冰霜。 瞧他这般漠然,莫泽恩眼下恨意更甚几分。 “你既是这般在意,我偏就毁了它!” 语毕,张开五指,香囊径自落入火炉,炉内呼一声瞬间燃起大火! 无关于情爱,只为一时舒坦! 果真,陆长庚心神一震,面色大惶之际反手拨开莫泽恩,疾步上前伸手捞出正燃的香囊,捞出之际手肘微微一颤,香囊夹带着火花滚落在地。 顾不上指尖烫伤和香囊上头的火花,径自拾起将其急急扯开,里头却已空荡。 陆长庚沉沉敛下眸光,紧咬后牙心下沉呼一声,不知是正心下蓄力还是吐出胸口憋闷。 也不知到底是哪方神圣,竟能让他屡次这般疯魔,莫泽恩执着青丝无力嗤笑几声,“石木之心陆长庚也会这般情痴呢?” 陆长庚起身一掌夺下之际另一手紧拽她的臂,垂着眸光直慑其目。 呼吸深重间脖颈已悄然爬上几丝鼓筋,震声狂怒,“我有没有说过要你安分!” “那你可曾有过安分!”莫泽恩坦然接下他的怒目,跟着沉怒,“别忘了你是我的驸马!” “你若想要,我是不介意给你亲手挑几个驸马的!”陆长庚冷眸威慑将其挥开,面上怒意丝毫不减。 莫泽恩一个踉跄险些跌下,愤恨回眸之时陆长庚已将指尖逼上前来,“你有什么冲我来,若你再敢往旁的东西上打主意,别怪我做出些不计后果的事!” 莫泽恩强力定下心头惶乱,“陆长庚!你且记下!予我之耻,定当奉还!” “奉陪到底!”陆长庚撂下此言转身而去。 莫泽恩怒目静随陆长庚远去,两手静静握拳 第050章 路遇劫匪 腊月初二这日冬阳微醺,晨光正好,准备启程。 今日江予初不饰发冠,梳清爽简单的高髻,以几支银钗为饰。 身着流云纹群青色短袄搭着铅白色长裙,腰下只挂了块祥云结坠暖玉,再无旁的首饰以免招摇。 莫辞则着了身干练的青蓝色紧袖里衣,搭玄线竹叶纹藏青色半袖对襟外衫,以锁子纹同色宽腰带束腰,同样不戴它饰。 两人坐上马车缓缓出了烟都城,去往珩州 秦国公一脉的故里、衣冠冢所在地。 莫辞乃先帝与先皇后李氏所出,当年后宫先帝后伉俪情深,九皇子莫辞天资聪颖,三岁习字、诗文过目成诵,五岁拉弓骑射、招式一点就透。 前朝国丈秦国公手握十万精骑大权委以重用,其二子征远候李宣更是奇功无数、威名远扬,李氏一脉可谓是富贵无极、荣耀滔天。 而一切转变皆源于二十二年前的北霄一战 决战之际,北霄大败。 可秦国公一脉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放眼而望竟后继无人。 而身怀六甲的先皇后得知此信悲愤交加之下竟早产了。 疼了三天三夜、于精疲力尽之际终是诞下了个死胎,先帝和莫辞还未来得及伤心又闻其血崩之信。 可怜先皇后没能见到莫辞最后一眼,便连同小皇子一齐去了。 先帝痛心疾首,为秦国公一脉于故里之地建衣冠冢,亲笔提名为“李氏英烈园”。 特允,莫辞以李氏嫡孙的身份前去祭奠 珩州一带本就偏僻,这到了年下就更不太平了。 遂而队伍置办得极其简单,生恐招摇了反倒引起绿林好汉的注意 风如疾、王知牧、夏芒驾马于前头相护,后头马车则是些许贡品准备,安置了七八个护卫着家丁打扮看守。 外头瞧着,不过是平常官家人探亲的队伍。 头两日行的是官道倒也还算太平,今日入了珩州境内,此处荒凉,马车缓缓行过荒山窄道之际愈发颠簸起来。 这颠的头疼腰酸的,两人坐在车里并无交集。 莫辞静静翻着书,江予初对四书五经、诗集类的雅书实在提不起兴趣,看兵书又怕引起他的相问,外头尘土飞扬的也没什么看头,百无聊赖下,索性窝在角落睡起觉来。 马车渐渐入了山谷,此处荒芜得只余沉寂。 见她睡得稳,莫辞也不忍叨扰,只静静置下书、替她盖了身斗篷。 于莫辞触及的一瞬,江予初肩头一颤,两目睁开之际警惕扫过 到底是征战过沙场的少主,虽说常日贪睡,在外头终是改不了警惕的习惯。 “是我。”莫辞凝滞了微刻,置下斗篷之际目下扫过几分歉然,“你先歇着,我不动你就是。” 江予初倦怠低应一声,眼帘再度缓缓沉下,密翘睫毛静静平铺于眼下。 望着她再度逐渐沉静的睡容,莫辞无奈笑了笑。 “护驾” 随着一起子马儿乱嘶及王知牧一声低沉,马车疾速滞下,轿中祥宁瞬破。 江予初眉梢微微一颤,警惕睁开眼来,莫辞抓上她的腕,“别怕。” 未及反应,道道疾速破空厉声直逼而来,外头护卫挥刀挡下飞来乱箭,赶马车小厮胸口正中两箭,吐出两口鲜血便再无了气息。 套车的马儿亦中了两箭,霎时如疯魔了般,泣吼一声拖着车厢狂奔而去。 莫辞警惕目光疾速一扫,一手揽上江予初的腰冲出车厢,两人双脚落地未稳,一道破空厉声疾速逼来! 江予初目光微微一凝,抬眸之际环上莫辞腰间,侧身以疾风迅雷之势扬手接下飞来箭矢,箭矢顺来疾风径自扑向莫辞的侧脸,而箭尖离他的喉前只余两寸之隔! 莫辞大吃一惊,沉沉咽下喉间惶惧,两目怔怔望着险些取了自己性命的箭矢,“有劳王妃” 江予初收回揽在他腰间的手,另一手则静静收下箭矢,两目警惕地往周边大致扫过。 待箭矢发完,原本就不多又毫无防备的护卫竟伤了一半,而荒山半腰冲下黑压一片雄壮大汉,不容分说便将队伍几人团团围住。 “拦路何人”王知牧挥刀沉声高喊。 挡在路前的为首男子身姿雄伟、面相凶恶,着半身虎皮貂衣,肩抗一把大刀,嘴里叼着半截枯枝,一副我是你大爷的得瑟表情。 此人后头还跟着十来个凶相的大汉,额间皆系黑色布带,手提砍刀蓄力待发,像是有备而来。 为首男子有些不耐烦地一口啐出,下颌微扬间指颐气使道,“废话少说,把钱和女人留下!” 听闻此言,莫辞静静抓上江予初的手,寒眸之下疾速现过几分杀意。 风如疾手握佩剑暗下蓄力,两目如鹰狼凶慑。 江予初右手握着那支箭矢,暗暗蓄力,两目不善直逼那人的致命之处。 王知牧扬剑指向那人,“大胆贼人!竟敢拦朝廷车马!” 哪知虎衣男子闻听此言反倒愈发来了兴致,仰天狂笑两声,“哈哈哈!朝廷!兄弟们!这是块肥肉!” 江予初目光愈发沉凝,趁其得意之际转手将手中箭矢疾速掷出,直逼虎衣男子的喉管之处! 虎衣男子耳廓一颤,扬手挥刀挡下,两目往江予初身上静静扫过。 目定之际眉间掠过几分兴致,举刀直指,“小娘们儿倒有烈性,对爷的胃口!” 众大汉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举着砍刀齐呼,“呜呜肥肉!肥肉!” 莫辞扯着江予初的手将其护在身后,“银钱给你,让我们过去!” “去哪?去报官吗?”虎衣男子低沉邪笑两声。 随即扬手轻轻一挥,“小娘们儿是我的,男人,杀光!” 众汉子闻言立马换上一副凶恶面相,扬起手中大刀冲着护卫胡乱砍了起来。 而为首男子领着身后大汉如匍匐野兽,神色满欲挥刀疾步上前,径自逼向江予初。 风如疾侧眸一扫,扬剑往那男子刺去。 男子侧身扬刀挡下利刃,两腿退下两步,砍刀平举胸口蓄力挥下,正砍中马身,马儿高扬前蹄仰天狂嘶一声,背上之人眼看就要摔下! 风如疾稳稳扯着缰绳利落翻身下马,未及落地,足尖蓄力径自往那人胸口踹去! 虎衣男子也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只见他扬刀挡在胸口,待其足落之际,翻手挥刀! 风如疾巧妙躲开刀刃,一个凌空翻身将其远远踹开,趁其吃痛之际匆匆往江予初望去,却见众大汉已齐齐逼着莫辞、江予初连连后退 第051章 路遇劫匪(下) “别怕!”莫辞紧抓江予初的腕,两目警惕扫过,扬腿踹开冲来歹人。 “找死!”歹人面色狰狞扬刀砍下。 江予初目光沉凝,足尖蓄力之际一脚将其踹飞。 风如疾见她已处于下风,转手取下套在马身上的弓箭,扬手掷去,“接着!” 江予初急急翻手接下飞来弓弦,另一手却被莫辞紧拽拉扯不开。 莫辞只当这弓箭是给他送的,一手仍是不舍她的腕,一手接下箭筒,翻手正欲夺下她手里弓弦,“给我!” “放手!”江予初沉沉怒道。 在甩开莫辞的一瞬抢先夺下他手中箭筒锁上肩头,转身间指握三支箭矢齐齐搭弓,寒目一凝、蓄力弓满之际展开四指。 箭矢疾速飞出径自插穿三个逼来歹人的喉管,顺着飞去疾风重重甩出! 莫辞惊惑了片刻,未及反应,其他歹人又提刀冲上前来 江予初冷笑一声,凉眸之下是从容不迫 其拳脚功夫虽不占上风,骑射皆是她的强项,就连陆长庚的骑射功夫都是她手把手教出。 只见她扬手再取三箭,目光沉凝之际瞄准弹出,其瞄度似能穿破浮尘扬土。 于目光落定之际,又是三人箭中喉管,飞出之际口吐鲜血! “小娘们儿竟敢伤我兄弟!”虎衣男子眸光瞬间阴怒,手中砍刀微微一斜疾步上前,刀过之道留下一条细长火花。 莫辞目光微凝,迎上之际两手蓄力重重击出,虎衣男子中掌连退几步,手捂胸口只觉五脏如裂! “殿下!”王知牧疾步上前掷下一把利剑。 夏芒不会拳脚,只惶惶地举着一柄短刀,步步紧跟王知牧,嘴里直念叨“太可怕太可怕了”。 莫辞扬起利剑往逼上前的歹人喉管疾速挥下,刃收血溅,暗力汹涌! 眸光沉凝间送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顾好王妃!” 众人顺势望去 此时江予初手中箭矢已尽数发完,正被一群如野兽的歹人逼得连连退后,她虽精于射箭,怎奈拳脚功夫着实吃亏,如今又有多人相逼,很快便再度占了下风 虎衣男子自知在这莫辞、王知牧身前讨不到好,趁其凝滞不备之际,疾速奔向江予初。 高声撂下一句“伤我兄弟,拿命来!”,掌中砍刀蓄力重重砍下 “少主!”风如疾目中大惶,面色狰狞之际用尽毕生之力扬剑往众人挥去,三两个歹人高溅血花齐齐倒地! “王妃!”莫辞心头一紧,来不及过多反应,轻步飞踏上前,揽过江予初腰身只手挡下,刀落之际莫辞的胳膊裂出一道深可见骨的鲜伤! “殿下!”王知牧凌空翻身疾步上前,一脚将虎衣男子远远踹开,挥刀挡下其他逼向莫辞的歹人。 莫辞吃痛一声,转身静静捂上伤口,鲜血径自渗出指缝滴滴而下。 “莫辞!”江予初怔怔望着他的胳膊,在其软绵之际顺势揽上他的腰。 莫辞静偎在她身旁,眸光沉暗不明,面上很努力地挤出几分笑意,“别怕我同岳父、舅兄说了会护你周全” 此时莫辞所带的护卫已死伤无几,而歹人却仍有二三十余人。 歹人见莫辞已受了伤哪里肯轻易作罢,立即再度蓄力便挥刀齐齐上前。 江予初一手揽过莫辞的腰,眸中压怒,只手夺下他手中利剑挥向为首之人。 风如疾正欲冲上前帮上一把,却被虎衣男子及三五个大汉挥刀挡下,几人刀剑相缠,虎衣男子一群人虽处于下风,却仍不肯放过,挥刀之际每步皆逼人性命! 江予初的拳脚功夫本就不算精湛,如今又带上受了伤的莫辞很快便再度处于下风。 风如疾躲开众人往江予初那头冲去,怎奈这群歹人如狗皮膏药一般又紧跟上来。 风如疾躲下两步,退步之际正撞上一匹马儿。 “你快走!”风如疾对江予初高声喊下此话,随即扬手往马身抽下一掌,马儿嘶鸣一声,踢踏踢踏往江予初那头冲去。 “如疾!” “你在这里我会分心,快走!”风如疾撂下此话,转身之际果真格外利落起来 马儿踢踏奔来,莫辞扯开她揽在腰间的手,用尽余力将她推向马身,“快走!” 江予初转身抓上缰绳利落翻上马身,稳坐之际回眸间却莫辞右臂上的刀口正大肆淌血,滴滴染红了袖口坠在地下。 脑中浮出影儿 是那人毫无迟疑替自己挡下一刀,而后声声无力微颤,“别怕,我同岳父、舅兄说了会护你周全。” 江予初眸中沉怒,反手掷出利刃正中逼向莫辞的歹人胸口,踢下马腹之际一手捞上他的臂,“我带你走!” 莫辞来不及多想,配合着凌空翻身上马,稳坐于其后。 “我来!”莫辞面色微微泛白,颤着手正要夺下她手中缰绳。 “驾!”江予初狠踢马腹,抽下缰绳往小道疾速而去。 莫辞滞了滞,凝于一半的手缓缓环上她的腰间。 后头歹人穷追不舍,见两人策马而去,便也急急翻上马身,高声喊着“不可放过!”狂肆挥着大刀于扬尘之中追上前去。 荒山窄道只余尘土飞扬的怒马及紧逼杀意。 眼看后头就要追上,江予初将缰绳胡乱塞紧他指中,“抓紧了” 送出缰绳,江予初眸光阴怒,疾速微侧下身,抓上弓弦之际一手抽下箭筒里的箭矢,搭上弓弦,转身,“闪开!” 莫辞极配合地闪开上身,见她面色无波、眸光锐利之际弓满箭出,而后头歹人于弥眼绝尘中一一倒下。 这力道及瞄视绝非一朝一夕所得,鲜衣怒马的一股子飒气好生撩人! 头些日子交手屡占上风便从未将她放在眼里,如今看来,竟是自己小瞧了她。 莫辞眼下多了几分崇敬,环在她腰间的手不住又着了两分力度。 所谓帅不过三秒 “诶”只闻两声急唤。 待莫辞回过神,前头已再无它路是一记断崖,马儿前腿一曲,出于惯性,两人踉跄甩出,定睛一看,下头是一条长河! 莫辞面色大惶,两手紧抱着她惊措道:“我不会” 此话还未落音,两人重重摔进河中,一时冲力,两人在水中散开。 江水肆无忌惮灌入他耳鼻口中,愈发想要求救却愈发无力。 江水将他包裹拖着他下沉,只留下一道缓缓上浮而散的鲜红血印 刺骨寒凉瞬间将她吞噬,江予初奋力屏气,扬手褪去身上厚衣,继而忍着沁骨之凉划着两臂冲上河面。 冲出的一瞬,口鼻吐出几口凉水,放眼望去却再不见莫辞。 “莫辞!”江予初浮在河面急急唤了两声,四下相望皆不见回应。 冲下一瞬闻其大喊“我不会”,莫不是他竟不会水? 江予初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屏气再度沉入河中,划动两臂四下寻找起来。 忽见眼前飘然现着几丝血迹,顺势往下望去,莫辞似已深迷,毫无力度地沉沉坠下 第052章 贱兮兮日常 江予初卖力地往他冲去,触及他的一瞬,捞上他的衣领,拼命地往岸上游。 江予初搀着将他送上河岸,探着仍有脉搏便拍了拍他的脸,“醒醒!莫辞!” 莫辞两目紧闭,毫无知觉,面色却是愈发白青,也不知是是受了伤的缘故还是呛了水。 “莫辞!”江予初两手交错蓄力,扬顿轻按着他的胸脯,想帮他将腹中河水逼出来。 见其仍无反应,心下一横,沉吸一口掰开他的唇将空气送入,继而再度轻按胸口。 渡气、按压 反复几次,几丝软绵气力催着莫辞缓缓睁开眼来,而此时江予初正扑在他唇上,四目静静相对 江予初有些惶惶地松手直起了身,莫辞面色一涨,侧过脸吐出两大口凉水,无力咳了起来。 “你你怎么样。”江予初上前撑着他靠上自己肩头。 莫辞眼帘沉倦,呼吸微弱,“好像不是很好” 江予初替他轻顺着胸口,急急道:“哪里不舒服,是伤口疼还是冷啊?” 莫辞顺势抓上她的手,无力笑了两声,“方才呛得狠了,要不王妃再试试?” 江予初:“” 莫辞抬眸静静望着她有些红晕的侧脸,满意地笑了笑,“你害羞了。” 江予初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率先岔开了话题,“也不知如疾他们如何了。” 莫辞两目仍在静望,不舍,“王妃这么在意风护卫却只带上了我,看来,还是我更为重要呢。” “” 方才挡刀还那般正经,怎么这会子刚见着些安全又成了这副德行。 江予初有些嫌恶地抬手遮上他的眸光,“再看,我就把你扔回河里。” 莫辞轻笑了笑,拉下她的指尖静握掌中,“放心,知牧的功夫不在我之下,他们得了机会定会前来寻我们的。” 语毕,转脸又沉沉咳了起来。 江予初抽开手替他顺着胸口。 “我活了这么老,头次这般狼狈”莫辞无力笑了笑。 江予初嗤笑一声,没好气道:“天知道你这马术是跟谁学的!” 莫辞只轻声笑着,总不能说是她发箭的那股威慑之气让自己一时看得发了痴,竟无心留意前头路况了罢。 瞧着天色逐渐沉暗,江予初搀着他起了身,“先走罢,这样下去会着凉的。” 莫辞笑着搭上她的肩,“今日王妃救了我两次,我记下了。” 江予初嗤笑一声,不做应答。 怎奈寻了许久,王知牧众人毫无音讯,此处又偏僻,天色暗透了竟也寻不着人户 此时两人皆已疲惫不堪,湿答答的衣物贴着身子又重又寒,迎风之际那真是一个透心的凉,无奈之下,只得寻了片瞧着干净些的空地。 “我先去找些柴火,你在此处不要动。”江予初将他置在大树边,轻声交待道。 莫辞低应一声,轻咳两声之际指尖忽碰上腰间的信号弹 方才只顾着调戏她,连正事竟也忘了。 取下,扬手正欲发出,忽顿。 无意间,望见她忙碌着收拾柴火的身影,眸子沉暗一笑,扬起的臂缓缓沉下,转而将信号弹收入袖中,老老实实靠回树下。 江予初拾来一些枯树枝,利落地钻木取火,很快就起了几丝青烟。 “王妃竟还会这个。”莫辞轻声笑了笑,目下崇敬之意又添两分。 江予初忙着手里活计不作应答,待火堆缓缓燃起,又将莫辞扶到火堆旁。 瞧着逐渐烧得红旺的火堆,凉了半日的身子终于有了几丝温暖,身上衣物也开始散出几丝蒸气。 江予初静静望着火堆,而莫辞则浅笑盈盈静望着她。 “先把衣服脱了罢。”待身子暖了些,江予初淡然如是说道。 语毕,低眉自顾自地解开腰带脱去衣衫,只留了贴身衣物。 莫辞吃了一惊,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眸光,“王妃这是要做什么。” 江予初脱完自己的却见他墨迹着毫无动作,便上前低眉替他解去腰带,“你这手不方便,我帮你罢。” 莫辞心头一颤,迎合着侧过身,又羞又贱兮兮地笑道:“这这不妥罢” “你这是为我受的伤,有何不妥?”江予初送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径自替他脱去了外衣。 “今夜这、这怕是不便”莫辞只当她是为这一刀深受感动,现下忙着要以身相许。 一时把自己给激动得两手胡乱搓了搓,目下笑意再藏不住。 江予初忙着以藤条捆着树枝支起几个架子,又将湿答答的衣裳拧干,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方才看过了,此处没有人户,但好歹没有野兽还算安全,先凑合着罢。” “这荒山野岭的我有些害怕”莫辞嘴上如是说道,手指却不住地摩挲着衣带。 江予初背对着他不知他的动作,只将湿衣裳搭上架子,“我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这姑娘,头些日子还说自己惦记她的身子,现下可好,替她挨了一刀便这般急急不可耐 莫辞缓缓拉开了衣带,有些不好意思道:“既是王妃不嫌弃,我带伤上阵也也可” 江予初轻笑一声,“你先暖暖,若是歹人追来了,有你上阵的时候。” 莫辞心神一震。 这歹人还要我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两眸怔怔抬起,却只见她忙碌着晾衣裳。 原来脱下来是为了烘衣裳啊 莫辞只觉好生尴尬,趁她发现之前,转而急慌慌系上了衣带。 怔怔道:“是了,你别忙了,也过来取取暖罢。” 江予初置办妥帖了才执着丝帕转过身来,于莫辞身旁落了座,在火堆前摊开丝帕。 莫辞为了方才之事好生尴尬,只呆呆望着火堆,脑中忙着自我删除记忆。 待丝帕烘干了,江予初侧过身来,两目粗略扫过他胳膊上的伤口,这会子倒是不流血了,但那片绽开的肉有点吓人 “我替你包上罢。”江予初往他身边凑了凑,拉着他的腕用丝帕替他包扎利落系了结。 莫辞静静望着一脸认真的她,于她包好之际正好四目对上。 江予初滞了滞,“疼吗?” 闻言,原本忍着疼痛的莫辞立即五官微狞,作出一副痛苦表情低嘶一声,无力道:“好疼。” 语毕,将脸缓缓侧向一旁,静候她的关怀。 江予初淡淡哦了一声便转过身,目光也跟着转向了火堆。 “”莫辞滞了半晌却久久没能听她说出一句关切的话,怔怔回眸,只见她静静望着火堆不再言它。 “你&039;哦&039;就没了?”莫辞有些不可置信道。 第053章 贱兮兮日常(中) 江予初两目仍望着火堆不看他,淡淡道:“伤在你身,我又不能替了你。” 莫辞怔了怔,见她如同一朽槁木毫无反应,便提示道:“可可我疼啊!” 江予初同方才一样并未过多神情,“那先忍着呗,此处既无郎中又无药材的。” 莫辞吃了一惊,“那你问我一番是为何意?看我笑话?” “我只想看看它断了没有,你这会子知道痛就证明它并未伤及内骨。”江予初淡然如是说道。 断了没有 断了没有。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莫辞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微叹了声。 滞了好一阵,又有些不甘地继续提示:“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 江予初这才缓缓转过脸来,目含微疑上下打量一番。 “我不是都替你包扎了吗?” 莫辞吃了一惊,两目怔怔扫过包在胳膊上的丝帕,又转脸怔怔望着她的脸。 “王妃关心的方式倒挺独特呢。” 江予初滞了滞,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说道:“那还要怎么关心,帮你吹吹?还是抱着你大哭一场?” 莫辞:“” 江予初继续说道:“主要是,我关心了它就不疼了吗?” 莫辞:“” “我是你夫君。”莫辞咳出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江予初的眸子愈发迷糊,一本正经道:“所以我才把你从河里捞出来呀!” 莫辞:“” 还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我累了!”莫辞没好气道,转身靠上她的腿,“歇会!” “你歇就歇,靠我做什么!”江予初有些嫌恶地侧过身躲了躲。 “我受伤了,别动” 此言一出,江予初果真安静了许多,莫辞趁势往她怀里钻了钻,让自己靠的更舒适些,合上两目静静受下她予来的几分微暖。 山中寂静,旺火发出的几分轻微破响能清晰入耳。 良久。 忽闻一声,“这是什么,你的吗?” 抬眸,只见她手里握着那支信号弹,想是方才脱衣落下。 莫辞:!!! “这是信号弹,但它遇了水,发不了了!”莫辞急急如是说道,扬手一把夺下往身后草堆远远丢开。 而后抓上她凝在半空的手,“反正今夜得在此处凑合了,先歇罢,旁的明日再想办法。” 江予初并不生疑,只轻应了声,望着眼前火堆发痴。 莫辞本也毫无乏意,头次离她这样近,望着她轮廓分明的下颌也跟着发起痴来 今日她射箭及策马的那股子英姿飒爽于他脑中久久挥散不去。 于闺阁之前,每每瞧着她都是一副如细柳扶风的娇柔姿态,美则美矣,终是少了些钢骨,若非所谓“大计”,自己从内心底处是绝对瞧不上那般。 如今倒好,添了些将门风范,真真让人心生敬仰又望而生畏。 想到此处,莫辞将脸埋进她腿里无声痴笑起来。 江予初嫌恶地啧了声,“你不睡就起来!” 莫辞转过脸将眸光望向了江予初,目下扫过几分温暖崇敬,“我从前从不知王妃竟会策马射箭呢。” “这是小事。”江予初略惶地避开了目光,白天这般凶险,竟一时忘了本该属于江予初的那份柔弱。 莫辞有些艳羡地笑了笑,“哪里是小事,我瞧着你这骑射功夫比许多沙场男儿都要强。从前还笑话你拳脚功夫是三脚猫,原来你的精处是在于骑射。” 这倒是实话了,自己好歹也是赤凌的少主,拳脚功夫上是吃了些亏,那总得有些旁的能登上台面的傍身伎俩罢。 莫辞不曾留意她眼下的微微惶乱,只顾着自地说道:“从前他们置办雅集之时,有什么投壶游戏,你却每每只窝在文人堆里引赋填词,若是你去投壶,定能斩杀四方。” 江予初:“” 莫辞笑着抓上她的手,细细摩挲打量了一番,笑道:“姑娘家就是讲究,你这精射功夫绝非一朝一夕所练成,掌中竟没有留下茧子呢。” 江予初:“” “我记得岳丈大人的骑射功夫在整个大煜也是出了名的,你这般武艺,可是得了岳丈大人的亲传?”莫辞继续喋喋不休道。 “要不,回了烟都王妃教” 江予初轻啧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到底睡是不睡了!” “睡这就睡下了。”莫辞不敢再相问,拽着她的手捂在胸口,急急闭上了眼,唇角仍留着几分温暖笑意。 江予初也不再抽回,见他安静下来,自己也靠上身边的大石,静听着旺火微破之声,敛眸。 枯柴燃得渐尽,火堆也随之缓缓无力起来。 天际逐渐露白,火堆只余寥寥青烟,沁骨湿润凉意滚滚袭来。 莫辞指尖微颤之际缓缓睁眼,趁着江予初还没醒,起身,悄然走到昨夜丢了信号弹的草堆里寻找起来。 所幸的是昨夜留了个心眼,胡乱翻了翻便已找到,回头见江予初仍无动静。 扬手,发出,随着弹石冲出,上空闷声划出一道微黄光束。 待做完这些,莫辞又悄然走回来取下衣物穿上系好腰带,回眸之时,她还在沉睡。 莫辞浅笑一声,目光微暖地执着外袍走上前轻声替她盖上。 抬眸间正撞上她微蹙的眉心,同常日所见,似有散不尽的苦涩。 他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随着这抹微蹙也渐转而沉暗。 浅叹,凝滞。 也不知她是因何苦涩。 大抵,是永夜罢。 莫辞如是暗想,沉沉苦笑一声,多少有些无奈和乏力。 瞧她这般,自己心下也跟着涌出几阵莫名苦沉 当初以那般手段迎娶来的,这结果不是早已想到了吗。 你心里惦记旁人又能如何,到头来终是我的王妃,终是为我所用。 来日方长,我有耐心,也有得是法子让你收心。 静望良久,久倒蹲着的两腿发麻。 终是情愫压下理性,缓缓扬手,轻抚过她的眉心。 触及之际,江予初肩头一颤睁开眼来,两目沉倦却不失警惕。 “我我怕你着凉了。”莫辞惶措地避开了眸光,怔怔缩回凝在半空的臂。 江予初低应一声,抬手遮上两目轻声叹出,沉静良久,似正控下心头苦涩。 “现下也还早,要不你再歇会。” “寻人要紧。”江予初眉心微蹙摇了摇头,抓着衣裳起身穿上。 莫辞替她拾起腰带,待她穿好了衣裳,上前从身后环过她腰间。 江予初暗下一怔,侧目之际防备性地举起手肘正要撞下,他抬掌接下,抓上她肩头转过身来,“别动。” “比起精射,王妃还是要多练练拳脚功夫。”莫辞轻笑了笑,低眉替她小心地系着结。 “我我自己来。”江予初有些不自在地正要夺下他指中长带。 莫辞不肯放手,利落系了结,目光灼灼暖笑一声,“待回府了,王妃伺候我穿衣也是一样的。” 江予初:“” ------题外话------ 钢铁直女不好撩 第054章 贱兮兮日常(下) 幽静山林,低眉是一方清凉静土、抬眸是一方如洗天际,无花起花落、无纠葛纷杂。 莫辞系出结儿,抬眸静静扫过眼前人儿眉目,心口激出几道暗刺 昨日,是这人不计后果冲入众多恶狼刀剑之中将自己拉上马身,而后再度扎入沁骨江中将自己捞回。 可是,自己又在做什么。 “走罢。” 江予初的一声果断拉回他的心神,也断了他余留的几分挣扎。 莫辞生生吞下心口正欲浮上的犹豫,如今弓满待发,容不得仁慈。 疾速控下心神,“去哪。” 江予初并不留心他眸中隐忍,只送了莫名其妙的眼神,“当然是去寻你家王知牧了,不然你还想在此处过一夜?” 莫辞滞了滞,现下倒真不是这样想,只是方才放了信号弹,就等王知牧他们寻来,若是再胡乱地跑致使两队错开了,怕真是要在此处再留一夜了。 想到此处,莫辞右臂暗暗蓄力,原本缓下疼痛的伤口被他再度崩裂生生逼出几分血。 随即背脊阵凉之意狂然袭来,莫辞无力地低嘶一声,两腿一软扯上她的臂俯上她肩头,“我我疼” “莫辞!”江予初心里一怔,小心地将他搀扶到树边坐下,却只见他额间渗出几阵凉汗及微微发颤的臂,“你怎么了?” “我又饿又疼,走不动了,歇会。”莫辞声儿轻轻,倒是一副无力的姿态。 望着他胳膊上透了些血印的丝帕,江予初也着急起来,“那那我背你走罢,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莫辞无力地扯了扯唇角,笑道:“王妃含苞欲放,我怎么舍得死。” 江予初吃了一惊,没好气地往他胸口拍了一掌,“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 莫辞顺势拉下她的手,眉梢微挑,面色煞白不失风流,“怎么,怕我临死也要做个风流鬼?” 江予初:!!! 莫辞难得见她一次遭了调戏也不敢挣开的样子,轻笑了声,张口又来一句,“可惜了,昨夜那样好的机会我竟没把握得住。” “你再不消停,我就不管你了!”江予初一脸嫌恶地抽回了手。 莫辞无力地笑出两声,“放心,我今儿不行,没力气。” 江予初:“” 笑着俯上她肩头,“你陪我坐会,待我恢复些就好。” “你既是饿了,我去替你寻些吃食。”江予初说着正欲起身。 莫辞沉沉一笑,扬手搭上她肩头拉至自己身旁,无赖地靠上她的肩,“这寒冬腊月的,又无活物也无野果的,你去寻什么吃食。” 江予初不自在地躲了躲,“那我去寻些柴火来。” 莫辞顺势拉着她的臂抱在怀里不肯松手,“我帮你暖暖。” “我” “我疼,陪我坐会!”莫辞截下她未尽余话。 江予初:“” 见她再不多话,莫辞才满意笑着静靠上她的肩头。 此时凭它寒风袭卷,也带不走他想勾搭江予初的那股子骚气。 冬阳缓缓升起,伴着几分寥寥洒下的暖息,山间逐渐通明。 为了将戏做全套,莫辞暗暗算着时辰,找准时机说自己略恢复了些体力赶路要紧,江予初只得极力配合的让他搭着肩缓缓而行。 “在这里!殿下、王妃在这边!” 忽闻一阵闹声,抬眸相望,王知牧、风如疾果真领着所剩不多的护卫急急寻了来。 王知牧翻下马身,急急跑来请罪,“属下来迟,殿下恕罪!” 风如疾也行色匆忙赶来,上前两步关切问道:“县主,你可还好?” 江予初笑了笑,“我” “本王在此,王妃还能如何?”莫辞抢先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两目不善地扫过风如疾。 江予初:“” 夏芒踉跄跑来,“殿下,昨夜我们寻了一宿,今晨” 一闻此言,莫辞面色一变,急急使下眼色示意其闭嘴。 怎奈夏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脱口而出,“今晨一收到您的信号就赶来了!总算找着您了!” 莫辞:“” 江予初滞了滞,“今晨?信号?什么意思?” 莫辞急急叉开话题,“没什么意思,此处天寒地冻的,这便回罢。” 夏芒不明其意,轻笑一声便低眉扯下腰间的信号弹,一脸炫耀的得意神色,“就是这个呀!殿下身边人都有,还是咱们殿下聪明,专在竹筒外封了防水的腊,即使是雨天也能” “我说你这一天天到底瞎忙什么!”不等夏芒说完,莫辞便抬腿踹了他一屁股。 夏芒:“” 虽只粗略扫过,但这信号弹和昨夜所见分明大致相同。 昨夜分明还说坏了,今晨又能发了,这人的谎话是不计后果张口就来的吗! 江予初冷笑一声,眼下尽是不善之色。 莫辞讪讪笑了笑,声音虚得微颤,“王妃” “你很好。”江予初冷冷撂下此话,转身往众人安置的马群走去。 “我我说错了吗”夏芒满脸无辜问号。 莫辞剜下一眼,低声斥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语毕,急急跟上江予初的步伐,“王妃!王妃!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王妃!你别走呀!你倒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呀!” 夏芒:“???” 众人:“” 江予初不耐烦地叹出一声,顿步,“好,我给你一个狡辩的机会。” 莫辞:“” 江予初一脸正色定定相望,那双凉眸瞧得莫辞心里是直发虚。 “昨夜它真坏了,大抵是晾了一夜,今儿晨间又能用了。我这样说你信吗”莫辞讪讪道。 江予初的面上是毫无掩饰的沉怒与嫌恶,“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幼稚!” 语毕,剜下一眼扯下缰绳利落翻上马身。 顾不上后头众人的目光,莫辞跟着翻上坐定于她身后,一手环过她腰间,“我那如果我说我是想单独同你探讨一番箭术之事,你可会信!” 见他俩这般拉扯,众人心下一惊,怔怔转过身不敢相看。 “下去!”江予初扬手间正欲将其掰开,他反手将其扣入怀中,急急道:“我真的没有恶意!平日里你又不同我好好说句话,我只是想和你单独多待会!” 一受拉扯,江予初本能地扬起手肘径自撞下,“莫辞!你不仅幼稚,还很无耻!” 莫辞不敢抬手挡下,因为此时自己力度已明显大减,倘若松了手定会被她挣脱。 却不成想她的手肘径自迎上胳膊刀口,霎时剔骨之痛肆意涌来,原本淡青色的丝帕瞬成血色,几丝青筋悄然已爬上莫辞额间及脖颈。 忍痛沉沉道:“行,就当我无耻!但你能不能别撞我伤口,真疼啊” 第055章 尽在掌握 江予初已分不清这又是诓骗还是真疼,顾及那道伤是为自己所受,手肘再不敢发力。 只沉声怒道,“王知牧!把你家殿下拉走!” 王知牧滞了滞,“我我不敢” 趁其不再发力,莫辞一手夺过缰绳,揽在她腰间的手仍是不舍,沉沉令下,“带路!” 江予初忿忿拉扯着腰下的手,“风如疾!” 风如疾怔怔望了两眼,“我也不敢” 莫辞沉嘶一声,忍着痛向王知牧送出个威厉眼神,“愣着做什么,带路!” 王知牧急急翻身上马,抽下缰绳策马而去。 莫辞揽着她踢下马腹紧跟而上。 “莫辞!” “别动” 莫辞的声音开始低沉发虚。 随即几起豆大汗珠顺着额间缓缓划下轮廓,身子微颤,两臂力度似也正在削减,“你再犟下去,夫君我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江予初滞了滞,侧眸之际望见他额间大肆淌下的汗,顺势低眉望下,鲜血已顺着伤口流到了他手中缰绳。 她心下一沉,顾不得心下大怒,转手夺下他指中缰绳,“我来!” 莫辞顺势两手交错揽紧她腰间,虚弱又贱兮兮地笑道:“王妃还是舍不得我死啊。” “想活命就闭嘴!”江予初脸上是分不清是怒是急的不明神色。 莫辞轻笑一声,无力地靠上她的肩头,喉间沉沉咽下几分血腥之气。 “知牧!快点儿!” 于扬弥眼扬土之中,江予初痛抽着马鞭急急令下。 冬日正阳之下,一队人马伴随急促蹄声急急穿过 客栈。 众人不敢惊动官府隧也不敢入住官驿,只以普通商队的身份住了上好的厢房。 “别怕。”莫辞躺在榻上静握着江予初的掌,撑着几丝浮力如是说道。 进出的护卫急急地将血红污水端出、又换来干净热水,房内只余腥气泗涌。 郎中替莫辞擦去臂上残血、上药、包扎。 药性似能牵着每分疼痛往刀口径自渗入白骨,张狂地冲击他的五脏直至每分外肤。 原本轻松的手臂瞬间布满鼓筋,直伸至脖颈下颌之处,同样鼓满青筋的额间涌出的豆大汗粒狂然下坠。 往日早已见惯刀剑之伤的她不忍相看,只微垂着眼帘守在一旁替他拂去汗珠,胸口一再沉下几阵腥涌。 待房内人散尽,莫辞扬起指尖轻拂过她的侧颊,沉沉微笑一声,“别怕,这是皮外伤,看着深,其实还没你上次的伤严重” 从前领兵上沙场之时,这样的伤也不知受了多少,疼不疼的,怎么会不清楚。 “你先歇会。” 她从来也不是矫情之人,他既这样说了,自己也不想多问,只将他的手小心置进褥中, 莫辞一双倦目懒懒流转,气浮虚弱道:“你也累了,去沐浴罢。待会,我同你一齐用晚膳。” “那你好生歇息。” 江予初替他掖紧褥角,交待了夏芒好生看顾便出了房门。 莫辞目光灼灼望着那人背影远去,直至合上房门。 敛眸,轻舒口气,胳膊伤口痛意渐消之际,乏意也随之袭来。 榻上人儿逐渐入睡,夏芒放下纱幔才轻步退下。 莫辞素来睡得浅,众人不敢轻易闹出响动,房里很静,榻上那人很安稳。 王知牧缓缓而来,于帘外恭敬行下一礼,莫辞眉心一颤似恍然惊醒。 “殿下,明日的法事已安排妥帖了。” 莫辞沉舒口气轻嗯了一声。 王知牧滞了微刻,“还有那起子山匪于昨日已被尽数剿灭,做的很干净。” “干净就好。” 莫辞鼻下呼出两起乏力,两目仍不愿睁开,只在喉间发出一阵闷声,“不可惊动官府。” 也不知是出于沉思还是疼痛间无力一时说太多,莫辞眉心微蹙停顿了良久,抬眸,“还有不可同旁人提及王妃精于骑射之事。” “树大招风。”莫辞微叹之际沉沉道出几字。 王知牧低声应是。 “殿下,药熬好了。”夏芒端着药碗轻步送至塌前。 莫辞没有起身,只交待,“先放着。” 夏芒滞了滞,“药凉了怕是不好。” “去叫王妃,就说我疼痛难忍这药吃不进去,让她亲自来喂。” 王知牧:“” 夏芒笑了笑,置下药碗缓缓退出了房门。 “如今来看,她也算个性情中人。”莫辞轻笑一声,眸下是沉邃不明的晦暗笑意,“我要让她时时记着,我这是为她所受的伤。我要让她对我从亏欠转而情陷,此后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王知牧抬眸扫过帘内之人,迟疑道:“殿下心怀大计,可属下瞧着,如今殿下在意王妃倒比王妃在意您要多上许多。” 莫辞低沉一笑,似一切尽在掌握,“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如此吗。” “从前证据确凿的永夜也不至乱了您的阵脚,如今一个风如” “行了,不必说了。”莫辞打断余话之际面上笑意逐渐凝滞。 敛眸,低沉道:“我有分寸。” 王知牧懂事地吞下未出口的余话。 江予初沐浴完了便换了身霜色常服,本就颠簸多日、昨日又突遇歹人大战一场,现下倒是十分劳累,好容易得了空闲正欲好生歇息一番,夏芒却来敲了门。 闻听莫辞吃不进药之时本也无心去管,怎奈夏芒软磨硬泡,又想着他终是为了自己才伤的这么重,便也只得同他去了。 莫辞一听是她的步声,转脸间便作出了一副痛楚神色。 声声发虚无力,“近日王妃劳苦,不歇着来做什么。” 夏芒:“” “听闻你不是很好,我来看看。” 莫辞笑了笑,目含歉然,“王妃有心。” “先起来把药吃了罢。”说着,转脸给夏芒送了个眼神, 莫辞虚弱地摇了摇头,眉间无力微蹙,“这药实在苦腥难忍。” “不吃药哪里能见好。”此次她倒有耐心,字句皆如棉絮温暖,“若你怕苦,我让风如疾替你去买些甜糕。” 语毕,又使下眼色。 夏芒会意,径自将药碗送至莫辞唇边。 莫辞侧过脸躲开药腥,无力道:“拿走” 夏芒凝滞在了原处,毕竟,平日他也不这样啊 王知牧唇角不自然地抽了两下,暗自翻了个白眼别过脸不再看他。 面对这般矫情,江予初自然也是觉着没眼看。 无奈沉叹一声,径自上前撑着莫辞起身靠上自己肩头,伸手接下药碗,“我来。” 莫辞垂眸轻笑了笑,一切尽在掌握 第056章 来自钢铁直女的关切 结果。 这还没来得及高兴透,就让莫辞“大惊失色” 只见她径自取出碗中汤勺,一手强行捏上自己的脸,一手执着药碗盈盈送了来。 莫辞滞了滞,“你你要做什么” 江予初淡然说道:“没事,吃不下去我帮你。” 瞧这架势,莫不是要强行灌? 莫辞吃了一惊,面上得逞笑意瞬成惶惧之色,两手颤颤挡在药碗前,“使不得使不得” “听话,吃了药才能好。”江予初语气虽是柔顺,一通操作却十分利落 不及反应,利落控下他的腕,侧身间扬腿压上他的腿以防其挣扎,虎口支着他的下巴、两指强行掰开他的嘴,趁他张口之际将药碗迎上前径自灌入。 莫辞:!!! 不愧是将门“虎”女,这都是什么虎狼操作! 苦涩腥气大肆冲入他的喉间、气管直至肺腑,只见莫辞眸中大怔、满布红丝,而此时身子被她牢牢定住动弹不得,只留一双紧抓被褥、爬着几起青筋的爪及抽搐不安的脚趾头。 若非自己配合着把药吞了下去,怕是这伤没能夺去自己性命便要先被呛死了。 莫辞:“咳咳” 江予初还挺贴心地替他顺着气,满意地微笑道,“这不就吃下去了。” 夏芒:“” 王知牧:“” 王知牧憋得面色涨得直发红、肚子生生抽痛,趁他们不备之际索性悄声出了房门,于门外狂笑出声来,引得路过的风如疾像看见傻子一样,一脸嫌恶缓缓而去。 这一碗药灌下去险些要了莫辞的半条命,此时果真再无气力,只靠在她肩头有些哀怨地说道,“王妃一直都是这般骁勇吗。”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端着茶水送至他唇边,“来,漱漱口。” 莫辞再不敢矫情推脱,乖乖饮下漱了口,无力浅叹,“有劳王妃” 江予初柔柔一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若你晚间还是不肯吃药” “我一定好好吃药。”莫辞怔怔道。 江予初满意地笑了笑,将他小心置回榻上。 低眉为他扯被褥之时于他耳边又轻笑一声,“殿下觉着这药的滋味如何?” 莫辞滞了滞,“什么意思。” “这算是对你昨夜对信号弹之事诓骗的惩罚,璟王殿下。” 这璟王殿下四字被她说得一字一顿,嘲讽的语气及面上神情,无一不在彰显她的得意。 莫辞心下一怔,“你” “两清,不谢!”江予初眉梢一挑截下他余话。 闻听此言莫辞并不恼,反倒是沉沉一笑。 揽上她的肩头一把扯进怀中,翻身间将其压下,深邃眸中波光再现,“一世未尽,王妃这就想两清了?” 夏芒吃了一惊,拉下帷幔弓着身子急急退下,还不忘懂事地合上房门。 江予初再笑不出来,只怔怔望着他浅笑盈盈的脸,“这青天白日的,你要做什么!” 莫辞低沉一笑,“依王妃之意,待夜间便可以了吗?” 江予初:“” “王妃真是狠心哪,我们成婚也两月有余了,竟忍心让夫君我憋闷这么久。”莫辞温笑着捋过她额上乱发,两目如桃花一般静静游过她的脸。 江予初不自在地推了推他胸口,“给我起开!” 莫辞暖笑着缓缓压下她的腕,两目直视她的眸。 良久。 江予初怔怔挪开了眸光,蹙眉,“看什么!” 莫辞温善笑了笑,“我看你同从前是愈发不一样了。” 江予初心头沉沉落定一声,“什什么意思。” 他不做应答,将未尽余声藏入指尖,伸手静静触及那微蹙着化不开的苦涩。 上下流盼的眸中玩笑不再,逐渐转而柔情认真。 指尖缓缓滑落至鼻翼、侧颊直至唇角,指关节处静静接下她柔软鼻息。 闻着她身上的几丝淡香,呼吸随之变得灼热,他的眸直望着那处眉心,缓缓俯下身 “看够了吗!”不等他的唇落下,江予初已一掌呼上他的脸,打得他那是一个蒙圈。 莫辞:!!! 这一掌也让他兴致瞬无,凝滞了半晌。 翻下身无奈笑了几声,“你这一天天都是跟谁学的。” 江予初有些嫌恶地嗤笑一声,正要撑着起身。 “予初。” 莫辞急急扬手揽下,她再度被拉至怀中。 莫辞的眼睑微颤之际眸中疾速扫过几分惶乱,快到几乎很难捕捉,快到他自己都没能发觉。 屏气,于她腰间的指尖暗下着力,话音是从未有过的征求又夹带了几分期待的和软,“王妃陪我歇会可好。” “你自” “放心。”莫辞不愿再听她拒绝的话,语定之际强控下正加快的心速。 抬眸望着她的后影说道:“若非你亲口应下,我绝不会再逼你。” 语毕,屏气,生恐惊着那人。 手掌将她指尖包裹,静静置入褥中,敛眸缓缓凑上前,将脸埋进她肩下。 “我就想好好抱抱你,抱着你睡会” 几浅暖息轻意绕于她的耳后,除了暖,还有点痒。 “我还是走吧。”江予初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 “别动。”莫辞轻然说道。 每分语气疲倦得如无力浮沉,“我好累,好疼。你陪陪我,歇会歇会” 江予初:“” 听着话音渐无、伴随鼻息平定,江予初也随之逐渐软绵沉静下来,静静接下附于身后那人送来的几丝暖意。 沉吸口气,浅叹。 两目凝滞不知目光终落定于何处,眸内是不难看出的凉然。 良久。 久到她眼帘沉倦,久到她侧躺压着的肩头直发麻。 微侧过脸,见莫辞已深深睡下,轻轻转身。 莫辞全身一颤,睁眼之际搭在她身的手下意识微微着力。 “你去哪。” “”江予初有些生硬地躲开他的眸光,静静敛眸不作应答。 莫辞暖暖一笑,“我帮你把外衣脱了罢。” “不用。” “听话,待会该着凉了。”莫辞这样说着,撑着替她脱了外袍。 江予初:“” 待她躺回榻上,莫辞替她掖紧褥角,两手重新搭回她的腰,脸凑近了贴上她肩头,乖巧笑了笑,“睡罢。” 江予初:“” “你这又是和谁学的。”江予初冷不丁问道。 话一出口又觉着有些后悔,他跟谁学的,学成了个什么样子,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第057章 少些疑心,多些诚心 果真,莫辞一听此话又来了精神,“王妃何意?” 江予初:“” “你这是关心还是疑心?” 江予初:“” 莫辞笑了笑,自顾自地说,“疑心也是关心嘛,我喜欢你这样。” 江予初:“” “王妃可是想问我,从前对旁的女人是不是也这般体贴对吗?” 江予初:“” “倘若我说,从前的每个姬妾我都是这般对待,王妃会吃醋吗?” 江予初:“” “王妃信我吗?” “诶,你还是睡罢!”江予初有些嫌恶地偏过头,敛眸。 莫辞笑了两声,“王妃生气了?” 从前也从未发现他这般没脸没皮。 江予初轻声浅叹,学着他的语气低沉说道:“你若再不安分,我可就走了。” “安分,我这便睡了。”莫辞笑着将脸埋进她肩头,心头乐得如填满了春日里的花香。 江予初缓缓睁眼,转脸望着俯在肩头入睡的他。 其实这两日接触,觉着他也似乎没有开始所见那样讨厌,有些傻里傻气。 还有些,幼稚。 想到此处,她也跟着轻笑一声。 不过那么一瞬,笑意又逐渐凝滞 从前,陆长庚也是这般体贴俘获了自己的心。同样的错,不能再犯。 不能。 她沉呼口气,转过脸不再看他,眉间至心底再度泛着苦闷。 沉沉敛眸。 睡下了,便不用多想了。 她这样暗想,思绪很快被乏意驱散 冬日的夜幕总是来得早些,听着不过刚敲响酉正的梆子,窗外便已暗尽。 莫辞缓缓睁开眼来,房内只趁着外头的烛火透过几浅微光。 江予初仍在沉睡。 莫辞暖暖笑了笑,扬脸间正撞见她下颌至脖颈那道弧线,于浅光之下虽瞧不清她的冰玉瓷肌,但这道弧线着实清晰诱人。 凝视良久,她仍无动静。 莫辞屏住气息缓缓凑前,近到似能感觉到她脖颈那处脉搏的跳动。 就快落定之时 “殿下!殿下!”夏芒于门外轻唤。 莫辞凝滞原处 “殿下!饭菜已齐备,可要传膳?” 莫辞无奈浅叹一声,老老实实枕回原处。 夏芒仍在敲门,“殿下!殿下!” 莫辞沉吸口气,闷声沉怒,“滚!” 也不知门外的夏芒如何,这一声反倒先惊了怀中娇人 江予初肩头一颤,两目微怨缓缓睁开 莫辞心下一沉,抚着她的脸满目歉然陪着笑,“我惊着你了” 江予初轻声浅叹,两目倦懒流转,声音低沉无力,“几时了” 此时莫辞才发觉她面上正渗着层层凉汗,顺势探上额间,微凉。 “你你怎么了。” 江予初静静捂上小腹 午间沐浴之时便知已来了葵水,怕是昨日坠入江中受了寒气,方才熟睡之时梦到又遇劫匪,而自己小腹中了数箭 现下醒了来,箭是没有了,可小腹阵阵坠痛却是真的,疼得全身软绵无力。 莫辞撑着起身,下床点了灯火,房内逐渐添了些暖光。 江予初虚弱地躺在榻上,见他点了灯便又满面焦急地执着一方帕子走了来。 幽幽暗光也藏不住她满脸的煞白之色,莫辞小心地替她拂去面上凉汗,“王妃这是怎么了?” 江予初无力地摇了摇头,“我躺会就好。” “那我替你去唤郎中。”莫辞自己都不曾留意此时心下掠过的惶乱。 “不要。”江予初扬手扯下他的腕,面上仍是痛楚,只虚弱地重复那句,“我躺会就好。” “可可你病了呀。” 江予初轻啧了一声,敛眸,静静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见她这般难以启齿,莫辞心下也已明白大半。 “是昨日受了风寒吗?”莫辞小心问着,又伸手探了探她额间,仍在肆意冒着凉汗。 江予初疲倦地摇了摇头,每分呼吸都是微弱。 “我替你暖暖。”莫辞轻声浅叹,搓了搓掌心躺回榻上,附在她身后两手顺势环在她身前,将手掌贴上她小腹,果真,隔着层层衣裳都能触到微凉。 这样确实让自己能舒服一些,江予初没有推开他,只暗自受下他予来的几丝温暖。 “疼吗。”莫辞小心问道。 江予初无力地摇了摇头,低哑道:“无碍。” 见她这样,莫辞心里倒泛起了些心疼之意 上次受伤她也只在昏迷之时沉吟了两声,而后能忍之时,她是断然不会轻易娇柔的。 莫辞两手静静着力,脸趁上她肩头,“昨夜真不该诓骗你的,委屈你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说了。”江予初淡然回道。 “你其实挺好。” 此话落定,莫辞面上笑意凝滞了微刻,因为此话分明就是脱口而出。 可,为何要莫名其妙说这番话。 “你若少些疑心、多些诚心,也挺好。”没等莫辞想明白,江予初便已幽幽出口。 少些疑心,多些诚心。 听闻此言,莫辞心里有些空落,于人算计之前,谁又不曾有过真诚。 可真诚换来的是什么,是条条鲜红的命,是几阵凉风便能散尽的一抔黄土。 可她自小就有父兄包裹得这般严实,她不会懂。 莫辞缓缓逼退喉间哽咽,“王妃何意。” 江予初没有回头看他,轻嗤了声,“烟都人人皆知你惜我如命,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并非真心娶我,或许说至少不是因为你所说的爱我而娶我。我能看清,但也不怪你的伪善,因为爱就是爱,不爱也非大罪。” 她缓缓沉下喉间凉意,微顿了稍刻又道:“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撂句丑话,我不怪你,但不代表我就赞同你的做法,安分的过便两方相安无事,倘若以爱之名做些伤人之事,此生,绝不可原谅。” 江予初两目仍处于闭合状态静静说完此话,心里想的尽是陆长庚握着赤凌兵符领着赤凌上下将士陷入大煜圈套、而后又带着大煜将士屠城之景。 但此次说着,语气不曾有一丝扬措起伏,心里不再像从前那般复杂、疼痛。 其实想来,完全也没有必要去痛,是他辜负在先,该痛的是他,不是吗。 江予初这样想着不住地暗笑了笑。 而此时,她能感觉到了莫辞的慌乱,因为触在她小腹的手随之微颤了两下。 江予初伸手附上他的手背轻拍了拍,似在宽慰,“放心,于外人眼中,我还是会依你之意扮好璟王妃,两人就这样安分地过罢,互不干扰,各取所” 不等她说完,莫辞便已抓上她肩头将其揽过身来,一手撑着她的脸俯身迎下她的唇 第058章 祭奠逝者 她很软绵,还有些香甜,他径自捞过她的两只手腕,一手仍附在她侧脸不让躲开,静静受着几芳淡香,任由自己沦陷。 于她闪躲之际,莫辞的呼吸随之渐沉,心下也多了几分贪欲,小舌温柔地撬开她的唇想要加深这个吻,快得逞之际却被其恨恨咬下一口。 “” 莫辞老老实实松了她的手,捧着她的脸两目静静望着怀下娇人,眸中微涩,“王妃总这般拒我千里,又怎知我非诚心?” “你说了不会逼我。”此时的江予初再无力动手,只两目怔怔躲开不敢看他。 “我说话算话。”莫辞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扬手替她捋去被凉汗浸湿了贴在鬓边的发。 凝滞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句,“永夜,和风如疾是不是比我温柔。” 顿了顿,眸中微涩似又添了几分星芒,“其实我也可以。” 江予初闻言浅叹了声。 转脸坦然接下他的眸光,“我说了我和风如疾清白。” 此次莫辞倒算平静,“你清白,那他呢,果真无旁心吗?” “我以性命担保,我同他皆无旁心。” 莫辞生硬地挪开了目光,面上有些委屈,“你此次出门只带了他,还有昨日我分明还听他说,你在那里他会分心。” “王知牧也会这般待你,不是吗?”见他每句话都问得小心,江予初也答得同样小心,“我同他,无关男女,无关风月。” 莫辞笑了笑,自己都不知道现下心里轻快多少。 “那我往后信你,予你诚心,不再相疑。你多回头看我两眼,可好?” 江予初嗤笑一声偏过头去,似是不屑,“你还是正常点罢。” 莫辞:“” 这究竟是个什么物种,每每酝酿出来的情绪、撩拨起来的火花,总能被她分毫不差地打乱、掐灭。 莫辞沉叹一声,悻悻躺回她脸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手掌再度伸至她小腹之时,无意触到一阵微动,随之而来的便是咕咕诡异的响。 “饿了?”莫辞笑了笑。 江予初也爽利笑出声来,“这一天一夜都不曾进食了。” 瞧着她面上逐渐恢复血色,两手也逐渐有了温度,便撑着她起了身靠上床头栏杆。 莫辞说外头凉,怕她再受了凉又闹得肚子疼,便唤夏芒将晚膳送来了房里。 因考虑到明日腊八是莫辞祭奠的日子,膳食置办的也比较简单:清淡素食、无酒。 江予初只吃了半碗粥便置下了再无力动筷 方才缓下的疼痛,一时见了风又开始抽疼起来,面上至脖颈凉汗再起。 见她这般难受,莫辞也再无心食膳,上前扶着她躺回了榻上,又让夏芒去备了汤婆子和热水。 “来,我替你擦擦。”莫辞执着帕子伸到她下颌。 江予初抱着汤婆子往后躲了躲,“你去我房里睡罢,我自己来。” “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做什么?”莫辞坐上床榻,一手扶着她的脸,笑着替她擦去面上及脖颈处的冷汗。 此时的他很认真很温柔,同常日的戏弄或是凉薄是完全两幅模样。 江予初静静扫过他的眸子,有些分不清那份温柔是真是伪。 “你在偷看我。”莫辞笑着点了点她鼻尖。 “”江予初滞了滞,敛下眸光转过身不再看他。 身后人也不再调侃,听着似是轻声走了两步,而后房中暗了两分。 “可好些了?”莫辞挨在她身后躺下,伸手揽上她腰间。 江予初知道此时的他是不能旁生想法了便也不再相拒,只低应了一声。 莫辞笑着将脸贴上了她的背,“我也好多了。” 此时江予初才想起来他胳膊上的伤及昨日那群凶神恶煞的贼人。 喃喃道了句,“昨日那起子贼人真是奇怪,得了钱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 莫辞滞了一阵才干涩笑道:“许是怕我们跑了前去报官罢。” 江予初恍然回神,“对了,你们不报官吗?” 莫辞闻言侧脸咬肌微颤了两下,敛眸,声儿倦懒,“亲王遇袭是大罪,若要捅了出去必定牵连甚广,上到珩州知州,下到此处县官怕是无一能幸免。咱们既无大碍,处理妥帖就罢了。” 江予初沉沉应下一声,不再接话。 “无事就睡罢,明日要早起的。”莫辞说着,将脸缓缓埋进了她后颈,“辛苦你了。” 他说得很轻,鼻息闹得她有点痒,但她不敢躲,这一阵微动便是一阵抽痛,她静静摩挲着汤婆子上的不明图案,逐渐入睡。 这夜两人睡得都很安稳,醒来之时窗外已微亮。 因有正事,两人不敢躲懒,瞧着既已见亮便起身忙着沐浴、换上素衣。 未及辰正,两人便已来了先帝亲笔印章的“李氏英烈园”。 此处已用围墙同外界隔开,踏入大门便能瞧见冢前置了许多祭奠之物,还有些方才燃尽的冥钱灰,应是本地的乡绅百姓前来祭奠所留下。 瞧着此处也没有专人看管却十分干净,连枯枝杂草也不曾有。 看来,这秦国公一脉还是深得人心的,江予初心里暗想。 两人缓缓往里走去,冢前置了方香案,上头是一支猛兽纹青铜香火鼎及几对明晃香烛,于烛火、冥钱烟雾弥漫之下,那片猛兽显得格外瘆人。 众僧侣在香案两侧打坐,嘴里念着些不懂的梵文。 为首的是此地德高望重的普玄大师,年近花甲、慈眉善目。 也不知是这些斑白坟墓瘆人,还是阵阵香火呛鼻,亦或是经文中隐隐夹带的悲痛,江予初心里总觉莫名不安。 莫辞似已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低眉间静静抓上她的指尖,“别怕,我外祖生前最是和善之人。” 江予初乖乖点了点头,望着案上明烛渐渐缓下情绪。 “李氏嫡孙莫辞 携妻莫江氏,敬香” 莫辞、江予初上前两步,于案前的蒲团跪下,两手恭敬平措于胸前,肃目直视。 莫辞沉声开腔: “李氏嫡孙,莫辞携妻莫江氏,恭祭我祖” 两人接下僧侣手里的香火,高举过头顶,神色凝重低眉叩首三次。 起身,插入青铜鼎中,退下两步。 良久,凉风飘摇之下香火未断。 江予初轻舒一口气,抬眸扫过案几后的墓碑 为首的冢较为高大,碑上是赫然“秦国公李镜池之墓”几字,于它左侧后半步的冢略低一些,碑上刻着的是“征远候李宣之墓”。 这便是莫辞所说的外祖和舅舅了罢。 这李宣虽是国公之后,倒是靠着自己的一身军功成了大煜的一代奇将 年仅十五于边域一战成名,十七八时便已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弱冠之年得封侯爵。可天妒英才,战死北霄那年,他不过二十三岁。 再往后还有些更低些的冢,江予初不敢细看,只估摸着大抵十又二三。 夏芒说那是秦国公一脉未得封爵的近支或庶出,皆是同日战死北霄。 只略说了两嘴,见莫辞面色不大好看便闭了嘴。 莫辞如槁木一般静伫,即使隔着浓重的烟雾也不难看出那张晦暗的脸,及一双夹了几丝血红的眸子 第059章 命数天定 江予初有些心疼,也不知是怎样的一场战争,一夕之间这么些鲜活的人竟就成了冰凉的陈土。 想来,她又觉着莫辞比自己要幸运。 好歹,珩州还有这一座座衣冠冢,烟都也有李氏的宗祠,可以光明正大的前去祭奠。 而自己的母皇、族亲,别说衣冠冢,想给他们烧张冥钱都不能够。 “李氏嫡孙莫辞 携妻莫江氏,敬食” 众人一一呈上瓜果点心等贡品,莫辞、江予初躬身接下,高举至齐眉,轻步上前。 肃哀稍刻,一一置上案几。 于烛火、冥钱弥眼茫雾之下,有些看不清了点心的纹饰。 “李氏嫡孙莫辞 携妻莫江氏,敬酒” 托着两盏酒的托盘呈上前来,两人各执一盏,两手平措于胸前,两手缓缓平伸而出,躬身直至酒盏齐额。 素哀稍刻,起身两目镇定相望案几,抬手将酒缓缓倒至地下,于裙边溅起了几起似花的珠儿。 “李氏嫡孙莫辞 携妻莫江氏,提文” 一侧的小案几已备下调配好的朱砂及宣纸,莫辞、江予初走上前,提笔。 莫辞率先落笔,同从前一般,龙飞凤舞,如生云烟。 江予初凝滞了稍刻,这一环节无非就是颂扬、缅怀逝者,从前见母皇亲笔为战死沙场的主将提过诗。 自己虽不善诗文,对这等事倒也有两分把握,笔尖沾过朱砂之际,心下已成 雄姿征铁马, 乱嘶破暮沉。 昌名扬功就, 晓月斟空樽。 只见她落笔张扬,如千军齐发横扫恢迫;笔锋有力,辗转之际顿挫不失钢骨俊毅;收墨爽利,如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 此时莫辞已歇笔,置下之际抬眸正望见她的这副字,那扑面而来的恢宏之气真真是自愧不如,怪道是自己写下的字于她眼中这般不堪。 想到此处,莫辞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字往后躲了躲。 可,上次她提的诗还挂在自己房中,那分明是字句娟秀得如同花叶。 而眼前这副是这般气魄恢宏,怎么瞧着都似出自两人之手。 莫辞滞了滞,抬眸间,她已面色无波地置下了笔。 眼前这肯定是做不了假,莫非府里的那个是找人代笔的? 想了这么些,终是抵不过心下暗疑,“王妃这字怎么同从前不大一样了。” 江予初迟疑了一阵,抬眸撞上同他盈盈相对之际又略惶地躲开了。 “平日无事多练,就” “王妃上次送我的诗不会是找人代笔的罢?”莫辞眼下疾速扫过几分微疑。 江予初沉沉逼退心头惶惧,两目坦然迎上他的眸光,镇定道:“你不是说往后信我,予我诚心、不再相疑的吗?” 莫辞缓缓沉下眼帘,这毕竟是在长辈的冢前,他也不好做过多反应。 顿了稍刻便只道:“好,信你。” 话语落定,凛风扑来,香案上的明晃烛火瞬熄,只余两丝缓缓青烟,于众冢之处尽添诡谲。 莫辞抬眼四处瞧了瞧,围墙外头扬起了层层灰土,更高处些的枯枝被风晃得似要断裂。 “起风了,你不能再受凉了。”莫辞如是说道,脱去斗篷上前两步替她披上,对方才之事也不再相问。 礼成之际众位大师也正念完超度梵文,静静起身、双手合十退至一旁。 普玄大师走上前来,双手合十低眉作揖,“超度礼毕。两位施主的仁孝定能诚心动天,佑众逝者早登极乐。” “有劳大师除去晦杂,烧予逝者。”莫辞、江予初双手合十回礼。 普玄大师默了稍刻,缓缓转身将莫辞的字卷好置于一旁。 而后收江予初的字,普玄大师在触过落款“莫江氏”之际,指尖明显忽颤了颤。 不等旁人发现,便已迅速控下情绪,面色无波地将其卷好,吩咐弟子拿去除晦焚烧。 弟子轻声退下,静静打坐又是一番诵经。 普玄大师面色慈善地转过身来,一双眸子果真似无欲无求般,只空空往莫辞、江予初面上扫过。 几人对视凝滞良久,任由寒风肆意灌入袖口、领口。 许久。 普玄大师静静敛下眸光,鼻下轻叹一声。 莫辞会意,双手合十作揖,两目真挚,“大师有何指教?” 普玄大师缓缓抬眸,“眉宇带煞,心怀雄略,帝王之相、可尊为官禄主而紫微星移命。是为,坠沉仙鹤” 语落之际,两目略含惋惜之意扫过江予初的眸子,而后缓缓摇头。 江予初有些惶乱地移开了眸光,她很清楚“帝王之相、可尊为官禄主而紫微星移命”是指赤凌覆灭、再无翻身复兴可能。 而“坠尘仙鹤”是指自己步步落入陆长庚陷阱、最终落得坠崖惨衷。 莫辞凝滞了微刻,心下也泛着暗疑 自己身为先皇后嫡子,若非秦国公一脉突然战死而致兵权旁落,如今的皇位定然是自己囊中之物,可不正是“紫微星移命”。 可,自己是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以“仙鹤”形容呢。 没等莫辞想明白,普玄大师又开口,“痴贪嗔怨,人皆有念。得失浮沉,随缘而定,既是所失便为缘尽。一缘既尽,一缘又起,不可兼得、不可强求矣。” 此话落定,普玄大师却是看向了莫辞,两目仍是空洞得无欲无求。 此时,一旁的弟子正已诵完经文,忙着焚烧祭诗,身边霎时寂静下来,宣纸焚烧火声及墙外的枯枝被凉风刮得丫丫作响声都能清晰入耳。 莫辞滞了滞,真切问道:“敢问大师,缘尽何求,缘起何处?” 普玄大师双手合十,白霜胡须之下唇角轻扬,温善回道:“凭心感念,天机不可泄露” 莫辞心下虽未能参透,大师既已这样说了,自己也不便强问。 顿了稍刻便礼貌地回了礼,“有劳大师。” 弟子收拾妥帖了便同莫辞、江予初作揖告别。 为表谢意,莫辞安排了夏芒和王知牧亲自将普玄大师众人送回寺庙。 而后又让风如疾带着江予初先上了马车。 于众人散去之后,莫辞轻步走到秦国公冢前,从袖中掏出一只白瓷小罐,小心拾起一抔黄土装入,收入怀中,郑重磕了三个头才离开 第060章 媳妇又撩我 马车缓缓行过珩州街道,此处虽不如烟都盛况,街边人群熙攘的闹声还是少不了的。 街边摆放红彤彤年画杂物的小摊叫卖,成群稚童的追逐嘻玩,茶楼、酒馆间的喧杂及道边来往各人的笑谈。 虽已近日暮,繁杂仍在。 外头纷杂,车厢中却静得出奇 莫辞粗略扫过她的脸,见她面色疲倦、眸中无神的是毫无精神,怕是忙碌了一天的缘故,亦或是小腹又在作痛了罢。 瞧她这般,莫辞也不忍再加叨扰,只掀着帷裳一角望着外头。 天色逐渐昏沉下来,街边几对补丁布衣夫妇正忙碌着收拾小摊,一群握着半只糖人儿或是半串糖葫芦的稚童大致定下明日之约,便蹦蹦跳跳跟在自家大人后头回家去了。 瞧着这一家家的日子虽是清苦,其暖意却已从心头溢出了面上。 莫辞笑了笑,缓缓转过脸望向江予初,只见她低眉抚着肚子,而后又扬起指尖轻拍了拍。 许是饿了罢。 他这样想,面上笑意添了几分宠溺。 江予初似已发觉,抬眸之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够了吗!” 莫辞:“” 这别说昨日了,就方才在李氏英烈园还好好的,转脸间的功夫不知哪里又得罪了她。 话又讲回来,她的阴晴不定也是常事,这三两月好像从来都没弄清楚过她喜怒的规律。 莫辞无奈地扯了扯唇角,悻悻地转过头又望向了外头。 街边甜糕铺子缓缓印入眼帘,瞧着热气腾腾的,虽是相隔半条街道,那糕点的香气仍能幽幽入鼻。 “停。” 待马车缓缓停下,莫辞交待了声“等我”便独自下了车。 江予初视觉 “紫微星移命”。 “坠尘仙鹤”。 自出了李氏英烈园,普玄大师之言于她脑中久散不去。 江予初自知赤凌覆灭再无重建可能。 所以,这些时日,眼底心尖惦记的从来都是手刃陆长庚。 再有就是 护好风如疾。 可大师后半句说的,“不可兼得、不可强求”是为何意。 难道,手刃陆长庚我竟都无能无力了吗? 还是,暗指风如疾有危险。 江予初轻声浅叹,只因这陆长庚的确不好对付,几度出手也不能取其性命。 二来,自然也怪自己无用。 想到此处,江予初心下多少都有些无奈,抚着小腹的指尖也不自禁地顿挫了两下。 而就在此时,余光突然扫见莫辞正盈盈望着自己,面上似还带着几分诡异的笑。 莫辞正经之时这头脑还算灵光,上次轻舟之事,仅凭一身陌生的衣裳及新撕裂的伤口便能推理出自己私下出了王府。 若此时让他看穿自己眼中思绪,再加上普玄大师的那句“坠尘仙鹤”怕是足以让他猜透自己的身份。 一时心下惶惧,就怼了句,“看够了吗!” 莫辞回到车厢时手里多了个食盒,上前挨着江予初落了座。 打开食盒,几丝甜香扑入鼻内。 温柔笑了笑,“上次二舅兄说的我都记下了,你看看,可曾记错?” 江予初滞了稍刻,两目粗略扫过食盒内的枣泥糕、茯苓糕、甜软酪、桂花云片糕。 面对这些从不愿碰的甜腻之物,江予初心里是一万个拒绝,可此时面上还得控制着勉强笑意,“你有心了。” 这得了夸,莫辞眼尾眉梢都洋溢着了笑意,“来,试试。” 瞧他这反应,是定要瞧着自己食下一块才肯安心了。 江予初鼓足了勇气拿了块看起来没那么甜的茯苓膏,控制着浅浅笑意食下一口,口腔瞬间充斥着发腻的甜味。 “不好吃吗?”莫辞似已捕捉到她唇角那抹夹生的笑,只听他小心如是问道。 “好吃。”江予初笑着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可他还这般盈盈地望着自己,像是要待她一一尝过才肯罢休,只是再看下去,怕是自己不喜欢吃甜糕之事也要被他看透。 “你也试试。”为了让他不再看自己,江予初很大方地挑了块又大又腻的枣泥糕递了上去。 莫辞心神一荡,两目落在糕点之处,定定凝望开始神出 这女人,还真真是喜怒无常。 方才不过多看了她两眼就那般凶恶,现下倒好,一盒糕点将她哄开心了不说,还要主动喂自己。 “莫辞?”见他迟迟不做反应,江予初又将手往他眼下送了送。 莫辞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从糕点缓缓移至她的脸,“你又撩拨我。” 江予初滞了滞,“哈?” 莫辞笑着低眉食下一口,侧颊泛着两片红晕如小媳妇一般。 “!!!”江予初有些震惊地望着手里缺了一大口的糕点,自己只是想递给他,他怎么直接就上嘴了 重点是,原本是想用糕点转移他的注意力,结果这会子倒好,一双莫名的眸光夹着几分诡异的笑就这般盈盈望着自己,看得自己好不自在。 江予初怔怔躲开了目光,“要不,回回去再吃罢。” “出自王妃之手的东西果然是不一样呢。”莫辞笑了笑,清澈两目愈发炙热起来。 江予初有些嫌恶地将手里剩下的半块塞进他手里,“喜欢就多吃点。” 语毕,干脆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车内再度沉寂。 “喜欢。”莫辞笑意逐渐凝滞,嘴里喃喃之际眸中微涩情愫再度上涌。 良久。 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千言万语渐融,静静抓上她的指尖,紧紧收在掌中,不让她挣开。 街道随着夜幕逐渐沉静,马车缓缓消失在沉暗远道。 客栈。 两人受了一整日的呛鼻香火气,到了客栈便先各自沐浴去了。 良久。 莫辞上身搭了条素色方巾、带着几丝薄雾缓缓而来。 不羁墨眉染了些水印,深瞳慵懒扫过床榻之际随手捞上备好的里衣穿上系好衣带,转脸撞上妆台铜镜之时消瘦轮廓之处暗影微斜 方才沐浴之时,疗伤药已送来了房内。 莫辞缓缓垂下眸子,撩开衣袖静望胳膊上的纱布。 良久。 “我要让她时时记着,我这是为她所受的伤。我要让她对我从亏欠转而情陷,此后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此话绵绕于脑中,莫辞瞳孔逐渐凝缩、沉邃,轻咬后牙之际抬手静静抓上右手胳膊的伤口之处,指尖着力。 纱布霎时透红,如剔骨般之痛狂然侵蚀他的每寸肌肤,原本清秀白皙的脸瞬间涨红、渗出几层薄汗,额间及脖颈涨出道道鼓筋。 莫辞无力沉吟一声,两腿软绵之际瘫坐在软椅之上,双目沉邃得如无底深渊。 待强力控下脑中繁杂,一手巍巍颤颤剥开纱布,而后忍痛擦去胳膊上的残血,取来干净纱布,单手重新包扎一番。 端着药碗起身,倒入窗边的不明是何种植物的盆栽之中。 待一切置办妥帖,莫辞换了身苍青色常服,方才煞白的面色也渐恢复正常。 第061章 自我感动的钢铁直男 而此时,客栈小厮将饭菜齐齐送来了房内。 待他们尽数退下,莫辞很耐心地将糕点重新摆放了一番 离江予初的位置尽可能进些,以便她能随时吃着。 “玩够了吗?”也不知江予初何时出现在身后,只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 莫辞怔怔回眸,见江予初着了身若草色简花纹常服,有些湿答答的长发无饰品,以发带系了结垂在肩后,面无粉黛,十分清爽。 “来坐罢。”莫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江予初上前两步,望着案几菜肴那是一个大吃一惊。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是头大 但凡江予初顺手的角落,全是甜糕。 这都是什么操作,就算江予初爱吃这甜物,也不是这般章程罢。 江予初有些无奈,更无奈的是,莫辞还做出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乖巧模样 两人还未动筷,夏芒拖着沉倦沉步缓缓而来。 “唉” “又累又饿” 王知牧默自跟在后头,恭敬行了一礼,“禀殿下,事已办妥了。” 这一时,江予初就如抓了株救命稻草,因夏芒和王知牧都是爱吃甜食的。 “既是饿了,来吃些糕点垫垫罢。”江予初笑着顺手将手边的桂花云片糕挪了挪,“我记得你原是通州人士,来试试这糕点可正宗。” “王妃还记得属下的贱籍。”夏芒甜甜笑着接下糕点,“谢王妃。” 江予初笑道:“吃罢。” 见莫辞不做反应,夏芒才敢送了两片进嘴里,笑得两目弯弯像月牙。 “好吃吗?” 夏芒连连点头,“好吃。” 江予初满意笑了笑,又转脸给王知牧送了个眼神,“你也忙了一天,这甜软酪极其酥软、入口即化,你来试试。” 其实自己并不清楚它是个什么口感,只是平日总听旁人提起便拿来用了,瞧着它软绵绵的,这样说是定然不会出错。 王知牧也笑着接下糕点,“谢王妃。” 这一时松快多了,江予初将茯苓糕索性也送了出去,“风如疾喜欢吃茯苓糕,你给他送去罢。” 眼看这精心置办的糕点就这样被她一碟碟尽数送了出去,莫辞面上原本温善的笑意逐渐僵凝。 倒不是心疼这糕点,而是觉着自己精心为她准备的,她竟放眼里。 “既是累了,就下去歇着罢。”莫辞情绪不高地吩咐了声。 江予初自然是看出了他逐渐转沉的面色,待王知牧、夏芒出了房门,便将枣泥糕往他手边挪了挪,“方才瞧你爱吃这” “王妃待每个人都是这般吗?”这次没能换来莫辞的笑脸相迎,细细瞧着,他眸中似还带了些薄怨。 江予初滞了滞,“我怎么了。” 莫辞置下筷子转脸沉叹一声,眉心微蹙,心里似正压抑着千般无奈。 “哦,给他们几盘糕点,你生气啦?”江予初眸下掠过几分不可置信。 见他一脸正色,江予初眼下愈发迷惑起来,“我看你平日打赏银钱也是很大方的,这糕点竟这般值钱了?” “这是几碟子糕点和银钱的事儿吗?”语毕,莫辞又沉沉叹出一声,几度怒火上涌又给强力控下了。 江予初不解其意,只两目定定相望,似正等他好生解释一番。 莫辞顿了好一阵才转脸迎上她的眸光,“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夏芒是通州人士,又记得王知牧爱吃这些软糯之物,还记得风如疾爱吃茯苓糕呢?” 江予初一脸疑惑,“他们是身边人啊,记着这些很奇怪吗?就像你,我知道你爱吃这枣泥糕不就给你留下了?” 听她说得这般理所当然,莫辞都呆在原处无言以对了。 怔了好一阵才道,“难道你不该记得我的喜好吗?我才是你夫君啊。” “是,你是我夫君,然后呢?”江予初两目镇定间还带了些许疑惑,“所以,我不该给他们糕点?你要心疼,那那我去要回来?” 莫辞吃了一惊,“我都说了这无关于糕点。” 江予初滞了滞,“哦,又无关于糕点,又要因为糕点置气,这是什么章程?” 莫辞:“” “那是我特地给你准备的。”莫辞只恨铁不成钢,只得一脸认真提点她。 江予初只觉着他好生无厘头,思前想后,滞了好一阵终憋出来一句,“那公平起见,要不明日,我也给你准备些糕点,你拿去打赏他们?” 莫辞:“!!!” 公平起见。 还是真真是公平。 莫辞是知道这块木头不能轻易点拨了,无奈之下只得摆明了来说,“我知道你喜欢甜糕,特精心为你准备一番,你怎能转头就送了人呢?” 江予初听着却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理论,哦,你给我准备的就非要我一人尽数吃完,可我吃不完呀能怎么办!” 莫辞:“” “罢了,先用膳罢。” 莫辞又气又毫无办法,转手将一只小盅送至她手边,“这是晨间让他们煨下的八珍炖鸡汤,此处不如烟都。先凑合罢,回了府另做好的给你。” 江予初也非得理不饶人之人,见他不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便也定下心吃起饭来。 “”莫辞很无奈的深叹了口气。 见她对这汤还算满意,莫辞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咱们什么时候回烟都。”两人才置下碗筷,江予初便如是问道。 莫辞微笑道,“待你身子养好了些就回。” 此处虽无喧嚣繁杂,可是为没有陆长庚,江予初时时记着复仇之事,自然是想早些回去的。 “我倒无碍,若无旁事,咱们明日就回罢。” 莫辞滞了滞,目光往胳膊刀伤引了引,“我这伤怕是路上多有不便。” 不提倒是忘了,江予初回神间问候了句,“你这伤如何了?” 莫辞抬眸间镇定藏下意味不明的笑意,“也无大碍,许是今日上香磕碰着了些,已重新换了药。” 语毕,两目有意无意地引向了里间妆台角落带了血的纱布。 江予初顺着望去,案几角落的纱布是猩红一片。 可,这出血量也不似磕碰所致。 江予初凝滞之际脑中迅速理清思绪 莫非,是昨夜帮暖小腹之时给压伤了? 她不敢细问,敛回眸子时有些内疚,“我看看你的伤。” 莫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身子硬朗着,你不必担心。” 江予初径自掀开了他衣袖,纱布包得很潦草 “我我不如你手巧。”莫辞尴尬笑了笑。 自己才不是手巧,只是自己打猎或是出征之时总受伤,伤着包着就成习惯了 “我帮你上药。” 江予初小心地替他拆去纱布,刀口果真受过挤压,又肿又红。 她不敢问,只静静端来热水和帕子,替他擦去臂上残血。 “有点疼,你忍一下。”现下的江予初不同从前那般,而是字句小心翼翼,动作轻柔。 此时的莫辞哪里还感觉到疼,只认真地望着她低眉洒药粉及包扎的样子。 头次瞧她这般温和,莫辞心下倒泛起了几丝不忍,轻笑道,“我真的无碍的。” 待收拾妥帖,江予初只交待他好生养伤便要回房去了。 莫辞也不再强留拉扯,只目送她出了房门便躺在榻上望着新包扎的纱布痴痴发笑。 第062章 得找些乐子了 苦肉计既已售出、目的也达到,莫辞自也是不敢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静养十来日,这伤终是大好。 再者,眼看也快到了除夕,瞧着这日风和丽日适出行便开始动身回了烟都。 烟都城。 陆府。 这到了年下,各类军务也是变得繁杂起来,以至近日陆长庚都分不出心思去关注江予初的动向。 其实他正经之时倒也像模像样的,整日里不是扎在军营里就是窝在书房中,又是忙着发放军饷年赏、又是忙着安排年关驻守,事无巨细件件妥帖。 倒真有鲜衣少年的意气风发,及身居高位该有的稳重之气。 这日,斜阳微暖。 莫泽恩静伫于房门口,两目无神望着院落月亮门,浅浅暖阳细温洒上她的发,却再除不去眼下晦暗。 “算着日子,我皇叔皇婶早该回了罢。” 白薇回道:“今晨奴婢出去采买之时倒见着璟王府的护卫率先回了,这会子,璟王应是带着文扬县主去了李氏宗祠。” 莫泽恩怔怔回神,“怎么今日才回呢?” 雪嵩笑了笑,“想必是珩州乐子多,璟王夫妇贪玩了两日。” 莫泽恩眸中若有所思地微动了两圈,意味深长道:“是啊,得找些乐子了。” “公主何意。”雪嵩面上笑意渐凝,眸中带了几分懵懂迷雾。 莫泽恩面色无波,静静道:“算着时辰,皇叔应该忙完了,快回府了罢。” 雪嵩抬眸四下扫视之际计算着时辰,“想来是了。” 凉风斜阳之下,莫泽恩唇角掠过几分诡谲笑意。 “既是公务繁忙,想必将军也累了,去沏杯茶来。” 婢女福了福身缓缓退下。 院落寂静,莫泽恩眸色仍是一片沉暗,轻声叹出几分不明涩意。 静伫良久。 缓缓扬起指尖,遮上那片下斜日暮,抬眸,几分微弱暖光落入沉邃瞳中,刺得有些灼痛。 “公主。”雪嵩端着茶杯送至身前。 莫泽恩缓缓敛眸,眼下是强灼后久散不去的几片黑影。 “我来。”莫泽恩接下托盘,眼角似笑非笑 江予初,陆长庚。 你们予我之痛何止如此,我又怎么会轻易让你们安生呢? 书房没有锁门,莫泽恩轻轻一推便开了。 陆长庚坐堂内主座,书案置了常见的文房四宝、几摞账本及一大一小两只算盘。 堂内左右两侧各置了套矮小一些的书案,阳其山同府内管事各坐一边,案上摆放的是同样物件。 大抵是核算军饷账目及府内年度开支罢,莫泽恩不懂,也无心参与,只静静送上一杯茶。 房内仍在忙着手里活计,无人闲暇抬眼相看。 “出去!”陆长庚忙着记账,头也不抬地低斥了声。 莫泽恩不做应答,只凝定原处,静候他的抬眸相望。 良久。 陆长庚自然知道送茶之人还在,便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还在这里做” 撞上莫泽恩的一瞬,原本不耐烦的表情立马换成了厌恶之色,语气也更为爽利,“你又来做什么!” 阳其山这才抬眸扫视了两眼,望见陆长庚微怒神色,便懂事地带着管事出了房门。 莫泽恩也不在意他这神色,镇定迎下他的眸光,两目含着几分挑衅地笑了笑,“我下了拜贴,明日我要去一趟璟王府。” “你又要做什么!”陆长庚砰一声置下手里毛笔,墨汁毫不客气地甩上书案,呈出几道星点黑印。 莫泽恩故作柔和的笑道,“皇婶近日辛苦,身为侄儿去看看她,有何不妥吗?” 陆长庚嫌恶地挪开了眸子,“你想说什么!” 莫泽恩两眸嘲讽般飘然轻扫,语气仍是故作柔善,“皇叔带着皇婶去了趟珩州,今日才回,这么些日子没见,我这做侄儿的是惦记得紧。” “你说什么?”陆长庚怔怔回眸,眼下掠过几分不可置信的薄怒。 “看来,皇婶是没同你说呢。”莫泽恩闻言扬起指尖遮去半面狂然嘲讽笑出声来,笑得那是一个花枝乱颤。 笑了好一阵,见陆长庚面色愈发沉怒才稍克制了些,“你说他们原该十日就能来回的路程,这偏用了大半月,以我来看,若非快到了新岁,怕是还不肯回呢。” 陆长庚沉沉呼出口气,蹙眉敛眸之际极力控下上涌怒气,“出去” 莫泽恩并无退意,继续嘲讽道:“你说,你这才因为她丢了爵位,她就这般躲着你,安心做她的王妃去了。说到底,你值不值呀!” “出去!”陆长庚置于案上的手静静握起了拳头,语气比方才更为沉慑。 见他已慢慢上了勾,莫泽恩哪里肯轻易作罢,笑了几声又茶里茶气道:“听说他们今日还去了李氏宗祠,算着时辰,现下怕是在回府的路上了,今儿让他们好生歇一宿,明日我再登门拜访。” 话语未尽,莫泽恩有意地望着他停了稍刻,见他面色愈发难看才又开腔,“你若想去,我是不介意多带个人的。你瞧,我这正妻是不是比那皇婶还要贴心呢?” 陆长庚滞了滞,极力控下心底怒火。 缓缓抬眸,“你会这么好心,明目张胆带我去见她?” “父皇说了,夫妇一体,那你所求便是我所求。” “谁知道你这心又藏了什么糟烂破货!”闻听“夫妇”一词,陆长庚刚缓和些的面色再度沉下。 这一词时刻都在提醒自己是有妇之夫,偏这妇人还这般难缠。 这是昭示,更是耻辱! 莫泽恩并不恼,只道:“你若不去,指不定我还真藏了什么呢。” “说完了就出去!” “那我明日巳时正刻再来,你可别误了时辰。”莫泽恩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缓缓转身出了房门。 “原该十日就能来回的路程,偏用了大半月。” 细细想来,是有大半月不曾留意她了。 陆长庚轻声浅叹,即使留意了又能如何。 愈发想来,心下更添烦闷郁结,再无心去管这些账目。 “算着时辰,现下怕是在回府的路上了。” 此言盈盈回荡在耳下,陆长庚起身出了书房,“阳其山,备马!” 莫泽恩望着陆长庚匆匆出了府门的背影,唇下掠过几分得逞扬意。 第063章 拨开云雾 暮色苍茫,华灯初上。 外头正如猛兽将残剩的光亮余角点点吞噬近,加之近些日赶路颠簸得着实辛苦,听着几阵车轮滚声,江予初这昏沉困乏的老毛病又来了,松弛着眼帘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莫辞轻笑了笑,“回了烟都就安全了,你先歇会,我守着你。” 大抵是有了“过命交情”,也或许是将那句“绝不逼你”真放在了心上,近些日莫辞莫名的从了良,说话和善了许多,也不再一言不合就拉扯推搡了。 对他虽远远不够信任之说,好歹还算相处和谐。 “到了叫我。”江予初实在疲惫,沉沉撂下此话便歪靠着合上了两目。 莫辞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姑娘平日行事那般果敢,出手又狠辣,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个贪睡的。 不过,近日也确是辛苦 她这面色不同之前那般明艳通透了不说,侧脸及眼窝竟多了几分凹陷。 想到此处,莫辞心里竟莫名泛起了几分酸楚,面上笑意随之渐敛,只静静望着她的睡容。 马车缓缓行过长街大道,许是年下冬日的缘故,此时街道铺面多数已打烊,唯茶楼酒馆赖着三两个醉酒常客。 街道行人寥寥,车厢中也是寂静一片。 马车终于行至璟王府门前,停下。 入了烟都江予初果真是放心了许多,这停下马车都不曾惊醒。 莫辞抬手正欲拍上她肩头之际却见她睡得安稳,及眉心的一抹微蹙。 不同于那日灼心烈阳下的鲜衣怒马,只余沉静。 不见远山黛妆下的繁景芳华,一抹刺目微涩情愫如同无声猿啼、子规哀鸣。 莫辞轻声浅叹,指尖凝滞稍刻。 躬下身,两手轻声将其揽入怀中,下了马车。 飞絮跑上前来迎接,“姑” 莫辞静静使下眼色示意莫要叨扰,飞絮懂事地闭上嘴退了两步。 所幸怀中人儿还未惊醒,熟睡面孔恬静得如孩童,洁净,安稳。 莫辞温善笑了笑,两手稳稳抱着她入了府门。 陆长庚视觉 两人赶到璟王府时,莫辞的马车还没有回府。 因这些日两家相处得并不愉快,遂不敢盈盈出现在正门前,只在大道对面的树后静静候着。 此举倒把常日惯会做偷摸之事的阳其山给惊呆了,毕竟在他心里,陆长庚好歹是个正经人物。 让他更为震惊的是,即使在做窥探这等下作之事,陆长庚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姿态,单论神情就如观察战况一般,沉重、警惕。 “将军咱们这、这是做什么呢。”阳其山一双鼠目讪讪扫过府门。 陆长庚侧眸一扫,沉着脸不做反应。 阳其山心下一沉,“您、您不会是打算明抢罢,她是王妃,娘家又是姓江。” 凉风将顶上枯枝袭得微破作响,也将大道对岸的华灯引得忽明忽暗,衬得上头昭示身份的“璟”字分外刺目。 陆长庚敛下微涩眸光,字句些许无力,“我只想看看她同莫辞私下是如何相处。” 阳其山轻笑了声,唇角弧度意味深长,“这夫妇间还能如何相处。” 是啊。 夫妇间还能如何相处。 陆长庚自嘲似的冷笑一声。 阳其山似已察觉他唇角自嘲的那抹笑意,便又急急笑道:“若是将军对她感兴趣,属下倒是可以想旁的法子。” “住口!”陆长庚回眸间面色瞬暗,一双阴沉眸光激起的是半怒分明的暗波,“你最好给我打消那些龌龊的念头!否则别说情面,且看你能不能保住得命!” 有了轻舟的前车之鉴,阳其山自是知道他说一不二的,心神一震便怂怂的认了错,“属下失言。” 陆长庚沉哼了声,送下个寒冬肃杀的眼神,回眸再度看向璟王府却只见莫辞抱着她入了府门的背影。 上次见他们这般是在自己婚宴之上,那日之事尚可理解为在自己眼前故作姿态。 可今夜又无旁人,为何还要这般亲昵! 陆长庚原本晦暗的眸逐渐狰狞,侧脸绷得如寒霜肃立。 昭示身份的“璟”字仍在府门轻晃,里头的烛火原该柔和温暖,现下瞧着却愈发灼心刺目。 喉间压怒沉沉道出:“走!去看看!” 阳其山吃了一惊,“将军不是说从长计议吗?” “再计议他俩孩子都出来了!” 陆长庚一双怒目似能泣血,语气低哑得同深狱冤魂,“是我心慈才拖成了这般” 语毕,腾空而起翻上树梢,两目静静望着莫辞两人背影。 阳其山滞了滞,也跟着飞踏而上 璟王府。 莫辞将她轻声置上床榻,怕吵醒她,只帮她扯开斗篷衣带又替她盖了被褥便放下了帷幔。 转身,轻步出了房门,合上房门之际给飞絮送了个眼神。 “殿下。”飞絮声音轻轻,生恐惊了内里人儿。 “近日王妃清减了不少,瞧她爱吃羹汤,去交待一声。” 飞絮低眉浅笑着应下。 莫辞则转身抬步往东厢房缓缓而去。 推门之际正碰上王知牧沉步而来,莫辞从腰下掏出那只瓷瓶,“得空了你给他送去。” 王知牧没有接下,只面色沉晦的恭敬行下一礼,“舅爷在书房。” 莫辞凝滞了微刻,悬于半空的手缓缓下垂。 “你去巡视一番,那夜之事不可再生。” 于江予初回门归来那夜,莫辞正同那人商议正事,不承想忽闻外头闹声说是进了贼人,莫辞生恐是宫里人,闹得好生惊惧。 而后安排王知牧亲自将他送出府门才又急急去了江予初房里。 书房。 房内灯烛微漾,清冷萧肃间,只一身万古松柏后影,似是静候多时。 莫辞敛下常日姿态,轻步上前,两目恭肃,“舅舅。” 那人身着干练的紧袖玄衣,以墨色发带束于头顶,轻应之际缓缓转身。 双眸阴戾,面容无波。 此人眼尾眉梢的风霜之气,鼻下轻掩的几分晦暗,及右脸下颌至脖颈之处巴掌大一片不知年岁的灼伤疤中皆在诠释这些年的沧桑。 “这是外祖冢上的一抔黄土,我亲自取下。”莫辞几步上前,将掌中之物静置于书案。 房内两人并无过多神情交流,莫辞侧颊咬肌微颤,沉呼一声才微哑地道出后半句,“给舅舅留个念想。” “让你扮文生果真就学了这套文人酸气。” 那人并不领情,抬眸间面色更添沉晦,声音如沉洞最底之处的一抹怨灵。 “二十二年了,我从陆家和莫离的魔掌算计中死里逃生,如今容貌尽毁、武功半废,这般苟延残喘忍辱二十二年,可不是图你这一抔黄土” ------题外话------ 温馨提示:莫辞的身世及二十二年前秦国公战死沙场内幕逐渐浮出水面。 第064章 拨开云雾(下) 莫辞缓缓敛下眸光,棱角暗影微斜,沉气。 李宣轻声呼出上涌沉闷思绪,鼓胀胸口随之缓缓沉下。 良久。 抬眼镇定游过他的神情,张口打破沉寂,“此次进展如何?” “尽在掌握。”莫辞淡然如是说道。 “掌握得当才好,可要注意力度。”李宣深深看了莫辞一眼,语气是略为温和的意味深长。 莫辞眸色半沉,微涩,“我有分寸。” “分寸?”李宣晦暗眸光慑出几分不屑寒光,“方才,我看得清楚。” 此言在莫辞心间疾速激起几道惊涛,快到让他以为那是错觉。 敛去涩意,抬眸冷笑一声,“她心里有人,取而代之总得费些心思。” 见其似无温情恋意,李宣面上晦暗渐散,眉眼也随之舒缓。 “那如何了。” 莫辞轻哼了声,沉眸至眉梢唇角直至身躯,无一不散着寒凉。 “虽暂且不能为我所用,好歹不似从前那般防备了。”语至此处,唇角扬起几分凉薄弧度。 外头飓风凛冽,绮窗、木门有些微躁作响。 “你有分寸就好。可别到头来,只将自己算计了一通。”此言温和中不失威厉,似是提醒,又似警告。 莫辞微微一滞,原本就没有添上炭火、阴寒阵阵的房内添了几分沉寂,几丝冰凉悄然爬上他的脊背,激起一个微颤。 “你特来一趟,可是赤凌有消息了?”莫辞眼帘半垂率先岔开了话题,面上神色控制得十分平静。 闻听此言,终是见着了李宣面上的几分担忧之色,“知牧说你受了伤,我放心不下。” 莫辞平举右手微微握拳,“已无碍了。” 沉凝微刻。 抬眸,轻嗤了声,“用这道伤换了她的另眼相看,也算值了。” 李宣沉沉嗯了声,“算着永夜是该回了,我得了消息再来。” 语毕,扯上黑色面巾蒙脸,面上只余下无双毫无星辰光亮的眸。 沉眸飘然一扫,转身之际将案上瓷瓶收入掌中,随着王知牧缓步出门。 府外的陆长庚原本还有几丝侥幸想法 怕是他们下车之际已发现了自己才要做戏,如今眼睁睁望着莫辞抱着江予初消失在后院的月亮门里,俨然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和睦之景,心下愈发不甘起来。 一手恨恨抓着枝干,指关节处阵阵发白,隐隐还能听着几声着力时内骨的摩擦之声。 阳其山怔怔望着他压怒神色。 他知道陆长庚本就脾性暴躁,每每遇着江予初更是失控疯魔。 良久。 其面上怒意仍不见退减。 阳其山生恐他会再度失控,便提醒道:“将军,咱们该回了。” “莫辞,不该活着。”陆长庚极度压着心头绞痛,低沉如是说道。 阳其山不敢反驳,只顺着他的话回道:“那咱们先回府再议。” 陆长庚强行逼退痛怒之意。 收手,正欲纵身跃下,却无意瞥见院内行出那诡谲玄衣蒙面之人。 陆长庚只认得蒙面人身后半步的那人,莫辞身边护卫,王知牧。 李宣神色半晦,“听闻,新婚以来他们竟是分房而眠?” 王知牧后退半步,“殿下说不急。” “无能” 此声虽落地不重,却足以让王知牧心神一震,眼下是少见的惶惧,“属下知错。” 李宣抬眸间一声轻叹,压抑沉怒又夹带了几分无奈。 意味深长道:“他这般优柔寡断,你得提点着。” “王妃性子刚烈。” “刚烈又如何!”李宣威厉目光寒凉一慑,眼底是能抵过迎来飓风的肃杀之气,“女人,有了孩子自然就有了弱处。” 语毕,李宣从腰下掏出一只赤色小瓷瓶,神色深重,“你该帮帮他。” 王知牧深知眼前这人容不得商议,迟疑了一阵收入掌中之际眸下扫过几分不安,动了动唇角,终是不敢说出一句反驳。 交待完此话,李宣举步欲出,跨出侧门之际忽顿,侧门灯火光束暖暖洒入那双空洞无底的眸,终是不能予他添上半分星亮。 转手另掏出一只白色瓷瓶,“这是解药。那物性强,慎用。” “明白。”王知牧接下之际眉间渐舒 两人的对话虽不足以让陆长庚听清,可这夜幕之时着夜行衣又蒙面来见的定然不会简单。 “老天都在帮我!”陆长庚原本阴怒的眉目瞬染了几分舒畅云波,“跟上去看看!” 待那人翻身上马,只影逐渐远逝沉暗小道。 两人纵身跃下,策马急急追着那人后影而去。 薄云悄至,月退梢头。 寂静街道寒冬雾起,凛冽飓风狂然。 此时再无游客,街道只酒楼高挂的灯火寥寥洒赏几分凉薄芒光,月竹色的远道街角尽余莫名诡异。 征战那些年李宣早已练就一身惊天本领,于那场变故之中功夫虽已半废,可敏锐仍在,身后赫然多了两阵马蹄声儿自是能察觉。 “黄口小儿。”李宣冷笑之际眼梢掠过几阵不屑寒意。 于分叉路口中扬手抽下一记痛恨马鞭,马儿怒嘶一声,扬蹄驰骋绝尘而去。 “人呢”阳其山目中惊惑四下流转,两天分岔路却再不见那人踪影。 “自作聪明。”陆长庚似有胜算地沉笑一声,两目意味深长扫过之际拉上两声调转马身,“瞧这架势,他们以后还会再见,你给我时时盯紧了璟王府,但凡异动,立即动手!” 陆长庚面上是晦暗不明的笑意,抽下马鞭,“回府!” 阿尧。 莫说你如今这般盈盈现在我的眼下,哪怕百年之后,我也要闯入无间地狱将你夺回! 凛冽怒风夹带了几片如玉白雪,轻声拂上驰骋而归那人的微扬眉梢。 璟王府。 莫辞静躺在榻上,合上两目便是那日江予初满面飒爽的鲜衣怒马,及毫无迟疑冲进河里救下自己的洁净两眸。 那是从未见过的洒脱,是有些灼心的惊鸿一瞥。 莫辞失笑两声,只觉心里温暖阵阵。 随即,她的安稳睡容又莫名浮在眼下,眉心那蹙分外刺目。 所以,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睡容的一抹微涩情归何处。 “可别到头来,只将自己算计了一通。” 此言莫名闯入耳中。 在莫辞心头激出几道云波,随即面上笑意渐凝,眼帘半沉缓缓敛去方才温暖 你是趁手箭矢利刃,是唯我出鞘的那束寒光 第065章 所谓公道,唯有自己可靠 这雪直到晨间才停下,打开门窗,外头早已覆上几层斑白。 因昨日莫泽恩说了今日巳时正刻要赴约璟王府,陆长庚早早的就安排好了手里活计。 朝食后,陆长庚便已静坐于书房,指尖轻声顿挫敲着书案,望着窗外雪景的眸中是蕴藏星辰的期待 我同你十年情分,你从来都是那样信我。 只要见了面,我好好解释一番,同你好生聊聊,你自会懂我。 晨阳缓缓上挑,才铺下屋顶的绵雪受着温阳暖意逐渐化成水珠,顺着房檐滴下。 陆长庚手边的茶盏已换了三次,瞧着已近正午,却还未见人来通传。 起身,缓缓出了门,“几时了?” “午时初刻。” 陆长庚滞了滞,又问莫泽恩去了何处。 下人只说不曾见着。 陆长庚有些不耐烦地轻哼了声,方才所见的眸中星辰随之转为半暗。 不知这人又在玩什么花样! 正当犹豫要不要去她房里问上一句之时,莫泽恩已面带微笑摇曳而来。 偏阳光灿,暖暖地洒赏而下,积雪折着反光印上她的下颌,现得那人分外明媚。 “将军久候了。” 可是。 陆长庚的目光啊,终是没有施舍半分予那人的明媚。 两目轻然半垂拂下衣袖,面色平静,“罢了,走吧。” 这是头次予她的温和。 她知,这是为了旁人。 莫泽恩轻嗤一声,眼下是半沉暗笑,“今日去不了。” 闻听此言,陆长庚果真又开始恢复常日那般不愿遮掩半分的嫌恶,及一嗓威厉语气,“又怎么了!” 屋顶两簇绵雪受了暖顺着琉璃瓦片缓缓滑下,滞在屋檐一瞬。 于陆长庚言落之际径自坠在地下,在明媚那人的裙边散成一簇白花。 “皇婶推了我的拜贴。”莫泽恩的晶亮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唇角那抹夹生的不屑笑意更似彰显。 话语落定,莫泽恩特顿了稍刻,眼见陆长庚面上失落愈显才幽幽道出后半句,“她说,不想见你。” 陆长庚面色一沉,“你耍我” 莫泽恩轻笑一声,眉梢微挑眼下闪烁故作无辜之色,“是皇婶厌恶你,怎能怪我呢。” 厌恶。 这女人对自己又何尝不是厌恶,怪自己愚蠢,竟还真信了她。 陆长庚沉下眼帘敛去眸中的一抹自嘲,“说完了就滚!” 莫泽恩懒懒轻声嗤笑,明眸半敛也藏不去那分讽意。 “别气呀,这不快到新元了,这入了宫,还由得她见不见?” 门口男儿半身阴怒,“滚” 莫泽恩面上的微讽笑意于转身之际随之渐收,受下沁凉雪气,面色平静举步回房。 随着暖阳高升,屋顶绵雪逐渐融化。 入了房仍能清晰听着屋檐化下的水珠坠地清脆,莫泽恩于窗下镜前落了座,一手轻搭上案几,指尖静静来回轻游。 外头积雪折带反光透入纱窗,印得她的下颌棱角分明。 沉默良久。 眸中沉空似是神出。 “你们觉着本宫如今过得如何?”莫泽恩停下手里动作,神色依旧。 雪嵩、白薇缓缓垂首不作应答,房里静得有些死寂,外头滴答清脆明晰入耳,提醒着房内仅存的几丝余温。 “你们也觉着本宫过得不好,对吗?”莫泽恩半沉眼帘无力失笑一声,似是自嘲。 白薇道:“周嬷嬷说将军年轻气盛,过两年就会好的。” “是吗。”莫泽恩声儿轻轻。 雪嵩轻步走上前来,目含心疼,“公主放心,待新元那日入了宫,奴婢定当一一禀明,还您公道。” 莫泽恩面色无波,缓缓抬眸,望着窗下余光静静道:“所谓公道,唯有自己可靠。” “公主何意?” 莫泽恩轻笑一声,唇角留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弧,指尖轻划过那夜周嬷嬷留下的瓷瓶 所谓助力情发的药。 “你们会帮我的,对吗?” 承国公府。 实际上,莫辞同江予初从未收到过莫泽恩的拜贴,这日两人一大早就来了承国公府。 一来是出了趟远门,特回娘家报声平安。 二来是眼看快到新元了,娘家父兄惦记得紧。 经多次接触,江予初自然知道父兄是真疼自己,于她而言 承国公就像一座大山,平日不做任何掺和,但只要江予初一句话,他便是最可靠的倚仗。 江怀宇就宛如冬日里的一捧炭火,虽不能时时候着自己,但她需要之时总能默自给她温暖。 江怀信则如冬日里的一杯寒茶,吃着不定温暖,甚至可能还有些刺凉,但它解渴,也最是作用。 她很清楚江怀信只是不善言辞,脾性也更为暴躁。 但她也相信,倘若自己真出了什么事,他是能豁出去的。 这个家,算是来煜国最好的恩赐了罢,旁的不敢说,就这个家而言,她是满意的。 兄长接两人入厅之时,堂内早已备齐了膳食,因今日是普通家宴,只置办了一张圆桌。 几人寒暄洗漱一番便入了席。 还未动筷,承国公率先开了口,“素闻珩州荒蛮,你们这次可曾遇着危险?” 莫辞笑了笑,“有劳岳丈挂念,我们一路都好。” 语毕,深深看了江予初一眼 两人在来的路上就商量了,珩州遇袭之事不可再提。 江予初会意,敛下眸光并没有插话。 江怀信仍旧是一张阎王脸,“无事就好,你们不愿从江家带些护卫前去,又迟迟不归,害得父亲担心了好些日。” “害的父亲担心,大哥惯是这样嘴硬!”江怀宇一惯的爽利笑出声来。 “你们是不知道,若非我和父亲拦着,大哥都要带兵去寻你们了。” 江怀信:“” 莫辞面含歉意地笑了笑,“原也怪我,珩州荒芜是不假,可那山水着实怡人。我瞧着欢喜,就拖着木槿多留了几日。” 江怀宇笑道:“说这些虚的做什么,该罚酒!” “是,是我考虑不周。”莫辞笑着抓上酒盏。 “你你还是别吃酒了罢。”江予初急急压下他的胳膊,指尖在他伤口之处微微顿挫了两下,示意有伤在身不得饮酒。 但此事是断然不能让父兄知道的,便只道:“二哥还是别罚酒了,头些日子他着了风寒,郎中可交待了不许饮酒。” 语毕,又交待下人沏了茶来。 第066章 她是我的天边暮霞 莫辞闻言心神微微一荡,低眸望向她的手时,心下算计于这一瞬再度迟疑。 凝滞良久。 浅笑了笑,握在酒盏的手指终是生硬收回,“好,听你的。” 江怀宇笑出几声,调侃道:“如今木槿是愈发会疼人了。” “我之幸事。”莫辞抬掌覆上她的手,其灼灼目光及面上暖意再无旁绪。 “”江予初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手。 江怀信闻言也少见的展了个笑。 江怀宇望着这两人笑意愈发开怀,“多吃些,瞧你都瘦了。” “来,哥替你盛些羹汤。” “” 堂内欢聚谈笑连声,饮酒用膳好生温暖。 承国公抬眸扫过席间的儿女自是欢喜,笑着轻叹一声,感叹道,“我戎马一生,如今儿女都大了” “如今斯年同木槿琴瑟和鸣,二郎同昭儿也好事将近。待大郎的事有了着落,我才不算是有负你们的母亲哪。” 江怀信停下手里动作,微微颔首,“此事急不得,听由天命罢。” 江予初倒是抓着了重点,“好事将近?” 一向大大咧咧的江怀宇难得现出几分羞怯,敛回爽利姿态,眉目含笑,“头些日子去池家下了聘,婚期定在二月初二。” 承国公慈善地呵呵笑了笑,“二郎同昭儿姑娘心悦多年,如今总算能空下来将此事办了。” 莫辞极有眼色,虽不能饮酒,一通道贺之词还是少不了的,惹的江怀宇又是连声畅笑,高兴得连着饮下好几盏酒。 江予初闻言只干涩的笑了笑再说不出话来 她自是知道江怀宇同池昭心系对方,成婚也是意料之内。 但她也看得出来莫学恩那丫头也是真的喜欢江怀宇,那丫头的性子素来爽脱毫无掩饰。 她对江怀宇的仰望崇敬,每每听到他的名字眼里藏不住的闪烁星辰终是一厢情愿。 另一个就是江怀信。 他虽已极力隐忍,喜欢一个人又岂是能轻易自控? 若他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为自己亲兄弟伤心难过,他又会如何呢? 江怀宇自是看出了江予初面上的为难之色,滞了稍刻忍不住问了句,“你不替二哥高兴吗?” 这傻二哥。 我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江予初敛下思绪笑了笑,“二哥说得什么话。池昭是个好姑娘,你要珍爱她。” 江怀宇笑了笑,缓缓低眉只手抓上腰间佛铃,眼尾眉梢都在昭示自己对这场婚事的向往,“她是撑着我从沙场平安而归的天边暮霞。” 天边暮霞。 这四字听得她心里软绵。 这才是两心相悦最好的样子罢。 没有权柄利用,没有离别生死。于外人眼中,他们或许平淡得似晨间的一杯清茶。 其中滋味唯有他们知晓 自己心底深处所藏的都是对方啊。 欢聚时间总是短暂,莫辞说告假这些日堆了好些公务还未处理,用完膳便同江予初告别回了府。 璟王府。 也不知是移栽不得当还是错了季节,头些日送来的三株活脱脱的赤花木槿只活下了一株,如今受了寒冻,枝叶已近秃废,斜阳半褪之下独立于后院,倒有些凄凉。 天寒地冻的,后院长廊并旁人,只飞絮捧着一盅鲜羹轻步行过 昨夜莫辞特交待了羹汤之事,东厨不敢怠慢,一早已用细火煨上了鹿茸羹。 江予初回了府便说要小憩一会,这会子睡醒了,飞絮便懂事去取了羹汤来。 “飞絮” 王知牧从拐角处跟上前来,两目粗略扫过她手里羹汤,“夏芒叫你去一趟。” 飞絮滞了滞,“他找我做什么。” 王知牧面色真挚温善,笑道,“方才我见他买了你爱吃的酥饼,去吧。” 飞絮笑意中眸光微烁,“那我给姑娘送去了汤就过去。” 王知牧笑着上前两步作势要接下托盘,“酥饼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先去罢,我替你送就是。” 飞絮也不好再推辞,说了两句客套话便退下了。 见四下再无旁人,王知牧将托盘置上廊边矮凳,揭开盅盖,急急从怀中掏出那支红色瓷瓶,很小心地掸入少量,执着小勺拌匀。 事未做全 “你做什么!”莫辞已面色半沉疾步而来。 这忙完了公务本想来看看她,不承想刚踏入小院竟阴差阳错看了这出好戏。 王知牧起身之际将瓷瓶急急收入袖中,神色略惶,“殿下怎么来了。” 莫辞眸中压怒,“你往汤里放了什么!” “殿下可是来看王” “本王在问你往汤里放了什么”不等他说完,莫辞低沉斥怒已出,其面上身躯凉意堪比院外积雪。 王知牧微微垂首也掩不住眉眼掠过的几阵不安。 迟疑了半晌才吞吐回道:“是是媚药” “放肆!”莫辞眸色一怒,扬手挥开盘中小盅。 羹汤甩出的一瞬带着热雾挥洒上院中白雪,留下一道不规则的弧。 小盅径自滚落在雪地,打了两个圈。 “敢给对她下手,谁给你的胆子!” “属下不敢!”王知牧心神一震,急急躬身退下两步。 面含不安地微微抬眸疾速扫过眼前阴怒之人,屏气。 良久,鼓足勇气道出后半句,“舅爷说要让王妃尽快怀上您的孩子。只是,王妃性子刚烈总要用些法子” “住口!” 莫辞目中大怒,面色棱角寒霜分明,“她那性子岂是孩子能绊得住,何况本王说了不再逼她!” 王知牧垂首敛眸,不敢再多言。 莫辞怒意不减,眸中压火再度震怒,“怎么,你如今愈发得力,倒敢违逆本王了吗!” “属下不敢!”王知牧被这一股子威慑之气震得再退两步,额上瞬间渗出几星凉汗。 “还不快滚,过几日阖宫宴王妃若再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呀!这汤怎么就洒了。”飞絮捧着一匣酥饼迎上前来,两目怔怔望着雪地里的盅。 王知牧微侧过身两目疾速扫过迎来那人之际脑中理着思绪,“我不知轻重,殿下正训我呢。” 飞絮闻言只失笑两声,望着王知牧调侃道:“你素来稳重,怎么,跟夏芒处久了也尽学了些冒冒失失?” 瞧她神色是并不知方才谈话,莫辞沉沉呼出口气,怒目逐渐从王知牧面上移开之际强行压下心头怒意。 飞絮懂事地向莫辞福了福身,“殿下也别动怒,明日再煨好的来就是了。” 见莫辞不再动怒,飞絮趁势对王知牧笑道,“瞧,夏芒给了我这许多,我吃不完,你同我一齐吃罢。” 莫辞拂下广袖,转身之际给王知牧送了个寒冬肃杀的眼神。 王知牧急急敛眸,随着飞絮出了院落。 第067章 赖床日常 新岁。 昨夜又是一场雪,外头覆了白茫茫一层,凛冽飓风肆无忌惮,绮窗、房门紧闭也被击得吱吱直响。 王知牧于门外回了句,“宫里已置办妥帖。” 莫辞应下之际扯了扯松柏纹玄色广袖外袍的领口,夏芒蹲着替他系了一块成色极佳的墨玉。 待穿戴妥帖,莫辞拂下广袖问了声:“王妃可妥帖了?” 夏芒道:“说是还没起,方才已催了飞絮。” 莫辞吃了一惊,“还睡呢?” 夏芒吃吃笑了两声,“殿下不是知道王妃贪睡吗” 莫辞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见他一脸笑嘻嘻又忍不住抬腿踹了他一屁股,“这妄议主子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夏芒:“” 自从莫辞着人遮了纱幔,早间总能睡得很沉,江予初窝在褥中丝毫没有受到窗外影响。 其实飞絮早前已唤了两次,因说新岁之日要随璟王入宫请早安及阖宫宴,耽误不得,她每每只不耐烦地撵了底下人。 想着常日莫辞也允她贪睡,飞絮也不敢多说什么。 现下得了夏芒的催促,飞絮又轻步而来,上前径自拉开了帷幔唤她起床。 她本就贪睡,如今又冷又早的哪里肯动,只轻呓一声,扯着被褥蒙上了脸。 喃喃不清道:“你先去叫莫辞” 飞絮小心地扯了扯,轻声道:“璟王已候了多时才让奴婢来通传的,姑娘还是赶紧起罢。” 江予初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跟他说我没空” 飞絮:“” 莫辞轻步走上前来,“王妃还不肯起吗?” 飞絮尴尬笑道:“大抵是天凉了贪睡些” 语毕,又转脸轻唤了声,“姑娘,您该起了” 榻上人裹着被褥沉怨一声,往里头挪了挪再不肯动,从前竟没发现她这赖床的功夫倒也十分了得。 莫辞有些无奈地走到塌边落了座,“我来罢,准备梳洗。” 飞絮躬身缓缓退下。 莫辞轻拉开被褥,挑着她的发轻撩过她的侧脸,语气绵柔,“已辰时初刻了,快起罢” 江予初胡乱挠了挠,语气怠懒,“别闹” 这副模样倒有趣的很,莫辞停下手里动作轻笑了两声,“先起罢,回来了再睡。” “”江予初再无动静。 “听话了。”莫辞推了推她肩头,见她毫无反应又扯了扯她耳朵。 江予初:“” 见其仍无动作,莫辞无奈笑了笑,手肘撑着床榻躬下身,轻声将她拉过身来,“你再赖着,我就要用些法子了。” 江予初:“” 莫辞沉笑一声,两指捏上她的鼻,手掌则压上她的唇,凭她再困乏也得喘息不是。 这一操作倒看呆了飞絮,急急上前两步,“殿下” 莫辞侧过脸送出个眼神。 果真,只片刻功夫,江予初面色一涨,动了动脑袋,扬手扯下他的手之际有些哀怨地睁开眼来,入眸的是一群正偷笑的婢女。 不等她再度合眼,莫辞趁势揽过她的肩头,小心将其拉入自己怀中。 “”江予初蹙眉侧过脸靠在其肩头沉沉打下个哈欠,唇角眼下不难看出倦怠之色。 莫辞笑着贴上她额间,两指轻轻抚过她的脸,“王妃一直都这般贪睡吗?” 江予初轻摇了摇头,两眼懒懒地眨了两下。 “王妃请净面。” “我来。”莫辞接过婢女手里的帕子,轻手擦了擦她的眼。 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小孩子气。” 江予初怨叹一声,夺下帕子,“我自己来。” 婢女呈上茶杯,待她漱口之际,莫辞起身替她备了身素色流云纹束胸里衫,及竹月色广袖外袍。 瞧着她坐在镜前任由婢女妆绾发髻的睡眼惺忪模样,莫辞又替她寻了身绀青色斗篷。 待收拾妥帖已是辰正,莫辞拉着江予初的手起了身,替她披上斗篷,系结,“外头凉,小心风寒。”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听着沉沉轮声,江予初连声打了两个哈欠,眼下又添了几分沉倦。 莫辞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累就歇会罢。” 江予初沉应一声,歪靠在角落合上了眼。 马车缓缓而行,此时外头很清冷,她很快就沉静下来入了眠。 经这几月的接触,莫辞自是知道她嗜睡,便也只静望着她的睡容无奈笑了笑。 “哐!” 车轮似轧过一石子,马车忽地震响一声。 江予初惊吓之际险些跌下,莫辞正欲接下之时她已稳稳坐定,只睡眼朦胧傻里傻气地四处望了望。 莫辞一时失笑出声来。 “好笑吗?”江予初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 莫辞滞了滞,两目怔怔正不知该如何回话。 江予初一脸嫌恶,冷不丁又来一句,“看够了吗!” 莫辞无奈轻啧了声,“如今你是愈发要拿架子了。” 一时惊簸,乏意瞬无。 江予初轻嗤一声,转脸挑开帷裳静望着外头的雪。 绵雪未停,此时的街道倒是寂静,只偶尔行过三两个撑伞路人。 凛冽寒风袭来,毫不客气地直往领口、袖口里灌。 莫辞敛下暖意默了一阵,静静道:“今日陆长庚夫妇也会在,入了宫你小心行事,别同他们冲撞了。” 江予初微颤了颤眼睑,放下帷裳转过身来,垂眼摩挲着汤婆子的纹路。 “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总不至在宫里动手,你时时跟着我便是。” 江予初轻声应下,脑中疾速理清思绪。 马车于宫门缓缓停下,小厮掀开轿帘,外头绵雪愈发张狂了。 莫辞托着她下车之际正望见陆长庚在不远处利落翻身下马,及莫泽恩独自出了车厢的身影。 莫辞神色半沉暗笑一声,待她下了车,暗下着力将她指尖紧抓手里,两目柔柔相望,扬手捋顺了她鬓边步摇。 陆长庚沉气静望,虽隔着层层绵雪,仍能瞧清他眼下的赤红及微微发颤的双拳 江予初虽不知身后有人,但也清楚他人前的这副做派,只默自配合便罢了 一双仰望的微烁眸光静静游过莫辞的面,轻踮起脚尖,抬手替他掸去落上肩头的雪,接过夏芒手里的斗篷替他披上,认真地替他系了结。 虽一言不发,每分力度、眼神皆把握得十分到位。 骗过了旁人,也让莫辞心下激起几阵莫名惊涛,抓上她的指尖置于胸口,两目定定相望,心下愈发温暖。 当下境况虽无一声交流,于旁人眼中尽是夫妇情痴之景。 “哎哟哟!待会呀,你们那碗早粥都不必放糖了!”莫学恩跳下马车笑着摇曳而来。 “走罢。”莫辞将她指尖扣在掌中,转身之际,两目飘然扫过。 陆长庚痴目随着江予初远去,莫泽恩顺势望去,只淡淡冷笑一声。 第068章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几人到太后宫殿时,大多宗亲命妇已到了,只静坐于堂下规矩吃着茶。 先帝留下的子嗣原就稀薄,众公主大多被送去和亲,而众皇子于夺嫡之争又所剩无几,故而殿内大多都是近支的郡王及郡王妃。 江予初、莫辞、莫学恩一一向太后、皇后见了礼,相互寒暄贺出些有关新元的恭敬之词便说了赐座。 莫辞替江予初脱去斗篷,托着她的手送至女席落了座,自己才去了对面的男席。 这一动作倒被众郡王妃、皇妃瞧得清楚,皆以此发笑闲谈起来: 程郡王妃敛下满目艳羡,“哎哟斯年和木槿也忒腻歪了些,从入了门竟都舍不得撒手。” 宥郡王妃跟着笑出声来,“这习文之人可真是会疼人,比咱们家那个可强多了!” 程郡王妃嗤笑一声,“可不是,我家那个天天就只知舞刀弄枪。头些日我着了风寒,赶巧军中那起子兄弟叫他去吃酒,我随口说了句你去了就别回来。好家伙,他真真就在外头厮混了两夜! 斯年那是会疼人,我家那个恨不能要气死人!”语至此处,抬眸给对面送了个嗔怒白眼。 殿内传出几阵哄笑。 程郡王:“” 楠郡王妃置下茶杯轻叹一声,“他们还真真是弟兄,头次月圆之日,我闲来无事念了句&039;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039;,你们猜我家那榆木疙瘩怎么说!” 楠郡王妃啧啧两声,无奈苦笑道,“他竟说什么,&039;你莫说停杯一问,哪怕跪下把头磕破了,人家月亮也不搭理你&039;!” 楠郡王轻啧一声,“你这婆娘什么丑话都往外说!” 此话落音,男席众人皆指着程郡王、楠郡王大笑出声来,众王妃则平举广袖遮齿,笑得是花枝乱颤。太后、皇后也是满面的温善笑意。 往日萧肃的殿内于此下倒添了不常有的温意。 莫辞轻笑两声抬眸扫过江予初,却见莫泽恩同陆长庚同行而来。 殿内笑意瞬消 众人皆知这两人不对付,若在他们跟前提旁人夫妇情深终是不妥。 莫泽恩、陆长庚两人一一行礼,也各自落了座。 众人不再言笑,只低眉吃着早粥,氛围一时沉凝下来。 江予初食下两口再不动手,也不知是空腹吃了甜粥胃里烧得慌,还是见了风寒,小腹只传来阵阵灼烧的疼。 此时殿内静得出奇,若是贸然起身怕是要引起相问,遂交待宫人向太后传话,说是前去更衣,需离席稍刻。 得了太后首肯,江予初才悄然起了身。 陆长庚低眉吃下两口粥,甜得有些发腻。 相处十年,他自是知道她从不吃甜物,这碗甜粥自己吃着都这般难以下咽,更何况她呢。 陆长庚有些担忧地抬眸,却见其位已空 外头绵雪已停,只余远望净白与心下凉畅。 江予初同飞絮无聊地行至荷塘小道,道边是寥寥几株绽放红梅,暗香浅撩,绵雪清爽。 殿内不是死气沉沉便是一通奉承,江予初实在无心急着赶回,只顺着红梅一路行过,这一路的梅香倒是愈发清晰起来。 飞絮见她颇有兴致,便笑着问道:“再往前头就是暗香苑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不远处的陆长庚眸含微涩地望着她的背影,待其行远才低眉向小厮交待了一番。 暗香苑是一片梅院,未及月亮门梅香已轻撩入鼻。 江予初缓缓跨入,入眸的是傲于雪中簇簇红云。 轻步游走,抬手触过枝头薄冰,随着微凉心下愈发通畅。 “姑娘,二公主传您去一趟。”小厮远远站在身后回话。 主仆二人缓缓转身,原本赏花得来的好心情被这小厮一时打乱,笑意也随之渐收。 飞絮滞了滞,“二公主传我做什么?” 小厮道:“倒没说,您即刻去罢。” 江予初目光缓缓沉凝下来,心下犯疑地四下细细打量。 飞絮倒不曾留意,只轻哦一声便转脸对江予初道:“姑娘先在此处赏梅,奴婢去一趟就来。” “等等。”江予初拽着飞絮的腕缓缓拉到身后。 眸子微疑直望眼前这陌生小厮,“果真是二公主叫你前来通传?” 小厮低眉间掠过几分惶惧,“确是二公主通传,小的不敢扯谎。” 江予初眸光愈见寒沉,语气微怒,“我从未见过你,你到底是谁的人,还不从实招来!” 小厮暗下一惊,急急道:“文扬县主身份高贵,自是不认得小人!” 江予初面色沉俊,端着一副贵女高格姿态,威厉目光直逼那人,“瞧你装扮并非宫里人,既是二公主的打发,何以用你一个外头的生人!你这等假传口信,寓意何为!” “”小厮垂下头不敢再多话。 “是我。”陆长庚缓缓而来,满目暖笑,“你还是同往常一样,轻易瞒不过去。” 江予初眸中寒光肆起,可如今在宫中也不便动手,只强压着怒意抓上飞絮的手,“我们走!” 陆长庚拦下去路,痴望,“我想同你单独聊聊。” “我与你无话可说!”江予初沉沉撂下此话,径自往他肩旁擦过。 “我不会伤害你,可保不齐旁人。”陆长庚沉下暖意,跟着转身静静扫过她的侧脸,字句寒凉。 “比如” “风如疾” 风如疾三字一出,颤得江予初心神一震怔怔定格原处,鬓边步摇及腰下禁步随着猛然顿步激起几阵脆响,拨着她的心弦愈发紧绷,原本沉怒的眸子也瞬成了微惶。 飞絮强控着惶惧张手护在江予初身前,目含惶恐而不失坚决,“不许你伤害我家姑娘!” 江予初心下微微一颤 如今除了风如疾,怕也只有她会这般护在自己身前了。 “不自量力!”不等江予初护回那丫头,陆长庚已冷笑一声扬手挥开。 随即下颌微扬,两目挑衅地盈盈慑向江予初。 小厮顺势反扣过飞絮的臂使其挣扎不得。 江予初愤恨两目从小厮身上缓缓移向陆长庚,此时的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不计后果的疯子! 陆长庚沉笑一声,眼尾眉梢是毫无掩饰的得意之色,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握。 ------题外话------ 其实说句心里话,我最开始挺讨厌莫辞的,觉得他太虚伪太能造了。 我其实挺喜欢陆长庚,因为觉得他好深情。。。我动过将他扶正、踢掉莫辞的想法。 可是苦于他也太能造,灭国杀母之仇若能放下,倒显得女主太白莲,也显得我三观不正。 后来我就依着他们的人设写下去,慢慢发现男主其实也还好,可陆长庚还是那么造。 再接着便是目前这几章,突然觉得陆长庚有点小活该?? 好吧,我是陆长庚的后娘,赋予他的光环比主角还要强的后娘。。。 第069章 唯有你死,我方能舒坦 “陆长庚”她眸中沉怒,每字皆从齿缝恨恨吐出。 “我在啊。”陆长庚轻笑一声,以一副居高姿态往前迎了两步,两目认真接下她沉怒的眸光,面上是“你能奈我何”的轻狂笑意。 缓缓躬下身,于她耳边半沉下眼帘,贪恋地受下这味熟悉的凝脂香气。 浅笑,低哑私语,“如今让你最在意的怕也只有风如疾了罢,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那夜竟生生从我手里把你夺走。” “不过没有关系,一个风如疾又算什么?我虽丢了爵位,可兵权仍在,凭他再厉害,可能抵得住十万精骑?” 话至此处,陆长庚眉梢微挑眸含讽意,唇角留着强烈占有欲的冷笑,看得人心里发麻。 江予初怔怔抬眸,“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长庚轻笑之际直起身来,唇角微讽,眉梢轮廓皆是凉薄,“带上姑娘走远些。” 飞絮怒道:“这里是皇宫,陆将军就敢这般作为吗!” 陆长庚神色半懒邪笑一声,声儿轻轻,“这丫头太吵了,我很不舒服” 江予初敛眸沉吐口气,胸口沉沉舒下涌起的震怒,“你先下去。” “姑娘”飞絮急得挣扎了两下。 “下去,不可张扬!” 小厮拉着飞絮缓缓离去。 陆长庚满意地笑了笑,待两人行远,低眉拉过江予初的手,柔柔道:“我的阿尧还同从前一样,分毫不改。” “啪!”江予初面色阴怒地将手抽回利落反扇下一记耳光。 随着一声掌落脆响,疾速控住心下翻涌惊涛,抬眸,眼梢之处只留寒凉气息。 陆长庚笑意凝滞之际目光半暗,缓缓抬眸,舌尖于落掌内腔滚下一圈,有些不甘地沉下喉间腥气。 转而望向江予初时,无赖地轻笑出声,眉梢微挑,“就连这力道都和从前一样。” 此时江予初的面色已被她控制得如无风湖面,只眸光晦暗地冷冷道:“你也同从前一样,无耻至极。” “阿尧这是生气了?”陆长庚笑了笑,抬手,指尖轻划过她的脸。 江予初静静后退半步,移开眸光,“你真的让我厌恶,恶心。” 此话说得不带一丝爱恨起伏,是来自心口、溢出喉间的那种厌恶。 随着此话落定,那夜璟王府门前所见,及方才宫门之景不断浮现于他脑中。 陆长庚缓缓沉下笑意,生硬收回凝滞了良久的手,两目静静望着她的脸。 此时她的那双眸子莫说失了往日温暖,就连恨意都已寻不着半分,只有嫌恶与不屑。 “我恶心?”陆长庚原本保留的几分耐性,随着她这嫌恶之色也瞬间转为不甘沉怒,“他莫辞就能让你不恶心了对吗!” 江予初冷笑一声,眸色半暗,“别说莫辞,外头随意一个男子都比你强上千百倍。” 此言落定,刺骨凉风夹带几分梅香狂然滚来,于鼻腔心口激起阵阵冰凉刺痛。 陆长庚原本压抑的沉恨震怒径自冲破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沉沉半敛眸光,低哑怒道,“所以你和他到底怎么了” 江予初晦暗不明的目光直望远处,终是不屑回上只字片语,甚至不愿给他一个正眼相待,而唇角留勾的一抹无声嘲意似已表明一切。 陆长庚敛眸深吸两口凉气,唇角微微抽搐之际沉沉呼出,心头似有化不开的憋闷。 面上是分明可见的不可置信及失望,“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同旁人” 随着控不住的沉重无措呼吸,陆长庚心疼之意再起,一手捂着胸口控下喉间哽咽却控不住面色青涨,“我的阿尧怎么可以” 他愈发歇斯底里,江予初便控制得愈发镇定,只仍是端着一副贵女高格姿态,眸光半沉静望远处。 如隔岸观火,眼前人儿再如何,于自己而言也是毫无紧要。 可她愈发平静,陆长庚却愈发害怕她静目下探不透的无尽深意。 那是肆无忌惮彰显而出的嘲讽,是执着无形利刃对他的刀刀活剐。 陆长庚沉沉呼出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希望探出,“你和他真的已经” 她终是没有做出半分回应,只面色无波地加深了眸中的嘲意。 陆长庚的肩头不可控般忽的颤了颤,声声狂然咆哮,“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些!我为什么要问!” 江予初暗里轻声哼出,唇角毫不掩饰地给出半记微讽,他愈发表现的在意,她给予的回应便是愈发漠然。 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处于不败! 陆长庚狠咬后齿沉沉叹出一声,一双怒目再度赤红,用每分神色及字句诠释着他的痛楚。 “这些日我疯魔了的想你,可我又控着自己不敢想你!我不敢想这些个日夜你和莫辞到底在做什么!不敢想他到底对你如何!” 陆长庚面上狰狞得愈发不可控,涨红的脖颈鼓起道道青筋,“可我控不住啊,每每一到夜晚我就控不住地去想他与你缠绵不休!我控不住地去想他的那双手就这样肆意游于你的每寸肌肤!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的阿尧怎能同旁人” 陆长庚终是不忍道出后半句,只痛苦地敛下双眸,握拳之际沉下阵阵酸楚,“我甚至无数次想要血洗璟王府,杀了莫辞、杀了风如疾把你夺回来!莫辞占了我的阿尧该死!风如疾没有将你护好更该死!” 闻听此言,江予初心速愈发加快,伤得再深,他终是自己爱了多年、也是唯一的那人啊。 如今,怎就这般残败。 是啊,怎就这般残败 是他灭了赤凌,是他带人屠城,是他亲手杀了母皇! 可如今自己又在做什么。 缅怀还是贪恋过去?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江予初极力控下上涌情愫,控得面上毫无波澜,沉息。 下颌微扬,凝滞良久,才冷冷道出一句,“你作孽还不够多吗?” 陆长庚抬眸之际强力控下怒色,目光痴痴,指尖微颤地搭上她的肩、捧上她侧脸。 两目似无底深空,“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所以我就不做了。只要能让你回来,我可以改啊,我什么可以改啊!” 杀母、灭国之仇,你以为简单的一句改了就还能回的去吗? 还未张口,她已生生咽回。 这种人,又怎么配提感情! 第070章 王妃心里的位置 江予初冷笑一声静静拂去他的手,“大煜兵符不在我手上,你的深情用错了地方。陆将军” 后头三字落地声声响,激起陆长庚心头一紧,“你这么不相信我吗” 江予初静静转过身不再看他,微扬下颌呼出一丝不屑之气。 陆长庚无力苦笑两声,“你以为你将轻舟的夫人孩子送走,我就不知道轻舟之事是你设的局?就如你以为引我入局的是&039;轻舟大难&039;,殊不知竟是&039;招供&039;二字。我看到字条害怕极了,你的身份只有我和他知道,我以为他会出卖你” 闻听此言,江予初面上扫过几分迟疑,不过瞬息,又恢复了冷峻模样 有过欺骗背叛的人,不配再得到信任与原谅。 一次不忠,永生不用! 江予初眸中决绝锐利不减,字句明晰冰凉,“你又做了什么!” 陆长庚阴沉一笑,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晦暗云波,“你知道,我从来不如你心慈,你舍不得下手的,我替你处理干净。虽是废了些心思,效果可见,往后,无人敢背叛于我,也无人再知晓你的身份。” 闻听此言,几丝凉意已悄然爬上她的背脊 赶尽杀绝之事竟被他说得这般轻松,就如从前他反手灭了赤凌,转头又对自己说“只要你回来,我待你如前”。 陆长庚不曾留意她面上从不屑转成的沉怒之色,只缓缓移步至她身前,目光哀求,“此生,终究是我亏欠于你,只要能让你心里舒坦些,我” “唯有你死,我方能舒坦。” 江予初沉声断去他的未尽余话,面上嫌恶之色一再昭明不愿听他一言。 陆长庚心神一震,不承想她竟恨自己如此之深。 想来也是啊,她本是赤凌最尊贵的少主、未来的女帝。 眼里心尖皆是与马奴携手共度看尽赤凌和定,一切惟愿皆毁于自己一手,怨不得旁人 “我”陆长庚还想说着什么,抬眸之际正撞上面色阴沉、疾步而来的莫辞。 心下亏欠瞬被阳其山的话全盘占据 夫妇离心,是为上策。 陆长庚收回眸光沉笑一声,两目直痴,“好,我答应你,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你。你让我最后再抱抱你可好?” 江予初退后半步,目中警惕之色不减,“痴人说” 陆长庚不容分说地拉上她拽入怀中,两手狠扣其肩头,抬眸含笑,挑衅地望向莫辞。 于她耳后低语,“你恨我没有关系,我会一步步让你回到我身边。” 未等江予初来得及反应挣扎,莫辞已上前一手扯过她的肩,恨恨抬腿一脚踹开另一人,沉声斥怒:“这次可别再说什么吃醉了酒!” 陆长庚被逼退两步,静静抚上痛处阴晦一笑,语气意味深长,“方才璟王不是瞧得清楚吗?” 江予初眸中瞬间渗出几分不可置信的寒光 事到如今,为达目的他竟还在利用自己,真是无可救药! 江予初极度压着大火,目光半暗咬牙沉怒,“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陆长庚阴沉一笑,“我当然不会变,方才誓言永生做用。” 而后眉梢微挑,两目肆无忌惮地游过她的脸,不带半分隐匿与惺惺作态,看得眼前两人愈显阴怒。 良久。 陆长庚将眸光缓缓挪到莫辞面上,挑衅而望,“璟王这么大火气,是在担心什么呢?” 莫辞闻言翻手将江予初扣入怀中以示主权,面上是不屑的浅笑讽意, “她是本王的妻,每夜与她同榻而眠的是本王,每每她梦呓之时唤的是本王的名!陆将军莫不是以为占了王妃一个便宜,便能替代了本王在王妃心里的位置罢?” “你在她心里的位置?”陆长庚得意地长笑两声,面上是同样的不屑, “同榻而眠又如何,哪怕即刻有了孩子又如何?你扪心自问,在她心里,果真有你的半分位置?” “你对这王妃又了解多少,你可知她方才为何不食下那碗甜粥,可知她用什么香喜欢吃什么,可知她最厌恶同人推搡拉扯,可知” “陆长庚”江予初再压抑不住沉声斥怒打断他的未尽余话,目中是微微泛起血丝的无尽恨意。 陆长庚得意地低沉一笑,“你瞧,看遍世间,懂你,唯我一人。” “住口!” 若说从前是对他还有些道不明的爱恨并存之情,在他拿出以往来做彰显谈资的一刻、在他步步为营的算计中也被撕扯得分毫不剩。 “就你我多看一眼都嫌脏!” 闻听此言,陆长庚心神一震,得意之色随之渐敛。 莫辞冷笑一声,揽在她肩头的手暗下着了几分力度,“你是几两贱骨头就敢来挑拨本王夫妇的感情,莫不是以为王妃和江家能轻易忘了你前些日肆意诋毁王妃名声之事?本王屡屡放过你不过是看在你是个小辈的份上,若再要胡蛮纠缠,休怪本王不客气!” 语毕,不屑地沉哼一声送出个不善眼神,拉上江予初的手转身而去。 只余暗计失策、滞于原处的陆长庚怔怔发恨。 无人留意远处假山 假山后的莫泽恩只雪嵩作陪。 莫泽恩冷哼一声尽是嘲意,“交待你办的事可妥帖了?” “白薇已去办了。” 莫泽恩轻笑了声,语气半懒,“想必也快传午膳了,去看看。” 莫辞面上眸内寒如冰霜,从暗香苑便紧拽着江予初的手只顾疾步而行。 江予初也一言不发,低眉紧步相跟。 脚下绵雪踏得沙沙直响,一片洁净只余几行遥望不见远处的浅印。 “王妃不打算解释解释吗?”莫辞忽顿下脚步,松开她的指尖转身沉怒。 江予初不知他会恍然停下险些撞上,站定之际怔怔地略下两步。 抬眸静静扫过他面上怒意,镇定道:“这分明就是他设的局,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莫辞自知这是个局,心下的怒气也并非不信她的清白,而是气她竟从未想过要同自己解释过只字片语。 从前私下见了永夜带伤而归是如此,今日盈盈碰上陆长庚的拉扯了亦是如此! 越想心下怒气更甚,沉声怒道:“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离席!我有没有同你说过要你时时跟着我!” 江予初怔了怔,蹙了蹙眉有些难以启齿地偏过头,不语。 莫辞只当她是倔得不肯说,心下愈发沉怒,“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送上去!” 第071章 有夫之妇的印记 江予初怔了怔,蹙了蹙眉有些难以启齿地偏过头,不语。 莫辞只当她是倔得不肯说,心下愈发沉怒,“他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就这么急不可耐地要送上去!” 江予初张了张嘴正想说自己是闹肚子去了,可抬眼撞见他这双怒不可遏的眸子,又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江予初恨恨剜下一眼,索性偏过脸不再看他。 莫辞则一脸怒气直直盯着待她回话。 于此时,凛冽沁骨飓风也远不如两人面上寒霜。 “殿下姑娘是闹肚子才、才没好意思叫您陪同”飞絮讪讪回道。 王知牧:“” 夏芒:“” 莫辞滞了滞,可这解释终不是从她嘴里道出。 转而心下一蓄力又逼问道:“那你为何要和他独处!又有什么见不得的事情要做,连婢女小厮都得支开!方才我给你留够了颜面,可你也要顾及我的脑子啊!” 瞧他说得愈发离谱,江予初也忍不住怒道,“你这是什么脑子,我看分明就是你这多疑的老毛病又犯了罢!” “我多疑!那你倒是本分些啊!”莫辞眸中愈发震怒,两目直逼眼前人誓要将其看穿。 江予初径自迎下他的目光,方才极力压下的怒意瞬间尽数爆发,“本分!本分!何为本分!我是在外胡乱勾搭了还是背着你偷人了!” “那我告诉你什么是本分!” 莫辞愈发怒不可遏,一双阴怒的眸子似要将她活剥。 不等她接话,他抬手径自揽过她的肩头之际扯下她斗篷领口,双唇撞上她的脖颈! 飞絮吃了一惊,急急上前两步,“姑” “回来!”王知牧径自捂上她的嘴拖着退下几步,恨铁不成钢斥道:“想不想让他俩好了!” 飞絮:“” “你做什么!放开我!” “莫辞” 江予初大吃一惊,待反应过来时,脖颈已传来阵阵辛辣之意。 “莫辞!你”江予初愈发撕抵推搡,他便愈发着力,一掌扶着后脑勺,一手揽在腰间被他紧箍再不能呼吸 “天爷呀!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莫学恩远远瞧见了便笑闹着遮上了眼睛。 可是 你个小姑娘家,要不就好好盖上,从指缝里都能清晰见着你圆咕噜四下流转的眼珠是怎么回事 江予初闻言挣扎了两下,“放放开我” 莫学恩咯咯笑出声来,“你们能不能回府了再亲,青天白日的竟这般不知羞!” 江予初:“” 莫辞这才松开了她,眸中怒意随之散尽,只沉沉道:“此为本分!” 江予初扬手捂上那处辛辣,惶惶地退下几步,“你对我做了什么!” 莫辞上前两步扯开她的腕望着那抹刺眼红印满意一笑,语气也随之和软不少,“有了这印就能提醒旁人,你是有夫之妇。” “下流!”江予初一脸嫌恶将其挥开顺势扯着斗篷遮上红印。 “学恩在这里我不打你,你且记下!” 莫辞眉梢一挑眸含暗波,“王妃还是挺顾及我的颜面嘛。” “无耻至极!” 莫辞阴沉一笑,“学恩,我还有旁事,你替我看着你皇婶!” 莫学恩爽快应下,几步跑上前来搀上江予初转身往内殿走去。 许是受了惊,行去之时江予初踉跄了几步险些摔下,幸得学恩、飞絮两人扶稳。 莫辞失笑两声,见她的背影渐远才逐渐收回眸光。 转脸对夏芒交待道:“叫飞絮单独来见我,机灵点,别让王妃发现了!” 夏芒躬身退下。 王知牧笑了笑,“殿下这醋劲儿可真够呛的。” 莫辞敛下笑意转脸轻啧一声,“头两天刚交待的事,你就是这样办的?” 王知牧:“” “那属下这就去看看有没有来信”王知牧满面歉然,抱拳行了一礼便急急退下。 内庭。 新任将军张元绪于众人前训话,“今日宫宴人多纷杂,未免有人在此生事,你们都醒着些,别给我出岔子!” 众侍卫齐声应是,接下指令一一散去。 张元绪则另携一行侍卫四处巡逻,无意中却见莫泽恩幽幽入了膳房。 张元绪滞了稍刻,眼下疾速敛回微疑,转身交代,“你们先去别处,我晚些时候跟上来。” 待侍卫行远,张元绪悄然来到膳房外,轻推开一扇小窗,静望莫泽恩的动向 房内厨娘、庖长们忙活着本分之事,只掌事嬷嬷跟在莫泽恩后头,陪笑道:“不知公主亲临是有何指教?” 莫泽恩静静扫过案上分了标识的菜肴,“这些膳食可都按个人喜好置办的?” 嬷嬷笑着称是,扬手往前引了引,“公主不喜油腻,这是为公主备下的膳后清汤与果酒。” 莫泽恩低应一声,眼帘半沉四下流转,“旁人倒也罢了,九皇婶不能饮酒,你们可要留心。” 嬷嬷转手引向另处,笑道:“谢公主提点,此事璟王已特交待了,今日为文扬县主备下的是清汤与茶水。” 莫泽恩微笑了笑,两目静静望着“文扬县主”和“陆将军”的标识竹牌,“很好。” 继而转脸给雪嵩送了个眼神。 雪嵩会意,对嬷嬷道:“近日公主十分想念宫里的凝露羹,嬷嬷带我去取一碗可好?” 嬷嬷受宠若惊连声称好,带着雪嵩恭敬退下。 现下众人只低眉忙活着自己的事,莫泽恩眸中邪笑肆涌缓缓掏出袖中瓷瓶,趁人不备之际洒入陆长庚的酒壶及江予初的清汤之中 你不是喜欢拉扯江予初吗,今日,我让你拉扯个够! 待做完这些,雪嵩也拿到了凝露羹。莫泽恩则若无其事地将瓷瓶收入袖中 张元绪将一切尽收眼底,趁着无人发现轻步退下。 急急踏上高廊长道正欲往内殿赶去,却正撞上前来“探信”的王知牧。 两人十分谨慎不敢明目张胆交接,只趁擦肩之际缓下脚步,张元绪低声道了句,“大公主往王妃的汤里放了药。” 莫辞同王知牧回内殿之时,众人多数已到,或是饮茶闲谈、或是独自静坐。 殿内两侧是男女分坐的各个小案几,正堂上座是金灿耀目的龙椅,堂中是管弦丝竹奏乐及莺燕起舞的宫人表演。 各案几上的菜肴已齐备,众人皆不敢私下动筷,只候皇帝莫离入席。 瞧着虽是闹声熙攘,可终究掩不住皇宫独有的那份庄肃。 莫辞目光流转四下扫视一番,见江予初在女席闷声拨弄着杯盖,也不同旁人闲聊,也不肯脱去斗篷。 引得那些个郡王妃又是一通关切,江予初生恐被旁人瞧穿那处红印,只讪讪扯了扯领口,说自己方才受了寒凉,见不得风。 莫辞在对面男席落了座,两目静静望着她的窘迫模样暗自直笑。 第072章 一场家宴,各怀鬼胎 随着宫人一声通传:“陛下到” 众人纷纷停下动作,起身,恭敬行礼,“陛下万福” 于众人叩拜之下,莫离缓缓而来 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八景纹玄色广袖里衣,外配金丝龙纹藏青色无袖外袍,以镶墨玉宽腰带束腰,腰下挂着昭告身份的平锁结相系的金玉牌,及各皇妃相送的锦簇配物。 莫离缓步行至正堂落座之际,一双凉目渗射寒星静静扫过堂下。 收眸,轻抬了抬手,“家宴不必拘谨。” 众人齐声谢恩方又落了座,助兴的奏乐及歌舞也随之缓缓退下。 宫人捧来茶杯、金盆供给漱口净手,及三方餐前擦手帕巾。 待修整妥帖,莫离才对堂下众人道:“年关了,边疆总不安生,众,久等了!” 众人齐声恭敬回道:“政务繁重,陛下辛苦” 莫离扯了扯唇角展了个干涩笑意,示意开席动筷。 动筷前,众人懂事地平举酒盏向高堂之人说着些从小就熟背的奉承之词。 而莫离则迎合着回一些笼络的话,所谓家宴,也不过是换了种相处方式的君臣之道罢了。 江予初扫过众人嘴脸,眼下多少有些不屑,自己也同样生于皇室,这类操作自是从小看到大,早已烦腻。 百无聊赖之下,缓缓敛眸,案上菜肴同平日王府置办的并无过多差别,今日闹肚子也不敢吃那些油腻之物,唯那道养胃的热汤倒是深得她心。 飞絮会意,替她轻声盛出一碗,她便只顾着低眉吃起汤来。 莫辞置下酒盏之际又往江予初望了一眼,见她这般喝汤,心下总觉不安,回头看了王知牧一眼,“今日这茶出色得不错,你给王妃送去。” 待王知牧上前两步又低声交待了句,“也不知莫泽恩做了几手准备,去提醒王妃别再动筷了。” 王知牧接下茶杯,送至江予初手边之时低语了一番。 江予初闻言只凝滞了片刻便已缓下情绪,给王知牧回应了个会意的眼神,置下筷子再不愿动。 坐在莫辞身边的楠郡王瞧得清楚,一时爽利笑出声来,“斯年也忒矫情了些,一杯茶竟还这般推让!” 莫辞跟着笑了笑,“让堂兄见笑了。” 楠郡王妃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你当人人都同你一般,榆木疙瘩!” 众人失笑出声,闹得楠郡王尴尬默了好一阵。 陆长庚同常日一般,两目不离江予初,瞧着莫辞待她这般体贴心头本就强压着火,现下听着众人以此谈笑,也只得无能为力地连连灌酒,以此沉下心中苦楚。 莫泽恩见两人皆已食下带药之物,暗暗向雪嵩送了眼色,雪嵩则回了个会意的眼神。 莫辞望着莫泽恩两人的来回神色,而后又见她食下羹汤,只暗自冷笑一声,心里涌着几阵讽刺 还没等到夏芒接了飞絮来,莫辞便得了羹汤被下药的信,于午初开席前,莫辞同王知牧特去了趟膳房将莫泽恩和江予初的汤掉了包。 又眼睁睁在窗外瞧着宫人将两人的膳食连同竹牌一齐撤走才安心去了内殿,故而比旁人都来的晚些。 莫辞将此事唤做是“因果报应,自寻苦楚”。 莫离笑了几声,和解道:“楠郡王为我大煜常年混迹沙场,自是无心顾及过多儿女情长。” 语毕,又举起酒盏说些慰其辛苦、是为大煜肱骨倚仗之类的笼络之词。 这一时得了肯定,楠郡王也得意起来,“听闻近日北霄总不安分,臣早已做好迎战准备,只待陛下一声号令!” 莫离只道:“家宴不谈国事,先用膳,用膳。” 众人又埋头吃起菜来。 只是好死不死的! 江予初静静置捂上小腹,面上现着几分压抑的痛楚神色 这会子肚子又开始闹腾了,这痛意远超于上次,实在难忍 飞絮瞧着她脸色不佳,便上前关切了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江予初低嘶一声,面上神色似愈发痛苦。 抬眸往莫辞方向略望了一眼,搭着飞絮的腕低声道:“你去跟莫辞说,我我肚子闹得厉害。” 飞絮滞了滞,尴尬笑道:“奴婢陪您去一趟便罢了,无需惊动殿下。” 江予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低斥,“你赶紧去!不然他又该说我不安分了。” 飞絮急急应是,躬身退下几步,转去莫辞身边传了话。 莫辞尴尬得脸红了好一阵,抬眼望见她已悄然出了殿门,便也只得跟着起了身。 毕竟是自己交待了要时时跟着,总不能自己打了自己脸面。 莫泽恩自然也是知道江予初出了殿门的,见莫辞起了身便迅速换了副笑脸,端起酒盏起身迎了迎,“多日未见皇叔,侄儿敬您一杯。” 莫辞两目随着江予初远去,挤着笑意推辞道:“我晚些” “怎么,莫不是侄儿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皇叔,如今连侄儿这杯酒都不愿吃了?”不等莫辞说完,莫泽恩便已截下余话,笑意盈盈直望着他。 莫辞自知一时是无法脱身了,便暗暗给王知牧和夏芒送了个眼神。 两人会意,夏芒上前两步斟酒引起莫泽恩的注意,而王知牧趁人不备之时悄然退下。 见王知牧出了殿门,莫辞才安心下来,笑道:“你说得什么话,我是心疼你一个姑娘家吃不了酒。” 莫泽恩笑了笑,“皇叔还真是会疼人,怪道是皇婶愈发红润了。” 说着,又有意四处望了几眼,“此时也不知皇婶去了何处。” 莫辞暗自嗤笑一声,几日不见,这毛孩子倒有了些长进。可若真要是论起道行,你怕是还得修炼几年。 莫辞端起酒盏笑道:“今儿你倒是嘴甜,这酒我吃了便是。只是你一姑娘家饮酒终是不好,不然,你就以汤代酒罢。” “那便多谢皇叔体恤了。”莫泽恩笑意晦暗,以汤代酒饮尽。 莫辞冷笑一声,索性如她所愿稳稳坐下,再不提出殿门之事。 莫泽恩则静候陆长庚的药效发作。 一场家宴,各怀鬼胎。 连着几杯酒下肚,陆长庚只觉心下愈发燥热,面上红霞乱飞,眼前杂物、众人皆似正天地颠倒,金殿高座摇摇欲坠,身边杂声再不能轻易入耳 莫泽恩满意地向雪嵩送了个眼神,雪嵩会意,轻步行至陆长庚身前,关切道:“将军吃醉了酒,奴婢带您下去歇会罢。” 陆长庚缓缓抬眸往江予初案几望了一眼,不见其人才沉沉应下。 雪嵩搀着陆长庚匆匆出了殿门 第073章 情药发作 话说江予初这头 溷藩外。 躲在远处角落静候多时的白薇眼见江予初独身进了溷藩,便转脸送出一记眼神。 扫雪婢女会意,提上木桶及扫帚低眉往那头急急行去,在与飞絮擦肩之际那人眉目微凝脚下一滑,桶中污泥雪水顺势翻上了飞絮的衣裙。 飞絮吃了一惊正欲张口,白薇抓准时机趁势疾步上前,对那人沉声训斥,“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带姑娘下去换身衣裳!” 那人害怕极了,满面惊惧下了跪就急急求饶,“姐姐饶了我,奴婢这就带您去换身新衣。” 见这两人态度尚可,飞絮也逐渐缓下面色。 只是方才经历了陆长庚之事,飞絮哪里敢轻易跟旁人走,只面色半沉无奈说着“无碍。” 白薇闻言又给扫雪婢女送了个严厉眼神。 扫雪婢女会意,急急拖上飞絮又哭求道:“姐姐还是随我去换身衣裳罢,不会耽误太久的。若管事嬷嬷知道我污了姐姐的衣裳会打死我的,姐姐还请给奴婢留条活路罢。” 白薇趁着势头也急急道:“你这般也不便入内殿了,县主这边我替你看着。” 瞧着又湿又污的衣裙,飞絮也开始迟疑,扫雪婢女又这般恳切,说不上两句话半推半就地便跟着去了。 白薇则静静候着里头人儿。 待江予初出门之时自是早已不见了飞絮踪迹,白薇趁机上前搀着她的腕,“文扬县主可是在寻飞絮姑娘?” 江予初不置可否,抽开手臂之际两目警惕扫过眼前这着宫装打扮的生人。 白薇道:“方才飞絮姑娘不慎弄脏了衣裙,就由奴婢伺候您罢。” 江予初素来警惕,自是不会轻易信了旁人,只拿捏着微疑推辞道:“不必了,你退下。” 白薇机灵一笑,两步往前凑近了低声道:“璟王殿下不便前来,身边护卫又是粗人,是殿下让奴婢来接您的。” 闻听此言江予初面上的疑色随之渐消 毕竟自己出门之际特交待了一番,这派了人来倒也像是他的作风。 而所谓“护卫是粗人”也不过是他疑心过重,上次不过赏了些糕点那人便是一通酸意。 现下自己是来更衣,他又怎么会安排男子来接。 白薇趁势微笑道:“走罢,别让殿下等太久了。” 周边无半记旁人踪影,江予初果真逐渐消去疑虑,跟着白薇同行而去。不然以莫辞的脾性,又得是一通莫名狂怒及拉扯。 不时的功夫两人便已来了朝阳阁,白薇道:“殿下说您身子不适,特为您备了间房让您先歇会,殿下稍后就来。” 白薇交待完悄然退出合上了房门。 江予初还未坐定之际,房门骤然被一脚踢开,沁骨凉意滚滚卷入房内。 “你又抽什么风。”江予初眉目一凝,抬眸却只见陆长庚踉跄而来,两目如狼虎。 江予初心下一沉 自己似乎又落了圈套。 江予初怔怔起身退后半步,“你、你做什么,别过来!” “阿尧”陆长庚眼帘半沉趔趄上前两步扯上她的腕,敛去常日戾气满目柔意痴定相望,“阿尧。” “别碰我!”江予初利落地抽回手,怔怔退后两步之际粗略扫视着房内门窗,以便寻着最便利的逃生之路。 “阿尧,我我好热,阿尧”陆长庚嗓音沉倦、面上红霞乱飞,一手胡乱扯着领口紧步逼前,一手急急拽上她的衣物。 “放肆”江予初眸色一怒抬腿一脚狠踹其腹,拉回衣物斗篷撕出一声闷响。 陆长庚吃痛一阵退后半步,而她趁势就要冲出房门。 “别走!”陆长庚急急转身扣上她腰间,一把捞稳从身后紧揽入怀,“你别走。” “陆长庚!你又在算计什么”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恨又怕。 陆长庚呼吸愈发沉闷,声音也随之愈发充满欲念,“我错了!你别走,对不起,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别走” “放开!”江予初忿忿举起手肘,用尽全身气力冲向他的胸口,毫无半分迟疑留力。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他忍下沉痛将她扣得愈发着力。 “放开我” “我不放我不放”陆长庚一手紧抓着她的腕,一手环在她身前。 “陆长庚” “阿尧,对不起对不起。”陆长庚沉着眼帘趁上她肩头,闷热呼吸伴随几分酒气肆意游于她的耳后。 “对不起,对不起你信我,我爱你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对不起” “别碰我!”江予初挣扎着偏过头躲去他的气息,他则痴贪地寻着她的每分味道。 “我错了,阿尧,对不起。” “我的阿尧” “别碰我,陆长庚” “放开我” 拉扯间,她的脖颈盈盈露出,而莫辞留下的那处红印再藏不住! 陆长庚霎时凝滞,原本痴凝半沉的神息于这抹刺目之下瞬间清醒。 现下虽无外力之痛,却觉头崩脑裂,五脏崩析!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陆长庚原有的亏欠及柔意于这一瞬全盘褪尽。 面色一怒便将她扯过身来,抓着她的肩满目涨红得如同暴怒雄狮。 “你和他到底怎么了!啊?!你说啊!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与你无关!” 陆长庚眸光一沉,爬满鼓筋的大掌一把锁上她的喉,满腔念欲怒火紧掐着她的脖颈将她缓步逼退,“怎就无关!他怎么可以碰你!他凭什么碰你!啊?!” “放开我”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陆长庚翻手将她按上案台,心头浴火愈发不可控,扬手胡乱扯去她斗篷衣带,神色满欲地寻着她的每分味道。 “陆长庚” 江予初用尽余生之力一手撕抵着他胸口,一手紧锁他的喉。 “他都可以碰你,我为什么不可以!” 陆长庚一把控下她的手腕,一手扶上她的脸,呼吸愈发沉重之际恍然迎下。 相碰之际熟悉香气幽幽滑入喉间,江予初愈发挣扎他便愈发不舍 为计划周全,白薇在不远处廊角,只为静静守着房门。 王知牧原是一直远远跟着江予初,转身间望见雪嵩搀着似已深醉的陆长庚行过,便狐疑着多看了两眼。待回过神时,竟不知江予初入了哪扇门, 正急急四下寻找,恍然间似听到些许异动便留心多听了两耳朵。 “畜牲” 凭借常日锐利,这声音分明出自江予初! “王妃!”王知牧心下一沉正欲推门闯入。 白薇却急急跑来相拦,“混账东西,竟敢私闯内宫吗!” 王知牧锐目一沉,“谁在里头!” 白薇怔怔支吾道:“无人!” “畜牲!放开我!” “救命” “你是我的” 听着里头异动愈发激烈,一扇木门已再掩不住。 王知牧沉哼一声,眸子锐利间右掌蓄力,扬起将其远远掀开,“滚开!” 随即一脚踹开房门,闯入之时陆长庚已将江予初强按在茶案,如饥渴野兽般一顿胡啃狂扯。 而她腰下衣带已被扯开,只满面惊惧、用尽毕生之力愤恨撕抵着他的胸口。 “狗东西!”王知牧又惊又恨,一脚便将陆长庚狠踹在地,而后扶着江予初起身护在身后。 陆长庚应声滚落在地,满脸痛苦地捂着痛处,眸中之欲却丝毫不减,嘴里仍在叫嚣,“他凭什么碰你!你是我的!” “找死!”王知牧上前两步踏上他的胸口,使其再动弹不得。 第074章 因果报应,自寻苦楚 白薇见大事不妙转身就要逃跑。 江予初目中沉怒,锐怒一慑疾步上前拽上那人肩头,拉扯转身之际狠狠痛抽一记耳光,“混账东西,竟敢暗算到我头上了!” 白薇两腿一软跪在地下,连声哭求,“县主饶命,县主饶命啊!” 江予初满身戾气低沉怒道:“是不是莫泽恩!” 白薇哪里肯说,只顾哭着说同样求饶的话。 江予初翻手锁了她的喉,满腔锐利得毫无退意,“不肯说!那你留着跟阎王说罢!” 白薇害怕极了,望着她的凶狠面相全身抖得厉害,“县主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江予初反手再抽下一记耳光,“我倒想问问你想做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打我的主意!” “县主饶命奴婢知错了” “既不肯说,那我索性将你扔进房中,看你有没有命逃出陆长庚的魔爪!” 白薇心神一震,急急抓上她的腕便颤着哭腔撂了实话:“是是公主!是嫡公主!” “她做了什么!”江予初指中力度不减,继续逼问。 白薇两目惊措凝视着她的臂,生恐她会恍然蓄力让自己丢了性命,“她她往您的汤里还有将军的酒里放了散说是待你们药效发作之时,便设法引你们来这朝阳阁,而后着人前来巡查,好捉捉奸在床” 江予初自然是知道此药的,陆长庚新婚之日,自己便是将散置于手帕之中,同他对峙之时,执着帕子指向他的鼻就是为了给他送药 此药甚为强猛,若只是芳香入鼻,以酒催药便能让其方寸大乱。 倘若径自食下,即使无酒催发也能使其不能自抑! 江予初面色寒霜如皑皑厚冰,语气万分震怒,“你们是真当我任人拿捏吗!” “奴婢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予初冷笑一声,心下早已理清思绪、步下余棋 莫泽恩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毁了自己和陆长庚。 既是如此,那你该知道什么叫玩火! 江予初握着她的脖颈愈发着力,“还想下次?今日我便要个痛快!” 白薇面上愈发白青,声声嘶哑似要断气,“县主饶命” 江予初翻手将其甩开,“饶了你可以,你得按我说的做!” 白薇扑在地下捂着脖颈咳了几声,怔怔道:“你想做什么” 江予初满面阴沉,“他们是夫妻,行房之事岂能由他人越俎代庖,你们家将军如今需要她!” 白薇满面惶措地往后蹭了蹭,“不行我公主会打死我的!” “你若不做,我现在就打死你!” 白薇怔怔摇头,“不县主饶命饶命” 江予初起身间拽过白薇的领口,“你又不肯做,又怕死,那你去伺候陆长庚!” 白薇惊得浑身打颤,抓着她的腕连连闪躲,“县主,您就饶了我罢!公主真的会打死我的!” “那你就不怕我动手打死你吗!” 白薇闻声颤了颤,望着江予初决绝目光又痛哭起来。 江予初却只平静道:“你去,还是莫泽恩去,你自己选。” 说到此处语气忽顿了顿,两目阴怒扫过她面上惶乱,“或还有一方” 白薇沉下心头惶惧,眸中似现出几分遥望星辰的光。 “我将你送给江家,让你见见我那两个兄长的手段!” 此话落定,白薇眸中光束瞬沉,肩头一软瘫在地下 烟都人人皆知这两位将军发起怒来是不予情面、出手极其狠辣的。 而江怀信尤为更甚,扬脸抬手间尽是震慑三军之气,落入他手,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予初上前拖上白薇的领口,指尖顺着她的眼角轻划至侧脸,而后轻触着跳动脉搏之处,忽的沉怒,“你可要想明白了!” 方才动作及这声沉怒彻底击垮白薇的心里防线,惊叫一声便怯弱得又哭了起来,“我我听您的!县主!我按您说的做!” 话分两头 莫泽恩饮下羹汤之后亦是浑身燥热,面颊至脖颈之处已尽泛霞红,抬眸间似已天地颠倒,脑中眩晕早已不能自控。 此时雪嵩将陆长庚送入朝阳阁后便又回到内殿,正要给莫泽恩使下办妥的眼神之时只发现她似已浑然不清。 “公主,您怎么了?”雪嵩上前急切问道。 莫泽恩不知羹汤已被掉包,只声声无力道:“我好像吃醉了” 雪嵩会意,向皇后、太后低声禀报一番,便急急搀着她出了殿门 江予初反扣着白薇的腕静静从角落现出身来,眸光深沉,“若你敢耍花招,我定取你性命!” 白薇颤颤道:“不不敢不敢” 江予初这才放了手,“去,按我说的做!” 白薇极力定下心神,讪讪跟上前去搀上莫泽恩的腕,作出一副关切模样,“公主这是怎么了?” 雪嵩滞了滞,“你怎么来了,文扬县主那边如何了?” 白薇干巴巴笑道:“好了、好了都妥帖了。” 雪嵩不曾生疑,只轻应了一声。 白薇怔怔往回望了一眼,撞上江予初威厉目光不免又是心头一颤。 待回过头缓下情绪,转脸对雪嵩道:“外头这样凉,你替公主拿身斗篷来。” “先把公主安置了罢。”雪嵩迟疑道。 白薇恨不能快些将她支开,“你快去罢,待会公主着了凉可又要讨一顿好打!” 雪嵩也不好多说旁的,交待了几声便退下了。 待雪嵩退下,莫泽恩绵绵倒靠上白薇的肩头,面色焦躁地扯着衣领,“我热” 白薇颤颤又往江予初望了一眼,见其一直默自跟着自己。心下一横,搀着莫泽恩就往朝阳阁走去 此时王知牧正守在朝阳阁门外,白薇搀着意识不清的莫泽恩来到门外,江予初则静静跟在后头。 “阿尧” “还我阿尧” 陆长庚独身在房内愈发狂躁,扬手间便挥翻了案几、椅子,房中传来阵阵异响及低吼。 闻其响动,原本决定了的白薇又是开始慌乱打起退堂鼓来,“县县主,将军疯了公主这般进去她会死的” 事已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江予初哪里肯轻易饶过,锐目一沉便扬手将她挥开,“你们害我之时可曾想过我会不会死!” 王知牧极配合地反扣上白薇的两臂。 莫泽恩眼帘沉沉的早已意识不清,顺势瘫上江予初的肩便胡乱扯着她的衣袖,声声软绵无力,“我好热” 江予初冷冷拽开她的腕,“那我便让你凉快凉快!” 语毕,抬腿踹开房门,扬手将她推入房中! 莫泽恩趔趄间跌入房内,陆长庚目光一沉转身稳稳接下,两目浑然不清地望着怀中人儿,“阿尧。” “好热”莫泽恩呼吸愈发燥热,触上他胸口之际顺势环过他脖颈,扬脸迎上他的唇。 此时两人药效正全然发作,就如柳絮撩拨着体内五脏。 一时触碰便如,相互撕扯啃食起来 第075章 背叛就不配苟活! 江予初静静听着里头传出的异响,面上冷酷得如同殿顶皑雪,眸中的凉薄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白薇急得直哭,“公主公主” “该轮到你了!”江予初满目沉怒威慑一手抓过白薇的肩头,一身戾气直逼而来。 白薇心神一震急急哭道:“县县主饶命饶命!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啊,县主饶命啊!” “背叛就不配苟活!”江予初毫无半分迟疑地拖着白薇的肩头冲向院落井口。 白薇霎时惊得魂不附体,连声颤颤哭求,“县、县主饶命” “生而为人,总要用自己所为付出代价!”江予初满目阴怒,毫无半分留力、怜悯地捞上其腰身便投入井中! 王知牧:!!! 这倒让过过不少人命的王知牧心神一震,也不是为了怕做这事,而是从前只听莫辞说过她变化极大,如今瞧着,何止是变化极大,这完全就似分明两人。 江予初眸子极度阴戾寒凉,静望着井下人儿从拼命挣扎求救,转而逐渐无力再到白青脸儿缓缓上浮,心下毫无半分波澜。 现下再无旁杂,随着房内传出的异响愈发刺耳,方才陆长庚的拉扯狂啃尽浮于脑中 江予初肩头激起莫名一个颤,胃里瞬间涌起莫名滚意,似正生生吞下一口瘀痰,几阵翻滚之意狂然就要冲出喉间! 江予初面色一涨转身俯在廊边干呕起来,每次翻涌犹如肠断,似能生生能吐出五脏。 怎奈今日没有进食,即使呕得喉间已生出几阵辛辣、腹部抽得生疼,胃里仍旧空空。 王知牧吃了一惊,顾不得心下惶惧便急急上前,“王妃您,怎么了?” 正于此时,莫辞满脸阴怒沉步而来,后头跟着的是飞絮和夏芒。 原是见江予初迟迟不归,莫辞实在难安便也寻了借口出了来,结果在外头却只见着同样在寻人的飞絮,联想到莫泽恩下药之事便猜到她怕是遭遇了不测。 莫辞不敢轻易动用宫里人,思来想去,考虑到莫泽恩从前的宫殿便是朝阳阁,以一副“碰运气”的态度才寻到了此处。 “这是怎么了?” 莫辞眼帘一沉敛下怒意,急急上前一手轻顺着她的背。 江予初无力地摆了摆手,缓缓直起身控下胃里翻涌之意。 王知牧眉心一颤怔怔退下半步。 莫辞自是看到了他的躲避,抬眸之际一双威厉寒目往他面上一慑,“这怎么回事!” 王知牧满心不安,迟疑了好一阵才惶惶地支吾道:“王妃险些于陆长庚” 莫辞面色瞬怒,“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王知牧心神一震,“属下知罪!” 江予初扯上莫辞的衣袖,有些无力道,“罢了,暗箭难防。” 莫辞强力控下怒火与阴怒目光,沉沉呵道:“回府自己去领二十杖!” 王知牧不敢再辩,只躬身行下一礼。 莫辞送出一记肃杀眼神,转脸望向江予初时又是满目歉然,“吓着了罢。” 江予初无力地摇了摇头。 莫辞心疼地替她拂去面上凉汗,软下声儿道:“你信我,方才,我是受了阻拦才没能及时赶到。” “先走罢。”旁的已不重要,现下的诡异响动让她控不住的去回想被陆长庚撕扯的画面,心里多少有些害怕,此时的她只想快些离开此处。 “好。”莫辞强控着静下心来,抓上她的手举步欲出之际忽闻房内传出的不可描述的动静。 倒也不是现下才传出,只是他这安下心才开始留意旁事。 莫辞眉心一颤缓缓滞下脚步,“这什么动静?” 江予初:“” 王知牧:“” “陆长庚和公主在里头”王知牧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江予初眼帘半沉强力控下胃里的再度翻涌感。 “啊” “死、死人!” 飞絮不知怎得就趴着井口胡乱看了起来,正眼撞见可不就惊得浑身一颤,惊叫着踉跄逃开。 王知牧眸子一沉急急将她捞下护回身后,沉声低斥,“别乱看!” 飞絮颤颤抓着王知牧的衣袖连连点头,满目惊惧生生咽下上涌惶措。 莫辞滞了滞,“谁?” 江予初抓着他的手暗下增了几分力度,眸子微眯王知牧送出个眼神,“陆长庚醉酒拉扯莫泽恩,不慎将丫鬟推进了井中。” 王知牧会意,敛眸点头称是。 这两人来回神色已被莫辞尽收眼底,愈发想来只觉此事愈发疏漏 既是陆长庚欲对王妃行不轨之事,就算是王知牧及时赶到救了她,现下怎得就换成了莫泽恩? 而这两人素来不睦,为何里头动静诡异至极却并无半分挣扎呼救? 若说陆长庚醉了酒,莫泽恩不过半壶果酒竟也醉了? 往远了想,反倒是她暗下给王妃汤里下了莫名的药,也亏得是自己留了个心眼给她们掉了包。 结合里头动静细细想来,她那到底是什么药、欲出伎俩又是何为倒似不言而解。 莫辞侧颊寒霜之气又起,眸光半沉缓缓收回已迈出的半步 莫泽恩,我顾念叔侄之情许多事都可以不计较,但此事你的算计触及的是我的底线。 这叫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江予初指尖一颤,眼帘沉沉不敢看他,“有何不妥吗?” 莫辞极力控下心头怒意,抬手替她捋了捋松下的几根乱发,“没事了,别怕。” 半沉着眼帘也藏不去她眸里的微惶。 莫辞心头一颤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趁上她的头,手心轻抚着她的背,嘴里只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别怕。” 江予初静静敛眸没有挣开,静静附在他胸口,头次这般没有排斥、没有厌恶,甚至觉着他予来的是几分安全温暖。 从前总说他多疑,其实想来,自己也不外如是。 他身边最信任的就是王知牧和夏芒,又怎么会放着他们不用,轻易用了旁的生人。 里头动静激起她的肩头一个惊颤,“我、我不想在这里。” 莫辞也似头次这般的温情耐性,松开她之际顺势将她指尖抓在掌中,“那我们走罢。” 拉着她出门之时对王知牧道:“你去一趟,把事情做干净了。” 王知牧会意,将她之前落在房里的斗篷交给了飞絮才缓缓退下。 外头高廊的寒风自是要凛冽沁骨些,激得江予初打了个寒颤。 莫辞轻笑了笑,扬手扯去斗篷衣带,滞下脚步替她披上,“小心风寒。” 江予初没有闪躲,面色无波地受下他送来的几分暖意。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莫辞语气渐滞,一双真挚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个遍才语气绵柔地道出后半句,“是我没有看顾好你,你没有错。莫怕,此事我会处理妥帖。” 江予初闻言迟疑着抬起眼帘迎下他的眸光,其暖意倒不同往常的遥触不及,也无半分惺惺作态,看得她心里激起一个颤儿。 半晌,他的眸子仍是不舍,看到江予初木讷地躲开,沉下眼帘。 莫辞温善笑着替她捋顺鬓边步摇,收回之际拉上她的手,“待散了席,咱们就回家。” 是的。 此次,他说的是回家,而非回府。 有区别吗。 或许吧。 江予初勉强回了半记笑,莫辞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走罢。” 两人转身正欲回内殿,抬眼却只见莫离一脸阴怒急急行过,后头是入宫用宴的众人。 王知牧沉步而来,恭敬地说道:“事已办妥。” 莫辞轻舒出口气缓缓抬眼,望着半沉天际几片不祥的云朵,忽笑一声,“要变天了,夫君带你看戏去。” 第076章 捉奸在床 话说朝阳阁。 房内静得有些不堪入目 从外间地下至榻上一路皆是撕扯的凌乱衣物及钗饰,而塌上相偎两人只盖了半身薄毯,似已深睡。 随着尽数发泄及事后歇息,两人体内的药效也渐散去。 陆长庚眉心微蹙、深叹一声缓缓睁眼,入眸的是乱发后影及她身后一抹刺目落红。 他怔了怔,指尖颤颤抚过那方印记,脑中闪现着与她缠绵的前景,忽的轻笑一声。 心下是久违的归属和满足,就如 寸步行走于刀尖,抵达终点分明已是遍体鳞伤,可张开掌心之际,默自守护的那方柔弱仍存,那是仅予他一人的无暇白璧。 陆长庚抬起眼帘静静望着那人后影,浅浅笑意的眸色愈发温暖,“对不起啊,是我误会你了。” 语毕,轻声往前凑了凑替她捋过乱发,眼梢唇角的温暖笑意渐舒,“想来也是啊,莫辞就是个酒囊饭袋,你又怎么会甘愿委身于他。” 陆长庚笑着轻舒口气,两手静静搂过那人纤腰,将脸埋进她发间,“你心里还是爱我的,对吧。” “我也是。” “你怪我算计,怪我残忍,可我只是疯了的爱你想你” “你说的没有错,是我作孽太多不堪托付。” “可我心尖眼底余留的唯一净土,皆是你啊。阿尧。” “十年了。可知这天我等了太久”陆长庚在她脖颈轻声落下一吻。 他不敢着力,连每寸呼吸、字句话语都轻柔得如同暖春棉絮,生恐这是一场梦,语重之际便是梦醒之时。 “一群废物,什么鬼怪还要劳动朕亲自前来!” “朝阳阁已空置多年,忽的多了些响动,臣不敢擅入。陛下是真龙天子,这等异事唯有陛下亲自前来才能镇压。” 众郡王道:“陛下,要不让臣等先入内探究一二” “” 只听院落传来一声沉怒及众人恭敬回应的熙攘闹声。 未及反应,随着一声咚响房门已被一脚踹开,紧接着便是声声沉闷脚步逼进房内。 陆长庚心头激起阵阵翻涌惊涛,急急抓上薄毯便遮上了身前人儿。 但此时宫里侍卫及众郡王已前前后后闯了进来,想要遮挡躲避定是来不及了。 众人:!!! 陆长庚心下一沉,两目怔怔相望,再道不出只言片语。 众人脚步忽滞凝定原处,亦是怔怔相望不敢妄动。 这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是待朕亲自动”见众人反应诡异,莫离面色沉怒跨入房内,结果转眼便撞上了一场鲜活的“春宫图”。 莫离大吃一惊,两目怔怔尽是不可置信,“陆长庚,你在做什么!” 皇后更是惊得眼前抹黑、两腿一软就要瘫下,幸得身后众皇妃、王妃稳稳搀扶。 淑妃则急急抬手遮上了莫学恩的目。 陆长庚心神一震定定凝滞在榻上,声儿发颤,“陛陛下” “混账东西!”莫离眸子一沉瞬间变了面色,厉声斥怒道:“来人!拿下这对无君无父的狗东西!” 侍卫哪里见过这等荒谬之事,滞了好一阵才迟疑着挪步上前。 陆长庚心神猛然一震,面色大惶之际急急扑上那人誓要以命相护,“陛下!陛下恕罪啊!” 怀人人儿猛地一颤似是惊醒,轻呓一声就要扯下薄毯。 “莫怕”陆长庚抓着薄毯暗自着力,生恐被人瞧见了那人面孔。 莫离不知榻上是何人,只当是驸马偷情当众下了皇室颜面。 极度震怒之际声声厉斥,“愣着做什么!拖出来,活活打死” 陆长庚闻言顾不得上身与旁人惊惑目光,急急翻滚下床护在塌前,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陛下!陛下!是臣吃醉了酒逼迫她的,陛下!是臣强迫了她啊!” “陛下!是臣吃醉了胡乱拉扯啊!是臣强迫她啊!” 见他到了这等境遇还要护着那人,莫离愈发怒不可遏,面色狰狞声声狂怒,“拖出来” “陛下!”陆长庚害怕极了,疯魔了般推开执剑逼来的侍卫。 而后急急扑在莫离脚下哭天喊地,顿挫有力地将额头磕得通红,“陛下!陛下饶了她罢!是臣强迫她啊!她是无辜的,陛” “无辜!谁人无辜!”莫离歇斯底里一怒将其远远踹开。 陆长庚应声滚在地下,不过顷刻功夫,顾不上疼痛又急急爬起身来,“陛下,饶了她罢,陛” 求饶猛然抬头之际,陆长庚正眼撞上被莫辞牵着幽幽跨入房内的江予初。 那是一张漠然、毫不在意的面孔。 陆长庚心神一震,心速及空气在那一瞬似凝滞了片刻。 他原本一双满含惊措的赤目瞬成不可置信 她既能安然站在眼前,那榻上那人究竟是谁! 陆长庚强力压下心头惶恐,缓缓回头。 那人鼻下哼出轻怨之意,缓缓拉下薄毯,随即,那张让自己厌恶多日的脸盈盈现在眼前! 陆长庚吃了一惊,原本正正跪着的两腿瞬间软瘫,面色大变之际惊呼一声,“怎么是你!” 莫泽恩拉下薄毯惺忪睁眼。 地下那人由模糊转至明晰 其上身赤口急促此起彼伏程度清晰可见,而肩头现着三道鲜出的浅色血印 一双倦目四下流转,自己只裹着一张薄毯软瘫在榻上,那处隐隐作痛。 而地下旁处是凌乱不堪的衣物、钗饰,是父皇、母后沉怒的面庞及皇室宗亲的惶措之色。 莫泽恩惶乱惊叫一声扯上薄毯正要撑着起身,怎奈全身早已酥软,还未撑起便又无力地沉沉坠下。 惶惶往后蹭了半步,目中尽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我” 众人:“” 这闹了半天,竟是合法合理的一对夫妇,想必是年轻气盛,一时饮了酒就急不可耐,顾不上回府便要发泄一通 皇后面色白一阵青一阵,也不知是给气的还是受了惊吓,扬手指向床榻的指尖连连发颤,“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哪” 莫离心口一颤,面色白青两腿一软怔怔退下半步。 楠郡王妃干巴呵呵笑出两声,“外头皆传陆将军同泽恩性子不合,臣妇瞧着倒不似外头所说。” 楠郡王轻啧一声送下个警示神色。 程郡王妃见此状也笑了笑,“既无鬼怪,那臣妇等就先退下了” 侍卫只觉好生尴尬,收了刀剑弓下身子急急的就退下了。 而众位郡王、王妃等人也轻步出了房门,静候在朝阳阁院落。 莫辞望着地下那人冷笑一声,一双锐目尽是不屑。 扬手揽上江予初的肩,温柔道:“走罢。” 江予初转身出门之际意味深长地看了飞絮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转向了井口。 飞絮无声点了点头。 ------题外话------ 不得不说,其实陆长庚挺惨的,书中一共提了他的两次房事,结果都是被下了药,还睡错了人。。。 第077章 对峙风云 宫人懂事地送来了两套新衣。 “还不赶紧穿上,丢人现眼的东西!”莫离面色半沉,目光无比锐利地扫过衣不蔽体的两人,恨恨拂袖而去。 院中众人皆不敢议论方才之事,只静候着莫离亲口令散。 飞絮抓准时机侧开半身轻呼, “死人了” “井里死人了” 众人闻声一片哗然,女眷皆是面面相觑不敢相看,倒是几个上过沙场的郡王胆子大些,迟疑了一阵蜂蛹着上前看了两眼。 “这不是泽恩身边的白薇吗?” “晨间我还见她在这附近现了身,怎就死了?” “也不知是蓄意谋杀还是失足落井。” “谁会谋杀一个婢女,别是里头两位吃醉了酒拉扯间撞上这人,失足落井了罢。” “” 一起子人压低了声音众说纷纭,见莫离出了来才停了闲聊、吩咐前来宫人打捞、禀报。 皇后听完宫人的禀报面色愈发沉怒起来,不过顷刻间功夫便又强力控下,只交待了处理干净。 莫离闻言原本就阴寒的面色又添了几分肃杀,一双怒目回眸扫过房内收回之时最终落定于皇后身上。 凝滞了半晌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侧眸扫过宗亲之际又将到口余话生生吞回,只一身寒气背手而立。 宫人像是早已见惯,只将打捞上来的尸首用草席随意卷裹起来送走,全程面上毫无半分波澜。 此时,执着一身斗篷的雪嵩也急急寻来,原来此人是取了东西却再寻不着了白薇及莫泽恩,着人一问,外头的宫人只说朝阳阁出了大事,却又不肯说得具体。 自己心下一盘算,以为是朝阳阁的大计已成,而莫泽恩定是带着白薇前来看热闹了。 一入院落,瞧见众人齐聚于外院,及裹着一卷草席送出的人儿,雪嵩更为笃定方才的想法 定是江予初被捉奸在床,皇帝雷霆大怒便先将她的婢女活活打死了。 雪嵩得意一笑,急急的就四下流转寻起主子来。 江予初早已见着寻人的雪嵩,转脸就给王知牧送了个眼神。 王知牧会意,待雪嵩寻到跟前之际,悄然送出一腿。 雪嵩受了磕绊一个重心不稳踉跄摔出,正好盈盈撞上一人胸怀。 雪嵩心口一怔,抓紧那人的衣袍才没有摔下,两脚还未稳,身前磁性怒声已开腔 “放肆!谁家宫人这般不懂规矩!” 那人语气冰冷,低沉微怒之际已厌恶地拂去她抓在外袍上的手。 雪嵩心神一震,惶惶退下两步急切求饶,“殿下恕罪,殿” 余惶未定,她惊措抬眸,撞上的是莫辞寒光威慑的厉目,及江予初那张阴沉晦暗的脸,紧跟在他俩身后的是夏芒和飞絮。 等等! 江予初!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该在房里吗? 那她在这里,所谓出的大事是何事? 众人齐聚此处是因何故? 方才送出的那人又是谁? 雪嵩两目尽是惊措与惶惧。 不等她想明白,莫离已悠悠开口,“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便先散了罢。” 众人齐声道:“谢陛下,臣等告退” 莫离那双狭长目光微眯慑出几阵寒凉,“今日之事” 众人会意,恭敬行了半礼,“今日家宴,并无旁事” 莫离这才缓下面色,轻手挥了挥示意退下。 莫辞、江予初两人转身之际给雪嵩齐齐送去一个寒冬肃杀的眼神,惊得她肩头打出一个颤儿,只怔怔定格在原处。 “站住!”两人还未跨出院门,莫泽恩已满目深恨地走出了房门口。 冲着江予初的背影叫骂道:“你们害了我这就要走了吗!” 两人缓缓停下脚步,莫辞揽在她肩头的手暗自着了两分力,送出个肯定的眼神,轻声道:“有我,别怕。” 莫泽恩恨恨收回怒目,转身噗通跪在莫离身前,“父皇,今日之事定是有人害了我!父皇还请明察啊!” 莫离脸色沉了沉,“这等事谁能害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莫辞冷笑了声,缓缓转过身,“听泽恩这意思,莫非是我逼着你们夫妇同房了?” 如今脸面也丢尽了,莫泽恩索性破罐子破摔,目光决绝地磕了个头叫喊道: “父皇!分明就是陆长庚和江予初私通啊!新婚那日他俩就拉扯不休,他们还私下送了定情私物! 今日晨粥之时,他们擅自离席在暗香苑私会,是我亲眼所见!宫宴之时,他们又是一前一后出了内殿,这期间他们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方才儿臣醒来,陆长庚说&039;怎么是你&039;,那就证明他原本要私会的那人不是我啊!父皇请明察啊!” 不等莫离张口,陆长庚已急急冲出房门,“不是” 莫辞锐目一沉厉声打断陆长庚的未尽余话,“你莫不是糊涂了,当着我的面就这般栽赃过来了吗!王妃频频离席是风寒闹坏了肚子。至于你的夫君为何离席,不去问他,反倒对我的王妃咄咄相逼是为何意!” 陆长庚肩头微微一颤,望着遥触不及的那人是满目的心疼和不甘。 莫离目光阴寒微疑地扫过众人,似要静候一场新的宣判。 莫泽恩冷笑一声,“是坏了肚子还是存了旁心,只有她清楚!” 莫辞寒目愈发沉怒,“怎么,依你之意,是要传太医前来号脉吗!” 莫泽恩闻声一怔,“太医”一词如一记重拳狠狠击中她心口,原本雄赳赳的气势瞬间弱下不少 若是被太医查出散之事势必会牵连到自己,若一个不慎把事情原委尽数翻出,构陷重臣、王妃都是要命的罪名。 莫泽恩沉沉咽下喉间微颤的惧怕,极力控下心里余惶。 良久。 抬眸。 一双发虚的赤怒目光直慑院门,“皇叔!你分明也看到了他们的暧昧不休,你当真愿意做这剩王八吗!” “住口!”莫辞两目怒慑,语气万分震怒,“平日你娇纵任性倒也罢了,如今倒是胆大就这般侮辱我的妻,真当我们夫妇天生就逆来顺受吗!” “逆来顺受的是你!”莫泽恩恨声叫骂道。 “你为了她散尽后院,在承国公和父皇身前立誓此生绝不纳侧妃,只她一生。她是怎么对你的,肆无忌惮地红杏出墙!烟都贵人如此之多,她勾引谁不好,偏要选了陆长庚!她何止是打了你我的脸面,更是打了整个皇室的脸面!” 第078章 唇印祸端 莫辞沉沉呼出口气,厉目寒光更添两分,“既说到这份上那就别怪我翻旧账了! 你别忘了当初新婚大礼未成,是陆长庚当众调戏我的妻,是他拉扯不休夺我发妻的玉簪!你也别忘了簪子又是如何断于他掌中!若你再想辩驳一二,那且翻开他手掌看看那道疤! 你惯会胡搅蛮缠,怕是也忘了理亏时用石块伤人之事,若不是我眼快挡下,今日她可还有性命站在此处受你这般冤枉! 她江予初入我府门是我苦求多年所得,她受得起我绝对的信任,容不得旁人肆意践踏! 烟都上下谁人不知我们夫妇琴瑟和鸣,又有谁人不知你同陆长庚素来不睦,如今你这般挑拨,居心何为!” 莫泽恩被他这一连串说得直击灵魂,震得退了半步再道不出只字片语。 莫辞的指尖微微顿挫了两下,江予初会意,看来此事是无需自己插手了。 莫泽恩疾速控下上涌乱绪,两目略惶地四下流转之际正望见搭在飞絮手中那斗篷上的一道破口,霎时心下一计又出 “皇叔,你不必这般避重就轻!这好好的,她原本的外衣是被谁人扯出了破口!你这身衣裳又想替她挡些什么!” 说话之际,莫泽恩已缓缓起身步步逼上前来。 趁其不备,以疾风迅雷之势扬手扯下江予初斗篷衣带,斗篷恍然滑下,她脖颈那处红印再度盈盈外露。 江予初心神一震,急急扬手遮去红印。 “你躲什么,躲什么!”莫泽恩歇斯底里地扯下她的腕,望着那抹红印得逞的冷笑出声来。 “这就是你和陆长庚私会的证据!皇叔还真是了不得,剩王八都做到了这个地步!” “你闹够了没有!”江予初目中阴怒,扬手恨恨挥开她的腕,对那处红印也不再遮掩。 皇后吃了一惊,疾步上前细细打量一番,鲜红一指,瞧着确是今日所致。 “文扬县主是不是得好生解释解释!”皇后一双杏目怒气冲冲扫过陆长庚,而后又落在江予初面上。 陆长庚望见红印的一瞬只定定凝在原处,撕扯江予初的几片断影隐约现过他脑中 对。 红印。 就是拉扯之时恍然撞上她脖颈的一处红印才使得愈发不可控。 可一觉醒来怎么又换成了莫泽恩? 原本沉怒的江予初忽的嗤笑一声,美目微沉慑出几分寒光,“泽恩莫不是以为只有陆长庚是个男人罢!” “这到底怎么回事!”莫离声声震怒的宛如震动天地,面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夫妇间的肌肤之亲能有怎么回事。”莫辞挺直腰杆抚平了身前外袍,而后又漫不经心地拂下广袖,抬眸粗略飘过莫离的沉怒面色,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慵懒姿态。 “放心我们夫妇可不如年轻人这般不懂自持。” 莫泽恩冷笑了声,“到了这个地步皇叔以为还能护得住吗!晨间她身上还没有这脏东西,怎得在宫宴上同陆长庚离席一趟就多了道印子出来!” 莫辞也跟着嘲讽地轻笑一声,接下夏芒递上来的斗篷,抖开替她披上认真地系了结,目光灼灼相望, “看来是老天都在帮我,我挑逗王妃之时赶巧还被学恩看到了。若是不嫌丢人,倒是可以传她前来一问。” 此言一出,莫离目中疑怒之色渐消 莫学恩虽同莫辞夫妇走的近些,但他很清楚老二素来性子直又口无遮拦,绝不可能替任何人做了掩护。 莫泽恩怔怔目光尽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莫辞轻笑一声,两目飘然一扫慵懒嘲意已肆意呼出,“我是你皇叔,可到底是个男人哪,这男人要用些什么方式疼人,大煜可没有定数啊。” 说完,语气渐滞特停顿了微刻又道:“看来,我这侄女婿是个不懂风月之人呢。” 莫离眸光半沉有些不满,“愈发孩子气,你个长辈,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莫辞嗤笑一声,拂下衣袖背手而立不再接话。 陆长庚面上是分不清怒火还是不舍的意味不明神色,只沉呼口气,痛苦地敛眸不忍相看。 江予初已暗自蓄力良久,见事态既已发展到了这一步,索性就闹得更大些。 只见她肩头微颤了两下控着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含泪福了福身,抬眸间目中已是微微泛红,甚是怜人, “陛下,王妃通奸可是死罪,臣妇不知哪里得罪了公主,何故每每遇见都是这般咄咄相逼。” 莫离神色犹豫,抓着重点疑声问出:“每每遇见” 江予初控着眼泪没落下来,可字句皆是夹带了哭音,“臣妇身为长辈本不该翻旧账,可公主每每这般,叫臣妇实在害怕。 还早些时候,臣妇同学恩在天水居小聚饮茶。忽的泽恩来了,当着天水居众人的面儿上来就是一通谩骂,骂得急了竟还夺了案上瓷瓶要伤我性命、毁我容貌,若非赶了巧我二哥也在替我挡下,怕是” 说着,眼泪不早不晚地落了下来,她啜泣了半声执着帕子偏过脸去,惹得莫辞好生心疼。 莫离闻声猛得一震,面色愈发难看起来,一双锐目扫向莫泽恩,沉沉大怒,“此事你认是不认!” 莫泽恩惊得肩膀一颤,颤着声儿哭闹道:“是学恩不恭在前,儿臣是气急了才动了手啊!” “孽障!”莫离面色一沉,吼声几近撼动天地,“你如今是愈发了不得了,竟都敢当众行凶了!文扬县主是什么身份,若她有个好歹,你如何向承国公交待!朕又如何向承国公交待!你身为一国公主竟这般跋扈逼人,毫无半分端庄教养!这些年读的圣贤之书是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莫泽恩吓得面色煞白,连声哀怨嚎哭道:“父皇!是他们私通在先啊,他们的奸情是陆长庚亲口” “我的脾气是暴了些,晚些时候定会亲自奉上参茶以做赔罪,公主可莫要毁人清白”陆长庚寒目一慑,急急断去她的余话。 莫泽恩闻言心神一震,她再傻也能听出陆长庚是在暗指从前自己用参茶害他久久不能痊愈之事。 瞧他们已然拧做一团,若再要对峙,定是自己吃亏。 顿时面色一涨,软下声音对莫离哭道:“父皇!如今他们是沆瀣一气,父皇要替我做主啊!” 第079章 她还是个孩子 陆长庚面色一沉,深深看了江予初一眼后转头向莫离恭敬行礼,“如今公主处处污蔑,臣无话可说。唯有自请出征北霄远离纷争,为我大煜尽一绵薄之力,以证臣对陛下之心。” 闻听此言,原本就怒火万丈的莫离霎时将矛头指向了莫泽恩。 厉目一慑,疾步上前扬手狠狠扇下一记耳光,“孽障!皇室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莫泽恩应声扑在地下,白皙面上瞬间现出一片鲜红掌印。 雪嵩急急冲上前,“公主” “还有你!平日你就是这般看顾主子的!”莫离疾步上前,抬腿恨恨踹进她心窝。 雪嵩闷声翻在地下,面色白青的吓人,捂着胸口好一阵都没能接得上气儿。 莫泽恩怔怔抬眸,哭闹道:“父皇,儿臣句句属实啊!若是不信,那且将两人随仆抓来严刑拷打一番,定能收获一二啊!” “孽障!孽障!” 莫离闻言愈发怒不可遏,连声骂了两句还不解气,面色一涨又狂然震怒道: “你倒有脸哭!新元大日子你们夫妇不知廉耻,私下离席出了这等荒谬之事!而后又不嫌丢人、不自加反省倒来牵扯旁人!朕是如何就教出了你这么个毫无伦常的东西!” 说完,做势又要踹去。 “陛下”皇后心疼地护上前,顾不得庄仪哭出声来,“她还是个孩子,您怎么下得去手啊!” 莫离气急败坏,声嘶力竭怒骂道:“孩子!就是你这般的放纵,闹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就因他俩醉酒拉扯已是闹出人命,你偏要相护! 现下倒好,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如今在朕的跟前就敢这般信口雌黄,私下还不知是何种的肆意妄为!她这岂是孩子心思,王妃私通是什么罪名,岂容她胡乱指摘!” 皇后被他这身寒凉气息震得退了半步,“陛下” 莫泽恩满面泪痕,往后躲了半步颤着声儿哭道:“父皇” 莫离怒意不减,“今儿大好日子偏要寻些晦气!我再不好好罚你,就是枉为人父!” “太后口谕” 就在此时,太后身边的宫监拖着细长声儿跨入院内,轻步迎上前恭敬地给莫离、皇后行了一礼。 “回陛下,新元之日陛下不宜动怒,太后已亲下口谕” 莫离闻声猛地一震,怒目威慑之际挥下衣袖,恨骂道:“你们就纵着罢,总有一日吃了大亏才算明白!” 语毕,寒光怒目扫过众人。 良久,凉眸落定于陆长庚面上,“听完旨就来御书房!” 沉哼了声,一脸阴怒举步出了院落,再懒得看这些纠葛。 莫泽恩闻言立马又来了精神,众公主中,皇祖母最偏疼于她,对她自小就是无有不依的。 莫辞众人自然也知道太后是来护短的,面面相觑了稍刻,也只得恭敬弓下身子听旨。 宫监端的是太后的排面,恭敬地目送皇帝出了院落,上前两步于台阶之上站定,拖着细长嗓音开腔 “公主莫泽恩恃宠而骄、旁惑邪言,于宫内行为不端,德行有失。着,罚俸一年,抄写女训、女诫一月,非诏不得入宫” 闻言落定,莫泽恩又如霜打的茄子怏下不少,转脸带着哭腔对皇后急急道:“母后” 皇后自知秽乱后宫、诬陷王妃何止罚俸了事,遂只是急急慑出个威厉眼神,示意这已是为她争取了最大的宽恕。 莫泽恩连声啜泣,“母后” 宫监缓步行至江予初身前,两手平措恭敬行礼,“太后一时头疼不便前来,听闻文扬县主受了委屈,特让奴婢向您问安。” 江予初懂事地回了半礼,“太后言重了,烦请公公转告,太后慈惠,妾身不曾委屈。” 宫监满意地点头笑着轻步退下。 见目的已成,莫辞也恭敬地拱手回道:“既无旁事,臣弟携妻先行告退。” 皇后冷哼出声,眸中寒光阵阵,“你们夫妇一唱一和倒是撇的干净。” 莫辞笑了笑,“皇后明察” 皇后转过脸不再看他们,对雪嵩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公主梳洗!” 莫辞则抓上江予初的手静静出了院落。 陆长庚的心疼目光随她而去,几度张口终是不敢唤出半声。 待莫泽恩随着雪嵩入了房,皇后对陆长庚剜下一眼,“若你真敢往旁事打主意,可仔细你的身家性命!” 陆长庚不置可否,只沉痛敛眸长吸口气沉沉吐出,涨起的胸口随之缓缓落下。 皇后恨恨挥下衣袖,带着尽数宫人转身而去。 院内只余陆长庚、莫泽恩主仆几人,静得凉风呼啸声响有些聒耳。 陆长庚拂下衣袖,背手举步出了朝阳阁,欲往御书房。 行过外廊之时,陆长庚同往日一样不顾尽数宫人的行礼问安,只眼帘半沉缓步行过,眸光空洞似很无力,又似已神出。 寒风凛冽夹带绵雪狂然袭来,一时间吹乱了他的衣袂,也乱了他的心。 陆长庚压下心里微痛,抬眸胡乱地往宫门一扫而过,却只远远见着莫辞拉着江予初缓缓上了马车,两人温笑暖暖,刺得自己五脏裂疼。 陆长庚有些无力地撑上不知年岁只余沁凉的雕栏怔怔相望。 “将军,陛下怕是已候了多时,快走罢。”两步之后的小厮低声提醒。 陆长庚无力笑出两声,那双眸光痴得似正追逐陨落星辰,自知用尽全身气力也再触不及,仍是不舍亦或不信她终是不属自己。 伴着几阵沉闷呼吸,他的心落空得有些抽离绞痛。 绵雪仍在纷飞,霜了他的眉和发,落在额间化成水珠,伴随汗滴缓缓滑下清晰分明的轮廓。 她果真不在意了吗? 陆长庚张了张口想要唤住那人,喉中却似卡着一根骨头,哽得生生刺疼再说不出话来。 心口亦是如剥离般抽痛,他俯在浮雕石栏捂着疼得似要骤停的心口,生生沉下几阵如裂痛意。 霎时,喉间涌出一阵腥气,面色微狞之际张口,猛然吐出一口腥血,染了斑白石阶。 醒目。 刺痛。 他额间青筋鼓得吓人,一脸血色蔓延至耳廓、脖颈之处。 小厮吃了一惊,急急送上一方帕子,“将军” 他缓缓摇头,或许就在这一瞬,他才自知再无能为力,也忽然明白 或许此后世间颠倒、再无天地黑白,那人也不会再回头多看一眼。 他缓缓抬眸,目中热泪再控不住直滚下面颊,眼睁睁望着马车缓缓消逝于雪中 ------题外话------ 该说些什么骚话才能勾引到你手里的票票和收藏呢,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第080章 挨揍日常 冷冷望着后头痴凝身影的莫辞缓缓回眸,置下帷裳之时唇角留着的是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此时江予初只静静靠在角落,似十分疲倦无力。 莫辞望着她犹豫了稍刻,终是忍不住往她身边挪了挪,想将她揽上自己肩头好让她睡得安然些。 “你还欠我一个耳光。”江予初闭着眼冷冷开腔。 是了。 强行给她留这道印子的时候她就说了“学恩在这里我不打你,你且记下”。 可是。 方才不是配合的挺好,这会子又说这种话。 莫辞滞了滞,继续小心轻声地挪到她身边,干涩笑着试探道:“方才可是全靠这道印子反击了莫泽恩呢。” 江予初嗤笑一声,“脸皮可是个好东西。” 见她展了个笑,那张沉倦睡容又似毫无威胁,莫辞就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一时心里轻松起来。 跟着轻笑一声,“只要王妃愿意,别说一个耳光” “啪!”没等他说完,江予初便已扬手扇下。 两目轻闭,爽利道出:“两清。” 莫辞:!!! 这还真打! 这女人还真是说一不二,可,这翻脸也太快了罢! “你来真的!”莫辞捂着火辣辣的脸低嘶一声,委屈巴巴又有些不可置信。 江予初轻笑一声偏过头去,语气懒懒,“旁的或许指不上,打人我还是在行。” “是!你可太在行了!”望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莫辞唇角不自然地抽了两下。 转脸没好气道:“我们夫妻好歹一同出生入死,你至于下这么狠手吗!” 江予初暗自笑了笑,静静听着他的哀怨。 打了人还笑! 莫辞闷闷地别过脸不再看她,面色半沉满是委屈,“新年初一就挨了打,这往后我怕是要死在你手里!” “可有不满?”江予初这才睁开眼来,两目带着几分挑衅飘然扫过。 莫辞刚想张口说些什么,江予初不给机会地幽幽道出后半句,“憋着” 莫辞:!!! 到底是成了婚变化大,还是自己了解的太少,这女人从前也不这样呀。 见她眉梢微挑是毫不掩饰的扬意,不禁想起晨间入宫之时自己不过多看了她两眼就被怼了句“看够了吗”。 一时脑抽,莫辞轻嗤半声,学她的语气来了句,“看够了吗!” 江予初闻言面色瞬沉,二话不说扬拳就撞上他的鼻,静闻一声闷响“咚!” 伴随一声薄怒,“看你怎么了,不让人看,那你倒是别出门呀!” 莫辞:!!! 这究竟是个什么物种,多看她一眼要挨骂倒也认了,怎么被她看了还要挨打了! 真真是堪比山野猛兽,惹不得,惹不得 莫辞趁势急急捂上鼻子,沉呼出声,“啊” “坏了坏了!” 江予初滞了滞,两目微疑粗略扫过,“怎么了。” 莫辞作势地捂着鼻子扬了扬脸,闷着声音没好气道:“你说呢!” 见他面色愈发红涨,江予初也开始慌乱起来,“不会流血了罢” 莫辞低吟两声不作应答。 江予初满目歉然,胡乱扯出丝帕往前凑了凑,“我看看。” 莫辞不配合地微躲了躲,哀怨道:“你这姑娘家,也没个轻重的!” “下次我下手轻点。”江予初歉笑着点了点他额上鼓起的几道青筋。 莫辞吃了一惊,“还下次!” 江予初讪讪笑了两声,“我不想动手的,主要是你太欠揍了” 莫辞:!!! 说得好像是自己活该讨了打。 “来,我看看。”江予初轻扯了扯他的腕,两目认真的作势就要检查一番。 莫辞狡黠一笑,一手捞上她两腕,趁势逼进角落之际在其唇角点下一记吻。 眉梢一挑,面上是得逞笑意,“王妃还是很关心我的嘛。” 江予初面色一沉,“你骗我!” “我可什么都没说,何来的骗?”莫辞笑意暖目静静留滞于她眸中,誓要探出几分暖意回应,幽幽道出后半句,“关心则乱嘛。” 江予初只给他送了个嫌恶的白眼,“无赖!” 莫辞索性就无赖地笑了两声,“王妃好香啊,我再试试” 说着,往前凑了凑作势又要亲上来。 “莫辞”江予初嫌恶地偏过脸,眉心再度微蹙。 莫辞闻声心下一沉凝定原处。 凉风将帷裳一角轻掀,径自扑上他们的面。 莫辞终是缓缓松了手,望着她的眸子凝滞良久。 指腹轻触过那蹙,低眉轻声试探,“你真生气了。” 江予初眸光半沉,静静躲开他的指尖,话语凉心,“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若非你亲口应下,我绝不再逼你。 莫辞闻言面上温情再现,眸光微烁暖暖笑道:“我也说了,我说话算话。” 江予初抬眸是正撞上他目中毫无杂质的柔意,于她心尖激起一个微颤。 江予初心神一颤,睫毛微扇生硬地躲开,只留给他一片眉心微蹙。 “等我。”莫辞轻抓了抓她的手,独自起身掀开帷帘唤停了马车。 江予初滞了滞。 迟疑了一阵,还是忍不住掀开帷裳一角往他去的方向望了两眼。 好吧,又是点心铺子。 莫辞转身回来之时手里多了个食盒,满面温暖笑意。 江予初看得真真是头大 从珩州回来以后他特往府里备了个专门做甜点的厨子,好家伙,这一天天像流水一般的送甜糕、甜羹。 平日自己不愿吃就偷偷塞给了风如疾,如今吃得风如疾是看到甜点就想躲。 头两日好容易听那厨子说家中有事,江予初当即便允了他回乡探亲,想着终于轻松下来了。 结果,这一根筋还不肯放过自己,府里没了,就从外头买 你要说他不会疼人罢,他知道给你买糕点。 你要说他会疼人罢,他只知道买糕点。 重点是,人家每每还乐此不疲,总一副自我感觉你心里苦闷之时就喜欢吃些甜糕。” 莫辞挨着她落座打开了食盒,糕点精致,清香入鼻,“你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先来垫垫。” 江予初面色不大好看,原本对这甜物就生厌,晨间因半碗甜粥又闹了肚子,现下实在不愿再碰这甜物。 “不喜欢吗?”莫辞认真扫过她的面色。 江予初干巴巴笑了笑,“我不饿,回了再说罢。” 说着,搭上他的腕,敛眸。 她知道这样做,以莫辞的性格是不会再多话了的。 果真 于她搭上来的一瞬,莫辞下一怔、指尖不自然地颤了两下。 良久。 莫辞顿了良久才将食盒静置于一旁,唇角眼梢是几分暖笑,指尖收力将她抓在掌中。 “好,回家再说。” ------题外话------ 论:让人窒息的直男操作。 第081章 坠尘仙鹤 璟王府。 莫辞笑着替她拢了拢外衣,“我还有旁事,你先进去。” 江予初静静扫过那俩随仆 王知牧神色半晦、夏芒则是一脸委屈拉耸着头立在一旁。 怕是要受罚了罢。 她不想多问,只应下一声便提上长裙径自上了石阶,飞絮紧跟其后。 莫辞负手而立特静候在马车前,待江予初前脚跨入府门才唤停了丫鬟,“飞絮,把糕点送去星月阁。” 江予初默允独身回了院落。 莫辞缓缓沉下暖色,于絮雪下石阶之时给王知牧送出个寒凉眼神,“还在这里做什么,自己去领罚!” 王知牧低眉拱了拱手。 “你去看着!”莫辞转脸又看了夏芒一眼。 两人缓缓退下。 正当飞絮提着食盒欲躬身退下之时,莫辞眸子一沉,“王妃为何要单独见陆长庚。” 飞絮面上飘过几阵难色,微微垂首退后半步不敢轻易作答。 莫辞寒目威慑透着肃杀之气,沉声微怒道:“混账东西!陆长庚婚宴拉扯、还有王妃遇刺之事你是都抛诸脑后了吗!是谁给你的胆子就敢让他们私下会面!” 飞絮闻声心神一震,急急弓下身子回道:“殿下,姑娘是清白的呀!您一定要相信姑娘啊!” “本王从未疑心过她和陆长庚!”莫辞压着怒意沉哼了声。 冷眼相望顿了一阵,才又冷冷开腔,“王妃素来厌恶陆长庚,私下会面是因何缘故,还不说实话吗!” 飞絮支吾道:“是陆长庚以风护卫的性命相逼” “风如疾?”莫辞怔了怔,怒意中含了些不可置信,“区区一个护卫就值得她冒此大险?” 飞絮道:“姑娘说王府的人,不敢怠慢。” 王府的人? 一袭夹雪狂风激得莫辞心神猛地一震,覆了两片雪的肩头定定凝滞了良久 风如疾是飞雪出事的第二天握着江家信物前来报到,当初顾及江家的面子才没有着人去深查此人的来历,甚至没有核查卷宗便允了入府。 既是江家人,何故在江家人身前又将他说成了是王府的人。 他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同江予初是什么关系,那夜所谓贼人及飞雪的死同他又有何种关联,他入府之事江予初暗中插了几手,安插他入府的目的又是什么 “殿下若无旁事,那奴婢就先退下了。”飞絮的微颤声儿拉回了他的思绪。 莫辞原本的怒意又添了几分疑惑,心里暗暗算着过两日真得让人去查查这风如疾的来头。 但当下定是不能让人发现了自己的疑虑,遂只控着怒意若无其事道:“罢了,往后见着陆长庚夫妇离得远远的,若再出了幺蛾子,鞭刑伺候!” 飞絮恭敬地说了两声“记下了”。 莫辞低眉看了食盒一眼,突然又记起在珩州她将糕点尽数打发送人之事。 蹙眉轻叹一声,“我亲自给她送去,没得又被那帮没脸皮的人拿了去。” 飞絮只当他是气消了,递上食盒之际自己不免也松了口气。 莫辞提着食盒上石阶之时又试探道:“王妃气性儿大,若是知道我背里相问怕是又要生气。” 飞絮抬眸急急道:“只要殿下信了姑娘,奴婢是绝对不会多嘴的。” 莫辞沉下眼帘应下一声,举步入府。 行过星月阁长廊之时,领了罚的王知牧撑着腰一瘸一拐缓步而来。 行礼之际深深送出个眼神,“新来了些案子,殿下请去一趟。” 莫辞会意,微侧了侧脸对飞絮道:“我还有公务要忙,你先去。” 语毕,低眉看了看手中食盒,又耐心交待了声,“王妃闹肚子怕是吃不了凉的,你拿去东厨热热,晚膳再备上。” 此时外头已是一片净白,趁得书房比常日都亮堂些。 那人执着张册子于窗边负手而立,一双神色不明的眸光不知远落何处。 只是,即使伫于房内最亮之处也散不去他眸中的晦暗,更化不开他面上的凉意萧肃。 “今日来的这样早。”莫辞眸光半沉地往他身边迎了两步。 李宣缓缓转过身来,晦暗眸光现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你要的东西。” 在莫辞翻着册子之时,李宣添了句,“在赤凌,和陆长庚有过牵扯的也就独她一人了。” 莫辞摊开册子细细扫过上头记录的信息 古君尧,及笄礼受任少主之位,一生未曾婚娶,二十三薨,尸骨无存。 莫辞滞了滞,有些不可置信地翻看了两遍,“寻了这许久,就这?” 李宣难得的扯着唇角轻笑了声,呼出的仍是刺耳凉意,“赤凌覆灭,能找着这些就不错了。” 莫辞有些失望地随意摆弄着手里册子。 李宣在莫辞身边落了座,默了好一阵才幽幽道:“不过此人行事张扬果毅,赤凌没了,倒是在别国边域留下了不少传闻。” “听闻,当年赤凌巫祝算出陆长庚是赤凌灾星,女帝存了戒备几次动了杀心,皆是古君尧以命相护。她更是毫不避讳地告知众人,于她登基之日便是同马奴大婚之时。可是到头来她以命相护的那人,终是应愿做了她的灾星。” 李宣眸光半暗,干涩地笑了声摇了摇头,似在微嘲,又似惋惜。 莫辞将册子随意置上案几,有些不屑地嗤笑一声,“一国储君这般感情用事,怪道是会亡了国。” “旁人有心算计,你又能如何。”李宣难得地替旁人说了句话,但更多的又像在自评自说。 “其实她也并非你想得那般,否则,一国储君光是感情用事只顾着个男人怕是早已被废。传闻她稳坐少主之位多年,上至女帝、文武百官,下至赤凌万千将民对她可从来都是寄予厚望,不曾动过半分废位的心思。” 李宣眼帘半沉,指尖静静摩挲过案边雕纹,顿了一阵又道:“永夜说,边域皆传古少主行事如男,常日里领兵出征、饮酒骑射皆不差于男子。最为传奇便是她二十那年同将士困于蛮荒边域,既无柴火又无粮草的愣是撑了整整两月,最终反倒耗尽了敌心趁势浴血一战杀出重围,从而在边域一战成名。” 莫辞听得惊心动魄,原本的不屑之意也逐渐转而认真。 李宣笑了笑,常日威厉晦暗眸光现出几分难见的赞扬之意,对她的称呼也在不经意间转换成了“古少主”。 “后来还是同战将士提起,说粮绝之时是古少主率先斩杀夜狼,当场竟以狼血为饮、生肉裹腹,而后两月众将士就是这般撑下。说来,这女子胆魄非凡,倒堪比我当年的风范。” 李宣语气渐缓,眸中赞扬也逐渐转而怜惜,轻叹道:“只是终是感情用事了些。” 莫辞笑了笑,“还有这般奇女子,我倒” 本想说一句“我倒颇有兴致”,想着李宣常日不苟言笑,便生生把后半句给吞回了。 莫辞唇角不自然地抽了两下,脑中又开始清晰地理着思绪 如此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陆长庚在赤凌欠了一笔风流债,永生再还不尽的亏欠。 只是,这古少主同江予初究竟是何种关联,为何陆长庚每每见着王妃就会那般疯魔。 莫不是,长相相似? 莫辞顿了好一阵,心下疑虑着实难解,便又问道:“可有画像?” 第082章 坠尘仙鹤(下) 李宣轻应了声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赤凌尽毁,画像是寻不着了,走访多地只寻找了这个,说是赤凌少主与女帝专有刺图。” “我看看。”莫辞笑着接过帕子,一层层摊开,帕中那簇赤色木槿花盈盈现在眼下。 于那一瞬,莫辞面上笑意霎时凝滞,耳边如万声雷震齐鸣 “今日王妃倒是别致。” “好看吗?” “很美。” 陆长庚婚宴那日,江予初在锁骨处点饰的木槿花与眼下这簇分明尽数相同。 霎时,万千片段一一浮过脑中 新婚之夜,这原本弱得只知哭哭啼啼的人儿忽的变了性格。 从一开始的“若是污了我的身子,绝不苟活”变成了“你敢碰我,我就杀了你”。 王知牧说过“没听过她会功夫”,当时还只当是舅兄教了两招防身之术也一直没放心上。 如今想来她的拳脚虽算不上炉火纯青,可招招狠辣利落,绝非一朝一夕所习。 之前江家兄弟来用膳时说江予初从不吃鹿肉,可自己瞧着,王妃对那鹿肉分明喜欢得紧。 说到喜好,细了想来,二舅兄说她喜欢吃甜糕,自己也尽心地记下为她置办过不少,但似乎从未见她好生吃下过。 要不就是推说晚些时候吃,要不就是干脆打发赏人了事。 结合陆长庚所说的“可知她方才为何不食下那碗甜粥”可以推断,她应是不喜甜物才对。 这些种种不同,一直以来只当她是性情大变,或是自己从未对她真正上过心不够了解。 如今看来,竟是自己疏漏了太多。 若说从何时变了性格,细细想来,像是婚姻那夜扇了一记耳光之时说了那句 “大胆,竟敢对本少主无礼!” 只是当时自己醉得稀里糊涂又忽的受了两处重创,哪里还能留心旁的。 其实再往深了想,珩州劫匪那次,砍刀快落在江予初身上之时,风如疾似乎也是急急喊了声“少主”。 少主。 莫非,王妃竟就是这所谓的赤凌少主古君尧? 可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来了大煜? 从前倒听说书讲故事,说是将死之人怨念过重或会引起天神一怒,予以魂魄重生。 莫不是传闻中的怨念重生? 这也太荒谬了! 莫辞有些不可置信,脑中继续快速运转 方才舅舅说了,古少主领兵出征、饮酒骑射皆不比男子差。 旁的不敢说,她那身骑射功夫可是自己亲眼所见,一股子狠辣魄力确实叫人惊叹。 而后夜里在林中那一通利落的收拾干柴钻木取火操作再度刷新了自己对她的认知。 当时只顾着崇敬,脑子一热竟都忘了江予初一个足不出户的娇滴滴贵女又怎么可能会这些? 腊八那日普玄大师所说 帝王之相、可尊为官禄主而紫微星移命。是为,坠沉仙鹤。 当初还疑惑,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用“仙鹤”形容,如今想来,这说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或者说这说的根本就不是男子。 放眼各国,也唯有赤凌是女人称帝,所以: 紫微星移命的坠尘仙鹤。 古君尧。 风如疾叫她少主,那就代表风如疾也是赤凌的人。 如此就能解释为何他一来就得了她的信任。 今日,陆长庚以风如疾的性命逼得她毫无退路,那就代表他也知道这人就是古君尧。 怪道是他每每见着王妃同自己亲昵就是一副疯魔得不可控的痴样。 莫辞心里愈发明了笃定,不禁暗嘲一声: 路到此处,又能怪谁呢,不都是陆长庚一手设计吗? 可笑的是,事到如今他竟还自诩是最懂她的人。 懂她。 又何故要步步算计,也难怪她会说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那事到如今,真正的江予初又去了何处? 她受伤那夜撩拨自己的又是谁,为何那夜写下的字迹同祭奠那日又尽不相同了? “你瞧出什么了?”李宣一声低沉拉回了他的心神。 莫辞心神一震,眼帘半沉敛下慌乱,脑中疾速理清思绪。 也在这一瞬,他心里强烈地涌出个念头 是的,他想要护着她。 莫辞强力控着面色将帕子折好收在掌中,缓缓抬眸,“头次见着此物,有些好奇。” 李宣不曾发现他眸中异样,只问道:“当初让我查此人同你王妃有何关联,你怎么看?” 莫辞强控着淡然摇头笑了笑,“这三言两语的也道不明白,看不出何种关联。” 李宣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问道:“那再让永夜去查查,看能不能寻到旁的?” “不必!”莫辞急急道出,望着李宣一脸正色又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今日宫宴,陆长庚同莫泽恩闹得沸沸扬扬。大抵他本就是个不入流的淫色之徒,许是我想多了。” “如此也好,你这王妃留着还有大作用。”李宣如是说道,语气凉然得似一切已成竹在胸。 “罢了,既无旁事,那我就先走了。”说完,李宣戴好面具作势要起。 “舅舅”莫辞本意是想挽留一齐用膳,可如今在外人眼中,李宣早已是枯骨陈土,又该以什么身份入席呢。 何况,将他害到这般境遇的还是九五至尊的皇帝,莫离。 倘若盈盈现在人前,莫离定会及陆家定会为了掩盖当年真相而斩草除根。 到时候别说李宣及那帮死士,怕是整个王府,甚至江家都会牵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若想让他能光明正大立足于灿阳之下,唯有自己执掌乾坤。 李宣拾起帷帽滞了滞,似待他说下后半句。 莫辞将未尽余话收入掌中握成一拳,那方帕子被他抓出几道褶痕。 “要不待天黑了再走。” 李宣戴上帷帽系了结,“不了,你去忙你的正事。” 他知道,所谓正事不过就是要去各种撩拨王妃,以早日取代她心里的位置。 若真到了那一日,以舅舅的手段,永夜怕是再无活着的必要了。 莫辞有些担心起来,“那永夜如何处置。” 李宣本就意味不明的神色,现下隔面具及深色帽纱更是一片凉寒。 只闻其声音低沉得如炼狱撕扯的亡魂,“不急,待江予初甘愿为你所用再行处置。” 莫辞不再接话,只默自交待了王知牧好生相送。 待一瘸一拐的王知牧及那朽万古松柏逐渐消失在雪中,莫辞握着那方帕子轻叹半声转身回了房。 内阁早已备了炭火,一入房内,暖息扑来。 莫辞合上房门、四下流转一番确认无人便收了叉杆拉下绮窗。 在窗前滞了好一阵,莫辞沉沉呼出口气才略缓下心里杂乱 心里只一个念头,定要护着她,不能让旁人知晓了她的身份。 莫辞取下江予初那夜题诗的字画,揭开炉盖将它及那方帕子置进红旺炭火中。 眼睁睁望着它们从完整一方到化出几个小眼直至燃烬,从几丝青烟逐渐成明晃火焰再到几丝无力余烟 第083章 咱家姑娘长大了 话说江予初这头 “今儿倒是回的早。”风如疾浅笑着入房在软榻落了座。 江予初不敢和他提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遂只静静敛回原在望着外头雪景发痴的眸光。 笑道:“在里头又无旁事,用了宫宴就回了。” “今日可遇着陆长庚了?他没有为难你罢?”到底是亲如兄弟,即使她不愿说他也会关切相问。 江予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在宫里,他自是不敢动手的。” 风如疾笑着低应了声,欲收眸之际好巧不巧就撞见了她脖颈那处印记。 于窗边浅光下,衬着她的脖颈分外白皙,显得那处也格外醒目。 风如疾心里一怔,生恐她是遭了欺负,可抬眸只见她面色静得无一丝波澜。 依稀记着,今晨送她出门好像还是一片白皙,那意味着这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细细算来,敢对她做这种事的唯有莫辞和陆长庚。 陆长庚倒可排除 若真是他,今日她和莫辞定是不能安然回府了的。 所以,此事定是莫辞所为。 风如疾也是有过柔情的人,自是也能看出他俩从珩州回来以后多了份契合。 可昨夜两人还是分房而眠,今儿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宫里,这 风如疾自知此事本不该问,默自尴尬了好一阵,终是抵不住心下暗疑,怔怔问出:“你们入宫确定只是用了个宫宴?” 江予初滞了滞 她生恐他是知道了自己在宫里险些受辱之事,心里正暗自琢磨着要如何搪塞过去。 风如疾只当她是含了羞不敢作答,笑意暖暖搓了搓她的头,语重心长道:“别羞嘛,哥都懂” 江予初听得一头雾水,我怎么就羞了,你又懂什么了? 风如疾一副过来人的老练语气,“咱家姑娘终是长大了。” 江予初:??? 风如疾收手之际又笑了两声,“看你放下了就好,我瞧着,这莫辞除了脾气古怪些,旁的比那陆长庚可强太多了。” “只是,你们这也太疯了,给旁人看了不成样子。”语至此处,原本笑意温暖的风如疾添了几分嫌弃之色,摇头啧啧了两声。 江予初一脸凌乱,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也是因这记红印误会了。 好吧。 此事是彻底解释不清了。 “这就倒戈了,从前你不是挺瞧不上莫辞的嘛!”江予初送出个白眼嗤笑了声。 风如疾也不是忸怩之人,爽利笑出两声便道:“从前他整日里怀疑这怀疑那,要不就跟个疯子一样动不动就推搡拉扯,我自是瞧不上。就像那次你受伤,毒被逼入脉络可全是他的功劳,若非后来他放低姿态悉心照料,你也没留下病根儿,我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风如疾语气渐歇像是陷入回忆,默了半晌又道,“我瞧着珩州那日他不顾生死地替你挡刀之时倒添了几分男子魄力,虽是远远配不上咱们家尧儿,只要你愿意,我自是没多话的。” 语毕,风如疾面上笑意转而温暖,眼里现出几分宠溺星辰。 江予初忽的笑出声来,“我看你分明就是馋他的甜糕罢!” 闻听此言,风如疾笑意瞬凝,懒下眼帘扯了扯唇角满脸黑线道:“可别再提甜糕了,如今我看到那东西就头皮发麻。” 江予初笑道:“今儿他又买了好多些,你又有口福了。” 风如疾:!!! “他是不是脑子少根筋,这烟都竟只有点心能相送了吗?”风如疾立马转了话风,心里只恨铁不成钢 怎么整日里就是点心、点心、点心。 哪怕再喜欢,就他这章程怕也早就烦腻了罢。 江予初闻言倒是来了精神,“怎么,又觉着他不好了?” 风如疾有些无奈地深叹了声,“罢了,这种一根筋的总好过陆长庚的甜言蜜语。” 语定之际又觉着实属不该,这话怕是又要引得她想起赤凌过往,害她伤心了。 “一根筋还是多有算计,都有待考量。”江予初面色不改,只淡然如是说道。 也不知她是已极力敛下心头苦涩还是当真已不在意,面色倒是被她控得十分淡然。 风如疾轻应下一声,缓缓敛眸不再多话。 江予初忽的想起了什么,眼帘一抬问道:“上次让你查陆长庚查的如何了?” 风如疾跟着回过神来,有些无奈道:“我正想同你说来着,头些日子我听莫辞同王知牧说什么苍狼山和陆长庚,像是有所关联。可自从珩州回来以后王知牧搬来住我隔壁,日日盯得我是毫无余力。这些日我只查到苍狼山在烟都城西,快马来回约莫两个时辰。具体有什么,我得亲自去一趟。” “那也不远,天亮之前能赶回。” 江予初语气渐歇眼帘半沉似是沉思,经深思熟虑默了良久才道:“这样,待府里歇下了我同你去一趟。” 风如疾倒似不大乐意的样子,“不然你替我设法拖住王知牧罢,此人功夫及敏锐度都了得,以我的功夫出府是简单,回来怕是难。” 让他一人前去,江予初自是不安的,“你一人行吗?” 风如疾扯了扯唇角,“你自己这功夫是几斤几两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江予初:“” 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嘲笑自己,江予初只习以为常笑了笑。 风如疾目含宠溺笑了两声,“从前让你好生练功偏要躲懒,阿黎也是,就喜欢带你去厮混,如今可好了?” 提及阿黎,两人原本的笑意瞬间凝滞。 外头凉气肆无忌惮地闯入房内,绕着两人再无暖息,只余清冷。 僵凝良久。 江予初缓缓敛下眼帘,睫毛扑扇将一切苦涩藏入心底深处,控制着面上惯是一副淡然模样。 风如疾眉心不自然地蹙了蹙,搭在腿上的右手静静抓上衣袍,指关节处阵阵发白将外衣挤出几道褶痕。 良久,轻叹出声,两眸微暖似在重温以往,“你们总喜欢偷跑出去饮酒竟就练出了一身好酒量。还记得从前我总喝不过你们,每每吃醉了你们都嫌我麻烦,还总把我随手扔在地席上头,一扔就是一夜。” “她总是这般,常日无事便是粘着我,但只要见着你就再也不愿多看我一眼。”风如疾无奈地摇头笑了两声,笑意及语气都是常日少见的柔情。 “每每如此我就劝着自己啊,你是个姑娘,没有旁的癖好。不然,我非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江予初神色半沉地笑了笑,“你不懂,黎嫂嫂说这是战术。” 她不曾将后半句道出 对待男人的战术。 若即若离,时可时拒。 于“无他不可”及“他不重要”间游刃有余、把握得当。 事实证明,聪明的黎嫂嫂从来就把风如疾的心抓得很稳。 自己从小看了不少兵书,上沙场之时也有布局摆阵。 唯独这份“战术”是自己从来都学不会的。 第084章 幼稚的暖男 天际渐昏,外头炮竹声起,驱散得雪儿愈见微弱。 莫辞静伫于星月阁后院负手而立,望着那株奄奄无力的木槿两目空洞似已神出。 “外头这样冷,你在这里做什么。”江予初缓步而来。 莫辞回眸,见她已换了身藤色束胸里衬及锦霞纹浅蓝色常服,发上已卸去繁杂钗饰,只着两只素簪固定。 是了。 从前的江予初可是最喜奢靡,哪次不是亮目华服配着满头的琳琅钗饰及各种轻铃作响的项圈、璎珞。 可自成婚以来,她的装扮也换成了清练素静,每每都能让自己十分舒爽。 莫辞控着面上如毫无惊涛的大海,沉着、冷静。 “我在想这株木槿像是不行了,该给你换些什么旁的。”莫辞笑着牵上她的手,握在掌中静静摩挲了两下。 江予初没有躲开,跟着望了一眼笑了笑,“怎么关心起它来了。” “你喜欢什么,我着人去寻了来。”莫辞声儿轻轻,两目认真地望着她的眸子。 江予初笑着敛回眸光,当初让他寻了三株木槿也不过是为了给风如疾传递信息,目的既已达成,留不留的便也不重要了。 “你看着办吧。”她淡淡说道,不曾夹带半分情绪。 莫辞轻笑了声,抬眸之际正望见她发上的梅枝银簪,倒是常见她戴。 今日她在暗香苑的模样也随之浮来 那是卧云而去的一孤傲影,是红霞相趁的一曲惊鸿。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那片覆了层薄冰的锦霞云红,初次相触唯有凄寒与冷然,待旁人悉心为她掸去寒凉,展出的便是一方热烈。 “那就种些红梅可好?”莫辞笑着抓紧了她的指尖,目光灼灼对上她平静的眸子,“衬你。” 这一眼看得她心里激起几声颤儿,凝滞一瞬缓缓敛下笑意,睫毛微颤地措过脸避开。 院落的绵雪衬得她的瓷肌愈发通透,宛如一块细腻无杂的暖玉。 可后来的很多年,他也从未同旁人提过,那张明艳入骨、姝媚摄魂的脸,甚至外人皆传的满腹才华从未让他有过留恋。 从未。 若说到底情起何时,似早已说不清 是新婚当夜抽下金簪绝地反击逼得自己毫无退路,而后声声质问是为何人的决绝狼目。 是她在太后宫里一手挫去皇后母女锐气的那股子无半分惺惺作态的强势。 是两言不合就会同自己动手、招招逼人性命的火爆脾气,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难测。 是微蹙眉心下的那指晕不去的深墨,是那日三箭怒发的一股子英煞,是鲜衣怒马的果毅狠辣,是不顾一切冲下河将自己捞回的执着明澈。 次次看得他心里都是震出几起压抑不住的惊涛。 自己想过很多次,她眉心那抹微涩到底情归何处。 到头来,终是自己狭隘啊。 那是对赤凌万千将民的亏欠,是不及暗誓执念的不甘。 我是多想替你抚平那抹微涩啊,可是,杀了陆长庚容易,重点在于鸠占鹊巢多年的那十万精骑。 陆长庚。 他岂是你一人之恨,又岂只你一人想要夺其性命。 其实说来,自己与她在本质上并无不同,或许这就是普玄大师所说的 缘起。 不可强求,不可兼得。 是了。 你是古君尧,是遭那人暗算褪了尽数骄傲的一身孤影。现下这场争斗与你而言,又有何干。 两人就此僵凝良久,随着雪儿渐停,凉风似也没有那么沁骨了。 他轻声叹出犹豫了许久,终是抵不住上涌情愫。 微颤了颤指尖,缓缓扬起想要轻触一触,探探涩意与自己是否同味 她仍是没有躲开,头次这般乖巧的让他看了这么久。 指尖快落定之际 “殿下,晚膳已齐备了。”夏芒前来传话。 莫辞:“” 江予初怔怔回神,偏过脸退后半步躲开了还未来得及落下的指尖。 终是自己迷了心。 莫辞定定凝滞在了原处,指尖根根生硬收回。 夏芒滞了滞,退下半步讪讪缩了缩脖子,“我是不是又瞎忙活了” 莫辞并不恼,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得空了去把院里的木槿换成红梅罢。” 语毕,敛回眸光牵上她的手,“走罢。” 堂内膳食已置办妥帖,同常日一样,一张圆桌,点心、菜肴、羹汤样样齐备,无酒。 “把点心撤了罢。”莫辞落座之际淡然说道,两目甚至没有往那头瞟上一眼。 滞了微刻,又面色无波地补充了句,“近日王妃身子弱,吃不了甜腻之物。往后也不必常备着了。” 江予初闻言凝滞了微刻 回来的路上他还特地去买了这许多,怎就忽的又这样说了。 莫辞似已察觉她的疑虑,趁势抓上她的手温柔笑道:“焉知不是你贪嘴吃多了甜物才闹了肚子,往后,可不许你这般纵着性子了。” 江予初抬眸细细地探过他的眸子,想要从内里捕捉些什么。 “怎么了?”她这一眼让他心口一颤,覆着她指尖的手也禁不住紧了紧。 江予初敛回神息,终是触不及半分威胁才勉强展出个干涩笑意,摇头。 莫辞回给她个温暖笑意,抓着她的指尖暗下着了两分力度。 待婢女撤下各类甜糕,莫辞又面色平静地交待了声,“今日新元,你们去领了赏就不必回来伺候了,想要歇下的还是外出看灯的,自便罢。” 婢女小厮们自是乐得清闲,纷纷谢了恩便面带喜色的退下了。 莫辞抬眸往门口的风如疾看了两眼,“我让知牧另备了席面,夏芒也去罢。” 夏芒讪讪笑了两声,“属下还是伺候” “去罢,带飞絮和风如疾一齐去。”莫辞放缓了语气,不同于常日的伪善与高高在上,“今儿,不论高低,只当是自己的家。” 风如疾闻言肩头微颤了颤,怔怔回眸望了莫辞一眼。 莫辞回了个善意浅笑,“去罢。” 江予初怔了怔,“你今日是怎么了?” 他从来都视风如疾为情敌,自然是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若非顾及江家的面子,怕是早已下了手。 今日倒是新奇,不仅笑脸相迎,还当他同王知牧等人相待。 莫辞目光灼灼迎上她的眸光,笑道:“我怎么了?” 江予初心头微微一颤,生硬地缩回了被他抓在掌中的手。 默了好一阵,才抬眸对飞絮和风如疾道:“既是璟王交待,你们去罢。” 三人恭敬行了一礼,江予初又给风如疾送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可饮酒,不可胡来。” 待那三人退下,莫辞又笑着替她盛了碗汤,“我瞧你就喜欢吃羹汤,来试试这味鹿茸羹。” 江予初两目微疑地探过,“你到底怎么了?” “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莫辞目光灼热,看得她好不自在。 “无事献殷勤” 江予初有些嫌恶地往后躲了躲,“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莫辞:“” 好吧。 看来这样是真行不通。 莫辞扯了扯唇角,忍不住恢复了贱兮兮的模样,“我只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你,我比永夜强多了。” 江予初嗤笑了声,“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幼稚。” 莫辞不再同她玩笑,只静静望着她食膳的模样,心下愈发温暖。 第085章 一味药引 陆府。 两人回府之时天际已尽沉暗,陆长庚在前头策马先到,不等莫泽恩的马车到来便径自下马入了府。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马车才从远道街角缓缓而来。 也不知是因陆长庚之事受了惊吓,还是不甘于处罚,莫泽恩从下了车便是两目神出毫无心思留意路况,上石阶之时果真一脚踏空就要跌下,正她面色大惶,张口就要惊叫之际 石狮后凌空踏来一身着百草霜色紧袖常服的男子,那人身姿雄伟、孔武有力,单手就已将她稳稳揽下。 发上金钗的脆铃激起莫泽恩心神猛地一颤,正欲躲下半步之际脚底再度一滑。 她惊叫一声,跌下之际本能地抓上那人外衣,那人也不含糊,呼吸一重急急地俯下身就捞上她腰间。 留给她的是那人的一记暖息,及俯在肩头、腰间的大手。 莫泽恩惊得睫毛扑扇、肩头微微一颤。 怔怔抬眸之际正撞上他那双浅笑着微烁流盼的眸,及喉间随着浮沉缓缓蠕动的喉结。 传闻“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阳其山。 莫泽恩本就生得俏丽,今日在宫中大哭了一通,还未能消除的眼眶红肿、及方才踏空的弱柳扶风之姿更是替她添了几分尤物风韵。 府门明晃华灯就这般暖暖洒上她的眸,却怎么也点不明那道凄凉,又怎能不引得人生怜呢? 只是啊,陆长庚的那双眸光从不愿施舍半分予她,再美丽怜人于他而言,怕也皆是浮云。 雪嵩吃了一惊,执着斗篷急急跑来,“公主,您没事罢。” 良久,见他痴痴相凝还不肯松手,雪嵩转脸又冲阳其山低怒了声,“混账,见着公主还不快行礼!” 阳其山这才怔怔回神惶乱敛眸,扶着她站稳之际生硬了收回手。 退后半步行礼,“公主万福,小的失礼。” 这副痴样被莫泽恩捕捉得十分清晰,若按常日的性子,定是要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如今瞧着不仅不恼,反而原本神出空洞的眸子于那一瞬现出几分星芒来。 莫泽恩轻笑一声拂下衣袖,语气轻柔:“雪嵩,不得无礼。” 雪嵩闻言弓下身子静退两步。 阳其山微微抬眸,落定不明何处。 莫泽恩细细描摹着那人半沉的眉眼,轻抬玉指示意起身,“有劳你了。” 阳其山后退半步,“不敢。” 莫泽恩暗笑了笑,慵懒敛眸,入府。 阳其山低眉望着掌心沉笑一声,唇角是有些眷恋的扬意。 缓缓直起身,指尖生硬敛成轻拳收在身后。 莫泽恩静静回眸,粗略扫过消失在西厢房门口的那人,袖中静握一拳,眸中寒光阵阵,“自轻舟死后,这阳其山在陆长庚身前倒是得脸。” 雪嵩滞了滞,“听闻一开始将军嫌他恶习颇多并不想留用,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不仅让将军松了口,如今倒愈发来的勤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莫泽恩眉梢低嗤了声,转身之际面上掠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恶习多自有恶习多的益处。” 院中那颗不知年代的孤老桂花树覆了些许绵雪,绿叶依旧,随着狂风悉索轻响。 “皇祖母罚我抄书,没有一方好砚台怎么行呢。”莫泽恩眼帘半沉,原本明澈的眸子愈发晦暗。 雪嵩道:“奴婢明日一早就去置办。” 莫泽恩送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阳其山不是日日都得出门吗?” “真当我要死了吗!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阳其山前脚还未踏入,就听陆长庚一腔震怒,紧接着伴随的便是茶杯“砰”一声的碎响。 茶水四溅、碎瓷片带着怒火横乱飞来,只被门槛阻在角落再不得旁的去处。 时越惊得话语带了颤音,“将军息怒,属下是瞧着您今日吐了血才叫了郎中先生前来啊!” “滚” 光听着这声极怒也能想象此时的他面色有多难看。 时越再不敢多话,急急带着郎中就出了来。 行至门口见着阳其山还好心地放缓脚步提醒了声,“今儿将军心里有气,你可仔细些。” 阳其山轻声回了声谢,待那两人行远,举步踩着碎屑咯吱作响入了内阁。 “将军。” 陆长庚有些不耐烦地嗤叹了声,面色及沉、语气倒不似方才那般震怒,“不盯着莫辞,回来做什么!” 阳其山有些担忧地反问道:“郎中既已来了,将军为何不让他看看呢?” 陆长庚神色半阴低沉斥怒,“你还有脸问,你说的夫妇离心是为上策。如今可好,她愈发亲近莫辞,对我也愈发厌恶!我怕是等不到他们离心就要被先气死了!” 一时动了火气,陆长庚禁不住咳了几声,面色也远不如晨间红润。 “将军息怒” 阳其山上前两步正欲替他顺上一顺,他轻摆了摆手以示相拒。 待缓下情绪,他从案上抽出一张画像,“此人是唯一能让江予初妥协之人,一旦见他露了面立即抓来!” 陆长庚语气渐顿,缓缓抬眸间是不明的晦暗之色,“要活的” 阳其山怔了怔,“将军不是说” “我没那么多耐心!”陆长庚寒眸赤怒已明,虽已极力压着嗓音,那股子阴戾却暗藏不住, “她本就是我的,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陆长庚眼光一转又突然想起在宫里对峙场景,一个个话里有话咄咄相逼的嘴脸着实可恶! 他静静握起的拳头再度爬上鼓筋,面色阴郁至极恨恨道:“我从未发现他们皇室的人竟这般难缠,莫泽恩是如此,莫辞也是如此!如今带着江予初也是字句算计,尽学了些龌龊心思!” 阳其山滞了滞,“那文扬县主要是不要了。” 陆长庚沉哼了声,一双威厉怒目不言而喻。 阳其山会意,浅笑着劝道:“那将军也得养好身子,这般讳疾忌医伤得终是自己啊。” 陆长庚静静捂上胸口,触着藏在怀里的那根乌木簪又恨又无奈,“这病,岂是区区郎中能医治!” “所以,属下这不是给您送药引来了?” 阳其山低沉笑了笑,上前两步俯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果真?”陆长庚闻言果真心下通畅不少,原本沉怒的脸也逐渐缓褪。 阳其山跟着笑了笑,“那人拳脚功夫登不上台面,窥察能力着实厉害。所幸,今夜下了雪” “做得好” 陆长庚寒笑凛凛,阴晦眸光霸占之欲几近溢出眼梢。 阳其山恭敬拱了拱手,面上笑意诡谲如深夜猫眼阴光。 第086章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璟王府。 星月阁。 “哐” 静夜之下房内忽的传出一阵翻响,随即便是各类小什物滚落在地的聒耳声声。 “姑娘,怎么了!” “姑娘” 飞絮闻声急急跑来,只见里间纱幔架胡乱翻在妆台前,地下纱幔、首饰、胭脂狼藉一片。 “这、纱幔架怎么倒了!” 飞絮吃了一惊,见江予初怔怔站在榻前像是受了惊的模样便又急急上前拖着她退后几步四下检查一番。 “姑娘可曾伤着?” “可惊着了?” “什么动”风如疾也跟着急急跑来,抬眸只撞见江予初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 两人相伴多年,这点子默契肯定是有的,风如疾当即便收了未尽余话和步子缓缓退下。 为“拖着王知牧”让风如疾顺利归返,江予初往指甲缝儿里藏了上次没用完的迷药,而后抓上纱幔一把拽下 江予初敛回眸光对飞絮展了个笑,“我没事。” 确见她身上无伤飞絮才安心了些,转脸望见那处乱糟糟不禁嗔道:“上回就同他们说了要支紧一些,这起子泼皮惯会躲懒,如今可好,晚些时候定要如实告知殿下好生惩罚一番!” 江予初轻笑了声,是善解人意的温柔暖暖:“新元大日子说这些做什么,去叫知牧重新支上便罢了。” “今日知牧挨了罚,我去叫旁人罢。”飞絮一脸认真几近是脱口而出。 江予初眼光一转忍不住笑着调侃:“哎哟哟,这是心疼啦?” 这话听得飞絮浮满了红晕,暗羞了好一阵才微微颔首娇嗔道:“姑娘惯会拿我取笑,我只是觉着外男不宜入房罢了。” 江予初自是能看出这两人的心思,见她羞成了这样便又笑道:“如今于我而言是外男,往后指不定还能成了半家子。” “姑娘” 飞絮娇嗔着避开半步,明眸羞意满飞、心里小鹿乱撞。 见她这般江予初愈发来了心思,“啰嗦什么呢,府里其他人都被莫辞打发出去看灯了,难不成让我这般凑合一宿?你倒会心疼他,也该心疼心疼我。” “这是怎么了?”正于此时还未来得及穿上外袍的莫辞也匆忙赶来,乌墨不饰发冠、现着寥寥星点细珠,是刚从浴堂出来的样子。 飞絮福了福身:“回殿下,是纱幔架倒了。” 莫辞缓缓敛去急切神色上前几步,轻拖着她的腕趁着灯火细细打量了一番。 “我看看,可有伤着?” “无碍,正交待飞絮去传知牧来重装呢。”江予初轻咳半声生硬地抽回手退了半步。 莫辞自是看清了她方才的玩笑,也分得清现下控住的淡然。这忽来的疏远引得他心下微微一颤,凝她许久张了张口终是忍下不再多问半句。 房内明火微漾,点透了那人的温暖,经灼化开的融腊滴落在深色案几瞬凝,定住了另一人的凉意。 沉寂良久,唯几浅烛火破响勉强为房里添了几分生气。 他有些无奈地敛回凝在半空的手,“去叫知牧来。” 飞絮福了福身缓缓退下。 夏芒望着他两人许久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既是乱了,王妃去殿下房里歇息不就” 两人面色一沉齐齐给夏芒送了个白眼,几近异口同声:“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夏芒:“” 从前无意扰了他们总被责备瞎忙,如今正儿八经的凑合他俩,怎的又遭了嫌弃。 见这两人皆是一脸正色夏芒也只得乖乖闭了嘴,执着外衣委屈巴巴上前两步,“天凉,殿下还是把衣裳穿上罢。” 房内添出几分尴尬之意,江予初眼睫微敛收回眸光转身坐上了软榻。 烛火在她左侧后的窗边亮漾,于左耳至轮廓之下斜出几浅暗影。 “我陪你坐会儿罢。”莫辞扯了扯外袍跟着在软榻落了座,两目试探地往她面上扫过。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面色平静地低眉拨弄着袖口。 烛火微破声响及外头凛凛飓风击打门窗的微动一点点试探着房内寂静。 莫辞滞了稍刻,两目来回看了她几眼瞧她面色不好看终是忍不住开口:“并非我不信你,只因这天色晚了,外男在你房里终是不好,我在此处才不至引来旁言” “知道了。”江予初声儿轻轻不夹带一丝波澜情绪。 莫辞静静望着她的侧脸,那是一片漠然,同早些时辰在后院的软绵尽无关联,他有些不甘地动了动唇角正想再说些什么。 飞絮带着王知牧捧着些许工具走了来,“殿下,王妃。” 莫辞蹙了蹙眉敛回未出余话,“支结实些,别再惊着王妃。” 语毕,生硬地错开目光不再看她。 王知牧忍着痛扯上纱幔及架子翻上窗头开始忙碌,夏芒则跟上前帮忙打打下手。 软榻上的两人并无交集,里间忙着支应架子的声音明晰入耳。 江予初静静望着王知牧手里活计,指尖于腿上轻声扬顿间心里暗自算计着时辰。 莫辞则静静望着她的后脑勺。 想着这般淡然的面下竟是藏匿了万千思绪、及自己从来探不透的喜怒无常,心里跟着泛起的是不明滋味。 也不知这般耗了多久,只凭借常日的默契,算着风如疾怕是已出了院落,江予初才缓缓定下心神转过脸来。 莫辞眉心一颤跟着生硬地挪开了眸光之际侧颊咬肌动了两下,眼帘缓缓半沉极力控下上涌情愫。 江予初没有留心莫辞面上神色,只一脸淡然吩咐了飞絮去沏茶。 王知牧素来处事利落,不过一柱香时辰便已尽数置办妥帖。 翻下窗台收了各类工具走上前来,“禀殿下、王妃,已妥帖了。” 江予初趁势端上茶杯、小指在杯口轻轻抹上一道,看准了将抹了迷药的那道面向那人,“有劳,来吃杯茶暖暖罢。” “举手之劳,属下不敢受。”王知牧拘谨地退后半步。 他自是知道自家主子醋味大的很,哪里敢轻易接下。 “”茶杯霎时凝在半空。 江予初凝他之时明晰地捕捉到他疾速抬眸探过莫辞的眼神,那是对主子的敬畏及避讳。 “你的人惯是规矩,吃杯茶都要看你面色。” 江予初目光一敛轻笑了声似是微讽。 第087章 破空一怒 莫辞:“” “你是准备让王妃就这样替你端着吗?” 莫辞给王知牧送出一记幽怨眼神,是恨铁不成钢的哀怨。 “那谢王妃。” 王知牧怔怔接下,为表恭敬,避开半身当场饮尽。 见他是从抹了迷药那头饮下的茶水,江予初心里暗舒了口气,控下情绪转脸对莫辞道:“知牧受了罚怕是受不得累,要不让他先下去歇着,你陪我下下棋罢。” 难得见她主动相邀,莫辞当即回了个暖笑,“好。” 烟都城。 人声沸鼎的街道挂满各彩绘画或单色明灯,齐齐傲悬随风轻晃,远望而去宛如活灵长龙。 暖了来回行客酒鬼的背影,也艳了勾栏姑娘的眉目。 众华灯暖光之下,风如疾头戴一顶乌色帷帽策马急急而过,是极不应景的寒肃凛凛。 白日里同江予初所交待的两个时辰会回府,他不敢耽误半分。 这大好日子又得了夸,阳其山自是少不了要来潇洒一番的,出了陆府便叫上常日一齐厮混的弟兄来了勾栏。 这起子泼皮本就是这里的常客,又一向出手大方,勾栏姑娘一见不就如蝴蝶见了花儿,各种卖弄着风韵便迎了上来。 阳其山入了门便满面扬意笑道:“今儿算我的,姑娘随便挑!” 众人闻言自是不肯放过这金主,当即便开始拉拢起来。 “公子,今儿让奴家好生伺候您” “阳公子,上回您可说了奴家最是让您顺心呢” “” “小妖精。” 冰凉丝帕予来的阵阵香气绕得阳其山喉间滚来几分发干热意,神色半阴之时晦欲上涌,低沉笑出几声一手覆上浓艳那人的柳腰暗暗着力揽入怀中。 “公子”那人眸光流盼笑意妖娆,一手轻抵着他胸口声声娇怯轻唤。 姑娘的这套欲迎姑予撩拨得他又添了几分燥热,他阴沉一笑,覆在腰间的手逐渐不老实起来。 “今夜,就你了。” 其他人闻言便转了风向转脸开始扑向跟在他身后的兄弟。 “公子”那人娇嗔着在他胸口轻捶了两下,撩得他心里直痒痒。 “淘气。” 阳其山覆上她的指尖就要作势凑上去,姑娘也极其配合点点羞怯:“公子” 阳其山眸光微烁轻轻挑起那人下颌,低眉迎上那人眸中妖腻笑意那瞬,脑子里明晰浮出在陆府门口接下莫泽恩之景。 同是柳身细腰,同样是俏丽怜人,可那人予来的笑意尽是冷艳高贵,传出的几芳浅香也不似眼前这人的刺鼻。 到底是绝尘不染的公主啊,这起子姑娘再能闹能笑、弹曲做赋再开眼有才,同她跟前一比,分明就是凡夫俗子。 转念想来,哪里能比啊,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往那一站,这些人甚至都不及她鞋底的一粒埃土。 阳其山眉心微微一颤,眸中晦欲逐渐消逝。 凝了片刻终是敛下笑意收手退后半步。 “退下罢,我还有旁事。” 那姑娘只当他是开玩笑,摇曳着细腰揽上他肩头,一双媚眼肆意流盼于他眼眸之际指尖静静划过他胸口,最终落定于腰带。 声儿轻绵:“今夜奴家可不就是正经事。” “别闹。”阳其山轻声推开她的腕,眉心微蹙敛下嫌恶。 “退下罢。” 姑娘滞了滞,“公子。” 阳其山静静转过身推开绮窗,沉下眼帘望向楼下熙攘街道。 那起子兄弟见状笑出声来,“咱们阳兄弟这是要改做羞媳妇啦!” “其山,你这是要从良啊!” “” 阳其山眼睑微颤了颤,“你们尽兴,我先回了。” 语毕,正欲敛回眸光之际,只见街道现出一道危机。 一头戴帷帽男子策马驰骋而过之时,前头忽的窜出个提着兔子纸灯笼的娃娃,抬眸一见高头骏马霎时被吓得神息错乱、瞪大双目只傻傻凝在原处不明躲避。 那人眼力手速极快,眼看就要撞上之时猛然绕上缰绳用尽浑身解数往后一拉。 马儿拖着那人仰天惊嘶一声,划破了本属这夜的祥和。 粗糙的缰绳瞬间搓出几道鲜红血印,他神色不明,只知是不顾掌心粘腻血肉也要紧控着那处仁慈。 人马站定之时,娃娃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下“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人利落翻下马身,急急上前就要给那娃娃赔罪。 “你怕是要死了赶去投胎!” 一着布衣装扮的妇人忽的冲出来,尖锐着嗓音不给一点好脸色,面色沉得似能将策马那人生吞活剥。 众人见了此状,远远围上前楼当做看戏。 “对不住,对不住了”那人极其小心的赔罪,只想快些摆平此事能快些离开。 那妇人并不领情,怒目一瞪厉声呵斥:“对不住若是堪用还要官府做甚!娃娃吓成了这副模样你一句对不住就想了事不成!” 那人姿态极其和软:“那依这位嫂嫂所言,当如何?” 妇人下颌一扬,依旧尖着嗓音指颐气使道:“废话少说,赔钱!” 那人只小心地拱了拱手继续赔罪,“今夜我出门急没有带银钱,不然明日我登门赔罪,嫂嫂请先让我过去可好?” 妇人一听怒意再度上涌,“没钱?没钱还想跑!” “孩子,我看看你可有伤着。” 那人自知妇人难缠,作势就要蹲下身子检查一番。 “你要做什么!”妇人眸子一沉,猛地扬手挥开了那人帷帽。 一阵飓风潮涌袭来,吹着那人帷帽远远滚了两个圈。 那人面色一变愤然起身,虽无半声,其威慑之气足以惊得围观众人闪避两步。 “你你要做什么”妇人瞬间也怂了不少,搀着娃娃退后半步,嘴里只不肯服软说道:“是是你伤人在前的。” 那人送出个极怒威厉眼神愤然转身就要拾起帷帽。 这下倒被阳其山看清了那人面相。 同今夜陆长庚交给他的画像似几近相同。 阳其山心口一颤,急急掏出画像粗乱一比,果真就是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 阳其山一时振奋笑出声来,“兄弟们,今夜要立大功了!” 语毕,收好画像领着众弟兄急急下了楼,不管后头姑娘的惊惑唤声 第088章 跟我回府领赏 老鸨笑闹着迎上前来,“公子这就走了,可是姑娘们伺候的不好?” 阳其山不置可否,背过手匆匆举步而出之时忽的想起那人雄壮身姿及那一通爽利的动作不禁迟疑了一阵。 那怕是个扎实的练家子。 老鸨只自顾自地迎上前献媚:“我那还有旁的姑娘,这些不满意,另叫好的” 阳其山眼光一转给老鸨回了个笑,“今夜我不要姑娘,只要一物件,不知你这里有是没有了。” 老鸨会意,敛下媚笑凑近了听他低语交待一番。 直起身时笑意阴沉,“你要这做什么?” “不该管的事情少管,你给我东西,我给你银钱。”阳其山随手扯下腰间钱袋于掌中掂了两下,分量十足。 “明白” 老鸨两目放光笑着接过钱袋,深深看了阳其山一眼又转脸给身后小厮送出个眼神 风如疾重新戴好帷帽凝了许久,强力控下了怒意才对那妇人道:“今夜我确实出门急身无分文,若是娃娃有个好歹,我定当负责,还请先让我过去。” 妇人怔了微刻,再开腔时气势显然弱下不少,“谁知你是不是唬人的!” 风如疾正欲张口,后头传来两声爽利笑声 “你要多少银钱,我给你。” 阳其山笑意盈盈缓步而来,温暖灯火轻然洒入他眸中,探不及分毫威胁阴暗。 两步站定,对那妇人和软一笑,“要多少同我兄弟说,给你就是。” 一个面相善意的兄弟接下阳其山的眼神,拖着妇人行至一旁商议赔偿之事。 阳其山趁着关切由头往风如疾迎了两步,誓要透过深色纱幔再度确认他的面相,“兄弟可有伤着?” 江予初就怕在烟都城内遇着陆长庚会给风如疾引来杀身之祸,遂常日里从不敢带他出门。 风如疾自也不识这人,只当他是有着一副狭义心肠便客气拱了拱手,“有劳这位兄台。” 阳其山定定凝他许久愈发觉着同那画像极度相似。 “我同兄弟有缘,前头茶馆我定了雅间,兄弟若是不嫌弃,不如同我去饮杯茶权当交个江湖好友?” 风如疾微微垂首笑道:“兄台狭义心肠本不该推辞,只是今夜着实不便。” 阳其山自是不肯轻易放手,慢步缓缓逼上前又试探问道:“敢问兄弟如何称呼,任于哪家府上,这大晚上的何故这般火急火燎?” 风如疾心下一沉警惕地退后半步,面上笑意也逐渐换成疏远沉凝,“弟之贱名不值一提。不如,兄台留下府址,改日弟亲自登门言谢。” 阳其山背在身后的手暗自蓄力,眸色阴晦幽幽开口:“前平镇候府,陆长庚麾下” 风如疾闻言面色一变,暗自蓄力避下几步,嘴里只道:“好,我且记下了。改日我定登门拜谢。” “要什么改日,索性今夜跟我回府领赏罢!”阳其山阴沉一笑,扬手就要抓上他肩头,夹带送来的是几分中力疾风。 风如疾侧身一避,眸色一怒翻手送出一记寒掌。 阳其山一个鲤鱼打挺急急避开,风如疾趁势翻手抓上缰绳就要翻身上马。 倒不是怕了他,也并非打不过,只是盈盈闹出来若惊动了官府,难免要连累江予初。 原本沸鼎熙攘的街道见着一时动起手来,胡乱惊叫着四下哄散而开,只茶楼、酒馆、勾栏这些个阁楼上的客静静隔岸观火。 阳其山眸中留滞的是胜券在握的阴沉笑意,翻身站定之际扬起左手送出一把白色粉末。 风如疾满目白灰面色极度阴怒,极力屏气腾空而起径自踹飞那人。 哪知再度翻身抓上缰绳之际只觉全身一软,眼前抹了黑沉沉倒下再不知了后事 璟王府。 星月阁。 风如疾未归她自是不敢睡,本还想着同莫辞下下棋来打发时辰,哪知才下了两局棋他便已连声哈欠、眼帘沉的连步落错棋子,嘴里却倔得只道“无碍,不困。” 今日他本就起的早,回了府又忙着处理公务也没个空闲能歇会,想必是累极了。 江予初只得以自己困乏为借口打发他回了房,待房里再无旁人,她的乏意果真滚滚随来,连着灌下两杯浓浓的茶似也毫无作用。 外头飓风凛凛,擦得门窗阵阵聒耳。 江予初抬手探过炭火涌上的几阵温暖,十指如玉葱,纤细;掌心如绵糕,白嫩。 同以往骑马、拉弓留下的薄茧尽数不同。 就如,她这身躯壳全身都如凝脂白玉,毫无半分杂质。 而自己的心下背上是三两条同白皙肤色融为一体的浅色刀疤,道道皆在诠释自己出征所受下的罪。 两人皮囊一致,却又不太相似。 江予初笑出自嘲,敛回手掌,举步缓缓出了房门。 外头飓风仍是凛冽,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拢了拢外衣静静接下这阵凉意,激得心神愈发明晰。 长廊灯火通明微暖,远道如一记无尽深渊,只余那身孤影,夹带几分傲骨伫于暗夜明火之下。 宛如寒塘十里万千思绪无处可寄的星辉,亦或是用尽毕生余力远影孤帆的单雁。 陆府。 “哈哈哈” “做得好,做得好” “通通下去领赏!” 通明房内传出的是阵阵狂然喧笑,惊了半空沉暗小星。 “舒坦” 陆长庚敛眸沉沉舒口气,连同近日种种烦闷尽数呼出。 阳其山眸含晦暗喜色拱了拱手,“那此人如何处置?” “今夜难得喜事连连,我心情好。” 陆长庚凉眸粗略扫过地下不省人事的那人,眉梢微扬尽是晦笑:“此人功夫了得,先锁起来,明儿慢慢玩。” 后头三字落地声响。 阳其山跟着沉笑称是,默了一阵又问道,“可要去璟王府送信?” “不急,先让她睡个好觉。” 陆长庚眉眼间大肆彰显着“你看,我多疼她”的阴暗瘆笑,俯下身轻拍了拍风如疾的侧脸,“她与我心意相通,明日发现此人不见了自会来寻我,女人呐主动起来才有意思。” 阳其山会意,同众位兄弟拖着风如疾缓缓退出房门。 “舒坦呐” 陆长庚沉沉倒上床榻,敛眸,只余唇角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陆府”二字盈盈高挂,守在府门冰凉的一对石狮、及高挂昭示身份的明晃华灯无一不在彰显那人的寒意。 第089章 夜闯将军府 璟王府。 星月阁。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飞絮披了件短袄懒着眼帘连声哈欠缓步而来。 江予初没有回头,只静静敛回错乱思绪及深意眸光。 “你怎么也来了。” 阵阵凉风激得飞絮打了两个寒颤,拢紧了短袄吸了吸鼻子微颤道:“我原是起夜,瞧着姑娘房里亮着灯便过来看看。” “几时了?” 飞絮抬眸四下打量了一番,“大抵快丑时了罢。” 丑时。 那也该回了。 江予初一双深沉眸子静望不明远处,接下的是无尽沉空的暗夜。 “你去歇着罢,我再等等。” 此时虽再无乏意,道出的话却多少有些无力,衬着这夜愈发清冷。 飞絮望着她的后影默了许久,见其再无旁话却不容商议便只得福了福身缓缓退下。 外廊再度沉寂,可苦等多时的后院小门及墙头仍无动静,江予初轻叹出声,心下翻出几阵不安。 “飞絮姑娘这般尽责,起夜的功夫还要去看看王妃呢。”这是旁处值夜丫鬟的调侃。 飞絮笑了声,“今日姑娘心里烦闷,我放心不下。” 此话听得江予初心里温暖,想着她今日在宫里那般护着自己,原本无波的脸禁不住添了两分暖笑。 丫鬟闻言笑得更欢了,“在府里头又有殿下相护,有你个蹄子什么事!外头才是真的可怕呢!” 丫鬟语声渐断,听着凝滞了微刻才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说道:“你今夜没出去赏灯是漏了一出大戏,着实可惜了。” 飞絮来了精神,“姐姐且说来,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是我国公府未曾见过的。” 那丫鬟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方才我们瞧见外头打架呢,那场面真是” 那丫鬟话语断下啧啧两声。 江予初轻笑了声,后院惯是这些闲扯笑谈。 飞絮似是不屑地笑出声来,“我当是什么新闻呢,烟都城鱼龙混杂,哪一日少了打架闹事的?” 那丫鬟嗓音一转又急急道:“若光是打架你输我赢就罢了,那起子泼皮竟当众对领上风那人用了药,天子脚下,就这般盈盈将人带走了!” 听着飞絮的声音是显然的吃惊,“把、把人带走了?就不怕旁人报官吗?” “怕什么官,他就是官,靠山又是陛下!就他往日做的事够旁人死了多少回,偏陛下信他每每都能化险为夷!” 江予初闻言面上笑意渐敛。 听着话茬倒有几分莫名熟悉,莫离老儿生性多疑,能被他信任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陆长庚便是其一。 江予初有些不安地往那片谈论凑了凑以便听清些。 “依姐姐之意,是知道下手那人了?” 丫鬟默了好一阵,急得飞絮连声求告她才低语了一番,外头人正愁没能听清时,飞絮惊呼出声 “阳其山?那可不就是陆长庚的人?” 江予初心神猛地一震。 我不会伤害你,可保不齐旁人,比如,风如疾。 如今让你最在意的怕也只有风如疾了罢,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今日字句及他对风如疾毫无掩饰的那种恨意宛如碎片盈盈回荡在她脑中。 飞絮像是受了惊,声音也开始发颤起来,“那你可知被抓走那人是谁?” “不知,那人戴了帷帽,倒看不清脸。” “” “” 江予初心下惶乱之意肆起,旁声再不能清晰入耳。 风如疾素来守时,说了两个时辰却迟迟不归定是出了旁错,陆长庚捉去那人定是风如疾。 因这些日并未听闻陆长庚有何树敌,能让他这般下手的人怕是也只有风如疾和自己了。 他捉拿风如疾的目的无非就是自己,怪自己大意心急,早些时辰在宫里听他说了那样的话,竟还敢让风如疾独自出府。 江予初强行控下思绪。 现下绝不是懊恼忏悔之时,风如疾是护了自己半生余下的唯一亲人,如今,哪怕拼了命也要带他回来! 江予初面色一怒,转身疾步去了风如疾房里取来弓箭和利刃,趁着无人急急出了后院门。 于静夜街道抽下两记沉怒破空鞭声,几声奔驰马蹄强力打破了本该属于新元的祥和之气。 她眸中压抑着极怒盈盈接下迎面滚来的飓风寒气,手里粗糙缰绳肆意揉搓着掌心,渗出的是几分粘腻密汗。 晦暗半空之下,又是一记马鞭破空沉声,月竹色远道街角只余那骑怒马及随风肆荡的衣袂 陆府。 正门。 同往日一样,门口守了两对懒洋洋歪靠着的家丁。 安定,寂静。 全然不知下一刻来的是寻候通传还是一记利落封喉。 江予初抓着弓箭利落翻身下马之时已是三支箭矢齐齐搭弓,两步站定弓满待发,眸光沉凝间箭矢一出正中三人侧间脖颈,那三人目中大怔喊不出半声便沉沉倒地。 余下一人恍然惊醒,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江予初已持刃疾步上前逼上那人喉结。 “叫陆长庚滚出来!” 那守卫猛然一震,声儿颤颤:“饶、饶命,将军已睡下了” 江予初面色极度寒霜,声声震怒不留余地:“我要见陆长庚” “好好我这就去”那守卫怔怔退后半步,趁她未下手之际扬手扯下门口铃铛,几阵脆铃狂然断去夜空最后一丝余路。 “不中用” 江予初眸色一沉,语定之际翻手血溅收刃。 那人随之沉沉倒下,定睛一看,竟是喉间划出一道细长刀口。 浓血渗着刀口大肆涌出,地下几滩血迹触目惊心。 “大胆贼人,竟敢私闯将军府!” 府内护卫听到铃声便急急执剑冲出府门,在江予初身边两道排开,手握刃柄蓄力待发。 同样听到铃声的阳其山披了身斗篷急急跟上前探查一番,只见众人围着一人,趁着空挡定睛一看,竟是江予初! 阳其山惊惑了片刻,来不及多想便急急去了西厢房。 陆长庚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显然也是听了动静要前去一看。 “将军,是文扬县主来了。”阳其山急急禀报。 陆长庚心神一震,原本平静的眸子瞬间充满惊措,“门口动手了?” 阳其山怔了怔,低眉支吾道:“护卫都是新来的不识文扬县主,怕是要动手了。” “混账!” 陆长庚来不及穿上外袍,送出一记阴怒目光便急急举步出了房门。 ------题外话------ 少主要发飙了。陆长庚啊陆长庚,看你还舒坦不舒坦。 第090章 阻我者死 府门。 江予初扬刃指向领头那人,满腔压怒:“我要见陆长庚”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不束手就擒!”领头那人手腕暗自运气作势就要出手。 江予初一身阴戾毫无退意:“我只要陆长庚,叫他滚出来” “找死!”那人手肘微扬便执剑送出。 江予初目光一怒,翻身间避开那人予来的危险之际一掌击出利刃径自插管那人脖颈,两步站定之时又已反手抽回那人脖颈上的利刃。 一通动作如疾风迅雷,丝毫不予旁人半分反应喘息之机。 那人目中大怔沉沉倒下吐出一口腥血,染了她的裙摆。 她压下心里大火翻手运气挥剑逼前,眸中是决绝锐利,“我只要见陆长庚,阻我者死!” “受死吧!”众人目光齐怒侧后半步,暗自蓄力举剑迎上那人。 江予初趁着软绵腰身翻下躲过众人予来的刀刃,深眸恨怒执着刃柄转腕蓄力运气,满身戾气一泄而出挥向众人。 凝目之际又是一记沉恨封喉,三两个护卫血溅当场齐齐倒地 陆长庚满面阴怒疾步而来,只见众人执剑围着一人,那人带血衣长裙扬洒挥舞,愣是凭借一身戾气于众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住手!” 一声撼天震怒直逼而来,惊得众人当即怔怔收了利刃,回眸一望,他这阴怒目光竟是送予自家人的。 众人不禁心口一颤,“将将军。” 惊惑众面之后是阴沉极怒的脸,那人手执剑柄运气,利刃轻斜亮出一道带血寒光疾速逼过陆长庚的眉目。 “还不退下。”跟在他半步之后的阳其山急忙给众人送出眼神。 众人虽不解,瞧着主子这般阴怒也只得照办。 “今夜之事若敢传出半句,当心你们的身家性命!”陆长庚怒声指向众人,眼眸直痴落于眼前阴戾那人。 待众人退下,陆长庚疾速倾尽沉怒之色痴痴相凝,明耀灯火照得那人轮廓柔软。 “这么快就想我了,瞧你,这么急不可耐,大晚上的就要寻了来。” 陆长庚面含温意轻笑了声,单手而负懒懒迎向那人就要作势触上她的眉眼,“没有关系,回家嘛,只要你高兴,什么时辰都可以。外头冷,来” “把风如疾交出来!”江予初平举寒光利刃指向陆长庚的胸口。 “将军!”阳其山心神一颤怔怔上前两步。 陆长庚半步站定,轻轻扬掌示意停下。 阳其山缓缓退至远处角落。 陆长庚面上暖意渐敛,半沉目光从寒剑移向那人的晦暗之时舌尖于内腔滚落一圈咽回上涌情愫,面上萧肃再现。 凝视良久才冷冷道出:“早知风如疾这般作用,早前我还同你装什么君子。” 江予初锐目半沉、阴戾不褪,只极度压抑怒火将剑尖抵上他胸口,只稍稍往前送出两寸便能取其性命。 “把风如疾交出来” “你果真要为了个护卫这么对我?”他凝在原处,眸光懒沉痴痴而望誓要探出些什么。 可相望良久,在她眸中眼梢果真再探不出半分留恋,唯有沉恨杀意。 陆长庚冷笑了声,寒凉气息逐步逼退他眸中的痴凝:“我这么爱你,你却总想杀我?” “把风如疾交出来”江予初沉声一怒,掌中满力就要刺下! “我死了风如疾就得陪葬!” 陆长庚面色一沉徒手抓上利刃之际扬肘沉恨断去寒剑,任断剑嵌入掌心生疼地渗出腥血三两滴坠在地下。 晕染出一抹疼痛绮梦,终是污了那人眉眼。 于萧肃静夜之下,两人就此对视良久,任由飓风拍打着衣袂,皆无退意。 可是陆长庚啊,那一腔的沉怒终是于她眸中再度沦陷。 怔怔松下指尖,断剑落地激出两声脆响,拨得他的心愈发沉痛。 “你看” “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你看看我,疼疼我,好不好?阿尧最疼我了,你替我看看,好不好?” 陆长庚颤颤抬起满是血痕的左掌,唇角微抽了抽、低声呜咽宛如无助寻求安慰的无辜孩童。 “对不起啊,我又忘了改口,予初啊,你看看我啊,我是长庚啊” 江予初轻然挪开眸光,喉间沉沉逼退哽咽之痛。 只是自己似已分不清这抹疼痛是予风如疾的不明安危、还是不复年少的镜花水月。 “把风如疾还给我。” “风如疾、风如疾!我个大活人站在你眼前这许久你却只想着风如疾!在你心里,我竟还比不上一个护卫!” 陆长庚方才压下的怒火于她这抹淡然之下瞬燃,又远比方才更为嚣肆狂然。 江予初沉吐出口气强力逼退怒意,“不要消耗我仅有的耐心。” “我消耗了又如何,即刻杀了他你又能如何!”陆长庚再控不住地抓上她的腕沉声咆哮。 “他区区一个护卫就值得你这么对我!你可曾给过我一个正眼相待!啊?!凭什么!凭什么!” “别碰我!”江予初挥开他的手之时面上疾速扫过几分嫌恶退后两步,那抹嫌恶却被他捕捉得十分清晰。 那是变本加厉的昭示两人的不相配。 “我为什么不能碰你,他莫辞都能碰你我为什么不能!” 陆长庚狂然震怒,再控不住心下欲念上前一把抓上她扛上肩头,转身之际深深看了阳其山一眼。 阳其山会意,转身缓缓退下。 “陆长庚” “放我下来” “陆长庚” 陆长庚不管她的挣扎撕扯,只一身凉肃扛着她径自回了房。 一把将她扔上床榻之时紧扣她的腕:“放了风如疾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畜牲!”江予初眸子一凝,抬腿就要撞在其胯下。 陆长庚翻身避开,面色一沉正要发怒时,阳其山同另一守卫架着不省人事的风如疾进了来。 两人接下陆长庚的神色将他沉沉撂开,风如疾身子一软再度翻在地下,手足上的铁链在地面激出两声聒耳,惊得风如疾指尖一颤似要苏醒。 “如疾!” 江予初心神一震起身就要冲上前,陆长庚满目阴戾一手拽过她的臂,“原来你还会心疼啊!那你对我下手之时可曾有过半分心疼!啊?!”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江予初目中赤怒,挥开他之时翻手恨恨扇下一记耳光。 一通狂怒撕扯看得阳其山两人怔怔,只暗暗咽下喉间惶惧不敢上前半步。 “闹够了吗,你闹够了吗!” 陆长庚满目寒霜翻手将她反扣入怀,眸中极度压怒于她耳边紧咬后齿沉沉道出:“打得可舒坦了?这些可都是要还的” 第091章 你敢染我半分,我定屠你满门! “陆长庚” “畜牲,放开我” 江予初扬肘反撞上他胸口,分寸几度誓要取其性命。 陆长庚寒面极沉,抬眸给阳其山送出个阴戾眼神,“给我打!” 阳其山目光沉凝上前半步,翻手间挥出长鞭三两声沉闷破空尽数落予风如疾的身躯,激起几道翻涌浮尘 “陆长庚” “放开他” 她愈发歇斯底里挣扎他便扣得愈紧,冷笑声声愈发诡谲沁骨,任由扬措沉闷鞭响抽落于地下那人的身躯。 “心痛吗?那你可曾想过伤我之痛何止如此!”陆长庚怒不可遏地于她耳边狂吼,涨红脖颈爬满的鼓筋宛如条条逼命毒蛇。 江予初满目赤红沉怒望着受刑那人,嘶哑得几近破裂的嗓音只剩苍白无力: “放开他” “陆长庚,你快放开他!” 于抽痛及措唤下,风如疾眉心微颤,两目缓缓睁开。 眼前身影乱晃,于狂嚣之中最终凝成写满无力的眉目,“少、少主” 声儿轻飘,药效未散他眼帘沉沉毫无余力。 江予初急切相唤:“如疾!” “想救他吗?”陆长庚翻手控上她的下颌,给用刑那人送出个停下的神色。 “放开我!陆长庚” 陆长庚紧紧锁着怀中人儿,身躯从上至下无一不显寒肃之气,“我说了,要看你的诚意!” 江予初满心绝望,以声声极怒极力压着眼泪:“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知道!”陆长庚眸光一沉揽上腰间转身将她逼入墙角,于她后脑勺着壁之际还不忘替她揽下那处伤害。 或许,于他眼中,唯有外力才叫伤害罢。 阳其山两人面面相觑滞了滞,相互送出个会意的眼神轻步退出合上了房门。 陆长庚捧着她的脸,眸子如中邪疯魔般痴陷,“你陪我一夜,就一夜。把往日对待莫辞的那套今夜尽数予我一次,我就放你们走!” “你这个时辰才来寻我,和他该做的都已做了罢。没有关系,我不介意,我不介意的!” “住口!” “陆长庚!”江予初震怒面上再现极度嫌恶,眸光沉恨毫无商议余路: “你一贱奴也妄想污了我的身子!” “污了你的身子?从前莫辞有过那么多姬妾,如今再来碰你又何尝不是污了你的身子!你自甘堕落同那种人缠绵之时可曾想过污了你的身子!” 陆长庚面色狰狞、字字咬牙切齿,分不清是对眼前人的失望还是对莫辞的不甘嫉恨,扬手一把揽紧她肩头胡乱撕开她领口:“我比他干净比他爱你,他碰得的我为何碰不得!” “陆长庚!”江予初用尽气力撕抵、声声极怒:“你敢染我半分,我定屠你满门!” “威胁我!”陆长庚面色瞬间青涨,满目赤怒间一手锁了她的喉。 他脖颈爬满鼓筋声声狂怒嘶哮,“我都没有让你离开莫辞回到我身边,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 “放开她放开她”风如疾满目赤怒恨恨抓着铁链却又运不出半丝气力,只匍匐在地、满额渗着凉汗望着那两人愈发绝望 “畜牲!”江予初面色添了几分涨红,掌中蓄力就要反击。 陆长庚急急松手控上她的腕,“世间哪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为了你,连你同莫辞以往之事都可既往不咎!难道莫辞还能比我待你更好吗!啊?!” 语至此处陆长庚似想起了什么,胡乱交错呼吸了两声又道:“对,莫辞不是说惜你如命吗?我倒要看看我碰过的他要是不要!你以为人人都同我一样大度不介意你的过往吗?我说了,世间再无人比我更爱你!” 语毕,不容分说扶上她后颈誓要在她脖颈同样留下一记彰显,一手游至她腰间胡乱撕扯一通 “陆长庚” “陆长庚” “放肆!!” 于声声狂嚣乱吠之中,江予初眸色极度怒涨用尽毕生之力于他脖颈剜出几道深重血印。 随即利落翻手抓上他胸口衣物抬腿狠撞在其胯下,趁其沉痛躬身之际压上他肩头下膝蓄力狠撞他胸口,未及反应,她已一记转身腾空而起将那人恨恨踹飞! 一通操作毫无半分留力迟疑。 陆长庚沉声翻在地下,全身阵痛肆起,脖颈青筋瞬间满布,额间渗出星星凉汗 “竖子敢尔!!”她扯回外衣微侧过身一脸戾慑直逼那人,声声嘶怒似能震撼神明,也瞬间定下了风如疾的无措心神。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动我的人,还妄想染指我的榻!” “阿尧”他字字沉闷无力。 江予初颜如寒冬肃杀、眉目如吞噬夜空的无尽古道,悠悠两步上前一脚踏上他胸口。 俯身间眸中极度阴狠、字句明晰:“从前我为主你为奴,尊卑之分云泥之别!是你为了富贵荣华步步算计亲手毁了所有,常言有道自作孽不可活!” “如今我为长你为幼,莫说什么虚的辈分,单凭我是国公之后,你拍马半世也远不及我鞋底一粒尘土!你信是不信,只要我一句话,江家上下就能将你碾压得血肉不剩!” “你若有种,往后要打要杀只管冲我来,我随时奉陪!倘若再敢逆我心意打了风如疾的主意,我会告诉你何为刀刀活剐!告诉你何为说一不二!” 这字句宛如刀刃生生刮了他的心,远比方才一通拳脚来的更为沉痛。 陆长庚抓上她踏着自己胸口的脚踝,满目怜乞,“阿尧阿尧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是长庚啊,你好好唤我一声可好?我是长庚啊,你就好好叫我一次,我立马放你们走,好不好?同以前一样,你好好摸摸我的脸,看看我比从前是胖了瘦了?我不碰你,我以后再也不强迫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我只想让你看我一眼,我只想让你疼疼我啊” “从前我疼你惜你,可你没那福分没端稳哪!”江予初眸中晦暗阴怒,俯下寒凉之身拨开他的根根手指之际沉声斥出: “我现在就要带走风如疾,你且拦我半步试试!今夜我同他若是不能平安而归,且看你有没有性命能见着天明之日!” “阿尧!” “阿尧” “我会改啊,你看看我,我真的会改啊” 陆长庚唇角颤颤、声儿呜咽,滚滚热泪肆意溢出眼梢,滴在冰凉地下,凝成尽数无力苍白。 江予初一身凉肃敛回戾气,转身抽出他房里利剑,压着极怒挥剑往风如疾手足上的锁链砍下。 一声震响在他心下激起几阵滚痛,涌出的是热腔腥气。 陆长庚颤着手捂上胸口,转脸吐出半口猩红,脖颈至额间留下的是尽数涨红与鼓筋。 江予初甚至没有往他那处看上半眼,反手收着利剑躬下身捞起风如疾搭上自己肩头,于他悔目之下盈盈出了房门 ------题外话------ 陆长庚就喜欢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眼看完犊子了又赶紧找补一句“我错了,我会改啊”。要不是我笔下的人物,我都想两巴掌呼死他!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我承认写到那段道歉的长篇大论我是流了不少眼泪的。 唉,这么多情感到头来终究是错付了。 第092章 你要惜她信她 “少主”风如疾声儿低哑无力,每步行走皆如灌铅沉重。 江予初收力将他揽紧,抬眸的那凛凛锐利足以震退众生,对那人却是极不相配的和软:“莫怕,有我。” 原本远远守着的阳其山领着众人急急上前,“拿下” “不怕死就来啊!” 江予初一手紧紧揽着风如疾,一手迅扬挥剑,眸子是决绝不余后路的杀意。 声声极怒似能震慑神明:“来啊” 众人掌中蓄力,足下却添了几分迟疑。 方才交手便知此人功夫不算上成,可胜在狠辣利落,近她半身者皆无活路。 “让他们走。”陆长庚满面煞白捂着胸口站定于房门,声声悔意。 敛眸,无力沉叹一声,“今夜之事,到此为止” 众人怔怔收下武器退下几步。 江予初仍是没有予他半分神色,只一脸阴沉拖着风如疾于众目之下出了府门。 脚步站定于门前凝滞微刻,江予初眉目一沉转过半身翻手恨恨掷出利剑。 高处牌匾,“陆”字上头插了把盈盈轻晃的剑柄。 江予初利落翻上马身,而后拖着风如疾坐定于身后。 “少主,是我没用啊。”风如疾声儿无力呜咽,靠上她肩头之时指尖轻轻划过陆长庚留下的那抹浅印。 于他触上的一瞬,江予初心下所控再无力拿捏,两目一红,抓着他的手揽上自己腰间,“自家人,不说这些了。” 寒凉街道是沉寂良久再起的突兀马鞭抽声及蹄声 璟王府。 两人赶到正欲翻下马身,后门盈盈拉开背光走出一身影,于两盏暖灯之下逐渐凝成莫辞的急切眉眼。 “王妃!”莫辞原本一脸的担忧瞬成惊措。 莫辞素来睡得浅,今夜寒风凛凛吹得外头灯笼铁钩直响更是难以入眠。 大半夜的翻来覆去可不就要胡思乱想,从新婚之夜那人的火爆粗鲁到后来的遇事就做戏扮娇弱,可每每还扮不像,眼泪全靠挤,还是发怒动粗之时更为真切啊。 想到此处,莫辞痴痴笑出几声。 笑声未尽,忽的又想起今日舅舅送来的线索,莫辞心里莫名泛起几分微疼。 思前想后干脆起了身想去看看她,哪怕在窗外,静静候着她的睡容,也好让自己心安些。 结果江予初救人心切走的急,竟忘了灭去房里灯火。 莫辞见星月阁里头通明,迟疑了好一阵终是忍不住敲了门,听着毫无动静便大着胆子试探着推了推。 没锁门。 莫辞在门口唤了好几声仍是无动静,他知道她素来嗜睡便只当她是睡得死沉。 思前想后,壮着胆子轻步入内想替她灭去灯火让她睡得更舒坦些,结果这才发现里头哪里有人。 愈发想来愈发不对劲,莫辞心下一横又急急去了风如疾院里,果真也杳无踪影。 奇怪的是,素来警惕的王知牧竟也睡得出奇的死沉,莫辞转去他房外敲门唤了好一阵他才睡眼朦胧起身开了门。 见着他这副模样,莫辞心下慢慢理清思绪也已大致明了。 怎得突然纱幔架就倒了,常日这等事定是让风如疾置办,怎今日偏要指定王知牧,完事了还非要赐杯茶。 那么,猫腻可能就出在那杯茶上头。 可她还分明拖着自己下了这么久的棋,瞧着并不像是要外出的架势,那原计划应是风如疾单独出府办了何事才对,现下为何她也不见了踪影? 他们去了何处,要办何事,是否同陆长庚有关? 莫辞愈发想不通了,在她房里坐着沉凝了良久,终是忍不住唤了王知牧去牵马,说是要去陆府探探究竟。 没承想开了后门就正好见着江予初拖着软绵无力的风如疾下马的身影 江予初敛去面上阴戾沉怒,也藏去方才留下的泪痕。 脑中只疾速地运转着要如何搪塞,凝在原处怔怔相望不敢开口。 莫辞迎了上来,倒不见上次抓住私自出府那般沉怒,反倒一脸关切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江予初心口一颤,生恐这要是对风如疾痛下杀手的最后平静,揽着他怔怔退后半步,“无碍,歇会就好。” “我来罢。”莫辞作势就要接过风如疾的胳膊。 “不用。”江予初眸中是以往的警惕之色,抬眸间眼下的微红再藏不住。 那抹微红撩得他心下一颤,“我我无恶意的。” 正于此时,王知牧牵着马盈盈而来,望见这两人不免也吃了一惊,“这、如疾兄弟是怎么了?” 莫辞强力定下神息敛去急切及惊惑,身姿站定:“带他下去,叫郎中来看看。” 话至此处莫辞语气渐断,探过那人警惕眉眼之时回予温暖神色:“不可惊动旁人,包括夏芒和飞絮。” 王知牧将马儿安置在一旁树下,上前两步作势要接过风如疾,“王妃,我来罢,我会照顾他的。” 江予初再不敢轻易信了旁人,只掌中蓄力紧揽着风如疾誓要再战一场。 莫辞、王知牧定格远处,好生尴尬。 于沉凝之中,风如疾率先开口:“有劳知牧兄弟。” 江予初怔了怔:“如疾” “你该去歇着了。”风如疾把江予初往莫辞身边推了推,声声拖沉无力。 搭上王知牧肩头之时,沉倦抬眸,“我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惜她信她。” 此言在莫辞心头激起一个颤儿。 凝定良久,高挂华灯有些晃了眼,莫辞敛回思绪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说的什么话,待郎中看过了,吃一剂药歇上一夜,明日便无碍了。” 风如疾无力地展了个笑,搭着王知牧缓缓去了偏院。 “我们也走罢。” 莫辞转过身正要揽上她的肩,低眉间却正盈盈撞上她莫名多出来的那道浅印。 此物激得他心神猛地一震,迎面飓风夹带而来的是几分刺痛,及心下如万鼓齐震的剧烈翻涌。 良久。 莫辞怔怔收回僵凝的手,于身前紧握成一拳,面色极力控下怒意,脑中却控不住地疾速闪过无数片自己不敢想的画面。 江予初只想快些远离他,不敢抬眸看上一眼便转身径自率先入了院。 莫辞怔怔回神默自跟上,两眸无力轻敛强制控下脑中乱绪,正当此时,她裙边的斑斑血迹也恍然印入眼下。 廊边烛灯通明,随着步伐轻摆的裙下血迹晃得有些触目惊心。 第093章 是不是陆长庚 他怔了怔,往她后影粗略打量之际脑子清晰地理着思绪。 她脚步健稳倒不似她受了伤,而方才瞧着风如疾身上似也无刀伤。 这般夜半悄然而出定是紧要之事,晨间陆长庚就以风如疾的性命逼迫于她,莫非,又是陆长庚以风如疾做了威胁,而她方才竟是去闯了陆府? 是了。 风如疾所说的“要惜她、信她”,定是暗指她在陆府受了辱,要自己往后好生待她莫要让她再受了欺负。 霎时,她是如何在陆府杀出重围,那人是如何逼她就范,最终她是如何的不情愿却又别无他法 种种之像在他脑中添补了一番。 “江予初!” 莫辞一把抓上她的肩,目中不难看出一再翻涌的阴怒之色。 江予初心口一颤脚步站定,“怎么了?” 她的眉眼被一抹微涩藏去洁净晶亮,往日抬眸所见的倾世芳华尽余凄戚。 这抹凄涩于他心里莫名翻出滚滚悔意。 自己分明早就发现这两人不在府中,他们在烟都唯一的关联便是陆长庚,自己为什么要思索推理这么久,为什么不是一发现便去陆府寻上一番! 她是无辜的,是那畜牲的错,是自己迟疑的错! 莫辞吞下喉间沉痛生生逼退上涌恨意,唇角微微抽搐之际敛眸沉呼口气。 生硬收了手,软下姿态与语气:“我看你衣裙污了,先、先去沐浴罢。” 江予初滞了稍刻,确见其似无威胁才应下回了房。 莫辞生恐她的血衣被人瞧了去又将引起不必要的纷乱,遂不敢惊动旁人。 趁她入浴堂前,莫辞事先替她备下热水试好水温。 “你在做什么。” 江予初到浴堂之时,他正探着手撩着浴桶里的温水,就像在偷偷玩水的皮猴子。 莫辞无声转过身来,面色沉着,一本正经。 “我替你把衣裳拿去处理了。”莫辞说着上前两步就要作势脱她衣裳。 江予初只当他是赖皮的老毛病又犯了,急急退后半步,“别过来!” “听话。”莫辞不给她留商量余路,一手捞过她肩头扯开她腰带,转身间便已将褪去衣裳。 不等她动怒,莫辞已抓着那身血衣静静转过身,腕上是极力压怒的道道鼓筋。 莫辞沉下眼帘,也极力控下上涌怒意,举步出门之际低沉撂下声:“这里冷,我去房里替你添些炭火。” 外头飓风仍在狂然叫嚣,惊得灯火铁钩晃荡作响。 星月阁房内炭火红旺,她原本冰凉的身躯也逐渐添了暖意。 江予初坐在梳妆台前静静望着身后人。 莫辞站她身后默自替她捋顺有些湿了的发,面色阴郁却不曾问出只言片语。 房内静的出奇,红旺炭火清晰微破声及外头凛冽风啸成了鲜明比对。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往常他定是要歇斯底里一通狂怒,今夜这般反常倒惹得江予初心下不安起来。 “我就问一句话。”莫辞拖着她的肩转过身来,静静蹲下抓上她的手。 本想深深凝视着她,当正眼望见那抹刺目浅印之时终是放弃了念头,无声敛眸之际肩头随之缓缓下沉,于房内添出几分悲凉。 “我就问你,是不是陆长庚。”于良久的沉寂中,他极度逼退恨意咽下一阵苦楚。 江予初指尖微微一颤,有些惶措避开眸光之际正要抽回。 莫辞暗暗着力紧抓在手里,心速不可控地加快之际神息也开始错乱,唯见咬肌轮廓寒霜及额间鼓筋明晰。 于无声之中似已万事昭明。 江予初心口一颤,脑中疾速运转暗想着要备一套怎样的说辞。 莫辞沉叹敛眸,将脸沉沉埋在她膝前,大掌轻拍了拍她的指尖,“对不起,我不问了” 江予初怔了怔,他好像很难受,为什么是“好像”,因为不确定。 相处十年的陆长庚尚且如此,眼前这不过三两月的莫辞又怎么会因为自己难受。何况,他平日最是善于伪装、处事又凉薄。 大抵,又是做戏罢。 亦或是,大抵同陆长庚一般,不甘于自己之物竟被旁人染指了罢。 “你累了,先歇着罢。”死寂中的一声低哑拉回她的思绪。 不等反应,他已躬身将她抱在怀中,转身之际将小椅轻声踢入妆台下。 “睡吧,没事了,我守着你。”莫辞动作轻轻将她置上床榻,而后一身平静替她遮上被褥。 江予初睫毛扑扇,望着这人极度沉怒的眸子及轮廓昭彰欲出的肃杀寒气,望着他躬身替自己掖紧褥角,望着他安妥之后静静坐在塌下台阶。 最终将所有震怒寒霜凝成目中温情,轻轻替自己拂去额间乱发。 “睡吧,我不碰你。” 那抹暖意从额间缓缓滑下耳廓,最终压了压肩上褥角,抽回之时不带半分戏弄轻浮。 此时的他让她莫名心安温暖,原本一直强力控着的尖锐于这一瞬尽成微疼柔软。 她素来强硬,强硬到几近忘了自己竟也会疼痛,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啊。 “莫辞。” 江予初指尖一颤抓上他的掌,喉间瞬时翻出几阵哽痛,眼眶一热滚出两行酸意。 同多年绮梦汇成一路曲折,最终只余袅袅青烟。 “我在。”莫辞心下一疼顺势抓紧她的手,于此时眼眶竟也开始微微泛红。 不过瞬息,那股子疼痛便被他强力逼退。 抬手替她拂去眼泪,声儿轻颤,“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每分神色都被她捕捉得十分清晰,她好像有些确信此人不是做戏与不甘,是真的心疼。 江予初心下犹豫了好一阵,终是有些不忍地带着哭腔开口:“其实我是” “不必说了,我明白。”莫辞有些无力地断去她的未尽余话。 他终是不忍听她道出是如何被那人逼迫,也不敢去了解过多。 江予初咽回余话,原本热红的眸子增了几分软绵。 “听话,歇罢。”莫辞的大掌附着她的侧脸,用尽气力予出几分暖意。 江予初乖乖合上两目,于他暖意下安下心神。 房内烛火已过大半,渐暗,暖了两人的眉眼。 榻上人儿美目轻合,鼻息渐定。 莫辞眼眶微涩,敛眸无声呼出沉闷 ------题外话------ 护妻搞起来 第094章 无力护妻枉生为人! 静坐良久。 榻上人儿似已入眠。 莫辞松开她的手收进褥中,躬身掖紧褥角之后于她额心轻声落下一记柔软。 起身,放下帷幔,灭去灯火轻步出了房门。 房门合上一瞬,江予初缓缓睁开眼来,似懂非懂的摸了摸额心。 清宸轩外廊。 莫辞一身再度尽显寒霜之气,疾步行走间问道:“风如疾是怎么了。” 王知牧紧步相跟,“是软骨散,份量重了些暂时发不了力。方才已服药睡下了,郎中说明日就无碍了。” 寂静之中几声沉步分外不和谐。 王知牧半沉眼帘、侧颊咬肌微鼓,呼吸停了稍刻后添了声:“背上还有几道鞭痕。” “备马!” 莫辞一脚踹开清宸轩房门,随手取下榻边暗格里的利剑转身而出。 王知牧吃了一惊,眸子一沉急急拦在他身前,“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替她讨个公道!”莫辞一双晦暗沉眸如同无光枯井,避开拦路人径自出了房门。 王知牧急急跟上,“殿下,您冷静冷静!” “我没法冷静!”莫辞震声沉怒,身上的一股子沁凉足以逼退千军。 “殿下”王知牧再度拦上前来。 “你再阻我半步,且看它应是不应!”莫辞刃剑微微出鞘,肆起寒光直逼那人左眼,震得他退后半步再不敢多话。 莫辞沉哼半声,满面阴怒收鞘径自擦过那人肩头。 王知牧眉心一蹙,横了心转身冲他后影沉声怒道:“我死不足惜,难道殿下连大计和兵符也不顾了吗?” 莫辞心神猛地一震,脚步如铅瞬定原处,原本染满寒霜的眉目增了几分压抑挣扎。 凛冽飓风乱了他的衣袂,也理得他心神愈发明晰。 莫辞墨眉凝重,修长身躯散出的是分明寒肃:“她是我的妻,无力相护枉生为人!” 王知牧怔了怔,“那、那我也去!” 他素来知道他的脾性,若是不前去相拦一番,怕是一个失手就真要取了那人性命。 取那人性命容易,只是,宫里对他素来忌惮,他隐忍多年绝不能在此时有所疏漏。 沉空恨夜之下,两人利落翻身上马。 抽下马鞭之前王知牧的神色显然是迟疑了一阵。 莫辞已将一切尽数捕捉收入眼底,眸光一慑送出一记赤怒恨目:“还想阻我吗!” 王知牧眉心微颤之际眼下扫过几分迟疑难色:“属下是想问,从前的避子汤可要给王妃备上一份。” “混账!” 莫辞面色极沉,目中锐利更显,“你再敢动她试试!” 王知牧眉目紧凝,是对他的敬畏:“属下失言!” 莫辞紧抓着缰绳,一双深沉眸光直望孤冷远道,“你这脑子素来好用,可别用错了地方。从前那些都是什么人,旁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吗!” “属下只是怕” “本王不信区区一袭马奴就能一击即中!” 莫辞面色阴寒扬手抽下一记恨意,眸内毫无掩饰地加深了几分沉晦。 昏暗远道处,前后怒马疾速奔过,只余从璟王府后门急急追出的那人在风中凌乱。 陆府。 此时的门前已清洗利落,血腥仍在。 门口守卫精神抖擞,再无人敢昏睡躲懒。 高悬牌匾的金色“陆”字缺了半记“山”,大抵是摘剑之时断裂落下,于寒凉之中显得格外招眼。 莫辞翻身下马,抽出利剑夹带一股子寒霜危煞直指守门那人,“叫陆长庚滚出来!” 王知牧摸了摸颠得阵痛的屁股,眉目微狞一瘸一拐跟着上了石阶。 守卫怔怔:“怎么又来了闹事的!” “叫陆长庚滚出来”莫辞面若峰顶皑皑厚冰,声声极怒震得那人毫无退路。 “好,好,小的这这就去。” 方才眼见了一场厮杀,而原在守门的四人竟不曾留下一个活口,这小厮自也是怕的,两腿一软便踉跄着入府通传去了。 王知牧试探着上前半步,“殿下” “今夜是不是话太多了” 莫辞一声沉怒断去他的余话,阴恨目光直逼府内。 王知牧静静合上唇,目含忧虑地退下几步。 陆长庚捂着沉痛胸口咳出两声缓步而来,抬眸望见莫辞之时便立即敛去痛楚神色,也藏去包了纱布的伤手。 眼梢轻然、下颌微扬做出一副居高已胜姿态,懒懒跨出府门,“我还以为你会做个缩头王八,没想到竟真敢来,还来的这样快。” 陆长庚面含不屑阴笑两声,“看来璟王也非旁人所传的那般酒囊饭袋嘛。” 莫辞一身寒戾举剑直逼那人胸口:“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将军”身后众守卫暗暗运气蓄力上前半步。 王知牧锐眸一沉,手足蓄力暗自上前。 陆长庚抬了抬手示意身后护卫退下,目光细细描摹过眼前人,瞧他反应倒似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也是,阿尧素来傲气,又怎会轻易服了软去同他解释。 陆长庚半身慵懒送出一记讽笑:“这种事怎么好说呢。怎么,璟王殿下感兴趣?还是恨我用完了没能亲自给你还回去啊?这可不能怪我,她说心疼我辛苦一场,非得让我歇着。” 莫辞心口涌起阵阵怒火,执剑往前送出半寸:“陆长庚” 陆长庚眉目一凝凛凛笑出两声:“怎么璟王殿下莫不是以为凭你也能杀了我?” 莫辞声声极怒恨意溢出喉间:“真当本王不敢杀了你吗!” 陆长庚缓缓抬眸迎下莫辞的阴怒目光,阴沉笑道:“你敢不敢杀了我,我不知道。但我倒是真敢碰了你最爱的妻啊。” “你若嫌脏了,我是不介意收下的。”陆长庚走近半步阴笑出声,似万事皆在掌握。 “住口!你当这天下之人都同你一般龌龊吗!” 莫辞怒意滚滚翻涌,他极力控着面上及嗓音中气十足,却控不住手臂微微发颤。 “鱼水之欢怎能是龌龊?”陆长庚沉沉笑出两声,他自是看出莫辞已被自己步步激怒,事已至此那索性再闹大些。 闹他一出亲王夜闯将军府当众行凶的好戏。 闹到对簿公堂损尽他皇室颜面,到了那时,皇室甚至朝堂百官相压,不怕他不倒台! 他断定莫辞同江家会顾及江予初的名声不敢说出自己染指她之事,他更断定江予初不敢说出风如疾之事! 他们皆有痛处逆鳞,自己胜在豁的出去,也有的是办法脱罪! 第095章 我来接你回家 “你那妻真是”陆长庚寒笑着半沉眼帘啧啧两声,眉心微松似是陷入回忆。 看尽了眼前人直涌而出的阴怒杀意,陆长庚又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松懒姿态,压低了半哑的嗓音说道:“那一水儿的软腰身段,还有那羞嫩甜香的娇喘啧啧怪道是你这般喜欢,我也喜欢。” “陆长庚”莫辞面色一涨,翻滚多时的怒意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一丝理性,掌中运气利剑一推就要送出! 王知牧吃了一惊,“殿下!” “阿辞”道边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急唤。 莫辞闻声似是迟凝了微刻,而陆长庚心一横作势就要撞上! “狗东西!”王知牧目光一凝疾步上前恨恨踹开那人,利落转身之际揽下莫辞腰间将他拖开几步一把夺去利剑。 “怎么?璟王这是真要做了王八不敢动手了?” 陆长庚捂着痛处半撑上身,凛凛阴笑直逼那人:“这一脚换了她一夜,挺值当啊”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莫辞一身戾气尽数泄而,举起手肘恨恨撞向身后那人,那是少见的疯魔狂怒。 王知牧忍着阵痛死死抱着他:“殿下,您要冷静啊!” 莫辞额间、脖颈布满鼓筋,一双赤怒目光直逼那人,声声撼天嚎哮再不受控:“放开我!” “陆长庚” “畜牲” “放开我” “阿辞,阿辞!是我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眼前人儿影晃,逐渐凝眸,那是江予初写满关切的眉眼。 “阿辞,我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没事啊。”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疯魔狂怒,只满目急切颤着手捧着他的侧脸,另一手覆上他胸口送出几分安定,学着他的样子声声和软安慰,“阿辞,没事了,听话,没事了” “我在这里,听话,听话,没事了” 莫辞呼吸深措混乱,万千怒意肃杀最终逐渐沦陷沉凝于她的绵柔眸中。 王知牧懂事的将莫辞送出,转而一双阴怒目光警惕望向缓缓起身的陆长庚。 “阿辞?”陆长庚逐渐沉下得意之色,捂着心口冷笑一声,“你竟然叫他阿辞?” “予初。”莫辞眸子空沉声儿低哑,目定之际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分分呼吸无措沉重,生怕松了手那人就再度落了空。 “我在,没事了,莫怕” 她甚至吝啬予陆长庚半分侧目,只轻拍着莫辞的背替他捋顺急措呼吸及凌乱无主的心跳。 久久不能散去的腥气随风泗涌,丝毫没能墨染了这两人的心,却愈发加深了陆长庚心底恨意与不甘。 莫辞极力缓下乱绪,松开她的肩两目在她脸上静静流转,最终甘愿尽数沦陷于她的眸子。 “你都歇下了怎么又跟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江予初摸了摸他的侧脸,满目皆是以往从未见过的真切柔意。 她予他的尽是自己再求不得的和软耐心,陆长庚原本沉在心口的不甘怒意随之瞬涌,两步上前就要作势拉开两人,“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这些原该是我的!是我的!” “狗东西!”王知牧足下蓄力一脚再将那人踹飞,拂下外袍远远指向那人的鼻眼:“你再敢上前半步、再多嘴半句,老子就再踹你一脚!” 两人相互凝望良久,似丝毫不受那人影响。 陆长庚咽回不甘腥气缓缓起身,望向江予初之时又是一脸不甘暗波,“我这么个大活人,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只想让你好好叫我一声你都不愿!他有什么好就值得你这般相待!凭什么!凭什么!!” “死性不改!”王知牧抓上下袍作势又要踹去。 “知牧。”江予初敛去心头疮痍及阴恨,只一声低沉断去王知牧的动作。 牵上莫辞的手静静转身,“回府。” 全程不予那人半分神色。 陆长庚眸光一沉,疾步上前一把抓过她肩头,“你也舍不得我受伤啊!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你把话说清楚!你这个时辰出府寻到此处是怕我受伤罢,你心里还是放不下我,对罢!你告诉莫辞” “混账!”莫辞沉恨转身紧握一拳就要动手。 “啪!”江予初锐目一沉事先翻手扇下一记耳光。 于众人凝定之际,江予初举起与莫辞紧扣的手,“看到了吗?这个男人是我夫君,与我而言唯有他的生死安危最为重要!而你,哪怕即刻烂在我足下,我也绝不会多看一眼!你以为是不忍吗,我是嫌脏怕污了我的眼” 即使知道她所说只是为了撇清那人,也禁不住激起莫辞心头一颤。 望着这人分明是满身阴怒,却被她控制得极其淡然而又不失决绝,沉下的疮痍痛楚被她藏得分毫不漏,只一身寒肃静望眼前人的疯魔,冷眼作观。 她口中的声声“夫君”听得自己愈发温暖,莫辞心神温定,掌中暗暗添了两分力,眸光愈发凝痴。 江予初寒目微眯慑出几阵凛冽控诉,“你惯是阴险狡诈,我夜半来此正是怕我夫君着了你的算计!何况,就你让他了结你的性命我都嫌脏了他的手!” 江予初说得顿挫有力,眼梢唇角及这字句无一不在昭彰她的沉恨嫌恶,予他的伤害堪比万箭重创。 陆长庚眼睫微颤,眸色红涨得似如疯魔,“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分明说过爱我,说过要同我看尽余生芳华!是不是他逼你,你告诉他你爱的是我!是我!” “休要胡言!” 江予初满身阴戾锐利,迅雷疾风间扬手扯开他的外衣,那几道深红血印盈盈外露,触目惊心。 莫辞眉心一颤目光沉凝,心下开始泛起暗疑: 方才陆长庚将那事说得那般有声有色,现下定了心细细想来倒更似一场设局。 他是在激怒自己动手。 是了。 倘若他真夺了她的身子,依他的性子应是拿了她的落红出来岂不更能彰显痛快,但看他那副样子倒似全然不知自己从未碰过她之事。 江予初指尖顿挫含辱戳上他那处伤痕,眉梢飘然缓步逼前,寒目威慑,“今夜所言你且端稳记下,这,只是予你的皮毛教训!若你再胡搅蛮缠,可就不是几道血印这般简单了!” ------题外话------ 陆长庚:??? 大年初一夜半上门就是为了揍我一顿、然后在我面前撒一波狗粮?? 我以为我是男二,结果居然特么是个工具人!!! 第096章 好戏才刚刚开始 陆长庚被她逼得怔怔退后,唇角微颤道不出半句话。 “还是你觉着方才的教训不够,还想再试上一试?”话至此处,江予初敛下威怒、目含微讽暗波缓缓下沉,毫不避讳地从他胸膛逐渐扫至下方。 莫辞:“” 好吧,基本可以确定了。 自己可是吃过她这暗亏,她每每打不过之时,最是擅长对那处下脚,毫无留力的那种。 陆长庚眼帘微沉,眸子痴呆无光,嘴里只喃喃重复,“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回府。” 江予初回出半记阴沉讽笑,拉着莫辞的手转身而去。 只余再无力翻闹,敛眸也藏不住痛楚的那人 而他身后远处,府里昏暗的那片院落,是莫泽恩面色半沉隔岸观火的慵懒姿态。 阳其山缓缓退下之时回眸一瞥正好望见,凝她迟疑了一阵终是往她迎了两步,“公主怎么出来了。” 莫泽恩眉梢微挑展了个阴晦笑意,字句清凉:“一出好戏,怎能少了看客?” 阳其山滞了滞,怔怔望着她转身回后院,而后听她轻飘飘落下一句,“好戏啊,才刚刚开始” 他不解,也不敢问,只静静望着那身凄凉后影逐渐消失在沉暗转角处 “好看吗!”陆长庚也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身后,只一声沉怒惊回他的神息。 阳其山怔了怔,急急躬身也藏不去他眸中深处的惊惧:“将军” 陆长庚冷哼了声,拂下衣袖往后院那人方向而去。 阳其山做不得任何,只静静望着那人一身阴寒逐渐消失在同样角落,而后传来的是一声踹开房门的怒响及声声撕扯。 莫泽恩转身回眸之时陆长庚已一身寒肃站定在身后,满目涨怒得如同发怒雄狮。 “你来做什么,出去!” 陆长庚不予半分回应,只一脸阴怒望着那人步步紧逼。 莫泽恩满目惊惧怔怔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陆长庚眸子一沉径自捞上那人的后颈恍然迎上,分寸掠夺着在江予初身上所得不到之物。 莫泽恩心一沉恨恨咬下、趁其吃痛之时愤然推开扇下一记耳光,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极怒:“放肆!” 陆长庚面色愈发凝重,定定凝着她缓缓拭去下唇腥气,一指鲜红。 “你敢打我?” 莫泽恩怔怔退后,只觉眼前这人如同失控野马,可怖至极。 “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学她对我动手!”陆长庚面色极度阴郁、翻手一把扣上她下颌,根根怒意鼓筋肆意爬满他的腕。 “陆长庚,你放开我” “他有什么好就值得你这样相待!我敬你惜你认了错,你偏不知好歹自甘下贱!真当天下独你一个女人,我就非你不可了吗!” 陆长庚这万千狂嚣是尽予了眼前这人,深邃不甘眸光却不知落定于何处,“今夜所失,我定要一一讨回!” “陆长庚,你放开我,放开我!”莫泽恩无力地撕扯着他的衣袖。 “你是我的妻!”陆长庚不由分说反手一把将她甩上床榻。 “我碰不得她还碰不得你了吗!”陆长庚满身寒戾,声声狂怒皆在控诉他爱而不得的不甘恨意。 莫泽恩撑着就要起身,“放肆!本宫是公主,行房之事岂由” “啪!” 不容她说完他已上前恨恨扇下一记耳光。 “你父皇已将你赐给了我,我要如何便是如何!” 陆长庚甚至不多往身下那人的掌痕看上半眼,只满腔歇斯底里、强控着她撕去衣带 “陆长庚” “放开我” 阳其山听着里头传出的声声苍白心里愈发沉空,眼眸一敛,紧紧握拳逃也似的转而离开。 寂静街道。 半空寒凉也没能霜染了两人的眉目,两人骑着马悠哉悠哉并行。 王知牧则懂事的跟在十丈开外,避开主子是其一,另外就是,毕竟才受了杖刑,颠得也挺疼。 大抵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莫辞瞧着此时的她虽不似方才那般阴沉霜肃,但总觉着她身上莫名夹带了一股子煞气,一言不合动怒就要取人性命的那种。 莫辞凝她许久,几次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吞回,生恐又被她怒怼一通。 “有话就说。”一声果决打破沉寂。 莫辞:“” “你冷不冷。”莫辞蹙着眉心憋了半晌,着实不知从何说起只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来。 江予初嗤笑了声,“你是想问我有没有予陆长庚罢。” 莫辞腰杆一正眸光真切,“我是信你的。” “信我?” 江予初转脸眉含微讽在他身上粗略打量一番。 瞧他一脸正色禁不住笑了两声:“那方才是谁,大半夜就气势汹涌的抄上家伙了?你平日在外头那副矫揉造作姿态竟都不顾了?” “”莫辞生硬敛回眸光直直望着前头沉静的暗色。 “我见风如疾都那样了,你身上又多了这么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我自是要胡思乱想的。” 莫辞心里泛起几阵委屈,唇角一扯又道:“偏你脾气又倔,半分解释都没有。当初夜半带伤而归是如此,今日在宫里独自见了陆长庚是如此,今夜又是如此!” 江予初眉梢微扬漫不经心笑道:“我倒想解释啊,你不也没给我机会。” 莫辞吃了一惊,眉心一蹙声音也跟着抬高不少:“你何时就要解释了!哦,一躺下那眼泪就巴巴的掉,看得我心都” 话至此处语气忽断。 后半句虽未出口,两人自是明白,只在相视之际怔怔敛回眸光。 寒凉街道倒是添出几分暖意来。 于沉寂中,莫辞终是忍不住侧目窥扫了两眼,有些无奈道:“你素来倔得很,我还偏是拿你没办法。” 江予初眉目染了两分匿笑,轻叹了声有意拖着语气嘲讽而出:“也不知是谁非要截我的余话。” 莫辞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只听她语气一转,眉梢懒挑扯了扯唇角阴阳怪气道:“不必说了,我明白” 莫辞:“” 后头的王知牧一听此话不禁又想起常日莫辞惯是喜欢打断自己余话,信心满满说出的那句“不必说了,我有分寸”。 结果还就每每终是失了分寸,自己还不能多说半句,现下倒好,可谓“一物降一物”,放眼而观,他也只对她无可奈何了 王知牧眉目一松极力地憋着笑,一时好奇心驱使,竖着耳朵继续听着前头动向 第097章 追妻就要没脸没皮 “那我不是得先让你安心嘛。”莫辞有些委屈。 “那可不。”江予初爽利笑了几声,眼光一转继续嘲讽: “我见你那般淡然还以为你是真的明白,结果倒好,说得那般好听哄我歇下,转头抄上家伙就闯出来了,我那是连追带跑想拦都没能赶上啊” 王知牧再憋不住笑出声来。 莫辞眉目微凝往回看了一眼,王知牧轻咳了声急急挪开眸光,作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江予初敛眸笑了声,“怎么,还说不得了?” 寒霜浅雾,她那眉眼是常日少见的温意和软。 莫辞狡黠一笑,足下蓄力腾空而起翻上江予初的马儿,坐定于她身后揽着她腰间一把夺下缰绳,“巴掌都受下了这许多,还在意这三言两语吗?” 江予初面色一沉,“莫辞!” 莫辞趁上她的肩在她耳边轻笑一声:“这个不好,你方才怎么叫我来着?” “下去!”江予初侧目扫过之时手肘蓄力作势就要撞去。 莫辞趁势紧紧揽下,一副赖皮姿态笑道:“别推啊,适才你还说了唯有我的安危最为重要,摔坏了可又要惹得你伤心了。” 江予初眉目半沉,凝了许久终是收了手。 “你是老毛病又犯了罢!” “什么老毛病新毛病。”莫辞趁着她肩头笑出两声,分寸暖息轻然洒上她耳畔,她难得的没有躲开。 莫辞环在她身前的手添了几分几度,眉目一松语气更软:“只是你方才叫得我心里欢喜,你再那般叫我两声可好?” 江予初:“” 莫辞眼神松软似是意犹未尽:“阿辞你叫的真好听。” 江予初:“” 莫辞愈发说来愈发起劲:“要不,你叫声夫君与我听听?” 江予初:“” “不肯啊,那你还是叫阿辞罢。常日你总莫辞莫辞的一点也不亲近。往后你就像适才那般叫我可好?” 江予初:“” 一路喋喋不休的莫辞终是发现了她的沉默,定定凝她侧脸小心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 于他软磨硬泡之下,江予初终是无奈叹出一声,“你太吵了。” 莫辞滞了滞,“有吗?” 江予初唇角一扯,“还很幼稚。” “我比你年长这许多,不许这样说我。” “年长许多还这么幼稚。” “你再这般,我可真要重振夫纲了。” “不仅幼稚,还没脸没皮。” “你这小丫头愈发来劲,是不是常日太惯着你了!” “你还是闭嘴罢,真的太吵了。” “你再胡言,我可真要重振夫纲了。” “闭嘴” “” “” 王知牧很无奈地牵着两匹马默自走在后头,唇角一扯学着江予初阴阳怪气道:“不必说了,我有分寸” 璟王府。 此时阁内旺炭已覆了层白灰,案台烛火也已渐尽,悉索发出最后几分温暖与余光。 莫辞跟着她入了府门,虽无动作话语交集,眉目之下皆是藏不住的微暖。 行过后院外廊便是星月阁,江予初转身欲合上房门之际他正盈盈站在身前,笑意浅浅。 江予初敛眸回了半记笑,“外头冷,你” “好嘞!”莫辞狡黠一笑,躬身从她撑着门框的臂下钻入房中。 江予初:!!! 打断余话是他的习惯吗? 本想说让他赶紧回房歇着,这话都没完,怎么就好嘞? 还就闯了进来? 江予初迟凝了半晌,想着他方才那般全是为了护着自己,心一软终是合上了房门。 “那你暖和些了就出去。” “唉” “还是这里舒服。” 江予初:!!! 就这么犹豫间的功夫,他竟已脱去外衣径自钻上了床榻,还一本正经地盖好了被褥。 这、这都是什么虎狼操作! “你做什么!”江予初吃了一惊,定定凝在原处都不知要怎么办了。 “睡觉。”莫辞一本正经凝着她,还很大方地拍了拍给她留下的空处。 “莫辞!” 江予初眸子一沉怔怔上前就要拖他起身,“给我起开!” 莫辞极不配合地往里头挪了挪,“不要。” “这是我的房我的榻,你给我起开!”江予初一脸黑线拉上褥子就要强行将他拖出来。 哪知莫辞翻身压紧了褥子胡乱挥舞着双手,“别碰我别碰我!” 江予初:!!! 分明是他占了自己的地盘,怎得倒像自己要对他图谋不轨了? 这人竟赖皮到了这份上了? 莫辞一脸得意地望着她,丝毫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给你给你!” 江予初眉目沉凝尽是嫌恶,一把甩开褥子就要转身,“你不走我走!” “去哪?”莫辞沉声一笑,撑着半身一把拽上她的腕翻身压下。 随着他的拉扯,榻上纱幔蠢蠢欲动地颤了颤。 莫辞褪去狡黠笑意,两目认真地描摹着她的分寸眉眼,“你家阿辞都在这里,还想去哪?” “莫辞” 江予初只当他是赖皮兴头上来了又要用强,一掌暗自蓄力、抬眸之时阴戾再现,“你若敢” “若敢碰你,就杀了我?”莫辞目含宠溺笑出半声,予出的是尽数温情。 江予初怔怔凝着那人眉眼,似无半分邪念。 “放心,我不碰你。”莫辞将千言万语敛入指尖,静静抚过她的眉目,最终凝成一片温意柔软,化去她几度欲出的尖锐。 “我时时记着,绝不逼你。” 莫辞轻轻捧着她的脸细细描摹着珍如瑰宝,敛眸,眉含万千柔意,缓缓沉下,最终轻声落于她微蹙眉心。 江予初心神一颤,眉间渐舒之际心速似乎有些不受控。 莫辞展出个暖笑,目光灼灼相望,看得她心头涌出几阵惊涛。 江予初有些惶措地敛去眸光,暗里很努力的想要控下心速。 莫辞似不曾发现她的变化,笑了声松开她的腕翻过身,“快天亮了,歇罢。” 江予初静静转过身,无声舒出口气,面上浮着几分热意。 “抱抱。”莫辞跟着附上前替她扯上褥子,搭上她的腰将脸埋进她后颈。 江予初眉目渐松卸去寒霜防备,于此时,她是真的愿意信他不会轻易碰了自己。 第098章 别乱摸 “你这衣裳闹得我好不舒服,我替你脱了罢。”莫辞有些嫌恶地搓了搓鼻子,不等她相拒就要扯开她的外衣。 是了,这大冬天的外领尽是软毛,他偏要将脸藏进去。 “我自己来。”江予初撑起半身拨开他的手。 其实她也不舒服,房里炭火燃了大半宿,褥子又这样厚,完了他还非要死皮赖脸的贴上来,生生捂了一身的汗。 夜静人定,昏暗帐中两人轻偎入眠,俨如一副默契老夫妻。 露白天际将冬夜猛兽缓缓逼退,炉中余下的冰凉白灰及积于案台的斑白凝蜡皆在无声诠释着时辰。 房内静暗,左臂的酸涨麻痹感催着他苏醒,莫辞眉心一蹙强行定下神息,只觉半身沉重得再无力动弹。 莫辞沉叹一声,正欲抬起左臂松动松动之际恍然想起怀下还有一人。 昨夜趁她熟睡之际死皮赖脸地将左臂送至她枕下,而后见她睡得熟又索性将她揽进怀中。 也不知她是真的乏累还是出于自己的信任,任由他如何折腾愣是没有半分苏醒迹象。 且当她是信任自己罢,莫辞这样想,一整夜下来心头也不敢滋生半分邪念。 莫辞缓缓睁眼描摹着怀中人儿,眉眼轻敛,鼻息浅浅。 一如往常的沉静,如孩童般安稳。 莫辞轻笑了声褪去抽回手的念头,只静静望着她的安定睡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房门一声吱呀,迎来几声轻快脚步。 “姑娘,该” “出去。”莫辞面色微沉、语声落地不重,是生恐惊了怀中人儿。 还未来得及拉开帷幔的飞絮这才望见塌下的另一双男靴,及一旁架上搭着他的衣物。 也不能怪她没眼力见,只因他实在甚少留宿星月阁,飞絮常日便是习惯性地入了房就开始唤她起床、径自拉开帷幔 飞絮羞怯一笑急急收回顿在半空的手,弓下身子轻步退出。 房内再度陷入昏沉寂静,莫辞微侧过身将她揽紧入怀,静静受下幽幽传来的几分凝香。 淡淡的,道不清是什么味道,只觉着安定、温暖。 莫辞浅笑着替她拂去鬓边乱发,敛眸,下巴趁上她的头,任由怀中人儿鼻息绕于自己胸膛,眼帘轻合也藏不去他唇角的那抹扬意。 也不知又过了多少时辰,江予初迷迷糊糊的蹭了蹭,脸前似比平日多了堵壁,暖暖的。 江予初轻呓半声抬手胡乱探了探。 “别乱摸。”莫辞被她撩得直痒痒,轻啧了声便径自捞去她的腕。 江予初:!!! 一嗓低沉男音惊得她恍然一颤,猛然扬头之际正盈盈撞上他光洁的下巴,只静闻一声唇齿间的磕碰闷响。 “嘶”莫辞吃痛一声,眉眼微狞之际口中已瞬间弥漫着几分腥气。 “我你没事罢。”江予初心口一颤急急推开他往后躲了两寸。 莫辞:“” 你关心倒也该做出一副对应的姿态,一边关切一边远远推开是怎么回事? “我素来睡得沉,不知怎得就、就”江予初眼睫微颤不敢看他,面上留滞的是几分常日难得一见的窘迫及霞晕。 果真是睡得沉,她竟以为是自己蹭进了怀里。 莫辞禁不住轻笑了声,捏上她的脸眉梢一挑,“昨夜这般投怀送抱,怎么,占了便宜就想不认账了?” 江予初面色一涨,“我、我何时就要占你便宜了!” 莫辞眉目现着几分匿笑,“那你方才胡乱摸什么?” 江予初扯了扯唇角正想说些什么,莫辞狡黠一笑添了句:“你可别说什么睡迷了。” 江予初:“” 这句话径自断了她的余路。 昏暗帐中出了温暖暧昧又添了几分尴尬。 “什么跟什么,分明是你自己死皮赖脸想要占我便宜!”江予初实在不知从何说起,眸光一沉索性扯开他的手撑着起身,拉开帷幔就要下床。 同这种无赖多说一句他便得意一分,何况此次本就是自己理亏,偏不知所以地就翻进了他怀里。 这倒也罢了,适才胡乱试探之际还被抓了现行,说多了倒似自己耍了无赖。 莫辞仍赖在榻上,一双浅笑微烁眸光随她流转,“你躲什么,我占的便宜又没说不认账。何况,你我本是夫妇,谁占了谁便宜又有什么不同?” 江予初:“” 她愈发这般他便愈发来了心思,“那你睡得可好?是不是比常日都安稳些?” 江予初:“” 莫辞笑着拍了拍自己的结实胸膛,信心满满:“你就说我这暖和不暖和,躲在里头是不是特安定!” 江予初:“” “你怎么不说话了,羞了?” 莫辞抬手揽上坐在榻边那人的腰趁势钻进她怀下,浅笑盈盈相望:“我看看你的羞样。” “别闹。”江予初轻推了推。 “我看看,看看。”莫辞耍起无赖在她怀里蹭了蹭,浅笑之上是目光灼灼。 江予初:“” “再多嘴一句就抠了你的眼珠子。”江予初一手覆上他的眉眼,一手轻揪上他的耳朵。 莫辞:“” “使不得使不得。”莫辞讪笑两声,俊秀面上留着一记好看的扬弧。 瞧他愈发孩子气,江予初眉眼一松带了几分匿笑,“该起了。” “你替我穿衣我就起。”莫辞缓缓压下她的腕,眉眼笑意不散。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浅叹了声低眉揽上他的肩,撑着他半身就要起座。 莫辞满意一笑,脑中尽是她目含羞意,眉眼乖巧地替自己系上衣带、披上外袍,而后两人凝视浅笑尽是柔情之景。 愈发想来愈发高兴,莫辞动了动唇角正欲张口说话。 “你还是躺着罢。”现实中的她面色半沉,转身之际揽着他径自扔回榻上。 是的。 扔。 毫无迟疑留力的那种。 莫辞:“” 江予初不曾多看他一眼便转身去了置水盆的架前,低眉净手之时听她碎碎念,“给你惯了一身的毛病,爱起不起。” 莫辞:“” 暖梦破灭。 莫辞定下心神窥扫了她两眼,她仍是没有看自己。 他有些无奈地浅叹了声,“我真难受” “难受就去寻郎中。”语气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题外话------ 感谢小四562932163的月票,谢谢! 第099章 莫辞,你个泼皮! 莫辞:“” “我这儿疼。”莫辞懒洋洋撑上软枕,一手覆上胸口委屈巴巴相望。 江予初只顾着擦手不予他半分神色,“我知道你憋得难受,受不住了就自行纳个侧妃,你若忌惮我父兄,收个不占名分的通房也可。” “你就这么想把我推给旁人吗?”莫辞语气一沉忽的撂开褥子起了身,面色是显而易见的薄怨。 原本的温情暖暖似已凝定。 这方才还死皮赖脸,怎么忽的又不高兴了。 江予初滞下帕子缓缓转身送出一记莫名其妙的眼神,“是你难受,我又不难受。” “那你都不会疼疼我吗!”莫辞顾不上穿鞋袜便气呼呼上前一把捞上她的腕覆上自己胸口。 江予初满脸疑惑。 愈发觉着眼前人儿宛如智障。 莫辞深深凝她许久,原本的怨气随着她予来的几分冰冷渐消,眉梢一挑,“呐,这就好了嘛。” 江予初:“” 此人当真好生幼稚,还莫名其妙。 “你又抽什么风。”江予初眉目一凝有些嫌恶地抽回手,唤了梳洗婢女入房便转身去了妆台。 “你生气了?”莫辞似发现新大陆一般忽的笑出两声,暖暖眸光仍是不舍那人。 咳出半声嗓音爽利,“你要有气就揍我罢,别压着,我扛揍。” 江予初:!!! 这又是什么习惯什么毛病! 江予初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转身望向铜镜,静候下人送来梳洗之物。 莫辞笑着上前躬身揽上她半身,下巴趁着她的肩痴痴望向镜中两人。 软下眉眼及语气:“真生气了?” 镜中一笑一淡,一热一沉。 正于此时飞絮领着众梳洗婢女进了来,见两人那般便只怔怔躬下半身不敢上前、亦不敢多看。 江予初有些不耐烦地推了退,“都看着呢,别闹。” 莫辞起了心思,狡黠一笑偏过头在她脸上亲下一口后急急松手退下两步。 覆着胸口长笑一声,“顺畅” 江予初吃了一惊,顺手抓上胭脂盒就要砸下,“莫辞!你就是个泼皮!” 莫辞眉梢一挑,一脸贱兮兮是写满了“你打不到打不到”的得意。 他就是拿准了她不会在众人面前动手才敢这般放肆。 江予初果真只剜下一眼便转过身闷声撂下物件,“无赖!” 莫辞笑着作势又要上前,“别生气嘛,要不公平起见,你亲回来?” “给我站回去!”江予初沉声斥出,眸子似怒非怒。 莫辞闻声足下一怔,空气鼻息凝滞一瞬后可怜兮兮地收下半步。 众婢女禁不住失笑出声。 主子惧内之事以往倒也略有耳闻,譬如新婚第入宫谢恩回府那日王妃甩出个脸色关了房门,惊得主子是连房门都不敢敲出半声。 今日亲眼所见只觉“惧”是其次,闺房之乐倒为真。 江予初面色一沉:“好笑吗!” 婢女急急闭上嘴,憋得肩头直颤。 莫辞贱兮兮地抬眸探了探那人,终是不敢挪出半步。 飞絮浅笑着迎上前来,“地下凉,殿下怎能不穿鞋袜就下了来,来来,快伺候两位主儿梳洗。” “不许给他穿衣!”江予初沉沉呵斥,而后转脸给莫辞送出一记嫌恶眼神:“一身的臭毛病。” 莫辞:“” 众婢女望着莫辞讪讪笑了笑,而后果真很听话的将他的梳洗之物及衣袍置上案台,蜂蛹去了江予初身边。 “奴婢替王妃绾发。” “王妃请漱口。” “王妃请净面。” “今日王妃要穿哪身衣裳?” 只留案台那套可怜兮兮的衣袍,及方才“顺畅”过的莫辞。 年初二是外嫁姑娘回娘家的日子,莫辞、江予初收拾妥帖便带着各类礼品来了承国公府。 “岳丈大人在上,小婿莫辞恭祝岳丈万事如意,顺遂平安” “父亲在上,予初恭祝父亲福禄长久,岁岁安康” 两人齐身屈膝、躬下半身恭敬行礼。 承国公塞给他们一对红纸包物,满面喜色拱手回了半礼,“两位殿下有心了。” 江怀宇跟在承国公后头行了一礼便急急笑道:“别在意这些虚礼了,快进屋,快进屋!” 大雪初停,寒云半退。 灼阳暖暖洒上院落绵雪,印得厅内十分敞亮。 “到大哥这里来。”江怀信对江予初展了个浅笑,外头折射而来的光盈盈扑上他的面,远比平日所见温暖。 鲜少见他这般和善,江予初乖乖挨着他落了座,“怎么了?” 江怀信手里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浅笑道:“你这丫头,我又不是老虎。” 江怀宇爽朗笑出两声,“可你猛如虎啊。” 江予初:“” 江怀信闻言面色一沉,将橘子塞入江予初手里之际,卷着橘子皮朝他掷了过去。 江怀宇抬手接下,啧啧笑了两声,“大哥也忒偏心了,何故给我的就是果皮了?” 江怀信眼帘半沉,再度恢复冷峻模样,“可有不满?” 江怀宇轻嗤了声,没趣儿的拾起一个橘子剥起皮来。 “甜吗。”江怀信望向江予初时语气又柔顺不少。 江予初怔怔点头,如机械一般往嘴里塞着橘子肉。 莫辞暗自笑了两声,晨间她对自己还是一副指颐气使的样子,如今倒遇着了对手。 江怀信面无表情地吩咐了声:“去把煨好的鱼汤拿来。” 丫鬟福了福身正欲退下,江怀宇急忙吞下口里的橘子,“还有杏仁露,也拿来!” 语毕,转脸对江予初笑道:“头几次都没能赶上,今晨特命人做了你喜欢的杏仁露。” “谢二哥。”江予初干涩笑了笑,心里在暗暗痛苦。 这无处不在的甜点何时才能罢休啊。 莫辞置下茶杯往她看了两眼,她唇角那抹夹生的笑是背光暗影也掩不住的生疏,从前自己给她置办了这许多甜点,竟也从未留心笑意之下的厌恶。 下人端着热腾腾的鱼汤和杏仁露送了上来。 “先吃哪个?”江怀信替她盛汤之际耐心问道。 江予初滞了滞,左手边是正在替自己盛汤的大哥,对面是目光灼灼相望的二哥。 这哪里是吃哪个在前的问题,分明就是“两位兄长你更喜欢谁”的无声竞争 第100章 只要一个 莫辞默自凝她许久,见她面色为难终是忍不住开口替她解了围:“近日她身子不适吃不了甜物,还是喝汤罢。” 江怀宇滞了滞,“病了?你俩这是怎么了,头些时日是你着了风寒,这会子木槿怎得又病了,可传了郎中?” 莫辞笑道:“也无大碍,是她一时贪嘴吃多了甜物闹了肚子。” 江怀宇有些失落的低应了声:“那你先喝汤,这甜露待你下次回来再备。” 江予初干涩笑了笑。 江怀信也不曾多疑,只浅笑道:“你惯是撒不开甜物,二郎偏还纵着你,往后可不许胡来了。” “我知道了。”江予初展了个乖巧的笑,趁众人不备之际微微抬眸往莫辞看了两眼,见他只若无其事地和江怀宇谈笑不曾多留意自己不禁暗舒了口气。 江怀信将小碗推到她手边,继续很耐心地说:“想是斯年照顾得当,王府也是不缺稀贵药材的,瞧着你倒比上次红润许多。” “今日这鱼汤也非什么清补之物,图个新鲜罢。” 头次见他这般耐性,还说了这许多话,若非面上那道疤,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江予初有些忐忑地喝了两口汤,待定下心神再望向他之时,他早已敛下笑意低眉翻着兵书,一常的眉眼如霜。 而对面的江怀宇正同莫辞聊的火热,一常的暖暖笑意。 一碗汤还未饮尽,府里小厮急急跑来传话,说是二公主执意要见二公子。 江予初心下一沉。 大抵是为了江怀宇即将新婚之事而来。 江怀信闻言握着书的手明显颤了两下,不过弹指间功夫便又沉下眸光藏去上涌情愫。 江怀宇抬眸间面上笑意也逐渐凝滞:“今儿是自家姑娘回门的日子,她来做什么。” 小厮道:“二公主面色不大好看,只说心中有一疑问,定要见你一面方可解惑。” 江怀信敛眸轻叹半声,有些无心力地将书册置上案几。 江予初则置下小碗静静细摩两位兄长反应。 一直默不作声的承国公终是一脸平静开了口:“去罢,既是客至,总该相迎。” “那我去去就来。”江怀宇有些无奈地说着出了院落。 也不知是掉了眼泪还是受了寒冻,只见莫学恩鼻尖耳廓通红、面色半暗,像是憋了个大烦闷。 望见江怀宇出了来又急急上前两步展了个甜笑:“怀宇哥哥” 江怀宇对她一向都是很吝啬那分笑颜,只淡淡问了声:“来了又不进去,是何缘故。” 莫学恩往身后丫头使了个眼色,“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你看可还喜欢?” 丫头打开方木匣,是一把上等弓弦。 镶金蛇纹紫衫木弓身如半挂弦月,紧绷的银弦似正待刃箭齐发,秀丽不失钢骨。 他认得这把弓,是莫学恩及笄礼那日莫离相送,她喜欢的不得了,后来搬去了新府邸也不忘带着,说是要待她成婚那日留做射礼喜弓。 江怀宇自是知道此物的意义,敛眸之时郑重地退后半步,拱手行礼:“二公主如此厚礼,臣不敢受。” 他一惯的疏离在她心上激起几道不甘云波。 定定良久。 莫学恩笑意渐凝,两目发痴相望:“这新年头上,你就要相拒了吗?” 江怀宇礼貌性的展了个微笑,“臣已有了趁手弓弦,若再接了公主这把,怕是贪心了。” 莫学恩怔了怔,一双圆溜溜的眼微微噙泪。 眼泪虽未落下,声音却开始发颤,“所以你和池昭的事是真的?” “是。”江怀宇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抬眸镇定迎下她的眸光。 灼阳盈盈洒上那把金灿刺目的弓,冰凉蛇身折出几道粼波,照得少年眸光喜笑浅浅,却不是予她,他唇角那抹喜色刺的她心里隐隐作痛。 滞了良久,终是忍不住开口,“所以,江家去下了聘是真,即将成婚也是真,对吗?” 江怀宇眸光晶亮,面上笑意更添两分:“是。” 无关卖弄彰显,那是溢出眼梢的欣喜,是藏不住的心之向往。 莫学恩轻叹出一声,敛眸之际两行苦泪徐徐滑下,“那从前你所说的都不作数” “学恩”莫辞沉沉断去她未尽余话,跟在他身边的是目含微忧的江予初。 原来是江予初见江怀宇出了院落,心下愈发不安。 江怀宇同莫学恩都是口无遮拦惯了,现下她心里又有气,而江怀宇对她又素来漠然,一个不慎若在府门口盈盈闹了起来,怕是又要引出一桩尽毁名声之事。 往近了看,莫学恩对她素来诚心,总不好眼睁睁地看她失了颜面。 往远了看,江家与她共进退,她更不想因皇室失了颜面而连累江家。 思前想后,便以“外头冷,去给学恩送个汤婆子”为由,同莫辞一齐寻了来。 此次两人并没有得到莫学恩的笑脸相迎,而是一记侧目微怨,“江家下聘之事,皇叔皇婶早就知道是吗?” 江予初使下眼色让府门围观的仆人尽数退下。 待院落府门空荡,上前两步拂去她下滑的泪珠,“外头冷,咱们进去说好吗?” “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思,昨日阖宫宴为何不说与我听?”莫学恩扬手抓上她的腕,眸中是清晰可见的怨气。 莫辞面色沉了沉:“学恩” 莫学恩不看他,只定定凝着江予初继续怨道:“你是认定了我任性跋扈,怕我来闹了你们江家的好事对吗?” 江予初不可置否,只轻然搭上她的肩静静道:“外头人多,咱们进去说。” 莫学恩委屈撇嘴之际唇角的婴儿肥微颤,“皇婶瞒我倒也罢了,连皇叔也瞒着我。怎么,你这样看着我,是怕我欺负了你的王妃吗?” 江予初眉心一松故作调侃的笑了笑:“你这丫头愈发矫情,昭儿成了婚还是可以同咱们常聚的呀。” 语毕,上前半步于她耳边轻柔低语:“无人要瞒你,这是两家定下的事,告诉了你也是不可逆转,倒给你徒增烦恼。” 此言在莫学恩心下激起两阵颤儿,她自是明白此事已不可逆转。 她更是清楚江怀宇对池昭远比对她温和,只是自己不愿相信,一直都是自己守着那方虚无往事,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莫学恩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抬手揽上她肩头哭出声来,“皇婶” 第101章 生生掰断的姻缘钢丝 “”江怀宇滞了滞,无处安放的手在外衣上胡乱搓了两下,退后几步定定望着江予初,是“不关我事”的无措神色。 江予初暗暗给他回了个“我懂”的眼神。 “好了” “不哭了不哭了” 江予初很耐心地轻拍着她的肩,声声细软安慰。 莫辞同江怀宇则静静看着这两人。 只是,无人留心静伫于府内矮墙边的江怀信,那是一张神色半晦,处处隐忍的脸。 看尽了这姑娘的苦涩,江怀信有些无力地闷叹一声,敛眸,静静转身回了厅内。 待她缓下了些,江予初又很贴心地替她擦去眼泪,柔声说着要带她进去梳洗。 莫学恩自知这般哭闹有失体统,便乖乖挽着她的胳膊入府去了后院。 飞絮懂事地送来热水和帕子替她净面。 待她梳洗妥帖,房内再无旁人,江予初才上前挨着她落了座,“我知道你是个讲理的好姑娘。幸好你今日来找的是我二哥,而非去寻了池昭的晦气,不然别说我二哥会如何,我都瞧不起你。” 莫学恩眼帘半沉,哭了这一阵说话也夹带了些许鼻音,“我才不怕你二哥,只是,要娶谁是他的心意,我去寻那池昭晦气有何用。” 见她心神定下不少,江予初也起了调侃心思,眉心一松笑道:“我倒不明白了,我大哥二哥长的那样相似,你倒是说说,你为何不喜欢我大哥,偏就瞧中了我二哥?” 话至此处江怀信正好路过,本也无意偷听,只是赶巧听着里头是提到了自己便缓缓停下了脚步。 莫学恩若有所思的滞了好一阵,微微抬眸四下流盼,终落定于阁内的火炉上。 喃喃:“你二哥就像那冬日的火炉,同他在一起我心里温暖。” 江予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可这份温暖不曾予你,要来何用?” 莫学恩逼下喉间疼意,抬眸之际又是满目星辰,“不是的,他亲口说了要护我一世。” 闻听此言,默自站在窗外的江怀信心神一震。 五年前的一场丛林射猎,皇室宗亲、朝中武将尽数在场。 锣声一响,惯爱独来独往的江怀信挥下马鞭就往深林里去了。 他素来功夫了得,到了夜幕自是满载而归,正欲回营之时却无意中遇到了独自昏迷在陷阱里的莫学恩。 江怀信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便跃入陷阱揽上她的肩。 莫学恩两目只微微睁了睁,偎在他怀里傻里傻气道:“好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莫怕,我在这里,我护着你。”江怀信胡乱擦去她面上泥垢、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心下是征战沙场也从未有过的惶乱。 怀中人声儿颤颤,一手无力地拽着他衣袍,“我我害怕有人要害我” 说完,两目一敛便再无了动静。 “莫怕,我护着你,这一世我都护你。”江怀信疾速控下心里惶惧,揽着她腾空而起。 没承想无意中碰上了旁的机关,一箭矢疾速发来,他只顾将怀中人儿避开,箭矢径自划破了他的右脸,也就留下了如今的这道疤。 江怀信顾不上旁的,揽着她骑上马就往营地赶。 眼看就快到了,江怀信却犹豫了。 她方才说有人害她,现下这般孤男寡女回营,一个不慎怕是要让有心人捉了痛脚使她名声尽毁。 几经思索挣扎,江怀信将她置在众人回营的大道,而后眼看着江怀宇领着众人将她送回营才安下心。 这两兄弟外形本就极为相似,莫学恩半沉半醒之际本还分不清是哪人,听丫头说是江怀宇将她送回,她自是将江怀宇当成了那人。 从前他也有过疑问,二郎从未给过她好脸色,为何她还总那般喜笑盈盈跟着二郎,却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 到头来,竟是自己的思虑生生掐了这段缘分。 江怀信静静抚过面上那道疤,心下暗想:既是晚了这些年,如今,也该补回来了。 他暗自笑了笑,理清乱绪正欲举步入房时,她的一句话又生生将他拖回冰窖 “父皇有意将我赐给你大哥,我同他大闹了一场才出了来,我死也不愿嫁给你大哥!”莫学恩唇角抽了抽又快哭出声来。 死也不愿。 这四字在江怀信心里激起几阵一颤儿,原本面上的几浅笑意渐凝转而眸色半暗,只趁着微阳见那几抹从鼻下轻呼出的白雾,渐散。 迟疑良久,终是生硬收了手握成一拳背在身后,怔怔敛回迈出的半步。 莫学恩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今日我入宫请安无意偷听了父皇他们说话才知道你二哥和池昭的事。你知道我父皇素来多疑,他说你嫁给了皇叔,如今你二哥又娶了文臣之后,难保你们三家会沆瀣一气。为了断去这层联系,就以皇女为刃。” “为了防止江家独大被皇叔捞去权柄,父皇还暗中重用陆长庚,此次就安排了他出征北霄,若是大胜而归,怕是又要恢复爵位。如此就罢了,为何要将我横叉进来,国之重事,与我何干!” 另一头偷听的莫辞闻言亦是心神一震。 即使李氏一脉已尽数无人,莫离和太后对自己的忌惮之心也从未减过,这些年他们暗里递来的眼线和打压数不胜数。 若想活命,若想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唯有明面扮无能,暗里依附手握重权的江家。 到底是自己低估了莫离的疑心,还未来得及动手,江家竟就成了他眼中的针刺。 江予初正想张口多问些什么,滞了滞又将未出口的话吞回。 莫学恩素来心思单纯又口无遮拦,如今她能将从宫里偷听的话说与自己听,往后不定也会将自己所问说与旁人听。 江予初控下打听朝中事的念头,只一心关切她:“你果真这么讨厌我大哥吗?” 莫学恩不曾发现她的犹豫顾虑,只发虚的颤着声儿道:“不是讨厌,是害怕” “我知道我的命数,往后不是用来笼络功臣便是外嫁和亲。可是皇婶你且看看泽恩,她一个嫡公主,往日高傲得如同夏日烈阳,如今竟也被陆长庚折磨成了这副模样。皇婶,我害怕” 第102章 突如其来的暧昧 莫学恩可怜兮兮地抓上她的手,眸中是掩不住的惶措惧怕,语气也愈发乞求:“若说你二哥是暖炉,那你大哥就像外头的雪,冷冰冰的。陆长庚就是如此,发起怒来全然不顾。如今,我多看他们一眼都害怕” 江怀信闻言怔怔微措开侧脸,浅阳斜下几道暗影遮去了他的眸色,只清晰见着那方缓缓下沉的雄肩。 江予初有些心疼地地望着她柔声说道:“你不是泽恩,我大哥也不是陆长庚。” 窗边暖阳衬得江予初比常日都要温柔,语气也是不常有的缓和:“你的心思,我不多加相劝。只是,你觉着这火炉能让你温暖,殊不知一个不慎就会落下一记烫痕。何况,你该细细想想,他的温暖可曾予过你半分?” “可我就是喜欢他啊”莫学恩几近是脱口而出。 语定,睫毛扑扇惶措逃开,吸了吸鼻子极力控下情愫。 她非草木,又怎会不识江怀宇对池昭的心思。可心意从来都是无力所控,就如方才控不住道出的话。 痴凝良久,她眸中渐暗的星云终是缓缓下坠,“皇叔心悦你多年都能如愿,我以为我的多年仰慕也会换来他的回眸相看。到头来,竟是空念一场。” 江予初替她拂去滞在眼下不肯落出的泪,而后又耐着性子捋顺了她额前碎发。 房内就此寂静了好一阵。 良久。 江予初才幽幽开口:“可你也该知道,喜欢固然美好,倘若是为了这份喜欢做了困兽之斗,最终只会伤了自己。” 江予初语断之际微叹了声,葱白玉指生硬收回。 陆长庚从前的万事遵从与昨夜那般疯魔尽数浮过她脑中,她知道,他两次锁了自己的喉皆是起了杀心。 口口声声说爱与亏欠,终是抵不过他心下的欲念。 从前灭了赤凌是如此,如今想要夺回自己亦是如此。 江予初顿了良久,一抹微刺浅阳将她拉回思绪才又和软开口:“与其如此,不如敞开心胸,望眼旁处。其实所谓陷于情爱的痴男怨女不过比同深陷淤泥,白白招了身污秽罢了。如此做派,大可不必。” 于她字句绵软之际,莫学恩细细琢磨着也逐渐静下心来:“那我该怎么办。” 江予初轻笑了声,“与其相互蹉跎折磨,不如断个痛快来的爽利,天下儿郎岂止一人,又何必自寻苦楚?” “就如你只守着这片虚无的温暖,一个不慎便灼伤了心。依我看,你倒是该回头看看外头的雪啊。你说它冰冷,殊不知,藏在里头尽是绵意。” 此话说得外头凝在凛冬中的江怀信终是见了些暖,眸光半沉眼睫微颤。 到底是亲妹妹,平日虽总躲着自己,到头来,隐匿多年的感情竟是先被她看穿。 江怀信凝定了微刻,缓缓抬手,覆上落在廊边栏杆的两片残雪,几阵刺凉顺着掌心爬上胳膊、袭入肩头。 那是冬阳难以拂去的凉意。 良久。 翻开之时,那处残雪已化尽,顺着浮雕纹饰缓缓滑下滴落在地,余下两印痕渍。 你说二郎从不予你半分暖意,多年以来,你又何曾回头看过我? 三妹说冰冷下头藏的尽是绵意,你的心思从未予我半分,焉知我又不会为你化去凉意? 同那夜所说,一世相护。 江怀信很努力的展了个笑,虽不是很自然,却足以让原本的凛冬寒风于这一瞬暖开不少。 轻叹了声,凉意渐复,眸色半暗之际拂下衣袖背过手举步离去。 “咚!” 忽闻一记闷声相撞及两声轻呼。 惶措回神,入眸的是同样惊措的脸。 江怀信行走间只顾着惦记着里头的谈话,不承想在转角处同莫辞撞了正怀。 江怀信:“” 莫辞:“” 两人齐齐抓着对面人儿凝滞相视良久,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江予初听了动静便急急开了门,只见俩大男人紧贴胸脯而立,于廊边转角相互搀着胳膊四目相对,倒有些不恰当的暧昧。 “你们继续”江予初收了迈出半步的脚,脑抽似的道出这么句话来。 “!!!”空气停滞了一瞬。 那两人怔怔回眸,惶措松手之际如商量过一般齐声道:“我路过而已!” 江予初:“” 这莫辞是无耻惯了的,可江怀信怎么也学了这套。 莫学恩也跟着出了来,望着这一个长辈、一个阎王人物竟这般猥琐,禁不住吃了一惊:“你们居然偷听!” 江怀信滞了滞,疾速控下尴尬之意,怔怔侧开脸躲去她的眸光,一副“与我无关”的窘迫表情。 莫辞轻咳了声,拢下外衣一脸正色对莫学恩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该回了。” 语毕,上前几步很自然的拉上江予初的手,对她的语气却是柔和不少:“咱们也回了罢。” 莫学恩:“” 璟王府。 星月阁。 “什么” “又是欺辱王妃、公主,又是刺伤皇室,还私闯刑部大牢,都这样了,还复位呢!” “哦,他们大煜所说的重用武将就是这般毫无下限了吗?谏台于他们而言竟都成了虚设吗?” 初闻江予初复出莫学恩所言,风如疾的诧异及愤恨之声便已急急出口。 莫离对权柄的重视程度江予初是领略过的 当初设计陆长庚当众戏弄王妃,而后又来一出新婚宠幸旁人、冷落公主的好戏。 若在赤凌,哪条罪名都足以灭他满门,结果莫离为了那十万精骑愣是全力压下,甚至宁可委屈自家姑娘,最终以五十杖草草了事。 而后自己夜半带伤而归之事被莫辞同江家指证成“陆长庚刺杀亲王”,自己则从“王妃通奸”的死罪换成了个“忠烈护夫”的好名声。 本以为万事俱备,不承想莫离为了他手中权柄再度压下,只以一句“底下人误伤”、捉了轻舟入狱了事。 紧接着便是设计给他套了个“私闯刑部大牢”的罪名,这足以诛他三族的罪名最终却只以削去侯爵结案。 新元那日丑事一出,莫离对陆长庚分明是起了杀心,可当他自请出征之时,莫离立马又换了态度 第103章 各方之势的暗怀鬼胎 也正因此,她也逐渐能明白为何莫辞分明练就一身好功夫却偏要装的这般无能柔弱;这些日子从未见他好生动过笔,书房里的诗书更是如同摆设,他对外却说自己喜好诗文。 江予初一副已见惯的模样,一脸淡然抓上杯子不急不慌尽数饮下。 “同武将无关,重点在于那十万精骑,在煜帝老儿眼中,无人及他皇位重要。” 风如疾急切道:“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陆长庚再度翻身吗?” “杀母灭国,陆长庚非死不可!” 话至此处,江予初指握玉杯关节处微微作响,沉凝眸中沉暗戾气再起。 “我们要怎么做?” “陆长庚最大的倚仗就在于十万精骑,及从不参与朝中党争独善其身换的信任。莫离老儿素来多疑,若是他失了信任或是兵权” 江予初一副深思熟虑的姿态凝定了好一阵,面上浮现几丝阴狠神情之际幽幽开口:“备两身夜行衣,得空了我同你去一趟苍狼山,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猫腻!” 风如疾滞了滞,“那若是无猫腻,当如何?” “那且给他造一出猫腻!” 江予初寒笑一声,美目微眯,原本晦暗的眸光现出几阵凛凛肃杀。指中猛然凝力,通透无暇玉杯瞬间裂于掌中,手中无伤,洁净碎玉片片落上案几。 前院书房。 莫辞静坐于正堂案前,眸光晦戾,面色寒凉。 房内似无活物般的死寂,唯他指间来回把玩着一支干净的毛笔,似正牵引着他的思绪以防被房内的死寂吞噬。 王知牧撑着腰拖着沉步而来,见着莫辞不大好看的面色便极力忍下了疼痛,恭敬行礼:“殿下。” “陆长庚这根眼中刺真是难缠哪”莫辞轻叹出声停下指中动作,抬眸间尽是不甘阴波。 “若是此次出征战胜而归,莫离定会设法将陆长庚复位。” 王知牧不由心神一震,“这么快?” 莫辞冷笑了声,语气多少有些无奈,“是啊,这么快。” 他知莫离同陆家早是一场君臣交易。 陆家扶持莫离稳坐帝位,莫离予他陆家荣耀权柄。 相互利用,又相互制衡。 王知牧也非多话之人,缓下思绪便直接问道:“殿下想要怎么做?” 莫辞默了好一阵,房内再度陷入沉寂。 良久。 字句明晰幽幽出口,“毁其前程,断他余路” 陆府。 暗夜无月,后院华灯高挂,明灭间于风下轻荡,清冷诡谲。 阳其山手捧一木匣行至后院,见里头灯火通明心里不禁暗喜了几阵,正想举步踏入又觉着有些失礼,犹豫了一阵愣是强压下了念头。 收回抬起的腿退后几步,恭肃立于门口,挺胸轻舒口气,展笑朗朗开腔:“公主可方便。” “是阳将军吗?”屋里人声音柔软,不等外头人回应又道:“进来” 阳其山这才安心踏入房门,轻步行至外间软榻前,两手捧物恭敬呈上,“这是公主要的笔砚。” 莫泽恩吩咐雪嵩去备了茶来,转脸望向阳其山时笑意和软,“阳将军请坐。” 也不知那夜是受了多少委屈折辱,这次瞧着她面色微黄、眸光暗淡,嗓音也远不如从前清灵。 阳其山压下心头不该涌起的几分怜惜,低眉避开她的眸光客气回着“不敢”。 “怎么不敢,怕碰见你家将军?” 阳其山不置可否,只低眉浅笑了笑。 眼前这人再不得正眼相待也是自己主子的妻,又是大煜的公主,阳其山色胆包了天也不敢轻易造次。 莫泽恩捻起丝帕拂去唇角茶渍,眼神空洞似笑非笑:“可惜了我不如外头的滋味,引不来你家将军怜惜。” 阳其山怔了怔,“公主多心了,将军近日只是忙于公务。” “果真是本宫多心。”莫泽恩笑着轻哼出几丝不屑之意。 语气顿了稍刻,眉梢一挑缓缓迎上他的眸光,“想来也是,放眼而望,谁人能比得上烟都才女江予初呢?” 此言落定,莫泽恩唇角笑意不减,眼眸却只余晦暗,惊得阳其山肩头一颤,张了张口再无言以对。 雪嵩呈上茶杯接了她的眼色懂事的退下。 阳其山滞了稍刻,瞧这架势只恐她是为了那夜之事要问罪。 于他而言,两头都是得罪不起,阳其山索性怔怔退后半步,不语。 莫泽恩噗嗤笑出一声,两指轻叩了叩案几,软下声音嗔道:“他要哪家姑娘同你有何干系,你又躲什么。来,坐” 见其仍无动静,莫泽恩又笑道:“怎么,那笔砚是不准备给我瞧瞧了?” 阳其山讪笑着点头称是,上前两步落座时暗舒口气心下轻松不少。 “公主且看看能否入您贵目,若是不好,小的重去置办。”阳其山打开木匣往她手边推了推。 莫泽恩勾着指尖静静抚过里头的砚台,冰凉滑腻,是为极上之品。 “你是个知冷暖的,可比那陆长庚强多了。” 莫泽恩笑意浅浅神色半懒,每分失落无力皆似意有所指。 阳其山微滞了稍刻,声音也跟着软绵下来,“能入公主的眼,那便是它的福分。” 莫泽恩笑着将茶杯推向他之际往日明媚的脸尽添怜人柔腻,“你们男子怕是多有饮酒,且尝尝这茶,是不是比酒要暖些。” 阳其山闻言面上笑意也大胆了些,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舌尖滚落,于唇齿间细细回味一番。 笑道:“公主的东西自然是上乘之物。” 璟王府。 星月阁。 寒冬里红梅最是好寻,不过几日功夫,下人就已将蔫蔫无力的木槿换成了两株花苞待放的梅树。 娇怯花苞覆了薄冰也掩不住暗香浅浅,江予初站在后院长廊,敛眸,静静受下凉意予来的暗芳。 白雪红梅,一如当年的红铃白马。眉目同前,却再不如前。 “冷吗。”微暖伟岸执着斗篷从身后环来,夹带的是他的气息,常日用的荼芜香。 江予初怔怔抬眸时,他只浅浅笑着认真的系了个结,这副模样让她有些心颤。 睫毛扑扇正欲避开眸光之际,他已抬眸迎了上来。 “你又偷看我。”那张俊朗分明的脸暖意情愫愈发彰显,语气也不同前那般轻浮调戏。 第104章 鬼胎自有温情 江予初心下一颤,眉心微蹙退后半步生硬地避开眸光。 此次的绵雪没能衬得她明艳通透,半懒眸光倒愈发沉闷起来。 那抹微蹙揪起他的思绪,无声浅叹。 两人就此沉默良久。 莫辞脑中乱绪终是于她浮满忧雾的眸子沉定,抬手替她拢了拢斗篷,“莫怕。” 江予初滞了滞,正暗自琢磨他所言何意之时,他又轻声开口:“有我。” 莫怕,有我。 这自己听得她心里泛起几道莫名滋味。 从前总是自己对旁人道出此言,有赤凌万千将民,有沙场奄奄一息的伤兵,有族亲手足,有风如疾,还有陆长庚。 原来终有一日也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话。 江予初眉头渐舒轻笑一声,似是自嘲。 虽不明这抹笑是为何意,眉心总算是舒展,莫辞跟着浅笑了笑,顺手抓上她的指尖,微凉。 “走罢,外头冷。” 那掌大手一同往前,常年握刃留下的薄茧,有些温暖。 两人转身之际,江予初同风如疾眼神交汇之际接下个不明暗信。 江予初会意,敛下思绪对莫辞道:“这几日学恩怕是心里不好受,我想去看看她。” 莫辞笑了笑,“好,我同你一齐去。” 江予初还没来得及相拒,莫辞又忽的张口打断她的思绪,“你先去准备一下,我忙完了就陪你去。” 语毕,不余商议的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肩,温笑道:“等我。” 江予初滞了滞,只见那人背影远去,最终迎上面色半沉的王知牧。 “殿下。” 王知牧恭敬行了一礼,默自随于他半步之后。 莫辞沉应一声,面上温情随之缓缓褪去,唇角眼梢是一同往前的凉薄:“如何?” “苍狼山已大致妥帖。” “让他准备准备,做干净些。”莫辞淡然如是说道,面上毫无半分起伏波澜。 王知牧面色有些为难:“晨间我已发了两支信号弹,可联系不上舅爷。” “联系不上?”莫辞闻言步声忽顿,沉气。 滞了好一阵理清思绪又道:“那云踪呢?” 王知牧怔怔退后半步,默了一阵才支吾道:“舅爷素来来去自在,怕是带着云踪去办旁的事了吧。” 估计是了。 云踪是李宣最得力、最信任的死士,也是底下唯一见过他真容、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 每每他去办旁事都少不了带上云踪的。 莫辞脑中杂绪随着轻舒气息渐散,眸子半沉粗略往他腰下扫过,“你这伤如何了?” 王知牧道:“已无大碍了。” 莫辞收回眸光神色不明,只淡然道:“既是将要妥帖了,我亲自去探探,抓准时机就推张元绪接下兵符。” 王知牧吃了一惊,“殿下要前去吗?” 莫辞面色不改:“此次是扳倒陆长庚夺回兵符的绝佳时机,容不得差池。” 语毕,似又想起来了什么,沉思了片刻才道:“方才我答应了她要同她去学恩府上,你去跟夏芒交待一声。” 王知牧会意。 莫辞静静转身,映入晦暗眸中的是半空霞云。 陆长庚,你陆家越俎代庖多年的东西,是该还了。 话说江予初这头 江予初本想以“探望莫学恩”的名义出府一趟,没承想莫辞竟似狗皮膏药一样还甩不掉了。 可话语既出,怕是已收不回来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告知风如疾暂且勿动。 江予初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理着思绪。 自新元出了陆长庚那挡子事,莫辞也莫名的愈发难缠起来。除了夜晚各自歇下,几近是寸步不离。 若想出府成事,怕是还需待夜里府内人尽数歇下。 可风如疾院里又有个王知牧,莫辞虽不加相问,她也猜到上次对王知牧下迷药之事早已漏了馅,如今再要下手定是难了。 愈发想来愈发烦闷,江予初无奈长叹一声,抬眸之时莫辞的身影已现在铜镜之中,惊得她肩头激起一个颤儿。 “想什么呢。”莫辞笑着搭上她的肩,两目暖暖直望镜中人儿。 江予初敛回思绪展了个浅笑,将目光缓缓引向妆台,“这些看得我头疼,不知簪哪支更为合适。” 莫辞浅笑盈盈,“那我替你选一支可好?” 其实当他敛去孩子气一身正经之时,倒也颇为贴心温暖。 江予初缓缓抬眸望向镜中,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一惯沉晦的眸子愈发明澈,唇角常留的那抹夹生笑意也换成毫无掩饰的暖意。 眉眼暗藏的凉薄、身躯一股子的萧寒之气不再。 她能感觉到他每每予自己的皆是尽数柔软,当然,还有耍赖皮之时的傻里傻气。 也不知是跟谁学了这套,这个年纪了还这般幼稚,泼皮。 江予初扯了扯唇角算是回了个微笑,“好。” 莫辞笑着微微躬下身子,轻勾指尖跟着目光静静游过案几整齐排开的发饰。 “这支云鹤步摇可好?”莫辞声儿轻轻,几丝暖息悄然游于她耳后。 “你甚少戴步摇。”不等她做出反应,莫辞率先开了口。 指尖跟着目光越过那支步摇,又柔声道:“要不,就这支银杏簪” 莫辞带了几分征求之意抬眸望向铜镜,镜中对人如天作之合,看得他心里温暖。 浅笑了笑,直起身来替她簪上。 江予初不置可否,甚至目光没有往那簪上多留一眼。 面色平静起身,“走罢。” 两人行至外院之时,夏芒匆匆而来,“殿下,大理寺丞着人来传话,说是复审的案子有些疑问,需殿下移步商议。” 莫辞面色微沉,“本王今日没空,同他说改日罢。” 夏芒有些为难,“大人说还堆了好些待复审的案子,务必让殿下去一趟。” 江予初一听自是恨不能早些打发了他,即刻作出一副懂事的贤内助模样。 眸光晶亮相望,“公务要紧,你去罢。” 莫辞自然也是就待她说出这话来,面上还得做出一副不舍之情,“那你一人要早些回来。” 江予初笑着应下。 殊不知,假面夫妇各自想法。 莫辞喋喋不休交待:“那些老匹夫实在难缠,怕是早了回不来。” “你不必等我,回来用了晚膳便先歇下罢。” “” 江予初心里暗恨:还有谁比你更难缠。 嘴上只乖巧回道:“我知道了,去罢。” 第105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苍狼山。 此处树林密布,只三两条绵雪相衬的幽暗小道,甚是诡谲。 半腰有一口横径不过半丈、以绿藤做帘的山洞,若非里头散着几星子微烁,外头轻易瞧不出来。 莫辞同王知牧赶到之时天际已尽数沉暗,两人着夜行衣,趁着这天色及密林极其隐匿。 王知牧勾起小指吹出一记细长口哨,而后拉上面巾翻上树梢,趁着独留在外的一双锐目四下打量。 片刻后只见三十丈开外的树梢亮起半盏微弱灯火,明灭轻晃了三圈。 王知牧会意,同莫辞相互交汇送个眼神便利落翻下树梢,往那人方向急急而去。 那人精干瘦小、面相也不出众,处事却十分谨慎。 确见王知牧回了相应手势才灭去灯火利落翻下,瞧这架势倒像常相来往。 那人四下粗略扫视一番,并不见旁人才呈出一卷信物,“这是我近日收集了陆长庚同此处的来往书信及兵器、盔甲的图样,得此证物不怕扳不倒他!” 王知牧默自接下,摊开大致确认了一番才抬眸送出一记威厉眼神,全程不曾发出只字片语。 那人会意,低眉拱了拱手急急退下。 两人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方才动作与谈话皆被不远之处树梢上的另外两身夜行衣黑影尽收眼底。 那两人相视一眼送出一记阴沉眼神,而后各自运气蓄力静候时机。 待送信人行远莫辞才幽幽现身,一身同前的寒凉萧肃,以黑色面巾相遮只余一双万古远道的深邃眸子。 树梢瘦小些的黑影给同伴送出一记眼神,同伴会意微点了点头。 小个头那人望着王知牧手中的所谓可扳倒陆长庚的证物目光愈发沉凝,两指执一冰石作势就要弹出。 树下两人分毫不察,王知牧转身呈上那卷信物,“殿” 语音未落,一记破空厉声疾速飞来径自击中他的腕,王知牧毫无准备地心头一颤,指尖一松信物就此落下。 莫辞眸子一沉翻手间急急捞回之际侧目一扫。 只见树梢冲下一雄壮黑影,扬掌间满身阴戾逼上前来,而另一手作势就要夺去他手中信物,显然也是为此而来。 莫辞急急避开半步,目光微微一凝扬手正欲反掌回击之时,那人已疾速改了招式,翻爪就要直逼他的喉管,莫辞急急挥开一个鲤鱼打挺巧妙躲过。 那人运气出手极快,莫辞不过一个翻身脚步站定的功夫,那人便已足下蓄力一掌击中他肩头。 莫辞被逼退两步,眸光一扫之际作势就要将信物往王知牧那头掷去,趁他眸子随之分散流转之际,莫辞目光一凝趁势腾空翻身两脚踹出,那人也被逼退两步。 而那雄壮黑影不过弹指间功夫便已再度蓄力,眸光一沉之际袖中落出一柄短刀,满眼阴怒、掌中运气便往莫辞的致命之处直逼而来。 王知牧眸光一怒,翻掌蓄力间就要上前,哪知莫名飞来一把精白什物,王知牧急急扬臂挡下。 那把不明之物悉索落上眉眼周处才知是一把冰凉绵雪,王知牧眸光极度阴怒,目定之际那瘦小身影已跟着跃下树梢,蓄力一掌朝他胸口直逼而来。 王知牧锐目一沉,侧身闪过危险之时急急往莫辞那头探了一眼,只见他已巧妙躲过短刀,可胸口正中一掌,被逼得连步后退。 那人功夫显然要比莫辞快、下手又狠,而莫辞还还击之际还得设法护住那信物,自是要吃亏些。 而这头那人瘦小身影足下轻点地面,一个完美的疾步转身再逼上前来。 王知牧心下一沉,眸中压怒迎给她一记扫堂腿,地下绵雪被扫出一道半弧好生利落。 那人轻松躲过作势也要冲向莫辞那头夺下证物,王知牧锐目一沉,转身间疾速扯过那人腰带就要将她反扣锁喉。 那人身段极软,翻手挡下他的掌之时仰身送出一记后腿踢就要撞在胯下,王知牧心下一沉急急举步转身挡下。 那人趁势追击,敛下痛意轻盈转身,一记抬腿正踢中王知牧的屁股。 王知牧:!!! 新元才受了杖刑,好容易愈合的伤于这一脚尽数裂开,霎时只觉蚀骨之痛滚滚袭来。 王知牧吃痛一声,禁不住捂着屁股躲了两步。 那人目光一凝似已抓到他的痛处,阴暗之下的沉怒眸色分明可见,反手蓄力再度飞步踏来。 王知牧心下一横,顾不上疼痛便接下那人招式誓要速战速决。 于她逼来之际,王知牧腾空而起踏着其肩头轻盈跃下,径自现在那人身后,不等她反应,同样在她屁股狠踹一脚。 趁那人踉跄险些倒地之时,王知牧一身寒肃逼上前抓过她肩头,这才发现其身躯薄薄的似个女人。 哪知就这么愣神的弹指间功夫,那人一个巧妙转身朝着他屁股又是一脚。 “!!!”王知牧禁不住沉吟一声,几阵凉风吹的他额上阵阵发寒。 那人听到他声音似也迟疑了一阵,王知牧趁势忍痛转身急急上前翻手锁了她的喉,眸色一怒将其狠狠逼退在树下。 那人趁着柔软身段就要避开他紧掐着脖颈的爪,哪知王知牧杀心已起,一手紧锁她的喉,眸光沉凝间一把将其悬空拎起,满目阴怒誓要夺她性命,另一手蓄力就要往她头骨致命之处狠狠击来。 那人眸色一沉两手无力地撕扯着他的腕,于挣扎之际面巾恍然松下 “王妃?” 王知牧大吃一惊,原本蓄力欲出的大掌霎时顿在半空,阴怒的眸子也瞬成惊惧之色。 雄壮黑影见江予初吃了亏,眸色一怒,利落翻身恨恨踹上莫辞胸口,不等他站稳就再度逼上来,扬手将他反扣怀中,翻手锁了他的喉。 一双阴怒目光直逼王知牧,“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王知牧闻言心神猛地一震,“风如疾?” 莫辞这才望见被王知牧控在掌中那人的脸,心神一震顾不上自己也在危险之中便急急道:“放开她” 风如疾吃了一惊,这分明就是莫辞的声音,怔了微刻便径自扯下他的面巾,果真是他。 四人:“” 空气于尴尬之中瞬间凝滞 第106章 我好像反被调戏了 江予初疾速缓下思绪先发制人:“你们就是这样复核案子的?” 王知牧脑子一片空白,捂着被踢了两脚的屁股怔怔退了退。 莫辞心一沉:“我、我” 结果支吾了半晌也没能道出个所以然。 江予初眸色一沉,面色半阴讽刺道:“你总说夏芒天天瞎忙,我看是不瞎忙的,他好歹是同你演了一出好戏啊。” 莫辞:“” “好歹也是鼎鼎亲王,怎就学了这偷鸡摸狗的本领?” 莫辞:“” 语毕,江予初又将阴怒目光转向了王知牧:“你可是真忠心哪,这伤还没好全就出来办事了。怎么,招招逼人性命是要杀我灭口吗?” 王知牧:“” 两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拉耸着脑袋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还愣着做什么,回府!” 莫辞怔怔哦了一声默自往她身前迎了两步。 只是怎么越想越不对了,莫辞眉心一颤脑中细细理着思绪。 “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你不是说要去看学恩的吗?我竟不知学恩的府邸何时竟搬来此处了!”莫辞反应过来之时索性拉回她的胳膊,坦然迎下她的阴怒目光。 江予初:“” “还得劳烦你着一身夜行衣跑出来找人打架,可真威风哪!” 江予初:“” 语毕,莫辞面色一沉转而望向了风如疾,学着她方才的阴怒目光及语气:“怎么,鞭伤好了?就这般按耐不住要带主子出来造次了?你这招招逼我性命可是要灭我的口?” 风如疾:“” 江予初同风如疾被怼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之际底气也弱下不少。 本回合,莫辞小胜。 少有见她这样吃瘪,莫辞心里是又气又想笑,目光一沉佯怒道:“愣着做什么,回府!” 江予初扯了扯唇角,悻悻转身岔入小道,那是她安置马儿的去处。 莫辞狡黠一笑,一把捞上她腰间逼退至树干,笑颜凑近,“去哪?” 江予初吃了一惊,极力定下心神之际趁着软绵身段就要转身躲开。 哪知莫辞早已料到,眉梢一挑径自扬手撑上大树挡住她的去路,“方才不是挺横的吗,这是要准备躲去哪呀?” 江予初怔了怔,“莫辞” “这个不好。”莫辞眼帘半懒阴沉一笑往她凑了半步,“像那夜那般,你再试试。” 风如疾:“” 王知牧:“” 两人懂事的避开眸光转过身不敢再看。 江予初一掌抵上他胸口,“莫辞,你又在抽什么风!” “叫阿辞。” “风如疾!” “我让你叫阿辞,没让你叫风如疾。”莫辞低沉笑了笑,压下她的腕又往前凑了半步,显然已触到了她的起伏心速。 “我、我叫不出口!”江予初屏着气极力想要错开他的气息,眸中是藏不住的惶措。 “是吗?”莫辞眉梢一挑,懒懒扬了扬手里的信物,“方才你对这物件好像很感兴趣,这样,你叫我一声我就给你。” 江予初:!!! 他竟这般做交易,江予初一脸震惊,像在看一个流氓。 好吧,他本就是流氓,披着贵族人皮的流氓。 江予初怔怔凝滞了好一阵,终是缓下思绪送出一记嫌恶眼神,“无耻!” 莫辞故作惋惜长叹一声,“那就没办法了,这么好的东西竟无人同享,可惜了” 江予初锐目一沉,趁其松懒之际扬手就要夺下。 莫辞狡黠一笑顺手塞进怀里,而后做出一副任君采颉的赖皮模样,“想要自己拿,我是不介意你占我便宜的。” 江予初:!!! 林中再度回归寂静,寒风逃窜于林中轻呼声,及树梢禁不住绵雪积压微微断裂之声皆能清晰入耳。 因久久再无动静,王知牧和风如疾忍不住齐齐回头看了眼,只见莫辞将江予初逼得再无退路,还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若非知晓那是自家主子,他们定然以为那是巷边泼皮在调戏良家妇人。 “自己拿就自己拿,我可从来都不是讲究虚礼之人!”江予初说着作势就要扒开他的衣物。 这倒是始料未及,莫辞面色一变,急急敛下赖皮姿态一把压下她的腕,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惊措之色,“说了别乱摸!” 王知牧:“” 风如疾:“” 这突变的画风倒让这两人吃了一惊,方才分明还是一副泼皮调戏良家妇人,现下倒似反过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滞了微刻,而后很有默契地转过脸,眉梢一挑摇了摇头无声叹出口气。 莫辞面上扫过几分滚烫红霞,松开她的手之际眉心一蹙,“行吧行吧,怕了你,回了府再、再看。” 江予初怔了怔,缓缓抬眸,迎上的是那人于暗夜中的羞怯面色。 这副少见模样倒让江予初也起了心思,嗤笑一声讽道:“哟,你也会羞啊?” 莫辞:“” “你害怕这样的?”江予初笑着胡乱在他胸口戳了戳。 莫辞只觉好生尴尬,扯了扯唇角退后半步,“别闹。” 江予初轻笑了声,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方才你不是挺横的吗,这会子又躲什么?” 莫辞眉心一颤正要说些什么。 “你再这般,我可要重振夫纲了!”江予初清出爽利嗓音又学着他的语气径自断去他未出口的话。 莫辞:“” 若我没有会错意,我好像反被调戏了。 高手过招,谁先害羞谁先怂。 莫辞轻咳半声之际疾速敛去面上热意,躬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给你惯的是不是?不给点颜色你就不知何为夫纲!” “” 江予初果真再笑不出来,怔了好半晌才讪讪道:“你休要胡来,我警告你你、你打不过风如疾的” 莫辞对她这反应倒颇为满意,眉梢一挑,“打什么打。回府!” “你、你个泼皮!我就说你个老无赖怎么还会羞了” “知牧,牵马!” 莫辞似得了件战利瑰宝,笑意盈盈将她轻手送上马身,而后翻身坐定于她身后,抽下马鞭驰骋而去,好生利落。 王知牧:“” 原本一直偷笑的他霎时凝滞,轻咳一声转脸给风如疾送了个求助的眼神。 风如疾怔怔避开眸光,全然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 翻上马身唇角一扯,“知牧,牵马。” 王知牧:“” 静夜被几声蹄震打破,缺月之下只余声声的爽利,及王知牧牵着两匹马的幽怨目光。 ------题外话------ 王知牧:牵马牵马,我上辈子怕是个弼马温。 感谢胖爪w的月票,谢谢! 第107章 我想活着 璟王府。 星月阁。 风如疾同王知牧守在门外,莫辞同江予初则在房里细细翻看着方才得来的物件,尽是些精密剑刃、盔甲的图样,旁的便是重置改良的方案及催促进度的书信。 此物虽无一显示签字画押,可她一眼便能瞧出这字迹定是出于陆长庚之手。 莫辞显然也是认出来了的,眉心一松低沉笑出半声,“私造兵器盔甲可是谋逆大罪,此次,陆长庚必死无疑。” 江予初面无波澜置下信物,缓缓抬眸是显而易见的疑色:“说吧,你是从何时起调查他的。” 莫辞心一沉:“就头些日” “用你的话说,你该顾及我的脑子。”江予初语气不重,眸子却愈发寒霜逼人。 莫辞干涩笑了半声,抓着信物的指尖禁不住微颤了颤。 江予初冷笑出声,面上阴沉微怒肆起,语气却十分和软明晰:“那人同知牧绝非头一次碰面,此类证物也绝非一朝一夕所得。你分明早已布局多时,隐忍至今只为一举将其重创让他再无翻身可能。我可有说错?” 莫辞面上神情愈发僵凝,颤了颤单肩再道不出只字片语。 江予初美目微眯慑出几阵沁骨寒凉,语气仍是不重却字字中气落地有声:“怪道是当初嫌我愚蠢,说怕我连累了你的大计。如今看来璟王可真是好棋局、好手段哪。” 莫辞眉心一蹙,敛眸,侧颊咬肌轻鼓无声缓出口闷气。 虽无半句应答,其反应已将一切尽数昭明。 江予初眸中疑怒愈发显然,字句皆如冰凉针刺直逼那人而去:“当初阳其山落马这一杰作也是出自你手罢,还有后来江家推上位的张元绪根本就不是什么无背景无党争,他背后之人是你罢?你娶我的目的也在于此,你要的是江家权柄。我说的,可有半分偏差。璟王殿下?” 后头四字声声响,激起他心头一颤。 “不是的”莫辞急急抓上她的指尖,面上直至眼梢溢出的是少见的惶措惊乱,“我、我对你的心思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先说正事。”江予初一身寒肃冷冷抽回手,面上是几近而出的讽意,似眼前人儿再提半句关于情爱皆是耻辱。 “予初” “无话可说就出去。”江予初侧过脸不再看他,面上寒霜似容不得半分商议余地。 房内原本好容易浮上的暖息于此刻尽数消逝。 莫辞怔了怔还想再说些什么,望见她这般面色只怕是越说越要生分了。 事到如今、话至此处,莫辞也不想再加相瞒,“是,我是有意要对陆长庚下手,为此事也确实做了许多准备。” 莫辞极力控制着面上及语气的平静,“可阳其山素来不安分,他获罪之事真的与我无关。” 江予初面上眼底寒意不褪,“提这些无用的,倒不如先说说你同陆长庚怨起何为。” “我说了真话,你可愿信我两分?”莫辞眸光微烁,那是甘愿为她尽数卸去防备的微怜。 江予初不置可否,逆光的轮廓尽余阴暗,装不下他半分的眸子凉薄刺心。 “若说面上的话,那便是他屡屡辱我觊觎我的妻。唯有他死,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此言一出,江予初冷笑半声,面上是显然的不屑讽意,每分神色皆在昭明对他的不信任。 “但我不想瞒你。”莫辞眼帘缓缓下敛似正极力压抑上涌沉怒。 莫辞喉结微动了动,那是他正极力沉下压抑在喉间的半记情愫。 顿了稍刻控好了思绪才娓娓道来:“陆长庚的父亲陆权原是秦国公身边最得力的副将,二十二年前北霄一战,为何秦国公一脉尽数战死而他陆权却一战成名,为何世代皆属李氏一脉的兵符最终会落于陆权手中,他一副将何德何能竟就得封侯爵?你也是出身武将,话至此处还需我过多点拨吗?” 莫辞说“出身”两字之时分明颤了微刻,不过瞬息又被他极力控下将欲出的“皇室”改口成了“武将”。 如今她是江予初那便还是自己的王妃,哪怕做戏也得留在自己身边。 但她若是得知自己已知晓她的身份,会不会立了防备且不说,依她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再看自己半眼。 “若你还不明白,那你也该想想,为何我才散尽后院同众人放话绝不纳侧妃、姬妾,她们就这般急不可耐地在新婚第二日非要给我安插小妾,为何谢恩那日太后面上慈善对我却是字句试探,为何我分明到了这个年纪他们都不肯下旨放我去封地阳城,为何我身为先皇后嫡子如今却只能万事隐忍。” 莫辞无声呼出口气似已卸去尽数厚重,声音低沉微哑,“他们举步为棋我没有办法,可是,我想活着。” 我想活着。 她听他如是说道。 江予初静静控下上涌的几分怜意,面上仍是笼罩层层寒凉薄雾,“你以往之事我并不想管,就如江家也从不愿参与朝堂之争。” “我知道,往后我会注意,不牵连江家。”莫辞沉声微颤,是毫无底气的承诺。 江予初实在不愿再听这些纠葛牵扯及虚无的承诺。 控下思绪便径自切入主题,“我只是想不明白,莫离对陆长庚分明信任重用至极,他为何要顶着谋逆风险私造兵器?” “莫离不会轻信任何人。”莫辞缓缓抬眸似陷入深思,里头是沉邃无底的古道。 “说来,此事是陆权为陆家留下的一条退路。当年陆权同莫离以秦国公为鱼俎做了场交易,陆家世代辅佐莫离稳坐帝位,莫离予陆家永世荣耀权柄。” “可莫离素来多疑,历朝历代的兔死狗烹更是让陆权愈发防备。只是不成想兵器盔甲未成他便已战死,那事便跟着歇置了十几年。如今陆长庚一手覆灭赤凌这等奇功几近功高盖主,定是也要同做防备自保的。” 此话说完,莫辞生恐会勾起她的伤心事,疾速控下心底沉痛之际抬眸往她望了两眼,好在她并无过多痛楚神色。 江予初两指静静摩挲着杯托,凝目沉空似渐神出,只嘴里低声喃喃,“功高盖主平镇候。” 第108章 往后各不相扰 良久。 外头凛凛寒风点点试探着室内的死寂。 莫辞定定凝她许久,终是忍不住问了声:“你想到了什么?” 江予初缓缓敛回思绪:“若是得当,帝王的疑心或可一用。” “何意?” “君臣,离间之计。”江予初缓缓抬眸之时,寒霜眉目又添了几分决绝。 “不日陆长庚便会出征北霄,若真立功而归怕是再难对付,绝不能让他出征北霄。” 江予初默了一阵便起身去了书案前,轻声落下两滴清水开始研墨,砚台上缓缓晕出细腻乌墨。 莫辞生恐扰了她的思绪,全程静静相望不曾发出半声。 江予初一边研墨一边说道:“莫离疑心重,若是盈盈呈上陆长庚的谋逆证物恐怕会适得其反,不如先抛出引子在他心里埋下生疑的种子,趁其离心之际再着人呈上证物一举重挫。” 莫辞不解:“所以你想怎么做。” 江予初将砚台轻手推送至一旁,铺开宣纸送出个眼神示意让他落笔。 莫辞会意静静配合。 江予初脑中疾速地运转,努力回想着以往翻看过有关成王败寇的史书。 思前想后似唯有楚汉之争最为记忆犹新,转身踱出两步心下已成: 鲲鹏展翅定苍穹, 平扫四域镇奇功。 颠云覆雨指山河, 逼绝霸王拒江东。 莫辞一通挥洒缓缓歇笔,细细品茗一番后笑道:“你以陆长庚比作沛公,又以莫离比作绝路霸王怕是不心生忌惮都难。” 江予初只顾低眉收拾着关于陆长庚谋逆的证物,不予他半分神色,像极了那夜对陆长庚的态度。 莫辞自是看出了她的不痛快,缓缓敛下笑意便出门将卷好的宣纸递给了王知牧,“着人备下传出去,要让烟都上下人尽皆知。做利落些,别引火上身。” 待王知牧退下,莫辞转脸看了夏芒一眼,“把晨间煨下的汤拿来。” 莫辞再入房内之时她已收拾妥帖,那些物件静静搁在软榻上的案台,似全然同她无关。 莫辞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 “你该走了。”江予初这语气分明比以往更为凉薄,一双刺心寒凉的眸光也不曾予他半分。 “予初。”莫辞试探的想要拉上她的手。 江予初面色无波地将手缩回了袖中,眼帘半沉分不清那抹寒凉是失望还是生气。 虽未曾道出半句相拒,光是这一躲避动作便足以让他的心速滞了半拍。 “我已将身家性命之事尽数托付予你,竟还换不来两分信任吗?” “夫妇一体,你自是知道我绝不会将此事散播出去,但你的托付能换取我的信任,实在高明。” 江予初语气渐滞冷笑半声,昭明欲出的不屑眸光于他面上轻然扫过,“若我没猜错,你的下一步便是设法让我游说父兄帮衬于你,我可说错?” 莫辞闻言心头一疼,“在你眼里,我竟这般不堪?” “你是如何我并不感兴趣,但如今江家是因为你才莫离生了疑心,我希望你别再做伤害江家之事。” 莫辞眸中是几分不可置信的失落,“我的心思,你当真丝毫无感?” 江予初眼帘懒懒,笑语带了几分讽刺:“想必璟王日日做戏也是极其辛苦的,但也烦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切莫入戏过深。” 看似软绵的字句宛如道道寒光利刃直往他心口活剐。 “江予初。”莫辞声声低哑轻唤她的全名,一双微涩眸光如同独猿隔岸无声哀泣。 “你不曾回头看我半眼,又怎知” “王妃,这是殿下为您备下的暖汤。”夏芒轻声呈上青玉盅。 莫辞怔怔半敛眸子藏去里头苦涩,也藏去未尽余话。 “拿走。”江予初仍是一如的凉意。 夏芒怔了怔,见莫辞暗自动了动手指示意退下他才缓缓出了房门。 房内炭火及微暖烛光也褪不去她身上的寒气。 莫辞敛眸无声舒出口气极力控下喉间涩意,面上轮廓是分明可见的压抑。 “我瞧着,你常日手脚寒凉,总这般也是遭罪。” 此话如暖春棉絮捧着她的心窝,不过弹指间功夫,她眼睫颤颤又疾速控下那处柔软。 如今的莫辞等同于从前的陆长庚,所谓贴心护佑不过都是手到擒来的利用。 不同的是,陆长庚要的是赤凌,而莫辞要的是江家。 我无力护佑赤凌,也无力护佑江家。 只是放眼从前,我从地狱攀爬而出,绝不能再度万劫不复。 不能。 莫辞小心翼翼地将青玉盅往她手边推了推,“这是按郎中的方子煨下的,说是暖气,往后我常替你备着,你吃了会好些。” “你何必呢。”她声儿轻轻,内里是敛不去的冰凉疏远。 “我从前就说了,于外人眼中我会尽所能做好你的王妃。只要我在,只要你不做伤害江家之事,此话永生作用。” 莫辞侧过脸不敢再看她,原本强忍苦涩的眼开始微微泛红。 他很清楚那句“只要我在”是指待陆长庚一死,或许她那缕执念精魂也会随之消散。 他从不信鬼怪天神,如今却也开始暗求神灵相佑,让她多留些时日,再多留些时日。 江予初舒开两日的眉心再度微蹙,眼睫下是有意拢起的防备凉雾,声声皆在急于撇清两人关系:“近日多有逾矩,往后还是各不相扰来的干净。” 各不相扰。 果真要这般才算干净。 此话激起莫辞心头一个颤儿,“予初” “我累了。”江予初拂下衣袍静静起身。 “予初。”莫辞怔怔回神跟着起身,却被她随手拉下的隔间纱幔拦在外头。 纱幔胡乱拍在他鼻下,有些痒,也让他有些无措。 里头人儿背影纤长单薄,薄到让人实在难以想象她从前是如何带领赤凌三军,又是如何在沙场浴血厮杀。 莫辞怔怔缩回就要撩开纱幔的手,转而紧抓着衣袖极力控住几度溢出的情愫。 “你不信我,那此物便交予你,陆长庚及我的身家性命皆在你手,尽数生杀,任你予夺。” 闻听此言,江予初明显凝滞了微刻,眸中涩意意味不明。 莫辞敛眸退下半步,“你累了就先歇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良久,身后再无动静。 江予初静静转身,外间只余案台的那只装满罪证的匣子,及让她心头泛起不明滋味的青玉盅。 第109章 怎知我不会护你 外头光束尽收入窗下妆台,那人同从前一样,歇下眉黛转手拾起小银盒,轻手勾取半记凝脂擦在耳后,寒香浅浅。 “王妃可曾起了?”那是他关切的声音。 外头丫鬟只答已妆洗妥帖。 随着几声沉闷脚步,莫辞缓缓而来,夏芒跟在后头,手里托盘是一只青玉盅及一只常日盛粥食的小银碗。 江予初滞了滞,将目光缓缓转向外间之时,飞絮正收拾着孤零零置了昨夜一夜的盅。 “今晨可曾为了选簪头疼?”莫辞同前的浅笑暖暖,似昨夜之事从未发生过。 江予初静静置下凝脂,不予他半分回应。 “我记得上月阳城贡了批上好的白暖玉,夏芒,回头按王妃的喜好重新添办一套发冠钗饰。” 莫辞轻声搭上她的肩,目光静静描摹过镜中人儿的五官轮廓,暖暖一笑,“浅色衬你。” 浅色衬你。 若没记错,新婚第二日他在同样的位置,做了当下动作说着同样的话。 一切尽数同前,又不似从前。 江予初神色半沉语气凉凉,“既是上好的,你自己留着便是。” “你是最好的女子,万物得以陪衬皆是它的福。”莫辞语气平静,是毫无惺惺作态的肯定。 只是他素来善于做戏,又怎知当下不是伪善入了骨? 江予初眉目染了几分疏离寒意,无声浅浅叹道:“昨夜我说得很” “我想着许是昨夜那味汤不合你口味,便让底下人连夜又另备了一份。”莫辞有意抬高了音量急急断去她的未尽余话,生恐话儿一出便是两人缘尽之时。 江予初眉目微凝,那是显然添了几分的寒霜厚重。 语气歇了半刻,江予初有些沉懒地敛回眸光,对未出口的后半句也不再添补。 莫辞静静望着镜中两人,那人眼帘半沉,寒凉眸光落定于不明何处,看得他心里泛疼。 他自知这是有意拢起的防备,可我不是陆长庚,又怎知我予来的不是缝合伤口的良药? 莫辞躬下半身将下巴趁上她肩头,她身上的凝脂香气让他愈发安定。 软下语气是带了些许征求,“你先试试,若是不喜欢,我再另外寻好的给你,可好?” 聪明人素来喜欢一语双关,她自是清楚他所说的“先试试”又何止是这盅羹汤。 江予初面上扫过几分嫌恶就要将他推开,“我说了各不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辞再度强硬断去她的话,两臂环在她身前愈发着力。 趁着铜镜不太明晰的微黄也不难看出身后那人眸中是极力隐忍压抑的情愫。 “我只知,你是我的王妃。” 夏芒终是涨了眼色,默声将托盘置上妆案缓缓退下。 “莫辞。”江予初看似和软的语气藏了几分薄怒,面上的嫌恶之色愈发显然。 莫辞若无其事地执着盅里小勺送至她唇边,“来,试试可好?” 江予初眉心微蹙,敛眸静静错开脸躲去那物。 晨阳衬得镜中人儿眉心的那抹微蹙,及眼梢的寒霜分外刺目,分分皆似昭明对那人的厌恶。 莫辞有意避开只权当没看到,置下小勺干涩笑了半声,“不喜欢吗,我晚些时候另寻” “莫辞。” 他知道她唤他的名是为了提醒她予来的厌恶之色,莫辞眸光半沉不敢相看,笑了笑又道:“也是,晨间还是吃些清淡的为好,来,试试这粥。” “你这样真的很讨厌。”江予初闷声如是说道,不予他半分遐想的余路。 莫辞心一沉,空气及他的心速跳动似在这一瞬歇滞了微刻,惊得他面色半暗默了良久。 待缓下思绪转而望向她侧脸之时又展了半记笑,“你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 “你改不了啊!”江予初忽的一声震怒之时猛然将妆案尽数之物一把挥开。 声声足以撼动天地神灵。 这不留半分念想的决绝,及眸下瞬间泛起的微红恨意皆不是予他。 我可以改。 这是每每陆长庚落了下风才会说的话。 她厌恶这句话。 这是最无用的忏悔和承诺。 放眼而观,自古以来能说出此话的人倒也不少,但真正改了的,又有几人? 莫辞震得退后半步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怔怔望着莫名满腔怒火的眼前人儿。 江予初原本单薄的肩随着沉重怒意的呼吸此起彼伏,面上寒凉阴戾逼人。 良久,久到薄云悄然遮去晨阳,久到房内从原本的亮堂转而微暗寒凉再到盈盈光束落入妆台。 莫辞理清乱绪敛去惶措后缓缓抬眸,又展出半记干涩浅笑,“没关系,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不高兴,我不惹你就是了。” 见他这样,江予初原本一腔的震怒倒添了几阵莫名悔意。 与自己恩怨不清的是陆长庚,每每说着要改却一遍遍伤害自己的也是陆长庚。 从头至尾同莫辞又有何干。 仗着他近日性儿好便这般胡乱发泄,如此做派同疯魔胡乱牵扯的陆长庚又有何分别? 莫辞试探地缓步上前轻轻触过她微红的耳廓,原本常年的微凉于怒气泄出的一瞬竟也逐渐添了些莫名的燥热。 “看你,气的眼睛跟耳朵都红了也不肯多说两句。” 江予初将眸光半敛藏去里头措杂,咽下喉间疼痛之时强控下心头怒火,面上阴戾也逐渐缓和不少。 莫辞轻声揽过她肩靠上自己胸口,大掌抚着她的头,字句和软耐心,“只是,你的不痛快总不与我说,又怎知我不会护你?” 此话在她心里激起几阵绵颤,原本的尽数防备尖锐于这一瞬似都无力作数。 怎知我不会护你。 新元那夜他在陆府门前少见的决绝疯魔清晰浮在她脑中。 那也是做戏利用吗? 她不知。 江予初紧抓衣袖极力控下心头翻涌的阵阵惊涛,极力地想要保持清醒。 莫辞极度温柔地抚着怀中人儿,如同安抚受伤孩童。 良久。 江予初终是软下心意,眼睫颤颤埋进他胸膛,神息渐定:“对不起” 对不起。 简短三字足以定下他的神息。 “傻丫头。”莫辞浅笑半声轻拍了拍。 窗边晨阳之下,那两人静静相拥,余下一片阴影斜斜。 第110章 离间计成 王知牧做事素来稳妥利落,不过几个朝夕的功夫,烟都城上至国子监、天水居这等涉及朝堂的高级场所,下至勾栏瓦舍、甚至巷角嬉闹的稚童皆能顺口诵出那首含沙射影大逆不道的诗文。 官府得了信自是要着人前去镇压调查的,怎奈此事早已口口相传闹得烟都城是纷纷扬扬,传出源头再无从查证、镇压效果也是寥寥。 而那些个顽固不化的谏台文官得了这么个大新闻自是不肯闲着,齐齐递上折子报了此事 话说璟王府。 圆月悬挂,暗星稀寥。 外头趁着寂静华灯廊角微明,帐中人儿鼻息浅浅,睡容安稳。 “殿下,您歇下了吗?” 一声试探将他恍然扰醒。 莫辞眼帘懒沉,声音是神息未定的倦意:“进。” 王知牧急急推门,确认了无人尾随才合上入了内,点上两盏灯火后于帷幔外恭敬回话:“殿下,云踪来了。” 莫辞轻叹半声撑着起了身,王知牧极有眼色地上前替他穿衣。 话说。 以防传达疏漏,平日递信、传话这类隐匿之事都是李宣亲自前来,怎得今日是派了云踪,还偏要选在这夜半时分。 “可发生何事?”莫辞系上腰带之时终是忍不住问了声。 王知牧支吾道:“云踪说舅爷不见了” 莫辞心神一颤,方才余留的几分乏意尽数褪毕:“什么叫不见了,何时就不见了!” “说是新元之后便再没见过,云踪在各处寻了这些日都无半分音讯,他不敢轻易惊动旁人又拿不定主意了才来劳烦殿下。”王知牧说着转手取来他常日佩戴的玉佩。 “都什么时候了,还挂什么挂!”莫辞一脸不耐地推开,急急抓上外袍夺门而出 夜色蠢蠢欲动地残噬着书房里仅余的暗淡烛火,于凉寂之中,衬得室内愈发清冷。 “公子。”云踪半躬上身,恭敬之下是褪不尽的寒栗。 莫辞眉染霜露,挥袍落座之时是一股子的煞气凉意:“细细说来。” 云踪疾速敛去眸中忧色缓缓上前半步 这两日到底是见了晴,冬阳懒懒暖着树梢、屋顶的绵雪残冰,冉冉化去洗刷着地下描金青砖,最终在九五至尊的心头凝成几片凉薄疑云。 皇宫。 一如往前的萧肃、贵气并存的红墙碧瓦,金灿殿顶覆着几层正在化开的绵雪,滴滴雪水顺着世代相传的古老纹饰落下,滴在殿外青砖激起几株冰凉水花儿。 那少年一身孤清阴寒迎下沁骨凉气,稳健脚步径自踏过几滩积水,身后余下的是两行步步渐浅的印。 于殿前九五之尊座下敛去半身阴晦恭肃下跪,膝前冰凉声声洪亮:“陛下万福。” “好一个定苍穹、指山河的平镇候啊。”莫离静静置下这几日接连收到内容相似的折子。 所谓“外头人尽相传”的诗文。 说话之际,莫离一双狭长目光微微一凝,那是讽意之下的狐疑。 陆长庚身形不动,眼帘半沉神色不明,“臣不敢。” “不敢?”莫离眼下是几分匿不下的疑怒,字句清幽中气威仪凛凛。 “那日你主动请旨出征北霄,怎么,是烟都妨碍了你这鲲鹏展翅,还是怨朕没能给你颠云覆雨的权柄哪!” 后头半句声声回响,于那人心头激起一阵轻颤。 座下少年郎沉沉长吸口气,面色半阴侧颊咬肌轻鼓、面上轮廓寒霜分明。 “陛下予陆家至上荣耀,臣日日感念天恩,誓要对陛下效忠,绝无二心。” “你陆家的荣耀都是浴血沙场所得,说来倒是朕该好生感谢你陆长庚才是。” 莫离言辞间似已松动,一双寒霜眉目微微一凝愈发逼人,“若非你替朕打了江山,朕又怎会稳坐皇位至今呢?” 陆长庚心一沉。 诗文来历不明,可这话倒确实出自他口,于新婚之日。 怪道是一回烟都莫离就已将府中院落、奴仆尽数安置妥帖,初时还只当是他予的恩赐,如今想来,竟是绵里藏针! 父亲说得没错,此人多疑、能忍且狠,事情已过去数月,从前从未听过半句风声,竟是为今日才搬出对峙。 “陛下”陆长庚原本一身的沉着阴戾于这一刻尽数褪下,他不确定高堂那人还知道了什么。 陆长庚两目紧盯膝前凉砖,于入骨寒意之中,额间竟渗出几星密汗。 缓缓抬眸强力逼退上涌惶意,语气是有些发虚的试探,“这定是旁人予出的离间之计,陛下切莫轻信才好。” 高堂那人满目寒凉却不再发出只字片语,似静候他的聊表忠心。 于他心中,离间也好、真话也罢,唯有堪用最为重要。 陆长庚自是会意,俯身磕头额间冰凉,“此次出征北霄,臣不胜不归,定不负陛下之心。” 外头水滴清脆入耳,肆无忌惮地挑衅着殿内宁静。 沉默良久,莫离才幽幽开口:“二十二年前朕同你父亲做了笔交易,结果两方安好保存至今。如今,倒可同你试上一试。” 莫离语气渐歇,细细打量了座下人儿才又道:“还是以那十万精骑为盾,若你应下,今日之事同以往的大不敬之罪皆可一笔勾销。” 陆长庚缓缓抬眸迎上那人凉薄,神息渐定。 “朕知道泽恩素来娇纵与你不睦,你若纳妾朕也并无二话。只一条,你若应下,朕,同你陆家仍旧两方安好。” 陆长庚心一沉,他知那人退下这么大一步定是有关兵权,他也知自己多番险境皆是此物相护。 陆长庚控制着面色平静,恭顺道:“陛下言重了。” 莫离展出半记冷笑,眸色渐沉皆是手到擒来的算计:“待你百年之后,如今尽数权柄必须交由出自泽恩腹中之子。” 果真。 回了烟都这么久,这是他头一回正面提起兵权之事。 内里只怕是早已动了夺权的心思,怎奈此物偏同旁人手里兵权不一样,轻易夺去不得。 而身为皇女的莫泽恩是自己的妻,大煜素来嫡庶分明,即使不做任何条件,将来这兵权也是要尽数交予她所出之子的。 依这话而言,只两点。 一则怕是无需自己插手莫泽恩也会腹出一子。 二则待“嫡子”一出,自己便再无了用处! 真真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第111章 离间计成(下) 陆长庚极力控下乱绪,眸光半敛藏去隐忍的怒意,“承蒙陛下看重才得娶公主为妻,大煜从来重嫡,臣不敢忘。” 莫离眉目渐松,堂下凉砖折射光束盈盈印出他眸子里的几分暗算,“退下罢。” “臣告退。”陆长庚半身阴寒缓缓起身。 也不知是这几日食宿无味耗尽了气力,还是地砖予来的凉意过于沁骨,起身之际只觉膝下一软,他眉目一凝紧抓外袍才稳住身形。 动作虽轻却被莫离看得清晰。 “怎么,病了?”莫离语气关切,凉薄眸色无底意味不明。 陆长庚张了张口正欲回话。 “既是身子不适,北霄你就不必去了,安心养着罢。”莫离说完便低眉翻起手边的奏折来,完全不予他半分进言之机。 陆长庚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他有意疏远的姿态又只得生生吞回到口余话,躬下半身缓缓退出。 殿内愈发清宁,外头清脆愈发明晰。 莫离缓缓抬眸,一双晦暗眸光随着陆长庚厚重身影远去,唇角弧度是上等银碳暖炉也化不开的寒重计算。 守卫在殿门的张元绪已将一切尽收心底,下颌轻扬、寒目微眯现出的是意味不明之色。 与相送的内监客套道别后,陆长庚面色难看地咳出两声,行走间也远不如方才那般稳健。 “将军。”候在宫门的时越眼见陆长庚面色极差便上前搀了一手。 陆长庚眼帘半沉径自抓上他的腕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替我跑一趟。” 时越会意趁身边无人之时往前凑了半步,听陆长庚低声交待:“你去轻舟故土寻了他同门师姐刘家的妇医圣手,就说要” 时越若有所思的点头应是。 “切记干净行事不可暴露身份,更不可及提我同陆家。”陆长庚眼神沉凝意味深长。 “即刻就去,得了东西再回来见我。” “属下定当办妥。” 时越回出一记郑重眼神。 两人极其小心,各自上马行至街道确保再无人留心才相互送出眼神分路而行。 陆府。 阳其山从后院出来之时眼下是几近欲出的喜色,抬眸望见陆长庚入了西厢房,眼光一转敛下笑意便也跟着去了。 “将军。”同前的恭敬姿态。 陆长庚面色难看地咳出两声,急急抓着茶杯饮下半口才略缓了缓。 阳其山自是看出了他的不痛快,“今日陛下动怒了?” “何止动怒,若非”陆长庚语气忽滞,他再笨也不能将兵权护身之事说予这满身恶习的阳其山知道。 陆长庚面色一沉砰一声落下茶杯,眸中是显然的怒意,“此事定是莫辞所为!” 阳其山滞了滞,“何以肯定?” 陆长庚满目阴怒,“烟都同我这般深仇大恨的唯有莫辞,他自是知道我若战胜而归复了爵位定是要对江予初下手!” 阳其山并不知古君尧之事,滞了一阵又道:“那还有文扬县主呢,作诗她更为” “她作不出来!”陆长庚语气微怒寒目一慑,是肯定。 语刚落定又恐他生疑,眸光一转问道:“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同莫辞是什么关系,私下到底是何种勾当可查明白了?” 阳其山果真再顾不上他那话中旁意,惶惶退下半步便道:“那人嘴硬得紧,各套刑具用了个遍都没撬出半句,已着了旁人去别处查了。” “无用” 陆长庚眸光一沉愈见阴狠,“我亲自去会会他!” 两人缓步行至阴暗内廊深处,将石门外的猛兽纹烛台轻轻一转,石门缓缓转开露出暗室。 里头的半扇小窗被阴风滚得轻呼作响诡异至极,里头的阵阵湿寒夹带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窗下被架在十字木桩的那人脖颈被套了手臂粗的锁链,无力垂着头掉些几丝浮力,发已乱糟糟遮了脸却遮不去满身污秽血痕,于这狭密暗室之中肆意笼罩着浓烈恶臭及腥气。 陆长庚半身阴晦沉步而来,凝重眉目是染了沉恨的寒雾。 “常人一般熬不住两日便会尽数撂了干净,偏他硬气,从初二至今愣是没有吐出有关的只字片语。” 阳其山说着径自掠过一张银色面具拾起了水瓢。 面对用刑之人从来都是打晕了用凉水泼醒再接着用刑,直至招供。 虽不致命,这折磨确实非人境遇。 “这多没意思。”陆长庚接过水瓢满身戾气阴沉一笑,目光一转捞起半掌粗盐置进瓢中,缓缓转身眸光凝定之时扬起水瓢尽数泼上那人的上身。 那人:!!! 冰凉盐水如蚀骨虫蚁肆意啃咬着他的每寸肌肤,趁着无力可控之际直冲他的头骨直至五脏六腑。 那人于万千啃噬之时猛然仰头,是李宣。 他紧咬后齿面色大怔,满面血痕污垢也藏不去额间鼓起的青筋及寒霜分明的咬肌。 脖颈除去斑斑血印便是鲜红的涨怒,爬得满是鼓筋,现得那片昭示仇恨的疤愈发狰狞可怖。 平架在两端无力的手尽数泄出紧紧握拳,涨起几道鲜明沉恨怒意。 到底是“狼王”战神人物,即使早已万般折磨痛楚,全程愣是紧咬后齿没有嘶出半声。 “是个人物。”陆长庚嗤笑了声,神色半懒置下水瓢。 “说吧,你和莫辞是什么关系,私下会面是何勾当。” 李宣啐出半口腥血,乱糟糟的发也遮不去他眸中的晶亮沉恨。 陆长庚不屑冷笑半声,“你来了这几日他都不曾发现,你说他都不在意你,你又何必给他留余路呢?” 李宣下颌微扬,是绝不服软的硬气,“黄口小儿,要杀要剐只管来!” “你怕是不惧死的。”陆长庚负手而立肩头阴懒,目光却细细收纳着他的每分神息,“不知莫辞” 李宣闻言眸光明显惶了半刻,虽被他及时控住却仍是被陆长庚捕捉得十分清晰。 “去请璟王前来吃茶。”陆长庚阴晦一笑正要转身而去。 “陆长庚” 李宣忽的面色一变沉声震怒,撼动的是那方沉重的石门及陆长庚的心神。 “你在害怕?”陆长庚闻声歇下欲出脚步,一身戾气再起。 满眼狐疑望向那人时准确捕捉到他晦暗眸下极度隐忍的几分情愫,神息归宁,“你是害怕在我面前见到莫辞?” 李宣自知方才已疏漏中计,沉重敛眸极力控下心底翻涌不再多言。 “那我倒要好生会会他!”陆长庚阴晦长笑两声抓上面具拂袖而去,余下的是几近冲破沉暗的浓重咸腥之气。 第112章 啰嗦又粘糊的夫君 星月阁。 斜阳半暖,寥寥洒入窗下棋盘。 “姑娘,殿下说探着您的手凉,今日这汤特命人加了几钱干艾叶,味儿可能要比常日要重些。” 飞絮一同往前的满面喜色,比这尽数的体贴予了她还要高兴。 江予初头也不抬地落定一粒棋子,“先放着罢。” 风如疾跟着落棋之时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欣慰笑意。 他是男人又身处局外自是看得明晰,他很清楚莫辞一开始娶这大煜文扬县主就动机不纯,也清楚他每每温善接触之下都是阴晦私欲的步步算计。 这分寸举动像极了从前的陆长庚,目的性极强。 可惜当年的古君尧一心信了他的话,不论自己如何提点着“对马奴要多加防备”她也只是一笑置之。 也正因如此,陆长庚从一开始便对风如疾恨之入骨。 事到如今,风如疾也看得清莫辞对江予初是愈发的悉心相护,是不同于从前的伪善,是不同于陆长庚的一心占有。 若说从何时起就发生了转变,是珩州之后?似乎更早些。 思来想去啊,大抵是她带伤而归那夜罢。 那夜莫辞在后院亲自撞破她同自己“夜半私会”之时分明早已万分震怒,一双怒目之下更是几度欲出的凛凛杀意。 可当他得知她身负重伤之后一切又得以转变,不论是对自己的杀心还是对她的恨意终是被他尽数强力压下。 此事虽是控下,后遗症便是他在心里悄然埋了个“王妃同护卫风如疾总厮混一处”的防备种子,以至后来发展成每每见着自己同江予初私下接触便是一通酸意。 只是,那时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此物唤为“醋意”。 用江予初的话说此人当真是很幼稚的。 酸归酸,除了平日甩甩脸子却也从不曾做过伤害自己的事。 从前以为他只是忌惮江家之势,如今想来,他若真有心处置,江家情面能护住的只有江予初。 大抵是怕伤了自己就会连同伤了她的心罢。 风如疾这样想。 后来便是珩州遇袭,是他毫无迟疑地替她挡了一刀,那是以命换命的风险。 此事若换成自己定当也是绝无二话的愿意,如今只当是多了个以命护着她的人。 再后来全然得以改观,那便应该是亲眼见了莫辞斥责王知牧对江予初下媚药之事。 那句“我说了不再逼她”也勉强算个正人君子了罢。 只是自己都没想明白的是,新元阖宫宴以后莫辞对自己的态度就莫名来了转变,这几日当自己同王知牧、夏芒这等贴身心腹一般对待不说。 新元那夜江予初搀着自己回府之时,他面上的似无半分怒意,反倒,很关切? 若是那夜是自己中了软骨散不便问责,苍狼山那次他竟也这般轻易就放过了? 风如疾不懂。 但是想着那天江予初脖颈上的那印,大抵是然后他就信了她的清白? 他倒想问个明白,可平日再亲如兄弟,到底是男女有别。 这等事怎好深问。 何况,他也能看得出来近些日他俩是愈发契合了的。 于他眼中,只要她好,只要莫辞待她真心,自己便无多话。 “殿下近日忙着说是不能常来看姑娘了,特交待了命我时时为姑娘备上小暖炉。” 一声儿拉回了风如疾的思绪,缓缓回神,只见飞絮浅笑盈盈地在江予初手里塞了个小暖炉。 “”江予初两目定定凝着胜负未定的棋局发痴。 两人就此默了许久。 风如疾眉心一松禁不住笑出声来,“还不快把汤吃了,不然他还要想旁的法子,我都替他累!” 江予初面色并无波澜,只静静松开指尖任由棋子缓缓落入小盅深沉作响,撩着她心里的不明滋味。 风如疾滞了滞也跟着歇了棋,面上调侃笑意转而认真,是肯定的语气:“他是费了心思的,知道你喜欢吃羹汤总换着法儿的哄着你,我倒也安心。” “如今这莫辞愈发难缠,从前”江予初语气渐滞,眼帘疲惫半沉遮去冬阳微暖。 凝定了好一阵才沉重地叹了半声,幽幽道出:“也不似这般,啰嗦又粘糊。” 风如疾有些心疼地展了半记干涩笑意,“傻丫头。” 他知道她能感受到那人心意,他也知道她不会轻信了那人。 从前的孤注一掷,换来的是再不能结疤的脓瘤烂肉。 莫说她如今心里还有执念未成,怕是大仇得报,于她心里留下的疮痍阴影也会随她半生。 江予初低眉摩挲暖炉织锦套的不明纹路,喃喃:“如今,莫离老儿同陆长庚已有了隔阂,找个时机将罪证呈上,待陆家满门抄斩之时,咱们也算是无愧于赤” “下棋呢。” 江予初语未落音,莫辞就已缓缓进了来。 嗓音沉闷,眼下淡青眸含疲倦,额间渗着些许星汗确是一身的寒气,是策马匆忙而归的样子。 风如疾同往前一样拘谨地起身。 “坐。”莫辞随口撂了声,径自上前挨着江予初落了座。 在这暖气四溢的房内显得他从外头带来的凉气愈发分明。 “属下还有旁事,就先告退了。”风如疾怔怔退出房门。 江予初敛回思绪看了他一眼,“不是说忙吗,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刚从外头回来,想看看你。” 莫辞笑着替她拢了拢外衣,“外头见了晴正化着雪,冷得很。” 江予初望着他犹豫了许久,心一软终是将暖炉塞进了他怀里,而后执着帕子替他拂去额间的汗,“那你冷不冷。” “冷啊。”莫辞笑了笑,抬手正想揽上她的肩抱抱她,忽的想起了什么犹豫了稍刻又给收回去了。 “罢了,这才从外头回来身上寒气重,没得惊着你。” 他平日傻里傻气,这些细处倒留心得很。 江予初回了个浅笑,“要不替你备下热水去沐浴换身衣裳罢,一凉一热的怕是会着了风寒。” 莫辞摇摇头,眼帘懒懒,“我想在你这里歇会,可好?” 江予初有些为难地往里间床榻望了一眼,“那我替你去铺床。” 莫辞笑了笑,转身靠上她的腿之时将下身拢回软榻,“这么麻烦做什么,你让我靠会儿就好。” 第113章 留仙馆 浅阳渐斜,江予初的身影刚好替他遮了些许光束,莫辞抓着她的右手覆在胸口,倦目轻眯,神息渐定。 见他着实疲惫,江予初也不忍叨扰,只轻声抓上左手边薄毯小心地替他盖上。 莫辞轻侧过头将脸埋进她腹前藏去唇角笑意。 江予初则无聊地观摩着怀下人儿,头次看得这样仔细。 发以镶白玉银冠束于头顶一丝不乱,饱满额下是如墨染的眉及轻阖的眼,睫毛整齐铺在暗示乏意的淡痕之上。鼻梁秀挺,薄厚正好的唇留着半记好看的浅笑。 大抵是不曾遭受风吹日晒,到了这个年岁面上也没有留下岁月残痕。 江予初目光停留在他唇角犹豫了很久,有些忍不住地探出手想要触一触。 从前他也是习惯性地对自己微笑,夹生的,冰冷的,宛如一片遥触不及的青山。 如今是藏不住的喜色,它大抵是有温度的罢。 快触及的一瞬他的温热鼻息洒上她的指尖,惊得她眼睫忽颤了颤,瞬息神魂归真。 江予初眉心一颤怔怔收了凝定的指尖,滞了许久,终是缓缓敛去情愫侧过脸不再看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见浅阳之下是再度上浮的凉薄寒意,怀下人儿安睡祥宁。 “王妃,敢问殿下在里头吗?”是王知牧的声音。 江予初轻敲了敲绮窗示意回应。 莫辞闻声眉心一颤,不舍睁眼懒懒道:“几时了?” 江予初看了看房里记时辰的水滴漏,“快申正了。” “再歇会”莫辞轻怨半声揽上她的手,意犹未尽地往她身上蹭了蹭。 愈发孩子气,江予初好笑地揪了揪他耳垂,“别赖了,外头等着呢。” 莫辞摇摇头,喃喃不清道:“跟他说我没空。” 江予初:“” 他怎么也学了这套。 “是知牧,怕是要紧事。”江予初给足了耐心如是说道。 莫辞这才极不情愿地翻过身来,眼帘沉沉望着她下颌默了好一阵。 “起罢。”江予初顺手替他扶了扶蹭歪了的发冠。 莫辞笑出半声赖皮地伸了个懒腰,“这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哪。” 江予初搀着他起了身,不论是做戏与外头路过的下人看,还是出自内心关切,她很贴心地软下姿态替他抚平了外衣皱痕。 “我忙完了就来看你,等我。”莫辞笑着刮了刮她鼻尖才离开。 待房中寂静,江予初敛去思绪低眉收拾着未定棋局,棋子入盅的闷响挑衅着房内清宁。 莫辞是一同往前的两幅面孔,“人找着了?” 王知牧道:“是阳其山前来传话,说是陆长庚邀您在留仙馆一聚。” 留仙馆。 隶属教坊司,大煜众官员一掷千金找乐子的去处。 “混账!” 莫辞面色一沉,是显然的厌恶之色:“什么话都前来通传!” 王知牧道:“属下是想打出去了事,可阳其山说只要殿下应了邀定不枉此行。属下看他说得言之凿凿,就” 王知牧语气渐缓,若有所思犹豫了好一阵才往前凑了半步,“宫里传来消息说那首诗果真引了祸,头两日陛下召见陆长庚是动了怒的,连出征北霄一事也给停歇了。” “还是咱们查苍狼山一事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莫辞闻言心神猛地一震。 这两日只忙着查李宣的下落,竟把陆长庚罪证上呈一事给耽误了。 那首诗是她做的,陆长庚同她相处十年定是对她了如指掌。 若自己拒了邀约,他定会设法对她下手,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前去探探。 而苍狼山那头若真是被他事先察觉,好容易到手的罪证全要落空不说,贸然呈上怕是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倒不如趁此机会前去探探。 斜阳遮去莫辞的半眼眸色,眉目沉凝愈发深邃,“备轿,去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阳其山候在巷角眼见王知牧上马,而莫辞则上了小轿。 他阴目一沉跟身边小厮交待了声:“江怀信为人谨慎,记得要去传江怀宇,面上无疤的那个。” “是。” 小厮同阳其山各自上马分做两头急急而去,马蹄踏下的是几阵溅起的冰凉水花儿。 留仙馆。 此处来客都是朝中官员,陪同的官妓自是不同于勾栏的俗尘浓粉。 堂内的桃色薄纱抚琴姑娘冷艳可人,杏色锦衣那吟诗作赋的女子一身书香之气,半抱琵琶的碧衣女子娇羞相诱 若要论最惊艳,当属台中那提笔就能舞画一副的绯衣女子。 绯衣纱裙半揽、酥胸半露,举手抬足间皆是柔魅,轻盈软腰之时一双魅目懒沉似能勾人魂魄,半记媚笑侧目便能引得众来客凝痴得忘乎所以、甘愿为其奉上尽数稀宝珍玩。 各色路子,好不养眼。 这些要么是各地搜罗而来的绝色美人。 要么是因家族获罪才沦为了官妓的贵女。 到底是生活磨人,好好的人儿愣是成了各个消遣工具,余留的也不过是眼梢的那抹木然。 相比下头,这间客房倒是清净,推开门是几丝淡淡的沉水香,装潢素雅,隔着轻纱屏风是陆长庚独坐沏茶的背影。 “来了。”陆长庚静静置下茶壶,身形分毫不动。 “你找我做什么。”莫辞眉目沉凝,是防备与不耐。 陆长庚神色半懒轻笑一声,不急不慌往他身前送了杯茶,“这茶出色还不错,试试。” 莫辞身形不动,只静候他道明此行的目的。 “怎么,怕我下毒啊。”陆长庚眸光半沉,唇角笑意是彰显而出的扬意。 莫辞敛去思绪回了半记讽笑:“本王只知陆将军养马一绝,不曾想竟还懂这等闲情雅趣。” 陆长庚笑意霎时凝滞,唇角弧度逐渐回敛。 莫辞眼帘半沉似笑非笑,“也是啊,听闻赤凌少主喜怒无常、脾性难测,陆将军不下点功夫又怎能如愿立下这等奇功呢?” “住口!” 此事是陆长庚的逆鳞心结,莫辞话音刚落就见他面色一变沉声低怒:“你个酒囊饭袋除了溜猫逗狗、写写诗文还会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朝我指点,这片江山到底是随了你莫姓,你扪心自问你又为大煜做了什么!” 第114章 我要江予初 这话倒让莫辞安心不少。 “陆将军在赤凌也是这般沉不住气吗?还是憋屈做了十多年的奴,如今好容易做回主子便要急着耍起威风来了?” 莫辞轻然笑出一声眼眸半敛,是居高在上的慵懒姿态:“但你方才也说了,大煜是姓莫,本王再酒囊饭袋,地位和辈分终究是远在你之上。侄女婿。” 后头三字落地声声响,激起陆长庚心头的不甘云波愈发翻滚。 “莫辞!” 陆长庚面色瞬怒,一手握拳扣上茶案作势就要动手,窗外残存的斜阳衬得他眉目间的寒霜分外萧然。 莫辞只神色松懒地饮下半口,静静置下茶杯,全程不露半分旁色,俨然一副居高无畏的姿态。 良久。 斜阳寥寥洒上茶案逐渐暖了他的颤颤紧拳。 于对面那人的冷静之中,房内的沉水香终是无声拂去他心底的翻涌惊涛。 陆长庚静静敛回眸光乱绪,沉下喉间不甘恨意,神息渐定:“做奴自是憋屈的,差事办得好了不过得些恩赏,若是主子犯了错,做奴的还要受了牵连。轻则讨一顿打,重则丢了性命也未可知啊。” 莫辞不予半分回应,只一副“你请自便”的安然姿态。 陆长庚说着指尖微屈有意无意地在茶案轻点了两下:“璟王殿下生来就是主子,哪怕做了错事也是轻易碰不得,也不知身边护卫、侍从替你受过多少鞭杖。” 话至此处语气渐滞,陆长庚啧啧两声,一双晦暗眸光往门外护卫轻然飘过后又道:“只是不知此次这挑拨离间中又含射了大逆不道的诗文,哪个护卫又能替你受了罪呢?” 终是来了。 莫辞指尖一颤缓缓收入袖中静静控下心底惊涛,也控着神色无波、语气平静:“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长庚定定凝他半晌,却是探不出半分涟漪。 “到底是出身皇室,这做戏的功夫果真是了得。”陆长庚轻然一笑,是不屑的嘲讽: “只是当下只有你我,又何必费这功夫惺惺作态?” 莫辞静静接下他的眸光誓要探出些什么,眉心一松坦然轻笑半声,“依你之意,这诗文竟是出自本王之手?” 陆长庚往后懒了懒,是胜券在握的姿态:“烟都上下视我如毒瘤的只有你和江予初。那女人,杀人在行,作诗,她没这能耐。” 陆长庚嗤笑了声讽意已出:“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出第二人。” 望着他这成竹在胸的得意嘴脸,莫辞心下再度松出口气,原本紧抓衣袖的手也缓缓露出。 “陆将军慎言,污蔑亲王可是重罪。” “看来竟是我错怪璟王殿下了?”陆长庚眼眸半敛嗤笑出声。 “可是我如今是真难受啊!就因这么首诗文我遭了斥责,连出征复位之事也泡了汤,这么大委屈,我总不能一人受了呀!” 听他之意,像是留有后手。 莫辞不曾回应只字片语,只静静观摩着他的每分神色变化。 陆长庚轻笑两声,字句爽利:“也罢!谁让咱们沾亲带故呢,既是你不肯认,我找个人替你认了便是。” 话至此处陆长庚语气渐歇,眉心一蹙故作为难之色,“但你身为长辈,今日这人情,可千万要想着还哪。九皇叔。” 后头三字亦是掷地有声,连同他那得意嘴脸皆在昭告着自己手中的筹码。 瞧他这阵仗全然不似冲着江予初及苍狼山,倒是冲着自己来的,好像,那把柄还关乎了自己身家性命? 莫辞已隐隐感到了不安:“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也没什么,你的人冲撞了我惹得我很不高兴,头两日就带回府里吃了杯茶。”陆长庚阴沉一笑缓缓掏出那只银色面具。 莫辞心神猛地一震,原本歇下的惊涛再度翻涌。 他一眼便能认出此为李宣常日用的面具,怪道是再寻不出半分踪迹,竟是被这人拿了去! “你做了什么!”莫辞虽已暗暗紧抓衣袍极力想要控下乱绪,可眸中疾速散过的几分沉怒早被陆长庚清晰捕捉。 “这么紧张啊!”陆长庚眉梢微扬作势吃了一惊。 “看来此人于你而言意义非凡呢,那用来做替罪羊怕是可惜了。” 莫辞自知失态,转而气沉丹田,极力将面色控得再度坦然,故作云淡风轻道:“就这种办事不力的护卫本王座下不知养了多少,你若喜欢就算送予你也没什么。只是,陆将军这般私拿本王的人,怕是终归不妥罢。” “原来是护卫啊” 陆长庚眼帘半沉阴晦笑出两声,“既是护卫,那怎么每每都是只敢鬼鬼祟祟同你会面,待不了半个时辰又急急策马离开?难道璟王殿下不该好生解释交待一番吗?” 陆长庚语气渐歇,目含微疑试探而出,却再不见他眸中的半分惶色。 二十二年前陆长庚不过是个三岁娃娃,如今逢上李宣容貌尽毁,想是认不出、也暂时没有查出异样的。 不然以他的性子,今日定然不会来此这般对峙。 莫辞强力控着乱绪,眸色沉凝嗤笑了声,“向你交待?陆将军果真是得了两日脸面便忘了君臣尊卑。” “既是如此,我也不必给你留余路了。”陆长庚眸光半敛阴沉一笑,语气转而爽利逼人: “如今本将军怀疑璟王殿下私养暗卫军队有意谋反,你说,我将他送给陛下,依他常日对你的疑心会如何?” 莫辞面色一凝,“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长庚缓缓抬眸,一指晦暗笑意。 “我要江予初。” 字字明晰爽朗落地有声,是毫无避讳的昭告。 “混账!”莫辞一身阴怒沉声斥出,“她是本王的妻!” “那又如何。”陆长庚神色半懒笑出两声。 眸光一敛如同陷入深思熟虑,声声悠长意味深重:“其实比起和离,我是更想让她丧夫的。可你死了她若惦记你一辈子,那我多不值当。” 陆长庚唇角微扬,沉眸晦暗得如同无底枯井,“当然休妻我也是不介意的。只要你让她死了心乖乖回到我身边,我就把这所谓的护卫还给你,永不纠葛。如此一来,你保住了身家性命,我也得了心爱之物,两方公平又划算。” 第115章 给你备了份小礼 “划算!你当她是什么!”莫辞半身阴寒一掌重击于案几,惊得上头杯盖同杯口发出两声脆响。 陆长庚阴沉笑意瞬敛之时扬手一把扯开外袍,新元所见的那簇血痕已成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烂疤,道道狰狞皆在彰显当初江予初下手的狠辣。 “我当她是什么,她予我的所有,哪怕是这伤痛我都惜如珍宝,你说我当她是什么!她这般伤害于我,与你那些风月以往我都可既往不咎,你说我当她是什么!” 陆长庚一把风火扯回外衣之时眸中涌怒,声声沉恨诉控:“我堂堂七尺男儿因为她整晚整晚辗转难眠、心疼得不能自控!我因她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气急攻心吐了血!你说我当她是什么!只要她肯回头看我一眼,哪怕送来的是一杯毒酒我也甘之如饴!我甘愿为她卸下尽数厚重防备,你说我当她是什么!而这些,你可能做到分毫?我惜她如命!我之情深,岂是你能相比!” 这声声字句皆是毫无惺惺作态的昭告,告知他从前他们是有多相爱,告知他在他心里是多缺她不可。 莫辞控下心底的虚浮,“这些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她恨你。” “没有爱哪来的恨!”陆长庚几近是脱口而出,面上阴晦笑意无一不在彰显他对这份感情的信心。 是了。 没爱哪来的恨。 陆长庚每每见着她惯是失态的疯魔,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恨意终是超越情愫太多,每每在她眉眼中能看到的便是仇恨和极度压抑。 那是不同于自己的淡然及清寒啊。 莫辞极力控着自己情绪及面色不落了下风,可他那分寸昭显的嘴脸险些乱了自己的心神。 莫辞眸光一沉试意探出:“烟都上下人尽皆知文扬县主满腹才华,偏你说她做不出诗文。你回烟都与她相识不过数月,是如何这般了解?又因何故要这般执念?” 陆长庚自知失言,眸光一转躲去惶措,“与你无关!” 莫辞趁势冷笑半声,“烟都美人如此之多,你又何必这般执念非要觊觎不属于你的” “她本来就是我的,若不是她与我赌气,又怎么会甘愿同你这种人纠葛不清!若非你碍手碍脚,她又怎么忸忸怩怩不肯回到我的身边!”陆长庚语气阴恨不留半分余地。 见他逐渐落了下风,莫辞神色随之松缓。 “你是瞧得起你自己还是瞧得起本王。你说她同你赌气,难道,她对你的厌恶你当真半分不自知吗?莫说本王不会同她和离,就算有了那一日,她也绝不会回头看你半眼!” “这些与你并不相干,只要你松了手,我自有办法让她回头。如果她仍旧那般固执,哪怕是抢,老子也要把她锁在身边!”陆长庚眉目染了层层寒霜,再无外力能将它化开。 莫辞眉目一凝:“你有什么冲我来,尽在一个女人身上下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算什么男人!” 房内陷入死寂,两人相凝良久皆无退意。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门外传入两声轻咳。 陆长庚会意,眼光一转沉笑道:“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你会不会终得了个两头落了空的下场!” 莫辞滞了滞,心口再度涌出几阵莫名不安,“你又做了什么。” 陆长庚展了半记晦暗笑意缓缓起身,两指轻然拂去外袍微皱,似一切尽在掌握,“今日璟王殿下极不配合,我很不高兴,所以给你备了份小礼。” 语气至此处退下半步,“不必言谢。” 于莫辞诧异之时,陆长庚已拂袖而去。 外头斜阳渐歇,莫辞侧颜阴影浅斜,缓缓袭卷而来的寒凉之气夹带着沉水香理着他的乱绪。 “殿下。”王知牧正要上前搀扶。 莫辞眼神沉空轻挥了挥手,稳住身形缓缓起身,“先回罢。”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缓缓下了楼,为免旁人认出引来些没必要的烦琐,莫辞同初来之时一样只低着头、再由王知牧暗里相护极力避开众人视线。 陆长庚行至留仙馆正堂之时,给那舞画的绯衣女子送出一记眼神,而后眼光一转往莫辞看了两眼。 那女子当即会意,眼帘半敛回出半记晦笑,软腰一转指尖轻然拂下额边撩人青丝,徐徐行走间宛如摄人心魄的无骨仙子。 “大人,奴家送您出去。” 眼见莫辞已走到了门口,绯衣女子摇曳着细腰缓缓迎来,莫辞同王知牧并不知是从自己而来便只顾着自己出了门。 “大人” 那女子满目魅意,声儿酥软。 莫辞微微避开了半步,一脸嫌恶防备:“做什么!” 女子浅笑着迎了两步:“让奴家伺候一场,送送您。” 莫辞冷哼了声拂下衣袖就要出门。 “大人”那人眉目微凝,脚踝一软就要扑上莫辞胸膛。 莫辞寒目一沉,急急侧身避开半步。 那女子似早已料到,眼光一转一把拽上他外袍扯开半身,手过之处留下一记香气撩人的脂粉。 “放肆!”莫辞沉声一怒将其挥开之时急急扯回外袍。 眼光一转,所幸并无留心之人。 “奴家失礼,大人请恕罪。”那姑娘满目怜人,葱白指尖执着帕子作势就要上前。 王知牧急急拦下那人,威厉沉怒:“还不快滚!” 所幸那姑娘也不再纠缠,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殿下。”王知牧转身之时才见着他外袍上的东西。 联想到陆长庚所说的“备礼”,王知牧目光一沉恨恨道:“所幸轿中还有更换的衣物,不然回了府都没法同王妃解释。” “是吗”江怀宇半身寒怒现出身来,身后跟着的是池昭。 “倒不如先同我好好解释解释?” 原来是好事将近的两人瞧着今日天好便一齐去了寺庙还愿,结果还未回府就得了“妹夫流连烟花场所”的消息。 当初莫辞迎娶江予初可是立了种种惊天重誓,这转头就打了脸面之事哪里忍得。 这不,原本高高兴兴的江怀宇瞬间变了面色,风风火火就要赶来“捉奸”,而池昭自是最知他脾性,生怕他失了分寸顾不上旁的便也跟了来。 莫辞怔了怔,抬眸却只见不远之处的陆长庚已上了马,盈盈望向自己眉梢一挑满面扬意。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备礼”。 第116章 当舅兄捉到你嫖娼 莫辞心底惊涛暗涌,他知以江怀宇的性子,今日之事定是不能轻易罢休了。 “二舅兄怎么来了。” 江怀宇冷冷笑了声:“若我不来,又怎知璟王殿下这般博爱呢?” 王知牧拱了拱手:“嫡舅将军” 江怀宇侧目一慑送出一记寒冬肃杀眼神,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光是那身威慑就足以惊得王知牧怔怔吞回余话退后半步。 江怀宇压抑着极怒:“散尽后院,绝不纳侧妃、收姬妾,你倒是心诚啊!” 莫辞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江怀宇哪里肯信他,眉目一凝便怒道:“就算老子眼瞎,你也该把身上的这股子骚气散一散!” 莫辞心一沉,“这是方才” “方才我看得清楚,不必提醒!”江怀宇不留余地断去他的话。 “你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我动你不得,但姑娘是我江家的,容不得你践踏!你既已有了新欢,我这就将她带走!” 江怀宇转身前深深剜下一眼,是能淬出血的恨意。 “二舅兄!” 莫辞急急上前一把扯上他外袍,张口还想说什么时,江怀宇已一个转身扬起拳头恨恨挥在他脸上。 “这是你自找的!” “”莫辞眼前一黑,晕乎乎踉跄出半步幸得王知牧眼快接稳才没跌在地下。 “殿下” “殿下” 莫辞两耳浮着几阵莫名聒耳刺响,旁杂再难入内、眉目凝了许久才勉强神魂归真。舌尖往内腔滚落一圈,腥气泗涌,张口啐出的是半口腥血。 王知牧恨恨抬眸怒道:“嫡舅将军这是要造反吗!” 江怀宇一阵怒火肆意翻涌:“你个狗东西再说一遍!” 不等王知牧接话,莫辞便已缓缓推开他。 “二舅兄,你总该听我一言” “住口!”江怀宇沉声一怒作势又要出手。 池昭心一沉两步上前拽上他衣袍,“二郎!” “大胆!”王知牧怒目一沉,转身间寒剑已微微出鞘。 江怀宇翻手将池昭护在身后,阴寒目光一凝,怒声撼天:“不怕死就来啊!” “二郎!”池昭惊慌失措地抓着他的腕,“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冷静处置的吗!” 江怀宇满身阴怒:“你不看看他都做了什么,我要如何冷静!” “二郎”池昭害怕极了,她知道他是能为了那妹妹豁出性命的。 江怀宇将淬血怒目缓缓转向莫辞,抬手间一身戾气最终凝于指尖直指那人的鼻,声声极怒控诉:“木槿是何处亏待了你!我江家又是何处亏待了你!成婚不到半载就让你这般怠慢!亏得我还总劝说她要她懂事,不承想你竟是这等背信弃义之徒!” “二郎” 文官出身的池昭自是不愿看到当街吵嚷、撕扯的画面,趁着空挡便缓缓压下了他的腕。 王知牧只当他们是又要动手,掌中蓄力拔出利剑就要出招。 江怀宇一见此人作势步步相逼,霎时心底怒意更甚,“走狗!你再敢动半步,老子先打死你作罢!” 池昭急急揽着江怀宇护在半身之后:“璟王殿下就是这般管教下人,竟敢对娘舅动手了吗!” “退下。”莫辞目光微凝缓缓拭去唇边血印,一抹鲜红。 王知牧怔了怔,“殿下!” “退下” 莫辞眉目愈发寒凝。 王知牧恨恨收了剑刃退下两步。 池昭朝他恨恨剜下一眼,转脸一手附上江怀宇心口替他顺着气。 江怀宇极力控下阴戾肃杀之气,“去,接姑娘回府!” 莫辞眸光一沉,几步上前阻在江怀宇身前,“你这般一意孤行,可曾想过她既已入了我的门那便是我的人,岂容你肆意摆布!” “入你的门又如何,她终是我江家的姑娘,你是真当她娘家无人任你欺辱了吗!”江怀宇一身沉怒深恨,掌中暗暗蓄力就要出手。 池昭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到身后,抬眸间亦是一股子的阴怒: “你身份高贵,我本没有资格指摘于你,但璟王殿下今日所为是不是太过分了!大煜男子三妻四妾、亲王后院美人成群本是常事,但你也别忘了当初娶她立下之誓!那般信誓旦旦不过半载你就背信弃义,可当真对得起江家、对得起她江予初!” 当下境况就宛如陷入沼泽泥潭,你再挣扎也只是徒劳的攀爬。 莫辞一身阴怒憋闷无处可诉,“我说了我没” “你再多嘴一句、阻我一步我就打你一次,且看你有没有性命撑到王府!”江怀宇不留余地断去他的话,不难看出他正极力压抑着心底沉怒的翻涌惊涛。 莫辞极力控下乱绪不再相拦。 一来依他的脾性,若再相阻他定会不计后果的动手,受伤事小,当街殴打亲王是重罪,若是被有心人呈报上去,江家定会受了牵连。 二与其这样当街吵嚷拉扯,倒不如回了王府细细处置。 唯独忧心的是江予初,她会不会也跟着不信自己。 江怀宇给他送出一记阴戾肃杀眼神,拉着池昭的手将她送上马车,“送姑娘回府。” “我同你去。”池昭紧紧抓上江怀宇的厚掌,眸中写满了急切不安。 莫辞趁着空挡深深看了王知牧一眼,“牵马来。” 江怀宇抚了抚她的脸软下怒意及语气:“昭儿乖,你且安心回府,沙场雄狮尚且不能奈我何,何况区区王府。” 说完不容商议地放下帷裳帷帘,“送姑娘回府!” 待马车缓缓行去,江怀宇转身扯过缰绳翻身上马,抽下一记鞭响如半空神明一怒,于街边远道绝尘而去。 此时王知牧也正牵了马来,莫辞急急接下缰绳送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去一趟,将他的下落告知云踪。” 而后一身阴晦抽下一记痛恨响鞭逐渐远逝于人群街角。 待街道沸声渐缓,车厢那人目光一凝急急开口:“改道,去璟王府!” 小厮滞了滞,“姑娘,这是江家的事” “混账!难道你是想让我也抛头露面去骑马吗!”素来好性儿的池昭发起怒来也是好听的绵柔音。 小厮小心应是调转了马身 斜阳落尽,只天边余留几片相连的烈焰晚霞,宛如一笔晕开的朱砂。 刺目。 灼心。 第117章 哥接你回府 璟王府。 星月阁。 后院覆在红梅上的薄冰已尽数褪去,不过两夜功夫竟已全然绽放,簇簇红云衬得那人愈发明艳。 江予初无聊地逗着红梅。 飞絮在外廊远远守着她,转身间便见着了匆忙而来的江怀宇。 “二公子怎么来了?”飞絮浅笑盈盈。 “三姑娘呢?” 江怀宇虽已极力控着怒意,那张冷脸肃目及身上夹带的一股子威武之气足以震慑众人。 飞絮怔怔敛下了笑意,“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三姑娘呢?”江怀宇微微抬高了声音,不容半分置喙。 飞絮滞了滞,“在后头赏梅呢。” 江怀宇大步走向后院时随后撂了声:“我来接她回府。” “现在吗?” “对。” 飞絮凝他后影半晌又小心试探道:“那何时而归,可要替姑娘收拾些细软?” “江家是缺她用度了吗!” 江怀宇锐目一凝,那声微怒惊得飞絮心里一颤,怔怔退后半步再不敢多话。 江予初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一身寒肃,转而望向自己时又立即软下了身段与语气:“木槿,过来。” 江予初一脸诧异,犹豫了一阵还是往他迎了两步,“二哥怎么来了。” 瞧她这样似全然不知罢,江怀宇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是自家从小捧着长大的姑娘,怎得到了别人家就这般践踏。 江怀宇喉间一疼径自抓上她的腕,“哥接你回府。” 这不由分说地就被拖着走了,江予初跟着他的疾步是一头雾水。 “府里怎么了?” “府里没事。” 江怀宇咽下疼痛之意,只想拉着妹妹快些离开背信弃义的虎狼之窝。 江予初脑子一片空白,“这个时辰了才回江家,回王府怕是” “不回来了。” 江予初吃了一惊,“那都不用同莫辞交待一声吗?” “他知道。” 这赶路说话的空挡两人已走到了前院,而莫辞也正好下了马一身阴寒急急赶来,“你不能带她走!” 江怀宇将江予初护在身后,暗自蓄力运气,“你且拦我试试!” 江予初一脸凌乱,他俩常日里素来要好,每每回娘家定是谈笑个没完,怎得今日都换了副面孔,瞧这阵仗,好似还要动手? 莫辞眼底猩红是沉怒是无奈,“这分明就是旁人设的局,今日我若做了半分对不住她的事只叫我在世遭厉鬼缠身,死后无葬、魂魄坠入黄泉不得轮回、不得安宁!” 江怀宇目光寒沉一怒:“这些鬼话还是留给你那些莺莺燕燕听罢!” 语毕,拉上一脸茫然的江予初径自擦过那人身侧。 “予初!”莫辞一把捞过她的腕紧抓手中。 江予初这才留心到莫辞侧颊的一拳乌痕,往下细瞄是外袍上的两指脂粉及几丝方尘之气。 于这一瞬,江予初原本的疑惑霎时明晰。 大抵是莫辞在外头厮混被江怀宇抓了包,可莫辞死活不承认,江怀宇气不过就动了手? 但早些时辰莫辞赖在自己房里小憩,后来还是得了王知牧的通传才不情不愿地去了,总不能是王知牧特来通传一声,然后领着主子出去厮混罢? “放手!”江怀宇一声沉怒强行拉回她的思绪。 莫辞深深看了江予初一眼,“难道你也不信我?同我相处这些时日我究竟如何,在你心里我当真是那等之人吗?” 江予初极力控着乱绪正要张口说话,“我” “你同他啰嗦什么,回府!”江怀宇怒不可遏地断去江予初的余话,一把扯上她的臂就要强拉硬拽。 江予初:“” 莫辞自是知道她最不愿受了这等拉扯,又生恐她一怒会动起手来暴露身份,心一沉便放了手。 “我说了我没做对不住她的事情,二舅兄怎么就不肯信我!” 江怀宇冷冷笑出半声,“你同那女子拉扯不休是我亲眼所见,你裹着一身骚气从留仙馆出来也是我亲眼所见!既是没做就该坦荡,又何故要说换身衣裳不然没法向木槿交待!” “你当初立下那些虚誓可曾有人相逼!从前你有过这么些姬妾我们可曾有过半分怨言!你为了骗我家姑娘入你的门散尽后院、编了多少山盟海誓!你千不该万不该这般下作骗到了手又这般羞辱!你当她江予初是什么,又把我江家至于何处!每每在我们跟前装出一副谦谦君子人模狗样,内里竟这样” 留仙馆拉扯不休? 莫辞素来谨慎,这费尽心思才换来个爱妻如命的好名声,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江家助益。 他私下会不会同旁人拉扯自己是真没底,但定然不会在外人面前同旁的女人纠葛,更不可能去留仙馆这等场所。 今日偏就去了,还这么巧被江怀宇看到了。 成婚不到半载就被舅兄抓到流连于烟花场所,这等事放在常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气性儿大的江怀宇呢。 这倒真似一场局。 瞧这境况若再闹下去,江怀宇势必要对莫辞大打出手,不论是莫辞受伤选择隐忍、还是江家因冲撞亲王而受了牵连,最终结局怕是都难善了。 而设局之人只需坐山观虎斗。 这手段倒似出自陆长庚? 听江怀宇说得愈发刻薄,莫辞心口怒意再压不住,“我敬你是她兄长护她心切一再退让,但你总不该这般是非不辨!就留仙馆那种地方,二十七年以来我也从未踏足过半步,那女子我更是从未见过!此话我说得坦荡无愧于天地!” “退一万步,就算我有心去寻了污秽,试问,谁会青天白日的就这般急不可耐!你今日所见是不假,那女子拉扯于我也不假,但你有没有想过那都只是旁人拿捏了你的性子特地设了局予你相看!你黑白不分不予我半分解释机会,现下倒好偏要带她走白白落了歹人下怀!枉你常日出征是何其的杀伐果决,到了这种时候竟让一起子小人牵着鼻子走!” 江怀宇被他这一连串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沉沉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极度隐忍而下,“那你倒据实交代,无缘无故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答上来若查得无恙,我亲自予你奉茶赔罪!若答不上来或查出半分虚言,且看我敢不敢废了你!” 第118章 我信他 莫辞不敢轻易说出陆长庚之事,以江怀宇的性子得知是陆长庚算计定会去寻了他晦气。 他们牵扯事小,倘若一个不慎暴露了李宣及那诗文之事,到头来只怕是遭损更甚! 莫辞心一横将目光转向了江予初,只暗求她能明白自己心里不能语说的痛楚。 “予初,你信我,晚些时候我定一一解释与你听,我真的没有” 江怀宇眸子一沉:“解释不出来就莫要牵扯!” “予初,你真的不信我吗?” “你再啰嗦半句,休怪我不顾往日情分!”江怀宇说着作势又要拖上妹妹快些走。 “我信他。” 江予初声儿不重却中肯笃定,似一抹余晖暖暖抚平了他的心神。 江怀宇眉目一凝是显然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信他。”江予初将目光缓缓转向了江怀宇,是肯定。 “你怕是被他迷了心窍!”江怀宇毫不客气地送了记怒目与莫辞,对这妹妹只恨铁不成钢。 此时江予初早已理清思绪,眼光一转翻手抓上江怀宇的腕送出一记沉凝眼神,“你且过来,我细细说与你听。” 江怀宇一脸不耐只当她是被这男人迷了心窍是非不辨。 江予初轻啧一声拽了拽他外袍,“你过来。” 江怀宇一脸阴沉犹豫了许久,终是软下心肠同她行远两步。 江予初抬眼看了看天边红霞,敛眸之时已是一脸平静,“二哥别再问他去做了什么,他不肯说定有道理,但今日他定不会做了那脏事。” 江怀宇面色沉了沉,“你就护着他罢,往后可别回来找我哭!” 江予初默自盘算了一阵,幽幽出口时字句明晰:“并非我无理相护,只是,申时初刻他还同我在一起,临近正刻府里人前来传话他才出了府。若我没算错,你们碰面之时可是刚过了酉时初刻?” 江怀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予初眉心一松继续语重心长道:“按他的习惯,若非紧要之事出门定是乘坐小轿或马车。所以,推算着时辰他在留仙馆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剩下的,二哥还需我来点拨吗?” 江怀宇:“” “当、当真?” 她后半句话里有话这样明晰,倒闹得江怀宇尴尬了好一阵,卸下戾气之前还不忘确认一句,生恐是妹妹哄自己安心。 江予初好笑地送了个白眼,“二哥这么疼我,我又岂会这般不知好歹要为了个背叛自己的人来骗你?” 江怀宇深深看了莫辞一眼,敛回眸光之时面上终是见了些和软,“那你跟哥说实话,他素日到底待你如何?” 江予初仰了仰脸展了个乖巧浅笑:“你看,这些日他都我养得都胖了。” 望见她坦然笑脸的一瞬,他所有烦闷怒意尽数退去。 江怀宇眉心一松捏了捏她的脸笑出半声,“他若敢亏待你半分,哥就算不顾君臣之礼也要将他打的满地找牙!” “我知道你疼我,他自也知道,哪里就敢亏待我了。”见他终于展了笑,江予初也安下心来。 念想一转又趁势劝道:“只是二哥都是要成婚的人了,总这般风火行事终归不妥,不为旁的也该多想想二嫂,没得吓着她和池尚书,只当你是个蛮横粗鄙的莽汉。” 江怀宇软下姿态笑了笑,“知道了。” 江予初粗略扫视了莫辞两眼,侧脸的一拳乌痕十分招眼,怕是一两日功夫下不去了。 无奈浅叹半声又一脸正色道:“二哥这暴脾气也该收一收。我不知你是如何得了莫辞去那种地方的消息,但你可曾想过,送信传话那人可曾见过?就算是熟悉面孔,焉知不是被旁人收买有意相传?” “退一万步再往最坏的打算去想,莫辞再无权无势、再滚蛋终归也是个皇室中人,我的兄长不忍我受委屈当街对他动手之时,可曾想过他的兄长可是当今圣上?” “如今两方闹得这样难堪,且不说外人看了何等笑话,也不论莫辞会不会以此做势要讨个公道,二哥且想想,若被有心人呈报上去,这藐视皇权的不敬之罪可少得了?” “二哥就算不顾自己安危也该想想家族余路,如今宫里已开始忌惮了江家之势,若咱们常日处事再不谨慎避让些,以为咱们也有陆长庚那般好运气和护身符?” 江怀宇心头一颤,“所以,今日之事果真是局?” “是。”江予初一脸坦然。 江怀宇面色一沉,恨恨道:“我定要到底是谁从中作梗!” 江予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罢了,不过是挑拨离间的小伎俩,莫辞自会处理干净。” 江怀宇还想说些什么,江予初贴心地替他拢了拢外袍,“如今二哥好事将近,还是安分些不要横生枝节得好。” 江怀宇被她说得心头一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到底是成了婚,你如今这做派说话倒是愈发稳重老练了。” “二郎” 池昭满眼急切赶来,闯进院内只见一片祥和并无半分打斗。 “”众人一脸茫然齐齐望着常日最是端庄那人的失态模样。 池昭:“” 空气和众人凝滞了好一阵。 江怀宇倒似早已见惯,“你怎么来了。” 池昭将急色一敛稳住身形,立即又恢复成一副端庄贵女姿态,“我来看看木槿。” 江予初笑出声来,“看我?我竟不知二嫂何时竟成了醉翁?” 池昭脸一红,江怀宇则定定凝滞,似不解其意。 余晖染霞烈色悄然添增,宛如凤冠霞帔的十里红妆,羞了池昭那柔软眉目。 “呆鹅!”江予初恨铁不成钢地拉着他往池昭身边迎了两步。 “二哥这般威武气势,二嫂又怎放得下心呢?” 江怀宇这才反应过来,眸色一沉拍了拍她前额,“没大没小!” 江予初眉心一松笑出两声,分寸笑意舒爽得宛如清晨绽放开来的凝露浅荷,引得莫辞凝她良久也不舍挪开。 江怀宇眼光一转笑着躬下半身同她低语,“不过你这声二嫂叫真好。” 江予初会心一笑,转脸交待:“飞絮,今日早些传晚膳,我二哥二嫂同我们一齐用膳。” 见众人都已恢复笑意,飞絮也缓下心弦笑着福了福身。 江怀宇道:“用膳就不必了,你嫂身子弱,晚了怕是要受了寒气,我们这就走了。” 第119章 你是嫌我脏了吗 方才两人还闹得这样难堪,强留着坐一起怕也是两相生厌,倒不如过些时日两人气消了再慢慢调和。 江予初如是暗想。 江怀宇深深看了默在一旁良久的莫辞一眼,不是良善之色。 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莫辞为何要去那地方,更不明白为何连江予初也不让他插手。 但她既已将话说到那份上,也只得给莫辞送出一记警告,好让他明白江家及这姑娘由不得他任意拿捏。 “今日之事最好是个误会,往后若要真被我抓到你做了亏待她的事,可别逼我做出些什么来!” 莫辞眉目一凝,是厚重的寒霜怒意。 江予初拉了拉他外袍送出个眼神,他臭着脸犹豫了许久才勉强回了句,“二舅兄慢走。” 眼见江怀宇牵着池昭缓缓出了府门,莫辞才敛回怒目,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本以为万事皆在掌控,哪知偏就李宣不见了,这几日查不出半分头绪不承想竟是被陆长庚给抓走了。 现下倒好,陆长庚还没倒台反先遭了他的威胁算计。 偏这江怀宇是个没脑子的,不问半句上来就是指责拳脚。 也不知这江予初同他说了什么也算勉强解开了误会,他倒好没有半分歉意就罢了,还端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临走前又是一通指颐气使。 “夏芒,去准备沐浴。” “飞絮,去传郎中。” 莫辞定定凝视着她,眼见她一一悉心安置,而后上前拉了拉自己外袍,“外头冷,走罢。” 于她耐性和软中,莫辞也逐渐褪下怒意软下姿态,“你果真信我吗?” 江予初点点头,“信啊。” 瞧她这般淡然,莫辞倒有些不甘了,“我我今天真的没有碰旁的女人,这是那女子有意拉扯我才沾上的。” “我知道啊。”江予初展了个好看的浅笑,“你先去沐浴罢。” 莫辞怔了怔,她也太淡然了,可这算是信任还是毫不在意? 他眉心一颤又有些不甘地试探道:“你是嫌我脏了吗?” 江予初:“” “那你洗是不洗?”江予初送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不是,我为何要去那种地方,去做了什么,你都不多问一句的吗?”莫辞满眼期待,他多希望她能多问两句,哪怕向方才江怀宇那般狂然怒意。 可江予初只嗤笑半声缓缓往后院行去,语气淡得如同尽数皆在掌控:“我知道你是去见了陆长庚。” 莫辞滞了滞,“谁同你说的?” “猜的。”江予初头也不回如是说道。 猜的。 他们这么多年定是早已将对方习性摸得十分透彻,她哪里是信了自己,分明就是了解他罢了。 怪道是他们闹成了这副僵局,他对这份感情还这般信心十足。 莫辞心里不甘之意愈发翻涌,眉目一沉疾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臂。 她缓缓转身,一脸平静,或说是漠然。 莫辞凝她半晌终是探不出眸中含义,心一横问了出来:“你究竟是因为了解陆长庚还是信我?” 江予初只觉此人好生奇怪,偏要你说信他,说了信他又是一堆问题,就感觉走进了个循环结,绕不出来的那种。 现下倒好,还把陆长庚也牵扯了进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予初眉心一蹙有些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拉扯。 点点残噬宁静的夜幕顺走了他的心神,他用着仅存的几分清醒凝着她眉目分寸。 不知是喜是厌。 于她不明眸色中他心里翻出阵阵滚颤儿,愈发慌了神。 莫辞抬手捞过她的肩一把揽进怀中,声儿微颤:“我害怕” 陆长庚那般执着深情,我害怕你哪日心软原谅了他就不要我了。 江予初只当他是被江怀宇打得后怕,无奈浅叹半声软下声音安慰道:“我二哥已经回府了,没事了。” 莫辞敛了眉目藏去尽数惶措情愫,只默声将她揽紧、再揽紧,仿佛要将所有不能言说的漂浮与柔情都溶于这无声怀中。 他甚至能清晰受下她微弱不变的心速,是不同于那人的惊涛翻涌。 良久。 于她和软下的乖巧中终是再度探出:“你是信我的,对吗?” 江予初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信你,信你。” 莫辞还想说些什么,江予初已轻声一点点将他推开,莫辞心一沉想要抓上她的手,她只静静避开退后半步,每分疏远宛如冷冷剥离着他好容易添了暖的内里。 “你先去沐浴罢,这味儿我闻着太难受了。”江予初往那两指脂粉一扫而过,是不难看出的嫌恶。 难受。 这两字似添上两端的千斤重石,扶正了他原本浮沉不定的心神。 “你果真难受吗?” 江予初:“” “好吧,我不问了。” 莫辞眼帘半沉有些委屈:“晚些时候你替我擦药可好?” 江予初凝视那处乌痕犹豫了许久,终是点了头。 清宸轩。 浴堂。 莫辞执着小铜镜看了许久。 要不说这江家兄弟真真是猛如虎,就这力度再往上半寸击中要害怕是能直接取了性命,往下半寸后牙怕是也保不住了。 夏芒心疼地执着一枚用帕子包好的鸡蛋走了来,“将军下手也忒重了,当街就这般下了死手,也不怕给王妃遭来个善妒” “如今你这差事愈发得力,都敢妄议主子了。”莫辞语气不重却是不予商议。 夏芒乖乖吞下余话,“属下多言。” 见他静静置下铜镜不再言它,夏芒才敢讪讪上前半步,“郎中说热鸡蛋有助消肿,属下替您揉揉罢。” 莫辞若有所思犹豫稍刻后展出半记笑,“通通送去她房里。” “今日衣物拿去处理了。”莫辞眉目一松夹带的是几分意味深长的匿笑,“她说这味儿闻着难受。” 夏芒回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那洗净了不就妥帖了?” 莫辞没再往下接话,只示意准备帕子。 夏芒同常日一般伺候他穿衣,接着方才的话喃喃:“不过王妃常日用的都是淡香,今日那味道确实重了些。” 莫辞信心满满笑了两声,“这同重不重有何关联,这味道分明是在我身上才让她难受。” 夏芒:“” 第120章 我之情深,谁能堪比 话分两头指向陆府 “哈哈哈” “再说一遍,再重新说与我听听。” 房内传来陆长庚的声声狂嚣,他原本覆着层层霜重的眉目终是见了和软,却藏不住邪气泗涌。 难得见他这般舒畅,回话的小厮也跟着讪讪发笑。 “是属下亲眼所见,别看素日间江家二郎有说有笑的,这动起怒来可不是一般的威猛,那架势丝毫不亚于大江将军。单一拳功夫,我看那璟王好一阵都没能醒神,若是身子骨再差些的只怕是当场就得背过去!” “哈哈哈” “舒坦” “舒坦” “今日之事办的好,这月俸禄乘双!” 众人面含喜色谢恩。 陆长庚笑得肚子抽疼,似江怀宇的那一拳就已达成了他的尽数心愿。 那小厮笑了笑又道:“还是阳兄弟想的周到让属下去传了小江,大江常日虽更为威严,可他处事谨慎又善于隐忍断然不会轻易出手。这小江就不同了,喜怒皆形于色,再配上那护主心切的王知牧,愣是拨燃了他几度压下的火,真真是天作之合!” 阳其山藏了几分匿笑却又有意露出为难之色:“可惜池家姑娘也在场,若非她相拦,璟王怕是再无活路了。” “那有何干,我本就没打算让他死在江怀宇手里!” 陆长庚逐渐缓下情绪,眼梢笑意也缓缓转而阴沉,“就今日这么一闹他以为还能指望得上江家?没了江家这倚仗,我弄他不就跟踩死个蝼蚁一样!” 阳其山惯会溜须拍马,一听他这般扬意便立即退后半步恭敬拱了拱手:“将军雄姿英发,璟王哪里比得上您的分毫。” 陆长庚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罢了,在我跟前当差少来这些虚的!” 语毕,顺手端起茶杯之时往旁人看了两眼,“你们先去。” 旁的护卫、小厮会意,躬身缓缓退出房门,只留下阳其山。 陆长庚不徐不疾地拨开茶叶饮下半口,舌尖于齿间细细茗开恋着几浅茶香,缓缓定下他的神息。 阳其山默自凝他许久才小心探出:“只可惜,那护卫倒是嘴硬,今儿了也没撂句话。” 陆长庚嗤笑了声,“你真信他是护卫。” “将军何意?” “那人定不简单,不简单呐” 陆长庚面色沉沉浅叹半声,眉目微凝是隐隐上浮的思虑。 莫辞初见那面具之时的慌乱,可全然不似对普通护卫该有的反应。 要么关系匪浅,要么握了他重大把柄。 不论是哪一条,于自己而言都是好事。 只要有了这把柄,还怕不能将莫辞掌握在手中? 如此一来,夺回阿尧岂不指日可待! 江家如此看重她,得了她不就等同于将江家一齐收入囊中。 待苍狼山之事一成,再将两家兵力尽握手中,试问,放眼整个大煜还能有谁与我抗衡! 阿尧。 我说过,只要你回来我可收尽整个大煜,以江山为聘,只你一生。 你的赤凌没了,我便还你一片万里河山。 试问,我之情深,谁能堪比? “将军有何吩咐?”阳其山拉回了他的邪恶思绪。 陆长庚缓缓敛回神息,“这两日看紧他,别出了岔子把这到口肥肉弄没了。” 阳其山拱了拱手,正于此时,外出几日的时越在门口忽的现了身。 陆长庚会意,眼帘半敛淡淡道出:“你先下去罢。” 待阳其山退出房门,时越才轻声入内呈上一只胭脂盒大小的银匣,“将军,这是您要的东西。” 陆长庚轻嗯了声,犹豫了稍刻终是问了声:“可还顺利?” 时越年纪不大,得了把握便禁不住喜现眉眼,“她说医者仁心,起初本不愿做这等伤人之事,属下用了些法子,不曾失策。” 陆长庚眉心一松定下神息,随手揭盖,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一粒棕色药丸。 “就这一颗有效吗?” “属下拿去旁的药铺验过了,都说此为极阴极寒提炼而出,最是伤根。” 时越语气渐滞,沉晦深墨眸中缓缓露出半记阴笑幽幽道出后半句:“一粒便能终生不孕。” 后头字字落地诛心,终是不能拨起那人半分怜惜。 “做得好!” 幽长笑意再度浮上陆长庚的眉目,轻笑两声叹出:“今日还真是好事连连哪。” 陆长庚说着将药收入袖中,语气凉薄得似与自己毫无关联。 见主子高兴,时越跟着笑了笑。 陆长庚眉心一凝像在担心什么,想了想又道:“近日府里兄弟辛苦,你带他们去支些银钱让他们去松快松快。” 时越正欲谢恩之时,陆长庚缓缓抬眸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既然都是府里人,那些丫头婆子也不好冷落,一并领了恩赏允他们出去吃酒罢。” 陆长庚语气渐歇,定定凝他送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才幽幽道出后半句:“尤其是莫泽恩身边的周嬷嬷。” 后院。 夜幕低垂,静凉如水。 莫泽恩闲来无事便在房里修着红梅盆栽,半枝残花才徐徐落下,房外就传来一声问候:“公主可方便?” 是阳其山殷切的声音。 雪嵩面色一变没好气地啧了声,“他又来做什么!” 莫泽恩神色半懒笑了笑,“既是来了就请进来罢。” “公主,您也太好性儿了,他是什么人,烟都出了名的泼皮混子,如今没事就往这头跑,天知道是安了什么龌龊心思!” 主子这些日受了不少委屈,偏那做皇帝的老子也无心护一护,雪嵩原本烦闷的心思尽数泄出,往门口恨恨白了一眼又满腔愤然道:“公主是万金之躯,他又是什么人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敢这般造次!” 此话听得阳其山心一沉,宛如被一脚踹进万丈寒渊,原本含了几分喜色期待的星辰眸光逐渐空洞失落。 里头高处,到底是他一生不及的攀爬。 “愈发没规矩!”里头是莫泽恩微怒的声音。 阳其山指尖一颤凝成一拳敛下尽数念头,默自拾起满地冰凉碎屑怔怔退后半步就要转身。 “既是来了,怎么吃杯茶就要走呢?”莫泽恩缓缓走到门口问道。 阳其山心下一怔,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勉强展出半记笑:“不敢造次。” “是我管教无方,让你受委屈了。”莫泽恩给他回了记暖笑。 语毕,望向雪嵩时又是一脸严厉,“还不快去给阳将军沏茶赔罪!” 见她一脸不愿,莫泽恩又啧了声:“如今本宫是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雪嵩这才极不情愿地福了福身。 ------题外话------ 舒坦哥再度上线 第121章 待月有情人 “怎么,是要让我站在风口同你说话吗?”莫泽恩望着阳其山轻笑了声。 “不敢,不敢。”阳其山跟着笑了笑。 莫泽恩转身之际面上暖笑现出半分阴晦,道出的字句却仍是绵柔关切:“近日瞧你们都进出匆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阳其山自是不敢轻易说出那事,眉目一软讪讪笑道:“公主多心了,不过是些常日的军务” “难得你有心同我在这装神弄鬼。”莫泽恩眼色半沉断去他的未尽余话,浅叹一声语气懒懒: “就陆长庚那点心思从新婚之日便已昭明,我无力也无心去在意。” 阳其山笑意逐渐僵凝,目含不忍地窥扫她两眼后轻声安慰了声:“其实将军还是惦记公主的。” 暗淡暖光静洒上她侧脸,衬得眼下那抹阴晦凄寒愈发显然。 莫泽恩极力展出半记笑,声儿开始低沉无力,“我非草木,受了谁人惦记自是清楚。” 阳其山眉心渐舒显出几分诧异,“公主?” “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才要瞒我,难得你费心。只是旁人不清楚你也该知道我同他本是挂名夫妻,受这该死的权柄才生生牵扯。他的心思不在我身上,我的心思亦” 莫泽恩声儿轻颤,眼光一转缓缓拂去梢角不明,每分神色微动皆是引人怜惜。 阳其山心头一颤,半身微斜轻轻触上她那扑在案角的衣袖:“世界三千,自有相应那人,公主莫要伤心才好。” 正于此时雪嵩端着茶杯送了来,两人眼光一敛急急缩回了手。 待雪嵩置下茶杯缓缓退下,莫泽恩神色淡然的将茶杯往他身前推了推,“上次你说这茶好,特给你留了。” 瞧她并未因自己方才的失礼显出半分怒色,阳其山不禁也缓下姿态大了些胆子,抬眸定定凝望轻声道:“谢公主。” “倒该是我说谢。”莫泽恩执着杯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茶叶,神色暗淡似是神出。 “若非你不嫌弃常来陪我说说话,我独自一人总这般凄冷又该如何熬下去呢?” 阳其山笑了笑软下嗓音:“公主言重了,我本是粗笨之人,是公主不嫌我身份卑贱” “平白无故说这些做什么。”莫泽恩一双晦暗眸光往那人面上探扫而过。 “其实阳将军一身武艺,跟着陆长庚打打下手倒是屈才了。可惜如今我失了父皇疼爱,想替你说两句好话都不能够。” 阳其山心口一颤急急搭上她的纤细玉指,“天地明鉴,我从未想过要在公主身上谋求什么。” 见他已点点上钩,莫泽恩的怜惜姿态又添了几分和软:“我又岂非不明你的诚心,我只是恼了自己人微言轻不能替你做些什么。” 阳其山自是愈发温暖,眉心颤颤目光也愈发灼热,“只要公主顺遂安康,我” “好一对&039;待月有情人&039;呐!” 那人话未落音,陆长庚便已阴笑凛凛一步步伴随掌掌响亮缓缓而来。 阳其山心一沉急急收手起了身,“将将军” “你、你来做什么”莫泽恩满目惊惧怔怔退后半步,房内尽余诡异之色。 陆长庚下颌微扬两步站定,是手握胜券稳居在上的慵懒姿态,“怎么,我竟来的不巧了?要不我这就走,给你们腾腾地儿?” 阳其山怔了怔,“将军,我、我” 陆长庚完全不予他半分神色,只一脸嘲讽望着莫泽恩:“从前竟从未发现你是个人尽可夫的货色。怎么,头些日嫌我冷着你了罢,那新元那夜你又装什么?” “说到我倒是想起来了,怪道是阖宫宴那日让雪嵩送我去歇息,怎么,你就这般急不可耐地要爬上我的榻?那落红怕也是假的罢?” 陆长庚笑出两声轻轻挑起她的下颌,两目含讽上下流转之时嘲意已出:“你不说我是奴隶,得了军功也改不掉鄙贱模样的高级奴隶吗?如今你又如何,千人骑万人睡的高级婊子?” “陆长庚!”莫泽恩面色一怒扬掌就要扇下。 陆长庚目光一凝稳稳接住,“吃我的用我的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汉子,我都没说什么,怎么你倒先动怒了。公主?” 后头两字落地有声,是对她的分外嘲讽。 莫泽恩满腔怒意:“陆长庚,你嘴巴放干净点!” 陆长庚一把将她紧扣控住,沉沉笑出两声:“你脏成了这副模样让我放干净,有意思的。” “放开我!陆长庚!” 阳其山心口一紧:“将军公主是清” “出去” 陆长庚满腔冷声,予他的是不予商议的寒肃侧影。 “其山”莫泽恩满眼怜乞望着他,似将尽数生机希望皆是托付了这一人。 阳其山接下她的眸光试探着上前半步:“将军!” 陆长庚半懒眸光微微一沉慑出几阵威厉寒光,“为了个女人,你可想明白了?” 阳其山心一沉,“将军属下只是” 陆长庚冷哼半声目光愈发寒凝,声声落地低沉:“是就此作罢两相安好,还是按私通沉塘处理,想明白了再说话。” 满身阴寒那人紧扣的是愈发失望无力的眉眼,阳其山眉心颤颤凝她许久终是不敢再添半句话。 陆长庚阴沉一笑,“时越,去写折子,上报今日公主同阳其山私通” “属下告退!” 方才那逾矩的对话及动作已被陆长庚尽收眼底,阳其山自知再无力解释。 以素日莫离对陆长庚的袒护信任加之自己以往的臭名昭著,此局于自己而言再如何都是全盘皆输。 愈发想来愈发后怕,阳其山凉汗一渗便急急敛眸出了房。 陆长庚冷冷敛回眸光之时一把扯过她的发紧紧逼着她的眉眼,神色阴沉展出个诡谲笑意,“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托付的男人。不加以提醒,你还真当自己有多倾城之姿能引来旁人为你豁出性命?” 莫泽恩自知他不会轻易放了自己,索性心一横也跟着寒笑出声:“我自是不如江予初,能勾得我皇叔神魂颠倒多年,如今又能让你甘愿为她拼了性命!你骂我是婊子嫌我脏,怕是忘了那夜你得不到江予初就来强迫我、趴在我身上寻欢苟且又声声叫着她名字的那副龌龊样!如今你又同我装什么清高,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破鞋也捡不上的废物!” “住口” 陆长庚眸光一怒将她一把摁上茶案,击得上头茶杯尽数翻在软榻滚落碎在地下。 声声脆响为房中喧嚣更增怒气 第122章 你感兴趣拿去就是 陆长庚满面阴郁:“你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得不到她,你真当老子愿意碰你!你个拉拢下臣的工具就该做好工具该有的本分,老子要你你就得给我脱!还想要我同一个工具谈感情,简直是痴人说梦!” 见他再度这般疯魔不禁又想起他常日予来的折辱,莫泽恩满腔怒火愤然泄出:“不就这点能耐,得不到便将怒气尽数发泄在我身上算什么本事!你若有种就休了我,去杀了我皇叔把她抢过来!你也不过如此,只敢在背地里苟延残喘偷偷惦记” 陆长庚面色一沉翻手控住她下颌,趁其破口大骂之时以疾风迅雷之势将那粒药丸塞入她口中,指尖蓄力强行逼进喉管 莫泽恩心一沉,待反应过来之时只觉喉中受下一划而过的苦腥。 “你给我吃了什么!” “公主背着我偷人,我总得要使些法子以保我陆家血脉正统。” 陆长庚缓缓退后阴郁笑出两声,每分神态微动皆是嫌恶凉薄。 莫泽恩闻言眸色一涨抚上胸口错开半身干咳起来,怎奈药丸早已滑入食道,即便面色红涨、胃里几度翻滚终是再无力呕出。 陆长庚全程冷眼相看终是不见半分怜惜。 “我劝你省点气力,若敢吐出半分,我定加倍奉还!” “陆长庚,平日羞辱我便罢了,今日这般赤口白牙就污蔑于我,做人还是莫要欺人太甚!” 莫泽恩怒火万丈一把掀翻了案台,一双几近撕扯欲出的沉恨目光直逼那人。 陆长庚满身锐利一脚踹开那物,原本的小案台于他足下飞起几阵白灰木屑。 “欺人太甚的是你们!夺我妻,害我性命,如今又想着算计我的兵符!真当老子孤身一人就任你们拿捏了吗!” “你不甘寂寞也好,有意报复谋害于我也罢,你自甘下贱要同旁人牵扯沦为玩物,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后路与我无关!但若再敢兴风作浪” 陆长庚停了声音定定凝她,许久后最终冷哼半声、满眼沉暗拂袖而去。 虽不曾道出后半句,那身寒怒戾气已尽数昭明。 “陆长庚” “谁人夺了你的妻,你莫忘了我才是你的妻,这满身污秽不堪的玩物才是你生同寝死同穴的妻!” “她江予初是我皇室之媳、是大煜的王妃!莫说如今同我皇叔两厢情深,就算我皇叔即刻死了你也别妄想能入了她的眼!你永远只配同我烂在淤泥潭里,这辈子也别想” 房中是那人的满腔阴恨怒骂,声声嘶吠无一不透着杀意绝望。 也道不清是出于对陆长庚的敬畏还是对莫泽恩的不忍之意,陆长庚行至前院之时就已见着阳其山微微垂首而立候在他的必行之路。 见他这么快就出了来,阳其山诧异了片刻后怔怔浅躬下半身以示恭敬,“将军” 陆长庚缓了缓步子冷笑了声,“怎么怕我逼迫她?” “不敢。” 阳其山退后半步,眉目沉凝得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一眼。 陆长庚在他身前两步站定,两目流转细细打量了许久,终是微疑探出:“你喜欢她?” 阳其山闻言一脸惶恐:“属下不敢!” “怕什么,我还能为了个女人同你翻脸不成?”陆长庚爽利笑出两声,是坦然的毫不在意。 见他不敢动作分毫,陆长庚眼光一转又幽幽道出:“我要的从来都是江予初,你只要好好替我办事什么都好说。至于那女人你若感兴趣,拿去就是。” 语毕,陆长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送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将军属下” 阳其山慌的一匹早已分不清他这是杀机前的最后宁静,还是对方才之事真的毫不在意。 “按父辈交情,我们也算半家兄弟,这么生分做什么。” 语至此处,陆长庚目光微微一凝试探而出:“还是你也觉着跟着我委屈?” 阳其山吃了一惊,抬眼迎下他眸光急急道:“属下本是带罪之人,幸得将军不嫌弃才留用得了条活路,属下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说得好!” 陆长庚眉心一松,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既是在我府里当差就该懂规矩,我给你的便是应得,旁的若胆敢肖想分毫才是非分!” “是。”阳其山缓下心神跟着笑了笑。 “将军” “有贼人” 时越捂着腹部伤处踉跄跑来,大片猩红肆意渗出他的指缝,污了衣裳顺在地下一路刺目。 陆长庚吃了一惊,目光一沉上前两步急急道:“怎么回事!” 时越两腿一软瘫在地下,声声发颤无力:“方才我给暗室送食,不慎引了贼人逼我交出那人,我触了机关才得空跑了出来,他们功夫了得快、快去” 时越用尽气力说完两目一闭便再无了动静。 陆长庚心一沉急急取下利剑,满面惶措四下大喊: “来人” “来人” 阳其山顾不上许多也跟着利刃出鞘,目光一凝沉声道出:“按将军吩咐,大多护卫领了赏钱出府去了,走,我同将军共进退!” 话说暗室内廊 内廊门口是翻了的饭菜,里头那身着夜行衣的两人利落挥舞着狼头纹长剑挡下内壁飞出的千万只银镖,不过眨眼功夫地下已满是暗器,每步站定都能清晰听着金属与潮暗地砖摩擦的聒耳刺响。 阴暗廊内,只见那两人出手极其锐利,翻身扬措间皆是戾气沉怒。 眼看暗器愈见减弱,两人眼神交汇正欲一鼓作气冲入推开石门之时,一道出其不意的破空厉响急急逼来。 “师兄!” 个头瘦小那人目光一凝疾步翻身护上为首那人,银镖径自插入小个心口。 于空气及那人凝定那瞬,小个眸色一涨松了利剑捂上心口沉沉倒下,仅见的眼眶现出几分无力的沉怒之意。 为首那人心下一怔,躬身扶着小个满目惊惧,怔怔颤了颤指尖不敢动那短镖分毫,只一双晦暗目光如夜狼慑出阵阵凶光。 “小孩儿!” 小个胸口颤颤,那身夜行衣透出两分湿润腥气染红了他的指缝,稚嫩声儿颤颤:“暗器有毒快、快去先救主人” 第123章 大胆肖徒拿命来 “大胆贼人” “私闯将军府,杀无赦” 府里仅剩的五六个护卫、家丁听了动静急急赶来,身子一侧亮出利刃寒光,慑了黑衣人的眉眼。 “师兄别管我快走!”小个颤颤推了推那人,是欲要将逃生唯一之机尽数予他。 “莫怕!” 那人一手揽紧小个,眸子一怒、满身阴戾执着沉恨的利剑同那些护卫刀剑相缠 哪知这人功夫极其了得,不过稍刻功夫护卫就已被他逼得连连退后。 正于此时,陆长庚也正急急赶来,见自家护卫竟被那带了个伤者的黑衣人逼得连步躲退不禁大怒:“废物,若拿不下他们,通通提头来见!” 护卫闻言心一沉平举利剑蓄力间一鼓作气往那两人刺去。 那黑衣人沉目一慑翻手将小个甩上雄壮后背誓要搏杀一场。 小个抓着那人衣裳低吟一声,稚嫩声儿开始嘶哑无力:“师兄你快走” 那人目的不到怎甘轻言放弃,当即便翻涌着滔天怒火执剑迎上领头那护卫。 两人擦肩交错的功夫两步站定寒剑一收,空气凝定半刻之后那护卫满目怔怔吐出大口鲜血,还未来得及合上两目便已沉沉翻在地下。 陆长庚吃了一惊,定下神息抬眸望向那人沉恨怒道:“大胆,你究竟是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 黑衣人满身阴寒,执剑挥开逼来护卫后一掌运气直逼陆长庚心门。 陆长庚手腕运气正欲还手,旁的护卫已一剑上前抵去那人杀意,翻手将他反逼得连连两步,陆长庚趁势掌中气力一凝往他喉管之处直逼而来。 小个附在那人肩头愈发无力,眼帘沉沉眸光愈发暗淡。 他知以那人功夫想要自保杀出血路定是不难,怎奈当下有了自己拖累,莫说要救下主人,怕是今夜全身而退都难。 小个眸子一沉心一横颤着手覆上心口,抓着短镖用尽气力推入心脉。 “唔” 他闷出一大口血顺着面巾染上那人肩头。 “小孩儿!” 那人心下一沉,转脸之时只觉背上传来阵阵滚热涌意。 “快快走” 小个沉沉附上那人的肩,落下手臂全身瘫软似再无了气力。 “大胆肖徒拿命来” 陆长庚同护卫齐步举剑,眼看就要往那人致命之处满力刺下。 那人一手紧揽背上之人避开两步,转眼间又翻身而归往两人心气挥下,誓要将几人一剑封喉。 陆长庚几人侧身巧妙避过,那人正想再度出手之时只听府门传来阵阵沉重脚步,是人多势众的声音,这头则是陆长庚几人蓄力迎来的咄咄相逼。 那人眸光一凝挥出一剑,趁他们躲避之时腾空而起踏上矮墙远远翻去 护卫怔怔望着那处白灰矮墙作势就要追出,陆长庚一身寒肃两步站定恨恨抬手,“不必追了!” 阳其山执着唱戏闷鼓、梆子浅笑盈盈走了来,“将军。” 陆长庚定定凝着那处矮墙,面色凛然显得沉眸愈发阴晦:“他果真是跟了个好主子啊,才得了信便这般坐不住了!” “既是这般在意,那人定有大用处,务必看顾妥帖了!” 陆长庚一脸寒肃,敛眸之时给阳其山送出一记阴沉目光:“你去看看,找个空闲将他收拾了送去我那旧宅。今夜之事若有第二次,提头来见!” 阳其山退后半步郑重称是,正欲退下之时只见雪嵩满眼泪痕急急跑来 “将军!将军!” 雪嵩踉跄着噗通一声扑在陆长庚足下,抓上他的衣袍颤着声儿急急道:“公主不知公主误食了何物腹痛不止,求将军快去看看罢” 陆长庚一脸不耐地拉回衣袍,“不适就去寻郎中,找我做甚!” “将军府里郎中告假回乡了,府里婆子丫头领了赏钱都不见了人影,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呀!烦请将军去看看罢!将军!” 雪嵩一腔戚戚哭颤把头磕得声声响,不过三五下的功夫额间便已是一片红肿。 “将军!奴婢求您了!快去看看罢!将军” “将军求您了,不论平日如何,她终究是公主啊,将军快救救她罢” 雪嵩哭求声儿如无处可诉的深狱冤魂,凄切,苍凉。 陆长庚一脸淡色身形不动分毫,从始至终不予地下那人半分怜惜回应。 “我、我替你去寻郎中!”阳其山心一怔脱口而出,说完此话不禁心里一虚,抬眸往他眉眼探扫而过之时又添了句:“时越也受伤了” 陆长庚于这喧嚣凉夜下凝定许久,终是松了口:“去寻了可靠的来。” 阳其山这才敢定下神息急急退下。 陆长庚则跟着雪嵩去了后院。 两人刚跨入房门就听一记瓷器脆响,定睛一看竟是莫泽恩从软榻滚落下地碰倒了插瓶的声音。 里头瓷片、茶水狼藉一片,地下那人一手覆着小腹,眉目紧狞、满面煞白,下身浅梅色长裙是染透了的斑斑污秽。 “公主” “怎、怎么会这样!” 雪嵩望见她下身那簇污秽心一沉急急上前搀上那人,哭求声儿微颤:“公主这、怎么会这样啊,公主” 莫泽恩只满脸虚汗无力靠在她胸膛,眼睫颤颤望着陆长庚是沉恨的神色。 “将军,怎么办、怎么办啊”雪嵩转脸将怜乞目光望向了门口那人。 陆长庚自是知道她是因那药才成了这副模样,定在原处凝她默了好一阵。 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怕着人拿了把柄,他终是拂下衣袖两步上前抱着她送上了床榻。 “给她擦擦罢。” 雪嵩害怕极了,踉跄着跑去拧了条帕子送了上来,“将军。” 陆长庚躬着半身怔了怔,抬眸望向雪嵩之时是不可置信的微怒之色。 雪嵩不明其意,只将帕子送到他眼下。 陆长庚眉心一颤有些不耐地接下替她拂去面上虚汗。 莫泽恩静静敛眸侧开脸躲去那物,“出去。” 房内涌起的无声怒意掺着腥气点点袭来。 陆长庚抓紧那方帕子眸光一敛,“出去。” 雪嵩滞了滞,“将军。” 陆长庚寒肃之气再现,“出去” 雪嵩怔怔福了福身缓缓退下。 陆长庚静静置下帕子,予那人的是萧肃的寒凉侧影。 第124章 光速打脸日常 “你害我还不够吗,还想做什么。” 莫泽恩声儿轻浮,终是不见了往日闹腾。 陆长庚眼帘半沉看不清里头神色,只是,常日所见的不耐姿态及嫌恶阴怒于这一瞬似削去不少。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只要你安分” “你给我吃的果真是避子药,还是断我父皇余路的刃刀!” 莫泽恩嗤笑了声断去他的未尽余话,静静抚上绞痛难忍的腹,是声声无力的控诉。 陆长庚不予半分回应,也是头次这般压着性子躬下半身替她遮好了褥子。 “若我没猜错,往后我都不会有孩子了罢。”莫泽恩定定凝他那张漠然无关的脸。 那人指尖一颤缓缓直起身退后半步,虽无半声,那姿态已尽数表明。 “没有关系,我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同你善终。” 陆长庚闻言眉心一松似是如释重负,宛如一切罪过都得以抚平。 “往后,我不会再为难你。”陆长庚如是说道。 莫泽恩冷冷笑出两声,能淬出腥血的眸子愈发暗淡,直慑那人用尽余力恨恨道:“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你污了我的身子如今又这般践踏,这是你欠我的!今日字句你且记下。” “我以余生之命诅咒你绝子绝孙!你不是喜欢江予初吗,我就诅咒你哪怕左拥右抱也终生爱而不得!死后无处容身、沦落婆娑地狱永不超生,日日看着她同我皇叔恩爱缠绵!不死、不休!” 我以永生不做轮回为诅咒你终归落得众叛亲离、骨肉崩析的下场! 随着她的声声控诉,古君尧坠崖前的撕心恨意随之滚滚袭来,刺得他心里直疼。 陆长庚敛下那可怜难见的丝丝柔软,侧目望向榻上人儿之时再是满眼寒霜。 我陆长庚无愧于任何人,唯有阿尧。 我的阿尧。 才是我负之最深。 “我没有错,是你们逼人太甚!” “对错,神明自有定数。”莫泽恩冷冷笑了两声,是无力的嘲意。 “将军,郎中来了。”阳其山在门外回话。 陆长庚静静敛眸,于郎中身前两步站定,“今夜府里进了贼人,内子受了惊吓,有劳先生。” 郎中拱了拱手笑道:“将军莫急,待小人号了脉” “她是受了惊吓。”陆长庚身形不动地抬高了音量,缓缓抬眸送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 郎中会意,怔怔敛笑退后半步行礼,“是,夫人是受了惊吓” 璟王府。 星月阁。 半月冉冉,星辉微烁。 莫辞原本还想着能静静靠在她怀里,而她则满目柔意的用鸡蛋替自己细细敷揉。如此夜景,郎情妾意、两厢情浓岂不美哉? 哪知 莫辞刚一坐稳江予初就已端着药膏送了上来,“来,我给你上药。” 好嘛,坐着就坐着吧。 江予初抬起他下颚往那乌痕细细瞧了瞧才知江怀宇是下了死手的。 外头瞧着并无异样,倒更像是伤及内骨,深处瘀血成积。 “疼吗?” 莫辞本想趁势说疼,可难得见她一脸关切的样子又忍下了。 “不疼。” 江予初挨着他落了座,一手扶上他后颈耐着性子说道:“上药可能有点疼,忍着些。” 莫辞为哄她安心,眉目一松笑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怕疼,就这,落拳之时我都不带哼出半声。” 画面一转。 “啊” “轻点儿” “江予初” “疼啊” “疼啊” 美景静夜之下传来阵阵杀猪声。 “别动。”江予初一手控住他的躲避,一手强摁在他伤处运气揉搓。 怎么形容。 就如上次她给自己上药那般。 或说在珩州喂药那次简单,粗暴,真真是虎女 “啊” “听话,别动。” “疼啊” “快了快了。” “你能不能轻点儿” “你这伤的有点重,不把深处瘀血化开就好不了。” 难得她这般粗暴还能软着声音回应着些安慰他的话。 莫辞被逼的满脸涨红,脑中只觉万鼓齐震,她每分运气力道予来的疼痛皆似从他双耳强行灌入。 赤红的双目,额间满布的虚汗、青筋,及脖颈、手腕现出的道道鼓痕无一不在诠释他的痛苦。 “罢了,先这样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予初终于收了手,只留满脸虚汗、目光呆滞、生无可恋的他。 江予初犹豫了稍刻,终是忍不住问了声:“很疼吗?” 莫辞缓缓抬眸,是无力的苍白控诉。 “” 江予初静静合嘴起身去了里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方帕子。 “来,我替你擦擦。” 她坐在他身边很贴心地替他拂去面上及脖颈上的虚汗,分寸眉目皆是柔软,连同这帕子予来的尽是少见的温情。 他有些沉溺,甚至觉着,挨了这拳竟有些值当? 与其同时,另一个念头莫名跟着涌出。 她同陆长庚那十年究竟是怎么过的,都做了什么?陆长庚待她到底如何?从前她对陆长庚是不是更为体贴? 今日陆长庚在留仙馆字句昭明有多爱她时自己都险些受了感动,将来她听到了会不会心一软就真的甘愿回到他身边? “你不关心今日我和陆长庚说了些什么吗?”莫辞软了眉眼定定凝望,誓要捕捉她的每分神色变化。 江予初无深意波澜地展了半记笑,语气平静:“你想说自会说的。” “那你想知道吗?”莫辞神色凉肃,眸子仍是凝她眉目不舍避开半分。 江予初禁不住笑了笑,“你今日是怎么了,总问些莫名其妙的” “他说他很想你。” 莫辞语气清幽冰冷,如同酷夏时节的一勾沁凉清泉。 他两眼不眨直凝她的眸,他多希望她能继续毫无涟漪。 但他捕捉到的是她眼睫微微一颤露出的几分涩意及缓缓敛去匿笑的僵凝。 不过弹指间功夫,她眼光一转便已疾速敛去那抹不该存在的情愫,脖颈一阵轻微沉空,静静转过身置下帕子。 似一朽无心槁木,一切如常。 也是这么弹指间的功夫,一眼的功夫,就抽得他的心狠狠一痛。 那是自己苦心算计、转而用情至深许久也从未得过的回应,是从不曾予过自己的慌乱与涩意。 从不曾。 第125章 你是我夫君 他凝她许久,眼见她侧颜暗影微斜、再无波澜,终是不予半分回应,房内死寂沉沉。 于这暗淡寂静之中,他甚至能清晰听到她正极力控下的心跳。 咚。 咚。 声声刺得他疼。 莫辞静静抓上外袍极力控下不甘翻涌及一厢情愿的涩意,原本有所期待的眸子愈发失落空洞,声声低哑如泣:“他说,他错了,新元那日不该” “好好的提他做什么。”江予初转过来望向他时眸子已是再度淡然,淡到他几乎以为方才所见皆是错觉。 那么,究竟是控下了,还是自己晃了心神? 他不知。 只定定凝她许久。 此时在她明澈眉眼中他再探不出半分波澜,他心里开始泛起几丝侥幸,宛如拨开云雾。 “你恨他吗?”他沉下几阵不甘终是问出。 她眼帘半敛不置可否,默声沉沉似已尽数表明。 他冷笑半声,于万千不能相抵的情愫驱使中,缓缓抬手抚过她面庞接下她薄弱的鼻息。 她不予回应,只眼帘懒懒下沉像是有意疏远的清冷斑驳。 她能隐忍所有情愫与恨意,身体终是昭明了一切。 她那故作淡然的眉目凝成一指利刃剜得他心一疼,远比她径自认下这份情深来得更为猩红。 他心底原本那一丝丝苟延残喘的侥幸于她清冷中尽数清醒,被毫无迟疑地踢入寒冬冰窖。 于她心里,自己终是抵不过陆长庚啊。 恨他是真。 爱,也是真。 他是十年。 自己不到半载,如何相比,怎配相比? 就如陆长庚所说,“我之情深,岂是你能相比”。 而她之情深早已被她用恨意压在心里最深处,自己甚至不敢去窥探分毫。 莫辞眼睫微颤逼着自己咽下喉间疼痛,可清晰描摹过她那明冷眸子之时,下沉疼意连同不甘再度浮涌。 他眼底一热,心底沉痛得终是再控不下不甘之意,轻揽上她的肩缓缓凑近,再凑近。 近到能听清她的浅浅鼻息,近到能触及她那眉目寸寸。 这抹凝脂气息让他安定、沉陷,仿佛唯有它在才能清晰感受到她在。 他缓缓沉下眼帘直凝她那片柔软,试探,再试探。 将要落定之时,江予初眉心一颤怔怔避开,死寂中,她那眼底干涩得如一指晕不开的苦墨,再无芳华生机。 莫辞扶着她后颈轻轻抵上她额间,对上她眉目无力笑出半声,是自嘲:“你总这般拒我千里,可曾有过他的半分原因?” 江予初眼帘半沉,默了良久,声儿轻轻不带丝毫起伏思绪,似在宽慰又似在自叹:“你是我夫君。” 你是我夫君。 他听她如是说道。 这些日自己想尽了办法想要她亲口认下这话,如今倒是如了愿,却是因旁的男人。 要不说造化弄人哪。 扪心自问,自己从未疑心过她和陆长庚,私下却日日盯着风如疾,对他那般防备避讳。 哪知她同风如疾还真真只是情同手足,用情至深的反倒是恨到极致的那人。 莫辞心头苦涩酸楚不断上涌,极力控下,再上涌,再控下。 他极力控着眸中雾气快些散去,可心疼的啊,眼前朦胧愈发显明。 “是啊,我是你夫君。” 莫辞收了手错开脸不看她,暗淡烛火斜下两人轮廓暗影如覆寒露。 “也仅仅是夫君。” 莫辞声音、眸光清寒得再不如前,嘲出半声就要起身,是无力的抽离逃避。 江予初眉目一凝恍然揽上他的肩轻然迎上,方才贪恋安定的香气趁势游入他喉间。 “江予初!” 莫辞心下一怒撑着她的肩一把推开,声声控诉唤出此名。 他眼底赤红热意随着此起彼伏的胸口愈发翻涌。 “你看清楚了,我是莫辞,不是陆” 江予初横了心一手捞上他后颈,扶稳他的脸再度覆上那处柔软,那是从未有过的霸道及掠夺 他愈发想要避开,她的强占之念便愈发显然。 犹如点点挑衅、撕开那层薄弱皮囊,待他露出鲜红跳动的弱处,她便肆无忌惮地揪出以做完胜彰显姿态。 经一通蹂躏践踏之后,便是毫无留力地连同那仅存的分寸尊严尽数踢入万丈寒渊。 也在这一瞬,他想要推开她的念头逐渐沉沦,心一疼再不舍亲手掐断,只任由两方点点坠陷。 许久。 他终是软下姿态转而轻轻揽上她的纤腰,静静受下她予来的一切。 不论是对于那句话的赌气还是将自己当成忘记陆长庚的玩物。 他眸子轻然一敛任由里头雾气凝成两行苦涩,徐徐滑下眼梢直至鬓边,最终化成万千无声酸楚,压下心底冰冷斑驳 随着那人的柔情回应,她从一开始的侵占剥夺转而愈发绵柔深意,手也不受控地勾上他的肩。 两人身子一软缓缓跌上软榻,案上茶杯碰响声儿如寒冬飓风将尽数缠绵打断,余下冷然清晰。 只交叠那两人眼睫颤颤凝视良久,在死寂中受下两方心速。 咚。 咚。 她眉心一颤、眸光微烁似要逃避,道不明是出于不甘索要或是深意情浓,他一手控下她的后颈再度迎上 随着缠绵愈发情深,他揽在她腰上的手愈发着力,呼吸也愈发不受控的加深沉重。 原本的只想接下她予来之物的他心下贪欲渐显,呼吸一重揽着她一把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 于万千缠绵情意中,趁着那人没有相阻半分之时,他指尖缓缓游至腰间轻轻拉开她的腰带。 她眉心一颤错开脸静静抓上衣袖,不予半分可否。 莫辞心速愈发不受控,一手抚着她的脸轻然拨开她领口。 她仍是没有半分回应,他心儿颤颤在她脖颈寻着每分让自己魂牵梦绕的气息。 他的吻落上她脖颈缓缓而至薄肩的明玉瓷肌,寸寸柔意温情鼻息描摹着她凉意,再困不住自己的愈发沦陷。 在他点点剥下肩头洒来鼻息之时,江予初心神猛地一颤,如神魂归真。 她终是迈不去心底洪沟。 她原本紧抓袖口的手轻轻抵上他胸口,眉心一蹙颤着声儿道出:“我不可以。” 不可以。 三字如一捧凉露瞬间点醒了他的神息。 深情柔意也好、不甘贪欲也罢,于这一瞬尽数停歇再无半分动作,趁着幽幽烛火清冷得有些可怕。 他眼帘懒沉轻叹半声,怔了微刻终是将脸埋进她肩头再无掠夺。 触着身下那人的惶措心速,不忍之意将方才尽数逼退。 第126章 何为真假 默了许久,他终是指尖颤颤替她拉回了落下肩头的衣物,掌中薄茧轻然划过她明玉锁骨,不带半分犹豫戏弄。 “对不起。” 莫辞翻开身将她紧揽怀中,下颌趁上她的头、大掌轻轻抚着她耳畔予出几分暖意,声声低哑无力: “对不起” “对不起” 江予初轻附在他胸膛静静沉下眼帘,于这一瞬,她竟有些贪恋他怀中的浅浅荼芜香气。 安定,还有几分温暖。 晃漾烛火灼下两滴融腊,滴上案台凝成两片落花儿。 怀中人儿心速渐定,莫辞神息也渐明晰。 莫辞缓缓松手凝她懒沉双眸许久,最终将万千思绪溶于唇间轻声触上她眉心。 江予初眼睫微颤,一手轻覆在他胸膛听着他渐定的心速,终是不再闪躲分毫。 莫辞轻手替她捋去鬓边几丝乱发后轻搓了搓她耳垂,“歇罢。” 怀中人轻轻点头,莫辞撑着半身抱着她下了软榻。 江予初极配合地靠在他胸膛,细摹着他分明的轮廓,及那逐渐控下的。 只一脸平静将自己轻手安置上榻,而后坐在榻边替自己褪去外衣、掖紧褥角,全程无半分戏弄留滞。 莫辞大掌轻覆上她耳畔,声儿轻轻、眸光真恳:“睡吧,我不碰你。” 我不碰你。 已记不清他将这话说过多少次,只记得他从未食言。 外头说他思慕江予初、为其情痴多年,她不知。 外头说他迎娶她之时立下许多惊天重誓,她也不知。 她只知这些日他予来的皆是尽数体贴柔情,每分入微关切都如簇簇寒冬暖阳捂着她的心,却从无半句慷慨虚言。 如,吴子有云: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这一刻,她愿信他。 “阿辞。” 江予初眼睫颤颤拉上他的指尖,内里似现出几分难见的灼热。 莫辞心口一颤:“你叫我什么?” 尽数不甘疼意得她这声后冉冉融去,化成一抹无色凝烟。 江予初眉心微颤正要怔怔避开之时,他已翻手将她抓紧,眉目浅笑,声声软绵:“我在。” 他抓着她的手缓缓覆上自己心口,那是夹带了几分欣喜的跳动,“我一直在。” 烛火微漾暖了那人眉眼,目光灼灼相迎不再逃避。 两人浅笑相凝良久,逐渐定下两方浮沉神息。 她从他掌中轻轻抽离,指尖轻然描过他眉梢触上那处乌痕,是不同于常日敷衍的寥寥清寒:“疼吗?” 莫辞眉目含笑:“不疼。” “方才啊我是故意逗你的,就想让你疼疼我。” 他两眼不舍榻上那人,于他心里,万千星辉都不如她眸中的一抹笑意。 “幼稚鬼。”江予初眉心一松轻揪了揪他耳垂。 莫辞笑了笑,“我对旁人不这样。” 而后眸光微烁真恳相望,字字郑重:“此言为真。” 此言为真。 本该是一句暖心情话,却莫名勾起了她心底几分防备。 那么,哪些是为假? 我知道你待我好,可这份好究竟是予了谁? 江家权柄。 江予初。 还是,不属这副躯壳的我。 江予初唇角眼梢笑意凝顿了一瞬,也是在那一瞬,她面上再现清寒疏远,缓缓收了手。 连同那几分本就薄得可怜的灼热一齐藏进褥中。 莫辞眼见她欣喜眸光转而僵凝,最终沉定直至覆上一层疏离寒霜。 他定定凝视着她,迟疑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抬手触上她眉心再现的微蹙,却从未想过那竟是予自己的防备清寒。 只当这仍是予赤凌万千将民的亏欠与复仇执念。 是啊。 何止你恨他。 如今陆长庚已抓了李宣,甚至狂得直接张口威胁向我讨要你。 再不铲除,待他查出李宣真实身份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陆长庚的罪证你可收好了?”莫辞小心探出。 江予初冷冷相望。 铺垫这许久到底是算计一场,可怜自己险些就要信了你所谓的情深。 她不曾道出半句戳破言语,只静静点头,静候着他下一步向自己讨要那物的嘴脸。 “明日我就安排人呈上去可好?”莫辞声儿清幽字句试探,生恐她是不舍轻易予夺陆长庚的生死。 “好。”她冷笑半声回得很干脆,眸中寒露之气更甚。 莫辞定下浮沉心神,静静抚过她远山眉,眸含期待宠溺:“清了陆长庚,我们,干干净净的开始,可好?”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咱们日子还长,我可以等。烟都乃至大煜的盛况天涯,你喜欢的只当山水风景,我都不拦你。” 莫辞的指尖缓缓划过她眉梢眼尾,处处深情、语声渐颤,“只是啊,你在前头赏景之时,也该回头看看我。” 江予初心头滚出阵阵翻涌。 这字句动听得分毫不亚于当年的陆长庚。 若非看在所谓权柄算计,你可还愿这般? “别说了,我给你拿就是。” 江予初实在不愿再听这些鬼话,半身阴寒冷冷拨开他的手就要起身。 “咚咚。” 外间传来两起敲门声。 江予初凝定之时,莫辞眉目一沉,顺手拉下帷幔遮去榻上只着了薄衣的那人。 “殿下、王妃万安,敢问殿下歇下了吗?”是王知牧的声音。 莫辞单手覆上她的指尖示意她安心,江予初指尖一颤有些嫌恶地躲了躲。 他不曾留意,只对外头那人沉声问出:“何事!” “紧要之事。” 王知牧常日通传只说公务,如今毫无避讳地说了“紧要之事”怕是不简单。 莫辞心一沉,顾不上方才所要之物便转身扶着她轻声躺下,替她盖好褥子之后故作淡色交待了声:“你先歇着,我得空再来看你。” 江予初依旧是冷眼相看,只当他尽数皆是做戏。 莫辞起身替她拉好帷幔又替她灭去灯盏才出了房门。 门外的王知牧是一脸沉凝,像是出了何种惊天大事,两人交汇了个眼神示意书房再议。 莫辞眉心一蹙推门入书房之时问了声,“怎么了?” 王知牧默自跟在他后头点了两盏灯火,“云踪私自带人去了陆府。” “什么” 莫辞心神猛地一震。 他知定是出了大事,但着实没想到竟是出了这等荒唐事。 “荒谬!” “陆长庚是什么人,武将出身!真当他是吃素的吗!” 莫辞声声威慑中气十足,是几度压抑不住的极怒。 第127章 好基友吵一架 王知牧目光一沉:“云踪原本只是想去探探他们究竟将舅爷关在了何处,也不知陆长庚今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打发府里护卫丫鬟都出去了。云踪的身手咱们是知道的,身边又带了敏锐麻利的小志,他们见难得好下手就” 王知牧歇下语气沉凝了一阵才又恨恨开口:“哪知他那暗室密道竟设了机关,舅爷没能救回来,小志为了护着云踪也遭了暗算,怕是不中用了!” “作死!作死!” 莫辞面色阴郁得堪比墙头凛冽飓风,连着恨骂了两声,心下又是一股子火气狂然翻涌而出: “陆长庚才拿了面具同我试探对峙,今夜就闹了这么一出!” 莫辞愈发想来火气愈旺:“瞧着少了几个护卫便这般沉不住气,还妄想两个人就能私闯他武将的府邸!愚蠢至极!陆长庚素来阴险狠辣,焉知不是摆了道空城计!” “就算予你见了他,焉知不是精心布罗只待一网打尽!这般鲁莽行事除了让他白白抓了把柄,我实在想不出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王知牧怔怔躬下半身,“是,云踪说既已败露,本想一鼓作气将他们尽数灭口救出舅爷了事,哪知欲出手之时府门又忽的来了几阵沉步人马,云踪怕又被抓了活口给殿下带来麻烦,这才带着小志先逃了。” “现下才知给本王带了麻烦,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带点脑子!” 莫辞几阵狂肆怒火直冲顶骨,两手撑在腰间踱了两个来回,沉沉呼出几口气才勉强定了定乱绪。 “他们可曾漏了什么物件,可有人追踪!” 王知牧道:“无人追踪。只是小志落了把配剑,怕是丢在陆府了。” 莫辞怔了怔,“常日用的狼头剑?” “是。”王知牧眉目间掠过几阵不安。 莫辞一脸败象沉沉敛眸呼出一阵涌意,拳头紧握得指关节处阵阵发白。 王知牧凝他许久,眉心一紧怔怔道:“事情已过了这许久,舅爷出事之时,陆长庚和阳其山不过是两个娃娃,如今连舅爷的相貌都已记不清了,何况是狼王这么个称号。” 王知牧眼睫一颤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歇下语气迟疑了一阵又道:“当初永夜被他抓走之时也是落了把狼头剑,后来也并无异样” 莫辞眸子一沉气急败坏怒道:“这两次的目的全然不同,如何相比!最好别让他查出什么,否则,就等着全盘皆输罢!” 声声怒意惊得王知牧怔怔。 “属下倒有一计,不知殿下可愿听我一言。” 莫辞寒目凶光一慑,是对他后话的警示。 于满身阴戾寒霜那人跟前,王知牧眉目沉凝默了好一阵终是颤颤开口:“其实,陆长庚的目的从来都是王妃,若是以王妃为诱,或有转机。” “混账东西!”莫辞沉声一怒便往他心下恨恨踹去。 王知牧沉声滚落在地,捂着痛处好一阵都没能换上气儿。 莫辞不予他半分怜惜,只满腔怒火一泄而出:“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往她身上打主意!本王警告过你多少次,你究竟有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 王知牧极力忍痛撑着半身爬到他足下,那是暗淡月色也藏不住的一脸煞白虚汗。 “属下时时记着大计不敢相忘,是殿下被王妃迷了心窍,还为她做了这许多逾矩之事,若舅爷知道了” “舅爷舅爷!你既待他这般忠心,且跟他去罢!本王是再容你不得!”莫辞怒火万丈,作势又要踹去。 王知牧心一沉急急扑上前抱上他脚踝,声声沉恨急切:“殿下!殿下请听我一言” “听你,听你算计自家主子吗!” 莫辞一掌恨恨扇在他脸上,王知牧只觉耳刮子嗡嗡的,两手仍是死死地抱着他脚踝不肯放手。 “殿下!殿下!” 王知牧横了心誓要将往日愤然一泄而出:“今夜就算殿下要打死我,我也得说个明白!从前殿下是何其果敢,不论是留仙居设局引江家推张元绪上位,还是在珩州设计的那出以命相护都从无半分迟疑!” “如今殿下万事避讳生恐惹了王妃伤心,就连那夜她对我下药,而后同风如疾夜半而归这等大事您连问都不敢问出半句!难道真如舅爷所说,殿下万般设局竟只将自己算计了一通!” 想起他如今对江予初的变化,王知牧心底愈发激动愤然:“殿下总口口声声说万事皆有分寸,可属下看得清楚,自珩州回来以后,殿下的心思和看她的眼神全然都变了!” “就算新元那夜之事殿下另有算计,就算殿下是怕问多了要同王妃伤了往后情分,就算殿下不介意她遭那畜牲污了身子,那为何连区区避子汤也舍不得予她用了!” “所幸他们也没发生什么,倘若王妃真被染指怀了他孽种又当如何,难道此事也是在殿下的算计之内吗!殿下如今气这云踪沉不住气,那夜殿下见王妃受了委屈又何尝不是沉不住气!殿下隐忍这么多年对外只说自己提不动砍刀拉不开弓,焉知那夜会不会引了陆长庚的相疑!” 王知牧恨恨抬眸对上他的眉眼,声声震怒控诉:“殿下深情不忍伤害于她,属下本不该多话!可如今除了王妃再无旁物能威胁到陆长庚!就算殿下不顾舅爷的死活,难道连先太后一脉的惨案也全然不顾了吗!” 莫辞怒不可遏地踹开他的拉扯,声声震怒似能撼月:“本王又何时说了不顾他的死活!此次出错的是云踪,同她又有什么相干!母后李氏一脉的冤屈是陆权同莫离所为,同她又有什么相干!” “本王是男人,不能顶天立地,难道连自己的女人也要送出去!陆长庚何其嚣张,张口就同我要她,你这蠢货还当真以为他要的单单是一个江予初!” 王知牧眉目怔怔:“属下并未想过要将王妃送出,只是想当她是手里的最后底牌,以她为诱,逼陆长庚束手就范!” 莫辞恨恨甩下广袖,一身阴寒负手而立,“本王不管你到底积压了多少怨气,你愿意留也好,要背叛本王也罢!你在我手底下一日便给我记牢了,她是本王的妻!” 第128章 好基友还在吵架 “属下不敢对殿下生怨!” 王知牧抬眸之时内里又添了几分怒意,心一横又恨声控诉:“只是,殿下日日在说她是你的妻,试问她可曾当你是她夫君,他江家又何曾为您留了半分颜面!” “江家再权柄滔天,于殿下跟前也是先论君臣再议联亲!就拿今日做比,莫说殿下分明一身清白,就算有了什么也轮不到他江家的人来指摘!如今不过是一趟留仙馆便是这般嚣张,往后殿下真有了什么江家岂不翻天!殿下心慈,可属下不服!” 莫辞眼底压着大怒,一拳紧握几度欲要出手又给强力控下:“你还知道江家权柄滔天,那可知你今日两次拔剑险些坏了本王大计!本王想方设法地敬着、拉拢他们兄弟!你倒急着耍威风,若非你几度出手咄咄相逼,他江怀宇又何至于怒成那般模样!” “如今多少人盯上了他江家,宫里又有多少眼睛盯着本王!倘若当街真动起手你以为本王同江家还有输赢吗!若来一个不慎上了谏台朝堂,你当那还是郎舅间的纠葛小事吗!”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都不肯退让。 “殿下究竟是在意江家权柄还是在意王妃的看法!可惜殿下是不是算漏了,这些日您倒是对王妃一往情深,结果呢?您但凡做出一点儿对王妃不利之事,他江家就能不计后果地对您下手!殿下还以为只要一心爱护王妃,江家那群狼崽子能轻易帮了你吗!今日之事,属下并不认为自己有错,错的是他江怀宇!错的是他藐视君臣之礼!” 王知牧心绪愈发愤然,声声低沉皆是恨意:“属下敢笃定,哪怕您再掏心掏肺相待,只要殿下一败,江家便能立即接回王妃,急着同您撇清关系!依属下来看,若想引来江家相助,唯有将王妃置于险境!何况如今陆长庚握有咱们重大把柄,放眼而望,也只有江家能与之抗衡!” “置于险境!”莫辞一阵怒火翻涌一脚往他肩头踹去,满眼阴沉恨声怒骂: “你既知道但凡对她做出丝毫不利之事便能引来江家的不计后果,那你就该安分行事!你就算不怕本王,难道也不怕江家将你生吞活剥吗!” 王知牧直起半身目光决绝:“只要能助殿下成事,若事情败露属下愿以一死给江家赔罪,绝不拖累殿下分毫!” “你如今是翅膀硬了,万事算得这般明晰,还替本王找了退路!既是这般能耐,倒该亲自去手刃陆长庚,在此算计我的妻是为何意!” 莫辞连连压下翻涌怒火,额间脖颈鼓胀的青筋宛如要冲破每分肌肤,声声震怒皆是用尽全力的歇斯底里:“你说江家是一群狼崽子,扪心自问,她素日待你不薄,你这每每出了事便想着要如何利用算计她又算什么!你怕陆长庚孑然一身豁得出去,倒敢拿捏了他江家的软肋肆意玩弄于指掌!本王是如何就带出了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贱骨头!” 王知牧怔怔摇头,眸中是几阵不可置信的失望:“殿下说得这般正气大义,莫不是忘了当初迎娶她的真正目的!这么多年殿下从来把握得当,不论是将这爱她的誓言说得多动听,不论外头将文扬县主说得有多美,说她有才华都没能让您动摇分毫!” “可如今,属下为实在想不通这王妃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法,您不能将她掌控手里便也罢了,反倒先被她迷成了这般模样!属下自小跟着殿下知道您这些年如履薄冰,倘若有个平常女子真心待您同您相互扶持,属下也无话可说!偏她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惯会妖媚惑主!” 莫辞气只觉怒火直冲耳骨内脏,面色青白阵阵、指尖颤颤:“住口!是谁给的胆子就敢在我面前妄议她的为人处事!” 王知牧亦是满腔怒意冷冷道出:“妄议?难道殿下从未发现过王妃同出阁前的变化吗!难道殿下还当她是从前那般柔弱、任人拿捏吗!那么殿下可知新元那日白薇究竟死于谁手!属下亲眼见她审问威逼白薇的那副模样,也亲眼见她一手将白薇投入井中!这女人果真不愧是出自江家,丝毫不亚于她那两位兄长的那股子震慑气魄怕是连殿下也从未见过罢!” “若是殿下还不肯死心架起防备,苍狼山那夜我同王妃交手,那招招狠辣利落何止是偶然间学来的防身之术!还有珩州那次,王妃的骑射功夫可是殿下亲眼所见,难道那也是两位将军教的防身之术?既是一身武艺,从前为何装成那般柔弱,这不是两幅面孔是什么!” “属下眼看着殿下动了心思,而王妃也从未伤害过殿下,所以许多事情不想去拆穿!可如今殿下这般痴魔,王妃不仅起不到当初的分毫作用,反而成了您的软肋步步拖累!” 莫辞满心怒意,沉重呼吸愈发无措:“你、你大胆!” 王知牧满腔愤然磕了个头,额间碰在地下声声响:“恕属下直言,殿下若再这般痴凝于这等妖惑女子,终归坏了往后大计!” “住口!” 莫辞几阵怒涌狂肆翻滚于心尖,胸口伴着无措呼吸沉重起伏,分寸怒火似要冲出五脏六腑。 “是谁允许你” 莫辞几近能撼动神明的狂然怒声未尽之时只觉心口涌出几丝热腥,喉间一疼再发不出半声。 随即眉目一凝捂上胸口,微俯半身呕出半口鲜红,滴滴落在地下那人的身前。 王知牧望着手前滴滴坠下的刺目红猩不免心神一震,怔怔抬眸之时只见他下唇已染了猩红。 莫辞沉沉敛下眼帘、身子一软便绵绵倒在地下。 “殿下!” 王知牧这才知自己闯了大祸,顾不上许多便急急撑上前探了探他脉搏,是紊乱无神的跳动。 “殿下!殿下!” 莫辞满布虚汗的脸煞白得瘆人,王知牧试着掐了掐他人中,无半分反应。 王知牧半蹲背上他起身冲出书房外廊急急大喊: “来人” “来人” “传郎中” “来人” 旁的值守护卫、家丁闻声急急跑来。 “怎么了?” “殿下这是怎么了?” 王知牧满脸急切呵斥:“愣着做什么,快去传郎中!快去啊” 众人闻言急急散去 ------题外话------ 莫辞:不就是为她吐个血吗,你陆长庚会的,我也会,我骄傲了吗。 第129章 终是一场不对等 夏芒也是听了动静急急跑来,见莫辞一身怏气不免大吃一惊:“殿下怎么了,可传了郎中?” 王知牧不置可否,只径自一脚踹开了清宸轩房门,夏芒上前搀着莫辞躺下床榻,转身又急急问道:“用晚膳时殿下还好好的,方才在王妃房里用药也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王妃”王知牧心神颤颤似想起来什么,“对,快、快去传王妃快去!” 正当夏芒无措发愣之时,王知牧定下心神沉声一怒:“快去啊!” 星月阁。 在“情深”与“算计”中的落差间,江予初憋了一肚子火迟迟也没能入睡,翻来覆去满心烦闷便索性撑着起身倒了杯茶。 一杯茶水未尽,飞絮便已急急闯了进来,满腔惊惧:“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江予初静静置下茶杯,是与眼前人全然两方世界的极其淡然:“怎么了?” 飞絮道:“外头护卫说殿下吐血晕倒了” “什么” 江予初心神猛地一震,一时间犹如万鼓齐发灌耳,分寸冲撞着处处神息。 只是她自己都不曾发现闻听这消息之时对他的怨气、防备已尽数而散,只留眸中写满不可置信的急切。 “是真的,方才我见府里护卫火急火燎地去叫了郎中。”飞絮回话之时已替她拿了件斗篷。 江予初疾速理清思绪,满心急切一泄而出:“方才不是好好的?他素来强健,怎得就吐血了?” 飞絮听得怔怔:“我外头护卫也不知” 江予初急急啧了声,一把夺过外衣胡乱披上就往外走去:“罢了罢了,瞧你也说不明白!” 正于此时夏芒也急急迎面而来:“王妃,殿下他” “不必说了,我知道。”江予初不予他半分神色,只疾步往清宸轩走去 清宸轩。 榻前是满目谨慎号脉的郎中,莫辞仍是静静合着双目,面色、双唇无半分常日血色。 郎中怔怔起身,于江予初身前两步站定拱手,一身恭敬:“禀王妃,殿下是近日忧思过度,一时气急攻心了才伤了身子” 忧思过度。 气急攻心。 此言落定,江予初便已大致明了。 莫辞近日常早出晚归,她知道他定是受了麻烦事缠身。 可他每每在自己身前都是装出一副淡然模样,既不想说,自己便配合万事不插手就是。 谈不上信任,单单是不想问。 毕竟,自己也不想同他牵扯太多反被他拿捏了弱处。 如今两人状态就像是达成了无书契约,各自想法各自相守。 挺好。 至于“气急攻心”,方才是王知牧前去通传“紧要之事”,不过一两柱香的时辰他就成了这般模样,傻子都能猜到定是和他脱不了干系。 江予初压着怒火往房内一扫而过,并未见着王知牧。 郎中继续恭敬交待:“小的这就去熬了清火泄气的药来。” 江予初缓缓敛回怒目、极力压着火气客气地颔了颔首:“有劳先生。” 待郎中退下,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江予初取了帕子坐上榻边替他细细拂去面上虚汗,如他往日照顾她那般。 温柔,细致。 夏芒知她心底有火,怔怔凝她许久终是小心探出:“王妃,知牧还跪在外头。” 江予初眉心一凝,是对外头那人的不满。 想了想又强力压着怒意置下帕子:“替他换身衣裳。” “是。”夏芒怔怔上前。 趁着夏芒替他脱衣的空挡,江予初拂下衣袖缓缓行至外廊,于他身前两步站定。 王知牧身姿一颤俯身磕了个头:“王妃,属下犯了大错,请王妃责罚!” 此时江予初已将面色及语气控制得极度平静:“你先下去,旁事,待殿下醒了再议。” 她竟丝毫不关切方才发生了什么,连半句都不肯劳动多问一声。 王知牧诧异抬眸,撞上的是她那无半分思绪的眉眼。 “殿下如何了?” 王知牧眉目一凝小心探出,誓要在里头能探出莫辞对她的同等挂念,哪怕分毫。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仍是一腔的淡然:“你先下去。” “王妃” 王知牧半身直立定定凝她许久,那是淡然到不带一丝情绪起伏、不带半分担忧怒火的凉薄。 王妃果真丝毫都不担忧殿下的安危吗? 话到嘴边又被他给强力吞回。 此话一出定会是一场波澜,倘若盈盈同她闹了起来,最终受伤的只怕是仍在对她暗自抱有希望的那人。 王知牧心底压着不甘嘲意。 你当她是掌中明珠,容不得旁人触碰分毫。可知,于她眼中,你低廉如尘土。 到底是一场不对等啊。 “下去。” 江予初缓缓转身敛去几度欲出的怒火,生恐再看他一眼、他再多出半句话便会忍不住要对他下手。 莫辞是因他才成了这般。 可他是莫辞最信任的贴身心腹,倘若真对他出了手,只怕是会更为加重他的“忧思”。 且不论他对自己到底是算计一场还是真心相待,平时得了他的悉心照顾是真,当下又怎么舍得再给他添堵。 王知牧压着不甘怒火沉沉敛眸:“属下告退。” 江予初不予回应,只暗暗算着里头换衣的时辰。 王知牧极力控着怒意缓缓起身,行至外廊转角处时又心有不甘地往回望了两眼,见到的只是江予初一身淡色缓缓入房的身影。 王知牧眸色一沉转身而去,余下一腔未出口的怒意控诉。 江予初入房之时夏芒也正好将他安置妥帖。 “你也下去罢。”江予初坐在榻边替他掖了掖褥角。 夏芒滞了滞,“待会殿下还得吃药” “我在这里,你去歇着罢。”江予初语气不重却不容半分置喙。 夏芒怔怔拱了拱手:“那有劳王妃。” 夜静人定。 江予初定定凝着榻上那人,望着他鼻息渐浅,望着他那满面煞白逐渐恢复血色。 也不知这般默了多久,江予初心里涌起几分莫名情愫,压抑克制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轻手触上他眉梢,静静抚过这从未看懂过的眉眼。 他很安静,任由她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目,直至眼梢、鼻翼、唇角。 第130章 不要走 “王妃,药好了。”郎中端着药碗送上前来。 稀薄情愫于这一瞬纷扰而散,江予初指尖一颤怔怔敛回。 “你来罢。”江予初起身算是给他腾了位置。 郎中半蹲在榻前小心地给他送药,怎奈榻上那人不肯张口,汤药入不了口便又顺着唇角尽数流出 蠢货! 江予初正欲动怒,见他手忙脚乱又是擦脸又是送药的无措模样便又强力忍下了。 “我来。” 江予初眉心一蹙坐在枕边揽着他靠上自己肩头,一手捏着他的脸强行掰开嘴,一手执着小勺点点灌入。 “” 郎中怔了怔。 不愧是夫妇,这喂药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 几阵苦腥肆意涌入他喉间肺腑,冲击得他心底热意翻滚阵阵。 莫辞眉心一颤挥手翻了碗,汤药径自泼上江予初的衣裙,染成一片乌痕。 郎中吃了一惊:“王妃” 莫辞靠在她肩头无力地咳出两声,心跳随着急措闷热呼吸愈发加速。 “莫怕莫怕,是我。” “没事了,莫怕” 江予初轻轻抚上他侧脸,声声轻柔和软。 郎中默默躬下身收走药碗,轻声出了房。 “没事了,吃了药就好了” 江予初紧紧揽着他、学着他从前的样子轻轻抚着他耳畔送出分寸温暖。 “没事了,莫怕、莫怕” 莫辞只手紧抓着她衣袍,于她声声耐性和软中,神息渐稳。 人定寂静,听着他心速愈见平缓,江予初托着他轻声置回床榻,正要替他遮上褥子时只见他紧紧抓着自己裙角。 江予初小心地扯了扯,分毫不动。 这衣裙又湿又污的总得去换一身,可榻上那人已再度陷入昏迷,似一时半会不得苏醒。 江予初压着性子替他掰开手指正要强行分开之时,莫辞眉心紧蹙、唇角颤颤轻呓出声:“不要走,阿” 语声未尽,他双唇一合似正紧控着思绪再不肯多说,那双墨眉却愈发紧沉。 江予初滞了滞,犹豫了好一阵终是有些忍不住地试探着覆在他唇边:“你想说什么?” “”莫辞再无动静,只那双压抑些万千思绪的墨眉愈发沉凝。 江予初只当他是做了噩梦,缓缓敛回眸光又开始掰开他的手指。 “不要” 莫辞暗暗收了力,那写满压抑痛楚的眉目颤颤,声声无力似要气绝:“予初。不要走,回来、回来好不好。” 江予初这才知是自己扰了他,怔怔凝他许久终是停了动作。 “江予初。你是江予初。” 莫辞声声绝望,只将尽数气力凝于掌中紧抓着她衣裙。 “不要走不要” “回来不要走” 在梦里的那个寂静清晨,她说“时辰还早,你再歇会”哄他入眠。 当他醒来房中早已清净再没了她身影,可怕的是,当他问底下人之时,府里所有人对他所说那人都毫无印象。 他慌了,他翻遍了府邸各个房间。 可是,她以往穿过的衣物、常日所用的脂粉首饰、把玩的小物件通通没了踪影。 宛如她的出现只是一场虚无梦境。 他不信,他疯魔了去寻她,用尽一切关系人力带着画像找遍了烟都各个街道巷角。 最终见到的却是她同陆长庚十指紧扣、喜笑颜颜入了陆府的双影。 随处角落的影儿说,那是陆长庚的妻。 她分明恨他入骨,怎就成了他的妻? 他眼睁睁望着她偎入陆长庚的怀,那是陆长庚满目的彰显得意及声声狂嚣。 陆府的人将尽数沉痛拳脚落于他的身躯,不论他伤成了何等残败模样,不论他如何苦求、挽留,她终是不愿予他半分正眼。 只满眼辰星痴痴望着陆长庚,似万千世间都不及他的眉目寸寸。 原来梦里也会心痛啊,痛到无法呼吸,痛到无力挣扎。 江予初有些心疼捧上他的脸,依着他的话轻声回应:“我不走,我在,我在的。” 没了强力分离,莫辞声儿再度渐定,嘴里仍在不断念叨:“不要走不要” “好,我不走,不走” 江予初定定凝着他、听他一遍遍含糊不清地梦呓,心底情愫再度上涌。 于几度不能压抑的红尘中,她静静抚过他侧脸,最终将那几浅薄弱温情凝于唇间,缓缓凑近,在他眉心缓缓落下。 于她触来的一瞬,莫辞指尖微微一颤,眉心渐舒、神息凝定。 陆府。 陆长庚寝衣半敞转身靠上床头,是刚沐浴过的样子。 那古铜腹肌散出的几分热气,及染了些寒霜的不羁乌眉又为他添了些男子气魄。 陆长庚眼帘半沉轻轻摩挲着那支乌木簪,分寸力度都十分小心,惜如瑰宝。 阿尧。 今日莫辞受了伤,应该能换你几夜安宁罢。 别怕。 待我斗垮莫辞,就接你回家。 我给你的家。 “咚咚”。 两声扣门扰了他的清净。 陆长庚眉目一凝,转手将乌木簪藏回枕下才应了声:“进来。” 转而低眉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 阳其山执着狼头剑走了来:“启禀将军,已按您吩咐,趁着夜里将那人送去了陆府旧宅,属下怕又被人盯上下了手,特从咱们这里多拨了些护卫过去,日夜看守,旁人轻易闯不进去。” 陆长庚轻轻嗯了声,“无事就下去歇着罢,旁事明日再议。” 语毕,陆长庚眸子轻然一瞥往那剑柄一扫而过。 只那么一眼的功夫,陆长庚的目光又转而定定。 “这是什么。” 阳其山笑着呈上那物:“哦,这是那起子贼人落下的剑刃,属下正准备得空了拿出去查查,看能不能查出璟王同那人的关联。” 陆长庚凝着那剑柄默了好一阵,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却又愈发细摩愈发熟悉。 “我看看。” 陆长庚抬了抬手接下那剑,定定相凝似是深思:“这样式我好像见过。” 阳其山呵呵笑了两声:“剑柄图样无非就是些奇兽,将军大多同武将、士兵打交道,见过这等剑刃也不足为奇。” 陆长庚目光沉邃缓缓摇头,指尖静静抚过上头的狼头纹饰。 冰凉,醒目。 第131章 狼王 陆长庚指尖随着目光缓缓游至剑柄顶端之时,有一条不大显眼的缝儿,似是机关。 他凝着它犹豫了好一阵,指尖凝力微微一转,狼口处竟卡出一对尖锐獠牙。 “将军小心!”阳其山心一惊怔怔上前半步。 所幸陆长庚眼疾手快及时避开,只定定望着那两根獠牙神出。 陆长庚怔了怔,深深看了他一眼收眸正要探探那獠牙之时,阳其山急急道:“将军不可!那狼王獠牙上有毒!” “你说什么?” 陆长庚身姿一定,原本淡然的眸子现出几分诧异。 “将军自小离了烟都自是不知这些事的猫腻。”阳其山定定凝着他手里剑柄,满目担忧,生恐他触上那獠牙。 “烟都不少权贵养了死士替自己做些见不人的勾当,而这些死士出任务只有顺利而归或是身死当场。我混迹多年,见过在口中、身上藏毒的,也见过将军手里这种把戏。我敢笃定,你手里这把就是死士的剑!若任务失败再无可逃生机便转动那机关,以里头藏的毒自绝性命!将军若是不信,传郎中前来一验便知!” “死士?” 陆长庚眉心一凝似想起了什么:“你方才说它是什么?” 阳其山滞了滞,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獠牙。” 陆长庚扬了扬手里剑柄,不耐地啧了声:“我是说这个。” “狼、狼王啊。”阳其山满头雾水。 狼王。 两字如一道晶亮光束,点得陆长庚霎时茅塞顿开。 陆长庚执着剑柄翻手一收,眉心一舒凝着它忽的大笑起来。 笑声狂嚣语气爽利: “狼王” “我说怎么查不出来,竟忘了狼王” 阳其山:“” “将军何意?”阳其山凝着他讪讪问道。 陆长庚缓缓抬眸,内里万千诡谲星辉微烁:“你怕是忘了莫辞的亲舅舅李宣,人称狼王!” 阳其山怔怔,眼光一转确认了四下无人才敢压低嗓音道:“可李家不是在北霄一战都死绝了吗。” “劫后重生才有意思啊” 陆长庚缓缓转过身,是意味不明的深邃眸光。 “若我没记错,北霄一战那年他二十三岁,如今算着,同那人年纪倒是相近。我说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为何时时都要戴着面具不肯示人,同莫辞又是什么关系。若如莫辞所说只是不中用的护卫,那为何两人竟都这般心系对方。” 阳其山面色怔怔有些不可置信:“可我分明记得父亲说征远候武艺非凡、又出手狠辣,一身气魄能轻易震慑带动三军才被称做狼王。如今这人连你我这等功夫都将其能轻易制服,怎么可能” 陆长庚信心满满冷笑两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莫说这毁了容貌、废了功夫,比这更为诡异的我都” 话至此处,陆长庚眼光一沉忽的断去语声。 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已是一腔冷音:“你点子多,这样,你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给我寻了他的画像来,越快越好!” 阳其山仍是不大敢相信的样子:“将军果真” “你按我说的去办就是。”陆长庚敛去尽数思绪冷冷道。 阳其山虽是觉得此事甚为荒谬,见他这般笃定也只得应下拱了拱手。 “还有,莫辞既这般急不可耐今夜就着人前来营救,指不定他还会往旁事对我下手。” 陆长庚若有所思地默了默。 “你设法将江怀宇当街殴打莫辞之事捅出去,先拖他些时日。到时候,趁他没能醒神之时咱们再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陆长庚说着又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小心行事,可别把我也牵扯进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阴沉眸中暗波凛凛 璟王府。 清宸轩。 月退梢头,烛火过半。 莫辞轻咳两声缓缓睁眼,侧过脸对上的是她依在自己枕边的睡容。 一如往日的安定。 莫辞缓缓低眉望见掌中紧抓着的衣裙,也望见了自己身上已换干净的寝衣。 神息乱晃之际,好似她在默默相守。 难道,这也是她替我换的? 莫辞眼睫微颤,缓缓松开她的衣裙摸了摸自己胸口。 正于此时,几段模糊不清的影轻然飘过他的脑中。 那是她的满心急切,还有强行压着怒火的眸子。 是她给自己喂了药,而后紧紧揽着自己声声和软安慰。最终将所有情愫凝于无声唇间,落定于自己额心。 但,这是是梦还是真有其事? 莫辞有些迟疑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心。 触上的是星点唇脂,莫辞心一热禁不住轻笑了声。 不是梦啊。 往常这般要么是自己死皮赖脸夺来,要么是做戏予旁人相看。 昨夜她那样急切,或许,在她心里自己也是占了分毫之地的罢。 莫辞往她脸前蹭了蹭,定定凝她眉目寸寸,如她昨夜那般指尖轻然划过她眼尾眉梢,直至唇角。 江予初眉心微微一颤,莫辞心一沉,转手拉上褥子正想替她遮上之时,她已缓缓睁眼。 莫辞不再闪躲,心意暖暖对上她的眉眼:“辛苦你一直守着我。” 见他已气色恢复,江予初也敛下思绪回到从前那副凉然不在意的模样,静静压下他的手收进褥中后就要撑着起身。 莫辞滞了滞:“你,你去哪。” “时辰还早,你再歇会。”江予初说着随手替他压了压褥角。 那场梦境随着这句话恍然闯入他脑中。 莫辞心神猛地一震,面色同语气瞬变:“你要去哪!” 江予初只当他是心神未定,懒得予出半分回应便只撑着坐起身就要离开。 莫辞心一沉拽上她衣袖:“我不准你走!” 是急切与命令的口吻。 “别闹。” 方才还眉目暖暖,现在又这般拉扯。江予初只觉他好生莫名其妙,眉心一颤便静静拂去他的手。 微凉指尖轻然划过,同在梦里见过的那般漠然。 莫辞撑起身将她一把紧揽入怀,誓要强势占有:“你要去哪!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莫辞”江予初有些不耐地就要掰开他的手,“别闹!” 他收着力将她扣得愈紧,似要将往日尽数的不甘、猜疑在此时都搬出做个干净了断。 第132章 你可曾为陆长庚动过半分心思 莫辞压着沉怒声声痴魔:“你是不是要去找陆长庚了!你是不是打算原谅他要跟他走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 “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想着早些时辰他便是神经兮兮地说着陆长庚的事,江予初眸色一怒将他强力掰开就要逃开。 “你回来!” 莫辞满心急切一把抓上她的腕,撑着尽数气力绝望控诉: “你是我的妻啊,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为什么要去找陆长庚啊!难道他予你的伤害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要他也不要我!你说他能给你什么,我也可以啊,我会比他对你好啊!” “莫辞,你在胡说什么!” 江予初一脸阴怒挣扎着就要甩开他,“你放手” 于她步步防备逃离中,她那满心向往、痴痴凝着陆长庚眉眼的样子,及陆长庚揽她入怀的狂嚣得意嘴脸浮在他眼下。 愈发明晰,片片刮得他疼。 莫辞眉目一沉,暗自凝力一把将她拉回收入怀中,声声发痴:“我不放,我不放!” 恍然间受了这般拉扯,新元那夜陆长庚对她撕扯的污秽片段也逐渐浮出。 江予初只当他是要同陆长庚那般强势掠夺,心尖霎时涌起几阵大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愈发抵触挣扎,他便愈发心急,似要将世间万千芳华藏入掌中,只为紧紧拥她入怀。 “你别走别走。我会对你好啊,我真的会对你好啊,你不要走好不好” 莫辞分寸点点蹭进她脖颈寻着她的每分气息,寻着在梦里再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莫辞!” 江予初紧紧抵着他胸口震怒:“放开我!” “我不放你是我的,我不放。” 莫辞紧紧埋进她的肩,无半分退意。 江予初心一怒抽下发簪翻手抵上他脖颈,“莫辞!你再不放手” “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你们为什么都要逼我!” 莫辞面色一沉一夺去她手里簪子,极力控着无措呼吸却控不住声声撼天震怒。 昭明极怒的青筋爬满他额间、脖颈,原本痴凝的眸子微微涨红,心底怒火张狂溢出喉间,几近触动神明:“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夫君,又总这般躲着我是为何意!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江予初压着怒意定定凝着他,声儿转而清凉:“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我没忘!” 他刚醒来本就体力不支,这一通急切拉扯后好容易恢复血色的脸再度泛白,嗓音也远不如方才那般中气:“我只是不想你去找陆长庚就这么难吗?你果真这般喜欢他无他不可吗?” 陆长庚陆长庚。 自从见了陆长庚他便成了这般,真不知那陆长庚又同他说了什么! 江予初不敢再下重手,只暗暗凝力控上他的脸:“你看清楚,哪来的陆长庚!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于声声狂嚣下,莫辞强力定下神息胡乱摇摇头,缓缓凝目,眼前乱晃影儿逐渐凝成她压着怒意的眉目。 她一直在,是她不眠不休照顾了自己一夜。 可是。 现下对她这般胡搅蛮缠到底是动了用她换回李宣的念头。 还是果真害怕梦境成了真? 他不知。 但是,不得不承认,倘若她承认她爱的是陆长庚,他会心安。 他甚至不敢去深想,方才在那场四处寻她的梦里,守在每处角落的那影儿,说着她是陆长庚的妻的那个影儿,分明是李宣啊。 方才和王知牧说得那般振振有词,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当下能威胁到陆长庚的底牌唯有她。 莫说以她为诱。 只要他亮出她的真实身份,就能让陆长庚束手就擒。 若是手段得当,莫说单单一个李宣,恐怕夺回兵符也是指日可待。 陆长庚予她的是尽生亏欠,他算定陆长庚会为了她不计后果。 可是,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这场争斗与她到底有什么相干! 她何其无辜,从前已经被陆长庚步步算计没了赤凌,如今自己又想做什么! 莫辞心揪得直疼,缓缓软下身子揽紧她,将脸埋进她发间声声浮力嘶哑:“我看到你同他走了再不要我了,你怎么能跟他走了” 江予初听得怔怔。 方才他在梦里也是重复念叨着你别走别走,莫非,他是混淆了梦境? 江予初险些气笑了。 “谁说要跟他走了,方才是梦。” “我害怕。”莫辞趁势往她肩上蹭了蹭,分寸温热呼吸肆意洒上她脖颈及薄肩。 我害怕哪一日果真再无退路要将你算计一通遂了陆长庚的意。 若你真是江予初,或许我也不至这般。 是的。 我从来就是这般自私,我从来就是分毫不吝啬去予夺旁人的生死! 可你,你是我的妻啊。 从前我只想着要护着你,不知从何时起,你竟成了我的一处软肋。 江予初只当他是噩梦初醒受了惊,耐着性子抚着他的脸:“没事了,那是梦。” 在她安抚下,他终是缓下神息。 莫辞定定凝她眉眼寸寸,不舍分毫。 眼见她从半梢眉尾眼角敛去的是几分不明微烁。 那是对那场梦境的猜测,还是予自己的担忧? 他不知。 他只看她缓缓垂眸,最终凝成千万思绪,不再看他半分。 两人就此僵定许久,于死寂中,他有些忍不住地沉声探出:“我看得出来,陆长庚待你是真心的。” 江予初仍是不肯抬眼看他,甚至连分毫神色变化都再探不出。 莫辞犹豫了许久,终是抵不住心底从未得过那份答案的沉空。 “你可曾为他动过半分心思?” 江予初缓缓抬眸探上他眉眼寸寸,誓要探出深邃底处的不明意味。 语气故作淡色:“你到底想说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我想知道,你心里可有他的半分位置,可有我的半分位置?” 江予初心口一颤。 他素来疑心重,开始是那什么永夜,后来就是风如疾,近日倒清净再也不提他俩了,就连新元那夜眼见自己同风如疾夜半而归也不问出只字片语。 本以为他是改了性子果真全心全意信了自己。 哪知今日竟处处拿陆长庚来相问,旁人倒也罢了,为何偏偏是陆长庚。 在莫辞视觉里,陆长庚屡屡羞辱自己,那自己应该是恨他入骨才对啊,又怎会有情可言? 第133章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江予初怔怔收了手,“你在怀疑什么?” “回答我。”莫辞翻手抓上她指尖,似不予回应便不做罢休。 莫辞拖着她的手静静置上心口,目光仍是不舍:“你这里可曾念过我,哪怕分毫。” 江予初对上的是他灼灼的目光,看得自己心神无措。 江予初缓缓敛眸,“你要记得,夫妇一体,荣辱共存。” 他知这是对他的警告。 “你果真心甘情愿做我的妻?”莫辞小心翼翼探出。 只要你回答了是,哪怕是骗我,自此以后我也绝不再往你身上旁生邪意。 于他而言,警告、防备都不及她的一声肯定。 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陆长庚到底同你说了什么,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江予初说着暗暗凝力,原本清澈的眸子疾速现过几分阴狠寒光。 那一闪而过的杀意被他捕捉得十分清晰,竟是不带丝毫犹豫挣扎。 似乎只要从他眸中探出分毫威胁便会即刻取他性命。 莫辞冷笑半声,是自嘲。 还需要试探什么,这不就是最好的回答吗。 她竟连哄骗自己半句都不肯。 “陆长庚给我看了你的落红。”莫辞敛去期盼神息扯开了话题。 江予初诧异抬眸,杀心渐缓:“所以,你信了?” 果真啊,确信无了威胁她才舍得放下防备,哪怕自己再用尽心力,她也从未真正施舍过半分信任。 莫辞眼帘半沉,语气转而清冷:“我不知道。” “你不是说要信我的吗?” 江予初定定凝着他,卸下气力的语声多少有点失望。 莫辞只觉得好笑。 哪里是自己不信她,分明是她从不愿为自己思量分毫,甚至余路都不曾替自己留过。 莫辞沉叹了叹,敛下眸光静静背过身不再看她。 江予初定定凝他后影许久,这是他头次这般有意疏远,倒惹得自己泛起了些莫名滋味。 是不甘,还是微疼。 她不知。 两人默了许久。 莫辞终是在死寂之中清幽开口:“在你心里,我比不上永夜,比不上风如疾,如今又来了个陆长庚。我不知要如何信你。” 江予初心口那几分莫名滋味更甚。 他从来就是这般,多疑,自以为是。 头些日他愿意将他压抑多年的秘密告知自己还以为也算是交了心,以为不论如何,自己在他心里也是占了一席之地。 到头来,竟是自己高看自己一场。 莫辞沉沉呼出口气想要清空心底不断泛起的是苦涩,愈发留意,愈发翻涌。 于她而言,莫说相比十年的陆长庚,只怕是分寸贱草都不及。 到底是一国储君哪,杀伐果敢、玩弄权术不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吗? 自己何德何能,竟还妄想捂热了她的心。 可笑。 可笑至极。 也不知这般僵凝了多久,她终是轻轻搭上了他的肩。 “我累了,回房还是歇在这里,自便罢。” 莫辞沉沉敛眸正要拂去她的手时,她已抓上他的肩强力掰过身来。 莫辞眉心一颤仍是不肯睁眼看她,只无奈地叹出半声,“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这般肆无忌惮,我的忍耐” 语声未尽她已像小猫一般趴在他上身,一手抚上他的脸就强势断去那些无休的猜疑,如早些时辰在她房里那般。 肆无忌惮地侵占,掠夺。 “你又想做”莫辞心一怒抓上她的肩强力推开,抓上的是余温绵柔。 诧异凝眸,她衣裳已褪至肩头,是白到晃眼的明玉瓷肌。 莫辞急急抓着褥子替她遮上,偏过脸不再看她:“你这是做什么!” 江予初眼下留滞着几分嘲意及失望:“若这样才能让你信上两分,你拿去。” 莫辞眉心一凝沉沉敛眸,额间青筋及侧颊寒霜皆在昭彰他那极度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江予初” “这不是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吗?” 江予初冷冷笑出声,满目嘲讽凝着他的眉眼,一手搭上他胸口就要替他褪去寝衣。“我给你。” 莫辞满目压怒一掌抚着她侧脸贴上自己胸膛,声声低沉:“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她听他如是说道。 焉知你又不是在挑战我的耐性。 新元那夜你待我那般处处和软隐忍,只将一腔怒火尽数泄予祸首那人。 我以为你和陆长庚不一样。 甚至,我以为你值得。 江予初清晰听着他喉间沉下的一阵忍耐燥气,随即,他心口那处跳动也逐渐明晰。 声声挑衅着分寸死寂。 咚。 咚。 深沉,凝重。 不同于方才的无措疯魔。 江予初冷笑了声,语气是一常不带半分情绪起伏的清凉:“在珩州你说以后会信我,我以为是真的,可我竟忘了,心性又如何会变。你从来都是这般多疑,多疑到让我疲惫,让我厌恶。” “从永夜到风如疾,后来,甚至连你自己的心腹王知牧和夏芒同我多说两句话都能引来你的不悦。在你心里,我从来就是这般不堪。” 江予初语气渐歇,神色呆凝无声叹出口气。 莫辞心口一疼。 原本自己说这话只是不想让她看穿自己知晓她身份之事而随意翻出的搪塞,不曾想竟这般伤了她。 江予初再开口时语气愈发虚无,是失望:“如今,连陆长庚也被你列入内。我以为新元那夜我同你说得很明白,我以为你那是真的心疼我、信了我。没承想啊,一处落红就值得你这般方寸大乱。你愿意信他,我无话可说。思来想去,唯有如此才能自证清白。” 莫辞眉心颤颤,几度想要开口说自己是信她的,可喉间疼得再发不出半声。 江予初指尖缓缓游至他腰间,木然拉开他衣带,默了许久又冷冷开腔:“这身子你也惦记,陆长庚也惦记。既如此,你拿去,权当换了三方安宁。” 权当换了三方安宁。 听她将这后半句说得这般轻然,莫辞心底原本泛起的几分悔意瞬间被怒火逼退。 自己将她惜如瑰宝从来舍不得染指半分,如今她却这般献身,自我轻贱。 行至穷巷回眸一看,竟还只是为了断去陆长庚念想的盾牌? 第134章 夏芒瞎忙! “你真当我舍不得吗!” 莫辞心一怒抓上她翻身压在身下。 紧紧凝她眉目声声震怒:“你真当我是正人君子,真当我坐怀不乱吗!” 江予初一眼嘲意。 宛如道道无形刀刃活剐了他的心。 “殿下!” “殿下!” “王妃,可是殿下醒” 夏芒一直守在隔壁卧房不敢深睡,一听里头动静便急急去传了郎中赶了来。 语声未尽,身姿便已僵定石化。 殿下是醒了。 只是 咳咳。 寝衣敞开压着那衣裳半褪的美娇娘,好不暧昧。 夏芒:“” 郎中:“” 到底是两心情浓哈,这吐了血刚醒来就急着行房。 太粗暴,太粗暴。 “”交叠那两人齐齐望向不敲门就径自闯入的另两人。 四脸惊惑。 房内就此寂静尴尬了好一阵,于那片死寂中,江予初眉心颤颤躲进了他胸膛,面颊热意翻涌。 莫辞瞬间神魂归宁,眉目一沉挥手拉下帷幔之时满腔震怒:“放肆!” 夏芒惊得当即醒过神来,呆愣地行礼告罪:“属、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榻上那人面色极沉,翻开身时只手替她拉回滑至肩头的衣物。 怒意不退:“还不快滚!” “是、是,属下这就滚。” 夏芒急急退下之时还不忘拖上吓呆了的郎中。 郎中恍然回神:“殿下身体要紧,这、这不可操劳啊” “滚”一只软枕恨恨砸出。 “唉,快走、快走。”夏芒急着保命,生拖硬拽地拉着郎中出了房。 江予初:“” 新婚之夜闹了这么出倒也罢了,现下再来一次。 也不知夏芒那兔崽子是怎么看她,反正她是没眼再看那两人了。 莫辞一脸阴怒紧紧凝着怀中那人,似要待她为方才之事道出歉意才肯罢休。 “”此时的江予初神息凝定倒心虚不少,趁他暂无动静之时悄然往后挪了挪。 “躲什么!” 莫辞一腔沉怒尽数予了那人。 江予初薄肩一颤,缓缓低下头不敢看他,脸颊愈发滚烫。 “你不是要脱我衣裳,要向我自证清白吗!” 莫辞一手抓上她的腕就要覆上自己胸膛,惊得她急急敛眸就缩了手。 声儿轻怜毫无思绪:“我、我” 头次见她这般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模样,莫辞险些气笑了。 低眉也藏不去她满目的惊措,他看得清楚。 难得见她这般,原本满心怒火的他倒真起了些心思。 莫辞眸光沉凝翻手一把控上她下颌:“怎么,觉得委屈?方才不是振振有词说要给我吗!” 江予初半声不出,只定定凝着他。 是极力控着胆虚不肯服输的样子。 她那傲到骨子里的强硬激得他心底怒火更加肆无忌惮地滚滚翻涌。 “看什么!还嫌不够丢人,还不知错吗!” 江予初怔怔偏头就要挣开他的手,虽无半声,分寸动作都在昭示“我没错”。 “躲!你还能往哪躲!” 莫辞心一怒,控紧她的脸恨恨迎上她的唇。 江予初原有的嘲讽傲气于这一瞬都终是化成了惶措,用尽气力抵着他胸口一把推开:“我、你别这样” 莫辞满目阴恨抓上她的腕,声声极怒:“你不是喜欢我这样吗!你不是要三方安宁吗!” 江予初心底害怕极了,再不敢说半句话。 他定定凝她眉目寸寸,只清晰捕捉到她四下躲避的眼竟开始微微泛红。 上次见她这般是新元夜,为着险些陆长庚玷污那次。 她那委屈分明的神息拨得他心疼。 两人就此默了许久,莫辞终是心有不忍地撂开了手:“扫兴!” 莫辞低沉斥出送了记阴狠目光,撑着坐起身翻手系着衣带之时仍是一脸寒霜:“还不快出去!” 他本想说“滚”,想着她那难得一见的委屈巴巴小模样还是不忍冲她说出那字。 江予初急急拉好衣裳便下了床。 “可别忘了今夜是你欠我的!”莫辞冲她背影怒斥出声。 江予初仍是不敢做出半分回应,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半眼。 许是真受了惊,走到房门还踉跄了两步。 莫辞眉心一松藏了几分匿笑。 瞧她分明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既是这般毫无准备就该老老实实呆着,非要一腔不满就撩拨自己! 他气她这般轻贱自己,气她总这般仗着他的宠爱就这样放肆! 他更气自己竟被她拿捏得毫无办法,任由她揪着他的心肆意把玩! 江予初踉跄着出了清宸轩房门时,夏芒同郎中急急转过身面壁不敢看她,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态。 “郎中滚进来” 房内仍是满腔怒火,丝毫不见怏气。 江予初怔怔摸了摸滚烫的脸,趁着他反悔前逃也似的回了星月阁。 “姑娘这是怎么了?” 飞絮忽的从里间闯了出来,惊得她肩头一颤。 江予初极力控下乱绪,一边往里间走一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殿下交待说姑娘不能受寒,让我每到这个时辰都来换炭火,好让姑娘醒来就能暖暖的。” 飞絮说着眼光一转往一旁新起的火炉引了引。 “但姑娘睡得沉,头些日我来换炉子姑娘都不知道呢。”飞絮吃吃笑了笑。 江予初正望着那炉子出神时,飞絮又吃惊地往前迎了两步:“姑娘这衣裙怎么污了,我替您换身罢。” “罢了,去准备沐浴罢。” 江予初敛下思绪交代了声。 浴堂。 江予初静静靠在浴桶里,想着这些日的种种,宛如眼前白雾缭绕,繁杂乱绪却又捞不住分毫。 这些日自己总在猜疑他的用心,一次又一次的有意疏离,他却不厌其烦予自己尽数温暖。 就像,凛凛寒冬的初阳。 若说陆长庚予自己的是一道深痛伤痕,那他,能算是那剂疗伤药罢。 可是,为了什么。 算计江家权柄? 她不知。 他为自己做了这桩桩件件的体贴,这夜两次眼见他将涌出的尽数隐忍而下,只为等自己的那句“我愿”。 难道也是“算计”? 她不知。 是自己迷了心。 还是 江予初沉沉敛眸缓缓下滑,粼粼水波没过朱唇,没过鼻翼,最终没了她的发。 于无半分嘈杂的水中静静听着那处的跳动。 咚。 咚。 第135章 对簿公堂 寒霜远处微微露白,烟都城内各处高门大院里头婢奴开始收灯、忙活洒扫。 陆府。 时越替陆长庚穿好武将朝服,探着外头凉快,又替他送了身斗篷出来。 在他系结之时,陆长庚心一软往他面上多看了两眼:“伤口可好些了?” 时越扯了扯煞白的干唇算是展了个笑:“都是皮外伤,休养两日就无碍了。” 陆长庚轻轻嗯了声,出府前拍了拍他的肩:“这两日你就在府里歇着罢,旁事,让阳其山去办。” “谢将军体恤。” 时越捂着胸口伤痛退后半步拱了拱手。 “将军,马儿已备置了。”阳其山缓缓上前。 陆长庚轻轻嗯了声,一边往府外走一边问道:“昨夜交待的事如何了?” 阳其山跟在后头低声回话:“已按将军吩咐办妥了,今日早朝会有谏台言官弹劾江怀宇殴打亲王大不敬之罪。另外,狼王画像怕是需要费些功夫。” “得了消息即刻来禀。”陆长庚抓着缰绳翻身上马,顶着一身厚重寒露策马而去。 皇宫。 早朝。 “陛下,陛下容禀” 鬓边斑白的谏议大夫从众文官恭肃队伍中两步侧出,定定凝着高座那人恭敬拱手:“臣,参承国公二子江怀宇仗着军功恃宠而骄,藐视皇权!实,大不敬之罪” 字句铿锵有力,声声回荡。 高座九五之尊一袭龙袍曳地,神色庄肃。 “允奏” 谏议大夫满身恭肃跪下叩首,额间冰凉:“启奏陛下” 站定首位的承国公眼帘一沉往后头的江怀宇深深看了一眼。 江怀信眉目沉凝也向江怀宇低斥了声:“你是不是又耐不住性子去惹事了!” 江怀宇微微抬眸探过高座那人,躬下半身压低声音道:“昨日我同昭儿还愿回来之时,得信说是斯年厮混留仙馆,我气不过就去寻了他麻烦。不知是否有关此事。” 江怀信心神猛地一震,抬眸四下流转一番,果真不见莫辞身影。 转脸再望向他时是满目诧异的不敢置信:“那你昨晚回来为何不说!” 江怀宇道:“你这暴脾气若是知道他去了那种地方,他还能活命?木槿说了信他,又不让我们插手,我有什么办法。” 江怀信送了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后往他身边凑了凑又问道:“昨日是谁人通传,斯年去那里到底做了什么,可有凭证?” 江怀宇闻言心虚不少:“是生人通传,我亲眼见他衣衫不整从里头出来就动了手。旁的,不知” “糊涂!” 江怀信满目阴怒,眼光一转有意避开了周边同僚极力压着语气低声呵斥:“不事先暗访一番就这般沉不住气,焉知不是旁人的暗算一场!若他果真做了对不住木槿之事,哪怕你打死他江家也能给你作保!若真是旁人下的套,你对得起谁,让木槿往后又如何同他共处!这么大年纪了,竟只顾自己一时痛快,常日父亲都白教你了!” 虽是同一日生的,江怀信处事素来比江怀宇稳重,江怀宇自也是敬畏兄长的。 听他这般教训一番果真又怏了许多:“昨日我见木槿分明已摆平了,谁知今日这般大动干戈竟拿到朝堂上来说了。” 江怀宇扯了扯唇角似夹带了几分怨气:“从前竟不知他这般记仇,往后可得防着些。” 江怀信心口涌出一阵翻滚怒火,几度想要抬腿踹他屁股,想着在朝堂之上着实不便动手又给强力忍下,只压着嗓音怒道:“蠢货!这么简单的离间之计你还看不出来吗!” 见江怀宇似不能轻易点拨,江怀信啧了声又恨铁不成钢怒道:“待会儿不论是将斯年厮混留仙馆一事捅出,还是弹劾你殴打亲王,于我们而言都是死局!他莫辞是男人,闹了出来无非就是被旁人笑话几声!你可想过木槿的后路,动则落得个善妒无容人之量的恶名!如今斯年还算老实身边只木槿一人,若是宫里趁机要给他塞了姬妾侧妃,我看你如何对得住你妹妹!” 江怀宇滞了滞,“木槿倒也说是旁人设了局,可” “江卿可有旁辩” 不等两人说完,莫离已冷冷开腔,目中疾速闪过的是几分卸下防备的慵懒星芒。 江怀信深深看了江怀宇一眼,示意谨慎回话。 江怀宇怔怔侧出两步,两臂平举齐肩,恭敬躬下半身行礼,步步得体:“禀陛下,昨日臣是同璟王殿下闹着玩,不承想吃了醉酒没控住手下力度才误伤了殿下,请陛下责罚。” 谏议大夫往承国公面上一扫而过,见其并无相拦怒意便又将目光转向了江怀宇:“江家家训素来严厉,怀宇将军领兵征战多年,想来也是铮铮铁骨,何时竟成了这等出口无信之辈?” 江怀宇极力控着乱绪努力回想着昨日场景。 当时虽是极怒拉扯,所幸周边围观者并不多。 这谏议大夫不一定会知晓昨日细节实情。 江怀宇定下心神眉目一凝:“烟都谁人不知我同璟王素来要好,如今刘大人这般字句诛心莫不是有意挑拨!” 哪知谏议大夫早已将此事捋得一清二楚,待他语音一落便冷冷笑道:“你不肯认,那且由本官细细数来。你既说是吃醉了酒,为何提及文扬县主及江家之时字句明晰?” “既是同璟王殿下闹着玩,拉扯间为何言语不合当街就吵嚷得那般面红耳赤?璟王人品贵重,外出从来就是乘车轿,又是因何,竟不管不顾体面地策马紧跟在你后头就急急回了王府?璟王差事闲散,好歹也算勤勉从未缺过早朝,何故同你拉扯了一番,今日便递上折子告假两日?” 江怀宇听得怔怔,不承想就这么一拳的功夫还真被人拿捏得这般死沉。 谏议大夫说完特顿了顿,眼见那少年郎愈发心虚便又道:“璟王情深求娶文扬县主之事闹得烟都人尽皆知,怀宇将军高高在上惯了,莫不是连先论君臣后议联姻这一道理也给忘了?还是将军仗着军功傍身,仗着璟王品性温润惜爱文扬县主,笃定璟王不会同你轻易计较就敢肆意妄为?” 第136章 对簿公堂(中) 江怀宇面色一沉:“你弹劾我便罢,休要胡乱攀扯!” 陆长庚在一旁定定凝着怒火上涌的江怀宇,阴笑凛凛是成竹在胸的姿态。 “怀宇” 承国公自是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性,见其就要动怒便冷冷开腔压制了声。 江怀宇闻声果真虚下不少,冷哼了声又拱手躬下半身,不再接话。 “事至此处将军还不肯认吗?” 谏议大夫定定凝着少年郎,抬手缓缓捋了捋斑白胡须又道: “本官倒是听闻,昨日将军同璟王吵嚷拉扯之时,池尚书爱女也在一旁。敢问将军,若非池家姑娘相拦,璟王殿下的境遇怕就不是告假这般简单了罢?将军还想抵赖,莫不是,想让她个姑娘家也来这殿前对峙一二吗?” 礼部郎中是旁处新上任,还不懂朝堂的弯弯绕绕,闻言便笑着脱口而出:“刘大人怕是糊涂了,池家姑娘可是同江将军定了亲,她难道还能帮着璟王” 话音未落,池尚书缓缓回眸慑出一记阴恨目光:“怎么,依杨大人之言,本官是有意包庇准婿,竟不顾璟王殿下的生死了吗!” 字句中气,惊得礼部郎中肩头一颤,怔怔躬下半身软下语气:“下官失言。” 池尚书冷哼了声,转身敛眸之时深深看了江怀宇一眼。 江怀宇正想张口辩解些什么,抬眸正撞见前头承国公送出的意味深长眼神。 这些言官惯是能言善辩戳人痛处,如今确实被他捉了把柄只怕是轻易逃不过去了。 与其雄辩倒不如趁陛下动怒前先认了错,既堵了朝堂众人的悠悠之口,又以免牵扯到池昭和江予初。 江怀宇会意,忍下委屈眉心一蹙定定跪下:“臣有罪,待下了朝,臣定当亲自上门向璟王殿下赔罪。” 承国公身形一稳缓缓下跪:“陛下,老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江怀信一见也跟着下跪:“请陛下恕罪” 此乃江家私事,林邦彦不便参与,便只跟着躬下半身,静候后事。 一见众人认错态度尚可,谏议大夫果真不再咄咄相逼,毕竟江家权柄滔天,他也不敢得罪太深。 谏议大夫缓缓转身对莫离道:“原本郎舅间的拉扯打闹实属小事,着实不该放置朝堂来议,可此事有关于皇室体面,可谓君臣之礼不可废。臣身为言官,有责指出上下百官之过” 谏议大夫说着躬身恭敬行了一礼:“臣说完了,请陛下裁夺。” 莫离一双冰冷沉眸往底下文武众官掠过,最终落定于下跪众人凝视许久。 金灿殿内就此寂静,池尚书躬着半身小心探着上头人的神色,生恐恍然间一招发难。 莫离身形不动,只两指并拢在龙椅扶手顿挫扣了两声,目光一凝幽幽开口:“承国公年迈,先起。” 承国公细细摩过莫离神色,见其似无暗藏的怒意才缓缓起身:“谢陛下” 莫离本就忌惮江家同莫辞交好,如今闹了这一出,莫辞同江家离心,他怕是比谁都高兴。 莫离惯是狐狸做派,当即敛去轻松慵懒神色凝着江怀宇,故作冷腔:“江怀宇,你恃才傲物当街殴打亲王,是为不敬。此罪,你认是不认?” 江怀宇静静扣头:“臣知罪。” “陛下” 眼见众人三两语便开始平息战火,始作俑者陆长庚自是不肯轻易饶过。 两步出列身形一定,缓缓躬身行礼:“陛下,如谏议大夫所言,江家家训严明,且不论小江将军素来待人和睦,单凭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这定性断然是一流,不至轻易动怒。” 江怀信缓缓抬眸定定凝他。 他的所为未免过于昭彰,可恨的是,上次削去侯爵竟还给不了他教训! 莫离目光一凝,是对他挑拨两家关系的肯定态度:“陆卿何意?” 陆长庚拱手行礼以示恭敬:“恕臣斗胆一问,璟王殿下到底是做了什么竟惹得小江将军当街动怒?而刘大人所说的小江将军动怒时字句提及文扬县主是为何意?昨日小江将军同璟王殿下又是在何处拉扯吵嚷,为何最终一前一后回了王府?” 谏议大夫显然是迟疑了一阵。 他既然敢在朝堂之上当众弹劾,自是一得了传言便立即将此事调查清楚了的。 只是于他而言,莫说是高高在上的亲王,哪怕是普通官员去了留仙馆、收纳妾室这等都属常事。 至于求娶立下之誓,不过是抱得美人归的一记良方罢了。 江怀宇趁着他尚未提及旁事之时,急急道:“此事无需陆将军操心,一切罪责我自己承担!” 陆长庚不看他,只一心针对谏议大夫:“刘大人方才说得这般正义凛然,下官佩服。只是,许多事情总要说个明白,江家乃是国之股肱,没得让陛下及各位大人同僚白白误会,受了冤屈生出嫌隙。” 江怀信眸光一沉幽幽开口:“小江将军既已认罪,又何来的误会嫌隙,陆将军还请慎言” 陆长庚故作和软地笑了笑:“大江将军此言差矣,小江将军心善不愿旁生枝节,可江家到底世代功高劳苦,又岂能因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受了扳拨?” 语毕,陆长庚缓缓转脸望向谏议大夫时目光转而沉凝:“刘大人之责既是弹劾纠错于上下百官,那如今怎得只揪了江家的错,而避重就轻丝毫不提璟王的错呢?莫非,大人竟是沽名钓誉,只有意针对江家吗?” 谏议大夫心一急脱口而出:“大煜男子谁人不是妻妾成群,璟王殿下不过是去了趟留仙馆,怎能就算是错呢!” “哦” 陆长庚长叹一声故作吃惊:“原来是璟王殿下做了愧对文扬县主之事,怪道是惹得小江将军动了手。” 朝中旁的官员闻言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从前只见璟王和文扬县主出入成双的羡煞众人,还以为璟王同旁人不一样呢!没承想啊,这不到半年就原形毕露了。” “到底是男人,从前为她散尽后院已是给足了颜面,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守着那一个婆娘!” “非也非也,男子本该一言九鼎,当初既是誓言一出就该一生慎行。若言而无信,同市井泼皮又有什么分别?” 第137章 对簿公堂(下) “是了,何况璟王身份尊贵,本该言出必行。这般行事,何止是亏待了文扬县主,更是辜负了承国公的一片爱女之心哪” “有意思的,谁迎娶姑娘不是左一个承诺右一个誓言,试问,在场诸位,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 “” “” 好的坏的全凭众人一张嘴。 承国公身形不动地轻咳半声,众人倒是敬畏,当即便收了话茬不再多言。 江怀信眼帘沉沉凝着陆长庚,是对那人愈发加深的恨意。 陆长庚转身向莫离行了一礼:“禀陛下,臣回烟都时日不多便已听闻璟王殿下与文扬县主的一些传闻。想必,于江家而言定是对璟王的那些惊天重誓是深信不疑的。说来,到底是璟王殿下背信弃义在前,小江将军只是护妹心切才动了手。依臣愚见,倒情有可原哪。” 一直默不作声隔岸观火的御史中丞闻言似有不悦,冷哼了声两步侧出,拱手道:“陆将军所言甚是荒谬,说来倒是璟王活该讨了顿打!” 陆长庚知道这些言官最是死板、在意这些个礼制,眉目一松挑衅笑道:“下官孤身一人,许多事情怕是不如各位大人通透,不知大人可愿点拨一二?” 御史中丞一脸不悦:“你且说来!” 陆长庚笑道:“下官听闻大人家中有一小女甚是得您宠爱,上月新婚。敢问,若是大人今日碰巧捉到小婿流连烟花场所,不知还能如现下这般淡然说教?” 御史中丞心口一怔,唇角颤颤再说不出话来。 陆长庚成竹在胸讽笑出声:“可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大人日日将孔孟之道挂在嘴边,竟只是为了方便指摘旁人呢。” 原本想作罢的谏议大夫见同为言官的御史中丞竟在武将身前吃了亏,霎时一阵怒火上涌,指尖一颤怒道: “这如何相比!御史中丞一身清廉、不图财权,他那小婿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举子,这本就是低嫁!而璟王人品贵重身份尊贵,是用情至深才为文扬县主屈尊多年!如今是江家逾矩,总不该仗着璟王待人和善就忘了君臣礼制!” 这话说得倒似江家为了权柄才让妹妹高攀了他莫辞,江怀宇心底涌起几阵翻滚怒火:“他是低嫁清廉,那谁又是贪了财权,老匹夫你倒是说个清楚!” 陆长庚见目的已成,暗暗笑了笑退下不再插话。 这一时被几个黄毛小子轮番怼得这样难堪,谏议大夫也再顾不上体面,恨恨甩了甩衣袖怒道:“怎么,瞧着小江将军的架势,是打了璟王殿下还不够,如今竟要在大殿之上对本官动手了吗!” “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试问,在场众位同僚之中,谁府中不曾置办了三五个妻妾,又有几人不曾流连过留仙馆那等场所?迄今为止,本官倒是从未见过谁家因这等小事动手伤了人了的!” “璟王身份尊贵,你们既是将文扬县主许了璟王,就该想着他往后妻妾成群的境况!说到底,此事本就是文扬县主善妒,是你江家毫无容人之量惹得祸事!” “你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再多嘴一句试试!” 江怀宇听他又提及妹妹终是再压不住火气,蹭的就要起身之时被江怀信眼疾手快一把压下。 “你再动手可真要害死木槿了!” 江怀宇定定跪在原处果真不敢再起身,只一双阴狠目光直逼那人:“你要弹劾的是本将军,在朝堂之上当着我江家人的面屡屡羞辱我妹妹是为何意!” “所谓君臣之礼,你们这些文官倒是日日挂在嘴边,大煜边域遭了大难之时,你们倒该用这套君臣之礼前去震慑敌军!日日只用来勾心斗角,用来对付自家同僚又是居心何为!” 谏议大夫气得怔怔许久都没能说得出话。 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怒道:“黄口小儿这般轻视我们文官,莫不是忘了池尚书之职?” 江怀信目光一凝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刘大人休要胡乱攀扯!烟都上下谁人不知我兄弟最是惜爱文扬县主,你偏要在大殿之上屡屡羞辱于她,惹得小江将军恼怒是为何意?你分明知道小江将军同池家姑娘定亲之事,当下这般挑拨他与池尚书的关系又是何意?莫不是,你沽名钓誉受了谁人唆使,竟非要置我江家于不义!” 头次见寡言的江怀信这般字句诛心,谏议大夫心一沉怔怔退后半步:“你们兄弟素来齐心,如今倒敢当众污蔑本官” “是吗” 本不想参与的承国公也悠悠然开了口:“那依刘大人之意,这俩孽障该如何处置啊?” 承国公道出的字句虽是不重,那一腔沉稳予来的震慑之气足以震得他心口一颤。 谏议大夫虚下姿态拱了拱手:“下官不敢” 莫离看了这许久的大戏,于一片死寂之中,终是眉目一松懒懒开口:“承国公说笑了,江家世代为我大煜鞠躬尽瘁,乃国之股肱。” 礼部侍郎闻言缓缓出列拱了拱手:“陛下,江家虽是世代良将,到底君臣之礼不可废,还请陛下三思” 这一时带动了气氛,许多言官纷纷行礼:“请陛下三思” 殿内气氛再度沉凝,莫离凝着躬着半身的众人默了许久。 于死寂之中,池尚书同承国公相视一眼交汇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池尚书会意,两步上前拱手笑道:“陛下,小江将军是臣的准婿,本不该多言,可臣居为礼部之首” “池卿畅言即可。” 这套说辞不过是为后话做铺垫,莫离懒得再听这些虚言便径自断去他的未尽余话。 池尚书躬了躬半身:“此乃璟王家事,现下倒是旁人先为其红了脸着实不该。依臣之愚见,倒不如宣璟王夫妇前来对峙调查一番,既顺了江家同璟王的委屈,又能定了众同僚的悬心哪。” 礼部侍郎若有所思默了一阵,拱手笑道:“池大人所言有理,唯有当事者出面对峙最为明晰。” 谏议大夫生恐得罪了承国公,不敢再咄咄相逼:“臣附议” 御史中丞想了想也道:“臣附议” 莫离面色沉了沉,这会了面,那两家只怕是要化解矛盾了。 犹豫了好一阵,终是问出:“众卿?” 众人道:“臣等附议” 第138章 她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璟王府。 清宸轩。 “王妃可曾起了?” 莫辞置下药碗之时随口问了声。 “应是起了的,方才我取药路过时见” 夏芒歇下语气小心翼翼探过莫辞眉目,确认并无怒意才讪讪道出后半句:“见风如疾去了星月阁。” 莫辞倒无半分异色,漱了漱口又说道:“那更衣罢,昨晚落了样物件在她房里,去看看。” 夏芒只当他是为见江予初寻的借口,眉心一松笑道:“还是王妃有法子,自殿下成婚以来是愈发爱说笑了。” 想到她昨晚踉跄着落荒而逃的可怜模样,莫辞眉眼也藏了几分匿笑:“她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今日莫辞着了身花青色交领里衬,腰间是同色连环纹宽腰带,外搭寒江垂钓纹竹月色广袖常服。 夏芒正蹲身替他系上常日所戴的玉佩之时,王知牧在门外现了两眼。 莫辞一见到他面色显然沉了沉。 犹豫思量了好一阵还是支开了夏芒:“把这些收了罢。” 待夏芒收了药碗茶杯,王知牧两步上前怔怔下跪:“昨夜属下冲撞犯了大错,请殿下责罚!” 莫辞漫不经心地拨了拨衣袖,面无表情:“冲撞事小,动了歪心思才真是该死。” 王知牧虽不满江予初对莫辞的淡然姿态,权当顾及主子的身子,他也再不敢提以江予初为诱之事。 眉目一凝急急道:“属下知错!” “罢了,起来吧。” 王知牧缓缓起身,默自凝了他好一阵,几度话到嘴边又给强力忍下。 莫辞眸光一沉:“怎么,莫不是还想在她身上打主意?” “属下不敢。” 王知牧心惊阵阵,面色沉峻退下半步:“是晨间,探子来报,陆长庚将舅爷转去了陆府旧宅,看守极严,只怕是再难动手了” 果然如此。 莫辞冷哼了声,是对昨夜云踪轻举妄动的不满。 王知牧怔怔:“如今我们要怎么办。” “咱们手上不是还有一份陆长庚的罪状吗,实在不行,就用它去换舅舅回来。” 莫辞眼神空洞地默了好一阵才悠悠说道,是经过深思熟虑别无他法而又不失坚定的神色。 王知牧吃了一惊:“此物是我们耗费多年所得,这般送了出去,那我们将来如何对付陆长庚?” “总会有法子的。” 莫辞想了想,又添补了句:“反正不能动她。” 语气不重,却是不容商议。 “可是” “不必说了,我有分寸。”莫辞不愿再听他多话,撂下这话便缓缓出了门。 王知牧生恐多话又会引起他气急攻心,便只得收了余话,暗暗想着过两日待他心思缓了些再慢慢提。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外廊之时,夏芒领着一对宫监从外院走了来:“殿下,宫里来人了。” 宫里人代表的是皇帝的威仪。 出于礼制,莫辞脚步站定向两位宫监拱了拱手:“两位公公有何指教?” 宫监齐齐向福了福身:“璟王万福,陛下听闻殿下身子不大好,心里记挂,命奴婢前来问候一声。” “皇恩浩荡,谢陛下挂念。”莫辞说着拢了拢衣袍作势要跪下行大礼。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宫监急急上前半步,趁着端稳那人手肘正要细看他脸上伤痕时,莫辞轻咳两声错开脸有意地避了避。 待宫监本分退后,莫辞又拱手笑了笑:“本王身子已大好,烦累公公转告陛下,臣弟谨记天恩。” 一时得了“身子见好”的肯定,宫监身姿一定,端着宫里惯用的姿态道:“陛下口谕,传璟王夫妇即刻入宫” 话音落定,宫监躬下半身浅笑道:“璟王身子既已大好,烦请同奴婢一齐入宫罢?” 莫辞看了夏芒一眼,夏芒会意,双手奉上一袋金铢讪讪问道:“敢问公公是出了何事?” “不敢不敢。”宫监作势推了推。 莫辞眉目渐松展了个浅笑:“这天寒地冻的有劳公公跑一趟,这些原也不多,只当是请两位吃茶罢。本王不为难于二位,只求两位告知一二,也好让本王有所准备。” 两位宫监这才相视一眼小心接下,这拿了钱自是要办实事的,不过三言两语便将里头事情道了个明白清楚。 星月阁。 江予初看了案台上的小匣子一眼,对风如疾说:“这是陆长庚的罪证,莫辞昨夜里说是要准备呈上去,你替我送一趟罢。” 风如疾轻轻应了是。 捧着匣子正要出门之时,莫辞急急而来,后头是夏芒及郎中。 几人径自从风如疾身前擦过,都顾不上他送出一半的匣子。 见他来得这般气势汹汹,江予初生恐他是为昨夜之事来“讨债”的。 心一沉怔怔往后挪了挪,“你、你来做什么。” 莫辞转身接下一盅羹汤送至她桌前。 “方才宫里着人来传话,说是昨日之事闹上了朝堂。来,把汤喝了随我入宫。” 江予初心一沉,“那我二哥还在宫里?” “是,如今能救他的只有你我。” 莫辞说着将羹汤又往她手边推了推,誓要她立即喝完才肯罢休。 见他这般执着,羹汤又是平日常备之物,江予初只得乖乖端起了小盅。 暖汤缓缓入喉,只觉今日这汤不似常日那般绵柔,甚至还有几分苦涩的灼热刺感,说不上来的一股子难受。 江予初眉心一蹙,顿下定定凝着小盅默了好一阵,几度想要问他往里头放了什么,见他目光灼灼守着的样子又压下了这念头。 大抵又是什么奇怪的暖身之物罢。 她这样想。 索性一鼓作气两口喝完了事。 莫辞有些担忧地看了郎中一眼,郎中只送出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缓缓点头。 也不知是喝得急了还是这汤里真放了些什么刺激之物,喝完这汤她只觉胸口似受了强力压迫,又闷又沉。 而胃里则是阵阵翻涌,几度到了喉间想要干呕,又被她给极力忍下。 莫辞似已看出她强力控着的翻涌感,眉心一蹙给她送了杯茶,是心疼:“来,漱漱口罢。” 江予初抚了抚胃缓缓起身,强定着心神:“走罢。” 风如疾眼见两人急急出府的身影,便只得又将匣子收回了她房里。 第139章 你这王妃,该好生教教规矩 皇宫。 这下了马车见了风,倒不似方才那般胸闷、翻涌了。 莫辞紧紧拉着她的手,几度张口想要同她说些什么,考虑到那两宫监一直默自跟在身边又给忍下。 千言万语只凝成满心担忧的一句:“可好些了?” 江予初仍是一贯作风:“无碍。” 莫辞不便再说旁话,只默自牵着她跟着宫监去了御书房。 今日是张元绪当差巡逻,两人在门外刚交汇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吴声便已出了来:“两位殿下万福,陛下已候了多时了。” 莫辞在外惯是一副待人和善的温润姿态,缓缓转身对那俩宫监客气地颔首浅笑道:“有劳两位公公。” 而后又向吴声拱了拱手:“有劳吴公公。” “不敢,不敢。” 吴声微微颔首示意回礼。 待几人客套完了,莫辞又习惯性地牵上江予初入了殿。 莫离见两人这般,恨不能一口老血吐在谏议大夫脸上。 这两人十指相扣,分明神貌相依,哪有半点挨打受了委屈的样子,又何来半分的离心之象! 莫辞有意地将江予初挤到香薰旁才定下脚步:“陛下万福金安。” “既是身子不适,就不必拘礼了。”莫离故作平静地抬了抬手。 待两人谢恩,莫离凝着他细细描摹了一遍,左脸着实有一块若隐若现的乌痕。 “朝中官员弹劾,说是昨日小江将军对你不敬,此事可真?” 随着几阵香薰入鼻,原本好容易缓下的翻涌感再起。未免殿前失仪,江予初悄然躲了半步,极力屏着气控着阵阵想要干呕的冲动。 莫辞拱手道:“小江将军同臣弟素来和睦,从未有过逾矩不敬。” 莫离动了动指尖:“那你脸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莫辞自知那事是定然瞒不住,便索性撂了个干净:“是臣弟去了趟留仙馆才引得小江将军震怒。” 莫离冷冷笑了两声:“你倒实诚。” 莫辞躬下半身拱手以示恭敬:“臣弟言而无信是为大过,不敢扯谎。” 昨日他分明还信口雌黄说自己清白,现下倒认了个干净,江怀宇心口一阵怒火翻涌:“你昨日不是说” 江予初自是知道他这样认了是为了保全江怀宇及江家,不等他话语尽出便轻咳一声急急送出个眼神。 江怀宇满腔怒火终是在妹妹的眼神压制下将后话生硬哽回。 莫离疑心已起:“昨日怎么了?” 江怀宇恨恨敛回怒目,默了一阵,理清思绪才极不情愿地开了口:“璟王仁慈,昨日说免了下臣的不敬之罪。” “那也就是说,江卿殴打亲王是真?而你,厮混留仙馆也是真?” 莫离冷冷望着莫辞,唇角余留的是几分意味不明的弧度。 莫辞定定跪下:“此事全因臣弟定性不足而起,还请陛下看在小江将军征战辛苦的份上宽宥于他。” 江予初趁着空挡往莫辞身边挪了挪想要躲开那香薰,怎奈不论她贴得再进,莫辞也纹丝不动。 莫离看得真切,却只当她是粘糊夫君。 说来,他们到底是夫妻,这般行事虽是不体面,也总不好责罚。 莫离眉心一蹙,有些不耐地敛了眸子:“说来,江家世代为我大煜股肱良将,着实不该重罚。可这到底有损皇室颜面,若是轻饶,岂非让旁人觉着皇权儿戏?” 莫辞无所谓地轻笑了声:“小江将军乃是大煜栋梁,而臣弟不过是一介懒散惯了的闲人。若非托了个亲王的身份又有陛下的照拂,怕是早无立足之地了。说到底,是臣弟言而无信背弃誓言在前,而小江将军只是护短心切。陛下着实不该为了臣弟这么个闲散人物伤了那些武将的心哪。” 身边那香薰着实沉闷,莫离正想张口说些什么之时,江予初忍不住地干呕半声。 “”莫离一脸黑线定定凝着她。 江予初心一沉下了跪:“臣妇失礼。” 不仅粘糊失仪,还这般粗鄙! 莫离加深了嫌恶缓缓敛回眸光。 默了好一阵,他好容易定下神息又要说话之时,江予初忍不住又呕出一声。 莫离:!!! 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么多人看着的时候 重点是她悄悄戳了戳莫辞想让他往旁边挪一挪,好能让她离香薰远点。 偏他是个榆木疙瘩,死活不做半分反应。 这下彻底扰了莫离的心思,只见他眉目一沉,恨恨斥道:“文扬县主这般,到底是这御书房令人作呕,还是朕令人作呕啊!” 江予初想死的心都有了,急急俯身趴在地上语无伦次:“臣、臣妇” 莫辞和江怀宇跟着俯下身齐齐道:“陛下恕罪!” 莫离满目厌恶:“你这王妃,该好生教教规矩!” “是,是臣弟管教无方。” 江予初憋得满面通红、额间冒汗,终是忍不住拽了拽莫辞衣袍:“我、我好难受” 见她这般面色,莫辞心有不忍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些地方。 莫离不曾发现两人小动作,只有些不耐地将目光转向了江怀宇:“罢了!既是璟王亲自为你求情,那且罚俸一年,你,可有怨言!” “臣叩谢陛下隆恩”江怀宇静静扣头。 “退下!”莫离说完深深看了吴声一眼。 吴声会意,上前作势就要搀他起身:“将军。” “不敢劳烦公公。”江怀宇身形一稳缓缓推开他的手。 见那两人还不起身,生恐莫离会为方才之事发难,江怀宇有些不安地往江予初背影多看了两眼。 吴声往外引了引:“走罢,将军。” 莫辞缓缓回头送了个眼神,江怀宇这才无奈地同吴声出了外廊。 只是无人发现,吴声目送江怀宇走远之后眼光一转去了皇后宫里。 莫离定定凝着眼前两人,指尖细细摹着龙椅扶手纹饰算着时辰。 眼见外廊窗纸透过几人身影才道:“斯年,你背信弃义既闹得朝堂文武百官吵嚷不安,更是伤了江家的心,险些酿成大祸。此罪,你认是不认。” 莫辞说着眉目渐敛,做出一副认错的恭敬姿态:“臣知错。昨日是臣弟一时昏了头才酿成此祸,险些让陛下失去一个忠心良将,臣弟后悔不已!此后,定当痛改前非,好生惜爱文扬县主,不再给陛下添补旁错!” “大煜男子妻妾成群,何错之有?”皇后浅笑盈盈从身后摇曳而来。 第140章 给你纳些姬妾 莫辞心一沉。 处罚江怀宇只是引子,真正大头这才刚刚现身。 皇后满目扬意算计径自从江予初身旁擦过,于她半步之前站定。 “陛下,臣妾对斯年的事倒略有耳闻。臣妾身为女人都觉着斯年着实冤枉,实在不该受罚。” 两人交汇出一个眼神,开始唱起双簧来:“皇后有何见解?” 皇后道:“斯年素来洁身自好,从不流连烟花场所,怎得如今成了婚反而去了那种地方。臣妾百思不得,思来想去,怕是后院空冷所致。这男人后院只一正妻到底是缺乏滋味。” 皇后说着福了福身又笑道:“臣妾愚见,不如按亲王礼制给斯年填了各色路子的侧妃、姬妾。如此一来,体不体面的倒是后话,至少往后是不会再发生那等荒谬之事了。” “你说呢,璟王妃?” 皇后缓缓转身,一双杏目咄咄逼来,称呼也从之前的“文扬县主”改口成了“璟王妃”,是在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江予初倒想张口推拒,怎奈胃里翻滚阵阵,生恐一张嘴又会呕出来惹得莫离不悦。 莫辞干涩地笑了笑:“皇后可别提此事了,昨日因那么片过眼云烟就闹得这样难看,若我真纳了侧妃,怕是又要惹来一场风波。” “怎么,难道他江家还敢因为你纳了侧妃而逼你和离?” 皇后只当江予初是认了怂无言以对,冷笑两声又将目光转向了她,字句如推心置腹,让人无路可退: “我说九弟媳啊,这女人哪还是名声最为重要,如今外头皆传江家姑娘善妒、毫无半分世家风范的教养。你就算不在意自己和江家的名声,不在意皇室体面,倒也该想想斯年的脸面哪。” “如今斯年为了你已是遭人话柄了,往小了说便是什么惧内、忌惮娘舅势力不敢轻易造次;这往大了说便是什么无半分男人钢骨,竟在自家夫人跟前儿挺不直摇杆。这做人嘛,他疼疼你,你也该为他着想几分。何况,斯年到底是堂堂亲王,总不能指望他往后真就只你一生罢?” 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总不能还步步退让。 江予初紧紧抓着衣袖强力压下翻涌,额间冰凉阵阵:“妾身有一事不明,说来怕是又要惹得皇后伤心,但妾身想着,皇后母仪天下自是不会轻易同我这等粗鄙之人轻易计较。” 江予初说着又故作和软地笑了笑:“何况,皇后又这般亲切地叫我弟媳,想来是有心当我是一家人的,那妾身说错了什么,皇后也是不会怪罪的。对吧?” 皇后冷笑了声静候她的后话。 江予初强力压着怒火及胃里的翻涌,福了福身以示恭敬:“皇后既说男子妻妾成群实属常事,恕妾身多言,当初,陆将军宠幸了一婢子,那皇后为何要将她赐死,而非收房呢?” 皇后吃了一瘪:“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如何处事岂由你置喙!” “妾身不敢。” 江予初声儿发虚,眸子却不失坚定:“妾身心里一直敬重皇后,这不,烟都人尽皆知殿下惜爱妾身,这成婚以来殿下同妾身一直琴瑟和鸣、出入成双。如今殿下不过是在风月之地流连一场,皇后便这样体恤,百忙之中还得亲自替他纳侧妃,妾身同殿下感念天恩浩荡。” 江予初歇下语气笑了笑,抬眸定定凝着她是呼之欲出的嘲意:“只是,皇后常务繁重怕是忘了,陆将军也是后院空冷。于理,他同泽恩性子犯冲素来不睦,怕是两厢情浓的日子也是不常见的。于情,陆将军是皇后亲婿,这情分上,是远比殿下同皇后更亲一层。妾身愚见,这于理于情倒觉着陆将军比殿下更需要纳妾呢。” “你、”皇后满面阴郁,话到嘴边又结了舌。 莫辞眉目一凝拉着她往后揽了揽,江予初趁势扯出帕子点了点鼻尖悄然换了两大口气才略舒缓了些。 莫辞道:“皇后美意,臣弟心领。只是,臣弟从前就起了誓只她一生,昨日才昏了头做了对不住她的事,往后不多加弥补倒罢,怎能变本加厉伤了她的心呢?” “你们放肆!” 陆长庚新婚的风流之事于皇后而言本就是耻辱,如今被江予初搬出来砸了自己的脚倒罢了,就连素日谨慎步步退让的莫辞竟也敢驳了她的话。 皇后一阵怒火直冲上涌:“你娶了个伶牙俐齿的好王妃呀,倒敢是新婚不懂规矩,怎么,这成婚也有这些时月了,还学不会礼仪规矩吗!” “皇后”莫辞正想替她说些什么。 “斯年还真是护妻的好夫君哪。” 眼见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竟把皇后逼得退无可退,莫离轻咳了声强力断去他的未尽余话: “文扬县主从前是多光鲜有礼的世家人物,如今被你纵得愈发没规矩。” 莫辞转身向莫离拱了拱手:“是,往后臣弟定当好生调教。” 莫离冷笑了声:“若非你一门心思只放在她一人身上,她又何至于这般任性,他江怀宇又何至于这般大胆。看来,是得给你纳些姬妾,也好让你这王妃收敛些性子,也该提醒提醒江家摆清自己的位置。” 莫辞心一沉:“陛下息怒。” 莫离远比皇后聪明,虽是同样的一腔算计,这道出的字句语气却和软得宛如常人家的长兄,不带半分权柄相压: “朕有什么怒不怒的。朕知道你们年轻,又是新婚,自是要情深些。” 莫离有意歇下语气顿了顿,看尽了他对皇后训斥江予初的不满之情又道: “只是自古以来,多少始起祸端就是源于独宠专宠,从前你痴爱这文扬县主不惜空置正妃多年已是逾矩。你若再这般不管不顾的胡闹下去,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人人只道你这王妃狐媚了。” “朕知道你是闲散惯了,所以,这些年不指望你能为皇室争取脸面,但你也该早些开枝散叶。如今你只守着这么一个女人,一把年岁了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就算你不顾着自己余生打算,也该让皇考、皇妣在天安宁才是啊。” 第141章 莫离的猪队友 听他竟以仙逝多年的母后搬出来相压,莫辞心底涌出几阵翻滚怒火。 若非你的杰作,母后又怎会难产血崩而亡! 莫辞强控着寒霜怒意,凝着地砖定定躬下半身:“陛下教训的是。予初是臣弟苦求多年所得,于臣弟而言,这份量自是重些,若说狐媚,可是万万担当不得。” “至于孩子,不过是听由天命罢。从前臣弟府里也置办过这么些姬妾,是天命不允,才至臣弟膝下空冷。日后,臣弟同予初定当多烧香拜佛,求上佛庇佑,早日赐我一儿半女,以慰皇妣在天之灵。” 不过是表面功夫的做戏一场,可比以怒碾压对方来得更为简单。 江予初找准时机在莫辞侧后半步跪地,膝前直至背脊一片冰凉:“陛下容禀,臣妇不愿接纳妾室并非无容人之量,而正是为着殿下的名声啊。” 江予初静静抚着胃一次次压下里头的翻涌,强做淡然声声和软:“如皇后所言,现下外头众说纷纭,有说臣妇善妒、江家无半分容人之量的;也有说殿下惧内、儿戏誓言背信弃义的。可若此时殿下真纳了妾室,岂不更引人猜测?” “到时,只怕是坊间会传得更为离谱,轻则会说是臣妇善妒引得陛下不悦,而殿下真就得落个了言而无信的臭名声;重则会说陛下同江家离心离德,一个不慎岂非给了歹人挑拨之机?” “与其如此,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时间久了,旁人见臣妇同殿下一往如前自会忘了此事,什么惧内、善妒传闻便也不攻自破了。” 于这片“祥和”之中,皇后的语气显得分外不和谐:“你江家是为人臣,难不成还敢为了几个姬妾、和那几句虚无的誓言造反吗!” “皇后慎言。” 江予初一脸震惊,仿佛是被她这话给惊呆了。 身形不动地默了好一阵才无辜地眨巴眨巴了眼睛,似是敛回思绪。 道:“妾身不知皇后此言从何而来,只是如今还未下旨赐了姬妾便已有了这等荒谬言论,若真有了那一日,有些人歹心一起,岂不真真要应了妾身那话?” 江予初说完又转脸对莫离恭敬地欠了欠身:“如今臣妇既是璟王嫡妻,自是与皇室同进退,臣妇不愿看璟王蒙羞,更不愿看到陛下为了这等小事白白受人挑拨猜测。臣妇愚见,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莫离心一怔。 果真是承国公教养出来的姑娘,这胆识口气竟丝毫不亚于那两位兄长,一时间说了这许多逾矩冲撞的话竟也能面不改色。 往日只见她总一副规规矩矩的斯文姿态,倒是自己小瞧了她。 皇后面色一沉:“如今是陛下开了金口,依你们夫妇所言,莫不是有意抗旨吗!” 他们夫妇宛如一团软棉花,莫离知道像皇后这般莽撞是定要吃亏的,可惜给她送了几个眼神想要她就此打住,她也不曾往自己多看半眼。 “皇后言重了,妾身就算狗胆包了天也不敢抗旨,只是,此事本该你情我愿皆大欢喜。如今” 此话还未落定,江予初终是再忍不住身子一软又干呕起来。 皇后怔了怔:“你、你这是何意?” 莫辞眼帘半沉藏去沉邃之中滚滚翻涌的怒火:“今日她身子不适,还请皇后高抬贵手。” 皇后怒目一慑:“身子不适,本宫看她分明是为了推脱而无病呻吟!” 莫辞往她身前拦了拦,“予初从来不懂这些工于算计,还请皇后不要这般胡乱揣测。” “璟王慎言!” 皇后面色阴郁至极,满目是毫无掩饰的大怒:“依璟王所言,难道本宫就是那等污秽算计之人吗!” 江予初生恐他会失控,便忍着痛苦拽了拽他衣袍俯下身,声声力虚:“皇后恕罪,是妾身失礼” “确是失礼!” 皇后对她和陆长庚的一些传闻本就一腔怒火无处可诉,如今得了把柄哪里还肯轻易放过。 莫离知她要动怒,便急得轻咳了咳,可皇后只顾着自己一腔怒火,仍是不往自己看来半眼。 皇后恨恨甩了甩衣袖怒道:“你身为王妃,既善妒引人话柄,又无半分礼仪教养,如今还敢妄议朝政,举止谈吐尽给我皇室蒙羞!来人” “皇后这是要当着我的面处置我的妻吗!” 眼见她这般咄咄相逼,一直隐忍的莫辞终是一腔寒沉怒意强力断去她的未尽余话。 “放肆!本宫贵为国母,处置于谁,岂由得你来置喙!” 莫离急得又轻轻咳了声,怎奈皇后怒意已起,不看他半分神色便冲众宫人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屡屡犯上的东西拖下去!掌嘴!” 宫人怔了怔。 毕竟历朝历代,皇后处罚王妃倒是闻所未闻,何况璟王也是嫡子出身,单论身份地位,也是不敢轻易动手的。 “皇后好生能耐啊!” 莫辞一腔怒火一泄而出,似能轻易撼动人心:“要不,把本王也一并处置了!” 江予初静静敛眸,额间密汗逐渐凝成一处,顺着眉梢缓缓曲折落在地下。 皇后杏目一沉:“你这是要做什么!” “今日你步步相逼,我倒是想问问皇后你想做什么!” 莫辞只一双晦暗眸光直逼那人,寒凉怒意丝毫不退。 “自她入我府门以来,泽恩屡屡冲撞于她,想必是仗了皇后的势了?皇后口口声声说教养,本王倒是觉着予初的言谈举止远远超于你那姑娘,怎么,到了你那姑娘身上就舍不得一并责罚了吗!皇后何不先对自家姑娘多加管教,倒跑来为难我的王妃!” 莫辞说完躬下半身小心搀她起身。 皇后心神一震:“放肆!你是个什么身份,你这是在此质疑本宫呐!” “殿下” 江予初趁势拉了拉他衣袖,哪知他怒意早已翻涌,寒目一沉便又道:“本王只是想提醒提醒皇后,予初入的是本王的府门,本王惜她敬她,她蛮横跋扈也好,任性善妒也罢,都是本王亲手端着受着。” “但不知陆将军可愿如本王这般,任由自己的妻如何闹腾也绝不置喙半分!皇后与其操心本王后院之事,倒不如好生看看自家姑娘!” “殿下休要胡言。” 江予初无力地扯了扯他衣袖,字句愈发虚浮。 莫离定定凝着面色愈发煞白的她,想着她方才两次干呕打断自己的场景,禁不住泛起了几阵狐疑。 退一万步,装病倒事小,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承国公一脉倒不好对付。 第142章 有喜了 “吵什么!” 眼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莫离也再忍不住,眸光一沉一掌重击于案几。 “好一个品性温润的亲王,好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吴声心一惊急急下跪:“陛下息怒” 众宫人齐齐下跪:“陛下息怒” 莫离怒目一扫:“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御医!” 皇后怔了怔:“陛下” 莫离为了保住她颜面只送了个威厉眼神,终是不曾说出半句伤她脸面的话。 皇后也终于看懂了他眼神,怔怔退后半步不再多言。 清风爽利,冬阳微暖。 御医浅笑着捋了捋斑白胡须,是意味深长的神色:“往来滑利,如珠走盘。” 于众人惊惑面色中,御医缓缓起身,在莫辞身前拱了拱手:“恭喜璟王,文扬县主这是有喜了。” 江予初心神猛地一震。 缓缓转脸望向莫辞很想用眼神告诉他“我是清白的”,可莫辞只浅笑盈盈望着御医,丝毫不予她半分神色。 江予初:“”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有喜了? 莫辞本就多疑,昨晚还因这事闹了一场,这下怕是彻底解释不清了,还不知他以后又会如何对付自己 “果真?我要做父亲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莫辞那是满眼喜色,似一切都在他掌握。 江予初滞了滞。 这是何意? 莫不是新元那夜,他竟趁着自己熟睡 那自己总不能死沉至那样罢。 再说,这日子也不对啊。 “来,把汤喝了随我入宫。” 出门前的那场景恍然间闯进她脑中。 是了。 常日送汤的都是夏芒或飞絮,今日破了天荒,府里郎中怎得也跟了来。 怪道是那味道不同从前,怪道是自吃了那汤便一直胸闷恶心。 问题定是出在那盅汤里。 一时间似拨云见日,万事明晰。 江予初缓缓沉下眼帘,是予他的薄怒:“殿下高兴吗?” 莫辞自是看出了她的神色,心一沉抚着她的脸怔怔道:“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自然高兴、高兴。” “殿下高兴就好。” 江予初缓缓压下他的腕之时在他腰间恨恨一狞。 下手虽狠,面上留滞的却是浅笑盈盈的乖巧。 莫辞:!!! “那就辛苦王妃一场” 莫辞怔怔扯开她的手,紧咬牙关极力忍着不嘶叫出声。 皇后亦是一脸震惊:“有孕了?你可瞧清楚了?” 毕竟,从前这么些姬妾都没能起到半点作用,怎得这姑娘一来,说有就有了? 同时也庆幸方才莫辞急于护妻的相拦,倘若自己为了一时痛快责罚她真出了什么问题,依照江家那几个武夫的性子只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莫离可不及莫辞那般情深护妻,依照莫离的性子,只怕是不惜推出自己也要保全他那所谓权柄。 御医呵呵笑了笑:“启禀皇后,确是喜脉。只不过一月有余,胎像未稳” 莫辞趁势向莫离拱手笑道:“方才还怨说天命不允,不曾想竟还真就有了,这是托了皇兄的福啊!” 事情到了这步,莫说挑拨江家和他的关系,怕是连姬妾也不便相送了。 莫离干巴巴笑了两声:“这是你自己的福分,同朕又有什么相干。” “你们好生糊涂,这么大的事情竟也毫不自知,若是一个不慎伤了文扬县主,看你怎么和承国公交待!” 皇后将思绪一敛,换了副关切姿态。 “是,皇后教训的是。” 惯会做戏的莫辞将分寸笑颜控制得不多不少,再寻不出方才的半分怒意。 江予初定定凝他,若非还是处子之身,自己都险些信了。 莫离自是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待一番盘算权衡利弊后便道:“如今文扬县主身怀有孕,是功臣,若朕再赏赐姬妾倒是显得不近人情了。” 莫辞正想松下口气,莫离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如皇后所说,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也毫不自知,想是府里人伺候得不够周到。不如,就从宫里拨些个丫头嬷嬷过去,也不指望她们能帮着做些什么,只当替你们多留个心眼罢。” 莫辞看了江予初一眼,可接到的是显然不愿再帮自己的微怒神色。 “” 莫辞怔怔敛回眸光,笑道:“谢陛下美意。王府倒不乏伶俐的,只是王妃喜静,臣弟才有意没给她安排太多侍婢。如今她身子重,回了府我定当置办妥帖。就不劳烦陛下了。” “到底是成了婚,愈发生分了,兄弟间还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话。” 莫离一脸和善笑了笑,眼尾挤出几道昭示年岁的细纹。 莫辞跟着笑道:“陛下是天子,臣,不敢造次。” “今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心疼你王妃不敢收姬倒也罢了,怎么连收个丫头婆子都这样啰嗦了?” 莫离忽的爽利笑出两声,目光却是愈发沉凝:“怎么,莫不是,怕朕在你身边安插细作?” 头次这般暗话明说,莫辞倒吃了一惊,怔了好一阵才勉强定下神息。 “陛下愈发说笑了,实在是府里人太多,累赘。” “什么累赘,是怕年轻貌美的引诱于你,惹得文扬县主伤心罢?” 莫离语气渐歇,见他不置可否便继续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赐个嬷嬷罢。” “刘嬷嬷。” 不等莫辞说旁的,莫离已侧过脸唤了声。 刘嬷嬷是头几年才从旁处拨过来的贴身婢女,因事事贴心,不过几年功夫就深得了莫离的看重。 她虽只是女官,在宫里的地位却屈指可数,就连后宫众嫔妃见了她也得恭敬地叫一声:“刘姑姑。” “奴婢在。” 刘嬷嬷缓缓上前福了福身,着一身浓色女官宫装,约莫四十来岁,眉眼间却透着阵阵与年纪不大相符的晶亮机灵劲儿。 莫离目光微微一凝送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往后,你就跟着文扬县主替她安胎。这是璟王的第一个孩子,务必要看紧了,倘若文扬县主出了半分差池,你且提头来见!” 刘嬷嬷浅浅颔首:“是。” 莫离敛回眸光转脸望向莫辞时又是和软笑意:“刘嬷嬷做事素来稳妥,有她在,朕放心。” 莫辞正想多说些什么,莫离又笑道:“此人可不是白白赏赐予你,待文扬县主顺利生下小世子,可还要召回的。” 好吧。 现下是退无可退了。 “那,就多谢陛下了。” 莫辞退后半步拱了拱手。 第143章 尘世万千,情丝万千 待殿内宁静,莫离眉心一松,忽的笑了声。 不同于常日的面上姿态,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皇后只当他是为着往莫辞身边安插了眼线之事高兴,便跟着轻笑道:“刘嬷嬷素来谨慎,有她在,谅他也不敢造次,陛下也可安些心了。” 莫离闻言笑意渐凝,缓缓抬眸,内里是一复如前的不明晦暗:“你先回去罢,朕还有旁事。” 皇后还想多说些什么,当见他手边堆的那一大摞公务,也只得低眉福了福身: “臣妾告退。” 丫鬟、宫监身形不动,宛如一朽槁木。 于这片死寂中,莫离心底涌起几浅难以抑制的暗波,以至提笔缓缓沾过朱砂之际手指忽的一颤,最终在一袭白纸上头落下一指赤红。 刺目惊心。 吴声似早已见惯,默默上前轻声拾起污了的白纸。 案台一如往前的光洁。 莫离心底那抹赤红却久久不能平复。 皇兄。 到底是生疏了,自即位以来,这是你头一次叫朕皇兄。 外头暖阳照得红墙碧瓦有些晶亮,也照的外廊那人娇甜含笑的眉目愈发滚烫。 是莫离前些日新纳的御妻,美人姚氏。 “皇后万安。” 到底是年轻呵,清灵的嗓音再配上这一水儿的柳腰,皇后都有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皇后轻抬了抬有些细纹的指尖,示意起身。 “陛下忙,姚美人来的不巧了。” “谢皇后提点,妾身告退。” 姚美人缓缓起身,却是径自去了御书房。 皇后转身定定凝着那人。 不论是乌发簪的那对响铃步摇,还是那身蔷薇色的广袖长袍。 无一不散发着那份少女明媚气息,也衬得她眸中那抹失落愈发显然。 丫鬟托着她的腕缓缓转过身,抬眸望见的是莫辞搀着江予初远去的身影。 只见他浅笑盈盈的在她耳边低声喃喃些什么,不论那人回应与否,他的那双微烁眸光似只能载得下她一人。 尘世万千,不屑沾染分毫,只携那人相濡白首。 “你说,世间可真有人愿一妻一夫携手余生吗?” 皇后声儿轻颤,似是自问。 丫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两眼,那是从无掩饰的昭告。 “其实,陛下即位前,同娘娘也是这般。” 丫鬟轻笑道,眉目软软似是宽慰。 是了。 她身为王妃之时,同莫离也是这般,形影不离,羡煞旁人。 她永生记得,她那少年郎也曾为了自己拒过外人相送的姬妾、侧妃,也曾眼底心尖装载的独独自己一人。 可是啊,这些年莫离身边收了一个接着一个的美人、妃嫔。 起初说是皇嗣稀薄。 后来说是为了笼络功臣。 可是他说,她无人可替。 她信,又不敢信。 她知是自己年老色衰。 知是自己没能给他诞下心心念念的皇子。 如今,两人虽无相看两厌,却也只能相敬如宾。 只是不堪回首啊。 从前那般滚热竟也会成了如今这般,连对月饮酒一场都是奢望。 到头来啊,那些许你一世安好之誓,只余这一身的至尊华裳。 皇后定定相望,直至那俩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转角才缓缓敛回眸光。 “是啊,自从来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什么都不一样了。” 眉眼弯弯,是警醒岁月痕迹的细纹及愈发呆滞无奈的浅光。 若无权柄和那无人之巅的冰凉寒座,你会不会更像个父亲,如承国公父子护着江予初那般护着泽恩? 若你同斯年一样,只是闲散人物,会不会更像个夫君,如他护着江予初那般,哪怕不畏后果也甘愿为我博个公道? 斯年说,我同泽恩待她苛刻,殊不知,她唾手可得之物,尽是我们苛求无果的渺茫远方。 宫门前是三两个武将朝服打扮的背影,似刚办完些什么公务,正相互客套道别。 陆长庚也在其中,转身正要上马之时见江予初缓缓迎了来,便有意地拖了片刻。 莫辞自然也是看到他了的,也知他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就是为了多看她一眼。 他那毫不避讳的目光灼灼禁不住在莫辞心底激起一个颤儿。 于他而言,那是一场毫无底气的竞争。 可当他缓缓沉下眼帘望向她时,她只一眼淡色,当那人如一片虚无云烟。 “璟王万福。” 从来不屑向他见礼的陆长庚缓缓转身拱了拱手,只为她能停留在自己身前,哪怕只那么稍刻。 陆长庚微微躬身,低眉撞见的是他们一同往前紧扣的手,拨得他心底不甘。 却又无奈。 “陆将军有礼。” 莫辞压着心虚轻笑了笑,是人前的一贯和善。 就像从未有过任何纠葛。 陆长庚眉心一蹙,眸光从那对紧扣的手缓缓上移,最终凝于她的眉眼。 他多想从她眸中触探薄冰之下仍存的几分不舍。 哪怕,分毫。 可那人全程皆是面不改色的冷眼,云淡风轻,揪得他心疼。 而她身边那男人只静静相望,分明看清了他那是满欲的神色也不敢阻拦半分。 一个愚蠢又怯懦的待宰羔羊! 陆长庚本想就朝堂之事对他嘲讽一番,可当她站在身前,他那一腔欲出怨怼终是沦陷。 世间芳华,哪里及她眉眼分寸。 世间污秽,哪里舍得染她半毫。 陆长庚痴痴凝她许久,见她远不如从前那般好气色终是忍不住软下不甘恨意。 颤颤开口:“文扬县主近日可安?” 江予初唇角添了两分弧度:“驸马有心。” 驸马。 寥寥几字却是相隔万丈的疏离。 这些日这算是她头次对自己笑了罢,却是为了提醒自己身份。 陆长庚心一疼:“我是长” “走罢。” 江予初抬了抬眼,是看向莫辞。 他眼见莫辞牵着她的手静静转身,宛如从自己心底刮出片片疼意声声抽离。 “阿” 话未落定,陆长庚眉心一颤紧咬后齿咽了未尽余话。 只满目痴凝望着他们背影,暗自握了一拳极力控下阵阵涌起那些道不明的繁杂情愫,丝毫不知指尖已深深嵌入掌心。 跟在江予初身后的刘嬷嬷已将他那腔滚热灼灼尽收眼里,缓缓敛眸望向江予初时,却是毫不相干的漠然。 刘嬷嬷面不改色,只将一切默自压在心底。 第144章 你也想尝尝这害喜的滋味 “夏芒,你去骑马罢,先回府替刘嬷嬷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莫辞给夏芒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夏芒会意,接了缰绳,换王知牧和赶马车的小厮同坐。 待安置妥帖,两人正要上车时,一腔细长宫监声儿急急传来。 “璟王殿下留步” “文扬县主留步” 回眸一望,是吴声托着一只不明什物喜笑颜颜走了来。 碎步快行至两人身边浅浅颔了颔首,笑道:“拖了两位殿下的福,所幸赶上了。” “公公有何指教?” 莫辞回了个笑。 “不敢不敢。” 吴声面上喜色如同吃了糖蜜。 “这是头些日外头进贡的暖玉枕,陛下特奴婢送了来。” 吴声说着将那什物交给飞絮,缓缓转身望向莫辞意味深长笑道:“说是对安胎助眠最是益处,两位殿下且拿去试试,若是无用,便只当是把玩的小物件罢。终归是陛下的一番心意。” 安胎? 原本忍下疼痛打算策马而去的陆长庚闻言心神猛地一震。 只惶惶然滞在原处几近忘了呼吸。 “谢陛下。” 两人行了个虚礼以示对天子的恭敬。 缓缓转身又对吴声拱了拱手:“有劳吴公公。” “使不得、使不得” 吴声作势端了端两人手肘,眉心一松笑道:“两位殿下是有福气的,能让奴婢沾一沾喜倒罢了,如何能受得起两位殿下这礼。” 莫辞笑道:“陛下宽厚仁慈,不仅不计较小王同文扬县主冲撞逾矩之罪,还惦记着赏赐了这样的好东西。” 吴声呵呵笑了笑:“这是璟王的第一个孩子,陛下自是看得重些。至于旁事,过了就罢。” “什么孩子?谁要安胎?” 陆长庚怔怔转身望向那两人,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措之意。 吴声笑意转而僵凝,见他一腔滚热誓非要个答案才肯罢休的模样,不免尴尬一笑:“如今胎像未稳本不该提,这一家子倒也无需隐瞒,是文扬县主有喜了” “说来莫怪奴婢多嘴,将军同公主只在璟王夫妇后半月成婚,也该” 吴声说的这许多话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独那句“文扬县主有喜了”最为聒耳。 一时如同万千鼓钟齐震,声声激得他心神无措。 怎么能就有喜了呢? 自己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去做,她怎么就能怀了别人的孩子! 这孩子又怎么会这样巧,不偏不倚,怎得就在江家同莫辞遇了麻烦之时来了呢? “若将军无旁事,奴婢先行告退了。”吴声躬了躬身子缓缓退下。 只余凉风下也迟迟没能醒过心神、衣袂乱飘的那人。 “来,小心。” 他眼见莫辞搀着将她送进车厢,步步动作都是不同从前的小心翼翼,似乎生恐一个不慎就惊了她的胎。 陆长庚痴痴凝着那人,他想追上前问问她是不是真的怀了孩子,是否真的愿意为那人诞下子嗣。 他眼睁睁看着莫辞替她拢回落在外的长裙,而她则一眼淡然放下帷帘,在他眼前闭合了关于她的分毫。 陆长庚终是强力忍下那些荒谬念头。 如今莫辞身边独留了她一个女人,算来也有这么些日月了,怀了他的孩子不是最为平常吗? 陆长庚静静望着马车从自己身前缓缓行过。 远处的那块昭示身份印了“璟”字的竹牌愈发刺眼。 宛如道道吐信毒蛇,一笔一划,丑陋,惊心。 他一直觉着莫辞是他们之间的唯一障碍,一直确信只要莫辞出局,她就会回头多看自己一眼。 于这一瞬,他有些恍惚,甚至觉着他们才是世间最为匹配的那对佳人。 似乎,丑陋多余的那人是自己呵。 莫辞掀起帷裳一角往跟在后头的小轿看了两眼,确信里头的刘嬷嬷听不到这车厢里的动静才缓缓转过脸来。 “可好些了?” 江予初轻轻嗯了声,眼帘沉沉的毫无精神,想是遭了罪的罢。 莫辞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我不想瞒你的” 江予初又只轻轻嗯了声,无半分神色,连方才掐他时的那股子怒意都再寻不出分毫。 这倒闹得莫辞心急起来:“我再三确认过了,郎中说不伤身子我才敢予你用的。这一路我都想同你解释,可那两个宫人跟得太紧,我没有办法。” 江予初似听厌了,索性敛了眸子,懒得应答。 她这样倒不如一通怒怼及拳脚来得痛快,莫辞心一沉急急转身挨在她身边落了座。 一掌揽上她的脸,满腔急切:“你信我,我怎么会害你呢。你若有气就撒出来,你别这样好不好,你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别闹。”江予初眉心一蹙静静拂去他的手。 莫辞趁势抓上她的指尖,目光灼灼对上她的眉目:“我知道这是我的错,在府里用药前我就该同你说清楚。可我怕你不信我。” 江予初面无改色:“说完了吗?” “没有。” 江予初眉心一颤似是一脸不耐,莫辞见状又急急道:“那药真的不伤身子,你若不信,回了府我也去吃一剂好不好?” 江予初:“” “你也想尝尝这害喜的滋味?” 江予初说得很淡然,淡到他有些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蕴藏了不易察觉的怒火。 莫辞凝她默了许久,刚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江予初眉心一蹙有些不耐地啧了声:“你还是闭嘴罢,吵死了!” 莫辞:“” 同样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莫辞逐渐心安下来。 “你不生气了?” 江予初有些不屑地嗤笑了声:“我又不傻,你那皇兄轻易放了我二哥,还能不趁此机会在你身上下些功夫?” 莫辞眉心一展笑了笑:“你果真信我不怪我?” “只此一次。” 江予初利落道出此话便敛眸靠进角落,是深受折磨后的疲惫。 也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那人幽幽添了句:“不得不说你那汤是真难喝。” 莫辞禁不住笑了两声,缓缓凑近她一手将她轻轻揽上自己肩头,笑道:“不会有下次了。” 江予初靠着他肩笑了笑:“你以后再敢在我身上打坏主意,我就” 第145章 一副良药 那人语气渐歇,莫辞凝她好一阵也没能等来后半句。 犹豫了好一阵,终是忍不住问了声:“就如何?” 江予初笑意渐消,再度开口时是一腔冰冷:“你若不忠,我就杀了你。” 莫辞:“” “傻丫头。” 莫辞笑着地掐了掐她的脸。 “你太吵了,我得歇会。” 江予初说着又要转回角落。 莫辞一掌将她稳在自己肩头,笑道:“你歇着,我不吵你就是了。” 江予初想了想,见他不再多话便也不再避开,静静敛眸,受着他那几浅荼芜香。 陆府。 “将军,将军!” 阳其山手喜笑颜颜径自闯进书房,撞见的是陆长庚反手收了什么,及两指急急拂去眼下泪痕的惊措姿态。 阳其山不免心神一颤,在他心里,陆长庚从来就是一副不畏不缩的硬汉形象。 认识他的这些年,莫说流泪,就连低声下气求饶也从未有过。 “怎么了。” 陆长庚强力定下心神问了声,眼下是藏不住的一片微红。 阳其山怔怔敛下喜色笑意将物件呈上前:“是狼王李宣的画像。” “用不着了,拿走吧。” 难得一见的淡然,甚至都懒得往那物多看一眼。 “怎么就、用不着了?” 阳其山滞了滞又道:“那关押的那人如何处置?” “既是不中用,也不必留了。” 阳其山吃了一惊:“他可是对付璟王最有力的筹码,文扬县主不要了?” 陆长庚无力地沉叹了声,指尖懒懒抵上额间,似正用尽全力想要舒缓眉心的那抹紧蹙。 阳其山滞了滞:“可将军不是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夺过来的吗?” 陆长庚将尽数烦闷缓缓凝成一拳,再次抬眸是清晰可见的一腔暗涌云波:“她都怀孕了还夺来做什么,替莫辞养那孽障吗?”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听得阳其山怔怔。 当然,待醒过神来更多的是担心,担心莫辞会因二十二年前那事寻他和陆长庚复仇,担心陆长庚对江予初失去兴趣以后会再对莫泽恩下手。 “所以将军是打算放弃了吗?” 陆长庚不置可否。 那人是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心之向往,若要放弃那就宛如剜了他的心。 可他到底是个男人,于他而言,接受已非完璧之身的她已是最大的退步,又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别人的孩子! 见他添了几分犹豫,阳其山趁势继续说道:“将军你看,咱们抓了的那人容貌毁了,可眉眼同这画像仍有六七分相似。” “或许将军没有猜错,他或许真的就是李宣!有李宣在手,您还怕不能将璟王拿捏于股掌吗?您心心念念那文扬县主这么些时日,如今好容易守得云开了,竟就这般退缩了吗?” “可、可她都” 陆长庚犹豫了好一阵才颤颤开口,内里道不明是嫌恶还是难以启齿。 “恕属下斗胆,将军是在意文扬县主的以往之事,还是在意那孩子?”阳其山试探道。 陆长庚有些不耐地啧了声,沉默中,已万事昭明。 “那如果孩子没了呢?”阳其山又试探道。 “要是没孩子,我还犹豫什么。” “那好办,不过是一剂药的功夫!” 语毕,阳其山还特意小心地探了探他的反应,生恐他又会恨恨骂出“不能动她”此类话来。 见他只是眉心一颤并不动怒,阳其山安下心又道:“这种事做得越早,对母体的伤害也就越小,咱们用药谨慎些,晚些时候小月伺候妥帖些,不会伤及根本的。” 陆长庚犹豫了好一阵,似是不忍:“我、我想想我再好好想想” 阳其山心一急:“从前将军何其果敢大度,见她和璟王都那样了也愿不计前嫌,甚至连江家都不怕得罪,如今倒怕了个未成型的娃娃!” “与其像将军这般犹豫,依属下来看,倒不如趁着手里把柄,尽快把文扬县主夺过来,趁那孽种还未成型” 话至此处,阳其山目光阴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行不行。” 陆长庚有些恍惚地摇摇头,“她不会原谅我的,她会记恨我一辈子的” “将军!” 阳其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了半声,待理清思绪又劝解道: “将军,这女人嘛,最是好哄,到时候将军好生赔个罪,再悉心照顾她出了小月,时间一长她看到将军的真情自然也就明白了将军的苦心。” “将来再有了将军的孩子,于母亲而言,他区区一个莫辞算什么,在孩子面前还有什么事是不能撂开的?” 陆长庚怔了怔:“你不懂她和旁的女人不一样。莫说一个孩子,哪怕把刀架她脖子上即刻抹了血,她都不会轻易妥协的!” 见他仍是犹豫不决的茫然姿态,阳其山心一横放了大招:“将军既是这般诸多顾及,为何偏就顾及不到自己的余路?璟王的舅舅尚且在世,你以为他不会将二十二年前那件事查清楚了告知于璟王吗?你以为璟王会轻易放过咱们吗?” 此言落定,陆长庚瞬间凝下神息,如离魂归真。 阳其山原本阴云暗波汹涌的眸子愈见凛凛寒光:“与其让他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倒不如用这筹码先发制人!” 陆长庚细细描摹着画像那人五官轮廓,是年轻时的李宣,白纸墨笔也掩不住那股子英姿飒爽。 如阳其山所言,面相虽同关押那人不大相似,眉目却是尽数相同。 决意,杀气凛凛。 “他果真是李宣吗?” 阳其山笑了笑:“将军心里不是已有了答案吗?” 经万般挣扎思量后,陆长庚眉心渐舒。 指尖缓缓凝力将那画像紧紧收入掌中:“用他换来一个江予初,不亏。” 阳其山笑着退后半步,“将军英明。” 此事定下,陆长庚又开始惦记起江予初怀胎之事。 “去叫时越来。” 陆长庚静静凝着案台,直至上头缓缓现来一身阴影。 “上回你寻的那药还不错。” 陆长庚缓缓抬眸,定定凝着眼前同那稚嫩面庞不太相符的眉眼,“你替我再去寻一副药,一副能解我后顾之忧,又不伤及根本的良药” 第146章 你个小兔崽子还能往哪躲! 璟王府。 星月阁。 得了暗示的夏芒一回府便将莫辞的私物从清宸轩尽数搬来了星月阁。 还特同府里众人交待,切不可同刘嬷嬷过甚亲密以防被她套了话去。 到了夜间,莫辞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就要留宿星月阁。 刘嬷嬷提点了几句胎像未稳、不可同房之类的话,便默自回房歇息去了。 烛火下,一人含笑浅浅,另一人则暗沉阴郁。 就此沉默莫辞定是坐不住的,凝了她一阵便将那盒红透透的樱桃往她手边推了推,笑道:“呐,我尝过了,酸甜可口,最是安胎佳品。” 江予初不耐地轻啧了声。 “不喜欢啊。如今这也吃不得那也不能碰,想是烦闷。要不我给你剥个橘解解腻。” 莫辞禁不住又笑了笑。 “别闹。” 江予初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手,转脸小心探了探外头确认无人窥听又道: “如今说胎像未稳尚且还能瞒些时日,旁人倒也罢了,难道我父兄那边也要瞒着?” 莫辞不做应答,只眉梢一挑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娇嫩樱桃起来。 一副无关紧要的松懒模样。 江予初心一急径自撤开了那碟子什物,“你倒是说句话啊,往后这可怎么办?” 莫辞无聊地收了手里动作,缓缓抬眸凝着她半晌。 见她那模样禁不住轻笑道:“还能怎么办,如今我都住这儿了,趁早要一个呗。” 江予初吃了一惊,“好容易正经了两日,怎得又这般无赖起来了!” “我无赖?” 莫辞闻言倒来了精神:“昨夜里你那般投怀送抱之时怎么不说你自己无赖?你一上来就脱我衣裳撩拨我之时怎么不说你自己无赖?哦,待我起了心思,你一句不可以,撅着屁股就跑了之时怎么不说你自己无赖?” 江予初:“” 怎么又提这事了 “我个大男人,就这般任由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成婚也有小半年了,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你又是如何待我的?” “莫说碰你一根小指头,你就摸摸你的良心,我在你房里留宿有过几次,你真心想要我留下来的又有几次?” 莫辞说着,心底倒果真郁结起来:“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夫君,天底下哪有这样憋屈的夫君!” 江予初:“” “你至于吗。我说了你要难受可以自行纳妾,今儿陛下要赐美人给你,你又不要。早知如此,我替你收下不就” “你再敢多说半句,我保证下月就能堂堂正正向你江家报喜。” 莫辞面色一沉,是突如其来的微怒。 江予初一时没忍住讽笑出声来:“你就过过嘴瘾罢,从前那么多姬妾也没能给你留下个一儿半女,还指望下月就报喜,说得多大能耐似的。” 莫辞:!!! 这、这是在怀疑什么? “怎么,我有没有能耐的,你想试上一试?” “无赖!” 江予初没好气地嗤了声。 莫辞吃了一惊。 总这般惯着她倒闹得她愈发得意,再这样下去,只怕是真要应了外头传言,自己没了半点男人钢骨! “你个小丫头片子,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倒真不把我当个男人了是吗!” 莫辞说着一把抓上她的腕。 “”江予初这下果真很乖的闭了嘴。 “睡觉!” 见她好容易安分了些,莫辞起身拉着她就要往里间床榻走去。 江予初:!!! “我不要!” 她生怕他是要用强,心一沉,甩开他的手急急退后半步。 又是这般防备! 莫辞不由涌起一阵怒火:“躲什么,过来!” 江予初极不配合往后挪了挪。 “你个小兔崽子还能往哪躲!” 莫辞沉声一怒,上前半步一把捞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单手将她紧紧夹在腰间,低眉盯着她怒道:“跑啊,不是挺能耐吗!” “莫辞!” 江予初只觉已大祸临头,本想张口叫风如疾,可转念想着刘嬷嬷就在偏院又只得放弃了念头。 只用尽气力蹬着腿撕扯着他的衣物,“莫辞!你个老流氓,放开我!” “老流氓?” 莫辞定定凝着她,眉宇间是几分不易察觉的匿笑。 “那我真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流氓!” 江予初:!!! “你说过不会逼我的!莫辞!” “是你自己说要给我的!” “我、我警告你,你打不过风如疾的,你要敢碰我,我真的会杀了你的!” 莫辞偷偷笑得唇角弯弯,在她身前还得装作一身寒肃:“是吗,或许今夜以后你又舍不” 话未落音,后头莫名多了许多负重。 莫辞回头看了一眼,是江予初可怜兮兮地拉着那案台的一条腿,死活不肯撒手。 头次见她这般惶措狼狈模样,莫辞眉目间的那抹匿笑禁不住添了两分。 语气却仍是一腔沉怒:“做什么!” 江予初瞪大眼睛凝着他:“你放了我罢,我保证往后我再也不招惹你了。” 说完,她那唇角还可怜兮兮地瘪了瘪。 莫辞心一软本想松手放了她时,却恍然间发现她另一手躲在袖中,便留了个心思多看了两眼。 好家伙。 里头竟是紧紧执着一只银簪。 而她发间少了饰品那处乱了几根发,像是方才急急抽下所致。 莫辞冷哼了声,紧紧揽着她一脚踹开那案台,而后转身将她一把扔上床榻。 “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杀我!” “你、你别过来!” 江予初平举银簪,两眼定定凝着他,似乎只要他上前半步就非要取他性命。 莫辞轻啧了声一把夺去那物,两指凝力,银簪生生弯在他手中。 “呀,怎么就坏了!”莫辞贱兮兮笑着缓缓抬眸。 眼见她一脸凌乱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这么个东西能起什么作用,要不往后给你也佩把剑?” 江予初:“” “也不对啊,你擅长射箭,要不还是配弓箭罢?” 江予初:“” “怎么,还不肯认错吗!”莫辞一把掐上她的脸。 江予初心一沉:“是你骗我吃了那劳什子,也是你自己认了留仙馆一事,我何错之有!” 莫辞一副居高姿态咄咄相逼:“纳妾之事是不是出自你口!” 第147章 到我怀里来 江予初愣愣地醒过神来,“行行行,纳妾,纳妾,明儿一早我就替你纳妾” 莫辞眉目一凝,手指暗暗添了些力,“是吗” 江予初:“” “是还是、不是啊” 江予初可怜兮兮地巴拉着他的手。 “怎么,嫌你一个折腾得我还不够?” 莫辞没好气的撒了手,她原本白皙的脸多了一对红痕,看得他又气又想笑。 江予初只觉他好生奇怪,分明大煜男子人人都以妻妾成群为体面,独他,每每说要给他纳妾,他反倒先生气起来。 莫不是,他年纪大了,对女人竟没了心思? 既是如此,他又何故总来招惹自己? 或是以往的姬妾对他做了什么,让他对妾室有了阴影? “睡吧,答应你,不逼你就是。” 待她敛回思绪,莫辞已钻进褥子安分躺下了。 江予初不敢妄动,生恐他又恍然间冒出来一腔怒意。 “来,到我怀里来。”莫辞望着她信心满满拍了拍自己胸口。 “上回你在这里睡得可安稳了。” 江予初:“” “你先睡,我不累。”江予初讪笑道。 “你个小兔崽子防谁呢!” 莫辞面色一沉将她一把拉进怀里,趁她正要推开起身之时又添了句:“若你再这般欲迎故拒地撩拨我,我可真得做些什么了。” “” 江予初老老实实趴在他胸口,放弃了挣开的念头。 今夜她倒好性儿,莫辞满意地笑着揽上她侧过身,把她完完全全拢在怀里。 低眉望见她脸上那对可怜兮兮的红痕,他有些不忍地替她轻轻搓了搓,“疼吗?” 江予初本想怼一句“要不你试试”,想着他方才那样粗暴,自己又打不过他便只得摇了摇头。 莫辞一愣神,望着怀里那人难得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 想是近日吃的补汤多了些,这捏起来的手感都比头两月肉乎了不少。 特别是一掌就能捏上她的脸,轻轻凝力之时,她那小嘴儿圆嘟嘟鼓起来的样子,好玩又好看。 江予初:“” “玩够了吗。” 被他一脸认真地把玩了这许久,江予初终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哀怨。 莫辞尴尬一笑收了手,指尖轻轻顺进她发间将她揽入怀中。 一贯温暖的胸膛,熟悉的荼芜香。 江予初懒懒打了个哈欠,合了眸子。 “我想过了,晚些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小产。这罪名就由刘嬷嬷担了罢,正好将她退回宫里。” 莫辞下巴轻趁着她的头,字句是经过深思忖度的,云淡风轻又带了些征求。 只是,这一嗓低沉而又不失温柔的声音让她有些晃了神。 “你说呢?”莫辞的再度开口拉回了她的神息。 “嗯。”江予初轻轻点了点头。 眼见怀里人逐渐安定,莫辞不免也轻舒了口气,也不知是不够了解她的处事作风,还是自己小瞧了她。 本以为今日之事会引得她又是一通怒怼、大闹一场,没承想竟这样轻松就过去了。 同往常一样,莫辞趁她熟睡之后悄然起床熄了烛火、又拉好了纱窗、帷幔才静静躺回她身边。 这夜是一如既往的安定,从合眼到天际逐渐见明,不敢滋生半分邪念。 就算有些贪念想法,在她身前又哪里及得上那句心甘情愿。 于情,他不忍将她等同于旁的女人相待,他愿意为她花心思,也愿意等。 于理,费了这么些心力才换来的和软及那几分薄得可怜的信任,又怎么舍得轻易摧毁。 不论是出自对她的情深护爱,还是再三的权衡利弊,唯有点点融化她的心最为稳妥。 这些时日总为着她以往之事介怀不已,其实静下心仔细想来,真的大可不必。 陆长庚又如何? 那所谓的十年、那些能软化天地神明的所谓真情又如何? 说到底,我才是她夫君。 哪怕是做戏,她也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我说过,我有的是耐心。 也有的是法子让她收心。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幔,加之今日外头微雨,帐内很昏暗。 被她枕了一夜的手臂一同新元那夜的酸爽,麻痹得不似自己的了。 莫辞怕惊了她,不敢妄动,只强力忍着酸胀麻痹感静静望着她的睡容。 像小猫一样安静。 许是得了些松缓,原本安安分分附在他胸口睡了一夜的江予初忽的眉心一颤。 莫辞只当她是醒了要睁眼,为免上次撞了下巴那事再发生一次,他还很小心地往后躲了躲。 哪知江予初只静静翻了个身,留给他一记背影。 莫辞:“” 小懒猫。 莫辞好笑的替她拉了拉褥子。 见她睡得熟,莫辞轻撑着凑上前替她拨开了胡乱搭在脸上的发,入眸的是一常恬静的眉眼。 眸光缓缓下移,面如嫩脂、唇如粉桃,洁净通透的下颌至脖颈呈出一道诱人的弧线。 最为让人浮想联翩的,当属方才翻身蹭歪了寝衣领口露出的那半条赤色衣带,在后颈打了个活结,隔着丝丝乌发下若隐若现 分毫气息看得他心猿意马,喉间热意及心速又开始不受控。 莫辞心一颤,鬼使神差地拨开了她后颈乱发。 那人仍无半分动静,莫辞指尖颤颤勾上那处红结,只要轻轻一拉 他轻轻描摹过她脖颈肌肤寸寸,心里翻涌挣扎了许久,终是忍不住缓缓凑近。 近到能近到温热鼻息轻轻洒上她的发,近到能清晰听到她的心速跳动。 咚。 咚。 也是在这一瞬,神息归宁。 莫辞两眼紧紧一闭,强迫自己收了邪念及那几度控不住的手,躺回自己的软枕之后,单手覆上心口不敢再看她。 昏暗中也能清晰见他喉结缓缓下沉,是极力压抑着上涌。 枕边人儿仍无半分动静,似对自己方才想法毫无知觉。 只是,她那几芳浅香绕得他愈发气血沸腾。 莫辞沉沉呼出口气,轻声下榻急急饮了两大杯凉水才勉强定下了神息。 于昏暗死寂中,榻上那人正欲出掌的手缓缓卸力。 缓缓睁眼。 在他轻轻撩开自己后颈乱发之时,原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被几分悉索痒意扰醒,正想睁眼挠一挠之时,他已缓缓凑了上来,似意图不轨 第148章 刘嬷嬷的七窍玲珑心 这也并非是他第一次动了邪念,但却是头一次觉着这般难以抑制。 起床以后莫辞一直都没敢正眼看她,一则是怕那念头再起。 二则,一想着晨间所为,多少都有些嫌弃自己,猥琐。 江予初静下心来便只当他那只是同常日一样,是出于贴心才替自己捋顺了乱发。 想起他以往对自己的体贴,自己予他的却总是莫名的防备杀心及无端猜疑,不免还有些愧疚。 “你来替我选簪罢。” 江予初静静置下眉黛往铜镜望了一眼,望见的是他正好穿齐了外袍的侧影。 “” 往常她要主动提了这等要求,他定会乐得屁颠屁颠的,可如今他只想极力地避着她。 莫辞犹豫了好一阵,想着刘嬷嬷这么个眼线正立在一旁,便也只得缓缓上前。 “就这个吧。” 莫辞随手指了指那支鸯尾金钗,全程离她半步之外,不敢看她半眼。 江予初轻轻嗯了声,示意飞絮替自己簪上。 而后同往常一样,默自开了凝脂盒就要勾取半记擦在耳后。 莫辞不由自主地往她身后看了两眼,窗下浅光印得她薄薄的耳朵粉嫩嫩的,修长脖颈也十分白皙通透。 “我、我先去了。” 莫辞有些生硬地敛回眸光便急急转身出了门。 江予初滞了滞,“你不等我了吗?” 也不知是他走得太急没能留心还是有意的不作答,只留后头那人一脸懵。 “今儿他是怎么了?” 江予初缓缓敛眸看了飞絮一眼。 “大抵是饿了罢。”飞絮也是一脸茫然地讪笑道。 “文扬县主如今身子重,这等带香之物还请慎用。” 没等主仆俩醒过神来,刘嬷嬷便已开了口,目光是直直落定于她手中的凝脂。 “这、常日都在用的也不行吗?”江予初滞了滞。 刘嬷嬷端的是皇家天子的威仪,面无改色缓缓上前,身姿一定,眸光大致往妆案什物粗略一扫而过便已有了主意。 “不仅仅是县主手里的凝脂,还有这个、这个” 刘嬷嬷耐着性子一一点了点上头的凝脂、口脂、香粉等一切带了香气的东西。 对飞絮道:“还请姑娘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尽数予府里郎中核查一遍,以防有滑胎伤身之物。往后,凡是近县主的脂粉、香囊及旁的熏香等等各物,都要经郎中一一查验才可予县主使用。” “虽说如今王府里无姬妾、侧妃,谋害王妃滑胎争宠之事自然是不必担心,常日万事还是小心为好。” “还有,王府里的丫头小厮定然也都是些谨慎省心的,可难保有活计累了晃了神的。奴婢愚见,以后若非紧要之事,底下人最好尽量少来这星月阁,以防冲撞或是出了旁错难以排查。” 刘嬷嬷说着有意无意地往守在门口的风如疾看了两眼,“奴婢多嘴一句,县主切莫怪罪。” “说来,县主出身武将,怕是不喜讲究太多礼制规矩的。殿下也是十分爱护县主,对您万事皆是无有不依的。可如今县主既已为人妻,也该事事想着夫君的体面。” 江予初自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可她到底是昨儿才被莫离拨过来的,总不好轻举妄动。 刘嬷嬷见她没有表态,便又继续说道:“这护卫既能被殿下和县主留用,想必是一身武艺最是得力的。可他到底是外男,整日里都在内院终归是失了体统。自然,这只是奴婢的愚见,这护卫倒也是颇懂规矩,昨夜里歇下了便不再踏足内院半步。” 风如疾眉目一沉慑出几分凛凛寒光。 这人来做监视倒罢,偏还生了这心思龌龊! 于大煜众人眼里,男女间就得“保持距离”,否则就是存有不轨之心。 只是,这字句点拨得不仅仅是侮辱了自己,更是看低了她! 江予初轻咳了声急急送出个眼神才勉强压下他眼底的怒火及不易察觉的几分杀意。 刘嬷嬷不知他们私下的眼神交汇,只自顾自地说道: “说道昨夜里,奴婢得空的时候倒是大致瞧了瞧星月阁后院。外头院落种下的花草、红栏处摆放的盆栽倒也罢了。奴婢瞧着朝西那头石阶下那些光亮的鹅卵石着实是很不应该。” “晚些时候奴婢会同殿下如实禀告,让殿下着人换成防滑的棱石。这两日未成之前,还请文扬县主莫要去到那处,身边的飞絮姑娘虽是机灵贴心的,县主行万事也要小心谨慎才好。” “如今文扬县主胎像未稳,按礼,是不得传予外人听的,以防惊了胎神对小世子不利。神怪传言自是不如殿下及江家对小世子的庇佑,小世子同县主自然也是要洪福齐天的,只是,凡事避讳些终归是好的。” “” “” 昨日带她回来还当她只是个简单的摆设,今晨才算是见了她的真本事。 她是有意等着莫辞走了才在此立下规矩,偏她万事出口又都留了被反驳的余话,让人退无可退又着实挑不出半分错儿来。 江予初定定凝着她,不禁暗叹:此人还真真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可惜已跟了莫离 刘嬷嬷将力所能及的事交待清楚后还不忘添补一句:“是奴婢多嘴了,县主还请莫要怪罪。” 江予初跟着笑了笑:“刘姑姑多礼了。我年纪轻又不经事,往后还得劳烦刘姑姑一一提点才好。” “若置办妥帖了,还请县主移步罢,想必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刘嬷嬷说着作势就要托上她的腕起身。 江予初生怕她懂号脉要探出自己的脉象来,便只将手递给了飞絮。 话说莫辞这头。 饭厅一同往前整齐地备好了粥食、鲜汤,最为显眼的当属主座那对座椅,恨不能贴在一处。 这是莫辞以前特交待了要将江予初的位置安置得离他近些,美名其曰“方便给她夹菜”。 莫辞:“” 也不知道自己以往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他只想尽可能地避开她,以此控着自己不去做伤害她的事。 毕竟,刘嬷嬷还在府里一日,他便得和她同榻共枕一夜。 自己到底是个活生生的男人哪,不纵欲不等于无求无欲,何况躺在自己身边的还是那心心念念了这么些日的女人。 第149章 有意疏离 莫辞趁下人不留心之时将两人座椅拉开了些。 落座后一同往前的习惯。 替她盛粥、备汤。 莫辞滞了滞,正当犹豫这该不该避开之时,抬眸正好见她进了来便又放下了什物,对夏芒说道:“替王妃盛粥罢。” “我吗?” 夏芒显然是没能回过神来。 见主子再不多话,夏芒只得闭了嘴静静照办。 而莫辞只顾着自顾自地用着早膳,从江予初入座到接下夏芒备好的粥食,莫说同她说话,连个眼神都不予她分毫。 这倒闹得江予初心底泛起了嘀咕。 今儿怎得这样反常,没等来自己便先动了筷倒罢了,竟还这般安静、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喋喋不休。 江予初定定凝他许久,终是忍不住问了声:“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莫辞若无其事地反问道。 “今儿你怎么怪怪的。” 江予初说着伸手就要探上他额间,“病了?” “没有。” 莫辞心一颤急急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关切,仍是保持着不敢看她分毫的姿态。 江予初:“” “你躲什么。” 他这莫名其妙的疏远拨得她心下微微一颤,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滋味。 “是王妃多心了。” 莫辞尴尬笑了笑。 眼见她有些失落的眼神及那生硬收回顿在半空的手,莫辞心里原本的亏欠之意又多了几分不忍。 “想是安胎药好了,能否烦请刘嬷嬷去一趟。” 莫辞静静置下碗筷说道。 本想趁着支开刘嬷嬷的空挡,同她为晨间那龌龊想法同她好生道个歉,转脸正好撞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又瞬时泄了气。 这怎么开口,哦,今晨我险些没能控住差点玷污了你? 莫辞眉心一蹙:“先吃饭,晚些时候,我还有公务要忙。” 江予初:“” 她自然是知道他是有意支开刘嬷嬷,只是没承想竟是憋了这么句话来。 头次见莫辞这般淡然,飞絮同夏芒面面相觑倒有些愣了神。 怎得昨日还这样好,今儿就吵架了? “你,是不是遇了什么难事了?” 江予初对他的事素来都是秉承着“不相问、不做管、不牵连”的态度,可见他这般犹豫纠结,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声,只当是为着他常日对自己贴心,也适时还他一份关切罢。 莫辞心一沉:“没有。” 若她总摆出一副不容一丝侵犯的居高姿态,今晨就算真对她做了什么,他也不会有半分愧疚。 可如今她对自己的愈发和软、贴心,他心里就越慌,总觉得自己存了一门子的龌龊心思,触她半分都是玷污。 江予初动了动唇角还想说着什么之时,刘嬷嬷便已端着药碗同郎中齐齐走了来。 身姿一定,当着厅内众人的面说道: “今儿烦请郎中前来所求有二,一则文扬县主胎像未稳,还请郎中日后晨间、人定时辰各来请趟平安脉,再将文扬县主每次的胎像所需登记留档,方便日后查档。二则,是想请郎中先生再查验一番,看看这药物可含带了伤胎之物。” 莫辞闻言身形不动地轻轻咳了声,江予初会意,两眼一弯浅笑道: “日日两趟平安脉倒罢了,这药原是底下人熬好了,烦请刘嬷嬷亲自去拿的,若这也要查,知道的只说是本宫小心谨慎,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有意冒犯陛下呢。” “县主容禀,原本是很不该劳烦郎中先生,怪奴婢在宫里见多了腌臜事。” 刘嬷嬷说着锐目一扫又浅笑道:“当然,璟王府里头自然是清净的,底下人做事也没有不尽心的。只是,这毕竟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万事还是谨慎为好。” “依奴婢愚见,莫说是奴婢去取的汤药,日后,就连飞絮姑娘、夏芒、王知牧这等贴身心腹去取了药物都得查验一番。倒也不是不信了他们,只是怕有个取错了药、遭了旁人心眼算计这么些个万一。” 待事情一一点透,刘嬷嬷又福了福身以示恭敬:“奴婢多嘴,请殿下、县主莫要怪罪。” 她这字句说的贴心有理,旁人若再多话推辞倒似忸怩作态。 只是,昨夜还想着要找个恰当时机给她安上一个“照顾不周,致使王妃小产”的罪名,既可摆脱了自己“欺君罔上”之罪,又可趁势将她退回,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如今看来,只怕是难了。 “刘嬷嬷言之在理,本王又何来的怪罪之词。” 莫辞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对郎中说了声: “近日先生辛苦,即月起,月银翻倍。” 郎中拱手笑道:“谢殿下。” 莫辞静静起身拢了拢外袍后又对江予初说道:“你用完早膳先去歇着,我忙完了就来看你。” 江予初轻轻嗯了声,抬眸往他背影看了好几眼才又添补了句:“外头有雨,出门可记得带伞。” 莫辞没有回应半声便径自出了饭厅。 江予初滞了滞,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他似比往常多了些疏离。 莫辞本就只占了个闲职,也没有什么需要忙的,只是一心想着尽可能的避开她罢了。 出门记得带伞。 莫辞想着方才她交待的话禁不住笑了笑。 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没有白费,这些日子,终是等来她一句关切。 两阵湿冷凉风狂肆窜进他袖里,激起他后背一凉。 莫辞拢了拢外袍,望着外头微雨凉意,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倒白白添了几分烦闷。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一举一措竟这般牵引着自己的心。果真还就应了李宣所说的,那些设局没能将她收为己用,反倒只将自己算计了一通。 若只是她的一句可否倒也罢了,于他眼中,她值得。 只是好巧不巧的,李宣竟被陆长庚给扣走了,那该死的陆长庚还偏就要用他们做威胁交换。 如今是诸事缠身,却又无能为力。 “殿下!殿下!” 原本来得匆忙的王知牧眼见主子定定望着外头微雨,似已神出的模样,便又控着放缓了步子与语气:“殿下。” 莫辞缓缓敛回思绪:“怎么了。” 王知牧道:“探子来报,阳其山昨日拿到了舅爷的画像。” 第150章 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陆府。 陆长庚刚下了马准备踏上入府石阶,时越就已经迎了出来。 “将军下朝回来了。” 陆长庚轻轻嗯了声,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又添补了句:“不是让你歇着吗。” 时越道:“是璟王殿下着人前来传话,说是要见您。” “莫辞?” 陆长庚缓缓歇下脚步,原本一脸的阴沉逐渐转而明朗。 “是。” 陆长庚得了具体去处,急急换了身衣裳便出了府门,只是一时走得匆忙,竟丝毫没能留心后头神色不明的莫泽恩主仆二人。 而莫辞这头,未免被人发现他同陆长庚有过多牵扯,特换了身不大显眼的松林浅绿色常服,及普通男子佩戴的简单镂空银冠。 又特选了偏远些、不扎眼的普通茶楼定了间雅座。 “这个时辰,璟王殿下不在府里伴着怀有身孕的王妃,倒有心思请我吃茶。” 陆长庚神色半懒在他对面落了座,唇角一扯嗤笑道:“怎么,昨日才查出有孕,今儿就吵架了?” 莫辞极力控着心里阵阵暗涌的惊涛,慢条斯理地将茶杯往他身前送了送: “看你常日爱吃这云雾,且试试它这小庙之物能否入你的口。” 见他这般淡然,陆长庚也不动声色地端起来轻轻拨了拨。 随着里头茶叶缓缓浮沉,浅浅茶香随之而来。 醇厚。 甘香。 陆长庚静静受下这清气,这些年,同他交道过一两次的人都以为他喜欢这云雾。 只是,这么多年他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过,其实他并不喜欢云雾。 这是古君尧每每饮酒的必备之物。 她说,吃了鹿血酒第二日口里又甜又腥,难受得很,唯有这云雾才能压一压。 从前是为了迎合她的喜好便说自己喜欢它。 而如今每每沏茶他只要这云雾,是因为怀念,还是习惯。 他不知。 “茶是好茶,只是来此处饮茶的不过是些行色匆忙之人,想是没有心思去细细品茗的。” 陆长庚缓缓置下茶杯之时,浅笑暗波正好对上他的眉眼:“倒可惜了这茶,分明是绝佳的极品之物,竟寻不着对胃口之人。” 莫辞知他是以这茶比做古君尧,分明是心怀青云志的仙鹤人物,自己却只当她是个深闺妇人,可怜自己同她朝夕相处却不懂她分毫。 陆长庚语气渐歇,缓缓抬眸见他仍是一脸淡色又讽笑道:“就如你那王妃,你日日说爱她,到头来啊,你不懂她,也不对她胃口。到底是蹉跎一场” “我的王妃,我不懂。” 听他字句带刺挑拨,莫辞也跟着笑了笑。 陆长庚眉心渐懒,虽无只字片语,也不难看出那是对以往他不得所见之事的扬意彰显。 莫辞凝他眉眼分寸,滞了好一阵才有意探出: “本王只一虑,陆家同江家从无交道,而陆将军回烟都又不过数月,何以将我的王妃看得这般明晰?又因何对她这样执着?何况,十三年前你去赤凌之时,她不过是个孩子,同你又会有什么纠葛?” “这与你无关。” 陆长庚眼眸一收,顿了稍刻控下思绪又道: “说吧,叫我出来所为何事。” 莫辞笑了笑:“自从罢了爵位,你这风光也不如从前了罢?” 眼见他眸中添了些意味不明之色,莫辞有意将语气歇了稍刻,定定凝他逐渐对上他的眉眼。 “我想同你做笔交易。” 陆长庚冷笑了声:“就你?除了你那王妃我有些兴趣,你还有什么能同我做交易?” 莫辞道:“你别忘了还有江家,你屡屡得罪我的王妃便是同江家为敌,若他们阻你,你觉着复位算盘所剩几何?但若化敌为友,你这胜算又有多大。旁的,还需我来点拨吗?” 后头半句,字字铿锵有力,似是尽在掌握。 “江家?” 陆长庚禁不住讽笑出声来。 “璟王脸上这伤还没好全罢,怎么就忘了它的来历?” 莫辞道:“我同江家关系如何与你并不相干,至于你的侯爵,我自有法子助你复位。” 陆长庚眼睑微颤了颤,是有些动摇的松缓: “条件是什么?” 莫辞唇角一弯展了个笑,无言之中万事昭明。 陆长庚眉心一松:“你要的是那所谓的护卫?” 莫辞仍是不曾道出只字片句,似正在用天生而来的高高在上将他毫无悬念的碾压一场。 陆长庚缓缓敛去几度松动的念想。 思绪一定:“可是就你那护卫,想必陛下也是很感兴趣的。我若交予陛下,一样能复位,为何要冒险同你做交易?” 莫辞轻笑了声,“你怎知陛下只对你手里的东西感兴趣?” “什么意思。” 陆长庚心一沉。 莫辞却收了余话,只身形不动定定凝他,似事事成竹在胸。 陆长庚极力缓下思绪跟着对上他沉眸,却探不出里头深意分毫。 两人就此默了许久,拨得陆长庚心神愈发凌乱。 “不论你手里握了我什么把柄,你别忘了你的娘舅征远候,狼王,是在我手里。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给他安个谋逆之罪。我想,没有什么戏码能比它更为精彩。” 看来,他确已知晓了李宣的真实身份,而且看他这架势,是绝对不可能把他轻易交出来。 莫辞极力控着神息尽可能的不落了下风。 “那且试试,本王倒要看陛下到底对谁的手中之物更感兴趣。了不得,来个鱼死网破。” 高手过招,谁先认怂谁先输。 事已至此,陆长庚也直接同他撂了明牌:“不,从来都是你们为鱼肉。你的舅舅没死成,以往之事想必你也是知道了的。从前的秦国公李镜池一代枭雄又如何,征远候李宣狠辣如狼又如何?还不通通是我陆家的足下垫石!” “莫说你如今已开罪了江家,就凭你如今犯涉的是谋逆之罪,以他江家多年来独善其身的作风,也定然不会帮你分毫!” “而我陆长庚再不济还有那十万精骑护身,你握有我把柄又如何?我保证,我定会在你坟前年年康健,岁岁长庚。” 莫辞自是清楚,头些日每每能护陆长庚周全的皆是那兵权,他也知道,若有紧要关头,陆长庚将它抛出定能保得一命。 “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151章 我只要她 莫辞虽控着面色不改,可那语气显然虚了不少。 陆长庚信心满满笑了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除了她” “除不了,我只要她。” 陆长庚缓缓收了阴戾,一身慵懒姿态往后靠了靠。 莫辞故作淡色道:“你知道,她已有了我的骨肉。” “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吗?” 陆长庚将字字说得云淡风轻,又夹带了些情深肯定。 “只要她愿意,我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我会用我的一生全心全意待她,万事比你尽心周到。如今莫说是我拿捏了你的弱处,你再无退路,单论情感而言,该退出的也是你。璟王殿下。” 后头四字落地声声响,是对那人昭彰而出的咄咄相逼。 莫辞极力控着那满腔的怒火与无能为力的惊涛,却再不敢轻易道出半句余话。 陆长庚冷冷一笑:“无碍,我有的是耐心。只要不担心李宣的生死,你慢慢想。” 话音刚落,外头忽的传出一声异响。 两人心一沉齐齐望向窗外:“谁!” 王知牧听了信便也急急跑上楼四处望了两眼,外头静得无半分寥寥踪迹。 而后又不放心地往下楼木梯及楼下行人探扫了两番,一楼的熙攘茶客皆在闲谈,无一可疑之人。 原本一直极力压着胆虚及怒火的莫辞再控不住:“你不在外头守着,胡乱跑什么!” 王知牧道:“是茶楼掌柜说是要上来送茶水,属下就去拦了一下。” 莫辞将阴怒目光转向了陆长庚:“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这次,可真不是我。” 陆长庚眉心懒懒笑了笑。 无人留心隔壁的雅间内是两人紧贴的身影。 阳其山原本是守在门外,忽的见着莫泽恩竟胆大包天地躲在外头偷听,还未来得及阻止,莫泽恩事先心一急竟撞了门外那只盆栽,幸得阳其山眼疾手快一手扶稳。 而后听着里头两声警惕怒声,阳其山心一沉,急急捞上莫泽恩的腰转身就躲进了隔壁的房间。 雪嵩心一急险些惊叫出声,怔怔捂上自己的嘴才勉强压下了惶惧。 头次离她这样近,甚至能清晰捕捉到她的神息心跳。 阳其山不敢亵渎便怔怔松了手,“公主多、多有得” 哪知莫泽恩瞬间起了心思,一把捞上他的腰带将他反逼进角落,美目一沉:“若你敢将今日之事告知给陆长庚。” 阳其山心一急:“我” “那你是不是得解释解释,你那护卫去了何处!” 阳其山余话未尽,就已听见莫辞的一声极怒。 紧接着传出的是陆长庚的两声夹带了沉怒的急唤。 “阳其山” “阳其山” 阳其山急急拂去她的手,转身趁着薄纱往外头看了两眼,王知牧正守在门外,显然也是在寻自己。 这般走正门是断然行不通了的。 阳其山转身轻轻拍了拍莫泽恩的肩:“待会不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等我们走了再出来,明白吗?” 莫泽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阳其山则径自走到明窗边,开了窗望见的是熙攘来往的街道。 “记住了,别出去!” 阳其山又低沉交待了声才翻窗跃下了楼。 莫泽恩吃了一惊,怔怔跑上前相看之时,他已身手敏捷地窜回了茶楼大门。 莫泽恩这才安了心关上了窗,不过瞬息功夫,外头便是阳其山回话的声音。 “将军找我。” 陆长庚低沉斥道:“方才去哪了!” 阳其山不安地往莫泽恩这间房看了两眼后,又故作淡然道:“方才有人寻我去吃花酒,我说忙着就,就多聊了两声。” 他惯是一身的劣迹斑斑,陆长庚对此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死性不改!” 阳其山低低称是。 陆长庚有些嫌恶地哼了声。 怒意一收便又对莫辞道:“是我管教不严,见笑了。” 莫辞满腔怒火一丝不退:“你最好别再玩花招!” 陆长庚敛去思绪笑着缓缓起身,“与其说这些无用的,倒不如好生考虑考虑。用一个女人换了你整个王府的身家性命,及你母家一脉的死后荣耀,与你而言,划算。” “哦,对了。” 陆长庚走到门口时似又想起来了什么,歇下脚步缓缓转身,阴笑道: “璟王殿下这脾气可不似常日见的那般温善。且不说她不喜欢性格暴躁的,就算顾及她腹中胎儿,你也得有些耐心哪。我也没有旁的意思,毕竟,那孩子以后还得唤我作父亲,我心疼啊。” 陆长庚说完,仰天狂笑两声拂袖而去。 阳其山下楼前忍不住又往这扇门看了两眼,生恐里头人儿沉不住气忽的闯了出来。 “殿下,这陆长庚软硬不吃,我们该怎么办?” 待那两人走远,王知牧才跟在莫辞后头问了声。 “软硬不吃?” 莫辞凝着他出了茶楼那身信心满满的背影,凛凛眸光现出几分阴狠杀意:“那我这就将他谋逆罪证呈上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如何翻身!” 王知牧滞了滞:“那舅爷” “我自有分寸。” 莫辞压抑着极度怒火。 殿下想要同王妃相濡白首,又想尽可能地护住舅爷周全,还心心念念想要夺回那兵权。 殿下这样贪心,就不怕到头来处处落空吗! 王知牧心底急切阵阵,眼看着莫辞一身阴晦不容商议的样子,他又只得将这到口的话尽数吞回。 楼道恢复一片祥和宁静。 算着众人已走远,莫泽恩同雪嵩才一前一后从里头出了来。 身姿一定阴笑凛凛:“九皇叔,父皇和皇祖母总说你野心勃勃。看来这些年,到底是我小瞧了你。” 雪嵩道:“事到如今,将军竟还这般惦记文扬县主。” 莫泽恩无所谓地笑了笑:“惦记又如何,反正又得不到。” “公主何意。” “阳其山是个堪用的,你这样” 莫泽恩送了个眼神,待雪嵩缓缓凑近,莫泽恩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交待了一番 璟王府。 莫辞回了王府就急急赶往星月阁,原本想着陆长庚既不愿用此物做交换,那索性破釜沉舟用它将他送入大狱! 哪知,莫辞还没走两步,夏芒就已急急赶来通传:“殿下,大江将军来了” 莫辞心一沉,想必也是为了那日留仙馆一事。 “何时来的,在哪呢?” 夏芒道:“来了好些时辰了,现下在星月阁同王妃吃茶呢。” 第152章 坏了心的甜果 星月阁。 这一入房门见着的是江怀信一身雄姿的侧影,虽已尽力控着几分浅浅笑意,那身阴寒之气却是藏不住的。 里头的是江予初及莫学恩。 “璟王万福。” 江怀信见莫辞进了来作势要起身行礼,是不同往前的恭敬疏远。 “大舅兄怎么得空来一趟。” 莫辞说着压了压手示意免礼。 江怀信眸光一敛指了指案台上红彤彤的果子,“底下兄弟正好得了些甜果,瞧着新奇,就给木槿送了些来。” 莫学恩轻轻咳了声,给莫辞送了个“你惨了”的无声嘴型。 莫辞:“” “头两日怀宇对璟王动了手,这是药。” 江怀信掏出一支白瓷瓶静静置上案台,往他手边送了送。 “原本该是他亲自前来致歉,只是,这手头上忙着婚事多有不便,还请璟王莫要怪罪。” 这话听得莫辞怔怔:“大舅兄言重了。” 虽说是前来致歉,可江怀信全程没有予他半分正眼,字句更是压着怒的疏远清寒:“有什么言重不言重的,璟王殿下是君,江家乃是臣子。到底是怀宇冒犯,也幸得璟王宽宏大度才免了他罚,让他能安稳的成个婚。” 莫辞心一沉:“大舅兄这样说倒是生分了。” 江怀信欠了欠身子:“身为人臣,不敢造次。” 莫辞:“” 他们兄弟这解决事情的态度还真是两方极差。 这倒让莫辞犯起难来。 若再解释那日之事是个误会,他不会信,也显得自己矫情。 若不予解释,江家定然会同自己愈发疏远,就如陆长庚所说的,往后,只怕是真的再难指望了。 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从何说起之时,飞絮端着他常日要求备下的补汤走了来。 “姑娘,今日备下的是鲜参老鸽汤。” 飞絮见着刘嬷嬷一脸严厉的姿态又添补了句:“方才叫郎中看了,此物还能予小世子一齐滋补呢。” 江怀信道:“先放着罢,这等东西再滋补营养,日日吃着怕也是烦腻。” 江怀信说着有意地往莫辞身上扫了一眼才转脸对江予初笑道:“来,先试试这甜果,不仅色泽鲜艳,闻着也香甜。最为紧要的是,此物可不能日日寻着,做人嘛,可不就稀罕这么个新鲜玩意儿。” “”莫辞知道他是在含沙射影说自己。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谢大哥。”江予初笑着就要接下那果子。 “如今你怀有身孕可不能贪吃,就吃半个尝尝鲜儿罢。” 江怀信说着两指微微凝力一掰。 只听一声崩析脆响,那甜果竟已被他徒手掰成了两瓣。 可惜的是里头黑乎乎的坏了心。 “”莫学恩同莫辞面面相觑对视一眼。 江予初:“” 她自然也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可如今刘嬷嬷及莫学恩都在这里,总不好同他解释太多。 重点是,昨日莫辞已在莫离及江怀宇身前认了此事,如今再来反复说辞他定是不会相信的。 江怀信似早已知晓这果子的奥秘,只凝着那物浅浅一笑:“没事,我再给你寻一个。” 说着又连着挑了几个一一徒手掰开,都是同样的空了心。 “罢了,是我有眼无珠,挑三拣四的也没能给你选出个好的来。” 江怀信无奈地笑了声。 “大哥说什么呢,这东西外头这样好看,谁又知道里头是什么样子。” 江予初急急掏出帕子塞进他手里。 江怀信笑着擦了擦手:“是了,外头瞧着这样好看,谁知里头竟是烂了心的。” 江予初:“” 莫辞:“” 见众人这般尴尬,莫学恩倒是很懂事地开了口:“额,皇叔,方才我瞧着后院那红梅好看得很,你带我去折两支可好?” 莫辞深深看了江予初一眼才点点头,“好。” 两人兴致不高缓缓出了房门。 后院红梅如云霞,烈焰锦簇,寒香浅浅。 “皇叔,说来我是小辈,本不该说你,可这事真的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莫学恩缓缓停下脚步,以往懵懂清澈的眸子添了几分怒意。 “你爱慕江家姑娘多少年才如愿娶了她,为了让江家父兄安心将她嫁给你,你又费了多少心思,既是这般难得,倒也该珍惜才是。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皇婶,因为我以为你是真的愿意只她一生,我以为你和旁的男人不一样!” 莫学恩说着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声,如释重负: “从前,我恨过怀宇哥哥凉薄,恨他为何我喜欢他这么多年竟也换不来半分正眼相待。可比起你来,怀宇哥哥真的比你强了太多太多,好歹他会为了他的妻拒了旁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贵为皇女。而你,不过一两个风尘人物就能让你昏了头,你真的太让人伤心了!” 莫辞:“” 完了完了,这形象算是彻底完蛋了。 如今连这小丫头蛋子都敢对自己指颐气使了。 莫学恩恨恨送了个白眼,夹了怒意的声音也是有些奶声奶气的: “甚至,我一点儿也不觉着你挨打是受了委屈,那江阎王还真是客气,若是我,就非得叫上怀宇哥哥再来把你打一顿,打得你此后再不敢造次为止!” 莫辞:“” 莫学恩小脸一仰,恨恨道:“你就庆幸罢,原本,江阎王还想趁着怀宇哥哥近日成婚这借口接了皇婶回娘家的,是皇婶说胎像未稳不宜四处走动才免了此事。不然,你方才回来就见不到皇婶了。若皇婶回了江家,你当留仙馆那些个狐媚子还能替你接了皇婶回来?” 莫辞挤了个干巴巴的浅笑:“我知道了,往后,我定会好生待她。” 莫学恩哼了声:“如今皇婶身怀有孕,若你还不好生珍惜她,别说江家那俩兄弟,我都替她抱不平。” 莫辞没好气地拍了拍她额头,“你个小丫头蛋子如今是愈发没规矩了,你莫忘了,我是你叔!” 莫学恩:“” “你回来之前,皇婶就已叫人备了席面,我看江阎王今日处处隐忍,他若发起怒来,可比怀宇哥哥吓人多了,晚些时候你同他用膳可要谨慎些。” 莫学恩往他凑了半步小声提醒道。 第153章 糯米团子 莫辞滞了滞:“可,今儿我还有要紧事,怕是不便。” 莫学恩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声:“皇叔怎么就不能明白皇婶的苦心呢,她是为了给你一个同江家和解的机会呀!再说了,就你那闲差能有什么紧要之事,还能比皇婶更为紧要?” 莫辞:“” 莫学恩又看了后头俩人一眼:“知牧,夏芒,今儿皇叔要陪同娘舅来客用膳,什么活儿计都暂且放下,明日再办!” 王知牧滞了滞,眼见莫辞无奈的轻点了点头才低声应了是。 “罢了罢了,你不是要摘红梅吗,去吧去吧。” 莫辞说着又回头看了夏芒一眼:“外头又湿又冷的,你去看着些。” 莫学恩这气消了,眸子也跟着恢复了往日那般清澈。 “皇叔不替皇婶折一些吗?” 莫辞嗤笑了声:“这片红梅都是我为她寻的,她想看,我陪她来看岂不更好?” 莫学恩:“” 有被冒犯到,谢谢。 都闹成这样了还不忘撒一波狗粮,还亏得自己生怕他俩闹生了,一大早的就着急忙慌地跑来劝和。 莫学恩唇角一扯:“罢了,罢了。我、我也不要了。” 莫辞轻轻哦了声,轻轻拂袖负在身后。 “那便进去罢。” 莫学恩正想跟着他一齐回房,想了想又忽的停了脚步:“我还是先回府罢。” “不是说用膳吗?” 莫辞回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莫学恩小心翼翼往里头探了探,确认他们兄妹无心窥听才道:“那江阎王见了谁都一副寻仇讨债的臭脸,我才不想和他用膳!” 莫辞禁不住笑了笑:“他又不吃人,你总这样躲他做什么。” 莫学恩小嘴一瘪,极力压下声音说道:“我母妃说了,不想同他联姻就得和他保持距离。否则,父皇若觉着我同他相处和睦,又提出让我同他联姻,那我岂不是很惨!” 联姻。 这两字倒引得莫辞心里一颤。 如今江家之势引起莫离忌惮不说,上次留仙馆一事也闹得自己同江家愈发生分起来。 初二那日听江予初同莫学恩所言,倒似江怀信对着莫学恩有点意思。 细细想来,他对她似乎是格外关切些。 莫离原意是想着以皇女为刃,斩断池、江及璟王三家的联系,可莫学恩素来单纯又死活不愿嫁与江怀信,莫离深知她做不了自己的内应刃剑,才放弃了这段联姻。 但转念想来,若是自己撮合了莫学恩同江怀信联姻之事,莫离定会放下对江家的戒备。 而江家就算顾及莫学恩同自己的关系,又有她同江予初常日做走动关联,两家的关系也定会有所缓和。 “要不,你还是留下来一齐用膳罢,就当陪你皇婶解解闷儿。” 莫辞一脸温善笑意。 莫学恩摇了摇头:“旁人倒罢了,有江阎王就不行。” 莫辞笑道:“留用晚膳的不过就怀信一人,待我们男人一闲聊起来,你皇婶定然是插不上话的,她正缺个贴心可人儿你还跑了。不为别的,也不说看在你皇婶的份上,就就当疼疼你那小堂弟罢。” 莫学恩还想说着什么。 莫辞又道:“如今皇叔留你都这般忸怩了。这样,底下人若真敢多嘴半句,本王就割了他舌头!” 莫学恩:“” 江怀信本就不是多话之人,现下心底又憋了口气,用膳之时全程都是不动声色的冷着个脸。 而莫辞以江予初怀有身孕怕熏着她为由,倒是滴酒不沾,只时而以茶代酒招呼着江怀信吃菜。 莫学恩则懂事地顾着江予初,又是给她盛汤、又是给她添菜,生恐饿坏了“小世子”。 江予初默默看着众人,虽是对留仙馆那事再没有多提半句,气氛倒是得清冷至极。 好容易捱到用完膳,原本下了整日微雨的天际也愈发昏沉了。 江予初敛回眸光对莫辞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去送送学恩罢。” 莫辞正琢磨着要如何推给江怀信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之时,江怀信已开了口:“你如今身子重多有不便,他还是留着照顾你更为稳妥。至于公主,她同江家还算顺路,我去罢。” 莫学恩怔了怔:“我不要!” 江怀信缓缓转脸望向她,虽无半声,却惊得她心一惊怔怔退后两步,“我外头马车已备好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一向是怕他这一身威厉气场的,同他说话时声音也虚了不少。 江怀信自是知道在她心里对自己是一万个不情愿,眸光一敛便作势要出府。 江予初尴尬地笑了笑:“你出门惯是不愿意待护卫、嬷嬷的,外头冷冷清清的多危险。这样,你若还不放心,就让王知牧和夏芒一齐去一趟。” 说完,又急急给莫辞送了个眼神。 莫辞跟着笑道:“对对对,知牧,夏芒,你俩也去一趟。” “”莫学恩这才悻悻地跟着出了府门。 许是常日贪吃的缘故,她那本就带了婴儿肥的脸和小肚子是愈发圆滚了,上马车之时一小步一小步地踏上小木梯,再配上今日这身银狐毛的缥色斗篷,像极了行走的糯米团子。 江怀信有些禁不住地笑了笑。 莫学恩愣愣回眸:“你,你笑什么!” “糯米团子。” 江怀信说着一手抓着缰绳利落上马。 莫学恩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江怀信不再接话,只骑着马悠哉悠哉护在前头。 “江阎王!你是不是说我胖!” 车厢那人怒声也是奶甜奶甜的。 江怀信暗自笑得眉目软软。 话说陆府。 “将军,您的信。” 府门护卫送了一封并未署名的信来。 陆长庚滞了滞:“谁送来的?” 护卫笑道:“是个脸生的娃娃,起初我们只当是前来讨赏的,哪知那娃娃倒有些意思,不要银钱,只说要送信给您。” “大抵是帮哪家不便露面的大人送来的罢。” 陆长庚说着缓缓摊开了那封信。 只寥寥几字: 莫辞握有你谋逆罪证。 陆长庚滞了滞。 谋逆? 想着莫辞早些时辰所说的“你怎知陛下只对你手里的东西感兴趣”,起初只当他是吓唬自己。 莫不是,苍狼山那事已败露? 陆长庚心一震,一把将那信紧紧收入掌中,“送信的那孩子呢?” 护卫道:“送了信就走了。” 第154章 陆长庚的心爱之物 陆长庚得了那信自然是不安的。 本打算趁着夜里前去探查一番,想了想又怕是莫辞有心下的套要来个引蛇出洞。 此番去了,一个不慎若引来莫辞的跟踪算计,反倒全盘皆输。 几经忖度思量,陆长庚只同往日一样趁着夜色放了信鸽,问那头进度如何、有无可疑之人、书信可尽数毁了等相关事宜。 回了房又想着莫辞已知道了当初父亲为夺得兵符,害他李氏一脉尽数战死沙场之事。 这等深仇大恨,他定是要设法毁了陆家、夺回这兵符的。 这倒闹得陆长庚心里莫名慌了一阵。 莫离一心想取自己性命倒罢了,如今还来了个莫辞。 从前还只当他是个酒囊饭袋,对自己的恨意也仅仅只是源于江予初,说来,到底是自己小瞧了他。 陆长庚躺上床榻翻来覆去也没能入睡,凝着思绪想了想,干脆又把枕下的乌木簪摸了出来。 定定望着它思索了很久,心一横起身去了书案前,拉开抽屉取出小刀 璟王府。 星月阁。 飞絮铺了床、刘嬷嬷伺候着吃了“安胎药”便退下各自歇息去了。 江予初坐在铜镜前静静卸了发上钗饰,如墨乌发飘飘然垂下腰间,配上那身月白色寝衣,真真是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莫辞则静静坐在她身后的案前,同样是为着陆长庚手里的把柄烦心。 犹豫思索了好一阵,好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同她要那匣子之时,江予初事先开了口: “我也不知道我大哥今儿会来,赶巧你又出去了,我这才让夏芒在门口等你好让你做个准备。所幸我大哥倒是压下了火,你也是没多话的,倘若再动了手,刘嬷嬷再往宫里递个信,只怕说再多也是徒劳了。” 莫辞:“” 江予初原是头次见他这样静得出奇,心里总隐隐泛着不安。 想着常日都是他哄着自己,心一软便有意无意地也开始试探起了他的心思。 莫辞轻轻嗯了声,默自抱了床褥子就要转身离开。 “你做什么?” 江予初缓缓转过身来。 莫辞道:“我去外头睡。” “我大哥来,你生气了?” 江予初懵懵懂懂地往他脸前凑了凑。 “他们又不明真相,我生什么气。” 莫辞说着缓缓往后避了半步。 江予初狐疑地看了看他挡在胸前的褥子,“那你躲什么,怎么还就、就去外头睡了。” 莫辞:“” 她还来问怎么要分开睡,果真是对她太过宽限,竟让她都忘了自己是个男人。 “怎么,你就这么想我同你睡?” 莫辞身姿一挺,缓缓挪开褥子往她迎了半步。 江予初:“” “什么跟什么,我是怕被刘嬷嬷发现了,到时候又得教导一通,弄不好,还说我刁蛮跋扈,连床都不给你睡。” 江予初没好气道。 今儿这么老实,还以为他是从了良。 看来还是高看他了 莫辞轻笑了声:“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嫌这长夜漫漫,想邀我同你共度良宵呢。” “”江予初眸光逐渐沉凝,是一往如前的嫌弃。 果真。 往前还有这么多劣迹斑斑前科的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转了性儿。 “老流氓!” 江予初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便转身自顾自地铺起床来。 “放心,我没你贪睡。懒猫。” 莫辞笑了笑便去了外间软榻上。 “”江予初敛回眸光一把拉下了帷幔,只留外间笑意渐敛逐渐转而阴晦的那人。 果真是不愧于他的一声“懒猫”,第二天江予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掀开帷幔看向外间的软榻,可他早已不见了踪迹。 想是走得匆忙,褥子被他随手放在榻边的小案台上。 也不知近日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也不是第一日这样早出晚归了。 江予初下床将那褥子拾进了床榻才唤了梳洗婢女进房。 半个时辰前 因心里总惦记着些事,一整晚莫辞都无心安睡,好容易捱到窗外见了蒙蒙亮便起了来,哪知偏又寻不着那装了陆长庚罪证的匣子。 本想着待江予初醒了再找她拿,今儿就着人呈上去。 再打算着,待陆长庚获罪后,自己再设法趁乱救出李宣。 哪知江予初还没醒,王知牧就急急赶了来。 说是探子来报,陆长庚忽的动了大怒,还火急火燎地就要入宫。 话说,如今莫离防着陆长庚揽权独大,已取消了让他出征的计划,那么他进宫定然不会是为了军务。 再者,大煜历年皆是五日一朝,陆长庚这么急不可耐的入宫,只怕是关乎性命的紧要之事。 思前想后,唯有李宣那事最为可疑。 若此事果真公诸于众,连累的不仅仅是李氏一脉的名声、整个璟王府的生死性命,甚至可能江家也要白白担了连坐之罪。 莫辞心一急,随手撂开褥子吩咐备马便匆匆出了府。 昨夜积了一夜的雨,外头大道轻薄晨雾如染烟霞,见亮天际更是昏沉得近似要坍塌。 寂凉街道,两身快影策马急急穿过,只留下道边激起的几阵冰凉水花儿。 因不是上朝的大日子,陆长庚只着了身青蓝色常服,同以往一样,骑着马悠哉悠哉而行。 “陆长庚” 一声沉怒忽的打破了祥和。 随着“哒哒”两声马蹄,一身人马急急拦在陆长庚马儿前头。 不过抬眼间功夫,前头那人马一片孤寒,身形稳如泰山。 是莫辞。 “昨日那茶不抵本王府里的半分,不知陆将军可有兴致。” 陆长庚自是明了他的来意,眼眸一收冷冷道:“没兴致。” 莫辞定定凝他,内里是无尽的深沉恨意:“上次陆将军说是瞧上了我这马儿,那茶没兴致倒也罢了,难道,连这心爱之物也不要了?” 心爱之物。 难道,他果真要放弃江予初了? 或是,又是缓兵之计? 陆长庚控着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璟王在说什么,我不懂。” 眼看是要细谈一场,王知牧同阳其山懂事地调转马身去了旁处,当是放风。 “只要你放了他,我会给你想要的。” 莫辞缓缓敛眸沉呼半声,是一脸败相。 “哦?” 陆长庚故作姿态地笑了笑:“璟王所言,我竟愈发”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他!” 莫辞一腔沉怒断去他的未尽余话。 第155章 我答应同江予初和离 陆长庚也再懒得演戏,姿态一定,笑道:“如今不是我不放了他,是你不肯放过我。” “这些日你一边人模狗样地稳着我拖我时间,一边不动声色地去调查我的事。你毁我大计,一心想要我死,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江予初吗,我答应你同她和离。用江予初,换他。” 莫辞说得字字无力,如同挣扎荆棘。 “用江予初换?我倒是真的喜欢她,可是,你手里的东西可是够我株连九族啊,比起身家性命,一个女人” 陆长庚语声渐断,眉目一懒满含不屑地嗤笑了声。 “不过,我有李宣在手,不论你有我再大的把柄,我都可以推给他。你说,我这所谓的谋逆罪臣忽的就成了平叛乱党的功臣,陛下一个高兴会不会就给我复了侯位?” 莫辞一阵怒火暗涌:“你以为你复了候位就能只手遮天了吗!” “哈哈哈” 陆长庚狂肆地仰天狂笑了两声。 眼看着那人愈发阴怒,陆长庚才略微有所收敛,目光一凝缓缓对上他的眉眼: “能不能只手遮天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有个作为逆贼外戚,你是同党,要担连坐责任。待你一死,收了她江予初还不是指日可待。如今,我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同你做交换?” 莫辞听到这话是明显地停滞了稍刻,不过瞬息,神色又已被他控制得十分阴狠:“你既是这样想得到她,我保证,只要李宣一死,我就让江予初陪葬!” 陆长庚心神一颤。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出破绽。 何况,单以江家势力,谅他莫辞也不敢造次。 只是,可怜了她对他的信任一场,又恨她宁可委身于这种人也不愿多看自己半眼。 “那是你的王妃,肚子里的留着的是你的孽障,要死要活,同我又有什么相干。” 陆长庚说着拉了拉缰绳,缓缓错开他的马儿就要离开。 “你不在意江予初的死活,难道古君尧你也不在乎了吗!”莫辞怒道。 “你说什么?” 陆长庚怔怔回眸。 莫辞缓缓凝下神息,宛如一场胜负险分的棋局再度亮出一道活路。 “赤凌少主古君尧,同母国毁于你手,凭一腔执念魂附江予初之躯。我说的,可有半分差错!” 陆长庚怔了怔:“你要做什么!” 莫辞原本沉怒的眸子愈见寒光阴狠:“你敢将李宣交给莫离,我就将古君尧送进皇宫。我倒要看看,于莫离而言,到底是对谁更感兴趣!我说过,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 “她可是怀了你的孩子!” “我要的从来就是江予初,是古君尧占了予初的身子!半年前那什么古君尧就该死了,如今,我为什么要留着一个死人的孩子!” “所以,你早就知道。” “对。风如疾、古君尧同你的恩怨纠葛我都知道。” 莫辞将字句语气控制得十分云淡风轻,每分神色更是毫无保留的凉薄寒意: “说来,我还得好生谢谢你啊,若非你每每见着她都是一副疯魔痴样,我又怎么会想到去查你在赤凌的过往,又怎么会查出古君尧呢?” 陆长庚不可置信地摇头,在这一瞬,他甚至有些害怕,相比而言,眼前这男人真的远比自己毒辣太多。 “真该让阿尧好生看看你现下这副嘴脸!” 莫辞冷冷笑了声:“如今她信我爱我,就算给她看了,她也只会觉着这是你设的局。” 陆长庚满腔嫌恶:“莫辞,你怎么能下贱到这个地步!她到底是看上了你什么,我又有哪里不如你!” “你日日将爱她惜她之词挂在嘴边,于外人身前又从来都是那般温善体贴,我以为你好歹是真的喜欢她。不承想,你只是一直将她当成一道对付我的利刃底牌。” 莫辞故作淡色地点头:“对,从你一回烟都,我就想好了要笼络江家来对付你。” “对付我又何故要牵扯到她!我惜如瑰宝的那人,在你眼里怎就成了不如蝼蚁的棋子!” “怎么,这就心疼了?那你倒该想想,当初,你陆家为了权柄害了整个秦国公一脉,试问,秦国公何辜,李家何辜!” 莫辞身形不动,紧紧抓着缰绳的手现出道道鼓筋,以藏去心底的沉痛之意。 “用你们陆家的话来说,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用我的话来说,这叫以其之道还施彼身。”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 陆长庚低沉笑了声,是无力的自嘲。 “想来,上苍还真是不公啊,你的舅舅劫后余生回到了你身边,那为何我的阿尧也去了你身边?” “你这心肠何其歹毒,分明知道那不是你要的人,不放手反倒骗她信你爱你,让她一次次加深对我的恨意!这些日子,你满心算计同她苟且之时是不是都忘了,那该是我的妻,是我的啊!” 陆长庚满眼暗波,是爱而不得的深沉恨意,是对这人鸠占鹊巢的不甘。 莫辞道:“所以,我同你交换一场,你得了心爱之物,我尽了该有的孝道。如你所说,两方划算。” “划算?” 头次听着这两字这般刺耳,也不知当初自己是怎么说得出口。 那是自己最心爱的阿尧啊,怎么如今,竟成了随意交换的等价货物? “那你为何不是一早就把她还给我,把那原原本本干干净净的她还给我!头些日我那样好言好语,一心实诚想要同你交换,你为什么不肯放手!如今再无退路你才舍她保全自己的命!” “我为什么要轻易成全你?”莫辞冷冷笑了声。 “比起你的父亲陆权和莫离为了那所谓兵符权柄做的那些丧尽天良之事,我这又算什么?”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她!” 陆长庚怒道。 莫辞定定凝他许久,看透了他的心急如焚才幽幽道:“各自之物各自归位,此后,两不相欠。” 陆长庚心一怔:“你想要兵符?” 莫辞冷眼凝着他,不置可否的沉寂之中,目的已明。 “李宣可以还你,兵符,你痴心妄想!” 陆长庚一身戾气一泄而出,是不予半分商量余地的决绝。 第156章 等着给她收尸罢 “那就等着给她收尸罢,想要她活命,用李宣和兵符来换!” 莫辞冷冷说着缓缓调转马身:“提醒一句,别妄想江家会救她,若江家知道这不是自家姑娘,你且看看她会不会死得更早!” 陆长庚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算计愈发虚浮。 莫辞紧紧控着神息,生恐一个不慎便露出了心底的那份隐忍。 “殿下,舅爷那边” “他暂时安全。” 莫辞语气不重,却是底气十足。 王知牧轻轻哦了声。 虽不知他同陆长庚说了些什么,但光瞧着神情也知是陆长庚落了下风。 至于他是用了什么法子,王知牧不敢深问。 莫辞想了想又交代了声:“这几日着人好生盯着陆长庚,一有异动,即刻来禀。” “是。” 陆府。 陆长庚回了府便径自扎进了书房,虽不懂他要做什么,但见着他正忙着研墨,阳其山便极有眼色地替他铺平了信纸。 “去叫时越来。”陆长庚低声道。 阳其山怔了怔,本想说时越身上的伤还没好,送信这等活计让他去办就好。 话到嘴边,想了想又给生生吞回,“是。” 陆长庚原本对这阳其山就谈不上信任,如今他又同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莫泽恩纠葛不清,若是一个不慎,这信被他和莫泽恩看了去,从而知晓了她的身份,岂不大祸。 反倒是那时越,年纪小,一门心思又只听自己一人之命,送信这等私密之事,还是他最为稳妥。 陆长庚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下笔: 吾爱,阿尧: 我知你恨我入骨,也自知千言万语皆不能抚平你心之疮痛。 如你所言,今日局面尽毁于我手。回望以往,我日夜思之念之、倍受煎熬,万事却是悔之晚矣。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看清莫辞。 长话短说,如下无一虚言:他已知你身份,予你的尽是做戏假象,目的只在于以你为刃。 以往我予你之痛,求你切勿重蹈覆辙。 你若还能信我半分,只要你愿意,我护你周全。 若你不愿,我护你离开,以我性命换你余生安宁。 切记切记。 陆长庚在右下角落款为“长庚”,想了想又在名字前头添了“罪奴”二字。 “江予初怕是不会轻易出来,这样,你想办法把这个交给她身边的风” 陆长庚本打算交给风如疾,转念一想,他本就对自己恨之入骨,新元那夜更是眼见自己那样伤害了阿尧。 此时若是叫了他出来,只怕是信没能送出去,倒还丢了时越的性命。 陆长庚神息一定,改口道:“交给飞絮姑娘,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飞絮。” 每句叮嘱皆是郑重其事,时越深深地点了点头。 璟王府。 刘嬷嬷和飞絮正陪着江予初散步,说是孕期要多走多动,生的时候才不至于遭罪。 江予初挺无奈的,再这么下去,她都要相信是真的怀了孕。 更无奈的是这刘嬷嬷行事谨慎,莫说要给她安一个“致使王妃小产”的莫须有罪名,就连常日小错竟也挑不出半分。 莫辞一回府便见着了她在外廊闲逛,这见了面自然又想起了方才同陆长庚说的那些话。莫辞心虚得本想趁她不注意赶紧溜了。 “回来了。” 哪承想还没等他躲开,江予初便已浅笑盈盈唤了他。 莫辞有些无奈地缓缓转身,硬着头皮朝她走了来,“外头又湿又滑的,怎么不在房里歇着。” 飞絮趁势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腾出位置,福了福身回道:“禀殿下,刘姑姑说要多走动,将来能少遭些罪。” 莫辞轻轻嗯了声,“刘嬷嬷有心了。” 本想随便寒暄几句就找了借口躲去书房,见她耳朵红红的又忍不住说了声:“这么冷,先回房歇着罢。” “那正好了,方才姑娘说殿下走的急怕是顾不上用早膳,特让奴婢备了份核桃粥,奴婢这就去拿。” 飞絮笑眯眯道。 莫辞滞了滞。 “你,为我备的?” 莫辞定定凝她眉眼如是问道。 若是往常,他肯定会很开心的,可如今听着,心底却有些莫名的不安,还有点发虚。 “怎么,不喜欢核桃吗?” 江予初一脸懵懂地望着他,那双再无半分防备警惕的清澈双眸看得他心底怔怔。 “喜、喜欢。” “那走罢。” 江予初很习惯地拉上他的手,有点凉。 莫辞翻手将她指尖紧抓手里,生恐同陆长庚说的那些话都成了真。 这是无路可走的权宜之计,想来,神明有灵也不会怪罪的罢。 也不知是不是顾及刘嬷嬷的存在,江予初这两日都是出了奇的温顺。 替他盛粥之时,她还很贴心地问了声:“到了这个时辰都饿坏了罢。” 莫辞轻轻嗯了声,目光灼灼凝着她不舍分毫。 “公务再忙,也要顾及身子。”江予初微微笑着递上小碗,像极了温柔贤妻。 正当莫辞沉溺之时,她又添了句:“你若病了,谁来照顾我和孩子。” 原来是做戏给刘嬷嬷看啊。 莫辞缓缓敛去上涌情愫,在这一瞬,他觉着有点累。 这些年总是这般,虚伪,无休无止的做戏。 就如,他分明脾性暴躁又没什么耐心,在外人跟前却非得装成一个什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就如,他分明恨毒了莫离那一大家子,每每见着却非要装成一副恭敬感恩姿态。 甚至,连娶的这王妃,分明对她从未动过半分心思,为了她背后势力,却违心的同众人说无她不可。 点点剥离陆长庚的权柄、夺回兵符。 再结合江家之势逼莫离退位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将陆家、莫离的那场龌龊交易公诸于众。 甚至,他连退路都想好了。 他知江家兄弟铮铮铁骨,他也知唯有这妹妹是他们致命弱处。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了,定要江予初为自己所用,唯有如此才能掌控江家。 可是,从新婚第一夜他就觉着她同从前不一样,他没能全然掌控她便已率先沦陷。 他只以为是自己从前对她不够了解,到头来,这竟是完全两个人。 他常暗暗窃喜,这是多幸运才遇见了她,遇到一个再不用假装喜欢的人。 自新元以后啊,他常在想,她以前是遭了死里逃生的大罪。 往后,哪怕自己放低姿态、再放低姿态,也要好好捧着她,再不能让她受了半分委屈。 可如今看来,只怕是要违心了。 第157章 给我生个孩子 “冷吗。” 江予初拉着他的手触上那碗热粥,而后又往他怀里塞了个小暖炉。 几分暖意趁势轻轻游进他胸膛,触得他心底愈发温暖。 “我是男人。” “我竟不知,风寒也论男女有别了?” 江予初笑着替他拢了拢外袍。 亏得她还有心思玩笑。 莫辞凝她许久,看她笑得眉眼弯弯,心底一颤终是忍不住揽上她靠上自己的肩。 “你饿了,先喝粥罢。”江予初说着作势要推开他。 “别动。” 莫辞暗自添了些力不让她逃开。 飞絮和刘嬷嬷见状缓缓退下,想着天凉寒风乱窜的,还不忘替他们关了门。 莫辞静静抓上她的手默自摩挲了好一阵,确定控住了思绪才幽幽开口:“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江予初禁不住笑了笑:“如今,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我说的是,心甘情愿,永远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与我共进退,生同寝、死同穴。” 莫辞说得一字一顿,是郑重其事的确认。 江予初好笑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大掌:“用你的话说,我是你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而来,不留在你身边做你的妻,不与你生同寝死同穴,还能如何?” 但是,我当初娶的不是你啊。 虽然没有说出半句“不愿”,但也没有半分肯定。 莫辞多少有点失落。 两人就此默了许久,莫辞有些不死心地撑着她的肩起身,目光灼灼对上她的眉眼。 “我说的是你,你愿意吗?” 她这才发现他和从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明白是哪里不一样。 “你怎么了。” 江予初缓缓敛了笑,凝了他许久才小心问了声。 莫辞愈发无力地垂下眼帘,于她而言,承认一句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竟都这样为难了吗。 “你替我生个孩子吧,好不好。” 莫辞静静抓上她的手,是带了几分征求的正经姿态。 “”江予初讪讪收了手。 如今愈发了不得了,居然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莫辞眼睁睁看着她抽回了手,想再拉回来之时,她已一身防备地收进了袖中。 “我” “这青天白日的,你可不能胡来!” 江予初眉心一蹙作势就要起身,每分神色动作皆在昭明她的不情愿。 “回来!” 莫辞心一急一把捞上她的腰,不承想用力过猛,一个踉跄就将她按上了软榻,惊得小案几上的小碗、茶杯蹭出两声轻轻脆响。 “莫辞” 江予初一掌抵上他胸口。 是防备,是厌恶。 她对自己总是这般,却能与那陆长庚相伴十载。 他陆长庚到底何德何能。 哪怕他伤她再深,哪怕她把话说得再绝,甚至一心只想取他性命。 也不论自己对她再宽容、再疼惜。 到头来,却是丝毫也没能撼动陆长庚在她心底的位置。 莫辞心里不甘。 “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你,你要做什么!” 江予初生怕刘嬷嬷还守在外头,嗓音能尽力压着,可那满是怒意的眸子却藏不住。 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要个答案的他,在她这几度压抑的沉怒中又忽的生出一个邪念。 自己从来舍不得染指分毫的人,凭什么要便宜了陆长庚! “夫妻间,你说我要做什么!” 莫辞眸光一沉,作势就要剥开她的衣物。 “你、你不能碰我!” 江予初心一沉两手交叉护在身前。 这一动作却愈发挑拨了他的怒火。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躲着我,你这是要为谁守身如玉,你心里到底想着谁!” 莫辞一手控下她的双腕,极力压着火气声声低沉震怒。 他的功夫本就远在她之上,如今又是下了死手,江予初挣扎了两下根本毫无用处。 “莫辞,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假孕欺君,你不怕死,还有江家,你若不怕江家受了牵连就只管喊!” 莫辞面色阴郁至极,那双眸子更是不同于往日,一片阴沉晦暗,似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夫妻间行周公之礼,此乃人伦纲常,谁敢多话,你又指望谁来救你!” 莫辞说着一把扯开她的外袍。 江予初看得清楚,那是目的性极强的欲念,比新婚那夜的场景更为可怖。 “你,你说了只要我不愿你就不会逼我的!莫辞,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愿意!你若逼我” “你就杀了我?” “那你愿意给谁,你想给谁?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总要说这种话,为什么总想着要杀我!” 莫辞低沉地咆哮,似身下那人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 眼见他愈发沉怒,江予初心底愈发惊惧:“莫辞,你、你不能碰,我” 一字一句都在宣告不可以,不愿意。 莫辞心一怒,不管不顾地俯下身覆上她的唇断去她的余话。 江予初用尽气力正要恨恨躲开之时,莫辞一掌扶上她的脸死死控着不让闪躲,再不管以往说过的话就只顾着胡乱扯去她的腰带。 她害怕极了,又不敢大喊出声,只得用好容易空出的手就此胡乱地寻求助力。 她愈发无声挣扎,莫辞的呼吸便愈发沉重,心下的占有欲念更是残噬着他分寸理性。 莫辞一把扯下她的腰带远远撂开,毫无留力地将她里衣点点剥离。 正当绝望之时,江予初指尖恍然抓到案台上的茶杯,没有半分犹豫,径自扬起那茶杯往他的头恨恨砸下 伴着一声脆响,莫辞眼前一黑,低吟半声一头扎在她肩上再没了威胁。 江予初忍着怒火一把将他掀开后急急起身捞上衣物。 “姑娘,里头怎么了?” 是飞絮听到了茶杯碎响,关切的声音。 “没事,无需伺候!” 江予初定定凝着门口,幸好飞絮没有直接闯进来。 默了好一阵,莫辞才捂着痛处缓缓起身。 摊开手,浅浅鲜红。 “你果真想要我死?” 莫辞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眉眼,内里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他一直以为“你若碰我我就杀了你”只是简单的说说而已,至少,近日她是温顺的,是同这副下了死手的面孔不一样的。 “是。” 让他更不可置信的是江予初竟回答得这么干脆,不带半分迟疑。 那一声脆响断去的不仅仅是他的贪欲,还有心底仅存的几分不忍和仁慈。 第158章 书信 莫辞凝她背影许久才怔怔收了满是血痕的手。 是无奈,是失落,还有些许如释重负。 “罢,罢。” 莫辞冷笑了声缓缓转身,将沾了血痕的手藏进袖中就要出门。 “我以为你和旁人不一样。” 穿好衣服的她转过身来,一眼深沉怒意。 莫辞缓缓停了脚步,静候她的控诉,等来的却是她愈发失望的声音:“我以为你是真的愿意等。” 我以为,你真的愿意等。 他很想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代表,有那么些时候,哪怕一时半刻,你也是动了心的。 “若有下次,可就不是一只茶杯这么简单了!” 不等他转身多问一句,她已冷冷断了他的遐想。 莫辞念想一收,抬眸平视前方缓缓出了门。 “殿下。” 守在门口的飞絮福了福身,看他面色远不如方才,便也跟着缓缓敛了笑意。 莫辞生恐头上的血会顺着发根流了出来,不曾回应半声便急急往书房去了。 飞絮滞了滞。 从前他对自家姑娘哪次不是喜笑颜开的,不论姑娘怎么折腾他,他也乐此不疲。 今儿姑娘特地为他备了粥食,他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飞絮正望着他背影出神,一丫鬟就急急跑来传话:“飞絮姑娘,外头有个人说要见你呢,你快去一趟罢。” 飞絮滞了滞,“可有留名,来者何意?” 丫鬟摇摇头:“不知,那人好生奇怪,他只说有一重要物件,我说我替他拿进来他又不肯。定说只予你一人。” 飞絮有些不耐地啧了声,“想来是泼皮无赖罢,不打发出去倒还真真跑来传话!” 丫头道:“我瞧着是个那人年轻,很是秀气。不像坏人哪。” 飞絮:“” 这看脸的世界。 飞絮有些无奈,想着在王府,总该没人敢造次便去了。 莫辞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掏出帕子擦了擦痛处,印出斑斑血迹。 跟在后头的夏芒见状吃了一惊:“殿下怎么受伤了,我、我这就去叫郎中。” 夏芒说着作势就要退下。 “回来!” 莫辞有些不耐地白了一眼:“你是想要王府上下都知道吗!” 夏芒怔了怔。 想着他从外头回来还是好好的,这脸色似乎也是从星月阁出来才发生了变化。 “这是王妃打的?”夏芒讪讪道。 话一出口想见他一脸阴沉不免又有些后悔,夏芒嘴巴一闭退了两步。 莫辞则没好气地甩了甩衣袖往府门走去。 夏芒:“” “殿下去哪啊。”夏芒急急跟上他。 “吃饭!” “殿下是要出去吃吗?” 莫辞脚步一顿,背着手站在原地想了想又不耐地转身就要往清宸轩走去,“传膳!” 莫不是给气得都找不着方向了? 夏芒再不敢吭声,讪讪哦了声便去了。 正于此时,飞絮拿着那信封走了来。 不过一个瞥眼扫过的功夫,莫辞便已准确地捕捉到了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 莫辞本无心掺合,想着飞絮原是江家的家生子,若有什么直接派人传句话即可。 那这书信只怕是要给江予初。 而与江予初有所关联的无非就风如疾和陆长庚,如今风如疾在府里万事安妥。 那么,就只剩陆长庚了。 思来想去,还是觉着问一声更为稳妥。 飞絮道:“这、这是给姑娘的信。” 果真。 莫辞心一沉:“谁给的。” 飞絮的神色分明躲了躲,“不知。” “谁给的?” 莫辞有意抬高了音量,惊得飞絮心一颤就撂了实话: “是、是陆长庚身边的随从。” “混账,从前同你说过的要带她远离陆长庚,你是不记事,还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啊!”莫辞沉声一怒一把夺下那封信。 飞絮压着身子急急回道:“殿下息怒,是那随从,非说是有关乎人命的要紧事告知于姑娘。还说、还说我今日若是不接,那他就等着姑娘出府时亲自给她送。陆长庚惯是难缠,奴婢是没办法了才接了呀!” “还不下去!” 莫辞说着径自将那信攥成一团凝在手里。 飞絮定定望着他的拳头,“殿下,这信” “怎么,这等污秽之物还真要呈给你家姑娘看吗!”莫辞怒道。 “不敢不敢。” “不光是这次,往后,但凡是陆长庚送来的东西,都交予本王。若再敢助着他私相授受” 后半句虽未出口,莫辞眼底的那几分阴狠已尽数昭明。 飞絮静静福了福身。 待她走远了,莫辞才攥着那纸团去了书房。 莫辞无心去看,随手撂在案前便落了座。 只是,愈发瞧着那物心底愈发厌恶,也不知里头到底是些什么。 方才,飞絮倒说了是“关乎人命的要紧事”,那、就当是自己要护她一场,也可以看看罢。 思前想后,莫辞终是忍不住拾起来轻轻铺开仔细看了一遍。 陆长庚果真好生卑鄙,竟背着自己同她通风报信! 莫辞心一怒。 同时又觉着有些庆幸,亏得方才留了心眼拦下了这封信,此事若真被她知道了,兵符、李宣还有她怕是都要落空。 恰好这几样东西都是他想紧攥手里之物,缺一不可。 莫辞执着那封信反复看了很多次,通篇独落款那处的“罪奴长庚”几字最为刺目,无一不在表达他的亏欠及爱意。 看得他头疼,是伤口疼。 这女人,下手是真狠,这些日子,算是白疼了她一场!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是自己要喜欢她,结果又没那本事让她喜欢上自己。 莫辞又气又无奈,低嘶了声掏出帕子正想擦擦时,望见原本留在上头凝干了的血迹不免又有些嫌弃。 等等。 陆长庚的深情,还有这血迹 莫辞脑中开始浮想联翩,忽的眉心一松。 这倒不免是个突破口。 “咚咚。” 外头两声轻轻扣门响后,夏芒缓缓推了门:“殿下,待会儿在哪里用膳,是送来书房,还是星月阁。” “你先去传郎中来。” 莫辞说着又深深看了夏芒一眼:“让他带上药箱,切记,要避着周嬷嬷。” 方才不是还说不要郎中吗,这会子怎得又变卦了。 夏芒暗自想着,嘴里只乖乖应是。 第159章 一口老血 郎中赶来之时,莫辞已备好了白瓷小器皿、小匕首及一方素色帕子。 “有件事,需要你办,不知你有没有那能耐。” 郎中拱手道:“殿下请吩咐。” 莫辞静静抓上那刀柄,另一手则径自抓上匕首刃口,趁那两人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他掌中暗自凝力轻轻一拉。 霎时,滴滴鲜血顺着他的拳头落进器皿之中。 白瓷趁得上头鲜血比朱砂还要猩红两分,刺目惊心。 陆府。 陆长庚独自坐在房里,一脸认真地执着根长钢针及乌木簪进行雕琢,案台上是星点木屑。 想是过于沉迷,时越在外头敲了好几声他都没能留心。 时越想了想,望着手里的回信终是大着胆子轻轻推了门:“将军?” 陆长庚这才回过神。 同往前一样,他转手将乌木簪收进了袖里才回了声:“怎么了?” 时越执着信往里头走了两步,置上案台往他面前推了推:“将军,这是璟王府着人送来的回信。” “回信?” 陆长庚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给自己回信,还来得这么快。 “是谁给你的,江予初还是她那丫头!” 陆长庚心里一激动,急急抓上那信封就给拆了。 时越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陆长庚又道:“罢了罢了,有回信就是好事。” 封口一拆开,陆长庚就有些急不可耐地看了看,好似一方帕子。 赤凌素来就有互送帕子、笛子、发簪、玉佩这等贴身东西为信物。 莫不是,她终于信了自己的话,终于肯回头了? “这是她给我的?”陆长庚心里一喜,看了看时越后小心地掏出那帕子,随之掉出来的是一张信纸。 只是,陆长庚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这帕子上头,是素色,是她常日的风格。 “这果真是她给我的?” 陆长庚执着那帕子放在鼻下狠狠嗅了嗅,虽然没有她的半分气息,却也足以他狂喜好一阵了。 阿尧,我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吗。 时越在一旁看得怔怔。 这、方才分明是个莫辞身边的夏芒送来的,那这帕子就极有可能是男人的东西。 时越本想提醒提醒他,见他这般沉醉,几次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长庚终是发现了那帕子的异样。 总觉着上头有种说不来的味道,似乎,有点腥? 陆长庚怀着狐疑翻开那帕子定睛一看,竟是一簇暗红血迹。 陆长庚心一怔,“这是何意?” “这、这是璟王身边的夏芒给我的。”时越讪讪道。 “什么?” 陆长庚满眼惊惑,原本满腔憧憬的心之向往瞬间落了空。 “我不是让你把信给飞絮的吗,怎么会是莫辞的人给的回信?” 时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急得挠了挠头才道:“将军吩咐的属下哪里敢不遵从,属下是亲手交给了飞絮姑娘的,可、可我也不知,怎得就是夏芒送来的回信。” “那,这是何意,这上头又是什么,璟王府又发生了什么?” 这味儿,若是没猜错,倒像是血。 陆长庚心里慌得不得了,恨不能立即飞到她身边看看她是不是伤了、病了。 “你快去,去打听打听!”陆长庚满心急切。 时越凝着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手肘下的信纸:“要不,将军先看看这信?” 陆长庚这才留心到落在案几孤零零了好一阵的信。 急急摊开一看,是陌生的字迹: 你这么不老实,我很不高兴,所以,决定同你玩个游戏。 以今日起,你多犹豫一日,我就给你的阿尧添一次药,且看她能撑到几日。 但,倘若你再敢耍花招,我就提前结束这游戏。 不要妄想以你手上那人威胁我,那人死了正好。 但我手里这人死了,不知你可会失眠几日,吐血几多? 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提醒一句:这次,她可就不一定再能劫后重生了。 陆长庚心一沉,凝着帕子那簇有些暗红的血印心底愈发颤颤。 到底发生了什么,给她的信又怎么会落在他手里。 这帕子上的又是什么。 莫非是他记恨自己给她报信,然后事先对她下了狠手? 他说“你多想一日,我就给你的阿尧添一次药”。 莫非,这竟是阿尧中毒吐的血? 陆长庚有些不敢相信。 就算他再无情,就算他不顾及她的生死,难道自己的亲骨肉果真也不在意吗? 陆长庚强行定了定神息:“去,去传郎中来。” 见他传得急,郎中很快就来了。 郎中执着那帕子又是试银针、又是嗅味道、又细细摩挲了上头血印研究手感等等。 一通操作下来,终是得了结论:“将军,是金刚石粉,少量虽不致命,若是长期服用” 郎中说着,微微敛眸摇头轻轻叹了声。 无愧于“最是无情帝王家”。 陆长庚心底涌出一阵寒凉,到底是自己小瞧了他。 陆长庚定定凝在原处默了好一阵,好容易敛回思绪平复了心情才道:“你带两个机灵点的去一趟璟王府,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机灵行事,切莫说是我派你去的。”陆长庚说着又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在这一瞬,他仍是不敢相信,或说是自己希望这只是莫辞的故作玄虚,唯有亲自打听出了真相才是稳妥。 夜雨敲窗,灯火明灭。 时越回府之时已过酉正,见陆长庚房里灯火通明便敲了敲门:“将军歇下了吗?” 里头有意顿了好一阵才回了声:“进来。” 进去一看,他正收拾着案上的星点乌木细屑,同出府前所见的那屑一样。 “探得怎么样了,她身子如何?” 陆长庚将那些劳什子缓缓推向一旁之时问道。 时越有些心虚地拱了拱手:“属下办事不力,用了许多法子也没能套出半点消息。” 陆长庚怔了怔。 没消息就极有可能是坏消息。 他若对她下了手,于外人面前定是要极力瞒着的。 陆长庚眼帘随着思绪缓缓下沉,心底不安却在阵阵暗涌。 时越想了想,深思熟虑后才道:“其实将军不必这般忧心,说不定,这就是璟王有意设的局,趁您方寸大乱好下手。从前他那样疼惜县主,这人怎能说变就变呢?何况,县主身后是整个江家,上次他挨了打都默自隐忍了,如今哪里又哪来的胆子就敢轻易对县主下手。” 第160章 想见她 阴云暗涌,带着几分寒霜露重,点点剥离着他的成算。 陆长庚无力摇摇头:“你不懂,他会下手的。逼急了,他真的会下手的。” 窗边暗光描摹着他轮廓影斜,是诉不清的无尽烦闷。 见他不肯深说,时越自然是不敢问。 “我得见见她。” 于一片死寂中,陆长庚率先开了口,语气低沉得似在万丈谷底。 时越怔了怔:“自成婚以来,县主再不参与那些个诗赋雅集,如今怀有身孕更是门儿都不出了,将军还能去哪里见着?” 是了。 如何见她。 背脊寒意凛凛,如蚀魂蛀虫。 啃咬得头疼。 陆长庚撑着额头轻揉了揉,极力控下乱绪与遐想烦闷。 “上次在朝中听闻江怀宇要成婚了,可知是什么时候?” 陆长庚缓缓抬眸问道。 时越若有所思地默了好一阵。 “若我没记错,好像是后天。” 陆长庚有些不耐地啧了声,“什么好像。” 时越:“” “属下明日就去打听清楚。”时越讪讪道。 陆长庚轻轻嗯了声:“打听清楚了再替我备份厚礼,那日,江予初定会回江家。” 时越吃了一惊:“这、将军是要去江家见县主吗?” “她又看不到我的信,又不出门,除了这一法子,还能怎么办?” 时越怔怔道:“就算将军不惧璟王,在江家父子面前,也得有所收敛罢。” 虽然时越跟着陆长庚没多少时日,但也知道江家地位权柄远在陆长庚之上。 若是暗里使坏倒也罢了,这明着来,哪里会是他们家的对手。 何况,当初陆长庚同江家的恩怨,他也是略有耳闻的。 还去送礼,还要见人家姑娘。 到时只怕是门儿都不会让陆长庚进,白白惹旁人看了笑话。 “我只远远看她一眼。” 陆长庚缓缓低下头也藏不住眼底的那份担忧。 “就、远远看她一眼” 璟王府。 星月阁。 同昨夜一样,待下人一走,莫辞抱了床褥子就去了外间的软榻。 因才出了那事,江予初自然是不愿搭理他,就连看到他手上包扎的那纱布也不曾问出半句。 这夜,两人各睡各的,丝毫不予对方半分正眼相待,像是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防备,厌烦。 雨夜总是要比常日冷的,阵阵湿冷飓风将绮窗吹得咯吱作响。 那软榻本就是置在窗下,莫辞又素来睡得浅,不过三两声聒耳轻响便已将他扰得无法入睡。 莫辞眉心一蹙轻叹了声,一手遮在眼前想要逼着自己睡会儿。 “咳咳”。 是里间帐中人儿咳嗽的声音。 如今他歇在这里,飞絮总不好像往常那样大半夜的前来添置炭火。 外头又这样冷,大抵,是受了寒罢。 莫辞静静挪开手往里头望了一眼。 听到的又是两声喷嚏,及轻轻翻身的声音。 莫辞心一软,缓缓起身想替她加床褥子,正要挑开隔间珠帘之时,忽的想起她对自己砸下的那一茶杯。 他怔怔停了脚步摸了摸头上的伤,血迹虽已清洗干净了,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莫辞凝在原处犹豫了好一阵,终是横了心,控下翻涌情愫敛了那念头。 为防止自己再度心软,干脆转身随手抓上外袍就出了房门。 外头还在下雨,迎面而来的是潮湿的狂风,有点冷。 莫辞望着外头的雨出神。 他想了很多,想那帕子能不能起到作用,想李宣在陆长庚手里究竟还能熬几日,想夏芒到底有没有把后事安排妥当。 莫辞缓缓伸手,雨滴顺着屋檐缓缓落进他的掌心,凝成半捧冰凉,最终渗着他的指缝缓缓回归地下。 “殿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拉回他思绪的是王知牧和夏芒齐齐问安的声音。 莫辞眼睑一颤缓缓收了手,转身,一眼的寒沉暗波。 夏芒眉眼一弯笑道:“果真不出殿下所料,才把信送出去一两个时辰,外头就陆陆续续来了三两个小厮前来打听。” “有说听闻王妃有孕,替主子前来送拜贴,明日登门的;有说许久未见,邀去参加诗赋雅集的;还有打着闲聊幌子,有意无意套话的。幸好属下提前安排了,方才又仔细确认了,都被搪塞过去了,没有异样。” 王知牧拱了拱手也道:“陆府那边已让云踪着人日夜看守了,一有动向就会前来禀报。” 莫辞轻轻嗯了声。 想到头两天云踪沉不住惹了事那次,莫辞眉目一沉添了句:“上次之事,本王不想看到第二次。” 王知牧回了声是。 莫辞拂下衣袖本想回房,想了想又回头看了夏芒一眼:“总这般搪塞终是瞒不住的,这样,今夜王妃咳了两声像是受了些风寒,你去找郎中要些加重风寒的药,明日混在安胎药给她送去。” 夏芒怔了怔,毕竟从前自己在背后议论她两句都会讨一顿骂,这两日他倒真舍得下手 “切记,不可伤她身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辞忽的又添了句。 话刚落音,他眼神躲了躲、唇角一收,这些小动作似都在诠释他的不忍,却又没能动摇他计算分毫。 王知牧望着那身孤寒身影缓缓而去,他知,这是以往的主子又回来了,没有软肋和顾及,只一心向前。 莫辞回房时她还在安睡,偶然间咳出几声,但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 说真的,他有些怨她,倒不是为了那事。 是怨她为什么还是不能放下陆长庚。 怨她,自己分明已经这样努力了,她为什么不肯给自己哪怕留一点点位置。 怨她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甚至是一句欺骗都这样不屑出口。 同时,多少又有些愧疚。 其实一开始,他是想要守着她这身世一辈子的,没承想,这么轻易就把她给推出去了。 那夜还信誓旦旦同王知牧说不能动她,如今所为,又算什么。 莫辞沉沉叹了声,眉心一蹙拉上褥子蒙上了脸,心里一遍遍强行自我安慰。 没事的,我没有伤她性命,头两天骗她吃了那药,她都没有生气,就算此次事发了,想必她也是能理解我的。 只希望,后面的事一切顺利罢。 第161章 让她病一场 翌日。 天见亮时终是停了雨,但外头还是很冷。 今日的江予初面色有些不好看,还时不时地咳出两声,想来,是昨夜受了寒气。 莫辞心虚得不敢看她,因为他分明听着她咳得很难受,却愣是硬着心肠没起来替她添床褥子。 甚至,后来她咳得嗓子发疼,自己起来倒水时,他干脆眼睛一闭装作熟睡。 是的。 他想让她病一场,好让陆长庚相信自己真的对她下了毒。 唯有如此,陆长庚才会心急,自己才能推展下一步计划。 “明儿就是二公子娶亲的大日子了,姑娘受了风寒可不好。”飞絮有些担忧地给她送了碗姜汤。 江予初兴致不高地摇摇头,示意不想喝那东西。 飞絮转手又换了一碗:“这安胎药是夏芒和郎中一齐送来的,已查过了,姑娘要喝吗?” “先放着罢。” 江予初说着禁不住转脸又咳了两声。 声声揪得他心虚。 “姜汤倒罢了,这安胎药是要趁热喝才有效的,县主您受累?”刘嬷嬷接下药碗给她送了来。 “”江予初无奈地接过来,不过喝了小半碗,嗓子一痒又咳了起来,捂着胸口咳得她面色通红。 莫辞心一疼,终是忍不住开了口:“这药天天都在喝,少了一碗半碗的,想来也无碍。” 刘嬷嬷嘴巴一闭退后半步,她知道他最是惯着这王妃。 莫辞也终是软下姿态,像往常一样坐在她身边揽着她靠上自己的肩,字字体贴温和:“来,喝口水顺顺。” 江予初有些不耐地躲了躲。 “听话。” 莫辞一掌附上她的脸,另一手执着杯子送到她唇前,“来。” 飞絮懂事地给刘嬷嬷送了个眼神,两人又默默出了房。 江予初只得捧起那杯子轻轻喝了两口。 “看你,眼睛下头都青了,今儿也无旁事,再去歇会罢。” 莫辞捧着她的脸,指腹正要探过她眼下之时,她明显躲了躲。 眸子是有意拢起的层层清寒,似无时无刻都在警醒。 莫辞指尖凝了稍刻后,缓缓压下替她拢了拢外袍。 “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吗?”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静静拂去他的手从他怀里抽离:“你出去罢,别过了病气。” 原来,相互冷落也分道行啊。 莫辞原本一心的计算就这样甘愿点点融在她的清寒之中。 “我不怕。” 莫辞暗暗收了些力将她紧紧揽回怀中,“你病了,我守着你,照顾” “莫辞。” 江予初声儿低哑唤他全名,是压着怒气,而又疲倦无力:“你能不能放过我。” 你能不能放过我。 他听她如是说道。 莫辞沉邃眸子夹带了着诧异,“你、说什么?” 江予初缓缓敛眸沉叹了声,似是经历了厮杀一场的疲惫不堪。 “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累,无休无止的多疑,毫不知觉的喜怒无常,还有那让人生厌的伪善。” 江予初将这字句说得很平静,却不知字字宛如刀刃直插他的心脏。 莫辞定定凝她眉眼,“你说的” “是真的。” 江予初强行接了他的余话。 莫辞眉心颤了颤,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再不知问出哪句。 江予初将目光引向了里间梳妆台,案上那匣子分外显眼。 “那是陆长庚的罪证,上次你说要,每每都被耽误了,现在,我把它还你。” 莫辞怔了怔,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急于同自己划清界限,却又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何处出了疏漏。 江予初并没有留心他的神色变化,只继续不徐不疾地交待:“晚些时候,我会叫人把清宸轩收拾出来。” “这是我的新房,你是我的王妃。” 莫辞压着怒火说道,是少见的强势得不允逆转的语气。 江予初有些不耐地往里间走去,捂着心口每声咳得薄肩颤颤。 莫辞再度强力忍下一次次上涌的仁慈及怒火。 “你先歇着,我忙完了再来看你。” 江予初缓下思绪,抬眸之时他已合上了房门,听着好像还在外头交待了几声说她在歇息,切莫叨扰。 江予初忽的冷冷笑了声,他惯是这样。 虚伪至极。 江予初视觉 从宫里那日出来两人还是好好儿的,夜里两人还笑闹了。 结果第二天,他莫名其妙就变得好冷淡。 江予初百思不得其解,思前想后莫不是自己太冷着他,让他心里不平衡了? 所以昨儿特为他备了核桃粥,哪知他半口都没吃就罢了,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后,一言不合就要脱自己衣裳。 他说过的不会强迫自己的呀。 让她更失望的是。 昨儿咳了一夜,她压根儿都没能入睡,她知他也没睡。 她也知他起身是想要进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走了两步却又出了房门。 起初,她以为他是去传郎中了,当时心里还暖暖的,也为那砸他的一下感到歉意。 哪知,待他回来时,却是静静躺回了榻上。 甚至她起来喝水时,他转脸就装作睡着了。 毕竟两人才闹了别扭,他有脾气也正常。 只是,多少有些失落罢。 但她没想到的是,一听明儿就是回江家的日子,他又立马换了副面孔,装出那副无你不可的温柔情深。 她看不透他。 她厌烦他的这种忽冷忽热,厌烦他的伪善。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害怕。 他素来就是伪善入了骨,可,何故到了如今才开始生厌? 到了夜里,莫辞果真哪也不去,就留在星月阁安寝。 想是晨间下的药起了作用,一整日下来,江予初这咳疾愈发严重了,咳五脏六腑都疼。 莫辞瞧她实在辛苦,午后又让郎中给她开了些缓解的药。 只是,他不知此时的她已被寒凉伤了肺腑,这点子祛寒药效果根本寥寥。 闹得这样难受,她自然是无力去管他,吃了药便睡下了。 上半夜有那药撑着倒也还算安稳。 哪知到了下半夜,正是外头寒露肆起的时候药效也逐渐散了。 江予初盖了两床厚厚的褥子竟也无用,手脚冰凉得吓人,声声咳得无力又抽痛。 听她咳声愈发嘶哑,莫辞也终是软下心肠起身点了灯。 撩开帷幔一看,那人眉心紧蹙,星点凉汗之下是一片煞白 第162章 咳血 “来,喝点水。” 莫辞一手执着杯子,一手撑着她起身,触到她浑身冰凉无力。 上回在珩州落进河里那样冷,她也不至于这样难受,他知道是自己让郎中下的那药起的作用。 哪知这杯茶水还未入口,江予初眉心一蹙,推开他便又猛地咳了起来。 阵阵咳疾喧嚣中,她只觉愈发头昏脑胀,分寸肌肤都随着这声声咳疾抽得直疼,万分折磨。 莫辞则轻轻替她顺着气,心疼她之余,多少也有些愧疚。 伴着猛咳,小腹抽痛几阵后,口里似添了几分腥气。 江予初颤颤压下手,摊开一看,一记猩红。 莫辞心一惊,定定凝着她手心里的血好久都没能回过神。 江予初却很淡然地接下他手里杯子漱了漱口,似乎对这种咳出血的事情早已见惯。 “我、我替你去叫郎中。” 莫辞满心急切,说话的声儿也带了惶惧的颤儿。 “不用了。” 江予初静静摇摇头,掀开褥子就要下床铺去洗手。 “你躺好,我去去就来。” 莫辞心疼的替她拉了拉褥子后起身就要离开。 “我说了不用啊。” 江予初语气忽的一重,是极其不耐烦的面色。 这一时动了火气,好容易稍微缓了缓的她又咳了几声。 莫辞怔了怔。 “好好好,你不要动气、你别动气。” 见她几近要咳出了五脏六腑,莫辞再不敢提郎中的事,只小心翼翼地替她顺着气。 他知道她是怕闹大了被刘嬷嬷呈报上去,宫里又趁机塞个御医下来。 待她略缓了些,莫辞转身取了帕子,替她擦去手心里的脏东西后,小心地把她安置回榻上盖好褥子。 “冷吗?” 莫辞轻轻捧着她的脸,仍是一片冰凉。 江予初静静拂去他的手,眼眸一敛:“去歇着罢。” 声儿低沉嘶哑。 莫辞定定凝她,眼眸低垂,最终在她一脸不耐之下生硬地收了手。 “我守着你,你睡了我再睡。” 微光浅浅也不难看出她那毫无血色的虚浮,及疲惫无力的眼帘。 “随你。” 江予初眉心一颤翻了个身,只予他一身寒凉背影。 灯未灭,身后那人替她压紧了褥角后再无动静。 寒露渐褪,原本冰凉的房里似也多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暖息。 亦,或是错觉罢。 是他一贯的伪善作风罢。 也不知这样默了多久。 江予初抛开思绪正要入睡之时,身后那人静静躺下,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暖着她的手拥她入怀。 是熟悉的荼芜香。 “莫辞” 江予初有些不耐,只是咳了这许久,压着怒火的语气也变得娇柔无力起来。 莫辞紧紧包裹着她不让她挣开,似要将世间温暖尽数只予这一人。 江予初无奈地放弃了挣扎,“我都这样了,你还” “对不起。” 莫辞声儿轻轻断了她的话。 “往后,我再不逼你了。”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 莫辞将脸缓缓埋进她后颈,将字句说得十分恳切。 似乎,又是头些日那种体贴温和的模样。 江予初缓缓吐出口沉气,脸上的不耐却没能随之散去。 “放心,明儿在江家面前我会同往常一样,做好你的王妃。” 江予初道出的,是一腔不同于他的清寒。 莫辞诧异抬眸,捕捉到的是一成不变的嘲意及防备,看得他愈发心虚。 在这一瞬,他都有些分不清自己这些反复无常是予她,还是果真图了江家。 莫辞不再接话,只静静将她揽紧,再紧一些。 所幸她咳了两声后也不再挣扎。 翌日。 这日,江予初着了身素色束胸里衣,及祥云纹竹月色广袖常服,再配上莫辞替她新定制的镶白暖玉凤冠及成套的凤钗。 背影清寒素静,若能有幸引来她的回眸浅笑,世间万物怕也只得沦为陪衬。 这受了风寒面色终归不大好看,怕是要引来江家父兄的担心了。 江予初想了想,趁着刘嬷嬷出去取药时,又特地晕了层脂粉及提气色的口脂。 因这日是江怀宇大婚的好日子,两人不敢耽误,收拾妥帖了便出了门。 无奈的是,刘嬷嬷也要跟着去,美名其曰“照顾她”,其真正目的谁都心知肚明。 到底是莫离看中的人,这刘嬷嬷常日过于谨慎。 江予初想要寻个错处打发了她都不能够。 “既是病了,要不我同你一齐去罢,也好有个照应。” 风如疾将她送上车厢前低低问了声。 江予初回头看了一眼,刘嬷嬷也正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己这头。 “罢了,如今她看的紧,你还是避着些,别被她先捉了把柄。” 江予初将声音压的极低,只足以两人听清。 “你不必担心我,飞絮倒是个实心肠的。再说,我们是去江家,你这身份尴尬,一个不慎怕是要引起那头生疑,你还是在府里好生歇着罢。” 听她把话都说道这份上了,风如疾也不好再说什么。 “风护卫不一同前往吗?” 眼看风如疾把江予初送上马车后却丝毫没有上马一齐前往的迹象,刘嬷嬷忍不住问了声。 其实飞絮也一直好奇,为何白白养了这护卫又甚少见她带出府,这“护卫”重点不就在于一个“护”字吗,一天天只留在府里同她谈笑解闷儿、替她守那房门有何用? 王知牧和夏芒就更诧异了,但那毕竟是主子,连莫辞都不曾说什么,这做下人的自然更是不敢多话了。 “回趟娘家,摆这么大阵仗做什么。” 车厢里头是江予初有些嘶哑的声音。 刘嬷嬷有些干涩地笑了笑,“县主说的是,奴婢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着,待会儿江家定是宾客满盈的难免会有冲撞,县主身边有个护卫也好安心些。” “刘姑姑万事周全,我知道刘姑姑最是疼我。” 江予初轻轻撩开帷裳,予外头那人的是一副浅笑和善脸。 “只是,如今你同飞絮还有殿下都在我身边,又有什么不能安心的呢?” 刘嬷嬷滞了滞,这话的言外之意倒像是有了什么差错就是她的不对了。 “是,奴婢定当好生照料。” 刘嬷嬷笑道。 江予初眼眸一收放了帷裳,“那走罢。” 刘嬷嬷福了福身同飞絮去了后头的小轿。 第163章 二哥哥成婚啦 承国公府。 红绸喜气染了半边天,府里宾客满座、谈笑嬉戏,好不热闹。 “一拜天地” 红衣新人各执牵红一端缓缓转身,面向外院缓缓行礼。 湿冷凉风轻轻吹起池昭脸前喜帕,露出弯弯朱唇。 惹得林邦彦那些个军中兄弟连连起哄,厅内众人被那成片的红绸印得喜笑颜颜,好生喜庆。 “二拜高堂” 江怀宇笑得眉眼弯弯,转身之时抬手替她轻轻顺平了喜帕。 池昭眉梢一软,心底胜似糖蜜。 硕大“囍”字下头的江家老翁笑着连连点头,几度湿了眼眶。 “夫妻对拜” 池昭静静盯着身前那人鞋尖,屈膝,算着大抵低于那人半个头。 “礼成,祝新人永结同心,福与天齐。” “入洞房” 不等丫鬟喜娘上前搀扶,江怀宇便已轻轻托上她的腕,亲手引着她往后头新房走去。 引得众人又是一通笑闹: “看把怀宇兄弟给猴急得,急什么呀,都已拜了堂,还能跑了不成!” “哈哈哈” “闹洞房咯!” “看新娘子去咯!” “” “” 众人蜂蛹着那对新人缓缓而去。 江予初怕给兄嫂过了病气,全程都只远远的看着。 待众人散去,留在厅内的莫学恩就显得分外招眼,是极力装着不在意的隐忍神色。 她也看到了远远望着莫学恩的江怀信,情愫比她隐忍得要深。 “方才都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江予初缓缓走到莫学恩跟前说道。 见她有人陪着了,江怀信安下心正想离开之时,忽的急急跑来一家丁。 也不知同他说了什么,只见他那原本还有几分柔软的眸光忽的一沉,甩了甩衣袖便跟着家丁去了。 “我不如池昭的福分,但,也想看看他穿喜服的样子。” 莫学恩眼眶一红,脸边的婴儿肥随着她撇嘴之时颤了颤,白嫩又圆滚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或许,也有人想看看你凤冠霞帔的样子呢?” 江予初说着抬了抬下颌,将目光引向了江怀信的背影。 莫学恩跟着看了一眼,诧异回眸:“你,我拿你当正经人,你居然想骗我当你嫂子?” 原本就是想正经地安慰她的,现在倒是把她给逗乐了。 “什么骗不骗的,我大哥的心思你当真看不出来?” 江予初笑道。 莫学恩满眼震惊:“你在说什么!” 江予初道:“我大哥怕你伤心,方才就守在那边看着你,直到我过来。他对你这样关切,你当真看不出来?” “关切?” 莫学恩也顾不上红了的眼眶,心底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哦,他那关切就是整日里冷着脸?关切就是嫌弃我骂我?谁要他关切了!” 江予初滞了滞,“何时就嫌弃你,还骂你了。” “就上回,他嫌我胖,骂我是糯米团子!” 莫学恩说得愤然,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糯米团子?” 想着那样冷的一张脸居然能给她起这么好玩的绰号,江予初禁不住笑出声来。 见她委屈巴巴的,腮帮子也轻轻鼓起来了,白嫩圆滚,江怀信说的的确形象。 “糯米团子。” 江予初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果真比自己的更为软糯。 “!!!”莫学恩眸光一沉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抗议。 江予初险些笑弯了腰,看得莫辞挪不开眼,也愈发失落。 你这笑予了风如疾,予了江怀宇,怕是也有陆长庚罢。如今,连对莫学恩也毫不吝啬。 却唯独不曾予我。 从不曾。 “你、还笑!你也笑话我!” 莫学恩愤愤道。 “不敢不敢。” 江予初笑得肚子疼,见她愈发急切,她倒愈发起了心思。 待莫学恩缓缓敛去火气,江予初眼光一转又笑道:“或许,或许我大哥就喜欢这糯米团子呢。” 莫学恩:!!! “你,你们家太欺负人了!” 莫学恩急得在她心口捶了两下。 哪知就那么两下的功夫,江予初心口又泛起了几阵痒痒的冲撞。 “好了好了,不闹了。” “好姑娘,我错了错了。” 江予初极力忍着那咳疾,笑着缓缓压下了她的手。 “文扬县主万安。” “二公主万安。” 江予初敛下笑闹姿态缓缓转身,入眸的是素未谋面的女子。 想是经历了些风霜,瞧着年岁不大,肤色却比旁的贵女要粗糙些,再配上那发黄得有些暗沉的眸子,是更加不敢轻易猜她年纪了。 着一身清爽的月白色常服,梳已婚妇人发髻,不饰发冠,只以一对素银簪子固定发髻。 “我倒忘了,如今,该改口做王妃才是。” 那人浅浅笑着福了福身。 “格桑?是你啊!真的是你啊!你真的回来啦?” 莫学恩像是旧友重逢,眉眼、语气间都是又惊又喜。 “头两日我就听母妃说你要回来,起初我还不敢信,竟是真的!” “是,我回来了。”沈格桑微笑道。 沈格桑。 昌顺候沈戎庶妹。 头两年因他一场战败险些丢了城池,多番谈判、百般无奈之下,最终提出以他庶妹和亲休战,许给那国储君为侧妃。 本以为她的命运就是这般客死异乡,哪知头几月那国君王忽的驾崩起了内乱,而刚即位没两日的新君也死在那场纷乱中。 按那国的规矩,新王不仅要继承先王的财产及位子,还要收了他后宫的妃嫔,沈格桑自然就在其内。 所幸的是这些年昌顺候势力愈发庞大,听闻妹妹竟要受“一女侍二夫”的屈辱,当即便请旨要求接回沈格桑。 沈格桑没有孩子牵绊,那头又肯放人,她自然是马不停蹄地就回了来。 “” “你在那边吃了不少苦罢,看你,又黑又瘦的。” “你如今怎得这样素静了,哪里还像个姑娘。” 莫学恩喋喋不休道。 “我已经不是姑娘了。” 沈格桑笑着说道,脸上多少有些怜人的风霜残痕。 莫学恩:“” “要不,我们去坐着慢慢聊。”莫学恩尴尬地笑了笑。 沈格桑轻轻点头,跟着她们转身之时见不远处的莫辞并无动静便问了声:“璟王殿下何不一同前往?” “你们去吧。” 莫辞说着又给莫学恩送了个眼神:“你皇婶身子不适,先替我看着,我去拿衣裳。” “知道啦。”莫学恩展了个乖巧的笑。 莫学恩搀着江予初缓缓出了厅门,想是一时遇了风口,走到外院时江予初心口一颤,禁不住又猛地咳了起来 第164章 我就是道理 话分两头江家府门 陆长庚自知不受江家待见,本想趁着人多混进去,待确认了江予初无碍又再偷溜出来。 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不至于冲撞了江家。 哪知碰巧一大早就来了些紧急军务,这不,一忙完公务便带着礼品送了来。 事实是,他也猜的没错。 江家对他前几月害江予初受伤、毁其名声那事怀恨在心,根本不敢轻易迎接,闹得他好生尴尬。 “寒舍简陋,怕是难以招待,陆将军还是请回罢。” 江怀信静静站定于门口,负手而立一身寒气。 就算不考虑他江家权柄,如今他好歹也是阿尧的挂名兄长,陆长庚自然是不敢造次。 “大家好歹同僚一场,今儿又是小江将军的好日子,大江将军何必要闹得这样难看呢。” 陆长庚尽可能地控着情绪,是截然不同于对待旁人的谦敬态度。 “送客!” 江怀信眸光一敛,一腔爽利更是不予半分商议退路。 “也罢。” 陆长庚犹豫思虑了许久,终是缓缓收回踏上石阶的那半步。 毕竟,若不慎闹了起来被莫辞知道了,只怕是又要连累阿尧。 至于她,那就等宴席散了出府远远看上一眼,也可。 陆长庚缓下思绪轻轻扬了扬手,时越会意,双手呈上一只红木匣。 “既是不便,我就不强人所难了。这是我为小江将军备的新婚贺礼,还望笑纳。” “陆将军的礼太重,江家不敢受。” 江怀信仍是一身冷然,却又探不出半分要动怒的迹象。 只在于淡如水之交,各自边界、无牵无扯。 “这、这到底是喜事一桩,新人不亲自相迎倒罢,哪有将宾客、贺礼拒之门外的道理!” 时越见主子连连吃瘪,心一急忍不住开了口。 江怀信并不恼,只继续身形不动、面无神色地说道:“在承国公府,本将军就是道理。” 时越心一惊:“今儿可是小江将军的喜宴,如今,大江将军竟都能替小江将军做主了吗?” 江怀信目光添了几分凝重,语气却仍是同前的平静:“本将军在同你家主子说话,你一再插嘴是为何意。怎么,如今你竟都能替你家主子做主了吗?” 陆长庚拱了拱手陪笑道:“是我管教不严,冲撞了将军。” 说着,陆长庚又低斥了声:“还不退下!” 时越有些委屈地退了两步,头两日留在胸口的那处刀伤隐隐作痛。 “冲撞事小,但若敢动了歪心思毁我江家好事就是与我江怀信为敌,与我为敌,便是与江家为敌。” 江怀信将后头几字说得掷地有声,是对他从前手段的警示。 陆长庚陪着干涩笑意将上身压的更低了些:“是。将军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不送” 江怀信冷冷撂下两字,拂下衣袖缓缓而去。 殊不知,这一切已被四下留心的刘嬷嬷尽收眼底。 刘嬷嬷眼光一收缓缓低头忙碌旁事,唇角现出的是几分意味深长的弧。 陆长庚给他也是留足了颜面,想着他大抵走远了,才缓缓直起身。 阳其山从未见过他这般低姿态,诧异之余也有些心疼。 “将军,走罢。” 陆长庚缓缓抬眸,正要转身之时习惯性地抬眸往府里瞥了一眼。 也就是那么胡乱一扫的功夫,他又强力定下了眼眸。 他清楚地看到是莫学恩搀着她,而她面色极差地执着方帕子咳得翻肠倒肚,每次微顿都似断气。 见她咳得实在难受,莫学恩将她安置在外院石凳落了座,一边轻轻替她顺着气。 她身边的人忙着给她倒水、送软垫,却唯独不见莫辞身影。 陆长庚心一疼,他很想冲进去告诉她她是被莫辞给骗了,告诉她别再相信他。 可江家护卫拦在他身前,平举单臂往外一伸:“陆将军,请” “你、你家姑娘是不是病了?” 陆长庚退后半步,怔怔抬眸满是急切。 护卫目光一沉:“这不是陆将军该管的事情!” “我只想知道她是不是病了。你快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她哪里不好。” 陆长庚说着,急切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里头。 护卫随着他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见江予初咳得有些喘不上气儿。 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陆将军,请自重。” 护卫身子一挺,正正挡在他身前。 “将军,走罢。” “走罢!” 阳其山拉上他,生怕他会闹了起来。 陆长庚被阳其山拽得步步后退,那双眼极力寻找着里头那人定定凝望。 护卫一脸警惕地望着他,若他横了心要硬闯,不论是扰了宾客兴致还是冲撞了主子,自己都免不了一通板子。 陆长庚目光灼灼望着她,眼见她咳得肩儿颤颤、愈发无力,而后慌慌张张地喝了口茶,轻轻拍着心口才略缓了缓。 正当他也跟着缓下思绪之时,只见她轻轻摊开帕子一看。 那物虽已被她急急收进掌心,却被他看得十分清楚。 那上头是一记猩红,同那日莫辞送来的帕子如出一辙。 “予初!” 陆长庚心一沉,顾不上后路一把甩开阳其山的拉扯就要冲进府门。 原本他心底还存留的几分侥幸于这一瞬尽数破灭,他相信真的是莫辞对她下了毒手。 “放肆” 江家众护卫利刃微微出鞘,引得里头好些个宾客看了过来。 不过一看是两家不好得罪的人户,又急忙做出了副若无其事的姿态。 “将军!” “将军!” 阳其山目光一凝再度拉回他的腕,拉着他退了两步压低声音道:“这是国公府,将军别乱来!” “我、她病了,她真的病了!” 陆长庚跟着压低声音,满心直至眼梢都写满了急切。 “头两日我在宫里见了她分明还好好的,怎得、怎得莫辞送了那信她果真就病了!” 阳其山看了看江家门前的那些护卫,实在是古板得不好对付。 “回去再说吧,将军!” 阳其山抓着他的腕暗暗凝力,送了个阴戾眼神。 陆长庚犹豫不舍地又往里头看了一眼,见莫辞替她添了件斗篷,正替她系着衣带。 而江怀信则满心关切地探了探她额头,似毫不知她咳血之事。 “别看了,走啊。” “走啊!” “快走啊!” 阳其山恨铁不成钢地添了两分力,愣是生拖硬拽把他给拉走了。 第165章 把她抢过来 想着她帕子里那触目惊心的血迹,陆长庚脑中一片繁杂,再没了半点盘算心思。 还没到陆府,心一急就翻身下了马。 见他满心烦闷,后头两人不敢多话半句,怔怔相视一眼也跟着下了马。 “我不能再让她留在莫辞身边,得把她尽快夺回来!” 陆长庚声音低沉,是经深思熟虑后的肯定。 “将军的意思是,用李宣换文扬县主,还是直接把他交给陛下,好胁迫璟王就范。”阳其山试探性问道。 陆长庚满眼沉暗缓缓转身:“你该明白什么叫&039;夺&039;!” 阳其山心神一震:“硬抢啊?” 时越也吃了一惊:“抢、若被江家知道,咱们就都没活路了” “若敢逆我,现在就无活路!”陆长庚一腔沉怒,满面阴郁至极。 时越怔怔闭了嘴。 “那等人,贪得无厌,捏住我的命门软肋就肆意妄为!” 陆长庚恨恨说道,紧紧握拳的手现出几道阴怒鼓筋。 阳其山知道他是能下狠手的,与其现在就死,倒不如搏一搏。 心一横问道:“将军打算何时动手?” “今夜。”陆长庚冷冷说道,是不予商议的肯定。 “今夜?” 原本准备放手一搏的阳其山不免也吃了一惊,说话也开始不利索起来:“这、这要人没人,又摸不清他们,就、贸然动手吗?” “所以,我需要你们。” 陆长庚说着眼光愈发沉凝冷静起来。 “只要你们肯帮我,我以陆家起誓,事成之后,我定不会亏待你们。若江家追究,我一人承担,绝不拖累。” 陆长庚语气渐滞,那双原本沉暗的目光扫过他们之时,又添了几分阴狠寒光:“但若敢背叛分毫,我决不轻饶!” 两人心一颤,面面相觑一阵后拱手齐齐回道:“但凭将军吩咐。” 承国公府。 “头两日瞧着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咳得这样厉害。” 江怀信说着抬眸看了飞絮一眼:“去,叫郎中来。” 莫辞心一沉,因这两日事忙,都还没能将假孕之事同他们通信一声,若此时被郎中看出来了,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若只是江家父兄倒也罢了,偏这刘嬷嬷看的紧,总不能冒险被她抓了把柄。 “今儿是二舅兄的大喜日子,就不要寻那晦气了。” 莫辞说着眼梢往刘嬷嬷那头轻轻一斜,给江予初送出暗信眼神。 江予初会意,趁江怀信还未开口便笑着回道:“是了,我这也无大碍,歇会就好了。” 江怀信面色沉了沉:“尽胡闹,是身子重要还是那规矩重要。” “哪里就有大哥说得这样严重了。”江予初笑了笑。 见他仍是一张冷脸,江予初抱着他的手晃了晃:“好了,外头都是宾客,大喜的日子,偏我在这里寻郎中像什么样子。再说,这会子我已好多了,待回了府我会乖乖吃药的,大哥且安心罢。” “”江怀信本就不善纠葛牵扯,这妹妹一撒了娇更是闹得他毫无办法。 “罢了罢了,既是着了凉,那就别在这风口上坐着了。” “知道啦。” 江予初冲他展了个乖巧的笑,引得他心一软,忍不住在她额间轻轻弹了个脑崩儿:“还笑,晚些时候汤药苦了可别同我哭。” 沈格桑看得清楚,那是与常日威厉毫不相干的宠溺姿态,是自己在沈家从未得过的温暖。 沈格桑定定凝那几人,眼见莫辞缓缓弓下身子搀她起身,而后一手执着她指尖,一手轻轻揽上她的肩,步步走得小心翼翼,两身背影宛如江南水上的鸳鸯。 “她真好,父兄慈爱,夫君满心满眼也全是她。”沈格桑笑道。 莫学恩知道她是又想以往的伤心事了。 同样是武将出身,同样是兄长。 江予初的兄长愿意为了她舍命相护,而她的兄长,却是舍她的命去护沈家周全。 到头来,这么好的花骨朵儿,不过两年功夫,竟成了这般残败。 也难免她伤心。 “沈候这不是亲自请旨接你回来了嘛,相信以后他会善待于你的。”莫学恩安慰道。 沈格桑笑了笑:“善待不善待的,不过都是日子一场。” 斜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引用宋贺铸 像江家这样的功臣大家族办喜事,宫里自然是少不了恩赏的。 此次莫离特派了吴声亲自来送贺礼,也算是给足了江家恩宠。 “特赐,玉如意一对,东海夜明珠一对,红珊瑚两件,绫罗绸缎十匹,珍玩二十件” 随着宫监声声落地,众厮仆捧着赏赐一一收入院内,一片红彤彤喜色,好生耀目。 “谢陛下” 承国公领着众儿女行礼谢恩。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吴声笑着抬了抬手虚扶了一把。 “有劳公公。” “就要开席了,公公可要赏脸吃我一杯喜酒?” “” “” 几人喜笑颜颜道。 吴声笑着拱了拱手:“谢国公爷、将军美意,说来,将军喜宴又这样瞧得起奴婢,本不该辞。只是奴婢这就得回宫复命,耽误不得,就不留了。” “在此恭贺将军、夫人,祝愿二位永沐爱河,恩爱无期。” 吴声笑着又压了压身子。 “谢公公吉言。” 江怀宇上前搀了一手之时,塞给他一裹红包,笑道:“今儿是我的大日子,可不能推辞。这点子心意,只当是孝敬公公吃茶罢。” “那就谢将军了。” 吴声笑着往他后头看了一眼,同江予初身边的刘嬷嬷相互交汇了个眼神。 刘嬷嬷会意,趁莫辞替江予初拢外衣没有留心之时缓缓退下。 见目的已成,吴声又笑了笑:“礼既已到,那奴婢这就回宫了。” 承国公那双不怒而威的锐目从刘嬷嬷背影缓缓敛回,若无其事地拱手:“公公慢走” “众位入席罢,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哈!” 江怀宇笑着转身又开始招呼起宾客来。 “来来来,上次吃酒你把兄弟我灌得辛苦啊,今儿我非要一雪前耻!” “就你那点小酒量还想翻身,只怕是自己都寻不着回府的路了罢!” “哈哈哈” “今儿高兴,一醉方休、一醉方休啊!” “” “” 众人又笑闹着蜂蛹而去。 第166章 将计就计,反噬为主 莫辞牵着江予初正要入席之时,忽的跑来一家丁,说什么李氏宗祠不慎走水了。 莫辞一听就慌了神:“何时的事?现下如何了?潜火队呢?” 江家家丁道:“小的怕说不清楚没敢深问,留着他在外头呢。” “快,去看看!” 莫辞急急走了两步又忽的想起身后那人,怔怔转身时,她只说:“去罢,我同父亲兄长说一声就是了。” 远远站在江家府门外的那人满面灰印与急切,莫辞认得他,确是李氏宗祠的下人。 如今李氏已无后人算是没落了,宗祠里又全是些牌位,所以莫辞也只安排了那么三五个实诚些的家丁上香、洒扫。 那人身上布衣有两处烧痕破洞,鞋面湿答答的沾了些泥土,像是救火所留下的。 也不知是害怕责罚还是方才来得太急,禀报个火势情况说得是语无伦次,不是漏了这里,就是忘了那里。 急得莫辞几度想要动怒又给强力压下。 “罢了罢了,本王这就去看看!” 夏芒往江家府里看了两眼:“殿下何不从江家要些护卫前去救火?” 莫辞倒也闪过这念头,但考虑到今儿毕竟是他们家的大好日子,提出这种要求终归不妥。 “罢了,你去王府一趟,把能用的人都叫来。知牧,备马!” 莫辞说着往身后急急一扫,这才发现王知牧早已没了踪影。 “王知牧呢!”莫辞又急又恼。 夏芒也怔了怔:“方、方才还在呢!” “莫不是被旁人拉去吃酒了,属下进去找找?” 夏芒想了想又讪讪问道。 莫辞极力控着情绪默了好一阵,深思熟虑后又道:“也罢,还不知何时才能安置妥帖,你待会就让他跟着王妃罢,本王也好安些心。” “殿下。” 那人牵着马送了来。 莫辞正要接过他手里缰绳翻身上马之时,王知牧忽的从别处急急窜出来一把压下他的腕。 “殿下,此事有诈!” 王知牧说着上前半步,附在他耳边将方才云踪送来的消息细细禀了一番。 大抵就是,此事是陆长庚使出的调虎离山计,只为后头的事做铺垫。 莫辞心一怒:“混账东西,肖想我的女人还敢妄动一群死人的东西!” 王知牧目光一沉也恨恨道:“这陆长庚为了得到王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实在可恨!” “只是,属下实在想不明白,从前他也只敢在背地里使些手段,最明目张胆的也不过是用舅爷的性命作胁,怎么如今忽的就要、直接动手抢了?” “这么个大活人,即使抢了也藏不住啊。何况,就算咱们王府无能,他也总该顾及陛下和江家罢。” 王知牧面色、语气逐渐转而疑惑。 莫辞闻言像是忽的想起来了什么,目光一凝问道:“陆长庚是不是来过?” 王知牧点点头:“是,不过,大江将军不肯接待他们。后来云踪一直跟着,亲眼见着他们居然在回府的路上就开始商议绸缪。云踪觉着此事非同小可便急着先来送了信。” 莫辞知道可能是自己的激将法起了作用。 他原本只是想逼他就范,没承想,他宁可冒此大险也不肯交出兵符。 莫辞冷冷笑了笑。 只是,你未免过于自信,尘世万千,怎能事事皆在你的掌控? “殿下,我们现在要怎么做。”王知牧问道。 那人眉眼沉沉滞了许久,似是深思熟虑。 也不知这般默了多久,那人终是冷冷开腔:“将计就计,反噬为主” 逐渐转暗的天色衬得他的眉目愈发沉凝,也显得他那身修长背影愈发寒凉。 国公府内早已开了席,还在外院便能听着里头的喧闹一片。 “今儿非要灌得你个王八羔子爬不上榻!” 只见一壮汉满面通红,端着一大海碗酒就送到江怀宇脸前。 江怀宇笑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旁的兄弟跟着开起玩笑来:“矫情,谁人不知你千杯不醉!” 江怀宇拱手笑道:“各位兄弟高抬贵手,就放我一马,真的不能再喝了!” “怎么,这就不行了?” 旁的兄弟笑着有意无意地扫了扫他下方。 江怀宇闻言果真就来了精神:“说谁不行呢,拿酒来!” “哈哈哈” “” 那头欢声笑语打成一团。 殊不知,他愈发玩闹,女席那边默默望着他的莫学恩便愈发郁结。 她知道他娶了池昭会很开心,但她从未见过他这样高兴,笑得一整日下来那嘴都没能合拢。 莫学恩心里烦闷得只能连连灌酒,任由辛辣侵蚀着自己的思绪,任由酒气点点剥离自己的清醒。 “学恩,你别喝了。” 江予初见她酒气愈发上了脸,作势就要夺去她的酒盏。 莫学恩错开身躲了躲,冲着她痴痴一笑:“皇婶放心,我就算喝多了,也不会闹了他们的好事。” 凡尘世间,人人都只顾着自己小情绪。 就如,她从未发现江怀信一直定定凝着她。 更不知他甚至清晰地比对到她饮酒的依据。 是见江怀宇吃一碗酒,她便跟着灌一盏。 她的酒量本就不算好,这连着几杯下肚,原本白嫩的糯米团子脸开始微微泛红,像极了渐熟的圆桃儿。 “喝!喝!喝!” 这边的兄弟还在起哄,而江怀宇不服气地又灌下好几碗时,莫学恩果真也跟着喝了好几盏。 江怀信轻轻叹了声,是心疼的无奈。 “一会儿怀宇还有正事,这些酒,我替他喝。” 江怀信缓缓起身夺了他手里的碗,添满之后仰天一口饮尽。 侧目望去时,她果真也跟着置下了杯盏。 江怀信也随之缓下心神,也有些不可言说的失落。 “怎么,俗话说打虎不离亲兄弟。这喝酒,也要齐上阵啦!” “你不提我倒忘了,今儿光顾着灌怀宇了,你倒会躲!不行不行,你得成倍的喝!” “哈哈哈” 众人嬉闹笑道。 “好,我喝。” 江怀信跟着爽朗地笑出声,同常日所见的那张冷脸全然不同。 难得见他这般和善,其他人仗着酒劲儿向他开起玩笑来: “话说怀信兄弟,头几月我们吃了你家三妹的席,今儿又吃了你二弟的席,何时,才能吃到你的呀!” “是呀,我这贺礼都早已备上了,何时才能送啊!” “” 第167章 螳螂捕蝉 “放心,有你们畅饮痛快的时候!” 江怀信笑着偷摸地往莫学恩那头急急扫了一眼,只见她正懒懒靠在江予初肩上,不知喃喃些什么。 “畅饮还不简单,来,喝!” “哈哈哈,喝!” “” 众人齐齐碰碗一饮而尽,喝得那是一个酣畅淋漓,好生舒坦。 莫辞在外头交待了好些事才缓缓进了来,虽已控着笑意浅浅,仔细瞧着,面色并不好看。 “璟王殿下怎得这会子才来,心不诚,来来,罚酒罚酒!” “话不多说,先自罚三碗!” “” 众人知他待人谦和,在外又从不轻易摆亲王架子,借着酒劲儿便都拿他开涮起来。 “各位对不住了,本王还有急事,实在不便饮酒,见谅、见谅。”莫辞笑着拱了拱手。 “还能有什么事能比这更为重要的!” “璟王殿下怎么变得这样啰嗦起来,倒也该把当初迎娶三姑娘的那气魄拿出来呀!” “” 众人笑闹道。 莫辞无奈地笑道:“本王何时匡过你们,果真是有急事,这就是来同岳丈和舅兄告辞的。” 众人继续调侃: “你别想着躲酒,你若不喝,我们可就给文扬县主喝啦!” “是了是了,我还从未同三姑娘碰过杯呢!” “三姑娘!文扬县主!” 那几人说着就往江予初那头挥了挥手。 莫辞笑着连连推脱:“使不得、使不得,还请各位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江怀宇见他不像玩笑,便帮着拦下众人笑闹道:“你们这起子泼皮无赖,喝了三两酒就拎不清了?文扬县主是谁,老子又是谁!在我们兄弟面前还敢打我妹妹的主意,罚酒罚酒!” 众人见他发了话也不好再强劝,哈哈一通笑闹后便又拉着江怀宇喝酒去了。 待那群人走远了,江怀信才问了声:“可是紧急之事?” 莫辞点点头:“是李氏宗祠走了水,我得去看看。” 江怀信自是知道李氏宗祠于他而言意义非凡,想了想便道:“这会子你去了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我先给你拨些人过去,待火势控下了,明儿你再去细看。如何?” 莫辞展了个为难的笑:“不必了,今儿是二舅兄的好日子,冲撞了不好。” 江怀信有些不耐地啧了声:“说这些做什么,我是看在死去的秦国公和征远候的份上。” “谢大舅兄好意,我已让夏芒回府叫人了,外头也已备了马这就准备走了。今儿,就不麻烦你们了。”莫辞浅浅笑道。 江怀信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多话,默了一阵便道:“罢了,你既是急,我就不留你了。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再着人前来通传。” 莫辞低低嗯了声。 江怀信说着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往江予初那头看了两眼才道:“只是如今木槿身子弱,怕是不便同你一齐前去了。” 莫辞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方才我让夏芒叫了护卫前来。那人功夫了得、为人又实在,有他在,我也安心。” “你倒想得周全。” 见他事事安排得妥当,江怀信原本压在心底的几分怨气也逐渐淡去。 陆府。 暗淡窗下,衬得陆长庚的一身侧影十分萧肃。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往那支被掏空了心的乌木簪塞了个什物,而后又将它收进怀中,贴身作护。 阳其山在府门下了马,便执着把剑刃急急去了西厢房,丝毫没有留心到入后院月亮门的那身影。 房门没锁,阳其山轻轻一推便开了。 陆长庚站在窗边静静擦拭着刀刃,两线寒光轻然扫过,衬得他眼下愈发寒凉。 “如何了。” 不等他开口,陆长庚便已身形稳重地问了声。 阳其山道:“已办妥。不出将军所料,璟王一得了信就带着王知牧去了李氏宗祠,估计一时半刻回不来。” 陆长庚眸光轻敛,是静候他道出后事的姿态。 阳其山语气歇了稍刻又道:“按将军吩咐,府里护卫扎眼,时越已让旧宅的兄弟备好了武器,只等将军令下。” 陆长庚低低嗯了声,眉心微蹙犹豫了一阵又道:“滑胎药和解毒丹可齐备了?” 阳其山道:“时越办事周全,还说为防万一,特命郎中候在旧宅。” 陆长庚这才安心地收了剑刃,缓缓转过身送了个真诚眼神:“今晚,就辛苦了。” “放心,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 陆长庚说着拍了拍他的肩,是少有的谦和姿态。 阳其山笑着点点头后,又紧了紧手里的剑柄:“咱们何时动手。” “时越身上有伤,就留在旧宅等信儿罢。” 陆长庚语气渐歇,滞了微刻又道:“你先去准备准备,我晚些时候就来。” 听着几阵沉声脚步,外头已将一切尽收耳里的莫泽恩急急转身避进了角落,所幸并无人发现。 望着阳其山就要出府的背影,莫泽恩才又现出身来:“其山。” 温柔软甜的声音。 撩拨得阳其山心口一颤。 缓缓转身。 莫泽恩往西厢房看了两眼,确认陆长庚没有留心外头,便壮着胆子往他迎了两步:“上回茶楼的事,还没来得及同你说声谢呢。” 阳其山干涩地笑了笑:“这是小事。” 莫泽恩跟着笑道:“这两日你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是不高兴了呢。” “这几日忙,是公主多心了。” 阳其山本想寒暄两句就走,想着她常日一人坐在院里实在苦闷,便又安慰了句:“若公主不嫌弃,改日忙完了定会去讨两杯茶。” “何必改日,今儿我就特为你备了一盏,去喝吗?” 莫泽恩定定凝他发笑,笑得他险些晃了心神。 阳其山怔怔敛了眸光,笑道:“不了,明儿罢。” “将军这般推辞。莫不是,也嫌我残败不堪,连说两句话都觉着是耽误了吗?” 莫泽恩说着眼眸低垂轻轻叹了声,是失落,是哀怨。 阳其山心一沉:“公主说的哪里话” “那就多谢将军赏脸了。” 莫泽恩急急断了他的话,为表心诚,还特向他福了福身。 阳其山不安地往陆长庚房里望了一眼,可又实在心疼她这般低姿态。 思来想去,终是软下心肠对府门家丁交待了句:“若将军问起来,就说我已出了府。” 莫泽恩也轻声对雪嵩交待了几句。 第168章 黄雀在后 “不知,今夜你们是有什么大行动。” 莫泽恩亲手为他添了杯茶,轻轻奉上之时试探问道。 阳其山低低道了声谢,轻呷半口笑道:“如今将军身无要职,哪里还有什么大行动。” “是吗。” 莫泽恩缓缓沉下脸色,是全然不同于方才的和软态度。 “那,滑胎药是为何物,解毒丹又寓意何为啊?” 阳其山怔了怔:“你、你方才” 现下他才明白方才她已偷听了房内谈话,叫他过来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套话。 “陆长庚一心想要江予初,那日在茶楼我就听说了她已身怀有孕。若我没猜错,这碗滑胎药是给她备的罢?” 莫泽恩直直凝他眉眼,多少夹带了些咄咄相逼。 “你们有意支开我皇叔,莫不是,要生擒江予初,据为己有?” 阳其山有些发虚地避开了眸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莫泽恩眼光一收,冷冷笑道:“这是陆长庚自寻死路,我为什么要管。” “什么意思?”阳其山怔怔道。 莫泽恩斜着杯盖慢条斯理地拨着茶叶,有意默了许久,眼见他愈发心虚才道: “你说,若我现在就给江家报信,以那两兄弟的性子,以承国公的势力,会不会把你们给生吞活剥了?” 阳其山心口一颤,下意识地就要翻手抓上剑刃撤离。 “怎么,这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去通风报信哪?” 莫泽恩一腔冷声断了他的思绪。 阳其山滞了滞,“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莫泽恩眉心渐舒,面上笑意也逐渐恢复和软:“所以,我也不忍心伤害你。” 阳其山诧异抬眸,但他一对上她的目光便知她还有后话,是代价。 “你要做什么。” “爽快。” 随着阵阵阴寒笑意,莫泽恩的语气也愈发低沉:“我要陆长庚终其一生的算计全盘皆输,我要他生不如死。” 阳其山缓缓摇头,“他如今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就算今夜计策失败,他也会另想办法的。” “所以,我要你杀了江予初,让他最爱的女人死在他面前,我要断了他的一切念想。” 莫泽恩将字句说得十分平静,眸光却是阴狠凛凛。 “杀了江予初?你疯了!” 阳其山大吃了一惊,话语落定又生怕被外头有人偷听了去,不禁有些后怕的四下扫视了一圈。 “放心,这会子绝对不会有人来。” 莫泽恩沉沉一笑,顺手将茶杯往他手边送了送:“来,喝茶。” 这下倒惊得阳其山再没了半分心思,于她触来的一瞬,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撤了撤。 莫泽恩看得清楚,是毫无底气的退缩。 “你害怕了?” 莫泽恩眉眼一凝似笑非笑。 定定凝他默了好一阵才又幽幽道出后半句:“还是,心疼了?” “我怎么可能” 阳其山心头一紧就急着要解释,转念想了想又疾速敛了惶措之意。 “她若死了,陆长庚肯定不会放过我。” 阳其山怔怔抓上茶杯,几度微烁躲避的眼光,及发白的指关节无一不在诠释着他心底的不安。 莫泽恩冷冷笑出两声:“你不会真的以为,事成之后他就会善待于你罢?你认识他也非几个朝夕,定然知道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最终落得了怎样的下场。先不说旁人,你且看看他以往的心腹,轻舟。” 后头两字有意拖长、落地声响,激起他心底一颤。 在陆家,阳其山父子从来就远不如轻舟父子得脸。 所以,轻舟到底是因何才被灭口他并不知,也不敢问。 但后来轻舟家人惨遭灭门,是陆长庚下的命令,而自己便是那把刀刃。 旁人倒也罢了,轻舟的那孩子不过两岁,不谙世事的他竟还以为那只是游戏玩闹一场,被揪出来手起刀落之时,是他银铃般的笑,也是泯灭良心的针刺。 见他似乎有了点点动摇,莫泽恩趁着势头继续说道:“他惯是狠辣无情,如今你这般为他卖命,手里拿捏了他多少弱处,焉知他对你就从未起过杀心防备?待事成之后,焉知你就不会步了轻舟的后尘?” 阳其山想了想又道:“可是,杀了江予初就是同时得罪了江家和陆家。” “今儿动手的可是陆长庚,与你有什么相干。” 莫泽恩说着给他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可别忘了,陆长庚可不是第一次对江予初动手了。咱们只要看好时机在后头推波助澜,不仅能把你择干净了,或许还能让你一步登天。” 阳其山默默望着她,静候她的余话。 莫泽恩笑着缓缓起身,不徐不疾地走到窗边。 隔着纱窗也能清晰地望见外头院落是一往如常的清冷,凄切。 莫泽恩轻轻叹了声,敛眸。 静静吸气,一袭冰凉缓缓滑入喉间,直抵心底,凝成几阵斑驳碎意。 “陆长庚膝下无子,他若出了什么事,你说,这偌大的府邸,还有那些兵权人马,最终会落在谁人手里?” 阳其山定定凝她侧脸,“难道,在公主眼里,我接近您就是为了这所谓的权柄吗?” 莫泽恩眼睫微微一颤流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滋味,不过瞬息,又被她强力掐灭。 “那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个。” 莫泽恩说着轻轻转过身拉开腰带,一袭浅梅色曳地衣裙飘飘然滑下肩头,那消瘦的弧及白瓷嫩肌有些晃了他的神息。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上下游走的眼神,及燥热加快的心速。 “公主” 于沉寂之中,他终是缓缓上前替她拉回了衣物。 “其山,我害怕” 不等他说些什么,莫泽恩已转过身躲进他胸膛,肩头轻颤,是同前的怜人模样。 “方才的话本非我原意,只是,你也见过他是如何待我。我好害怕” “其山,我从未想过要你替我做些什么,我只是心疼啊,他若如愿,你就没了价值。我知道你怜惜我一场,我真的害怕受他折辱,更怕失去你啊。” 莫泽恩说着逐渐揽上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胸膛。 阳其山听得心底颤颤,随她愈发紧揽,他也终是软了心肠,颤着手缓缓搭上她的肩。 “我在,别怕。” 第169章 回府 外头已尽数沉暗,烟都城内的人户府邸都已挂了明亮华灯。 耀目,微烁。 宛如天上的星子。 通明喜烛通明、如夜霞的红绸之下,是众位醉酒宾客告别回府的熙熙攘攘。 江怀信的眼素来只容得下莫学恩一人,不等客散,他便已准确地找到了她。 她正软绵绵靠在江予初怀里,脸蛋红扑扑的,想是又吃醉了。 “姑娘,咱们也回府罢。” 沈格桑身边的丫鬟飘云看着众宾客走了一半,便提醒了声。 沈格桑点点头,起身同江予初交待了几句正打算离开之时,江怀信缓缓走了来。 “将军。”沈格桑福了福身。 江怀信低低嗯了声,不予她半分正眼便径自走去了江予初身边:“这是怎么了。” 莫学恩小嘴一撅往她怀里蹭了蹭。 “一时没看住,吃醉了。” 江予初笑着扶正了她的脸,滚烫一片。 江怀信身边的小厮闻言便立即送了碗醒酒茶来,像是早早就已备下。 沈格桑静静望着那几人: 江予初轻轻托着莫学恩的脸,底下人则忙着给她喂醒酒茶,而并无旁事的江怀信宁可默默守着她们,也不曾多看旁人半眼。 在那一瞬,显得她格外落寞,甚至还有些多余。 沈格桑默自敛眸,于一片熙攘喧声中静静出了府门。 也不知莫学恩偷摸着喝了多少酒,连着灌了两碗醒酒茶下肚竟也毫无作用。 “她醉成了这样,怕是要送一趟了。” 江予初一边替她擦脸一边说道。 她知道她素来不喜欢带护卫、嬷嬷出门,让她这样回府,只怕又是风云一场。 飞絮滞了滞:“可姑娘也是一个人哪。” “不是还有你和刘嬷嬷嘛。”江予初笑着说道。 刘嬷嬷自然是知道莫离动过撮合江怀信和莫学恩的心思,这如今送上门的机会可还不得好生把握。 “县主身子本就不便,如今着了风寒就更该快些回府歇息。若无碍便罢,若因这会子奔波伤了身子,只怕是又要惹得殿下担心了。” 刘嬷嬷说着有意无意地往江怀信瞟上两眼,暗示他也该心疼心疼这妹妹。 江怀信闻言犹豫了片刻后果真就回了句:“罢了,还是我去一趟罢。” “那就有劳将军。” 刘嬷嬷正为已成目的暗暗定心,承国公便带着林邦彦徐徐走了来。 “二公主身份尊贵,你野莽惯了,难免冲撞。” 承国公说着缓缓转身,有意避着刘嬷嬷给江怀信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如,就让邦彦一同往前罢,这孩子比你心细,为父也安心些。” 江怀信、林邦彦会意,齐齐拱手应了是,便开始和底下人去准备送莫学恩回府的事宜。 承国公到底是经历了数次明枪暗箭的,原本对这嬷嬷就心有怀疑,眼见她趁江家领赏谢恩后偷偷去见了吴声便更是立了防备。 他这一插手倒乱了刘嬷嬷原本的打算。 “承国公容禀,璟王府和公主府并不顺路,不知国公爷对县主是何种安置?”刘嬷嬷问道。 江怀宇蠢蠢欲动正想说话时,承国公轻轻拦下他,不徐不疾地展了个和善浅笑。 “刘嬷嬷有心,倒顾得万事周全。” 江怀宇会意缓缓退了半步,今儿是他的喜日子,这种时辰还出门是也不妥。 “能跟着文扬县主是奴婢的福,不敢不尽心。”刘嬷嬷笑道。 正当两人各自想法假意客套之时,风如疾不早不晚地赶了来:“县主。” 江予初缓缓抬眸,是几分诧异:“你怎么来了。” 风如疾道:“是夏芒让我来的,说殿下不放心让您一个人回府。” 江予初想了想,看了身边人一眼后笑道:“惯是这样呆板,殿下让你来接我,你这眼里竟只有一个主子了吗,还不快先见过我父亲承国公。” 风如疾会意,跟着她的眼神缓缓转身,躬身拱手:“见过承国公,国公爷万安。” 承国公点头轻轻嗯了声,本想说瞧他面生,但望见他腰下挂的是璟王府标致的玉佩又压下了念头。 “父亲,殿下既已安排妥当,那就不劳烦父亲另外安置了。”江予初说道。 承国公看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觉着如何?” 刘嬷嬷笑道:“殿下爱重县主,自是万事妥帖的。” 承国公缓缓转脸望向江予初时,又是满眼的慈祥笑意:“我看你咳得实在辛苦,就着人备了些丸药,以凤凰衣入药,最是能缓解咳疾。飞絮,你去一趟。” 待飞絮取了东西来,承国公才又陪同江予初往府门徐徐走去,一路都在不厌其烦地说着切勿贪嘴、天凉注意保暖这些关切之词。 江予初则乖巧地听着,时不时答上一声是。 不得不说,这江予初的命是真不错,父亲慈爱,兄长怜惜,如今添了个嫂嫂也是个好相与的,她倒愈发羡慕江予初了。 “哦,对了,上回你就说要那什么的诗集,你二哥费了好些心思才得了来,今儿就给你一并拿去,就当给你解解闷儿。” 承国公说着深深看了江怀宇一眼,待他抬眸交汇之时,眼梢又往刘嬷嬷那头轻然一指。 江怀宇会意:“是了,不知,能否烦请刘嬷嬷一同前去一趟。” 刘嬷嬷虽然明白他们是为了支开自己,可飞絮手里捧了东西,她就算心里有盘算也不好再推辞了。 承国公望着江怀宇带着她走远了才缓缓敛眸。 “这刘嬷嬷很不老实,今儿在江家就敢给宫里递信,你同她朝夕相对,可千万要防着些。”承国公郑重其事地说。 “常日,但凡经她手的东西,都予郎中查看一番,宫里人惯会使些腌臜污秽手段,可千万先谨慎些。” “还有啊,但凡她能到的角落、内阁,都要定期清扫,可别少了什么,更别多出些什么。” “” “” 承国公的悉心字句如同暖春棉絮,处处捧着她的心。 “我知道了,谢父亲。”江予初浅浅笑道。 趁着他们闲聊的功夫,丫鬟们已替江予初铺好了车厢。 “国公爷,已备妥帖了。”丫鬟在他们身前福了福身说道。 “去罢。”承国公对她展了个慈祥笑意。 “我去了。” 江予初微微福了福,是头次发自内心的依依不舍。 在那一刻,仿佛他真的就是自己的父亲。 “二哥也去罢,别让嫂嫂等急了。”江予初又对折回来的江怀宇笑道。 “去罢。”江怀宇笑着点了点头。 父子俩看她上了马车,而后掀开帷裳很乖巧地说早些歇着。 再而后,那队车马最终逐渐消失在沉暗无底的远道 第170章 途中 莫辞不在,便是由飞絮陪同她乘坐马车,紧跟在后头的小轿里是刘嬷嬷,而风如疾则是独自策马护在车马最前头。 因这两日都阴沉微雨天,顶着车马上头的寥寥灯火,显得这条小道分外阴寒寂静。 想是进了风,即使车厢里已备了保暖的银狐皮小褥子和暖手炉,外头也能清晰听着江予初的声声咳疾,及飞絮替她轻轻顺气的声音。 “姑娘,这是方才国公爷给的,您快吃些。” 飞絮说着小心翼翼地倒出两粒小丸药送去她唇边。 眼见她张口吃下,飞絮禁不住涌起几阵心疼:“姑娘也就这会子得了些清净。待回了府,那刘嬷嬷定是会说要把这药先予郎中查验一番。” 江予初摇了摇头:“罢了,宫里的人,总不好在明面儿说太多,晚些时候再想办法打发了她就是。” 飞絮冷冷哼了声,“可不是要趁早打发了她,我看旁人身边的嬷嬷也没她这么多规矩。什么狗仗人势的东西,堂堂国公之后,大煜的王妃,常日吃什么、用什么竟都由这么个三两重的老货指派!” “仗着宫里撑腰,仗着殿下和姑娘好性儿惯会拿乔托大!呸!” 飞絮说着愈发愤然,一时怒火上涌忍不住恨恨啐了口。 “好了,她的小轿就在后头,若被听了去难免又是风云一场。” 江予初耐着性子好言劝道。 飞絮到底是敬着主子的,一听主子这话,心里再有气也不敢再多说了。 见她这委屈巴巴的样子,江予初禁不住笑了声:“你这嘴啊,如今愈发没个遮拦,也不知往后知牧要被你唠叨成了什么样子。” 飞絮:“” “姑娘说什么呢” 飞絮羞怯道。 “俗话说这姑娘大了不禁留,你不嫁人,难道还想跟着我一辈子?”江予初笑道。 飞絮抬眸凝她,一脸恳切:“我是姑娘的人,自然是要一辈子跟着姑娘的!” 江予初笑得眉眼弯弯:“跟着我一辈子,那知牧怎么办?” 飞絮:“” “姑娘这成了婚愈发不正经,处处拿我打趣!” 飞絮说着气呼呼地推了推她的腿。 江予初故作正经姿态:“知牧生得高大威武,行事也算谨慎老练,至于为人嘛,我看他也算正经,虽说是榆木疙瘩不懂风情,好歹是从不拈花惹草倒也干净省事。你瞧,这些我都替你留心着呢,怎能算是打趣?” 飞絮:“” “旁的倒也罢了,就是这年岁大了些,常日又总是寡言少语的,怕是无趣。” 江予初说着眼光一转又笑道:“不过,年岁大的会疼人,你又是个话唠子,这不赶了巧就配上了?” “姑娘!” 飞絮又羞又急,脸颊红得足以省了胭脂钱。 默了一阵,飞絮壮着胆子挑了挑眉跟着调侃道: “怪道是姑娘和殿下愈发契合,恐怕就是赶了巧碰上了殿下那么个会疼人的话唠子,又会哄姑娘开心,又能放下姿态同姑娘玩闹!” 江予初:“” 这丫头,还学会反杀了。 江予初狡黠一笑:“哦?依你之意,莫非你不喜欢他竟喜欢莫辞?这样也好,回了府我就让莫辞收了你,这样既圆了你的念想,又成全了你要陪我一辈子的心思,两全其美。” 飞絮满眼震惊:“姑娘说什” “放心,你是从我房里出去的自然是比外头的体面些,我不会亏待了你。” 江予初断了她的余话笑着打趣道。 飞絮眼眸一敛,气得又往她手里倒了两粒丸药,没好气道:“姑娘怕是魇着了,得了风寒把这脑子也给咳坏了,得多吃些才能起到作用!” 江予初:“” 两人就此默了默。 见她面色逐渐转而沉郁,像是藏了满心烦闷的样子,江予初也跟着缓缓敛下了笑闹。 “好吧,不逗你了。” 于那片死寂中,江予初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如大姐姐关切小姑娘。 飞絮摩挲着手里的瓷瓶,又默了好一阵才低声喃喃: “我知道姑娘心里念着永夜,一开始是极不情愿跟着殿下的。所幸殿下心诚处处怜惜,如今同姑娘也是愈发契合,姑娘也不像从前那样想着旁人了。” “可自从飞雪没了,姑娘身边单剩了我一人。虽说有个风护卫深得姑娘的意,可到底男女有别,就如头两日,还被刘嬷嬷说了一通。” 飞絮说着撇了撇嘴愈发委屈起来:“我虽不聪明,但也能看得出来这刘嬷嬷心术不正。姑娘倒好,不先把她打发干净了,倒来支开自家人。” 见她事事竟是为着自己,江予初禁不住心一软:“哪里就是要支开你了,我只是怕耽误了你们。” “像姑娘说的,他本就一把年岁了,就算耽误也是从前殿下不在意他的事才给耽误了,何故就说是姑娘耽误了?” 想来是满心急切的,飞絮说这话的时候眼下竟开始微微泛了红。 江予初默默凝她,心里竟也开始想着那个只和自己有过半日主仆情分的飞雪。 若非她误打误撞,不知会不会像飞絮这般,万事体贴? 不知,会不会同她也能善待一场?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把她打发了之前再不提这事了。” 江予初说着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又道:“只是苦了你处处为我考虑,到时候,我定给你备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送你出门。” 飞絮吸了吸鼻子轻轻点头。 “这刘嬷嬷实在讨厌,晚些时候我要把它收起来,不能让她寻着,没得白白糟蹋了国公爷的一番心意。” 默了好一阵,飞絮才心疼的盯着那瓷瓶说道。 小孩子气。 江予初好笑地刮了刮她鼻尖:“先把它收起来罢,若是洒了,倒才真真糟蹋了父亲的心意。” 飞絮轻轻嗯了声,正转身去拿红帽儿之时,马儿忽的怒嘶一声,拖着车厢恍然间一急。 一个重心不稳,飞絮惊叫一声就要趔趄跌下,幸得江予初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回。 而那瓶丸药被一时冲撞不慎甩出,圆滚滚的丸药洒落在脚下,满满一地 第171章 抢个婆娘 “药,药” 飞絮还没来得及坐稳就急急俯下身去捞那些丸药。 “别捡了!” 江予初这着急起来肺里又涌出几阵翻滚热意,来不及阻止,她禁不住又咳了两声。 “县主” 只听风如疾在外头一声急喊,紧接着便是马儿破空的厉声怒嘶、及车夫小厮沉沉倒地的声音。 江予初心一沉,极力忍着咳疾翻手掀了帷帘,前头赶马车的车夫早已中箭没了性命,而戳瞎了眼的那马儿正淌着血疯魔了般狂奔。 “药、药” 飞絮傻乎乎的只顾着在捡地下的东西,似丝毫不知当下险境。 “别捡了,快走!” 江予初说着急急抓上飞絮的腕,目光一沉拉着她冲出车厢。 外头是重重包围而来的众黑衣人,原本就阴沉的小道,瞬间被这群莫名而来的人断了去处。 如黑云压城,似能震退众军。 “县主。” 风如疾心一怒扬起手里刀刃护在她前头,眸光冷冷,是对那群人的警惕。 飞絮吓呆了,只怔怔抓着她的外衣身姿颤颤:“这、这都是些什么人哪” 江予初往她身前拦了半步,正想张口说话之时,刘嬷嬷已一腔怒火赶了来:“大胆狂徒,王府的车驾也敢” 只听“咻”一声破空厉响,一只箭矢就已径自插穿她的心口。 刘嬷嬷口目怔怔,可怜余话还没来得及落音便已重重倒地,再没了气息。 其他小厮、脚夫见状是吓得软了腿就想跑,怎奈余路早已被这群黑人拦得水泄不通,再不得逃命的去处。 “啊” 飞絮惊叫一声,吓得抓上江予初的衣袍就想躲她后头,不过瞬息,她又壮着胆子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声儿颤颤: “姑、姑娘莫怕,我、我和风护卫、会护着、护着你。” 江予初:“” 就你这点小胆子,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这一想法刚刚落定,两支疾厉箭矢又直直逼来,风如疾正扬刀挥下逼向自己的那支之时,江予初已目光一凝,转身间一把捞上飞絮的腰稳稳接下予她的危险,寒光银刃离她的眼不过两寸。 飞絮怔怔望着眼前的箭尖:“姑娘,何时竟学了、这武艺。” 江予初将箭矢交予她手里,郑重其事:“待会我顾不了你,你要护好自己。” 飞絮呆愣地点点头:“我会护着姑娘。”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可知拦下的又是什么人” 风如疾冲众人沉声怒道。 黑衣人徐徐让出条道,是早已埋伏在此处的陆长庚。 “人人都说教会了徒弟没师傅,我倒觉着,我是没学到你的精髓皮毛呢。” 陆长庚说着懒懒扔开弓弦,转手接了底下人呈上的剑刃,冷笑道:“于我而言,还是这个趁手。” “陆将军?” 飞絮吃了一惊。 “天子脚下,你这是要造反吗!” 陆长庚不予半分回应,只定定凝着江予初的阴怒眉眼。 唇角一弯,神色暖暖向她伸手:“过来,我带你回家。” 那副胜券稳握的姿态看得江予初一阵怒火上涌:“你又想做什么!” 陆长庚将满是暖意的手缓缓凝成一指:“那女人留下,其他人,杀光。” 黑衣人闻言立即举起剑刃往众人逼来,风如疾目光一沉,一把抓上她的腕把她推向马儿那头:“快走” “如疾!” 江予初急急喊他的名,翻手抓了他衣袍就要带着他一齐跑,正于此时,忽的闯出来个黑衣人,手起刀落,一声破响衣袍撕裂。 两人被一时惯性冲击得各退后两步。 飞絮吓呆了,只两手执着那支箭矢胡乱挥着:“别过来,别过来” “快走啊” 风如疾恨恨凝她一眼,怒声一起,翻身间一剑往飞絮那头挥去,欲向飞絮出手的那几人沉沉倒地,只留吓得浑身颤颤的那人。 “愣着做什么,躲起来!” 风如疾冲她怒道。 “哦。那你小心啊!” 飞絮呆愣地点头,执着箭怔怔后退。 “等我,我这就去叫人!” 江予初横了心一手抓上缰绳就要翻身上马。 “想跑?” 陆长庚目光一凝,疾步上前一把捞上她的腰紧揽入怀:“想去哪,为夫送你?” “你无耻!” 江予初怒骂着一掌恨恨扇下。 见她一脸煞白病色,陆长庚顾不上自己沉痛的掌痕便只手抚着她靠上自己胸口:“阿尧乖,你病了,我带你回家医病。” “陆长庚” 江予初一声极怒就要推开他,哪知一时被火气烧了肺腑,面色一变禁不住又咳了起来,声声咳得翻肠倒肚。 “阿尧,阿尧。” 陆长庚凝了力将她包裹在怀里替她顺着气,心里疼得恨不能自己替她受了这些罪。 “我不想伤害你的,可是你病了,我真的只是带你回去医病。你听话,好吗?” “放、放开我!” 江予初满腔的虚浮拦不住心底大火,极力运着气就要推开他。 怎奈他已下了死手,紧紧揽着她不舍分毫:“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别再闹了好吗,你这样,可知我有多心疼。” “陆长庚,放开她” 见他又在拉扯她,风如疾沉声一怒,执着剑刃就要逼上前来。 阳其山同众人见状,急急挥着剑便拦下他的去处。 即使他功夫再深,可也难抵人多势众。 江予初眼看着风如疾被众人逼得连连退后,而他则用尽气力执着阴狠的剑步步接招反击。 阳其山虽是恶习颇多,这些年混迹军营倒也是学了一身的真本领,现下又胜在多人相助,很快就占了上风,趁其转步运气间,凝目挥剑。 只听一声沉闷的划破,目光一定,风如疾左臂现出一道醒目鲜伤,猩红一片顺着衣物直直流下手背,滴在地下。 阳其山正暗暗得意,疾速运了气再度逼上前时,风如疾已怒目一沉,狂怒一声扬起剑刃径自接下他予来的危险。 于阵阵血腥暗涌之中,两剑交缠擦出一线刺目火光。 聒耳。 “如疾!” 江予初心一急,一把冲开他的胸膛就要冲过去,却被陆长庚一把拽回,还很体贴地告诉她那边危险。 “放开我” “陆长庚,你放手啊” 江予初用尽气力想要冲开他的拉扯,可她愈发挣扎,他便控得越紧 第172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你听话好吗,我不会伤害你啊。” “那边危险,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好吗?” 陆长庚头次这般压着耐性,不论她如何捶打自己,不论她如何翻闹挣扎,他都只是声声和软,如安抚哭闹孩童。 “陆长庚” “快放手啊” “快叫你的人停手啊” 几声喧嚣狂怒后,她原本就嘶哑的嗓音愈发撕裂,却丝毫没能减退她的撼天怒声:“你已经毁了赤凌,难道还要杀了我唯一的风如疾吗!” 陆长庚心一疼:“他是你唯一的风如疾,我也是唯一的陆长庚啊,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再看看我呢?” “陆长庚”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是风如疾啊!” “你快放手啊” 江予初疯魔了般胡乱撕扯着,极力想要冲开他。 陆长庚抓着她的腕怔怔凝她眉眼,指尖颤颤想要抚上她的脸: “你听话,别闹了好吗?我答应你,这些,以后我都补偿给你,好吗?” 凛冽凉风及寒光剑刃的聒耳刺响点点拨动着她的翻涌肺腑。 江予初极力忍着咳疾翻手锁了他的喉,满目阴恨:“你为什么总要伤害他!你为什么不去死!” 陆长庚心疼的触她眉眼寸寸:“你身子不好,就别说气话别动怒了,好吗?” “陆长庚” 江予初几阵怒火狂肆暗涌,指尖凝了力誓要即刻了结了他性命:“你去死!去死啊” 陆长庚额上、脖颈逐渐涨出道道鼓筋,却仍是抵不过心底的那分情愫。 “你这么想要我死,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 “是!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为什么不打死你!你为什么要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啊!” 江予初一双赤怒目光恨恨凝他眉眼,连同震怒的语气,只留仇恨及阴狠。 陆长庚逐渐敛去暖意定定凝她,紧紧执着她的手点点卸去,任由她指尖在他脖颈留下一爪醒目鲜红。 “恨我,没有关系,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从头开始。” 陆长庚几阵怒火及疼痛上涌又被他强行控下,生恐惊了她。 “痴人说梦!” 江予初目光一沉慑出阴恨寒光阵阵,翻手蓄力间就要出招。 陆长庚对她的招式从来就了如指掌,翻手挡下便又将她扣紧入怀。 “好,你既已开口,放了风如疾也不是没得商量。我不求你现在就原谅我、接纳我,我只要你跟我回去。只要你答应乖乖跟我回去医病,我绝不为难他。” “你放开我” 江予初恨恨挣扎着,却只觉着身体已开始在点点卸力,呼吸似乎也远不如方才那般顺畅。 她知是这风寒给闹的,是怒火上涌给折腾的。 陆长庚极力压着暗涌的怒火,一手紧紧控着她的肩,一手轻轻覆上她小腹,自顾自地说: “只要跟我回去,只要你听话,莫说这风如疾,连同这孩子,你若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大退步,你不要逼我。” “你这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你再不住手,莫辞和江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江予初恨恨怒骂道,被他紧紧扣住的手却愈发无力挣开。 “莫辞?”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想着莫辞?” 陆长庚心一疼,紧了紧拥她的手:“阿尧,如今,你该信的是我啊!你可知,如今你这身子怎就忽的成了这样,可知就是莫辞予你用了” “陆狗贼,去死吧” 飞絮执着那箭矢忽的现在他身后,恨恨举起就要刺下。 陆长庚耳廓微微一颤,目光一凝疾步转身间一脚狠狠踹进她心口。 “飞絮” 江予初心一颤急急喊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沉声飞出、远远摔在地下,颤颤吐出一大口血 不过瞬间便没了动静。 陆长庚怔了怔:“阿尧,我、我无心” “飞絮” “陆长庚!放开我!” 江予初怒目一赤,不等他落音便已凝力扬起手肘恨恨撞向他心口,趁其吃痛捂上胸口时,急急挣开他就往飞絮那头跑去。 “阿尧、我” 陆长庚知道自己闯了祸,怔怔退后半步再不敢轻易拉扯 阳其山见她冲开了主子似要逃跑,眼光一沉便抽开身去了她那边:“站住!” “别、别伤了她,别伤了她!” 陆长庚凝在原处怔怔道。 “飞絮!” 眼看着就要触上地下那人,随之而来的是几阵沉重步声。 江予初眉心一颤,极力忍着翻滚咳疾翻身间就迎下他的招式。 其他黑衣人的功夫不及阳其山,风如疾眼看江予初落了下风,疾速解决了他们就要前去帮上一手。 陆长庚手腕一转,执着剑便急急拦下了风如疾。 “陆长庚” 风如疾阴沉怒目一慑,掌中凝力就往他致命处恨恨刺下。 陆长庚并不出手,只急急翻手挡开便道:“我只要她,你让我带她走,我绝不为难你!” “想要她,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风如疾挥着沉恨的剑,道道逼他性命。 此时地下已躺满黑衣人及王府的人的尸首,剩下的黑衣人见主子落了下风便立马拥上前。 “去,别伤着她!” 陆长庚不顾性命地送出个眼神,示意活捉了江予初就立即撤退。 三两个黑衣人会意,立即转去了她那边,剩下的人与风如疾继续刀剑交缠。 江予初平日打架就全靠一身的阴戾怒火,今儿受了这风寒、咳疾的影响,哪怕心里火气再旺,手腕气力也远不如从前。 每次出招皆如黑云压顶,几度昏沉就要倒下之时,又被她极力控住。 现下又来了三两个黑衣人,江予初很快就落了下风。 正当一个黑衣人横了心一把反扣她的手臂之时,风如疾目光一怒,扬起利剑就往那人心口恨恨飞出。 利剑径自插穿了那人的心口,还来不及吟出半声便已松手倒在了地下。 江予初目光一沉,一把抽出插在他身体里的剑,翻手间便往阳其山等人恨恨划出。 “杀了江予初。” “杀了江予初。” 阳其山避开危险之时,莫泽恩的那句话鬼使神差地窜进了他脑中,随即便是她附在自己胸口,声声无助低泣的怜人模样。 每分动作神色都揪得他心疼 第173章 古刹寒鸦鬼泣时 阳其山急急往陆长庚那头看了一眼,见他竟已被那赤手空拳的护卫逼得连连退后,却忍着不还分毫。 而这头则是江予初执剑同那两个黑衣人刀剑相缠的寒光恨影。 虽说不能伤了她,可这刀剑无眼的,误伤、甚至误杀也不是没可能。 阳其山急急咽下一阵惶惧。 在他犹豫暗自盘算之时,江予初已利落地伤了那两人。 毕竟是主子下了命令,那两人虚晃着武器,捂着伤处步步后退终是不敢还手。 阳其山怔怔回神,江予初便已满目阴狠执剑送了上来。 这倒是个绝佳时机。 阳其山目光一凝,足尖蓄力腾空而起一脚将她踹翻在地下,她手里剑刃随之远远甩出。 正当她昏沉欲坠之时,阳其山一个利落转身,剑柄在他手指间翻转运气,出剑寒光疾速扫过那两人的眉眼。 回眸,只见他已满力就要狠狠刺下。 “阿尧” 陆长庚几度撕裂的急切沉沉吼出。 “尧儿” 风如疾心一沉。 正当她绝望敛眸准备受死之时,他已用尽毕生之力瞬步上前。 “噗!” 剑刃如期而至,径自插穿了那伟岸身姿的腹,滚热腥血顺着身后半截剑刃缓缓滴上她手心。 江予初诧异抬眸,只见风如疾沉恨狂怒一声,扬起手肘径自断去腹部那寒剑,不等众人反应,他已将断剑恨恨送进一脸惊惑的阳其山的身躯。 两人面色一变,吐出半口腥血齐齐倒在地下。 “如疾!” “如疾” 江予初揽着他怔怔凝他腹部伤口,不敢妄动分毫。 “尧儿。” 风如疾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涌满的几口腥血狠狠呛了两声。 “如疾,如疾,你别怕,我、我带你回去,我、我这就带你回去” 江予初凝着他心儿颤颤,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陆长庚怔了怔:“阿尧” “你别过来” “滚啊” 江予初恨恨抬眸,是一片阴恨赤怒,还有难得一见的泪痕。 “杀了江予初。” “杀了江予初。” 这句话如同信念声声呼唤着他。 阳其山眉心微微一蹙强力睁眼,入眸的是江予初揽着风如疾瘫坐在地的影,丝毫没有留心自己。 而旁边是怔怔望着他们,不敢私动分毫的陆长庚。 阳其山忍着最后余力,一把抽出腹部的断剑就要往她身上飞出。 “狗东西” 陆长庚心怒目一敛,恨恨挥剑。 一记封喉。 阳其山眸光一怔缓缓松手,断剑掉在地下激出两声聒耳脆响。 剩下的黑衣人怔怔凝在原处,不敢妄动。 “如疾” “尧儿” 风如疾缓缓摇头,极力咽回涌出喉间的腥血,颤着满是血痕的手轻轻捧上她的脸替她擦去眼泪,留下几指鲜红。 “尧儿尧儿乖,不哭了。” “如疾,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顾好你,对不起” 江予初一腔的嘶哑哭音,指尖颤颤附上他的大手。 风如疾唇角一扯极力展了个笑:“哭什么,从前,要你多练功夫,尽躲懒,没个城府算计又不懂隐忍退让,打架又、又没那能耐,如今,倒有脸哭。” “你别怕、别怕,我这就带去回去。”江予初说着极力忍着痛意,作势就要揽他起身。 “不中用了” 风如疾沉叹一声抓上她的腕,缓缓摇头:“别费力气了,往后,哥是护不了你了” “如疾。” 江予初心里疼得不能自已,只怔怔凝着他,眼见他腹部的血染了她的衣裙,渗了一地。 猩红一片,宛如簇簇赤色木槿。 “少主,我好累啊。” 风如疾凝她眉眼、轻轻抚着她的脸,用尽余力痴痴发笑。 “我想回赤凌了,我想阿黎亲手酿的酒,我想良儿。” 江予初心疼得阵阵翻涌,热泪胡乱冲刷着她脸上血痕,却丝毫不能洗净她心底的痛意。 “赤凌没了,我们回不去了” 她声声哭腔如冤魂诉泣,激得那人心直疼,却不敢妄动分毫:“阿尧。” “尧儿” 风如疾动了动唇角正想说些什么,却忽的面色一变又呛出两大口腥血,嗑得一脸血痕。 “如疾!” “风如疾!” 江予初心一急胡乱地替他拍了拍胸口:“你怎么样,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风如疾沉沉换了口气,抓上她的腕缓缓摇头:“你不要伤心,也不要自责,护你周全,是我生来的使命,尧儿没有错。” “这些年,你瞧得起我,待我亲如兄长,值了。是我没有那福分,没能亲眼见你皇袍加身登上赤凌帝位,也没、没能看你凤冠霞帔,红妆十里。” 江予初细细听着他愈发虚浮的字句,不敢插嘴扰了分毫。 风如疾说着喉间一疼,也逐渐控不住热意涌满了眼眶。 “我只是心疼啊,你身边再没了依靠,往后,这往后的日子,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可要怎么过。” “少主啊,你若得了机会,就走罢,走远些,永远再别回来。大煜,太疼了,太疼” 语未落音,怀下那人两眼轻然一阖徐徐滑下两行涩泪,逐渐融进了血里。 “如疾!风如疾!” 江予初怔怔抚了抚他的脸,探着那人瘫软再没了鼻息动静。 “风如疾” “风如疾” “风如疾!” 江予初慌了神,胡乱晃着他的肩,声声足以撼动神明的破音于他身前再无意义。 “阿尧” 陆长庚正想上前搀她起身,见她那般失控疯魔,又怔怔收了迈出的半步。 “风如疾” “你说的,我一个人要怎么过,你回来啊” “我带你回去,我们回赤凌,我们现在就回赤凌,你快醒过来啊!” “风如疾” 江予初紧紧揽他入怀,声声狂嚣乱吠之下是他瘫软肆意摆布的身躯,任由她的泪滴滴落上他的脸,融了那抹血痕,走出几道曲折暗红。 “风如疾” “风如疾” “” 她心口忽的涌出一阵急促暗波,随即便是变色一涨,通红额间青筋满布。 “唔” 江予初只觉心速一停,张口呕出一记腥血。 “阿尧!” 陆长庚心一沉再不顾上旁的,急急冲上前。 江予初眉心紧蹙眼前一黑,终是停了翻涌狂嚣,沉沉倒进了他怀里 ------题外话------ 唉,不得不承认,风如疾的死又骗了我不少眼泪。 第174章 漏算 话分两头。 秦国公府。 李氏宗祠烧得连天红旺一片,比今日所见的喜宴红绸还要醒目几分。 红霞旺火外头,是众仆、潜火队、王府护卫提着水桶来回奔忙的慌乱晃影。 “探子传信了没,她可出府了,走到哪了,现下如何了?” 莫辞在书房里头再无心去关切那火势,只一心急切惦念着江予初的安危。 “殿下莫急,按殿下吩咐,待王妃的车马出了府就让探子一路跟着,若果真见着陆长庚的人动了手,就赶紧折回江家禀报。” “我打听过了,大江将军这几日都闲置在家,以他对王妃的爱护,定会着人前去相救,不会出问题的。” 王知牧压低了声音回道,见他仍是满眼急切,想了想又添补道: “殿下想得周全,怕伤了王妃,又特吩咐了风如疾去接。上回在苍狼山,连殿下都不是他的对手,想来,也是有一身武艺的,那好歹也能护着王妃一时半会了。” “到时,咱们的人去江家报了信,大江将军定会带人前去营救。此事算无遗漏、万无一失,殿下且安心些。” “真不该用她冒此大险,若找旁人替她,岂不更为稳妥。” 莫辞急得拍了拍大腿,一脸急切悔相。 王知牧若有所思地默了一阵,道: “依属下来看倒也未必,殿下细想啊,若陆长庚发现中计定会第一时间赶回,如此一来云踪那头岂不又要落空?若一个不慎,莫说救回舅爷,那群死士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未可知啊。” 愈发想来愈发烦闷,莫辞急急抓上茶杯,牛饮一大口想要控下心底的不安之意。 默了默又问道:“那、云踪他们如何了?” “尚未见着信号弹,不过,今夜陆府旧宅的护卫足足少了一半,云踪又召集了所有能用上的死士。不论是风如疾还是大江将军,就算不能生擒了陆长庚,也能拖着他好一会儿了。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王知牧回道。 莫辞低低嗯了声,正要转手置下茶杯之时,外头传来几声急促唤声。 “殿下!” “殿下!” 随着清晰的快跑沉步,急唤逼近。 冲进来的是安排盯着江予初的探子,惊得莫辞心一颤翻了茶杯,茶水在他外袍晕成一片。 王知牧目光一凝怒道:“蠢货!不看着王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殿下衣裳湿了,属下同您去换一身罢。” 王知牧转身望向主子时又是一身恭敬。 莫辞推开他,满心急切地起了身:“她怎么了!” “王妃尚在那头国公府,没事。” 探子小心翼翼回道,生恐又惊着他。 莫辞徐徐舒了口气。 转念一想,两家国公府离得这样远,万一好巧不巧的,江予初就在他来的这期间出了府岂不大祸! 莫辞刚刚定下的心神不禁又是胡乱浮躁起来:“那你不守着她来这里做什么!” 探子怔怔道:“属下是见大江将军和林将军去送二公主了,现下承国公府只剩了小江将军和老爷子。今儿是小江将军的喜日子,老爷子身子不好受不得气,属下不敢轻易叨扰,特来请个示下。” 莫辞心神猛地一震:“什么” 这倒始料未及。 王知牧也禁不住心一沉:“那风如疾呢?” 探子道:“风如疾倒是进了府,本来也没空留心,是那江家护卫见他亮了王府腰牌才予了接待,所以属下多看了几眼。” 王知牧滞了滞:“他不是江家的人吗,不认脸,倒还要看王府的腰牌。”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莫辞心里又慌又急,索性以一腔怒火断了他的想法。 王知牧闻言,果真心一颤再不多提。 “你说风如疾已进了承国公府?” 莫辞忽的想起来了什么,转脸便急急问道。 探子应是。 “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要选在这个时辰来,你这不是要置她于死地吗!” 莫辞一腔急声恨恨斥怒。 见他怔怔不知所以然,莫辞心一急又道:“糊涂东西!风如疾到了定是要接她回府的,若是再快些,只怕是已遇上陆长庚了!” 莫辞急得在房里沉沉踱了两步,心底是愈发的不安。 “不行,她太危险了,这太危险了!” 王知牧道:“殿下先莫慌,风如疾也是一身的武艺,想必是能护她周全的。” 虽只交手一次,风如疾那功夫着实厉害,毫不夸张的说可堪称“炉火纯青”。 莫辞默了一阵。 心底不安被他极力压下又迅速涌起。 几经思量,忽的想到新元那夜就是自己犹豫太久才致使她险些受辱,心神一定便急急道:“不行,我要去一趟!” 王知牧往他身前拦了半步:“殿下莫要冲动!陆长庚对王妃心心念念了这许久,如今,他以为王妃身中剧毒,不顾性命也要做了今夜这决定,他是定然不会伤害她的呀!” “你让开!” 莫辞心一怒,一把拨开了他就直冲冲地往王府疾步走去。 “殿下!咱们不是说好了,依承国公父子的性子,他们断然不会放过陆长庚。到时,咱们再以他的身家性命作胁逼他交出兵符。此次是扳倒他夺回兵符的绝佳时机啊,殿下!” 王知牧说着急急跟上他,一边作势相拦一边又道:“殿下,您先别冲动,风如疾的身手了得,王妃也会些防身之术,他们定能抵挡一时半刻。咱们再等等,等大江将军回了府再去传话也是一样的啊!” “这如何就是一样!如今根本不在我的预算之内,如何就一样!” 莫辞一阵火气直冲上涌,语气一沉便怒道。 没了江怀信守护,王知牧心底倒也虚了不少。 “那、那即使我们现在去了,殿下觉着已我们两人之力就能护着王妃了吗!”王知牧沉了心急急道。 莫辞脚步一顿恍然抬眸,似神息归真。 “你,快去江家传信,若怀信回府了就传他,若他不在,就传怀宇!” 莫辞冲那探子急切交待道。 “可,今儿是他喜日子,怕是不宜见血腥啊。”探子讪讪道。 莫辞一阵气血上涌:“糊涂东西,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那虚的礼节重要!” 第175章 得失 探子拱了拱手正要退下之时,莫辞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倘若王妃还未出府就让她等我。我和知牧去江家到王府的必经之路看看,若是无碍,我亲自去接她!” “还愣着做什么,备马!”莫辞目光一沉,冲王知牧怒道。 听那几声突兀的鞭响及蹄声震心,毫无征兆地打破了一道深古的阴寒静夜 莫辞和王知牧是从她的必行之路原道折返,街道常人家过路的小轿马车、后来到路过的林间小道无一没有细细查看,生恐一个不慎就错过了她的车马。 “殿下莫急,说不定,承国公父子念女心切,留着王妃住了一夜也未可知啊。” 见他满心急切,丝毫没了常日的果敢姿态,王知牧忍不住劝道。 莫辞只默不作声地骑着马往小道林间四处查看,他知道她为了守住身份也绝不会留宿江家。 “殿下” 王知牧还想说些什么时,忽的瞥见上空一前一后冲出两星子微黄光束。 是云踪得手的信号。 “殿下、殿下你看!云踪得手了,舅爷得救了!” 王知牧心一喜,抬眼定定望着那逐渐暗下的信号弹笑道。 以江予初为诱,引出陆长庚和旧宅的护卫。 这头通传江家拖着陆长庚,若运气再好些或许还能直接生擒了他、最终再设法夺回兵符。 那头便是着云踪带众死士救出李宣,往后一身轻松,再无把柄握于他手。 此事原本就在莫辞的意料之中,如今又在担心着江予初的安危,倒也不觉着多欢喜。 莫辞兴致不高地嗯了声,正要敛眸往那信号弹瞧上一眼之时,忽的就望见了前头的三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拖着些重物。 “谁!”莫辞锐目一凝,冲着那几个黑衣人呵斥了声。 那几人显然是滞了微刻,一回神便着急忙慌地撂开重物就要逃跑。 “站住!” 莫辞抓着剑腾空而起翻身下马,脚步站定之时,已执着寒光利刃拦在三人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 王知牧则下马去了他们丢弃那些重物那头。 见他们着夜行衣、又蒙面不肯示人,莫辞已隐隐感到了不安。 执着剑柄恨恨指向前头那人的眼,一身阴戾:“说!你们是不是陆长庚的人!” 那人惶惶咽下一阵惊措,退后半步不敢发出半声。 “刘嬷嬷?” “风如疾!” 王知牧两声疑惑之后,紧接而至的是一腔无措惊惧:“飞絮!飞絮” “飞絮” 王知牧怔怔搂着那冰凉身体,声声凄切无助,狼狈得如同穷巷深处哀泣的野狗。 与方才劝解莫辞的那副淡然姿态全然不同。 莫辞心一沉:“方才发生了什么!陆长庚呢!” 后头两人怔怔对视一眼,眼神交汇之时手腕一转暗暗运气就要出手。 莫辞目光一沉,掌中疾速凝力一把送出利剑,生生剜了前头那人的眼。 “啊” 那人捂着瞎眼怔怔跪在地下,腥血如注,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污了半张脸。 不等那人惨叫声停,莫辞已抽回利剑,翻手就往往众人恨恨划出,出手极快极狠,那两人毫无悬念地沉沉倒地。 “说!陆长庚呢!” 莫辞满腔怒火地将剑架上他的脖颈,只要轻轻一收便能取他性命。 “我不知道!” 那人横了心,只满是血痕的手捂着瞎眼哀嚎。 “混账东西!” 莫辞一声震怒,手腕微微运气一转。 “啊” 那人扑在地下又是一声足以撼动天地的凄惨哀嚎,两腿痛苦抽搐,似受了非人折磨。 定睛一看,竟是丢了一只耳朵,流了一肩的血痕。 “说!陆长庚呢!!” 莫辞一脚踏上他心口,剑尖直直凝着他的喉结。 于万千蚀骨疼痛的折磨中,那人终是胆虚地开了口:“他、他带着文扬县主回老宅了!璟王饶命!璟王饶命啊!这都是他逼我们做得,殿下饶” 不等他落音,莫辞已将剑刃狠狠一送,径自插穿了他的喉管,不予半分生还之机。 “飞絮” “飞絮,你醒醒啊,飞絮!” “对不起,我早该知道啊,我就不该让你跟着她,是我害了你啊” “飞絮啊!” 王知牧抱着她的尸首哭嚎,声声凄切震动神明。 “走!” 莫辞一腔沉怒斥出。 “飞絮,飞絮!” 王知牧不管不顾地沉溺于自己的悲痛之中。 看得莫辞一阵气血上涌。 一脚踹了他的肩,沉沉震怒:“到底是谁害了她,难道你不知道吗!你算个什么男人,不为她报仇雪恨倒在这里哭!” 王知牧这才怔怔地缓了缓。 “你等我,飞絮你等我” 王知牧说完,低眉在她额心轻轻落了记吻后才将她轻轻平放在地下 话说陆长庚这头。 陆府旧宅。 陆长庚抱着早已不省人事的江予初急急下马就径自冲进了府门,生恐错过了她的分毫生机。 “郎中” “郎中” “时越” “来人啊” 一路狂奔一路狂嚣急喊,声声嘶怒回荡,震人心魄。 只是他过于急切,竟丝毫没能留心足下踏过的猩红血印,及院子角落里躺得横七竖八的尸体,更没能留心府里早已笼罩了层层杀意腥气。 陆长庚抱着她手臂颤颤,松了生恐摔了,紧了又怕闷着她。 “时越” “郎中滚出来” “郎中!” “郎中滚出来!!” 陆长庚急急怒骂着,一脚踹开了主屋房门。 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上床榻,而后指尖颤颤抓上她的手。 “阿尧” “阿尧,莫怕。” “咱们回家了,阿尧。” 一直躲在偏院柜子里头瑟瑟发抖的郎中隐隐听着他的唤声,犹豫了好一阵终是巍巍颤颤地出了来,外头已再无贼人。 好生可怕,那时他正在后厨替主子熬着药,忽的就闯来好多些莫名的黑衣人,说是要什么人。 时越不肯,惹得那起子动了怒二话不说将他一剑封喉。 那是一群下手极其狠辣的恶魔,见人就杀。 郎中害怕极了,转身就胡乱躲进了柜中。 透着小缝儿,他眼看着外头杀戮。 血溅半空,满地暗红,四处腥气。 而后眼见那群人在府里胡乱翻了一通,却又不动钱财分毫,只带走了一个满身血痕、吊着最后几丝浮力的男人 第176章 救赎 “将军!” “将军” 郎中踉跄着冲进主屋,望见他也是一身的血痕时,禁不住腿一软,幸得扶稳了门框才不至跌下。 “将军,您、您” “您总算回来了!” 郎中吓得浑身颤颤,说话也不利落起来。 陆长庚目光一沉,两步上前揪着他衣物,声声极怒:“我让你备的药呢!解毒丹呢!” 郎中怔怔回神,顾不上说那可怕的杀戮,便颤着手掏出一粒丸药:“这、这便是了。” 陆长庚一把夺了那药转身去了榻边,郎中跟着怔怔上前。 本就胆虚的他一见榻上那人脸上、身上血迹斑斑,心里一惶险些又要跌下。 幸得及时理了自己脉络,强行定了神息。 毕竟跟了陆长庚这许久,他的脾性也是了解了一二的。 这般胆怯、碍手碍脚的,只怕是一个不慎就会被他血溅当场。 陆长庚一手控着她的脸想要给她强行塞了那药,怎奈榻上人儿口目紧闭,愣是不肯张口。 “阿尧乖,快,把药吃了就没事了。” “张嘴啊,阿尧,张嘴啊!” “阿尧” 陆长庚急得茫茫然不知所措。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过来看看啊!” 陆长庚冲他急急怒道。 “是。” 郎中逼着自己极力咽下了惶惧,依他照办。 陆长庚满眼急切地凝着跪在榻前搭脉的那人,终是不敢扰了分毫。 房里静了一阵,郎中眉心一颤,一脸诧异:“将军,这、这县主没有身孕,也没有中毒啊!” 这话犹如静夜半空的一记响雷,激起陆长庚心神猛然一震。 “没有身孕?没有中毒?” 陆长庚再开口时亦是满腔的不可置信。 郎中急急地点点头:“我敢肯定,县主没有身孕、没有中毒!” 陆长庚胡乱地扯了扯自己满是血痕的衣袖,“那她为何呕血!就算在承国公府是我看错了,那方才,方才她就在我怀里吐了血又是何意!” 郎中道:“将军所见也未必是假,县主着了较重的风寒,将军所见的咳血怕是这个缘故。至于方才吐血。” 郎中面露难色的默了一阵,见他那般面色便又道:“禀将军,县主方才吐血是气急攻心所致。从前,将军几度吐血,也是这缘故啊。” 陆长庚听得怔怔,丝毫没有留心到此话落音后,郎中正暗暗细摹着自己的神情,及他眼梢那几分意味不明的轻颤。 “我不管是什么缘故,她若伤了一分,我就让你痛上十分!她若丢了性命,我就让你全家跟着陪葬!” 陆长庚急得一把捞上他衣领声声狂怒,红涨的面色青筋满布,可怖至极。 “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去准备准备,待县主吃了药,再歇上三两日便也无碍了。” 郎中极力压着惶恐颤颤道。 心里只暗恨,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自从跟了陆长庚,动则性命不保,动则家人受连。 “还不快去” 陆长庚急急一把撂开了他。 待郎中趔趄着逃出了房,陆长庚又迅速换了副和软姿态,蹲在榻边抓上她的手定定凝着她。 榻上人儿仍是没有分毫反应,微蹙下是轻阖的眼、及一脸凝干了的血痕。 默了半晌,陆长庚才肯轻轻放下她的手送回了褥中。 起身,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块帕子。 “阿尧。” “我是不是又闯祸,又伤害你了。” “对不起啊。” “我知道你在意风如疾,我不想伤害他的。” “可我不知道阳其山从什么时候生了旁心竟敢对你下手,我没想过要伤害你,更没想到会害死风如疾。” 陆长庚两眼红红替她擦着脸,心底又喜又怕。 喜得的是,她身康体健,没有所谓的身中剧毒。 怕的是,他好像隐隐感到了不安,隐隐感到了这其实就是莫辞的一场局。 先是让她“身怀有孕”,既可轻松化解了与江家的矛盾,继续与其交好,留有后用。 又可合理得当地拒绝了宫里恩赏的姬妾。 同时,还能乱了自己原有的计划。 可谓是一石三鸟。 至于是宫里的御医查出来的有孕,他既然敢做,自然就有他的办法。 他分明知道那是阿尧而非他要的江予初,却瞒着众人同她做戏数月,只为在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不顾一切地护着她。 所以,不论是那方带血的帕子,还是她咳了血都是他的设局,只为自己对她中毒之事深信不疑。 可真真是算无遗漏,步步为营! “阿尧。” “我不想这样逼你的,我有想过让你心甘情愿回来的,可是” 陆长庚理清思绪,缓缓置下了帕子。 眼眸一敛徐徐落下两行悔恨的泪,喉间愈发疼痛哽咽。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再无用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或许已是大限将至,同她共处也不过剩下几个时辰了。 “将军” “将军” 来不及换下夜行衣的护卫急急冲了进来。 “将军,府里进贼了,府里人都没了!都没了!” 那护卫满眼惊惧,一腔的颤音。 “连同咱们关押的那个人也不见了,将军!” 常日闻听这种事情必定会暴跳如雷的他,现下却是异常的淡然。 “去门口守着,别让人闯了进来,别惊着她。” 那护卫滞了滞,见他只一心用在榻上那人的身上便只得徐徐退下了。 陆长庚缓缓拂去眼下的泪,凝她许久,心底愈发沉痛。 若是当初。 若是当初我认得清些,若我将大煜这所谓的权柄荣耀看得轻些,把你放得重些。 若是当初我没有骗你,没有用你的信任屠了你的赤凌。 这一切。 会不会不一样。 阿尧。 你护了我半生,我以为,这次终是轮到我来护着你了。 到头来,终是我无用啊。 “阿尧,我想过要还你万里河山。如今,想是做不到了。” 陆长庚颤着手从怀里掏出这些日从不离身的乌木簪,小心翼翼插回她发髻。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不敢求你原谅,只求,多年以后你能想起” 陆长庚泪眼婆娑地笑了笑,是无力的自嘲:“罢了,罢了。” “就求你,日后顺遂安康罢。” 第177章 服药 陆长庚终是控不住心底情愫,轻轻俯下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 单单一吻。 再不似从前那般掠夺强势。 “对不起。” 声儿轻缓,情深至极。 榻上人儿眼角跟着徐徐落下两行泪,身形却不动分毫。 陆长庚定定凝她,小心翼翼地替她拂去眼泪。 她或许是能听见的罢。 只是,不敢认下那场血腥的事实罢了。 “将军,药好了。” 郎中端着伤寒药走了来。 陆长庚侧过身急急擦了眼底的泪才朝他伸了手:“我来。” 郎中看得险些晃了神,在他手底下这许久,倒是头次见他这般和软耐性。 “阿尧乖,咱们得把药吃了才能好啊。” 陆长庚小心翼翼地喂她吃药,榻上那人分毫无感,汤药顺着她的唇角淌了半张脸。 他一边扯着衣袖替她擦着脸,一边声声安慰。 “张嘴啊,先把药吃了好吗?” “阿尧,阿尧乖,好好吃药,好吗?” “” “” 若非触到那几丝薄弱的鼻息,她此时境况同那死尸并无分别。 任他摆布,不应分毫。 陆长庚心一疼,缓缓停了余话和喂药的动作 望着榻上那人犹豫了好一阵,陆长庚目光一凝,横了心,端着那碗药仰天一口灌下。 郎中吃了一惊:“将” 话还未落音,陆长庚已扔了碗转手轻轻捧上她的脸,俯下身强行撬开她的唇,将口中的药徐徐渡给她。 口中苦涩腥气泗涌,身下的那人眉心一颤,低吟半声正要躲开之时,陆长庚微微凝力控稳了她的脸。 暗淡烛火下,只见她白皙喉结处微微一沉,是正极力吞着药。 “陆长庚” 药未送尽,莫辞便已执着满是腥血的剑闯了进来,声声狂怒伴随一身阴戾。 外头是王知牧同所剩不多的护卫寒光剑影的阴恨交缠。 莫辞眼见他从她脸前缓缓抬眸,而她只躺在榻上,一身血痕,分毫不动。 “你个畜牲,快放开她” 莫辞不知他方才所为,只当他是兽性大发。 正要动手时,转念一想,又生恐陆长庚一时情急会伤了她性命。 莫辞脚步一定,不敢再动,甚至不敢问他方才对她做了什么。 陆长庚不徐不疾地直起身,默默凝他。 眼前那一腔的怒意急切,像极了那夜眼看睁睁阿尧坠崖的自己。 悔恨。 无力。 郎中怔了怔,好容易走了一伙来历不明的贼人,这会子又来了个气势汹涌的皇亲贵胄。 惹不起,惹不起。 所幸他只满眼阴恨凝着那人眉眼,似要即刻就要将他生吞活剥才够解气。 郎中缓缓躬下半身,怔怔退后想要逃跑。 莫辞目光一沉,翻手一把送出利刃插穿了他心口。 那人还没来得及倒下,他便已疾步转身抽回剑刃,出手极快,不予分毫转机。 陆长庚眉心一颤,是对他这身手的诧异。 不过瞬息,眼见他执着剑往自己送来之时,陆长庚便已敛回神息,急急翻身躲开了那剑,侧后两步身形一定,稳如泰山。 莫辞只予他一记阴恨怒目,利落翻手将剑刃守在臂后,一手轻轻揽上她的肩就要带她离开。 “我来接你回家。” “你放开她!” 陆长庚心一怒,一手捞上剑刃就往他心口刺去。 莫辞目光一凝,松开她之时,疾步转身一脚踹上他心口。 那人吃痛一声远远摔出,剑刃掉在地下激出两声响。 陆长庚怔了好一阵。 只觉眼前这人隐藏至深,愈发可怖。 “好一个品性温润的璟王殿下啊,你不是说你不懂武艺,你不是说你爱的是江予初,你不是要用她来换你舅舅吗!” 陆长庚捂着心口恨恨凝他,声声皆是对他满心算计的深沉控诉。 声声狂肆喧嚣激起莫辞满腔怒意翻涌。 只见他满身阴寒,举剑就往他左腿恨恨扎下:“本王再说一次,她是本王的妻!” 陆长庚:!!! 阵阵翻涌痛意席卷得他浑身虚汗直淌,却强力忍着那股子傲气,不肯嘶出半声。 “你的妻,是江予初。这个人,是我的!” 莫辞甚至不屑与他多论半句,只静静转身,脱下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小心抱她起身。 陆长庚心急切切,不管不顾地就要起身,哪知腿伤早已支撑不住,只剩满腔绝望: “你放开她” “她是我的,你快放开她” 莫辞满目阴怒凝着前端,抱着她就往房门走去。 陆长庚紧咬后齿怔怔抓上那剑刃一把抽出,拉出满手血痕,痛到额间、脖颈青涨鼓筋满布。 “你这无耻小人,不仅步步为营满心算计,把我的阿尧害成这般境遇,该死的是你!” 陆长庚抓着桌腿强力撑起半身,将最后余力凝于右手,执剑往他背影恨恨掷出。 莫辞目光一沉,护紧了怀里人急急避开半身。 眼看躲不及了,那剑就要插进他身躯,王知牧眼疾手快一剑挡下,惊得他滞了好一阵才怔怔回神。 不过瞬息,剩下的几个护卫又疾步冲上前来,誓要不死不休。 莫辞紧了紧抱她的手,缓缓抬眸,满目阴晦。 “处置干净。” 字句中气十足,落地有声。 王知牧手腕一转,扬起满是血痕的剑就往众人刺去,招招利落,逼人性命。 “她分明,是我的” 陆长庚怔怔捂上心口,俯身呕出半口血,连同未尽余话沉沉倒在地下。 望着他的背影许久,终是缓缓敛了满是阴恨的眸子。 莫辞不曾多瞧半分,静静抱着她径自出了府门,一身寒凉之气远远超于那刺目剑影。 只留后头绝望的狂嚣怒声,及满地的心碎 话说承国公府。 洞房花烛,良宵美景。 “昭儿。” 江怀宇目光灼灼凝着她,指尖轻轻划过她眉眼,最终轻轻拉上她的手,覆上自己心口。 触这那欣喜阵阵的跳动,郑重其事道: “得你,是我之幸。” 深情款款,无一虚言。 池昭缓缓敛眸,浅笑之中多少含了几分羞意。 江怀宇紧了紧执着她指尖的手,笑道:“我是粗人,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往后,委屈你了。” “平白无故的,说这些做什么。” 池昭声儿软软,缓缓低下头,那抹羞意撩拨得他愈发爱不释手。 第178章 姑娘被劫走啦 喜帐、帷幔轻轻合敛,江怀宇揽着小娇妻的肩缓缓落枕。 徐徐俯下身,小心地吻她眉心,眼梢,鼻翼,唇角。 身下那人脸颊愈发滚烫,轻轻一笑转脸藏进了他胸膛,分寸鼻息撩得他心痒痒。 “笑什么。” 江怀宇趁势揽着她的腰轻轻捏了捏她鼻子。 池昭的脸儿愈发滚烫。 江怀宇有意抬手探了探她脸颊,“你很热吗?” 池昭:“” 这一句话如一捧清泉,霎时点醒了她的羞怯。 “那,为夫这就给你凉快凉快。” 不等她反应,江怀宇已狡黠一笑轻轻拉开了她衣带 “咚咚咚咚咚” “二公子!” “二公子!!” “咚咚咚咚咚” 声声急切毫无征兆地掐断了本属于新房内的暧昧暖暖。 池昭惊得心一颤,江怀宇目光微微一凝一凝,本能地将温暖大掌轻轻覆上她外露的肩头。 “咚咚咚咚咚” “二公子!” “您歇下了吗!” 外头急切唤声及叩门声还在继续。 江怀宇:“” 虽说很扫兴,听着外头那般急切,江怀宇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句:“怎么了?” “出大事儿了!方才璟王府着人前来通传,说姑娘、姑娘被陆长庚劫走了!”外头急急道。 “什么” 若非顾及身下那衣衫半褪的小娇娘,江怀宇惊得险些跌下床榻。 “是真的!大公子还没回来,国公爷又早早的就吃了安神药歇下了,属下不敢叨扰,这才,才来了二公子院里呀!”外头那人急切回道。 江怀宇心一急,随手替她拉回了半褪衣物就怔怔起了身。 “这、这好好的个大活人,怎么就劫走了!劫去哪儿了!平白无故的,他陆长庚劫我家姑娘想做什么!” 江怀宇冲着外头急急怒道。 外头人道:“传信那人只说劫走了,旁的倒没说。” 池昭回过神也跟着起身,替他准备常日穿的衣物,一切契合得如同多年夫妻。 “你说,上回留仙馆就遭了暗算,这不会又是旁人设的局罢!” 江怀宇忽的醒过神,原本一腔的急切与震怒也随着被他压下不少。 “再说,木槿好歹也是堂堂王妃,哪里这么容易就敢把她劫走了?” 池昭想了想,一边忙着替他穿衣,一边说道:“我倒听下人说,今儿陆长庚是来了一趟,被大哥拦在外头,贺礼也不肯收。” “陆长庚素来胆大包天,仗着有陛下相佑,从前都就对木槿下过手。如今,若是气急败坏做些出格之事,也未可知啊!既是璟王着人上门来传了话,还是前去看看罢,总要安心些。” 听着池昭的话,江怀宇像是忽的想起来了什么,眼光一抬,道:“怪道是要把斯年支开了,我起初还觉着奇怪,怎得这种天还能起火!” 池昭道:“你去便去,可要小心行事,莫再落了旁人圈套!” 江怀宇点点头:“我知道了。” “切记,不可伤人性命,切勿冲动行事。就算木槿果真在他手里,你护她就是,切记不可伤了陆长庚的性命、不可动用私刑,以防被人抓了把柄。” 池昭只觉愈发不安,想了想又添补道: “这样,倘若木槿果真在他手里,你就立马差个人去一趟池家找我父亲,我父亲自会告诉你该如何处置!” “我知道了,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江怀宇急急撂了话便出了房门。 “传信那人呢?是个什么人,去哪了!” 江怀宇急急走出院落之时问道。 小厮道:“事出紧急,属下也没来得及深问。大抵是璟王府的车夫、脚夫罢,他说要急着去寻殿下,属下也就没敢留。” “去!叫上签了死契的护卫,备马,去陆府!” 江怀宇想了想,又忽的回头冲他背影添了声:“再着个可靠的人去找找大公子,让他也去一趟!” “知道了”那小厮跑的急,话还没落音便已没了人影。 陆府。 江怀宇心系妹妹安危,带了二十来个签了死契的得力护卫,急急策马就便来了陆府。 “陆长庚呢!” 江怀宇刚踏上石阶便开始压着怒火质问。 守在门口的护卫原以为是闹事的,定睛一看竟是气势汹汹的江家少年郎。 护卫滞了滞,好生看了看他右脸无疤才又确认了他的身份。 可,今儿不是他的成婚大日子吗,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护卫敛下思绪,极力展了个笑,拱手道:“小江将军万安,还不曾同将军道喜” “陆长庚呢”江怀宇一腔沉怒断了他那阿谀奉承的余话。 那护卫讪讪笑了笑:“将军不在府中。” “混账东西!” 江怀宇只当他是在为替自家主子隐瞒,心一怒便道:“还不快叫他滚出来!” 那护卫这才知道他是动了真格,当即敛了松懒姿态,一本正经道:“禀小江将军,我家将军果真不在府中。” “你再多话,且看我这剑答应不答应!” 江怀宇一剑抵上他心口,只要轻轻往前一送,就能取了他性命。 “是让本将军杀进去,还是你去请你家主子出来!” 护卫怔怔咽下了喉间的阵阵惶惧:“小的不敢扯谎,将军去了许久,还不曾回来。” “怀宇” “怀宇” 异口同声的急唤从身后传来,是江怀信和林邦彦。 “头两日是怎么同你说的,休要胡来!” 江怀信一身凛凛寒气逼来,显然也是得了消息,怕他冲动行事才急着赶来。 果真,林邦彦趁势一把夺了他的剑:“方才我和怀信一听了消息就赶了来,就怕你行事冲动!” 江怀宇恨恨凝着门口护卫,“这狗东西不肯说实话!” “小的说的就是实话,将军确实不在府中啊!”护卫急切回道。 江怀宇一怒还想说些什么,江怀信目光一凝事先问出:“阳其山呢?” 护卫道:“连同阳其山、时越,一并不在府中。” 江怀信又问:“他们去了何处,做了什么!” 护卫只说不知。 江怀宇怒道:“同他废什么话,他既是要做这缩头王八,老子就打得他无处可躲!” “小江将军可是威风啊” 不等江怀信接话,莫泽恩便已缓缓而来,一腔冷沉。 “只是,陆将军确实不在府中,诸位,可是寻错了地方!” 第179章 乱魂 江怀信心底暗暗理着思绪。 莫泽恩素来视江予初如仇敌,从前是江予初处处退让才勉强撑了个面子。 可自上次,莫泽恩在天水居当着众人的面儿对江予初动手以后,江予初好似变了些性子,再不愿处处隐忍退让,这两人便是连面子都装不下去了。 此事江家知道,那他陆长庚定然也会知道。 而他陆长庚夫妇感情素来不合,倘若江予初真被陆长庚劫走了,他定然也会防着莫泽恩。 所以,说不定真的不在府上。 那,他会去哪呢? 江怀信百思不得其解,正当烦闷之时,一个回眸正眼对上了林邦彦的眉眼。 霎时,宛如拨云见日,万事明晰。 “他是不是在旧宅!” 江怀信问道。 莫泽恩滞了滞,“我不知道。” 她虽已尽可能去控制,那分寸神色却仍是被他捕捉得十分清晰。 “走,去陆府旧宅!” 江怀信低沉呵道,急急转身拉上缰绳翻身上马 打发了江家兄弟后,莫泽恩回房灭了灯便准备歇下了。 想了想,又觉着今夜之事实属良机。 陆长庚今夜可是要去抢夺江予初。 而江家兄弟素来惜爱那妹妹视若瑰宝,瞧着方才那架势,是断然不会轻易饶过陆长庚的。 莫泽恩冷冷笑了笑。 此次,陆长庚是自掘坟墓,必死无疑! 不论是陆长庚死在江家兄弟手里,还是江家兄弟闯祸受连。 于自己而言,都是坐收渔利。 倘若阳其山再中用些,果真杀了江予初,那岂不更为痛快! 而以陆长庚的性子,定会将他大卸八块,谅他也没那机会供出是自己指使,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自己。 “雪嵩,备车轿,去旧宅!” 莫泽恩忽的起了身。 璟王府。 星月阁。 因府里大多人都去秦国公府救火了,而刘嬷嬷又已死了在外头,所以莫辞将她一送进星月阁便传了郎中前来,再不用有意避讳于谁。 郎中一脸凝重地把脉,诧异犹豫了片刻后,又躬身轻轻探了探她唇角,以银针试毒。 忙活了好一阵,怔怔起身:“禀殿下,王妃已用过药了。” 莫辞滞了滞。 眼见陆长庚放开她缓缓起身时,地下好像是躺了只药碗。 可她仍只是安安静静地凝着眉眼,甚至见不着心口此起彼伏的波动。 莫辞坐在榻边轻轻抚过她侧脸,唯有那几分微弱的鼻息,才让他感觉得到她还活着。 “她、她会死吗?” 莫辞喉间哽咽得发疼,说话间,也带了些颤音。 “王妃是被风寒伤了肺腑、又受气急攻心才” 郎中滞了滞,见他一眼无神空洞,便又转了话锋安慰道:“所幸王妃的心脉已稳住了,待退了热症,日后再悉心加以调养,便无碍了。” 伤了肺腑。 气急攻心。 莫辞心一疼,眉心轻蹙缓缓敛眸。 是一脸悔相。 若非自己鬼迷了心窍,让人给她偷偷下了那加重风寒的药,今夜又有意将她这般置于险境,风如疾又怎么会死,她又何至于 “小的这就去熬些清气退热的汤药,待王妃醒了就能用上。”郎中拱手说道。 “需要什么,就跟夏芒说。不惜一切,切莫留下病根儿。” 莫辞只定定凝她,满心的虚浮。 不知,她醒来再想起风如疾没了会如何。 也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她,此事又该同她解释。 只怕,她若知晓今夜之事,自己便会是下一个陆长庚。 甚至,可能还不如他。 他们尚且十年, 自己,又算什么。 在这一瞬,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陆长庚想要占有她的那种疯魔。 因为陆长庚深知,那是他穷极一生也再也抓不住的袅袅余烟。 “对不起。” 莫辞颤着手轻轻抚过她的眼尾眉梢,滚烫一片。 我以为,我能掌控。 “殿下,水来了。” 夏芒端着水盆送了来,一见她那满身的血痕,也禁不住眼底微微泛了红。 莫辞轻轻哽咽了半声,急急拂去了眼泪才转过身来。 “要不,属下替王妃另外添置两个丫头罢?”夏芒轻轻问道。 莫辞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他亲自来。 夏芒将水盆和帕子送到榻边的案几,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脸。 一身寒霜露重、满眼沉晦。 却无半声。 夏芒动了动唇角还想说些什么,见他那面色便又闭上嘴缓缓退了两步。 “说罢。” 莫辞虽不予正眼,却早已看穿。 夏芒道:“方才,去江家传话的探子回来了,说大江将军还没回来,是通传了小江将军。属下想着,殿下既是带着王妃回来了,就让他又去了一趟,以免小江将军见了血腥、再闹出个事端来。” 莫辞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那属下先出去了。” 夏芒迟疑着拱了拱手缓缓退下。 莫辞则静静置下帕子,转身坐在她床头,揽着她靠上自己心口轻轻拉开她腰带,替她脱去血衣。 “” 江予初眉心一蹙,偏过脸模糊不清的喃喃了半声。 发冠趁势轻轻抵上了他下颌。 莫辞停下替她解开衣带的动作,转手替她先卸去钗饰。 在这成套的镶白暖玉凤冠、凤钗之中,她发髻上的那支乌木簪显得格外的不和谐。 莫辞滞了滞,轻轻抽下细摹了好一阵,实在眼生。 正当他犹犹豫豫之时,江予初又低吟了一声,呼吸也随之厚重起来。 莫辞心一沉,随手撂开发饰抚上了她的脸。 “王妃。” “王妃。” 江予初眉心紧蹙,双唇轻轻张合喃喃:“快走,不要。” 莫辞心疼地抓上她的手,在后头轻轻拥她:“莫怕,莫怕。” 江予初靠在他心口低低地抽泣,似闷了万般的无奈委屈:“此生,是我有负于你,快走。” 快走。 莫辞定定凝她,想来,是为着风如疾罢。 他这样想。 “对不起。” 莫辞不敢添力,只轻轻贴上她侧脸替她拂去眼泪,静静受着她逐渐恢复的鼻息及体温。 “对不起。” “” 在他温暖胸膛内,江予初眉心渐舒、神息渐定。 莫辞静静拥她许久。 听她似已恢复平静,便又转手替她轻轻剥开血衣。 揽着她缓缓落枕,替她遮上了褥子。 “快走啊。” 江予初轻轻拨开他正为她盖被褥的手,眼泪又不受控地徐徐下落,声声娇柔轻颤: “你快走,别再回来,永远,别再回来。” “快走” 第180章 缘起缘灭 莫辞心疼地凝着她,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江予初轻轻摇头,抽泣声儿愈发无力绝望: “他会杀了你的。” “你快走啊。” 她那轻怜落泪模样揪得他心直疼。 莫辞探了探她的额,滚烫、虚汗一片。 想来,是热症梦魇了罢? 莫辞心疼地捧着她的脸轻轻俯下身。 “永夜。” 永夜。 这一声如同当头棒喝,当即点醒了他的心神。 “你、你说什么?” 莫辞怔怔直起身。 “永夜,你快走。永远,别再回来,快走。” “莫辞、莫辞会杀了你的” 榻上那人字句逐渐转而明晰。 “你、你是江予初,还是古君尧!” 莫辞怔怔咽下一阵惶惧。 “永夜” “永夜。” 榻上那人轻轻唤着与她毫不相干的名。 莫辞心一沉。 能念着永夜的,绝不可能是她。 “古君尧呢,古君尧呢?” 莫辞极力压着嗓音急切问道。 “永夜。” “永夜” 榻上人儿喃喃些那名,呼吸愈发无措,似乎试探着就要苏醒。 他不知这人怎么又忽的成了另一个人。 但是,他心里涌起一个强烈念头。 会不会,这人一醒,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莫辞心一急轻轻抓上她的肩,如疯如魔般说道:“江予初,你听好了,这里没有永夜,没有永夜。” 榻上人儿声儿一顿,不过片刻后,她又转而轻轻抽泣: “永夜。” “永夜。” 声声凄切,却没能撩出他的半分怜惜。 只一腔冷声:“你听清楚了,我是莫辞,你忘了我从前是如何以永夜的性命威胁你吗?你不是说我虚伪,不是恨我的吗?那你就别再回来,永远也别再回来。” 榻上人儿眉心颤颤,似受了万分惶惧: “莫辞” “不要、不要。你放了他,我、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他,我什么都答应” 莫辞心一颤,似抓了株救命稻草:“对,你不是在意永夜吗,你不是为了他宁可放弃自己吗?那你把古君尧还给我,只要你把她还给我,我就放了永夜,好不好?”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恐恍然间将她惊醒,又怕被外头人听了去。 她低低抽泣了几声,泪珠徐徐下滑: “永夜,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永夜。” 见她好像能听懂自己说的话,便又趁势说道: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珍惜你。那你把她还给我,只要你把古君尧还给我,就能换永夜的平安。” “永夜。” 或许是他的话奏了效。 她轻轻摇头,呼吸及喃喃声儿逐渐减弱: “永夜。” 莫辞心惊颤颤,眼见她逐渐安静下来,便继续说道:“你记住了,若想永夜一世无虞,你从哪里来,如今就回哪去,从此往后,休要纠缠。” “我保证,只要你把古君尧换回来,我以后,再不会对永夜下手。” “” 半晌,榻上那人沉沉歪过头,终是停了喃喃。 又是方才毫无知觉的模样。 想来,是换回来了罢。 莫辞禁不住轻舒了口气。 江予初,我承认,这些年我对你说了许多许多违心的话。 独方才,乃肺腑之言:只要你成全了我和阿尧,只要你不伤害她,我绝对、绝对会保永夜一世无虞。 莫辞凝她默了好一阵,抬手轻轻拂去她眼角泪痕。 阿尧,我好像,做错了好多事啊。你说,还有退回的余地吗? 以往的点滴在他心里激起几阵颤儿,闹得他愈发心慌无措。 莫辞静静敛眸清出口气,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之前的滚烫转成一片冰凉。 他怔了怔,凝她许久都不见半分反应。 思前想后,犹豫了好一阵,终是鼓起勇气颤着手探了探她鼻下。 空沉一片。 莫辞心一沉,急急转手探上她脖颈脉搏。 没了半分跳动 “阿尧” 莫不是,已油尽灯枯了? 莫辞的心速在那一瞬足足慢了两拍。 最终怔怔回神之时,背脊一凉瘫软在地,满眼惊惧无措。 “阿尧” “你怎么了?” “阿尧,你、你醒醒啊。” “阿尧,你快醒醒啊。” 莫辞指尖颤颤捧上她的脸,仍是没有探到半分鼻息。 “你、你别吓我,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你们赤凌不是要生生不息吗,你不是大仇未报吗?怎么会死呢?” 莫辞怔怔摇头,眼底逐渐滚热凝泪:“阿尧,你是要为今夜之事惩罚我吗?” “阿尧,以后、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你醒过来好不好?” “阿尧。” 莫辞声儿愈发凄切,如子规泣血,独雁哀鸣。 绝路。 而又无力。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为我能控制,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啊。”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醒过来,你醒醒啊!” 莫辞颤着手轻轻抓上她的肩晃了晃,如痴如魔:“阿尧,你醒醒啊,阿尧” 一缘既尽,一缘又起,不可兼得,不可强求。 普玄大师的话恍然间闯进他脑中,揪得他心底悔恨愈发滚滚。 说到底,那兵符与我何干,那所谓苍穹河山与我又有何干! “阿尧” “你醒醒啊” “你快醒醒啊” 房内是他满腔悔恨的沉怨咆哮,声声足以撼动神明。 “木槿!” 江家兄弟和林邦彦跟着传话小厮一走进院落就听到了他的凄切嚎声。 心一急,顾不上礼制体面便闯了进来。 只见榻上那人如同槁木,任他疯魔摆布,不做分毫反应。 江怀宇面色一变,急急探了探她脖颈脉搏。 心一怔,瘫软在榻前: “妹妹” “妹妹” “木槿” 江怀信定定凝她,眼眶一红竟也含了泪,丝毫不见了往日那股子铮铮铁骨的威武杀气。 林邦彦惊得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夏芒和端着药碗的郎中也跑了进来,见众人反应,腿一软便也跟着下了跪: “王妃” “王妃啊” 原该属于大喜大庆的日子,当下却只余撼天的阵阵嚎哭。 悲凉。 惨切。 点点撕开了暗夜的天际。 话说秦国公府。 经众人极力忙碌下,秦国公宗祠里的火终是灭了。 只是,烧了这么些时辰,早已不成了样子。 房梁、瓦片塌得四处横飞,常日最受敬仰香火的灵位被压在黑黢黢的炭火里头。本该挂在高处的门匾砸在地下,残缺了一半还在冒着几丝青烟。 凄凉。 悲切。 所幸的是,起火点离旁的院落隔了些距离,尚未殃及。 相比秦国公府而言,偏远些的陆府旧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萧墙之内,硕大宅院冲着弥天的旺火,借着风势狂猛如虎。 通亮一片,浓烟漫天 第181章 你是人是鬼 璟王府。 星月阁。 于声声凄切措唤之下,江予初沉沉呼出口气,默了好一阵,缓缓睁眼。 好可怕的一场梦。 一句“杀光”。 手起刀落,寒光利刃。 到处都是血,到处是屠杀。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没了。 风如疾,飞絮。 都没了。 我说,我不想复仇了。 也杀不动陆长庚了。 我愿用我的一切执念、代价,只换风如疾。 换他岁岁平安。 天神不允。 我说,那就求天神再开开眼,带我走罢。 大煜,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我在那场太虚境沉睡,下坠。 那里白雾茫茫,安静,祥宁。 没有杀戮。 没有做戏。 没有欺骗。 也没有温度。 好冷,好冷啊。 可是,那里有母皇,有巫祝,有想要夺我少主之位的郡主姐姐。 有叫我吃酒的阿黎,有责备我不好好练功的将军师傅。 有奶声奶气地缠着我、要我抱抱的良儿。 还有风如疾。 他们说。 “尧儿,过来。” 我想要答应,想要留下来。 可是啊。 有个莫名的力量揪着我,缠得我脱不开身。 我不肯,她就哭,哭得好生凄切。 说,唯有我,才能护她。 我笑了。 我连自己都护不了,又该如何护着你。 众人:!!! 房内霎时就停了嚎哭,一片死寂,只怔怔凝她,滞了好一阵。 在众人诧异、惊措的注目下,江予初面色一涨,缓缓捂上心口转脸呕出一大口血。 眼看那血迹溅上了衣袍,江怀宇才怔怔回神:“你、你是人是鬼啊!” 江怀信:“” 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非要狠狠踹他屁股。 想是耗尽了气力,江予初眼帘一懒又沉沉扑在了榻上。 江怀宇胡乱擦了擦眼泪,凝着她一头乱发犹豫了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脖颈脉搏。 微弱,虚浮。 “妹妹!你没死啊,你真的没死啊!” 江怀宇心一颤,傻傻笑出两声。 江怀信再忍不住了,目光一沉,一掌恨恨拍上他后脑勺。 江怀宇:“” “来,先躺好。” 江怀信敛回眸光,轻轻拨开她的发,揽着她小心地落了枕。 林邦彦拍拍心口,轻舒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夏芒喜极而泣:“天爷啊,王妃死而后生,定是天神相佑,属下这去烧两柱香!” 独莫辞怔怔凝在原处不吭半声。 江予初的目光静静游过众人。 不是梦啊。 风如疾真的没了。 飞絮真的没了。 心一疼,她眸子里的星辰逐渐暗淡、陨落,最终轻轻一敛,默自匿下了尽数苦涩。 也就在这一瞬,他这才敢确认她就是自己想要的阿尧。 “予初。” 莫辞眼眶一热,唤着不属于她的名。 心底藏了千言万语,藏了无尽悔意。 最终只将尽数难以言表的情愫凝于掌中,小心地替她拂去眼泪和唇角血迹,而后轻轻覆上她的手。 “有没有伤着?哪里疼啊?” 江怀宇满心关切地凝着她小心问道。 “可曾服药了?你要什么?哥替你去拿。” 见她不作答,江怀宇继续关切道。 江予初只是静静敛着眸子,不做分毫回应。 江怀宇还想说些什么,江怀信事先岔开:“郎中先来看看罢。” “对,对,郎中快来看看。” 几人起身给郎中腾了位置。 江予初则任由他看面、把脉,既不有意配合,也无心相拒。 “王妃心脉已稳、热症也退了,近日再多加调养便无碍了。” 郎中把完脉,缓缓起身说道。 “那孩子,没事儿罢。” 江怀宇小心翼翼问出之时,被江怀信送了个阴戾眼神,看得他怔怔收了收唇角。 郎中看了莫辞一眼,会意。 “小的无能,小世子” 郎中故作悲痛姿态,收了余话缓缓摇头。 江予初仍是静静阖着眸子,似是万念俱灰。 江怀信只当她是沉溺于失去孩子的痛苦之中,心一疼,蹲在榻边安慰道:“是那孩子福薄才同咱们没缘分,你不要太伤心了。当下最紧要的是,你要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江怀宇敛回思绪也道:“是了,你且养好身子,旁事,我们自会替你做主的。” 江予初强忍着哽咽,缓缓摇头。 “来,喝点水。” 莫辞坐上枕边,一手执着杯子,一手轻轻揽着她在自己胸口靠稳了,才小心翼翼地送上杯子。 眼看着她漱口、喝水的每分动作都是折磨煎熬,江怀宇心一疼险些又要动怒。 想了想,又怕提了要引起妹妹伤心,便只将一切怒火压在心底,静静坐上榻边,跟她说着些和软宽慰的话。 她只呆愣愣的听着,时而轻轻点点头。 江怀信素来不善言辞,一看她这般,心疼得更是不知所措了。 待三言两语寒暄后,郎中也端着托盘送了上来:“王妃吃药罢。” “放着罢” 声声沙哑。 无力。 苍凉。 看得江怀宇好生心疼:“又不听话了,不吃药,身子怎么能见好呢?” 江予初敛了眸子,轻轻摇头。 江怀宇只当她是嫌这药苦腥难以入口,抬眼看了看外头,已见了蒙蒙亮。 “来。你先把药吃了,待会哥就给你送桂花糖来。” 江怀宇说着接过药碗,执着小勺缓缓送到她唇边。 江予初深深凝了他一眼,就这么一眼,看得她有些晃了心神。 从前,风如疾也总喜欢在自己身前自称哥哥。 “来。” 江怀宇又往她唇边送了两寸。 江予初怔怔回神,终是在他和软耐性下乖乖吃了小半碗。 “你们也一宿没合眼了,先回罢。” 眼看着外头渐明,江予初也不忍心再叨扰他们。 江怀宇心疼道:“你这样,叫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哪。” 江予初摇摇头:“回罢,闹了这样的大动静,难免父亲担心,他若亲眼见了我这样,只怕是,要伤心的。” 即使恨它大煜予来的伤痛,但江家父兄的疼爱是真,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如今,受着这份疼爱的却是自己。 总不好白白糟践了他们的心思。 只是一时说多了两句话,江予初喉间一热禁不住又咳了起来,声声无力抽痛。 看得江怀宇心疼又急切:“你先顾好自己,旁的自有我们。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已经把府里护卫打发回去传个信儿了。” 第182章 一波未平 众人都拥在这,满心关切。 却再也不会有风如疾和飞絮了。 想着他俩的死状,江予初心一疼又禁不住哽咽了两声。 顿了好一阵略略缓下情绪才又道:“我知道两位兄长疼惜我,你们忙了这许久,也该回去歇着了,旁的,晚些时候再议罢。” 江怀宇还想说些什么,莫辞抬眸凝了他一眼,缓缓摇头:“罢了,你们先回罢,这里还有我呢。” 见他俩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江怀宇也只得犹犹豫豫地应了是。 “那你先歇着,晚些时候,我们再来看你。” “你好生调养,切莫伤心哪。” 江怀宇不放心地又交待了几声。 江予初静静敛眸,艰难地点了点头。 “斯年,那我们就先回了。” “木槿就有劳你照料了,有什么需要的,就着人前来传句话。” “” “” 他悉心交待着,莫辞便一一应着。 “二哥。” 眼看几人都快出了房门,江予初像是忽的想起来了什么,轻轻唤了他一声。 几人缓缓停下脚步听她后话,“怎么了?” “新婚头上,可别闹出什么事端来。” 江予初深深凝他,字句有气无力,却是意味深长。 她越是这般,他越是心疼。 江怀宇犹豫了好一阵也没能迈过心底的那道坎:“你先歇着,哥有分寸。” 江予初知道他的性子,这发起怒来对身为亲王的莫辞都下得去手,更何况区区陆长庚。 陆长庚该死,江家何辜? “你要记得,二嫂,她在等你。” 江予初说着轻轻覆上心口,极力控着极度上涌的咳疾。 “二哥要是真心疼我,下次就再给我带些父亲备的药来罢。我只吃了两颗,倒觉着比王府用的要好些。” 这话倒引得莫辞愈发心虚起来。 并非王府里缺上好的药材,也并非府里郎中不中用。 只是当时一心想着让她病一场,好让陆长庚相信她已身中剧毒大限将至,所以才有意地不予她根治的药。 “好,晚些时候就给你送来。”江怀信轻咳了声给江怀宇送了个眼神。 江怀宇会意:“我知道了,你安心歇着罢。” 皇宫。 天还没亮,莫泽恩便已身着公主冠服,顶着厚重寒露静静候在宫门。 不哭不闹,一身庄重。 宫里的侍卫一见她的宫装自然是认得的,所以不敢驱逐。 但现下是宵禁时辰,私叩宫门乃大罪,所以也不敢予以通传、放行。 只身形不动地静静值守。 随着点灯时辰一到,沉重宫门缓缓打开。 “父皇” 莫泽恩一腔撼天哭喊震醒了众人,沉沉跪在地下,郑重扣头。 “父皇” “江家兄弟倚仗军功横行霸道、肆意妄行,害我夫君,毁他祖宅,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啊” “父皇” 莫泽恩三步一叩首、九步一跪拜,缓缓前行。 “父皇” “江家兄弟谋害我夫君,毁他祖宅,请父皇替儿臣做主” 莫泽恩目光直凝着红墙碧瓦的金灿宫殿,深邃决绝。 “父皇” “父皇要替儿臣做主啊” “” 吴声得了信急急赶来,于她身前两步微微躬身:“公主,陛下宣召。” 莫泽恩心神一定,缓缓抬眸,额间红肿一片。 “请公主这就随奴婢去一趟罢?”吴声上前半步作势搀扶。 莫泽恩轻轻推开他,抚着冰冷膝盖缓缓起身。 目光沉凝,声声洪亮:“谢父皇!” 莫泽恩跟着吴声来到御书房,书案前那人着一袭曳地金龙黑袍,神色倦懒,轻轻抚额,似正极力控下乱绪。 “父皇!” 莫泽恩身姿一软瘫坐在案前,把头叩得咚咚响,声声转而凄切: “驸马没了,江家兄弟带着林邦彦,合谋害了长庚啊,父皇” “请父皇替儿臣做主啊” 莫离沉沉叹了声,缓缓抬眸,凝她:“怎么回事。” 莫泽恩凄凄抽泣了两声:“昨儿夜里,不知怎得,江怀宇带了好些个家丁护卫来了府上,喊打喊杀的闹着定要见驸马” 莫离滞了滞:“昨儿不是江怀宇婚宴吗,可是你看错了?” “父皇,若单单一人或还真就是儿臣看错了,可后来江怀信带着林邦彦也来了。他们虽不及江怀宇那般凶神恶煞,可也是咄咄相逼,逼着儿臣交出驸马。” 莫泽恩说着又执着帕子低低抽了两声,道:“儿臣害怕极了,只能告知他们驸马不在府中,他们寻人无果,白闹了一场便走了。” “儿臣本以为此事就此罢了,送走他们就回房歇着了,哪知到了后半夜,忽的就有人前来通传,说是旧宅着了大火,里头,无一人生还!” “长庚去旧宅做什么,现下人又去了何处?”莫离问道。 莫泽恩哭着说道:“驸马说是思念老侯爷,近日总去,有时在那里小住一两夜也是有的。” “父皇,儿臣痛心哪!若是儿臣周到些,将老侯爷之物搬来府里,他也不至于就这样不明不白啊!” 莫泽恩说着又往前头爬了两步,声声哭腔更为凄切。 “后来,趁着火势小了些,儿臣去看了,只寻着了这个。” 莫泽恩两手呈上半只镂空饕餮纹玉佩,露出手腕一片烧伤。 莫离目光一凝:“你” 莫泽恩眼光一转缩了半步,急急扯上衣袖遮了那片鲜伤。 “儿臣无碍。” 雪嵩抓准时机定定跪下:“陛下,公主担心将军同底下人一齐去救火才不慎烧伤。可恨那江家兄弟草芥人命,公主委屈啊!” 莫离滞了滞。 江家虽权柄滔天,那两兄弟也素来行事张扬,但也不至于做出杀人放火这等荒唐事来罢。 莫离狐疑地拾起那块玉佩看了几眼,确是陆长庚常日佩戴之物,瞧着,也像是被焚烧过的痕迹。 “上半夜秦国公府的宗祠着了场大火,风势引了火难一场,也是有的。”莫离道。 “父皇,儿臣见里头尸首着实得蹊跷,又特叫仵作验了,仵作说是那些人分明就是刀剑所杀。而后才放了火,这是,毁尸灭迹啊” 声音一落,莫泽恩执着帕子又哭了起来,分寸力道、时机把握得十分得当。 莫离怔了怔,不过片刻,疾速理了理思绪又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他们害了长庚,有何凭证?他们又为何要害了他?” 第183章 一波又起 莫泽恩早已将此事梳理得一清二楚,缓缓直起身便道: “父皇也该想想,何故偏就这样巧,他们才来闹了一场,驸马就不明不白的没了?烟都谁人不知林邦彦是江家的人,谁人不知他江家兄弟功夫手段了得,又有谁人不知他们脾性暴戾?若是一时动了怒,合谋屠杀陆家满门,而后放火毁尸灭迹,也未可知啊!” 见他仍是狐疑的眼神,莫泽恩哭着又说道: “至于他们间的恩怨,全因九皇婶而起。” “父皇有所不知,江家因上回九皇婶受伤一事,对驸马一直怀恨在心。昨儿江家婚宴,驸马想着都是武将同僚,就一心和软前去送礼。没承想,江怀信拦在门口连大门儿都不给他进,贺礼也不肯收。”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家倒好,当着众宾客的面儿对驸马好生一顿羞辱,闹得他好生难堪。” 吴声闻言缓缓抬眸对上莫离的眼神,轻轻点头,示意确有其事。 见他们相互交汇了眼神,莫泽恩一鼓作气继续说道:“驸马气不过,又毫无办法,思来想去,念着九皇婶性儿好些,就说待他们宴席散了,去同九皇婶为从前之事好生表个歉。” “那两兄弟素来视驸马为敌,定是以为驸马要私下对九皇婶下手,才去找了驸马的麻烦啊!” 莫离滞了一阵,待理了理思绪才道:“不过是会个面,三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又何至于到府上寻一通麻烦?” 莫泽恩正等着他说出这话来,目光一软作出悲痛姿态便道: “父皇莫不是忘了头些日江怀宇当街殴打九皇叔之事?烟都谁人不知他们兄弟惜爱那妹妹如同性命,为了她,连亲王都敢动手,更何况是区区一个驸马?” “父皇,江家如今仗着权柄滔天是何其的嚣张。在九皇叔跟前也好,在儿臣身前也罢,惯是一副指颐气使的高高姿态,丝毫不顾及皇室威仪。” 莫泽恩嫁给陆长庚吃了这么多亏,自然知道她这父皇最在意的就是权柄。 这一经点拨,见他态度添了几分动摇,便立即又乘胜追击起来。 重重叩头:“父皇,陆长庚何止是儿臣的驸马,他是徒手灭了赤凌的将军,是大煜的功臣哪!请父皇替儿臣做主!替陆家做主!” 莫离想了想,轻轻置下那半块玉佩。 “去,传他们前来问话。” 话说江家兄弟这头。 江怀宇一出了府门果真就开始耐不住了性子:“这陆长庚还真是死性不改!我这就去剁了他命根子,才叫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怀宇!” 林邦彦心一沉,缓缓拦在他马儿前头:“你这新婚呢,可别再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江怀宇憋了一肚子火,目光一沉冷冷哼了声: “你是同谁学了这套,如今愈发畏首畏尾!莫说我江怀宇在烟都跺跺脚也能听个回响儿。哪怕我单是区区白丁,此事想要就此罢了,也不能够!” 林邦彦道:“没人说要就此罢了,但你这样去,只怕是又要遭人把柄闹上朝堂了。此事本是江家占理,也不怕他闹上朝堂。” “但你想过没有,木槿是夜里被那泼皮给掳走了,若是闹了出来,外头会将她传成什么样?” “好,就算你不在意她和江家的名声,那池昭姑娘何其无辜?你既是这么不怕死,你昨儿又成什么婚呢,就是为了白白耽误人家姑娘吗?” 江怀宇一时语塞,想了想,将目光望向了一直沉默的江怀信:“你怎么看。” “你们先回罢,我去一趟。” 一嗓的低沉杀意。 林邦彦:“” “你和怀宇,有区别吗?” 林邦彦满脸黑线。 江怀信默了一阵,经一番深思后,郑重其事道:“她不能白白受了这屈辱。” “所以,这青天白日,你要去杀了他?” 江怀信看了他一眼,“那就等到夜里罢。” 林邦彦:“” “此事与你并不相干,怀宇刚成婚不能冒险。等夜里,我一个人去。” 江怀信说着又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冷冷哼了声:“从前我同他交过手,打他,再来十个也不在话下。” 林邦彦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巧了,竟在此处碰上了三位将军。” 缓缓回眸,后头是羽林军统领郭昊带着十来个人缓缓策马而来的队伍。 “郭统领?” 江怀宇滞了滞。 “依你之言,是在找我们?” 郭昊道:“陛下口谕,传三位入宫。” “今儿不用上朝,陛下又刚允了我三日的假,这会子传我入宫,可是有何要事?” 江怀宇不解地问道。 郭昊在宫里当差多年,最是铁面无私不讲情面。 面对这等套话的,只身姿一定,面不改色道:“圣意难测,三位将军还是随我去一趟罢。” 江怀信虽一直默不作声,心里却开始泛起了嘀咕。 若说常事,来传旨的定是宫监,怎得还派了一队羽林军前来? 如怀宇所说,他尚在休假,到底是什么紧要之事,怎得说召见就召见? “好,我们随你去一趟。” 江怀信说着深深看了江怀宇一眼,示意莫在多话。 “回宫!” 郭昊敛回眸光,拉着缰绳缓缓调转马身,后头的羽林军缓缓分出两道,待他走到最前面才开始收了队伍缓缓跟上。 璟王府。 星月阁。 待众人散了,房内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呆讷的人,薄弱的鼻息,还有那似有似无的心跳。 莫辞望着她默了许久,不见翻涌,不见仇恨,不见眼泪,只有一潭死水。 如槁木死灰。 揪得他心直泛疼。 “要不,把药吃完罢?”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他才小心探出。 她只无力地摇摇头。 “那我,替你准备沐浴,可好?” 莫辞心一疼,说话间也带了些颤音。 江予初静静敛眸,闭了他点点试探的心思。 “那你再歇会,我守着你。” 莫辞紧了紧拥她的手,下颌轻轻趁上她的肩,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好?” “是你,带我回来的?” 默了好一阵,她才开口,声儿漂浮得犹如深巷幽灵。 “嗯。” “那,风如疾” 莫辞的心随着她未尽的话停了两刻,无力的沉空。 愈发攀爬,愈发纠葛。 第184章 槁木死灰 “对不起” 在这一瞬,他有想过要将尽数真相告知于她,可望见她如枯井的眼 他知,若她知道自己才是那始作俑者,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我原是想着,他能护着你,是我来晚了” 他终是将欲出的话藏了一半。 江予初轻轻叹了声,眼中最后几丝星芒陨落。 头一歪,缓缓靠上他的耳畔:“好累啊。” “那我守着你歇会。”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莫辞还想说些什么,见她那面色又只得放弃了念头。 犹豫了一阵,缓缓起身,揽着她小心地落了枕。 “那我就在外头,你要什么,记得叫我。” 江予初滞了滞,像是对他那话的犹豫。 “这药凉了,要不,你替我重新熬一碗罢。” 江予初迟疑了一下又道。 从前这等事都是风如疾或飞絮去办的,如今,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莫辞轻轻应了声:“好。” “我先歇会,待我醒了你再送来。” “好。” 待她轻轻合上眸子,他又替她拉下帷幔才缓缓出了房。 寒露茫茫。 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远,江予初缓缓睁眼 “殿下。” 王知牧缓缓走进小厨房拱了拱手,已换了身干净的常服,再寻不着半分血腥杀气。 只是眼底漫着的那片微红倒是醒目。 想来,是为着飞絮的死罢。 莫辞不看他,只呆愣地望着药罐子,守着那片淡淡药香及小炉子散出的点点热气。 王知牧凝了他好一阵,一身乏力,不吭半声。 “事已办妥了,殿下要去看看吗?” 王知牧跟着默了好一阵才小心问道。 “晚些时辰吧。” 莫辞缓缓回神,轻轻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摇了摇手里的小蒲扇。 王知牧低低嗯了声。 “他们的尸首,带回了吗?” 也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对于她的心疼亏欠,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是带了些轻颤。 王知牧应是。 “飞絮是江家来的,他们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莫辞停了手里动作,滞了好一阵又道:“去支些银钱,就当,是咱们为飞絮添置装殓的一份心意罢。” 王知牧眼底一红,喉间哽咽得发疼。 当初一心逼着让他狠下心用王妃换取李宣的性命周全,如今,倒是做到了。 飞絮却没了。 不承想。 从不曾想,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谢殿下。” 王知牧拱手深深行了一礼。 莫辞滞了一阵,才又低低开口: “至于风如疾。” 这名揪得他的心狠狠一痛,跳动足足顿了两拍才缓缓醒神。 “不必下葬,也不必知会江家。火化了,把骨灰带回来。” “还有旁人,好生安抚他们的家人,多打发些银钱。” 以前这种事都是夏芒去办的,所以他并不知道该打发多少银钱,只一心想着“多打发些”,就当是赎罪了 王知牧极力收了眼底的酸涩,“旁人倒也罢了,刘嬷嬷是陛下的人,怕是,不好交代。” “你先下去罢,我再想想。” 莫辞颤着手轻轻支上额间,一头乱绪。 夏芒守了他许久,见他一心烦闷又不肯松动分毫,禁不住劝道:“殿下也一宿都不曾合眼了,要不先去歇会,待药熬好了我给王妃送去?” 莫辞摇摇头,低声喃喃:“你要是累了,就先去罢。” “属下不累。” 夏芒讪讪退了半步。 “再说,殿下这样,我也不放心留您一个人。” 莫辞有些不耐地啧了声,“难道我还能做傻” 话语未尽,他心神猛然一震,如霜露席席。 怔怔抬眸,满眼红血丝。 夏芒滞了滞:“殿下这是,怎么了?” “去星月阁!” 莫辞语气忽的一重,起身就往星月阁急急走去 一到星月阁外廊,莫辞赶不及扣门便一把推开闯了进来。 死寂沉沉。 鞋整齐地放在榻前小木阶上,帷幔、轻纱低垂。 似同她常日入眠并无分别。 “王妃?” 莫辞试探着往里间走了两步,无半声回应。 “王妃歇下了,那、我替殿下把清宸轩收拾出来罢?” 夏芒不敢进去,只守在门口讪讪道。 “王妃?” “睡了吗?” 莫辞自顾自地步步试探着上前,仍是没有半分反应。 “你睡了吗?” “药好了,我来看看你。” 莫辞说着,横了心一把掀开了帷幔。 褥子里空荡一片。 莫辞心一沉,把手伸进褥子里探了探,尚有余温。 上回风如疾被陆长庚扣起来了,她不顾性命地也要把他带回来。 如今这样支开自己,莫不是去寻仇了? “你快去风如疾房里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兵刃,我从后门出去找找。” 莫辞面色一沉,又转身急急去了后院。 夏芒怔怔应是。 也不知是受了阴沉微雨天气影响,还是花期将尽。 后院红瓣片片,每株花枝都在极力地散着梅香,好生撩人。 “王妃!” 在这片暖暖红云下,是莫辞满心急切的身影。 极不应景。 “王妃!” “江予初” 后院门紧闭,也不知是她没来过,还是已经出去了。 莫辞心一急拉开了后门,一阵阴冷凉风席卷得他衣袂飘飘。 定下神息细细一看,外头远道深沉如古井,不见半分人影踪迹。 “殿下。” 眼看莫辞在后院寻不着人就要出府时,夏芒赶了来:“王妃在风如疾房里。” 莫辞敛回思绪缓缓转身,背着几阵凉风,神魂归宁。 房里还有几分风如疾往前前点过的香薰的味道。 同他一样。 安全,温暖。 江予初细细描摹着他用过的杯子,睡过的床榻,穿过的衣物。 真的不敢相信啊。 晨间还送我出门,还说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府,要去接我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 “只要你开口,哪怕是死,我也绝无二话。” “哪怕丢了性命,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你从前常挂在嘴边的话,竟都成了真。 你如意了吗? 可是,我不如意。 为什么死的会是你啊。 为什么会是你啊。 我分明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啊。 引狼入室,害死了母皇,害死了万千将民,丢了赤凌。 我是千古的罪人。 我才是该死的人哪。 那天,我从绝路断崖坠下,又从他人新婚榻上苏醒。 那一刻,我以为,天神让我死而后生是怜乞我。 我以为,我可以。 如今看来,竟是为了惩罚。 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苟延残喘 第185章 你们好大的胆子 “小心风寒。” 莫辞在窗外默自凝了她好一阵,见她实在单薄,双脚冻得通红也不自知,才轻轻走进去给她添了件衣裳。 她仍是呆愣愣地凝在原处。 不喜不悲。 不嗔不怨。 “他若看到你这么难受,也不会走得安心的。” 莫辞替她轻轻捋了捋鬓边乱发,心疼地说道。 “你说,他若走得不安心,还会回来吗?” 默了许久,她才喃喃开口。 声儿漂浮,更多的像是在自问。 她这样,倒远不如哭闹一场来得痛快。 “他太累了,让他歇会。”莫辞这样宽慰她。 “我也好累啊。” 江予初轻轻叹了声,眼泪不动声色地徐徐下落,分寸刺疼了他的心。 “别瞎说。” 江予初哽咽半声,缓缓摇头:“其实,该死的人,是我啊。” “阳其山想要杀的人是我,他是为了护着我才” 声声哽痛,在他心里泛起几阵轻颤儿。 原一直以为是陆长庚为了得到她而杀尽了众人,没想到竟是有人对她起了杀心。 可,话说他底下人唯他是从才对啊,怎么会对他心心念念的人下了手? “我没有办法,风寒闹得我运不上气力,我打不过他,也避不及。” 江予初的轻怜声儿缓缓拉回了他的思绪。 声声都在提醒他,他才是那罪魁祸首。 “他就那样,满身是血的死在我怀里。怎么能,就死了呢?” 江予初声儿颤颤,带了几分无力的哭腔。 拨得他的心愈发沉重。 “别想了,好吗?”莫辞大掌轻轻覆上她的肩。 “他说要护着我的呀,怎么能,就死了呢?” 江予初呆愣愣地喃喃,跟丢了魂一样。 莫辞心一疼,揽着她轻轻靠上自己:“往后,我护着你,哪怕丢了性命,我也护着你。” 字句恳切,毫无虚妄。 这堵暖墙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不要说这种话。” 江予初眸光一敛,往他怀里蹭了蹭,任由里头滚烫热意缓缓渗进他的衣袍。 “永远,永远也不要说这种话。” 莫辞指尖一颤,将尽数秘密亏欠凝于掌中,化成柔情,轻轻抚着她 皇宫。 御书房。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闻声抬眸,江家兄弟及林邦彦已在案前堂下恭敬地行了常礼。 莫离缓缓置下手里的公务,指尖轻轻一抬,示意免礼。 半晌。 “咱们大煜虽说是更为偏重武将,池家也是世代清白,不同于平常的酸儒人户。如今,你既已娶了他家姑娘,可要好生爱惜。” 语气不徐不疾,俨然一副贤君姿态。 “谢陛下关切。” 江怀宇恭敬地拱手行礼:“池家姑娘是臣多年前认定的妻,如今终能如愿,是臣的福分,不敢怠慢。” 莫离低低嗯了声,凝他默了一阵又道:“既是如此,那你何故夜半弃新妇于不顾,领人出府又是所为何事啊?” 江怀宇怔了怔,本想说是得了江予初被陆长庚掳走的传信,出府是为了救妹妹。 想到林邦彦所言,又觉着有几分道理。 “是有些没做完的事,前去处理一番。” 江怀宇说道。 “哦?” 莫离眉眼渐沉,带着几分狐疑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事,竟要在新婚之夜,劳烦你这新郎官儿前去处理啊?” “就、一些小事,不值得污了陛下的耳。” 江怀宇直来直去惯了,这一时瞒了真话,便开始磕磕巴巴起来。 “还知道顾及了朕的身子?” 莫离冷冷笑了声。 “江卿还真是有心了。” 眼见他逐渐转变的面色,心里对他的狐疑禁不住更添了几分。 “那到底是怎样的小事,竟要你们兄弟一同前往啊?” 语毕之际,莫离目光微微一凝,高座威仪尽显。 “昨儿、昨儿” 江怀宇磕磕巴巴了好一阵也没能道出个所以然。 莫离冷哼了声,又将沉凝目光缓缓转向了林邦彦:“不知,昨夜里林将军又是扮了个什么角儿,这小事,你又参与了多少啊?” 林邦彦微微躬下身,不敢轻易言语。 “陛下,昨夜,臣等确有旁事才出了趟府,但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没有做有愧大煜之事。” 江怀信终是开了口,字句落地声响,定定凝着莫离毫无退怯。 莫离眸光一转,冷冷凝他:“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们一个个的整夜不归,到了这份上,还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这是他头次对自己咄咄相逼,江怀信已隐隐感到了不安。 “确是小事一桩” “是吗?朕不知,这大煜朝中官员的安危,何时就成了你们口中的小事!” 莫离忽的语气一重,冷冷断去他的未尽余话。 江怀信心一沉。 这般大动干戈又这样巧,恐怕是陆长庚出了事。 昨儿去陆府旧宅的路上正好得了璟王府的传信,说是江予初已被莫辞接回了王府。 当时几人一心记挂着她的安危,来不及找陆长庚便转去了璟王府,直到天亮了才出来。 倒也想过要对陆长庚下手,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已被传入宫里来了。 话说,昨夜里既是莫辞去接了她,若陆长庚有个什么好歹,只怕是他动的手了。 “臣,不知陛下何意。”江怀信试探道。 “昨儿夜里,你们去寻了陆长庚。朕,可曾说错?”莫离冷冷道。 江怀宇怔怔看了江怀信一眼,接到的是一记沉凝目光。 会意,缓缓垂首,不置可否。 莫离只当他们是默认了,面色一沉:“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处置朝中重臣!” 江怀宇怔了怔,想着方才兄长的那眼神,终是忍下想要说出实情的念头。 “怎么,昨夜里那股子威风凛凛的气魄呢,今儿就都蔫儿了?” 莫离目光阴沉地怒道。 那几人仍是垂着头不做应答。 “既是不想说,那就好生想想,待想说了再来见朕!” 莫离一腔沉声冷冷斥出,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羽林军动手。 “陛下。” 江怀信一脸凝重缓缓跪下:“此事同邦彦和怀宇并不相干,请陛下饶恕他们。” 莫离滞了滞,“依你之意,那就是你做的了?” 江怀信不置可否,只眼帘低垂凝着地砖。 因为他实在不知陆长庚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能肯定的是,定然是危及性命的大事,否则,陆长庚没那胆量恶人先告状。 第186章 打入刑部大牢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昨夜你到底对陆长庚做了什么。如今,他又去了何处啊?” 莫离将那半块饕餮玉佩恨恨甩在他身前,镂空纹里沾的星点碳灰分外显眼。 江怀信心一沉。 江怀宇怔怔抬眸,满眼惊惑:“陆长庚不见了?” “是不见了,还是被你们毁尸灭迹,自己做的事情,反倒要来问朕吗!” 见这几人并无悔改认罪之意,莫离的怒意愈发暗涌。 江怀宇倒想解释,却被江怀信拽了拽衣袍,便又只得把话咽回去了。 “朕养了你们一个个的贤能重臣哪,头两日是殴打亲王,如今愈发胆大包天,胆敢对朝中重臣下此毒手!往后,是不是就要弑君篡位啊!” 莫离面色一沉,斥出的是雷霆震怒。 惊得林邦彦心神颤颤便跟着下了跪:“陛下息怒!昨夜,臣等并未见过” “陛下!” 江怀信强行断了他的话,只重复强调:“陛下,此事同邦彦和怀宇并不相干,请陛下明察!” 莫离心底涌起一阵怒火:“你们既是兄弟情深,那再去好生商量商量,待商量清楚了,再来交待!” 江怀信怔了怔:“陛下!陛下,此事同” “拖下去,打入刑部大牢!” 莫离怒意一出,截了他的话。 几人还想说些什么,郭统领领着几位禁军缓缓走上前来:“请吧。” 刑部大牢。 “陛下说,让三位将军好生想想,想明白了,再去认罪。” 郭统领将他们一一送进了相邻的三间牢房,又转身向狱卒冷冷斥道:“若再有轻舟那等荒谬之事,你们通通人头不保!” 众狱卒纷纷躬身应是。 “要我想什么!我到底做什么了!” 待众人一一散了,江怀宇才敢将心底的火气愤然泄出。 “他陆长庚偷鸡摸狗,我还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倒先把我送进牢房里来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还什么毁尸灭迹,我看他分明就是怂了胆儿,畏罪潜逃罢!” 江怀宇气得叉着腰来回踱了几圈,心底一火,又冲着墙角恨恨踢了两脚。 “早知道,我昨儿就该去杀了他个王八羔子,总不至白白坐实了这罪名!” “” “” 相对而坐,江怀信倒是淡定许多,一言不发,只静静坐在墙角敛了眸子,只当养神罢。 江怀宇骂了几声,一见兄长那般淡然又忍不住将怒火指向了他。 “我都不明白了,方才你拦我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哦,这不让说,那不让解释,就是为了一齐来蹲大牢!” “我这成个婚是招谁惹谁了,正事儿还没办呢,亲妹妹就被掳走了!哦,她好容易捡回了条性命,我那小外甥又没了!” “担心了一整夜,这大清早的还没回过神呢,莫名其妙的又被关到这鬼地方!” “闹够了吗。” 江怀信身形不动地回了句。 “” 江怀宇到底是敬重这兄长的,心里虽有火气,还是乖乖的就闭了嘴。 林邦彦看看一腔怒火的江怀宇,又看看一身淡然的江怀信,看得他一脸凌乱。 “怀信可是有主意了?” 见他好似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林邦彦忍不住试探问了声。 “没有。” 江怀信淡淡回道。 林邦彦:“” “那你倒是说句话啊。” 林邦彦满脸黑线。 江怀信滞了一阵,想了想又轻轻叹了口气:“还是省点气力罢,晚些时辰怕是还要受刑。” “方才你那般能耐的阻拦,要受刑你自己受!” 江怀宇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 “我知道。此事,我一人担下就是。” 江怀信说着缓缓睁眼,是经深思熟虑后的沉邃姿态: “你刚成婚,不能涉险。邦彦本就是受了拖累,总不好白白受了冤屈。” “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怀宇吃了一惊,原本那也只是一句怨怼气话,哪知他竟当了真。 江怀信道:“我想过了,此事无非就是要个担责之人,我担了就是。” 江怀宇再顾不上方才那一腔怒火,只望着他急切地说道:“你担什么,昨夜发生了什么,那陆长庚是死是活,这些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就去担?” 林邦彦想了想,亦是满心的不安:“听陛下之意,怕是陆长庚已遭遇了不测。谋害朝中重臣之罪,岂是你能承担?” 江怀信沉思了片刻,便已替他们想好了退路:“晚些时辰,就说昨儿木槿不慎小产,你们一夜未归是去看她了。至于陆长庚那头,是我去动了手,也是我毁尸灭迹。” 见他安排得妥妥贴贴,江怀宇是满眼震惊:“这都什么跟什么,不是咱们做的为什么要认?” 江怀信道:“他有心护着木槿,我们亦如是。说来,这同是不是咱们做的,又有什么分别?” “你的意思是” 江怀宇语气一顿,大致确认了无人才凑近两步,放缓声音问出后半句:“是斯年?” 江怀信轻轻敛了敛眸示意肯定:“昨儿是他带着木槿回了府,后脚就说陆长庚出了事。陆长庚又没旁的仇敌,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旁人。” 江怀宇目光一怔,似是想起来了什么:“怪道是一整夜都见不着他那姓王的护卫,起初我还以为是他在避讳上回同我动手之事,现下想来,莫不是” “他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尽了责,旁的,由我们替他摆平就是。” 江怀信说着缓缓停了余话,想了想又道: “如今你已成了婚,若是出事还得连累池家。至于邦彦,本就是不慎牵扯进来的。唯有我,孑然一身的去认罪,损失最小。” “凭什么!” 江怀宇心一急,禁不住又动起怒来: “这分明是他陆长庚的错,是他狗胆包天要掳走我家姑娘,斯年作为她的夫君,不过是做了男人该做的事,何错之有,凭什么认罪,又凭什么要咱们去认罪!” 江怀宇说着愈发愤然,横了心,目光一沉又道:“若再无退路,大不了,将昨夜之事公诸于众,和他来个鱼死网破!我倒要看看,此事一出,朝中上下谁敢多话!” 江怀信定定凝他,待他将怒火尽数泄出才耐着性子说道:“邦彦说的没错,此事关乎木槿的名声,此事,不可闹上朝堂。” 第187章 兵符 “什么名声,我江家不会在意的,他斯年不会在意的啊!”江怀宇急切道。 江怀信缓缓摇头:“此事一出,她定会沦为烟都上下的笑柄。我江家能护她性命已是万幸,又岂能抵挡那众口铄金?” “就算斯年不在意,难道他整个皇室也不在意,不会逼迫斯年休妻?她还这么年轻,日日面对着这些污秽言辞,你让她往后怎么活?” “可谋害朝中重臣是死罪啊!”江怀宇满心急切。 “我尚有军功在身,常日又从未有过行差踏错,陛下宽厚仁慈,看在以往的份上,予以流放免我死罪也未可知。” “过几年,你再多立些军功,陛下念着江家的好又召我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江怀信说着缓缓敛了眸子,多少有些失了底气: “就算是死罪,也比斯年去认罪,让木槿成了个遗孀要强。她才没了孩子,若再没了夫君,我不知道她要如何撑下去。” “她同你素来要好,往后,你和弟妹多去看看她,让她快些养好身子才是最为紧要的。” 江怀信轻轻笑了声,是无奈:“我就不一样了,她素来就怕我、处处躲着我,或许于她而言,有我没我都一样。若我真出了什么事,就当是为上回的那一巴掌赔罪了罢。” 璟王府。 莫辞、王知牧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而后径自走到书架旁的一副字画旁,轻轻揭开,乍眼一看是并无异样的一堵墙。 王知牧抬手轻轻推了推,竟缓缓现出巴掌大的一处暗格来。 里头摆放的是一只精致小巧的青瓷瓶,同常日的摆件装饰并无不同。 “属下见他吐了血迟迟没能苏醒,就让府里郎中去瞧了瞧。” 王知牧说着又将那青瓷瓶轻轻一转,旁边的书架缓缓移开,多出一道幽暗密道。 “郎中说,是长期用了生草乌的缘故,毒早已渗入肺腑脉络,他又常常动气。其实,就算咱们不动手,他怕也没几日活头了。” 王知牧跟在莫辞后头低低汇报着。 “中毒?” 莫辞滞了滞。 “他府里不是有郎中吗?怎么连他常日用那东西都毫不自知?” 王知牧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常伦,但若是,易主,那就另当别论了。” 莫辞默了一阵心里便已有了计算。 缓缓敛眸,不再言语。 走完了那条幽暗密道便是一间不见天日的暗室,趁着几樽古灯往里头望去,是静静倚坐在角落里的陆长庚。 额前挂了几根乱发,目光呆滞。 受伤左腿被潦草地包扎了几圈,还能隐约瞧见几分血迹。 “你去外头候着。” 莫辞低低交待了声才往他那头缓缓走去。 陆长庚仍是静静靠着,不看他,也不反应。 “怎么,还没想清楚吗?” 莫辞身形一定,幽幽道出。 陆长庚不动声色地缓缓敛了眸子。 “瞧陆将军这反应,是嫌本王伺候得不够周到吗?” “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一嗓低哑。 莫辞冷冷笑了声:“你把我那舅舅折磨成了那副模样,本王倒是想从你身上讨回来。可转念一想啊,若本王轻易对你动了手,那同你这等人又有什么分别。” “你以为你会比我好吗?” 陆长庚不屑地偏了偏头:“一个算计女人的下作废物!” 莫辞眉心一松无所谓地笑了笑:“陆将军说得这样义正言辞,怕是忘了当初利用阿尧屠尽赤凌的往事了。” “阿尧?” 陆长庚缓缓抬眸,一眼嫌恶与恨意:“昨儿你还那样算计她,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叫她!” “方才,她还靠在我怀里,是我亲手喂她吃了药,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他那挑衅的字句及步步彰显的嘴脸激得陆长庚心底怒火阵阵。 “你最好求天神庇佑,让她这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真相,也不要知道风如疾究竟是怎么死的!” 莫辞道:“往后我自然会弥补她,不劳你费心。” 陆长庚冷冷笑了声:“可惜啊,璟王殿下失策了,于她而言,只有生死,没有补偿!我同她十年尚且如此,你以为你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就能轻易得了她的饶恕!” “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想想自己的后路。” 莫辞眉心一颤,终是缓缓敛去了得逞的彰显姿态。 “交出兵符,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贱命一条,你要感兴趣拿去就是。想要兵符,痴人说梦” 后头几字落地声声响,是绝不服输的底气。 “是吗” 莫辞不动声色地踏上他左腿那处剑伤,微微凝力。 陆长庚:!!! 原本已痛到麻痹了的左腿瞬间充满蚀骨之痛,肆无忌惮地爬上他的背脊、直冲顶骨。 陆长庚恨恨凝着他,紧咬牙关愣是不肯嘶出半声。 任由额间凉汗汇成几道曲折,缓缓滑到鬓边,直顺着棱角滴滴落下。 “何必呢,你早些把它交出来,也可少受些罪。”莫辞冷冷道。 “莫辞,给你,爷爷我挠痒痒呢!我告诉你,谋害朝中、重臣是是死罪!你最好让我、让我死在这里。否则,只要我有翻身之日,定当加倍奉还!” 陆长庚紧咬后齿恨恨怒道。 “是条汉子。” 莫辞缓缓收脚,冷笑了声。 “没想到啊,像陆将军这样的人物,竟也会难过情字一关。只是,不知于陆将军而言,究竟是阿尧重要,还是兵符重要啊?” “要打要杀只管来!但你再敢在她身上打主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长庚恨恨咽了喉中几阵上涌的腥气,冲他怒道。 “陆将军多虑了。如今我是她唯一的倚仗,从今儿开始,我就要履行以往誓言,我要惜她如命,只她一生。我要同她携手共度,濡沫白首。我疼她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算计她呢?” 莫辞阴沉凛凛笑了两声,声声拨得他心底翻涌。 “陆将军这是心疾症又犯了罢?别动气啊,死得快。”莫辞低沉笑道。 “你若就此死了,又怎么能瞧得见阿尧是如何娇滴滴地靠在我胸口,又怎么会知道她如今是有多信任我、依赖我。最重要的是,你若死了,又有谁能来做我和阿尧的见证人呢?” “住口!” 陆长庚极力控下错乱的神息,及心底阵阵翻涌的惊涛。 “这就着急了?那你若是看到她整夜里都是枕着我的胳膊,与我同榻而眠,又当如何?” 第188章 生草乌 “住口!莫辞,你给我住口!” 陆长庚撑着就要起身动手,怎奈那腿方才已被他折磨得再使不上力,刚撑起了一半,又沉沉翻下。 只宛如极怒失控的废人:“住口!不许你玷污我的阿尧!住口!” “这怎么能算是玷污?夫妻间,我为她宽衣解带、端茶奉水,她对我投怀送抱撒个娇也是常有的。不知,你同她的那十年里,阿尧可曾对你这般和软过?” “住口” “莫辞,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禽兽!” 见他愈发阴郁震怒,莫辞面上笑意便愈发挑衅彰显:“哦,我忘了,你以前是她的奴啊。我不太懂赤凌的规矩,但若是在大煜,这做贱奴的别说妄想染指主子的榻,连值夜都只能远远的守在外头呢。” “住口!” “莫辞!你要有种,现在就杀了我!” 陆长庚恨恨凝着他,声声撼天极怒: “来啊” “动手啊” “我不仅不会让你死,还会好生供你吃喝,让你日日见着我同她郎情妾意,恩爱无期。”莫辞笑道。 “畜牲” 陆长庚心一疼,俯身呕出一大口腥血,滴滴污了他的衣袍。 莫辞笑着啧啧两声:“陆将军这身子不太行哪,这就吐血了?” 陆长庚捂着沉痛心口缓缓直起身,阴晦眸光直凝前方,无半分胆虚退意:“你除了利用她,还有什么能耐!” “怎么,你还真当自己是情圣,当你吐的这些血是阿尧引起的气急攻心吗?你当真连你自己身中剧毒,早已药石无医了都毫不自知吗?” 见目的已成,莫辞便逐渐敛了阴沉笑意。 定定凝他,一字一顿,声声爽利:“长期服用生草乌,加之你常动气,毒早已逼入肺腑。你,陆长庚,大限将至了。” 陆长庚眉心一颤:“什么生草乌,你又在算计什么!” “是我算计,还是你自欺欺人。” 莫辞冷冷笑了声,多少有些替他悲哀。 “你自幼习武,以往在赤凌为奴尚且能养得那般健硕,如今回了大煜金尊玉贵的供着,这身子反倒一日比一日弱,你当真从未有过怀疑吗?” “你府里郎中端的是你的饭碗,他的身家性命本该握在你手里,怎么连你中毒这种事都从未告知过你,你可曾想过吗?” 陆长庚心一怔。 “陛下听说您的伤久久不愈,特命人赐了好些药来。” 当初,因新婚之夜怠慢公主、宠幸晨曦而被罚杖刑五十,事后莫离又差人送了好些药来。 后来也总是以各种理由,时不时往府里送些稀贵补品,美名其曰“给公主、驸马补身子”,如今仔细想来,那些东西竟从未予莫泽恩用过。 “怎么,病了?既是身子不适,北霄你就不必去了,安心养着罢。” 那日莫离因那首诗召见自己,最后撂下的话也恍然间闯进他脑中。 怪道是自己屡屡折辱莫泽恩,莫离也从未有过怪罪。 怪道是他当初说这句话时的眼神竟是那般诡异。 原来是自己的性命早已被他拿捏在手中! 陆长庚目光怔怔再说不出话来,心口沉痛愈发翻滚。 眼见他逐渐卸了针刺锐利,莫辞冷笑了声继续说道: “当初,你父亲陆权,为了那些所谓的权柄,以李家为鱼肉,害尽了秦国公上下多少人!而你,陆长庚,为了家族荣耀,苦心孤诣骗了阿尧多少年,屠杀了赤凌多少将民?” “你曾问我,我的舅舅劫后余生能回到我身边,为何连阿尧也送到我身边。如今我告诉你,这叫因果。” 陆长庚怔怔回神:“中毒又如何,大限将至又如何!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把兵符交给你了吗!” 莫辞拢了拢外袍缓缓起身:“瞧陆将军这架势,怕是还要好生考虑考虑。本王倒是有空,只是,恐怕外头已在寻你了,你的时辰并不多,好好想想。” 室内再度陷入死寂,只留角落那人,趁着樽樽暗火,愈发凄凉。 “殿下。” 莫辞才走进星月阁院落,郎中便已迎了来,像是有意来寻他的样子。 “她可好些了?” 莫辞心里急切,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郎中道:“尚在恢复。是方才王妃说身子怠懒得难受,寻我要一剂快些恢复体力的药。” “可殿下晨间还特交待了不能予她随便用药,王妃又说这药不必让殿下知道,小的实在不敢做主,特来讨个示下。” 莫辞滞了滞:“她要这药做什么?还要瞒着我用?” 郎中只支支吾吾说着不知。 “罢了,去看看罢。”莫辞道。 话说江予初这头。 星月阁。 顾及她近日心思烦闷,莫辞特交待了夏芒,重新安置了两个机灵又话少的丫头。 清秋和霜华。 这两丫头倒是真懂事,见主子只坐在外间软榻望着外头发痴,一人静静守在一旁,不扰半分;另一人则安分地替她收拾着床榻,将早些时辰随手放置的发冠、发钗收置了起来。 “怎么不多歇会儿。” 莫辞落座之时又探了探她额头,“面色还这样难看,可好些了?” 两丫鬟一见他来,便懂事地福了福身,悄悄退下了。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倒也没躲开。 “冷不冷,还咳吗?”莫辞又关切问道。 江予初轻轻摇了摇头。 见她这样,莫辞的心思也跟着揪疼起来。 默了好一阵。 莫辞转手替她盖了张小毯,试探道:“你要什么,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啊。” 江予初毫无精神,又只是轻轻嗯了声。 本想敛眸歇息会,哪知就一扫而过的功夫,正好望见他外袍下摆的几星子血印,十分扎眼。 “受伤了?”江予初有气无力地问道。 莫辞滞了滞,顺着她的目光一看。 是方才陆长庚吐血时不慎沾上的。 “哦,大抵是,不小心染的。” 莫辞支支吾吾强笑道。 江予初并不生疑,只当他是昨夜为了救自己受了伤,而现下不肯说只是怕自己担心。 “昨儿,有劳你。” “我们是夫妻啊,说这种话做什么。” 莫辞心虚地笑了笑。 江予初缓缓敛眸,眼底干枯得如同大漠黄沙。 轻轻转过脸,继续望着外头发痴,好像在等什么人。 等一个再不会出现的人。 莫辞也不忍叨扰,也不敢问她要那药做什么。 只坐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第189章 我要认罪 “咚咚。”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外头两声叩门声打破了这片祥和。 “殿下在吗?” 是王知牧的声音。 “我去一下。” 莫辞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江予初缓缓回神:“叫他进来一趟罢,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他。” 莫辞虽不解,见她起身去了里间,便也只得叫了王知牧进来。 “殿下、王妃万安。” 王知牧手中端了只净白瓷罐不便行礼,便只微微颔了颔首。 江予初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只木匣。 一打开,小一些的匣子里头是飞絮往日佩戴过的小饰物,及一些碎银子和铜钱。 精致浮雕纹的匣子里是些文书及四锭分量十足的金珠。 “这是飞絮这些年的积蓄和私物,这些是飞絮的身契和我的。” 江予初说着眼眶一红,不过瞬息,又被她强力忍下。 顿了顿又道:“相比人命而言,这算不上什么,只当是我的一点子心意,估摸着够她家人置办些田地产业。好歹,往后立了门户,也不至于再卖儿卖女的讨生活了。” “我没能护好她,实在难以愧对她的家人。你常出门,又同她好了一场,若得空,你就替我去送一趟罢。” 王知牧怔了好一阵才缓缓醒过神来。 郑重其事地退后半步:“谢王妃。” “这不是你的错。” 莫辞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 “别再难受了,身子要紧哪。” 江予初眸光一收,也疾速藏了未出的泪。 “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 王知牧这才小心翼翼地呈上那白瓷罐:“原也无事,这是,风护卫的骨灰。殿下特吩咐了,让属下” “下去罢。” 莫辞看了他一眼。 王知牧轻轻应了声,置下白瓷罐,捧着那两只木匣缓缓出了房。 莫辞原是想着过两日,待她心思缓了些再给她,哪知这王知牧刚办了就给送来了。 但现在再想藏肯定是来不及了。 “我是想着,风如疾不同于旁的护卫,又走得突然,你怕是想亲自替他寻块风水宝地。” 莫辞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说道,生怕激起她的伤心事。 “这、这是风如疾?” 江予初颤着声儿怔怔抬眸,心疼得几度换不上气儿。 只是她痛心得有些晃了神,竟丝毫没能留心方才那两人交汇的眼神,甚至都没发现是他有意打断了王知牧的话。 “对不起,早些时辰,我去看了一眼,实在是” 莫辞心一疼,终是不忍说出他是如何的满身是血,腹部是插了多长的一根断剑。 “我怕你伤心,才没敢让你去见最后一眼。” 江予初缓缓摇头,将尽数痛意及泪水极力忍下。 于外人眼中,他只是个护卫,替主子挡刀也是职责所在。 “我累了,想歇会。” 江予初紧紧抓着袖口一次次忍下沉痛翻滚,任由指尖深深嵌进肉里,现出几道深红血印。 “我守着你,不吵你就是。” “我想一个人待会。”江予初敛了眸子,不敢多看那瓷瓶一眼。 真的不敢想啊,那么粗壮的一个人,怎么忽的就住进了这么个罐子里头? “那我就在外头,你要什么,就叫我。” 莫辞犹犹豫豫走到房门时,又满心不安地回眸看了她一眼。 她正极力压着痛楚和眼泪,却压不住愈发煞白的面色,及那愈发阴郁、沉恨的眸子。 莫辞心一颤急急敛眸出了房,心里原本还有几分要不要告知她真相的犹豫念头瞬消。 甚至。 一些盘算邪念随之而来。 若想将此事永远也不要为人所知,许多人是绝对不能再留了的,譬如 “殿下。” 郎中忽的闯出来断了他的思绪,激起他一个轻颤儿。 “怎、怎么了?” “王妃要的那药?” 郎中试探问道。 莫辞想了想,觉着她要那药恐怕是别有用心,便道:“身子要慢慢养,岂有要为一时痛快先行耗尽元气的道理?” 郎中滞了滞。 “蠢货,你随意给她熬一味滋补养气的药,糊弄过去不就好了。” 莫辞极力压着声音低沉怒道。 “殿下英明。” 郎中笑着拱了拱手。 “下去罢。” 莫辞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砰!” “咚!” 郎中还未来得及告退,房里便已传来一声瓷器脆响,及什么翻了的沉重闷声。 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 “王妃!” 莫辞率先醒神,急急转身就冲进了房里。 只见江予初静静扑在地下。 想是方才倒地时不慎带下了茶杯,碎瓷片、茶水翻了一地。 “王妃!” 莫辞一把捞上她揽开一看。 眸子紧闭,眼底干涩。 独额头那处红肿的撞痕,给她一脸不见丝毫血色的煞白添了些颜色。 最为显眼的是她紧紧揣在怀里的那罐骨灰,是晕倒前潜意识护住的动作。 “王妃!” “郎中” “郎中” 莫辞心一沉,抱着她急急送上了床榻 刑部大牢。 “诶” 闹腾了一天的江怀宇终是认下现实,不再发怒,也不再叫冤。 只呆愣愣地望着高处小窗叹了口气,呼出几阵白茫茫热雾。 “也不知道昭儿在做什么,会不会担心我。” “木槿有没有乖乖吃药,身子好些了没有。” “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去告诉父亲咱们入狱的事情,父亲会不会来救咱们。” “” “” 江怀宇喋喋不休道。 没人搭理他也丝毫没能影响他那小碎嘴。 林邦彦默默听了许久,又忍不住往江怀信那头看了一眼,他正闭目养神,好似早已看淡生死的姿态。 “”林邦彦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对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素来就是这样,性格天差地别。 因这两日帮江怀宇忙着婚宴的事,昨儿又遇了江予初那事,本就好几天没能好生歇息了。 林邦彦连着打了几个哈欠,乏意肆起,索性敛了眸子缩进了墙角。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想是说累了,江怀宇也终于停了碎嘴小马达。 打了几个哈欠后,江怀宇也跟着窝进角落里睡起觉来。 牢房终是静了下来。 半晌。 江怀信不动声色地缓缓睁眼。 确认那两人都已沉睡,悄悄起身叫了狱卒。 “大江将军有何吩咐?” 这几人虽已是阶下囚,到底家世显赫,日后能不能再度翻身也是不定的事,狱卒待他们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江怀信道:“你去告诉郭统领,就说,我要认罪。” “认罪?” 狱卒吃了一惊,不过望见他逐渐阴戾下来的眼神又立马怂了姿态。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第190章 惊梦 璟王府。 外头春风爽利,江予初同风如疾在院里饮酒闲聊,好生惬意。 “姑娘,这是殿下为您备的莲蓉糕。旁的倒罢,这莲子是殿下亲自去后院儿的池塘里采摘来的,虽不是稀罕物件,光论这心意倒是极品呢。” 飞絮笑着小心翼翼地呈上一盘糕点。 上面是一层白茫茫糖霜,一看就知道有多甜腻。 “先放着罢。” 江予初干巴巴笑道。 风如疾一看也禁不住啧了声,一脸嫌弃:“你说这莫辞是不是少根筋,烟都上下是只有甜点能送了吗?” 江予初一见他这样倒起了心思。 “呐,他的心意,别糟蹋了。” 江予初笑着往他手边推了推。 “这是给你的心意,你倒好,次次都推给我,天天腻得我牙疼!” 风如疾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 “兄弟一场,好歹要替我分担分担嘛,来来来,我喂你。” 江予初笑闹着拾起一块就要送到他嘴边。 “不如,你来喂我一块试试?” 陆长庚忽的挡在眼前,一脸阴沉笑意,咄咄逼人。 江予初心一沉,“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来接你回家啊。”陆长庚一把抓上她的腕狂肆笑道。 “放手!” 江予初目光一凝,翻手挣开恨恨扇了他一记耳光,毫无迟疑留力。 见她这般挣扎抗拒,陆长庚忽的变了面色。 一把将她反扣入怀,语气一重:“你是我的,我都不介意你跟莫辞的过往,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你在说什么!放开我!” “好!你不跟我回去,我就杀尽你身边的人!” 陆长庚怒意一起,抽出腰间佩刀反手扎进风如疾腹中。 “少主” 风如疾怔怔呕出一大口血,沉沉倒在地下。 看得江予初心惊阵阵: “如疾” “风如疾” 外头万家灯火明灭,冷雾肆起。 “如疾!” 随着一声急措唤声,榻上人儿身子一颤猛然睁眼。 “王妃” “王妃醒了!” “王妃醒了!” “木槿。” “孩子。” 喧嚣之下逐渐凝眸。 是众人急切的眉眼。 莫辞,承国公,还有眼底微红的池昭。 “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承国公心疼得老泪纵横,颤了颤手,想着一掌的老茧,终是不敢动她分毫。 “你昏睡了好久,总算是醒了”池昭擦了擦眼底的泪,一腔刚哭过的鼻音。 在众人关切之下,江予初缓缓回神。 风如疾已经不在了啊,是莫辞叫人送了他的骨灰来。 骨灰。 她下意识地颤了颤指尖,掌中空空。 江予初心一怔:风如疾的骨灰呢? 心跳在那一瞬似停顿了半拍。 莫辞轻轻咳了声,用眼神往她床头一指。 她顺势侧过脸,见那瓷瓶正静静躺在床头,才勉强定下了神息呼出口气。 房内灯火通明,照得围在榻前那些人的急切面色十分明晰。 “父亲,和嫂嫂怎么来了。” 江予初缓了缓思绪就要撑起身,怎奈全身酸软的运不上半分气力。 手肘一软又沉沉瘫下,震得额头那处磕伤愈发作痛。 “郎中说你虚得很,还是先躺着罢。” 池昭上前替她多垫了软枕,好撑着她能稳稳的坐靠着。 江予初抬手摸了摸额头,已多了层包扎。 “别动,你这肿了好大个包,刚上了药。” 池昭说着缓缓压下她的腕,满眼心疼。 “还疼吗?” 江予初轻轻摇头:“是我叨扰兄嫂了。” “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昨儿就该让你二哥亲自送你回府,也不至于” 池昭鼻子一酸又险些哭出来。 她这弱柳扶风之姿倒惹得江予初心疼起来。 “昨儿闹得家中不宁已是愧疚万分,嫂嫂还说这样的话。” 江予初说着有意地将那瓷瓶往里头收了收,生怕不慎间就碰碎了。 池昭倒不曾发现她的小动作,只轻轻说道:“好,不说了,不说了” “我替你收起来,可好?” 莫辞试探着碰了碰那瓷瓶,怕她不肯,又小心翼翼地添补了声:“我会好生放起来,待你身子好些了,就给你。” 江予初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莫辞怕那东西会引来承国公和池昭的相问,招呼两声便收着出了房。 池昭看了看承国公,见他不动声色,便欠了欠身子,对江予初说道: “如今你身子这么弱,本不该来烦你,但飞絮毕竟是你房里人,我想着,总该问问你的意思。” 江予初无力地摇了摇头:“嫂嫂客气了,有什么就直说罢。” 池昭道:“旁人倒罢,璟王殿下自然也是不会亏待了他们。只是,这飞絮原是咱们江家来的,又自小伴着你,这情份上自然是比旁人深了许多,如今又是这般忠烈,实属难得。父亲说,就予她江家副小姐的礼制风光下葬。你觉着,如何?” 江予初滞了滞。 那些个脚夫、小厮都是王府的人,飞絮是江家的人,刘嬷嬷是莫离的人,都不会遭了亏待。 唯有风如疾。 临死前唯一夙愿便是想要回赤凌。 可是,要如何才能做到啊。 唉 终是。 欠你一场。 “一切,就听从父亲和兄嫂的罢。” 江予初缓缓敛回思绪说道。 池昭点点头。 “父亲怕你身边没个贴心的人儿,特挑了两个好的给你送来。” 池昭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两个面生丫头会意。 缓缓上前,齐齐屈膝行礼:“奴婢安然、奴婢乐心,见过三姑娘。” 安然。 乐心。 大抵是江家对她祝愿罢。 江予初看了她们一眼,倒也没有拒绝。 池昭道:“我才来,也不知哪个更为机灵能讨你欢心,就挑了底子干净些的,予你用着我们也放心。” “璟王是个没多话的,瞧着是娘家送来的也答应留用。方才,这两人已随王府里管事的查过卷宗登记造册了,你先用着,若是不合适就同我说,我给你换好的来。” 江予初点点头:“谢嫂嫂。” 池昭想了想,又道:“父亲原本还想给你送些得力的护卫来,但我想着,这内院里,外男进进出出的终归是不妥,就只给你备了两丫头。你觉着呢,可要给你添置些?” “罢了,就这样罢。” 江予初说完还特往守在外头的夏芒看了一眼,生恐他生疑风如疾之事。 所幸他大大咧咧惯了,倒也没想太多。 第191章 兵符何在 见她逐渐恢复了体力,婢女霜华小心翼翼地送了药碗来:“王妃,该吃药了。” 池昭趁势接了过去:“我来。” 江予初想了想,“对了,两位兄长可回府了?” 毕竟那俩兄长脾气都暴得很,一个不慎,此事恐怕又是风云一场。 池昭摇摇头:“大抵是忙军务去了罢,我出门时他们都还没回呢。” 江予初滞了滞:“可、他们晨间就走了。何况,二哥不是尚在告假吗?” 在外头默不作声的承国公闻言心一怔,不过瞬息,他又控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大哥和邦彦都在,他们是有分寸的,不必忧心。” 池昭愣了一下,回过神时也故作淡色笑道:“几个莽汉,一时躲懒,去哪里吃酒了也是有的。不管他们,来,吃药。” 话说莫辞这头。 莫辞将风如疾的骨灰罐安置妥帖了正要回星月阁,哪知在外廊就碰到了匆忙赶来的王知牧。 “殿下,宫里来信了,说是今儿一早,两位嫡舅将军和林将军就被郭统领带走了。” 待四下无人,王知牧才敢压低了声音说道。 莫辞怔了怔:“什么叫带走了?” 王知牧道:“是陆长庚一事,说是大公主亲自入宫状告江家兄弟谋害陆长庚,而后为了毁尸灭迹,又烧他旧宅” 莫辞面色一沉:“我何时就让你烧他宅子了!这大晚上的烧人家房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出事了吗!” 王知牧急道:“不是我干的,我今儿本来还想去把他们尸首处置干净了的,哪知一到那里才发现早已成了一处废墟。” 莫辞心神一震。 “你、你方才说是谁去告了状?” 王知牧道:“大公主。” 莫辞恍然回神:“定是这家伙!从前只顾着对付陆长庚,倒忘了防着她。如今,只怕是没人比她更盼着江家落难。” “可、她不是还去告了状吗?为什么要这样做?”王知牧不解地问道。 “在外头,江予初先是文扬县主,再是璟王妃,这所有的便利、荣宠皆是源于江家,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现下正好承国公在府上,咱们赶紧告诉承国公去,他指定有法子啊!”王知牧怔怔道。 莫辞想了想,缓缓摇头:“若单是死了个陆长庚倒是容易许多,只怕,莫离也是在寻那兵符。” 莫辞说着往星月阁深深看了一眼,“罢了,如今他们既都在她那,咱们再去会会陆长庚,一定要在莫离前头拿到兵符。旁的,晚些时候再想法子。” 王知牧会意,跟着他转身去了书房。 “如今她身子不好,此事,切记不可叨扰于她。” 两人入暗室前,莫辞又交待了声。 皇宫。 御书房。 莫离一看那认罪书不由心一怒:“好一个江怀信,杀人放火,谋害朝廷重臣,倒是真敢认哪!” 郭昊道:“臣也是见事态紧急严重,一得了认罪书就赶着送了来。” “他还说什么了!”莫离怒道。 郭昊道:“他只说此事同小江将军和林将军并无关系,求陛下饶恕他们。” “昨儿都有人看到他们三个在一处了,还想抵赖,还敢要饶恕!” 莫离气得把案几拍的啪啪响,惊得殿内众人腿一软就下了跪。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底下人悉悉索索说着同样的话。 郭昊也躬下身拱了拱手:“陛下息怒。” 一时怒火冲了头,不过转身间的功夫,他便又恢复了那满身凉寒的姿态:“宅子可都搜过了?” 郭昊道:“新宅还有那烧了的旧宅,连同那些焦了的尸首都搜过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你,亲自去问问,陆长庚既是死在他手,那兵符何在!” 莫离怒道。 画面一转。 刑部大牢。 随着几阵沉沉的脚步声逼近,关押江怀信的牢门缓缓打开。 “大江将军,得罪了!” 一对狱卒说完,架起江怀信就往外头拖去。 江怀宇、林邦彦惺忪睁眼,一看苗头不对,神息顺凝。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你们抓他做什么!” 狱卒道:“陛下有令” “带走!” 郭昊身形不动斥出一声,强硬地断了那人的话。 “陛下说什么了!” “你们要把我大哥带去哪儿!” “陛下到底说什么了!” 江怀宇抓着牢门栏杆急急怒道。 “怀宇!” 江怀信低沉呵斥了声,目光一凝送出一记阴戾眼神,示意莫再多话。 江怀宇一见他那眼神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是不是因为陆长庚那事,他是不是胡乱说了什么!” “怀宇!” 江怀信目光一沉又呵斥了声,语气分明比方才更为沉重。 江怀宇不看他,只望着郭昊继续说道:“陛下不就是要个顶罪之人吗,那事” “江怀宇!” 江怀信一腔怒意强硬断了他的话,目光一凝微微摇头:“晚些时候,可别忘了要弟妹去给木槿送些药啊。” 江怀宇心一怔。 果真停了未出口的话。 郭昊缓缓转身,“小江将军是不是想添补些什么,现在,可还来得及。” “没有什么好添的,我跟你走一趟就是。”江怀信生怕他会说些不该说的,便事先回道。 郭昊狐疑了一阵。 “怎么,在郭统领眼中,本将军竟是口出妄言那等肖徒之辈吗!”江怀信怒道。 郭昊这才缓缓敛眸:“带走!” 眼见众人将江怀信拖走,原本安静下来的江怀宇怒意又开始滚滚翻涌起来。 “江怀信!你个王八羔子!” “你愿意去死,老子还不惜得埋!” “你以为你这是义气吗,这叫愚不可及!” “别指望老子以后能感激你,也别指望老子能给你上坟!” “江怀信!告诉你,待你人头一落地,老子就把你脑袋扔了去喂狼!” 江怀宇冲着他们背影连着骂了好一阵也没能解气,叉着腰来回踱了几步又往墙角恨恨踹了两脚。 林邦彦也是急得团团转。 “怀信素来稳重,今儿怎得就这样冲动,好歹、好歹也等国公爷得了信再细细商议啊!” “郭统领素来不留情面,如今被他拿了去,只怕是” “担心他做什么!蠢出生天的王八羔子!”江怀宇怒道。 第192章 受刑 话说江怀信这头。 刑部大牢。 江怀信原以为郭昊前来提人是要送去莫离身前,还一路想好了替江怀宇、林邦彦洗清嫌疑的说辞。 哪知这几人只将他送来了一间暗室。 犯人受刑的地方。 也不知早前在此处刑罚了多少人,更难以想象这些人的手段是何其残忍歹毒。 此时虽再无旁的犯人,但腥臭无比的那滋味是久久不能散,单是从门口路过便足以令人作呕。 里头并无多余能见着光的门窗,几人前前后后走进来之时,踏着地下有不少的水坑,几阵水灵灵的声音回荡在这腥气泗涌的狭密空间,甚是诡异。 狱卒一见来了活计,便急忙在里头又添了两支火把,趁着幽幽明灭的火,倒是瞧清了地下的“积水”。 成滩的猩红一片。 江怀信心一沉:“本将军已认了罪,还来这里做什么!” 郭昊道:“例行公事,大江将军勿怪。” 那几人会意,二话不说,强硬拖拽着将他五花大绑固定起来。 郭昊是莫离的人,代表的是天子威仪,江怀信自然是不敢造次,只任由他们摆布便罢。 只见他两腿被绑在长凳上头,双臂则平架捆绑在身后的十字木桩,不得动弹分毫。 郭昊道:“大江将军,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陛下丢了件心爱的物件,这才派我来寻。” “将军若能早些把它交出来,你可少受些皮肉之苦,我也可早些交差。” 江怀信压着几分隐隐不安,摇头道:“我从未碰过不该碰的东西,也不知陛下所失是为何物。” “大江将军一夜未眠,想是糊涂了,先替他醒醒神。”郭昊说着给底下人送了个眼神。 狱卒会意,一手掌锤,一手执着足足三寸有余的长钉送了来。 狱卒有意在江怀信眼前晃了晃,道:“大江将军见多识广,这板上钉钉的厉害,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我这一钉子下去,您的腿怕是就废了。现下交待了,可还来得及。” 板上钉钉。 顾名思义,即是以三寸有余的长钉强行钉入受刑者筋脉四肢。 一次不答实话,就加一根钉,从脚板心到脚踝、手腕、手掌。 钉满为止。 这一套刑罚下来,即便有幸能留得一条性命,也是手足筋断尽的废人一个了。 江怀信只直至凝视着前方,毫无畏惧:“我说了,我从未碰过不该碰的东西。” “那就得罪了。” 狱卒执着锤钉转身瞄准他的脚板心,扬手作势就要钉下。 江怀信眼眸一敛,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等等。” 眼看着狱卒就要下手了,郭昊忽的冷冷开了口。 “陛下仁慈,念及大江将军为大煜鞠躬尽瘁,从未差池。特交待了留他一命。” 狱卒想了想,又换了一卷布包来,在他身前缓缓摊开,是一排泛着凛凛寒光的绣花针。 看得江怀信心底阵阵发麻。 “郭统领,您看,这可行否?”狱卒问道。 此刑罚为插针。 以针尖生生刺进受刑者指甲缝里,虽无性命之忧,但俗话说十指连心,这等锥心刺骨之痛,丝毫不亚于板上钉钉。 “大江将军,您就交待了罢。”郭昊一看那针刺,禁不住又劝了声。 江怀信缓缓敛眸,只重复说着那句:“我从未碰过不该碰的东西。” “动手吧。”郭昊轻轻叹了口气,扬手一挥,面色逐渐转而寒凉。 狱卒强力掰开江怀信的拳头,一手紧紧抓着他的左手食指,另一手执针顺着指甲盖儿稳稳地刺了进去。 江怀信眉心一狞,低着头紧紧咬着后齿不肯嘶出半声。 郭昊面色一沉:“没吃饭吗!” 狱卒怔了怔,目光一凝执着那针狠狠一推,针刺径自插进了手指的最深处。 “啊” 随着那么猛然一送的功夫,锤心之痛直涌而来,江怀信肩膀一颤禁不住嘶吼出声。 声声喧嚣狂怒下,滴滴鲜血顺着他指尖缓缓落在地下,更添了几滩猩红。 “痛吗?” 郭昊缓缓躬下身,对上他微微涨红的眼:“痛就招了罢。” 江怀信缓缓摇头:“我从未碰过不该碰的东西” “很好,大江将军经了多少风浪,想必,这点痛是算不上什么的。” 郭昊阴沉地笑了两声,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这双生胎惯是心有灵犀,不知,若是小江将军受了这罚,大江将军会不会更痛,会不会更容易撂了实话?” 江怀信面色一怒:“我已认罪,与他何干!” “要不说这做大哥的就是难哪,不仅要护着妹妹,连这同一日出来的孪生弟弟,也得护着。” 郭昊啧啧两声,冷冷笑着摇了摇头又道: “不过,大江将军不会真的以为,你一人顶了罪,那两个就能独善其身了罢?” 江怀信道:“此事同怀宇、邦彦无关,陛下明察秋毫,自会还他们公道。” 郭昊道:“可是,有人证说是你们三个一起去害了陆将军,你觉着,陛下会信谁?” 江怀信道:“我说了,陆长庚是单单死于我手,是我毁尸灭迹,同他们毫不相干!” “既口口声称陆将军死于你手,那他的物件你收去哪了,大江将军还不肯说实话吗?”郭昊趁势逼问道。 江怀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十万精骑,兵符,何在?” 一字一顿,声声明晰。 激起江怀信心一怔。 事到此处,才知这事远远不如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什、什么兵符,我从未见过!”江怀信怔怔道。 “看来,大江将军还是没想明白,再帮他醒醒神。”郭昊说着又给那狱卒送了个眼神。 狱卒抓上他血淋淋的中指,执着针顺着指缝恨恨一送。 “啊” 他那满布青筋的额头是密密麻麻的凉汗,随着那直冲顶骨的锥心之痛逐渐凝成几道曲折,顺着轮廓分明的棱角,滴滴落下。 郭昊看了看他痛到发颤的手指,道:“大江将军可想起来了?” 江怀信怔怔摇摇头:“我从未见过!” “用刑!” 郭昊冷冷挥手,一声令下。 “啊” 密闭牢房内是江怀信一次次的撕心痛声。 点点撼动着半空神明的灵惜 第193章 释兵权 皇宫。 见那俩儿子一整日都没回府,承国公自然是担心的,这一回了府便就派人出去打探了一番。 几经周折,到了后半夜,得到的却是陆府旧宅被烧毁,羽林军统领郭昊奉命带走了那两兄弟和林邦彦的消息。 老爷子心急如焚,熬到外头刚见了蒙蒙亮,便急急策马来了皇宫。 而池昭则趁着回门的空挡,回娘家寻求池尚书去了。 莫离正为兵符失踪一事心烦得很,一听是承国公来了,索性说尚在歇息,拒了觐见。 “陛下恕罪,不知,老臣的那俩孽障又惹了什么祸事,竟惹得陛下这般动怒啊!”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 “陛下,是老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息怒啊” “” “” 莫离不予觐见,承国公便跪在外头叩头求饶,引得好多些路过的宫人相看。 谁也想不通,昔日最为高位的权臣,竟也能沦落至此。 莫离在里头听得好生头疼,心一烦,抓起茶杯恨恨砸下:“小的一个个无礼野蛮,这老的也这么不懂规矩吗!” 吴声心一怔,急急下跪道:“陛下息怒” 莫离怒道:“朕要如何息怒!如今,朕的朝堂、宫殿竟都成了给他江家填坑认错的去处了!” “那,那奴婢这就去打发承国公先回府里?”吴声犹豫了好一阵才讪讪开了口。 “他愿意跪就跪着!” 吴声闻言又怔怔躬下了身,再不敢提有关江家的只字片语。 莫离气得转了好几圈,心一怒又道:“郭昊呢,东西可寻着了!” 吴声道:“大江将军不肯松口,郭统领怕再用刑他那手就要废了,就,就先回来了。” “蠢货!大的不肯松口不是还有个老二吗,再不济还有个林邦彦!难道那个外姓的也能同他们这般齐心吗!”莫离怒道。 “是”吴声起身正要退下,想了想又缩了两步。 莫离不耐烦地啧了声:“又怎么了!” 吴声道:“承国公还跪在外头,这样出去,只怕是要碰上了。” “是老臣教子无方,陛下息怒啊” “陛下恕罪” 也不知这般跪着求了多久,承国公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莫离眸子一怒:“混账!竟要被这么个老东西拦住了去路吗!” “是” 吴声怔怔回神就要退下。 “罢了,朕倒是要看看,江怀信的认罪书尚在,他还能耍什么花招!” 莫离忽的想起来了什么,恨恨起身又去了外殿。 吴声则去外头宣了承国公入内。 “参见陛下” 承国公颤着手,敛平衣袍缓缓跪下。 莫离冷冷哼了声:“起罢!” 承国公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是动了大怒的。 连着说了两声不敢,又轻轻叩头道:“老臣教子无方” “承国公这消息来得倒真快啊!” 莫离一腔怒意断了他的话。 承国公怔怔磕了个头:“老臣听闻那俩孽障犯了大错,特来请罪。” “何止是大错!头些日是殴打亲王,闹得朝堂鸡犬不宁!朕念及你江家婚宴在即不忍重罚,不承想,竟纵成了这副模样!” 莫离说着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挥,带下了江怀信的认罪书。 怒道:“你且看看你那儿子都做了什么,此次若再放过,将来是不是就要弑君篡位啊!” 承国公细细看了一遍,心一沉又急急叩头:“陛下息怒” “息怒!你扪心自问,朕何时亏待过你江家!” 莫离沉沉怒道。 “朕顾念你江家世代忠勇,予你江家掌握的是大煜近半数的兵马!大煜有多少能人武将,这等权柄荣耀,朕只予了你一家!你那两个儿子还不满足,竟敢连同林邦彦谋杀我重臣,匿他兵符。这等拥兵自重等同谋反,该当何罪!” 莫离气得一掌重重拍上案几,震得上头茶杯轻轻碰响。 “是,臣谨记天恩浩荡。” 承国公说着缓缓直起身,满目怔怔:“是老臣疏于管教,才致使那俩孽障桀骜不驯,旁的,老臣不敢妄议。可、若说是他们私藏兵符,老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可能啊,请陛下明察” “既认了陆长庚是他杀的,陆家上下又寻不出半分兵符的踪迹,若不是他们藏匿了,那么兵符何在!”莫离怒道。 承国公道:“陛下息怒,还请陛下给个恩典,允准老臣去探探那俩孽障,好问个实情。” “上回宽恕小江已是引得谏台众言官的不满,如今承国公不多加自省,反倒逾矩要去插手刑部大牢之事,这是要将谏台置于何处,将刑部置于何处!” 莫离目光愈发沉凝,顿了顿又怒道:“还是如他们所说,江家是仗着军功权柄,就肆意妄为啊!” 承国公怔了怔。 他虽然从不屑于参与朝堂之争,好歹混迹多年看也看多了。 而莫离对江家的忌惮他自然也是早就看出来了的。 如今听他字字句句离不开“兵符”、“权柄”,却丝毫没有提及“因何害了陆长庚”。 只怕所谓的“藏匿兵符”之罪只是个引子,想趁势夺了江家的兵权才是重点。 “老臣不敢。” 承国公试探着缓缓抬眸。 果真,沉怒之下是一眼的狐疑。 “你不敢,那你那几个儿子是如何仗了你的势,竟做些挑衅皇权之事!是不是在他们眼中,朕这个皇位就是如同虚设,不论他们何等放肆,朕也不会予以严惩!” 承国公心一沉。 这就趁势开始发难了。 “陛下恕罪,是臣教子无方,有愧皇恩。” 承国公俯下身道。 莫离身形不动沉沉斥怒道:“确是教子无方,连同你那三女也是莽撞无礼、又嫉妒成性,头两日更是挑唆斯年胆敢忤逆于朕,丝毫没有世家风范!” 承国公俯在地下一动不动。 头两日宫里要给莫辞塞姬妾,后来同皇后生了些口角之事他倒略有耳闻。 难得莫离头些日一直隐忍,只为时机成熟才尽数搬出。 如今所为,也不过是为了一举重创罢。 以当下境况,若再纠葛,那一家子只怕是真要难以善了。 “臣自知有罪,深负皇恩,实在是不堪重任。” 承国公敛眸沉沉叹了声,俯下泰山身姿,缓缓叩头:“臣,自请卸任,只求陛下,开恩” 第194章 看热闹去 陆府。 “小产?你可打探清楚了?” 莫泽恩原本在修剪冬梅,一听这消息顾不上手里的动作便禁不住笑出声来,宛如遇了惊天好事。 雪嵩道:“是,昨儿奴婢就按公主吩咐特地去看了,等了许久也并未看到璟王府发丧。” “还是周嬷嬷有法子,趁着里头婆子出来采买时,费了好些功夫才套了出来。说县主流了好多血,险些丢了性命,吓得璟王哭了一夜呢。” “咯咯咯咯” 莫泽恩一听就笑弯了腰,又是拍大腿又是拍案台的,丝毫不顾了所谓的“大家风范”。 “痛快!痛快!” “咯咯咯咯咯咯” 莫泽恩笑得面色通红,同额头上的包扎及一身素衣显得格格不入。 许久没能见着主子笑得这般舒坦,雪嵩在一旁也跟着笑得花枝乱颤。 “咯咯咯” “不行不行,肚子疼、笑得肚子疼。” 莫泽恩捂着肚子喘了几口粗气,笑声也不如方才那般伶俐了。 “公主,来喝口茶缓缓。” 雪嵩笑着给她拍了拍背。 莫泽恩实在是笑得太狠了,喝了一大口茶,又使劲揉揉脸才勉强缓了缓。 “我就说呢,新媳妇儿刚入门不在自家府上呆着,怎就跟着承国公一前一后地就都去了璟王府,原来是去看她了呀!” 莫泽恩说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来,她是病得不轻呢,闹得池家姑娘连自家夫君入狱都顾不上了!真是痛快,痛快!” 雪嵩跟着笑道:“文扬县主素来狐媚子就喜欢勾搭将军,才予公主吃了这许多苦。如今虽不能借阳其山之手要了她性命,好歹让她骨肉分离一场,也算是报应不爽!” 莫泽恩笑着冷冷哼了声:“这叫老天有眼!她不是一向自傲,最喜欢那些男人围着她转吗?如今失了这骨肉只是餐前小菜,大的,还在后头呢!” “她既保得一条狗命,我便让她生不如死,把她和陆长庚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双倍奉还!” 说到后头半句时,她的目光愈发沉凝阴狠,似非要将那人千刀万剐方能解恨。 雪嵩道:“如今她尚在小月,许多事怕是还不知道呢。” 莫泽恩想了想,缓缓拾起剪子笑道:“去,挑些上好的补品,我的小堂弟没了,怎么也得去看看。” 雪嵩会意,笑道:“听说,这小月可受不得气,流不得泪呢。” “你说这好好儿的一盆花儿,总有那么三两支招人烦的。” 莫泽恩笑着摇摇头,用剪刀来回比了比有些叉出来的梅枝。 目光忽的一凝,只听咔嚓一声,定睛一看,落下的竟是主枝。 “呀,剪多了。” 莫泽恩唇角一弯,阴沉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璟王府。 星月阁。 今日江予初身着練色束胸里衣,不着外袍、不饰发钗,只以一条素白色发带扎了长发垂在腰后。 加之额头那条纱布包扎,衬得她面色极差,连双唇也见不着半分血色。 房里单她一人,只见她执着一柄十来寸的短刀,指尖划过之时寒光肆起。 目光微微一凝执刀运气送出,步定之时,一个巧妙转身翻手又已接回短刀往手肘空落处恨恨刺下。 伸缩如鞭势如澜,身如桅杆脚如船。 带着那一身衣裙、长发飘飘好生利落煞气。 不过三两招的功夫,她执刀运气正要翻手送出之时,经脉一软,短刀没能掌稳,连同她眸光一暗也跟着沉沉跌在地下。 “姑娘,郎中来请脉了。” 安然轻轻叩了两声说道。 江予初目光微微一凝,起身之时将短刀急急踢进了床榻底下,垂地帷幔正好遮了个严实。 “进。” 郎中跟在安然后头进来时,她已静静窝回了榻上。 “姑娘脸色怎得又这么差了,还出了这许多汗,手也这样凉。” 安然说着执着帕子送了来,悉心地替她轻轻拂去冷汗。 “王妃尚在恢复,切记不可操劳,也不可心急啊。” 郎中把了脉自然是看出了她方才运气凝力之事,不论是出于医者父母心、或是食君之录忠君之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了声。 “说来,先生开的那药我也吃了两剂,怎得好似毫无效果,天天的,还是没有一点气力。” 江予初有意放缓了语气,显得愈发虚弱无力。 郎中谨记莫辞的话,不敢予她用那快速恢复体力的药。 眼光一转便笑道:“是王妃身子伤得狠了,怕是那药起不上了作用。” 江予初轻轻点点头,“那就烦请先生加重剂量,熬好了即刻就给我送来。” 郎中怕她生疑,顿了顿又故作为难地添了句:“可是,这种药若养成了惯性,往后,只怕是要伤身子的。” “无碍,我能控制。” 江予初说着看了安然一眼。 安然会意,取了一袋子的金叶子作势就要塞进郎中手里。 郎中吃了一惊,颤着手连退了两步:“使不得、使不得” 江予初道:“这只当是给先生的辛苦钱,若先生办事可靠,明儿,我另有重谢。” 郎中不敢收,畏畏缩缩地又退了两步才道:“还请王妃莫要为难小的,若是殿下知道了,讨赏容易,小的这性命怕是就保不住了。” “这是怎么了?” 江予初刚生了些疑心想多问些什么时,莫辞已幽幽进了来。 安然极有眼色地收了钱袋退下两步。 “是小的医术不精,这两日了,王妃竟也不见半点好转,正请罪呢。” 郎中两头都不敢得罪,说这话时,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探探那两人眉眼。 “是吗,我看看。” 莫辞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瞧着倒是比昨儿气色好些了,身子要慢慢养,不怨他。” 说完又撩开帷幔在她枕边落了座,正好一脚踩上了个硬物。 “”莫辞顿了顿,轻轻挪开脚低眉一看,竟是一把短刀。 “你们先下去罢。” 莫辞若无其事地将短刀往里头踢了踢,外头再轻易看不出来。 殊不知,他忽的走进来,又撩开帷幔在此处落了座,闹得江予初担心了好一场。 生怕他会发现塌下的那短刀,又怕他知道她另外寻药之事。 见他这般淡然,她才轻轻舒了口气。 第195章 如何安然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江予初敛回思绪问道。 莫辞顺势搭上她的肩探了探她的脸,笑道:“来看看你有没有乖乖吃药啊。” “身子是自己的,哪里敢不吃药。”江予初也极力展了个笑。 莫辞道:“你还知道这身子是自己的,看你,不过两日的功夫,都瘦了。” 莫辞说着又看了看外头,笑道:“天天窝在这里不见天日的也是难受,今儿倒是日头好,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江予初想了想,轻轻点头。 “如今虽已开了春,还是冷得很,添件衣裳。”莫辞又替她寻了件斗篷,认认真真地替她系了个平结,才又牵着她起了身。 而江予初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看看,确认再见不着那短刀才安心地跟他出了房。 说来也怪,头两日还阴雨绵绵,今儿这日头却这般明朗,有些灼眼。 “头疼吗?” 见她蹙着眉将眼眸一敛,莫辞只当是她额头那处磕伤泛了疼,便忍不住关切了声。 江予初缓缓摇头。 “晃眼。” 默了好一阵她才又添了声。 莫辞看了看日头,在房里待久了,着实刺眼。 “那去清凉亭坐会儿罢。” 江予初轻轻点了点头。 清凉亭是闲暇吃茶的地方,这一进来便已接到了几分浅浅茶香,是她常日用的云雾。 一杯浅香清茶相陪,配上微风低垂的轻纱,再往边上的小榻一趟,受着这浅浅暖阳,倒是十分惬意。 两人坐在亭中茶案前,也不说话,倒还真真清冷起来。 “冷吗?” 莫辞凝她许久都是一副失魂姿态,便忍不住轻轻触了触她的指尖。 微凉。 “不冷。” 江予初生硬地收了手,怕他多心又转手倒了杯茶。 莫辞道:“你尚在病中,这茶,下次我再寻好的给你罢。” 江予初倒也没多话,将茶杯送到他手边,又乖乖的给自己换了杯水。 她这分寸动作都是强忍,禁不住拨得莫辞又心疼起来。 “最近事情太多了,若是你愿意,待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江予初眼帘半沉地摇头,毫无精神。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要去哪?”莫辞不甘心地问了声。 冬阳微暖,清风徐徐。 却衬得那人眼眸愈发沉晦。 “去哪。”江予初凝着手里玉杯滞了好一阵,终是顺着他的话问了声。 莫辞笑了笑:“听你的。” 江予初轻轻叹了声,不置可否。 “你若怕我”莫辞忽的语气一收,未出口的后半句是两人的心照不宣。 莫辞生硬地挪开目光,顿了顿又道:“就、就把那几个丫头带上,或是,我另外给你寻个得力的护卫,也是可以的。” 江予初敛眸摇摇头,不是出于对他的防备,是毫无兴致:“再说罢。” “殿下。” 莫辞还想说些什么,王知牧就已急急走了来,在亭外的石阶下站定拱手。 莫辞看了他一眼,像是大事。 “外头风大,要不,先回房罢?” 江予初道:“你去罢,晚些时候,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那有事的话就去前院叫我。”莫辞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又交待了那几个丫头好生看着才跟着王知牧去了。 清风如绸,藏匿着无尽的暗波汹涌。 莫辞缓缓复常,一贯的冷然凉寒姿态,宛如凛凛寒冬的挺拔雪松。 “怎么了。” 王知牧心惊阵阵,默了好一阵才勉强敛平了思绪:“江家出事了。” 话回清凉亭。 见他走远了,江予初便径自躺上了亭边的小榻,以绸扇遮着面,静静受着暖阳。 “哟,皇婶还真有兴致,亏得你还睡得着。”莫泽恩笑着一步步榻上石阶入了清凉亭。 江予初缓缓移开那扇子,见她那小人得志的嘴脸,禁不住眉心一蹙:“你来做什么。” “听说我那小堂弟没了,怕你身子虚,特来送些补品。” 莫泽恩笑着看了身后一眼,雪嵩提了好多些礼品。 想必,是价值连城的罢。 “侄儿有心了,只是,王府素来是不缺这些东西的。” 江予初说着缓缓撑起身,甚至不屑于多看她一眼,也不予半分情面。 她对自己惯是这副态度,莫泽恩忍着火气冷冷笑了声:“今日不知明日事,这缺不缺的,谁又能说得准呢,就如,你江家昨儿还是权柄滔天” “如果你是来看笑话的,那你可以走了。” 江予初一腔冷声强硬断去她的话。 “安然,送客。” “安然?” 莫泽恩望着那脸生的丫头笑了两声:“这丫头我从未见过,是江家新送来的罢?” 江予初知道她此行的目的,但如今全身瘫软无力,也没有心思搭理她。 想了想,干脆回房避开了事。 哪知莫泽恩是个不嫌事大的,两步拦在她身前:“九皇婶躲什么呀,侄儿还有好多些话要同你说呢。” 江予初面色沉了沉:“本宫身子不适要先回房了,你请自便。” “哟,这好好的安然都送来了你身边儿,还不适呢。看来,皇婶是个没福分的,怪道是怀上了也留不住!”莫泽恩阴阳怪气地笑道。 江予初实在不愿同她纠葛牵扯,送了个厌恶眼神,轻轻拂下衣袖就要离开。 莫泽恩趁势又往她身前拦了两步,笑道:“怪道是江家出了这等大事,你说,把&039;安然&039;都送出去了,自家,还能如何安然?” 江予初怔了怔。 莫泽恩从不轻易登璟王府的门,如今来这一趟话里有话的,只怕不仅仅是为了看自己“滑胎”的笑话。 仔细想来,好像是有不妥。 那两位兄长素来心疼自己,昨儿才交待了要他们送药来,按他们的性子,就算没空也会指派下人前来送一趟。 何故到了今日这个时辰也没有一丁点儿的来信? “什么意思!” 莫泽恩故作吃惊地啧啧两声:“皇婶还不知道吗?你的兄长,犯了大错入了大狱。刑部大牢,只怕是九死一生呢。” 浅阳渐斜,描摹着那人狂肆的分寸眉眼。 江予初心神猛地一颤:“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咯咯咯咯” “我胡说” 莫泽恩执着帕子笑了好一阵,笑得花枝乱颤,笑到脸皮发麻。 第196章 你再动手一个试试! 笑了好一阵。 她眼见江予初的面色愈发阴怒才略微收敛了些,轻轻点了点笑出的眼泪又继续说道: “皇婶不信便只当我是胡说,那皇婶也该想想,你兄长认罪,写了认罪书也是我胡说?今晨,你的父亲,承国公,入宫为你兄长求情惹得父皇大怒,被卸了一大半儿的实权,也是我胡说?” “什么认罪书,什么兵权,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兄长承认谋害陆长庚,江家完了。而你,江予初,不再是以往那个受万人敬仰的掌上明珠。现在,明白了吗?” 莫泽恩凝着她,一字一顿,一点点戳着她薄肩步步相逼。 “说来,这是陆长庚的功劳啊。如今,我脱离苦海,不仅要谢他、谢你江家,更要好生谢谢皇婶和我这小堂弟呢。” 莫泽恩说着缓缓敛眸,指尖轻轻触上她的小腹。 “若不是陆长庚,你又怎么会流产?若不是为了救你,你那两兄弟又怎么会杀了他们这么多人?” 语至此处,莫泽恩缓缓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我是真高兴啊,唯一可惜的就是,侄儿着实没想到那些人这样无用,竟还能让皇婶活到今日。” 江予初疾速理了理思绪。 依莫辞所言,那晚分明是他去救了自己回来,何故在她嘴里就成了是江家兄弟救了自己。 首先,陆长庚同她素来不睦,那夜之事断然不会告知予她。 第二点,她说江家兄弟已认了罪,但这两日宫里并没有派人前来问话对峙,那就说明那俩兄弟并没有道出自己被劫走之事。 第三,莫辞这头也是极力的压下了此事,除了身边几个亲信,其他人所得的消息皆是“王妃不慎流产”而已。 综上所述,她,莫泽恩,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了那夜之事? 换句话说,那夜对自己起了杀心,害死风如疾的阳其山究竟又是谁的爪牙。 “你都知道什么、又做了什么!” 江予初心一怒,一把抓上她的指尖正想反扣锁了她的腕,哪知一时气血上涌失了力,反被莫泽恩翻手扇了一记耳光。 “放肆!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本宫身前造次!” 江予初腿一软一个踉跄跌在地下,左耳乱嘶了好一阵也没能醒过神来。 “姑娘” “姑娘” 安然急急上前搀她起身。 乐心则护在她身前,一见莫泽恩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禁又怂了不少:“公主怎、怎么能对我家姑娘动手呢” 清秋、霜华倒是府里可靠的老人了,也早就知道江予初和莫泽恩不睦,如今这架势又不便前去帮忙,便急忙转身就要去寻人。 雪嵩目光一凝拦在她俩身前:“公主驾到,两位姐姐不去沏茶,这是要去哪啊?” 清秋面色沉了沉:“沏茶自有沏茶的伺候,雪嵩姐姐这是做什么。” 雪嵩笑道:“如今清秋、霜华姐姐攀了高枝,做了王妃身前的大丫头,我自然是替两位姐姐高兴,想同姐姐说说体己话,也好沾沾光啊。” “让开!” 两人面色一沉斥道。 “我要是不呢。” 雪嵩眉梢一挑,满脸挑衅。 这两人自知她难缠,相视一眼。 会意。 霜华勉强挤了个笑,一把抓上雪嵩的腕说道:“好,雪嵩姐姐要说什么,就说吧。” 这倒惹得雪嵩心急起来:“你抓我做什么!” 霜华道:“此处是主子饮茶插花儿的地儿,岂容我们这等身份吆喝造次,不然,雪嵩姑娘就随我避开些,你想沾光,我就同你慢慢聊。” 清秋要瘦小伶俐些,趁着霜华同她纠缠之际,急急转身就要离开。 “放肆!” 雪嵩一见清秋就要偷溜去寻人,而霜华这头又轻易挣扎不开,心一急,趁着拉扯干脆砸了手里的礼品。 一把拉上这俩丫头说道:“你们这起子泼皮怎得这样不知好歹,竟敢损坏公主赏赐之物!” 清秋怔了怔:“这分明是你” “怎么,你家主子惹了晦气没能保住小世子,我家公主好心好意的来瞧你家主子,你们就是这般待客的!若是不服,那且去陛下跟前分辨个清楚!”雪嵩趁势怒道。 这内院里的丫头哪里见过这等撒泼阵仗,当即就给呆住了。 雪嵩冷冷哼了声:“还不赶快捡起来,你们是想担个不敬之罪吗!” 雪嵩端的是莫泽恩的威仪,代表的是皇室姿态。 两丫头心里再有气也只得无奈照办,心里只暗求殿下能快些回来,好替王妃做主。 话回江予初这头。 莫泽恩眼见她被安然搀着缓缓起身,那面色、那神态,俨然就已病入膏肓。 “呀,皇婶,都怪我常日在驸马那里吃了不少的亏,我以为你是想对我动手呢,我这下手没个轻重的,你可莫要怪我啊。” 莫泽恩有意压软了声音说着又往她身前缓缓凑了两步。 “这里是王府,公主请自重。”乐心怕得很,倒也壮着胆子往主子身前拦了半步。 莫泽恩目光一沉,对乐心反手又是一记耳光:“什么东西,也配拦了本宫的路!” 安然吃了一惊。 “公主再撒泼,我可就要喊人了!” 安然紧了紧揽着主子的手,冲她怒道。 “江家来的都是这般不懂规矩吗,若是皇婶不懂教养,本宫倒是不介意替你管管的!”莫泽恩说着作势又要打人。 “你再动手一个试试!” 江予初撑着最后的浮力一把抓上她的腕,那双怒目恨不能淬出血。 “我还没死呢,你这般撒野,是不是为时尚早!” 莫泽恩一把抽回了手,冷冷笑道:“怎么,你还当自己是那众星捧月的江家三姑娘呢!如今,你是罪臣家的姑娘,再难抬头啦!” “母族败落又如何,罪臣之妹又如何,本宫终究是你皇婶,受得起你参拜大礼!”江予初沉声怒道。 “皇婶?” 莫泽恩满眼不屑地冷笑:“你信是不信,只要你兄长人头落地,皇室宗亲一定会设法逼迫皇叔休妻!你,就等着做个下堂弃妇去罢!” 安然、乐心听得愤然,拧紧了拳头恨不能上去大战一场。 江予初将她们往身后揽了揽,强撑着病体身姿一定: “如今,我那两个兄长人头尚在,如你所说,今日不知明日事,你又如何得知江家再无翻身之日?你又如何得知你皇叔不愿为了我放手一搏?” “莫不是,公主遇人不淑,便当天下这所有的夫君都同你家那陆长庚一样?如今是陆家出了事,如若不然,想必公主会比本宫下堂得更早罢?” 第197章 扔出去! “江予初,你再敢胡说!” 莫泽恩心一怒又扬起了手掌。 “姑娘” 那俩丫头作势就要上前拦下,江予初却径自往前迎了半步,目光一凝:“你试试。” 见她一时玩了横,莫泽恩倒怂了不少:“你、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了你吗!” “你再打我一次,我就还你十次,你要不怕烂了嘴,就只管来。” 江予初目光微微一沉,凝出几阵凶光。 “公主可千万别以为本宫在病中就没了力气,我出身武将,这手劲上来了,可管不上公主的金尊玉贵。” 莫泽恩一听果真怔怔退了半步。 见她这样了还不肯收手,江予初冷冷一笑,又道: “不过,听说陆将军素来脾性暴躁,想来是不懂怜香惜玉的,那公主常日受的多了,我这怕是也算不上什么了,要不,我这就把方才的一并讨回来。” “你、你敢!” 莫泽恩怔怔收了凝了许久的手,嘴却仍是硬得很。 江予初道:“我说了,你大可试上一试。” 外头凉风习习,撩得莫泽恩愈发心虚。 “好,我不打,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莫泽恩甩了甩衣袖恨恨转身,“我们走!” 雪嵩一把将礼品塞进清秋、霜华手中:“留给你们,好让你家主子多活两日!” 江予初目光忽的一沉:“把这尊卑不分的狗东西,扔出去!” 后头三字落地声声响,是不容一丝置喙的命令。 清秋、霜华愣了一下。 莫泽恩怔了怔:“你敢!” 江予初凝着寒光凛凛的阴恨目光,语气显然要比方才重上两分:“这狗东西诅咒本宫,留她一条狗命已是给你留足了颜面,你若再敢造次,连同你也一并大棒子赶出去!” “本宫是大煜公主,你” “还愣着做什么,扔出去!” 江予初一腔寒沉断了她的话。 清秋、霜华怔怔回神,齐齐架着雪嵩就往外头强拖硬拽。 “放开我!” “你们这起子泼皮!” “放开我” “公主,救我” “闭嘴罢你!狗仗人势的蠢东西!” 逐渐远去的是那几个丫头骂骂咧咧的声音。 “公主这是准备让我亲自动手吗?” 江予初又将怒目移向了莫泽恩。 莫泽恩恨恨怒骂道:“你且得意两日,待你那兄长人头落了地,我再来看你怎么哭!” 待众人都走了,江予初再支撑不住,沉沉松了口气,两腿一软就要跌下。 “姑娘!” “姑娘!” 两丫头眼疾手快稳稳搀住。 “快,去传郎中。”安然急急道。 江予初轻轻抓上安然的衣袖:“你、你快去江家看看,看看莫泽恩所言是不是真的,快去” 字字急切,虚浮无力。 安然急急点头:“好、好,姑娘别急,我送您回了房就去。” 清秋、霜华这两人将雪嵩连同那些礼品一把推出了府门。 雪嵩心有不甘,心一横转身冲着府门张口怒骂起来: “你们这起子市井无赖,惯是粗鄙的无耻小人!” “我们好心好意地来看她,她倒将我们扫地出门,这是何种道理!” “你家主子仗着璟王性儿好,先是勾搭将军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又对公主这般无礼!” “回头我定要如实禀明陛下,且看你们还能得意几日!” 这俩丫头素来不是多话的性格,听她骂得愈发难听,实在难忍才道: “那就去啊,最好把公主是如何背着殿下欺负我家王妃交待得一字不漏!” “趁着王妃如今尚在病中就这般放肆,你要真有那胆儿就去,我倒要看看陛下是会责罚哪头!” 雪嵩生气极了:“你们这般行事,怪道是没能保住小世子” 霜华道:“雪嵩姐姐还敢胡言乱语,这就忘了是如何被扔出来的了吗!” 清秋也道:“带上你的东西赶紧走,别脏了我们的地儿!” 莫泽恩也恨恨出了来:“吵什么!回府!” 那俩丫头趁着她主子还在,有意抬高了声音对护卫说道:“你们记住了,这个人,往后不许再入璟王府的门!” 府门护卫愣了一阵才缓缓回神:“是。” 莫泽恩深深看了牌匾一眼,冷哼了声才拂袖而去。 见他们的马车走远了,那俩丫头才冷哼了声缓缓转身,撞见的是莫辞和王知牧两张有些阴沉的脸。 “殿下”俩丫头姿态一敛,一下就规矩了起来。 王知牧缓缓凝眸:“方才吵嚷什么。” 俩丫头相视一眼,把方才在清凉亭发生的事同莫辞一字不差的交待了一遍。 星月阁。 江予初回房吃了药,靠在软榻上好一阵才略略缓下了些。 “这大公主也忒跋扈了,姑娘好歹也是她的婶子,说动手就动手。” 乐心心疼的执着帕子替她敷了敷了脸。 她本就生得白,如今尚在病中不见了常日血色,这巴掌印倒是十分惹眼。 要不说这娘家还真是十分重要的,这些丫头虽然都是胆子不大,却又愿意极力护着她。 从前的飞絮是如此,这两个丫头亦如是。 “你自个儿的掌痕都还没消呢,先去洗洗脸罢。”江予初缓缓压下她的腕说道。 乐心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我不疼。” “去罢,方才吃了药倒也好多了。” 江予初想了想又低声交待道:“他近日烦心,今日之事,就不必告诉他了。” “不告诉我就当我不知道了吗。”莫辞忽的接了她的话进了来。 江予初滞了滞。 “我看看。”莫辞揽着她细细看了一遍。 着实是很显眼的巴掌印。 乐心极有眼色地福了福身缓缓退下。 “疼吗?” 莫辞轻轻探了探那处掌痕,有点烫。 风如疾大仇未报,如今又得知江家出了事,江予初哪有心思管这点小伤。 “方才,泽恩说江家遭了难,是不是真的?” 莫辞心一沉。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兄长果真入狱了,还什么、认了罪?” 江予初满腔急切问道。 莫辞凝着她迟疑了许久,确认她是真的很在意江家才轻轻点头嗯了声。 江予初心一急:“那夜,你到底做了什么,何故就牵连到江家了?他们又做了什么,怎么忽的就认罪了,又怎么会关乎到兵权?” 第198章 我们和离罢 “我、我” 莫辞滞了滞。 他本想说拿了陆长庚是想要他交出兵符,见她那面色又怕说多了会抖搂出那夜利用她之事。 他知道,那事若被她知晓,再无回头路。 “我、我气不过,杀光了他旧宅的护卫,还扣走了陆长庚。”莫辞心一横,改口道。 江予初怔了怔。 “他在哪?” 莫辞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同她说了实话:“在我书房的暗室里。”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不慎,这、这就是死罪啊!” 她满眼不可置信,不敢相信这个男人为了给自己出气竟这般不计后果。 可是。 又有什么好质疑的。 是他不顾对外树立多年的“提不动砍刀”废材形象,也要从陆长庚手里将自己救回来, 头几日在宫里,是他为了维护自己,不惜和莫离夫妇翻脸。 新元那夜,是他不计后果地跑去陆府,甚至险些杀了陆长庚,只为给自己讨个公道。 腊月在珩州,是他不顾性命地替自己挡了一刀。 且不说他常日的悉心照料,光是这些,不是已证明了一切吗? 倒是自己,总是无休无止地试探、疑心、疏离。 在这两人之中,究竟是谁更为忽冷忽热,又是谁喜怒无常。 从一开始,不都是自己吗? “你恨他吗?”莫辞问道。 江予初缓缓垂眸,不置可否却又万事已明。 “你若复仇,我便做你手中利刃,哪怕日暮途穷,哪怕死败涂地。” 莫辞轻轻搭上她的腕,目光灼灼对上她的眉眼,每分神色语气几近融了冰川万里:“你若安好,生死与我又何如” “这是我的事,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江予初压着乱绪,一腔怒声强硬断了他的话。 是怕自己欠他太多再无力偿还。 莫辞缓缓摇头:“可你说过,夫妇一体,荣辱共存。” 夫妇一体,荣辱共存。 这是当初对他生疑给出的警告。 如今却被他当成护她之词。 一字一句的宣告,点点剥离着她的防备针刺。 “这是我同他的恩怨,我自有我的法子,轮不到你去插手!” 江予初控着心底涌动,冷冷抽回了手。 “你的法子?” 莫辞目光逐渐沉凝,内里寒霜显然要比方才重了几分。 “若我没猜错,你的法子就是趁着夜里去杀了陆长庚,对吧?” 江予初心一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你的刀是不是该收好了?” 莫辞语气一重,一身孤寒阴戾,宛如傲立峰顶的万古松柏。 “青天白日的,你一个人拿着刀在房里做什么?好好的,寻郎中要那药又是何意?这两日你从来不问有关陆长庚之事,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江予初怔怔避了他的凝视及紧步的逼问。 “我自己去,死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如今你这样,白白连累了自己,也连累了江家!” 外头暖阳渐斜,缓缓沉淀了房里的气息,寒意暗涌。 半晌。 “放心,我绝不连累江家。” 两人就此默了好一阵,莫辞才缓缓垂下眼帘说道,连同这语气也和软了不少。 像是心有成算,又更似行至穷巷的无路可退。 每分微动神色都揪得她心里不安:“我不是这个意” “我们和离罢。” 莫辞声儿轻轻断了她的话。 眼眸低垂,直直凝着她的指尖,语出之际,似乎捕捉到了她那是微微的一颤。 是不舍。 不可置信。 还是错觉。 莫辞没有深究。 轻轻叹了声,敛眸,转身。 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正极度隐忍的情愫。 “你、说什么?” 她默了好一阵才颤颤开了口。 他看不到她神色。 但是,这语气里夹带的是有些诧异,还是些惶措不安? 他不知。 也不敢想。 “我想过了,此事是我做的,我去认罪,换两位舅兄回来,换你江家一家的和宁。” 头两日她砸下的那处伤痕还有些隐隐作痛。 莫辞轻轻笑了声,是无奈:“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也从未碰过你。往后,你还是干干净净的,不必,受太多冷眼。”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江予初撑着起身,轻轻触上他的手肘想要拉他转过身来。 他刻意地收了半步,不予她半分遐想退路:“就这样罢,我去给你安排马车,送你回江家。” “我不回去。”江予初一把抓上他的手急急说道。 还是暖暖的薄茧。 莫辞没有转身,甚至不敢看她半眼。 只静静拂去她的手,一腔淡然:“听话。” “我不和离、我不回去!” 他愈发想要拨开她,她便抓得越紧。 如他从前待她那般,生恐松了手便是落空。 莫辞敛眸沉沉叹了声,在这一瞬,他甚至有些相信,在那么某些时刻,她也曾为自己动过心的。 “你别这样” 他收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心一横一把抽回了手就要出门。 “莫辞!” 江予初急急唤他。 将近来一直压抑的情愫、亏欠化成无尽温情,溶于掌中,从身后紧紧拥他。 “你不是说,你要护我一世周全的吗,怎得如今江家遭了难,你就不要我了?” 莫辞心一颤,不过瞬息,几度想要冲破理性的情愫又被他极力压下。 她已没了赤凌,如今是自己害得她没了风如疾,哪怕是赎罪,这也该是自己去承担。 放眼而望,江家是她唯一能触及阳光的所在。 若再毁了,往后的日子,真不知她要怎么熬。 莫辞心一疼,缓缓拨开她的指尖。 “你听我说” “我不知道。” 这是她头次这样紧紧地拥着他、莫辞几度晃了神想要转身拥她入怀,将今日之事一笔带过再不提及。 理性告诉他,不能。 “你听我说!” 莫辞横下心一把拨开她,转身撑着她的肩。 “如今,你我和离,你回江家去,你便还是江家三姑娘,往后名声、余路都比现在容易得多。” “但若是我此去认罪伏了法,且不论遗孀王妃还能不能再嫁,也不论宫里会不会借此机会为难你,光是罪臣遗孀这一名声就足以让你寸步难行。” 莫辞眼眶一红,极力忍着热意暗涌。 “不是我不要你,是我没有能耐,我护不了你。” 第199章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道路办法何其多,又岂止这认罪一条?” 话至此处,江予初忽的想起来了什么,眸光一亮现出几分星芒。 “这分明是陆长庚挑起来的事端啊,咱们是苦主,我同你去交待实情,哪怕闹上朝堂” “为什么你兄长宁可自己认罪也不肯闹上朝堂,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莫辞强硬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可、区区名声,我不在意的。何况,你也知道我是清白的啊。我同你去交待实情,接我兄长出来,不论结局如何,我同你,共进退。可好?” 一字一顿,是郑重其事的宣告,是他头些日苦求不得的答案。 如今,却成了他愈发决心的盔甲。 “如今,我不需要你同我共进退,我只要你好。” “你若不在,又怎知我” “你还年轻,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莫辞敛眸缓缓摇头,不予她道出那种话的半分机会。 “你要记得,你是江家的姑娘,万事,要以江家为重。” “如今这事,是我处置得不够周到,一切罪责,我去承担。以我之命,换你江家周全,换你周全。” 以我之命,换你周全。 她定定凝他,内里是探不尽的不明深意。 “哪怕丢了性命,我也定会护你周全。” 风如疾从前说过的字句一次次回荡在她脑中。 揪着她的心恨恨一痛。 “从前,你说和我在一起很累,说我伪善。” 莫辞轻轻一笑,缓缓凝上她的眉眼。 骗你是真,想同你终老一生也是真,可后者,你从未信过。 罢。 罢。 终是分离一场。 如今说这些,无非只是给你徒增悲伤。 到底是欠你一场。 又何苦反让你愧疚余生。 “如今,如你所愿,我放过你。” 莫辞眸光一收,改了口。 不是有意疏离。 是再难捞回的决绝。 “至于陆长庚,我会替你解决干净,让你此生,再无后顾之忧。” “莫辞” 江予初定定凝他眉眼,那是一道曲折蔓延的无尽青山。 她颤着手想要轻轻触他,接来的却是他将柔情一收,冷冷拨开她的一片清寒。 “夏芒,备马车!” 莫辞沉沉唤了声就往房门走去。 “莫辞!” 江予初撑着气力拦在他身前,凝他两分,眼眶竟也微微泛了红。 莫辞右拳暗暗缩拳凝力,是极度压抑的隐忍。 “你让开!” 江予初静静摇头。 莫辞沉沉叹了声,侧脸咬肌一颤,狠下心抓上她的肩就要推开。 江予初趁势一头栽进他怀里:“我不走,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答应你,和你重新开始” “放手!” “我不放” “放手啊!” 莫辞愈发想要推开她,她便拥得越紧。 “江予初!” 莫辞执着最后几丝理性一把推开她。 他眉眼微动,眼底那人愈发无力,明眸凝雾盈盈,宛如湖面粼波。 “听话,好吗?” 无尽情愫、千言万语只凝成寥寥几字。 柔柔问出,却是不予半分商议。 “你分明说过不会逼我,如今,这又算什么!” 两行凝泪终是徐徐滑落,顺着轮廓缓缓滴在地下。 墙角那身暗影轻晃,连同她的一腔怒火,无声呜咽。 点滴揪得他心疼:“好,我不逼你,你莫哭。” 莫辞喉间一疼,终是自甘沦陷。 “你身子不好,受不得气,别哭了好吗?” “我不逼你就是,你别哭。” 他轻轻捧上他的脸拭去她的泪,拥她入怀。 “莫辞,我害怕” 害怕你同风如疾一样,说着那种话,然后,就没然后了。 怀中人儿转脸埋进他胸膛,抽泣得薄肩颤颤。 “莫怕。” “莫怕。” “是我的错,我不逼你” “” 莫辞轻轻拍着她的背,声声温柔至极。 “你要乖,好好的睡一觉,等你醒来,就没事了。” 趁着她逐渐松软之时,莫辞手腕逐渐运气,凝她后颈猛然一挥。 怀里人儿眼前一黑,再没了半分翻闹余力。 “对不起” 莫辞保持着紧紧拥她的姿势,轻轻喃喃。 书房。 案台前是莫辞缓缓落笔的身影。 信件抬头的“和离书”三字分外刺眼。 “始配今生之夫妇,而因二心不同互生怨怼,实难归好。今,以亲笔为信,解缘释结,各还本道,更莫相憎存怨” 莫辞指尖忽的一颤。 “哒哒”落下两滴泪,在信纸上头晕成一片。 “殿下” “殿下” 王知牧、夏芒看得心疼。 莫辞轻轻叹了叹,拂净后又缓缓落笔: “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莫辞将和离书装订好递给夏芒:“你亲自去,送她回江家。” “殿下” 夏芒怔怔退了半步。 王知牧亦是满心急切:“殿下当真要为了王妃这样做吗?” “这本就是欠了他们,如今,只当偿还罢。” 莫辞眼帘低垂,静静置下书信往推向夏芒身前,两指并拢在上头轻轻叩了两下,示意他切记切记。 “可是” “李家的债,我已还清。舅舅也已性命无虞,至于旁的,我已尽力,再无能耐了。” 王知牧还想说些什么,就已被他一腔沉哑强硬打断。 默了一阵。 莫辞才又缓缓开口:“待会,我会将所有的事揽完,不拖累你们。她脾性怪些,待底下人素来都是厚道的,以后你们就跟着她罢。待她如待我,好生伺候。” 夏芒一听就慌了神:“我不走!如果、如果是要个顶罪的,那殿下把我推出去,我不怕死!” 王知牧目光一沉,抱拳单膝下跪,郑重其事道:“从前属下就说了,若事情败露,我愿一死向江家赔罪。夏芒不会功夫,他去顶罪外人也不会信的,不如,让属下去顶罪。我愿以余生之力,护殿下最后一次。” “我留你还有旁的用处。” 莫辞定定凝他,似要将余路重担都是托付了他一人: “既是要做,那便做全。如今有人在害江家,实则是想要她性命。你若有心,就你替我处置干净,也算是为此事铺平了后路。” “你若怕惹祸上身,我也不怪你,我另外寻人去做就是。” “殿下” 王知牧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倒也不是怕冒险,也不怕惹祸上身。 只是担心主子。 “我意已决,莫再相劝。” 莫辞轻轻叹了声,抬眼看看外头,恰是一片烈焰晚霞。 缓缓敛眸,起身:“时辰不早了,各自去罢。” 第200章 你能奈我何 莫辞交待完那些事,便只身来了暗室。 而陆长庚仍是窝在角落里,听着动静,肩头一颤就缓缓睁了眼。 “我说了,想要兵符,准备足够的银两,快马,让我带阿尧远走高飞。” 一腔不知所以然的十足底气。 莫辞执着剑默自上前,凛凛寒光晃了角落那人的眉眼。 陆长庚冷冷笑了声。 “这么急着就要动手了,想必是外头寻我,你怕了罢。” 莫辞并不应答,只执剑满身戾气地一步步逼向他。 陆长庚仍是不见分毫惧怕姿态,下颌一扬冷冷道: “要杀就只管来,若我死了,你这辈子也别想寻着兵符!” “不过,我劝你最好做干净些,如若不然,陪葬的可就是你整个王府。” “是吗” 莫辞面色忽的一沉,一把举剑深深插在他两腿间,刃口离那处不过两寸,惊得他两腿一颤,怔怔往后挪了半步。 “你听好了,如今,本王不仅要杀了你,还要当着莫离,当着众人的面儿杀了你,你个阶下囚除了受死,又能奈我何!” 是压抑许久忽而爆发的怒意。 陆长庚凝着那刃口生生咽了几度翻涌的惶惧。 常日对他的毫不畏惧是真,如今见他动手,对这险些失了至宝的惊措也是真。 莫辞看得清楚。 “陆将军也会害怕啊,博弈一场,不就是比谁能豁得出去吗,那就来啊” 后头几字声声极怒,不留半分退路。 这倒让陆长庚心虚不少。 不过瞬息,他又将面色压抑得十分淡然。 “你有李宣,有阿尧,如何豁得出去?又拿什么同我比!” “李宣只要远离烟都,定可一生无虞。至于阿尧,不过一张和离书的事情,陆将军还有什么疑问吗?” 灯火明灭,逐渐化了他通身的戾气,拢成面面阴寒。 陆长庚诧异抬眸:“和离?你果真,同她和离了?” 他不置可否。 在这密闭暗室里,那双古道沉眸却已将万事昭明。 陆长庚不可置信地缓缓摇头:“你宁可这样放了她,也不肯把她还给我?” “她不属于任何人。” 莫辞说得字字平静,是肯定。 “那你心心念念的兵符呢!也不要了?” 莫辞满腔不屑地笑了声:“若能还她一世安宁,兵符又如何,身家性命又如何!” 陆长庚心一怔。 他知莫辞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更不可能轻易放弃兵符。 如今听他将什么“一世安宁”、“身家性命”挂在嘴边,倒像是退无可退的抉择。 “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事至此处,莫辞也不想瞒他。 “那得问你那小娇妻啊。若不是她烧你旧宅,又跑去莫离那里恶人先告状,江家兄弟怎么会蒙冤入了大狱?若非如此,承国公又怎么可能兵权旁落?” “什、什么意思!”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听得陆长庚心惊胆寒。 “什么意思,莫泽恩早已对阿尧和你恨之入骨,当初新元阖宫宴,是她给你和阿尧下了春药,想当众来个捉奸在床。” “是本王亲自换了她俩的羹汤,又让底下人跟着阿尧,才让她躲过一劫,也给你留了条狗命!” “如今好容易又逮了机会,莫泽恩烧你祖宅嫁祸给江家兄弟,害得江家倒台,现在,明白了吗!” 莫辞怒道。 陆长庚缓缓敛眸理着思绪。 跟了阿尧这么多年,旁的不敢说,酒量倒是不差的,新元阖宫宴那日分明不过半壶酒下肚,怎就神志不清了? 分明记得在房里拉扯的是阿尧,何故一觉醒来竟就成了莫泽恩? 那事本就疑点重重,可又觉着耻辱至极,回府以后便也一直没有深究。 如今听他提起,那次竟是拉着阿尧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霎时,撞破莫泽恩同阳其山私会那场景也缓缓浮来。 “你若感兴趣,拿去就是。” 这是当日对阳其山说的话。 莫不是,他们果真有了什么,那夜阳其山忽的对阿尧下了死手,竟是莫泽恩指使? “莫辞握有你谋逆罪证。” 这是那日接到的匿名书信。 莫泽恩既和阳其山勾结,那她早该知道江予初身怀有孕之事。 按她常日作风,定是要对自己嘲讽一番,那几日何故这样安分。 莫不是,万事竟已被她掌控? 是了。 定然是了。 这疯女人素来就是这般歹毒,一心想要她死、想要自己的性命。 什么烧毁陆家祖宅攀蔑江家定然是真,只为一举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陆长庚怔怔回神:“江家遭难,同阿尧又有什么关联!” 半晌。 莫辞眉眼微动,是陷入沉思的浓情蜜意。 “江家,是她眼到之处的星辰欢喜。” 星辰欢喜。 莫辞想了很久,似乎只有这个词才能配得上江家在她心里的地位。 “所以,你要带我去认罪,还江家安宁,还她余生安宁?” 陆长庚也跟着缓下语气与姿态,定定凝他,小心翼翼地问出每个字。 “是。以你我的性命,换她后世无忧。” 莫辞轻轻叹了声,在这一瞬,如释重负。 陆长庚将他的每分神色微动都捕捉得十分清晰,不同于往日所见,那是丝毫不亚于自己的情深及亏欠。 想来。 头两日对她那般算计。 他也是倍受折磨的罢。 就如自己。 回大煜的这些时月,又何尝不是日日煎熬。 有她时,总想要更多。 指间流逝,恍然回眸。 世间万物,哪里又抵她分毫? “好,我同你入宫。” 陆长庚强忍着喉间哽疼,轻轻笑了声。 半身血痕,夹带了这苦涩的笑也掩不去他那通身桀骜不驯的傲气。 在这一刻,莫辞甚至忽的就明白过来,她分明贵为少主,为什么偏就喜欢上了这么个“贱奴”。 他眉眼间的野驯狂傲,不轻易言笑的雄姿飒爽,可不就是她常日的姿态吗? 莫辞跟着笑了声,“说来真可笑,你说爱她,当初屠她子民之时,可曾想过今日?我说爱她,当初用她诓你入局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陆长庚身姿一懒,缓缓靠上墙角吃吃的笑。 笑到心疼。 笑到凝泪。 佛说,因果循环,天意难违。 若此行能换你余生安宁,你是不是就能不再恨我。 终究是欠你一场啊。 如你所愿,我死,换你往后的舒坦。 陆长庚轻轻抚上左腿剑伤,上头纱布已透着尽是猩红。 “既是入宫,不知能否劳烦璟王一事。” 缓缓抬眸,满目真切:“阿尧恨我入骨,想是,没人替我收尸的。世间辛苦,到底是来了一场,请容我沐浴更衣,好歹走得干净些。” 第201章 生死,不弃 承国公府。 因是莫辞“临终托孤”,夏芒不敢不从。 套了马车就带着郎中同那几个丫头把尚在昏迷的江予初送回了江家。 而承国公这头卸了兵权也没能将俩儿子救出来,刚回府又见女儿这副模样被夫家送回,一时气血上涌,几度险些晕倒。 “国公爷” “三姑娘那头已经有郎中看着了,国公爷切莫忧心 “国公爷莫要动气,身子要紧哪” “” “” 众仆满心急切地搀着他落了座,见他面色那样差,又极有眼色呈上参须茶助他提着气。 承国公眼帘沉沉缓了好一阵才勉强定了定神息。 缓缓抬眸,厅外石阶下是夏芒躬着半身等着回话的身影。 “璟王殿下这是何意?” 承国公征战多年,通身不怒自威的气势本就足以震慑众人。 如今这般冷冷凝着夏芒,幽幽道出的是一腔寒意,吓得他腿一软就下了跪。 “回国公爷,殿下、殿下是有旁的事,让、让小的送王妃前来休养两日,对,休养两日” 夏芒颤颤道。 承国公活了这把年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自是看得十分明白。 何况,在他眼里,头些日莫辞早已背信弃义去了留仙馆那等污秽之地。 如那日朝堂同僚所言,再动听的誓言也不过是抱得美人归的一记良方罢。 哪里又真的会有什么风雨同舟,携手共度? 如今怀信一人担罪也换不来怀宇、邦彦的周全。 待他们一一处刑,只怕这家是再难翻身了。 一方遭难,众人唯恐避之不及,这所谓的女婿自然也不外如是。 “罢、罢” 承国公冷冷笑了声。 “如今我江家败落,皇亲贵胄是不敢高攀。既如此,叫你家主子写了和离书来。此后,两家各不相干!” 字字藏了冰霜锋芒,不卑不亢,不怨不怒。 夏芒心一怔,本想将莫辞的打算全部告诉他,可一望见他那通身的威仪瞬间又怂了不少。 何况,他身边还有这许多下人,也不知这些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父亲!” “父亲!” 夏芒犹豫了好一阵,终是鼓足了勇气准备掏出和离书时,池昭匆匆赶了来。 瞧那身装扮,像是才从娘家归宁来的。 见厅内这许多人,池昭疾速敛去急切,身姿一定,端着当家主母的姿态说道:“你们都退下。” 众人纷纷躬下身,缓缓后退。 夏芒愣了愣,将和离书塞回兜里跟着起身,同江家随仆齐齐退下。 见厅内静下来,池昭才缓缓掏出一封书信。 亲手恭恭敬敬地呈上:“这是我父亲给您的书信。” 承国公只当这也是协商两个孩子和离事宜的。 心一凉轻轻叹了声,接下静静置上案台。 “你才过门就突生了这等变故,是我江家对不住你,你、你若,你若心有芥蒂,也要和离,我不拦你。想必,二郎也不会怪你” 老爷子说到此处,声音竟也开始带了些颤儿。 池昭怔了怔:“父亲这是何意?” 承国公垂眸缓缓摇头:“当初至心至诚的璟王尚且如此,可谓劳燕分飞,这都是个人命数。” “父亲,旁人如何抉择与我并不相干。但我,如今我既为江家儿媳,定是要和江家患难与共。” “二郎一日不出来,我就代二郎侍奉公爹一日。倘若造化弄人,二郎真有什么,那我便是他的未亡人。死生,不弃。” 池昭将字句说得十分平静,双眸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承国公怔怔抬眸,眼中已是添满了风霜凝露。 “孩子” “父亲何不先看看信里说了些什么?”池昭道。 承国公凝着那信封上的“江兄亲启”几字犹豫了好一阵,终是颤着手缓缓摊开了书信。 寥寥几字,却分外暖心: 江家突生变故,昭儿已告之诉之,还请江兄保住身体,切莫忧心。 单单几字,谨记谨记:尽我所能,力我所及。 承国公诧异抬眸。 因两家一文一武,这些年倒也算不上深交。 只是两家孩子有意,这两家父亲又同在朝堂为官,为着孩子的事偶有走动罢。 不承想,危急关头竟 池昭道:“父亲说,江家世代忠勇,就此败落着实心寒。明儿一早就同众文臣、言官联名上奏,尽可能地保住他们三兄弟。” 承国公十分谨慎,未免外人知晓两家私下交往过甚而连累池家,敛回思绪便转身将书信烧净了。 “莫说保全三个,只怕是舍弃大郎,都是难以善了。” 承国公背对着她,一身厚重风霜,挺拔得如骄阳底下的苍松。 “今晨,我亲自去求了情也毫无作用。池家,还是独善其身罢,没得白白拖累。” 声声无力,就像挣扎在千尺泥潭,愈发攀爬,愈发吞陷。 池昭缓缓抬眸,凝着悬于正堂的“和声鸣盛”几字轻轻叹了声。 武将。 素来如此。 征战之时,便是武将的天下。 战死沙场是“殊荣”。 凯旋而归是无尽的恩宠。 而和声鸣盛之时。 这手里的权柄也就成了威胁。 一个不慎,或许还不如当初血洒沙场的黄土枯骨。 “儿媳出门那日,父亲曾教导我,二人结缘便是两家联姻,万事,两家同进同退,勿生旁心。” 池昭说着低眉福了福身: “方才我已见到了璟王府里的马车,想是木槿回来了,儿媳去看看她。” 听着轻盈脚步声渐远,承国公才缓缓转过身。 凝眸,两步之外的石阶下是一道三五寸长的裂痕。 当初,江怀信头次听闻江予初受了委屈留下。 年轻时心含四方,难免冷落了夫人允娘,就连难产,生下江予初后撒手人寰,他也没能赶回来见上最后一眼。 他清楚的记得,初次将女儿抱在怀里时,可怜得跟个小猫儿似的。 也许是出于歉疚,也许是迟来的深情。 他没有再续弦,甚至连妾室、通房也不曾有过。 只将所有温柔爱意给了小女,对那俩儿子的教育也一直是“哪怕拼了命,也要护好妹妹”。 这俩儿子倒也十分争气,不论在外头如何,对她,从来都是最有耐性的。 可是。 如今怎就成了这副局面。 允娘。 你说。 这些年,我是不是错了? 第202章 陆长庚挟持璟王殿下啦 “国公爷、国公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一腔急切破音强力拉回了他的思绪。 那护卫满腔惊惧,噗通一下跪在台阶之下,急急大口喘着粗气道:“国公爷!陆将军、陆将军挟持了璟王殿下,逼我们交出三姑娘!” “什么?” 承国公怔怔回神,满目诧异。 护卫道:“陆将军、陆长庚!他挟持了璟王殿下,如今杀到咱们府门口来啦!” “陆长庚?” 承国公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一次。 “他、他不是死了吗?” 护卫急切道:“没死、没死,还凶神恶煞的像要吃人呢,属下看得真真儿的!” 护卫说着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哦了一声又道:“对了,二公主也在外头,身边又没个护卫,属下实在不敢妄动,国公爷快去看看罢!” 半个时辰前 见他说的那般恳切,莫辞心一软便允了他沐浴梳洗。 还按他常日喜好替给他寻了身铁绀色流水纹常服。 待他安置妥帖,本想将他关在笼里头押解入宫。 陆长庚又说,这样怕是连宫门都入不了就被羽林军当作刺客射成刺猬了,倒不如将他反绑着手,同莫辞一齐乘马车入宫。 他知道陆长庚爱阿尧爱得入骨,绝不可能不顾她的生死,思前想后,便也应了。 夕阳余晖下,马车急急行过。 为繁昌街道更添了几分喧嚣。 陆长庚歪歪靠在角落里头摸摸索索的偷弄着些什么,还时不时往莫辞这头看上两眼。 而莫辞只静静敛着眸子,似是视死如归,又像在沉思些什么。 大抵是想着如何才能将江家和她彻底择干净罢。 陆长庚这样想。 “你说,我俩就这样死了,阿尧会更心疼谁?多年以后,她想起的又会是谁的脸?” 于那片死寂中,陆长庚幽幽开口问道。 默了好一阵,莫辞才不动声色地叹了叹。 “只要她好,记不记得又有何干。” 平静的面色,淡然的语气。 “那是因为你不配肖想!” 陆长庚语气忽的一重。 莫辞缓缓睁眼,角落里是一小块碎瓷片,及割断了的绳子。 没等反应,就已被陆长庚翻手锁了喉,一把抽下发冠上的长簪抵上脖颈:“别动!” 到底是失策一场。 莫辞目光一沉就要还手之时,陆长庚紧紧锁着他喉,执着那簪子往他脉搏跳动处送了半分,刺出两滴鲜血。 “你若再动,我就杀了你,你若死了,阿尧和江家可真就任由我摆布了!” 莫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震得心惊胆寒:“你要做什么!” 陆长庚冲着外头赶马车的小厮道:“改道,去承国公府!别想耍花招,不然,我就杀了你主子,再来杀了你!” 莫辞心一沉,“陆长庚,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长庚冷冷笑了声:“如今你们既已和离,那阿尧就是我的,你说我要做什么?”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这样会害死她的!”莫辞怒道。 陆长庚道:“要死要赎罪是你自己的事,拉着我做甚!如今正好,你去认罪,换了江家安宁。我带着阿尧远走高飞,个人所属,各自归位!” “混账东西!”莫辞心一怒,手腕蓄力就要动手。 “璟王殿下动手前可要想明白了,只要我一喊,官府就能以谋害朝廷命官之罪将你捉拿,而你动了手可就正好坐实了你的罪名。” 陆长庚寒光凛凛凝着他的每分神色微动,似乎只要察觉到半分威胁,就会当即取他性命。 莫辞缓缓敛眸,是对他的失望。“陆长庚,是我高估你一场。” “你以为你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吗?你别忘了,是你的算计才害死风如疾!”陆长庚冷冷道。 莫辞心口一颤,果真再接不出半句话来。 这是他这两日的针刺,是他无法弥补的亏欠。 “怎么,璟王殿下这就心疼了?那你是不是该想想,当初你有意在我面前撩拨她之时,我有多心疼!你是不是该想想,头两日你以她的性命威胁我之时,我有多心疼!” 陆长庚眉眼一颤,内里狂嚣怒意更甚。 “你就一直像从前那样,日日躲在淤泥潭里苟延残喘不好吗?你为什么要占有我的阿尧,为什么要利用她、害了她!” “如今,事已至此,你又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圣人,要去赎什么罪?” “你不就是想着趁她什么都不知道担了罪,好让她惦记你一辈子吗?她是我的,凭什么要记住你,你又有什么资格拉着我去死!” 陆长庚凝着顶骨滔天的怒意声声控诉,誓要同那人立即来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并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样狭隘。”莫辞每分语气、动作都是极力忍着怒火,好让那血不要流得太快,不要目的未成就白白死在他手里。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如今江家兄弟已然入狱,承国公年岁大了怕是经不住打击,风如疾没了,自己若也就此死了,便再没人护着她。 而陆长庚对她是志在必得,如今他都这般出尔反尔,真的不敢想象,到手之后他到底会如何待她。 他爱她是真。 一心侵占掠夺也是真。 “狭隘?” 陆长庚冷冷笑了几声。 “璟王殿下这般大度,两次冒着大险只带了一个护卫去闯我的府邸又算什么?你一次次在我跟前宣告她是你的妻又算什么?” “同样是说着爱她又在利用她伤害她,你同我有什么分别,又何必说得这般义正言辞?” 莫辞轻轻舒了口气,几度压下心底的翻涌怒意,“我敬她、惜她,她一句不愿,我便从不染指她半分。而你,与其说是爱她,倒不如说是侵占掠夺。” “新元那夜,你可知她哭的多伤心,对你有多失望。是我,如兄如父安慰她,陪她疗伤。你拿什么跟我一样,怎么配跟我相比?” 从不染指半分。 陆长庚怔了怔。 不过瞬息,他又将神色控制得十分阴狠:“若她肯安安分分待在我身边,我也可像璟王殿下一样,做个谦谦君子,万事周全!” “殿、殿下,承国公府到了。”赶马车的小厮颤颤道。 “走!” 陆长庚目光一沉,一脚踹翻了那小厮,拖着莫辞跳下马车。 第203章 以命相换的一席半地 “放肆!你们是哪家的这么不长眼,竟敢惊了公主的驾!” 那小厮正好沉沉滚落在莫学恩脚下,惊得她怔怔退后半步叫出声来。 她的婢女落葵见状面色一变怒道。 莫学恩原是无意中听闻了江家的变故,心里挂念着江怀宇担心的不得了,本想先去刑部大牢看看他。 哪知门口守卫说是陛下早已被下了死令,为防止旁人起了心思,除郭昊以外,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提审。 这头无果,莫学恩便想着去看看江予初也好。 哪知刚到璟王府,外头护卫又说王妃已被送去了江家。 几经辗转,她这才来了江家。 莫学恩见并未伤着,掸了掸外衣便道:“罢了罢了,到底是来看皇婶的,快进去罢。” “巧了,不知,二公主有没有兴致与我一同前往啊?” 陆长庚保持着用长簪抵着莫辞脖颈的动作,阴笑凛凛缓缓下了马车。 莫学恩吃了一惊。 “陆将军?你不是死、死了吗?” “我会不会死,还不一定,但你这九皇叔” 陆长庚说着眼光往他脖颈那处血印轻然一扫,示意他的生死是由自己任意予夺。 莫学恩这才留心到莫辞的险境。 “皇叔!” 莫学恩怔怔往他迎了半步,但很快又被落葵拖了回去:“公主小心!” “别过来!”莫辞也急急斥道。 承国公府门前的护卫闻声霎时就起了戒备:“大胆,还不快放开璟王殿下!” “退下!” 陆长庚紧紧扣着手里的人质往府门逼近了两步。 为首的江家护卫怒道:“陆将军这是要造反吗!” 莫辞道:“我已同她和离,你以为还能用我威胁得到他江家吗!” “是吗?你们不会也是这样想的罢?” 陆长庚凝着前头那护卫冷冷笑了声。 “如今,我挟持的可不是江家小婿,是大煜的皇室宗亲,璟王殿下!你们不怕受了牵连就只管来!” 见那几人犹犹豫豫的,陆长庚目光一沉,执着那簪在他脖颈力道有度地划了半寸。 两道猩红徐徐滑下,染红了他的领口。 “我说退下” 陆长庚语气忽的一重,震得护卫心一慌,怔怔退了好几步。 “陆长庚,你抓我皇叔到底是要做什么!” 莫学恩恨恨怒道。 “还是二公主爽快!” 陆长庚阴笑着又添了两分锁喉的力度。 “去,告诉承国公,想要他活命,就叫江予初来换!” 莫学恩心一怒,“陆长庚!你这卑鄙小人,害得怀宇哥哥入狱还不够,如今又要来害我皇叔皇婶吗!” “学恩!” 莫辞目光一凝给她送了个眼神,示意莫要和他纠葛过多。 “公主,咱们躲远些罢。” 见她不肯躲开,落葵忍不住拉了拉她衣袖。 哪知莫学恩并不领情,不耐地啧了声便一把甩开了她的拉扯。 “他们已经和离了,还叫皇婶呢?”陆长庚笑道。 “若不是你,他们又何至于此!”莫学恩恨声道。 “你懂得还真不少。不过,又能奈我何?” 陆长庚眉眼一松,狂嚣地笑了两声。 “学恩,快去告诉你皇婶,不论如何都不要出来!”莫辞急急道。 “我让你说话了吗!”陆长庚面色一变,执着簪子往他右肩狠狠一扎。 他原本琉璃色的外袍瞬间晕出一片刺目惊心的血红。 “承国公府没人了吗!这莫辞的性命,要是不要了!” 陆长庚一身戾气一泄而出,凛凛寒光的眸子十分阴狠。 莫学恩心一沉:“皇叔!” “公主,陆将军疯了,咱们、咱们还是躲远些罢。” 落葵又颤颤拉了拉她外袍。 “混账东西!此处哪有你说话的地儿!”莫学恩怒道,一腔怒气冲冲的软萌音。 “大胆肖徒,还不束手就擒!” 承国公执着剑赶了来,往年的沙场雄飞一见分明。 “殿下!” 后头是听着风声跟出来的夏芒,满身惊措。 “承国公” 陆长庚目光微微一凝,寒光不退,唇角却多出几分意味不明的弧。 “你们江家好毒辣的心,愣是将我逼到如此地步!” “我江家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你屡屡害我家姑娘在前,如今反说江家逼了你,这又是何种道理!” 承国公那字句说得不带一丝怒意,却又中气十足、落地有声。 是那通身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陆长庚冷冷凝他,对他那身与生俱来的威仪姿态毫不退怯。 “若非你江家查我苍狼山把柄,步步相逼,我又何至于要害你家姑娘!我说过,倘若我死,你江家就得给我陪葬!” 莫辞怔了怔:“你这是做什么!” 陆长庚冷冷笑了声:“既是得不到她,那就为她生为她死,让她记一辈子!此后,莫说留在你身边,哪怕黄泉,她的心里也得永远给我留出一席半地!” 两人声音并不重,却被不远处的莫学恩尽收耳里。 “你、你们在说什么?” 陆长庚道:“你看不出来吗?我喜欢江予初,从第一次见她我就喜欢她,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论相貌才干,我差在哪里?她眼里心里竟只有你这皇叔,一个提不动砍刀的废物!” “江家更恶毒,查我苍狼山要告我谋反,我岂能让他如愿!所以,是我想要以她挟持江家!她的孩子,是我下的堕胎药!她兄长入狱,是我有意密谋!如今,我又以你皇叔来换她,带她远走高飞。明白了吗,小胖子!” 莫学恩:!!! “陆长庚,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莫学恩恨声怒骂道。 承国公听得怔怔。 “什么苍狼” “老东西!如今给你一条活路,交出江予初!否则” 陆长庚一腔怒意强硬打断他的未尽余话。 尾音有意徐徐上扬,连同愈发阴狠的目光,他手里簪子似能随时插穿他的脖颈。 “黄口小儿!” 承国公也不再深究。 目光一凝,左掌轻轻一张,落出一支箭头。 不过弹指间功夫,疾速飞出,正中陆长庚手腕。 他手腕一痛,簪子掉落在地。 “拿下!” 承国公轻轻挥了挥手,众护卫才敢蜂蛹围上前。 “皇叔” 莫学恩趁势搀着莫辞避开了两步。 “承国公浴血沙场之时,你那老子还在和稀泥,就你,也配在他跟前放肆!” 前头那护卫执着剑冲着陆长庚恨声骂道。 第204章 亦真亦假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在我跟前放肆!” 陆长庚面色一怒,暗暗蓄了力,誓要恶战一场。 那护卫目光一凝,没等他出手就已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半步上前,以剑刃指着他的眼:“还有什么花招!” 寒凉爬满背脊蔓延全身,是众人滔天的怒火。 “不过生死一场,你江家注定要给我陪葬!”陆长庚冷冷一笑,一把抓上他的剑刃就要往自己胸口刺下。 那护卫心一沉就要强行躲开,哪知正中了他的心思,陆长庚力道一改,径自往左腿狠狠刺下。 正是那日莫辞留下剑伤的那处,不偏不倚。 “狗东西,还想拖我们下水!” 那护卫并不知他的打算,只当是走了大运才躲开了他的奸计,气得在他胸口又恨恨踹了两脚。 承国公不徐不疾地上前看了一眼。 那人一脸的痛楚鼓筋、凉汗,污秽染了半身,腥气泗涌。 所幸的是没有伤中要害。 “绑起来,入宫!”承国公一声令下。 陆长庚被几人架了起来,一身深色的衣裳染了血痕、凉汗,还有些许尘土。 狼狈至极。 “皇叔,你、你还好吗?疼不疼?” “殿下,咱们进府里包扎一下罢。” “” “” 莫辞亦是一脸的煞白及半身的血迹斑斑,身边尽是关切的声音。 “陆长庚!”莫辞缓缓推开众人唤了他一声。 望着他那身背影,一时间倒生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滋味来。 “老子是败给了承国公,就你这等废物,还想在我跟前彰显吗!” 陆长庚眉梢一扬,一往同前的桀骜不驯。 “走!” 众护卫反扣着他的腕,押着缓缓而去。 承国公缓缓转身,面无神色地向莫辞拱手躬下半身:“老臣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岳丈大人言重了。” 莫辞怔怔伸手想要搀扶时,承国公有意避了半步: “老臣着实担忧狱中那几个孽障,就先告退了。贵府郎中尚在,璟王请自便。” “岳丈大人。” 莫辞往陆长庚的背影深深看了一眼,他知道他方才说那些话的深意。 “岳丈大人若是不嫌弃,请容我沐浴更衣,与您一同入宫。” 莫辞忍着痛向承国公拱手行了半礼。 见他不可置否的一张冷脸,莫辞想了想又道:“方才我遭陆长庚挟持,亲自去作证岂不比岳丈大人口述的更为简单?” 承国公犹豫了好一阵,终是轻轻点了头:“那就,有劳殿下。” 待承国公缓缓走远,莫辞又打发了莫学恩,美名其曰要她去看看江予初。 身边再无一外人,他才极其小心地对夏芒说道:“你替我回府一趟” 沐浴包扎后,莫辞换了身薄鼠色常服。 旁的倒也罢了,右肩上这处伤口虽不大,却足足有半指深,郎中说是伤了内骨。 所幸只是伤了内骨。 如今想来,竟是陆长庚有意而为之。 既能狠狠地下手,在江家面前同他撇清关系。 又能避开要害,留他一命。 “殿下。” 夏芒缓缓上前,两手呈上了那只装有陆长庚罪证的匣子。 莫辞低低嗯了声,接了那匣子就往前厅走去。 “殿下” 夏芒跟在他身后轻轻唤了声,忸忸怩怩的像是想说些什么。 “无碍,如今,保全江家才是紧要之事。”莫辞徐徐说道。 夏芒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知牧那头” “继续。” 莫辞直直凝视着前头,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坚定。 承国公已在前厅候了多时,见他徐徐走了来,便也跟着起身。 “岳丈大人。” 莫辞恭恭敬敬将那物捧在他眼下,是头一次不带分毫惺惺作态的实意。 承国公滞了滞,见他已是这副姿态,犹豫了一阵还是接过去一一翻看了一遍。 私造盔甲、兵器。 是为谋逆。 一旦公诸于众,足以九族连坐。 “这、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承国公心一沉,怔怔问道。 莫辞道:“这是方才陆长庚所说的苍狼山罪证,有它在,定能护江家全身而退。” “你是何时去查了他,又是因何要查他?” 承国公目光缓缓沉凝,是疑心。 “陆长庚,一回烟都就觊觎予初,而后又屡屡滋事伤她害她,可陛下看重他,从来不予以重罚,我又无权无势没有办法,只能着暗卫去调查他的把柄。无意中,才得了这些。” 莫辞说完还有意的看了他两眼,生恐他会探查更多。 倒也不是有心瞒他。 只是。 以江家父兄的性子,若知道他有心和莫离作对,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回到他身边的。 “为了木槿?” 承国公满眼狐疑。 凝着那一叠书信打量了许久,又问道:“意思是,木槿也知道?” 莫辞缓缓垂眸点了点头。 “此事过大,我不敢妄动。只是,我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再三确认就先被他察觉,我更没想到会牵连江家。” “可方才,陆长庚可说了是我江家害他逼他,璟王殿下” 承国公定定凝着他,是显然的疑心不退。 哪知莫辞早已将此事捋的一清二楚,不过默了微刻,心里便已有了成套的说辞: “新元阖宫宴,陆长庚在宫里又对她拉扯不休,而后还被泽恩羞辱,反说是予初勾引了陆长庚。” “事后我有警告过他,可他不以为然,还挑衅我,说是对予初志在必得。他们夫妇欺人太甚,回府之后,我就想着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所以,头些日,烟都城内传得人尽皆知那首诗是出自我手,陆长庚却以为它是予初所做,便将仇恨指向了江家。” 多年来,他本就善于伪装,如今说些这些掺着真真假假的事情,再配上对她的情深,真真是将神色控制得十分得当。 承国公听完眉眼微微松动,倒也没多话。 “天地可鉴,字句为真。岳丈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前去查证一番。” 莫辞见他信了两分,便又趁势添补了句。 “罢了,再耽误下去可就晚了,随我入宫罢。” 承国公只取了书信收进袖里,往府门徐徐走去。 “殿下,国公爷这是” 夏芒讪讪地看了他一眼。 “你留着照看她罢。” 莫辞轻轻拢了拢外衣,踏出石阶前又添了句:“晚些时候我再来接她。” 第205章 认罪 皇宫。 夜幕笼垂,涌起高座那人胸前的金边龙纹如夺魂狂兽。 “又是文扬县主。” 殿内灯火通明,印得莫辞脖颈上的两道鲜伤十分醒目。 莫离凝了许久才又问出后半句:“你挟持璟王,竟是跟承国公讨要文扬县主?” “是。” 陆长庚身形崭崭地跪在龙纹座下,沉眸寒光汹涌,道出的是一腔不予半分遐想余路的肯定。 莫离细细摩挲着玉扳指上的圆滑纹路,眉目沉凝阴戾至极,却似另有深意。 “你倒说说,你同文扬县主到底是何纠葛,就值得你这般不顾生死。” “我喜欢她。” 陆长庚缓缓抬眸迎上他狐疑的眉眼,一腔肯定: “从第一次见她我就喜欢她,当初婚宴当众拉扯她是真,新元阖宫宴那日,在暗香苑戏弄她也是真。” 莫离眉心微凝,眸中狐疑更重。 莫辞眉眼微微一颤,低着头急急看了他一眼。 承国公心一沉,几度想要呵斥他,望见高位那人的阴戾姿态,又只得极力控了下来。 陆长庚侧目往众人面上一扫而过,看尽了众人神色,才微微抬起下颌幽幽道来: “可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从始至终看都不看我一眼!从一开始的有意避嫌、疏远,到后来的屡屡羞辱,她竟说我比不上莫辞的皮毛分毫!” “我只是喜欢她,我做错什么了!凭什么要拿我和这么个废物相提并论!” 陆长庚凝着能淬出血的怒目望向了莫辞,每分神色力度控制得不多不少,几近骗过了所有的人。 “所以,我恨毒了莫辞,只有他死,才能得到江予初,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上次,天水居外对莫辞下手的是我,但我没想到,那女人竟为他挡了那暗器,连自身的性命都不顾!” “我见莫辞没能死成,便又在着人外头放出文扬县主私会外男的消息,毁其名声,以王妃通奸这一罪名逼莫辞休妻!” “没承想让他们躲过一劫倒罢,自己还丢了爵位!自此以后,江予初对我也愈发仇视,就连见了我也如同虚设,从不予半分正眼相待!” “头两日,我原本只想抓她做胁迫为我所用,但一想到她竟怀了那废物的孩子,我如何能忍!” 陆长庚说着唇角一扯,展出几分阴狠的凛凛笑意。 “所以,我给她灌了滑胎药,眼睁睁看着她满身满手都是血,淌了满满一地的血!” “莫辞,你知道她当时有多痛苦多可怜吗?她可是痛到昏厥哪,若非她兄长及时赶到,她可能就没命了!” “可她还真是没良心哪,她可是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到了那个时候,她竟还在惦记你,惦记一个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了的废物!” 陆长庚恨恨凝着莫辞,满腔毒辣怒火,仿佛一切真是他亲懂他深沉眸内的它意。 “狗东西!你一次次冒犯于她,她顾念你是小辈才心慈屡屡放过,你不思悔改,反倒心生怨怼,这般伤她害她!” 莫辞满腔怒意,两步上前就要踹他,却被承国公一把拉回:“陛下在此,殿下莫要造次” 陆长庚冷冷笑了声。 “不就这点能耐,她伤成如今这副模样,你以为是我一人所就?你身为她夫君,倒早该拿出些气魄来!废物!” 后头两字声声响,分外添重了他那满腔的嘲意。 两人将各自的滔天怒火及满身不屑嘲讽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毫无破绽的契合,看得龙纹高座那九五天子原本一心的狐疑倒逐渐退了两分。 “放肆!你身为驸马,文扬县主是你的皇婶,你不端着敬着,反倒旁生心思,简直是不伦!”莫离目光一沉厉声斥道。 “驸马?” 陆长庚见目的已成,便将目光缓缓移向了满身威仪的天子。 “就你那姑娘,跋扈嚣张至极,又毫无端庄教养可言,若非当初你一张旨意强塞给我,真当我愿意娶她!” “放肆!” 莫离眼梢疾速现过两分微动轻颤,凝了半刻,到底是将那欲出的满腔怒意强行忍下。 “既是对璟王夫妇生出的怨怼之心,何故又牵扯到了江家,还不从实招来!” 陆长庚深深看了莫辞一眼,神色意味深长。 “是江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打算了要在小江将军的婚宴下手,把东西寻回来。” “哪知大江将军把我拦在外头,让我无计可施。百般无奈下,我才又想到了对江予初下手。” “秦国公的宗祠,是我放火烧的,就是为了引开莫辞。江予初出了国公府以后,是我去拦了她的马车,也是我杀光了她身边的所有人。” “我怕在陆府会引来旁人的怀疑,才把她关押在旧宅,本想着以她做威胁,让江家交出那些东西。没承想,当夜里她兄长就寻了来。” “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所以,杀出重围后,我在外头躲了两夜。” “今儿我无意中得知她兄长入了狱,所以又才趁势回来挟持了莫辞,以他的性命胁迫承国公,想带着江予初远走高飞。” 陆长庚两目直直描摹那人身前的五爪龙牙,将字字句句说得十分坚定明晰。 “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莫离原本逐渐淡去的狐疑再度上涌。 陆长庚缓缓垂眸,唇角微扬,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知莫离惯是疑心最重,若事事点透倒显刻意,唯有模棱两可,才能引起他的分外关切。 承国公微微侧目往莫辞看了一眼,只见他徐徐敛了眸子。 会意。 承国公犹豫思索了一阵,双手捧着那叠平举齐肩,两步上前,身形一稳:“禀陛下,此乃,陆长庚谋反罪证,请陛下过目” 吴声弓着身子接了呈给莫离。 一一翻看后,莫离倒不急着动怒,反是目光一凝,满心狐疑问道: “今晨江卿入宫为何对这书信只字不提,而大江为何宁可认罪,也不肯提及文扬县主是受了挟持才至小产?” “头些日,烟都城传得人尽皆知的诗文,又是出自谁手啊?” 莫离缓缓置下那书信,眼梢冷戾。 第206章 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暗夜腥涌,凉风四窜。 徐徐拂过承国公那身苍松背影,醒得他心神愈发明晰。 “烟都城内将那大逆不道的诗文传得人尽皆知,老臣心系大煜安危才暗里调查了陆将军,不承想真就查出了些蛛丝马迹。” “但,臣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不敢贸然呈给陛下,若非方才陆将军以璟王做胁迫,老臣并不敢确认此信为真。” “外头皆传陆将军已被毁尸灭迹,那二子才不敢轻易道出小女被劫走一事。” “是吗?” 莫离不徐不疾地问出,是显然的不信任。 “那夜既是他们去接了文扬县主,那为何不知陆长庚的死活,他那宅子又是毁于谁手啊?” 承国公滞了滞。 自他们三兄弟入了刑部大牢,老爷子也没能见到他们。 所以他一直相信就是他们几兄弟去救了江予初,是他们杀了陆长庚,也是他们放火烧了宅子。 如今这样看来,倒果真疑点重重。 只是。 路行此处,倒骑虎难下了。 “那夜我原是趁乱逃走,他们知不知道我活着我不敢多说。但那纵火之人,我敢笃定,定是大煜公主,莫泽恩。” 没等承国公想明白,陆长庚便已将话苗儿接了过去。 后头三字顿挫有力,是肯定。 “泽恩?” 莫离一心狐疑之外,多少又多了些不可置信。 “莫泽恩记恨我心里挂念江予初,新婚半月,她就已对我下过手,用老参茶害得我伤口反复溃烂,久久不得痊愈。” 陆长庚说着徐徐抬眸,是别有深意的试探。 “后来她更是恶毒,竟买通我府里郎中给我下了生草乌,毒素长期堆积,拜她所赐,如今我已是药石无医。” 话至此处,只见莫离指尖一颤,将那玉扳指一把卷入掌中,眉梢愈发冷厉。 虽被他立即控住,分毫动作神色却被那满眼清冷的少年郎捕捉得十分清晰。 陆长庚冷冷一笑。 顿了顿又道:“如今她见我再没了翻身可能,便又想着对江予初下手。” “她深知江予初一切的荣宠都是来源于江家,只要江家倒台,江予初一定落不到好下场。” “她这心思何其歹毒缜密,既拿捏了娘家于姑娘的重要性,又摸透了江家父兄对她的护佑之心!” 见他对生草乌那事好似没有疑心到自己,莫离禁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倒也不是怕了他。 私下对有功之臣动了这不光彩的手脚,毕竟不是明君所为,若要闹了出来,难免会寒了旁人的心。 “若非泽恩亲自三拜九叩地求朕为她做主,朕还不知道你出了事。如今,你留得狗命一条,不顾念着夫妻情分一场,反倒先来派了她的不是!” 莫离保持着一身威仪姿态怒道。 哪知陆长庚心里早有成算,待他一落音便道:“既是如此,何不请公主来对峙一场。” 莫辞趁势敛平衣袍缓缓躬身:“陛下,今儿泽恩去了趟璟王府,害得她当即就吐了血,现下怕是还尚在昏迷。臣弟心眼儿小。倒也想寻泽恩要个说法。” 莫离望着这两人迟疑了一阵。 陆长庚看似在认罪,字句倒更像是急于替江家脱罪,甚至不惜拖着莫泽恩下水。 “陛下。” 正当众人僵凝之际,郭昊一脸凝重急急赶了来。 径自越过众人,躬身在莫离耳边低低说了些什么。 “放肆!” 莫离听完忽的面色一变。 是动了滔天大怒,与方才满心的狐疑全然不同。 “去,你亲自去拿了她来!” “是。” 郭昊郑重地退了两步,拱手行礼。 莫辞缓缓垂眸,敛下意味深长之色,深匿于心底。 见莫离那副姿态,承国公倒也隐隐感到了不安,但又不好深问。 话说江予初这头。 承国公府。 月色寥寥,伴着几分凉风撩着窗边纱幔,染了榻上那人轻阖的眼。 眉心静蹙,揽着几多清绝。 如坠落凡尘的窈窈仙鹤。 不及供望,不忍染指。 榻边是池昭替她掖紧褥子的关切身影。 莫学恩静静坐在茶案前,凝着往日最爱的糕点,却再没了半分心思。 连连两个哈欠后,撑着有些圆滚的下巴合了眸子。 那几个丫头倒是极懂规矩的,个个垂首不语,屏气凝神。 房外则是呆愣愣望着月儿出神的夏芒,不知宫里的主子何时能归,不知房里的主子何时能醒。 也不知这般多久,榻上那人眉心一颤,缓缓睁眼。 入眸的是陌生装潢。 是江家啊。 “你醒了。” 池昭眉眼一松,声儿欣喜。 莫学恩一个措手间,恍然回神。 “皇婶、皇婶醒啦!” 滞了好一阵,江予初才呆讷地侧过脸,细细游过榻边众人的身影后,原本就不见了半分清澈星辰的眼愈发沉暗。 宛如一口枯井。 “皇婶,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可要传郎中?饿不” “莫辞呢?” 不等莫学恩说完,她便已轻轻问出。 莫学恩往窗外看了一眼,“皇叔入宫去了,现在还早,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入宫。 江予初心一空,缓缓敛眸。 “还能回来吗” 声儿轻轻,似是自问。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来,先喝点水。” 池昭轻轻揽上她的肩,作势就要撑着她坐起身。 江予初轻轻叹了声,缓缓摇头。 “别伤心了,也许,璟王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池昭只当她是为了和离之事伤心,说完还有意地往莫学恩看了一眼。 莫学恩会意。 “是了,皇婶,皇叔常日是最疼你的了,哪里就舍得放开你了,皇叔定是有什么苦衷,你就别伤心了。” 莫学恩一脸认真劝道。 苦衷。 她岂会不知? 见她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莫学恩生恐是自己失言,嘴一闭再不敢多话。 “我想去看看他,嫂嫂替我备轿可好?” 房内静了好一阵,江予初才轻轻开了口。 池昭道:“我知道你担心璟王,可如今你身子虚。有什么,还是等他回来再说罢。” 莫学恩趁势也添补了句:“是了,夏芒还在外头,说是等殿下接您回府呢。有什么话,等皇叔回来了再慢慢说罢。” “什、什么意思。” 江予初诧异抬眸,在那么一瞬,那眼的沉暗又恍然间添出几分星芒来 第207章 是谁在装神弄鬼 皇宫。 红墙碧瓦的深巷,明灭华灯之下是几声响银簪的轻灵声儿,悦耳撩人。 敛着浅浅月色,于那身丁香色曳地长裙懒懒晕开。 “郭统领,你看都快到了,还不肯说吗?” 郭昊贯是铁面无私,莫说面对朝中重臣,面对公主也不外如是。 眼看就快到了内殿,莫泽恩的心愈发不安起来,终是忍不住探了声。 郭昊侧目一扫,多少带了几分狐疑。 入宫前陆府 郭昊一到陆府只说陛下召见,命大公主即刻入宫。 是何缘故、留滞几时,只字不提。 思来想去,莫泽恩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郭统领,敢问,父皇这个时辰召见,是所为何事啊?” 郭昊道:“陛下只说传召公主,至于旁事,臣并不知。” “公主也并非旁意,只想着郭统领若能提点一二,待会入宫好有个准备,也不至犯了冲撞。” 雪嵩说着趁势上前半步送上一只布袋,份量十足。 莫泽恩轻轻啧了声,她知郭统领惯是铁面无私,这般送银钱,探不出消息便罢,反倒白白引了猜忌。 哪知郭统领犹豫了一阵,倒还真接了。 拉开一看,一袋子的金珠。 “这是何意?” 郭统领面无神色地问道。 雪嵩道:“郭统领辛苦一趟,这是公主请郭统领吃茶的心意。” “头些日陛下刚赐了好茶,公主的这个,怕是无福消受了。” 郭统领冷冷笑着将东西退给了她手上。 莫泽恩恨铁不成钢地白了雪嵩一眼。 “时辰晚了宫门怕是下钥了,公主即刻便随我去罢。” 郭统领敛平衣袍铁面无私道。 “好,本宫这就走。” 见他这样不留情面,莫泽恩只得无奈回道。 出门前还有意地深深看了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接了她眼神,便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有意停歇了几步。 眼看着众人走远,才又另外安置了小轿 凝回思绪 “公主到了就知道了。” 郭昊面不改色地凝着前头。 莫泽恩同身侧半步之后的雪嵩对视一眼,再不敢多问。 郭昊念着心底成算,忽的眸光一收,拱手道:“臣想起还有些事要去一趟,就不陪同公主前去了,还望恕罪。” 莫泽恩本也不喜欢他这副无思无想的木偶做派,当即便允了。 主仆二人离着半步,一前一后地往内殿走去。 许是不见宫人行走踪迹的清冷缘故,常日不过半柱香能走远的深巷,今儿却是格外的悠长。 加之这阴风习习吹得灯火明灭不定,及两侧的树叶哗哗作响,不安之余,多少又添了些毛骨悚然。 “公主,你可闻到了什么气味儿?”雪嵩耸着鼻子嗅了嗅说道。 “什么气味儿?”莫泽恩问道。 “像是,什么烧、烧焦的气味儿” 雪嵩怕怕地说道,神色意味深长。 “别疑神疑鬼的!” 莫泽恩四下张望了两眼,故作淡色说道。 雪嵩再不敢多话,只怔怔咽了咽口水,紧紧挨着主子往前头走去。 此话一定,只见那夹带了阵阵阴风的半身白衣轻轻飘过,直挺挺地往那主仆二人肩头轻轻拂过。 “什么东西!” 莫泽恩心一惊,怔怔转身。 空旷一片。 阴风习习。 随即而来的又是后头几阵诡谲阴风。 “谁!” 主仆二人心口颤颤又急忙转过身,四下望去,唯有明灭灯火及哗哗作响的树叶。 “公主” “公主,我们、我们快走罢。” 雪嵩又惊又怕地拉了拉她衣袖。 “郭昊!” “郭昊!是你吗!” 莫泽恩壮着胆子四处喊了两声,无一回应。 只凉风盘旋。 呜咽垂临。 不及反应,那乌发散乱的白衣又已乘风而来。 飘飘然,无踪无迹。 如鬼如魂。 “谁!” “是谁在装神弄鬼!” 莫泽恩厉声呵斥。 “是谁!滚出来!我不怕你!” 口中气势十足,身体却已禁不住微微发颤。 那东西趁势拖着一袭白衣忽的倒挂在她眼前,一脸黑黢黢烧焦的烂疤 “啊” “啊” “” 紧促而来的是数声凄厉惨叫,声声划破了深巷的夜深人静,激得众人毛骨悚然。 郭昊领着人急急赶到之时,只见她和雪嵩满面煞白、发髻散乱地瘫软在地下。 “公主?” “公主?” 郭昊提着琉璃灯盏上前了两步。 “啊” 莫泽恩惊叫一声,抱着头躲了半步,蜷缩得直发抖。 “不是我!不是我!” “是江家兄弟害死了你!那火是雪嵩放的!” “不是我!与我并不相干!不是我!” “” 莫泽恩语无伦次地狂喊着。 “你在说什么?” 郭昊一脸狐疑地将灯盏往她脸前送了送。 “不是我!” “别过来!” “别过来!不是我!” 莫泽恩两手胡乱挥舞着,声声惊惧而凄惨。 见她这样,郭昊心底已大致明了。 缓缓起身:“带走!” 听这一声令下,莫泽恩只当是冤魂索命,吓得尖叫一声,两眼一闭倒在地下,再没了半分动静 一捧凉水迎面,莫泽恩身子一颤,猛然睁眼。 “不要” “不是我!不是我” 连着几声疯魔哭喊,终是逐渐凝眸。 琉璃灯盏通明,随着风儿粼波漾漾,晃得正堂高座那人愈发肃然。 座下左侧是莫辞和承国公。 身边是哭得颤颤的雪嵩。 莫泽恩心一沉,急急拢平衣裙趴在地下:“父皇、父皇万安” 莫离压着极度的大怒:“朕养了个好女儿,可不是万安!” “不知,儿臣做了什么,竟引得父皇这样动怒。” 莫泽恩不敢看他,只极力控着惶恐惊惧试探道。 “那日,你三拜九叩入宫来,口口声声说是江家兄弟谋害了陆长庚,而后又说是他们烧了陆家祖宅!究竟有何依据,陆长庚的尸首又在何处啊!” 莫离怒声一重,激得莫泽恩心口颤颤。 那日夜里赶到旧宅之时,只见里头躺满了腥气泗涌的尸首。 江家兄弟及林邦彦去陆府寻陆长庚还是那般气势,她便只当这是他们所为。 原想立即报官了事,可一望见这灭了门的惨案,不禁又另生一计。 放火烧了旧宅,好引起潜火队的注意,自己还能趁势在后头推波助澜,一举将江家拖下水,好给江予初一个致命的打击。 哪知那日潜火队全都去了秦国公府,陆府旧宅又偏远,烧了半夜也根本没有人留心。 待火势灭了,她才又壮着胆子同底下人进去看了。 但尸体全部烧焦早已分不清谁是谁,唯独在地下捡到了那半块陆长庚常日佩戴的玉佩,她便一心只当陆长庚死了。 所以才有了后头的事。 第208章 墙倒众人推 “儿臣,儿臣并无依据,只是、当夜是他们凶神恶煞地去寻了陆将军,将军又无旁的树敌,那烧他宅子的只有他们啊。” “后来、儿臣只在废墟中捡到了将军的贴身之物,不知、不知哪个才是陆将军的尸首” 莫泽恩凝着思绪缓了好一阵才怔怔道。 “还敢扯谎!陆府旧宅究竟是毁于谁手,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莫离顶着滔天的怒火,顿了顿又将那双阴戾寒光慑向了雪嵩: “雪嵩,你来说!” 雪嵩擦着眼泪,颤颤磕了个头:“那夜我们赶到时,死了好多些人,是公主命奴婢放了火” “贱人!贱人!你为何要攀蔑本宫!” 莫泽恩心一怔,气得翻手就扇了她个响亮的一耳光。 “陛下!奴婢不敢撒谎啊!” 雪嵩趴在地下哭求道。 “是公主有意给陆将军用了老参茶害得他伤口反复溃烂,无法痊愈。” “是公主有意屡屡挑拨得将军愈发放不下文扬县主,而后又在新元阖宫宴那日给将军和文扬县主下了散,想来一出捉奸在床!” “是公主和阳其山勾结想要取了文扬县主的性命,是公主烧了陆家的旧宅啊!” 字字句句惊得她心里防线连层坍塌。 “贱人!是谁让你这般攀蔑本宫!” 莫泽恩气得抓着她的发髻恨恨摔在地下。 雪嵩乱着发颤颤爬起身: “公主,看在奴婢伺候一场的份上,您就给奴婢留条活路罢!” 莫泽恩连连摇头:“父皇!父皇!这些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父皇,定是这贱婢受人挑唆来污蔑儿臣!父皇,这是污蔑啊!” 雪嵩也跟着连声哭求:“不是的,这些都是公主逼着奴婢做的” “雪嵩是你的陪嫁丫头,不知,还有谁能用她来污蔑了你。” 跪在她身后三两步远的陆长庚幽幽开了口。 莫泽恩措然转脸,“陆长庚?” “你,你竟然没死?” 陆长庚冷冷笑了声:“公主一心想要我死,我又怎能让你如愿?” 一贯的嗤之以鼻。 “陆长庚,为什么连你也要污蔑我!我们是夫妻啊!” 陆长庚冷笑道:“夫妻?公主屡次害我性命之时,又何尝想过我们是夫妻?” 承国公、莫辞冷冷望着她,似静候审判一场。 而雪嵩只顾着连声磕头:“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奴婢不敢扯谎啊!” “陛下饶命啊” “” 见众人已然狞成一团,逼得自己已是退无可退。 莫泽恩横下心趴在地下认了错:“父皇!您疼我一场,您说过儿臣素来心性单纯,毫无算计。这些、这些都是雪嵩挑唆我做的啊!” “父皇,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是一时糊涂才惹了祸事啊!父皇!” 哪知此事远不如她想得那般简单,莫离冷冷哼了声,便怒道: “朕是白白养你一场,竟丝毫不知你的心思。你岂止是一时糊涂,分明是十分歹毒!” “今儿你跑去璟王府到底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文扬县主为何会因为你就吐了血,又为何会昏迷不醒啊!” 莫泽恩怔了怔。 原是想气一气江予初,怎得到头来竟是砸了自己的脚。 “我听闻皇婶不慎滑胎,就去看了一眼。我是心直口快才说漏了江家兄弟入狱之事,不承想竟引得她气急攻心。” 莫泽恩说着又急急转身向莫辞、承国公磕了个头:“皇叔恕罪,承国公恕罪,我是少不经事,我不知道会成这样,我不知道害得她吐血啊!” “是少不经事还是有意而为之,只有你自己清楚。” 一直默不作声的莫辞抓准时机冷冷开了腔。 “如今当着陛下的面儿,我且好生问问你,你既说是无意才说漏了嘴,那何故又要趁着我不在打她一巴掌?” “我知你常日里最是不肯善待于她,可她到底是你的长辈,你这一巴掌何止是打在她的脸上,更是打在本王的脸上。” 承国公闻言目光一沉,唇边胡须几度颤颤,到底是将一腔怒火强行忍下。 “公主倒是十分威风啊。” 语气意味深长。 莫泽恩心一沉,“分明是她想要打我在先,我不过是还了一手罢,如今,皇叔怎能这般颠倒黑白!” 莫辞冷冷笑了声,“是吗?如今她尚在病中,说话的几分气力尚且还要靠那救命的汤药吊着,我竟不知她何时恢复得这样快,都能同你动手了。” 莫泽恩一听气不打一出来,“她没有说话的力气?当时她可是字字句句中气十足,怼得我是退无可退!如今皇叔却这般说辞,这是不顾侄儿的性命也要偏袒至此了吗!” 莫辞道:“你来之前我同她吃茶还是那样娇弱无力,你前脚一走,她又是巴掌印又是吐血的。” “既说到这份上,我倒想问问,你到底还同她说了什么,才惹得她动了那样的大怒,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同你纠葛一番。” 字句不含半分怒火,却是落地声声响。 震得莫泽恩心底愈发怒火翻涌。 “皇叔说得好生轻巧,只一味地指派我的不对,倒把她的不是择得一干二净!” “你既知是我动了手,又知我同她的纠葛,那可知她今日对我言语上的羞辱,又可知是她派人将我赶出了府,当众下了我好大一个颜面!” “皇叔惯是偏疼于她,倒也不该忘了,我好歹也是你的侄女!” 莫泽恩怒道。 不等莫辞接话,莫离面色忽的一沉:“所以,你就为了那所谓的颜面,把手都伸到了刑部大牢吗!” 莫辞见目的已成便缓缓垂眸不再接话。 承国公心一沉。 若是没猜错,只怕是狱中的儿子遭了祸事。 莫泽恩怔了怔:“什么刑部大牢!” “把人带上来!”莫离沉沉斥道。 郭昊身子一挺,望着外头传了声:“带进来!” 张元绪领着另外两名侍卫架着一枯茶色布衣男子缓缓走了来。 “你是何人,又做了什么!” 莫离凝着慑人的寒凉目光直直逼着那人斥道。 那布衣男子身姿一颤就下了跪:“陛下饶命啊,小人、小人原是送食的,今儿,今儿鬼迷心窍,接了贵人” “不、是、是歹人” 布衣男子自知失言,心一颤便连忙改了口。 “那人给了我一大袋金珠,叫我在江家三位将军的粥食里头添了些脏东西” 第209章 鼓破万人捶 “放肆!” 莫离执着顶骨的怒火一声斥出。 惊得那人肩膀直抖,怔怔趴在地下不敢私动半分。 “陛下饶命,小人、小人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啊,求陛下饶命、饶命啊!” 布衣男子哭求道。 承国公心一怔:“他们、他们怎么了!” 莫辞眸光一转也急急问道:“什么脏东西!” 急切语气及惶措神色控制得十分得当,没有引起旁人丝毫的疑心。 郭昊看了莫离一眼才敢回道:“三位将军的粥食被这人动了手脚,那两位将军喂大江将军吃粥时发现了异样才躲过了一劫。” “那、那怀信呢!”承国公急切道。 郭昊道:“已传了御医,国公爷还请安些心。” 承国公心一颤,怔得软了半步。 “岳丈大人” “舅兄自有陛下庇佑,定能挺过来的,您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莫辞稳稳搀着,替他顺了一阵才勉强好了些。 莫离敛回目光怒道:“你是受了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布衣男子道:“小人并不知她身份,只知她身着华服,出手极其阔绰,旁的,旁的就再不知了!” “你且看看,殿内可有予你钱财那人!”莫离道。 布衣男子男子颤着肩缓缓转脸,目光一一扫过郭昊、莫辞、承国公,最终落定于莫泽恩主仆二人身上。 颤着手轻轻一指:“就、就是这位贵、歹人、歹人” 莫泽恩心神一晃,看了他好一阵才知竟是指向自己。 莫泽恩大吃一惊:“你是何人,本宫从未见过你!” 布衣男子怔怔地望着她,“这位夫人怎能没见过小的呢?今儿申时,是您和这丫头去寻了我,是您给了我药包,是您给了我一袋金珠啊!” “一派胡言!” 莫泽恩满目惊措怒道。 “我从未见过你,你到底是何人,又是受了谁人唆使,竟敢在此污蔑本宫!可知、可知在父皇跟前胡乱攀扯,罪同欺君!” “受了谁人指使!他都不知你身份,又能受了何人指使!” 莫离一掌恨恨拍上书案,惊得那茶杯翻出半盏,茶水湿了案台,徐徐流到地下。 “如今你是愈发了不得,在家打得了长辈,在外放得了火,既能行贿祸乱刑部大牢,还妄想把金珠送到朕身边人的手上!” 声声极怒足以撼动天地神明。 莫泽恩心一怔。 众人皆知郭昊素来铁面无私,雪嵩却偏要给郭昊塞金珠。起初只当她是一时情急糊涂了,如今想来,竟是为了在此处摆自己一道! “父皇明鉴,方才那金珠是雪嵩塞给郭统领的,那并非是我的本意啊,父皇!” 莫泽恩急急辩解道。 哪知这话引得莫离愈发恼怒:“朕又岂会不知是你那贱婢塞的钱财!” 雪嵩哭道:“陛下饶命,奴婢以后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又呀!陛下饶命啊!” “贱人!贱人!你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竟这般攀蔑本宫!” 莫泽恩气得连连骂了两声还不解气,正想动手时拉扯她时,布衣男子也趁势哭求起来: “陛下,小人没有撒谎,确是这夫人给小人送了金珠,确是她要小人害了几位将军的性命啊!” “不是我!不是我!父皇,他们是合谋起来陷害儿臣啊,父皇请明察!” “陛下,小人不敢扯谎啊” “陛下!奴婢再也不敢了” 殿内声声哭腔、求饶好生凄切,扰得闻者愈发烦闷。 “狗东西,你们倒是说啊,到底是谁叫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来攀蔑本宫!” 莫泽恩恨声怒骂着扇了雪嵩一巴掌,又起身一个箭步上前就往那布衣男子肩头狠狠踹了一脚。 “小人看你也像个体面人才敢替你卖命一场,不承想,说话行事竟这般出尔反尔,敢做不敢当!” 布衣男子捂着痛处恨声骂道。 “既如此,小人这就以死谢罪,只当是效忠了您赏赐的那袋金珠!” 没等众人反应,那人撑起身,用尽气力就往莫离那头撞去。 “护驾” “护驾” “陛下小心!” 众人一心护在莫离前头,声声喧嚣急切,乱作一团。 砰一声闷响。 那人竟是一头撞在他身前案台的棱角上。 寒夜阴森,心胆惊惧。 那人半身趴在案台缓缓下滑,拉出案间一注刺目猩红,浓稠暗红滴滴顺在地下。 半晌。 “没气儿了。” 其中一名侍卫收回探在那男子脖颈上的手回道。 莫泽恩满目大怔。 果真是好手段!好决绝! 莫辞缓缓垂首,眼梢现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凉薄之意。 “陆长庚!这定是你陷害我!” 莫泽恩忽的疯了般一脚踹上陆长庚的心口。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莫泽恩怒骂着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转身一把拽上莫辞的衣领又是一通胡乱拳脚,声声皆是深沉入骨的恨意: “还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是不是你和陆长庚勾结来害我!” “是不是!是不是!” “摁住她!”莫离气得几近掀翻了案台。 原本仅剩的几分狐疑、及对这女儿后路的顾及,在那男子撞死的一瞬也尽数消退了。 “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是我皇叔啊,你是我亲叔啊!” “为什么” 莫泽恩声声狂怒得几近撕裂。 张元绪那几人上前一把将莫泽恩摁得跪在地下,为防止她又动粗,还反扣锁了她手腕。 “放开我!你们放肆!” 莫泽恩那嫩胳膊嫩腿的哪里受的起那几个三大五粗男子的手段,三两下就被折腾得又急又恼。 莫离难得关切地看了莫辞一眼:“斯年,你没事罢。” 莫辞擦了擦被她挠出血的下颌,故作惊惧怔怔姿态:“臣、臣弟无碍。” “莫辞!你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为什么” 莫泽恩恨声骂道。 莫辞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脸。 看得莫泽恩怒火滚滚。 “你惯是这般扮娇弱扮委屈,倒该把当初在茶楼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脸拿出来呀!” “我这就撕了你这张伪善人皮!” 莫泽恩大怒着一把挣开那几个护卫又要上前动手。 “闹够了没有!” 莫离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下,伴着一声撼天怒意,瓷片、茶水溅了一地。 第210章 其罪当诛 “陛下息怒” 0icitecitei “陛下息怒” 0icitecitei 众人悉悉索索拱手说道。 0icitecitei “你眼里究竟有没有我这个父皇,你究竟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0icitecitei 莫离顶着滔天的大火,怒声几近撼动殿顶。 0icitecitei 莫辞怔了怔。 0icitecitei 她方才说的茶楼,莫不是同陆长庚在茶楼会面那次,外头的异响竟是她不慎发出? 0icitecitei “儿臣冤枉啊,父皇” 0icitecitei “我才是您的女儿,您怎能信了外人不信我啊,父皇!” 0icitecitei “这定是陆长庚同莫辞勾结来陷害儿臣,还请父皇明鉴啊” 0icitecitei 听着莫泽恩那声声哭求,莫辞缓缓回神。 0icitecitei “你非说是我害了你,如今危在旦夕的是予初的亲兄长,我身为她的夫君,为何要用她兄长的性命来害你?” 0icitecitei “再说,这些时日我陪着予初从未出府,若非是你去招惹她,我都不知道舅兄下狱还有认罪之事,又何来的能耐去害了你呢?” 0icitecitei 字句恳切,不带一丝怨怼、亦不含分毫责备。 0icitecitei “对!江家,江家” 0icitecitei 莫泽恩闻言忽的想起来了什么。 0icitecitei 心一急又哭求道:“父皇!这就是陆长庚同莫辞勾结陷害儿臣啊,前些日儿臣亲耳听” 0icitecitei “若非承国公功力深厚,只怕我会死在这狂徒手里!众人皆知,这狂徒素来觊觎本王的王妃,试问,哪个男人竟会同这样的人勾结,竟还是为了陷害自己的亲侄女?” 0icitecitei “如今你为了脱罪竟不惜这般是非颠倒,莫不是仗着本王常日待你过于宽宥,心里眼里都没有我这长辈了吗!” 0icitecitei 莫辞一看大事不好,立即就打断了她的话。 0icitecitei 莫离目光一沉,也怒道:“混账东西,还敢胡乱攀扯!” 0icitecitei “父皇” 0icitecitei “你怎么能信了他的话!” 0icitecitei “父皇” 0icitecitei “我才是你的女儿啊!父皇!” 0icitecitei 声声愈发凄厉绝望。 0icitecitei “如今文扬县主被你气得吐了血,大江生死未卜,你仗着是朕的女儿,便以为旁人的孩子就是命如草芥了吗!” 0icitecitei 莫离大怒道。 0icitecitei “那日你言之凿凿,三拜九叩地入宫求朕替你做主,到头来,竟是被你戏耍一场,竟是同你作恶一场! 0icitecitei 朕养你疼你,不承想竟把你教成了这副模样,插足朝堂六部、挑拨君臣离心、残害我大煜重臣!” 0icitecitei 莫离恨声怒骂道。 0icitecitei “父皇! 0icitecitei 您为什么宁愿信了那死无对证的外人,也不肯不信我!您为什么宁可信了莫辞和陆长庚也不肯信我!你说过的呀,皇叔素来野心” 0icitecitei “这人不知你的身份却偏偏只记得你的脸,又是因你而死,你叫朕如何信你! 0icitecitei 旁人也罢,雪嵩是自小伴你长大的,难道她也能白白冤了你! 0icitecitei 事已至此,你没有半分悔意,还想着如何脱罪,如何攀蔑他人! 0icitecitei 从前,朕只当你是娇纵蛮横两分,如今看来,你简直是心如蛇蝎,药石无医!” 0icitecitei 莫离毫不留情地断了她的话,一腔入了骨的深沉怒意。 0icitecitei “父皇” 0icitecitei 莫泽恩怔怔凝他,心底愈发寒凉。 0icitecitei 她知,他已深深信了那就是自己所为,不论如何解释也是徒劳。 0icitecitei 莫离恨恨扬手一挥:“你做尽这丧尽天良之事,实在是天理难容!当诛!” 0icitecitei 后头两字如刀刃,声声剜了她的心。 0icitecitei 吴声端着一盏早已备好的青玉杯送了上来。 0icitecitei 莫泽恩自小生活在宫中,自然知道这是鸩酒一杯。 0icitecitei 常日犯错的宫婢、宫妃或是大臣得了这赏赐,不过半口就足以致命。 0icitecitei “父皇、父皇这是要杀了我吗!” 0icitecitei 莫泽恩怔怔摇头,不可置信之余,多少还有些暗淡的失望。 0icitecitei “这是朕能予你最后的体面!” 0icitecitei 莫离冷冷斥道。 0icitecitei 仿佛前面那少女只是罪该万死的普通宫婢。 0icitecitei “体面?” 0icitecitei 莫泽恩忽的放弃了所有挣扎反抗的念头,只冷冷地发笑。 0icitecitei “父皇扪心自问,您何时给过我体面?试问,在父皇心里,谁人的体面能比得上您的体面!” 0icitecitei “放肆” 0icitecitei 莫离一腔顶天怒火一泄而出,却再没能震动她的心神。 0icitecitei “看啊,父皇这就动怒了?是责备儿臣不给您留了体面吗?那父皇可知,儿臣这些时月究竟有多煎熬,又有多窝囊! 0icitecitei 窝囊到我几乎都快忘了,我是大煜的嫡公主啊,我的父亲,是大煜国主,我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0icitecitei 可是,到头来,我竟还比不上区区一个臣女!” 0icitecitei 莫泽恩说着恨恨指向了承国公那头。 0icitecitei “皇叔不过流连烟花场所半日,江予初的兄长就能为她不顾性命地讨个公道。 0icitecitei 新婚之夜,陆长庚那般羞辱于我,父皇又可曾为儿臣做了什么! 0icitecitei 试问,在父皇心里,可曾为了儿臣惦念过半分? 0icitecitei 可曾把儿臣当做笼络下臣的工具而悔过一日? 0icitecitei 如今父皇说儿臣心如蛇蝎,那父皇是不是都忘了,当初是您一次次地说我心思单纯! 0icitecitei 究竟是什么才把儿臣逼成了今日这样,父皇当真毫不自知吗? 0icitecitei 父皇以为,如今局面、当下境况是我一人踏就,就没有父皇的半分原因吗!” 0icitecitei 莫泽恩再没了翻闹的气力,只执着一腔怨气声声诉出,点点融了莫离的成算之心。 0icitecitei “陛下” 0icitecitei 没等莫离开口,皇后忽的急急跑来,后头跟着的是太后,及宫外偷偷溜走的周嬷嬷。 0icitecitei “您这是要处死泽恩吗!陛下!” 0icitecitei 皇后腿一软扑在莫泽恩身上,一把将她护在怀里。 0icitecitei “你来做什么!” 0icitecitei 莫离怒气一出,抬眼望见太后之时不禁颤颤起了身:“母后又来做什么!” 0icitecitei 莫辞、承国公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太后、皇后万福金安” 0icitecitei “陛下要处置了我的心头肉,我岂能坐视不理啊!” 0icitecitei 皇后又惊又怒,只死死护着那女儿,母女俩抱作一团,哭的好生惨切。 0icitecitei “她是你的心头肉,那大江何辜,文扬县主何辜! 0icitecitei 一个被她害得锒铛入狱死生不明,一个被她气得当即吐血晕倒,危在旦夕! 0icitecitei 这孽障闯了多少滔天大祸,说轻了是草芥人命,说重了那便是祸乱朝堂!哪桩哪件不足以处以极刑!” 0icitecitei 莫离极声怒道。 0icitecitei “陛下,她还是个孩子啊!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陛下竟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了吗!” 0icitecitei 皇后颤着手捧上她满是泪痕的脸,声声哀求: 0icitecitei “陛下,您好好看看,这是您的第一个孩子啊!当初是您亲口说了她是上苍恩泽,如今,却成了一口一个的孽障了吗!” 0icitecitei ------题外话------ 0icitecitei 莫离语录:兵符呢,权柄呢! 0icitecitei 皇后语录:她还是个孩子啊! 0icitecitei 莫泽恩语录:本宫是大煜嫡公主! 0icitecitei 陆长庚莫辞:我打! 0icitecitei 第211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若非你常日这样惯着她,她又何至于成了这副模样!你身为人母,身为国母,不加以自省,倒有脸来质问朕!”莫离怒道。 0&t;i>&t;cite>&t;cite>&t;i> 太后拄着拐杖缓缓上前,身姿一定,拐杖在地下轻轻一捶: 0&t;i>&t;cite>&t;cite>&t;i> “依皇帝之意,哀家才是最该自省哪。” 0&t;i>&t;cite>&t;cite>&t;i> 语气不重,却是中气十足。 0&t;i>&t;cite>&t;cite>&t;i> 斑白眉下是坚毅的深眸。 0&t;i>&t;cite>&t;cite>&t;i> 莫离心一怔:“事到如今,母后竟还要偏袒于她吗!” 0&t;i>&t;cite>&t;cite>&t;i> “是哀家要偏袒,还是皇帝遭歹人蒙了心!” 0&t;i>&t;cite>&t;cite>&t;i> 太后冷冷哼了声,缓缓敛眸望向雪嵩: 0&t;i>&t;cite>&t;cite>&t;i> “你是自小跟着公主的,哀家且问问你,你可曾受何人唆摆,方才所说可有虚言?” 0&t;i>&t;cite>&t;cite>&t;i> 雪嵩跪在地下哭求道:“太后明鉴,奴婢句句实言,无人指使!” 0&t;i>&t;cite>&t;cite>&t;i> 太后不徐不疾地说道:“你在宫里多年,想必也知道,欺君可是要祸及家人的,你想好了再说话。” 0&t;i>&t;cite>&t;cite>&t;i> “确是、无人指使,确是实言。”雪嵩重复说道,语气却比方才虚浮了不少。 0&t;i>&t;cite>&t;cite>&t;i> 太后目光微微一凝:“既是实言,那你抖什么?” 0&t;i>&t;cite>&t;cite>&t;i> 莫辞心一沉。 0&t;i>&t;cite>&t;cite>&t;i> 瞧这样下去,莫说处死莫泽恩,只怕这一布局也要全盘皆输了! 0&t;i>&t;cite>&t;cite>&t;i> 雪嵩颤颤看了莫辞一眼,不过那么一眼的功夫,就已被他那一眼阴沉惊得低下了头:“奴婢是怕祸及家人” 0&t;i>&t;cite>&t;cite>&t;i> “那你还不肯说实话,你果真是要害死你的主子,害死你的家人才肯罢休吗!” 0&t;i>&t;cite>&t;cite>&t;i> 太后忽的语气一重,惊得雪嵩肩一颤就急急扑在太后脚下,一边哭求一边把头磕得砰砰直响: 0&t;i>&t;cite>&t;cite>&t;i> “太后饶命!奴婢句句属实,还请太后饶过奴婢的家人!求陛下饶过奴婢的家人! 0&t;i>&t;cite>&t;cite>&t;i> 求太后看在奴婢伺候一场的份上,莫要牵连奴婢的家人!” 0&t;i>&t;cite>&t;cite>&t;i> 太后直直凝着她,虽不曾道出半句,目光却愈发寒凉沉凝。 0&t;i>&t;cite>&t;cite>&t;i> “太后饶命!” 0&t;i>&t;cite>&t;cite>&t;i> “饶命啊” 0&t;i>&t;cite>&t;cite>&t;i> 雪嵩顿挫有力地把额心磕出了血,哭求声儿愈发惨切。 0&t;i>&t;cite>&t;cite>&t;i> “奴婢不敢扯谎!果真是无人指使,毫无虚言啊!太后! 0&t;i>&t;cite>&t;cite>&t;i> 若今夜非要死一个人,那奴婢甘愿替公主就死啊! 0&t;i>&t;cite>&t;cite>&t;i> 求太后给奴婢的家人一条生路,只要太后放了奴婢的家人,奴婢甘愿去死啊,太后!” 0&t;i>&t;cite>&t;cite>&t;i> 此话正中下怀。 0&t;i>&t;cite>&t;cite>&t;i> 太后冷冷笑了声:“说来,主子犯错,你不加以规劝倒一味地纵容,确是罪该万死!” 0&t;i>&t;cite>&t;cite>&t;i> “奴婢知错,奴婢这就赴死!这就去赴死!” 0&t;i>&t;cite>&t;cite>&t;i> 雪嵩说着撑起身就要去抓那杯鸩酒。 0&t;i>&t;cite>&t;cite>&t;i> 陆长庚目光一沉,一把夺过那青玉杯一口饮尽,众人不及反应,他已一手揪开皇后,一手捞起莫泽恩的脸,强行渡了半口。 0&t;i>&t;cite>&t;cite>&t;i> “公主!” 0&t;i>&t;cite>&t;cite>&t;i> “泽恩!” 0&t;i>&t;cite>&t;cite>&t;i> “泽恩” 0&t;i>&t;cite>&t;cite>&t;i> 明晃琉璃灯盏之下是阵阵狂嚣乱吠,及两人生生咽了那酒的喉结微动。 0&t;i>&t;cite>&t;cite>&t;i> “泽恩” 0&t;i>&t;cite>&t;cite>&t;i> 皇后那声嘶吼几近撼天,一把推开陆长庚,将莫泽恩揽回怀中。 0&t;i>&t;cite>&t;cite>&t;i> “泽恩!” 0&t;i>&t;cite>&t;cite>&t;i> “泽恩!” 0&t;i>&t;cite>&t;cite>&t;i> “你快吐出来啊!” 0&t;i>&t;cite>&t;cite>&t;i> “泽恩!泽恩!快、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0&t;i>&t;cite>&t;cite>&t;i> “摁住他!”莫离忽的心儿一颤:“御医!快去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0&t;i>&t;cite>&t;cite>&t;i> 声声急切狂怒,目光却始终是落在陆长庚身上。 0&t;i>&t;cite>&t;cite>&t;i> 太后面色一变也急急怒道:“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御医啊!” 0&t;i>&t;cite>&t;cite>&t;i> 莫泽恩怔怔捂上心口,鼓筋一涨,吐出一大口腥血。 0&t;i>&t;cite>&t;cite>&t;i> 莫辞同承国公相视一眼,倒也上前了半步: 0&t;i>&t;cite>&t;cite>&t;i> “公主” 0&t;i>&t;cite>&t;cite>&t;i> “泽恩” 0&t;i>&t;cite>&t;cite>&t;i> 两只老狐狸有意作出那副关切姿态。 0&t;i>&t;cite>&t;cite>&t;i> 陆长庚被反扣着手摁在地下,望着一口猩红的莫泽恩,阴沉凛凛笑了两声: 0&t;i>&t;cite>&t;cite>&t;i> “御医?你们莫不是忘了,鸩酒,无药可解,神仙难救!” 0&t;i>&t;cite>&t;cite>&t;i> “陆长庚!你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怨,竟要这般害了泽恩性命!” 0&t;i>&t;cite>&t;cite>&t;i> 皇后恨声怒骂着,那双杏目似能淬血。 0&t;i>&t;cite>&t;cite>&t;i> “我同她夫妻一场,又岂能让我黄泉独行?” 0&t;i>&t;cite>&t;cite>&t;i> 陆长庚阴沉地笑了两声。 0&t;i>&t;cite>&t;cite>&t;i> 不过那么半刻功夫,他也面色一变,呕出了一口暗红。 0&t;i>&t;cite>&t;cite>&t;i> 看得莫离心惊胆寒。 0&t;i>&t;cite>&t;cite>&t;i> “兵符呢!陆长庚!你到底把兵符放哪了!” 0&t;i>&t;cite>&t;cite>&t;i> 莫离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上他领口狂声怒道。 0&t;i>&t;cite>&t;cite>&t;i> 陆长庚冷笑道:“兵符已毁,三军已散,你们这辈子,也别想拿到兵符!” 0&t;i>&t;cite>&t;cite>&t;i> “放肆” 0&t;i>&t;cite>&t;cite>&t;i> 莫离气得一掌恨恨扇在他脸上。 0&t;i>&t;cite>&t;cite>&t;i> 陆长庚一个踉跄跌在地下,声声狂嚣暗笑愈发逼人。 0&t;i>&t;cite>&t;cite>&t;i> 他原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既是赎罪,又是还她余生周全。 0&t;i>&t;cite>&t;cite>&t;i> 而莫泽恩早已恨她入骨,若得了机会,将来定会绝地反击。 0&t;i>&t;cite>&t;cite>&t;i> 与其留着这么个祸害,倒不如拖着她一起就死,只当是替阿尧除了一个后患。 0&t;i>&t;cite>&t;cite>&t;i> “父皇,父皇对儿臣,果真从未有过半分,惦念吗?” 0&t;i>&t;cite>&t;cite>&t;i> 莫泽恩两行凝泪徐徐滑下,字句失望无力。 0&t;i>&t;cite>&t;cite>&t;i> 她分明清楚地望见,那酒下肚后,莫离只将一切希望予了那陆长庚。 0&t;i>&t;cite>&t;cite>&t;i> 或说,是予了那所谓的兵符。 0&t;i>&t;cite>&t;cite>&t;i> “父皇,陆长庚,羞辱儿臣之时,父皇对这联姻一场,可曾、曾有过半分悔意?” 0&t;i>&t;cite>&t;cite>&t;i> 莫离肩膀微微一颤,凝了许久,终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0&t;i>&t;cite>&t;cite>&t;i> 却不答半分。 0&t;i>&t;cite>&t;cite>&t;i> 莫泽恩向他缓缓伸手:“若我死了,父皇会伤心吗?还是,为着那兵符更为、更为伤心?” 0&t;i>&t;cite>&t;cite>&t;i> “御医!御医呢!” 0&t;i>&t;cite>&t;cite>&t;i> 莫离眸光一敛,冲着众人怒道。 0&t;i>&t;cite>&t;cite>&t;i> “禀陛下,已去传了。” 0&t;i>&t;cite>&t;cite>&t;i> 宫婢颤颤回道。 0&t;i>&t;cite>&t;cite>&t;i> 莫泽恩忽的一笑,轻轻叹了声:“原来,父皇真的不疼我啊” 0&t;i>&t;cite>&t;cite>&t;i> “泽恩,莫怕莫怕,母后在。” 0&t;i>&t;cite>&t;cite>&t;i> 皇后心一疼,一把抓上她那落了空的手。 0&t;i>&t;cite>&t;cite>&t;i> 莫泽恩只觉喉间滚意忽的狂涌,心口如同灼烧般的疼。 0&t;i>&t;cite>&t;cite>&t;i> 张了张口,又咳出两大捧血,污了她的眉眼。 0&t;i>&t;cite>&t;cite>&t;i> “泽恩!” 0&t;i>&t;cite>&t;cite>&t;i> “泽恩哪” 0&t;i>&t;cite>&t;cite>&t;i> 看得皇后、太后满目惊惧。 0&t;i>&t;cite>&t;cite>&t;i> 莫泽恩呕得阵阵翻涌,几声狂嚣后,忽的瞳孔一定,缓缓敛眸歪在了皇后怀里 0&t;i>&t;cite>&t;cite>&t;i> “泽恩!泽恩” 0&t;i>&t;cite>&t;cite>&t;i> “御医!御医何在!” 0&t;i>&t;cite>&t;cite>&t;i> 皇后满目绝望地怒道。 0&t;i>&t;cite>&t;cite>&t;i> “来了来了,御医来了!” 0&t;i>&t;cite>&t;cite>&t;i> 吴声同御医急急跑来,正要蹲下身去看看莫泽恩时,莫离一把抓着他甩去了陆长庚那头。 0&t;i>&t;cite>&t;cite>&t;i> “务必保他性命,他若死了,你就得陪葬!” 0&t;i>&t;cite>&t;cite>&t;i> 皇后不可置信地摇头:“在陛下眼中,泽恩到底算什么!” 0&t;i>&t;cite>&t;cite>&t;i> “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0&t;i>&t;cite>&t;cite>&t;i> 莫离怒道。 0&t;i>&t;cite>&t;cite>&t;i> 似地下那少女与他是毫不相干的一场。 0&t;i>&t;cite>&t;cite>&t;i> 莫辞定定凝着莫离,只觉心底滋味莫名。 0&t;i>&t;cite>&t;cite>&t;i> 第222章 好事多磨:二哥哥终于圆房了 “陛下!臣无能,陆将军、陆将军他”御医趴在地下怔怔磕头。 “去!把所有御医、吏目都召来,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财力,务必保他性命!如若不然,你们整个御医院就给他陪葬!” 莫离怒得满眼赤红。 御医颤颤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快来看看我的泽恩哪,御医,快来救救她、快救救她啊!” 皇后搂着浑身瘫软的莫泽恩嚎哭道,声声惨切。 陆长庚冷冷笑了声:“我说了,那东西已毁,这辈子,谁也别想拿到!” “混账!混账!” 莫离气得又往他心口踹了两脚。 陆长庚心口疼意、腥气泗涌,鼓筋一涨,转脸又呕出两大口血。 惊得众人心胆寒颤,却分毫没能拨起莫离的半分怜意: “你要死就去死,白白拖着那三军做什么!” 陆长庚捂着沉痛心口缓缓转脸:“那是陛下予我陆家的东西,我如何处置,自然是我说了算,莫不是,如今陛下皇位已稳,就忘了当初的交易” “还敢胡言乱语!” 莫离眼光往莫辞那头微微一斜,怒骂一声又上前踹得陆长庚滚了两圈。 陆长庚低吟半声,腥血染了半张脸,脖颈上的青筋鼓得吓人。 不过缓缓翻身间的功夫,他又已极力压下痛楚,唇角微微一扯,一同往前的一身傲骨: “不过冰冷份量一场,这般行事、果真值当?” 语音落定,他却是缓缓望向了莫辞。 眉心颤颤,从来就是仰望半空的那万古深邃之中竟也缓缓凝了泪。 莫辞会意,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眸,示意将来定会善待于她。 “皇后恕罪,公主,公主薨了!” 待御医哭腔话音一落,陆长庚才沉叹一声,安心地阖了眼,流下两行滚烫。 阿尧,你说你恨我,想要我死。 如今。 终是如了你的愿。 敢问,你可舒坦些了? 皇后、太后气得当场晕倒,被众人手忙脚乱地送去了各自宫殿。 莫离一怒之下,杖毙了雪嵩,又以谋害太后、皇后之罪打断了周嬷嬷的腿,任由她在掖庭自生自灭。 如今万事干净,也算是计策成功,莫辞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负重感,沉甸甸的。 “殿下!” 夏芒已候在宫门多时,见他来便急急往前迎了两步,可一望见他身边的承国公时,又立即换了副乖巧模样。 “国公爷万安。” “王妃醒了?”莫辞问道。 夏芒点点头:“王妃挂念殿下,本想亲自来接,出府时正好碰见大江将军他们回了府,就指派属下来了。” 承国公心一急:“他如何了?” “小的来时,将军尚在昏迷,现下,就不知了。” 夏芒讪讪道。 莫辞道:“那咱们这就回去看看罢。” 静夜茫茫,寒烟暗拢。 莫学恩见江予初忙着照顾尚在昏迷的江怀信,而江怀宇只寒暄几句就拉着池昭回了西院。 自己实在是多余,告了别便回府去了。 承国公府终是恢复了祥和之气。 西院。 江怀宇静静泡在浴桶里头,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曲折得真是如梦一场。 “方才木槿着人来传话,说是大哥醒了,让你安心。” 池昭替他添置热水时说道。 几分暖流缓缓滑过他的肩,伴着这柔到心坎儿里的声音,撩得他直泛痒。 “知道了。” 江怀宇笑着往后懒懒靠了靠,正好对上她有些羞了的眼。 “我瞧大哥那手” 池昭心一颤,终是不忍往下多说。 只细细描摹着他肩头至后背上那五六道狰狞可怖的疤,处处都在诠释沙场凶险,及死里逃生的过往。 “他院里尽是些手脚粗笨的小厮,你得空就给他指派两个心细的丫头罢,他那手” 本想说若是废了,以他那性子定是活不了的,又怕吓着她。 江怀宇想了想,语气一转:“将来还要上战场的,别留了什么后患。” 池昭低低嗯了声,指尖轻轻触了触他肩上那疤。 “疼吗?” 江怀宇大致看了一眼,随着父兄征战这么多年,不知死里逃生了多少次,更是忘了身上各处留了多少道这样的疤。 “不疼。” 江怀宇笑着抬手遮了遮,哪知又现出手臂上那道更长更深的刀疤。 “” “要不,待我穿了衣你再进来罢,没得吓着你。” 江怀宇干巴巴的一笑,又躲了躲手上的疤。 “你能躲一夜,还能躲一辈子?” 池昭浅浅笑道。 暖得宛如余晖暮霞。 晃了他的心神。 “我、我怕吓着你。”江怀宇笑道。 “我是心疼。”池昭轻轻抚过那疤。 “真的不疼,只是看着吓人。” 江怀宇搭上她的腕覆上自己心口,也是唯一无伤无疤的干净去处。 池昭指尖微微一颤,撩拨得他心速愈发燥热。 眼底那人眼睫颤颤,眉梢的那一抹红晕足以敛了星河万里。 他凝她弯弯唇角,不自觉地凑近、再凑近。 “我、我替你穿衣。” 两人眉眼只余三两寸之时,池昭脸颊一烧,怔怔起身就要替他去寻衣物。 江怀宇狡黠一笑,一手捞上屏风上的帕子,随手往下身一系,腾空而起,一把捞上她纤腰送上床榻。 撩得屏风后热雾四起。 “既是不准我躲,又要穿什么衣?” 声儿低哑,温热呼吸轻轻相迎。 池昭浅浅颔首,错开了他的灼热目光。 几分暖雾,羞了她的眉眼。 他缓缓俯下身,吻落上她羞得有些颤颤的眉梢。 “木、木槿还在呢” 池昭轻轻抵上他心口。 只是几经撩拨后,她原本就温柔十足的声儿愈发娇柔起来。 “那,我这就着人送她回去?” 江怀宇笑道。 池昭本想解释说不是那个意思,一望见他那狡黠的笑才知又是遭了撩拨。 “好了,不逗你了。她在大哥院里,又这么晚了,过来做什么。” 江怀宇轻轻探了探她滚烫的脸。 “让你一人回门委屈你了,明儿我就陪你回去,可好?” 温柔到心坎儿的低沉嗓音。 池昭乖乖点点头。 江怀宇缓缓压下她的手,十指相扣轻摁上金丝软枕。 “那,你也把新婚夜的补给我,可好?” 帷幔轻阖,外头红绸随风轻晃,喜庆连了半边天 ------题外话------ 莫辞:唉,连小配角都开车了,甜甜的爱情啥时候才能轮到我啊。 糖莫莫:he tui!还甜甜的爱情,你不配!! 第213章 尘埃落定 话说东院。 江怀信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倒不见多少伤、身上的毒素也得以控制,但那双手已被折腾得没了样子。 十指被拔光了指甲,血淋淋的黏成了一片。 细细一看,指尖上头竟还有好多些小孔。 俗话说十指连心。 也不知他这两日是受了何等的非人折磨。 想是怕吓着妹妹,府里郎中替他清洗包扎时,他疼得几近昏厥,却愣是不肯喊出半声。 待包扎妥帖,江予初很贴心地喂他吃了汤药,又亲自伺候他漱口、替他擦汗。 望见他那肿得像萝卜的手指,禁不住问了声:“可好些了?” 话刚落音不免觉着好生多余。 又是中毒、又是锥心之痛,分明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了条性命已是幸事,哪里这么快就能见好。 加之,依他的性子,得到的怕也只是一句唬人的话。 果真,江怀信扯了扯毫无血色的唇极力地展了个笑:“不疼了。” 字字虚浮。 听得江予初心一疼,缓缓偏开了脸。 “这些小伤只是瞧着吓人,其实,还不及往日沙场的半分。” 江怀信怕她伤心又添补了声。 江予初轻轻摇头,“为着我,又是扰了二哥大好的喜日子,又是害得大哥几乎丢了性命。 如今,连父亲乃至江家都受了牵连,我实在是心中不安。” 江怀信笑道:“都是自家人,平白无故地说这些做什么。看你,自己一脸病色,倒有心思来关切我。” 江予初跟着轻笑了声:“大哥身边又没个可心的人儿,若是有个大嫂,我倒也是该避避嫌。” 江怀信滞了滞。 “你个丫头片子,如今倒是涨了胆子,敢来开我玩笑了。” 江怀信笑了两声愈发无力起来。 “旁人都说将门虎女,只是大哥从前忙于军务,没空搭理我罢了。” 江予初笑着给他添了个软枕。 “聊什么这么开心呢。” 承国公见儿女都醒了,还能有说有笑的,这一路紧绷的心弦终是松下不少。 “父亲回来了。” 江予初微微屈膝,直起身望见同他并行的莫辞时,眼梢浅笑分明是凝滞了微刻。 看得他心底微微一颤。 是为着今儿敲晕她,同自己置气。 还是为着担心自己安危。 他不知。 但,早些时辰自己说要认罪之时,她那般反应,又口口声声说愿意同自己重新开始。 且当它是后者罢。 “我这多有不便,就,不下床了。” 莫辞默默看了她好一阵才被江怀信那一声强行拉回了心神和目光。 “大舅兄客气了。”莫辞笑道。 几人默了一阵。 莫辞缓缓抬手,平举齐肩,拱手,深深作揖:“大舅兄舍命相护之情,小王谨记。” 那一身恭谦姿态惊得江怀信掀了褥子就要下榻,“殿下这是做什么。” 莫辞道:“此次是大舅兄替我遭的罪,当受小王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 江怀信本想亲手扶他起身,望见那满手的纱布又怔怔退了半步。 “木槿,快、快叫殿下起来。” “起来罢。” 江予初上前搀扶时正好望见了他下颌那两指三两寸长的抓痕,深红烂肉,刺得她心头一紧。 “你、你受伤了?” “小伤,无碍的。” 莫辞急急拢了拢外袍,想要尽可能地遮去一些。 “这里正好有些创伤药,我给你上点药罢。”江予初说着就要拉着他去外间上药。 “不急。” 莫辞趁势捞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中,生恐她再逃开。 他们说的那些,倒惹得承国公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舍命相护,替谁遭罪?” 江怀信深深看了莫辞一眼,把他所知的真相同承国公说了一遍。 大抵就是,那夜是莫辞去救了江予初,而自己为了护着他,也是为了护住妹妹的名声才肯认了罪。 不承想陆长庚莫名的消失了,而陛下是为了寻兵符才动了刑。 “既是你去救了木槿,那陆长庚为何一口咬定是她兄长去的?” 承国公狐疑地问道。 如今莫辞保得一命,自然是想接江予初回去的,在来的路上便已想好了应答说辞: “那夜我怕引来些没必要的麻烦,是叫暗卫蒙面去的。” 见江予初没有多话,江家父子便也信了。 后来的事情,在承国公的视觉里,便是陆长庚胆大包天挟持了莫辞。 而莫泽恩趁便是着江家失势,买通了刑部大牢送餐的那小厮给那几兄弟下药。 最终,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对歹毒夫妇终是落得双双就死的下场。 承国公原本以为莫辞是趁着江家败落才要退回自家姑娘,方才宫门人多眼杂的也不好发作详问。 现下结合着想来,加之自家姑娘又不曾道出半句有关他的不是,便也信了他或许是另有苦衷。 瞧着天色晚了,承国公还特安排了一行护卫送他们回府。 “还在为今日的事情置气吗?” 见她自出了承国公府就一直是闷闷不乐的,莫辞只当她是为着陆长庚的死。 但有些事情总得说个清楚,思来想去,他终是忍不住试探了声。 江予初轻轻摇头。 “那是怎么了,不舒服吗?”莫辞又试探道。 夜色如墨,描摹着她这两日疾速凹陷的脸颊轮廓。 不带半分暖意祥和。 “你想知道吗?” 于那片死寂之中,江予初终是缓缓抬眸迎上了他灼热的关切目光。 看得他心一颤。 是怕她说了实话,扰了自己做了不过半日的梦。 “你说,我听着。” 莫辞眼底的光暗了两分,唇角浮笑一丝不退,却是开始转而僵凝。 江予初道:“我就问一事,你如实回答。” “好。” “我大哥中毒,究竟是莫泽恩,还是你动的手脚?” 莫辞心一沉。 她那静得有些拢了冷雾的眼看得他心底阵阵发虚。 半晌。 他有意将眸光一收:“在你眼里,终是不肯信我。” “我、我只是觉着,一切太巧合” 江予初颤颤敛了眸,像是对他的歉意。 “不是巧合。” 默了好一阵,莫辞控住思绪轻吁了口气,随手搭上她的腕。 有些事,得尘埃落定。 “陆长庚是为了还你余生周全甘愿赴死。我到了国公府门才知道,他是有意挟持我威胁你父亲,好替我脱罪,替江家脱罪。” 他能感觉到那人指尖微微一颤,不过瞬息,她又将所有情绪稳稳控下。 似乎只当一切皆是云淡风轻 第214章 我好想你 璟王府。 星月阁。 “还疼吗?” 江予初替他擦完药又关切地问了声。 声儿轻柔,还有些疲倦无力。 头次见她这么温柔的姿态,倒真真是晃了他的心神。 “不疼。” 莫辞压下心底泛起的几阵涟漪,浅浅笑道。 江予初置下药膏,敛眸轻叹了声,似是匿了满心的烦闷。 莫辞滞了滞,“怎么了?” 半晌。 “泽恩这样说没就没了,只怕,陛下、皇后他们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她轻声喃喃,暗淡眸子低垂,似深匿了尽数银河星辉。 “莫离素来凉薄,她生前也从未见这父亲护过半分,如今人都没了,还能怎么个不罢休。” 莫辞轻笑了声,轻嘲之余,多少也有些替她悲哀。 “何况,她又是戴罪去了的,莫说旁的,只怕是连丧葬都要草草了事了。” 见她一眼的不明涩意,莫辞想了想又添补道。 语气不徐不疾,直直凝她。 “莫辞。” “嗯?” “我害怕” 声儿轻怜颤颤,半敛深眸涩涩。 如无神无主的远影孤帆,肆由暗涌惊浪推送,不得去处,不得停泊。 看得他的心狠狠一疼,亏欠过往如嗜血野兽,点点剥离着他的心神。 “莫怕,就算他们真的要做些什么,我也会倾尽全力护着你。” 莫辞轻轻揽她入怀。 我不是莫离。此生绝不做莫离。 眼底那人是头次这样温顺地靠在他怀里,不动分毫。 想来她心底的痛是一句“难受”难以描述的罢。 一脸病色倒罢,不过两日功夫,她暴瘦得实在有些可怕,抵在他胸口的肩如同一架枯骨。 每分神色及这虚弱至极的身躯,无一不在提醒他从前犯下的错。 “待你身子养好些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可好?” 莫辞紧了紧拥她的手,下巴轻轻抵上她的前额。 “这两日发生了太多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为旁的,只当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去哪?”江予初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了声。 难得见她这样温顺,莫辞禁不住笑了笑:“你来定。” 江予初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姑娘,该吃药了。” 安然端着药碗、水杯送了来。 “姑娘,这是大公子吩咐我去准备的,还特地交待了,说是姑娘如今身子虚,不许多吃。” 同她并行而来的乐心置下一块摊开糖衣的方糖。 晶莹剔透的,桂花甜香轻轻扑鼻。 以往听飞絮说过,江予初每每不肯吃药,江怀宇就会给她备好桂花糖。 而江怀信每每都会责备江怀宇惯了她那性子,如今,倒是他先备着这些了。 只是,他们到现在都不知,依赖这甜物的是江予初。 而自己,是古君尧。 半年前就该坠亡崖底,再无一人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古君尧。 置下东西后,两丫头又极懂事地躬下身子退了两步。 江予初看了看那药,又看了看那块糖,不禁眉心一蹙。 仿佛那糖比旁边的药更难以入口。 “来,先吃药。” “我自己来。” 江予初压下他就要执着勺子送上来的手,撑着坐正了,有意无意地轻拌着光是闻着气味儿就苦腥难忍的汤药。 他自然是也是看出了她对那甜腻之物的厌烦。 “既是身子不好,这糖还是别吃了罢。” 莫辞撤了方糖,想了想又跟那几个丫鬟交待道:“若非王妃有意提起,往后也不必备了。” 江予初顿了顿,见他只一身温柔地替自己捋着乌发,倒也没多话。 “咚咚。” 两声叩门声后,清秋也进了来。 “殿下、王妃万安,夏芒让我来问问,殿下今夜宿在何处,清宸轩可要收拾出来?” “漱漱口罢。” 见她乖乖吃完了药,莫辞又将水杯往她手边推了推,眼底心尖只容了她一人。 清秋还以为他是没留心听,正想重问一遍时,莫辞不动声色地开了口: “收拾出来罢,晚些时辰我就过去。” “时辰也不早了,就别折腾了。” 江予初说道。 语气不带半分情绪起伏,甚至没有看他分毫,只静静置下水杯,又拾起帕子轻点了点唇角。 如一切淡如水。 又像是老夫老妻的习惯。 但也足以让他心神一荡。 “撤走就去歇着罢,不用守夜了。”待那几个丫头收了药碗,江予初又说道。 房门轻阖,算是闭了他几度诧异的遐想。 缓缓敛神:“你,果真愿意让我留下来?” “我们不是夫妻吗?” 江予初轻轻一笑,笑得他心底暖暖。 我们不是夫妻吗。 他听她如是说道。 寥寥几字,足以让他甘愿奉出自己能及的尽数芳华,只予她,只容她。 “是啊,我们是夫妻。” 莫辞跟着笑了笑,从身后轻轻拥她,搂着那瘦得有些干枯的身躯及几丝药香,愈发心疼。 “你说,若我今夜回不来了,你会不会” 他想问她会不会因他的死而伤心,可不等他说完,江予初已点点卸了他的力。 转身,轻轻摇头:“不要说这种话。” 她从不正面回过他的话。 从不。 但是,依这神色反应,及早些时辰的几分失控,想来也是会的罢。 其实,自己是远比陆长庚幸运的啊。 他们十年。 爱恨交织,情仇相缠。 于他心速骤停的那一瞬,万事尘埃落定。 即使她什么也不说,甚至不曾表露半分情愫,自己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 若是自己死了,她大可不必这般隐忍。 甚至,想得自私一点,哪怕做戏,她也得为自己哭上两场。 而陆长庚,只能被她深埋于心底。 在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莫辞扶上她后颈,微微倾下身抵上她的额,抓着她的手覆上自己心口:“我好想你。” “你也累了一天,歇罢。” 江予初声儿轻喃,缓缓敛了原本就不见几分波澜星光的眸。 拂得他原本泛了微微涟漪的心速跟着逐渐暗淡,余留凄然片片。 江予初轻叹了声,凝滞了好一阵,终是解开了他的腰带。 如同槁木,无思无想。 “我去外头睡。”莫辞眉心一颤,拂去她的手侧身避了半步。 声儿低哑,原本满是暖意的浅笑盈盈忽的一僵,凉雾瞬起。 第215章 咱们的日子还长 江予初诧异抬眸,望见的是他抱着褥子去了外阁的背影。 而后眼见他在外间软榻前身姿一定,抬眸凝着明窗外的暗夜顿了好一阵。 轻叹一声,敛眸,默自拂净心底的浮尘斑驳。 “我要的开始,是心甘情愿,是以心相待。 无关感激,无关一句情急说出的承诺。 至于旁的,咱们日子还长,我不逼你,也不急。” 江予初默默凝着他,隔着那串串珠帘也不难看出他眼底的那抹涩意。 揪得她心底滋味莫名:“我” 莫辞不曾往里头多看一眼,随手撂开褥子,倚上软榻,敛眸:“睡吧,若是冷了,就叫我。” 半晌。 是微漾烛火勉强拉回了她的心神。 外间那人似已入睡,江予初也没再说旁的,只动作轻轻灭去灯火。 想了想,收了准备拉下帷幔的手,只摊开褥子躺上床榻 听着里间人儿呼吸声儿逐渐绵长,莫辞缓缓睁眼,望着里头敞开的帷幔。 半晌。 终是抵不住心底情愫,起身,轻轻来到榻边。 她眼帘轻阖,一如往前的睡容,一如往前的微蹙眉心。 莫辞轻轻抚过她眉目寸寸。 我想要你,从来都想,是念着予你的承诺才勉强控着那几分理性。 得一副躯壳何其简单,但我素来贪心。 我想要的,是你的余生,想要的是执你之手看尽这河山万里。 可是啊。 我忽然想明白了。 若是有你。 我也可以不那么贪心。 晨晓点点探开了天际,渐明。 江予初眉心一蹙缓缓睁眼,帷幔已然阖上。 转手轻轻撩开,入眸的是整齐叠放的褥子。 随之望去,莫辞已换了身淡青色衣裳,坐在外间软榻静静翻着书。 背着光,衬得他轮廓分明的下颌十分洁净。 “醒了。” 听着里头几分动静,莫辞置下书看了过来。 同那日晨间一样,那人呆愣地坐在榻边,两眼微肿、鬓边挂了几丝乱发。 “昨夜睡得可好,冷不冷?” 江予初摇摇头,怕他误会成前者,又添了声:“不冷。” 莫辞唤了梳洗婢女入房,又执着一身外衣替她披上,见她没有躲开,他又帮她一一系好了衣带。 “那你睡得可好,冷不冷?” 江予初凝他眉眼半晌,也轻轻问了声。 撩拨得他心一颤,缓缓抬眸,捕捉到的是她强行避开的些许惶措。 “不冷。”莫辞禁不住笑了笑。 婢女们捧着梳洗之物,在外间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我替你梳头罢。”莫辞笑着替她捋了捋乱发。 江予初眼眸低垂,倒也没拒绝。 莫辞浮着唇角那抹笑意,托着她去了梳妆台前。 执着木梳,动作轻轻顺着她的发。 “今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在府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江予初点了点头,如小猫般温顺。 “外头的书是晨间让夏芒寻来的,我大致看了看,都是云游四海的闲客记载了大煜的好去处。你且看看,晚些时辰告诉我,我着人去准备。” 莫辞说着取了条玄青色发带,替她将长发拢在身后,系了个平花结,同乌发齐齐垂至腰间。 无半分饰物,清爽得如同出水芙蓉 “你可知栖枫渡?” 江予初几乎是脱口而出,惊得莫辞手里动作分明停滞了半刻。 栖枫渡,临近赤凌的边域小城。 “早年听闻,栖枫渡常年红枫百里,比那雪中红梅还要艳上两分,我倒想去看看这奇景。” 江予初说完,还有意地往铜镜看了两眼。 所幸他已将所有情绪深深藏匿,她再探不出半分异样。 “好,听你的。” 莫辞笑着退了几步,那些婢女才敢上前伺候她净面、漱口。 想着江怀信昨儿还是那样虚弱,江予初本想回娘家看看他。 可如今对外称的是自己刚刚小产,且不论“做小月子”这事,单是考虑到人情礼法,自己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娘家。 思前想后,便又只得吩咐了乐心去挑些体面的礼品替她去一趟,也好求个安心。 莫辞说是有事,倒也不急。 陪她用了膳,守着她吃了药,而后又同她下了两局棋,到了午后,见王知牧来传话才跟他去了。 两人行踪十分诡异,乘坐那辆没有身份标识的小马车在烟都城各处街角转了转。 待余晖渐暗了,才又缓缓去了无人的郊外。 云踪像是候了许久,见马车一停,便走到车厢外恭敬地拱了拱手:“公子。” 莫辞低低嗯了声,出车厢时已然换了身干练的紧袖玄衣,常日亲王礼制的发冠也换成了墨色发带。 抬眸一看,前头已备了马。 几人不曾多说什么,便各自骑马驰骋而去了。 愈发昏暗的夜逐渐笼罩而来,几人过了三两里山路,又穿过几片小密林才下了马。 云踪在前头领路,掀开虚掩的绿藤帘,过了个假山洞,入眸的是一片较为宽敞的小院。 院门锁了条精瘦而警惕的黑狼狗,一见他们不恼不叫,倒立即起身摇起尾巴来。 院落里有些散养的鸡鸭,还种植了些蔬果。 若是外人不慎闯了进来,也只当这是与世无争的普通农户罢了。 云踪在正屋房门轻轻叩了两声,听着里头应了“进”,他才开了房门。 只莫辞一人进了里头,云踪和王知牧静静守在房外两边,比院门的狼狗还要警惕两分。 里头人长叹了声,于一片凉雾昏暗之下,撑着缓缓坐起身。 是李宣。 “舅舅。” 莫辞在他身前两步之外拱手行了礼。 李宣低低嗯了声,身子正正坐着,直凝他:“听说陆长庚死了,兵符也没能寻回来?” 一嗓的低沉无力,却是不容半分置喙的威严。 “外甥无能。” 莫辞眼帘低垂说道。 李宣眉心微微一蹙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又改口道: “罢,你也尽力了,还懂物尽其用,利用陆长庚全身而退。 此事一出,如今你那王妃也愈发依赖于你,算来,倒比当初珩州那戏码有用多了。” 李宣冷冷笑了声,扯得面上带血新伤及那块陈年旧疤愈发狰狞。 “江家虽已失势,其威望倒是不可小觑。加之池家同江家联姻这层关系,池家虽无兵力实权,礼部的文官,一并笼络了总是益处。” 莫辞滞了滞。 看了他两眼,倒也没说反驳的话。 “你来,可是有何紧要之事?” 见他默了半晌没说话,李宣便问了声。 莫辞道:“我来看看舅舅的伤。” 面色无波,深邃眸子如万古远道。 第216章 保你一世无虞 云踪送莫辞两人到了安置马车的郊外,才又牵着马原路折返。 只是无人留心候在那处树梢多时的黑影。 永夜。 当初,他才送了赤凌的赤色木槿图样回来,主人便吩咐他“无召不得回烟都”。 他心心念念的江家姑娘已嫁作他人妇,十一月初六那夜又说了那种绝情的话,他自然是不愿再回这伤心之地了的。 哪知头几日忽的就接到了紧急信号弹,急急赶了回来才知是主人遭了祸事。 而云踪原意也并非是要召回永夜,当初放了那紧急信号弹只是想尽快召回能用上的死士。 不承想那信号弹威力如此凶猛,竟能予方圆百十里看见。 更想不到永夜这般忠诚,一见信号弹就急急赶了来。 想来也是,这些死士一入门便被强行喂了蛊虫。不听命者,蛊虫发作,那非人折磨,堪称婆娑地狱。 云踪知道当初莫辞迎娶江予初的手段,所以也不敢忘记主人的吩咐。 待众人将李宣救了出来,就立即又打发永夜出了烟都。 永夜得了信原本也是准备走了,哪知出城前又阴差阳错地得知江予初得了重病的消息。 万千情愫趋势下,他偷偷去王府看过她两次,但她每每都只躲在房里养病。 他见不到她自然是更为心急如焚。 在他眼里,唯有将死之人才会下不来榻。 今儿又正好探到“陆长庚挟持莫辞讨要江予初”的暗信,而她,安危不明。 永夜当即便定下心:非要见她一面,至少确认了她安全才好放心离开此处。 哪知去王府的路上,就正好在郊外远远见了莫辞、王知牧同云踪会面的场景。 从前主人命他去刺杀莫辞,是王知牧将他擒获,所以他认得这两人。 可。 云踪分明是主人最得力的人,当初既是要刺杀他,为何自己失败以后再不提及此事,如今又为何会待他这般恭敬?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本想跟上去看看,但一想到云踪的追踪术相当了得,便又放弃了念头,只静候在原处,等着他们回来。 这一转过身,他确定那就是莫辞和王知牧! 随即,他对以往之事也大致理了个明白。 或许,主人原就是莫辞的人,莫辞为了迎娶江予初,有意同主人设了局,只为将自己擒获,再以自己的性命威胁江予初嫁给他! 而留了自己一命,就是为了以后肆意拿捏江予初。 怪道是这样巧,自己脱险之日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而自己竟一直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拼尽全力地为他卖命! 永夜心一怒,看准莫辞心口之处,执着剑就往前头恨恨送去。 一阵利落的破空疾声逼来,莫辞眉梢微微一拢,侧目间疾步侧身错开半步,王知牧则转身一脚踹上他手腕。 永夜目光微微一凝,稳稳抓住剑刃,一个翻身间划破了王知牧的手臂。 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王知牧吃痛一声退了半步。 莫辞足尖蓄力腾空而起,脚步一定之时已是落在永夜的身后。 正要动手取他性命时,永夜手腕已运气凝了力。 身随步转,永夜沉邃目光直凝他致命之处,手臂一张恨恨划出,莫辞微微躬身避了两分,沉步激起地下浮尘阵阵。 他那刃尖离莫辞的心口不过两寸之隔,只划出一记疾速闷响。 其力道、手速堪比青纹流云暗藏的惊涛响雷。 这正面一待,倒让莫辞看清了他的脸:“永夜?” “狗贼!受死吧!” 永夜怒声一出,翻手运了气再度逼上前来。 王知牧目光一沉,忍着痛意抽出利剑往永夜执剑手腕恨恨划下。 血洒当场,剑刃落地之时,他已箭步上前一把锁了永夜的喉。 翻身间又反扣了他的双臂,一脚踹上他的膝,强行摁着跪在地下。 “说!你来做什么!” 莫辞怒斥道。 永夜恨恨凝他:“我来取你性命!” “上次我已放你一条生路,如今为何又要前来相逼!”莫辞道。 “放我生路!” 永夜心底涌起一阵怒火:“你们骗我卖命,夺我发妻,此仇,不共戴天!” 莫辞目光微微一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恨我知道得太晚,真信了她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永夜怒道,那一眼的恨意似要立即冲出王知牧的困锁,誓要同眼前那人来个鱼死网破方肯罢休。 “那就更留不得你了!” 王知牧说着一掌蓄力就要往他致命顶骨出狠狠送去。 “留他一命!” 莫辞心一急,箭步上前只手挡下了那一掌。 王知牧素来功力深厚,虽在落掌之时已尽可能地收了力,却也足以震得他如骨裂般狠狠一疼,若是真要一掌实实地拍上永夜的头 “殿下”王知牧怔了怔。 莫辞极力忍了痛,平静眸子只凝他:“本王可以放你走,但,此后你不可再踏入烟都城半步。” 王知牧吃了一惊:“他要伤你性命!” 莫辞道:“本王答应了江予初,要保他一世无虞。” 王知牧滞了滞。 他知道如今莫辞爱她入骨,却没想到他为了她竟能大度到轻易放过她从前的情郎。 “狗贼!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来日我定亲手取你狗命!” 永夜恨声怒骂道。 “本王对你的性命并不感兴趣,你若不在意江予初,不在意她对你的庇佑,就只管来。” 莫辞目光逐渐转而沉凝,顿了顿又添补道:“但下次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本王可不敢保证。” 他那胜券稳握的姿态看得永夜心底愈发急切: “她怎么了,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何要同你说这些,所谓的庇佑、同你交易的代价又是什么!” 莫辞道:“如今她很好,但你再敢闹腾” 后头半句并不出口,但光看他那一眼的阴狠也能猜出大致。 莫辞凝了他好半晌,侧脸咬肌微动,是一身的寒凉薄雾。 话音一转:“你该离开了,倘若云踪知你还在烟都,定不会轻易放了你!” 永夜并不领情,只恨恨凝他:“你以为我会怕死吗!” “那江予初的生死呢?” 一字一句拨得永夜心神无措:“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离开烟都,我可保你一世无虞,也可护她余生周全。” 莫辞缓缓侧过身,深眸直凝着前端远方:“别妄想去刺杀你家主子,他可远不如我心慈。” 第217章 她在一日,便是值得 郊外农屋。 “主人。” 原路折返而归的云踪在案前轻轻探了声。 李宣在窗边负手而立,眼眸轻垂,倒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云踪来现个身原本就是为了提醒李宣他回来了,等了片刻,见他并无吩咐便缓缓收了两步,准备退下。 李宣缓缓抬眸,一指深墨:“今日,他不对劲。让知牧多提点着些。” 云踪滞了滞:“主人的意思是” “听闻,此次他那王妃是受了伤的。” 李宣缓缓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意味深长。 “一个谎言说久了,信以为真,也不是没可能。” 云踪会意:“公子重感情,在大是大非中,他还是能分清的。” 李宣冷笑了声:“这人就如同树苗儿,一开始没扶正,往后就歪了。” 凉风悉索,拂着他院落里的蔬叶轻颤。 话说莫辞这头。 王知牧的那掌力不是一般的惊骇,说来也有一两柱香的时辰了,莫辞仍觉右臂如骨裂般阵阵刺疼。 放走永夜后,莫辞便也准备回府去了,哪知在车厢中抬手换衣时那蚀骨疼痛尤为明显,宛如万千针刺,根根钻进肉里、插进内骨。 莫辞试着暗暗运气凝力,却逼得手肘愈发麻木。 他只觉好生奇怪,常日同王知牧躲着练功倒也有受过伤,却从不似这般。 犹豫了一阵,狐疑着细细探了探。 果真,手肘关节有些轻微错位,撩开里衣一看,皮下瘀痕血肿一片。 是脱臼。 莫辞想了想,叫了王知牧。 王知牧一掀帷裳,望见他那血肿一片不禁心一沉。 “殿下恕罪!” 王知牧抱着剑急急躬下身作势就要单膝跪下请罪。 莫辞有些不耐地啧了声:“替我接回去。” 王知牧吃了一惊:“我、我?” “要不、要不您再忍忍,咱们这就回府了,到时叫郎中接” “废什么话!” 莫辞没好气地斥了声,惊得王知牧再不敢多话。 “那、那您忍着些” 王知牧拖着他胳膊讪讪道。 莫辞眸光一敛,轻轻点了点头。 王知牧一手执他关节错位处,一手轻摁他右肩,目光一沉,掌中猛然凝力。 莫辞面色一涨,紧咬后齿极力忍下了那一阵剧痛,回神之时,王知牧已松了手。 “殿下看看可好些了?” 莫辞试着抬了抬手,痛意已恢复如常。 见他没说别的,王知牧便弓着身子去了前头赶马车。 莫辞看了看外头,已是一片苍寂,如今她闲在房里无事,怕是等得不耐烦了。 “今日之事,不必告诉她。” 莫辞语气渐歇,缓缓置下帷裳,凝眸:“包括碰见永夜之事。” 王知牧听他说了后半句才知“不必告诉她”是指他受伤之事。 “就算告诉王妃,她也不会在意的。” 王知牧几乎是脱口而出。 虽无不带半分怨怼之气,也足以让他心底一颤。 他又岂会不知。 “从前,属下还以为王妃是生性寡淡,除了永夜,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可属下瞧着,王妃对那风护卫的感情都比对殿下要重上两分。” 王知牧在前头有些替他不平地抱怨着。 “殿下和郎中虽然不说,我也能瞧得出来,那日王妃分明就是见了风护卫的骨灰才会晕倒。上次殿下因她吐血,也没见她多着急。 殿下如今愈发惯着,知道她常日看重风护卫,竟还特地替她留了风护卫的骨灰” “别说了。” 里头人儿轻声打断了他的话,长长叹了声,是极沉的烦闷。 “此事,是我欠了她。” 王知牧道:“我只是替殿下不值。” “她待你和飞絮是素来不错的,往后,不可再议她的不是。” 字句平缓而不容置疑,是警告。 莫辞有意无意地理着袖口的轻褶,顿了顿又道:“她在一日,便是值得。” 王知牧直直凝着前端,倒也没再多话。 半晌。 莫辞双眸轻阖,脑中浮现的尽是她这两日痛不欲生的面色,及昨夜质问的江怀信被下毒的深邃眉眼。 愈发想来,心疼及亏欠之意愈发翻涌。 “头两日的事情,知情人太多了。” 莫辞轻轻叹了声。 “本王,绝不能步陆长庚的后尘。” 语气悠长,别有深意。 璟王府。 星月阁。 “姑娘,奴婢回来了。” 乐心站在软榻前规矩地福了福身。 江予初缓缓抬眸:“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乐心道:“是大公子有意留我。” 见主子诧异,乐心又道:“本来是打算回来了,偏巧二公主和沈家四姑娘来了。 一来大公子房里没个端茶奉水的丫头,二来为着避嫌,大公子才叫我留下来伺候了半日。” 江予初滞了滞:“沈格桑?” 乐心点点头:“昌顺候的四妹妹。” “她去做什么,学恩常日最怕我大哥,她又去做什么。”江予初道。 乐心笑道:“二公主原是想邀着二夫人来看姑娘的,哪知不巧,今儿一大早二公子同二夫人回池家去了。不知怎得,她们又忽的商量着去了东院。” 江予初暗暗理了理思绪。 江家素来崇尚独善其身,所以和朝中官员从来都只是泛泛之交。 唯一走得近些的便是璟王府和池家了,但也都是占了联姻这层关系。 至于那什么昌顺候沈家,自己来大煜这半载从未听过两家有什么交情。 而沈格桑,在江怀宇婚宴那日也并未见她待自己有多热情,那就说明从前的江予初同她也没什么交情可言。 “大抵是听闻我大哥伤得重罢。”江予初将思绪一敛,有意地岔开了话题。 乐心浅笑道:“我就知道姑娘放心不下,回府前还特地去问了郎中。 郎中说大公子素来身子健硕,只要每日按例吃药,再歇息几日就无碍了,姑娘还请安些心。” 江予初缓缓敛眸,“我知道了,今儿来回奔忙也是辛苦,既是无事,你就去歇着罢,不必回来了。” 虽才三两日功夫,乐心倒也摸清了主子的一些习性。 话不多,待底下人也算和善宽宥。 她无事时更是松快,总以一句“你们去歇着罢”了事。 更想不到的是,那日大公主前来闹事,她身为主子竟还会护着丫头。 也不愧是武将之后,分明是一副病西子的虚弱模样,那日动起怒来竟又那般威仪。 想来,忠诚于她也是能换个善终的。 第218章 我们回赤凌 乐心前脚刚走,夏芒就跟着进了来。 “王妃,这是您要的东西。” 夏芒双手托着白瓷瓶轻轻置上案台。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 “还有事吗?” 夏芒道:“殿下还没回来,王妃要先传膳吗?” 江予初缓缓垂眸:“不急。” “属下瞧着王妃午膳也进得不香,要不,我替王妃拿着小点心来垫垫?”夏芒道。 江予初摇摇头:“我没胃口” 夏芒想了想又道:“殿下今日特吩咐了往日例汤要备得清淡些,那,先传了羹汤来?” 江予初:“” “无事就出去罢,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夏芒这喋喋不休个没完,听得江予初心烦。 夏芒低低哦了声:“那属下就在外头,王妃有事就叫我。” “不必了,你去歇着罢。” 江予初说完又想着可能是莫辞有意吩咐的,便又添补道:“他若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是”夏芒有些委屈巴巴地拱了拱手。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江予初一直强力控着的心神再绷不住。 沉沉叹了声,凝那瓷瓶默了半晌,心底愈发酸楚。 颤着手触上的一瞬,眼底霎时泛了红。 如疾,你知道吗,陆长庚死了。 那个骗我十年,屠我赤凌,害你性命的人终于死了。 可是,我不是应该要高兴吗? 当初啊,你常劝我要离他远些,我只当你是遵从母皇和巫祝的意思。 不曾想,我最不屑一顾的“预言”竟被我最在意的男人实现成了真。 你信天道轮回吗? 莫辞说,陆长庚赴死是为了还我余生周全。 想来,我是该感激他吗? 可他是不是都忘了,我当下境况分明是他一手促就啊。 怎么到头来,倒似我欠了他的情分? 而你。 我始终不敢承认,你的死,罪魁祸首分明是我。 当初我若是果决一些,早早取了他性命,你就不会死。 或是,我肯安安分分地做了这江予初,躲着他一辈子,或许你也不会死。 像你说的,没个城府算计,偏去惹事。 是我无能。 如疾。 我好累好累。 过几日,我们就回家,我们回赤凌好不好 莫辞一回府便径自来了星月阁,房里烛火微漾,空荡一片。 而她侧身倚在窗下软榻上,趁着寥寥烛光,那腰身瘦弱得似乎轻轻凝了力就能折断。 本想说怎么不去里头睡,轻声走近一看,只见她轻阖的眼梢还挂着半珠泪。 目光缓缓下移,手里紧紧抱着的是那白瓷瓶。 揪得他原本平静的心底再度泛起了波澜。 如今她的每分神色微动皆如无形的告示牌,时时刻刻都在揪着他的心,告诉他,如今一切都是他的错。 更可怕的是,自己不敢辩驳、不敢多言分毫。 莫辞取了张薄毯,轻轻替她盖上。 默自凝她半晌,那半珠泪愈发刺心。 “对不起” 莫辞抚上她侧脸,指腹轻轻拂去那泪,敛眸,沉沉叹了声。 对不起。 这是他这几日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最不能亲口说与她知道的话。 “殿下,是送来房里,还是去前头用膳?” 夏芒探了个头问道。 莫辞啧了声正想制止,江予初却已听了动静,缓缓睁眼。 入眸的是身上多出来的薄毯及他望着外头的侧影。 “回来了。” 江予初有意地收了收白瓷瓶。 莫辞这才缓缓转过脸来,眼下有些泛红,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深究,就已被他疾速控了去。 “刚回来,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见她撑着起身,莫辞又很贴心地揽了揽:“以后若是困了就不必等了,自己用了膳就先歇着。”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知道了。” 趁着底下人送膳食的忙碌空挡,江予初背着莫辞将风如疾的骨灰藏去了柜里。 毕竟他从前还因自己和风如疾的谈笑风生而生过疑心,倘若被他知道自己因他的死这样伤心,只怕又是波澜一场。 殊不知,莫辞早已将她收白瓷瓶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但她不知自己知晓她的身份之事,自己便也只配合她,假装看不见便罢。 经几日的悉心调养,她面色终是见了些血色,只是心底意难平,精神状态总是不好。 见她这样,莫辞心里自然也是不好受,整夜里不是望着她床榻唉声叹气,就是为着当初后悔不已。 连着几日下来,他倒也跟着清减了不少,原本就消瘦分明的下颌,如今是愈发单薄。 想着怕是在烟都一日她便要伤心一日,说不定去了栖枫渡,见了故土倒会好些。 莫辞特地查了黄历、又寻司天监好生探了一番,最终定在二月十八这日出行。 这日,两人说是要去承国公府提前辞行,好叫江家父兄安心。 “殿下、王妃万安。”夏芒向准备出府的两人行了礼,后头跟着的是一身着苍黄色衣袍的中年男人,瞧着倒眼生。 夏芒道:“禀殿下,这是知牧在众人中再三查了背景卷宗才予以留用的郎中,宁州人士。” 那男子侧出半步,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见过殿下、王妃。” 江予初看了一眼,也没心思多话。 莫辞抬了抬手示意免礼:“先生贵姓。” “免贵姓赵。” 莫辞低低嗯了声,对夏芒说道:“先带下去罢,今儿你就不必跟着了。” 夏芒同郎中侧身避开,让主子先行。 “之前那郎中家中有急事告假了,我瞧你近日身子虚得很,就新聘了一个。” 莫辞见她一直不问便自行解释道。 “正好今儿到了,后日咱们走的时候把他一并带上,也好有个照应。” 江予初只轻轻点了点头。 承国公府。 如今承国公被卸了一大半儿的兵权,军务也随之减了不少,倒是乐得个清闲。 江怀信是习武之人,受的又是皮外伤,养了几日便已见好。 如今不仅能下榻了,晨间还练了两套拳。 只是新指甲还没长全,十指尚且保留着纱布。 江怀宇和池昭本就一心只有对方,如今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之时。 江家权柄地位虽大不如前,但父子安康、二郎夫妇情深,倒也祥和。 今日林邦彦也正好前来探望江怀信,到了时辰,几人便开了席面。 第219章 辞行 “上次因内子之事,倒是耽误了林将军。本早该亲自登门,可头些日着实不便出府,今儿就以茶代酒,敬你。” 莫辞寻了个恰当时机,托着茶杯对林邦彦展了个浅笑。 林邦彦跟着端起酒盏欠了欠身子:“殿下客气了。” 待仰天灌下,林邦彦又笑道: “我原本出身寒微,是国公爷瞧得起我,怀宇、怀信自小又是待我亲如兄弟。 说句不恭敬的话,木槿于我而言,与自家亲妹子并无不同。” 江怀宇笑道:“总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是从来不惜提拔将才的,能不能出人头地,全在于自己罢。” 林邦彦笑着应了两声是,“不提了,来,喝酒喝酒” 池昭做了这嫂嫂倒也有模有样的,坐在江予初身边连连给她添菜: “来,多吃些。” “瞧你瘦得,都脱相了” “” 原本清冷的前厅,也开始添了两分欢声笑语 待撤了席面,莫辞寻了个恰当时机就同众人说了要去栖枫渡的事。 承国公听了倒颇为赞许:“近日诸事烦心,出去走走也好。” 池昭有些不安:“路上舟车劳顿的,何不彻底养好了身子再去?” 江予初道:“有劳嫂嫂惦念,这几日殿下照料得当,身子倒是见了大好。殿下说以防万一会把郎中带上,想来,也是无碍的。” “你们确定是要去栖枫渡?” 江怀宇面色沉了沉,好似有些不乐意。 “栖枫渡可是在赤凌那一片,赤凌素来同我大煜势不两立,连累着栖枫渡也是常年乱得很。怎得偏就要往那里去呢?” 莫辞笑道:“如今赤凌没了,而且,我派探子再三查过了,如今那边是很太平的。” 说完还有意地扫了江予初一眼,生恐她听了这些又要伤心。 江怀宇道:“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焉知半年前那场屠城就没有逃生余孽,只静候时机趁势作乱的?” 江予初全程只垂着眼帘,暗暗紧握拳头,任由指尖深深嵌进肉里,不动分毫。 “二舅兄说笑了,哪里就有这样凶险。再说还有我呢,我自会倾尽全力地护她周全。” 莫辞说着轻轻搭上她的腕,顺势捋进她掌中,紧紧扣了她手指。 江予初不敢躲开,甚至连多一分的神色都不敢表露。 “若真要乱了起来,你连自己都顾不好,还护她周全!” 江怀宇禁不住嗤笑了声,想了想又道:“那这样,你们既是要去,就从我底下带一队人马,也好叫我们安心些。” 莫辞笑道:“二舅兄诚心一片本不该推辞,只是,此次离京我们并不想旁人知晓,也不想闹了这样的大阵仗。 不过舅兄也请安心,这一路我都有安排暗卫,万一真要有什么,倒也有人可用。” 江怀宇动了动唇角还想说些什么,一直默不作声的江怀信事先开了口: “罢了,这么大人了,他们自有他们的打算。” 林邦彦也附和道:“是了,该放手时就让他们自己去盘算罢,你这兄长又能护她几时?” 见众人都这样说了,江怀宇也只得应了:“那你们出门在外要万事小心,若有紧急之事,就立马飞鸽传书回来。” “放心,我定毫发无损地带她回来。”莫辞紧了紧扣着她的指尖。 几人寒暄几阵,莫辞两人告别正准备回府时,江家府里小厮跑了来: “国公爷,今儿沈家四姑娘上山礼佛,说是想着如今江家受了污秽烦琐,特地为府里的公子、姑娘都求了平安福。” 小厮捧着一只檀木匣子,里头是四只深色香囊,瞧着心思倒十分考究。 其中一对是并蒂莲绣纹,显然是给江怀宇和池昭的。剩下两只分别是木槿纹和猛虎纹。 江予初细细看了那些香囊,只觉那猛虎是别有深意。 就连她这不懂女红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它是以银线织绣,针脚也明显比旁的要精密些。 承国公低低嗯了声:“可打发了赏钱?” 小厮道:“是沈家四姑娘亲自来的,说是正好顺路就送了来。 原本姑娘这份是准备送去璟王府的,听说姑娘在这里才又让小的一并拿进来了。” 江怀宇看了看香囊,又看了看江怀信,显然也是瞧出了给他的那香囊格外不同些。 “这绣工和心思倒是不错,正好符合你的气质!”江怀宇笑道。 江怀信面色沉了沉:“你喜欢就自个儿留着罢。” “我可不敢要,来,我亲自给你系上,保你岁岁平安。” 江怀宇笑着取了那香囊就要挂上他腰带。 “无聊!” 江怀信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扬手一挥,转身就往东院里去了。 “别跑啊,你的平安福! 你这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得了姑娘的东西,怎么还不领情呢!” 江怀宇笑着在他身后又调侃了两声。 “你且得意两日罢,小心他伤好了再来揍你!”林邦彦也禁不住笑了两声。 “榆木疙瘩。”江怀宇笑着摇摇头,随手将那香囊掷进了匣中。 “咱们走罢。”莫辞牵着她的手暗暗凝了些力。 江予初缓缓回神,出了府门还能见着池家的小马车正往右边大道摇曳着徐徐行去。 若没记错,那应该是回昌顺候府的路,也是去山上庙堂的路。 昌顺候府。 “没事的时候,多在府里学学规矩,学学诗文,总往外跑。” 沈格桑和飘云一前一后刚跨进府门就听到了昌顺候沈戎的声音。 循声望去,约莫四十来岁,走一走,脸上肥肉抖三抖,再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全然不似旁的武将那般魁梧精干。 在瘦弱的沈格桑面前,仿佛一屁股就能坐死她。 “大哥哥。”沈格桑眉眼低垂着福了福身。 “禀侯爷,姑娘看您近日辛苦,是替您求平安福去了。” 飘云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只素的香囊。 “小孩子气,平安岂是这种东西能庇佑的?” 沈戎一脸不耐,甚至没往那香囊上头多看一眼。 飘云怯懦地看了看沈格桑,凝了一阵,终是将那东西收了回去。 沈戎道:“礼佛也要该回来了,怎么耽误到了这个时辰?” 沈格桑道:“故去的先长牌位已浮了尘,我去上了柱香。” 沈戎眉眼微动,想是正浮过什么念头。 半晌。 再开口时语气倒也和软了不少:“是该去上上香了,忙过了这些日我再亲自带你去,也好告知父亲母亲,还有你阿娘,你回来的事情。” “谢大哥哥。”沈格桑说着又福了福身,全程都不敢正眼看他。 沈戎低低嗯了声。 “记好自己的本分,肖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倒不如把枕头垫高些。” 沈戎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是她把头又埋得深了些,探不到她神色分毫。 “无事就回房罢。”沈戎敛了眸拂袖而去。 “姑娘”待沈戎走远了,飘云才敢上前搀扶了一手。 沈格桑缓缓抬眸,凝着沈戎那虎背熊腰,心下愈发凄然。 第220章 栖枫渡之旅 二月十八日。 也不愧于莫辞的一场心思,这日日头正好,浅浅微阳,清风舒爽。 今儿丫鬟给江予初梳了云顶髻,簪几只银色系小钗,见她面色不大好看,又特地予她用了些提气色的脂粉和口脂。 着素色束腰里衣,及水蓝色短袄,腰下是云鹤暖玉禁步。 同这清爽的天气相得益彰。 底下人收拾东西时,江予初有意地在房里磨蹭了一阵,趁着无人留心便将风如疾的骨灰瓷瓶贴身收了起来。 “妥帖了吗?” 莫辞吩咐了外头的事,便又进房来看了看她。 “好了。”江予初说着转手合上了柜门。 “那走罢。” 莫辞这样说着,目光却是落在柜门上头。 …… 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如今满心烦闷,更是没了一点心思。 车厢里静得出奇,江予初索性身子一懒,歪进角落敛了眸子。 莫辞知她近日心思,自然是不敢戏弄她的。 凝她半晌,只伸手轻轻揽她入怀。 江予初眉心一颤,嗅着那抹浅浅的荼芜香,想了想倒也没躲开…… …… 因两人都没心思在路上逗留,不过三五日便已见着两道边透红的枫叶。 越往深处走,红枫更是成片,红旺连了天际,仿佛能收尽世间众人的苦楚,化成星辉,在半空奁成妆红一片。 莫辞置下帷裳缓缓敛眸时,望见的是她兴致寥寥的面孔。 “怎么了,不舒服吗?” 莫辞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她额心。 江予初缓缓摇头。 “外头好看,咱们去骑马罢。”莫辞又笑着试探了声。 江予初道:“你去罢。” “我想要你同我一齐去。” 江予初默了半晌,抬眼,入眸的是他满心灼热的目光。 “好。” 莫辞滞了滞。 这两日她实在是过于温顺,温顺得让他有些害怕。 “你先出去,我收拾了就来。” “好,我先去挑马。”莫辞敛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起身出了车厢。 江予初沉沉叹了声,将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瓷罐小心地收进车厢角落的暗格里。 ——如疾,这些时日,莫辞也算付出一场。待我还了他的愿,就同你回家,你等我…… 外头的莫辞已备了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毛发如洗,目光炯炯。 “过来。” 莫辞浅笑盈盈向她伸手,露着好看的笑。 余晖静静洒上他下颌,那挺拔的消瘦身影直至脸庞,十分洁净,几度晃了她的心神。 两人一马,余晖浅浅,通红成片的枫林,清爽的荼芜香,暖暖的胸膛。 “王妃。” “嗯?” “你从未听过我提及从前罢,我说与你听,好不好?” “好。” 莫辞随手替她理了理衣袖上的褶子,忆及过往娓娓道来: “皇妣在世时,皇考最看重我,常人都是及冠之年才予表字,我是三岁那年,皇考就给我点了表字。” 莫辞眉眼微动,声儿喃喃:“斯年…,诗经有云&039;于万斯年,受天之祜&039;。 后来生了些变故,皇考驾崩前特为我留了旨意,将盛产宝石玉器的阳城划为我的封地。” 莫辞笑了笑,将所有的剔骨痛意尽数藏匿,只予她世间欢喜。 “那里物资丰富,乡绅和善。此次回了烟都,…我就设法让陛下放我们去阳城,好不好?” 莫辞说着轻轻趁上她的肩,将她揽得紧了两分。 江予初心一颤,凝了半晌也道不出半句可否。 “你…,不愿意吗?” “我瞧着前头灯火通明,像是夜市,咱们去看看罢。”江予初有意地岔开了话题。 莫辞唇角笑意显然僵了两分,不过瞬息,他又重新添了个笑:“好。” 其实,她是来过这栖枫渡的。 想是此处临近赤凌的缘故,虽是大煜的城池,许多习俗却是同赤凌一样。 ——一夫一妻,男女平等,民风开放。 她知道城东是夜市,还知道它热闹非凡,小吃、夜摊、花灯、各类表演杂耍应有尽有。 因栖枫渡和赤凌民俗大致相似,皆无宵禁时辰,这份热闹便是从日落一直持续到鸡鸣。 往西三两里便是迢迢清水河,一到夜里,上面飘满了摇曳花灯,宛如银河星子。 若说最为记忆犹新的,当属清水河上游的那家酒楼。 鹿血酒纯香甘厚,鹿肉片鲜嫩细滑,牛肉干嚼劲十足。 若是酒后再来一杯云雾茶,简直是人间极品。 “哒哒。” 拉回她思绪的是骤然停下的蹄声。 莫辞搀她下马,又交待了王知牧他们不必跟着。 率先入眸的是喜笑颜颜连声起哄的男女老少、贫富乡绅。 定睛一看,中间竟是一对妙龄女郎。 ——赤色纱衣女异域风情、美艳无比,跳着脱衣舞好生撩人。 黄纱女子秀丽可人,扭着细柳腰来一出肚皮舞独领风骚。 而众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更为这夜添了气氛。 但也光光是起哄,不敢戏弄分毫。 “我们去那边看看罢。”莫辞抓紧了她的手,生恐一个不慎就被众人冲散了。 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又是一群围观群众。 莫辞只当又是方才那等艳俗女子,拉着她就想急急避开。 “好——” “再来一个!” 众人忽的哄笑、齐齐鼓掌,一只圆形小竹篓就缓缓伸在了莫辞身前。 “小爷、夫人生得这样好看,定是有福之人,祝二位携手共度,白头偕老!” 一腔的小俏皮。 抬眸,竟是街头杂耍卖艺的。 ——有口喷大火、耍花坛、变戏法、舞狮、顶碗,好生新奇。 “辛苦。” 莫辞在她竹篓里放了一粒金珠,惊得那女孩笑着连连鞠躬:“谢小爷,谢夫人!” 两人又徐徐走了一阵,倒不似方才那样扎堆的围观群众了,是夜摊。 “糖葫芦——” “糖人儿!” “胭脂水粉嘞——” “上好的发钗,过来看一看!” “公子,为你家夫人买株花儿罢。” 于一片此起彼伏的声声叫卖中,一个小男孩捧着一竹篮各式各样的花走了来。 “你喜欢哪个?”莫辞拢了拢她的肩问道。 江予初道:“你看着挑罢。” 莫辞大致看了个遍,红红绿绿的一片。 唯,角落里的那株含苞待放的昙花倒是不俗。 “这个时节居然会有昙花。” 莫辞笑了笑:“要不就它罢。” “好。”江予初敛了敛眸,算是答应了。 莫辞往那篮子里放了一粒金珠,于一片各色芬芳中,只取走了昙花。 第221章 扮猪吃你 “这几日你都没怎么进食,咱们去吃些东西罢?”莫辞往前头茶楼酒馆看了一眼。 江予初摇摇头:“我没胃口。” “…你若是饿了,那就去吧。”默了半晌,江予初又忽的添补道。 “没事,晚些时候咱们再吃。”莫辞笑道。 江予初倒也没再说别的。 “花灯——” “许愿花灯,百试百灵嘞!” 前头几声叫卖又点了他的心神。 “要不咱们放花灯去罢?”莫辞笑道。 “好。” 莫辞:“……” 眼前这人似任由他摆布,不懂喜悲,不明怒怨。 莫辞沉沉叹了声,也不知这些时日是她藏的深,还是自己观察得不够仔细。 说来也有这么些日子了,似乎自己并不清楚她喜欢什么,如今想要哄她高兴竟也毫无办法。 正当无聊地敛了眸子时,前头那整齐摆放着的小瓷器夜摊倒是闯进了他的眼帘。 他清晰地瞧见摊子后面是一个小窑灶。 像是现烧现卖的,倒是罕见。 “去看看。”莫辞一手托着那昙花,一手紧紧扣着她指尖往那头走去。 小摊上摆放了有普通小瓷瓶、有惟妙惟肖的人像、还有些不知名小玩意儿。 最为罕见的当属那十二生肖,个个栩栩如生,甚是好看。 “公子、夫人看看喜欢什么,若是没有中意的,也可定制,今儿成型,明日出窑。” 摊主头也不抬地笑道,手里只忙活着摆弄瓷土。 莫辞笑着取了那白滚滚的猪,巴掌大小,脸粉嫩嫩的,像极了受伤前的她。 “好看吗?” 莫辞执着那白瓷猪有意地往她脸前拱了拱。 “好看。” “这是我。” 莫辞笑得眉眼弯弯。 江予初:“……” 莫辞眼光一转,转手取了只小老虎又道:“这是你。” 江予初:“……”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莫辞笑道。 “为什么。” 江予初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问道。 “因为我属猪啊。” 江予初怔了怔。 “那、那为何这我是这小虎。” “因为…,我要扮猪吃你。” 莫辞语气一转,弓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刮。 逗得江予初终是展了个浅笑:“幼稚鬼。” “那就它们了。”莫辞笑着就要掏钱。 “既是你喜欢,那就我来罢。”江予初缓缓压下了他的腕。 见他那犹豫的神色,江予初又道:“你不是说要去放花灯吗,你替我去挑一个罢。” 莫辞笑道:“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 江予初凝他背影,于万千彩灯辉耀下逐渐敛了笑,徐徐转身…… 难得见她展了颜,莫辞满心欢喜地去挑了一对琉璃莲花灯。 琉璃薄片趁着微烁烛光,撩得他眸中藏了星河万里。 付了银钱转身来到瓷器小摊时,那对生肖猪虎静静摆在摊上,而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莫辞面色一沉,步随身转,四下望去。 熙攘一片,笑闹成群,独不见她。 “公子看看喜欢什么,若是没有中意的,也可定制,今儿成型,明日出窑。”摊主仍是头也不抬地笑道。 “我夫人呢?” 一直忙活着摆弄瓷土的摊主这才缓缓抬眸,一脸懵。 “就、就方才和我一起的那姑娘呢?”莫辞满心急切地问道。 摊主跟着四下张望了两眼,摇摇头:“…不曾留心。” 莫辞心一怔,急急拢了手里东西就要去抓腰间的信号弹。 ——他虽没有亲眼见着她藏了骨灰,可她出门前合上柜门的动作却是被他捕捉得十分清晰。 他猜到她是带着风如疾来了,他甚至早已猜出,她指定了来这栖枫渡就是为了找机会带着风如疾回赤凌。 而现在她有意支开自己,身边又没有护卫,可不就正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挑好了吗。” 熟悉的绵柔音。 莫辞诧异转身,是她瘦得有些轻盈的身影。 “你、你方才去哪了。” 莫辞怔怔收了就要扯下信号弹的手,定定凝她,声儿轻柔,是怕她又觉着自己多疑。 “我瞧着那边的折扇倒是别致,就替你挑了一把。” 江予初浅浅笑着,匿了尽数苦涩,只凝他眉眼,分分拨着他的心神。 “给我挑的?”莫辞轻声确认了一次。 “喜欢吗?” 江予初浅笑着缓缓摊开那浮雕草木纹的折扇。 ——画作云深高崖,双鹤齐飞。 顺势望去,那头是一对老夫妇的小摊。 灯火微漾,趁着两人白发斑驳,老妪作画,老翁题诗。 “喜欢。”莫辞敛眸跟着笑了笑。 江予初收了折扇,转身置下银钱,取走了那两只瓷娃娃。 …… 清水河畔人声沸鼎,成对青年男女喜笑颜颜各捧花灯,映着人人心底的欣喜都溢出了眼梢。 河面是成了群的花灯,摇曳明灭,宛如九天之上的迢迢银河。 两人点了花灯,敛清衣袍半蹲着轻轻放了,齐齐坐上石阶,望着那凝彩微光出神。 “今夜你高兴吗?” 莫辞轻轻靠上她的肩,凝着那折扇上头的成对仙鹤痴痴发笑。 江予初看了他一眼。 半晌。 终是展了笑颜:“高兴。” “我也高兴。” 莫辞握着那折扇细摹了好一阵又笑道:“我瞧旁人的扇子都有题诗,你的字写得好,晚些时候,你也替我题一首可好?” 江予初道:“你想要什么?” 莫辞缓缓正起身,覆上她的指尖目光灼灼凝她,是一本正经的姿态。 半晌,浅浅一笑:“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诗句引用五代佚名) 江予初心一颤。 正想避开他的这灼热目光之时,他已扶上她后颈轻轻抵上她前额:“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又胡思乱想了。” 默了好一阵,江予初才浅浅笑道。 只是,那抹夹生带涩的笑意,宛如针刺生生剜得他心疼。 “那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江予初缓缓垂眸,同从前一样,一眼的冷然,不置可否。 ——从前,我只觉着陆长庚好生自私,分明那样伤害了你,为何还一心想要把你留在身边。 如今啊,我倒愈发明白了他的心思,也明白了他从前说过的“哪怕是抢,也要把你锁在身边。”那种疯魔的念头。 “你不是答应了,…要同我重新开始的吗?” 莫辞定定凝她眉眼,说话间也带了些颤音。 ------题外话------ 我是特地来认错儿的: 原本设定的男主是27岁,女主阿尧是23岁,相差4岁。我写到这里才发现居然出现了一个逻辑性错误:猪、虎相差3岁。 所以,我很机智的把男主改小了一岁。。。 话不多说,先自罚两个耳刮子。 第222章 让我高兴高兴 她这些日过分的温顺,及今夜笑意深处的那抹涩意,让他愈发虚浮,愈发确定了之前的想法。 他甚至几度晃了心神。 ——人声沸鼎之中,分明就在眼前的这人竟这般冰冷,如天边星辰,遥触不及。 “我们不去想从前的事了,就好好的开始,好不好?”莫辞望着她,满眼的期许却是逐渐转黯。 江予初眼睫轻颤缓缓抬眸,凝他。 半晌。 终是抵不住心底情愫,抬手捧上他的脸。 指腹轻轻划过他逐渐敛了笑的唇角:“怎么不高兴了?” ——你从不肯予我答复,我该如何高兴,喜又从何来? 莫辞轻轻叹了声,敛了那念头,改口道:“那你让我高兴高兴,可好?” “…好。” 莫辞凝她带着夹生笑意的唇,缓缓凑近,轻轻落下。 如蜻蜓点水,单是轻轻触过。 抬眸时,他眼底已是再度现出盈盈笑意,只是她没能留心那深匿的几分酸涩。 “幼稚鬼。” 江予初揪着他耳垂轻笑了声。 莫辞跟着笑了笑:“那…,我可以不幼稚吗?” 没等她反应,他已敛了眸子再度覆上她的唇。 江予初指尖一微微颤,顿了顿,终是放弃了想要躲开的念头。 此次他不似方才那般,是旁若无人的掠夺。 强占得她如心口压大石,有些喘不上气。 每每想要挣扎躲开之时,他又很巧妙地给留了些她喘息之机。 不过短暂的松快,他又强势的一点点探入暗香浮动,直至她的心底深处。 仿佛一次次将她从云端推入万丈寒渊。 眼见她再无力攀爬,又会不顾性命地把她捞回,紧紧护在怀中,不容旁人触碰分毫。 “……”江予初眉心一颤,推开他软瘫在他怀里,脸颊烧红一片,堪比午后见过的成片余晖枫林。 “若这样才能让你没有余力去想旁的,我是不介意的。” 莫辞笑着在她耳边低哑地说道,仿佛一切烦闷在落吻的一瞬都被尽数沉进了河底。 “你、你对从前的姬妾也是这般吗?” 江予初躲在他怀里,听着他那紊乱心速逐渐控下才颤颤开了口。 莫辞心一颤:“你说什么?” “……”江予初眸光一敛,闭了他试探的心思。 “不是的。” 难得听她问及从前,莫辞心中欣喜,面上笑意也逐渐添了两分。 轻轻拂过她鬓边小钗,附在她耳畔笑道:“我说了,只对你这样。” 江予初唇角笑意凝了凝。 半晌,见他没再说别的才道:“我们回去罢。” “好。” 莫辞并未发现她的细微变化,只低沉应了声。 迢迢摇曳银河畔,是他在后头替她敛平了衣袍微褶的长影。 “你看,我们放的花灯厮守在一处呢。” 莫辞拉了拉就要转身踏上石阶的江予初笑道。 蓦然回首。 原本各自放下的花灯竟顺着河流齐齐转进了一滩小湾里,里头灯芯愈发跳烁,像极了他那几度冲出心尖的欢喜。 “你说,这算不算好兆头。”莫辞缓缓转过脸,直凝她。 “大抵是吧。”江予初本想说不过巧合一场,见他这般期许,便又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你也信吗?” 莫辞笑道,话一落音,他唇角一收,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毕竟她常日最是厌烦这等反复试探确认。 “你说的,我就信。” 让他诧异的是,她竟只柔柔地如是说道。 莫辞笑了。 “走罢。”江予初翻手将他的手扣入掌中,回了个同样灼热的目光,看得他心神一荡。 莫辞将那对装了瓷娃娃的匣子紧紧揽在手中,牵着她的手徐徐折返。 殊不知,繁闹街角的另一头是那通身阴寒的黑影。 那人执着剑手腕一转正想上前,哪知忽的面色一变,怔怔捂上心口躬下半身,极力控着微搐的指尖缓缓背过身去。 定睛一看,赫然是那永夜…… 因主子吩咐了不许跟着,王知牧众人只敢远远候着。 而素来照顾他起居的夏芒则带着几人去近处有名的云栖山庄备了客房、膳食、沐浴等琐事。 …… 云栖山庄。 待莫辞沐浴回房,入眸的是她侧躺在榻上的后影。 ——因这一路来的房间都没有里外隔间,所以他们这几日都是同榻而眠。 只是,她近日本就身子虚弱,又为着那事烦心不已。 每日同她多说两句话、见她个笑颜都难,他自然是没那心思想入非非。 想是方才在清水河畔遭了点醒。 如今瞧着,不论是她那搭在他枕边的乌发,还是被灯盏衬得愈发纤细白嫩的脖颈下颌,甚至是那看得他愈发心猿意马的里衬衣带…… 无一不在撩拨着他的火。 “……” 莫辞强控着自己敛了眸子,默自控了好一阵,又转手抓着茶杯急急灌了一大杯凉水才勉强算是浇灭了几度上涌的燥热。 半晌。 榻上人儿没有半分动静。 想来是睡着了罢。 莫辞覆着心口长吁了口气,确认定下了心速、再无邪念想法,才去灭了灯火。 轻声上榻,拨开她的发,平躺在榻上。 …… 暗星沉坠,夜阑更深。 听着后头呼吸愈发绵长,江予初才缓缓睁眼。 她知莫辞素来睡得轻,所以不敢试探半分,只极力压着动静从枕下徐徐拉出一方丝帕,收在袖中。 默了一阵,后头暂无动静。 算着一切准备就绪,江予初敛眸缓缓转身。 果真,虽然已是尽可能地去控制了,也不曾碰到他分毫。 但,单是那细微的动静就足以惊得他身子一颤睁了眼。 莫辞滞了滞,转过脸见她双眼轻阖,便又只当她睡梦中翻了个身。 莫辞顺势转过身拥她,凝了她一阵又忍不住在她额心轻声落了个吻。 单单一吻。 又揽紧了她,不舍分毫,不染分毫。 这些日旅途奔波本就辛苦,不多一会,莫辞敛了眸子便又睡下了。 算着他已深睡,江予初默自屏了气,不动声色地掏出那帕子轻轻送到他鼻下。 “……”莫辞眉心一蹙,偏过脸躲了半分。 不过半刻功夫,他沉沉一歪头,再没了半分动静。 “莫辞。” “莫辞。” 江予初这才敢试探着唤了他两声,他仍只敛着眸子,毫无知觉。 “对不起……” 江予初眼底一涩,颤着手抚了抚他眉眼。 ——你情深至极的那人,你的璟王妃,从来就不该是我。 我来这大煜占了木槿的身子,占了她的夫君,占了她的父兄,害了她的丫头。 如今勉强算是尘埃落定,回眸一看,却只是执念而起的风波一场。 尘染的,却是众人。 这些日,我常常在想,既是错位一场,那且各还本道罢。 而我,不属于大煜。 甚至,半年前就已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今,我从哪来就回哪儿去,还了你们清宁。 往后,各相安好,惟愿安好。 第223章 王妃不见了:情字无妄,何苦沦陷一场 江予初不敢耽误,趁着他药效没散就急急起身穿了衣。 正想转身离开之时,忽的就撞见了置放在案台的那柄折扇。 ——“我瞧旁人的扇子都有题诗,你也替我题一首可好?” 莫辞的那话随之闯进她脑中,如蚀魂的鬼魅,再难以自控。 江予初犹豫了一阵,终是软下心肠,只当是还了这些时月受了他的体贴温情一场。 她快速的研磨,趁着莫辞尚未苏醒,徐徐落笔: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她知道莫辞功力深厚,这等迷药只怕是拖不了多久。 所以等不及折扇的墨汁晾干,甚至没来得及收拾笔墨砚台,便急急出了房…… …… 几浅微弱的光洒上他的眼帘,莫辞眉梢微动,下意识地拢了拢怀里人,只余下微凉的褥子。 莫辞心一怔,猛然睁眼,四下流转,房内早已空落落一片。 “王妃!” 莫辞急急撑起身,传来的却是脑中阵阵上涌的发昏发疼,及浑身难以运气的乏力感。 ——是迷药。 “江予初!” “阿尧!” “古君尧!” “古君尧——” “你出来!” “古君尧!” 莫辞面色一变,顾不上满身乏力的负重感,强撑着起身急急唤着她的名。 恍然入眸的是摊放在案台上的折扇,及笔和砚台。 走进一看,莫说折扇,砚台上的墨汁都已凝干了一半。 “王知牧!” “来人!” “来人!” “王知牧!王知牧滚出来——” 莫辞忐忑得心惊胆寒,甚至顾不及穿上鞋袜就急急冲出了房门。 “王知牧!” “夏芒!” “来人!” “来人——” 外头只见了些破晓,半沉浅光的楼道是他如疯如魔唤着底下人的急切慌影。 “殿下…” “殿下,怎么了?” “殿下…” 王知牧事先急急赶了来,而夏芒同其他护卫紧跟在后头,众人来得急,甚至不乏睡眼惺忪系着衣带的。 “王妃不见了!快!快去找找,不惜一切财力人脉,还有、还有咱们之前安排的暗卫,都给我出去找,务必要把她给我带回来!快去!” 莫辞有些语无伦次,听得王知牧发愣。 “愣着做什么,快去啊!”莫辞又急又怒。 王知牧这才怔怔回神:“王妃…,不见了?” “混账东西,快去找啊!若是寻不回来,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莫辞怒意一起,一把揪着王知牧的衣领恨恨甩了出去。 王知牧踉跄了半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抱拳垂首:“是!属下、属下这就去找。” “只可暗访,不可明察,尤为不可泄露王妃的画像!” 莫辞忽的想起来了些什么,冲着众人背影又急急交待了声。 …… 穿过几片荒凉的荆棘小道,路边躺着块蒙了厚厚尘土的断碑,轻轻拂开,是赫然“云梦崖”三字。 江予初换回了从前在赤凌的装扮。 ——一袭长纱红衣,不饰发冠,以乌木簪固定。 一人,一马,一囊烈酒。 还有一座新冢。 ——“长兄风如疾之墓”。 江予初席地而坐,靠着那冰冷的墓碑,平举酒囊,徐徐洒在地下,溅出了几阵尘土水花儿。 不过三两口,她便收了手,转而给自己猛然灌下。 “…如疾,你酒量不好,要少喝些,醒着神才能去找黎嫂嫂和良儿啊。” 江予初忽的一笑,眼底赤红滚烫一片。 “你瞧,我们从来就是这样啊,你嫌我堂堂少主竟不好好练功,我嫌你一个大男人酒量差。 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会护我一生,我能替你挡酒。 你还记得吗,你同黎嫂嫂新婚那夜,众人拼了命的轮番给你灌酒,说要灌得你爬不上床榻。 你急得四处寻我,说我能替你喝。殊不知,我就躲在你家房梁上头,瞧着你那窘迫急切模样偷偷发笑。 还是黎嫂嫂聪明啊,不过三两碗下肚就猜到了是我在后头捣鬼。结果,你这新郎官做得舒坦,可把我灌惨了。” 江予初吃吃笑着,哽咽半声,眼底浮了半晌的凝泪终是徐徐落下,滴在墓碑之下。 “舒坦…。你伴我长大,助我夺得少主之位,遭过暗算,上过沙场,一生劳苦,怕是也只有新婚那夜最为舒坦了……” 江予初轻轻抚过石碑上的字,冰凉顺着指尖逐渐融进掌心脉络,直至心底。 最终化成难托寄语,跟着苦涩,深深埋进地下。 “你还记得吗,我们仨说过的呀,将来我成了女帝,黎嫂嫂就是我的新巫祝,而你,则是我的禁军统领…… 可是,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说话不作数了?” 江予初笑了两声,眸光一敛,执着那酒囊仰天尽数灌下。 想是许久不曾饮酒,就这么一囊,竟烧得喉间有些发热。 “…此处是我当初坠崖的地方,也是赤凌如今唯一的净土。我想着,或许唯有此处才不至污了你的去寻黎嫂嫂和良儿的路。” 江予初摇了摇头,置下空了的酒囊,徐徐起身。 凉风轻拂,斜阳浅洒。 点点描摹着她的凄凄芳华,如染尘仙鹤,陨落辰星。 暗香浮动,缓缓凝眸。 寒渊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半空浮云。 茫茫一片,诡谲万千。 她只凝了一眼,单是那么一眼,一股神秘力量就激得她的大脑狠狠一痛。 宛如恍然间坠入婆娑地狱,万千鬼魅瞬间揪上她的神魂疯狂地啃食。 江予初重重摇头,似得了些松缓。 不过片刻,脑中那莫名而来的负重再度狂肆涌来。 她很努力地想要定下神息,可愈发挣扎愈发深陷,如活生生地抽魂离魄、剥皮剃骨。 ——生死由天,无力自控…… “阿尧——” 眼看她眼帘一沉就要坠下,突如其来的一声急唤如一捧清泉,点点拨醒了她的心神。 “阿尧!” “阿尧,你回来,你快回来!” 江予初缓缓凝神,后头那几近撕心的唤声愈发明晰。 回眸。 是莫辞。 一脸虚汗,满目沉空。 细细凝眸,下颌至脖颈是几处荆棘划伤。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莫辞眼底一红,满心的虚浮空洞。 “你、你叫我什么?” 江予初眉心一颤,怔怔退了半步。 缓缓滚下两块小石,直坠崖底,看得莫辞心惊胆寒。 “王妃!” 莫辞心一沉急急改了口,两目直凝着崖前的她。 生恐一个不慎就会惹得她失足落下,命丧渊底。 “王妃,你快回来,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开口,只要我有,我什么都答应你。 回来,…好吗?” 第224章 你是不是不行 江予初理了理思绪。 ——自从江怀宇说了他妹妹喜欢吃甜物,珩州回来以后,他就开始了一根筋的窒息日常:每日如流水般的甜点。 饭前甜点。 饭后甜点。 常日见她不高兴,送甜点。 见她没胃口吃饭,备甜点。 甚至,在外头给她买吃的也是甜点,恨不能带她吃尽烟都甜点。 也记不清了是从何时起,府里好似再没出现过甜点。 再异样的便是,他从前一直当风如疾是情敌,后来忽的就把疑心转嫁到了陆长庚身上,甚至一次次地试探她对陆长庚的心思。 还有,昨夜他带回去的那对生肖娃娃…… 江予初眼睫轻颤,“你早就知道。” 不是疑问,是夹带了些不可置信的肯定。 斜阳若影,红纱轻扬,衬得崖前那人愈发单薄,如深秋枯叶,无根,亦无归途。 “是。” 莫辞定定凝她,默了半晌,终是松了原想瞒她一世的秘密。 “那你放了我,我把你的王妃还…” “你还是不肯信我。” 莫辞心一疼,再不肯予她半分道出那种话的机会。 “我,莫辞,要的是你,从来都是你,古君尧。” 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我原以为我是迷了眼。直到知晓你的身份,我才敢确认,是阿尧,才能让我眼底心尖尽余光华啊。” 恳切字句拨得她心神一荡。 “情字无妄,何苦沦陷一场。”江予初缓缓摇头。 “你从未信过我,又怎知单是灾祸临头?就算真有那一日,又怎知我不会护你。” 莫辞眉梢微动,哽咽半声,竟也凝满了泪。 缓缓抬手:“我,莫辞,对着你赤凌河山,对着风如疾的碑冢起誓:天地昭昭,日月明鉴,此生,我绝不负你。若有违誓,我将不得善果,无后而终。 …回来,好吗?” 酒香甘醇,带着几分涟漪早已点点探入她的心头,暖了她的眉眼。 半晌。 美人眼帘微垂,漾了个薄笑。 是嘲意。 或是松动。 他不知。 也不敢深究。 趁着她松软之际,莫辞目光微微一凝,蓄力腾空而起,凝准她腰身甩出马鞭狠狠一拉。 身随力转,江予初心一怔,撞上的是他的胸膛,最终扑着他重重摔在地下。 “阿尧…” 莫辞顾不上被那惯性冲击得砸在碎石上的后脑勺,只捧着她的脸深深凝她。 最终只将千言万语凝于掌中,抚着她一把摁回自己胸口。 敛眸,滑下两行轻盈泪滴,徐徐落在地下。 江予初听着他紊乱的心速默了好一阵。 半晌。 缓缓抬眸。 望见的是他后怕得有些发颤的喉结,及被荆棘划破的鲜伤。 “疼吗?” 江予初抚着他下颌,指腹轻轻触过那道伤。 “疼。” 莫辞这样说着,却是抓着她的手覆上了自己心口。 眉眼微动,忽的轻笑了声。 是失而复得的心之欢喜。 “幼稚鬼…” 江予初趴上他胸口揪了揪他耳垂。 …… 余晖小道,是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的暗影。 莫辞扯下腰间信号弹,趁她不备之时往身后发出两记微弱的光弹。 而后不动声色地揽上她,轻轻趁上她的肩。 原本静静守在远处荆棘深林的王知牧会意,扬手一挥,领着众人避开。 眼见他们走远了,众人才策马原路折返。 “你是从何时知晓我的身份?” “很早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从来不提?” “因为,…我想将你据为己有啊。” 莫辞笑着往她脖颈蹭了蹭,闹得她好生痒痒。 江予初眼光一转藏了几分匿笑,抓紧缰绳:“驾!” 马儿忽的一惊,一时冲力险些把莫辞荡得跌在地下。 莫辞:“……” “怎么,还想摆脱我?”莫辞捏着她的脸笑道。 “别碰我。” “讲究的,我偏要碰你。” 莫辞又恢复了往前那副贱兮兮的模样,揽紧她有意地又往她脸上蹭了蹭。 “……” “你、你喝酒了?”莫辞诧异抬眸。 “一点点。” “你这一脸的酒气,跟我说只喝了一点点?” 江予初:“……” “不是,你个姑娘家喝什么酒啊,万一吃醉了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莫辞一把揪上她耳朵。 江予初嗤笑了声:“多新鲜呐,若是从前,就你府里藏的那点子酒都不够我解渴的。” 莫辞吃了一惊,“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竟这般信口开河。” “我信口开河?哪怕江怀宇来了也未必是我对手。若是你…,再来十个都不在我话下。” 莫辞:“……” “怎么不说话了?” 听着后头那人忽的就默了好一阵,江予初忍不住问了声。 莫辞唇角一扯,“我怕吹破牛皮引得你难堪。” 江予初:“……” “你若不信,我知道有一家酒楼不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江予初道。 莫辞学着她语气嗤笑了声:“你要吃醉了,我可不管你。” 江予初扶额。 画面一转。 酒楼。 透着纱窗往里看去,案上倒了横七竖八的酒壶,还有一大桌下酒的小菜。 “你不是挺能的吗,倒是喝啊!” “不行…,我、我不能再喝了… 这酒太烈了、太烈了…” 定睛一看,竟是莫辞被江予初灌得满脸通红。 一看她又执着海碗送了来,惊得莫辞眉心一颤连连摆手。 江予初笑了笑:“这就趴下了,你行是不行!” 莫辞:!!! “你个小妮子懂不懂规矩,我、我是男人,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不行。” 莫辞喃喃地哼了声,不服气地就要接过那碗想要证明些什么。 江予初:“……” “…罢了罢了,不喝了不喝了。”见他像是吃醉了,江予初转手便将那酒碗收了回来。 “我…能行,给我!”莫辞作势就要起身。 江予初:“……” “行行行,你能行,你最行。” 江予初搀着他坐回原位,又转手送了杯早就备下了的云雾。 “来,喝口茶醒醒酒。” 莫辞头一偏:“我、我不喝这个!” “听话,就喝两口。”她很有耐心地又往他唇边送了送。 “不听话,不喝…” 江予初:“……” “你是不是不行,连这个都喝不了?”江予初试探着挑衅道。 莫辞:!!! 这招果真奏效,莫辞闻言扶着茶杯一鼓作气就喝了个精光。 完事儿了还信心满满的来一句:“我能行。” 江予初:“……” “走罢走罢,丢人玩意儿。” 江予初一脸嫌弃地揽着他起身。 第225章 有辱斯文 “殿下?” “你看看,那、那是不是殿下和王妃?” 远远候着的护卫推了推王知牧的肩问道。 回眸一看,确是江予初搀着莫辞的身影。 而莫辞半垂着上身,一手搭着她的肩,紧紧倚着她。 只是她太过瘦弱,两人走得有些踉跄。 “殿下那是怎么了,吃醉了吗?” “那要去看看吗?” “可殿下吩咐了不许跟近了…” “……” “……” “还是去看看罢。” 听着几人悉悉索索地商议,王知牧终于开了口。 哪知这头还没动身,就已见着莫辞暗暗做了个“勿近”的动作。 只是莫辞不确定后头的那群人有没有看清他的动作,所以他还“很贴心”地保持了好一阵。 “莫辞?”江予初忽的停了脚步唤了他一声。 惊得莫辞当即就收了动作,眸光一敛又故作那副醉酒姿态:“嗯…” “你个老泼货还想骗我!”江予初语气一重,一把揪上他耳朵。 “疼疼疼,揪坏了、坏了…”莫辞急急扯上她的腕说道。 哪知她更添了几分力,“坏了正好,倒要好生改改你这一身流氓的臭毛病!” “你不是说那茶醒酒嘛,我也是刚醒过神来…” “是吗——”江予初揪着他耳朵有意抬高了音量。 “不、不是。是我装的,我错了、我错了。” 莫辞顿了顿,眼光一转又讪笑道:“那鹿血酒性烈,我是怕你吃醉了,我是心疼你啊…” “老流氓!”江予初没好气地撒了手就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你生气了?” 莫辞耍着赖皮地揽上她的肩笑道。 “真生气了?”默了一阵,见她不做回应便又确认了声。 “好玩吗!”江予初没好气地反腿踹了踹他屁股。 看得后头护卫满眼呆愣,更呆愣的是,…主子似乎还有些乐此不彼? “好嘛,方才费了你好大的力气,呐,这就补给你。” 莫辞上前她两步,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肩。 江予初:“……” “上来啊。” 莫辞侧着脸又笑了笑。 他这倒闹得江予初有些难为情起来:“不要,好多人呢…” “又不是见不得人,怕什么。”莫辞不容分说地揽着她驼上了后背。 江予初滞了滞,倒也没拒绝。 “还是王妃有法子哈,这早上殿下还那般大发雷霆喊打喊杀的,这会子又…”远远跟着的护卫哄笑起来。 王知牧啧了声,转脸望向他们时也忍不住笑了笑。 莫辞背着她稳稳前行,心里喜得胜似糖蜜。 “阿尧。” “嗯?” “头些日我查了些有关你的卷宗,上面记载得并不多,就连名字也只一个。那你是名君尧,还是表字君尧?” “我们没有表字。” 江予初眉眼一松笑了笑。 “我们赤凌与你大煜全然不同。一人一名,一夫一妻。有阶级,无贵贱,人人皆可进学科考,哪怕是奴隶,也有封侯拜相的可能。” “一夫一妻?”莫辞忽的来了兴致,“那妾室呢?” “赤凌只有和离,没有妾室。”江予初道。 “那像你,赤凌少主还有那女帝,后宫也没有男宠吗?” 江予初本想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可见他竟以这种方式窥探自己的以往之事,不禁又藏了些心思。 “有啊,当初,想夺我少主之位的郡主姐姐就给我塞了好多些美男。” 莫辞滞了滞,“那、那你就收了?” “收啊,生的那样好看,又伺候得极好,为什么不收。” “那你当初不是还有陆长庚吗,他那性子也能答应?” 话一出口,他又觉着好生不妥,这不是有意撩起她的伤心事嘛! 哪知他越着急她便越得意:“我都许了他正室的位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莫辞:!!! 她竟还说得那般理所当然,他恨不能远远扔了她,想了想还是忍了那念头。 “你、你怎么能这样呢!”莫辞心一急,语气也跟着重了两分。 “我怎么了?” “你这无媒无聘的,尚未成婚就私养男宠,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 莫辞气得吁了好长一口气。 江予初笑道:“我又不斯文。更何况,你成婚前不也有过姬妾嘛。” “那不一样!” 莫辞沉沉唉叹了声又道:“那都是莫离送来的眼线,我没办法!” “那当初你一心惦记着我的身子也是没有办法?” 莫辞:“……” “那以后公平起见,你不可再惦记旁的男人,我也不纳姬妾,好不好。” 江予初眉梢一挑:“成交。” 成交。 我这到底是找了个什么物种。 莫辞气得又哼了好几声,好像她给他送了多大一顶绿帽子。 难得。 居然能忍着没有动怒。 “都说了一夫一妻,你还真当少主、女帝就能为所欲为啊!” 江予初好笑地拍了拍他后脑勺。 莫辞这才怔怔回神:“你骗我!” “谁叫你笨!”江予初趴在他背上偷笑得肚子直抽疼。 莫辞羞恼地啧了声:“不许笑!” “嗯…,你这么笨,我太难受了……”江予初故作哭脸幽幽道,话刚落音,又趴在他肩上狂笑起来。 莫辞:“……” “再笑我就把你扔下去。” “我才不怕。”江予初小脸一转,凝着他侧脸笑道。 莫辞紧了紧揽她的手,也跟着浮了些笑。 “阿尧。” “嗯?” “我再问你个问题呗。” “嗯。” 莫辞微微侧过脸探了探她脸色,确认了她心情还不错才颤颤开口:“你,和陆长庚…” “你想什么呢!”没等他说完,江予初便已没好气地一把揪上了他耳朵。 “好了好了,不问了,不问了…” 莫辞眸光一敛,暗淡路灯下,他唇角笑意更添了几分。 “其实…,就算你从前有些什么,那也是过去的梦境一场。只要往后是我们一夫一妻携手共度,那些云烟过往都没什么的。” 莫辞逐渐沉下了浮笑及语气,一本正经。 默了半晌,又添道:“我是认真的。” 江予初随着他转而端正的姿态也逐渐缓下了笑闹,轻轻贴上他的肩,只凝他。 “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嗯。” “你在意的是赤凌少主,还是璟王妃?” 莫辞眉眼微动,凝着前头灯火轻轻笑了声。 天边星辰、峰顶繁花也远不及那分心之欢喜及柔意肯定: “赤凌少主,璟王妃,皆是魂飞目断,我的阿尧。” 第226章 你睡觉,我睡你 莫辞小心翼翼地将她送上床榻。 转身,她已规规矩矩地坐在榻边,红纱绯面,笑意浅浅。 “阿尧。”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莫辞只手搭上她的腕,指尖轻轻探过她眼尾眉梢。 江予初翻手拍了拍他的大掌,是宽慰:“我不是在这里吗?” 莫辞眉心微微一凝,心底期盼愈发加深:“往后,你就待在我身边,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江予初笑道:“那…,若是旁人也知晓了我的身份,要杀了我,要赶我走怎么办?” “以命相护。” “又说傻话。”江予初眸光微烁,指尖一转轻轻覆上他的唇。 莫辞摇头,缓缓压下她的腕,直凝她眉眼。 半晌。 终是抵不住缠绕万千的情愫,徐徐凑近,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江予初缓缓敛眸。 静静受着他那浅香荼芜,及分不清是谁的酒香。 莫辞捧着她的脸,鼻息缓缓下移。 游过她眉心、眼梢、耳畔,最终落上她那带了微弧的唇。 疏影清浅,暗香浮动。 他紧揽着她,点点探入。 江予初指尖微微一颤。 顿了微刻,原准备推上他心口的手逐渐转而揽上他的肩。 随着暗芳浅浅,几分缠绵绕得他的呼吸愈发沉重。 紧拥她的手也不自觉缓缓上移,最终扶在她后颈…… 烛火微漾,晃了心神,暖了他们眉眼。 两人身子一软,绵绵瘫上床榻,呼吸一乱,分不清谁是谁的鼻息。 莫辞凝她半晌,心底燥热滚滚。 “……”莫辞极力逼下几度上浮的热意。 眉心一颤,怔怔敛了眸子不敢看她,可她那近到能轻易触及的鼻息让他愈发心猿意马。 “怎么了?”于那片暧昧不定的死寂中,江予初轻声开了口。 “…我、我去别处睡。” 莫辞强力控着最后的几分理性,怔怔收了手就要撑起身。 江予初眉梢一挑藏了几分匿笑,一把捞上他的腰翻身压在身下。 微烁而不乏玩味的眸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游走扫视。 “我在这里,夫君这是要去哪?” “阿尧…” 莫辞心一颤,覆上她心口想要推开她。 可、碰上了又觉着有几分失礼,眸光一敛便急急收了手。 “如今…,你又躲什么?”江予初轻声一笑,指尖轻轻划过他几度微动的喉结。 莫辞:“……” 她缓缓垂眸,倾下身。 温热呼吸肆意缠绕着他的下颌。 再这样下去,他哪受得了啊。 “阿尧,你、你喝多了……” 莫辞抓上她的肩撑着她,尽可能地让她不再碰上自己。 江予初缓缓摇头:“赤凌少主,千杯不醉。” 莫辞怔了怔。 凝她半晌,终是逐渐软了那几分原就是强撑着的理性。 “你,果真愿意吗?” 江予初漾了个浅笑,指腹轻轻划过他唇角。 缓缓俯身,以她的方式断了他的反复试探。 莫辞也终是定下了浮沉心神,敛眸,转手扶上她后颈。 醇厚酒香晕了两人的神息。 在他愈发沉闷强势的掠夺下,她禁不住抵上他心口低吟了半声,撩拨得他愈发气血沸腾。 莫辞揽紧她纤腰,徐徐转身压在身下…… 房内热意翻涌,小窗前,夜昙趁着几分阑珊月色徐徐绽放。 …… 正于此时,路指另一头。 ——云梦崖底那不知名的山洞常年寒冻三尺、几近寸草不生。 徐徐探入,里头竟是一起天然冰窖,里头沁骨凉雾缭绕、空气极其稀薄。 “!!!”忽闻一记狭长的吸气声儿,于那片万分诡谲之中,凉雾半褪。 定睛一看,那红线、明黄符文布局的诡异方阵下是一方冰床,而上头竟是平躺了个身着破旧红纱衣的女子,平放腹前的手腕上穿的那对手钏格外夺目… …… 云栖山庄。 ——天际破晓,江予初缓缓睁眼,一指深邃晦暗。 抬眸,莫辞尚在深睡。 江予初甚至没有半分犹豫,轻轻撩开他揽着她的手,悄然起身,穿衣。 想来也是有那么些不舍的罢,江予初顿了半晌,终是抵不住内心深处的情愫。 徐徐转身,凝他。 最终将所有情意与不舍溶于唇间,缓缓俯身,落上他眉心…… 不过那么柔情半刻,她已将眸光一敛,毅然决然转身,不再迟疑滞留半分。 一切是那样淡然,仿佛昨夜只是虚幻一场…… 凉雨敲窗,点点拨醒了他的神息。 莫辞唇角一弯笑出声来。 “阿尧…” 莫辞轻声喃喃,紧了紧怀里人,手到之处早已是空荡一片。 “阿尧!”莫辞心神一震猛然睁眼,房内凉雾肆起。 一切如常,独寻不见了她的半分气息。 “阿尧——” “阿尧——” 莫辞疯魔了般四处寻她,步随身转,如天地颠倒,闷得他几近昏厥。 “阿尧!你出来!” “阿尧!” 外头熙攘笑声一片,却再不见她的半分踪迹。 “阿尧——” “古君尧——” “你出来啊,古君尧!!” …… 云雾半褪,晨阳冉冉。 “阿尧!”莫辞身子一颤猛然睁眼,怀里人眉眼恬静,鼻息浅浅。 ——是惊梦一场啊。 莫辞眸光一敛,一把揽她入怀,紧紧相拥。 生恐一个松动,蓦然回首,竟又是别离一场。 “……”闷得有些喘不上气得江予初眉心一颤,轻呓半声,懒懒推了推他胸口。 莫辞只当她又是要疏离自己,心一横,愈发拥紧了她。 “阿尧,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对你好啊,你别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我喘不上气了…”江予初贴在他心口喃喃不清地说道。 莫辞滞了滞,终是怔怔松手予了她几分喘息之机。 江予初:“……” 她惯是嗜睡,不过半刻,她头一歪又沉沉睡过去了。 “阿尧,对不起啊,我方才做梦,梦到你不要我了…” 莫辞轻轻捧上她的脸,眸光一敛,轻轻抵上她额间。 “我好害怕,哪一天,你会不会真的不要我了?” “你就乖乖留在我身边,永远也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阿尧…” “你能不能别吵了。”江予初不耐地啧了声,微蹙眉心下仍是舍不得睁开的眼。 莫辞:“……” 好家伙,就他这么凝滞安静的一时半刻,只见她眉心渐舒,鼻息再度绵长。 好吧,又睡着了… 这么能睡,昨儿到底是做了多少准备才能顺利偷偷溜走的。 莫辞险些被她气笑了。 “你从前也这么贪睡吗?”莫辞指尖一弓,刮了刮她鼻尖。 “嗯…”疲惫不堪的懒沉声儿。 “有这么累吗?” “嗯…” “那,…我们再睡会,可好?”莫辞眼光一转,已是带了几分匿笑。 “嗯…”仍是不知所以然的倦懒。 果真,莫辞狡黠一笑,一把揽上她纤腰,转手拉上了褥子。 江予初:!!! “你、你做什么!” “睡觉…” “睡觉就睡觉,你爬…,你给我起开!”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你、你给我起开!” “不要。” “莫辞!你个老泼皮!” “叫阿辞…” “莫辞——” “叫阿辞…” “……” “……” 第227章 给你惯的是不是! 江予初眼帘懒懒地窝在他怀里,乏意席卷,禁不住又哈欠了两声。 “累了就再睡会吧,我守着你。”莫辞笑道。 “……”江予初没好气地送了个白眼。 “我是认真的,我不吵你就是了。” “是吗,让我看看你有多认真。”江予初嗤道。 莫辞:“……” “那、那我睡会。”莫辞揽紧了她,下巴轻轻趁上她的头,敛眸。 想是真的累了,没多会,他果真再没了半分动静。 江予初滞了滞,“莫辞?” 莫辞身子微微一惊,紧了紧怀里人,不舍睁眼:“嗯…” “你睡了吗?” “嗯…” 这家伙。 江予初眼光一转,匿着笑意推了推他心口:“你别睡了,去给我倒杯水罢。” “…好。”莫辞倒也没多话,松开她便起了身。 “你个老流氓,不准我睡你还想安生!”江予初忽的语气一重,一脚踹上他屁股。 莫辞:“……” “给你惯的是不是!”莫辞转身间一把抓上她的腕摁回榻上,恶狠狠地盯着她。 江予初:“……” 这波反杀有点措不及防。 “再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莫辞在她额心弹了个脑瓜崩儿。 江予初:“……” 其实她想笑,学她的语气竟学成了这副鬼样子。 “不让看就去小黑屋里躲着呀!”江予初嗤笑道。 莫辞:“……” “你这一天天都是跟谁学的。”莫辞软下眉眼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松开她,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 转身回来正好无意瞥见了窗前那株昙花,已经蔫了。 “来,喝水。”莫辞敛回眸光时情绪显然要低沉了许多。 见她一脸乖巧喝水的模样,莫辞又笑着替她拨了拨肩头的乱发:“我替你梳头罢。” 江予初轻轻点头。 怕她见了那株败去的夜昙会多心,莫辞收回水杯时又不动声色地把它收了起来。 瞧着外头天气尚好,莫辞给她挑了身她常日爱的锦霞纹浅堇色束胸衣裙,及素静些的藤色薄短袄。 “阿尧…”莫辞替她系着衣带,眼光却时不时地往她脸前瞟上两眼。 是显然的试探。 江予初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想了想还是问了声:“怎么了?” “往后,…你别再穿那种衣裳了,可好?” 江予初滞了滞,“你昨夜里不是还说好看的吗?” “好看什么好看,这种才好看。”莫辞说着又替她添上外衣,还很“强势”地替她拢了拢。 江予初:“……” “正好我瞧着是该给你添置衣饰了,回了烟都我就给你置办。都是成了婚的人,就、这种才符合礼制,昨儿那纱薄得…” 莫辞低低唉了声,语气一转:“反正,那种衣裳你以后不能再穿了。” 江予初:“……” “怎么,以为谁还能比你更为流氓?”江予初好笑地揪了揪他耳朵。 “你若再敢穿成那样,那、那我也穿成那样。” 江予初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啊,你这细皮嫩肉的,说不定还能迷倒一片…” “迷倒一片勾栏里的老姑娘呢!”江予初有意滞了滞,眼见他愈发沉郁的面色,语气一转笑道。 莫辞:!!! “你要再没个正形,我可真要给你看看这真本事了…”莫辞阴沉一笑,转手捏了捏她后颈。 有点痒。 “不闹了不闹了…”江予初笑着躲了躲。 …… 小窗前,是江予初在上妆,及他在后头替她梳发的对影。 那对生肖瓷娃娃凝着对方,笑得眉眼弯弯。 “我记得那夜你带回来一盆夜昙,就放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 江予初置下眉黛时正好望见那对生肖娃娃,而窗台边早已空荡,便随口问了声。 “你若喜欢,晚些时候我叫夏芒另外送两盆来。”莫辞笑道,多少也有些为着方才收了那盆栽而庆幸。 江予初转手取了些常日用的凝脂,一手轻轻擦拭着,笑道: “罢了,那东西都是夜里开花,花期又短,未必有幸能见着。” 江予初语气渐歇,缓缓敛了眸,轻叹道:“…到头来,也不过空欢喜一场。” “又说胡话。”莫辞躬下身揽着她,下巴轻轻趁上她的肩。 抬眸,目光灼灼对上镜中人的眉眼:“阿尧。” 江予初头一歪,靠上他的耳畔:“嗯?” “你如今是我的娘子了,往后…,可不许再偷偷离开了。” “那你若是有负于我,我还守在那里做什么。”江予初笑道。 莫辞道:“我要同你生养成群的儿女,要同你濡沫白首,又怎么舍得负了你?” “成群?”江予初转手在他心口拍了两下。 “我这把年岁也膝下无子,焉知不是上苍将绵延子嗣的重担只予了你一人?” 莫辞接下她的腕笑道:“反正…,你是不能再逃了。” “好啊,若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就…”江予初笑闹着揪上他耳朵。 “就如何?” “我就亲手杀了你。”江予初笑道。 莫辞滞了滞。 他知她这不单单是玩闹的话。 “好。” 默了半晌,莫辞终是埋下了所有思绪,凝着她浅笑道。 “咚咚。” “殿下、王妃起了吗?小的来请平安脉了。” 两声叩门声后,是赵郎中的声音。 “进。” 眼看她绾好发,莫辞又替她添了支鸢尾簪才唤了他们进来。 赵郎中替她号脉,夏芒则在一旁布置着早膳。 “这几日王妃的脉象倒稳,只是郁结于心才至气色不佳、食欲不振。只需多加调养,多加疏导,不日便能恢复如常。” 赵郎中躬身退后两步说道。 江予初微微颔首:“有劳先生。” “你们下去罢,不必伺候了。” 莫辞说着拉上她的手准备去用早膳,想了想又对夏芒道: “晚些时候我要同王妃出去一趟,跟知牧说不必跟着了。你们常年窝在烟都,趁此机会也正好四处去看看。所有开销算我账上。” 夏芒和赵郎中笑着拱手:“谢殿下。” “切记不可暴露身份,不可惹事生非。”莫辞深深凝了他们一眼。 “是…” 待两人出了房,莫辞敛眸望向她时又恢复了那副和软姿态: “试试这味鹿茸羹,想着你近日心思烦闷,我让他们特地加了些莲心,给你清清火。” “你又不肯带丫头出来,这都是些粗人准备的,你先凑合着,回了府,再给你备好的。” “……” 第228章 她不会回来了 栖枫渡。 红枫林。 两人牵着马儿踏着这无尽头的枫叶小道。 莫辞笑得眉眼弯弯,丝毫也没能留心到她有些异样的神色。 ——眼神空洞,呆愣愣的,似正为着什么而忧心。 “初来之时,怀宇还说此处乱得很,我瞧着倒挺好。民风淳朴,人人和善,景色又这般新奇。” “往后,若能同阿尧在此处坐看朝阳日落,岂不幸事。”莫辞笑道。 “此处离你赤凌又这样近,我无缘见识赤凌的河山风光。此处这样祥宁,想必赤凌也是宜人一片。” 莫辞缓缓停了脚步,转身搭上她的肩,凝她眉眼:“阿尧,晚些时候我就着人置办一套宅子。往后,我们得空了可以常来小住,你看可好?” “…嗯?”江予初怔怔回神,显然是一脸茫茫然。 “你怎么了?”莫辞心思沉了沉,转手探上她额心、脸颊,所幸并无病色。 江予初兴致不高地摇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不许瞒我。” “我只是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些什么。”江予初道。 “那…,是不是该把我放进去了。” 莫辞笑闹着刮了刮她鼻尖,闻见的却是她晕不开的深沉愁容。 “阿尧…” 莫辞跟着逐渐敛了笑意,指尖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心:“你这里,究竟藏了多少烦苦?如今,又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 江予初有些乏力地轻叹了声,缓缓抬眸:“你说…,我既占了木槿的身子,又占了她的夫君,如今、如今我还这样自私,用她的身子和你……” “不许胡说。” 莫辞转手拥她入怀,声儿低哑:“新婚那夜分明是你啊,我从来都是你的夫君,…无人可占。” “可、我心里不安。你说,她若是回来了,会不会怪我,会不会怨你?”江予初轻喃。 “她不会回来了。” 莫辞几乎是脱口而出,激起她心底一个轻颤儿:“你说什么?” “我、我的意思是…,她若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又何必等到如今?”莫辞自知失言,语气一转强行岔开了话题。 “你没有说实话。”江予初眉心微微一凝,从他怀里生生抽离,退了半步。 ——凝神回想过往,他看自己的眼神,及那目的性极强的戏弄。如今见他有多在意,就能比对出他从前是有多虚伪。 莫辞怔了怔:“阿尧…” 江予初缓缓摇头,逐渐转来的是清凉寒雾及一腔的冷然: “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木槿,所谓爱她的誓言也全是骗局一场。若我没猜错,她心里也没有你,而新婚那夜你是想要强暴她…” “所以,你并不希望她回来,或者说,你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不敢回来。我说的对吗?” “阿尧,我、我能解释的。” 见她好容易松懈下的防备又忽的尽数涌起,加之这尽在点子上的猜测,莫辞知道再瞒不住,也是真的着了急。 “是。我从前做错了许多事。可、可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啊,阿尧,你信我好吗? 我不想瞒你的,但我害怕你觉着我是恶人,我怕你不要我啊。” 莫辞试探着往她迎了半步想要拉上她的手,她却是一眼狐疑地避开了。 “阿尧,你别这样好吗?”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江予初道。 字句平缓而清寒。 半晌。 “好…,我说实话,我都说实话,你别这样躲我好吗?” 莫辞怔怔收了僵凝在半空的手,顿了好一阵,终是撂了实话: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只是一缕执念精魂附于这架身躯,但我不知道真正的江予初去了哪,我不敢问,也不想关心。 直到你出事昏迷那日,我听见你一直叫着永夜的名字。 永夜,是她最放不下的男人,所以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江予初。 我害怕极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以永夜的性命威胁她,让她换了你回来。 阿尧,你别躲我好吗…,我真的、真的只是这样,我没有做伤害她的事情,也没有做伤害永夜的事情。 就连后来永夜要来杀我,我怕你知道了会怪我,我怕江予初会恨我不守承诺而折磨你,所以、我就放他走了。你信我好吗,我真的没有伤害他……” 江予初目光沉了沉:“永夜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你。木槿既是一心惦念着永夜,又为何成了你的王妃?” 莫辞本想找了借口要瞒过去,可一见她那满是疑心的眸子又只得收了那念头。 “永夜是我的死士,对外只说是江湖剑客,无意中同木槿相遇相知。 木槿一心只想跟他,可江家绝不可能让她嫁给那样不明不白的人。 所以,我笃定永夜若是涉险,她绝对不敢劳动江家。我更笃定江家不会为了个动则就会害得家族身败名裂的剑客而与我为敌。 …后来、后来我利用永夜不知我身份的便宜指使他来暗杀我,再做了旁的准备顺利擒获了他,以他的性命逼迫木槿嫁给我,好、好夺得江家的助益。 头两日,永夜回了烟都,无意中得知我就是他的幕后人,一时怒心一起,才想要杀我……” 江予初满目错愕缓缓摇头:“怪道是木槿那样恨你,怪道是她醒来那夜不顾自己性命也要取你性命。你都看看,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阿尧,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啊。 这些、这些都是从前过往,咱们都就让它过去,重新开始,好不好?”莫辞怔怔凝着她说道。 江予初心底涌起阵阵莫名滋味,是寒心,是失望:“有道是本性难移,如何过去,如何开始?” “阿尧你信我,我能改的啊。我说了我要同你离开烟都去阳城的啊。 那什么权柄地位,我都不要了,我再也不争了。好不好? 我答应你…,江家,我再也不碰了,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往后,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你这满手是血,满心算计的人,要我怎么相信你?” 江予初怔怔退了两步,仿佛眼前那人是食肉嗜血的豺狼,唯恐避之不及。 莫辞急急摇头:“不是的,阿尧,我爱你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 第229章 娘子撒气,我不敢躲 “住口!” 江予初愈发暗怒,眼底眸色也愈发寒沉。 “你分明知道江家最不愿涉及朝堂争斗,分明知道莫离疑心重,却偏要为了你那一己私欲一手把江家推上风口浪尖引起莫离的疑心。如今江家败落,难道不是你的起因? 你不爱她,却将所谓的情深誓言闹得满城风雨。闻道璟王殿下是如何的痴情意重,谁人知你只图她身后权柄? 于她而言,你这样的城府算计,同当初的陆长庚利用我屠我赤凌又有什么分别!” “阿尧……” 莫辞喉间有些哽痛,眼底一红竟再度凝了泪。 “阿尧,你是知道我的啊,这些年我如履薄冰,我没有办法,我得活着……” “你如履薄冰,那江家何辜,木槿何辜?如今是我占了她的身子,如若不然呢,焉知江家就不是下一个惨遭覆灭的赤凌?” “阿尧,你信我好吗,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保证,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啊。” “我决不允许我的男人是这样的满腹算计,这同伤不伤害我无关。” 江予初恨恨凝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阿尧,阿尧!” 莫辞心一急,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后头紧紧拥她。 “阿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这些你不喜欢的,我往后再也不做就是了,我改,我真的会改啊……” “放开我!”江予初心一怒恨恨撕扯着他的纠葛。 莫辞暗暗添力紧紧抱着她,不舍片刻:“阿尧,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同我重新开始的吗?我真的会改的啊……” “莫辞!放手啊!”江予初面色一涨,手肘凝了力就往他心口狠狠撞去。 “阿尧……” 莫辞吃痛一声捂着心口退了两步。 江予初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半眼,只那身清瘦单薄的背影,似早些时辰的柔情缠绵才是过眼云烟。 “阿尧!” 莫辞忍下痛意,满心急切地又想上前拉她。 不过瞬息,他又已强行控下乱绪及那念头。 ——他自知却是这般拉扯,她便愈发疏远生分。 莫辞滞了片刻,左掌疾速运气凝力,横了心举掌就往右臂上次脱臼处狠狠撞去。 一时间,骨裂痛意再度逼来,险些侵蚀了他的神息。 莫辞甚至来不及多想,只忍着痛意腾空而起。 一个箭步拦在她身前时又是那满心急切的姿态:“阿尧、阿尧,你不要走好不好?” “让开!”江予初沉沉怒斥道。 莫辞怔怔摇头:“我不让。” “莫辞,你不要逼我!” 莫辞将她愈发沉怒的面色,甚至是那暗自凝了力的细微动作都捕捉得十分清晰。 “你是我的娘子,我不让你走。” “让开!”江予初目光一沉,单手运气就朝他出了招。 莫辞看准时机平举右臂挡下,那掌正好击中他手肘,不偏不倚。 一阵震骨之痛再起,莫辞趁势跌在地下,转手捂上那处伤痛,生生凝出一脸凉汗与痛楚。 果真,原本一腔怒火的江予初一见他这般又禁不住怔了怔:“你怎么了?” “阿尧,你不要走好不好…,那些都过去了呀,我以后真的不会再那样了……” 莫辞说着就要撑起身,怎奈右臂已痛到麻痹,再运不上半分气力。 ——是有意用那强撑下的痛楚神色拨得她心疼。 “你若恨我,那我去认罪,我去江家认罪好不好?只要能让你消气,我什么都可以去做,以前做错的事我都会改啊。 阿尧,我真的知道错了,所以、所以上回我才说要用我的命去换江家的周全,我是在赎罪啊。 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说出真相就是怕你怪罪我。阿尧,你就信我两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莫辞抓着她的裙角怜乞地望着她,字句轻怜恳切。 听得江予初也终是软下心肠,蹲下身拉上他右臂想要替他检查一番:“我看看。” 莫辞趁势一把揽紧她:“阿尧,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走,你信我,我真的会改,我真的会对你好啊…” “我先看看你的伤。” 莫辞埋在她心口怔怔摇头,生恐一个松手便是再留不住。 “你再这样,我就真走了。” 听着她语气显然是比方才要和软许多,莫辞才缓缓松了手。 江予初深深凝了他一眼,垂眸。 撩开衣袖,手肘是一处暗红的瘀痕血肿,细细摸着,关节处有轻微错位。 江予初心一沉,“你、你怎么不躲呢!” 莫辞趁着她心软的势头翻手覆上她的腕:“娘子撒气,我不敢躲……” 凝了许久的泪不早不晚索索落下,看得她愈发心疼。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江予初这样说着,却是抬手替他拂去了眼泪。 “阿尧……” 莫辞声儿轻颤,再度揽上她紧拥入怀,眸子一敛,徐徐滑下两行清泪。 江予初默了一阵,听着他的低低抽泣,也终是匿了些念头,抬手轻轻覆上他的后颈…… 只是无人留心,两人五十步开外徐徐现出那身着破旧长纱红衣、披头散发的瘦弱人影。 其肩头那抹赤色木槿,及腕上的那对手钏分外显眼。 …… 云栖山庄。 “殿下好好的,怎么会脱臼呢?” 待郎中替他复了骨,王知急切道。 郎中道:“小的瞧着殿下旧伤未愈,如今受了外力再度脱臼也是有的。 此后可要悉心保养,彻底养好之前莫再拉扯碰撞,别留下病根儿才好。” 王知牧滞了滞,“受了外力,什么外力?属下不过离了半日怎么就…” 王知牧语气一收,目光缓缓转向了江予初,是显然的狐疑:“王妃这半日同殿下去了何处,殿下为何……” “怎么,如今你长了本事,对本王的行踪愈发感兴趣了?感情,这王妃的位置倒该给你留着了?” 莫辞半倚在榻上一腔冷然打断了他的话,那副不容半分置喙的姿态同早些时辰的怜乞模样全似两人。 众人:“……” “属下不敢!”王知牧急急躬身拱了拱手。 半晌。 缓缓抬眸,探到的是他一眼如墨的深邃凝重。 “属下逾矩,请王妃恕罪!” 王知牧又立即向江予初拱手认了错。 莫辞这才逐渐缓下面色:“送先生出去。” 第230章 放了永夜 待众人散了,原一直坐在茶案前的江予初才端着药碗送了来:“吃药罢。” 莫辞道:“我要你喂我。” “……”江予初蹙了蹙眉,想着他那右臂毕竟是自己打伤了的,也只得耐着性子照办。 莫辞不动声色地侧眼看了看外头,那身影还在。 是王知牧。 “这药太苦了,王妃替我倒杯水可好?”莫辞又笑道。 江予初:!!! 这是仗着受伤就为所欲为了吗。 “好。”江予初还是忍了那念头,转手给他递了杯水。 ——王知牧原本还不敢确认,见莫辞忽的动了怒便愈发笃定了那伤定是同江予初有关。 所以同众人走远了又有些不放心地折返回来,趁着半开的小窗小心翼翼地探了探。 望见的只是江予初十分贴心喂他吃药的场景,而后又见她亲自伺候他漱口。 除了得体周到,似乎又比往前所见添了些和软关切。 ——大抵是自己想多了罢。 王知牧这才安心地收了步子和那念头,转身缓缓去了。 待事事安置妥帖,江予初又执着帕子替他擦了擦,“还疼吗?” 莫辞又往窗边扫了一眼,轻纱低垂,已是空荡一片。 “不疼。”莫辞摇头道。 江予初深深看了他一眼,几度动了动唇角又将欲出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于那片几度想要试探的死寂中,莫辞事先开了口:“你是想问我所谓旧伤从何而来,对吗?” 江予初缓缓移开了目光,“你不想说就罢了。” 莫辞道:“我答应了木槿会保永夜一世无虞,所以,我为他挡了一掌。” 见她眸光微动,莫辞趁势揪了揪她袖口,委屈巴巴地试探道:“你看,其实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十恶不赦,对不对?” “…要是累了就歇会吧。” 江予初垂眸收了收衣袖。 一腔淡色,无喜无忧,让他有些探不透。 “我不累。” 莫辞说着又有意地弓着食指在她膝前摩了几个圈:“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予初:“……” 她看了他一眼,倒也没避开。 半晌。 “莫辞。” “嗯?”莫辞顿了顿那小动作。 “…我想叫你办一件事。” “只要是你说的,我倾尽全力也会去办。” 江予初道:“我要你放了永夜,而不是保他一世无虞。” 从前光是听着就让她有些神息错乱的名,如今亲口提及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江予初没有深究那一闪而过的念头,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我虽然没有养过死士,其中的厉害倒也略有耳闻。 你手里握有操控他生死命门的东西,所以,他绝不敢轻易背叛于你。 而你所谓的保他一世无虞,也无非就是叫他再替你卖命。 木槿爱他如命,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你放了他,此后再无纠葛牵扯,这才是真正的保他一世无虞。” 江予初缓缓抬眸,凝上他眉眼:“我并非良善之人,手里也过过不少人命。 但我不想伤及无辜,也不想过于亏欠他们。” “好,我答应你。” 莫辞答得几乎没有半分犹豫。 “晚些时辰我就去办,你若不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给他解蛊。” 江予初摇摇头:“不必了,他见了这张脸又要伤心一场,你说到做到就好。” “好。” 莫辞定下心神,冲她展了个笑。 …… ——夜如野兽残噬,万丈深墨。 不见天日的暗室里是两条手臂粗的锁链,上头的凛凛寒光为这随处索命的暗狱更添了几分酷厉。 缓缓凝眸,锁扣那头是那单薄的熟悉身影,及她满目的深恨:“是你害死了风如疾!是你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 莫辞害怕极了,满眼心疼凝着她,指尖颤颤捧上她的脸:“阿尧,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满嘴谎言,满手是血!如今又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爱你吗,你做梦!” 江予初那满腔怒意堪比出鞘寒刃,直插他的致命心口处,分寸剜得他生疼。 “阿尧,我不想这样的,可是你不要我不信我,我没有办法…” 莫辞缓缓转手扶上她后颈,趁着她前额低低呜咽。 “阿尧,你不爱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听话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的啊。 …我只是太爱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这些、这些我都会弥补给你的呀,阿尧……” “既是爱我,为什么又要这般害我囚禁我!莫辞!你如此行事,同那陆长庚究竟有什么分别!” 江予初满腔逐渐转而绝望,声声沉恨得如夜狼哀泣。 “我怎么舍得害你…” 莫辞心疼地摇头。 “我说了,只要你乖乖留下来,不伤害自己、不离开我,我还同往前一样疼你惜你。 阿尧…,你就应了罢,安安分分做我的王妃,乖乖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若你不想做王妃也没有关系,我们就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这些、这些就让它这样过去,往后我全都补给你。好不好?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这样的…”莫辞满心痛意地轻喃。 “你害死了我的风如疾,这些时日骗得我好惨,你叫我如何信你,如何重新开始!要我回头,除非我死!” “你不要逼我……” 莫辞怔怔松了手,眉眼微动,是不失阴狠的惊措: “若你还是不肯、不肯留下来,我就去砸了风如疾的墓,寻出你母皇的尸骨,鞭尸,断骨!” 江予初心一怔:“莫辞!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莫辞眼睫颤颤凝着她:“我没有办法,你莫怪我…… 阿尧,我答应你,只要你肯乖乖留下来,我绝不会那样的啊。” 莫辞顿了顿,语气一转,如同疯魔:“但你若是再这般执迷不悟,我说到做到!” “莫辞——” 她一腔惨切的哭喊足以撼天,分寸拨痛着他的心。 “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莫辞轻喃,转过身不敢看她,眼底赤红滚热一片。 也不知这般默了多久,待他凝神看向她时,她只垂着头,不嗔不怨,宛如槁木死灰。 “阿尧!”莫辞怔了怔,上前半步一探,触及的是她逐渐转凉、愈见平静的脉搏。 第231章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半晌。 久到他一度以为她没了气息。 “…好,我答应你。” 于一片死寂中,再度开腔已是再无力挣扎的认命,于这片阴暗更添了哀凉。 莫辞怔怔抬眸,捕捉到的是再无翻涌的一潭死水。 “你、你果真愿意留下来?” 莫辞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声。 江予初缓缓敛眸,再不肯看他半眼,也不肯同他多说半句。 ——那有什么关系,如今这般,只要她肯留下来,只要她肯安安分分留在自己身边,旁的又有什么要紧。 “好,好。” 莫辞忽的一笑,胡乱擦了擦泪就躬下身颤着手给她开了锁链。 “阿尧乖,莫怕,我、我这就给你松开,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我早就没有家了。” 突如其来的寒沉,如炼狱索泣。 莫辞滞了滞,怔怔起身,撞见的是她满脸狰狞的恨意。 江予初拼尽全力执着长簪往他心口恨恨扎下,簪落语定:“我要你替风如疾偿命!” “!!!”莫辞一个惊颤猛然睁眼。 满眼血丝、满头虚汗、及伴着沉重呼吸此起彼伏的胸口,无一不在诠释那场噩梦的可怖。 半晌。 缓缓凝神,入眸的是她一如往前的安定睡容。 “阿尧…” 莫辞倾下身揽紧她,将脸埋进她的肩。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得到她在身边。 半晌。 “……” 他那鼻息闹得她好生痒痒,还紧紧揽着她心口,压有些喘不上气。 江予初轻呓半声就要避开,哪知莫辞愈发凝了力将她拥紧,再拥紧:“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你做什么呀…”江予初喃喃不清地怨了声,惺忪睁眼,涩得有些发疼。 “阿尧,你会不会离开我,会不会哪天就不要我了?”莫辞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说道。 江予初:“……” “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能不能消停会。” 江予初眉心一蹙,有些不耐地啧了声就要转过身去。 “不许躲。” 莫辞一手摁着她的肩不让避开,誓要一个肯定答复方可做休。 “那你回答我,这些日子你从不予我答复,我心里不安。” 江予初又气又无奈:“这要什么答复,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莫辞一掌执着她下颌狠狠覆上那喃喃不清的的出处。 江予初:“……” “回答我。”莫辞直直凝着她。 “你先让我睡会好…” 话还没说完,他已再度以他的方式断了未尽余话。 江予初:“……” “不回答就不许睡。”莫辞说着又要倾下身亲她。 江予初:“……” 再这样下去,只怕是早晚会被他逼疯。 “好好好,不离开,要你、只要你。”江予初一掌挡在他脸前说道。 话一落音,莫辞立即覆上她的手痴痴笑了起来:“果真?” “真,真…”江予初两眼一阖,语气再度转而不明的喃喃。 “那你要说话算话,往后不论如何也再不许离开我,好不好?” “嗯…”拖懒的语气。 “那你睡罢,我不吵你,我守着你睡。” 莫辞傻笑着揽她入怀,一掌轻轻覆着她的背哄她入眠:“阿尧乖,快睡吧,睡着好长大…” “……”江予初险些被他气笑了,若非运不上力,她非得一脚踹他下去。 …… 晨光熹微,万物初醒。 云栖山庄后院的一捧清泉轻灵舒爽,趁着微弱晨光,暗波粼粼。 缓缓凝眸,是那负手而立的寒凉身影。 “殿下。” “殿下。” 王知牧和夏芒一前一后行了礼。 莫辞眉眼微动,是一眼遥触不及的乌墨沉邃:“上次叫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王知牧道:“都处置干净了。” “是吗?”莫辞冷冷笑了声,低眉有意无意地拨着袖口。 语气歇了一阵又道:“本王觉着,不那么干净。” 字句云淡风轻而另有深意,惊得王知牧心一颤就急急拱手退了半步:“殿下明鉴,属下、属下绝对忠心,是不会背叛殿下的呀!” 夏芒也是心惊怔怔:“殿下,属下自小就跟着殿下,这、这…” 莫辞身形不动地默了默,衬得身前那暗波粼粼的清泉愈发诡谲。 半晌。 “你倒是个忠心的。那不知,本王的墙角…,听得如何?”莫辞低低笑了声,是带着几分嘲意的警告。 “殿下恕罪!” 王知牧的目光一怔。 半晌,试探着颤颤抬眸,撞见是他稳如泰山的寒凉背影。 王知牧垂下眼帘又急急道:“属下是、是担心殿下的安危啊…”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本王的妻。” 莫辞咬肌微动,缓缓敛眸轻叹了声,呼出几阵白茫茫热雾。 夏芒怔怔看了他们一眼,不禁暗舒了口气:虽说无意中坏了主子的不少好事,好歹自己素来呆愣,没有王知牧那么多心思,也不敢轻易违逆主子。 莫辞有意滞了片刻,放任他愈发心胆俱寒才又继续说道:“你若觉着脑袋晃得厉害,本王是不介意帮你一把的。” 王知牧眸光一敛急急下了跪:“属下知错…” “这话…,本王听得太多了。”莫辞冷冷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 他那身影看得王知牧心惊胆寒。 他知道,此次绝不可能再善罢甘休了。 “属下知错,这、这就自断两指,以作警示!” 王知牧看了他一眼,他仍是身形不动,似定要他予以一定代价方可做休。 夏芒几度张了张口想要求情,可一见他那不容半分置喙的姿态又只得把话生生吞了回去。 于那片死寂中,石上清泉的轻灵声儿倒显得有几分聒耳,分分挑衅着几人的心神耐性。 王知牧怔怔咽下溢出喉间的惊惧,颤着手覆在地下,另一手抽出短刀抵在指缝间,眸光一敛就要狠狠切下。 “罢了,王妃胆儿小,见不得血腥。”莫辞忽的幽幽开了口。 王知牧眉心一颤怔怔睁眼,他仍是一袭背影。 凝滞了一阵,王知牧偏过头和夏芒相视一眼,不敢妄动分毫。 莫辞道:“有件事,办得好,一如往前。若是办不好,提头来见。” “敬候吩咐。”王知牧翻手收着刀拱手道。 “你设法去见见永夜。”莫辞缓缓转身过来,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即刻去办。” 因才出了这挡子事,王知牧自然是不敢再多话了的,当即便应了是。 “见了他就把这个给他,叫他走得远远的,再不得踏入烟都半步。”莫辞递给了他一支小竹筒。 王知牧滞了滞:“这、这是解蛊虫?殿下是要…” 莫辞目光微微一蹙,不予半分质疑。 王知牧道:“可、舅爷那边…” “你会替我摆平的。”莫辞微微倾下身,神色意味深长。 晨雾半褪,浅阳冉冉,将王知牧的身影拉得老长。 还有些虚浮:“是…” 第232章 莫辞的变脸日常 “殿下…,还有何吩咐。” 见王知牧走远了,夏芒终是鼓足勇气讪讪问了声。 生恐下一个发难的便是自己。 莫辞缓缓敛眸,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和软许多:“黄历说明儿是个好日子,有件喜事,要你去一趟。” 夏芒滞了滞,眼见他确实不如方才那般暗藏杀心才敢试探着往他身前凑了两步。 莫辞微微倾下身低喃交待了一番。 “倒是能办。可这、这不符合礼制啊。” 莫辞话刚落音,就见夏芒猛然直起身来说道,满眼欣喜,还有不可置信。 “只要她高兴,本王就是礼制。”莫辞笑道。 夏芒跟着笑了两声,方才那虚浮不定的心思一下明朗起来:“殿下说的是,属下这就去办。” “切记,不可泄露半分。”莫辞笑着给他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夏芒郑重其事地退后半步,拱手道:“是。” “去罢。”手边浅石上的清凉粼光衬着喜色几近溢出了他的眼尾眉梢。 莫辞缓缓抬眸,树梢半懒,天际早已见了大亮。 ——阿尧怕是快醒了。 莫辞笑着敛清衣袍,转身上了楼。 他在门口停滞了好一会,听着里头并无动静才极力压着动静、小心翼翼地探进了房内。 所幸榻上人儿仍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睡姿。 莫辞轻声脱了外衣,正想钻进褥子时,江予初惺忪地睁了眼:“你去哪…” “我、我喝水,你要喝吗?”莫辞顺势放下拉开一半褥子说道。 江予初摇摇头,转身偏进了里头。 莫辞暗舒了口气,去案前倒了杯水才又躺回了床榻。 过了好一阵,她仍是一身背影,看得他好不自在。 “阿尧,抱抱。”莫辞笑着搭上她的肩掰过身来。 “别闹…” 江予初有些不耐地拂去他的手,触及的一瞬,那片冰凉激得她醒了醒神:“…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莫辞滞了滞。 “这、这不是方才去倒水了吗。”莫辞笑着试探道。 江予初低低哦了一声,眸光一敛又要入睡。 不过瞬息她又猛然醒过神来:“那才多一会,你是不是出去了?” 莫辞心一沉。 江予初缓缓转过身来,见他那面色不禁又添了些狐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我哪有什么瞒着你。呐,你睡得熟,一整夜就死死抱着那褥子,都、都不肯分给我,我不冷,谁冷。”莫辞急急道。 江予初呆愣地看了一眼。 好吧,他可怜兮兮地只裹着那半张薄毯。 “还问我怎么这样凉,若非你夫君我身子硬朗,只怕是要凉透了。”莫辞有意提高了音量,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予初:“……” “行了行了,给你就是。”江予初无奈地给他送了些。 “那你替我暖暖。”莫辞趁势往她身前凑了凑,一脸的贱兮兮。 江予初:“……” “你、你不给我暖暖我就脱你衣裳了。”莫辞说着又往她身前拱了拱。 “莫辞,你这一天天的能不能消停会,大半夜稀里糊涂说些什么还不够,这一大清早的又在发什么神经!”江予初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莫辞吃了一惊,“你骂我?你居然骂我?” 江予初:“……” 莫辞粗里粗气地哼了声:“我说你怎么从来不肯承认爱我,也不肯答应留在我身边,原来是一到了手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江予初:!!!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苍天呐,当时怎么脑子一热就选了这么个泼皮! “你到底睡不睡了,不睡就出去。” 江予初眉心一蹙拉上褥子又要背过身去:“吵死了!” “那、那我都凉了大半夜,就想让你疼疼我嘛。”一见她就要动真怒了,莫辞眉眼一松又换了副委屈巴巴的面孔。 江予初:“……” 敢不敢再难缠一点。 “好好好,疼你疼你。” 江予初又很无奈地拢上他的手,莫辞则趁势揽她入了怀。 这会子倒是真真静了下来,再没多说半句话。 也不知到底是谁暖了谁,没多会,她窝在他怀里又沉沉睡过去了。 听着她呼吸逐渐转而轻绵,莫辞敛了那笑闹姿态,转手轻轻扶上她后颈,倾下身在她额心落了一记吻,许久也不舍离开…… 话说夏芒这头。 夏芒得了莫辞的吩咐,忙完手里的事情便带着两个可靠的护卫出了门。 门外小道的竹林中,徐徐现出一身着浅堇色束胸衣裙搭配藤色薄短袄、头戴乌色帷幔的单薄身影。 夏芒全然没有留心到小竹林的那人,只笑呵呵地对那俩小厮说道:“殿下特交待了,此事定要瞒着王妃,可不能泄露了,明白吗?” 那俩护卫齐齐应是,跟着傻笑闲聊起来: “要不说王妃有本事呢,哄得殿下竟还来了这雅兴。” “可不是,瞧着殿下王妃那整日里的腻歪劲儿,怕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小世子了罢。” “若是有了小世子,你说殿下会不会念着咱们今日功劳也多赐两份恩赏?” 夏芒笑着啧了声:“办好差事自然有赏,妄议主子是什么毛病。” “夏哥是殿下身边的红人,时不时在王妃跟前儿得个脸讨了赏也是有的,哪里知道我们这种每月守着月银过日子的苦啊。” 夏芒笑道:“这样,这两日辛苦些,办好了差事,我请你们吃酒。” “那就有劳夏哥破费啦…” “小意思,小意思…” 眼见那几人走远了,那人才小心翼翼地挪出两步,回眸,深深看了那“云栖山庄”牌匾一眼。 白日里,栖枫渡的街道倒远不及烟都城那般繁昌。 但各家的茶楼酒馆,布庄、杂货这些个门面店铺也是少不了的。 夏芒等人一到街道先是忙活着寻了一对算命占卜的风水先生。 送了银钱后,也不知他们商议了些什么,不多时只见那俩先生都收了摊,跟着夏芒去了。 而后夏芒等人又是忙活一通,半个时辰的功夫,原本五个男人的队伍又多出两个着红衣打扮、偏髻带红花的老嬷嬷来。 那几人穿梭于各个门面店铺,忙得那是不亦乐乎。 而那头戴帷帽的人听了夏芒他们的对话,便猜到怕是莫辞后头要有大动作,想了想转身跟着夏芒去了。 但她是断然不敢轻易露出真身的,只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望着夏芒等人的奔忙身影。 第233章 阴云暗涌 夏芒众人奔忙了许久,再见满载而归之时,已是日头偏西。 “时辰也不早了,今儿就有劳诸位前去送一趟。切记,不可妄动,不可传议,不可碰坏了。明白了吗?” 夏芒对那群掌柜的、及自己带来的那俩护卫说道。 众人回:“明白了。” 夏芒又对今儿新聘的占卜先生、红衣嬷嬷客气地拱手道: “我们是粗人,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今儿采买的这些是全靠四位指点了。” 那几人笑道:“这位小哥客气了。” 夏芒笑了笑继续说道:“那就烦请几位再跑一趟,晚些时辰我家公子要前去亲自布置,届时恐怕还得有劳四位前去再行指点一二。” “是,但凭吩咐、但凭吩咐…”那几人跟着笑道。 “这是工钱,若是差事办的好,我家公子定会另有赏赐。” 夏芒给众人一一发金叶子时又郑重其事地交待道:“切记,不可传议、不可传议。” 那几人一看眼睛都直了,连连笑着拱手道:“是、是。谢小哥,多谢小哥…” …… 待众人四散各自忙活,那人抓准时机摘下帷幔,凝着夏芒背影展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与江予初面容、身形全然一致,甚至连那绾发、钗饰、衣着都是与江予初昨日在枫林的模样尽数相同! 若是两人齐齐站在一块儿,旁人绝对轻易认不出来。 “夏芒。”那人在他后头轻轻唤了声。 夏芒愣了愣,回眸:“王妃?” “…夫人。”夏芒回过神改口道,转身向她拱手行了个常礼。 那人玉指轻轻一抬示意免礼,手腕露出两道常年戴了手钏的浅痕。 “您、您今儿这气色怎得这样差,公子呢?”夏芒关切地问了声,又还往她身后望了两眼。 那人不急着应答,只对他浅浅一笑:“我瞧你忙了好一会,忙什么呢?” 夏芒惯是大大咧咧地,被她这么一打岔也顾不上方才的疑问了。 两眼一弯笑道:“是公子…” ——“切记,不可泄露半分。” 莫辞那话忽的闯进了夏芒脑中,让他当即便醒过神来。 “公子不让说…”夏芒语气一转,讪讪道。 “连我也不让说?”那人继续试探道。 夏芒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夏芒顿了顿。 这一时竟被自己给蠢乐了,笑道:“夫人晚些时候就知道了。” “那我现在就想知道呢?”那人和善地笑道。 “夫人还是别、别为难我了,公子特交待了不让说,万一…,公子又该责备我了。” 夏芒磕磕巴巴地说道,嘴角一扯,展了个尴尬笑意。 “听你这样说,莫非…,这是公子特地为我备的?”那人笑道。 “夫人怎么知道…”夏芒正准备说着,脑子一个激灵忽的又想起了今晨王知牧险些丢了手指头之事。 夏芒:“……” “夫人就…、别问了,若、若无旁事,属下就先忙去了。”夏芒忽的语气一转,捏紧自己的手指头退了半步。 见他这反应,她也明白了一半,莞尔一笑又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大抵明白了,瞧着那俩嬷嬷的装扮是外头的喜娘罢?” 夏芒:“……” 那人笑着继续说道:“这又是占卜先生,又是喜娘的,我好歹也是成过婚的人,你以为真能瞒得过我?” 夏芒:“……” “这样,你大抵提示一二,只当是叫我有些准备,让我为他也做些什么,才不枉他的一番心思啊。” 夏芒保持着最后的几分坚持:“夫人这样聪明,猜出了这许多已是属下的疏忽,若再说旁的,公子真得打我了。” “你不说、我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何况,就算你不说,还有这些人呢,焉知他们也会像你这般守口如瓶?” 那人说着用眼光往占卜先生和喜娘嬷嬷那头指了指。 夏芒:“……” “这样,你同我说句实话,往后我疼你,我护你周全。” 那人说着唇角笑意渐敛,目光凝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凶光: “但…,若是我从旁人嘴里得知,公子再来责罚你,我可就管不了你了。” 夏芒:“……” “夫人…”夏芒委屈巴巴地搓了搓手指头。 那人将他的每分神色及小动作都捕捉得十分清晰,趁着势头又道:“你再不说,我可真去问旁人了。” 果真。 “那、那夫人可千万千万要装作不知道,不可让殿下知晓了。”夏芒急急道。 毕竟如今主子的心思全在王妃身上,而王知牧就是对王妃不敬才受了罚。 依这形式,似乎得罪了王妃比得罪了主子下场还要惨。 那人笑着点点头。 夏芒四下看了两眼,确认没有旁人才往她身前凑了两步,低低道: “殿下说当初迎娶王妃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虽是凤冠霞帔、红妆十里,但终是缺憾一场。 如今,殿下就要在这栖枫渡为王妃补办一场心甘情愿的婚礼。” 那人唇角弧度显然僵凝了一阵,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便又浮了两分笑:“殿下果真这般心思?” 夏芒点点头:“今儿就是殿下特地吩咐我来采买,但时间仓促,要按烟都的三书六礼流程一一来过怕是不能了。” 夏芒顿了顿,语气一转又笑道:“不过殿下特地吩咐了,就算仓促不能太委屈了王妃。 说是就按栖枫渡的民俗来,什么拜天地、入新房是少不了的。 晚些时辰殿下还要亲自前去为您布置新房呢,也算是全了殿下对王妃的一番心意。” “…那不知是什么时辰,新房又在何处啊?”那人笑着试探道。 夏芒这一时开了话茬便是再收不住了,两眼一弯又笑道:“待殿下布置好了,就会在清水河的喜船上等着王妃。” “夏哥,这边已经装套好了!” “我这边也好了!” “……” “……” 众人将那些什物收进了马车里,便向夏芒招呼了几声,示意该动手了。 “来了来了!”夏芒回头朝他们招了招手。 缓缓转脸又四处看了两眼,嘀咕道:“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那人道:“你先忙去罢,若殿下瞧见我同你在一处只怕是要生疑心的。” 夏芒想了想觉着很有些道理,“说的也是,那王妃先候着,我这就走了啊。” “王妃切记替我瞒着,要装作不知情哦。”夏芒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了声。 “去吧。”那人也回了一记浅笑。 瞧着那队车马逐渐远去,那人转回角落重新戴好帷幔。 清风爽利,纱幔轻掀。 撩开的是她有些意味不明的笑。 第234章 夏芒的瞎忙日常 话说江予初这头。 夜幕初时的云栖山庄趁着万家灯火又是别样风景。 ——后山轻薄如丝的浅雾缭绕、松间耸立,趁着些灯火,宛如仙境。 偏院清泉舒爽,小荷上头的浅浅凝露粼波徐动,别有韵味。 这到了初春里,前院花草才漏尖尖角。再配上门口那片小竹林,幽静而清凉。 敛了眸闻见的是几浅淡淡的竹林清香,及轻灵的水声。 这天然的鬼斧神工,只怕是云里仙人也来得一场。 伴着两声清脆的铃响,房门缓缓打开,入眸的是莫辞背着江予初回房的身影。 目随声移,是莫辞腰间的那只佛铃传出。 ——今日莫辞拖着江予初去了趟附近有名的寺庙,说是要去求一对平安佛铃,佑他们世世康健。 莫辞把江予初送上床榻,转身:“累不累。” 江予初本想说不累,望见他那一眼期待的微烁便又顺着他的语气点了点头。 果真,莫辞眉心一松笑了起来:“那我给你捏捏肩。” 语毕,莫辞坐在她身边揽着她侧过身替她捏了捏:“可好些了?” “是不是你自己个儿累了,又想跟我耍赖皮呢!”江予初转过身来笑闹着揪上了他耳朵。 “我不累。” 莫辞说着缓缓垂下眼帘,用手比了比她腰身:“你那么瘦……” 莫辞语气忽的一收,唇角眼梢的笑意也显然凝了凝。 “你、佛铃呢?” 莫辞急急问道,还伸手探了探她腰身,空荡荡一片。 江予初跟着看了一眼,眸光一转,有意冲他展了个傻笑。 “还笑,都说了让你时时带着,这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怎么对我的话就这么不上心呢。嗯?”莫辞说着掐了掐她的脸。 江予初讪讪笑了笑:“那、不见了就不见了呗,大不了,明儿再去求一个?” 莫辞吃了一惊,“哦,那成对的东西说丢就丢,完了再去补货,你当是杂货铺呢?” 江予初:“……” “你生气啦?”江予初笑道。 “…罢了罢了,所幸你没把自己给弄丢了。”莫辞悻悻地说道。 江予初趁势松手往他眼前一甩,“灵灵”两声清脆,掌心下晃荡的是小巧些的佛铃铛。 “呐,不是在这吗。” 莫辞滞了滞,抬眸,撞见的是她得逞的笑意。 “好啊你,又骗我。” 莫辞转手在她腰间挠了两下,痒得她急急起身躲了两步。 哪知莫辞随手捞了一把拉上她的腕,江予初一个踉跄栽进了他胸膛。 莫辞搀着她稳当当坐上自己大腿,狡黠一笑:“就这么大点地儿,你还能躲几时?” 江予初:“……” “那我不是怕膈得你疼才取下来的嘛……”江予初趁势环上他后颈笑道,软甜的嗓音,是难得一见的撒娇。 听得他心神一荡。 “我来给你系上。” 莫辞刮了刮她鼻尖,敛去笑闹,转手接过那佛铃在她腰间仔细地系了个平结。 “往后,可得收好了。”莫辞笑着捏了捏她后颈。 江予初直凝着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外头竹林悉索,撩得窗边烛火微漾。 如两人眸光暗送,点点探着对方的深意。 莫辞目光缓缓下垂,最终凝上她那红润的唇,抚着她后颈点点探近,再探近。 最终甜香、荼芜凝作一处,两人眸光一敛,为房内添了两分暧昧。 莫辞原本的温柔试探逐渐转而强势,逼得她几近不能喘息。 而他的呼吸则愈发沉重,探着他后颈也愈发燥热。 “……”江予初眉心一颤转手撑上了他的肩。 莫辞原本覆在她后颈的手终是松了半刻,头微微一倾抵上她额间,眼帘半阖:“可以吗……” 一嗓低哑,溢出喉间的。 “……”江予初颤颤收了手。 他紧了紧覆在她后颈的手,甜香、荼芜再度交汇。 不过那么瞬息间的功夫,他呼吸一重,那股子掠夺气息再度逼来,原本揽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触上她领口,一点一点地探入…… “殿下、王…” 正当那俩人热火朝天之时,忽的闯出来半声男音。 莫辞:!!! 那突如其来又恍然断去的声音激得他心神猛地一震。 “放肆!” 莫辞一把扯回她衣领,转手扶着她后颈摁上自己肩头,另一手猛然一挥,带下了床幔。 江予初:“……” 莫辞缓缓凝眸,只见夏芒及两个小厮呆愣愣地站在门口,望着里头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那俩小厮:“……” 对这等事,夏芒倒是有了经验,脑子一转便开始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门、门没锁,属下……” “还不快滚!”莫辞目光一沉斥道。 “是……”夏芒端着羹汤讪讪退了两步。 “再有一次,自行凿眼!”莫辞怒道。 “是、是……”夏芒眸光一敛,同那俩人急急退出了房门。 莫辞:“……” ——这小兔崽子这一天天的到底在瞎忙什么! 江予初:“……” ——完蛋了,往后再也不能直视他们了。 “……”原本的暧昧暖暖瞬间成了尴尬满满。 房里就此静了好一阵,江予初仍像个鹌鹑一样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 “阿尧。”莫辞试探着抓上她的肩想要撑着她起身。 江予初摇摇头。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莫辞转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脑勺。 江予初往他脖颈蹭了蹭,滚烫一片,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知道了,我保证,往、往后定然不会再这样了……” 莫辞眼睑微微颤了颤,顿了半刻,啧了声又道:“往后我、我定锁好门,再不叫那兔崽子私下闯……” “你、你别说了……”江予初轻喃道。 莫辞:“……” 莫辞无奈地叹了声,揽着她轻轻顺了顺她的背。 …… 外头那三人静静面着壁,不敢妄动分毫。 “……”夏芒是尴尬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这都叫什么事儿! 怪道是主子老是骂自己瞎忙,可不是瞎忙。 话说也吃了这么多次亏,怎得就不长长记性学着进房先叩门呢? 大抵是方才沐浴的时候不小心把脑子沉到浴桶里去了。 “进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是里头的声音拉回了夏芒的思绪。 听着语气好似平静了许多,夏芒长长舒了口气才又端着羹汤领着众人进了去。 第235章 这都能睡着啊 哪知。 夏芒才置办好了膳食,莫辞忽的冷冷开了口:“一人去领二十鞭。” 夏芒怔了怔:“殿下恕罪啊,属、属下知错了…” “三十。” 夏芒吃了一惊:“不能再加了!我、殿下…” 夏芒说着还有意地往江予初看了一眼,是向她求助的小可怜眼神。 “四十。” 夏芒:“……” 好吧,这看了半天也是白看。 “还有什么不满吗?”莫辞冷冷看了他一眼。 “属下不敢…”夏芒委屈巴巴地敛了眸子。 ——话说以往更大尺度都碰见过,怎得偏就今儿动了真格要受罚了。 这王妃也是,早些时辰还说什么要护自己周全,这一转脸就不认人了。 别说指望她护自己周全,好歹,说句好话也好啊。 “咚咚。” 那俩人还没怎么动筷,外头叩门声就传了来。 “殿下。” 分明房门敞开,王知牧也只是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夏芒:“……” 好吧,还有啥好说的。 莫辞顺手替她盛了碗羹汤,而后又起身摸了摸江予初的头:“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江予初往他背影看了两眼,再没了半分动筷的心思。 ——也不知他又在谋划什么。 那俩人敛着衣袍一前一后下了楼,身形一定,王知牧不放心地又看了看上头,确认了无人才道:“永夜来了。” 莫辞滞了滞,“这么快。” 王知牧道:“依他之意原是跟着咱们来的,想是有什么…” 王知牧顿了顿,抬眼看看莫辞便又极有眼色地将话苗一转:“哪知也是赶了巧,这几日他正好蛊虫发作,这痛苦难忍的又寻不着解药就躲去了别处。 这不…他一见着我的信号弹就立马给我回了个信,我寻见他的时候,他早已晕死了过去。” 王知牧说着摇了摇头,有些后怕地继续说道:“也不知他受了多少罪,那心口都被抓烂了,实在可怖。” “那解蛊虫可予他用了?”莫辞道。 王知牧点点头。 “我亲自给他用了,只是……”王知牧忽的语气一收,眉心微凝,好似后头的话难以启齿。 “怎么了?” 王知牧道:“永夜说、说思念王妃,想要见王妃一面。” 莫辞冷冷哼了声,“本王已做了最大的退步,可莫要得寸进尺!” 王知牧拱了拱手:“属下定会看好他。” 莫辞道:“晚些时候我得出去一趟,你要看的是王妃。” “是…” …… 话回夏芒这头。 “…王妃早些时辰还说要护属下周全呢,如今、如今连句好话也不肯帮着说一句。” 夏芒摸摸索索地犹豫了好一阵,终是忍不住嘀咕了声。 江予初滞了滞,一脸的茫然。 夏芒想了想,觉着这般嘀咕主子好似很不妥当,唇角一扯又道: “罢了,这本也是属下的错,属下认罚。但、但早前那事,王妃可万万不能泄露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予初缓缓抬眸,显然是一头雾水。 夏芒却忽的笑了起来:“对了对了,就是要这样。” 江予初:“……” “罚少了?这么开心。”莫辞回房见那夏芒笑得眉眼弯弯便说道。 “……”惊得夏芒当即便垂下眼帘敛了笑。 莫辞落座时又看了夏芒一眼:“你这两日还有要事,在外头也不宜养伤。” 夏芒心一喜,猛然抬眸,正等着他说出“免罚”这话来。 “回了府再去领罚。”莫辞眸光一敛,冷冷道。 夏芒:“……” 就这,玩呢? “先出去罢。”莫辞说完又轻轻咳了声。 夏芒会意,忍着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缓缓出了房。 “见你午膳也进得不多,饿坏了罢。” 莫辞本想给她添碗羹汤,低眉一看才知出门前给她盛的那碗并未动过分毫。 “怎么不吃了,身子不好吗?”莫辞道。 江予初摇摇头,“我没胃口。” “没胃口…” 莫辞并未留心她逐渐黯下的目光,只望着那案上的各类菜式轻喃了句。 “上回见你喜欢吃那家酒楼的牛肉片,特地叫人去带了些回来,来试试这个。” 莫辞笑着又替她添了两筷子:“瞧着你这些日瘦的,多少吃一些。”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却是不动声色地把那肉拨去了一边。 瞧着莫辞倒是心情不错,连着吃了两口粥,又配了点小菜。 全程眼梢笑眯眯的,好似遇了什么喜事。 …… 待两人吃完饭,莫辞沐浴再回房时,江予初早已收拾妥帖静静躺在了榻上。 同以往一样,侧着身只留给他一记后影。 莫辞浅笑盈盈从身后缓缓拥她:“阿尧。” 声儿低沉,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气息。 江予初静静阖了眸子,任由他温热呼吸洒上她后颈。 她知,若无意外,他是来要回方才未尽之事的。 果真。 “阿尧…”不过半刻的功夫,绕着那几分清香,莫辞喉结微动,里头燥热再度上浮。 他撩开她的发,微微倾下身吻她脖颈直至耳后,原本揽在她腰间的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江予初眉心微微一蹙,顿了顿,终是忍下了推开他的念头。 “阿尧……”随着他逐渐转而暗哑的嗓音,呼吸也愈发沉重燥热。 他探着她腰身轻轻揽过身来,一边缓缓拨开她领口,一边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她。 从深陷的锁骨到明玉肩头,从白嫩脖颈到轮廓分明的下颌。 烛火微漾,探着的是他愈发贪婪的燥意。 莫辞轻轻捧上她的脸正想深入一步,一个抬眸撞见的是那副安定的睡容。 莫辞:“……” “……” “……” 房内就此寂静尴尬了好一阵。 是窗边那烛火的微爆声儿拉回了他的思绪。 莫辞沉沉叹了声,眸光一敛,一头扎进她肩头。 这都叫什么事儿。 “这都能睡着啊……”莫辞无奈地轻喃,原本捧着她脸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辞终是强力压下了尽数,翻下身替她拉回半敞的领口,再不带半分遐想戏弄。 “睡吧睡吧,下次,夫君我可是要双倍讨回的。” 莫辞笑着刮了刮她鼻尖,转手替她掖紧褥子。 倒不似往常那般抱着她入睡,只是静静躺在她枕边。 趁着那明灭不定的灯火,是他逐渐下沉的喉结微动。 第236章 备婚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江予初差点都要真的睡着了。 哪知外头就忽的传来半声轻咳,听着像是夏芒的声音。 江予初仍是保持着假寐姿态,不动分毫。 ——若没算错,他该出门了。 果真,莫辞转脸看了她一眼便压着动静下床穿了衣。 “阿尧乖,好好睡。”莫辞倾下身,指腹轻轻抚过她眉梢,在她额心落下一吻。 而后起身放下床幔,又灭去灯火才轻步出了房门。 房门阖上的那瞬,江予初眼睫一颤缓缓睁眼,几分隐匿得极深的嘲意一掠而过。 江予初算着时辰也跟着起身随手抓了件斗篷。 是想跟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拉开房门,忽的一阵莫名异香扑鼻而来。 江予初腿一软就晕死了过去,连带着侧身那小凳也重重倒在地下,震出两分声响…… 话说莫辞这头。 莫辞此行是去布置喜船新房,自然一路都是喜笑颜开的。 夏芒倒是不安得很:“殿下这么晚出去就不怕王妃不高兴吗?为何不等到明早再去置办?” 莫辞禁不住笑出两声:“她素来贪睡,不到日上三竿压根儿醒不来。 正好明儿一早布置完了就去接她,三书六礼是难了,若是太招摇又怕引起此处官吏注意而带来麻烦。好歹,晨迎昏行之礼不可废。” 话至此处,素来泼皮的莫辞竟也泛了些红晕。 “到底是殿下会疼人。”夏芒跟着笑道。 莫辞直凝着前头灯火,尽数芳华憧憬徐徐融进他眸中,化成点滴星辰微烁:“只要她愿意,一切值得。” …… 原一直候在山庄偏房房顶的那身黑影眼见莫辞几人走远了才徐徐站起身来。 趁着浅浅月色缓缓凝眸,赫然是那永夜。 永夜紧了紧怀里的东西,拉上面巾,深深看了莫辞出来的那个房间一眼。 而后他又极其谨慎地四处看了看,确认无人留心才轻声跃下,直奔那房门。 他原是准备直接推了门进去,想了想又掏出了怀里的竹筒子,顺着门边小窗徐徐放进几丝青烟。 ——若是自己突然闯了进去吓着她难免要惊了暗卫。 如今自己有伤在身,莫说那些暗卫,光是一个王知牧就难以对付。 到时候再想见她定是难于登天。 永夜听着里头一声什么翻了的声音才翻手收了竹筒。 推开门,眼下赫然躺着个姑娘,旁边倒了张小凳,想是她晕倒是不慎捎带的。 永夜轻轻阖上房门,上前两步揽上她一看,是江予初。 “木槿…”永夜眼光一亮,紧紧抱着她,心里又喜又惊。 ——喜的是,这些日终于再得见她一眼。惊的是,不知道这大半夜的她穿了外衣是要去做什么。 “王妃?” “王妃…,里、里头是怎么了?” 永夜还没来得及深究,王知牧便已听着些动静急急跑了上来。 毕竟是主子特地交待了要看好王妃,倘若果真出了什么岔子,依主子的性子只怕是要生吞活剥了自己。 “王妃,您、还好吗?”王知牧试探着叩了两下。 半晌。 里头再无半分动静。 王知牧滞了滞。 ——方才分明听着上头一声震响,这会子怎得又没了动静? 殊不知,永夜就在门口,满目阴戾抓着一柄短刀凝着自己的身影。 “王妃,能听到属下说话吗?” 王知牧有些着了急,叩门声儿也跟着重了两分。 ——早些时辰永夜还说想要见王妃,莫不是趁着殿下出门,竟偷溜进来和王妃私会了? 想到这里,王知牧心一沉,狐疑着缓缓退后两步:“王妃恕罪,若是再无回应,属下怕是就要冒犯一番了。” 半晌。 里头仍是死寂一片。 “王妃,得罪了!” 王知牧眉心一凝,颤着手犹豫了一阵,终是鼓足了勇气推开了房门。 往里望去,江予初只身平躺在榻上,似是深睡了,而榻边倒了张小凳,想来那声音就是它传出来的罢。 王知牧:“……” “王妃恕罪,属下、属下这就告退!”王知牧眸光一敛,躬下身急急退了半步阖上房门。 下楼的时候还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 ——从前就听闻王妃嗜睡,想不到竟这么…,这么死沉。 听着脚步声渐远,永夜才从榻下翻出身来,用斗篷裹紧了她急急出了房…… 清水河。 一到此处,入眸的是那挂满了红绸的船只。 ——船舱外以八樽足以点亮半边河流的华灯引路,红绸桅杆之下是两行如天边星辰的琉璃灯盏,随着清风,微烁于那片低垂轻纱,好生撩眼。 船只上下虽无半个“囍”字,那成片的喜庆绸子足以红了众人的眼。 因是早些时辰特地打点好了的,今儿清水河中下游并没有放花灯的游客。 寥寥飘来的几星子凝彩的光估计是上游而来,趁着那粼波徐徐,倒是为这喜船更添了几分逸彩。 “很好,我很满意。”莫辞上船四处看了看,笑着点头,是溢出眼梢的欢喜。 夏芒跟着笑了笑。 “这外头是布置得差不多了,里头属下不敢擅自做主,就等着公子了。” 夏芒说着往船舱引了两步,那些个占卜先生及喜娘还有自家的小厮早已候着了。 往里望去,床榻倒已置办妥帖。 ——入眸的是并蒂莲纹饰的床幔,轻轻挑开,里头是半开的赤金鸳鸯左右合抱纹喜被。 上头的乌檀木托盘备下的是婚服及头饰。 ——女装为红底墨边的百子百福花样的曳地婚服,配珍珠边双孔雀绣云霞帔、大煜礼制的赤金明珠凤冠凤钗金簪,搭配团花结云鹤暖玉红玛瑙吊坠禁步。 男装是一袭墨底红边的赤金大雁纹锦袍、墨金发冠,搭配金丝滚边玉带,及同那云鹤相称的镂空祥云纹暖玉佩。 缓缓转身,榻前的案台已备好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这些吉祥之物。 旁边放置的是龙凤呈祥的喜烛,镶红宝石的银酒壶及鸯尾酒杯等等新婚夜所用之物。 看得莫辞几度晃了心神。 “那就有劳诸位把这里头置办得喜庆些。”莫辞敛眸拾起一片红绸笑道。 夏芒会意,笑道:“大家都忙起来罢,要在天亮前布置妥帖了,记得多贴些红囍!” “好嘞!” “明白!” “……” 众人转身就开始忙活起来。 “好嘞” 第237章 八字 大家忙活得不亦乐乎,不多时,原本有些暗淡的船舱添了红绸、红囍,倒也像模像样起来。 莫辞跪在床榻前,郑重其事地在床头挂了那株牵红,凝着打量了许久又搭着手扶了扶,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了吗?” “往左一些,再高一些。” “现在呢。” “太过了,再往右边回一点儿。” “好了好了…” 众人在一旁忙活着张贴红囍。 莫辞瞧着布置得也差不多了,便回头叫了声夏芒。 “哎,来了!”夏芒把手里的红花递给旁的小厮,便急急去了莫辞身边。 莫辞问:“我早前叫你带的东西呢?” 夏芒哦了声,掏出一只海棠小木匣送了上去。 打开一看,里头是两小把红绳、金线,及两对小铃铛。 莫辞想了想,转手拾起梳妆台的那小剪往两位嬷嬷身前迎了两步:“喜娘嬷嬷,小生还想劳烦你们一趟。” 嬷嬷笑道:“公子有何吩咐?” 莫辞笑道:“听闻两位嬷嬷都是有福之人,小生不才,也想沾沾两位嬷嬷这儿女双全的福分。” 莫辞说着看了看手里的小匣,微微弓下身将剪子呈上。 嬷嬷会意:“俗话说,结发为夫妻,公子何不等迎了夫人再一齐剪呢?” 闻听此言,莫辞唇角弧度显然略僵了僵,不过瞬息,他又故作淡色笑道: “嬷嬷有所不知,内子最是爱惜她那秀发,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嬷嬷一时笑出声来:“公子还真是体贴入微,也不知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竟有这福分。” 莫辞跟着笑了笑。 “行,你既是这样说了,我们全了你的心意就是。” 嬷嬷说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两位嬷嬷各自小心地勾下他一缕头发,一人剪了长长的小缕送上他手上,笑盈盈道: “祝愿你们百子千孙,洪福齐天。” “祝愿你们多子多福,多财多寿。” 莫辞起身又拱了拱手:“谢嬷嬷。” 烛火微漾,微光铜镜前是莫辞同那俩嬷嬷学着打同心结的身影。 只是手指头不听使唤,原也简单的同心结到了他手里倒是很不容易,闹得那俩嬷嬷笑话了好一通。 夏芒见她们笑成那样便忍不住凑上看了一眼。 “公子怎么还往那只绳里藏了头发。”夏芒愣愣问道。 莫辞只顾着往那红绳细细缠着金丝,而后很认真地打了结,倒也有两分样子了。 “嬷嬷看看这样可对了?”莫辞问道。 嬷嬷笑着点点头:“对了,再拉紧一些就好了。” 莫辞心一喜,又垂着头忙着往红绳里加铃铛。 忙活了好一阵,一大一小的两只同心结大抵终成。 莫辞将那对同心结收进小匣,本想收进怀里,想了想又将小匣放进了褥子底下。 “夫人甚少用熏香,你去夜市看看还有没有新鲜的花儿。”莫辞道。 “好嘞。”夏芒笑道。 待他走远了,莫辞才又小心地掏出两张信纸呈给占卜先生。 “癸亥辛酉丁未壬子”(水猪年八月初十子时) “丙寅戊戌癸卯戌午”(火虎年九月二十三午时) 微微颔首,是极其认真的低姿态:“这是小生和内子的生辰八字,还请两位先生帮忙卜算个吉时。” 占卜先生会意,各自转身去拿了自己常日用的卜算卦,让莫辞诚心自求一卦。 莫辞照办。 那俩先生在案台前对着那两套生辰八字及他方才求的卦专研、细摹、拈着指尖卜算低喃了好一阵。 莫辞则静静候在他们身前。 默了好一阵,只见其中一名先生眉心愈发紧蹙,时而叹息,时而摇头。 “这是…,怎么了?”莫辞心思沉了沉。 占卜先生直直凝着他,面色沉重地凝了好一阵才道:“丙为阳,身坐长生,有光彩之象。 癸为阴,可谓天地干支之亥属阴之水,虽无大福大禄,却是为安泰顺遂。” 占卜先生说着摇头轻轻叹了声:“然,寅虎、亥猪,坐下枭神夺食,主煞,不吉。” 莫辞正听得云里雾里,另一占卜先生也幽幽道来:“此卦上卦为离,离为火;下卦为坎,坎为水。火在水上,水不能克火……” 莫辞虽不解其意,但听着这一口一句的“不吉”、“水火”,再加上这两人的反应,也猜到了些大抵。 “能否具体?又以何为解?”莫辞尽可能地压着浮沉不定的心神问道。 占卜先生想了想,徐徐抬手:“心则诚自能撼天,可谓‘诚’…” “公子,夫人来了。”占卜先生话语未尽,夏芒忽的跑回来笑眯眯地说道。 莫辞滞了滞,“她怎么会来?王知牧呢?” 夏芒笑道:“单是夫人一人来的,并未见着知牧,想是瞧不见公子,特地寻来的罢。” ——这家伙,竟还学会粘人了。 莫辞眉梢一软,禁不住也笑了笑。 “我去看看,劳烦两位先生把吉时和注意事项告知他就好,旁的,晚些时辰再议。” 两位占卜先生齐齐欠了欠身子:“公子…” “夏芒,把先生交待的吉时记一下。”不等占卜先生说完,莫辞便已收回那两张信纸转身出了船舱。 看得那俩先生好着急:“公…” “敢问,两位先生有何高见?”夏芒笑眯眯拦在案台前,彻底挡了占卜先生的视线。 “……”两位占卜先生相视一眼,不多时又只见他们敛下眸子摇了摇头。 …… 此时外头还未见亮。 莫辞走到岸边石阶缓缓抬眸,只见她站在前头的小亭里,正凝着自己浅浅发笑。 那是暗光寥寥也藏不住的明媚。 “今儿倒是新奇,这天还没亮就醒了来,还知道我在这。” 莫辞笑着上前,一见她穿的单薄,当即又沉了沉脸色: “外头寒露重,怎么不多添件衣裳,瞧你这面色差的,这王知牧如今当了份好差事,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出了来。” 莫辞口中这样责备着,却是脱了外衣替她披上。 那人笑了笑:“不怪他,是我不叫他跟着的。” 那人原本目光微微低垂,直凝着他心口就要从袖中抽出什么。 哪知莫辞替她添了衣裳就顺手撑上了她的肩,惊得她当即就收了袖口里的东西。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是不是偷偷跟踪我。”莫辞刮了刮她鼻尖笑道。 “我思念殿下,所以就跟着来了。”那人故作淡色笑道。 莫辞愣了一下。 “你、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那人笑着抬眸,只凝他,似乎眼底心尖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你何时和我这样生分了,又从哪学了这种肉麻的话。”莫辞笑着掐了掐她的脸,好似没有从前那般细嫩。 “你不喜欢吗?”那人笑着勾上了他后颈。 “你怎么样我都喜欢。”莫辞头一倾,轻轻抵上她额间笑道。 也在那一瞬,莫辞笑意显然凝了凝。 ——她这身上的凝香怎么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方才夏芒也不肯多说。”那人揽紧了他笑道。 莫辞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禁又觉得有几分可笑。 ——这不就是阿尧吗,难得她主动一次,自己倒疑神疑鬼起来了。 ------题外话------ 今天咱们来唠唠嗑儿哈。 话说…,八字啥的实在是太难啦,费了莫莫好些功夫才勉强查到了些资料,也不知道这样描写对不对,若是辣了各位小阔爱的眼睛,欢迎吐槽的哈。 另外一点,女主为啥是九月二十三哈,因为男主排行老九,二十三岁那年是她本体的一个大劫(赤凌覆灭,她坠崖)。 至于男主嘛。。。好吧,其实这是按莫莫的生日写的。。 然后提一提暗线哈。 若是小阔爱们记得的话,其实莫辞的舅舅李宣的大劫也是二十三岁。 那为啥都是二十三岁,其一为因果轮回,其二因阿尧排行老二,而真正的江予初排行老三。 第238章 真假王妃 “怎么,你这是要故作玄虚吗?”那人只凝着他发笑,趁他松缓之时,两手在他后颈摸摸索索地又要做些什么。 定睛一看,露出的竟是那刀柄! “不急,晚些时辰你就知道了。” 莫辞并没有留心到后头的杀机,怕她责备自己多疑,又笑着探了探她的脸,有些冰凉。 “冷不冷,为夫替你暖暖。” 莫辞说着又转手拉下她的胳膊想要替她暖暖手。 那人:“……” “我瞧那船倒是新奇,你是不打算带我去看看吗?”那人眼光一转,急急收了短刀后又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 殊不知,带着几分薄茧的掌心已轻然划过了他的指尖。 莫辞面上笑意再度凝了凝,连同伸出一半的手也茫茫然顿在了半空。 “怎么了?”那人冲他笑道,分寸笑意暖得似能融了寒川万里,却看得他愈发阴谲。 莫辞面色沉了沉:“你是谁。” “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呐,你看看清楚,我是谁。”那人故作笑闹地往他脸前凑了凑,藏在袖中的短刀却已暗暗凝了力。 此话一出,莫辞愈发笃定了心里疑惑。 不予她半分狡辩之机便径自一手锁了她的喉:“你究竟是谁,把阿尧怎么了!”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罢!”那人面色一变,从袖口落出那柄短刀,凝着他心口就恨恨刺下! 莫辞目光微微一凝,一把抓上她手腕,一个疾风迅雷之势就已夺下那把短刀翻手逼上了她的下颌。 “说,你到底把阿尧怎么了!”莫辞低沉怒道,那锁喉的掌更添了几分力。 那人扒着他的腕冷冷笑了声:“想不到啊,满心污秽、浑身龌龊下作的璟王殿下也有私动凡心、如此深情的一天! 那日枫林,我还只当你又是虚伪做戏一场! 早知道你是真的这样在乎她,我就该学学你当初那手段,让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莫辞怔了怔:“你、你是江予初?” “如今,我也不知道我如今是该叫江予初,还是古君尧!”那人说着一把扯下领口,右肩是赫然一片赤色木槿花。 “她、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同她换了身子是吗,那你不如问问你自己!” 那人凝着他堪堪冷笑,是溢出眼梢的嫌恶。 “当初你用那种龌龊手段胁迫我,如今、如今还哄得古君尧允你污了这身子,我在里头多待半刻都嫌脏! 所幸苍天有眼,她那身子受高人邪术相护,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殿下!殿下!” 莫辞还想追问些什么,王知牧就已惊慌失措地策马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殿下!殿…”王知牧正着急忙慌地下了马就往莫辞这头跑来,一望见他手里那女子不禁又吃了一惊。 ——两柱香时辰前—— 王知牧为冒犯王妃之事懊恼了一阵便回房歇下了。 哪知睡到后半夜他忽的想起了什么猛地就惊醒了过来。 ——当时入她房门不过半步,又一心只挂念着她是不是偷偷私会于永夜就也没太留心旁的。 如今细细想来,房里好似很不对劲。 且不论她是不是真的睡得那般死沉。 房里好似…… 多了一味异香? 王知牧想了想,觉着哪怕冒犯些,也还是谨慎为妙。 毕竟上次王妃不见了半日,主子就疯魔像是要吃人。 若是在自己手里出了差错,主子怕是真要将自己刀刀活剐了。 王知牧同早前一样,一开始也只是本本分分地在外头叩门问候,可叨扰了好一阵,里头都无半分回应。 这境况倒惹得王知牧有些后怕起来,心一横又擅自推了门。 果真。 里头空空如也。 王知牧又壮着胆子走进去探了探褥子,早已凉透了。 王知牧本想立即放出信号弹,像上次那样召集护卫、暗线前去探查一番。 可一想到早前永夜苦苦哀求自己的画面,他又立马放弃了念头。 ——倘若她真是和永夜走了,惊动了外人难免会漏出些王妃的以往之事。 如此一来,只怕是会给主子引来更多麻烦。 思前想后,王知牧才又决定来清水河找他商议。 哪知一到此处就见着他正怒不可遏地锁着她的喉。 “怎么了!”莫辞一声怒意拉回了他的思绪。 王知牧堪堪缓下心神:“无、无妨,是属下失礼。” 王知牧说着还时不时往他悬空拎着的那人偷瞄两眼。 ——主子素来惜爱王妃,今儿倒是破天荒,竟还动上手了? 莫辞见他一人匆匆而来,自然也是猜到了些什么。 “到底怎么了!”莫辞甩下衣袖怒道。 那人身子一沉,软瘫在地下捂着通红指痕干干咳了两声。 王知牧敛眸,把身子躬得更低了些,是有意避开“王妃”挨揍的难堪场面。 “殿下恕罪,是、是属下睡迷了,王妃何时下楼出的门竟也毫不自知,如今,王妃在殿下这里、就好…” 莫辞心神猛地一震。 ——混账东西!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好,留你到底有什么用! 莫辞正想动怒,一望见地下的那女子又极力忍着怒火理了理思绪: 依她方才所言,她并未做过伤害阿尧的事。 她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心做些什么,她也绝对不会是阿尧的对手,更不可能逃出王知牧的看护。 而早些时辰,王知牧分明同自己说过,永夜思念她想要见她。 而永夜如今已解了蛊,自然是毫无后顾之忧了的。 “永夜是不是来过?”莫辞问道。 王知牧道:“属下原是这样想的,还、还无意冒犯了王妃。请殿下恕罪!” 王知牧眸光一敛,将后头几字说得声声恳切。 “那你倒是说说,是如何冒犯了王妃?”莫辞压着大怒,一把捞上那女人紧紧揽在怀中。 “放开我!”那女子正想挣扎,莫辞就已不动声色地将刀尖抵上了她腰后。 “如今永夜可就在栖枫渡,你再敢多嘴半句,…可别怪我没有给过你机会。” 莫辞垂下眼帘深深凝了她一眼,是沉邃的警告。 “你无耻!”那女子极力压着声音怒骂道。 “如今,只怕是你那永夜更为无耻,你最好祈求他别伤了阿尧分毫,否则…”莫辞微微一凝,抵在她腰后的刀往前送了两分。 “……”那女子闻言果真老实下来。 王知牧并未听清他们的对话,只安安分分地垂着眼帘,支吾回道: “约莫亥时,属下听到楼上有异响,敲了许多的门也不见王妃回应,属下就、…就擅自做主,闯了门…,险些、险些扰了王妃的清休……” 王知牧说着急急敛平衣袍下了跪:“属下实在是担心王妃安危才出此下策,还请殿下责罚!” 第239章 真假木槿 话说江予初这头。 永夜带着江予初连夜逃到了城郊外。 本想着定要将自己所知都要告诉她,若她肯跟自己走,往后不论清贫富贵,自己也定会惜她一世。 她若不愿,自己也绝不为难她,平平安安地送她回去就是。 可这一时缓了蹄声,放眼而望,竟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容身。 甚至,除了所谓的杀人、暗探,自己根本身无一技之长。 也不知,往后要如何才能予她安稳。 “木槿,你会不会怪我……”永夜紧了紧拥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喃。 想是迷药有些过了量,这颠簸了大半夜,江予初仍只阖着眼静静歪靠在他怀里。 永夜转脸轻轻贴上她微凉的耳畔:“是我没有能耐还偏要撩拨你、予你牵绊,甚至,这些年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告知与你。 …你曾怪我贪恋江湖不走正道,若我当初说的是真,若我果真只是干干净净的剑客,我又何尝不想正面为人,单是为你博取一番天地,风光迎你入门? 如今,我甚至不知是该怪莫辞的布局玩弄一场,还是该怪自己愚蠢。 这些年看不清幕后之人便罢,还轻易信了你当初那所谓变了心的话,就这样弃你于烟都而不顾…” 永夜喉间一疼,哽咽了半声。 “罢,罢。” “我本卑贱如蝼蚁,只配匿于暗处,日夜苟延残喘,留在你身边…,恐怕是只会叫你更为举步维艰。” 前头青山连着寥寥几星子的天际,荒无人烟。 永夜敛眸徐徐叹了声:“是我太冲动了,是我从未想过,天下之广竟无你我的半分容身之处。” 听着耳后轻绕的几分暖息及轻喃,江予初眉心微微颤了颤。 永夜并未留心到她的微动,只揽着她继续自说自话:“就算你愿意跟我,我也不知,…往后能如何护你。 要不…,我带你回烟都,好不好?我去求你父兄,求他们容我半分,容我在你身边做个护卫,哪怕为奴,只要让我日日都能看着你就足以,好不好?” “…木槿。”永夜心口一疼,那常日最是嗜血无情之人,眼底竟也微微泛了红。 “……”几阵陌生鼻息绕得她耳后好生痒痒,江予初眼睫一颤,缓缓睁眼。 马儿慢行,入眸的是一片无尽浅月色的呜咽青山。 “木槿……” 身后那陌生的低沉男音激起她心头一颤。 怔怔转脸,撞见的好似从未谋面的脸。 恬静幽夜,四目相对。 “……” 永夜率先醒神,顾不上方才顾虑,转手捧上她的脸就笑了起来:“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头疼不…” “咚!” 江予初眼色一沉,不等他问完,就已扬起拳头恨恨撞上了他的鼻子。 永夜:“……” “木槿,我是…” 江予初不曾予他半分解释机会,急急翻手又用手肘恨恨撞他心口。 永夜:!!! 趁他一时吃痛无力还手之时,江予初一个腾空半起一脚踹上他心口。 永夜毫无防备地险些就要落下马身,不过瞬息,他已疾速凝了神,一掌稳稳撑着马腹就要坐回她身后。 “混账东西!”江予初只当这是趁着莫辞不在,偷偷掳走自己的地痞流氓。 心一怒,身子一侧抬腿就要往他胯下踹去。 永夜吃了一惊,目光一定,一手摁上她脚踝。 “你、你是不是江予初?”永夜颤颤问道。 “瞎了你的狗眼!”江予初一声斥出,只手撑着马背转身间一个回旋踢就要踢他心口。 永夜已察觉到了什么,眉心一凝,转手间一把挡下那一脚,回手一掏本想锁了她的喉好生逼问一番,怕伤着她又只是捞上她衣领下了马,一把将她反扣入怀。 “你到底是不是江予初?” 江予初举起手肘往他撞了两下:“放开我!” 永夜面色沉了沉,暗自凝力扣紧她,连同语气也添重了两分:“说,你究竟是不是江予初!” 江予初只凝稳了身边马儿的缰绳,目光一沉,趁着软绵身段反腿就要狠踢他胯下。 哪知此时永夜早已立了防备,单单抬腿一招便已挡下。 江予初则趁着他松缓之时一个迅雷之势举起手肘猛撞他心口。 永夜胸口本就有伤,这下一时吃痛起来果真就松了手。 江予初则趁势反手抓上缰绳翻身上马。 “驾!” 一声喝令鞭响,马儿直往前头狂奔而去。 此时在永夜面上却见不着了半分急色,他只捂着心口定定凝着远去的那身人马,心底疑惑愈发明晰。 永夜眼见那人马愈发驰远,忽的冷笑一声,抬手微微弓着小指放在嘴前吹出一记细长口哨。 不多时,那马儿竟又驼着江予初往永夜这头狂奔而来。 江予初:“……” “下马!”永夜夺过缰绳冲她斥道。 江予初:“……” 这逃不掉又打不过的,江予初只得乖乖照办。 “你到底是谁,又和莫辞有何勾当!”永夜逼问道。 听着他将这些人的名字都说得这样清晰,江予初倒安心不少。 这下她倒是凝着心神仔细看着他的面相理了理思绪。 ——听他那语气,倒像和江予初关系匪浅,但这半年,自己从未听过她和哪家公子有过甚的交情。 何况,按莫辞的脾性,也是绝对容不得她和旁的男人有何纠葛牵扯。 说到纠葛,算起来,上上下下,恐怕就只有一人了。 江予初凝着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真,他腰间那半露的信号弹虽平平无奇。 但她一眼便已看出那是和莫辞常日用的一模一样。 ——若是没猜错,他便是以往莫辞、飞絮口中的那永夜了。 霎时。 头次见他的那画面也随之浮来。 ——十一月初六,是去天水居诗赋雅集的半路上匆匆看了一眼。 可、话说上次就是见了永夜,那江予初就醒了过来,如今都动了手,她怎得竟没了半分反应? “永夜?”江予初试探着唤了声。 永夜怔了怔:“你知道我?” “永夜,真的是你,方才我太害怕了才想着要跑啊,我是木槿啊。” 江予初缓下思绪说道,目光却是直直凝着他腰间的那半截信号弹。 闻听此言,永夜显然滞了半刻,可一望见她那满目的警惕阴戾之色就立即凝了神:“你、你不是她…” 第240章 莫辞,你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永夜,你不认得我了吗?你好好看看我…” 江予初说着缓缓靠近他,眼光仍是目的性极强地扫视着他的腰间。 永夜猛地摇摇头,凝眸,趁着浅浅月色上下打量她。 “你们虽然身形样貌一模一样,但我敢肯定,你不可能是她!” 永夜阴沉着脸色退了两步,是十分笃定的语气。 “永夜,你不信我吗…”江予初有意软下眉眼说道。 永夜忽的利刃出鞘往她身前一指,凛凛寒光疾速逼上她的眉眼:“你再敢动半步,这剑可是不长眼!” 江予初:“……” 自己打不过他又跑不掉,可有什么法子叫他信了自己就是木槿,才好叫他放松警惕。 江予初凝着思绪尽可能地去回忆着从前之事。 ——“青丝寸绕藏心尖,对影成双甚相闲。” 这是当初莫学恩醉酒将江怀信错认成江怀宇念出的诗,而当时莫辞就对自己说了:“这是你的诗,闺阁所做。” 结合莫辞当时那脸色,及木槿同永夜的过往之事。 这两句莫不是写给永夜的? 江予初眼光一转,极力逼着自己微微凝了泪,低泣半声,试探道: “你日夜飘零,敢问,这些日可曾惦念过那对影成双的闲人?” 果真,永夜眉心一颤愣了愣:“你、你…” “永夜…”江予初声儿凄凄,趁他晃神之时逐渐靠近他,试探着压下他的剑。 “…这些日夜,我惜你念你,如今好容易得见一眼,你竟要这般生疑了吗?” “不,你不是她!”永夜忽的醒过神来,目增凶光,手腕一转又要逼来。 江予初足尖蓄力就往他手腕恨恨踢去,趁他凝神稳剑之时,江予初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落转身,只手捞去他腰间的信号弹,避开两步急急发出…… 清水河。 听着王知牧禀报完,莫辞便立即理了理思绪。 ——亥时尚在房内,算着时辰,只怕是早已出了城。 可恨的是,如今还万万不能动用暗探、护卫。 莫辞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字句却是交待着王知牧:“你在此处候着,我要带王妃出城一趟!” 王知牧滞了滞。 “这、有何紧要之事…,何不等天亮了再去。” “王妃不是一直想看日出吗,本王这就带你去!” 莫辞说着翻手收了短刀,一把揽紧那女子的肩,惊得她心胆颤颤就要躲开:“放开我…” “你再敢多嘴半句,我就先杀了你,再叫永夜给你陪葬!”莫辞有意展了个浅笑,堪堪俯下身在她耳边咬牙斥道。 那女子心一怔:“莫辞,你简直就是个衣冠禽兽!” 莫辞眉心微微一凝,倒也没说旁的。 “走罢,王妃?” 莫辞同以往一样,眼光冷然,却是很顺手地就扣上了她的指尖。 那女子很清楚,倘若真要惹恼了他,自己和永夜定会性命不保,故而,此时心里再恨再气也只得默自配合他。 两人趁着暗淡灯火一前一后上了马。 哪知还没来得及动身,就忽的望见远处冲出一记微红的弹石。 莫辞抓紧缰绳望着那明灭忽闪的光束滞了好一阵。 王知牧率先醒神:“殿下,这、这是永夜的信号啊。” “永夜…”那女子一听就想挣开他。 莫辞紧了紧控着她的手,冲王知牧厉声斥道:“若非本王亲令,不许跟着,不许安插暗探!” 王知牧吃了一惊,“殿下这是要独身前往吗?” “违者,立斩不赦!”莫辞送了一记不容半分置喙的阴戾眼神,只手抓紧缰绳恨恨踢了踢马腹:“驾!” …… 话回江予初这头。 “别动!”那弹石才冲出半空,永夜就已执着剑逼上了她喉前。 江予初:“……” “还指望他来救你,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他来的快,还是我的剑更快!” 永夜望着那冲出的弹石禁不住心一怒,架在她脖颈上的刀刃只轻轻一拉便已多了两分鲜红。 “……”江予初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情绪不去激怒他,以免还没等到莫辞来就被割了喉。 “说!你究竟是谁,和莫辞是何种勾当,又把木槿藏去了什么地方!”永夜怒问道。 江予初想了想,还是同他说了实情:“我是古君尧,同木槿形貌一致,她成婚那日我正好遭了大难,不知何种原因,我就成了她…” “古君尧?”永夜目光沉了沉,“你是赤凌少主?” “你、你怎么会知道…”江予初心一怔,正想转过身多问两声,哪知脖颈又传出两分拉疼的刺意。 是他予她的警告。 江予初:“……” “永夜,你听我说,我以性命担保,我从未伤害过她,也从未想过要害你。”这眼见落了绝对下风,江予初倒也怂了不少。 “你从未伤害她,难道莫辞伤害得还少吗!”永夜怒道。 “若非莫辞步步为营这般利用我欺骗她,江家又何至于一个朝夕间就败落至此!我又何至于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永夜怒不可遏地锁着她的喉抓过身来,一把扯下自己领口。 露出的心口是一片血淋淋的抓痕烂肉,触目惊心。 江予初眼睫一颤避了半步,永夜只手拉回衣领,紧紧扣着她的喉怒道: “这就害怕了?可知,这些年我受那蛊虫折磨时又有多可怕?这可是你那夫君,莫辞的功劳啊!” 江予初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受那蛊虫的折磨,所以我跟他说了叫他放了你,他答应了我的。…你放了我,他会给你解蛊…” “是吗!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啊!” 永夜一腔怒火断了她的话,锁喉的指尖也愈发凝了力,一把将她拎起悬了空。 似要立即取她性命,将以往痛苦都要尽数加注在她的身上。 “……”江予初面色青涨地扒着他的手腕,再不敢轻易提有关木槿和莫辞的只字片语。 永夜望见她那逐渐充了血的眸子一个激灵忽的想起来了什么。 当即就松下手腕,予了她半分喘息之机。 “王知牧说是王妃替我求来的解蛊虫,起初我还以为是木槿。 想不到,你单单一句话就让他心甘情愿放了我,看来,你在他心底的地位倒是不一般哪!” 第241章 将你刀刀活剐 江予初怔了怔,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深究他那话的深意,永夜便已翻手一把扯上她的头发恨声道: “当初他那般算计,将我和木槿肆意玩弄于鼓掌,可谓天道轮回,如今我就要用你一一讨回来!” 语毕,永夜怒不可遏地拖着她就要往那树下走,惊得江予初心胆俱寒。 “你要做什么!”江予初道。 永夜怒道:“你不是叫他来救你吗,我就在此处等着他来!我要在他眼前将你刀刀活剐,叫他也尝尝这失去挚爱的滋味!” 江予初心神一震。 她知道永夜定是恨毒了莫辞,当下抓了自己也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口口声声说是当初受他算计玩弄,那如今你这般滥杀无辜,同他又有什么分别!”江予初急急道。 永夜冷冷笑了声:“你同我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死士谈无辜?那你倒是告诉我,谁人不无辜! 何况,你半年前就该死了,如今托着这身子多活了这些时月已是造化一场!此刻就死,也不算冤了你!” 江予初道:“你既知道我是托了木槿的身子活着,那你就不怕我和木槿会一损俱损吗!” 永夜闻言果真顿了顿。 江予初趁势又急急道:“你想杀我泄愤,那你是不是该想想,我分明是九月来的大煜,十一月初六那日为何又是木槿去见了你!” “什么意思!” 江予初极力咽下溢出喉间的惊惧。 “我和木槿同在这一身躯,生死共存!” 字字落地有声,是笃定十足的语气。 “荒谬!”永夜目光一黯怒斥道。 语气虽重,抓着她的手却已开始发颤,暗里松了不少力。 江予初将他那分寸的神色微动捕捉得十分清晰,有意顿了顿,见他愈发惊措添了动摇,又继续说道: “你既是不信那就只管来,但你别忘了,莫辞素来生性凉薄,没了我自会有旁的女人,你当真杀了一个我就能卸你心头之恨了吗! 你就这般笃定,手起刀落之时,痛的一定是莫辞,而非是你永夜抱憾终身吗!” “那你还不快把她交出来!”永夜恨声斥道。 江予初怔怔摇头:“我不知道要如何唤醒她。” “你耍我!”永夜心一怒,原本松缓了些的手再度恨恨锁紧了她脖颈。 江予初手腕一转疾速凝了力,目光一黯就往他心口那处烂肉伤处恨恨撞去。 永夜:!!! 江予初趁他捂着痛到骨子里的心口躬身退了半步之时,一脚踹上他执剑那手腕,翻手夺了剑刃。 一通操作利落得如疾风迅雷。 “别动!”没等永夜从那痛处回过神来,江予初已将剑尖抵上了他心口。 “我知道此事是莫辞对不住你们,所以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听你方才之意怕是已经解了蛊,既是自由之身,那你就该远远离开,再别踏入烟都半步!” 永夜看了那剑刃一眼,抬眸:“你以为我会怕死吗,还是,你以为就这么个东西就能伤着我了吗!” 永夜寒沉怒意一起,一把抓上剑刃,举起手肘狂怒一声。 凝眸一看,那剑刃竟生生断在他手中。 江予初心一沉,她知永夜这是玩了横,死活都不肯放过自己了。 索性自己也横下心同他来个鱼死网破,哪知正要一鼓作气将手里那半截剑送进他心口之时,永夜已一脚踹开了她手里的剑柄。 一个箭步窜到她身后用断剑尖抵上她脖颈:“还有什么花招吗!” 江予初:“……”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你为什么非要步步相逼!”江予初压着怒意道。 永夜冷哼了声,“你分明知道他为非作歹的以往恶行,却还要留在他身边,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江予初凝着染了几分暗红腥血的剑尖,心底愈发虚浮:“那你连木槿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哪知永夜早已定下决心要将万事抛诸脑后。 “若是木槿果真丧命于此,我便同她共赴黄泉!我为鱼肉受人摆布多年,如今醒悟也该反击搏杀一场,左不过死生由天!” 说完往她后颈扬手一挥。 “……”江予初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眼前一黑就沉沉倒在了地下。 …… 霞光万道,晨阳从青山那头冉冉探出头来。 几阵坠感痛意席卷得她缓缓睁眼。 心神一定,自己已被锁着双手被高高地悬挂吊在了那棵算不清年份的大树上。 江予初吃了一惊,不过挣扎了两下,她便又极力控着乱绪四下看了看。 地下那粗糙的木钉架倒罢,单凭自己的身手躲开也不算难。 想着他方才那样震怒的嘴脸,江予初不敢松懈,顺着悬挂的长绳又往四周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果真。 锁在大树那头的绳索格外紧绷些,定睛一看,竟是巧妙地锁了两只极其隐蔽的箭矢。 按那距离及速度,只要有人斩断绳索,箭矢就会顺势发出。 在她落地的一瞬,她和动绳索的那人也就正好会被一箭穿心。 “醒了?” 永夜懒懒靠在大树底下说道,手里无聊地搓着半根野草,眼睛直凝着栖枫渡城里的方向,不惧生死。 “这个时辰了,你说…,他不会是胆虚不来了吧。” 永夜说着又忽的笑了声:“不来也没关系,他一日不来,你就在上头吊一日,我便在此守一日,我有的是时间。” “永夜,你无耻!”江予初恨声怒骂道。 “这就无耻了?” 永夜不曾抬眸看她一眼,只冷冷的发笑。 “当初莫辞可比我这还要卑鄙千万倍,如今我不过是还了些皮毛!” “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换回木槿了吗!”江予初怒道。 “你闭嘴!你有什么脸面在我跟前提及木槿!” 永夜一腔低沉斥道。 “你们夫妇这心肠何其歹毒,一个占了她的身子,一个害了她的母族,如今眼见江家败落竟还躲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江予初道:“我占了她的身子是不假,可我心里敬重江家父兄,当初家族遇难也是莫辞不顾性命去保了江家兄弟的周全! 而你,分明知道他们疼惜木槿,如今却为了你那一己私仇不管不顾非要取我性命,难道这就不是伤害江家了吗! 我怜惜她爱你一场尽了全力地去保全你性命还你安宁,不曾想,却是放走了这么个嗜血豺狼!” 第242章 男人间的较量 永夜并不动容,只缓缓起身凝上那躲在薄雾里的晨阳幽幽道:“如今后悔,…晚了。 要怪就只怪你托付错了人,害死你的,可是你的夫君,莫辞。” 江予初知道他杀心已定,是绝不能轻易回头了,便也不再和他废话。 …… “阿尧!” “阿尧!” 一声破空马嘶后,是莫辞满腔急切的声音。 “来了。看来…,你果真有些用处啊。” 永夜眉心一颤冷笑了声,缓缓转身,只见莫辞单手拖着一女子急急翻身下了马。 只是那晨阳灼得他眼底有些黑影,倒有些看不清那女子的面相。 永夜缓缓敛眸,好让那黑影快些散去。 “阿尧——” “阿尧!” 莫辞望着被高高悬吊着的江予初禁不住心一怒:“永夜!从前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就冲我来!” “莫辞,你给我听好了,以往之事,我要你血债血偿!”永夜一身阴戾震怒道。 “莫辞,你别过来!”江予初急急唤道。 “阿尧莫怕。”莫辞满眼心疼地凝着她。 江予初怔怔摇头:“你别过……” “说够了吗!” 见他们这个时候竟还这般浓情蜜意,永夜控不住那阵上涌的怒火,扬起手里长鞭就往她恨恨抽了一鞭。 一声破空呼响,鞭子在她单薄的裙摆激起几阵寒露浮尘。 “阿尧——” 莫辞心一疼,不过瞬息他又急急敛回了心神。 莫辞怒不可遏地推搡着手里的女子:“永夜,你看看清楚,这是谁!” “永夜——” “永…”那女子不过急措地唤了声,就又被莫辞狠狠锁了喉。 永夜心神一震,凝眸,他手里那女子竟是和树上吊着的那个生得一模一样! 江予初亦是心一怔。 “永夜!你敢伤她一分,我就让你的女人替她痛上十分!” 莫辞执着那短刀抵着她脖颈,歇斯底里地怒道。 “永夜…”那女子极力拉扯着莫辞的手腕,泪痕盈盈直凝着永夜。 眉心微动涩涩,眸如冉冉而起的皓月星辰,薄雾之下是尽数柔情的目光灼灼。 宛如夏日里最为娇嫩的那株清莲。 也是在这一瞬,永夜确认那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木槿。 “木槿!”永夜原本一腔的怒火霎时成了满心急切,丝毫不亚于莫辞对江予初的心疼阵阵。 “想要她活命就放了阿尧!”莫辞执着那短刀,力道有度地在木槿脖颈轻轻一划,拉出半寸猩红。 看得永夜心胆俱寒。 “莫辞——” 永夜手腕一转,执紧那长鞭恨声怒道:“这是我们之间的愁怨,你放开她!” “你既知道这是你我的愁怨,那你抓了阿尧又是何意!你要是个男人,就同我当面锣对面鼓算个明白,挟持一个女人又算什么!”莫辞跟着怒道。 “永夜…”木槿凝着他缓缓摇头,眼底一热,滚出两行清泪。 永夜咬肌微动,在那片薄雾晨阳之下影儿轻晃。 “好!你放开她我就放了你的女人。” 永夜这样说着,抓着长鞭的手却已暗暗凝了力。 “你先放她下来!”莫辞紧了紧控着她的手,那刀尖离木槿的喉结更近了几分。 “你素来诡计多端,焉知会不会再出尔反尔!你让我带着木槿先走,否则,大家都别想活!” 永夜扬起长鞭恨恨一抽,满目阴狠得似能淬了血。 “狗东西!若不是阿尧,你以为你还有狗命站在这里同我讨价还价吗!” 莫辞心一怒,只手锁着木槿的喉一把悬空拎起。 “放了阿尧,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莫辞!”江予初心一颤。 只是此时她也不知道是该劝他放了木槿,还是该叫他一鼓作气杀了永夜。 “永夜…”木槿满面青涨地撕扯着他的手腕,两目凝着永夜怔怔摇头。 “莫辞——”永夜怒目一慑,凝准他手腕,侧开半身指尖一弹指疾速飞出一支箭头。 莫辞目光一沉,急急松开手里人儿避了半步。 正想转身捞回她之时,永夜已往他身前恨恨抽下一记重鞭:“木槿,过来!” 莫辞身子一侧只手抓上长鞭这头,而木槿趁势爬起身就往永夜那头跑去。 莫辞心一怒,满目阴狠地执着短刀就要往木槿的背影飞出。 “莫辞!”江予初控着仅剩的几分仁慈,望着他他怔怔摇头。 而永夜则趁他松缓的那么半刻功夫,一把抽回长鞭,翻手打上他执刀的手腕。 莫辞指尖一颤松了短刀。 他还没来得及反手抓稳,永夜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踢开了短刀,只手挡下他手腕怒道:“你不是说这是男人间的较量吗!” “那你绑了阿尧又算什么!”莫辞手腕一转就要撞他心口。 永夜眉心一凝只手挡下他那如洪水猛兽直逼而来的杀意。 两人皆是满心沉恨,当即各自凝力各自出招,每分力度招式皆是直逼对方命门。 莫辞的功夫本就不差,如今永夜又有伤在身,不过平衡了三五式,莫辞便已寻着空挡一脚踹上他心口,逼得永夜连退两步。 “永夜!”木槿满目惊措地往他迎了半步。 “别过来!”永夜不敢缓下心神去看她,只捂着心口斥道,目光一定翻手甩出长鞭。 莫辞正想避开已是晚了半步,那鞭毫无悬念地抽上了他左肩。 “莫辞!”江予初急得挣扎了两下,而绳索另一头锁着的那箭矢蠢蠢欲动地颤了颤。 木槿并不会功夫,上前怕也只是会给永夜添麻烦。 想了想又乖乖地避开几步,好歹别再叫莫辞捉去做了挟持。 哪知不过挪了三两步就正好一脚踢上了个什么硬物。 木槿愣了愣,低眉一看,正是那把短刀! 木槿拾起短刀,平举着往那乱晃的俩身影比了比。 “……”不过半刻的功夫她又泄了气。 ——莫说此时进不了莫辞的身,就算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怕是也伤不到他的一根手指头,还白白连累了永夜。 可拳脚相向的那头显然是莫辞占了上风。 她知,倘若永夜被生擒,以莫辞的性格断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木槿疾速定了定心神,转身望着悬挂高处的江予初。 “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可是我不能看着永夜去死…” 木槿执着短刀缓缓逼向她说道。 ------题外话------ 现在连广东都开始冷了呢,诸位小阔爱要注意保暖,切莫贪凉哦。 爱你们(??3(???c) 第243章 自己的婆娘自己疼 江予初急急看了绳索那端的箭矢一眼,“这里危险,你别过来!” 木槿轻喃着缓缓逼近她:“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的…” 木槿并未留心到那藏匿的危险,只一心想着,江予初若是掉了下来定会落上那木钉架。 而莫辞这样在乎她,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救她,永夜或许就能趁着松缓保得一命。 “莫辞!你且看看清楚,这古君尧的性命你要是不要了!” 莫辞、永夜闻声终于停半刻,只见她正执着短刀就往绑得低处些的绳索狠狠扎下! 绳索一断,江予初惊叫一声就掉了下来,下头正是那粗糙的尖锐木钉架。 而绳索那端的箭矢一松就正往这俩女人射了过来! “不要——”永夜心一颤,箭步上前手腕一转,凝准木槿的腰身甩出长鞭。 “阿尧!”莫辞显然也是望见了那突如其来的箭矢,足尖蓄力腾空而起就往她那头急急扑了过去。 江予初目光一沉,正想放手一搏,试着一脚踹开那箭矢时,莫辞已拼尽全力地扑了上来。 箭尖从他腰身一划而过,擦出两寸长的破口。 所幸一时受了冲力,两人并未落上那木钉架子。 而永夜那头甩出长鞭一把捞上木槿的腰身躲开了箭矢,木槿一个踉跄猛然撞上永夜心口,两人远远滚落在草地上。 …… “阿尧…”莫辞有些后怕地抓上她的肩,又胡乱摸了摸她后背。 “还有没有伤着?” 江予初正想摇头,他又一手执上了她下颌,凝着她脖颈的掐痕及那几处鲜红浅伤满眼心疼地问道:“这、疼不疼啊,还有哪里伤着了?” “我看看。”莫辞极力定下心神搀她起身,替她解了手腕上的捆绑后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 “我没事…” “手这么凉,吓坏了罢?”莫辞急急脱了外衣替她披上。 他一身茶白色里衣衬得腰下那小片血痕格外显眼,江予初一眼就看到了。 “你受伤了……” 江予初小心翼翼地探了探。 莫辞摇摇头,顺势抓上她手腕拥她入怀:“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是我来晚了……” 永夜亦是满心的急切,顾不上被木槿撞着心口的那份痛意,只颤着手搀她起身四下打量了一番:“吓着了罢,我看看,可伤着哪了?” “永夜…”木槿眼眶一红,怔怔躲进了他怀里。 “我在,莫怕…”永夜揽紧她轻轻拍了拍她后脑勺,哪知一低眉就正好望见了她脖颈上的掐痕及那浅伤。 “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永夜语气一重正想动怒,可一见她那满目惊措的怜人模样又迅速压了下来,生恐又惊了她。 “…疼不疼,别处可有伤着?” 两个男人对着同一张脸的不同两人问出同样心疼关切的话。 木槿摇摇头,转脸埋进了他怀里。 “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永夜软下语气小心翼翼地安慰她。 两人还没来得及温存半刻,江予初就已率先醒神。 江予初直凝着那两人身影,从莫辞怀里缓缓抽离。 “阿尧…”莫辞只当她是要去寻永夜的晦气,心一沉就抓上了她的手。 倒也不是怕打架,是知道她不是永夜的对手。 江予初只轻轻拍了拍他的大掌,示意他安心。 永夜则手肘一转在木槿身前拦了半步:“你要做什么!” 莫辞眉心一凝,也暗暗蓄了力。 江予初没有心思去管那俩人的动作,只定定凝着木槿。 “你那右肩,是不是有什么?” 语气不徐不疾,是肯定。 木槿深深看了看她一眼,确认她并无威胁才缓缓点了点头。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江予初道。 木槿又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何时来了这身子,是如何醒了来?” 江予初想了想,极力放缓了语气及姿态又道:“我没有恶意,也不想伤害你们。 只是,半年前我已坠了崖,我不明白…” 木槿有些不安地看了莫辞一眼,见他那一眼的阴戾杀意,又有些害怕地看了永夜一眼。 “莫怕…”永夜揽上她的肩,给莫辞回了个同样杀意的眼神。 江予初会意,缓缓转身凝了莫辞一眼。 “只要你们安分,他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永夜。” 薄雾褪尽,冉冉而起的暖阳如绸轻轻拂过几人的心神。 木槿摇了摇头,“放我和永夜离开,莫辞也好,江家也罢,此生,再不能扰了我和永夜的半分。 只要你们能做到,我自然也会给你们想要的。” 永夜心一怔:“木槿,你、” 莫辞闻听此言倒是卸去了不少的防备,方才那一眼的阴戾也随之和软不少。 木槿抬眸,徐徐凝上永夜那满心灼热的眉眼:“你不是说过,要带我赏尽世间繁花的吗?晚了这些时月,可还作数?” “可、可你这样跟着我是会受苦的…”永夜极力压着几度痛到骨子里的那处狂喜跳动说道。 “有你在,不苦。”木槿唇角一颤,眼底再度微微泛了红。 莫辞对她这一决定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便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木槿道:“我知道你当初费尽心思娶我的目的,也知道你如今爱惜君尧。我可以成全你们,但……” 木槿语气渐歇,只深深凝着他。 莫辞会意。 也逐渐软下眼色正眼凝着她。 “我会待江家如同阿尧血亲,生死荣辱,同进同退。”莫辞郑重其事地接着她未出口的后半句说道。 字句落地声声响。 木槿轻轻点头,又将目光转而望向了江予初:“君尧……” 木槿眼睫一颤,收回语气改了口:“予初。” “我不求你能待他们如同至亲至爱,我只求你看好莫辞,叫他别再伤害他们。” 木槿声儿怜乞,目光灼灼望着她,誓要将尽数希望都托付予眼前那人。 “你待素未谋面的我和永夜尚有怜悯之心,我相信你不会亏待了江家。” 江予初显然犹豫了一阵,看得莫辞原本的满心期盼及欣喜愈发暗淡。 “阿尧,你…” 于那片灼眼的暖阳下,莫辞软下姿态抓上她指尖,旁若无人地凝着她。 “我不说往后跟我会有千万般的好,独一句:倾尽全力护你一世,绝不负你。” 江予初眉心一颤就想避开。 毕竟此行再无回头之路,而大煜本就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从前为了一个男人义无反顾地任性了一次,换来的,却是终生再无法填补的一身疮痍。 如今…,又怎敢轻易下注? “阿尧。” 莫辞抓紧她指尖缓缓覆上自己心口:“你还是不肯信我吗?” 江予初敛眸,虽无半声可否,却是从他掌中徐徐抽回了手。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莫辞怔怔望着她那避开的动作,禁不住喉间一疼,声儿已然添了哽咽。 第244章 新CP:赤凌少主和她的小娇妻 青山那头的阳光愈发炙热,灼得有些迷了眼。 “你若走了,就再无回头路了,你要想明白。”江予初徐徐转身,对木槿说道。 莫辞那原被打入寒冬地狱的心瞬间如同拨云见日,万物复苏。 “阿尧…” “你们大煜总说夫妇一体,又何来的要不要。” 江予初浅笑道,只手覆上他那有些不知所措的大掌。 “是,你说得对……” 往常最擅长将动听誓言挂在嘴边的人,在这一刻竟也开始词穷起来,只望着她傻傻地笑。 永夜眸光一敛,眼到之处,只予手边那人。 木槿道:“江家没了我,尚且有你,而永夜…” 木槿望着永夜哽咽半声摇了摇头,心底打算愈发肯定。 “若是有一日他们发现了什么,你也不必忧心,我那两位兄长脾性暴些,却也讲理。 你把实情告知他们,想来他们也是不会为难你的。 你若有心,常日就替我多去江家看看,父亲年岁大了…” 木槿眼眶一热,徐徐落下两行泪,惹得闻者好生心疼。 永夜眉眼一软,转手拂去她下颌的泪: “我愿意同你回烟都,我们去求你父兄成全。 …你这样跟了我,我的余生也会不安的。” 木槿摇了摇头:“烟都城小,我和君尧,只能容得一人。” ——却也只有古君尧能掌控莫辞,唯有她安然,才能保江家安然。 木槿默默匿下了未出口的后半句,只满心托付地望着她。 江予初凝了她半晌,也终是点了头:“我会待他们如同血亲。” 木槿笑了笑:“只要你们信守承诺,我和永夜,永不踏入烟都半步。” 江予初眉眼微动,转而望向了永夜。 永夜会意,低眉深深看了木槿一眼:“她既肯信我,我定倾尽全力护她一世平安喜乐。以往之事,绝口不提。” 风儿轻拂,迎着和煦春阳,青山稠密,坠着星点小芽儿嫩绿。 木槿抬眸看了看,日头已开始凝了正。 “时辰还早,我带你去。” 荒无人烟的青山下,那四人各自上马,马蹄之后是几注沙迷的飞扬尘土。 云梦崖底。 因前头山路难行,他们将马儿安置在了树林里,步行入山。 俩姑娘并排走在前头闲聊着,哪里还有半分涉及生死的阴戾姿态。 再搭上这一致的形貌,合该成了亲姐妹才是。 那俩男人则默默跟在自家婆娘的后头,虽不似前头那俩姑娘那般和气,倒也没再轻易刀刃相向。 “…想来,你以往也是受了不少罪的,手心这些茧子倒罢,身上那几道疤…,着实可怖。” 木槿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心疼。 江予初笑了笑:“沙场刀剑无眼,哪有不受伤的。” 木槿吃了一惊,“你个姑娘家还上沙场?” “国之危难,何来男女。” 江予初顺手替她挡下险些勾了发髻的荆棘,看了她一眼又笑道: “承国公是个有福分的,三个儿女都生的这样好。 我家中也是三个,我排行老二。长姐自幼体弱多病,不堪重负。老三倒是身康体健,行事也算稳妥,可他是男子。 赤凌为保男女平等,素来是尊女帝,三弟,只能为人臣。” 午阳正头,几人踏着自己的厚重影儿缓缓向前。 江予初逐渐敛了笑意,连同眼底星辰也逐渐黯了两分。 “我是从族亲的众郡主中夺得少主之位,如今想来,也不知当初的争夺一场,到底该是不该。” 木槿拍了拍她的肩:“因果轮回,都是个人命数罢,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自责。” 话刚落音,她脚底一滑,惊得永夜心一怔正想搀一手时,江予初已只手将她扶稳:“山路不好走,我拉着你。” 木槿眼梢一弯,很放心地把手放进了她掌中。 永夜:“……” “想不到,我还有牵上自己的这一日。”木槿笑道。 江予初深深看了她一眼,“用这么一具满是疮疤的身子,换你一副完璧无瑕,可有怨言?” 木槿想了想,摇头道:“路行此处,没什么好怨的。” 江予初紧了紧掌中的手,“晚些时辰我给你个方子,洗了肩上那刺青,和永夜干干净净的开始。” 木槿乖巧的点了点头,跟着她走了几步,望见自己手腕那处浅痕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 “君尧。” “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我醒来的时候手上有一对手钏,我、我身无分文的,就把它卖了……”木槿讪讪道。 江予初顿了顿。 “卖了就卖了罢。” 江予初敛去眼梢一闪而过的轻颤。 “这些日,是我苦了你。” 江予初说着回头看了永夜一眼,又看了看木槿:“晚些时候,我给你们备些东西,连同那方子一并给你送去,往后,你们也不至于过得太辛苦。”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宅子就不给你置办了,往后去哪,都是你和永夜的决定。”见她眼底不安,江予初又添补道。 永夜倒一直没说什么,只是眼见这一路来她对木槿的照料,又想着是她替自己要了那解蛊虫,愈发想来,倒还为着今晨之事生了些歉疚之心。 莫辞看了看木槿的背影,心里闪过很多过往画面。 以往对她信手捏来的算计,对她的粗暴。 昨夜里,她掌心那轻然触过的茧子。 还有她方才说如今这身上可怖的疤,及阿尧口中那句淡淡的“沙场刀剑无眼,哪有不受伤的”。 心底五味杂陈。 几人又走了好一阵,前头的山路却愈发宽敞起来,只是莫名阴风阵阵,席得几人脊骨透寒。 “前头就是了,那夜,我从前头那山洞的冰床上醒来,冰床上头有个奇怪的方阵,床边还有个、…有个死人。” 木槿说着怔怔缩了半步,“我害怕,就、就不去了。” 江予初往前看了一眼,确实有个不大显眼的洞口,若非是那丝丝的寒气及木槿的提示,真是轻易瞧不出来。 “那你们在这里候着,我去看看。” 江予初搀着木槿往永夜身上送了送,丝毫没有留心到莫辞伸出一半的手便只身去了。 莫辞:“……” 话说,娘子是不是忘了什么? 莫辞唇角一扯甩了甩衣袖,只默自跟在她后头。 第245章 黎嫂嫂 江予初走近了才见着倒在洞口边的石门,同洞口一般大小,只半身高。 洞口下的斜坡有两道显眼的深印,想是木槿爬出山洞时不慎摔了一跤留下来的。 “小心。”莫辞见着那两道深印自然也猜到了由来,便上前搀扶了一把。 两人躬下身一前一后入了山洞,不过三两步的功夫便已受到了那阵阵而来的阴寒。 莫辞将她的手紧紧抓在掌中,趁着几丝微弱浅光,两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想是此处极度寒凉的缘故,里头倒是很干净。 越往前走,除了寒凉,却也愈发亮堂起来。 两人窜过两道较为曲折的密道,入眸的是一处宽敞的奇景。 ——此处仅洞顶一眼光束,笔直洒在那足足三尺高的冰床上头。 而旁处靠着这冰床上的一眼午阳受着晶莹剔透的折光,加之洞壁上那成柱成片的天然冰石,竟也如天边皓月,亮得通透。 洞里尽是那晶透的冰石,显得冰床上悬空的那密密麻麻的红绳方阵分外诡异。 ——明黄符文遍布,红绳阵如八卦、形同九星。 “黎嫂嫂!” 正当莫辞费解时,江予初忽的唤了声,满心惊措地扑向了打坐在冰床下头,覆了薄冰的那尸首。 ——已然僵硬,怕是在冰室的缘故,尸身尚且完整。 “黎嫂嫂…” 江予初胡乱拍了拍她脸上的残冰,看清她那满脸的风霜残痕禁不住心一疼,一把揽着她入了怀。 寒凉瞬间蔓延了江予初的全身。 “黎嫂嫂。” “你怎么这么傻,既是逃了出来,就该离得远远的啊…” “黎嫂嫂…” “黎嫂嫂……” 声儿凄凄皆是入骨肠断的歉疚悔意。 那身单薄得有些可怜的背影,连同刺上眼睫的几道冰石折光,揪得莫辞心直疼。 “阿尧…” 莫辞守了她许久,生怕她又像上回那样伤心过度而致昏厥,便试着往她探了两步。 江予初抱着她,身形斩斩不动分毫:“我想陪陪她。” 莫辞顿了片刻,凝她背影许久,还是收了迈出的半步:“那我去外头等你。” …… 这午时的日头愈发毒辣起来,因木槿胆子小,两人并不敢靠近那山洞,避在下头倒是又闷又热。 想是走了山路的缘故,也许是那身玄衣吸热,这一时静了下来,永夜心口那处烂伤竟凝着血和汗肆意流淌,除了钻心之痛,涌出的是阵阵腥血之气。 永夜倒有心避开了,哪知一转身的动作,肌肉受了拉扯更是腥气泗涌。 木槿眉心一蹙往他身上四下打量了一番,可他惯是一身玄衣,就算有血痕也轻易看不出来。 永夜:“……” 她不会嫌我臭罢。 “你、你是不是受伤了?”木槿满脸急切地凑了上来。 “无碍…”永夜讪讪地避了半步。 “你躲什么。”木槿给他送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只手拉着他转过身来。 “我看看。” “不必了,小伤,回去我上了药就、就好。”永夜只手往胸前一挥,是怕那伤吓到她。 “我看看。”木槿试着压下他的腕,他只眸光一敛,有心地避了避。 “难道,你连我也要防着吗?”木槿深深凝着他,一眼水汪汪,宛如娇嫩小花儿。 永夜心一颤,终是徐徐收了手。 木槿小心翼翼地拨开他领口,心口那片血淋淋的模糊烂肉已粘上了他的里衣,点点剥开的时候还能清晰地看到那血肉的牵丝粘膜。 而那处伤正是深深的抓痕,还有今晨打架留下的淤青。 惊得木槿只怔怔凝在原处说不出话来。 “这、只是看着吓人,不疼的。”永夜急急拉回领口说道。 眼底那人眉目如画,哪里舍得让她伤心分毫。 只是,他早已嵌入她心底。 愿随他生,愿随他死。 更何况是这触目惊心的盈盈烂疤。 “这怎么能不疼啊…,这些日子,你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木槿眼眶一红便落了泪。 那晶莹泪珠堪比晨阳下的浅荷凝露,让人爱不释手而又心生怜意。 “别哭了,我真的不疼的。”永夜心一疼,颤着手替她拂去了眼泪。 只是啊,何止是这些日子,这半年以来,哪个日夜又不是在苦苦煎熬? 常日是靠着主子交待下来的任务逼着自己不再想她。 闲时便是借酒消愁。 可是,每每吃醉了时,每每蛊虫发作寻不到药时,眼前、心里全是她。 如鬼魅缠身,无眠无休。 他甚至想过要一鼓作气杀了莫辞把她夺回来。 可他清楚的记得,十一月初六那夜,她说她是心甘情愿地跟了莫辞。 而新元前夕送古君尧的资料回烟都时,探到的消息也皆是“璟王夫妇琴瑟和鸣”。 他就想啊。 罢。 罢。 既是她好,自己如何又有什么紧要。 “你这是怎么弄的,事到如今,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木槿心疼地凝着他问道。 永夜想了想,同她说了实话。 事无巨细,把他所知的都交待了个干净。 听得木槿心惊胆寒。 ——“若不是阿尧,你以为你还有狗命站在这里同我讨价还价吗!” 莫辞那句话的深意,她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正当此时,莫辞也正好出了洞口。 而木槿一见他霎时就压不住了心底的火,一个箭步上前恨恨扇了他一记耳光: “从前我当你是城府极深、满嘴谎言,不承想,你简直就是恶毒至极!” “木槿!”永夜怔了怔,回过神想要拉她已是晚了半步。 一声响亮,莫辞左脸是清晰可见的一张掌印。 莫辞愣了一下,见她那满眼恨意的样子倒也没动怒:“以往之事是我的错,若这样能让你解气些,我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半年的功夫,江家就成了这副模样,永夜一身的烂疤,你以为这样就能赎清你的罪过了吗! 你身后那祸害究竟是谁,竟能让你不惜毁了江家也要去救他回来!你还要把江家害到什么地步!” 木槿凝着能淬出血的顶骨恨意怒道。 莫辞道:“我既答应了你们就绝对会做到,往后,我会敬重江家,再不做伤害他们的事。” 木槿冷冷笑了声,“你惯是伪善至极、谎话连篇,焉知你如今这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做戏!” 第246章 杀心暗涌 莫辞缓缓垂眸,是对她的歉疚与心诚至极的承诺: “我已经答应了阿尧,回了烟都我就请旨带她去阳城,再不参与那些争斗。” “阿尧?你以为就你也配得上她吗?为何你们救那祸害的那夜,偏偏君尧那头恰好就遭了难? 为何那什么陆长庚忽的就认罪伏了法,而你却能全身而退? 你究竟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这些事你又瞒了她多少? 我说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改性从了良,没承想,只是多披了身人皮! 我定要在她跟前彻底撕了你这张伪善脸,叫她看看你到底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叫她一辈子都离你远远的!” 木槿完就要作势冲进那山洞。 莫辞心神一震,眼中疾速闪过的几分凛凛沉邃,是杀意。 不过瞬息他又强力压下,只阻在她身前说道: “那些只是巧合,至于陆长庚,他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没办法了才甘愿去认了罪,与我并不相干。” “木槿!”永夜趁势一把捞上她的衣袖,深深凝着她摇了摇头。 ——是怕惹怒莫辞,引得他再会对木槿下手。 哪知木槿一时气血上涌也顾不上了永夜的用心,翻手甩开他便对莫辞冷冷道: “璟王殿下还真是能言善辩啊!既是巧合,那你敢说当初叫永夜私下去查陆长庚和君尧的以往之事不是出于你的歹心吗? 你敢说陆长庚的死、江家如今境况和你没有半分关系吗? 你莫辞是个什么人,你能骗得过君尧,能骗得过烟都上下,以为也能骗得过我吗!” “木槿——”永夜见她说得愈发笃定愤然,便又急急抓上她的腕避了几步。 “你拉我做什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君尧被他这样的人拉入泥潭,眼睁睁看着江家活生生败在他手里吗!”木槿怒道。 莫辞眼光一收,极力忍下阴寒酷戾,只作怜乞神色深深凝她: “从前,我是做了许多错事,但、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视她如命,我不能没有她。” 木槿目光愈发寒沉,夹带的是溢出眼梢的嫌恶与决绝: “你当初求娶我之时也是口口声声说的视我如命,焉知你如今是不是同以往一样,只是爱她江家姑娘的身份! 如今君尧是我江家的人,同她共进退的是整个江家,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你的圈套!” “木槿!” 永夜眼见莫辞面色逐渐转而阴郁,怕他杀心再起,便压着声音呵斥了声。 “方才你也看到了,莫辞为了君尧连自己性命都不顾,又怎么舍得害她!” “你别拉我!”木槿心一怒一把冲开永夜的拉扯。 不承想那掌正好打上他心口,震得他眉心一狞,面色忽的就转了白。 也惊得木槿当即便顾不上了那满心的怒火:“你、你怎么了!” “木槿…” 永夜极力忍着痛紧紧抓着她的腕,眼光一转粗略扫了莫辞一眼,是急切,及怜乞。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他匿得太深,还是果真并无杀心。 永夜不敢深究,也赌不起。 “人生在世,孰能无过。…他既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你就信他几分。 若、若日后他再做伤害江家的事,我亲手替你出气。可好?” 烈日当头,散着那如火的燥意,凝聚在永夜的一身玄衣上头。 加之晨间这簇糜烂受了江予初、莫辞两人的拳脚,此时实在煎熬,一时间,声音也虚浮了不少。 莫辞将他的每分痛苦神色捕捉得十分清晰,微微转身,不动声色地将腰下配饰的反光凝上他心口。 木槿眉心微动还想说些什么,望见永夜那煞白的面色又只得强力忍了回去。 莫辞趁势说道:“我知道,以往之事再如何解释都是徒劳,但我希望你能信我半分,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莫辞缓缓抬眸,一眼深沉的肯定:“在此,我指天起誓,日后,我定善待江家、惜爱阿尧,绝无妄言。 …如今,阿尧在里头抱着那尸首哭的几近昏厥,若此时你再去说些刺激她的话,我不知道她要如何撑得下去。” 莫辞唇角一颤,眼底竟也开始泛了红:“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敢奢望你的原谅,只求你看在阿尧行善一场的份上,饶我一次,也饶她一次。” 果真,永夜顶着这滚滚燥热煎熬了这许久,终是撑不住,眼前一黑退了半步。 木槿吃了一惊,连忙搀住他急急唤了两声:“永夜、永夜!你怎么样?” “我没事…”永夜凝着几分的神息摇摇头,看了莫辞一眼,暗自抓紧了木槿的手。 “你、你怎么这么热,还积了这么多汗…” 木槿慌里慌张地替他擦了擦脖颈上的汗珠,又往洞口看了一眼,可里头的人还不肯出来。 莫辞将一切成算在心,缓缓敛眸继续做出那副怜乞模样: “上回那遭难要了阿尧半条命,焉知我又不是日夜倍受煎熬?如今,她身边再没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 “你别说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木槿不耐地断了他的话,只揽着那愈发虚弱的永夜。 莫辞深深凝了他们一眼。 “多谢,日后,…我定以命护她。”莫辞向她深深作了揖,眼底神色却愈发意味深长。 木槿眸光一敛:“若往后再让我听到你伤了君尧和江家半分,我定不轻饶!” “是。”莫辞唇角弧度渐敛,连同眸子也不动声色地黯了两分。 木槿再无心思去管他,只颤着手摸了摸永夜的心口:“你怎么样,要不、要不我们先下山,我们去寻郎中,好不好?” 永夜摇了摇头,只祈求江予初能快些出来。 他忍着痛留了这么久原就是怕莫辞会起了杀心而跟踪他们。 但此处有江予初在,他就不敢下手。 哪知木槿摸上他心口正是黏糊糊一片,摊开一看,一掌猩红。 “你、你这流血了,衣裳都湿透了…” 木槿怔怔说着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 “对了,里头有冰石,我们去里头先替你止血好不好?” 永夜这才点了点头。 木槿搀着他正想往那头去时,莫辞有意拦了半步。 “永夜这伤可耽误不得,你们应该这就下山去寻郎中啊。”莫辞关切地说道。 第247章 杀心暗涌(下) 永夜道:“无碍,晚些时候,等君尧出来了,咱们、一起下山。” 声儿愈发无力漂浮,眼神却是一指深邃的坚定。 莫辞自然也是看出了他对自己的防备。 “里头那尸身是阿尧很重要的人,且不论她何时才能出来,就算她即刻出来了怕是还要去安置尸骨。 永夜这身子哪里禁得起那样的折腾,不如,你们先下山,我在此处候着她就是。” 莫辞有意将后半句说得掷地有声,看了看永夜的脸色又道: “至于早些时辰阿尧说过的给你们备的东西,待我们安置好了,明儿亲自给你们送去。” 木槿毕竟是自小养在温室里的花儿,哪里能轻易看出此时的险境,也不敢把人性想得那样坏,反倒觉着莫辞说得很有些道理。 “也好,那你看着君尧,叫她别太伤心了。”木槿说着作势就要搀他转身。 “木槿…”永夜撑着几丝浮力给她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木槿只忧心他的身子,“你就别强撑了,我带你去看郎中。” 永夜抓着她的手暗暗凝了些力,示意她莫再多话。 “既然是一起来的,何故又要先行一步呢? 待君尧出来,咱们一起下山,你们再去忙别的就是了,我们绝不叨扰。” 永夜对莫辞极力展了个笑。 “那…,那我去看看她。”莫辞见他这般坚持,自己若再多话倒显刻意,便借故离开了。 哪知正好转身就望见江予初背着那尸首出了来。 她已控住了情绪,眼底一片赤红。 “阿尧…”莫辞一见着她就立马软下了那一贯的伪善姿态。 永夜见她出来不禁暗暗舒了口气,原本紧紧拽着木槿的手也松缓了不少。 江予初往那高不见顶的崖边望了一眼:“我想送她上去。” 莫辞点头:“好,我同你去。” 永夜轻轻拍了拍木槿的手腕:“走罢。” …… 四人悉悉索索地顶着毒辣日头往原路折返,莫辞走在最前头,为江予初挡着荆棘。 江予初驮着那尸身,受了些烈阳,那尸身上的残冰化开,湿了她半身。 永夜身上有伤,搭着木槿走在最后头,涌着阵阵血腥气,每一步都是强忍着煎熬。 莫辞心里藏着事,但江予初尚在,他自然是不敢造次的。 只时不时“无意”地往后头两人看上两眼,思索着往后盘算。 想是大家再无交集的缘故,也许是午时日头过旺,此行倒远比方才那趟悠长得多。 而永夜也终是再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倒了地。 “永夜!” “永夜!你醒醒啊!” “醒醒啊,永夜!” 莫辞盘算未成,就听后头传来几阵惊措急唤。 前头两人转身,只见木槿半跪在地下,撑着已是不省人事的永夜,掌心尽是腥血。 江予初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永夜受伤了,全是血,怎么办啊,他会不会死啊,君尧!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木槿满眼惶措地哭喊道,不知为何,分明是头次接触,对她却是莫名的信任。 莫辞知道以阿尧的心思定是会搭把手的,但此时她并不方便,那便只剩自己了,所以倒也不急着说什么。 果真,江予初拢了拢背上那湿答答的尸身,便转脸叫了莫辞。 正中下怀。 莫辞只作淡色徐徐走到他们身前,探了探永夜确实已然昏死才道:“只是晕倒了,不必忧心。” 木槿呆愣地擦了擦眼泪:“那、那我们快走罢……” 莫辞看了看那不省人事的永夜,抬眸,人畜无害的善意脸:“山路不好走,我来。” 木槿连着说了几声谢,便助着将永夜送上了他后背,好叫他驮着永夜走完后头的路。 永夜软绵绵瘫在他肩头,心口那处血痕逐渐渗进他里衣,凝成背后黏糊糊一片。 木槿哭唧唧地跟在莫辞侧后半步,听得他有些心烦。 他知道她惯是这样,分明是武将出身,却被她那父兄生生惯成了副酸儒做派。 无事念诗文,有事哭鼻子,也不知道永夜到底喜欢她什么。 莫辞又深深看了江予初的背影一眼,眸中是显然添了许多微烁星辰。 还是阿尧好啊。 只是。 性子太烈了些。 倘若,那些事被她知晓…… 莫辞眼睑一颤敛了眸,也一并收了那些乱绪。 几人又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安置马儿的树林。 永夜仍在昏迷,还捂了一身的汗,融着那些血,污了莫辞近半身。 “永夜…” “永夜,你醒醒啊,永夜!” 木槿急急唤了他几声,无济于事。 江予初是个没多话的,当即揽着那尸身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对莫辞交待道:“你去安置他们,我去云梦崖。” 莫辞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匿了心里盘算:“那我安置妥帖了就去寻你。” …… 日渐偏西,莫辞牵着马儿,上头是木槿紧紧揽着永夜的身影。 这条道倒清冷,极少的马蹄、车轮印,前后能望见的一两里也无半分人影踪迹。 莫辞眼梢微微一颤,慑出几阵不易察觉的冷戾寒光。 木槿望着莫辞那染了半身腥血的背影,一时倒还生出些许感激之情来。 “方才…,多谢你啊。”木槿喃喃说道。 莫辞心一颤,收了那凝满力的掌。 “此事本就因我而起,你这样说,又叫我情何以堪。” 莫辞直凝着前头,唇角漾出几分浅笑,眼梢却仍是一指深如墨痕的寒凉。 “何况,此事本是阿尧开的口,你要谢也是该谢她。” 这话倒让她又忽的想起在山上发生的那事来,木槿想了想又问道:“你真的喜欢君尧吗?” 莫辞滞了滞,终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只要她肯,我愿予她光芒万丈。”莫辞眉眼一软,是藏不住的心之欢喜。 木槿看得清楚,分明不同于从前对待自己的那份伪装。 “只要你不再生事,那些我会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木槿正眼凝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多谢。”莫辞对她展了个笑之后又转脸望着前头,一抹意味不明之色在他眼底一扫而过。 再往前头,倒是见了些行人,两人再无交集,只是寻路人问了近处些的客栈。 第248章 忆及过往 莫辞将他们安置好了以后就交待店小二去叫了郎中。 掌柜倒是懂事,见这俩男子都是半身的腥血,又去特地给他们备了换洗的衣物。 莫辞原是想趁着郎中号脉的空挡去换身衣裳。 想了想又忽的作罢,只静静候在一旁。 郎中号了脉神情愈发凝重起来,忙忙地探了探永夜的瞳色,又小心翼翼地剥开了他的衣物。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里衣伴着血汗早已紧紧贴在他心口那处烂疤。 撕开之时,甚至能清晰望见那皮肉和衣物分离的粘膜,闻者无一不心胆俱寒。 “郎中先生,他、他如何了?” “他会不会死啊…,你一定要救救他!” “……” “……” 木槿满心急切地望着郎中。 莫辞看了两眼也道:“若是需要什么,先生只管去办就是,请务必悉心照料。” 郎中道:“这小兄弟是因伤势引发热症而至昏迷,待洗净伤口、热症退了,自然也就无碍了。只是要多加静养,多费些时日罢。” “那他何时能醒啊。” 木槿哭了这许久,眼底鼻尖早已泛了红,再配上这么副可怜兮兮的哭腔,真真是地惹人生怜。 “小兄弟这般健硕,姑娘不必忧心。”郎中不徐不疾地起身去了茶案前,开始忙碌着准备信纸、落笔。 莫辞想了想,取出钱袋子送上了永夜的枕边:“昨儿夜里出门急,你们先将就着,明儿得了空我们再送来。” 木槿不敢轻易受,连连推辞道:“今儿已经很是麻烦你们了,哪里还敢要…” “拿着吧,如今要使钱的地方多。再说,…除了银钱,旁的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莫辞两指并拢在钱袋旁轻轻叩了两下,示意她务必收下。 两人说话的空挡,郎中那头也写好方子收好了包裹:“姑娘照着这方子去拿药就好。” 郎中挎上药箱后又添补道:“若是方便,姑娘就尽快把他那伤口擦洗一下,以免再受溃烂。” 木槿转身福了福:“多谢先生。” 莫辞道:“那你们先忙,我这就送先生出去。” 木槿滞了滞,“你不换身衣裳再走吗?” 莫辞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去看看阿尧。” 莫辞往外头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头道:“若是永夜醒了就同他说,那马…,明儿我再来还给他。” 木槿点点头:“那你们行事小心。” 莫辞低低嗯了声,跟着郎中往门外走去。 “莫辞。”木槿忽的唤了他一声,莫辞停了脚步,徐徐转身。 逐渐斜下的阳直直落在他眸中,迎着那浅笑盈盈,却是暖不透那最深处的冷然。 “今儿有劳你,…要和她好好的。”木槿对他漾了个浅笑,看得他有些晃了心神。 不过瞬息,他眼睑微微一颤又强力逼着自己凝稳那份念头。 “你们也要好好的,明儿,我和她再来看你们。”莫辞笑道。 话一说完,他转身间又恢复了那副冷戾,直凝前头,不带半分留滞。 “我这兄弟身子不好,需要多加休养,没事的时候别去叨扰他们。” 莫辞下了楼又跟客栈掌柜交待道,在他身前案台轻声置下了一片金叶子,徐徐推到他手边。 掌柜看得眼睛都直了。 “是、是,小的一定照办。”掌柜献媚地笑道。 莫辞这才安下心出了客栈。 想着阿尧在山洞哭的那样伤心,后来又是说的去了“云梦崖”。 莫辞特地买了些祭奠用的各类什物。 …… 云梦崖。 莫辞凭着上次的记忆来了风如疾的骨灰冢前。 果真,江予初呆愣愣地跪在前头,裙摆手肘乃至侧脸尽是泥土。 缓缓凝眸,风如疾的冢边又多了一座无碑墓,与那冢同等高低。 莫辞轻轻走向她:“阿尧。” 夕阳残照,江予初那消瘦的轮廓暗影浅斜。 “你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去置办的。”莫辞蹲下身,将食盒一一打开。 酒肉点心、香火冥钱几近齐备。 看得江予初心神一荡,诧异抬眸,那是他一贯小心翼翼的眉眼。 “逝者已矣,你要保重身子。”莫辞心疼地擦了擦她下颌的尘土。 江予初乌睫一敛,藏去红了许久的眼底。 莫辞心一疼,轻轻覆上她的手:“阿尧,难受就哭出来罢,你这样,我…” 莫辞语气忽的一收,只怔怔凝着她那满是血痕泥土的手。 江予初将指尖疾速蜷入掌中,眸光一敛,终是把那欲出的眼泪强力忍了回去。 莫辞咬肌微动,想了想还是忍了一些念头。 转手拿出酒肉点心,往那两座墓前各自摆放了。 而后又燃了火折子,在那冢前添着冥钱。 不探分毫。 “她是风如疾的妻。”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予初忽的开了口,从他手里接过那冥钱,一张张地添置。 莫辞愣了愣,转身又点了香火,静静听着。 “她原是巫祝最得意的弟子,与我,还有如疾一起长大。 后来,我十三岁那年陆长庚来了,我们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可是,风如疾不喜欢他,母皇和巫祝都不喜欢他。 巫祝说他魅惑于我,说他将会是赤凌的灾星,甚至,为了那所谓的预言几度想要取他性命。 是我,一次次保了他,是我一次次上沙场出生入死,用军功堵了赤凌上下的悠悠众口。 从前,众人都只当我是沉溺于他那满是柔情的誓言,当我是被他那不羁眉眼迷了心。 没人知道他有多聪明,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从不需要出口,只那么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也只有他能明白。” 这是她头次说起从前,莫辞听得很认真,也很心疼。 “头年,赤凌同你煜国大战,风如疾受困,大将军在前线节节败退。 而我,大战前夕身染恶疾,再无力统领三军,也再无可用之人。 陆长庚说,他愿替我冲锋陷阵,他愿替我去前线支援大将军。” 江予初忽的笑了声,是自嘲。 “几经周折,我信了他,把兵符亲手托付予他。等来的,却是他带着我赤凌将士落入圈套的消息。 这头还未来得及做出补救,他就已揭开画皮,领着煜国将士屠尽我赤凌。 赤凌四处狼烟漫天之时我就知道,赤凌完了,是败在我的手里。 可是我没有时间后悔,我母皇还在宫里,我得去救她。 可是,我赶到之时,望见的是陆长庚的手起刀落,是我母皇的身首异处。 陆长庚带人来抓我,他说,他要娶我,他要和我生生世世。” 江予初停了添冥钱的动作。 “一个骗我十年,屠尽我将民,杀我母皇的人,说要同我生生世世。” 她那眼神激起莫辞心底一颤。 他敛了眸不敢看她,亦不敢看那两座墓。 只低眉望着手里的香火,不扰她分毫。 第249章 在我面前,不必强撑 “可笑的是,临了了,他说他是为我而亡。 更可笑的是,如今我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原谅他。” 江予初轻轻叹了声,往渐黯的那簇又添了两张冥钱,火光漾漾,捧着她那无力的眉眼。 “…如疾是跟着陆长庚来的大煜,新婚归宁那日,在江家府门前重遇。 我说,我要把他留在身边,我要护着他。 到头来,我什么也没做成,反倒害得他们夫妇都丢了性命。 …若是风如疾还在,若是良儿、巫祝他们看到黎嫂嫂这样,该有多心疼啊。” 江予初喉间一疼,顺下眼泪,“哒哒”滴在手腕,融进那掺着几丝血痕的泥里。 见那冥钱已燃烬,莫辞又将香火递给她:“他们既然护你至此,想来也是不怪你的,你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叫逝者安眠哪。” 江予初接过香火,平举双臂齐眉,香火高于头顶,徐徐倾下身,郑重叩首三次。 莫辞深深凝了她一眼,敛清衣袍依她照办。 江予初插上香火时见他正郑重其事地扣头,禁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莫辞跟着将香火一一添上,道:“他们是你的家人,自然也就是我的家人。 我知道自己身上有许久坏毛病,也深知自己并非你属意的良配。 但只要你愿意,我会努力学着去做一个能让你欢喜,能护你余生周全的人。” 字句情深至极,毫无虚妄。 江予初凝他半晌,终是自甘陷在他那灼灼的目光里。 “阿辞数次救我于水火,我又有什么好生怨的。” 江予初眼睫忽的一颤,是一扫而过的几分迟疑:“只一点……” 她甚少找他要什么,更别说这等交心的话,莫辞只静静望着她,不敢断去半分。 江予初转脸,凝着那片荒芜再无人烟的远处荆棘:“你可以不善良,但不能伤及无辜。这是我的底线。” 字句落地声声,是正告,也是警示。 莫辞指尖一颤,徐徐收进了袖中,避着她缩成一拳。 面上却是对她漾了个肯定的暖笑:“好。” 夕阳褪尽,天边是几星子昭示暮景的微烁。 江予初将清酒徐徐倒在两座墓前,道:“时辰也不早了,先回去罢。” 莫辞嗯了声,搀她起身。 江予初这会子倒是看清了他那半身的血痕,“你怎么不换身衣裳就来了。” “我放心不下你,安置好他们就赶了来。” 莫辞说着粗略擦了擦她手上那掺着血痕的泥土:“疼吗?” 江予初翻手扣紧他指尖:“走罢。” 两人各自翻身上马,逐渐消失在那片沉暗荆棘林中。 一阵阴风袭过,断去碑前凝了许久的香火,随着那风儿拂远,再远…… …… 云栖山庄。 两人身上又是泥土又是血痕的,怕引来下人的疑心相问,一回来便各自去沐浴了。 莫辞想了想,不曾沐浴,只换了那身干净的衣物就下楼去了赵郎中的房里。 赵郎中原在看医书,一见主子来不免吃了一惊:“殿下怎么来了。” 莫辞道:“王妃受了点伤,本王来拿些创伤药。” 赵郎中哦了声,转身去寻了药来。 “殿下…,可要小的前去请个平安脉?”赵郎中把药呈给他时又问道。 “不必了。”莫辞深深看了他一眼,“先生倒是十分尽责,看来,知牧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赵郎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的原是家徒四壁的穷苦人,想开个医馆自立门户都不能够。 是殿下宽厚,给了这样高的俸禄,又赐给小的家中良田,还供我那几个孩子来了烟都上私塾。这样的大恩大德,小的不敢忘。” 莫辞笑道:“入我府门,又岂有怠慢之理,平时机灵些,自然是亏待不了你的。” 郎中笑着称是。 莫辞有意顿了片刻,轻轻啧了声又故作怠懒姿态说道: “近日多事纷扰,本王着实难以安眠,先生若是有心,要不就给我一些安神丸罢。” 郎中滞了滞:“那、那小的这就给殿下把把脉罢?” “不必了,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你给我些安神丸就好。” 莫辞笑道。 “最好是倒头就能睡到天亮的那种。” 郎中虽觉着有些欠妥,但主子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只得照办了。 莫辞收了药就要转身出门,想了想又回头交待了声:“此等小事就不必告知旁的人了,包括王妃。” 目光缓缓沉凝,意味深长。 郎中会意:“是。” 莫辞揣着那药徐徐上楼,回房时,夏芒已备好膳食,房里单江予初一人。 一身縹色寝衣裙,坐在梳妆台前擦着湿答答的头发。 莫辞只大致看了她一眼,便将心思转去了那羹汤上头。 “今儿这四物汤是夏芒去外头酒楼带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莫辞一边盛汤一边说道。 眼光一扫,趁她不注意时将那几粒小小的安神丸洒进了小碗,而后又将小碗放在她的位置。 江予初只望着铜镜擦头发,“我瞧着倒是鲜香,想来也是好的。” 莫辞低低嗯了声,有意无意地拌了拌:“你若喜欢,往后多准备些就是了。你近日身子虚,也要多加进补。” 算着那些小药丸大抵融化了,莫辞又才拿着创伤药上前:“我帮你上点药罢。” 江予初倒也没多话,乖乖转过身就把双手呈在他眼下。 莫辞怔了怔。 ——原本满是泥垢血印的手指头倒已洗净,留下的是有些红肿的血痕。 也不知她今日亲手做那些事时到底有多疼,莫辞本想数落她几句,怕提了又引得她伤心,便又只得作罢。 莫辞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药,而后又替她包扎好。 每分动作皆是极其小心,生恐又刺痛了她。 “疼吗?”莫辞打结前又确认了一遍。 江予初摇摇头。 一贯如此。 不疼。 不累。 无碍。 “在我面前,不必强撑。”莫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 江予初想了想,将手送到他眼下:“那、那你给我吹吹。” 莫辞眉梢一软,捧着她的手吹了吹。 “可好些了?” 江予初乖巧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这一时倒把莫辞给逗乐了。 “罢了,先用膳罢。”莫辞刮了刮她鼻尖笑道。 第250章 跑路 夜幕低垂,大地安睡。 想来是真的累了,也许是那安神丸起了作用,江予初落枕不过半刻的功夫便深深入了眠。 莫辞守在榻边凝她许久,抬手,静静抚过她的侧脸:“阿尧乖,好好睡。” ——待为夫将此事处理干净,定能依你之意,不再伤及无辜。 莫辞匿了未出口的后半句,拉上床幔又熄去灯火才轻声阖上房门下了楼。 “殿下是要出去吗?”王知牧见主子手里执着剑刃,便问道。 莫辞看了看楼上,“本王有些事要去一趟,不必着人跟着了,你去守着王妃。” 王知牧愣了一下。 毕竟早些时辰还见主子是那样怒不可遏地锁着王妃的喉。 一见着永夜的信号弹,他又压着一身的怒火强拉硬拽地带着王妃上了马,还美名其曰“去看日出”。 但奇怪的是,这大半日不见的功夫,主子又忽的变了性子,待她耐性温和至极,还亲手喂她吃了两大碗羹汤。 而王妃全程都是一脸乖巧,两人那琴瑟和鸣的姿态让王知牧几度晃了神。 若非细细看了她脖颈上的掐痕,他险些都以为早些时辰所见才是错觉。 可。 这俩人这么凶残,刚打完架就能和好得这么快的吗? 莫辞道:“她累了,婚礼推到明儿再办,别再出什么差错。” 王知牧怔怔回神:“是。” …… 鸿福客栈。 几阵苦腥药气及胸前那滚滚痛意肆意席卷,永夜眼梢一颤,强行逼着自己缓缓睁眼。 入眸的是陌生装潢。 永夜心一沉,急措转脸,木槿正半靠在榻边,双目轻阖,睡容安定。 ——没事就好。 永夜轻轻舒了口气,也逐渐软下那身戒备的针刺。 目光徐徐流转。 榻边的案台放置着吃剩了小半碗药,及染了些药渍的帕子,地下是一糟腥血玄衣。 永夜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换了身干净的黯色里衣,里头是几层包扎。 ——她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知今日是如何才做完了这些,更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有幸换来她的垂眼相待。 永夜深深凝她,不舍分毫。 半晌。 他眉眼微动,终是抵不住心里情愫,抬手抚过她的脸。 木槿半身一颤,恍然睁眼。 激起永夜心一怔:“我、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你终于醒了…”木槿抓上他的手,眼眶一红,声儿再度带了颤音。 “我没事。”永夜对她极力浮了个笑,干涩双唇愈发煞白。 “你还强撑着,我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 木槿眼底一热,“哒哒”落下两行泪,揪得永夜心疼阵阵。 “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不哭了。” 永夜笑着拂去她眼底的泪,而后又转手捋去她有些乱了的发。 木槿低低抽泣了声,缓了缓情绪才委屈巴巴道:“你吓死我了,若非莫辞送了我们来,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永夜唇角弧度显然凝了凝,连同那手中动作也滞了下来:“你说…,是莫辞?” 木槿点点头:“君尧要去安置那尸首,就让莫辞护送我们来的。 说来,君尧倒也当真是有些手腕,竟让莫辞那么虚伪至极的人也变得实心肠又周到起来。” 木槿笑了笑,替他掖紧了褥角又道:“是莫辞给我们寻了客栈,又着人去寻了郎中。 他待我们这些外人尚且如此,想必,待君尧定是万事周全的。 那往后就算只是看在她的几分颜面,莫辞也会善待江家。” 永夜心思沉了沉,是为着那句“是莫辞给我们寻了客栈和郎中”。 “他什么时候走的,可曾说了什么。” 永夜极力压着语气与思绪,生恐惊了她的温柔梦。 木槿道:“他见郎中开了方子才走的,倒也没说什么,只说明儿再和君尧来看我们。” 木槿说完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哦了声又道:“对了,他还叫我告诉你,待明儿他再来还马。” 永夜心神猛地一震。 原本只是些狐疑的猜测,在这一瞬也愈发笃定了。 “他骑走了我的马?” 木槿点头称是:“他走的时候天色晚……” “木槿。” 不等她说完,永夜强撑着起身,目光恳切地直凝她:“你信我吗?” 木槿当即敛了那未尽余话,点头,几近没有半分迟疑。 永夜望着外头那片沉黯,心底愈发不安。 “那咱们这就收拾东西,马上离开。” 永夜仍是一腔极其温柔的声音,却是不予半分商议。 木槿愣了一下,“我们要去哪,不和君尧告别了吗?” 永夜忍着痛下床,拾起那身干净衣物开始穿上身: “莫辞心思缜密,如今知道我们手里握有他的把柄,只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们必须马上走。” 永夜系好衣带,转身,缓缓抬手撑上她的肩,直凝她眉眼:“你放心,但凡我有一口气在,就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木槿怔怔道:“可、可我答应了他,不会告诉君尧的呀。” 永夜摇摇头,他知道她自小被她那父兄保护得严实,若是不给她点透了,她是不会明白这事态的严重性的。 “我是死士,最能明白那些所谓做着主子的心思,与他们而言,唯有死人,才是最为可靠。” 话至此处,永夜眼梢一凉,渗出几分寒光,看得木槿心虚胆寒。 “那我、我们去找君尧罢,瞧着莫辞那样子像是怕她的,有他在,莫辞就……” “木槿。” 永夜两手捧上她下颌,一眼凝重,是警告:“你听我说,如今君尧心慈,也帮过我们是不假。 可她终究是莫辞的女人,两方相斗之时,焉知她就不会站在她夫君那头? 就算她是十足可信,可莫辞若是杀心已定,试问,以君尧之力又能护我们几时? 何况,不论是你这张脸,还是我,都不能再出现在王知牧那些人身前。明白吗?” 木槿怔怔垂眸:“可、可你身上有伤啊……” “再晚些时辰,待莫辞醒过神追来,恐怕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了。” 永夜松开她,转身随手收了案上的银钱及佩剑,又替她添了件外衣,郑重其事道:“听话,我们这就走。” 第251章 追杀:阿尧是我的命 红枫林。 寒夜阴森,伴着这几阵哗哗作响的枫叶,周处倒是诡谲万分。 木槿四下看了看,禁不住又怕怕地往永夜身边凑了两步:“永夜,我害怕……” “莫怕。”永夜将佩剑收在手肘后,另一手揽上她的肩轻轻拍了两下。 木槿道:“你说…,莫辞不会真的起了杀心,来追杀我们罢。” 永夜趁着浅薄月色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收了将实话告知她的念头。 “今儿君尧心里难受,他哪里还顾得上咱们,晚些时辰待他醒过神来,咱们也走远了。 上回我就是跟着莫辞他们走这条路来的。如今我们没有车马,他们断然想不到我们会走这大道。 待我们出了枫林,再往前头就是城郊外。咱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再不叫他寻着。” 一时说多了话,永夜喉间发痒禁不住咳了两声,震得心口直疼。 木槿心疼地拍了拍他后背顺着气:“要不咱们歇会罢,你、你这…” “我没事,当下赶路要紧。”永夜抓紧了她的手说道。 木槿轻轻叹了声,想着今儿对莫辞那般咄咄相逼不禁又有些懊恼: “是我太冲动了,我若将那些事埋在心里,或是找了机会悄悄告诉君尧也不至闹到这个地步,还害得你带着这么重的伤连夜赶路。” 永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满眼星星宠溺:“你是硝烟下的纤尘不染,这些,哪里值得污了你的眼。” 木槿深深看了他一眼。 “永夜。” “嗯?” “你以后会一直对我好吗?不论我变老变丑,贫穷富有,你都会对我好吗?” 木槿仰望着他问道,看得他心底酸楚。 在永夜心里,一直都是自己高攀了她,无关身份地位,是自心底对她的供望。 “你觉着,你们还有以后吗?” 永夜还没来得及做出应答,莫辞就已骑着那高头大马幽幽拦在了大道前头。 一眼沉晦,阴笑凛凛。 惊得木槿尖叫一声险些摔了,永夜眼光一沉,当即执剑护在木槿前头:“你果然来了!” “老朋友急着赶路,本王作为东道主,又怎能不来送上一程?” 莫辞直凝着眼前两人,微微倾下身,手掌徐徐抚过马儿那如洗的毛发。 永夜缓缓凝眸。 ——正是自己的马儿, 永夜极力控着神息,揽着木槿怔怔退后几步:“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们!” 莫辞长长叹了声,原本满是阴晦算计的眉眼逐渐沉凝: “实不相瞒,本王原是想放了你们,甚至还想好了,要依阿尧的意思给你们安置,保你们余生的富足喜乐。 可你们不该知道这么多,更不该动则将那些挂在嘴边来威胁本王。 …阿尧,她是我的命。” 那副痴情伪善的模样看得木槿一阵气血上涌:“所以你说的以命护她,就是以旁人的命去饱你那满心的私欲吗!我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你!” 莫辞笑了笑:“那你下辈子可要注意了。” 永夜拢着木槿往自己身后避了避:“此事我们绝对守口如瓶,求你,放了我们。” 一字一顿,远比莫辞在云梦崖底更为恳切,却丝毫没能唤回他心底那份冰冷的成算。 “本王只信死人的守口如瓶。” 莫辞徐徐抽出剑刃,几阵寒光趁势逼上那两人轻颤的眉眼。 永夜知道他杀心已定,说得再多皆是徒劳。 “木槿,你怕吗?” 永夜直直凝着那前来夺命之人,身子一侧,紧紧抓上剑柄。 木槿眼睫颤颤:“有你在,我、我不怕……” 永夜往她倾了半步,极力压着嗓音说道:“待会儿我哨声一起,你就往回跑,一直跑,别回头。 如果可以,你若记得路,就去找君尧。明白吗?” 木槿怔怔摇头:“我不走…” 永夜目光忽的一凝,弓着小指放在嘴前吹出一记尖锐哨声。 马儿忽的疯魔了般凝上那高悬半月长嘶一声,前蹄一仰,誓要甩开马背上那人。 永夜趁势抓上木槿往后头狠狠推了一把:“快走!” 木槿踉跄着甩出半步,不过平衡间的功夫她又跑了回来,抓上永夜的衣袖哭道:“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 我过够了没有你的日子,如今好容易再得见你,哪怕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永夜又气又恼,扬起手一把甩开她:“我尚能拦他半刻,你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快走啊!” “我不走,永夜,我不走…”木槿趴在地下怔怔望着他,哭的满脸泪痕。 而莫辞那头,马儿发疯的一瞬,他极力将心神一凝,抽出利刃深深插进马项。 手起刀落,洒出几片猩红,更染了那成片的红枫林。 永夜手腕一转,狂怒一声执剑直冲而去。 哪知莫辞早已立了戒备,一刀降伏了那马儿。 马翻人起,莫辞利落翻下身时一个回旋踢正好猛然踹上他心口。 永夜接下一阵顶骨痛意,远远滚在地下。 还没来得及抓上剑柄再上前时,莫辞已将剑尖指了上来:“还有什么花样。” 木槿心一颤,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永夜身前:“莫辞,我错了,一切都是我错了! 我求求你放了永夜,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求你放了他!我求求你了!” 木槿跪在莫辞身前,将头磕得咚咚直响。 永夜心一疼,忍着痛意捞她起身。 “要杀要剐不过贱命一条,为这等人下跪求饶,是玷污了你自己。” 木槿急急推开他又趴在莫辞身前,抓上他衣袍连声哭求: “殿下,君尧…、王妃说了要放了我们,您答应了要放了我们的呀! 江家我不要了,江予初还有君尧那身份我再也不提了,我再也不敢论殿下的是非了,求殿下饶永夜一条生路罢! 我求您了殿下,我求求您就当是为了您和王妃积些阴德,放了永夜罢! 殿下,从前是我不敬,是我大逆不道多有得罪,是我多有冲撞啊! 永夜一直是最忠心的呀,求您、求您看在他为您卖命一场,出生入死多年的份上,饶他一命罢! 殿下,我求求你,若您还不解气,我愿意替他去死,我愿意替他去死啊,我求求你,饶了永夜罢…” 声声惨切凄厉至极,听得莫辞眼光愈发寒凉。 ------题外话------ 我一直以为这里头最大的反派是莫离和太后,现在我才发现,最大的反派竟是男主??? 第252章 追杀(下):不要逼我 “木槿、木槿…” 永夜心疼地搀她起身,木槿只不管不顾地磕头,磕得额间通红。 “木槿,我不怕死,木槿,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好吗?”永夜揽着她紧紧抱在怀里,心疼得难以自控。 木槿哭道:“永夜,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永夜抱紧她怔怔摇头:“是我、是我不该告诉你,是我不该让你承受那么多。” “……” “……” 绝路鸳鸯哭作一团,那张原属阿尧的脸满是泥垢泪痕,刺得莫辞心里不安。 莫辞眼睑一颤,静静转身不看他们:“哭够了,就自行了断罢。我会给你们寻一块风水宝地,让你们,…死后同穴。” 声声低沉,不予半分喘息活路。 木槿怔怔凝他:“殿下…” “不要逼我。”莫辞咬肌微动,是极力控着几度上涌的浅薄仁慈。 后头声儿凄凄逐渐转而绝望。 半晌。 月色清绝,枫林呜咽。 地下是那半撑着举剑而起的浅影,莫辞目光微微一凝,身随步转挥剑而出。 一剑封喉。 洒出两道刺目猩红,污了他的衣袍。 “我说了,不要逼我。”莫辞轻喃,目光呆愣地望着地下那久久不肯阖眼的两人。 …… 云栖山庄。 天际已微微露白,莫辞顶着几分寒霜露重,徐徐入了后院。 “殿下回来了。” 王知牧见主子回来便往他迎了几步,趁着浅浅晨光,看清了他衣袍下摆染着那醒目的血痕及新土。 “殿下?”王知牧怔了怔。 莫辞将早已擦拭干净的剑交给他:“沐浴。” 语气疲惫至极。 王知牧本想多问几句,见他那身沉重背影,又只得敛了那逾矩念头。 浴堂。 室内薄雾缭绕,莫辞静静瘫靠在浴桶里。 双目轻阖,墨眉染雾。 随着阵阵诡谲阴风,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几声轻盈步声飘飘而来,撩起轻灵水声。 莫辞眉心一颤缓缓睁眼,是江予初。 也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替他添了瓢水,凝着他浅浅发笑。 “阿尧。”莫辞笑了笑,轻轻牵上她的手,一层薄茧。 莫辞心一沉,正想逃开之时,她五指一拢将他紧紧扣在掌中:“夫君这是躲什么?” 直直凝他眉眼,唇角笑意诡谲不已,惊得莫辞心胆俱寒。 “你、你不是阿尧!” “你且看看我到底是谁!” 她忽的面色一沉,只手拉下领口。 只是隔着层层浅雾,再难辨认。 莫辞猛然摇摇头。 再睁眼时她肩头已多出些若隐若现的东西,凝眸,赫然是那赤色木槿花! 她猛然扑上前来狠狠锁了他的喉:“夺我身份,害我性命,璟王殿下可是忘了,我才是你那用尽心思迎娶入门的发妻啊! 我把江家和江予初的身份都给你们了,你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啊! 你不是答应了要保永夜一世无虞的吗!你不是答应了君尧,要放我们走的吗! 你个出尔反尔、人面兽心的畜牲,我要你去死——” 莫辞怔怔扒着她的腕:“我不想这样的,这、这是你们逼我的…” “我要你去死——” “去死——” 她面色愈发狰狞,声声怒意凄厉至极。 “不要…” “不要…” “殿下?” “殿下?” “醒醒啊,殿下!” 莫辞半身一震猛然睁眼,入眸的是夏芒满眼惊措急切的脸庞。 紧着那急措无神的呼吸,莫辞心跳的厉害,颤得浴桶粼波漾漾,趁着他下颌尤为洁净。 “殿下…,这是梦魇了吗?”夏芒执着帕子擦了擦他额间的凉汗。 四下流转,王知牧及那身污了的衣袍都已不在室内。 ——是沐浴前特地交待了要他拿去处置干净。 一切,都已干净。 莫辞只手搭着桶檐撑上额间,眼帘一沉:“几时了?” 夏芒看了看外头:“大抵卯正了罢。” 莫辞轻轻叹了声,极力控着自己稳住心神。 夏芒愣愣地望着他,想了想又掏出了些什么: “殿下,这是占卜先生给我的,说是要放在殿下、王妃的枕下,过了双百日或能压一压那不顺的气运。” 莫辞徐徐抬眸,是两只折叠整齐的明黄符文。 若非亲眼见了保存阿尧身子的那奇怪方阵及符文,他定会这等事实在荒谬。 “收好了,不可被旁人知晓,以免叫人动了歪心思。”莫辞轻轻揉了揉额心,一嗓的无力低沉。 夏芒低低应了声转手收了起来。 “昨夜王妃歇得可好?” 夏芒道:“知牧在楼下守了一宿,并无异样。” “穿衣罢。”莫辞眼光一收,又深深叹了声。 夏芒会意,转身去拿了帕子和干净的寝衣。 …… 莫辞轻轻撩开帷幔,江予初仍在安睡。 如画美目轻阖,眉心平展,是从未有过的安定。 莫辞在她身边轻轻落了座,抬手,小心翼翼地探过那张让他发虚得有些可怖的脸。 ——阿尧。你说,我处心积虑匿下之事,会不会终有泄露那日。 你会不会怪我。 会不会离开我? “怎么这么早…” 一腔倦懒的沙哑音,激起莫辞心神一颤。 江予初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了,眼下青了一圈,脸色也这么差。” 江予初抬手正要摸上他时,莫辞有意往后避了避。 江予初愣了一下。 “我、我是不是又抢褥子冻着你了,我素来睡得沉。” 江予初撑着坐起身,还很贴心地拉上他的手捂进褥子里:“这样可好些了?” 好似对他昨夜所为毫不自知。 莫辞怔怔回神。 ——惟愿,她一生不知。 “阿尧。” 莫辞手腕一转,一把捞上她的纤腰紧紧抱着她。 “怎么了?”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莫辞转脸藏进她脖颈,一如既往的淡香。 江予初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又说胡话,我不是在…” “阿尧。”莫辞转脸寻上她那不知所以然的出处,断了她的话。 “……”江予初抵上他心口轻轻推开他。 “你累了就再睡会,我去…” “你哪也不准去。” 低哑到撩了心窝的嗓音。 不等她反应,莫辞已只手抚上她后颈,眸子一敛,再次覆上那如樱桃的红润,强势得不予她半分相拒之机。 随着她那甜香气息的缭绕,几阵气血再度上涌。 莫辞呼吸一重,揽着她徐徐倾下身…… 第253章 猛男哭唧唧 帐中两人相偎。 “阿尧。” “嗯?” “你爱我吗?” 江予初:“……” 莫辞眼睫一颤,轻轻抚上她的脸:“那你会离开我吗?” 江予初:“……” “你能不能不要总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江予初不耐地啧了声,翻过身不再看他。 “我害怕……”莫辞从身后拥她,眸子一敛,把脸埋进她后颈。 你会离开我吗。 我害怕。 她听他如是说道。 这是近几日他问得最多的两句话。 听得她有些厌烦。 也有些心疼。 江予初想了想,覆上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身后那人倒也果真再没了动静。 想来,是明白了罢。 江予初这样想。 哪知她正想松下一口气,就忽的听着身后那人哽咽了半声,随之而来的是后颈湿答答的暖流。 江予初怔了怔。 转身,撞见的是他一眼通红。 江予初惊呆了:“你、你哭什么!!” 莫辞往她肩上蹭了蹭:“我怕你不要我。” 江予初:“……” 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莫辞翻手扣紧她的指尖:“我每每阖上眼,梦到的都是那日醒来再也寻不着你的场景,我好害怕、好害怕。” 话一落音,又是“哒哒”两行眼泪落上软枕。 分寸化软了江予初的心。 “我不是在这里吗,你整日里都在瞎想些什么。” 江予初抬手拂去他眼泪,想了想,又学着他往前的样子,转手抚上他后颈,头一倾,抵上他额间。 “…我们说过的呀,此后我就是江予初,你独一无二的妻。” “你真的不会再离开我了吗?”莫辞小心翼翼道。 江予初手一转揪上他耳垂,笑道:“那你也要信守承诺才好啊。” 信守承诺。 寥寥几字,激起莫辞心儿泛起几阵轻颤。 “你说的,我都记着。” 莫辞极力压着那浮尘不定的思绪,脑子一转又岔开了话题:“你为旁人说了这许多,竟丝毫不为自己要些什么吗?” 江予初想了想,摇头:“我又不缺什么。” 莫辞道:“在这个时候你应该警告我,往后不能旁生异心。” 江予初:“……” 这老毛病是换汤不要药啊。 “那,那你日后可不能再有旁的女人了。 你若敢旁生异心,我就打断你的腿扔出去,再不叫你踏进星月阁的院门!” 见他那一眼的不甘心,江予初又顺着他的意思说道,还抓上那软枕生生扣在了他脸上。 莫辞终于稳下心神,挪开枕头冲她漾了个笑:“以命起誓,我定不负你。” “还哭吗,幼稚鬼。”江予初揪上他耳垂笑道。 莫辞只抚着她的脸缓缓倾下身,敛眸,那吻郑重其事地落上她额心。 而后深深凝她,似世间万物于她眼梢那抹笑意相比都失了颜色。 “时辰不早了,赶紧起罢。”江予初忽的一声惊了他那温柔梦。 莫辞:“……” “我太累了,你再陪我睡会。”莫辞揽着她纤腰摁回榻上,目光一敛作势就要入睡。 “别闹。” 江予初不由分说地推开他,一边撑着坐起身,一边说道: “昨儿说了要去木槿那儿送些东西,可别耽误了。你也别睡了,还得你带我去呢。” 莫辞心一沉。 连同那乏意也尽数消散了。 “这个时辰,太早了罢。”莫辞试探道。 “早什么呀,永夜病重,她肯定脱不开身,说不定连吃饭都顾不上。 何况,咱们还得收拾些东西,待我们置办齐了送过去,只怕是要到晌午了。” 江予初素来办事利落,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就已穿好了衣物。 ——着藕荷色碧荷纹交领束腰里衣,腰下是青豆色百褶纱裙,外搭锦绣霜色短比甲,清爽极了。 看得莫辞心里欢喜。 “你对旁人分析得头头是道,那对我怎么就不曾这样上心呢?”莫辞浅浅笑道。 江予初捞上他的衣物一把扔了过去:“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莫辞:“……” “怎么还急眼了呢。”莫辞这样嘟囔着,倒也乖乖起身穿了衣。 想了想,又转身将榻上的褥子叠整齐了。 而江予初站在案前,执着笔一脸认真地写着什么。 “阿尧。”莫辞从后头拥她,看了那信纸一眼。 “雪见五钱,皂荚二钱,青黛二钱……” “这是什么,谁病了?”莫辞轻轻趁上她的肩问道。 “往后也不知木槿他们会去哪、会遇着什么人,留着那片刺青终归是不妥。 这是赤凌女皇同少主口口相传而来的方子,也没见旁人试过,且看看能不能洗干净罢。” 待那墨汁风干,江予初又把它收进信封装订好。 莫辞看了她两眼,想着早些时辰那事,多少有些心虚。 “往后的日子还长,永夜倒罢了,木槿是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咱们多备些银钱罢。” 江予初转过身来和他商量道。 “好。”莫辞将思绪一收,若无其事的回道。 “那我去找找。”江予初转身去了梳妆台前,从案下掏出一只黄花梨木精雕纹的小匣子。 那匣子不曾落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头只一些碎银子及几颗金珠。 江予初:“……” 她身为县主本就有自己的俸禄,而江家兄弟只那一个妹妹,时不时地送些珍玩来,再加上王府的月银。 说来,这日子倒比往前做少主还要宽裕些。 只是此次来栖枫渡,她原是想安置了风如疾就远远离大煜了的,便只带了这么个轻便的小匣子。 如今想用钱倒真真棘手了。 “你这点私房钱还是自己留着罢,回头我叫夏芒另外备一些。”莫辞阖了那可怜巴巴的匣子。 江予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那回了府我就还你。” “再胡说。”莫辞在她额心弹了个脑瓜崩儿。 江予初:“……” 莫辞眼光一转,冲她笑了笑:“你若觉着不妥,要不…,我替你想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 莫辞笑着凑近她耳边:“你替我生个孩子,我的就是孩子的,孩子的就是你的。” 江予初:“……” “没个正形!”江予初身子一转躲开了他,眼梢那抹浅浅笑意却是难以藏匿。 莫辞笑道:“那你先收拾着,我去备些银钱。” 第254章 你这脑子是摆设吗! 江予初收拾完下楼时,莫辞已备好马等着了。 “怎么就备了一匹马,永夜的马呢?”江予初问道。 “…大抵是、哪个不长眼的护卫牵错了罢,晚些时候我去问问知牧。” 莫辞看了她两眼,又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果真,江予初没再细问,转手就打开了那份量十足的匣子。 里头整整齐齐地摞着三十来根两指粗的金条,角落里是些常日用的金叶子及散碎银钱。 江予初大抵算了算,大显大贵肯定是不能够了,若是花销有度,置办个体面的宅子,保全余生富足倒是不成问题的。 …… 江予初说如今木槿要守着永夜怕是多有不便,又拉着莫辞特地去给酒楼打包了桌清淡的席面。 连同那洗刺青的药草、换洗的衣物、帷帽、木槿爱吃的桂花糖都一并置办了,倒是十分体贴尽责。 而莫辞想着上回就是脱口而出的一句“她不会回来了”引了好多些风波,今儿是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全程只若无其事地陪着她上下奔忙。 “今儿你是怎么了?” 这忙碌了半天,江予初终于腾出空来关切了他一声。 莫辞愣了愣,“我、我怎么了。” “话这么少,脸色还这么差,是身子不好吗?”江予初探了探他前额,又转手摸了摸他的脸,并无异样。 “哪有,是你多心了。”莫辞压下她的手,看了看马背上那大小的包裹又道:“时辰也不早了,齐备了就走罢。” 江予初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眼梢那几分细微闪躲着实令人生疑:“你是不是又有事瞒我?” 莫辞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那么稍刻间的功夫,他便又将心神强行定下。 “是啊。”莫辞笑得满眼辰星,转手刮了刮她鼻尖: “头一夜为夫可是一夜未眠,原是想昨儿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偏被永夜那俩兔崽子给扰了,待会办完手头上的事儿再告诉你。” 江予初想了想,前天夜里见他偷偷出了房本想跟着去看个究竟,可后来发生了这许多事,昨夜回来竟也忘了问上一句。 “你又做什么了。”江予初道。 “你想早些知道就早些走罢。”莫辞笑道。 江予初:“……” 瞧这反应,应该不是坏事罢。 …… 鸿福客栈。 未免生事,江予初特地戴了个帷帽,低着头跟在莫辞身后。 而莫辞也早已将所有思绪深匿于心底,牵着她径自上了楼。 “咚咚。” “永夜?” “木槿?” “我和阿尧来看你们了,方便吗?” “永夜?” “永…” 莫辞惦着心底筹算,本想敲几声没人应答就径自闯进去。 寻不着人再带她去找掌柜,毕竟昨夜他是亲眼见着永夜两人出了客栈。 哪知房门还真就砰一声拉开了,惊得他心一怔。 “敲敲敲,敲什么敲!喊魂啊!” 一腔不耐。 凝神,眼前的只是那寝衣半敞的横肉壮汉,而里头是着急忙慌系着衣带的年轻妇人。 “这、怎么是…” “看什么看!”不等莫辞说完,那壮汉有意往他身前拦了半步,拳头一紧,作势就要动粗一场。 江予初:“……” “不好意思哈,我们来寻人的,找错地方了…”江予初讪笑着拉上莫辞避了半步。 “还不快滚!”那壮汉哼了声,翻手砰一声又阖上了房门。 一阵凉风,头顶排过一行乌鸦。 这倒也叫莫辞愈发定下心神来。 “你这脑子,一天天的都是摆设吗!”江予初一把揪上他耳朵就拖着往楼下掌柜那头走去。 莫辞连着叫了几声疼:“我、我好像没记错啊…” 画面一转。 一听江予初描述了永夜和木槿的特征,掌柜恍然回神长长哦了声:“他们说是有急事在身,昨儿夜里就走了。” 江予初吃了一惊:“那男子有伤在身,你就叫他这样走了?” “我原也不要他们走,可他十分坚持,还说你们都是讲理之人,断然不会轻易为难了我。” 掌柜说到后半句还特地看了看莫辞,可一见他那被揪得通红的左耳,又讪笑着望向了戴着帷帽的江予初: “小店多年以来诚信为本,句句属实。” 莫辞道:“罢了,若有他们的消息,还请掌柜前去云栖山庄通传一声,必有重谢。” 莫辞云淡风轻地往案前放置了两颗金珠。 “是、是,谢公子,谢夫人。”掌柜笑着连声拱手道谢。 莫辞转身牵上江予初:“走罢。” 繁昌街道。 江予初静静走着,两目空洞似是神出。 莫辞则静静望着她。 两人既无谈笑,也无牵扯。 “想什么呢。”莫辞怕她疑心便试探了声。 江予初缓下步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他的马怎么不见了,如今想来,定是被他唤走了。 昨儿我打不过他,本来想抢了他的马跑回来,哪知他一个哨声就把马儿唤回去了。” 江予初说完垂下眼帘、唇角一扯,一脸的委屈巴巴。 莫辞滞了滞。 ——昨儿夜里也是他哨声一起,那马儿就跟疯了一样,还好当机立断杀了马,不然,如今怕是真真要引得她生疑了。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除了我,还能打得过谁?”莫辞笑着掐了掐她的脸。 “那你说他们为什么要走,会去哪儿啊。”江予初缓缓压下他的手,一脸认真地凝着他。 莫辞有意地想了想:“你们长得这样相似,那夜连我都险些被她骗了,他们肯定也有自己的顾忌。” 江予初倒没生疑,只满心担忧地看了看马背上那些大小包裹。 “那也不该这样急呀,木槿手无缚鸡之力,永夜身上又有伤。” 莫辞道:“永夜混迹江湖多年,想来也是结交了不少好友的,哪里有就你想得那般凶险了。 何况,永夜可是仅凭三两句话就已分清你和木槿,可见木槿在他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你还担心他会亏待了木槿吗?” “可是……” “好了,倘若他们真有了什么困难,定会设法联络我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罢。” 莫辞笑着拍了拍她小腹。 江予初:“……” “难道娘子只一心关切旁人,竟丝毫不在意为夫一夜未眠是去准备了什么吗?” 江予初本一心担忧着那两人,见他一眼期待,便又顺着他的意思问道:“准备了什么?” 莫辞眼梢一软笑了笑:“我带你去看啊。” 第255章 催妆:我欠阿尧一场婚礼 清水河。 顶着那偏了西的日头,两人一前一后下马。 抬眸,映入眼帘的是那红绸喜船。 现下尚在天明,灯火未起,只那两行琉璃迎着日光,五彩凝光漾在船舱外的轻纱上,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江予初滞了滞,“这、这是何意?” 莫辞抬手替她理顺了勾着发的钗,唇瓣含笑,粼粼微烁目光直凝上她那如画的眉眼:“我欠阿尧一场婚礼。” 江予初缓缓凝眸,清风撩着霞云浮动,拂去她心底的几分狐疑: “所以,那夜你见王知牧是为了给永夜送解蛊虫,而后趁我熟睡偷溜出来是来准备这个?” “无媒无聘,委屈你了。” 莫辞眼睫低垂,敛着那透过霞云的灿灿光辉,直凝她。 “我誓钟情于阿尧,不求待我亦如是。惟愿,同舟共济,终老一生。” 莫辞郑重其事退后半步,平举双手直至齐肩,深深作揖:“余生后世,劳请娘子多加指教。” 河面霞光粼波漾漾,撩着她眼底浮了醉影万千。 河畔女眷秋波涌动,他缓缓直起身,只凝她,执她之手去了喜船。 上了那木阶,船头夹板是熙攘的红花瓣,映得眼底滚烫。 “请公子、夫人入新房,祝愿二位福禄齐天,一帆风顺——” 两位偏髻簪红花的喜娘嬷嬷各立一边,齐齐撩起船舱门帘。 拨开里外三两层轻纱,入眸的是红烛通明的喜庆装潢。 “请公子、夫人沐浴更衣,祝愿二位爱海无际,情天万里——” 喜娘嬷嬷身形一转,拉开帷幔,里头是那身支立的婚服。 凤冠霞帔,锦云成集,撩了她的心底涟漪。 “有劳嬷嬷。”莫辞执着她的手交给喜娘嬷嬷,微微倾下身:“我在那头等你。” 江予初往船尾角落看了一眼,那头是他的婚服,夏芒、王知牧已候着了,皆着新衣,以红绸系腰。 “莫怕,都是自己人。”莫辞又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江予初点头,同喜娘嬷嬷转身去了屏风后头,是备好了的浮瓣浴桶。 轻纱一阖,那俩嬷嬷微微屈膝行了半礼走上前来,替她卸去外衣、腰带。 衣物顺着那身瓷肌轻轻滑下,露出右臂那半指几近融于肤色的浅疤。 俩嬷嬷并没有多问半句,只静静伺候她沐浴。 那浮动的红瓣描摹着她的明玉锁骨,撩着几分薄雾,看得人儿浮想联翩。 …… 几阵轻灵水声儿,修长水嫩的秀腿缓缓踏下木阶。 喜娘嬷嬷各执那身正红色里衬两端走了来。 而后是那通身墨色的衣裙,待一一穿搭齐备,嬷嬷送上那身正红色百子百福花样的曳地婚服。 上身,一一系好衣带。 露出领口、袖口的墨边。 嬷嬷替她理顺裙摆系了腰带,最后又将那珍珠边的双孔雀绣云霞帔用珍珠钉扣好…… 明窗妆台前,那人指尖轻轻抚过那赤金凤冠,眉眼浅笑。 嬷嬷执着木梳往那头乌发一泻而下: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 莫辞那头没有这么多规矩,沐浴之后便径自换了那身墨底红边的赤金大雁纹锦袍。 “话说,咱们能不能先别看了。”夏芒满脸黑线地吐槽。 方才去拿发冠,一转头就见不了莫辞的人影,找了半圈,他竟躲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的。 目光自然是落在那头明窗前的江予初身上。 好容易给揪回来了,好家伙,转身去寻个玉佩的功夫,一回头,又跑去趴屏风了。 一点儿也不叫人省心。 “这还有一夜的功夫呢,殿下想怎么看不行,非得现在去看。” 夏芒蹲下身把那玉佩挂上他腰间,低声地嘟囔着。 莫辞笑了笑:“她好看吗?” 夏芒:“……” “又不是没见过…”夏芒语气忽的一顿,想了想又改口道:“好看。” 王知牧替他理平了衣袍:“殿下如今这兴致倒是不错。” 夏芒道:“我就说王妃挺好的,自从王妃入了门,殿下这脸上的笑都比往常多多了。” 王知牧笑意显然一凝,看了莫辞一眼,见他那满眼欢喜笑意便也跟着笑了笑: “只要王妃是真心待殿下,属下自然是没多话的。” 莫辞往她那头瞥了一眼,隔着层层轻纱、屏风,倒看不清她面上神色。 “本就是我欠了她,只要她愿意待在我身边,是不是真心又有什么要紧。” 莫辞眼帘一收漾了个笑,却是连同唇角眼梢愈发酸涩。 匿了好些分明的期许星辰。 夏芒虽说呆愣了些,主子这忽而多了份凄然,他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 “殿下又说笑了,属下瞧着王妃心里欢喜得很呢。” 夏芒眼光一转又看了看王知牧,“是吧,知牧。” 王知牧愣了一下,呆呆地点头:“啊,是…” “是吗。”莫辞性质不高地拨了拨袖口,只当是他们的宽慰之词。 “当然了,属下看得清楚,方才王妃还偷偷抹泪了呢。” 夏芒一本正经地说道。 “依属下来看,王妃只是随了大江将军那性子不善于表达罢了。 就拿上回殿下吐血晕倒打比,王妃可是好生着急呢,不等属下前去通传就赶了来。 不过话说回来,王妃这脾性还真是怪,说她脾气差罢,那回又愣是压着了火没有责罚知牧,对旁的下人也是一向宽待仁厚的。 可、说她脾气好罢,她又总跟殿下甩脸色。”夏芒鼻尖一耸,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吗?”听他这样说来,莫辞抬眸间又添了好些晶亮。 夏芒肯定地点点头:“是啊。” 王知牧滞了滞:“什么压着火?” 夏芒正想多说些什么,外头嬷嬷朗朗开了口:“妆成——” 候在船头船尾的小厮齐齐呐喊一声:“起——” 话音一落,两边河畔噼里啪啦响起震耳炮仗,窜出几阵浓烟及呛鼻的喜庆滋味。 不等那鞭炮声响断去,船舱外的小厮就有条有理地点上琉璃灯盏,连着那成片余晖,火红一片。 莫辞敛清衣袍身子一定,两手半恭在胸前,浅烁目光直凝着前头。 夏芒和王知牧极有眼色地将屏风撤了,各自站在隔间两边,敬候嬷嬷下一步传话。 隔着轻纱,他清晰的瞧着喜娘为她盖上金凤喜帕,而后牵着她徐徐起身…… ------题外话------ 不知道为啥,总有一种女主上了贼船的感觉。。。。。 第256章 催妆(中):拜天地 喜娘候在她身边,默默盯着那计时辰的水滴漏。 嘀嗒。 嘀嗒。 分寸撩拨着众人心弦。 外头霞光万丈,晕染着河畔那些游客的眉眼。 欢呼着,雀跃着。 “看新娘子咯!” “快出来看新娘子咯!” “快出来罢!别躲着羞了!” “……” “……” 嘀嗒。 嘀嗒。 众人屏气凝神,静静候着。 莫辞唇瓣浮笑,直直凝着她。 嘀嗒。 水滴漏一声晶亮清脆落下。 嬷嬷微微仰头:“吉时到,请迎新人——” 轻纱半敞,莫辞眼底如盈盈玉流,只凝她,往心之欢喜的那头一步,一步。 江予初微微垂眸,三两声沉闷有度的步声后,迎来的是那勾勒着桔梗纹的墨履。 莫辞身形一定,平举手肘齐胸,缓缓躬身。 嬷嬷搀着江予初往他迎了半步,在她耳边轻喃提示。 江予初会意,敛去眉梢那滚热一片,两掌交措于半身,垂眸,屈膝。 莫辞直起身,从嬷嬷手上接过她的玉指,引着往船头夹板徐徐走去。 风儿轻拂,撩起她脸前喜帕,引得河畔游客欢声连连。 她抬眼,清晰地望见了他那溢出唇角眼梢的欣喜。 两人在那香火鼎盛的案前站定,双手恭在胸前,定定凝着那绵长青烟。 “一拜天地,福临万佑,富贵无极——” 两人敛清衣袍在那明黄蒲团下跪,盈盈叩首,腰下玉佩、佛铃轻碰激起半声清脆。 “兴——” 嬷嬷搀她徐徐起身,替她理顺曳地长袍。 “二拜神灵,吉逢祸避,前程似锦——” 璧人在案前再度跪下叩首,轻撩的喜帕衬得她白皙下颌红晕一片。 “兴——” 王知牧、夏芒躬下身,将蒲团往两边各自撤开。 “夫妻对拜,百年好合,同心同德——” 璧人缓缓转身,屈膝,躬身。 河畔嬉闹沸声再起: “把帕子揭下来罢!” “揭下来罢!” “……” “兴——” 莫辞堪堪直起身,心底欢喜蔓延了半边河畔。 头顶琉璃灯盏漾漾,折着那火红晚霞,艳了她的骨。 “揭盖头——” 呐声一起,河畔熙攘人群沸声顶鼎。 莫辞上前半步,指尖在她下颌停了半刻才郑重其事地缓缓撩起。 江予初微微颔首,樱桃红唇敛了半羞的霞晕。 伴着河畔愈发火热的欢呼,喜帕盈盈揭开。 漾着鬓边凤钗步摇,那人眼睫轻颤,捧着眉心那娇俏的牡丹花钿。 “礼成,祝新人鸾凤和鸣,比翼双飞——” “新妇真漂亮!” “公子好福气啊!” “这是哪家的公子姑娘,怎得从未见过……” “不知道啊,喔,真漂亮——” “……” “……” 河畔笑闹躁动阵阵。 夏芒、王知牧置下蒲团后又捧着好些红包、还有晶亮糖衣的糖果送了来。 莫辞转身小心翼翼地拢了半捧,盈盈送到江予初眼下: “按此地的习俗,要给路过的游客分发喜糖、喜包,有劳娘子。” 江予初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星辰欢喜更亮了几分。 ——这也是赤凌一带的民俗。 江予初两手端在他手下,一分不露的接了,正好是她的满满一捧。 莫辞笑着转身,向两边河畔拱手道:“诸位辛苦,小生在前头置办了流水席,若有兴致,还请诸位前去捧个场。” “是不是真的,哪还有这种好事?” “此处的富户就那几家,这对公子姑娘咱们可是从未见过。” “这头两日还没什么动静,前天夜里我见他们开始这样大动干戈的,…不会是来骗钱的罢?” “不能罢,那两个嬢嬢都是老街坊了……” “……” “……” 众人一听没有多高兴,反倒开始嘟囔着质疑起来。 夏芒立马拉下脸就想和他们理论,想了想又觉着这大好的日子若是闹了终归不妥。 看了看莫辞,见他并无多话便也乖乖退了两步。 莫辞只轻轻抚顺她鬓后步摇,笑意眉眼直凝她:“莫怕,先撒糖罢。” 他话一落音,湖畔忽的喊了声:“酒肉管够不!” 两人齐齐望去,竟是上回耍杂技讨赏钱的俏皮姑娘。 莫辞笑了笑:“只怕你不来。” “来,为什么不来!” 托着花篮的小男孩也笑着走了出来,小脸一仰,举了举手里的花篮: “不过,我可没有什么贵重的贺礼,一只花篮够是不够!” 两个大嗓门儿一时带动了气氛,旁人倒也没再多说那质疑的话来。 莫辞笑着徐徐敛眸:“看来,那晚来夜市一趟倒是对了。” 江予初眼梢一弯,往近处些的洒了那捧糖果、红包。 “喔——” “吃糖咯!” “再来再来!” “……” “……” 沸鼎闹声连同喜庆染了她盈盈笑意的眼。 莫辞暗暗送了个手势。 王知牧会意,退下两步抬手一挥:“起——” 话刚落音,远方天际冲出道道各彩的光束,随着几声爆响,凝彩烟花四散,点点撩拨着逐渐沉黯的半空。 而河畔这头再度噼里啪啦地响起那阵阵炮竹,借着喜庆滋味的青烟,喜船稳当当地往上游徐徐行去。 夏芒又恢复了那乐呵呵的姿态,还很贴心地把那满是福分的什物又往江予初手边送了送。 喜糖、红包成雨地往两边抛洒而去,熙攘游客见那红包里果真是些值钱东西、而糖果也都是上成之品,便也放下戒备争抢起来。 众人徐徐跟着那五彩凝光的喜船,借着天际那明暗烟火,笑闹着,呼跃着。 比那不曾间断半刻的炮竹声儿还要欢愉几分。 到了中上游路段,便开始入了莫辞所说的“流水席”。 ——以两行通明的陶灯为路,底下是一望无际的桌椅,喜糖、红包、时令蔬果、酒肉样样俱全。 浅雾缭绕的河水两畔是从上游徐徐而来的莲花灯,凝彩浮动乘着那迢迢长河,宛如银河星辉。 还未曾入这灯火通明的席面,夏芒和王知牧便极有眼色地去端了酒壶酒杯来。 喜娘嬷嬷则各站一边,搀着两人徐徐去了船头甲板的木阶。 待他们置办齐备,旁的小厮也正好招呼着那些游客开始入了席。 “祝公子、夫人无病无忧,多子多寿!” “祝新人永偕连理,恩爱终老。” 最先举杯的是那卖花的小男孩及那俏皮姑娘。 莫辞转身取了那满酒的杯,望见王知牧时唇角那笑意显然凝了半刻。 “这里有两位嬷嬷帮衬着就够了,带着旁的兄弟也去热闹热闹罢。”莫辞道。 第257章 催妆(下):合卺交杯,永以为好 “真哒!”不等王知牧开口,夏芒已满心雀跃地笑了起来。 似乎对下头那热闹已惦念许久。 莫辞笑着点头:“去罢。” “那我们去啦!” 夏芒笑得眼儿弯弯,见王知牧犹犹豫豫的,干脆一把拽上他:“走走走……” “那、那公子有事记得叫我!”王知牧又不放心地对莫辞喊了声。 两人倒是义气,还特地叫了旁的小厮一起下了船。 见他们走远,莫辞才将另一只酒杯递给了江予初。 两人平举手肘,示意同那说贺词的人儿碰杯:“多谢吉言。” “愿新人:合卺嘉盟缔百年。” “祝你们此生同富贵,比翼共双飞。” “夫妻相敬,永结同心……” “……” “……” 两人那酒刚刚下肚,几个热情些的也开始簇拥而来敬酒。 想是带动了气氛,原本只是想凑个热闹的,禁不住心里那欢喜也跟着一一入了席。 “在下粗笨,不懂那些好听的话,就祝你们早生贵子,多福多寿……” “哈哈哈……” “来来来,敬新人……” 喜船往席间众人一一行过,酒肉香醇,四处都是炮竹、杯盏相碰之声。 上游见那席面愈发满座,便急忙招呼着酒楼里端出早已备好的膳食,在席面源头处,将托盘、碗碟轻轻放了。 顺着水流,一一送到宾客手边。 夜幕笼垂,今夜这清水河远比往常的夜市、烟都的繁昌街道更为喧闹沸腾…… …… 待众宾客一一散了,已是临近鸡鸣更时。 也不知吃了多少酒,莫辞早已是一身浓重的酒气,搭着江予初的肩踉踉跄跄回了船舱。 “你还好吗?”江予初将他扶着坐上床榻,关切地问道。 莫辞趁势两手拢上她后颈,眼帘半懒地凝着她,“要娘子亲亲才好。” 江予初:“……” 她正一时语塞,莫辞忽的就缩回手坐正了,直直凝着前头。 江予初滞了滞,回眸。 是那俩嬷嬷来了。 莫辞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仍是那副一本正经的姿态。 江予初:“……” 这人前人后还两幅面孔呢。 嬷嬷喜笑盈盈地端了那案台上原就备下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走上前来。 抓着满满几掌往榻上掷去,一面说着恭贺之词: “百年好合……” “大吉大利……” “早生贵子……” “多福多寿……” 莫辞缓缓敛眸,眼光却是已然转向了她,唇角匿笑,指尖偷偷揪着她衣袖,一步步想要试探些什么。 “合卺交杯,永以为好。” 那位嬷嬷才铺了床转身去了,另一位嬷嬷又将红绳牵着的两只鸢尾杯酒送了来。 莫辞心一颤,急急缩了手。 滞了半刻,同她一齐取了那合卺酒杯,一饮而尽。 “礼成——” 一声落定,算是不枉今日辛苦一场。 莫辞轻轻挥手:“辛苦嬷嬷,去领赏罢。” “谢公子,谢夫人……” 两位嬷嬷又连声笑着说了好些恭贺之词,才缓缓去了。 余留喜庆一片的那对璧人。 烛火微漾,暖了两人眉眼。 “阿尧。” 莫辞头一歪正想靠上她的肩,哪知她忽的起了身,闹得莫辞扑了个空。 “我好饿,这会子能不能吃东西了。”江予初本想卸了那沉重的发冠,怎奈牵扯太多,一时半会倒是取不下来了,便又只得放弃那念头去了茶案前,可上头都是些甜糕。 莫辞:“……” “知道你拘着规矩不敢吃,方才我叫夏芒去备了些旁的,待会就送来。” 莫辞笑着上前,拉着她转身去了梳妆台前:“先把冠摘下来,顶了这许久,累得很罢。”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对着铜镜一一卸下琳琅金簪凤钗。 乌发如绸散下腰间,绕着她的几分淡香。 莫辞替她拢了拢那长发,取了发带替她系了个结。 而后顺势缓缓躬身环上她,下颌趁上她的肩。 目光灼灼凝上镜中人儿的眉眼:“阿尧。” “嗯?” “今儿你高兴吗?” 江予初深深看了他一眼,“那,阿辞高兴吗。” “如今外头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娘子了,我自然是高兴。”莫辞紧紧拥着她。 江予初跟着笑了笑。 “咚咚。” “殿下、王妃歇下了吗?”是夏芒的声音。 这家伙总算学会了叩门,也终于学会了听着里头应了“进”才推了门。 夏芒乐呵呵地将食盒里的膳食一一摆放好后又拱手笑道:“祝两位主儿螽斯衍庆,相亲相爱。” 莫辞心里欢喜:“今儿这差事办得好,传令下去,通通赏俸一年。这就带着其他兄弟去领赏罢,不必值守了。” “谢殿下,谢王妃!”夏芒笑得合不上嘴,出了船舱后竟又哼起小曲儿来。 这些日难得听她说饿,莫辞连连给她添了好些菜。 “好吃吗?” 江予初垂着眼帘点头,温顺得如同兔儿。 “我见你每每吃了鹿肉都要喝云雾茶,特地给你备了。” 莫辞又将茶杯往她手边送了送。 江予初不过看了半眼,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了碗里的菜肴。 “饿坏了吧。”莫辞笑得满眼星辰。 江予初道:“饿了一天,那酒烧得慌。可你们大煜规矩太多了,我怕吃了东西遭人笑柄。” “笑柄?谁敢拿你做笑柄。” 莫辞笑着掐了掐她的脸。 “我还以为你是怕吃了东西花妆闹笑话,结果倒是担心起这些无用的来了。” “怎么就无用了,莫离那一家子总说我不懂规矩,从前是念着江家权柄才一次次宽宥,往后怕是没这么好过了。” 江予初说完又吃了两口菜。 莫辞道:“我说了会护着你。” 江予初慢条斯理地把口里食物咽了,想了想又摇摇头:“你已是夹缝求存,又能护我几时?何况,我答应过木槿,不能给江家带来麻烦。” 莫辞滞了滞。 “我是心疼你,怕你委屈。” 莫辞敛去思绪又笑道。 “不过你也不必太忧心了,我说了要带你去阳城,往后,吃酒、策马都随你心意。” 江予初笑着看了他两眼,“怕是难呢。” 莫辞道:“慢慢来罢,我这头行不通尚且还有谏台众言官呢,不劳娘子费心,也不会动用江家。 只是,江家父子还不知你的身份,怕是舍不得你去那样远的地方。” “如你所说,慢慢来罢。”江予初笑道。 第258章 见见流氓的真本事 两人闲聊了这许久,江予初也终于发现了莫辞的异样。 “你、你不吃吗?”江予初问道,转手端起茶杯漱了漱口。 莫辞抬眸,眉宇间已带了几分匿笑:“不急,晚些时候罢。” 江予初愣了一下。 “再晚些时候就凉了呀,你又不叫夏芒他们守夜,若是半夜饿了怎么办?” “那就半夜再吃呗。”莫辞深深看了她一眼,显然是另有深意。 江予初倒没留心,还一本正经地思量了一阵。 “那我去叫夏芒回来罢,若是饿了,也好有个照应。” 江予初说着置下茶杯就要起身出去。 莫辞:“……” 上回好容易开的窍呢? “你回来!” 莫辞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拉上她手腕。 “……”江予初则一脸茫茫然凝着他。 “怎么,娘子吃饱了就不管我了?”莫辞那不乏玩味的眸光在她身前上下游走。 江予初:“……” “你喝多了,别……”江予初这才回过神来,讪讪说着起身避了半步。 “酒后才好乱性呢。”莫辞狡黠一笑,一把捞上她扛上肩头。 江予初:!!! “我、你膈着我了,你个老流氓!” 莫辞一把扯下褥子把她送上床榻。 “那为夫给你揉揉。”莫辞只手撑着,另一手轻轻覆上她小腹,指尖却是有意无意地试探着她的腰带。 “我、我太撑了,先去透透气罢。”江予初讪讪说着就要拂去他的手。 “是吗,那我帮你。”莫辞径自捞上她的手腕,垂眸直凝她那如樱桃的软软。 缓缓凑近,再凑近,近到两人鼻息缠绕,眸子相隔不过半寸。 “你个老流氓!” 江予初忽的一把拽上他耳垂。 莫辞跟着笑了笑。 “你个小丫头片子,不叫你见见真本事,你就不知何为流氓!” 莫辞扬手一挥,纱帐轻阖…… …… 月儿高悬,羞云半吐。 船舱内终是静了下来,只那嫁衣喜袍乱了一地。 江予初静静窝在他怀里,而他则只手覆在她肩头,绵柔有度地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松开手再看她时,怀中人儿已睡容安定,鼻息绵长。 莫辞想了想,缓缓伸手摸了摸枕下,漾起几声轻灵。 激得他心一沉。 莫辞指尖一转将铃铛同心结收入掌中,轻轻覆上她的肩。 等了好一会,莫辞才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所幸她素来睡得沉,这点子响儿压根儿不能扰了她半分。 莫辞屏息凝神,动作轻轻地探上她右手,缓缓托到眼下。 江予初仍是乌睫轻敛,对他的打算毫不自知。 莫辞张开掌中那红绳同心结,小心翼翼地穿进她手腕,尽可能地控制着不让那铃铛发出声音。 最后又按她手腕大小调节好。 眼见将她手腕轻轻送回褥子就要大功告成,江予初忽的眉心一颤,轻呓半声往他怀里蹭了蹭。 “……”莫辞愣了一下,不敢妄动分毫。 半晌。 怀中人儿再无动静。 缓缓垂眸再看时,她只安安分分地靠在他怀里,似已深睡。 贪睡猫。 莫辞禁不住笑了笑,将她手腕轻轻送回褥子里,转手拢上她的肩,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阿尧乖,好好睡。” 莫辞也终是安下心,唇瓣浮着笑缓缓敛眸。 …… 整夜通明的喜烛终是徐徐烬了,落下案台,凝成几片腊花儿。 曙光渐起,透过天边红云,撩拨着那凡尘水波四散。 脸前那熟悉的荼芜香愈发明晰,江予初睡眼惺忪地眨巴了两下。 缓缓抬眸,他尚在熟睡,只能望见他一贯洁净的下颌及那突兀的喉结。 江予初笑了笑,本想戳戳他的喉结,哪知刚抬手,两声清脆就率先入了耳。 凝眸。 ——手腕上多了条铃铛同心结。 江予初轻轻点了点上头的铃铛,又是几声悦耳的轻灵,听得她心里欢喜。 莫辞素来睡得轻,那铃声初响便惊得他醒了来。 不过睁眼一见她满心欢喜地逗着那铃铛,便又配合她静静敛了眸。 江予初抬眼再看他时,望见的自然还是他安静的睡容。 ——想是真累了,往常可都是他比自己醒得早。 江予初这样想着,收了手又安安分分地蹭进他怀里,好叫他能再睡会。 “为夫的胸膛暖和吗?” 一嗓的低沉倦懒。 江予初呆愣地抬眼。 他正一脸笑意,定定凝着自己。 “……”江予初脸颊一烧,默默往后挪了挪。 “不许躲。”莫辞一掌覆上她后脑勺,那清脆声儿再起。 江予初愣愣回头一看,他手腕的那只和自己这只显然是一对。 “你什么时候置办的,我怎么不知道。”江予初笑着又戳了戳他手腕上那对小铃铛。 “喜欢吗?” “喜欢。” 莫辞眉梢一挑:“这可是你夫君我亲手做的。 可惜为夫笨手笨脚的,闹得那俩嬷嬷笑话了好一阵呢。” 江予初笑道:“那你为何要做这个,我瞧你们大煜又不时兴这个。” “时兴有什么好,我是看你那么喜欢偷偷逃跑,万一下次我又找不着你怎么办。”莫辞笑道。 江予初嗤笑了声,“难道这么个铃铛你就想随处锁着我?” “怎么,你还想着要逃跑吗?”莫辞一把掐上她的脸。 “你若变了心,或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难道也要我守着你一辈子吗?”江予初道。 “不许胡说!”莫辞目光缓缓低沉,恶狠狠道:“你下次再敢乱跑,我就把你锁起来!” “哎哟,我是吓大的!”江予初禁不住笑出声来。 莫辞:“……” “反正你往后不能再跑了,要听话,明白吗?” 莫辞一把揪上她耳朵说道,哪知逗得江予初笑得更欢了,小腿一蹬,趴在他怀里捶了两下。 ——每每都学了这么个四不像。 莫辞满脸黑线。 “是不是我常日待你太宽宥了,你再不老实,我可就要重振夫纲了。” 莫辞在她前额弹了个脑瓜崩儿。 “行行行,以你为纲,你最纲。”江予初笑闹着往他怀里蹭了蹭。 顿了顿,又抬眸看了他两眼,是难得一见的满眼晶亮。 莫辞心里一暖,逐渐敛去笑闹姿态,转手覆上她后脑勺揽进怀里。 “你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害怕失去你。” 莫辞愈发紧揽着她,眸子一敛,眼梢渗着几分晶亮泪花…… 第259章 回烟都 两人本是商议着要将栖枫渡的各处明胜转个遍再行商议回京之事。 哪知烟都忽的来了传信,说是北霄新王登基,新王年轻气盛,仗着北霄日渐强胜是愈发咄咄相逼。 如今边域战事吃紧,江家兄弟齐齐请旨前去出征。 而莫离未免大权再度落回江家,便随意找了借口打发承国公远去黄疆驻守。 一时间,江家竟只余下新妇池昭一人。 江予初心里着急,自然是没有心思去游玩了的。 和莫辞去云梦崖同风如疾夫妇的碑冢祭奠、告别一番,便收拾着回了烟都。 为了赶上送江家兄弟出征,两人一路都是快马加鞭而行,直到临近烟都城郊外才换上马车。 回到烟都城正是江家兄弟出征的日子,三月初三。 结果得来的传信却是江家兄弟早在天亮前就已出了城。 而当下已是夕阳黄昏,终是晚了大半日。 “咱们已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比去程还早了整整一日,只是军令如山,你不要太自责了。” 莫辞见她眼光逐渐黯下,便宽慰道。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 莫辞想了想,“现在天色也晚了,要不咱们先回府。 你若不放心,待明儿修整干净了再去江家看看,好不好?” “好。” “改道,回府。” 话音一落,马车借着阴沉黯光往璟王府缓缓而去,江予初则挑着帷裳趴在小窗上,静静望着外头。 莫辞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宛如看待乖巧孩童。 …… “那是璟王府的马车,莫不是我皇叔皇婶回来了吗?” 街角远道,莫学恩坐在另一辆车厢里挑着帷裳笑道。 里头角落坐着的是沈格桑。 半月不见,此次瞧着这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今儿沈格桑梳了双环髻,戴镶红玛瑙金色羽毛小冠,脑后小堕儿簪了只小巧的白莲绢花,鬓边是红松伴月流苏步摇。 身着茄花色里衣,腰下是水红色百褶裙,外搭团花纹紫苑色短袄,趁得她宛如娇怯雏燕。 沈格桑只粗略扫视了一眼,“大抵是想回来送两位将军出征的罢。” “就知道他们赶不及。”莫学恩小嘴儿一撅,放下帷裳又冲她笑道:“还好有你,否则,我都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去送他。” “这有什么的,如今也只有你愿意同我说说话了,说是我陪你,其实是你陪我打发了空闲。” 沈格桑说完敛眸轻轻叹了声,似压了一心的烦闷。 莫学恩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沈格桑摇摇头:“我原是出身卑微,如今又是这样回来的,也不知烟都有多少人在看我笑话。 这些日尚且有你相伴,如今你皇婶回来了,我恐怕又是孤零零的了。” “你尽胡思乱想,如今皇婶回来了,那你就是多了个陪你解闷儿的人才对啊。”莫学恩白嫩手手覆上她的腕轻轻拍了两下。 沈格桑徐徐抬眸:“果真?” “自然是真,改日我得空了就带你去看她。”莫学恩笑道。 沈格桑笑着点点头:“你和你皇婶真好。” 莫学恩笑颜更展:“她那样心疼我,又是怀宇哥哥的妹妹,我自然和她好。” 沈格桑深深看了她一眼。 “其实,你若真的喜欢小江将军,叫你父皇下一道旨意就是,又何苦这样?” 莫学恩想了想,摇头:“怀宇哥哥既成了婚,同池昭又是真心欢喜,我怎好去横叉一脚棒打鸳鸯? 何况,我若真做了那等龌龊之事,以怀宇哥哥的性子,只怕是也不会善待于我的。 最终也不过是落得泽恩那般互生怨怼、两相折磨的下场。 退一万步,他若真真儿为我皇室屈服软了骨头,那样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莫学恩豁然开朗地笑了笑:“与其如此,倒不如活在当下,于他、于池昭、于我都是好的!” 沈格桑滞了滞。 “是啊,你能活在当下。” 半晌,沈格桑重新漾了个笑说道,眼梢却是转而意味不明。 带着那几分神色,逐渐融进了外头沉黯的天际。 …… 翌日。 按礼制,莫辞、江予初刚从外地回来,需要事先向太后请安。 所以这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各自着了亲王、王妃礼制的冠服入了宫。 原本每每一坐上马车就喜欢瞌睡的江予初,今儿倒是出了奇的精神,两眼圆咕噜地直凝着外头。 莫辞自然是看出了她的思虑的。 “莫怕,我着人打听过了,如今太后病重,前朝军务繁重,他们顾不上咱们的,只是走趟过场罢。”莫辞宽慰道。 江予初收下帷裳转过脸来,“他们顾不上还有皇后呢,再不济,给你塞个眼线也是头疼的。” “怎么,终于会吃醋着急了?”莫辞笑道。 “还有心思开玩笑。” 江予初啧了声。 “上回是以假孕蒙混过去了,如今他们若以我刚刚小产身子虚为由给你塞小妾,我看你就乐罢。” 莫辞见她这样正经倒愈发起了心思,“那有何难,平日咱俩努努力,争取早些怀个真的不就好了。” 江予初:“……” 老流氓。 莫辞转身坐去了她身边,顺手抓上她指尖笑道:“我知道你不善于应对这等污秽腌臜之事,但你夫君我可以啊。 装糊涂,装无能,我是老手。你就少说话,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们知道那些是我的主意,自然就不会来为难你了。” 江予初:“……” “还以为你有什么绝招,是你是我有区别吗?”江予初满脸黑线。 “哎哟,有觉悟,终于知道你我一体了?”莫辞笑着掐了掐她的脸。 马车迎着晨光缓缓停下,因夏芒昨夜一回来就去领罚四十鞭,今儿尚在养伤不便出府。 而反观王知牧是素来有眼力见儿的,听着里头笑语渐渐停歇他才说了声到了。 莫辞牵着她下了马车,又转身拿了件斗篷替她披上:“烟都可比栖枫渡凉多了,小心风寒。” 莫辞本想牵着她直接进去,回头望见安然、乐心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 “你们不必跟着了,就在此处候着罢。” 那几人悉悉索索地应了是。 “这几人都是生面孔,宫里见了怕是又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莫辞解释道。 江予初懂事地点点头。 第260章 你这儿媳,做得好生舒坦哪! 太后宫殿寿康宫。 皇后着一身素服静静坐在榻前,莫学恩的生母淑妃则伺候太后吃药。 见她们收了药碗,莫学恩又极有眼色地奉上茶杯:“皇祖母请漱口。” 太后深深看了莫学恩一眼,转手接了茶杯漱口。 “学恩出落得愈发大方了,倒是随了你的好样貌。 如今懂事又孝心,想来也是你平日教养的功劳。”太后笑道。 淑妃看了看身边的皇后,陪着笑说道:“这是个不省心的,自从搬去外头的府邸更是整日里乱跑,丝毫不顾闺秀体面,太后快别夸她了。” “如今姑娘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贵为公主也不外如是。”太后又笑着往莫学恩上下打量了一番,似另有深意。 莫学恩回头看了淑妃一眼,会意。 “皇祖母说笑了,孙儿最大的想法不过是吃好玩好,您看,母妃今儿还说我尽贪吃,如今是愈发圆滚了呢。” 莫学恩奶声奶气地揉了揉圆滚滚的下颌,原本那小嘴挤做一处,可爱极了。 原本一眼沉郁的皇后也禁不住展了个笑。 “儿臣携妻前来请安,太后、皇后万福金安。” 众人一见前来请安的莫辞和江予初,笑意显然凝了下来。 “你们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太后有意又展了个笑说道。 莫辞道:“谢太后关怀,一切顺利。” “本宫瞧着璟王妃这气色倒是恢复得不错啊。”皇后冷冷笑道。 她本就不喜欢莫辞夫妇,如今女儿又是因他们而死,心里的怨怼之气自然是更甚了。 “想来是托了皇后的福,头些日予初还是毫无精神,只靠那救命的汤药吊着气儿。 说是今儿要入宫参拜皇后,予初这病竟就愈发见好了。”莫辞浅浅笑道。 皇后没好气地甩了甩衣袖;“本宫不过是个连自家孩子都管不好的罪人,又何来的福分。” 莫辞道:“皇后乃国母,福佑的是大煜万千子民,自然是福泽深厚的。” 皇后愣了一下,顿了顿又转脸望向了江予初。 “璟王妃自入殿便是只字不语,莫不是因泽恩那孽障而心生怨恨,如今竟都不愿同本宫开口说话了吗?” 江予初:“……”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臣妇不敢。”江予初缓缓垂下眼帘。 莫辞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倒也没露太多神色。 “不敢?”皇后一听她接话果真又来了精神。 “说来,太后好歹也是你的婆母,平日无需你端茶奉水立规矩已是宽宥。 如今婆母身子抱恙,不见你侍奉一天半日,反倒撺掇着璟王带你出去四处厮混胡闹。你这儿媳,做得好生舒坦哪!” 后头半句落地声声响,叩得闻者心弦轻颤。 莫辞眼色一沉,抬敛眸间已是带了几分汹涌的深邃寒光。 “臣妇知罪。”江予初拉了拉他衣袖,有意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皇后正了正身子,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凝她:“罪从何来?” 淑妃看了看皇后,默默拉着莫学恩避了半步。 太后慢条斯理地吃着茶,好似全然与她无关。 “臣妇,…不该外出。”江予初垂眸直望着自己鞋尖,生恐一个抬眸、多说半句又会祸及江家。 “看来,璟王妃成婚这许久,还是不太懂规矩啊。” 皇后冷冷一笑,有意顿了顿,见她愈发垂下头才又道: “你不敬长辈、怠慢婆母、不多加规劝夫君。此为不孝。 如今北霄战事吃紧,你身为皇室宗亲不自以表率缩减用度,反而在外头寻欢作乐,此为不仁。 如今,可知罪?” 莫学恩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淑妃一把拽住了,还接到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而江予初这头亦是眼疾手快地拦下了准备接话的莫辞。 “臣妇知罪。” 莫辞敛眸轻吁了口气,又转手轻轻拍拍她示意安心。 拱手躬身:“皇后教训的极是,正好昨儿我和予初商议过了。 如今北霄战事吃紧,我身为皇室中人不能为国效力实在惭愧。 愿,额外上贡黄金万两,充入国库,以慰边疆将士劳苦,助外将早日凯旋而归。” 皇后冷冷笑了声:“到底是王妃有脸面呐,三两句话就惹得璟王心疼了,还把诸事想得这般周全。” “皇后说笑了,臣弟是个闲散惯了的,哪里想得到这许多。 这都是予初念及父兄在外征战辛苦,才想着替边域尽一份心意。”莫辞道。 “罢了,文扬县主受了大委屈,她是苦主,皇后不加以宽慰,反倒一味指责。” 太后见这对夫妇态度尚可,再无错可挑,便又开始唱起白脸来。 皇后道:“儿臣是怕文扬县主恃宠生娇,没得乱了规矩。” 太后嗔怪:“她是王妃,只要斯年喜欢,旁的又有什么要紧。” 太后说着转脸对江予初展了个和善的笑:“来,走近些,让母后好好儿看看你。” 江予初滞了滞,见她那样也只好缓缓上前了两步:“太后有何指教?” “你这孩子。” 太后嗔怪笑了声。 “皇后说得重,话却是在理的,若再平常百姓家,哀家是斯年的继室嫡母,自然就是你的婆母。 如今做了这大殿高座,倒闹得一家人愈发生分了。” 江予初垂着眼帘不敢接话。 太后道:“头些日叫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委屈你了。” 江予初道:“有太后、皇后福泽相佑,臣妇不觉着委屈。” 太后笑道:“分明是斯年照料有加,哀家哪里好白白贪功?” 太后说着看了榻边的老嬷嬷一眼。 嬷嬷会意,捧着一只乌檀木匣送了上来,徐徐拉开那匣盖,里头躺了只通透白玉送子观音像。 太后托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字句推心置腹:“上回是那孩子没福分才没能留住,你还年轻,莫要太伤心了。 如今哪,最为紧要的是尽快调养好身子,和斯年好好的,争取早些开枝散叶。” 江予初低眉福了福身:“是。” …… 所幸此次太后没有再提给莫辞纳妾之事,只是普通寒暄几句便叫他们回府了。 而他们出了宫门见时辰尚早便又商议着去江家。 “怎么了。”莫辞见她出了宫门也一直闷闷不乐的,便试探着往她身边挪了挪。 “觉着委屈啊,那就拿为夫撒撒气,我抗揍。” 莫辞笑着抓上她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第261章 莫辞的秒怂日常 “别闹。”江予初兴致寥寥地缩了手,眉心那片忧虑微蹙也愈发凝重。 “那你到底怎么了嘛,又瞒我。”莫辞跟着逐渐敛去笑闹。 江予初想了想,同他说了心里疑虑:“我用觉着今儿太后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江予初道:“她常日那样心疼泽恩,也知道泽恩母女素来讨厌我,今儿居然当着皇后的面儿同我说那些话,总觉着是另有深意。” 莫辞自然也是看出来的,未免她忧心又故作轻松地笑道: “能有什么深意,泽恩的死罪是莫离定的,鸩酒是陆长庚灌的,同你又有什么关联。” “话是这样说,又有哪个父亲是真真想要置自家姑娘于死地的。”江予初轻喃。 莫辞冷笑了声:“莫离什么事儿做不出来,明知陆长庚和莫泽恩死活不对头,为了继续追寻那兵符他都能压下陆长庚谋反之罪,还予以他们夫妇合葬…” 莫辞语气忽的一收,转过脸定定望着她。 “不对啊,晨间你一听他俩合葬之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你是不是还惦记他呢!” 江予初:“……” 莫辞啧了声,“你看你看,我说对了吧,还说什么太后另有深意,我看另有深意的分明是你罢!” “你又发什么神经!”江予初眉心一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发神经,哦,你都在意他成这样了…” “停车,我要下去!”江予初一腔低怒打断了他的话,只手撩开帘子就要下车。 莫辞吃了一惊,“又跑又跑,你能不能不要一有什么事情就跑?” 莫辞一把拽上她摁回角落里,激起两人手腕上的铃铛几声清脆。 “跑啊,你不是挺能的吗!” 江予初挣扎了两下,“放开我!” “放开你,放你跑?” 江予初:!!! “是你整日里疑心这疑心那,既然如此,当日你又去寻我做什么?这些日说了这么多鬼话又是给谁听!” 江予初道,眉宇间显然是压了真怒的。 莫辞:“……” 完蛋了,好像玩大了。 “那,那我只是问、问问嘛!” 莫辞保持着摁着她双手的动作,语气却是怂了不少。 “问什么问!从前的事你不知道吗,你从前就没有过姬妾、没有过女人吗,我问了吗!”江予初怒道。 “那、那我错了嘛!”莫辞也跟着抬高了音量,两手却是很老实地放开了她。 江予初冷冷拧过身不再看他。 莫辞:“……” “娘子生气了?”莫辞试探着戳了戳。 “别碰我!” “我就碰。”莫辞赖皮地靠上她。 江予初往另一头挪了挪,他便跟着钻进她怀里,瘫软在她腿上望着她发笑:“娘子。” “莫辞——” 江予初一腔不耐地想要拨开他,他便索性赖皮上了身,一把抱着她死活不撒开:“哎呀我错了嘛、错了嘛。” 江予初:“……” 如果我有罪,烦请老天降个雷,谢谢。 等了好一会,见她再没了动静,莫辞又探头探脑地看了她一眼。 她只歪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莫辞一转脸,又深深埋进了她怀里。 …… 承国公府。 “殿下、王妃,承国公府到了。”王知牧在车厢外轻轻叩了两下。 两人回神,对视一眼。 莫辞也终于舍得直起身来,身形一定,恢复了那正经姿态托着她下了马车。 “如今里头只你嫂嫂一人,既无要事,我就不进去了。” 莫辞看了里头一眼,想了想又道:“我把知牧留下,若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江予初嗤笑了声:“你还是带走罢,没得往后又搬出来挑事!” “听话,我先回府处理公务,晚些时候再来接你。”莫辞满眼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转身望向王知牧时却是显然要阴沉许多:“看好王妃,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王知牧:“……” “是。”王知牧有些无奈地拱了拱手。 “我正念着呢,你们就来了。”那几人还没踏上石阶,池昭就正好缓缓出了来。 “璟王殿下万福。”池昭又向莫辞微微屈膝福了福。 莫辞低低嗯了声,对江予初道:“进去罢,我看着你走。” 池昭愣了一下,“里头已备了席面,殿下不一起吗?” 莫辞笑了笑,“手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进去了,你们姑嫂好好叙叙。” 池昭点点头:“也好,晚些时辰我定将她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眼见江予初入了府门,莫辞才安下心回到车厢:“回府。” …… 璟王府。 莫辞一进府门望见的是夏芒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穿过外廊的身影,像企鹅。 “还能四处闲逛,看来是罚得不够啊。”莫辞不徐不疾地走过去挖苦道。 “殿下…” 夏芒委屈巴巴地拱手躬下身,不过那么一个拉扯,激得他伤处狠狠一痛打了个寒颤。 莫辞很想笑,但在底下人眼前得端着那份威仪,便又只憋笑关切了声:“这是要去哪啊。” “太、太痛了,属下想去寻郎中拿点药。”夏芒说完还特地试探看了他一眼。 莫辞低低嗯了声。 “那正好,把这个给郎中看看可有异样,若是无碍就登记了收去库房。” 莫辞把那装着送子观音的木匣递给他,原本往书房那头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添补道: “还有那木匣一并好生检查检查。” “是。” 莫辞那差事本来就是个闲职,如今外出耽误了这些日子,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便也处理得妥妥贴贴。 将案台大致收拾了一阵,外头已经开始转黯。 算来,是该接阿尧回家了。 莫辞走出书房时,夏芒也正好走了来。 “你来了正好,备马车,去江家。”莫辞顺手阖上了房门。 夏芒道:“沈家四姑娘来了。” 莫辞滞了滞。 “她来做什么?” 夏芒道:“说是听闻殿下、王妃回京,特来看看。” “你就说王妃不在,叫她改日再来。”莫辞说着转身就往府门那头走去。 “…可、可她已经在前厅候着了。”夏芒讪讪道。 莫辞:“……” ——看来还是罚少了。 “那去看看罢。”莫辞甩了甩衣袖,倒也没把那话说出口。 夏芒轻轻舒了口气。 “那东西有无异常?”莫辞一边走着低声问道。 “郎中把匣子和观音像都细细查看了一遍,并无异样。”夏芒道。 “晚些时候照着那尊观音像去另外定一个供奉起来罢。” 莫辞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又笑道: “转暖了,按王妃常日喜好再替她添些衣裳首饰。旁的倒罢了,记得给她添一对石榴玉坠。” 夏芒会意,两眼一弯跟着笑道:“属下明白!” 第262章 鉴婊达人:我家王妃温婉贤淑 主仆俩说话间的功夫也正好来了前厅。 今儿沈格桑着了身若芽色交领里衣,加柳鼠毛边苗色短款比甲,腰下搭配浅黄色百褶裙,及海棠珍珠流苏禁步,宛如初秋时节的嫩玉米棒子。 “见过璟王殿下。”沈格桑原在吃茶,一见他来便转手收了茶杯起身福了福。 莫辞低低嗯了声,不急着落座,只问:“沈四姑娘来可是有何要事吗?” 沈格桑笑了笑:“也无要事,只是听闻殿下回京,特地前来问个安。” “沈四姑娘有心了。” 沈格桑笑着摇摇头:“依稀记得,从前殿下常设宴邀臣女品茶添诗,如今,倒是生分了。” “本王也是没办法,王妃素来面皮薄,邀她一人定是不肯来,也只能委屈旁的公子姑娘作陪了。”莫辞笑道。 沈格桑笑着称是:“殿下待王妃的心思众人是知道的,如今终能如愿。 臣女无缘赶上喜酒一杯,也没能来得及恭贺殿下俘获美人芳心之喜。” 沈格桑看了身后一眼,飘云趁势呈上一只小木匣,显然是所谓的“贺礼”。 莫辞微微颔首:“沈四姑娘客气了。” “是臣女不请自来叨扰一场,殿下不怪罪就是臣女的福分了。” 沈格桑微微抬眸,大致探了探他的面色又道: “方才夏芒说殿下尚在忙公务,是臣女坚持要在此等候,还请殿下莫要怪罪于夏芒。” 莫辞本想顺着她的话问一句“特地等候所为何事”。 瞧夏芒一听那话就笑眯眯起来,又回头看了看她,只觉着那话似乎别有深意。 “沈四姑娘说笑了,夏芒是本王最得力的人,又岂能轻易责罚?”莫辞笑道。 夏芒一听笑意又添了几分,全然忘了屁股上那鞭伤。 沈格桑滞了滞。 不过片刻功夫她眼色一敛又笑着连连称是。 “原本是臣女不懂规矩,这无拜帖贸然来访已是逾矩,听闻殿下公务繁忙更是不该多加叨扰。 只是,除了贺礼之事,…臣女心里还有一惦念,要亲自交给殿下才好安心。” 莫辞冷冷笑了笑。 ——果不其然。 “本王不过是个闲散人物,不知哪里能帮得上沈四姑娘的。” 见她一时怕是走不了了,莫辞转身在正堂主座缓缓坐下。 “殿下看淡名利,臣女只当您是一身清流,有何来的闲散一说呢?” 沈格桑说着顺势在他右手边那空位落了座。 莫辞看了那位置一眼,倒也没多话。 沈格桑眼光一转,双手呈上一只平安福香囊。 “…这是上回臣女替殿下求的平安福,为表心诚,臣女供在庙堂香案受了整整十日的百家香火。 听闻殿下回京,今儿一得空又特地送了来,万望殿下能万事如意,顺遂安康。” 莫辞大致斜视了一眼,是以金线密绣的福纹香囊,细细品来似乎还有几分荼芜香,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不必了,头些日王妃亲自去求了这对佛铃,本王带的很是舒心。” 莫辞眸光一敛,有意抚了抚腰下那佛铃,漾出两分悦耳清脆。 沈格桑顺势望去,目光却是落在他手腕的那铃铛同心结上头。 “多年不见,县主还是和从前一样,就喜欢这种轻灵作响的、…趣物。” 沈格桑轻轻抬手想要试探着触上那铃铛,却被莫辞侧目一扫,事先收了手。 “是啊,像她这种心思单纯如孩童的,莫说烟都,只怕是整个大煜也难再寻出一人了。” 沈格桑:“……” “多年以来,殿下只一心爱重县主,如今终是得偿所愿自然也是看得比旁人不同些。” 沈格桑有意歇下语气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道: “头两日臣女还为一些闲言碎语同外人吵嚷,如今看来倒是大可不必的。” 莫辞自知她目的不纯,便有意地吃了一惊: “吵嚷?那你这性子得改改了。反观我家王妃,同样是武将出身,却养得那样温婉贤淑,得体端庄,她就从来不会同外人吵嚷。” 莫辞说完还特地摆出那副痴汉脸轻轻一笑。 沈格桑:“……” “县、县主是国公嫡女,受的是陛下亲封,臣女自知不堪相比。” 沈格桑愣愣地理了理思绪,语气一转又道: “…只是,那事有关殿下和县主的清誉,臣女不忍见县主受辱,更不忍见殿下受辱。” 莫辞笑意微微一凝。 ——看来,这人不达目的是不会轻易罢休了。 果真,沈格桑敛眸有意轻轻一叹:“罢了罢了,都是些小人作祟。殿下训斥的是,以后臣女横竖不放在心上,不去招惹他们就是了。” 莫辞笑道:“是了,这做人嘛还是得心胸开阔,若万事计较岂不活得辛苦?” 沈格桑:“……” 她身边的飘云极有眼色地侧出半步福了福身: “殿下容禀,我家姑娘素来谨小慎微从不轻易与人红脸,实在是外头人把话说得难听,我家姑娘才和旁人辩驳了几句。” “别说了。”沈格桑道。 莫辞:“……” 飘云一听愈发来了精神:“殿下,殿下和县主这段时日不在烟都,只怕是还不知道如今外头将传王妃和陆家驸马传得有多污秽。 他们说什么这两人早已互生情愫,先是在陆将军婚宴,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拉扯不休。 后来更是情难自控而屡屡罔顾礼法,什么私下会面、互送定情私物。 甚至还有说什么那小世子原是陆长庚的孽种,而那日是陆长庚怕事情败露想要带着县主远走高飞,不承想因果报应才引起县主滑了胎。 殿下,我家姑娘是诚心为着殿下着想才会和外人辩解发生吵嚷啊。” “住口!这些污秽之词也敢拿来污了殿下的清听,回府我定要好生罚你!”沈格桑斥道。 莫辞:“……” 夏芒面色沉了沉,原本对她为自己说好话还有几分感激,这一听出深意,什么好感就全都消失了。 沈格桑缓缓转脸望向莫辞:“殿下恕罪,是我没能管好下人多有冲撞。” “你的意思是,你是相信王妃的了?” 莫辞顺着她的话问道,只是此时他再无心同她打太极,这语气自然也是冰冷了不少。 沈格桑肯定地点头:“我自然是相信县主的,此事,县主原本是苦主,受了这许多苦楚委屈却被外头人传得那样不堪,臣女实在是… 殿下也不要太过介怀,那不过是污秽之人的几句污糟话,咱们不必放在心上就是了。” 莫辞冷冷一笑:“那不知外头的‘他们’究竟是谁,同沈四姑娘吵嚷的又是哪家?” 沈格桑滞了滞。 “就、就是些坊间传闻实在纷扰。至于吵嚷的,更是不值一提。”沈格桑颤颤道。 第263章 鉴婊达人(二):你还有事吗 莫辞道:“那怎么行呢,王妃可是本王心尖儿上的人,又岂能白白受了这等委屈? 沈四姑娘更是狭义心肠,事事为着我们夫妇考虑,本王又岂能叫这样的热心肠寒了心呢?” “殿下谬赞,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看别的,念在两家兄长同为武将同僚的份上,也该、也该帮衬一把。”沈格桑涩涩地笑道。 “这何止是帮衬不帮衬,沈四姑娘这般尽心,简直是我们夫妇的再造之恩哪。” 莫辞冷冷笑着,语气却是如同暖阳柳絮,轻柔得让人有些难辨好歹。 沈格桑怔怔望着他:“殿下言重了…” 莫辞道:“沈四姑娘这出去和亲一趟,见惯了外头那等一女侍二夫的事情,怕是都忘了祖宗训诫。 咱们大煜的女子可是将这名声颜面看得比性命还要重上两分。 如今你这般大义凛然救王妃于水火,怎能就算不上是再造之恩,又怎能不叫本王高看你一眼呢?” 沈格桑:“……” “本王知道你身为庶女,如今又是死了夫君投奔回娘家来的,平日行事怕是多有顾及。 无碍,有本王在,你且大胆说来。 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生了狗胆,竟敢在背地里那样羞辱攀蔑本王的正妻。 又是哪来的胆子,竟敢同你这为着大煜苍生、舍弃小我的功臣姑娘吵嚷。 本王不才,旁的不敢说,府里倒是养了些手段了得的护卫,你只管如实说来。本王替你做主,替王妃做主。” 莫辞定定凝着她,一本正经说道。 “罢了,都是小事。早前…,我已经借着殿下的威仪训斥过他们了,想必往后是不敢再有那等传言了的。”沈格桑讪讪道。 莫辞笑了笑:“沈四姑娘此言差矣,如你所说,王妃是国公嫡女,受的是陛下的亲封,如今又是本王的妻。 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本王、江家、陛下、甚至是半个皇室的颜面。 昔日她受尽委屈已是本王无能,如今竟还要被那等小人拿着她的伤心事胡乱指摘,岂是小事? 沈四姑娘这般狭义心肠,当初尚且肯为我们夫妇出面据理力争不惜不顾体面端庄。 如今本王要出面替你做主、替王妃做主,你又怎能忽的软了性儿要退缩呢?” “……”夏芒垂头忍着笑,把脸憋得通红。 沈格桑愣了好一阵。 再开口时显然是带了些发怯的颤音:“殿、殿下不是说要心胸开阔吗。” 莫辞保持着那份和善笑意,语气仍是不重,字里行间却是开始转而咄咄相逼: “沈四姑娘又会错了意,本王是男人,于自己之事自然是要心胸开阔,但对于她的事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本王身为她的夫君,若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她任人羞辱攀蔑而置之不理,岂不白活一场?” 莫辞有意地顿了顿,转脸看向她时惋惜地说道: “你看,本王险些忘了,沈四姑娘前去和亲虽是许了储君,可终究是为人侧妃,那正室和夫君之间的情义,想必你也是不太明白的。” 沈格桑:!!! 好气啊,还得忍着。 “唉,真是的,你看本王这一时心急口无遮拦的,尽提些沈四姑娘的伤心事。 本王这是关心则乱,还请沈四姑娘莫要怪罪啊。”莫辞将事事敲打到位又笑道。 沈格桑的脸那叫一个五颜六色:“殿下言重…” “你回来了。” 沈格桑喃声未尽,莫辞忽的笑了起来,那满是灼热爱意的目光定定望着外院。 沈格桑滞了滞,回眸。 来者正是江予初,手腕、腰下是和他成对的同心结和佛铃,随步轻灵作响。 “不是说我去接你的吗,你这样回来多不安全。” 莫辞起身去了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道,两只同心结汇成一处,金铃轻漾,分外显眼。 “怎么,本王才交待的事情这就忘了?”莫辞将目光缓缓移向了王知牧。 王知牧:“……” 正当他一脸凌乱不知如何作答时,江予初笑着拍了拍他心口: “哪里就有你们说得那样凶险了。二嫂也是,非要指派一行护卫相送,我说不用,她倒不高兴了。” 莫辞笑道:“这是心疼你,还不领情。” 沈格桑定定望着他们,都忘了行礼问安。 莫辞牵着江予初微微侧过身,余光往厅内一扫,顿了顿又有意抬高了些声音说道: “毕竟这年头心怀鬼胎的人实在多见,你若出了什么事,惹得你那父兄担心不说,还白白给旁人留了挑拨的机会。” “又说什么胡话。” 江予初笑着往厅内看了一眼,里头那姑娘倒是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莫辞会意:“沈家四姑娘听说你回来了,特来看看你。” 沈格桑这才回神,愣愣地起身,上前几步:“王妃万安。” ——想来是烟都风水养人,上回见她还是又黄又瘦,今儿瞧这精神面色倒是有了几分贵女的气质,怪道是一时没认出来。 江予初缓缓凝神:“沈四姑…” “方才夏芒还说来了两匹上好的云锦,走,我带你去看看,正好给你添两身新衣。” 莫辞忽的断了她的话,而后不容分说地扣上她指尖就要往星月阁走去。 江予初滞了滞,“沈四姑娘还在这里呢。” 莫辞像是忽然回神地哦了声,转脸望向沈格桑:“沈四姑娘还有旁事吗?” 沈格桑一脸凌乱。 “原也无事,只是来看看王妃。既是不便,…那臣女就不打扰了。”沈格桑尴尬地笑道。 “把你那东西带走。”莫辞道。 江予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堂案台上头躺着只可怜兮兮的香囊,还有一只小木匣。 “…是。” 沈格桑只将那香囊收在手里,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莫辞看了那木匣一眼,本想叫她一并拿走。 可她口中说的是“新婚贺礼”,什么都退了个干净倒显做作。 “沈四姑娘有心,本王也不能委屈了你。” 莫辞眼光一敛,轻轻挥手:“赏!” 沈格桑正发着愣,夏芒就已送了两片金叶子来。 沈格桑惊呆了:“殿下、我不是来讨赏…” “这是本王和王妃出入成双的福气,沈四姑娘不想沾沾吗?”莫辞笑道。 沈格桑:“……” “那、那就谢殿下了。”沈格桑悻悻地接着金叶子,低眉福了福身。 “夏芒,送客。” 莫辞说完又搂着江予初点了点她的鼻尖:“发什么愣呢?” 沈格桑看了他们两眼,只觉自己愈发多余。 夏芒唇角一扯,学着主子那冷冷的语气说道:“属下没空,知牧去送罢。” 王知牧滞了滞。 不过望见主子和夏芒那神色也大致猜出了七八分。 “王妃有一个时辰没进食了,想是饿了,属下这就去取了羹汤来。”王知牧讪笑道。 江予初愣了一下。 “我、我不饿。” “不,你饿。”莫辞和王知牧一本正经地说道,几近是异口同声。 江予初:“……” 沈格桑缓缓垂下眼帘:“殿下客气了,是臣女多有叨扰,臣女告退。” 莫辞神色半阴地看了她背影一眼,敛眸,揽上江予初时又是那盈盈笑意:“走罢。” 这来回的变脸操作倒是把江予初给逗乐了。 “你到底怎么了。”江予初好笑地拍了拍他心口。 “回去再跟你说。” “到底怎么了嘛!” “……” “……” 清脆轻灵伴着几声笑闹逐渐远去。 第264章 她勾引你,又不勾引我 府门前。 马车渐行,沈格桑半拨帷裳直凝着“璟王府”牌匾,眼底落寞分明。 飘云跟着看了一眼,又敛眸看了看她。 “姑娘,外头皆传璟王惜爱文扬县主,如今瞧着确是情深,咱们此行实在…” “自取其辱是吗?”沈格桑垂下眼帘正过身来。 飘云唇角微动,倒也没敢多话。 “你不过随我见了两次都能知道,更何况是常年在烟都的大哥哥呢。” 沈格桑随手搁下那香囊,甚至不往上头多看半眼,只垂下眼帘深深叹了声。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飘云道。 沈格桑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袖口,微黯光束衬得她格外寒凉。 “天儿暖和了,想来,是该走动走动了。” 默了一阵,沈格桑忽的幽幽道,唇角微弧意味深长。 …… 璟王府。 星月阁。 “!!!”江予初原在吃茶,一听夏芒将方才那事说完险些呛了。 “你慢些。”莫辞一脸黑线地给她拍拍背。 江予初清了清嗓子:“你、你的意思是,那沈格桑喜欢你家殿下?” 莫辞:“……” 夏芒道:“哪里是喜欢,这分明就是勾引! 还好殿下心性坚定,对那沈家姑娘是目不斜视,见招拆招,堪称一绝!” 话音一定,夏芒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似她错过了多少大戏。 莫辞趁势拢了拢外袍,摇杆一挺,就差把“快夸我”几字写在脸上了。 “她勾引你?”哪知江予初忽的开了笑穴,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狂笑起来。 “咯咯咯咯……” “她勾引你?” “你这是多大的面儿,叫一个姑娘家巴巴地跑来就是为了勾引你?” 莫辞:“……” 怎么和想象得不太一样。 夏芒怔了怔。 “是真的,那沈四姑娘还想摸殿下的手呢,是殿下躲开了,属下看得真真儿的!” 江予初好容易缓了缓,一见夏芒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又忍不住狂笑起来: “咯咯咯咯……” “哈哈哈哈……” 莫辞眉心一蹙:“别笑了!” “不是我想笑,实在是、是你们俩太不要脸了!” 江予初笑得肚子抽痛,说话也开始不利落起来。 “动不动就勾引你,还是用那平安福香囊勾引你!” “哈哈哈哈……” “主要是那玩意儿我也有,我哥嫂都、都有,感情她上山一趟不是为了拜佛求平安,是进货去了!” 江予初笑得有些喘不上气儿,半俯在茶案上拍了两下。 莫辞:“……” 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我说你别笑了!”莫辞轻啧一声掐了掐她后颈。 “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 江予初好容易压了下来些,可一望见他腰下那只佛铃又猛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莫辞:“……” 苍天呐,我这到底是找了个什么物种。 “完蛋了完蛋了……” 江予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我说你怎么忽的信了佛,非要拉着我去求了这对佛铃,感情、感情就是为了叫我勾引你!” 原守在门口的王知牧险些笑喷。 从前从未发现她竟是这样的王妃。 “……”夏芒很想笑,想着尚在抽痛的屁股又只得极力忍了。 “都什么跟什么!” 莫辞又羞又恼地啧了声。 “你、你夫君我好歹也是生的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有个人喜欢,怎、怎么了!” “是、是,相貌堂堂,堂堂的不要脸。” 江予初语音一落,又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莫辞:“……” “不是,人家都把东西送到府上了,都在我跟前儿论你的是非了,你不着急,反倒来笑话我?” “我着什么急,她勾引你,又不勾引我!”江予初笑得在他肩头捶了两下。 莫辞:!!! “你个小丫头片子愈发来劲了是不是!” 莫辞捞着她的腕一把压在自己腿上,恶狠狠地在她额心弹了个脑瓜崩儿。 江予初小脸一转,又躲进他怀里笑了起来。 王知牧往里头看了两眼,眼梢一软笑着摇了摇头。 …… 夜色朦胧,月儿阑珊。 窗边传来一声轻叩,帐中原本睡容安定的他眉心一颤徐徐睁眼。 莫辞屏着气缓缓松开怀里人儿,起身,随手抓了件外衣轻声出了房门。 三月的夜里还是冷风四窜,激得他原本惺忪的睡意瞬散。 莫辞在房门十步外稳住身形,拢了拢外衣。 “殿下。” 王知牧在他左侧拱手。 “属下查过了,沈四姑娘所言确是不假。 头些日江家是想出面的,想来是有旁的顾及,就只在私下镇压了一番。 后来承国公离了烟都,两位将军又忙着出征的事,那起子小人才又猖獗起来了。” 王知牧停顿了一下,探了探他眼色又道: “不过那都是些市井流言,尚不成气候。” 莫辞低低嗯了声,“先把源头揪出来,本王同她走到今日实属不易,容不得旁人横生枝节。” “可要…”王知牧凝着他,手掌徐徐抬起做了个了结的动作。 莫辞想了想,摇头:“没了这个还会有旁人替上。先留着罢,切莫打草惊蛇。” 王知牧沉声应是。 “此事,不必……” “不必叫王妃知道。”王知牧顺着他的话接了后半句,眼梢是近日难得一见的笑意。 莫辞滞了滞。 “辛苦。” 莫辞也展了个笑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江予初素来睡得沉,用莫辞的话说“就你这个睡法,怕是把床抬走了也毫无知觉”。 这不,莫辞交待完外头的事重新躺回榻上,她仍在熟睡。 莫辞看了她一眼,试探着凑近她,只手轻轻扶着她的脸,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探进她枕下,想把她重新捞回怀里抱着她睡。 “……”江予初忽的唇角一瘪就要转过身去,哪知正好惊了他搭在她耳边的左腕上那铃铛。 几声清脆激起他心神一颤,也惊得她轻呓半声转脸藏进了他怀里。 莫辞:“……” 默了半晌。 莫辞小心翼翼地看了看。 好吧,又睡着了。 莫辞禁不住笑了笑。 心头一暖,徐徐俯下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而后替她掖好褥子。 敛眸,大掌覆在她身后,节奏有度地轻轻拍着伴她入眠…… 第265章 茶言茶语:我不委屈 这日外头阴雨绵绵的,莫学恩的马车已候在街角多时,落葵才撑着把小伞从别处跑了来。 顺着背影一看,赫然是那昌顺候府。 “公主、公主。” 听着落葵在车厢外轻轻叩了两下,莫学恩转手拨开帷裳,眼光流转,未见旁人。 “她人呢?” 落葵道:“飘云说沈四姑娘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去了。” “病了?头两日还见她好好儿的,怎么忽的就病了。”莫学恩道。 落葵站在凉风下,又受着潮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是风寒闹得罢。”落葵道。 莫学恩若有所思地哦了声,“那你先上来罢,没得也跟着病了。” 落葵掸了掸裙摆上的雨水,收了油纸伞转身踏上小木阶,又将沾了雨水的鞋和伞放在车厢外才躬下身进了车厢。 “擦擦罢,别着凉了。”莫学恩给她送了条帕子。 落葵道了声谢,接过帕子擦了擦发髻上的雨水。 “眼看都暖和了,这一场雨又转凉了。” 落葵低声嘀咕着,顿了顿又道: “这沈家姑娘也是,分明约好了的,不能去了也不知道着人前去传个信儿,反倒叫公主这样等着她。” “罢了,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她去不了咱们去也是一样的。” 莫学恩笑道,身子一正又叫前头赶马车的小厮改道去璟王府。 小厮拉着缰绳调转马身,一阵轻晃后又往另一头徐徐而去。 “她素来生活艰难,晚些时候去库房挑些滋补品给她送来罢。” 莫学恩想了想又笑道,眉眼弯弯宛如夜空半月。 落葵默了好半晌才低低嗯了声。 “你这小妮子,还学会抠搜了!”莫学恩见她兴致不高,便笑着拍了她两下。 落葵唇角一扯:“奴婢不是抠搜,是觉着公主同她走得太近了。 昌顺候本是臣子,她又是一介庶出,公主这样折节下交,怕是…” “本宫也是庶出。”莫学恩忽的沉下脸色说道。 落葵怔了怔:“公主恕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莫学恩小脸一仰:“君臣又如何,嫡庶又有什么要紧?父皇也是庶出人臣,如今照样能继位九五之尊。 泽恩倒是日日将嫡公主挂在嘴边,放眼而望,自古以来又有哪个公主活得她那样辛苦? 到头来,莫说相比父兄慈爱、夫君疼惜的皇婶,怕是还不如常人家的姑娘。” 落葵吃了一惊:“公主切莫胡言啊…” “我怕什么。” 莫学恩满不在乎地哼了声。 “沈格桑说得对,如今泽恩没了,我就是大煜最尊贵的公主。 如今只要我好生孝敬皇祖母讨她欢心,自有我出人头地的一日。又有谁敢来指派我的不是?” 落葵缓缓垂眸,再不敢多话。 莫学恩想了想,又看了她一眼:“什么嫡庶的,在我跟前倒也罢了,往后可别在我皇叔跟前提…” “公主。” “公主…” “公主——” 莫学恩话音未尽,后头就忽的传来几阵唤声,马车也随之徐徐停下。 主仆俩愣愣的相视一眼。 “好像是沈四姑娘的声音。”落葵道。 莫学恩转脸半挑帷裳,果真是她。 “公主万安。” 沈格桑披了件薄云鼠色斗篷站在油纸伞下。 不绾发髻,不饰妆容,显得她气色极差。 “不是说病了吗,怎么又跟来了。外头凉,快进来罢。”莫学恩关切道。 “我身子不好,没得过了病气,就不上去了。” 沈格桑说完抚着心口微微屈膝福了福: “听闻公主驾到,没能亲自迎接是臣女的过失,还望公主见谅。” “快起来,你我之间说这些虚礼做什么。”莫学恩指尖轻轻一抬,示意她免礼。 “是,公主素来仁厚,又这样瞧得起我,本不该如此做作。” 沈格桑堪堪直起身,眼神有意往她身前瞟了瞟,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莫学恩一见自然是问了出来,“怎么了,可是有何交待?” “原也无事,是头两日我见天暖和了,特求我大哥哥开了那猎场,不知二公主可有兴致? 我知道公主从前在皇家猎场落过陷阱怕是有阴影,此次我们会将各处清理干净,再不叫那事再次发生。” 沈格桑浅浅笑道。 “狩猎场?”莫学恩一听果真来了精神,不过一抬眼望见那阴雨绵绵的又蔫了不少。 “可瞧这雨怕是有得下呢。”莫学恩嘴儿一撅,喃喃道。 沈格桑道:“这岂不正好给了我养病的时日?待天儿好了,我自然也就好了。” “那也是!”莫学恩眼梢一弯笑着点头,想了想又道: “正好我皇婶近日烦闷,晚些时候你给她也下个帖子,就当是叫她出去走走。” 沈格桑不置可否,只徐徐垂下眼帘,笑意却是很显然的凝了下来。 莫学恩滞了滞:“怎么了,不想叫我皇婶吗?” “公主说的哪里话。”沈格桑抬眸重新露了个浅笑,“晚些时候我去下帖子就是了。” 后头撑伞的飘云抓准时机趁势说道:“二公主容禀,并非是我家姑娘不想邀王妃娘娘,姑娘是怕王妃心气儿高,不会应邀。” 沈格桑微微转身看了她半眼:“别胡说。” 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的,果真又撩起了莫学恩的好奇心:“此言何意?” 沈格桑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丫头胡乱说的。” 飘云道:“才不是奴婢胡说,分明是姑娘受了委屈…” “住口,你再这般口无遮拦,我又怎么敢留你,回头我定要叫人伢子把你远远的发买了。” 沈格桑低声斥道,话一落音,便执着帕子咳了两声。 其每分神色微动堪比病弱西子,惹得人怜。 莫学恩缓缓沉下眼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许瞒我。” 飘云轻轻拍着沈格桑的背替她顺顺气儿,看了莫学恩一眼,又看了沈格桑一眼,“奴婢不敢说。” 莫学恩道:“你且说来,一切自有本宫替你做主。” “奴婢倒没什么,是姑娘受了委屈。” 飘云有意顿了顿,叹了声又摇头: “还是算了,那日之事莫说公主,只怕是陛下来了也无用。” 莫学恩笑了:“你都不说,又怎知本宫帮不上忙?” “我不委屈,是这丫头胡思乱想会错了意。” 沈格桑这样说着,却是徐徐压下手,搭在飘云腕上微微凝了力。 第266章 茶言茶语(二):我为人粗笨 飘云会意,见莫学恩又直叫自己说,便将早已备好的说辞徐徐道来: “二公主是知道的,我家姑娘念及江家近日出了那些污糟事,头些日特地为江家的姑娘公子去求了些平安福。 旁的将军、夫人素来福泽深厚,姑娘在上月就送去了。 可殿下金尊玉贵的,姑娘是万万不敢马虎了,特将殿下那只福囊放在香案下供奉了些日。 头两日姑娘去取了,想着璟王殿下回来了又特地给他送去。 本来也是好好的,没承想王妃当即就甩了脸子,闹得璟王和我家姑娘好生尴尬。 结果,香囊没送出去,还下了我家姑娘好大一个面子。” 飘云说着又颤着手掏出了一片金叶子:“璟王为了息事宁人,打发了我们主仆一人一片金叶子。 公主明鉴,我们候府门第虽远不及她公府,更不敢妄想高攀王府。 可姑娘到底出身正经望族,分明一片诚心怎得就成了随意打赏的乐人?” 莫学恩愣了一下,皇婶不是随意动怒之人,可打赏金叶子确是皇叔的习惯。 “有这样的事?” 飘云道:“奴婢不敢扯谎,那日璟王见她动了怒,连相送的婢仆都不好安排了。” ——这倒是了,素来皇婶放个屁,皇叔都能追着跑三圈儿。 莫学恩讪讪笑了两声:“那、那大抵是我皇婶想多了罢。” 飘云委屈的轻喃:“是,听闻王妃近日心思烦闷,头些日就连大公主主仆都被她赶出了府。” “不许胡说!”待事事点拨到位,沈格桑轻斥了声,顿了片刻,眼光一敛又道: “公主切莫听她胡言,我为人粗笨,哪里做得不好惹得王妃不悦也是有的。” “又胡思乱想了,你既是知道她心思烦闷就不该放在心上。 常日里她是最和善不过的了,这些日你就多让着她些。”莫学恩宽慰道。 飘云嘴一撅:“公主方才还说要替姑娘做主,一听是自家婶母就不说话了。” “放肆,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同公主这样说话!”沈格桑斥道。 “奴婢、奴婢失言。”飘云躬下身退了两步。 沈格桑徐徐抬眸望向莫学恩,笑中带怜: “公主莫要听信这婢子胡言乱语,我本是寒微之人,如今又是孤苦无依才奔了娘家来。 这点子小事,我不觉着委屈。至于那日之事,横竖我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这是什么话,头些日你还教我事事自己争取,怎得到了自己身上反倒妄自菲薄起来?” 莫学恩顿了顿,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道: “也罢,我这正好要去看她,待会我就好生问问,若确是皇婶的不是,我定好生说说她。” 沈格桑心一沉。 “公主万万不可。” 她急得几乎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得这样好似很不妥当。 沈格桑稳了稳思绪,再开口时显然是要淡然许多: “如公主所说,如今正是王妃心思烦闷之时,那日我已惹得她不悦,倘若公主再去触那逆鳞,岂非引火烧身?” “没事的,皇叔皇婶常日最疼我了,他们不会责备我的。”莫学恩笑道。 沈格桑道:“恕我直言,你们尚且有一层血亲关联,自然是生疏不到哪里去。 但我不一样,我是外人,今儿你若是去问了王妃,岂不是叫她更加深了对我的嫌恶?” 莫学恩想了想,好似很有道理。 “那你觉着怎么办?” 沈格桑有意垂下眼帘深深思虑了一番。 “正好过些时日狩猎场开了,公主既是有心邀王妃出来,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此次就劳动公主金口? 这一来,公主和王妃常日最是要好,倘若公主开口,王妃定是不好拒绝。 二来…,王妃见我并无旁心,自然也就放下了对我的针刺防备,岂不皆大欢喜?” 沈格桑说完又福了福身:“臣女愚见,扰了公主清听。” 莫学恩笑了起来:“也对,我这就和我皇婶去说说,不叫你难堪。” “谢公主。”沈格桑见事事已交待妥帖,又执着帕子咳了起来。 莫学恩心一急:“你既是身子不适就快回去歇着罢,到了那日可别称病缺席才好。” 沈格桑虚弱地点头:“那公主切记切记,切莫在外人跟前提起那日之事。” “我答应你就是了,快回去吧。”莫学恩道。 沈格桑这才敛着衣袍徐徐退后两步,行礼:“恭送公主。” 寒风孤清,马车渐远,带着几阵淋漓水花儿,最终堪堪消失在街道转角。 “姑娘,走罢。”飘云将油纸伞又往她身前多送了半分。 沈格桑逐渐收了那几分夹生的笑意,敛眸,转身。 …… 落葵看了看外头的沈格桑,又回头看了看莫学恩。 “这沈四姑娘和飘云,…未免也太机灵了些。”落葵道。 “她素来生活艰难,有些事情不好出面,能理解的。”莫学恩笑道。 “那方才我在她府门前等了这许久,飘云也不曾多说半句,哦,这一见着公主就…” 落葵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将后半句说出口。 莫学恩笑意凝了凝:“像她说的,这种事情哪怕告诉父皇也无用,更何况是你? 如今她是信我两分才将这种事情告诉我,你倒好,毫无怜悯之心反倒疑心于她。” 落葵道:“沈四姑娘可怜是不假,那王妃头些日还受了那样多的委屈呢,岂不更可怜? 这世道又不是谁可怜就是谁有理。何况,奴婢不信王妃会那样嚣张跋扈。” “没人说皇婶跋扈,可近日她心思烦闷是真,那日入宫被母后事事敲打也是真。 她心里有怨气,刚好被沈格桑撞上了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莫学恩面色显然要比方才阴沉许多,是不满于丫头的指指点点。 “…我是怕公主心性纯良,轻易受人蛊惑。”落葵嘀咕道。 莫学恩有些不耐地啧了声:“你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不出来罢,你要说上两嘴。 现在毕恭毕敬地来了罢,你还要说上两嘴。 依你之言,本宫是少了半个脑子,竟长在你头上了?” 落葵:“……” “同样是丫头,飘云那样乖巧,格桑还说要发卖了她,我瞧着,合该把你远远卖了才是。” 落葵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主子那样的面色,又只得匿了心底的一些念头。 “奴婢知错。”落葵轻喃道。 第267章 回来再找你算账! 璟王府。 星月阁。 房门半敞,外头无人伺候。 “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 “放松点,你这么僵硬,怎么好用力?” “摇杆挺起来。” “轻点儿,不要抖。” “别乱看!” “……” “……” 莫学恩刚走到星月阁的房门口,就听到里头是一通神奇指教。 小脸一红,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可。 青天白日的,房门也没关,不至于罢。 莫学恩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了看,是江予初握着莫辞的手练字的对影: “这不是很简单嘛,落笔要稳,收墨利落,写出来的字才会洒脱有力。” 莫学恩拍着心口舒了口气:自己还是个姑娘呢,这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江予初是正经王妃,莫辞正不正经就不知道了。 这不,偏要缠着她陪自己练字,说了好久总算答应了,好家伙,没落笔两字又开始赖皮起来。 不是趴在案上看着她下巴发呆,就是戳戳她手腕上的铃铛。 说两句就安分半刻。 劲头一过,故技重施。 “莫辞,你再没个正形我就恼了!” 江予初忽的语气一重,翻手将那毛笔恨恨拍在案上,激起一片散落墨花儿。 莫辞:“……” “那、那我无聊嘛,我再怎么练也比不上你那皮毛。”莫辞讪讪道。 “那就别来烦我,死乞白赖的说着要练的是你,如今倒说起这种话来了,谁愿意教你!”江予初没好气地甩了甩衣袖。 莫辞一见她动怒又立马怂了下来:“好嘛好嘛,我练嘛。” 莫学恩:“……” 好吧,终于知道为啥青天白日的也不叫下人候着了。 莫辞也终于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大字。 “娘子,消消气?” 莫辞笑着举起宣纸: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江予初:“……” “孺子不可教,自己练!” 江予初唇角一扯,拂下衣袖就要转身。 “可谓‘孺子’,又岂是夫君一人能练就?”莫辞眉眼一松,只手捞上她腰身坐回自己腿上。 江予初吃了一惊,可她愈发挣扎他便将她抱得越紧:“小妮子入了狼窝还想躲?” “你能不能有点正形!”江予初气得在他心口拍了两下。 莫辞笑道:“要什么正形,太后金口玉言,叫你趁早给我开枝散叶。” 江予初:“……” 江予初看了看案上的砚台,又看了看他白净的脸。 眼光一转:“这青天白日的,多不好。” 原本只想逗逗她,如今一听这话倒真起了些心思。 莫辞眉梢一烫,逐渐敛去笑闹姿态,只手探上她腰间:“夫妻间,分什么晚间白日。” 莫学恩:“……”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溜了溜了。 “咱们先走罢。”莫学恩主仆俩相视一笑。 哪知她俩刚转身,都还没来得及撑开伞,房里就传来莫辞那几近撼动了屋顶的歇斯底里:“江予初!!” 紧接而来的是江予初银铃般的笑声。 莫学恩愣了一下。 这、这到底是能进还是不能进啊。 “外头这样冷,公主怎么不进去呢?” 一腔突如其来的男音吓了她一跳,回眸,是夏芒。 “好像不方便,我…、我就不进去了。”莫学恩讪讪笑道。 “还笑,过来给我擦了!” 莫辞那声音显然不是鱼水相欢。 “擦什么,这样就、就挺好看的。”江予初笑得有些接不上气儿。 “是不是给你惯的…” “你再这样放肆,我就要重振夫刚了!”江予初接了后半句,又开始狂笑起来。 夏芒和莫学恩怔怔相视一眼,又懵懵懂懂地看了看那半敞的房门。 也不知道这俩人是哪来的默契,不过就那么一眼的功夫,竟都蹑手蹑脚地往那头探了去。 夏芒:!!! 莫学恩:!!!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清了,莫学恩也趴在门框上狂笑起来。 ——只见莫辞脸边添了两指小翘胡,再配上他那一脸的通红。 真真是,别有滋味。 “看什么!”莫辞目光一沉背过身去。 “皇叔这闺房之乐还真是清奇啊!”莫学恩狂笑道。 “都是你干的好事!”莫辞没好气的甩了甩衣袖。 江予初:“……” 这一时让外人瞧见,江予初倒是再笑不出来了。 “不是这样的,平日都是他修理我。”江予初急忙解释。 夏芒想了一下也郑重其事地添补道:“属下作证,王妃说的是真的!” 莫辞:“……” 这臭婆娘和这兔崽子是想表达什么。 “是、是。以皇叔为纲嘛,皇叔最纲。” “哈哈哈哈哈……” 莫学恩话一落音,笑得更狂了。 江予初:“……” “还愣着做什么!”莫辞斥道,惊得江予初半身一颤就愣愣地去取了帕子来。 “……” 江予初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在他眼神交汇下来的那一刻又急急避开了,只执着帕子胡乱擦着他的脸。 莫辞险些被她气笑了。 “往哪擦呢?”莫辞一把拽上她的腕,在她心里激起一个轻颤儿。 抬眸,那帕子正拱着他鼻孔,原本那两条小翘胡现下晕做一处,完完全全就成了一张“花脸”。 “哈哈哈哈哈……” “皇叔这又是什么妆容,好看、好看!” 莫学恩原本好容易缓下的情绪,一见莫辞那比墨汁更黑的脸就又绷不住了。 江予初:“……” 夏芒噗呲一声,未免再受罚,急急转身就要避开。 “回来!”莫辞斥道,眼光却是一直落在江予初身上。 夏芒:“……” “回来再找你算账!”莫辞一把夺了她手里的帕子,恶狠狠的在她前额弹了个脑瓜崩儿。 而后一边执着帕子擦脸,举步出了星月阁。 夏芒则跟在他后头,低低垂着头。 “好笑吗?”莫辞听着他一路偷偷发笑,忽的就停了步子。 紧接而来的是夏芒一头直撞上来的呆愣。 莫辞:“……” 夏芒:“……” “殿下恕罪…”夏芒怔怔退了两步。 默了一阵。 抬眸,撞上他那一脸墨花儿险些又要笑出声来。 莫辞:“……” 我不要面子的吗? “殿下。”夏芒垂下头憋着笑,两手呈上一方干净的锦帕。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莫辞哼了声,扯过帕子又转身往书房那头去了。 “是,殿下训斥的是。” 夏芒跟在后头偷偷笑道。 “属下是为着王妃高兴而高兴,我还从未见王妃像近几日这样高兴过。” “尽拿我寻开心,可不是高兴!” 莫辞这样说着,眉眼间却显然是带了几分匿笑:“回来再找她算账。” 夏芒道:“其实能换来王妃一笑,殿下也不必恼。” 莫辞走了一阵,眉眼一松也跟着笑了笑:“谁说我恼了。” 第268章 小吃货的基本技能:不能浪费! 星月阁。 “还怕你心思烦闷想不开,如今见你这气色、又能同皇叔嬉闹,想来也是无碍了的。” 莫学恩笑着同她在软榻上落了座,而后又接了丫头的帕子替她擦擦指尖上的墨汁。 “你这皇叔一天天的没个正形,只怕是没被烦死也要被他气死了。”江予初笑道。 “你就偷着乐吧,你看皇叔从前几时会同后院的女人嬉笑了?” 莫学恩笑了笑,转手收了帕子又道: “我瞧着皇叔如今待你是愈发悉心,你啊,就该听听皇祖母的,养好身子,早些替皇叔开枝散叶。” “你这小猢狲懂什么,就在这里瞎说。”江予初拍了拍她的手。 莫学恩笑道:“我懂不懂的有什么要紧,只要你们明白不就好了?” 江予初:“……” “我看你是皮实了,下回入宫,可得提醒提醒淑妃娘娘该给你寻婆家了。”江予初嗔道。 莫学恩一听果真慌了神:“我不说就是了,皇婶饶了我罢。” “饶了你可行,把这暖炉捂上。”江予初将案边那温温的小暖炉递给了她。 莫学恩小嘴一撅,只得乖乖照办。 “手这样冷,分明知道外头又湿又冷的,也要巴巴儿的跑来,若是着了风寒,看你有得受。” 江予初探着她冰凉的指尖,转眼又开始责备起丫头来: “落葵也是,主子任性也不知道拦着些,尽跟着胡闹。” 落葵福了福身:“禀王妃,公主才从…” “不怨她,是我方才见皇叔皇婶琴瑟和鸣,不忍叨扰,就在外头多看了会。” 莫学恩笑着打断了落葵的话。 “哪里学来的坏毛病,还会听墙角了。”江予初说道。 心里禁不住暗暗庆幸方才莫辞是叫的“江予初”,而非“古君尧。” “我瞧着你们高兴嘛。”莫学恩傻傻地笑道,看了看空落落的案台,眼底流光显然要暗淡许多: “从前你手边从不离甜糕,今儿怎得一件都不备了?” 江予初滞了滞。 “还问我,是你这小馋猫饿了罢!说吧,想吃什么,我叫她们去备。” 莫学恩眼儿一弯,笑道:“我见皇婶总吃那小盅汤,香得很,不知皇婶可舍得?”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你若喜欢,常来就是了。”江予初说完又回头吩咐了丫头去拿来。 “再给我备一份甜软酪!”莫学恩笑道,两眼弯得像月牙。 “吃什么甜糕,你再这么下去可就真要成了糯米团子了。” 江予初笑着摸了摸她那圆滚滚的肚子。 安然、乐心相视一笑,躬身缓缓去了。 “……”莫学恩看看她那纤瘦的指尖,又看看自己圆嘟嘟的肚子。 感觉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皇婶也嫌我胖。”莫学恩不服气地拨开了她的手。 “我不是嫌你胖,我是怕你将来的夫君不够魁梧就要抱不动你了。”江予初笑道。 莫学恩:!!! “所以皇婶是看皇叔生得清瘦,怕他抱不动你才不敢贪吃吗?”莫学恩眼光一转笑道。 江予初:“……” 第一回合,莫学恩胜。 俩姑娘说笑间的功夫,安然、乐心也正好送了青玉盅及新茶来: “姑娘、公主,今儿备的是黄芪乳鸽汤。” 小盖揭开,随之而来的肉香伴着药材香。 “好香啊,怪道是皇婶再也瞧不上那甜糕了。” 莫学恩半撑在案上看了一眼,趁着这通透的青玉,汤水十分清澈,里头食材一览无余。 “你看皇叔多疼你,知道你身子虚,总换着法儿的备这些给你进补。”莫学恩笑道。 “这都是厨子备的,和他又有什么相干。” 江予初这样说着,眼梢的笑意却是难以藏匿。 “尽嘴硬。”莫学恩笑着吃了两口。 肉质嫩得爽滑酥软,汤里已浸满了药香、肉香,鲜美而清润,醇厚而又不油腻。 可谓是回味无穷。 “好吃吗?” 莫学恩笑得眼光晶亮,连声点头:“好吃,可比我府里的好太多啦!” 想是真对了她胃口,不多一会,那盅汤就被她喝了个精光。 “唉不行,往后我要常来你家蹭饭。”莫学恩摸摸肚子,意犹未尽地说道。 “只要你乐意,住在我家都行!”江予初笑着看了她一眼,那语气显然是另有深意。 莫学恩本想傻愣愣地点头,一见她那眼神便立马回过神来了。 “皇婶又拿我醒脾!”莫学恩圆腮一鼓,拧了拧半身。 “怎么还不乐意了,若是成了真,那你就能敞开了吃了。”江予初笑道。 “皇婶怕是魇着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莫学恩瞪了她一眼,手里胡乱绞着丝帕。 “生气啦?”江予初推了推她的手,她只撅着嘴躲开了。 “真生气啦?” 江予初想了想,眼光一转把自己手边的青玉盅往她身前送了送:“你要生气,那这盅汤可就没得喝啦?” 莫学恩:“……” “不喝就不喝!”莫学恩这样说着,眼光却是不定地瞟着那青玉盅。 “原本我撑得很,想叫你帮我喝了的,看来…,怕是只能浪费了。”江予初轻叹道,试探着就要收了。 果真,莫学恩手一转夺了过来。 “我告诉你,我要不是怕浪费,才不会喝你的汤!” 嗯,底气十足,一本正经… 的喝汤。 “慢点儿,你要喜欢,往后给你常备这就是了。”江予初笑着抚了抚她发角碎发。 有了吃的,莫学恩一下又乐呵呵起来。 落葵瞧着江予初那有说有笑又耐性十足的样子,实在难以和沈格桑口中那“当即甩了脸色”的形象结合一处。 可主子不让说,方才又有意打断了她的话,她自然是不敢再提了的。 莫学恩这头才乐呵呵的喝完汤、漱了口,清秋、霜华就正好各自捧着呈了两身衣物的托盘走了来。 “王妃,这衣裙好了就先送来了,可要上身试试?” 江予初看了一眼。 一身清凉的夏虫色系,一身素静的白蓝色系。 那日倒是在沈格桑面前听他提了一嘴,她也只当是莫辞为了打发沈格桑而寻的借口。 现在倒真送来了。 “真好看,这又是皇叔准备的罢!” 莫学恩满目艳羡地摸了摸那衣物。 “还是皇叔好啊,得了阳城那么富庶的封地,为皇婶一掷千金、哦不,万金…,都不带眨眼的。” 第269章 和我说话让你觉着脏了? 江予初笑了笑:“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又值得什么惦念。” “皇婶从小生在蜜罐里自然是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像沈…” 莫学恩语气忽的一收,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江予初愣了一下。 “你今儿是怎么了,又不是头一次见你皇叔备这些,怎得偏今儿就事事新奇了?” “…我哪有。”莫学恩嘟囔着,转身又坐回了软榻。 江予初知道她惯是有一说一,便也没深问。 “这衣裳一时也穿不着,先收起来罢。”江予初道。 “既是备了新衣,又为何不穿呢?” 莫学恩眼光一亮又笑了起来。 “…近些日皇婶这气色倒是好多了,要不,过些时日等天晴了,咱们就出去转转罢,正好换上这新衣出去散散心。” 江予初笑着摇头:“头两日皇后才说了那种话,还是别出去招摇了。” 莫学恩道:“泽恩没了,父皇还偏要安排她和那死不对头的陆长庚合葬。 皇后多求无果,难免心里有气。何况,她那话已被皇祖母驳回了,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江予初道:“我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左不过她们说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莫学恩趁势笑道:“那皇祖母还说要我们常日多多照拂,难道皇婶就不放在心里了?” 江予初:“……” “我这身子还没好全,去了也是耽误事,你邀别家姑娘去罢。”江予初推辞道。 “又不是叫你今儿就去,瞧这雨怕是还有得下,待转了晴,皇婶的自然也就好了。 何况你这样日日窝在府里,没病也得闷出病来。”莫学恩道。 江予初笑了笑,“那再说罢,还早呢。” “哎呀——,皇婶常日最疼我了,你就当是陪我出去走走嘛,你就应了罢。” 莫学恩说着又转身去了她身边,抱着她胳膊撒起娇来。 “成婚前,咱们尚能常常小聚,原以为你入了皇叔的门就是自家人。 没承想,如今见的面儿少了,出去一趟更是难。 怎么,难道是皇婶端着规矩,要等我特地下了邀贴才肯答应吗?”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江予初轻笑了声。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莫学恩小脸一仰,趴在她肩头笑道。 江予初:“……” “那你先说说是什么去处。” “围猎场,就在城东泰峰。” 江予初一听连忙摇头:“你皇叔最是小心眼儿,若是知道我和旁家公子同席,只怕又是风波一场。 何况…,那猎场尘土飞扬的,弄脏了衣裙多难看。” “男女分席的你怕什么。你若嫌尘土,那你远远坐着就好,我去给你抓野兔。”莫学恩笑道。 “我还是不去了,你若喜欢野味,我叫夏芒…” “皇婶如今是愈发拿架,好容易邀你一次还百般推辞,还拿皇叔和皇后出来做挡箭牌。 既是这样,那我就去先去跟我皇叔说,改日入宫再另外求皇后。” 莫学恩有些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 江予初:“……” 果不其然是一家子的人。 从前只当莫泽恩难缠。 后来又来了个莫辞。 如今可好。 又来一个。 …… 莫辞收拾干净了原是想回星月阁,想着里头只有莫学恩一个女眷外客,便又索性留在书房看起书来。 直到外头逐渐转了黯,算着莫学恩应该差不多快离开了,他才收拾着回了星月阁。 走到外廊之时,显然是溢出眼梢的心思笑意。 …… “那我得了确信就告诉你,皇婶也千万别忘了。” “皇婶可要说话作数,不然我就恼了,往后、往后再不登你的门!” 莫学恩“恶狠狠”的警告道,逗的江予初连声失笑:“我知道了。” “那我走啦,过两日再来看你。” 莫学恩说完就笑着蹦哒着出去了,生恐多待半刻又引得她反了悔。 可怜落葵还执着那斗篷在后头追:“公主,您慢点儿!” “公主,外头凉,先把外衣穿上…” 莫学恩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向江予初笑着挥手:“皇婶快回去罢,不必送了!” “这丫头。”江予初禁不住又笑了笑,不过那么转脸间的功夫她就笑不出来了。 是突然袭来的莫辞。 挡在她身前如狼似虎地盯着她。 “去,送送公主。” 一腔低沉,深邃目光却仍是落在江予初脸上。 夏芒哦了声一溜烟便没了影。 至于旁的丫头,自然也是“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江予初:“……” 这一时没了外人,莫辞自然又是恢复了那贱兮兮的模样。 “王妃这么高兴,怎么我一来就不笑了?”莫辞一步步逼向她,冷笑着说道。 “我、我要去沐浴了,你请自便。”江予初讪笑着就要转身,怎奈被他只手挡了去路: “怎么,和我说话让你觉着脏了?” “当然,你要是喜欢鸳鸯浴,或是需要我帮点什么忙,我也是不介意的。”莫辞顿了顿又笑道。 江予初:“……” “你、你要做什么…”江予初怔怔望着他,被他逼得一步步又退回了房里。 莫辞眉梢一挑:“开枝散叶。” 江予初:!!! 臭!流!氓! “你躲什么?” 莫辞眼光一收,有意踢上她鞋尖,趁她心惊险些跌下时一把揽上她腰身。 微微倾下身,在她耳畔低哑轻喃:“王妃方才不是还说平日都是我修理你吗?算来,是有些日子没修理你了。” “你、你别乱来…”江予初只手抵上他心口,讪讪地说道。 “你我夫妻,如何就‘乱来’了?” 莫辞狡黠一笑,手一转压下她的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了抱起来。 还顺带一脚阖上了房门。 江予初心一沉。 “莫辞!你、你,青天白日的,你、你不能这样!” 莫辞把她放上床榻,只手撑着,不碰她也不让她躲开。 “那我该怎样,陪你等到夜里?” 莫辞眉梢一挑,另一手开始探上她腰带。 “可你夫君我憋闷多日,怕是难哪。” “莫辞——” 江予初想拨开他的手,哪知他心思一起,干脆扣着她两腕摁上软枕。 “阿尧乖。” 莫辞藏着星辰笑意,转手挥缓下金钩,床幔轻阖。 暗光浅阑,小窗前那对瓷娃娃四目相对,笑得眉眼弯弯。 第270章 脱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多废话 “这会子公主可算是放心了罢。”落葵见主子这一路来都是喜笑颜开的,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莫学恩笑道:“如今皇婶气色如常,还能同皇叔玩闹,我自然高兴。” 落葵笑着点头:“奴婢也是瞧着两位殿下比从前更为契合了呢。” “可谓患难见真情,皇叔待皇婶那样好,就算是木石心肠也该软了。”莫学恩道。 落葵笑着称是:“说来,殿下是真疼王妃,婚前为博她一笑倒能理解。如今成了婚,难得还有这样的心思。” 莫学恩道:“皇叔待皇婶情深义重,此事是烟都人尽皆知的,和成不成婚又有什么相干。 只是…,男人嘛,总有迷眼昏头的时候。只要及时醒了神,终究还是家里的好。” 落葵深深看了她一眼,几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用觉着诧异,我又不傻,又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之书,道理总得揣着几分。”莫学恩眼儿一弯,奶声奶气地哼了声。 落葵笑着附和:“从前听闻殿下去了那种地方,我还只当他是同旁的男人一样,轻易就变了心。今儿瞧着,竟是奴婢想错了。” 落葵说完又忽的想起莫辞那张小花脸来,禁不住噗呲又笑了几声。 莫学恩顿了顿,默自琢磨了一下又郑重其事道:“今儿王府所见,一律不得同外人提起,尤为宫里,明白吗?” 落葵直直望着主子那清澈明眸,懂事地点点头。 …… 璟王府。 星月阁。 江予初起身点了两盏灯火,又趁着夜幕浅黯转身去了衣柜那头。 莫辞只半倚在榻上,浅笑眼光随着她流转,只见她随手取了旧日穿过的浅藤色常服。 “怎么不试试早些时辰给你送来的衣裳。” 江予初嗤笑道:“你还好意思问,早不送晚不送,偏选在学恩在的时候送来,她素来又是口无遮拦的。” 莫辞笑了笑:“我就是要叫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心尖儿上的人。” 江予初没好气地啧了声:“头些日皇后才训斥了,要我缩减用度,你这不是有意和她对着来嘛。” 莫辞一时来了兴致,转手撑上高枕就笑了起来: “哟,从前怼人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怕过,如今倒是要装小绵羊了?” 江予初:“……” “今昔非比,我答应了木槿要顾好江家的。” 莫辞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凝了一眼。 ——近日,她着实收敛了许多。 “怕什么,你夫君我可是才上贡了黄金万两的功臣,给自家娘子添置两身衣裳又怎么了。”莫辞语气一转又笑道。 “你可别提那什么黄金万两了,方才学恩还在说呢。” 江予初说着又替他寻了套衣物来,平平整整地支在榻边的架上。 “你们在背地里说我了?” 莫辞拉着她坐回榻边,顺势从身后拥她,下巴趁她的肩,凝着她侧脸痴痴发笑。 “那你倒是说说,她说我什么了?” “别闹。” “老实交代。” “你自家的侄女,自己问去。”江予初拨开他,起身理了理那衣物的褶子。 “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说的定然是利于我的好话。”莫辞笑道。 江予初:“……” “她今儿跑来是做什么的,就是为了夸夸你夫君我待你多尽心?”莫辞贱兮兮笑道。 江予初:“……” “说是待天晴了邀我出去走走。” “那也挺好,整日里闷在府里也是该出去走走。”莫辞笑道。 “方才我不想去,她还非要缠着我说是去找你呢,你倒会下我的脸。” “那她是准备带你去哪,竟还惹得我家娘子不乐意去了?”莫辞笑着下榻去倒了杯水。 “泰峰围猎场。” 莫辞愣了一下,连同唇角那笑意也逐渐转而阴沉。 ——不许去! 莫辞转念一想又立即压下了那强势念头及未出口的话。 “那、既是不想去就不去了呗。”莫辞试探道,连放下水杯的动作都是轻轻的。 “不去?”江予初嗤笑了声。 “你家那侄女果真不愧是你一门子的人,难缠程度可是和你有得一拼。” 莫辞:“……” “到了那日,你跟她说有事不去了不就好了?” “她出门前还千叮万嘱的,我若真爽约,她怕是能闹翻了天。” “那你就称病推了吧,她再难缠也得顾及你的身子罢。” 莫辞继续试探道,每分语气都是匿了怒火的极度耐性。 江予初眉心一蹙转过身来,显然是一眼狐疑:“我看分明是你不想让我去罢?” “我哪有,木槿可是不懂骑射,你去了又难免技痒,我只是担心你暴露身份。”莫辞讪讪笑道。 “我知道,所以也没打算入场。” “那既不上场,岂不白白吃了尘土?” “你还敢说不是不想让我去。”江予初一把揪上他耳朵笑道。 莫辞讪笑道:“你去了也只能干巴巴地坐着,我是心疼你。” “心疼我?我看分明就是你怕猎场里的威武少将太多,看得我挪不开眼罢!” 莫辞:“……” 幸好方才压了火,不然哪里还能见她这样同自己笑闹。 “那我可真得防着些了,如果叫我知道你敢看旁的男人,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莫辞笑着在她前额弹了个脑瓜崩儿。 四目相对,盈盈眼底如秋水流玉。 “快去穿衣罢,别着了风寒。”江予初转手把他往里间推了推。 莫辞眉梢一挑,顺手揪了揪她衣袖:“看在为夫操劳一场的份上,娘子就给我…” “没空!”没等莫辞说完,江予初就已冷冷地抽回了手。 莫辞:“……” “爱穿不穿,脱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多废话。”江予初低声嘀咕着,利落收拾了两身衣裳就往后门去了。 莫辞:“……” 怎么说得自己真跟个流氓一样。 莫辞很无奈地叹了声,乖乖穿衣、叠被铺床。 出门前还有意戳了戳那小窗下的瓷虎娃娃。 …… 候在外廊多时的夏芒见主子出来便跟了上去:“殿下。” 喜笑盈盈的。 好似比刚刚承了宠的主子还要高兴两分。 “晚膳是送来星月阁,还是去饭厅?” “外头冷,晚些时辰再送去房里罢。” 莫辞想了想又道:“知牧呢,见他来见我。” 第271章 爱之越深,悔之越深 这日,莫辞起了个大早就去上朝了,江予初正好乐得清闲,赖到日上三竿了才起。 至于底下人,自然是不敢多话的,待主子起了,安安分分替她梳洗便是。 清秋、霜华见着主子正梳绾发髻,便各自捧着新置的两套发饰送了来: “王妃,这两套首饰是今晨刚送来的,王妃要试试吗?” 江予初看了看,显然和头两日的那两身衣物是相应的。 “不必了,收起来罢。”江予初笑着取了眉黛。 那俩丫头福了福身便转身去了妆柜那头。 江予初对着铜镜寥寥添了两笔,见乐心正拿着各种钗环在自己发髻上一一比较,便道: “今儿不出府,步摇发冠的正好免了,就簪简单点罢。” 江予初想了想。 “我记得有支银杏簪倒是不俗,你替我取来。” “是。”乐心阖上手里小匣,福了福身也去了。 只见清秋、霜华正好收拾了那成套的银凤冠凤钗徐徐走了出来。 “姑娘今儿不戴发冠,姐姐把这些收起来罢。”乐心笑道。 清秋道:“这是殿下吩咐了要拿去处置的。” 乐心滞了滞。 那套凤冠凤钗显然是崭新的,且不论那上头的宝石暖玉,光是那银饰也定然价值不菲。 话说。 姑爷财大气粗也不是这样耗费的罢。 “这套发饰还这样新,怎得…,就要处置了?” “主子吩咐的,咱们照办就是。”霜华说完,还特地用眼神往江予初那头轻轻一指,示意莫要深问。 哪知几人早已引起了江予初的注意。 “怎么了?”江予初置下眉黛往铜镜看了一眼。 也就是那么一眼的功夫,她清楚的记得,在江怀宇成婚那日她戴过,也是风如疾出事那夜。 “没、没什么。”乐心、霜华自然也是知道的,当即就只想着如何瞒过去,如何才能叫主子不伤心。 “我看看。”江予初道。 见她俩不动,江予初又开了口:“怎么,要我亲自去取吗?” “是。”那俩丫头只得乖乖往她身前送去。 江予初指尖轻轻描摹过那凤尾纹路,一毫,一寸。 那琳琅满目承载的是风如疾的死,江家的祸端过往,分寸刺得她心疼。 “殿下说怕王妃看了伤心,吩咐奴婢拿去处置了。”清秋试探道。 “伤不伤心,岂是它能左右。”江予初道。 清秋、霜华呆愣地看着她。 江予初顿了顿又轻叹了声:“留着罢。他若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在那片明晃的白玉银饰中,那支乌木簪就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江予初愣了一下。 ——自己清楚的记得,当初这套发饰没有这根簪子。 不过,瞧着这形样,倒和自己身为少主时戴过的那支十分相似。 “王妃?” “要不、先收起来罢?”丫头见她愣了神便道。 “你们先出去。”江予初道。 几个丫头相视一眼,乖乖福了福身:“那奴婢去外头候着。” 轻纱低垂,阴云半褪。 江予初凝着那根簪子犹豫了好一阵,终是将它拾起。 翻开手,簪身那道熟悉的浅浅半月痕、及簪子缠枝纹下的一道新刀口赫然现在眼下。 若非那半月痕,她是断然不敢轻易认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握在手中竟觉着似乎比从前轻了些许。 江予初想了想,试着弓指弹了两下。 显然是空了。 江予初转手各执长簪两端,微微一凝力便断了,滚出一小卷小纸条。 拾起摊开,是陆长庚的字迹: “陆府旧宅,二进院黄桷兰二十寸下,阿尧亲启,谨记切记。” 江予初滞了滞。 这、到底是何意? “起了?” 一腔男音忽的拉回她的思绪,凝眸。 莫辞徐徐进了来,还穿着那身朝服。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不动声色地把字条和乌木簪收了起来。 莫辞脱了外衣,见她还没簪钗饰便也跟着去了她那头。 “眼睛还肿呢,怎么不多睡会?” 莫辞从后头拥她,望着她侧脸又笑道:“下了朝我就赶回来了,还想陪你睡个回笼觉呢。” “没个正形。”江予初漾了个浅笑,取了案上那支银杏簪。 “…为夫替你簪,可好?”莫辞趁势徐徐探上她的指尖,正好瞥见了那套凤冠凤钗。 莫辞眼光沉了沉,唇角却仍是浮着几分笑:“这套不好看,我收起来罢。” “是我叫她们留下来的。”江予初抬眸,徐徐对上镜中那人的眉眼。 “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可是,有些事情不去面对接受,又能躲避几时?” 窗前疏影,是两人匿了不同苦涩的深意。 “好…,听你的。”莫辞笑了笑,执着银杏簪替她簪上。 他眼睫低垂,指尖一转,轻轻触过她侧脸。 那暖暖的胸膛,柔到心底的神色几度晃了她的心神。 江予初眸光一敛靠上他肩头,唇角笑意难匿。 “阿尧…”莫辞眉心一颤,转脸触及她耳畔轻轻唤她。 莫辞轻轻叹了声,在那温热缭绕的气息中,一次次压下几度上涌的虚浮痛意。 ——我何止是怕你伤心,这更是从前过往的留证。 原来。 真的不是每次犯错都能弥补啊,我拼了命的对你好,到头来。 爱之越深,悔之越深。 江予初滞了滞,抬眸,望见的是他那微微泛了红的眼。 “怎么了?”江予初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眉梢。 莫辞眼睫一敛,收了那不可言说的思绪。 浅浅一笑:“先用早膳罢。” 江予初目光沉了沉:“又想瞒我。” 莫辞深深凝了她一眼。 ——若是不瞒你,你还会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吗? 江予初亦是仔仔细细地探了他一遍,那微烁闪躲的眼着实令人生疑。 可昨儿夜里、甚至是今晨他还是好好的。 “是不是朝中遇着什么事了?”江予初软下语气问道。 莫辞顺着她语气笑了笑:“还是瞒不过你。” “那你还不说。” “近日北霄那带动荡不安,莫离心思烦闷,去阳城之事,只怕是要些时日。” 江予初眉心一松,如释重负地拍了拍他心口:“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莫辞道:“那我不是答应了你,如今一时又办不到,怕你不高兴嘛。” 江予初拉着他起身,徐徐往外间走去:“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就是你即刻请了旨,此时我也不会同你走。 哪有兄长尚在外头出生入死,妹妹就先去躲太平的道理。” 莫辞笑了笑:“娘子说的是。” 第272章 围猎场 三月十六。 这日外头初见微阳,莫学恩就乐颠乐颠地跑了来,生恐她皇婶会爽约。 莫辞自小长在烟都,对朝中大小事又多少有所插手,自然是知道泰峰围猎场的幕后人是沈戎。 再结合那日沈格桑话里话外的挑拨,多少也能猜到些什么。 原本是商议着和她一起去,哪知出门前正好来了些紧急公务。 但莫学恩心急得一直催促,他便只得吩咐王知牧先同她前去照看。 殊不知,江予初亦是一心的旁门心思。 ——自从看了陆长庚那张字条她便一直心里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去查看一番。 可是,从前尚可趁莫辞不在府中,或是趁着夜里各自歇下时偷溜出去。 而如今莫辞就跟那影子一样,恨不能半刻不离。 再想从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只怕是难于登天。 再者,一个不慎又是一通“爱不爱我”、“会不会离开我”、“会不会不要我”的灵魂拷问。 几经思量,此次出门倒不失为是个好机会。 江予初便有意只带了江家送来的安然和乐心。 …及莫辞塞过来的王知牧。 …… 几人来到泰峰围猎场时,大多人都已经到了。 准备入场的忙活着准备弓箭、猎犬。 只作观局一场的则是候在观席,或是品茶闲聊、或是填诗引赋,好不热闹。 此处并非皇家围场,所以倒也不见多么气派,前后算来,规模也不过万亩。 再去掉东门和右边那烟雨湖,南坐便是观席及入场草坪,所剩的密林倒是不算广了。 不过,来此的为着打猎夺彩倒是其次,只当它是供给朝中官员、家眷闲暇时的其一去处。 一入内,众人便齐齐向江予初、莫学恩行礼,两人也毫不托大的一一回应。 莫学恩笑呵呵地说:“如今你嫂嫂一人在府中也是无聊,原是想叫了她一起来的,可果儿说她近日身子不爽利,也就不好勉强了。 如今正是野兔繁盛之时,待会你就在前头坐着,我去捉一对给你回去煲汤。” 莫学恩眼光一转,又笑闹着探了探她小腹:“好叫你保养好身子,尽快给皇叔生个小兔崽子!” 江予初:“……” “我看你就是被你那皇叔给带坏了,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江予初啧了声,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手。 沈格桑远远见着她们,便也迎合上去行礼问了安。 今儿她着了套红底白滚边的骑马装,行走稳健,同往日那虚弱病怏怏的样子全然不同。 莫学恩眼前一亮:“今儿你也上场啊!” “我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公主怕是小瞧了我。” 沈格桑笑着接了把小巧弓弩,身形一定,双手奉上: “知道县主不善骑射,特地为您备了轻便些的弓弩,可要一试?” 江予初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尽兴。” 虽说上回是狠狠地嘲笑了莫辞一番,可他说的话她倒是放在心上了的,待沈格桑自然也不会很热情。 莫学恩看了看这俩人,连忙笑着圆场:“方才皇叔还特地叮嘱了不叫皇婶入场,你可别添乱了。” 沈格桑愣了一下:“殿下不来吗?” “皇叔有公务缠身,暂且来不了了。” 莫学恩又四处看了看,“你的帐篷呢,我去换套衣裳。” 沈格桑闻言眼光显然要黯了些许,不过转脸间功夫,她又浮了个浅笑:“我带你去。” “不用,飘云带我去就好,你替我把皇婶送去观席安置了罢。” 莫学恩说完又有意地给她送了个眼神。 沈格桑知道她是把那日之事是放在心上了,也算准了她能约出江予初,更是算准了莫辞定会跟着江予初一并前来。 只是,唯一算漏了他那么个闲职竟也会有“缠身”之时。 “县主,请入席罢。”沈格桑将思绪一敛,引着江予初去了左上位,同男席不过两丈之隔。 “县主,此处瞧得最为清楚,又不至于吹着晒着,您看…,能否安座?”沈格桑道。 江予初微微颔首:“有劳。” “县主要吃什么茶、什么点心,我这就着人给您送来。”沈格桑微微躬下身说道。 江予初浅浅一笑:“不必了。” “我记得县主喜好诗文,要不我这就着人送些诗集过来?”沈格桑继续试探道。 江予初仍是客气地拒了。 “那,我这就叫别家姑娘公子前来陪同县主填诗做赋解解闷儿?”沈格桑道。 江予初:“……” “他们不是乐人,你也不是我的奴仆,无需如此。” “是,是臣女失言…” 沈格桑带着几分委屈腔徐徐敛眸,又是那副低眉顺眼的可怜模样。 江予初深深看了她一眼,眉心一蹙,倒也没多话。 正当此时,莫学恩正好换好了骑马装。 这一出来便远远见着江予初待沈格桑似乎冷冷的,想了想便也跟着凑了上去。 “臣女不懂规矩,请县主莫要怪罪。”沈格桑见莫学恩来了,便又有意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相对江予初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好似她受了多少侮辱委屈。 ——沈四姑娘就没有旁的事情要做吗? 她那故作柔弱的样子实在难看,江予初原想怼她,想了想,一个不慎怕是又要引起是非。 “沈四姑娘说得哪里话,大家都是武将出身,兄长又都在朝中为任。 本宫只是想告诉你,没有谁比谁卑微。”江予初有意放缓了语气说道。 “是,县主教训的是。”沈格桑仍是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江予初:“……” 一句心平气和的话怎么就成了“教训”? 若在从前,她非得设法揭了她那层皮,可如今众人看着,若真要动了粗,只怕就正好着了她的道。 江予初道:“沈四姑娘且忙去罢,学恩怕是准备妥帖了。” “皇婶寻我呢?” 莫学恩从沈格桑身前擦过,看了她一眼就转身俯在江予初膝头奶声奶气地笑了起来:“皇婶说我这身好看吗?” “我看看。”江予初有意地搭着她的肩四下打量了一番。 郑重点头:“好看。” 这倒不是虚话,莫学恩本就生的白嫩。 配上今儿这身鹅黄色锦绣短袄及霜色攀膊,既趁出了她的腰身,又不失圆滚滚的小肉肉,显得她十分亮眼吸睛。 第273章 双鹧鸪 “那皇婶说我好看还是沈家姑娘好看!”莫学恩起身搀上沈格桑的胳膊笑闹道。 “公主乃金枝玉叶,臣女怎堪相比?”沈格桑看了江予初一眼,讪讪地缩了缩手。 “怕什么,我皇婶是最和善不过了,才不会计较这些。”莫学恩笑着紧了紧拥她的胳膊。 江予初:“……” 这丫头,瞧这样子像是对她深信不疑呢。 “我瞧着…,都好看。”江予初笑道。 莫学恩不服气地耸耸鼻尖:“皇婶惯会说话,怪道是把皇叔哄得服服帖帖的!” “臭丫头。”江予初给她送了个白眼。 日头渐起,小林入口已齐齐排开了一行人马,各个意气风发,只待举旗人令声哨响。 一小厮徐徐跑来:“参见王妃娘娘。禀公主,弓箭、马儿已备妥了。” 莫学恩冲着江予初嬉笑了声:“那我们先去啦,皇婶等我哈,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去罢。” 江予初顿了一下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小心行事,切勿贪功冒进。” “知道啦!” 待身边的人一一走远,江予初难免又生了些心思。 江予初回头看了王知牧一眼:“以你的身手,夺个头彩想来也是不难的,怎么不去露两手?” 王知牧笑道:“既是稳妥,又何须有意显与旁人相看。” 江予初道:“我记得殿下爱喝鹿血酒,你若为他打头鲜鹿回来,他肯定高兴。” 王知牧唇角一扯:“殿下派我来是为了护着王妃的。” 江予初:“……” 怎么有种被软禁了的感觉。 还不敢去质问他,不然,换来的要么是灵魂三连问,要么就是哭唧唧。 “我又不傻,你家主子也太小题大做了些。”江予初悻悻地甩了甩衣袖。 王知牧顿了顿,本想把此处的背后势力是沈家的真相告诉她。 可想到那日主子还特地吩咐了,“党争”类的污秽之事不可污了她的清听,便又敛了那念头。 王知牧道:“此处人马众多,殿下又不能陪同前来,忧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无事自然是最好,倘若有个万一,有属下在,好歹也能护您一二。” 江予初:“……” “姑娘、姑娘您看!” 正当江予初百无聊赖时,安然兴致冲冲地跑了来,手里捧着一对鸟儿。 头顶棕色,身上羽毛黑白两色相杂,黄足。 ——是鹧鸪。 “这是猎场小厮刚刚捉来的,说是孝敬殿下和姑娘。”安然笑道,将那两只鸟儿往江予初眼下送了送。 “怎么正好就凑了一对儿呢。”江予初笑着戳戳它们的头,两只都没有受伤,却是出奇的乖巧。 安然笑道:“原是一只,另一只见同伴遭了难不急着逃,反倒留下来不肯走了,小厮不费力就都捉了回来。 俗话说鸟儿总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可好,连这鸟儿都懂情深义重了。” 乐心一听,眼光一转笑出声来:“我知道了,…这就像殿下待姑娘一般,用情至深!” “大庭广众的,瞎说什么。”江予初低低斥了声。 乐心:“……” “姑娘此言差矣!” 男席那头的礼部郎中杨腾飞忽的接了话,起身,徐徐走到江予初这头拱了拱手:“县主万安。” 江予初并不认识他,便只轻轻颔首示意回礼。 杨腾飞道:“禀县主,这鸟儿称为鹧鸪,乃离伤之物。若是比做殿下和县主,只怕是不妥啊。” 他的嗓音显然要比安然要大,自然很快就引来了旁人的热闹。 “诗有云:‘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乃成双成对之物,怎得到了杨大人口中竟成了离伤之物?”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笑道。 (诗句引用唐温庭筠) 礼部郎中笑了笑:“公子既通诗文,莫不是忘了‘朝朝暮暮啼复啼,蹄时露白风凄凄’? 所谓离伤,公子莫不是又忘了‘送人发,送人归,白苹茫茫鹧鸪飞’?” (诗句引用唐白居易唐张籍) 这一时带动了周边那些文人的气氛,便也纷纷扎堆进来加入这个话题,顾不上什么男女分席,只做熙攘一片。 王知牧看了看众人,都是朝中官员、家眷,总不好多说什么。 江予初:“……” 我就想逗个鸟儿,谢谢。 …… 举旗人见莫学恩上了马才敢吹出第一次准备哨响。 众人整装待发,目光直凝着前头。 “皇婶还是不理你吗?”莫学恩见沈格桑心不在焉的便关切了声。 沈格桑漾了个涩笑:“是我不懂规矩,倒是白白糟蹋了你的心思。” “若你这么谨慎的都叫不懂规矩,那旁人岂非翻了天?”莫学恩笑道。 沈格桑摇摇头:“公主谬赞了。” 莫学恩顿了顿。 “我皇婶自从成了婚,性格就变得寡淡起来,不喜欢同旁人打交道,也再不邀我们出来玩了。 就连今儿,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得了她点头呢。”莫学恩宽慰道。 “大抵是殿下心疼她,舍不得叫她出来罢。”沈格桑笑道。 “不像,我那皇叔…” 莫学恩语气忽的一收。 原是想说他惧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说难免要损他的脸面,便又很懂事的匿了未出口的话。 沈格桑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殿下看重县主是烟都人尽皆知的事情,县主真是有福分,不论娘家还是夫君,从来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沈格桑回头看了一眼,江予初周边正被男男女女的扎着堆。 “你瞧,就连在外头也是万众瞩目的天上星子。” 莫学恩愣了一下。 “今儿皇婶兴致、倒是不错哈。”莫学恩面上笑意凝了凝。 沈格桑眼光一转,现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想是你记错了,我瞧着,这性子分明比成婚前更为开朗,哪里就寡淡了?” 莫学恩:“……” “大抵是一时兴起,在同他们填诗罢。”莫学恩讪讪笑道。 “是啊,县主才情斐然,当初,殿下不就是瞧中了她这一点吗?” 沈格桑又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这男女分席的,就是填诗兴起了也该留心分寸。 毕竟殿下这样看重她,县主也该相应回报才好。 如此行事,倒有些驳了殿下的脸面。” 沈格桑说完又有意地探了探她脸色,果真是要比方才沉了些。 “不过县主出身望族,又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如今嫁了夫君也是一心独宠。 偶尔任性起来,一时顾不上殿下的感受也是有的。”沈格桑顿了顿又说道。 莫学恩眉心微微一蹙:“别瞎说,皇叔若是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沈格桑连声称是:“承国公父子素来爽快,想必县主也承载了那爽朗性子的。 县主还是姑娘时就常同那些哥儿、姐儿的一起玩闹,如今一时兴起忘乎所以也是有的。 倒是我,寒微庶出,养了一身的小家子气。” 第274章 面对绿箭:我家殿下才华横溢 “你这心思细腻是好事,倒也不该妄自菲薄才好。”莫学恩道,再回头看向江予初的眼神显然是带了些想法的。 初见成效,沈格桑便也不再添补旁的。 她眼眸半沉,是几分意味不明。 场内一小厮端着四根手指粗、十寸有余的计时香火,另一小厮端着托盘齐齐走了来,在观席两丈前的案台站定。 “两个时辰为限,最短时辰获猎物最多者,胜——” 那小厮话语刚落,另一小厮举起托盘上的一对色泽通透的玉珏: “此局头彩,龙凤呈祥玉珏一对——” 沈格桑回过头来笑道:“那玉珏寓意倒是好,待会咱们俩一起,夺了那头彩献给你皇叔皇婶罢,他们肯定高兴。” “他们是不缺这些的,你若喜欢,就夺来给你吧。”莫学恩笑道,有些生涩。 待计时香火冒徐徐青烟,举旗人两手在头顶交叉重重一挥:“起——” “驾!” “驾!!” 举旗人话音一落,众人立马凝稳神息,策马入了林。 莫学恩的火气素来来得快也去的快。 现在入了林子,见着那些活脱脱的飞禽小兽,一下子就把方才的烦忧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沈格桑则跟在她身边,几近寸步不离。 两个姑娘屏气凝神地四下搜寻,生恐惊了身边的猎物。 “你看你看,兔子。”莫学恩忽的笑了起来,晶亮眼光直直凝着趴在树墩下那灰不溜秋的毛孩子。 “哪呢?” 莫学恩急急嘘了声,压低了嗓音说道:“别把它吓跑了,我答应了皇婶要替她捉两只兔子的。” 沈格桑看了她一眼。 ——到底还是江予初更得她信任啊,方才分明见她动了火气,不过半柱香的时辰竟就给忘了。 莫学恩不曾留心她的神色微动,只小心翼翼地执箭搭弓。 徐徐凝眸,弓弦满力疾速弹出。 哪知灰兔忽的受了惊,两腿一收就没了踪影,而那箭矢只直直插在树墩下。 “怎么跑了呀!”莫学恩气鼓鼓地哼了声。 沈格桑笑道:“还早呢,咱们去前头看看罢。” 两人骑着马又往深一些的林子里去了。 话回江予初这头。 一个“鹧鸪的寓意究竟是为成双成对,还是离伤之物”的辩论赛倒真真引来了众人的心思。 诸各执一词,你来我往的,聊得毫不热闹。 江予初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逗逗鸟儿,那些人争执不下了偏要问她见解。 杨腾飞道:“听闻县主饱读诗书,于下官所言,不知县主有何见解?” 方才和他辩解的公子也道:“我们讨论了这许久,县主也一言不发,想来是心里早已有了成算。 县主不妨赐教一二,也好让我们想个明白。” 江予初:“……” “你们聊的尽兴就好,我近日身子不好,就不多话了。”江予初笑道。 哪知旁人纷纷附和起来: “如今县主成了婚甚少出门,也再不同我们一起了。” “县主好容易出来一趟,好歹也说上一两句啊。” “……” “……” 江予初:“……” “并非我不肯说,只是,是非对错原就难以定论,诸位所言又正好道出了本宫所想。” 江予初顿了片刻,轻轻抚了抚那两只鸟儿又笑道:“说来说去,倒是这两只鸟儿引来的是非。 不如,这就把它们放了,也算是全了它们的一往深情,诸位觉着如何?” 杨腾飞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人扯了扯衣袍。 杨腾飞会意,眼光一转笑道:“此举甚好,到底是县主福泽深厚。” 众人也纷纷迎合着称是。 “拿去放了罢,传我的话,今儿不许再捕猎鹧鸪。”江予初道。 安然应了声便捧着那对鹧鸪去了。 杨腾飞瞧着狩猎已开了场,四处看了看又道: “下官不才,入京赴任时日不长,倒是错过了县主从前填诗做赋的风采。不知县主可有兴致同我等连句一二?” 江予初笑了笑:“诸位大人玩得尽兴就好,我就不凑这热闹了。” 杨腾飞笑道:“县主莫不是在意那些虚礼而有意生分? 还是真如外人所言,殿下实在看重县主,竟都舍不得叫旁人多看半眼? 说来,县主是武将出身,国公爷和两位将军都那样爽利,县主也该拿出些将门虎女的魄力来。 下官并无旁意,只是诸位都许久不曾见过县主从前风光,都想叫县主再露两手呢。” 杨腾飞说完又笑着拱了拱手以示恭敬。 旁人一听又蜂蛹似的附和起来。 “殿下看重县主,想来是不会生气的!” “是啊,县主就莫要谦虚啦!” “……” “……” 王知牧面色沉了沉,连看向杨腾飞的眼神也变得警惕阴戾了不少。 江予初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此人的咄咄相逼,轻轻咳了声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 “大人此言差矣,如今我既已嫁作人妇,自然是万事以夫君为敬。 而所谓从前风光,在我入了璟王府大门那一瞬,也该尘埃落定,只作过往,不为谈资。 今日大人兴致高是好事,只是,莫要一时贪杯吃醉了酒,说了逾矩的胡话。” 江予初说完有意深深看了他一眼,惊得杨腾飞心底一怔。 “县主言重了,下官不过是玩笑两句。县主、殿下素来宅心仁厚,想来…,也是不会多心的。”杨腾飞讪讪道。 江予初道:“殿下素来教导本宫要与人为善,本宫自然是不会多心。而大人既是这般有兴致…” 江予初有意地将语气歇下半分,顿了顿又笑道: “说句不知羞的话,殿下才华横溢,待会来了,倒是可以同大人切磋一二。” 杨腾飞一听倒是有些发了愣:“殿、殿下也要来吗?” 江予初道:“殿下不过是一时公务缠身,忙完了自然是要来的。” “素闻殿下、县主情义深重,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杨腾飞讪讪笑道。 “本宫瞧着大人年岁也不小了,就在此以茶代酒,祝愿大人也能觅得佳人,携手共度、终老一生罢。” 江予初说完徐徐端起茶杯,凝他一眼,轻呷半口。 “谢娘娘吉言。”杨腾飞拱手笑道。 王知牧看了她一眼,原本一脸的冷然竟也添出几分微弧来。 第275章 猎场危机:黑地蜂 过了这会子,莫学恩、沈格桑倒也有了些收获,马背后挂了些许鸟儿及竹鼠这些个小型猎物。 “奇怪了,怎么再寻不到兔子了。”莫学恩嘟囔道。 沈格桑笑道:“咱们来来回回的动静大,兔子受了惊躲起来了也是有的。” “那你帮我留些心。”莫学恩道,正说着,一转脸就正好望见了前头小林慢悠悠走过的影儿。 定睛一看,竟是马鹿。 沈格桑的心思原本就不是在打猎上头,自然也不会留心到那头马鹿。 随意扫视了两眼便道:“咱们去那头看看罢,若再没有,只怕是难寻…” “别吵。”莫学恩偷摸着嘘了声,眼睛直勾勾望着那马鹿。 “怎么了?”沈格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在马鹿十步开外的地下,赫然是一处地窝蜂巢。 所幸马鹿只在那里悉悉索索地吃着嫩草,尚未惊动那地窝蜂。 “公主…”沈格桑心一沉,只手拦了拦莫学恩那满力待发的弓弦。 莫学恩显然是没能留心那处危险,手肘微微一躲,低声斥道:“别闹。” 沈格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马鹿。 这一箭下去,若是叫马鹿命丧当场便罢。 若是不慎射偏了惊了马鹿,只怕是难保会惊到那地窝蜂。 也就是在这一瞬,她原本对莫学恩的几分关切瞬间转成邪念。 ——一则,瞧她这兴致,只怕一时半会是不罢休的了,而自己还有正事要办,万万不能耗费在此。 二则,以目前来看,她对江予初的信任远超于自己。 如今莫辞和江予初对自己怕是生了疑,若转而获得莫学恩的信任,日后行事或许会容易许多。 而这地窝蜂倒是贯彻了天时地利人和。 沈格桑疾速敛神,趁着莫学恩全神贯注地凝着马鹿时,也跟着取箭搭弓:“我帮你。” 莫学恩笑了笑:“好,你素来比我精准,看好些。” 两个姑娘目光一凝,只听“嗖、嗖”两声。 莫学恩那箭矢稳稳插穿了鹿项,马鹿低吟两声便踉跄着倒在了血泊中。 “我射中啦!我射中啦!” “格桑,你看到了吗,是我射中的!” 莫学恩笑着连声欢呼,翻身跳下马就要去捡那猎物。 沈格桑那箭矢却是稳稳当当插在了地窝蜂巢上头。 果真,不过转眼间功夫,几阵沉闷灌顶的声音如期而至。 莫学恩只满心欢喜地就要往那头跑去,丝毫没有发现那要命的威胁。 “不好,快、快跑!”沈格桑抓准时机,拉开缰绳躬下身一把捞上莫学恩坐定在自己前头。 莫学恩惊了一下,“我的鹿,你、你做什么!” 沈格桑来不及解释半句,狠狠抽了一记响鞭恨声令下: “驾!” “驾!!” 莫学恩挣扎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入眸的是如黑云压顶,夺魂鬼魅。 莫学恩吃了一惊,原本有些抗拒的手也转而拥紧她:“蜂、蜂,好大的蜂,快跑快跑!” “驾!” “驾!!” 沈格桑又急急加了两记响鞭。 “怎、怎么还有黑地蜂呢?你不是会说清理干净的吗!” 也不知跑了多远,莫学恩怕怕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所幸大群已开始脱离了队伍,只剩下寥寥几只的仍在穷追不舍。 “公主恕罪,回去我定好生盘问责罚!”沈格桑回道,只顾往前直冲而去。 “还好有你,不然、不然我就没命回去了!”莫学恩后怕地拍着胸口说道。 沈格桑阴沉一笑,看准时机一个激灵松开缰绳,惊叫一声一跃而下。 “格桑!”莫学恩吃了一惊,正想翻手去捞时已是慢了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囫囵滚在地下,沾了半身的泥土。 而疾追而来盘旋在她上身的正是那寥寥几只黑地蜂。 “格桑!” “沈格桑!” 莫学恩心一沉,急急控稳神息,只手拉上缰绳调转马身,一边胡乱扯下腰带脱去外衣。 “啊——” 沈格桑眼光一转,有意惊叫一声,只手遮上脸,另一手则胡乱地挥了两下:“走开!走开啊!” “沈格桑!!” 马蹄一定,莫学恩急急翻身下马就要她那头直冲而去。 “这里危险,公主快跑!”沈格桑翻开身急切喊道。 “莫怕,我来救你!” 莫学恩执着那外衣往黑地蜂那头胡乱拍了两下,单手捞上她胳膊搀她起身,连拖带拽地仓皇逃开了。 小林深处悉索作响,是那俩姑娘满心惶措的逃命身影。 …… “要、要命了!要命了!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莫学恩拉着沈格桑跑了好一阵,终于再见不着了黑地蜂才转身靠上大树,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地说道。 “从前就听、听闻,那黑地蜂毒得很,若是被它们叮上可是了不得!” “我若受伤,痛不痛的倒是小事,往后,母妃定是不准我出来了!” “……” “你也是,常日里不说百发百中罢,好歹也是有些把握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箭偏了不说,怎么连马都骑不好了!” 莫学恩说着又没好气地拍了拍沈格桑的肩,却只见她一脸虚汗地瘫在地下。 “公主恕罪,是臣女、臣女失察…”沈格桑眼帘半沉,虚弱地说道。 莫学恩怔了怔:“你怎么了?” “臣女无碍。”沈格桑有意收了收右手。 莫学恩毫无意外地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那有心藏匿的手腕上。 “你怎么了,我看看。”莫学恩说着就要翻她衣袖。 沈格桑又躲了躲:“无碍…” 莫学恩心急地啧了声,“你躲什么!” 沈格桑把手背在身后,看了看来的那头方向,撑着起身。 “我真的无碍,你的马还在后头,咱们去找找…” 话音未落,沈格桑有意将脚踝一崴,眉心一凝再度倒在地下。 “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莫学恩搀稳她,满心急切地斥道。 沈格桑见时机成熟才忸忸怩怩地探出半截指尖。 莫学恩深深看了她一眼,垂眸,撩开她衣袖。 手腕又红又肿,显然是黑地蜂蛰的。 “你、你是因为这个才摔下马的呀…”莫学恩问道,清澈眸中留滞的是心疼及歉疚。 沈格桑缩了缩手:“是我骑艺不精,没有伤着公主就好。” 第276章 丫头的职业素养:表忠心 莫学恩白了一眼,奶声奶气地嗔怪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的命是命,难道你的就不是命了吗?” 沈格桑浮了个浅笑:“我本微贱之人…” “你再说这种话,以后就别再同我亲近了!”莫学恩一脸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 没承想,沈格桑眼光一黯,当真愈发失落起来:“是…,臣女自知不配。” 莫学恩:“……” “你、你别伤心啊,我是逗你的,我只是不喜欢你总那样看轻自己而已!” 莫学恩原想要拍拍她的腕,怕碰得她那蛰伤疼又转而拍了拍她的肩。 “公主…”沈格桑徐徐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是一片微红。 “怎么还哭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理你呢?” 莫学恩心一疼,又手忙脚乱地擦了擦她眼梢,留下两指浅浅泥垢。 莫学恩愣了一下,摊开指尖一看,又看看她脸上那泥垢,禁不住噗呲笑出声来: “呐,我的手脏兮兮的,你再哭,就给你擦成花脸了!” “那、那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沈格桑胡乱擦了擦眼角。 莫学恩裹着衣袖又替她擦了擦:“好啦好啦,干净了,不许再哭了。” 沈格桑这才舒心地点点头。 “你看你,好歹也是武将出身,性子这么软可怎么得了!”莫学恩道。 沈格桑笑了笑:“文扬县主也是武将出身,听闻她那性子比我还要弱上两分,如今也照样能寻得良人疼惜,如果我能有她一半的福分就好了。” “又说这些做什么,你这受伤了也不便打猎了,你在这等我,我去叫人。”莫学恩说着就作势要送她去树下。 沈格桑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出去的。” “又逞强。”莫学恩嗔怪道。 沈格桑轻轻拉上她衣袖:“公主,并非我逞强,你知道,我在候府素来生活艰难。 倘若我在此时兴师动众的劳烦他人,难免要看人脸色。” “那你都受伤了,哪怕是个奴仆婢女也不能这般怠慢罢。何况,本宫在此,又有谁敢多话!” 莫学恩眉心一蹙,语气也加重了两分。 沈格桑怜乞地摇摇头:“公主在此旁人自然是不敢多话的,可公主又能伴我几时? 公主心慈,就请公主再赐个恩典,只当是为我后路多虑两分罢?” 莫学恩:“……” 这话倒不假,她阿娘身份极其卑微,偏又生的一张好皮相才有幸被老侯爷瞧中。 说来,她阿娘是成也皮相,败也皮相。 ——就是因为生得十分美艳,老侯爷的正室夫人,也就是当今这昌顺候的母亲,总以她身份太过卑微为由,死活不肯松口纳她进门。 沈格桑便和她阿娘过了好多年无名无份的“外室”日子。 直到她阿娘病逝,老侯爷才能以“幼子无人照拂”为由,把沈格桑及她生母的排位接回府中,还予以入了族谱。 可到底是孤苦无依的外室出身,莫说昌顺候夫妇及旁的几个兄嫂,就连下头得脸些的大丫头都从来不把沈格桑放在眼里。 久而久之,自然就养成了她这么副软弱性子。 莫学恩想了想。 “好吧,那我送你出去。” “可公主还没寻到野兔呢。”沈格桑道。 “我皇婶要什么得不到,如今是你这伤最为紧要!”莫学恩斥道。 “是。”沈格桑徐徐敛眸。 ——一切尽在掌控。 两人也顾不上了那些猎物,一前一后上了马就往林子出口驰骋而去。 …… 话回江予初这头。 江予初的心思原本也不在这观赛上头,趁着众人散去以后,便四处打量了一番。 ——王知牧的马儿安置在东门外的马棚里。 陆府旧宅位于烟都东南方向,倘若此时骑马去转个来回,顺利的话,时辰是十分充裕的。 自己行事小心些,再加上安然和乐心的配合,在王知牧发现前,再回到此处也不是没可能。 “也不知殿下何时能来。”江予初轻喃着,有意往东门看了看。 王知牧也跟着看了几眼,空荡荡一片,莫说殿下,旁的游客也不多。 “时辰还早,殿下忙完了自然是要来的,王妃还请安些心。”王知牧道。 江予初笑了笑:“常日时时见着总嫌他烦,如今倒有些惦念,让你见笑了。” “两位主儿琴瑟和谐是好事,属下怎敢笑话。”王知牧笑道。 “他不在也着实无聊,我瞧着那头的湖景不错,要不过去看看罢。”江予初道。 “湖边怕是风大,王妃…” “那你替我去拿了外衣来罢,我们在那头等你。”江予初道。 王知牧想了想,又特地嘱咐了安然、乐心两个丫头好生看护才跑着去了。 江予初便同那俩丫头往湖边徐徐走去。 “你们入承国公府多久了?” 俩丫头齐声回道:“两月有余了。” 江予初道:“这做大丫头的都是签的死契,可怜了你们这如花儿的年纪。” “家里穷苦,到了姑娘这里不仅能吃上饱饭,还贴补家里,不可怜。”乐心笑道。 安然也道:“姑娘宅心仁厚,莫说打骂,连重话也不曾说过,能跟着姑娘是我们的福分。” 江予初笑了笑:“飞絮和从前那护卫的事,你们怕是也听过。 自从他们没了,我身边也就没了可心的人儿,你们为人实在。主仆一场,各自福分罢。” 安然素来要机灵一些,主子那话一处她便听出了言外之意。 “姑娘可是需要我们?”安然试探道。 江予初侧目扫了她一眼:“无事。” “姑娘有意支开了知牧,又同我们说了这交心的话。” 安然徐徐敛眸,顿了顿又道:“…不知姑娘是有何忧,若是有幸,奴婢愿替姑娘效犬马之劳。” 乐心凝下笑意,也一本正经道:“奴婢不懂太多弯弯绕绕,但奴婢记得,奴婢签的是江家的死契,端的是姑娘的饭碗。 奴婢无能,能做的定是有限,但,奴婢等定是唯姑娘马首是瞻。” 江予初笑了笑:“你们说的哪里话,说得好像有那刀山火海要你们去走一遭似的。” 哪知俩丫头愈发认真起来:“只要姑娘发话,奴婢定当全力而为。” 第277章 殿下不来,我着实不安 江予初:“……” “愈发玄乎,我这好好的,又能叫你们做什么?” 江予初笑道,看了看正执着斗篷赶回来的王知牧,眼光一收又有意叹了声:“只是殿下不来,我着实不安。” “听闻殿下是接了大理寺卿的传信,姑娘若是心急,要不我们就去一趟罢?”安然道。 江予初无奈的摇了摇头:“学恩方才还叮嘱我要我等她,身为长辈,岂能轻易失约? 何况还是为着见他,这传了出去,说得好听还说我和殿下琴瑟和鸣。 若被有心人知道了,指不定又要传出什么难听的来。 知牧又素来刻板,若是知道我去打搅他主子公务,怕是会惹得他不高兴的。” “那怎么办?”乐心愣愣地歪了歪头。 江予初有意思虑一番,眼光一亮笑道:“有了!要不你们帮我拖着知牧,我偷偷骑马去接了殿下来?” 安然、乐心相视一眼,又齐齐看了看主子:“怎么拖?” 江予初细细打量了这两个丫头。 “安然和我身形个头差不多,待会你披着我的外衣在湖边假装投鱼食。 乐心想办法拖着知牧离得远些,我快去快回,尽量赶在他发现之前赶回来,可好?” 安然:“……” 乐心:“……” “那知牧素来机警,若是不慎发现了可怎么得了?” 江予初道:“若真有那么个万一,你们如实说就好,你们是我的人,他自然不敢为难你们。” 俩丫头回头看了看愈发走近的王知牧,顿了片刻,还是齐齐点了头。 等王知牧送了衣裳来,安然接了掸开替她披上系好结。 “倒真有些凉呢。”江予初这样说着,顺手将那小帽遮上了。 王知牧道:“王妃近日身子不好,若是凉就避一避罢。”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撑上栏杆石墩往下头看了看。 望见了湖边那时不时探出头的三两只锦鲤。 安然趁势说道:“姑娘兴致好,乐心,你去取些鱼食来。” 乐心会意。 “我从未来过这里,不识路,知牧哥哥能否同我去取一趟?” 王知牧看了看江予初的背影,她只趴在栏杆石墩上直直望着湖面,好像是很有兴致。 “好。”王知牧敛眸添了个笑,同她一前一后地去了。 “姑娘,他走了。”安然见他走远了便又转身拍了拍江予初的肩。 江予初这才直起身来,回头已再见不着了王知牧的身影。 “你放心,来日,我定不亏待于你。”江予初笑道,解开斗篷送给她。 近日安然是眼见了两位主儿的腻歪劲儿,对江予初说的那番话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的。 “只要姑娘好好的,奴婢如何又有什么要紧。”安然笑道,一边学着她方才那样,系好衣带后又戴上小帽。 “那我走了。”江予初拍了拍她的肩,就往东门那头走去。 安然则走到她方才站的那个位置,像她方才那样两手撑在栏杆石墩上,直直望着湖面粼波。 …… 话说猎场另一头。 要不说那黑地蜂毒性极强,等那俩姑娘快马赶回来时,沈格桑的手腕红肿得有些晶亮,瞧着着实吓人。 莫学恩害怕极了,下了马就急急带着她去寻郎中。 沈格桑见她愈发着急,心底便愈发加深了成算。 沈格桑原本也是想依她之意去看郎中,哪知就那么措眼间的功夫就正好望见了独自走在湖边的江予初。 ——要不说人到低处之时也该转转运,如今是天时地利人和,若在此时再稍加利用,定是事半功倍。 沈格桑眼光一转,故技重施,脚踝一崴趔趄了半步。 “怎么了,又伤着了吗?”莫学恩急急道。 “我这脚疼得厉害,怕是走不了了。” 沈格桑有意四下看了看。 “这飘云定是贪玩去了,这会子都不见人影。” 莫学恩也跟着四处看了一圈,别说飘云,落葵也不见了踪影。 “那我背你你去吧。”莫学恩道。 沈格桑瘸着脚退了半步:“公主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莫学恩道:“这个时候还说这些虚礼做什么,再说了,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沈格桑摇头:“我连自家府上的奴仆都不敢轻易劳动,更何况是公主您呢? 公主瞧得起我,我十分感激,可到底君臣礼法不可废,外人瞧见是要引来波澜的。” 沈格桑说完又有意无意地往江予初那头看了一眼。 只是,眼看着她就要转上湖上拱桥了,而下了拱桥再走远些就是众人群。 再耽误下去,只怕是就机会难寻了。 “公主若有心帮我,臣女就斗胆烦请公主替我跑一趟,帮我请了郎中前来,可好?”沈格桑道。 莫学恩想了想,确是很有道理。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沈格桑乖巧的点点头。 眼见莫学恩走远,沈格桑将笑意一收,急忙起身岔近路去了江予初下拱桥的路口那头。 沈格桑跑得急,停下脚步还喘了两大口粗气。 她不敢松懈,因为眼看着江予初就来了自己这头。 沈格桑想了想,眼光一转随手拉了个守猎场的小厮。 那小厮愣了一下:“四姑娘?您、怎么了?” 沈格桑又回头看看江予初,算准时机才朗朗开了口:“那黑地蜂的事情做得极好,记得去处理干净。” 小厮听得云里雾里:“姑娘在说…” 沈格桑不容他说完又道:“你现在就去把它收拾干净,连同我的箭一并销毁。莫学恩之事,切莫叫旁人知道了去。 如今江予初就在场内,她素来同莫学恩交好,千万要避开她行事。” 沈格桑将每句话说得十分响亮,尤为后头半句,字字明晰。 果真,江予初将每句话都听得十分清楚。 但她原本一心惦记着陆府旧宅那事,所以对沈格桑说的压根儿也不想管。 可一听到“莫学恩”几字时,她又不得不留了个心眼。 ——光是同这沈格桑交流三两句话也能看得出来她是个十分善于扮猪吃虎的货色。 而莫学恩如今同她这样交好,以莫学恩这么单纯的性子,只怕是会被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去吧,事成之后,定当少不了你的。”沈格桑说完有意瞥了江予初一眼。 “不知,沈四姑娘究竟是有什么大事要办,竟还要有意避着本宫了?” 江予初凝着寒沉目光,往她那头堪堪下了石阶。 湖面粼波漾漾,点点剥着她眼底的疑心。 第278章 茶言茶语(三):我身份卑微,争不过你的 “县、县主怎么在这…” 沈格桑目光闪躲地退了半步,将那一脸的惊措之色展现得淋漓尽致,顺利骗过了眼前这人。 江予初满心狐疑地凝着她:“沈四姑娘不是打猎去了吗,本宫倒想问问,你又怎么在这?” 沈格桑道:“我骑射不精,并未收获多少猎物,就先回来了。” “是吗?”江予初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半身的尘土,右手腕红肿一片。 她以往常年打猎,不过一眼便认出来了那就是黑地蜂所为。 而那半身尘土,再结合她方才所言,莫不是猎场里出了什么意外? 江予初目光沉了沉:“学恩呢?” “我、我不知道…”沈格桑见她已点点上了勾,便又有意地支吾起来。 江予初愈发疑心,连同那语气也禁不住添重了两分: “本宫亲眼见她跟你入了林子,现在你跟我说你不知道?” 沈格桑凝着不安的情绪看了她两眼。 她越是这般,江予初自然是愈发心急:“你们方才究竟在谋划什么,又对学恩做了什么!” “想是县主听岔了,我们方才什么也没说。”沈格桑说完特地给那小厮送了个眼神。 小厮只觉这两人好生奇怪,但她这示意离开的眼神倒是看明白了。 “小的告退。”小厮呆愣地拱了拱手,转身。 “往哪跑!”江予初转身一脚踹上那小厮的屁股。 小厮踉跄两步险些摔了,可她到底是家世显赫的王妃,他哪里敢多话。 怔怔稳住身形就避了两步:“县主饶命,小、小的什么都没做过。” “你凭什么打人!”而沈格桑面色一变就怒斥起来。 那伶俐的嗓音神色与常日一碰就倒的可怜模样全似两人。 江予初冷冷笑了声。 ——从前只当莫辞是装娇弱的一把好手,若比她而言,怕是也得甘拜下风。 “你们做了什么,还要本宫一一点拨吗?” 沈格桑摇头:“我不知道县主在说什么。” “那你是不是得解释解释你这一身是为何意,在林中又到底对泽恩做了什么?” 江予初那一眼的阴戾直直凝她,是一定要她做出个交待。 沈格桑道:“我不慎射偏了箭,惊了黑地蜂。县主难道连这个也要管吗?” “是不慎还是心怀鬼胎,受了惊的究竟是黑地蜂还是学恩?沈四姑娘还请想明白了再回话。”江予初冷冷道。 “县主慎言,谋害公主可是灭族重罪。我知道你关切公主,可也不该自持身份高贵就在此血口喷人!” 沈格桑说着有意躲了躲那发颤的指尖,好叫她愈发加深对自己的疑心与逼问。 果真。 江予初一见她那细微动作又问:“既是无事,沈四姑娘到底在躲什么,又为何一直不肯交待学恩的去向?” 小厮这也逐渐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腿一软便跪在地下求起饶来: “县主明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从未进过猎场啊! 你们说的什么,小的更是一无所知啊!县主饶命、县主饶命啊!” 江予初将那沉邃目光又转向了那小厮,一身寒意堪堪向他迎了两步:“你若从实招来尚有你的一条活路,如若不然…” “县主这是要屈打成招了吗!”沈格桑目光一沉一掌挡下了她的去路。 “让开!” 沈格桑摇头:“若县主再这般仗势逼人,我就喊人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拦本宫的路!”江予初怒意一起就暗暗蓄了力。 可不过瞬息她又立即收了出手的念头。 ——木槿可是不会功夫,而沈格桑又不是省油的灯,贸然出招难免会引来她的怀疑。 江予初语气一转:“你要果真毫无胆虚,那你就只管喊,本宫倒要看看,众目睽睽之下你究竟还有何辩解!” 沈格桑步步相逼原本也就是想激怒她对自己动手,哪知分明见她就要出手却又忽的停滞了下来。 沈格桑想了想,大抵盘算了一下莫学恩折返的时辰。 回眸,湖那边只寥寥几人。 “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何胆虚?倒是文扬县主,为何一口咬定是我害了公主呢?”沈格桑道。 江予初冷冷笑了声:“沈四姑娘休要胡言,本宫站在此处同你对峙这许久,可曾提过半句是你害了学恩? 你这动则就说是本宫血口喷人,动则又说是本宫仗势相逼。 莫不是你根本就知道学恩遇到了什么,而有心阻拦本宫?” 沈格桑怔了怔。 原本是想设局圈她一场,这会子倒险些被她给套回来了。 江予初冷冷哼了声,眼光一转又望向了那小厮:“事到如今,你还要替你家主子瞒到几时?” 小厮趴在地下颤颤道:“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如此,今儿猎场人多手杂,恐有刺客混入。 本宫觉着,要即刻传了人入林搜寻一番,也好叫大家心里都想个明白!” 江予初甩了甩衣袖就要作势转身上了石阶。 事已至此,沈格桑哪里肯轻易放过她,一把揪上她衣袖便急急说道: “林子里并无异样,我也从未做过伤害公主之事,还请县主明鉴。” 江予初目光一沉,抽回衣袖深深凝了她一眼: “既无异样,那你再三闪躲又是何意,你有心藏匿的,究竟又是何事?” “县主…”沈格桑被甩开半步,趁着势头又往回看了一眼。 那头正是莫学恩和郎中匆匆赶来的急切身影。 沈格桑眼睫一颤顺势跪在她脚下,再抬眼时又已重回了那副怜乞模样。 “县主明鉴,臣女句句属实,还请县主放臣女一条生路罢…” 江予初惊了惊,“你这是做什么!” “县主不信臣女,臣女无话可说,唯有以此自证清白。” 沈格桑说着又俯在地下磕了两个头:“还请县主信我两分,臣女实在是没有做伤害公主之事啊。” 江予初对她那可怜兮兮之下的丑恶嘴脸早已剖析了个明白,自然也是懒得再同她纠葛。 甩了甩衣袖便道:“你愿意跪就跪着罢!” 沈格桑趁势抓上她衣袍,趴在地下凄凄地哭求起来:“县主饶命,臣女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放肆,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就敢叫你屡屡冒犯本宫,还敢再三拦了本宫的去路!” 江予初翻手扯了扯衣袍,却是不动分毫。 “放手!” 第279章 溺水 沈格桑死死抓着她衣袍摇头:“县主饶命,臣女自知逾矩,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与公主交好。 倘若县主不喜欢,往后臣女离公主远一些就是了,还请县主饶我一条生路罢!” “你在胡说什么!” 江予初一脸震惊。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不知道的人还当她是如何受了自己的欺负。 沈格桑低低抽泣了两声,眼见不远处的莫学恩正在寻自己,便又继续哭求起来: “县主,臣女不过是个孤苦无依的庶女、又为人粗笨,公主是可怜我才同我交好。” “…县主家世显赫,又是公主的血亲皇婶,臣女争不过县主的。” “……” “……” 江予初:“……” 她再这般哭求下去难免要引来看热闹的。 原也不怕她闹,只是她这么声泪俱下的,难免要引人误解。 而如今宫里已然盯上了江家和莫辞,事情闹大了,还不知道又会给两家带来什么麻烦。 面对这等难缠泼货,唯有速战速决最为稳妥。 江予初心一定,捞上那衣袍狠狠一扯:“放手!” 哪知此举正中她下怀。 沈格桑面容失色地惊叫一声,半身往那久年失修的矮木栏猛地一歪。 哪知她正巧踩着江予初的衣袍,脚底一滑落下的时候连带着江予初也踉跄地跟着跌进了湖里。 沈格桑吃了一惊。 可现在再想做些什么已是晚了。 两声震响,激起湖面几阵翻涌水花。 江予初亦是措不及防,一阵突如其来的坠感后,是那凉意沁骨的湖水疾速凝回了她的心神。 “救…、救命!” “救我…” 沈格桑极力地顶着上身举起双手疾声呼救,不过三两声,她又被狠狠地呛了两口水。 “救命啊…” “救、来人…” 两人并不算远,江予初一转脸便将她的每分神色动作看得十分清晰。 显然是不会水的挣扎。 江予初来不及多想就打算游到她那头拖她上岸,可还没来得及动身,另一个念头就忽的闯进她脑中。 ——莫辞不会水,如今这沈格桑也不会水,那木槿会不会也是个旱地的鸭子? 倘若她不会水,自己却能那般利落,岂不白白给了旁人生疑的机会? 江予初看了看四周。 湖那头是安然穿着自己外衣投鱼食的身影,而旁处也有偶尔那么三两个小厮走过。 江予初心一横,也学着她的样子在湖面扑腾起来。 “救命啊…” “救、救命…” “……” 她不敢运气凝力,只任由自己像那不通水性的溺水者,下沉、鼎着力上浮两分极力呼救、再下沉、呛水… “救命…” “救命啊…” 她呼救两声,望见方才那小厮慌里慌张的就跑了,丝毫不敢提这里有人落水之事。 可她毫无办法,她只能一味地压着不让自己发力自救。 “……” “救命啊!” “救、命…” 几阵挣扎后,江予初被呛了好几口水,这声音也逐渐转而虚浮发颤起来。 “救、救命…” “有没有人…” 江予初又挣扎了好一阵,那浸满水的厚重衣物拖着她逐渐下沉。 “……”不多时,那湖面已经盖了她的半张脸,江予初极力地抬着手想叫旁人看到自己。 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金铃同心结一点点随着自己没进水中。 而那冰冷的湖水如狂野猛兽,趁着势头强力地灌进了她耳内鼻中。 “……”江予初只觉耳朵里咕噜咕噜灌进好多冷水,眼睛也愈发酸涩… 她逐渐下沉,呛水了好几口水、下沉、再下沉… 沉到几近能瞧见那被自己吓跑了的锦鲤和小乌龟,沉到几乎能望见湖里徐徐飘荡的一些水草。 江予初被水压挤得禁不住咳了两声,瞧见的却是从口中逼出来的两圈气泡。 那是仅剩的几分余力。 江予初害怕极了,张了张口想要呼救,却是猛地灌进了两大口凉水,激起心口直到小腹几阵冰凉的坠痛。 她原本一直强力压抑着自己莫要发力,现在好像是真的没了力气。 江予初试着扑腾了两下,身子却是被那湖水紧紧包裹着,只有冰到骨子里、及痛到骨子里的软绵绵一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身边那不停呼救的那人好像也没了动静。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连同自己的翻涌嘈杂声也再没了半分。 她觉得耳朵里好像没有那么多咕噜咕噜的声音了。 鼻子也不像方才那样不停的吐泡泡了。 可是。 好冷好冷啊。 冷到刺骨,刺得全身都疼。 疼得无力。 好可怕啊。 这身子愈发不受控,一直下沉、下沉。 沉到好像能看清湖底的淤泥,还有那爬来爬去的小螃蟹。 江予初稳着最后几分神息,一把捞回那松开绳结的佛铃。 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我了? 会不会,哭着怪我为什么不要他了? 江予初极力地稳着神息,握着那佛铃覆上心口。 会有人来救我。 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 可是。 好累,好重啊。 江予初两眼一阖,徐徐张口,又沉沉吐了两大口气,连同抓着佛铃的指尖也逐渐松开了。 不过那么瞬息的功夫,她又强力控着自己抓紧那佛铃。 却也独独能抓紧那佛铃…… …… 带着郎中赶回来的莫学恩正急着找沈格桑呢,哪知还没寻上多时的功夫,湖边就若隐若现地传来了几阵呼救声。 莫学恩一个激灵就回了神。 ——如今她尚有腿伤,莫不是一个不慎掉进了湖里? 莫学恩连呼几声不好就拖着郎中急急跑到湖边来了。 果真,湖里正在挣扎扑腾的河畔是那沈格桑。 郎中显然也是大吃了一惊。 “四姑娘?” 郎中愣了愣。 他望见旁边还有一个人显然是没了力气,正在逐渐下沉时更加发怔:“那、那又是谁啊?” 莫学恩急得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勺:“愣着做什么,去救人啊!” 郎中愣愣地点头,慌里慌张地脱去外衣,一面又问:“敢问公主…,先救谁啊…” “沈格桑!先救沈格桑,她不会水,快啊!” 莫学恩急得直跳脚,恨不能自己也跟着跳下去。 郎中急急应了是,撂开衣物就一头栽进了湖里…… ------题外话------ 溺水这段是莫莫是按从前的亲身感受写的,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会不会死啊,我好怕死啊。。。。。。 还好我活过来了。 话说,小阔爱们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都要注意安全哦。 爱你们。 第280章 玩了好一手金蝉脱壳 话说王知牧陪同乐心去取了鱼食回来时,“江予初”还保持着那赏鱼的姿势。 王知牧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边。 “安然去了何处,怎能只留王妃一人在此?”王知牧问道。 安然自然是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的,只乐心笑道:“想是更衣去了罢。” 王知牧往溷藩那头看了两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为了不穿帮,是乐心一个人捧着那鱼食送上去的,而安然便继续扮着江予初,在湖边投放鱼食。 乐心做完那边又退到王知牧身边,时不时和他谈笑两句,尽可能的防着他生出疑心。 王知牧素来警惕,不过和乐心聊了三两句,见“安然”还没回来又禁不住问了声:“这安然怎么还没回来?” 乐心道:“女人嘛总要麻烦些,知牧哥哥不用着急。” 王知牧想了想,又将目光转向了“江予初”:“敢问王妃,安然是何时离开的? 属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问问王妃,可要着人去寻上一番?” 安然紧了紧斗篷的衣带,不敢作答,甚至连头都不敢偏一下。 “知牧哥哥怎得这样在意安然?从前你久了没见着我倒也不是这般呢!”乐心眼光一转笑闹道。 王知牧:“……” “此处人马相杂,你们又从未来过,我是怕她迷路闯了祸。” 王知牧一脸正色道,说完还有意地避了半步。 乐心笑道:“她素来机灵着呢,哪里就这么容易闯祸了?” 王知牧顿了顿,见“王妃”只一心沉溺于投鱼食的乐趣中,也不好再叨扰她。 “是,若是愚笨的,江家又怎么会叫你们来伺候王妃呢。” 王知牧这样说着,目光仍是时不时地瞟着溷藩那头的方向… 两人又候了好一阵,可安然还没回来。 王知牧不放心地又往那头看了两眼:“她怕是寻不着路了,你去找找罢。” 乐心愣了一下。 这么快就露馅了? “我也不识路,要不,就烦请知牧哥哥帮忙去找找吧。”乐心讪讪笑道。 王知牧:“……” “那我去一趟,你看着些。”王知牧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可就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 ——王妃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娴静了,那鱼又到底是有多好看,竟能让她保持那动作这么久? 王知牧徐徐收了那迈出的半步:“这儿风大,要不属下先送王妃去前头歇会罢?” 安然自然是不敢答话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着那动作。 乐心道:“难得姑娘有兴致,知牧哥哥就让姑娘再留会儿罢。” 王知牧拱手:“本不该扰了王妃兴致,只是今晨殿下还特地交待了王妃不能受凉。 还请王妃看在殿下关切一场的份上,移步。” 王知牧说完又深深看了她背影一眼,望见她显然打了个轻颤? 不过瞬息,她又极力控下了,又如同那机械槁木,一点点地往湖里投着鱼食。 话说。 她手上不是戴了一对金铃铛吗,方才没敢往深处想,现在仔细听着,怎么连那铃声也没了? 又是什么缘故,让她这么久都不肯多动两步。 甚至,自从自己送了鱼食来,不曾听她说过半句话,就连那小帽也不曾摘下来过。 王知牧眉心一凝,试探着往她走了两步:“王妃这是怎么了?” “知牧哥哥快去找安然罢,我带姑娘回去就是了。”乐心三两步拦在他身前说道。 瞧她这反应,王知牧便愈发确认了心底的疑惑。 “让开。”王知牧紧了紧手里的剑柄,语气不重,眼光却已开始慑几分沉邃的凛凛凶光。 乐心怔怔望着他那随时出鞘的剑,心慌地咽了咽口水:“知牧哥哥这是要做什…” 王知牧目光一沉,不等她说完就一把猛地拨开了她,而后一个箭步上前,抓上那人的肩拉过身来,惊得那人手里的鱼食洒了一地。 ——果真是玩了好一手金蝉脱壳啊! “王妃呢!”王知牧怒斥道。 安然腿一软险些摔了:“姑娘有事去了,不多时就会回来…” “她到底去哪了!”王知牧执着剑微微出鞘,显然是不打算给她们留半分情面。 安然和乐心相视一眼。 因主子方才就说了,若是东窗事发就将真相告知与他。 安然想了想就撂了实话:“姑娘去找殿下了…” 王知牧一阵气血上涌:“胡闹!你们是有几个脑袋,就敢叫王妃一人独行! 你们最好祈求王妃莫要出了什么状况,如若不然,就等着殿下取了你我三人的头颅罢!” 那俩丫头又呆愣地相视一眼,不敢妄动。 王知牧翻手收了剑刃:“还愣着做什么,去找啊!” “是、是…” 安然这才回过神来,慌里慌张地起身往拱桥那头指了指: “姑娘是往那头去了。” 王知牧顺着那方向急急看了一眼,那头闹哄哄的,站在最前头的是满目急切望着湖面的莫学恩。 他也跟着看了一眼,好像是有人落湖了。 “王妃几时走的?” 王知牧急急跑了两步,一面又有些不安地问道。 安然紧紧跟着他:“走了好一会,怕是出了猎场在路上了。” 王知牧暗暗舒了口气,加急了步子想要尽可能地赶上她。 湖里那男子正托着一个女人极力往湖边游,而湖里似乎还有一个人,正逐步逐步的下沉。 王知牧原本不想管,可一望见被救的那个女人就是沈格桑时,他又不得不留了个心眼。 ——今晨主子还特地交待了,一定要留心沈格桑。 王知牧怔了怔,几阵不安之意也随之涌上他心头。 他又往湖面周边看了个遍。 果真。 更远些还有一个人。 只是那人早已没了挣扎呼救的力气,正一步步被那湖水吞噬。 而她极力举着手好让旁人能见着自己。 王知牧停下脚步深深看了那手腕一眼。 凝眸,那上头的红绳铃铛清脆作响,声声如同她的呼救求诉。 “王妃?” 王知牧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和主子成对的同心结。 “姑娘…” “姑娘!” 那俩丫头显然也是看出来了,吓得当即软瘫在地下就哭了起来。 王知牧亦是惊得心胆俱寒,来不及多想就一头扎进了湖里…… 第281章 茶言茶语(四):不要因为我和她生了嫌隙 “皇婶?” 莫学恩见王知牧和那俩丫头反应禁不住大吃了一惊。 “皇婶怎么会…” 她原本想好生看看下头尚在溺水的那个人,可这头郎中又正好拖着沈格桑送了上来。 “四姑娘!” “四姑娘!” 郎中把她平放在地下,见下头另一人已经有人去救了,他又转手试着唤了沈格桑两声。 莫学恩一见又敛下思绪跟着转身去了沈格桑那头。 沈格桑被冻的一脸乌青,双目轻阖,额发紧紧贴在额前、鬓边,十分狼狈。 “格桑!”莫学恩蹲下身探了探,所幸还有鼻息。 而听着这处动静的飘云和落葵也不早不晚地赶了来。 “姑娘——” “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快醒醒啊!” 飘云腿一软,瘫跪在她身前就开始哭了起来。 落葵见沈格桑那样禁不住吃了一惊,不过见着主子并无异样便又控住情绪默默去了莫学恩身后。 郎中原想给沈格桑按压,好替她逼出些水来。 可顾及着人伦礼法,那手在她胸前比了比,还是不敢轻易下手。 “愣着做什么,快救她啊!” 莫学恩见那郎中茫茫然不知所措的,禁不住怒道。 郎中啧了声,转手推了飘云一把:“我教你做,你来!” “两手交措按压她心口,默数三下发力一次。” 郎中很细心地交待着。 飘云愣愣的,颤着手不知所措:“按哪儿啊,怎、怎么按啊。” “我来!”莫学恩心急得一把拉开她就要动手。 “公主…”落葵有些不情愿地拉了拉她衣角,毕竟这是一个不慎就会死人的事情。 “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莫学恩瞪了她一眼。 落葵:“……” “是这样吗?”莫学恩按着郎中方才那法子两手交措按上她心口,发力前又确认了一次。 郎中点头:“是,公主做得极好。” 莫学恩这才小心翼翼的按压、凝力、按压。 三五次后,沈格桑眉心一颤,转脸呕出两大口凉水。 “姑娘、姑娘你醒了!”飘云扯着衣袖替她擦了擦脸。 “格桑,你还好吗?” “是不是很冷啊,快,快拿衣裳来!” 沈格桑缓缓睁眼,入目的是莫学恩满心关切的身影。 飘云将掉在手边的斗篷捡起来替她盖上:“姑娘,现在有没有好点?” 沈格桑将心神一定,只手抓上莫学恩的衣袖便哭了起来: “公主,是我不慎掉进湖里,不是县主推的,与她无关…” 那字句仿佛五雷轰顶,激起莫学恩心神猛地一震,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安然、乐心自然也是听出了言外之意,当即就上前理论起来: “你胡说什么!我家姑娘还在湖里生死未卜呢,如今你倒先含血喷人了!” “我家姑娘同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这样说她!” 沈格桑极力躲了半步:“是、是臣女失言,臣女失言。” 那颤颤的可怜劲儿堪比狼口下的鹌鹑。 莫学恩看了看那兴师问罪的俩丫头,又看了看可怜兮兮的沈格桑,心里的天平难免要有所失衡的。 “莫怕。”莫学恩轻轻拍了拍她心口安慰她。 而沈格桑趁她不注意时,有意的向那俩丫头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乐心:!!! “你,我看我家姑娘分明就是你推下去的,你还敢在这里颠倒黑白!”乐心心一怒就想上前同她对峙。 哪知沈格桑趁势惊叫一声,转脸就往莫学恩手边躲了躲:“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 乐心惊呆了:“你个黑心肝的,我何时就要打你了!” 莫学恩抬眸一看,乐心正气呼呼地撸着袖子,倒是有几分要打人的气势。 “放肆!这就是皇婶平日教给你们的规矩吗!” 莫学恩只手护在沈格桑身前,冲那俩丫头怒道。 乐心气得呼了两大口气。 “公主,这分明是她有心挑拨啊。” 莫学恩道:“是挑拨还是冤情,还等皇婶起来了才能定论。” 乐心怔了怔。 “公主,难道你宁可信她也不肯信我家姑娘吗? 试问,我家姑娘和她素来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既这样说,那我家姑娘为何也掉进了湖里? 莫不是我家姑娘为了害她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难道她沈格桑的命就要比我家姑娘的命重上两分吗!” 安然也道:“公主和我家姑娘交情至深,她是什么性子,公主应该是最清楚的,可千万不要受了歹人挑拨啊。” 落葵两头看了看,原也想帮着说上两句,可望见主子那难得一见的怒意又不敢说了。 “公主、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沈格桑半身一颤,又往莫学恩身边躲了躲。 莫学恩见堂堂武将之后竟被两个丫头吓成这样,禁不住又是心一怒。 “照你这样说,那沈格桑又和你家主子何仇何怨,她又为何要害了你家主子? 难道在你们眼里,就只你家主子的命是命,旁人的命就是草芥吗? 从头至尾,她又可曾说过你家主子的半句是非,如今你俩在这里欲盖弥彰到底又是想隐瞒什么?” 莫学恩面色一变怒斥道,连常日的软绵奶甜音也只剩了火药味。 乐心气不过还想说些什么,素来稳妥些的安然一把拉住她,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公主恕罪,奴婢只是忧心主子的安危,不想冲撞了公主,多有得罪。”安然垂着头说道。 莫学恩冷冷笑了声:“这就冲撞得罪了?方才本宫可是见你们威风得很哪! 本宫在此你们就敢对她这样指颐气使,可知本宫不在时你们到底是有多么不把她放在眼里! 沈格桑,她再卑贱也是堂堂候门之后,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而你们,再得脸面也是婢子出身,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安然拉着乐心把头又低得更深了些,倒也没说反驳的话。 沈格桑见事态似要平息,眼光一转又怜乞地拉着莫学恩的衣袖低低哽咽了两声: “公主切莫因为臣女而同县主生了嫌隙。 县主是担心公主的安危才要逼问臣女,是我出言不逊惹得县主不悦。 没有人推我,是我胆小才不慎掉进湖里,县主受我连累才跟着掉进湖里啊。 公主,我是无心的,公主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是无心的…” 话一落音,沈格桑头一歪又沉沉的昏死了过去。 第282章 失衡天平 “格桑!你醒醒啊!”莫学恩急急摇了摇她的肩,她只阖着眼帘,无知无感。 “姑娘,姑娘…” 飘云胡乱拍了拍她的脸,又拖着郎中道: “先生快看看啊,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 飘云说完又有意抓着他胳膊暗暗发了些力。 这郎中到底是沈家的人,这等暗信自然是能轻易明白的。 郎中探了探她脉搏,又掰开她眼帘瞧瞧瞳孔。 “公主,四姑娘是呛得狠了,需要即刻送去帐篷啊!” 莫学恩回头看了湖面那徐徐粼波一眼,神色耐人寻味。 飘云给郎中又送了个眼神,郎中会意,有意探了探沈格桑的前额又道: “四姑娘上回那风寒尚未痊愈,再耽误下去,怕是…” “那还愣着做什么。”莫学恩将所有思绪一收,再转过脸时,显然是添了些寒霜露重。 旁人闻言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沈格桑回帐篷,郎中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俩丫头愣了一下。 而后回神齐声问道:“那我家姑娘呢?” 郎中道:“四姑娘已然昏死了过去,若不及时医治是会死人的。” 莫学恩眉心一凝:“回帐篷。” 众人应了是,小心翼翼地拖着沈格桑往帐篷那头走去。 安然一个箭步跪在郎中身前:“先生、先生你不能走! 沈四姑娘上来了这许久,方才还说了这许多话,您说她都有危险。 那我家姑娘现在还在下头,她肯定比沈四姑娘伤得还要重啊! 求先生再等等,先救救我家姑娘,好歹、好歹叫我家姑娘能醒个神啊!” 乐心这才知道那一时口快竟引了大祸,心一急也冲上前来: “公主,方才是奴婢言行无状多有得罪,奴婢这就向您磕头,奴婢知道错了!” 乐心趴在地下堪堪磕头:“公主,我家姑娘不能无人照看啊,我家姑娘是无辜的呀! 公主,您知道的,我家姑娘素来体弱,若是耽误了,我家姑娘会死的!” “……”正当莫学恩泛着仁慈犹豫不定时,沈格桑又忽的张口呕出半口凉水。 飘云趁势哭喊起来:“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公主,我家姑娘真的不能再耽误了啊!” 飘云看了看莫学恩,转脸又冲安然、乐心声泪俱下地斥道: “都是做婢子的,你疼惜你的主子,可也该顾及旁人的性命啊。 难道为了你家主子,就让我家姑娘白白等死吗?” 安然怔怔摇头:“不是的,我只求先生再等等。你看,你家主子衣裳也湿透了,你们就先回帐篷给她换身衣裳。” “荒谬!你分明知道此次随行的只这一个郎中,却偏要在这里生拖硬拽延误我家姑娘的医治时辰,到底是何居心!”飘云怒道。 安然怕她又在下套,便只凝着思绪求莫学恩: “公主,您知道的,知牧的功夫素来了得,可他现在还没能救上姑娘,那肯定是遇着麻烦了啊。 如今殿下不在,就求公主替我家姑娘说句公道话罢!” 乐心也哭求道:“公主,您平日和我家姑娘是最要好的啊,难道你就忍心看她…” “姑娘!姑娘,您别吓我!” 乐心话还没落音,飘云又哭喊起来。 郎中也跺着脚说道:“四姑娘身子孱弱,不能再耽误了呀!” 莫学恩敛眸沉沉叹了声,是极力压着那几度上涌的情愫。 “若我没记错,皇婶是通水性的,想来也不会比沈四姑娘伤得重,待会捞起来了,再送来也是一样的。” 郎中会意,扬手一挥,同众人径自绕过那俩丫头。 “先生!我家姑娘还在湖里啊,先生不能见死不救啊,先生!” “公主,她是璟王妃,她是你的亲皇婶啊!” 俩丫头声儿凄厉地哭求道,却只能眼睁睁望着众人远去。 就连莫学恩也只满心急切地守在沈格桑身边。 几阵哗啦啦水声后,王知牧终于抱着江予初爬了上来。 可湖畔只那哭唧唧的两个丫头。 “不去寻郎中,一个个的守在这里哭什么!”王知牧怒道。 “姑娘、姑娘…” 乐心踉跄着爬到他们身边,望见江予初那白青面色又哭了起来: “郎中被沈格桑的人叫走了,连同二公主也一并走了!” “姑娘…” 安然执着那斗篷送了上去,又转手探了探她鼻息,薄弱得几近难以探寻。 安然瞬间慌了神:“这、方才二公主不是说姑娘通水性的吗,怎么会这样啊?” 乐心道:“他们去了那头的帐篷,咱们、咱们快把姑娘送过去罢…” 王知牧往那头深深看了一眼。 ——当着莫学恩的面都能把郎中顺利叫走,可见这沈格桑的手腕非同一般。 倘若真把王妃送了过去,退回来的到底是王妃还是一堆白骨都难说。 王知牧极力控了控心神,小心翼翼的把她平放在地下。 “权宜之策,得罪了。” 王知牧说完转手拉好斗篷,两手交错摁上她心口。 一次一次的凝力、按压、凝力、按压… 江予初平躺在地上,唯一的变化却是那面色愈发白青。 “姑娘怎么还没醒啊,方才、方才我见沈四姑娘不过四五下就醒了的呀!”安然也急得哭了起来。 王知牧停下按压的动作,转手探了探她脉搏,薄弱得实在吓人,他静下心听了好一阵才勉强探到了几分。 “姑娘、姑娘!这、这要怎么办啊…,姑娘会不会死啊!”乐心趴在她手边哭道。 “姑娘、姑娘你醒醒啊!”安然抓上她的手,冰凉一片。 “姑娘,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啊,早知道是这样,您走到哪里奴婢也一定会跟着您的呀!” 安然说着又捧着江予初的手想要替她暖暖,却只见她紧紧攥着那佛铃。 王知牧顿了顿,捧上她的脸正要俯下身给她渡气时又忽的想起来了什么。 王知牧:“……” 主子要是知道了,怕是会活剐了自己的罢? “你、你来!”王知牧唉了声,顺手抓上安然的胳膊推到江予初身前。 安然愣愣看了他一眼。 “快啊!”王知牧急急怒道。 安然也终于醒过神来,胡乱擦了擦眼泪就转手捧上了江予初的脸:“姑娘,得罪了。” 安然猛地吸了口凉气,俯下身渡给她,起身吸气、渡气、按压、渡气…… 第283章 既通水性,何不自救? 话说莫学恩众人才把沈格桑送回帐篷,昌顺候沈戎就得信赶了来:“不是在打猎吗,又怎么会溺水呢?” “方才就单单姑娘和文扬县主在湖边,不知道怎得就、就落湖溺了水。”飘云支吾道。 莫学恩唇角微动,顿了顿倒也没说什么。 沈戎看了她一眼,语气一改:“放肆!文扬县主是什么身份,就由得你这贱婢胡乱攀扯!” 飘云急急垂下头:“奴婢失言。” “贱婢不懂规矩,还请公主恕罪。”沈戎转身向莫学恩拱手说道。 莫学恩担忧地看了看沈格桑:“格桑素来体弱,还是先看看她罢。” 沈戎笑着应了句是,上前半步看了看。 她那手腕上的蛰伤红肿得有些吓人,他一眼就看到了。 “她这手是怎么回事?”沈戎问道。 莫学恩徐徐垂头:“方才我们在林中不慎闯错了地儿,沈格桑为了护我,被、被黑地蜂给蛰的。” 沈戎长长哦了声,“那公主可曾伤着?” 莫学恩摇头:“所幸有她,只是苦了她。” 沈戎道:“护卫公主周全是臣等职责所在,公主切莫介怀。” 沈戎说完又才转脸同郎中悉悉索索问了些有关她的病情。 莫学恩则静静候在一旁。 落葵见众人反应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公主,王妃娘娘还在湖里呢!” 沈戎徐徐起身:“什么意思?” 落葵急急道:“今儿落湖的可不止沈四姑娘,沈四姑娘救起来这么久都还没醒。 那王妃娘娘还在湖里,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沈戎大吃一惊:“这还了得,王妃在何处,我这就着人去打捞。” “这会子才想起打捞,只怕是都凉透了!”落葵一脸嫌恶地嘀咕。 “胡说什么呢!”莫学恩给她送了个白眼,又转脸对沈戎说道: “皇婶那头已有人去救了,而且她是通水性的,沈侯还请安些心。” 沈戎顿了顿,“这、这好好的,怎么会双双落水呢的? 说来县主同我家老四并无交情,又怎么会独处呢? 她们到底说了什么,这期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县主既是通水性,为何不自救,反倒比格桑还…” 莫学恩愣了一下。 那后头半句如同千斤重石,压得她心里那原本就有所偏移的天平愈发失衡起来。 沈戎眼光一转,故作惶惶地将语气一收:“公主恕罪,微臣失言。” 莫学恩敛了敛思绪。 “想来是因林中那黑地蜂之事,皇婶和格桑有所误会才有了后头的事。 我和郎中先生赶到的时候她们就已落了水,至于旁的,还是等格桑醒了再细问罢。”莫学恩道。 “可、到底是县主落了水,璟王那头怕是不好交代啊。”沈戎徐徐抬眸,内里是分明的忧虑。 莫学恩会意:“湖边护栏久年失修也是有的,皇叔看重皇婶,好歹也是讲理之人。” 沈戎沉沉叹了声:“到底是微臣失察,害得公主受惊,还叫县主落了水。” 沈戎看了看莫学恩的脸色,有意思虑一番又道:“去,传我的令,看护烟雨湖和猎场的掌事办事不利,一并处置了!” 待身边的小厮出了帐篷,沈戎向莫学恩拱了拱手:“微臣无能,这是微臣给璟王殿下的交待。 还请公主看在舍妹同样落水受伤的份上,替微臣美言两句,好歹别叫殿下轻易怪罪。” 莫学恩道:“沈侯言重了。” 落葵见这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就是没有说何时才能去接江予初,禁不住又着急起来: “沈侯若是有心,这就着人去把王妃接了来罢。 溺水事小,倘若再三白白延误了医治,璟王怕是真的不会善罢甘休了!” 沈戎连声称是:“落葵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去办。” “公主不去看看吗?”落葵见莫学恩并无动身迹象,便问道。 莫学恩看了看尚未苏醒的沈格桑,“那、走罢。” 其实她并不想去。 莫学恩原本对沈格桑主仆头两日说的话也是将信将疑。 可是入林前,她亲眼看见江予初对沈格桑态度极其冷淡,甚至还不如对那素未谋面的礼部郎中耐心。 方才她又眼见安然、乐心这两个丫头都敢对沈格桑指颐气使。 她不得不信。 再配上沈格桑在林中的苦肉计、和方才那凄凄的一字一句。 甚至是方才沈戎点拨的那句“既是通水性,何不自救”。 她愈发相信这次就是江予初推了沈格桑,她甚至相信江予初是有意躲在湖里,好叫旁人把罪责都推给沈格桑。 毕竟她是被父兄惯着长大的人,毕竟她是个连自家夫君都不曾敬重的人。 一时任性也是有的。 而沈格桑是孤苦无依的,素来生活艰难的。 她同江予初素来无冤无仇,她没有胆量、也没有动机去冤枉身份显赫的江予初。 “公主请。”沈戎恭恭敬敬地侧身避开,眼见莫学恩走到帐篷门口,又回头道: “今儿的事不得妄议,我若在外头听了半句有关县主和四姑娘的是非,通通拔舌处置!” 沈戎说完有意深深看了飘云一眼,惊得她当即垂下头急急答了是。 莫学恩回头看了看沈戎,神色是显然的有所松动。 一行人又往烟雨湖边走去,哪知还没走到一半,飘云又急急赶了来: “公主、侯爷,四姑娘快醒了、姑娘好像快醒了!” 沈戎道:“叫先生好生照料着,我先去接了县主来。” 飘云哭着说道:“姑娘身子虚,一直叫着公主,求公主前去看看罢!” 沈戎面色沉了沉:“胡闹,她是什么身份,岂有叫公主去见她的道理!” 莫学恩往江予初那头深深看了一眼,心底思绪愈发杂乱。 “皇婶那头,…就有劳沈侯了。” 莫学恩到底是将眼光一收,徐徐转向了来的那个方向。 沈戎拱手:“是…” 落葵滞了滞。 “公主…” 她眼睁睁地望着自家主子和飘云从原路折返,甚至没有往江予初那头多看半眼。 “公主,那是璟王妃啊…”落葵急急跟上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莫学恩道:“既是璟王妃,没了我自然还有璟王看护。 沈格桑素来孤苦无依,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不管她。” 落葵还想说些什么,捕捉到却是她愈发的冰冷。 第284章 黑心祸害 话回江予初这头。 几经周折,江予初终是添了几分微动。 安然愣了一下,不过凝神的功夫,她便清晰地望见了主子那微动的眉心。 “姑娘、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安然惊叫道。 乐心闻声急急爬了上来,可一见主子那静静阖着的眼,原本有些欣喜的眼梢又瞬间黯了下去:“姑娘,姑娘哪里醒了…” 王知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王妃?王妃?” 湿冷的凉风肆意席卷着地下那浑身湿透的人,江予初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佛铃,发出两声脆响。 安然急急道:“你看、你们看,姑娘的手动了,姑娘醒了!” 那两声脆响倒是被几人听了个明白。 “姑娘、姑娘…” “王妃?王妃醒醒?” “……” 于众人措唤下,江予初面色一涨,转脸呕出好多些凉水,渗着草地徐徐顺到石阶下。 “姑娘,您终于醒了!” “姑娘…” 俩丫头跪在她身边哭着说道。 “王妃,您还好吗?”王知牧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予初的目光大致游过几人:“学、学恩,是不是有危险…” 气若游丝,虚浮至极。 “二公主无恙啊,方才同沈四姑娘走了。”俩丫头齐声道。 “……”江予初闻言眼帘一沉又昏死了过去,连方才那好容易见了些颜色的脸又一下复了白青。 俩丫头又瞬间六神无主起来:“姑娘、姑娘醒醒啊…” 王知牧怔了怔。 “王妃?王妃醒醒!”王知牧试着拍了拍她的肩,可她双目轻阖,毫无反应。 王知牧顿了顿,又转手探了探她脉搏,仍是冰冷一片,好歹那跳动要比方才要沉稳些了。 “去、去备车,回府、即刻回府!”王知牧扯上斗篷盖上她的脸抱着她起身,对那俩丫头说道。 乐心愣了一下。 “不看郎中了吗?” 王知牧目光一沉:“问这么多做什么,快去啊!” “臣等失察酿成大祸,还请王妃恕罪!” 王知牧话刚落音,沈戎也正好挺着那圆滚滚的大肚子走了来,敛着衣袍同众人堪堪躬身。 “微臣一听县主落水的消息就赶了来…” “还愣着,快去啊!!”见那俩丫头呆愣愣的,王知牧禁不住又怒道。 那俩丫头这才把目光从沈戎身上收回来,哦了声就着急忙慌地往东门那头跑去。 沈戎一看那蒙了脸的江予初,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公主不去说县主会水的吗,怎、怎么会这样?” 王知牧紧了紧怀里人儿就想直接绕过他。 “县主已经这样了,我前头有郎中,要不、要不先叫我那郎中看看罢?”沈戎在他身前拦了半步,急急说道。 “让开!”王知牧眉心一凝,是显然的一脸寒露。 沈戎道:“我是真不知道县主竟…” 王知牧恨恨凝了他一眼:“让开!!” 沈戎怔了怔,望着她实在没了半分动静,也只得避开了。 “县主伤的这么重,知牧兄弟为何不先听我一句? 就算怪我看管不利,好歹也叫郎中先替县主醒个神啊。” 沈戎又有些不甘心地望着王知牧的背影说道。 王知牧脚步停了一下,沉邃目光直直凝着前头: “昌顺候又何止是看管不利,更养了个好妹妹。王妃无碍便罢,倘若出了半分差池,你且看看你那沈府的富贵又能保得住几时!” 沈戎心神猛地一震。 “什、什么意思…”沈戎怔怔回过神时,王知牧已带着江予初急急去了东门那头。 小厮看了他一眼:“侯爷,这…” 沈戎敛眸沉沉哼了声,衣袖一甩:“处置干净!” …… 沈格桑虚弱地歪靠在硬榻上,时不时的几阵咳声,再配上那微微泛红的眼眶,真真是叫闻者生怜。 “都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才引得县主动怒…” 莫学恩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此事不怪你。” 沈格桑摇摇头:“…算来,县主落湖与我确是脱不开干系的。” “果然是你,你个黑心的祸害!”刚好赶回来沈戎一听那话就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打了她一耳光。 沈格桑一个踉跄趴在榻边,绕着左耳那嗡嗡作响及脸上火辣辣的疼发怔。 莫学恩吃了一惊:“沈侯这是做什么!” 沈戎怒道:“方才那王知牧说什么我养了个好妹妹,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县主是被这孽障害得掉进了湖里,怪道是惹出他们这样大的火气!” 沈格桑怔怔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你还敢狡辩,常日里不叫你出来,你偏不听,如今倒是会给我闯祸! 今儿我就打死你,除了沈家祸害,也平了王府的怨气!”沈戎说完扬起手掌又要打她。 “住手!” 莫学恩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下,那声脆响激起众人心底一颤。 “沈侯如今春风得意,怕是忘了当初你打败仗求告无门之时,可是你口中这祸害替你平息了风波一场! 同样是武将,同样是兄长,若是换作文扬县主,她那兄长又岂会把巴掌落在自家妹妹脸上,沈侯倒是十分威风啊!”莫学恩怒道。 沈戎顿了顿,终是把那一巴掌收了回去。 “烟都谁人不知县主那俩兄长护她至极,谁人不知璟王爱她如命! 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对她下手,你这就跟我去王府赔罪。 如若不然,我保不了沈家,也保不了你!”沈戎冲着沈格桑怒斥道。 “不是我,我没有害她…”沈格桑怜乞地哭了两声又开始咳了起来。 沈戎丝毫没有动容,只继续逼问道:“不是你害她,那他们怒从何来,县主又何故落了水?” 莫学恩不可置信地堪堪摇头。 “你看看清楚,如今这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可是你的亲妹妹! 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叫你这样怀疑自家妹妹,血亲与你而言,究竟算什么!” 沈戎转脸望向莫学恩时显然要和软许多: “公主,并非我不信她,只是方才知牧还说了那样的话。 且不论殿下会如何问责,单单江家也是轻易不好得罪的呀! 如今是两位将军不在烟都,来日凯旋而归之日,焉知不会拿今日之事来寻仇? 与其如此,倒不如认了罪,也好早些平息那头的怒火啊!” 莫学恩冷冷哼了声:“本宫作证格桑清白,寻什么仇,谁敢来寻仇?” 沈格桑抽泣了几声:“公主果真信我吗?” 莫学恩恨恨凝了沈戎一眼,转而看向她时又是满眼的关切:“你那兄长糊涂,我不糊涂。” “…公主。”沈格桑轻轻抓上她衣袖,声儿愈发怜人。 “不哭了。”莫学恩心疼的替她擦了擦眼泪。 在她满心急切及信任之下,那俩兄妹不动声色地相视了一眼,神色意味深长。 第285章 内寒 王知牧把江予初送进车厢时,她仍只是阖着眸子,还有右手掌心紧紧攥着的佛铃,不肯松动半分。 王知牧记得那是她和主子从栖枫渡带回来的,自从主子说过不许她离身,她便日日戴着。 连同手腕上那同心结,从不离身。 王知牧想了想,安排赶马车的小厮骑马去了大理寺,又叫那俩丫头替她身衣裳。 马鞭一挥,蹄声带着车轮滚声急急行过,凝着是众人那满心急切的浮沉心神。 …… 薄云微动,阻着几度想要探出头来的暖阳,只暗暗送着凉风,拨得窗边轻纱极不安分。 床榻前的俩大丫头一脸泪痕、泥垢,惨戚哭声成片。 赵郎中一脸凝重地探着她那凉到骨子里的手腕,眼色耐人寻味。 王知牧顶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守在外阁,再不敢离了半步。 清秋、霜华送了热水、炭火来,好歹能为她添些温度。 房里虽是人心惶惶,好歹处事有序。 “你先去换身衣裳罢,好歹别闹了风寒。” 霜华见他一直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置下炭火便过去劝了声。 王知牧摇摇头,前额那分不清是汗还是湖水的凝露顺着他微动的咬肌徐徐滑下,滴在湿漉漉的领口,同原有的颜色晕成一片。 霜华想了想,又在他身边另外添了盆炭火。 丝丝暖意绕着,片刻后,他膝前也开始冒了几分热雾。 …… 众人没有忙活多久,莫辞就忙里忙慌地跑了来,满脸惶措急汗,进门时还踉跄着险些摔了一跤。 “殿下…” 王知牧目光一收急急跪下。 莫辞来不及去看他,只踉跄着去了榻边:“王妃、王妃如何了!” 榻上人儿两眼轻阖,面色白得吓人。 清秋原是在替她擦着那湿漉漉的头发,见主子来了,便又极有眼色地起身给他腾了些空。 “怎么这么冷啊。” 莫辞着急忙慌地探了探他的脸,一触及那微弱的鼻息又禁不住动起怒来: “这好好的怎么会落水呢,不是叫你们好生看着、寸步不离的吗!” 那俩丫头趴在地下磕头连声哭求:“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 王知牧则身形斩斩地跪在外阁门口,不动分毫。 莫辞看了那俩丫头一眼便将满眼怒火转去了王知牧身上: “本王把你当成最可靠的人才把她交给你,你对王妃到底是有多不满,但凡本王离开半日,总有差池!” 夏芒看了看怒火滔天的主子,又看了看全程垂着头的王知牧。 “…你看你,心急王妃也得换身衣裳啊,你若也染了风寒,往后可怎么看护王妃。” 夏芒眼光一转,有意抬高了音量说道。 莫辞留心到他也是浑身湿漉漉的,一时间果真压了不少的火气。 “殿下…”几度想要说话的赵郎中趁势拱了拱手。 莫辞深深凝了王知牧一眼,到底是没再说旁的。 莫辞顿了顿,逐渐敛回目光转而望向了赵郎中,捕捉到的是他将眼梢余光往众人轻然一扫的深意。 莫辞会意,看了看尚在昏迷的江予初,转手替她掖紧褥子就起身跟着赵郎中出了房。 “王妃是不是伤的很重?”莫辞极力压着不安思绪问道。 “王妃的伤处不在于溺水。” 赵郎中徐徐抬眸,凝着郑重其事的姿态幽幽道出后半句:“是内寒。” 莫辞愣了一下:“内寒?” 赵郎中点头,顿了顿又禁不住长长叹了声。 “我叫殿下出来就是此意,王妃通身冰凉得着实可怖,我细细查了一番,瞧着并不像是单单落水而致的寒凉啊。” “什么意思?”莫辞那不安思绪更重了几分。 赵郎中问:“恕我冒昧,不知,王妃头些日可是受过大寒,近日可是时常手足发凉,而近次葵水可是腹痛异常?” 莫辞想了想。 “头两月王妃着了一次风寒,拖、拖了小半月才开始见好。至于那、她从来都不会说疼的。” 赵郎中摇头:“王妃像是被什么寒凉之物伤了内里,只是那人用药极其谨慎,我来了这些日,也是今日才探出了一二啊。” 莫辞心神震了震。 廊边纱帘轻卷,透过几分浅薄微阳,描摹着他浮沉不定的心神。 “你、你说什么?”莫辞沉下眼光,颤颤问道。 赵郎中道:“深宅内院自然是不乏起了歹心而又行事缜密的。 小的多嘴,殿下看重王妃,倒也该清理门户。 如今是所幸发现得及时还能加以调养,若长此下去,伤及根本也是难以定论之事。” ——“今夜王妃咳了两声像是受了风寒,你去找郎中要些加重风寒的药。” 当初交待夏芒那话,及眼睁睁看着江予初吃了那加重风寒凉药的画面徐徐浮来。 哪里有什么歹心缜密的人。 一直以来,害人的不都是自己吗? “殿下?” “殿下?” 莫辞恍然回神,望见的是赵郎中关切而试探的神色。 “殿下也不必过于忧心,所幸发现得及时,往后悉心调养,还是能见好的。”赵郎中劝慰道。 “能、能好吗?”莫辞满腔的怒意瞬间被歉疚占据,只小心翼翼地问出每一个字。 郎中拱手道:“尽我毕生所学。” 莫辞徐徐敛眸:“…想尽一切办法,切莫留下病根儿。” “是。” “有劳先生。” 阑风卷叶,吹着楼角灯盏摇曳,折光寥寥洒上他微动的眉眼,一身孤寒,愈发萧萧。 “殿下…”王知牧见主子折返时是显然的一脸败相,便只当是自己闯了大祸。 莫辞看了榻上人儿一眼,轻轻挥手:“出去。” 王知牧急得又往他挪了半步:“殿下…,我、我看护不力,甘愿受罚。” 莫辞不看他也不再添补旁的,只敛着衣物在榻边坐下,直直凝着她。 王知牧还想说些什么,夏芒忽的一把拽上他:“走罢走罢,先去换身衣裳,没得着了风寒冲撞王妃。” “王妃自有殿下照看,你在这里算什么,快走。”见他不肯动,夏芒又压着声音责备道。 王知牧深深看了莫辞一眼,又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江予初。 “那属下在外头候着。” 夏芒见主子那神色,又极懂事的把其他丫头全部打发了出去。 第286章 用我半世寿命换她余生平安喜乐 夜幕笼垂,天边星辰闪烁,终是惹得薄云徐徐消散,点醒了那轮皓月。 “阿尧。” 莫辞抬手轻轻抚过她的眉眼。 以往之事如同恶鬼缠身,揪着他的每寸肌肤直至内里,撕裂着,啃咬着。 愈发想来,愈发煎熬。 “你是不是好恨我…” 他心底闪过很多很多念头,望着她那平静的眉眼又瞬间匿了即将出口悔恨的千言万语,只喃喃问出这句。 是怕她半醒半沉,把自己从前的罪过听了去。 这些日他用尽心思的去瞒着那些事。 可是。 那些事就像的凛凛寒风下的破草屋,好容易遮了这处破口,刺骨凉意又会立马从别处闯进来。 时时都在彰显那处丑陋烂疤。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去填补,不停地遮掩。 外处好容易见了些牢固,噬魂鬼魅又转而残食着他的心神。 他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是被噩梦惊醒。 有冤魂索命。 有深狱审判。 更多的是她凄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欺骗她的那一眼深沉恨意。 是她将自己一剑穿心后的绝不回头。 而每每噩梦缠身时,他能做的只有抱紧她,再抱紧她。 而后一遍遍地警醒自己,哪怕是在梦里也不可说了胡话。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失去你。” 莫辞眼眶一红,只手捧着她的脸,指腹轻轻划过她唇角。 我说过我会护你余生周全。 到头来,你这一身疮痍竟是我亲手所就。 那日红枫林,你说我同从前陆长庚并无分别。 倘若有一日你知晓所有,会不会怪我还不如陆长庚? 莫辞哽痛半声,徐徐探上她的指尖,望见的却是她掌心里的红印。 凝眸。 显然是紧紧攥着佛铃所致。 “阿尧。” 莫辞轻轻覆上她的手,眼帘一沉,两滴晶莹“哒哒”落在她的手腕,激起她指尖微微一颤。 莫辞滞了滞。 “阿尧?” “阿尧?” 莫辞试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阿尧乖,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阿尧…” “咚咚。” 莫辞还想试探些什么,外头就忽的来了两声叩门。 “殿下,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好歹垫垫罢。”夏芒在外间探头探脑地问道,手里托盘是些吃食。 莫辞托着她的手徐徐撑上前额,敛眸,摇头。 夏芒原本还想多劝两句,一见他那索索落下的眼泪又觉着好像不该叨扰。 “那我就在外头,殿下有事就叫我。”夏芒暗暗琢磨了一下,说完就轻轻出了房。 王知牧和那俩丫头还跪在外头。 这半日下来,王知牧那身湿漉漉的衣裳干了大半。 俩丫鬟也终于不哭了,只是哭了这么久,难免肿了眼睛。 夏芒原本也给他们送了些吃食,可一个个的都拉耸着头。 见他们都这样,夏芒也没心思吃了,只默默守在门口,祈求月儿叫王妃快些醒来。 窗边烛火漾漾,描摹着榻边那人的轮廓暗影。 “对不起…” 莫辞喉结微动,低泣一声,又是“哒哒”两滴泪。 “…如果可以,求天神,用我半世寿命换她余生平安喜乐。” “太多了,不划算…” 一嗓的嘶哑无力。 莫辞怔了怔。 诧异抬眸,她正满眼倦懒地望着自己,浅浅发笑。 “你、你醒了…”莫辞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跟着傻笑道。 “你终于醒了。” “半世的寿命啊,我哪里敢受。” 江予初笑道,指尖一转擦了擦他眼底的泪:“大男人哭什么,也不怕引得笑话。” 莫辞摇摇头:“谁敢笑话,我就打掉他大牙。” “幼稚鬼。”江予初笑着揪了揪他耳垂。 莫辞探了探她的脸,又探了探她前额:“还冷不冷?” 江予初摇头。 莫辞想了想,还是去添了些炭火,把它往榻边收近了些,又搀她起身,好够的着那炭火。 红旺旺印着她的面色,虽说还是虚弱得很,好歹也添了些温度。 江予初四下看了看,想着上回入宫不过被陆长庚拉扯了两番,王知牧就被罚了二十杖。 此次闹了这样的大动静,依莫辞的性子怕是不会轻饶的罢。 “王知牧他们呢?”江予初问道。 莫辞一听面色果然阴沉了不少。 看得江予初的心思也跟着沉了沉。 “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你先顾好自己的身子,旁的,我来处理。”莫辞眼光一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身去拉上了窗边的纱幔。 江予初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及无辜。” 莫辞顿了顿。 “底下人看管不利,不算无辜。” 一腔低沉暗哑,是再难自控的杀意。 “阿辞。”江予初原想下榻好生劝他,怎奈身子虚得没能站稳就摔了一跤,还险些撞上那炭火炉。 莫辞心神震了震,急急上前搀她靠回床榻:“你、摔着哪儿了,可烫着了?” 江予初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那满眼急切及刚刚流过眼泪的泛红,竟还为着有意瞒他而生出些歉疚来。 “此事同他们无关,你放了他们,好不好?”江予初反手覆上他的大掌,直直凝着他说道。 她甚少驳过他处置底下人的决定,莫辞一眼就看穿了她心底藏了事:“你有事瞒着我。” 江予初既把话说到那份上,自然也是不打算再瞒他的,想了想就同他说了实话: “前几天,我无意中得了陆长庚留下来的信,说、说要我去他旧宅,取、东西。我怕你多心,就没和你说。” 江予初原以为他会动怒,或者又是发一通神经,哪知他只小心翼翼地探了句:“什么东西。” 他越是这样,她倒越是愧疚起来。 好像有种以小人之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江予初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看了那信心里不安。” 莫辞道:“陆府旧宅已然烧毁,又能留下什么,还是别去了。” 江予初滞了滞,“你不怪我吗?” “你以往遭遇我又不是不知道,怪你什么。” 莫辞原就因为给她下药而致她受了大寒而内疚,他自然是清楚,比起那几近要命的伤害,她那点小小隐瞒又算什么。 江予初见他并无深藏的怒意才道:“他说是埋在地下,想来,东西是还在的。” 莫辞道:“你若肯信我,我替你去一趟。” 江予初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第287章 娘子这么诱人我哪里忍得住 “该吃药了。” 这一时得了肯定,莫辞的心情一下也舒畅起来。 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就起身去外头交待夏芒去取药,又叫跪了足足大半日的三人退下,还有意提了句“是王妃开口免了责罚”。 外头三人一听自然是齐声谢恩王妃的。 待几人退下,莫辞回房顺手倒了杯滚烫的热水。 “从前还总说我烦,看吧,不过离了半日又不安生了,往后可再不许你一个人出门了。”莫辞说完把杯子送给她。 “……”江予初倒也没说什么,捧着水杯乖乖喝了两口。 莫辞替她拢着长发用发带系了结:“我记得你不是通水性的吗,当初珩州还是你救了我呢。” 江予初讪讪道:“我不知道木槿会不会水,就、就没敢妄动。” 莫辞吃了一惊,“所以你就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江予初:“……” “而且,木槿好像也是通水性的。”莫辞道。 江予初诧异了一下。 “你别这么看我,我是真不会。”莫辞唇角一扯。 顿了顿又问:“那好好的到底是怎么落的水呢?” 江予初喝完水,缓了缓情绪就把在湖边发生的事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莫辞那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果然又是这个沈格桑!” 江予初道:“从前我只当你是做戏的一把好手,如今见着这沈格桑。 那一派的行事作风,那变脸速度之快,怕是和你同出师门呢。” 莫辞:“……” 又扯我做什么。 “她素来不起眼,想来是翻不出什么水花儿的。”莫辞宽慰道。 江予初摇摇头:“那你就小看她了,沈格桑是有些手腕的。 遇着事儿,坏人歹人都叫旁人做尽了,她就是软绵绵的小羊羔。” 莫辞有意冷笑了声:“有手腕就是当众把你害得落了湖?” “我觉着她此行不像是要害我落水,倒更像借口陷害我。 就像,学恩分明无恙,她却一直不肯说清楚,好似是有意要激怒我。” 江予初想了想又摇头: “但我和她无冤无仇,实在想不通她想害我什么。” “不过,我敢打赌,过不了几日她就会上门跟我认错儿。 然后声泪俱下地说那日是如何如何的不小心,我和她是误会一场,而她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委屈。” 莫辞一听倒来了兴致:“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予初沉沉叹了声:“如果我原谅她,那日后必然会有所联络走动起来。 如果我不原谅她,那我就是以强凌弱的恶人。 你说能怎么办?” “只要你舒坦,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莫辞笑道。 江予初嗤笑了声:“说得好听,惹了一堆烂摊子,宫里又是一通训话。 哦,还不能解释,一说话就是逾矩,一说话就是缺乏教养,我招谁惹谁了,从前也从未这样憋屈过。” 莫辞顿了顿。 “我知道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我会尽快把去阳城的旨意请下来。” 这话倒叫江予初想起了些什么。 “你说,从前也从未听过这沈家的信儿,自从栖枫渡回来以后倒甩不开了。 他们是不是知道你要去阳城的消息,才故意拖着你不许你去啊。”江予初道。 莫辞心思沉了沉。 其实早些日子他也猜到了些什么,只是见她好似一脸的笑闹,便也跟着笑了笑:“想什么呢,他们拖我做什么。” 果不其然。 “人家喜欢你啊,你要走了可就少了个佳婿了。”江予初眼光一转笑道。 莫辞面色沉了沉:“别瞎说。” “怎么就是瞎说了,上回人家可是上门来勾引过你呢。” 江予初说着禁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没笑两声,她喉间发痒又开始犯了咳疾。 莫辞:“……” “怎么又提这事了。”莫辞没好气地啧了声。 江予初捂着心口咳了几声又笑了起来: “今儿她同我双双落水,怕是知道勾引你不成,就反来勾引我了。” “还没完了是吧。”莫辞一掌控上她下颌,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道。 江予初笑着揪了揪他耳垂:“别生气嘛,我是正经人,绝、绝对不会…” 莫辞忽的倾下身断去她那玩闹不止的出处。 “你、你怎么能这样!”江予初推开他,一掌挡在嘴前,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说道。 莫辞笑了笑,“我怎样了。” 江予初:“……” “你是怕风寒传染给我?”莫辞笑道。 江予初:“……” “如今娘子可是愈发懂得关心我了,我很满意。” 江予初:“……” 莫辞徐徐压下她的手腕又笑道:“郎中说你体寒,为夫替你暖暖可好?” 莫辞凝着她几度闪躲的唇角,只手覆上她的后颈作势又要亲她。 “我、噜啦噜啦…”江予初一掌抵上他心口,急急给他送了个眼神。 莫辞愣了一下,转脸,后头是不知所措的夏芒和郎中。 “进来。”莫辞很淡定地给她压了压褥子便又恢复了那一本正经的姿态。 “殿下。”夏芒把药送到榻边的案上,还特地探了探他的眼色。 赵郎中则若无其事地上前探了江予初的脉象。 “王妃体虚寒凉,近日我会为王妃多备些药膳,加以调养。”赵郎中道。 莫辞微微颔首:“有劳先生。” 赵郎中原是打算退了,想了想又忍不住提醒了声:“…王妃近日体弱,不宜、太过操劳。” 那神色耐人寻味,显然是另有深意的。 江予初:“……” 莫辞:“……” “知道了,送先生出去。” 莫辞敛了那一扫而过的尴尬,转手端起药碗拌了拌。 房门一阖。 “你分明知道会有人来,你就是故意的!”江予初没好气道。 莫辞笑了笑:“来,吃药。” “生气了?” 见她没搭理,莫辞又笑道:“你不能怪我啊,娘子这么诱人,我哪里忍得住。” 江予初送了个白眼:“那你去别处睡,免得你忍不住。” “别啊,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呵!府里这么多丫头还抵不上一个你了?” “郎中说你体寒,为夫能替你暖被窝,那丫头能替你暖被窝?” 江予初:“……” “臭流氓!” “什么香的臭的,先把药吃了,来。”莫辞笑道。 顿了半刻,莫辞又把药往她嘴边送了送:“再不听话,为夫可就要实施流氓手段了。” 第288章 蜉蝣梦 往后就没有长庚了 陆府旧宅。 此处本就被烧得不成了样子,加之从前郭昊带人来搜寻过几次,如今只余狼藉一片。 莫辞找了好久才找到那棵被烧得黑不溜秋的黄桷兰。 拿到木匣后,莫辞极其谨慎的填了坑,而后又把焚烧留下的黑灰均匀地撒上去。 确认了瞧不出来有过翻动,莫辞才放心的走了。 不过走了两步,他又忽的想起些什么。 ——上回陆长庚就偷偷的给阿尧送信说自己利用她,那这里头,会不会又是异曲同工之妙? 莫辞想了想,转手点了火折子,趁着微弱的光,拂净上头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打开。 果真。 揭开虚掩的夹层,最上头的是一封书信:阿尧亲启。 莫辞深知这样很不妥当,但还是没有犹豫就把它拾了起来。 书信下是一只封了蜡的小竹筒,还有一大一小两只小匣。 莫辞来不及去看那些,只一心用在书信上头: 吾爱,阿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如你所愿,尸骨下土了罢。 我知你恨我入骨。 却也自知。 是我将一身傲骨的你扯去地狱,是我亲手摧毁了你的温柔醉梦。 如今却又妄想三言两语就能将一切抹平,妄想你能回头。 很可笑是吗? 更可笑的是。 我每每见着你和莫辞出入成双,每每想着你会对他笑,会对他发脾气。 是他与你同席用膳,是他与你共枕而眠。 你病了,伤了,是他亲力亲为照顾你,喂你吃药。 每每想着我见不到或是见得到的,我就嫉妒得想要发疯。 你如今给莫辞的那些。 连同你,阿尧。 这些分明应该是我的呀。 都应该是我的呀。 而我,每每就只能如同深巷野狗,躲在最不得见人的暗处,一点点地舔净心之疮痍。 我把你对我的恨,我们的过往,连同那把断发带在身边,视若瑰宝。 我说,我把我们的发结在一处,那我们是不是也能算夫妻了? 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只要你愿意再回头看我,哪怕半眼。 我一定一定会比他对你更好。 所以,我试图用你最在意的风如疾威胁你。 我想啊,如今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应该会用自己来换他周全的罢。 哪怕我知道你并非甘愿,哪怕我知道你会恨我。 但是,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这些我总能慢慢偿还。 而你也终有一日会看到我的那么一点点好,或许也就愿意了呢。 可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卑劣往昔,或是我终其一生的无力偿还。 阿尧。 这些年,我说过许多许多的虚无谎言。 独那句,“以江山为聘,只你一生”,绝无虚妄。 我有想过我之力还你河山万里。 想过要同你从前护我一样,换我护你后世周全。 想要同从前一样,陪你用一顿粗茶淡饭,而后,你捧着我的脸说我最近很乖,都吃胖了, 想要同从前一样,执清酒两壶,靠在你膝前同你看尽那落日余晖下的红枫百里。 醇厚酒香,你抚着我眉眼,你说你继位之日,便是我们大婚之时。 你说你要同我红妆万里,许我江山半壁。 可是啊。 你说得对。 从前你疼我惜我,是我没有福分没端稳。 阿尧。 这些时日我常常在想啊。 如果没有这些不堪回首的往昔,或许,我们真的会携手一世。 我们应该会很幸福的罢。 还会有很多孩子。 清晨里,你会慌里慌张地起床,而后一边绾发一边责备我没有早些叫醒你,害得你险些耽误上朝的时辰。 而我,替你穿衣后又有意地画歪了你的眉。 你气得要揍我。 孩子拦在你身前,奶声奶气地说你如今愈发像个母老虎。 然后。 我和孩子一起挨了揍。 到了晌午,你在宫里议事,我就在府里教孩子练功,叫他们不要同你一样,学了三脚猫就尽躲懒。 天色暗了,孩子会趴在你膝前叫你母皇,还嬉闹着告诉你,我在背后偷偷说你坏话。 然后你会不甘示弱地跟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只会耍剑,连骑射都是你亲手教的。 我们会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 而我们一天天变老。 再后来啊,你说你累了,你开始慢慢的把赤凌放手给孩子。 直到她继任。 你说你再想去看看外头风光。 但是我们老了,不能骑马了。 只那两身步履阑珊。 我们只能去城郊看看青山日落。 我靠在你膝前,想着以往之事,虽是庸庸碌碌一生,却从不后悔。 我想了很久,终是巍巍颤颤地说了我那瞒了多年的事情。 告诉你。 我其实是大煜来的细作。 可是啊。 我太爱太爱阿尧了。 舍不得伤她半分。 所以,我收了兵。 然后你就笑,你说你早就知道。 但是你太爱太爱长庚了。 所以,你收了箭。 我们傻傻地笑。 说,这辈子太短了,没过够。 大限将至。 你特地交待孩子,要我的碑冢高于你半头。 你说,你护了我一世,该把肩膀给你靠靠了。 只有我知道,那是大煜的习俗。 我只为你收了一次兵,你就护了我一世,直到最后,你也甘愿放低姿态,惜我敬我。 外头暗了,我们阖了眼,榻前直到外院都是我们的子子孙孙,他们没有哭。 因为你嘱咐过不许哭,还告诉他们,我们只是一起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阿尧。 我一遍一遍地去想。 如果我当初收了兵。 如果我当初认得清些。 如果… 可是啊。 哪里有这么多如果。 所谓如果,终是蜉蝣梦一场。 阿尧。 我是多想多想再抱抱你啊。 多想多想告诉你。 我知道错了。 从前所有所有,都是我错了。 我多想再听你好好儿的叫我一声:长庚。 阿尧。 我是长庚啊。 年年康健,岁岁长庚。 但。 若是错过你。 不能与你相伴终老。 康健、长庚,于我又何如? 阿尧。 斗胆问一句。 你看到这些也会和我一样心如刀绞吗? 可是。 我又有什么资格叫你为我心疼。 罢。 罢。 回望以往,早已沧海桑田。 提及再多,不过是叫你伤心,于我悔恨。 以下字句,阿尧,切记切记: 如今以我的处境莫说还你河山万里,单单想要护你一场怕也是不能够了。 我自知无能。 更是有愧。 当初。 我布局多年骗你的兵符。 如今。 我把它还你。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最后。 当初诸事变迁,我父为后续准备,有意将那十万精骑外散。 如今算来已有十余载,能用之人定是大减。 但若是护你一场,也足够了。 下头是兵符及帅印,你往日领兵打仗,自是知晓它的用途。 阿尧。 我的阿尧。 你定要惜爱自己,万望珍重。 往后,就没有长庚了。 罪奴:长庚留字。 第289章 私心再起 那字里行间无一不在诉说陆长庚对过往亏欠的悔痛,更是在无声提醒莫辞从前犯下的错。 如锁魂炼狱。 一寸寸剥离着他的神息。 莫辞深知。 以往之事,但凡叫她知道半分,她绝不可能轻易放了自己。 他不怕死。 只是难以想象啊,如今还能这样缠绵依赖的人,将来竟也会兵刃相向。 他害怕她的恨。 害怕她的控诉。 更多的是害怕她会再不回头。 成了下一个陆长庚。 分明就在眼前,却要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地走向别人。 如果真是那样,他宁可她杀了自己。 莫辞缓了缓情绪。 将心底想法匿得更深了些。 既是不能叫她知道,那就此生绝口不提。 用尽自己的一生去护她,是爱深情重,亦是赎罪。 莫辞徐徐打开封了蜡的竹筒,里头只是召集骑兵的方式。 确认没有提及自己的信件,他又揭开了另外两个小匣。 一只里头是一对乌铜所致的虎形兵符,另一个则是青玉帅印。 兵符原该是右符在皇帝手里,而将帅只握左符。 大煜上下,二符都掌控在武将手里的,独陆权一人,他战死后自然就是留给了陆长庚。 莫辞见到那兵符和帅印时,眼光显然亮了几分。 那套东西就这样冷冰冰地躺在眼下,却宛如暗狱深处透进来的星芒万里。 叫他挪不开眼。 甚至叫他几近忘了手里的那封书信及方才还在暗暗起的誓言。 这是布局多年的所求之物啊。 如今就这样盈盈摆在他眼前,他没法不起涟漪。 随着逐渐加快的心速,莫辞的目光愈发深陷、愈发贪婪。 有了它。 再召集外祖从前的亲信。 加上江家如今的兵力,和舅舅这些年的布局。 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指日可待。 莫辞喉结微动,目光却是一直落在那冰冷的虎符及帅印上头。 不离分毫,不舍分毫。 他看了很久很久。 就如同臭水沟里的软虫,窥视着,遐想着。 甚至一点一点地想要探向它。 ——“我们去阳城,好不好?” 就在莫辞险些碰上那套至上冰冷之时,从前对阿尧说过的话突然闯进脑中激醒了他的神息。 莫辞心一颤,急急拢了同兵符相隔不过半寸的指尖。 倘若自己真要做些什么,阿尧,应该不会原谅自己的罢。 陆长庚说得对。 如果他当初认得清些。 如果他当初收了兵。 阿尧应该是他的呀。 而自己。 不过是个匿于阴暗深处的卑鄙小偷。 是啊。 所有东西。 如今的安宁。 她的正眼相待。 愿意托付予自己的信任。 都是偷来的。 偷来的。 自己已卑鄙至此,又凭什么妄想其它? 莫辞目光一收,强行逼着自己祛了那可怕的念头,转手阖上小匣,将书信重新塞进信封里。 也就是这一瞬。 另一个念头又突然窜了出来。 信中被陆长庚这么云淡风轻提及的冰山一角也是自己用尽一生的遥触不及。 那其他的,那所谓的十年过往,自己不知道的、看不见的又有多少? 上回阿尧就说了。 不知道是该恨他。 还是该原谅他。 那当她看到写封信,看到他用生命在悔恨的字字句句,会不会心一软就真的原谅他了? 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不论是当初阿尧在云梦崖提及的过往,还是陆长庚这信,字句都是在提醒我,他们从前是有多相爱。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从前的阿尧是有多么在乎他,对他的爱是有多么炙热,多么的肆无忌惮。 而我呢。 这些时日,她可是连一句喜欢都从未承认过。 我甚至常常在想。 她每每望着我的时候,每每沉静的睡容下,心里想的究竟又是谁的脸? 陆长庚。 你看到我这样应该会很得意罢? 你应该会躲在哪家树梢上头,时时讥讽我罢? 我每每想着你们有过这么多惊天动地,而她给我的却只是淡如清茶,我就嫉妒得想要发疯。 我才是那个嫉妒你嫉妒得几近要发疯的人。 我甚至想当面锣对面鼓同她问个明白,在她心里究竟想着谁,念着谁。 可是啊。 我每每在她跟前试探着提及你的名字,她就浑身针刺,不容触碰半分。 长庚啊。 她既然恨你,你就让她继续恨吧,好歹也算是如了你的愿。 给你留了一席半地了呀。 兵符。 帅印。 我通通照你遗言交给她。 我会遵守承诺,护她一生。 好不好? 莫辞指尖微微一颤,一把将信纸收进掌中。 只手抱着匣子回府去了书房。 …… 书案前。 莫辞敛眸沉沉叹了声。 ——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往后我一定事事同阿尧坦白。 长庚。 你莫要怪我。 我真的只是太爱太爱她了。 我可以容忍她不爱我。 我也可以容忍她心里藏着你。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向你偏移。 阿尧。 她是我的命。 阴森暗夜,莫辞摊开那封被揉成一团的书信。 照着上头字迹小心翼翼地落笔: 吾爱,阿尧: 回望以往,早已沧海桑田。 提及再多,不过是叫你伤,于我悔恨。 以下字句,阿尧,切记切记: 当初诸事变迁,我父为后续准备,有意将那十万精骑外散。 如今算来已有十余载,能用之人定是大减。 但若是护你一场,也足够了。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最后。 …… 莫辞匿了所有与悔恨、情感有关的字句,只提那兵符、帅印。 因两人字迹有所不同,莫辞写了很多很多遍,直到砚台里的墨汁几近过半才勉强写出了一封七八分像的。 莫辞将信件像方才那样装订好,放回匣子里。 而后把自己写过的一叠废稿及陆长庚亲笔书信一一烧毁。 火光漾漾之上,是他不知喜悲的眉眼。 莫辞想了想。 小心翼翼的把竹筒重新封了蜡,又把匣子落锁处的指痕擦干净。 再抹上那星点灰土,尽可能不让她看出自己私动过的迹象。 做完这些,莫辞才抱着匣子出了书房。 “殿下?” 莫辞关房门时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眸,是王知牧,已经换了身蓝鼠色紧袖常服。 只是眼光沉沉的,像是心里有事。 “殿下这个时辰来书房…”王知牧原想问上一句,顿了顿觉得有些逾矩又退了半步。 莫辞有意甩着衣袖藏了那匣子:“怎么了?” 王知牧道:“属下办事不利,害得王妃险些丢了性命,着实难安。” “王妃说了不许再提,去歇着罢。”莫辞说完就转身往星月阁去了。 王知牧有些不甘心跟着他走了两步:“殿下,那、沈家那边…” 莫辞问:“上次叫你查的那个人,可揪出来了?” 王知牧会意:“是。” 第290章 私心再起(下) 璟王府。 星月阁。 莫辞回房时,江予初还没睡,只半倚在榻上发愣,时不时的还有些咳嗽。 “怎么去了这么久。”江予初见他来倒是添了些精神,只是眼底红红的。 是刚刚哭过。 还是犯了困。 他不敢深究,也不敢问。 “里头太乱了,他府里的花草树木又多,就耽误了。” 莫辞素来张口就来,对于这种自然也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 “所幸还算顺利,那里废墟一片,旁人都嫌晦气,如今连个看守的护卫都没了。 莫离那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地底下埋了东西。” 莫辞徐徐走上前,把匣子放上榻边小案。 “那很冷罢。”江予初抬手上他的大掌,激起他心底一个惊颤。 ——匿得再深,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罢。 “我、我不冷,你身子虚,别乱动。” 莫辞缓了缓思绪,转手替她掖紧了褥子。 看了她两眼又若无其事地笑着刮了刮她鼻尖:“眼睛都熬红了也不知道先睡,尽胡闹。” 江予初笑了笑就把心思转去了那匣子上:“这里头是些什么?” 莫辞只说叫她自己看。 江予初倒也没生疑心,甚至没有想着避开他,转手就打开了。 揭开夹层,上头自然是她最为熟悉的字迹:阿尧亲启。 江予初愣了一下,微微抬眸,像是对莫辞的顾及。 “…若是不便,我就回避一下吧。”莫辞敛了敛衣袍作势起身。 江予初这才收了暗里的目光:“你不介意就留着,若是有想法,还是回避得好。” 莫辞笑了笑,又重新坐稳:“阿尧信我一场,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江予初拾起那封信拆了细细看了一遍。 莫辞有些不安地看了她两眼。 也不知道她是一心用在信里提及的内容,还是自己模仿得太像,她好像并不曾发现自己动过手脚。 江予初看完那信显然是吃了一惊,只手执着信,另一手揭了那两个小匣。 成对的虎符、帅印盈盈摆在眼下。 莫辞想了想,眼光一转也跟着吃了一惊。 “这、这是、何意啊。”莫辞有意磕磕巴巴地说道。 将每分神色细节都处理得十分得当,就算是局外人,也轻易看不出来。 江予初无声。 垂眸看了看那套兵符,又看了看那封信。 旁的倒也罢了,那落款的“罪奴:长庚留字”尤为刺眼。 一笔一划撩得她心底滋味莫名。 莫辞静静望着她,看着她眼光逐渐转而暗淡,看着她细细摩挲着“长庚”的名字,看着她凝着那信发愣。 是恨是爱。 他不知。 他只知道那从未给过自己。 从未。 莫辞眼光一收,怔怔躲开了。 在这一瞬。 他觉着自己真的是自私到了极点。 甚至他觉着陆长庚的那句“卑劣”,应该要用在自己身上。 从头到尾,自己才是最为卑劣的那人。 一身劣迹斑斑。 满嘴谎言。 “往后,可就没有长庚了。”江予初望着信纸轻喃,神色不明。 莫辞怔了怔。 他清楚的记得,这句话是出现在陆长庚的亲笔信里,也只出现在他的信里。 他几度晃了神。 是不是。 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他甚至想。 如果当初死的不是陆长庚,而是自己。 阿尧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心疼。 会不会像今日这般,轻轻自说,“往后,可就没有阿辞了”。 “也没有如疾哥哥了。”默了半晌,江予初又轻轻说道。 莫辞抬眸,望见的是她那满眼的痴愣。 不见眼泪。 不见怒怨。 揪得他心里犯疼。 “阿尧。” 莫辞小心翼翼地探上她的指尖,不过晾在外头那么半刻的功夫,又开始发凉起来。 莫辞将思绪一收,握紧她的手说道:“阿尧乖,先把身子养好,不想那些了,好吗?” 江予初不置可否,只低低笑了声,目光却是落在那兵符上头,十分平静。 外头风儿呜咽,点点试探着房内的死寂。 莫辞凝了她许久,眼看着她痴愣愣的笑,看着她笑意之上的不明深意。 于那片死寂之中,他反复忖度,反复思量,终是忍不住试探了声:“阿尧。” 江予初仍是无声。 只垂着眼帘静静望着匣里的那套兵符。 她清楚的记得,那是害江家被生疑心,那是险些害得江家兄弟身死狱中的东西。 是宫里。 陆长庚。 甚至是莫辞。 都在惦记的东西, 是啊。 它分明冰冷一片。 好似人人都想要它。 追逐半世,为它生,为它死。 可是。 如此行事,果真值当? “阿尧。”莫辞敛了眉梢,揽上她徐徐靠进怀里,他知道她已经信了那就是陆长庚的“亲笔信”。 ——卑劣是真,可那事做得很干净也是真。只要自己绝口不提,阿尧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的。 江予初唇角一弯,突兀的加深的那个笑,满是嘲意:“…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外祖的东西。” 莫辞紧了紧怀里人儿,摇头:“这是陆长庚用命护下留给你的,它是阿尧的东西。” 字句恳切至极,毫无迟疑。 …… 夜色阴沉,外头风儿愈发诡谲呜咽。 明灭灯火有些晃了眼,莫辞眉眼微动,下意识地拢了拢怀里人儿,早已是空荡一片。 莫辞乏意瞬散猛然睁眼,伸手一探,褥子早已凉透,甚至房内也早就没了她的半分气息。 “阿尧。” “阿尧。” 莫辞着急忙慌地下床,哪知身子一软重重摔在地下。 像极了那日给自己下的迷药,却又远比那日更为决绝。 “阿尧…” “阿尧——” 莫辞趴在地下撕心地叫喊着,听到的却只是自己的回音。 也是在这一瞬,他似乎能确定她是故技重施。 他确定她走了。 可是。 为什么呀。 “阿尧!” “来人——” “来人!!” 空荡回音激起他愈发心惊胆寒。 他甚至顾不上肆意席卷而来的昏厥,强撑着起身,一步一步往房外踉跄而去。 “来人!” “来人——” “阿尧!你出来!” “古君尧,你出来!!” 房门一开,他腿一软再次摔在地下,顺着台阶远远滚落。 “阿尧——” 他凝着仅剩的几分余力,抓着地下沙土堪堪起身,望见的却是陆长庚和阿尧静静相偎的对影。 两人就在自家府邸,就这般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肆无忌惮。 第291章 魂梦 你不能不要我 “你们在做什么!做什么!” 莫辞又急又怒,踉跄着上前想要拉开她。 哪知王知牧一个箭步挡在前头,寒刃出鞘:“再近半步试试!” 莫辞怔了怔。 “知牧?你、你敢拦我?” 王知牧执着剑刃抵上他心口,冷冷一笑:“在你对我动了杀心,在王妃护我那一刻起,你,不再是我的主子。” 莫辞的目光径自越过他,只凝她:“是啊,你是我的王妃啊,旁人背叛我,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江予初摇头:“我说过,我绝不允许我的男人是这样的满腹算计。” 陆长庚抬手轻轻捧上她的脸,原本满是傲骨的眉眼在这一瞬竟也尽是痴情柔意:“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江予初眼光一收,乖乖躲进了他怀里。 莫辞心疼地凝着她:“阿尧,他是灭了你赤凌的罪人啊。” 江予初笑了笑,满是嘲意:“你以为,你手上的人命会比他少吗?” 江予初徐徐抬眼,却是转而凝上陆长庚,那是从未给过自己的柔情蜜意: “好歹长庚此生坦荡,而你,满嘴谎言。你好生看看你自己,从上到下,你哪一点比得上他。” 莫辞怔怔摇头:“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陆长庚旁若无人地抱紧她,凝着她。 而江予初对他说的一字一句似乎也毫无知觉,只一脸乖巧地蹭进陆长庚怀里。 “阿尧…”莫辞往前迎了半步,王知牧便也跟着拦得更紧了些。 “你再敢拦我,我就去砸了你父母的墓,揪出飞絮的尸骨,开棺鞭尸,挫骨扬灰!” 莫辞顶着滔天的怒火斥道。 “本王说到做到!” 王知牧顿了顿,滞了半刻,还是侧过半身避开了。 江予初眼梢余光一收,语气冷冷:“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莫辞心一怔,那处跳动似乎在这一瞬都慢了足足半拍。 “不是的、阿尧,不是这样的…” 莫辞往他们踉跄了两步,不过两步,他又重重摔在地下,擦出半掌血痕。 “你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呀,阿尧,我是爱你的。” 莫辞将掌心往袖里收了收,抬眸,怜乞地望着她。 “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我是爱你的啊,阿尧。” 陆长庚满眼星辰欢喜地望着她:“阿尧不气了。” 江予初不曾往莫辞那头多看半眼,只冲着陆长庚笑了笑又钻进他怀里:“长庚,我累了。” “阿尧…” 他凝着那两人愈发情浓的眉眼,禁不住眼眶一红,滚烫烧得喉间愈发哽痛: “阿尧,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你回来好不好?” “你不喜欢的,我改,我都改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会改啊…” “阿尧,我会对你好啊,你说过,我们是夫妻啊…” “阿尧,你不要我了吗?你看看我,我是莫辞啊,阿尧…” “阿尧,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莫辞撑着爬起身,哪知踉跄了三两步再次腿一软扑倒在地下,满手满嘴的沙土。 却也只能满身无力地望着他们,如同驱虫一点一点的往她那头攀爬。 “阿尧。” “我是莫辞啊,阿尧。” 而那俩人似乎只当他是一片虚无,只当他是那跳梁小丑。 任他喊,任他闹。 陆长庚软下眉眼揽上她:“阿尧乖,我们回家。” 江予初甚至没有回头看上半分,走得更是不带一点留恋。 宛如离魂抽魄,疼得莫辞几近心速骤停。 “阿尧,你不能走,你不能不要我…” 眼见他们背影愈发清冷,莫辞那原本怜乞的神色逐渐转而强占,语气也愈发疯魔: “阿尧,我会死的,你要是走了,我会死的!” “古君尧!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如今连我的亲信都背叛了我,你凭什么不要我! 你为什么宁可要他陆长庚也不肯要我,为什么!” 话一落音,莫辞又忽的想起了些什么,心一横,强撑着满身的乏力沉痛,只趔趄着上前想要强行拉回她: “你是我的,是我和你拜了天地,是我与你同眠共枕,你凭什么要跟他走!凭什么!” 陆长庚忽的面色一变,挥手把她护在身后,瞬移而来一把锁上他的喉:“你再动她试试!” 莫辞一眼深到骨子的恨意直直凝着他:“陆长庚,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争啊!” “你既然知道我死了,那为什么连我最后的遗愿都要给我毁了? 我都把阿尧让给你了,我连命都给了你。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这么歹毒,连一个死人都不肯放过啊!” 声声凄厉,是深沉至极的顶骨怒意。 莫辞拉扯着他的腕:“你不是想把兵符交给她吗,我做到了,那些、那些只会叫她伤心,我…” “你分明知道她爱我,分明知道我死前最放不下她,你就是嫉妒我,你就是自私虚伪!” 陆长庚满眼赤红的恨意,怒不可遏地添了力,再添力,誓要即刻取他性命方肯罢休。 外院凉雾肆起,只余满眼恨意的陆长庚及被紧紧锁着喉的那人。 “你不配占有我的阿尧,你不配!” “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死——” “我要你去死——” 莫辞胡乱撕扯着他的手腕,却只觉头骨愈发充血,全身愈发无力。 “不要…” “不要…” “阿尧、救我、救我…” “救我…” 灯火阑珊,凝神,榻上是那一头凉汗的孤助急切: “不要…” “阿尧、救我…” “救我…” “莫辞?” “莫辞,醒醒。” “醒醒…” 莫辞一身惊颤恍然睁眼,伴随而来的是急措得几近气绝的喘息。 “你、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江予初探了探他前额,又擦了擦他眼角的泪。 腕上金铃几声清脆瞬间定了他的神息。 凝眸。 是她一脸的茫然,还有眼底深处的几分关切。 “阿尧…”莫辞一把揽上她的肩覆上那片熟悉甜香,强势得不予半分商议。 “……”江予初吓了一跳,当即就抵上他心口想要推开他。 可他转手探进她掌中摁上软枕,愈发凝力下了死手把她压在身下。 “莫辞…” 她越发想要躲开,他便愈发贪婪,愈发掠夺,似要将梦里所受的痛楚一一讨回。 他无声。 却愈发加深了心底的欲念。 他强力抓着她的腕深深摁进软枕,只手扯开她的衣襟,强势地啃咬着,掠夺着。 第292章 没有你我会死的 “莫辞…” “莫辞!” 江予初目光一沉,强行掀开他。 哪知一时动了气反闹得她喉间燥热滚滚,还没来得及说上别的就翻过身沉沉地咳了起来。 莫辞怔了一下。 ——“王妃体虚寒凉。” 所有的贪婪欲念在这一瞬尽数消退。 莫辞狠狠揉了揉眉心:自己不是整日里把敬她惜她一生的誓言喊得最为响亮的吗,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外头冷风四窜,扑得廊边灯火漾漾。 同她那声声咳疾正成呼应。 莫辞顿了顿,徐徐偏过脸看了她一眼。 她已拉回了被他强行剥开的领口,脖颈那处红印却难藏匿。 鲜红一指,宛如朱砂,刺得他心里发虚。 “阿尧。” 莫辞小心翼翼地探向她,从后头抱她:“阿尧,对不起啊…” “别碰我。”江予初有些抗拒地躲了躲。 莫辞揽着她倾下身,把脸深深埋进她后颈:“阿尧,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对不起…” 江予初想要拨开他,他只愈发抱紧她,再抱紧些,把脸埋得更深些。 “对不起,我知道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阿尧,对不起…” “……” 莫辞躲在她后颈轻喃。 “…我梦到陆长庚要来杀我,我梦到全府上下,甚至连王知牧都要背叛我。 我梦到你不要我,我梦到你跟着陆长庚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好害怕好害怕…” “阿尧对不起,对不起…” “我好怕你不要我,我好害怕…” 愈发说来,声儿愈发哽咽。 江予初顿了顿,念着后头那湿漉漉的暖流,倒也没再挣扎。 “阿尧,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以后我再也不那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 “……” “……” 莫辞埋在她后颈声声低泣,像极了可怜兮兮的稚童。 只是这喉咙又干又痒的,江予初没有心思去管他,只轻轻舒着气,尽可能压抑着咳疾。 过了好一阵,身后人终于渐渐安静了。 江予初想了想,轻轻拨开他的手想要撑起身。 “阿尧,阿尧。” 莫辞又忽的凝了力抱紧她,紧得她禁不住又咳了两声。 “阿尧,对不起啊,对不起…” 莫辞意识到是自己惹得她加重咳疾,也终是舍得松缓了些。 哪知就那么半刻间的功夫,江予初缓了缓竟又要从他怀里生生抽离。 激起莫辞心底一颤。 “阿尧,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会改啊,我以后不那样了,我再也不那样了。” “我知道是我错了,阿尧,你信我好吗,以后我真的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莫辞手腕一转再次抱紧她,生恐一个松缓,那噩梦就成了真。 江予初:“……” “阿尧,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没有你,我会死的,阿尧,我真的会死的啊。阿尧…” 莫辞抽泣几声,好容易缓下的情绪在她想要抽离的一瞬再度绷紧。 江予初:“……” “能不能安静会。”江予初极其不耐地啧了声。 莫辞愣了愣。 听她说出这话他倒是安定不少。 “我害怕。”莫辞默了半刻,又窝在她身后委屈巴巴地说道。 江予初眉心一蹙,是显然含了些怒意:“害怕害怕,每每提及陆长庚就害怕,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患得患失,不要这么幼稚。 当时是你自己说不介意,也是你自己说要去一趟,如今又这样折腾,何苦来呢。” “对不起。” “放手。” 莫辞摇头,又倾下身往她后颈蹭了蹭。 江予初:“……” 要不是看在你抹泪的份上,我非要暴打你一顿。 太欠了。 “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 其实江予初脑子里过了很多很多想要骂他的话。 可是怕伤着他惹得他哭得更伤心,到时候还得反过来哄他,想了想只憋出这么句话来。 “那平日这样睡,你也没、没…,我不碰你就是了。”莫辞委屈巴巴地喃喃。 “我要去喝水,喝水好吗。”江予初一脸黑线。 莫辞:“……” 哦,是了。 咳了这许久,嗓子应该不好受的罢。 “那你歇着,我去拿。” 莫辞松开她,起身,想了想又确认了一次:“好不好?” 江予初虽没有点头,倒也没拒绝。 莫辞这才下榻去炉边倒了杯热水来。 江予初看了他一眼。 一眼泪痕,红彤彤的。 泼皮就罢了。 还总是哭唧唧的。 他一见她在看自己便有心地避了半步:“还喝吗。” 江予初摇头,把水杯还给他又窝回了褥子。 莫辞收拾妥帖也跟着躺下。 她只静静阖着眼,不像往常那样往自己怀里钻。 莫辞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又往她身前凑了凑: “阿尧。” “嗯。” “你睡了吗?” “有话就说。” “你爱我吗?” 江予初:“……” 莫辞又问:“那你会离开我吗?” 江予初默了半刻。 反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莫辞愣了一下,“…你爱我吗?” “上一句。” “你、你睡了吗?” “睡了。” 莫辞:“……” “我想抱着你睡。” 江予初眉心一蹙沉沉叹了声,虽无半声,却也惊得他当即就收了探出一半的手。 莫辞顿了顿,心一横又枕上她的手臂、蹭进她怀里:“那你抱着我睡。” 江予初:“……” 好歹是安安分分的。 趁着外头浅薄灯火,江予初深深看了他一眼。 乌眉下仍是红彤彤的滚烫一片。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晃了神。 她总觉着如今的莫辞和从前的陆长庚越来越像。 看自己的眼神。 和自己说话的语气。 还有那让她几近窒息的占有欲。 “……”江予初转手轻轻揽上他,眼光一敛,逼着自己收了那可怕的念头。 ——陆长庚是害得赤凌灭亡,害死风如疾的人。 他是赤凌的千古罪人。 永远永远不可原谅的脓疮烂疤…… 夜静人定。 算着她大抵深睡,莫辞缓缓睁眼。 看了看揽在自己肩上的纤手,又看了看她安定的睡容。 莫辞轻轻撑起半身替她收了手,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揽入怀中。 静夜情深,他将尽数不能语说的千言万语深深匿下。 倾下身,轻轻吻她眉心。 第293章 鉴婊达人(三) 别叫我哥哥 清风袭撩,外头日已三竿,可房里遮了层层帷幔,莫说看晨阳,连时辰都难以辨认。 莫辞眉心微动,下意识拢了拢怀里人儿。 尚在。 暖暖的。 念着她寒凉,昨儿特地给她换了床保暖的绒心褥子,也不知道是她睡得不安分还是自己不安分。 睁眼之时,他是窝在她的褥子里。 加之外间那炭火。 倒是捂了自己一身的汗。 莫辞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脸颊绯红,前额小绒发下冒着星点小汗珠。 莫辞望着她的安定睡容,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 她脖颈那处鲜红留证仍在,似时刻提醒他,这是他偷来的。 可是啊,他终是抵不住心里那份酸涩情愫及亏欠,指腹轻轻抚过那指红印:“…对不起。” 江予初眉心一蹙,一声轻叹,徐徐睁眼。 莫辞滞了滞。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江予初摇头,抬手掀了褥子:“太热了。” 莫辞原想替她重新盖上那绒心褥子,见她额上星点汗珠,又只拾起薄毯轻轻铺在她上身。 江予初懒懒的眨巴了两下,倒也没多话。 “阿尧。”莫辞转手扶上她后颈,微微倾身,抵上她前额。 “昨夜…,对不起啊。” 低沉而嘶哑。 江予初抬眼,一脸倦色,不过两句话的功夫,眼底再度泛了红。 撩得她心底滋味莫名。 其实。 事到如今,行周公之礼也是常事。 她也并非伪正经。 每每他要,不论是小心翼翼试探的“可以吗”,还是笑闹的“为夫憋闷多日”,她从未有过拒绝。 她气的是他为什么一睁眼就要扑上来,她又不是发泄的工具。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江予初将思绪一收,轻轻拂去他眼角的泪。 莫辞趁势探进她掌心,徐徐倾下身,吻她眉心。 单单轻吻。 而后深深凝她。 不含半分掠夺戏弄。 江予初敛眸,覆在他心口默了半晌,听着它平缓有度的跳动。 咚。 咚。 这一时倒闹得她心软起来。 其实,他待自己素来都是极有耐性的。 她也知道,很多时候他是在极力压着坏脾气,也一直为着自己不断不断地放低姿态。 只是自己生来受的是众人臣服,久而久之,这份优越好像成了理所当然。 细细想来。 他的身份并不比自己低贱,能做到这般,也算是自己之幸罢。 江予初眉心微微一颤:“你、你若想…” 莫辞轻轻摇头,转手抚着她后颈拥入怀。 祥云浮动,引着晨阳暖暖洒上明窗妆台,趁着覆了眉下凡尘,愈见她点点沦陷的眼。 …… 昨儿莫辞本就是得了信就急急赶回来的,也不枉这些年对外树立的形象,众人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今儿还得去把剩下的公务处理完,没得叫宫里拿了话柄。 所以他同她用了早膳就出门了,同头两次一样,只带了夏芒。 而江予初瞧着外头见了阳光就去了清凉亭,同那几个丫头绣绣花解闷儿。 王知牧远远守着,未免生事,再不敢叫她离了视线半步。 这大半日过去了,想着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哪知念头刚起,门口护卫就跑来传话,说是沈四姑娘来了,问他要不要通传王妃去见见。 王知牧道:“就说殿下不在府中,王妃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护卫支吾道:“说了,可我见沈四姑娘哭的着实伤心,就、就叫她去前厅候着了。” “……”王知牧给他送了个阴晦眼神,又回头看了看正玩得欢愉的江予初。 “不必进去通传了,我去看看。” 王知牧走到前厅时,沈格桑正站在石阶下轻声抽泣。 只见王知牧来禁不住有些诧异,不过瞬息她又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 “不知沈四姑娘来,有何贵干。”王知牧走到她两步前,徐徐站定。 沈格桑微微屈膝:“昨儿害得县主落水,特来赔罪。” 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飘云一瘸一拐上前两步,平举双手送上一只锦盒,里头两只成色极佳的老参。 王知牧有心避开两步:“沈四姑娘是个有心的,只是王府素来不缺这些,沈四姑娘若无旁事就请回罢。” 沈格桑闻声把头垂得更低了些:“昨日之事却是无心之失,劳请知牧哥哥通传…” “沈四姑娘是候门之后,我不过是为人奴,担不起姑娘一声哥哥。”王知牧道。 “是。”沈格桑眼光轻轻一转,再次屈膝:“还请王护卫帮忙通传一声,好歹叫我当面向县主赔个罪。” 王知牧冷冷笑了声:“王妃如今已见好,赔罪想是不必了,沈四姑娘还是请回吧。” 飘云低低抽泣了声:“县主落水实属意外,劳请王护卫帮忙通传一声。如果今儿不能得了县主的原谅,侯爷会打死姑娘的。” 王知牧这才留心到沈格桑唇角下的隐隐红肿血印,及飘云下身的微微发颤。 “既说是意外,又何谈原谅不原谅。只是王妃歇下了,殿下又不在府中,着实不便见客。”王知牧尽可能地放缓语气说道。 沈格桑道:“县主落水到底是和我脱不开干系,我素来生活艰难,倘若不能得了县主宽宥,只怕是难以交待。 既是不便,那就请王护卫容我些时辰,待县主醒了,我只赔个罪就走,断然不会惊扰了县主清休。” 王知牧道:“这怕是不妥罢,倘若殿下回来,只怕是会责备我怠慢。要不沈四姑娘先回,待来日…” “我本微贱之人,昨儿害得县主落水实在难安,就请王护卫容我再等等。” 沈格桑摇头说道,眼泪又几乎要出了来。 王知牧:“……” “若我没记错,昨儿沈四姑娘可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样等着怕是煎熬。 要不这样,我叫府里郎中来替姑娘号号脉,没得不慎惹得旁的,外人还以为是王妃有意刁难沈四姑娘。 哦,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素闻沈四姑娘素来身子虚,我也是关心四姑娘嘛。” 王知牧学着常日主子那套笑着说道。 “有劳王护卫。” 沈格桑尴尬地笑了笑。 “…既然不便,那臣女先行告退,过两日、再来。” “小的送沈四姑娘。”王知牧颔首浅笑道,把主子常日的那套伪善学了个淋漓尽致。 第294章 耙耳朵 “姑娘,如今殿下和县主对我们都起了防备,咱们可该怎么办哪。” 主仆俩一出王府,飘云又禁不住着急起来。 更着急的是不仅见不着正主,今儿王知牧也事事得体,像是存了戒心。 沈格桑徐徐抬眼,阴晦如墨。 “都?不是还有一个吗。” 沈格桑说完又回头看了看小轿及小厮们:“这日头好,你们先回罢。” …… 璟王府。 莫辞回府时,太阳已经开始落了。 “今儿她还好吗?”莫辞一面走向星月阁,一面轻声问道。 王知牧点头:“属下寸步不离的守了一整天,早些时辰王妃吃了药说是累了,在清凉亭歇着呢。” 莫辞想了想。 “也不必盯得太紧了,惹得她不高兴又得怪我疑心重。” 王知牧道:“属下只远远守在院门口,王妃和那几个丫头玩了大半日,倒是舒心呢。” “对了,今儿沈四姑娘来过。”主仆俩走了两步,王知牧又说道。 莫辞顿了顿。 “做什么。” 王知牧道:“说是为了昨儿的事给王妃赔罪,属下怕她动了歪心思,没敢通传,私下打发了。” 莫辞冷冷笑了声:“她还会再来的。” 王知牧低低称是,站在小门外再不动半步。 莫辞则拂下衣袖徐徐去了清凉亭。 “殿…” 莫辞做了个收声的动作,轻轻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丫头们极其懂事地躬下身缓缓下了石阶。 莫辞走向她。 轻纱漫漫,揭开绸扇,小榻美人双目轻阖,乌发如泄。 莫辞随手勾了她一缕发,用发梢悉悉她鼻尖。 “……”江予初小脸一躲,不明所以的搓了搓鼻子。 莫辞又执着她发梢悉悉她耳廓。 “别闹。”江予初索性一把扯上薄毯盖了整张脸。 莫辞笑着转身坐上小榻,拢着她的头靠上自己大腿:“往哪躲。” 江予初看了他一眼又迷迷糊糊地阖了眼。 “还睡。”莫辞轻轻探了探她耳畔,微凉。 “不在房里养着,倒跑来外头来吹风。” “早些时辰还有日头,就在这睡了。”江予初轻喃道。 莫辞笑着点了点她鼻尖:“走到哪睡到哪,你这贪睡的毛病可怎么得了。” “原是想学学刺绣,实在是太难了,看得我直犯困。”江予初懒懒地眨巴了两下。 莫辞这才留心到手边栏上的小竹框,里头是绣了一半的虎头,歪歪扭扭的。 “嗯,这狗头倒是绣得不错。”莫辞眼光一转,拾起绣绷笑道。 “这、这是虎!”江予初一下就清醒了过来,坐起身一把夺过绣绷争辩道。 “虎?哦,你的虎这么瘦,还是耙耳朵。” 莫辞指了指虎脸,又戳了戳它耳朵上的倒三角。 江予初:“……” “不对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老虎长什么样,说,是不是在笑话我是个耙耳朵呢。”莫辞又笑道。 “什么跟什么,我、我是以前没做过。” 江予初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东西往身后藏了藏。 “躲什么,我瞧着就挺好的,正好给我做个荷包。” 莫辞笑着接过来摊在手上看了看。 “这不是给你做的。”江予初道。 “怎么就不是给我做的了,你瞧,它是个耙耳朵,我正好也是任由娘子管教的耙耳朵。” 莫辞笑得晶亮星辰几近溢出了眼梢,洁净下颌上是一记好看的弧。 “那日沈格桑亲自给你送了好的来你又不要,倒来笑话我。” 江予初给他送了个白眼,把那东西又放回了小框里。 “哟呵,吃醋啦?”莫辞贱兮兮地笑了两声。 江予初:“……” 莫辞一见她不肯说果真愈发起了心思: “不是说不生气的吗?都这么多天了,怎么今儿又拿出来说呢。 你看,又不是我叫她来的,我也没要她的东西。” 江予初忽的冷冷笑了声:“人家是有心,知道你回来,第二天就巴巴跑来送东西。 昨儿又给了我这么大一个下马威,谁敢生气。” 莫辞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件。 “醋劲儿这么大呢,那日得亏有夏芒为我作证,我可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江予初嗤道:“夏芒是你的人,自然是替你说话的。” 莫辞一听笑得更开心了,“那我还是你的人呢。” 江予初唇角一扯:“我是看沈四姑娘的绣工不错,那日不收下着实可惜了。” “旁人都是挂了自家娘子亲手绣的荷包,我拿着旁人送的算什么。”莫辞道。 “这些还不够,大男人一天天的挂这么些给谁看。” 江予初随手拨了拨他腰下的佛铃及玉佩,激起几阵清脆响儿。 “和你一样吵。” 江予初想了想又说道。 莫辞倒没再说别的,只笑笑又转手翻出框里的一身小衣裳。 只比巴掌大一些,薄薄的,软软的,可爱极了。 激起他心底一震。 “你、你、”莫辞怔怔看了看那衣裳,又看了看她小腹,满眼晶亮,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想什么呢!” 江予初没好气地挥开他正颤着想要探上自己小腹的手。 “是我二嫂,上回去看她说是有了,不过尚未足月,总不好招摇。” 莫辞:“……” 真真是糊涂了。 昨儿她才出了那样的事,若真有什么,岂不更遭罪。 “原想着近日不能出门,正好学学刺绣,给娃娃做双虎头鞋,可这实在太难了。” 江予初笑着说道,小心翼翼地把那衣裳叠放整齐了。 “那、怀宇还真是有福分,才成婚这么会就要做父亲了。” 莫辞徐徐垂下眼帘,神色分明要比方才失落许多。 江予初倒没太留心他的细微变化,只自顾自地说: “是啊,他整日里虎头虎脑的,往后做了父亲可就得担起来了。” “我记得头些日咱们府里来了好些绸子,我既不会做衣裳,那就给他们多备些好料子罢。”江予初想了想又笑道。 “好,都依你。” 莫辞轻轻拢上她的指尖,把小框往茶案上撤了。 “你身子不好,这些,晚些时辰我叫夏芒去办,你就乖乖养身子。 今儿正好把事情忙完了,这几天我就在府里陪你。” 江予初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陪。” “你不是吗。”莫辞笑着微微倾下身点了点她鼻尖。 第295章 茶艺 欲拒还迎 话分另一头。 逐渐偏西的日头下,那辆青蓬双辕马车徐徐而来。 “姑娘、姑娘…”原本一脸怏气的飘云一认出那马车就立马来了精神,较忙拍了沈格桑两下。 沈格桑只大致瞥了一眼,而后漫不经心地继续走着,暗里却是不动声色地迎向马车那头。 飘云见主子是准备出手,便又立马安静下来,默默跟在后头半步配合她。 马车徐徐迎来,旁人都有心避开,独她一直垂着头,好似一副失魂落魄的姿态。 赶马车的小厮一见前头的人,也不吆喝,只是拉着缰绳想要避开。 哪知沈格桑暗里盘算着,抓准时机腿一软就倒在了马车前头。 “姑娘、姑娘…” 飘云趁势急急蹲下身搀扶她。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小厮吃了一惊:“这、我没撞到她啊。” 车厢里的人一听动静果真就掀开帷裳,茫茫然地探了探:“怎么了?” 是落葵。 小厮下颌一抬,示意看前头。 沈格桑抓着飘云强力撑着站起身,垂首:“是我自己身子虚,惊了贵人…” “沈四姑娘?” 落葵一见是她不免吃了一惊,而莫学恩闻声也立马探出头来:“格桑?” “公、公主…”沈格桑抬眸,将意外吃惊、诚惶诚恐的神色控制得十分得当。 而后又立马微微屈膝福了福:“臣女冲撞,惊了公主的驾。” “又这样生分,你再这样我可就恼了。” 莫学恩笑道,不过往她身后看了两眼又立马回过了神来。 “你不在府里养着跑出来做什么,连个车轿都没有。” 沈格桑不急着回答,只微微笑着走向她:“这个时辰了,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啊。” 莫学恩道:“我去宫里看皇祖母了,准备回府呢。” “自从大公主走了以后,太后就一直欠安,不知如今可好些了?”沈格桑道。 “尚在吃药,精神倒是好些了,今儿还同我念叨你呢。”莫学恩说着拉上沈格桑入了车厢。 沈格桑眼光轻轻一转,“念叨我?” “是啊,你可是平定战乱和亲西洲的功臣,那日又在猎场救了我。 皇祖母一听是你,当即就夸你素来乖巧懂事,过些日我的生辰宴,皇祖母还说了要邀你…” 莫学恩语气忽的一收,只手执上她下颌,急急问道:“你这脸是怎么了,你方才去哪了,出什么事了?” “这、这是不小心碰的,碰的。”沈格桑拂去她的手讪讪地说道。 莫学恩脸色沉了沉:“碰的?在哪碰的,你再给我碰一个看看?” “公主就别问了…”沈格桑微微垂首往后头躲了躲。 莫学恩见她不肯说便又将目光转向了飘云:“你来说,你家姑娘到底怎么了?” 飘云无声,只试探着看了看主子,沈格桑自然是“暗里”给她送了个不许说的眼神。 “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莫学恩拍了她一下,再望向飘云时,面色是显然要阴沉许多: “你家主子素来就是个软骨头,难道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受欺负吗!” 飘云这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方才…,奴婢和姑娘去了璟王府,想为昨儿的事、向县主赔个罪。” 莫学恩吃了一惊,“这是我皇婶打的?” “不、不是的!”沈格桑急急摇头,连着否认了两句又着急忙慌地冲飘云怒斥了声:“你个贱婢胡乱攀扯什么!” 飘云怔怔地垂下头说道:“公主明鉴,这是我家侯爷打的,可也是为了县主啊。 也不知道县主到底和侯爷说了什么,昨儿公主走了以后,侯爷又来寻姑娘的不是。 非说是我家姑娘惹了祸事,一气之下打了奴婢二十鞭,还、还打了姑娘。” 莫学恩心底震了震。 “沈戎又打你了?” 见她默认了,莫学恩面色一沉,禁不住又加重了语气: “昨儿我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他还敢打你,真是太过分了,我这就找他去!” 莫学恩说完就要招呼小厮改道。 “公主万万不可!” 沈格桑一把拦下她,怜乞地直凝她急急摇头。 “我本就是靠着兄长度日的微贱之人,倘若公主为了这一时而惹怒我大哥,只怕我往后的日子更为艰难。” “如今他都对你动手了,还能怎么艰难啊!”莫学恩道。 “这点不算什么,等大哥哥气消了自然就无事了。 公主金尊玉贵,是不能明白我这种处境的。 就请公主当是为了给我留条活路,别再生事了。” 沈格桑怜乞地望着她继续说道。 “那就让他这样糟践你吗,你好歹是他的妹妹啊。”莫学恩心疼地说道。 飘云急急唉了声:“公主,公主既是有心庇佑我家姑娘,又何必去找侯爷,只要劳请公主两句话…” “住口!”沈格桑目光忽的一沉,呵斥着断了她的话。 “你才要住口!”莫学恩气得给她送了个白眼,又转而望向飘云:“有什么你只管说,本宫替你做主!” 飘云道:“侯爷说了,若是姑娘不能得县主的宽宥,他就要打死我家姑娘。 今儿姑娘才吃了药就去了璟王府,可县主称病不肯见我家姑娘。 公主,您素来和县主要好,您若真心疼我家姑娘,就烦请带个话,好歹叫县主见姑娘一面罢。” “不就见个面吗,那有什么难的。”莫学恩道。 “于公主而言不过是两句话的事情,可如今王府上下都觉着是我家姑娘害得县主落水,通传一声…” 飘云徐徐敛眸,将目光引向了手里的锦盒。 莫学恩跟着看了它一眼,抬手轻轻拍了拍沈格桑:“我明白了,明儿我带你去就是了。” 沈格桑摇头:“不必劳烦公主,明儿我再去一趟。县主见我心诚,总会给我一个好脸色的。” “你我之间就不要说这等生分的话了,明儿倘是皇婶又推了不见,你这身子哪里禁得起来回折腾? 我带你去,到时候我就说是顺路碰上的,总不叫皇婶拿了话柄,可好?” 沈格桑低低抽泣了几声:“谢公主。” “好了,不哭了啊。”莫学恩心疼的替她擦了擦眼泪。 顿了顿又禁不住啧了声:“这皇婶也是,愈发任性。难道要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才好吗!” 落葵暗里看了主子好几次,见她一心只用在沈格桑身上,就也没敢声张。 第296章 再睡下去为夫可就成秃子了 这天,江予初坐在外间软榻无聊地翻着书,莫辞便倚靠在她腿上望着她看书的样子发呆。 想着近两日就总惹得她生气,今儿他倒是很老实,看得犯了困也不敢扰她半分。 连声打了几个哈欠,便干脆阖了眼睡起觉来。 待江予初再留心去看他时,已然入了眠。 江予初转手拿了薄毯原想替他盖上,可一见他那安稳的睡容不免又起了些心思。 江予初眉心微动藏着几分匿笑,轻轻放下薄毯转而捧上书,指尖一松。 “啪!” 书稳当当砸在他脸上,激起他半身一颤,傻愣愣睁眼:“…嗯?” “没拿稳没拿稳…”江予初有意讪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吓着你了?” 莫辞摇摇头,顿了顿就转脸躲进了她怀里。 江予初:“……” 默了好一阵。 再偷偷看看他。 好像又睡着了。 江予初偷笑着轻轻抬手,停在他耳边猛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 惊得莫辞又是一颤,但睁眼时她只一脸淡色地翻着书。 “怎么了?”见他一脸疑惑,江予初又若无其事地问了声。 莫辞茫茫然地摇头。 “你要是累了就进去歇会罢,我这看书呢,难免有动静。”江予初想了想,又很好心地说道。 莫辞又摇摇头,只手揽上她的腰再次乖乖地阖了眼。 殊不知,他唇角一收,亦是匿了些心思。 过了一会。 江予初眼梢一抬又偷偷看他。 一脸安定。 江予初笑了笑。 轻轻拈起他一根乌发,屏气凝神,狠狠一拔。 莫辞:“……” 江予初愣了一下,居然没反应? 顿了顿又拈起他一根乌发。 “你个小丫头片子,不收拾你还没完没了了?” 莫辞忽的一把抓上她手腕,只手揽着她的腰反扑上来,生生把她逼到了小窗下。 江予初:“……” “你、你没睡啊,我看你头发乱了,乱了…” 江予初讪讪笑道,还很贴心的帮他扶了扶发冠。 “再睡下去为夫可就成秃子了。” 莫辞在她腰间挠了两下,痒痒的。 “秃子、我又不嫌弃…” 江予初笑得有些岔气,想要拨开他的手,哪知他趁势揽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拢了半步: “方才撩拨我那股劲儿呢,现在娘子又躲什么?” “那我看你无聊,想逗逗你嘛。”江予初覆在他心口笑道。 “那你再逗一个给我看看?”莫辞笑道。 “咚咚。” 两人正笑闹着,王知牧忽的在门外敲了两声:“殿下。” “回头再收拾你。” 莫辞恶狠狠地说道,却是搀着她坐稳了,而后又很贴心地替她拢了拢外衣才传了“进”。 王知牧规规矩矩站在门口拱手:“殿下,有客来访,可要见见?” 莫辞原以为又是沈格桑,可望见他那神色并不太像。 想着他既然无心避开,那定然是可以叫江予初也知晓的人,便直接问了是何人。 “礼部郎中,杨腾飞。” “他来做什么?”莫辞正疑惑着,江予初事先开了口。 王知牧道:“说是王妃身子欠安,特来问安。” “你认识?”莫辞随手替她理了理袖上的轻褶。 江予初道:“算认识罢,不过是前天在猎场见了一次。” “那既是来了,就去见见罢,没的说咱们怠慢。” 莫辞说完又叫了丫头伺候她换衣。 见他还稳稳坐着,江予初不免愣了一下,“你不去吗?” “他来问你的安,又不问我。”莫辞笑道。 江予初送了个白眼:“要去就一起去,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莫辞:“……” “也罢,你先收拾,我去外头等你。”莫辞眉梢一挑,拢了拢外衣起身跟着王知牧去了。 安然禁不住笑了笑:“如今姑娘是愈发离不开殿下了。” 江予初嗤笑了声:“就他那性子,只要他存了心思,不叫他去他也有法子知道你的一举一动。 这样相互猜忌不免辛苦,倒不如活得明白些。” “殿下哪里就有姑娘说得这般可怖了,我瞧着殿下待姑娘着实上心呢。”安然笑道。 “上心是真上心,发起疯来…” 江予初忽的想起了些什么,语气一改:“把这印遮一下,太难看了。” 乐心替她拢了拢外衣,尽可能地盖上她脖颈那处红印,轻喃道: “…是、是挺疯的,好歹也等姑娘的病好全啊。” 江予初:“……” 话说莫辞跟着王知牧出了房门就回头看了两眼,确认她一时半会出不来便问: “她何时和那什么杨腾飞熟络起来了?” “不能算熟络罢,就是前天在猎场相识的。” 王知牧想了想又添补道: “不过王妃对他淡,话都不曾多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来一趟。” 莫辞低低嗯了声,“待会机灵些、留心些,别又惹得她生气,怪我多疑。” 夏芒禁不住笑了起来:“殿下说得好像王妃多小气似的。” “哪里是她小气,分明就是她看我小气。” 莫辞深深看了房门一眼,黯了许多星芒。 “其实不怪王妃要生气,有时候殿下确实挺小气的嘛。”夏芒嘟囔道。 可话一落音不免又有些后悔,这样议论主子,怕是又得挨踹了。 莫辞只轻声笑了笑,深意中多少掺杂了些许无奈。 “本王信她,但本王不信每个人都会善待于她。” 莫辞徐徐转身,望着墙头远处浮云轻轻叹了声。 夏芒看出了主子逐渐沉郁下来的心思,便只和王知牧静静站在一旁望着他。 “发什么愣呢。”江予初忽的在后头拍了拍他的肩。 莫辞怔怔回神,转身。 她已换了身蜂蜜色里衣,外搭丹霞纹淡柳色短比甲,腰下是青竹色百褶裙。 原本只用发带束着的发绾了简单的小堕儿,簪石榴坠响铃步摇,一步一轻灵。 再配上那浅浅笑意,素静而清爽,宛如春日里刚刚冒尖儿的嫩芽儿。 “走吧。”莫辞眼梢一弯,牵上她的手往前厅缓缓走去。 两人来到前厅时,杨腾飞只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席,一见他们来,又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 “殿下、县主万安。” 莫辞轻轻抬手示意免礼,瞧着江予初堪堪坐下:“杨大人怎么得空来一趟?” 第297章 是她自己要跪的 “听闻县主身子抱恙,趁着得空特来问个安。” 杨腾飞笑着拱手,直起身时又将目光往案上引了引。 “这是下臣的一点子心意,还请笑纳。” 是三四只摞起来的红绿锦盒。 江予初略略瞥了一眼,微笑着说道:“杨大人的心意,本宫领了。只是如今本宫已大好,就不劳叫杨大人破费了。” “县主言重了,这不过是些常日的玩意儿,不值什么。”杨腾飞笑道。 江予初道:“杨大人眼里的不值什么,却也是边疆百姓三五月望不见头的饱餐。 近日边域战事吃紧,本宫既为皇室中人该缩减用度。 又是武将之后,父兄都在外征战着实辛苦。这礼,怕是不好受的。” 杨腾飞原想坐下,一听她这话又愣愣地直起身:“县主说得极是…” “先吃茶。”江予初见他好似还有后话,趁着丫头前来奉茶的空儿便岔开了话题。 杨腾飞这才缓缓坐下,斜着杯盖拨开浮动茶叶,轻呷半口。 “…头两日猎场一见,有幸同县主相谈甚欢。 原为着那日县主落水之事没能及时相助而歉疚不已,听闻昨儿殿下不在府中总不好叨扰。 故而待到今儿才来问安,没承想,不过两日功夫,倒是生分了。”杨腾飞放下茶杯又笑道。 江予初滞了滞。 何时就、相谈甚欢了? 莫辞只低低垂着眼,内里神色不露半分。 杨腾飞看了他们夫妇一眼,笑道:“殿下切莫误会,那日原是臣等是谈论诗词才一时兴起。 殿下虽是不在,众人都是十分敬重县主的,不曾逾矩。” “…王妃素来喜好诗文,一时兴起也是有的,杨大人又何必有意解释呢?” 莫辞笑道,指尖不动声色地探上了江予初的手。 杨腾飞将他那小动作看得十分清晰,同为男人,他自然清楚那是暗里的宣示主权。 杨腾飞欠了欠身子笑道:“素闻殿下、县主夫妇情深,下臣多嘴两句也是未免二位心生误会。” 莫辞道:“烟都人尽皆知,本王迎娶王妃可是不易,又怎么舍得误会她呢?” 莫辞笑着抬眸正视他:“不过,还是要多谢杨大人的好意。” “殿下不嫌我笨嘴拙舌的就是我的福分了。”杨腾飞笑道。 “杨大人是能出口成章的,倘若这般都能叫笨嘴拙舌,那也不知何人才能称作伶俐了。” 莫辞说完目光一收,给夏芒送了个眼神。 夏芒会意:“殿下,王妃该吃药了。” 果真。 杨腾飞闻言急急起身:“既是不便,那下官就不好打扰了。” 莫辞也不假客套:“送客。” 夏芒应了是,便准备收拾了他带来的礼品叫他带回去。 “这、虽不是贵重之物,好歹是我的一份心意,怎好带回。”杨腾飞道。 “既是杨大人说得这般,再推辞倒显矫情。” 莫辞说完又有意当着他的面儿叫夏芒晚些时候拿去登记。 “杨大人别误会,本王也是未免被小人拿了把柄,还说咱们私下结交。” “璟王说笑了,下官不过朝堂鱼米,怎敢高攀璟王门下。”杨腾飞拱手说道。 “杨大人慎言。” 莫辞唇瓣仍是浮着笑,眼光却是微微阴沉了下来。 虽不似常日那般怒意汹涌,倒也能看出眼底的几分寒光。 杨腾飞连声称是。 夏芒转身空手往门外一引:“杨大人,请——” “走罢。”莫辞牵着她的手笑道。 江予初还想着就方才那些奇怪的话,依莫辞的性子,不刨根问底应该是不会罢休了的罢。 哪知还没走两步,莫学恩又恰好进了来。 只是她进门时碰见那日在猎场同皇婶相谈甚欢的人,加之进了前厅瞧见案上的礼品,面色终归不大好看。 ——昨儿沈格桑求见就称病,怎得到了旁的人就能见了,还收了礼? “皇叔、皇婶,我来看你们了。”莫学恩兴致不高地问候了声。 跟在她半步后的沈格桑也趁势福了福身:“殿下万安,县主万安。” 莫辞看了看沈格桑,为免打草惊蛇,只不动声色地叫她们坐。 “沈四姑娘怎么也来了。”江予初也匿了那日湖边之事的想法,若无其事地说道。 莫学恩道:“我要来看皇婶,刚巧在路上碰着,就一起来了。” 江予初并不知道昨儿沈格桑来过的事情,便只和莫辞坐回原位,又招呼着下人沏茶。 哪知她屁股还没坐稳,沈格桑就急急下了跪:“那日之事是臣女冲撞,还请县主莫要怪罪!” 江予初吃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沈格桑道:“臣女言行冲撞害得县主落水,实属不敬,还请县主宽宥,原谅臣女的无心之失。” 沈格桑说完就趴在地下磕起头来:“臣女知错了,请县主宽宥、请县主恕罪。” 江予初:“……” “格桑,你怎么又跪下了,你先起来。” 莫学恩上前去搀扶她,沈格桑轻轻推开她,怜乞地望着江予初继续说道: “臣女不知分寸多有冲撞,还请县主饶恕,臣女已经知道错了。 殿下,求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不,相识一场的份上,饶恕臣女这一次罢。” 沈格桑又可怜兮兮地转而望向了莫辞。 莫辞不曾多看她一眼,只自顾自地吃起茶来。 江予初则静静望着她。 一副“任你表演”的局外姿态。 独莫学恩十分信了她这套。 “格桑,你、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哪家的姑娘是像你这样动不动就下跪的。” 莫学恩心疼地又搀扶了她两下,她只不停地求饶磕头,好似受了多少折辱。 “皇婶,她素来生活艰难,沈侯已经狠狠地惩罚过她了,你就给她留条活路罢。”莫学恩急急说道。 江予初眼色沉了沉:“我又没说什么,是她自己要跪的。” “皇婶——” 莫学恩抬眸看了她一眼。 话说,江予初面色确实不大好看,但领口那处红印小角却是被她看得很清楚。 这一时她就更确信了江予初就是有意为难沈格桑。 前天还不曾见到这印,那肯定就是这一两天才留下的。 都有精力行鱼水之欢,又能病得多严重? 加之今日所见,愈发觉着她真是太任性了! 第298章 别动粗 莫学恩看了看地下磕头的可怜人,眉心一蹙: “那日在猎场黑地蜂就是个意外,是沈格桑救了我一命,是她替我挡了灾祸不慎落马才沾了土。 她素来胆小,有时候惧怕高位说话不利索也是有的。 皇婶常日最为和善,此事既是误会一场,那就请息事宁人罢。” 江予初:“……” 这蠢丫头。 江予初原想把那日湖边之事一一说出来。 可见莫学恩这样信任她,又只得放弃了念头。 毕竟湖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旁证,至于其他的事情,她肯定会处理干净的。 再添上她这声泪俱下的可怜劲儿,说再多怕也只会叫旁人愈发信了就是自己在欺负人。 江予初缓了缓思绪,语气一转,也跟着漾了个笑: “地下凉,沈四姑娘也是受了寒的,先起来。” 沈格桑道:“县主不予宽宥,臣女不敢。” 江予初笑了笑:“既是误会一场,又说什么宽宥不宽宥的呢。” 沈格桑摇头:“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才惹得县主心急,倘若我再机灵些也许就…” “其实说来倒也有我的不是呢,你分明是做了好事,我却当学恩安危与你有关,步步相逼惹得你心慌落水。 你救了学恩,我原该赏你,可沈四姑娘好歹是候门之后,这说什么赏不赏的,倒是十分不体面。 刚巧头两日我们从外头带了些上好的碧螺春,倘若沈四姑娘不嫌弃,就当是我给沈四姑娘赔罪了。” 江予初说完又吩咐下人去沏茶。 莫学恩深深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地下那可怜人儿的缘故,这时间,竟觉着皇婶不似往常那般坦然了。 沈格桑愣了愣。 她原以为江予初会揪着那日之事不放,至少会嚷嚷着叫上那天的小厮前来对峙。 如今这般,她倒有些不明白了。 沈格桑暗里理了理思绪,连着说了两句不敢。 “臣女害得县主延误医治时辰而险些酿成大祸,而救了公主不过是举手之劳,着实不敢承功。” 沈格桑堪堪垂首,眼泪伴着啜泣声儿滴滴落在膝前。 “…也怪我身子虚,没两下就昏死过去了,后来才听闻县主竟比我伤得重,臣女实在惶恐。” 沈格桑说完低低抽泣了两声又捂上心口轻咳起来。 江予初道:“既是身子虚就别跪着了,那些都是误会,你快起来。” 莫学恩趁势又拉了她一下:“快起来吧。” 沈格桑只泪眼汪汪地抬眸看向了莫辞:“不知殿下可愿宽宥臣女?” 见她处理得当,莫辞原不想参与,这一时被发了问还不免愣了一下。 “既然王妃都发话了,你就起来罢。”莫辞面无神色地说道。 沈格桑这才徐徐起身:“谢殿下,谢县主。” 莫学恩拉着她一起在客席那头坐下。 没多会,丫头就将茶水、莫学恩常日爱吃的小点心一并送了来。 沈格桑十分客气地连着说了几声谢,又才小心翼翼地端了茶杯轻呷半口。 甘甜润喉,清香四溢。 “也不知沈四姑娘可用的惯。”江予初笑道。 “县主的东西果然是极佳的,托了县主的福。”沈格桑跟着笑了笑。 莫学恩看了看在一旁静静垂着眼的莫辞,又看了看浅笑盈盈的江予初。 原是岁月静好的一幅画,如今看来,却只觉暗涌了些许想法。 “原是我执意邀皇婶出门,没承想竟遭了这祸事。 昨儿听闻皇婶病得严重更是叫我心焦不安,如今见你好多了,我也安心些。”莫学恩道。 “不过意外一场,就不要来回提及了,倒叫沈四姑娘心生不安。”江予初道。 莫学恩浅笑着点点头。 “方才进来时我见着那先生,可是在猎场同皇婶吟诗作赋那人?”莫学恩冷不丁问道。 江予初心一沉。 是嫌事不够大吗? “赶巧底下人捉了对鹧鸪,那些文生见着就来了些兴致,你一句我一句,实在吵得我头疼。” 江予初说完看了莫辞一眼,他只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杯盖。 “这样啊。”莫学恩讪讪笑道,却是显然要比以往生涩许多。 …… 江予初原以为等她们走了,莫辞定会将猎场之事好生刨根问底一番,若他心情好些,那就是旁敲侧击地打探。 哪知直到用晚膳他也没问出半句,还很贴心地替她盛汤,一切如常。 甚至到了夜里,他沐浴后便径自躺下了,美名其曰“替她暖被窝”。 对那事仍是缄口不提。 江予初很纳闷。 想了想不禁又有点害怕。 他、不会是有意压抑着,只待在榻上讨回罢。 江予初看了里头一眼,他只静静凝着自己。 那浅浅笑意叫她更加头皮发麻。 毕竟头两夜不过是为了个梦就… “外头凉,过来。” 江予初还想再磨蹭会,哪知莫辞忽而半敞着褥子催了句。 “你困了就先睡罢。”江予初道。 “磨蹭什么呢,赶紧过来。”语气重了两分,显然是不容商议。 “你睡你的就是了,我给你熄两盏灯。” 江予初置下篦子想要去外间,哪知莫辞心思一起,下了榻一把拽上她扛上肩: “你这小丫头片子是愈发不听管教了。” 江予初吃了一惊:“莫辞,你这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什么老毛病新毛病,你非要等又着了风寒才舒坦吗。” 莫辞把她轻轻送上床榻,而后跟着钻进她褥子里,一面问她暖不暖和,一面贱兮兮地笑着凑近她想要抱她。 江予初却拽紧褥子防备地往后头躲了躲。 莫辞愣了一下。 “你躲什么。” “你想问什么就问,别动粗…”江予初讪讪地说道。 别动粗。 动粗。 自己在她心里究竟是有多坏啊。 莫辞险些被她气笑了。 “何为动粗,我不懂。”莫辞有意揽上她纤腰,徐徐翻起身往她撑了半步。 “莫辞,你别——”江予初想踹他下去,哪知反被他屈膝钳了腿,还一眼玩味地在她身前上下打量。 “要不,娘子教教我何为动粗,何为温柔?”莫辞轻轻撩开她凌乱在肩前的发。 江予初想打他,可事到如今这样动手多少又怕会伤了他的心,便只抵上他心口说道: “你能不能好好说,不是每件事都能用那个解决的。” 第299章 不会是个太监罢 莫辞一听愈发来了心思,“解决哪个,怎么解决,为夫怎么愈发听不明白了。” 江予初:“……” “你先起开。” “为什么要起开,难道如今不是娘子有意撩拨我吗?” 莫辞看着胸前那白嫩手指笑道。 “那你起开我就收手。”江予初讪讪道。 “我又不介意的。”莫辞眉梢一挑,一副任君采撷的浪荡模样。 江予初见他好像不肯轻易罢休,好歹也不像上次那般疯魔索要,便试探着微微侧过身想要从他腋下钻出去。 哪知莫辞狡黠一笑,一把挥开她的手沉沉压在她身上:“还是娘子更暖和。” “莫辞——” 他转脸覆在她耳边,情意绵绵嗯了声:“今夜你为什么这么躲着我,是怕我再惦记你的身子吗。” 莫辞说完又忍不住笑了笑,带着几分倦懒磁性的嗓音低醇入耳: “我倒是想啊,可郎中说你近日身子虚,要我加以克制。” 唇瓣往她耳畔轻然一划,伴了几分暖绵绵的气息翻开身揽她入怀。 江予初愣了一下。 莫辞见她略显惊惑,又笑着拢上她后脑勺藏进心口: “娘子要乖乖养好身子,为夫可是憋闷多日了。” 他今夜未免反常了些。 莫非真是自己会错了意? 江予初顿了顿,禁不住仰头问:“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 “今儿他们说的事。” 莫辞怔了怔,也是这一瞬,她那什么“别动粗”,及莫名而来的防备他也明白了个大半。 想到这,他的面色也一下阴沉了许多:“所以,你以为我会为了那事强要了你?” “又、又不是没有过。”虽知很不妥当,但江予初还是没忍住嘀咕了声。 果真,莫辞眼光一沉就猛地松了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无耻的?” 江予初:“……” “还是你以为我没带脑子,这样就能受了旁人的挑拨?” 莫辞说着一时气血上涌,索性缩回手翻了身不看她。 “我说你今夜怎么怪怪的,感情是有意防着我!” “那你亲侄女也说了嘛,我就以为、以为你信了。” 江予初轻轻戳了戳他后肩,他却一腔压着怒地说: “我哪里敢不信你,分明就是你从来不肯信我。” “我又哪里不信你了。”江予初道。 莫辞冷冷笑了声:“今儿非要叫我一起去见那什么杨腾飞,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深意? 我一心怕你遭了旁人算计才叫人时时跟着你,你倒好,整日里就防着我。” “那我也是不想你生气嘛。”江予初自知此次是自己理亏,说话间也怂了不少。 “我现在就很生气!”莫辞粗粗喘了两口气,又干脆一把抓上褥子盖了脸。 江予初:“……” “那你就别生气了嘛。”江予初试着抓上他的肩想要拉过身来,哪知莫辞并不领情,啧了声又给拧巴过去了。 “怎么还真生气了。”江予初探上他腰身挠了两下。 “你再乱摸,我可就不客气了。”莫辞忽而转过身来钳了她的手,眼底薄怒却是散了的。 “不生气了?”江予初戳戳他的唇角说道。 “我哪里敢生气。” 莫辞眼梢一软,顺势把她拢进了怀里。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江予初覆在他心口笑了笑:“那…,可曾后悔?” “从未。” 莫辞低眉看了她一眼,回答得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确认了他没有邪念想法,江予初又不禁想起莫学恩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她今日待自己要生分了许多。 不论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杨腾飞之事,还是后来问及自己分明会水,为何还会伤的这般重。 莫辞虽已替自己解了围,说许是衣裳重了给拖累的。 但瞧她那眼神,好似更相信沈格桑。 看来得找机会和她好生聊聊,误会了自己倒是小事。 她那样单纯,没得被沈格桑玩弄得生吞活剥了去。 睡意来袭,江予初拂去那乱糟糟的思绪入了眠。 …… 也不知是不是莫辞说信她的缘故,这一夜她睡得极好。 第二天是受了窗边那小雀儿的叫声才醒了来。 睁眼。 莫辞尚在熟睡。 一如既往的洁净下颌及突兀的喉结。 江予初屏气凝神。 轻轻抬起没有同心结的那手,戳了戳他喉结。 莫辞眉心一颤,下意识地拢了拢怀里人儿,确认她在,又轻轻拍了两下。 全程舍不得睁眼。 江予初笑了笑,轻轻抬脸在他喉结处落了个吻。 莫辞只将她拢紧了些:“别闹。” 一嗓倦懒的低沉。 江予初顿了顿,待他好似又入了眠,又抬手在他下颌轻轻摸了摸。 光溜溜的。 难道不生胡子的吗? 江予初很好奇。 想了想,忍不住他脸前凑了凑,细细观摩着他下颌为何总能这般干净。 看了个遍,又缓缓移上唇角仔细看了个遍。 一样的干净。 话说,自己以往带过这么多将士,同他们朝夕相处,再讲究的也总能见着这胡渣子。 他怎么能这么干净? 不会是个太监罢。 江予初冷不丁冒出个奇怪想法。 只是她这荒唐想法才冒了个尖,就被莫辞给压了回去。 ——莫辞忽的一掌覆上她后脑勺,她自然是毫无征兆地亲了下来。 “你、你又装睡!”江予初仓惶地推开他。 莫辞无声,只狡黠一笑又捞上她后颈覆了上来。 她脸儿一烫,到底是没再推拒。 淡香浅浅。 情意缠绵。 大抵是清晨更为振奋些,亦或是空闲了多日。 不过小半刻,他又开始气息火烫起来,连同覆在她后颈那手也愈发强势。 他呼吸一重,终是没能抵住心底欲念,揽着她徐徐翻了身。 “……”江予初趁势抵上他心口,微微侧过脸,敛了那一眼的娇怯。 “怎么,只许娘子撩拨我,就不许我动情了?”莫辞笑道。 “你昨夜还说要、要克制呢。”江予初磕磕巴巴地说道。 莫辞探入她掌心,扣上她指尖,“这次可是你自个儿送上来的,还真当为夫是坐怀不乱之人吗。” “再容我养两日罢。”江予初讪笑着想要躲开。 哪知被他一掌抵了个结实。 “娘子先养了我这一日罢。” 莫辞笑着堪堪沉下身,在她耳边厮磨: “…我轻点儿。” 第300章 生辰宴 白驹过隙。 三月底是莫学恩的生辰宴,因她尚未成婚,是在宫里置办的。 考虑着边域战事,倒也没有大操大办,只邀了些许近支亲贵及王公重臣家眷。 一到宫里才知道席内大多是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与其说是给公主办生辰宴,倒更像是场大型相亲会。 也有传言说宫里原是有意为二公主择婿赐婚,结果闹得不是太愉快。 莫学恩以长姐失败婚姻为例,坚决不要这等政治联姻。 说来莫学恩平日软萌得如同糯米团子,对这事倒是十分坚肯。 上回莫离有意把她赐婚给江怀信,就闹了个人仰马翻。 如今更为胆大。 甚至说了“倘若你们非要逼我嫁给不入我眼的男人,那且抬着我的尸首出嫁罢”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惹得莫离又是发了好一通脾气。 几经辗转,太后才想着两全其美的方儿,叫手握权柄的世家公子进宫参加公主的生辰宴。 倘若有幸在众人中挑得良配结了缘,那是最好。 倘若无缘,那且当作热闹一番便罢。 不过大家拘着规矩,台上又没什么多的乐子。 加之莫学恩心里藏了事,远不如常日那般欢喜,这生辰宴办得倒是有些无趣。 到了临近正午,宫监的一声“陛下到——”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问安,等莫离扬手一挥示意坐下,众人开始客套着敬酒才为席间添了些许躁动。 酒过三巡,江予初早早看出了莫学恩的不痛快,见她起身似要离席,江予初也寻了借口跟着去了。 而莫辞一见她离席又生恐她会出什么事,正打算也跟着去,哪知赶巧太后叫了声。 莫辞无奈,只得给王知牧送了眼神。 “早些时辰听皇帝提起,说你上了折子想要去阳城?”太后道。 莫辞称是:“这些年承蒙陛下、太后的照拂,原是关切儿臣尚未娶妻才叫儿臣留在烟都。 如今儿臣已娶妻,夫妇伉俪情深,倒是想去过过常人百姓的日子。” 太后道:“也不急,哪有娘家父兄在外征战,姑娘就随着夫君远行的道理?好歹等他们凯旋而归再同他们商议一番。” 太后说完轻轻叹了声:“哀家年纪大了,就看不得这些骨肉分离的,于哀家,于江家皆不外如是。” 莫辞颔首浅笑:“太后正值盛年,怎好服老? 至于去阳城之事,儿臣请批的时日便是江家父兄凯旋而归的半月后。” “那也是说不定的时日,再议,再议。”太后笑道。 莫辞知道此事难办,一开始也没指望一次就成,便也没再坚持进言。 只是这么一拖,阿尧早已不见了踪影,好歹王知牧倒是跟了去。 莫辞暗暗舒了口气又坐回席位。 太后眼见他乖乖坐下,又对众宾客说道: “今儿这席着实清冷,可近日边域动荡,宫里总不好过于靡费,倒是冷着诸位了。” 众人只答着应承的客套话。 待了一阵,一高壮的少年郎起身抱拳回话: “禀太后,出征头几日微臣打马摔伤了腰,没能为大煜尽责着实惭愧,今儿愿以舞剑为大家助兴。” 太后点头称好,叫人备了剑来。 那少年郎身形崭崭跨出两步,一见那剑刃立马腾空而起亮出寒光。 身随步转,剑刃在他十指、腰间利落翻甩,慑出阵阵凶光,再配上那一身武将雄风,引得席间女眷秋波暗涌,不过是碍着规矩颜面才没敢表露过多。 独沈格桑的心思全然不在他身上,只时不时看向莫辞那头。 而莫辞往台上粗略看了两眼便垂了眸,暗里匿了好些嘲意。 ——就这,怕是连阿尧都比不上。 他再抬眼时,那少年已然收了剑,接着便是众人的连声叫好。 太后十分高兴,也终是舒畅地展了颜。 这一时带动了气氛,众人也开始纷纷自荐。 太后见只有沈格桑一直窝在角落里,一贯的乖巧沉默,便问: “沈四姑娘如今是愈发寡言了,莫不是心里有事?” 沈格桑起身:“谢太后关切,臣女无事。” “苦命的孩子,如今清瘦得这副模样。” 太后有些惋惜地啧啧两声又道: “哀家许久没见你了,倒想多看看你。” 沈格桑会意:“臣女愿以一舞博太后一笑。” 太后点头,“如此甚好。” 沈格桑转而望向莫辞:“臣女记得殿下弹得一手好箜篌,不知能否劳动殿下为臣女配上一曲?” 莫辞滞了滞。 “我已多年不曾碰过,难免生疏,怕是会扰了诸位的兴致。”莫辞浅笑道。 太后嗔怪:“在场诸位哪个不是熟络多年,还能笑话了你不成?人家姑娘面皮薄,难得开口一次,你倒急着推拒。” …… 话说江予初跟着莫学恩离席,再见她时是在后花园的湖边,一眼难匿的烦闷。 连江予初徐徐而来的几阵清脆铃响也毫不自知。 “今儿看你好像不大高兴。” 莫学恩这才怔怔回神,但一见是她,又立马堆了个客套的笑: “皇婶多心了,我只是方才吃多了酒,未免失仪,前来避一避罢。” “你这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想瞒我。” 江予初笑着探了探她那软乎乎的脸,不过那么一瞬,她的笑就凝在了唇角。 她显然看到莫学恩眼光一收避了半步,就连那笑意也是夹生的。 “你近日待我生疏了许多,不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我家小公主不悦了?”江予初柔声道。 莫学恩摇头:“头些日我来宫里勤了些,没能去看看皇婶,倒叫皇婶多心了。” “如今姑娘大了,许多事情,想是不好坦诚了。”江予初笑道。 莫学恩顿了顿,抬眸对上她的眉眼:“那不知皇婶可曾事事愿意同我坦诚,不知皇婶可曾存了心思?” 江予初心里咯噔一下。 ——自上回猎场落水,她就甚少踏入璟王府的门,今儿见了面也是对自己淡淡的,这一想也能明白定是沈格桑的功劳。 “我同你坦诚,但你信我才好啊。”江予初道。 莫学恩道:“皇婶说了我自然信。” 江予初理了理思绪。 “我不知道沈格桑同你说了什么,但那日我确实是无意中听到她说在猎场害你,才多问了她几句。 而她对我步步相逼,几度激怒于我想逼我动手,连同失足落水,都是她有意而为之。” 第301章 你指定是有点毛病 莫学恩却只冷冷笑了声:“吹吹风也清醒了许多,该回了。” 江予初滞了滞。 “你不信我?” 莫学恩原是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觉着该把话说明白。 “皇婶记性不好那我再说一次,在猎场是她救了我一命,是因为我,她才摔下马伤了腿。 沈格桑素来生活艰难,平日在人前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那日竟敢对皇婶咄咄相逼还真是新奇。 就算前者是真,就算是沈格桑一时言语不清有些冲撞。 那她素来体弱,又不会水,她和你何愁何怨,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和你开这么个玩笑? 皇婶不觉着自己所言甚是荒谬吗?” 莫学恩语气不重,字句却如同剜刀针刺,分分揪着她的心。 “还有,往后我不想再听到有关沈格桑的议论,毕竟沈格桑也从未在我跟前提过皇婶的是非。 就连那日落水之事也是沈格桑兄妹一力压下,如若不然,传到父皇母后耳里,皇婶怕是又会落得个刻薄的恶名。 如今怀宇哥哥在外征战辛苦,就当为了江家,皇婶也该消停些。” 话音一落,莫学恩冷冷敛了眸就拂袖而去了。 “你果真了解那沈…” “县主万安,二公主万安。” 忽而走来的杨腾飞在不远处打断了她的未尽余话。 江予初微微点头示意免礼,又急忙走向莫学恩:“学恩…” “前头席面,殿下正和沈四姑娘一曲一舞甚是契合,县主不去看看吗?”杨腾飞道。 “莫辞和沈格桑?”江予初显然愣了一下,连脱口而出的连名带姓也不自知。 莫学恩自然也是听出了她的诧异,顿了顿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皇婶同众公子谈笑甚欢时,皇叔也不曾多话。如今不过是宴席间的合作一场,皇婶不必这般罢?” …… 宴席上。 沈格桑随着清澈弦音,香袖舞动,纤腰曳曳,宛如湖畔细柳,争似嬉间。 席间众人见常日最不起眼的姑娘今儿竟这般异彩,不免又堪堪叹作“惊鸿一瞥”。 莫辞原就兴致不高,一见江予初拉耸着头回来不禁心一颤,指中的乐也跟着错了三两音。 直到见着王知牧送来“无碍”的眼神,才略略安心了些。 沈格桑很是清楚其中的玄妙,但见他一心用在江予初身上,她只不动声色地舞着便罢。 舞尽乐停,接来的又是众人的掌声喝彩。 莫学恩见素来唯唯诺诺的沈格桑肯露脸,还舞得那样动人,自然是为着她高兴。 待她谢了赏便连声叫她过去同座。 看得江予初愈发烦闷。 也闹得莫辞愈发虚浮。 ——是怕她为着方才的事同自己置气。 “斯年是能喝酒的,今儿怎得这样无趣,莫不是文扬县主不能饮酒,竟还管起夫君来了?” 莫离见他心不在焉的,便玩笑地说道。 “陛下说笑了。”莫辞堪堪回神,而后举杯相敬:“恭敬陛下。” 莫离吃了一盏又笑了笑,“你和沈四姑娘曲舞相配甚好,想来不是一日之功啊。” 莫辞勉强堆了个笑:“是沈四姑娘舞步灵动,臣弟不过沾沾光罢。” 莫辞说完又有意无意地往江予初那头看了一眼,可她只低眉拨弄着杯盖,神色不明。 沈格桑闻声欠了欠身笑道:“是殿下过谦了,殿下弦音如行云流水,风姿不减当年呢。” 莫离忽的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样互捧实在无趣,依朕来看,倒不如各饮一杯,也算敬了方才合作一场。” 沈格桑趁势举起酒盏:“陛下说的极是,臣女敬璟王殿下。” 这一顿饭吃的他是心惊肉跳,生恐哪个举动会惹得江予初不悦。 哪知这姑娘全程只顾着自己用膳,最多也就是时不时往莫学恩那头看上两眼。 闹得莫辞是更加七上八下了。 怎么都不看自己一眼。 莫不是。 生气了? 这不,好容易捱到散席,莫辞一上马车就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江予初愣了一下。 “生什么气?” “就、今日之事啊。”莫辞道。 江予初一脸茫茫然:“为什么要生气?” 莫辞:“……” 是自作多情了? “那、你见我和别的女人那样,你不该生气吗?” 莫辞有些不甘心地提醒。 这一瞬间,他忽的就觉得方才那些担心好生多余。 同自己插在她和陆长庚之间一样多余! “我知道了,你就是不爱我。”莫辞忽的拧巴了一下。 江予初仍是无声,只用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我就说那日她来,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就是不爱我,不在意我!” 莫辞忽的添重了语气说道,眉心一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予初顿了顿,原本就有些沉郁的脸愈发冷然。 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堪堪摇头:“你指定是有点毛病。” 莫辞唇角鼻翼微微抽了两下。 “我有毛病,我一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你呢,对我可曾有过半分喜欢?” 江予初见他好似动了怒,一时间又禁不住想起湖边莫学恩同她说的那些话来。 我招谁惹谁了。 这什么沈格桑给自己送了多少麻烦,哦,这姓莫的一家子竟还一个个的为了她同自己甩脸子。 “我生不生气和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相干,是我叫你同她伴曲了,还是我叫你同她吃酒了?” 江予初斥道。 “哦,上回怕你会因为猎场之事多心,然后你生气。 如今我没有因为沈格桑的事情同你置气,你又生气。 感情我不是找了个夫君,我是供了个祖宗啊!” 莫辞一听怒意反增,粗粗喘了两口气又道:“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比你在乎我多,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你不问不生气就是相信我,我不问不生气就是不爱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还是你觉着非要生气才能彰显在乎你,那你口口声声的信任又置于何处?”江予初怒道。 莫辞原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她动了怒又恐气着她惹得她身子不痛快。 “我、我不和你吵。” 莫辞叫停了马车,压着怒火甩了甩衣袖下了车。 “你又发什么…”江予初一把掀了帘子就想骂他,望见街上来来回回的行人又觉不妥。 顿了顿又只得狠狠放了帘子:“回府!” 夏芒和王知牧一脸懵。 莫不是。 因宫里的事,主子被王妃给赶出来了? “看什么,回府!” 莫辞衣袖一甩也跟着怒道。 第302章 有的是法子再叫你哭不出来 两人各自想法,回了府直到用晚膳也各不理睬。 看得那几个丫头大气儿都不敢喘。 到了夜里,想是沐浴后神清气爽了。 细细想来,倒觉着好像是自己太无理取闹了些。 再往深了想。 原就是自己要喜欢她,当初她一心要走也是自己死乞白赖求回来的。 如今她唯一的依靠也只有自己,这般待她实在是很不应该。 何况两人能走到今日也实属不易,许多事又是自己亏欠了她。 如今能叫她陪在身边就已是天大的恩赐,又何必一味的苛求其它。 她非草木。 终有一日,她会敞开心扉,只容自己。 终有一日,他也会得偿所愿。 莫辞缓下心思回房的时候,她已背对着他的方向躺下了。 “睡了?”虽然知道她不会回应,他还是轻轻问了声。 而后灭了两盏灯火,同常日一样,放下床幔,从后头轻轻抱她。 “阿尧…” “别碰我!” 江予初极不耐烦地扯开他。 莫辞既是想同她示好,自也不会轻易罢了休。 看了她一眼又往前凑了凑:“你别生气了嘛,今儿是我错了。” “呵,你怎么会有错,是我,不知好歹不懂关切你。”江予初冷笑道。 “那我只是想叫你疼疼我嘛,我哪里知道就会惹得你这么不痛快了。”莫辞道。 “到底是谁不痛快…” “我,是我有毛病,是我发神经。”莫辞急急道。 “得了吧,三天两头闹一场,你要实在厌烦我直接说便罢,我绝不死赖着你!”江予初嗤道。 莫辞怔了怔。 “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就是想叫你承认一声你爱不爱我,这些时日你从未…” 江予初忽的拨开他坐起身来:“你这脑子是拿来下酒了吗? 大内有心撮合你和沈格桑来挑拨你我,头些日看不出来,难道今儿还看不出来吗! 还是你心疼他们挖陷阱着实辛苦,就这么急着往下跳!” 莫辞:“……” “我、我错了嘛。”莫辞讪讪撑着探了探她衣袖。 “别碰我!” 江予初眉心一蹙又极不耐烦地缩了手。 “回回都是如此,闹的也是你,道歉的也是你,也不嫌腻得慌!” 莫辞:“……” “再给我哭一个试试,老子行军打仗多年,有的是法子再叫你哭不出来!” 江予初眼光一沉,怒斥道。 “就从没见哪个男人像你这样!” 江予初狠狠剜了他一眼,扯着褥子就要睡下。 殊不知那句话及那眼神,剜的分明是他的心。 旁的男人于她而言是如何。 他于她而言又是如何? “在你眼里,我就这样不堪?” 莫辞一掌撑上她的肩,定定望着她,不可置信之余多少也有些失落。 他从不敢奢求她待他亦如是。 好歹。 也该存了些惦念罢。 “阿尧,我且问你,你如实作答,这些时日以来,你可曾念及于我,哪怕半分?” 江予初只当他是贱兮兮那股劲儿又上来了,没有半分怜惜就挥开了他:“从未,满意了?” 莫辞心一怔。 那一瞬,跳动似乎已是不容。 “我不信、我不信…” 莫辞抬手想要探上她指尖,却是被她冷冷收回,连同语气亦是冷冷: “这些日你无休无止的确认,闹腾,道歉,听得我厌烦疲倦。 莫辞,今儿既把话说到这份上那且和你说个明白。 我是从那段感情死里逃生而来,就连我最好最后的至亲也是为了我那荒唐的感情而丧命。 如今我累了,不想折腾不想闹了,你若想要轰轰烈烈,那还是另寻他人罢。” 另寻他人。 此时的他只能听清后头半句,如同寒冬飓风,瞬间就吹醒了他的温柔梦。 “我不要别人,阿尧,你、别说这种话好不好。” 莫辞将眼光和那念想一收,只手颤颤就要探上她腰身。 “我往后再不……啊!” 后话未尽就被她一脚踹下了榻。 “我算是看出来了,我说方才还那样冷淡,偏就这会子认起错来了!” 她眼中鄙夷、嫌恶之色几近溢满,显然是另有深意。 而他,自然也是能明白她的深意。 只是不甘啊,自己出尽百宝努力了这么久,在她眼里怎就成了那般不堪? “阿尧,你、就是这么看我?” 莫辞僵在地下,一动不动地望着榻上一脸嫌恶的那人,轻颤着声儿徐徐问出。 她无声。 只收了眼光拉了拉褥子准备躺下。 莫辞踉跄着撑起身,眼光不曾从她脸上移开半步: “我待你这般情义,这般惜你爱你,你就是这样看我?” 江予初知道伤了他的心,那一脚也着实下得重了些。 可一想着轻易服软只会一味助长他那贱兮兮的气焰,又将欲出口的软话咽了回去。 “我视你如命,你就这样看我…” 莫辞保持着定定凝她的姿势,眼底却已控不住泛了红热。 “难道,从前以往皆是虚假,你一直就这样看我?”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江予初冷冷哼了声,侧过身抓上褥子蒙了头不再看他。 房里死寂沉沉,是难以试探的深意。 默了好一阵。 莫辞忽的轻笑了声,堪堪点头:“我知道了。” 一嗓低沉暗哑,再无力提及其它。 江予初顿了顿。 这些时日见他闹过,见过流过眼泪。 独今日这,尤为反常。 她想侧过身说些什么。 可想到他平日那样泼皮,不给点教训着实费劲。 何况。 从前就是一见他落泪就心软,焉知这是不是别出心裁的新手腕? “你早些歇着。” 莫辞眼梢一敛,带着几分轻颤儿徐徐转身。 江予初愣了一下。 转脸,望见的是他头也不回出了房门的背影。 而后阖了房门。 江予初眼光一收又转进了床榻里边儿。 还和我耍性子? 出去了就别回来! 夏芒一见主子只着了身寝衣落寞地走出来,不免吃了一惊。 一想到早些时辰他和王妃的反应好像又立马猜出了些什么。 “殿下、这是被王妃赶出来了?” 夏芒讪讪道。 “殿下从前不是说要多多让着王妃,会佑她后世无忧…” 话还没说完,就被主子送来的那凛凛目光给切了回去。 “我就是太惯着她。”莫辞回头深深看了那房门一眼。 “那、殿下今夜宿哪,属下去收拾一下。” “书房。” “…殿下还是回去吧,书房哪有主屋舒服。” 夏芒听他是说书房,而非清宸轩,而他又恋恋不舍地一直望着后头,好像就等着里头的人开门,便又劝道。 “属下这就去叩门。” “回来!” 莫辞低斥了声,眼光一收转身大步向前: “怎么,今儿本王就要冷着她,不宠幸她,不行吗!” 夏芒:“……” 行是行。 但是。 究竟是谁冷着谁。 谁不宠幸谁啊。 第303章 一颗棋子何来的心思 刚躺下的时候莫辞还想着,就是这些日一味地包容放纵,才叫她这般践踏自己的情深一场。 此次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坚决不再向她低头。 结果到了后半夜,主屋那头也没半句叫自己回去的意思。 莫辞恼怒失望之余禁不住又多了些不安,睡觉也不踏实了,翻来覆去连着问了好几次时辰。 夏芒开始也是规矩地去看时辰,可耐不住主子几乎是一两刻钟问一次,就直接说:“要不殿下还是回屋里罢。” 莫辞没好气地呵了声:“我凭什么要回去,要回去也是她亲自来接!” 夏芒唇角一扯,斜眼看着他:“王妃早就歇下了,才不会来呢。” “她能睡,我也能睡!” 莫辞眼光一沉,一把揪着褥子躺下了。 夏芒:“……” 好吧。 好歹是安静了下来。 夏芒候了近小半个时辰也没听他再说什么,想了想就轻轻出了房。 正好望见匆忙走过的王知牧。 两人愣愣地相视一眼,王知牧顿了顿就猜出了些什么。 “殿下、被赶出来了?”王知牧道。 夏芒回头看看房门,又看看王知牧,呆愣地点头。 “正好我找殿下有事,你累了就先去歇着吧。”王知牧道。 夏芒原就是准备离开的,听他这样说还特地低声提醒了句:“殿下心思烦闷,你仔细着些。” 王知牧自然也知道主子和王妃从宫里出来就闹了别扭,待夏芒走远,他在外头缓了一阵才轻声推了门。 莫辞还当是她终于想明白了要来接自己回房,方才那万般思绪的心一时竟也舒畅不少。 “要不是看在你诚心至极的份上…”莫辞徐徐转过身,望见是王知牧的那一瞬。 时间静止。 姿势静止。 声音静止。 王知牧怔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殿下。” 莫辞:“……” “怎么了。”莫辞理了理思绪,撑起身直直望着外间案前的人问道。 王知牧道:“舅爷知道您要回阳城的消息,…很不高兴。说,明儿要见您。” 莫辞愣了一下。 “不是说了事成之前不许向他提及的吗。” 莫辞坐姿端正了些,带着眼神也添了几分冷戾。 王知牧道:“瞧舅爷那架势,像是知道了些时日,何故今夜才传我去问,我也不知。” …… 阳城富庶,想要暗中征集操练实在容易。 但那是先皇下旨赐给莫辞的,这些年他又循规蹈矩,莫离总不好无故收回。 所以这些年,只能以诸多借口把他留在烟都。 李宣是个狼性人物,知道莫辞离不开烟都,就索性把所有计划都放在此处。 如今知道他要走,自然也是猜出了他对后续的大计没了想法。 当初李家上下几十口骁勇将相皆亡于那场荒唐的争夺之中,他李宣作为李家死里逃生的后人又如何能忍。 莫辞自然也知道李宣的性格。 更是知道,比起宫里,李宣那头怕是更难以脱身。 往深了想,不免又担心起和阿尧的后路来。 所以到了第二天,莫辞一大早又回了星月阁,美名其曰“穿衣”,实则也不过是想放下身段同她示好。 哪知江予初是个气性儿大的,一心就想着他是“不高兴了甩手就走,高兴了又回来哄着捧着”。 所以不论他在自己眼前如何晃悠,愣是不给他一个正眼相待。 莫辞很苦恼。 又借着穿衣的空挡有意无意地同她搭两句话。 她仍是爱搭不理,听烦了索性学他昨夜那样,衣袖一甩就出了房。 莫辞:“……” 到了早膳时辰,更是连他盛的粥都懒得看上一眼,他说要出门也是不予半分回应。 全然当他是个透明人。 莫辞这头刚出府,沈格桑像闻着信儿地邀着莫学恩来了。 自然是说些昨儿宴席只是面上功夫,自己和璟王从未有过私交,县主莫要往心里去之类的话。 江予初未免又被拿了话柄,起先还耐心地同她周旋。 可她一个劲儿地表歉听得江予初实在烦闷,索性半真半笑地说了句: “沈四姑娘若无想法,本宫又何来的想法?” 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一时戳中心思,沈格桑当即就翻了茶杯。 而后借口更衣才急急出了府。 当时莫学恩去更衣了,回来时只见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湿答答的衣裙,又是一个劲儿地说是自己不小心,便也没多想。 哪知才出了府门飘云就立马暗指是江予初有意用茶水羞辱沈格桑。 此时的莫学恩自然是更信楚楚可怜的沈格桑,气得当即就要回璟王府找江予初理论。 沈格桑见事事周到,便又唱着白脸来。 她越是这般,莫学恩对江予初也就愈发加深了反感之情。 甚至。 这一路莫学恩还仔仔细细地看了沈格桑许久。 忍不住说:“如今你养得愈发好看,再加上这和软的性格,也不知往后会便宜了哪家。” 沈格桑自然是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便有意敛了笑,失落地说: “我一个孤苦伶仃的新寡,哪敢奢求什么。” 莫学恩轻轻笑了声:“你可是为大煜苍生才陷得如今境遇,切莫妄自菲薄。 昨儿你在皇祖母跟前得了脸,往后就要多进宫熟络熟络,到时候瞧上哪家公子,不就一句话的事儿?” …… 城郊农屋。 莫辞同以往一样,天色见了昏沉才去了,一身江湖打扮的玄衣发带。 “舅舅身子可是见了大好?”莫辞往悠悠闲喂着鸡的李宣那头走了几步。 李宣低低嗯了声,也不急着问话,只不曾停间地撒着谷米,直直望着地下抢啄的鸡群。 莫辞看了他两眼,身一转,去篱笆旁的小桌倒了杯茶。 “听说,你想去阳城?” 茶水未满,李宣那一嗓炼狱阴魂幽幽而来。 莫辞不动声色地把茶水倒了大半杯,轻轻落壶,“嗯。” 李宣冷冷哼了声:“你果真要为一个女人蒙了心?” “舅舅说笑了,我只是想着阳城富庶,那头扩建怕是更容易些。” 莫辞端着茶杯轻饮之时试探着往他背影看了一眼,通身冷戾。 早也能想到的。 见他步履微动,莫辞事先敛了眸:“我知道莫离不会轻易放我走,所以才事先没和舅舅商议。” 第304章 死不了就别来烦我 “是吗?”李宣拢了两大把谷米撒了。 谷米打在鸡群身上,惊得它们啯啯散了几步,不过望见满地谷米,又立马扑上去抢啄起来。 “你若真有想法,又何故舍近求远,如今你一门心思用在你那王妃身上,我不问,便真当能瞒了我去吗?” 李宣语气不重,那满是阴寒的沉邃目光却是朝莫辞直逼而来,叫人心生寒颤。 “如今陆长庚已死,兵符遗失,其实…,留在烟都也没什么意义。”莫辞道。 “陆长庚的兵符遗失,自有旁的兵符可寻。” 李宣徐徐转身,想是心有成算地一步步走向他。 “陆长庚兵符遗失之事,江家可是无辜受连,利用此事挑拨江家离心,想来不难。” 李宣把手里的小竹筐轻轻放上案台,冷戾目光却是不曾从他脸上移开半步: “实在不行,拿捏了江予初和那池昭,如今,可明白?” 莫辞心一怔。 但他立马又稳住了情绪:“这样怕是不妥,江家世代忠勇,怕是不会轻易…” “你可是果真对那女人动了心思?”李宣堪堪俯下身,眼神逼得更近了些。 “舅舅说的哪里话。” 莫辞眼光一转起身避了半步。 “一颗棋子,…何来的心思。” 李宣冷冷笑了声,扯得脸上疤痕愈发狰狞可怖。 “如此甚好,我身边,从不留绊脚石。” 夜幕笼垂,云踪同往常一样,送走莫辞又回来复命。 李宣坐在莫辞坐过的位置望着门口那条黑狗默了好一阵,忽而敛眸沉沉叹了声:“…不中用。” 云踪看了看案上那半杯茶水,微微躬下身:“头些日药师培育出了蛊虫王,可要…” 李宣深深想了想。 “若是长姐知道,会怪我的。” “主人不是常说,成大事不拘小节,…我的意思是,当年姑娘也是去的冤枉。”云踪道。 “再等等罢,女人嘛,想是过些时日就会烦腻了。” 李宣理了理衣上轻褶,起身。 “到底是我的亲外甥哪。” …… 璟王府。 书房。 ——“一颗棋子,何来的心思。” 分明已是阑珊深夜,莫辞却辗转难眠。 只要一阖眼,脑子里就全是那句话的回响。 原来,承认爱,比承认不爱要来得容易。 更诡异的是。 这头还没理清楚,她的那份冷淡又忽而闯了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晚间好像更冷淡了些。 缠得他心烦。 想了半晌,莫辞禁不住心浮气躁地叹了声,转手撑开小窗,撞见的是夏芒的探头探脑。 “看什么!”莫辞斥道。 “属下、见殿下睡得不好,…特地来看看殿下可有吩咐。”夏芒讪笑道。 莫辞用余光往后院方向指了指,“她呢,睡了吗?” “这个时辰大抵睡了吧。” 夏芒想了想又道:“要不殿下还是回主屋罢,好歹,…能睡个好觉啊。” 莫辞眼光一沉:“怎么,我离了她就睡不好了?” 夏芒:“……” “那无事,属下也去睡了。”夏芒试探道。 莫辞哼了声,收了小窗又躺回榻上。 夏芒候了小半刻,听着里头没了动静便打算回房,哪知还没走两步就听房里呵斥了声:“回来!” “殿下有何吩咐?”夏芒退回小窗边问道。 “我、我身子不爽,叫她来!”里头人斥道。 画面一转。 “身子不爽就去找郎中,叫我做什么!”主屋里的怒气显然是要比主子更大。 夏芒怂怂的又跑回书房窗边,把她的话原封不动的传了一遍。 “我不管,今夜我就要她过来!” 片刻后,夏芒跑了一圈又灰溜溜地回来了:“王妃说,说…,要殿下做个正常人。” “本王正常不了,叫她来侍疾!” 夏芒:“……” “死不了就别来烦我!”阑珊月色,划破静夜的是主屋里的那声怒斥。 莫辞气哄哄地推了窗:“她真是这样说的?” 夏芒怔怔点头。 这都叫什么事儿。 早知道,就不来这一趟了。 “你去告诉她,本王吐血了,马上就要不行了!” 莫辞咬破手指融了两滴在锦帕上头,一把甩在夏芒脸上。 夏芒又只得低眉顺眼地拿着帕子去敲了星月阁的门。 “王妃,殿下实在身子不适,都吐血了,您、您就去看看罢。” “去寻郎中!” “您再不去,殿下该打我了。”夏芒委屈巴巴道。 “去寻郎中——” 夏芒想了想。 又颤颤敲门:“江、江郎中…” 江予初:!!! 大煜的人都是疯了吗! “您去看…” 夏芒话还没说完,房门终是呼啦一声开了。 怒火冲冲的。 “您看,殿下吐血了…”夏芒怔怔送上帕子,趁着阑珊灯火,鲜红几滴。 江予初自然知道那是他的小伎俩,见夏芒那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倒也忍了火气。 “怎么不吐死他!”江予初这样说着,还是往书房那头怒火冲冲地去了。 夏芒轻轻舒了口气。 好歹自己算是幸不辱命,后头怒不怒的,那就是由殿下受着了。 果真,江予初一脚就踹开了书房门:“病了病了,哪里病了!” 莫辞半撑在榻上愣愣看了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相思病。” 莫辞笑着走向她抓上她的手:“你看看,你来了它……啊!” 莫辞正想执着她的手覆上自己心口,哪知被她冷不丁地反捉了手腕狠狠一拧:“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 莫辞眼光一收,只手抚上她后颈以更快的速度覆了她的口,叫那些只会伤人的话尽数湮没在唇齿之间。 夏芒和抱着外衣的乐心正好莽莽撞撞地跑了来,不过怔了片刻后又立马回神,配合着阖了房门。 两人正窃喜着,房里又忽的传来一声惨叫。 “你既吐不出血,我帮你!”江予初一把撞开他怒斥道。 只那么一瞬,血腥气儿就顺着那痛处弥漫开来,充斥了满口。 莫辞愣愣地擦了擦,一抹鲜红。 江予初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出去。 “那你说,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莫辞一掌抵上房门,一手揽上她腰身虚拢在怀里说道。 只是说话间有点大舌头,比起这霸道的姿势而言,略显滑稽。 “你真的很…” 莫辞猛地一捞再度以那方式断了她的话。 “莫辞!” 江予初倒也没再给他再添一道新伤,只是狠狠撞开他怒斥了声。 第305章 边域急报 粮草大营被袭 “你要如何我都可以倾尽全力地去办,你若要走,那就打死我好了。” 莫辞保持着只手阻门的姿势,暗里却是往她迎了半步,把她逼得更紧了些。 江予初闻言果真就扬起手扇了他一耳光。 “这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什么,你以往的姬妾吗!要走就走干净些,何苦来回纠缠!” “我错了。” “三天两头闹一回,我也不知当初那些鬼话是说与谁听了!” “我错了。” “动不动就发一通神经,我是哪里对不起你了!” “我错了。” 江予初还想说些什么,他这一句一个“我错了”倒叫她一时乱了思绪。 粗粗喘了两口气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顿了顿,实在觉着心里窝火,便又拢着拳头在他肩前咬牙切齿地捶了两下。 莫辞不拦半分也不躲开,只静静望着她。 这招果真奏效。 那一拳一拳如同燥夏里的一捧凉水,泄下之时,终是一点点平了她的怒,也定了他的神。 眼见她逐渐卸了力,莫辞才翻手把她拢回怀里: “你不喜欢我闹,那我以后再也不闹,再也不问就是了。 我对你的情义,我不信你丝毫无感,又何苦说那样的话伤了你我?” …… 话说夏芒、乐心阖了房门后是打算撤开的,可忽而听着里头那声嚎叫不免又愣住了。 他们听到江予初歇斯底里的怒声,还有扇巴掌的脆响。 两人在外头那是一个心惊胆颤。 虽说常日殿下看重王妃,也愿意随她耍性子,可、不带这样打脸的罢。 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劝劝,却只觉那房门似乎被生生抵得更紧了些。 紧接着的便是江予初的一通怨气及莫辞分外和软的轻喃。 两人怔怔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在那石阶排排坐下候着,听着。 而后不知怎得,江予初好像真的没那么生气了,语气不似方才那般犀利了。 而莫辞只一个劲儿的低喃,悉悉索索的听不清些什么。 再而后,大抵是怒气撒完了,里头轻喃的声音又小了不少。 外头两人愣愣地回头看了一眼,应该是没事了罢。 夏芒轻轻叹了声:“今儿可多亏了我,你说,往后殿下若是离了我可怎么办?” 乐心:“……” 两人算着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怕是不会再闹了。 里头又隐隐约约地传了些小榻摇晃的吱呀声儿来。 …… 而后的一段时间,沈格桑仍是会时不时来一些茶言茶语操作。 但莫辞原就一门心只在阿尧身上,如今看透了她的伎俩更是对她厌烦至极。 每每知道她来,要么就是以公务繁忙或是头疼脑热为由推了。 实在推不掉不过敷衍几句,便有意无意地暗示她该走了。 沈格桑再有能耐也架不住这夫妇同心,去了好几次都没翻出什么大的水花儿。 直到四月中旬。 边域忽的传来急报,说是此次北霄来势十分凶猛,率领大将军贪功冒进不幸战死。 如今只靠江家兄弟全力顶着,哪知尽是出师不利,粮草大营又被袭。 江予初念着池昭怕是心里不好受,如今她又胎像不稳,没得一个不慎闹出个什么好歹来,所以这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就准备要去趟江家。 哪知还没来得及出门,池昭就事先赶了来。 眼睛红红的,怕是一夜未眠。 “头两日,你二哥亲手框裱的字画忽的就松了。 …昨儿我又梦到你二哥被人捉了去,被打得浑身是血,浑身都是血。” 池昭恍恍惚惚地说道,脸色煞白,显然是受了大惊吓的。 “你说,他们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儿罢?沙场刀剑无眼的,他又素来行事鲁莽,你说…” “二嫂。”江予初轻轻打断她的话,探上她指尖。 外头骄阳冉冉,触及的却是一片彻骨的寒凉。 江予初有些心疼地把她的手拢掌心里,又吩咐底下人去备了进补汤食来。 “如今你身子重,可千万别乱想。”江予初劝慰道。 池昭满心烦闷急切:“这几日我就总觉着心里不安,从前也从未这样过…” 其实江予初又何尝不担心。 她混迹沙场多年,自然清楚粮草大营被袭是意味着什么。 可如今莫离好像也没有拨粮、增援的意思,反倒顶着滔天怒火追加下旨,说限一月之内大胜而归。 她不知如今江家兄弟手头上到底还有多少兵力、能扛几时,也不知此次北霄来势到底有多凶猛。 但昨儿夜里听莫辞提了两嘴,说江家素来不会轻易送这样的信。 只怕是远比想象的更为凶险。 江予初稳了稳思绪,尽可能地压着语气说道: “二嫂,梦都是反的,你说二哥被人捉了,还满身是血。 说不定是二哥骁勇,一举破了北霄阵法,在前头大杀四方呢? 二哥行事鲁莽是不假,可他到底征战多年,想来也不是那等贪功冒进的莽汉。 何况还有大哥呢,大哥是成算不宣于口的,二哥素来敬重大哥,行事之前肯定会和他商量。” 池昭想了想,好像是有些道理。 但也不过平静了小半刻,她脑子里又忽而闪了些什么念头。 “对了,你二哥出征前给我留了一队暗卫,说是功夫了得,要不、要不我叫他们去看看? 就算不能帮着做些什么,好歹也能传个信儿啊,你觉着如何?” 她话一落音,丫头也正好备了吃食来,江予初顺手接了给池昭送去: “沙场乃千军万马之势,哪里是屈屈几个暗卫就能左右的? 如今二哥定是最放心不下你,那你最为紧要的便是养好身子,不叫二哥有后顾之忧啊。” “来,哪怕为着孩子也要吃些。”江予初又把吃食往她手边推了推。 “什么孩子?” 两人这头烦闷未散,莫学恩一边问着走了进来:“谁的孩子?” 池昭愣了一下,同她说了自己怀有身孕之事。 莫学恩听了,心里越发嘀咕起来。 倒也不是为着她怀孕,只是觉着,上回他们成婚,江予初就有意瞒着,如今怀孕又瞒着。 防备得好像自己真会对她做什么似的。 莫学恩想到这里禁不住冷冷一笑:“皇婶可还真是瞒得好呢。” 第306章 他应该是很想要个孩子的罢 “皇婶真的太不把我当回事,太伤我的心了!” 莫学恩憋着火,一出王府就去昌顺候府找沈格桑了。 “我原想着,她任性归任性,好歹是怀宇哥哥的亲妹妹。 我念着她如今得了边域的消息怕是不好受,好心好意地去陪她。 结果她倒好了,尽把我当外人,事事都瞒着我,防备我!” 莫学恩忿忿地说道,瞧那分明于常日的阴戾眼神,显然是动了真怒的。 沈格桑道:“县主怕是一时忘了才没有特地提起罢。” 莫学恩冷冷地哼了声:“池昭说有两月了,可上月去猎场,我分明说了池昭身子不适,她愣是没提一字半句。 还有阖宫宴那次,分明和我有说有笑地用了膳,却愣是瞒着怀宇哥哥要成婚之事。 怎么,在她眼里我就这般不得信任?还是生恐我会坏了她江家的好事?” “那也许是县主性子寡淡,不太关切这些罢。”沈格桑又陪着笑说道。 莫学恩道:“寡淡?你是没瞧见她对池昭那样儿,哪有半点寡淡的心!” “那也可能…” “你今儿是怎么回事,我好容易来同你诉诉苦,你倒好,一个劲儿地就替别人说好话!” 莫学恩一腔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沈格桑笑道:“她毕竟是你皇婶…” “什么皇婶,想想就来气,也没见她待我皇叔有多上心,偏我皇叔还惦记个没完! 到底是父皇母后通透,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 那分明就是一个手腕极其了得的女人,亏得我皇叔还乐此不疲地被她玩弄于股掌!” 莫学恩忽的添了语气,一巴掌忿忿拍上案台,激得上头茶杯蹭出两分脆响。 沈格桑阴冷目光从那茶杯缓缓移开,眉心一松,有意漾了个酸涩浅笑: “那有什么办法,总架不住你皇叔喜欢。” 莫学恩冷冷笑道:“我皇叔只是身边没有旁的女人,倘若有个真心的待他…” 莫学恩语气忽的一收,转脸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那神色及一些什么念头从莫学恩脑子里一扫而过。 莫学恩想了想,给丫头们送了个眼神。 待房门一阖,莫学恩急忙撑上案台轻轻问: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皇叔?” 沈格桑眼光一敛:“别胡说。” “你还想瞒了我去,怪道是三天两头就巴巴的往王府凑。”莫学恩这样说着,眼底却是含了几分深沉笑意。 “殿下人品贵重,我一个新寡,哪里敢妄想。”沈格桑把头垂得更低了些,眼梢那抹娇羞无措却是耐人寻味。 莫学恩会意:“你这新寡是为着大煜留下的烙印,难道还怕我皇叔亏待了你不成?” 沈格桑嗔怪地啧了声:“别乱说,你皇叔可是立过誓终生不纳二色的。何况就我这样的,哪里就配入了殿下的眼。” 莫学恩道:“原本我身为小辈是很不该说话的,但她实在是叫我大失所望。 皇叔疼我一场,我看不得皇叔就这样断送在她那种人的手里。倒是你,乖巧懂事,又心细会照顾人。” 沈格桑笑道:“你都说了你是小辈,还能左右了你皇叔不成?” 莫学恩眉梢一挑:“我自有办法,不劳你费心。” …… 每月初一、十五是入宫请安的日子。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十五这日,莫辞夫妇来到寿康宫时,莫学恩已经陪着太后、皇后吃了半盏茶,殿内正相谈甚欢。 见莫辞两人来,不过客套寒暄几句又转头聊了起来。 江予初原就不喜欢闲扯那些家长里短,里头又都是信各怀鬼胎的人,只与自己毫无相干便罢。 莫辞也看出来了她实在无聊,便想着走走过场坐会儿,晚些时候就寻个合适的机会撤了。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太后忽而笑着看了过来:“听闻你江家又要添一喜事?” 江予初怔了一下,见太后确实望着自己才愣愣回神:“是。” “看来我大煜是又要添一骁勇名将了!”太后笑道。 江予初跟着笑了笑,倒也再说旁的。 若是没猜错,她就该拿自己说事了。 果真。 “说来,你们成婚比他们可早多了,如今却被他们赶在了前头。 你们也是命苦,好容易有了一个,还…”太后有些惋惜地啧啧两声,眼底深意显然。 “近些日予初一直在调养身子,郎中说,…再孕是指日可待之事。”莫辞颔首浅笑道,只手覆上她指尖轻轻拍了两下。 其实江予初是明白的,自从听闻江怀宇要做父亲的消息,他心里便多了些惦记。 总是变着法儿地哄她吃些滋补品,近些日要她也显然比从前频了些。 事后便是把她拢在怀里,轻轻抚着她平坦的小腹。 她也知道,每次赵郎中号脉后,他都会有意避着她多问几句。 而每每回来,他便落寞足足大半日。 他应该是很想要个孩子的罢。 江予初这样想。 只是有些不明白,两人成真正夫妻也不过两月,他何故就这般心急。 “调养身子哪是一日之功,皇叔这个年岁了,还是要早些考虑开枝散叶的事才好。” 一向不参与这类事的莫学恩忽而开了口。 只是她素来心思单纯,江予初、莫辞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话的深意。 也愈发明白了沈格桑接近莫学恩的真正目的。 果真。 莫学恩有意顿了顿,眼光一转又笑道:“皇祖母啊,就该替皇叔做主,广纳后院。 譬如,皇祖母上回不是还说沈侯家的四妹妹端庄得体嘛,孙儿就觉得挺好。”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也不臊。”太后嗔怪道,眼底深处盈溢的却是满意的笑。 “那皇祖母倒是评评,我说的对也不对?”莫学恩笑道。 太后看了看莫辞夫妇的神色,转而一笑:“就你油嘴滑舌,晚些时候可要你母妃给你好生立立规矩。” 祖孙俩玩笑两声后,太后又才不徐不疾地将话锋转向莫辞: “学恩年岁不大,倒比你更懂事些。” 莫辞将所有思绪一收,向太后笑着称是:“学恩也不小了,既然这么懂事,想是该议亲了罢。” 莫学恩面色沉了沉:“我一心为着皇叔着想,皇叔倒拿我打趣!” 莫辞笑道:“你为着皇叔着想,皇叔自然也是一心为你着想,怎得就叫打趣呢?” 第307章 我想要个孩子 “学恩——” 莫学恩才走到宫门口,就被莫辞叫了一声。 定定站在宫门外,眼神有些冰冷。 像是特地等着她的。 她猜到他会来质问一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莫学恩缓下思绪往他迎了两步:“皇叔有事吗?” 莫辞深深吸了口气,徐徐吐出,冷戾眼神不曾从她面上移开半分:“今儿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无人教,自己想到便说了。”莫学恩道。 “你可要想明白了再说话。”莫辞堪堪沉下眼光,内里寒意又重了几分。 莫学恩毫无胆怯地接了他的目光:“怎么,皇叔为了皇婶逼死一个泽恩还不够,如今是要对我下手了吗?” “泽恩攀蔑江家,残害朝中重臣,那是罪有应得。 下旨要她性命的是你父皇,同你皇婶又有什么相干…” 莫辞语气忽的一收,有心避了避路过的朝臣、宫人,待他们走远又道: “你是个心性单纯的孩子,可别信错人,走错了路。” 莫学恩道:“皇叔多心了,从前就是因为我单纯信错了人,往后,不会了。 奉劝一句,皇叔最好也早些醒了神,没得越陷越深,生生成了她的股掌玩物。” 莫辞惯是听不得旁人指摘于她,一听这话难免有些气血上涌。 “你被沈格桑玩于股掌反来说我,反来对付自家的人,简直是其蠢如猪!”莫辞低声斥道。 哪知莫学恩只当他是被迷了心智,当即怒目一沉: “谁和她是自家人,她又何时当你是自家人,皇叔同我说这些,倒不如好生想想自己的后路罢!” 而后不由分说地甩下衣袖就去了。 “你有意支开我就是为了和她吵架?” 莫辞诧异回眸,江予初正在不远处的车厢里半挑着帷裳看着自己。 “没有,闲聊几句而已,姑娘大了,气性儿也大了。”莫辞缓下情绪,笑着上了马车。 “如今她心里恼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江予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她只是受人蛊惑,不是坏的。”莫辞道。 难得听他在她跟前替旁人说软话,江予初便只低低嗯了声。 “但就是因为她过于单纯,容易叫人撺掇利用。 我这个时候去提醒她,也是以免被人说是你在后头添油加醋。”莫辞顿了顿又添补道。 江予初笑了笑:“我知道的,只是觉着人家的心思不在这里,你也没必要同她说这许多。” “我怕她一时糊涂会来加害你。” 莫辞轻轻揽着她靠上自己,想了想还是同她说了实话: “头些日我叫知牧查了些沈家的爪牙,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总不好贸然出手。 只是委屈你,事事一再退让,就连上回落水,也没能还你个公道。” “如今大内盯得紧,沈家十有怕是莫离背后的人,你若轻易出手难免引来疑心。这些我都明白的。” 江予初覆上他的掌心轻轻拍了两下。 莫辞顺势拢了她的指尖,细细摩挲着。 “头两日我又递了第二份折子,倘若还行不通,怕是真得劳动谏台言官了。 到时候旨意下来,只待怀宇怀信凯旋而归,咱们就去阳城,再不叫你这般憋闷。” “怀宇怀信会平安回来吗?”江予初抬头看了他一眼。 “会的,他们战场厮杀多年,哪次不是平安回来的?”莫辞笑道,心底却是愈发没了成算。 算来,离上回的急报也有些时日了,莫离既没说增兵,也没说拨粮。 也不知道那头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夜里。 星月阁。 想是被太后多问了几句的缘故,今夜显然要比常日更为激狂。 里头摇曳晃荡犹如千军万马之势,她实在有些受不住力,急促泣出两声,他才略略收缓了些。 直到月影渐褪。 他喉间溢出些的卸力低喘,片刻后,缓缓松开怀里人。 趁着醉人月色,他只手轻轻触过她有些濡湿的鬓角,她眼帘轻阖,鼻息却是沉重得有些不受控。 他替她轻轻拂去额上的细汗。 她眉心微动,两眼仍是处于轻阖状态。 郎中说她内寒。 他又岂会不知,头年腊月,是她冲进河里把自己救了回来,还在野林里顶着寒风熬了一夜。 只是当初自己也没太把心思放在她身上,竟也不知道替她寻个郎中。 怕是内里还没好全,正月里才会轻易就受了风寒。 偏自己还混账到那个地步,给她下了加重风寒的药。 加之上回落水。 分明知道那是沈家的地盘,分明知道自己没空陪她,还叫她一个人出门。 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同自己相关。 思及至此,心疼之余不免还有些悔恨。 莫辞捞上她拥入怀,敛眸,微微倾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说来,最贪的终归是人心哪。 从前,只需她正眼多看看自己,同自己多说两句话,便能安眠好些时日。 后来,他便希望如果她能把自己看得重些该多好啊,不敢奢求比得上陆长庚的份量。 好歹,午夜梦回之时,脑子里能有过他的几片身影。 再后来,既然都有了一席之地,为什么还要留旁人的位置? 若是她能一生一世都属于自己、只念着自己,又该多好啊。 如今想来。 所求好像都应了。 那,是不是可以再贪心一点点? “你说,我们会有孩子吗?” 莫辞转手探上她那平坦的小腹,终是问出了闷在心底多日的话。 江予初笑了笑:“路行此处,有孩子不是正常的吗?” “那我们会有孩子吗?”莫辞又追问道。 “会有吧。” “会有。”莫辞撑着半身定定看着她,一腔肯定。 江予初也终是看了他一眼,可望见他这一本正经地期许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许笑。” 莫辞徐徐翻身将她虚拢在身下。 “说,会有。” 一字一顿,带了些征求的恳切。 江予初想了想,顺手揽上他后颈:“会有。” 身下人眼儿清澈,是对自己从前过往毫不自知的纯净。 莫辞转手轻轻捧上她的脸,俯下身吻她眉梢。 眼尾。 鼻翼。 唇角。 最终寻了半阖的殷唇。 不过歇了那么小半刻,他鼻息再度沉重,指尖也愈发添了力。 月影婆娑,他轻轻挑了衣带,再次拨开她领口。 “莫辞,你近日、太放纵了。” 江予初忽而抵上他心口,微微错开脸避了半分。 “我想要个孩子。” 莫辞捧上她的脸扶正了些,满是期待柔情的目光直直凝她,把近些日所有的期许都告知于她: “你替我生个孩子吧,好不好?” 那眼神叫人无法抗拒,可… “我怕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就先死在你身下了。”江予初道。 “我轻点。” 第308章 你和璟王殿下和离 不过两日功夫。 边域再度接二连三地递了急报来。 说是江家那头节节败退,北霄已有攻城之势。 城门失守是死罪。 原本对江予初一肚子怨气的莫学恩倒是再没精神闹腾了。 只关切着怀宇哥哥会不会战败,会不会受伤,将来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莫学恩是素来没心眼的,所以莫离身边的人也并未对她设防,轻易问两句便知晓了一二。 譬如。 从前暗存了些心思的父皇如今也开始着了急。 可苦于此次北霄来势凶猛,大煜朝中能用之人已剩不多。 放眼而望,独沈家堪用一二。 得信那日,沈戎及旁的武将入宫密谈到了深夜,却也不曾传出什么新旨。 所以,莫学恩有意往宫里去得勤了些。 昨儿个,去给父皇送茶水点心时正好听着他们又在议事。 好像在说沈家兵力大部分远驻,沈戎手头能现调出来的兵力不足三千。 而父皇的意思应该是要江家兄弟再顶些时日,朝廷这头便是设法再度求和西洲,请求借兵攻打北霄。 莫学恩再笨知道,所谓求和,不是割让城池、钱财便是和亲了。 父皇虽不曾多说,但莫学恩想了想也大抵明白,以君王的心思,和亲的可能性定是大于割让城池的可能性,也是最为稳固的方式。 而如今长成的公主、郡主,唯自己正是适婚年龄。 她再不敢多闹,甚至连问都不敢再问半声。 生恐一个不慎就叫怀宇哥哥命丧沙场。 百般烦绪下,便又邀了沈格桑来。 沈格桑有所私心,自然是“无意”地说,她和亲若能换将军安然,也是造化一场。 只是莫学恩不敢轻易点头,聊了许久,最终只以一句“且看父皇如何抉择”为收尾。 哪知朝廷乃至众人还没来得及消化喘息,边域又送来求援急报。 说是江怀宇原想一鼓作气毁了北霄粮仓,中途失手反被生擒。 江怀信同军中副将最近一次行动不慎落入沼泽遭了围堵,不知能否生还。 莫学恩急得是人仰马翻,经深思熟虑后,原本犹犹豫豫的心倒坚决起来。 不顾淑妃的反对,去求莫离,说只要能换回江怀宇,只要父皇能免他死罪,她愿意和亲西洲。 江予初原就为着两位兄长的事心焦不已,如今莫学恩这头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看她。 哪知刚叫了王知牧备车,沈格桑就像是闻着信儿地先来了。 只身来的。 “县主这是要出门呢?” 沈格桑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样子,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浅浅笑着一步步走向她。 “看来,…我是来得不巧了。” 此时江予初正憋着火,又见没有旁人,自然是不会给她留好脸色,当即便只甩了句冷话: “既是知道不巧,那就该避开些。” 沈格桑不退反笑,“不愧是一母同胞,两位兄长水深火热,这做妹妹的,火气也是不小呢。” 一听她这语气便知道定是有备而来,江予初想着,也回了个浅笑: “那是自然,烟都谁人不知我们兄妹情深。只是想不到,沈四姑娘母亲兄弟众多,这等情义竟也能明白呢。” 沈格桑面色沉了沉,不过瞬息,她又立马稳住了情绪。 毕竟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吵架的。 “既是这般情深,如今兄长遭难,难道县主就不想为兄长博一条出路吗?” 沈格桑衣袖一甩,如主人一般率先在院内石凳落了座,目光仍是凝在她脸上,像是有意等着她问下一步。 江予初见她这样只觉好笑,可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便也顺着问了声:“沈四姑娘有何高见。” 沈格桑用眼神扫了扫她身后的丫头,江予初也配合着叫她们走远些。 “如今你两位兄长受困,唯有我沈家出兵,方有一线生机。” 沈格桑笑着说道,是成竹在胸的自信满满。 “倒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江予初又顺着问了声。 “到底是武将出身,爽快。” 沈格桑眉梢一挑,内里成算更添了几分。 “你和璟王殿下和离,你哪日拿了和离书回江家,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兵。” 江予初笑了笑,内里却是不动声色地添了些讽意:“果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格桑道。 “然后,娶你入门?” 沈格桑不置可否,只道:“只要你们和离,沈家就能出兵。” 哪知她话一落音,江予初就毫不掩饰地讽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沈格桑见她好似更有些成算,禁不住慌了一下。 江予初又笑了好几声才适可而止地缓了缓情绪: “沈四姑娘这个年岁了,还掂不清自己的份量,岂不好笑?” 江予初顿了顿,眼见她眼色逐渐转而阴沉又道: “若我没记错,沈四姑娘是素来不好过的,一个连基本生存都要看脸色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同我在这里议论朝堂大事? 还是,沈家一改往前,如今竟是由沈四姑娘当家了?” 沈格桑道:“你不用拿话激我,我既敢说,自然就能做。 倒是你,璟王殿下究竟是喜欢你,还是江家的权柄,想来你比我更为清楚。 与其等江家彻底败落,县主结局依旧,倒不如趁早醒神,好歹也算是为江家博了条后路。” “沈四姑娘不妨先说说,沈家究竟有什么能耐,就敢承诺给我江家博后路? 还是,早些时日说什么调不出兵马是欺君,有意笼络我江家才是真呢?” 江予初既不落座,也不做旁的小动作,只身形崭崭地站在那看着她说道。 沈格桑甚少见她这样,一时间也不免被那气场压了些。 “你不用套我的话,只说,离是不离?”沈格桑极力稳了稳思绪说道。 “不离。” “那我就好生看着你江家如何翻身!”沈格桑衣袖一甩,起身就要出去。 “站住——” 江予初堪堪沉下眼光,冲她背影低喝了声。 “敢问沈四姑娘,你这内里心思,究竟是用在殿下身上,还是用在我江家男儿的身上?” 沈格桑愣了愣,裙摆下的步子随之徐徐收了半步。 但她即刻就稳了情绪,迎上江予初的目光:“县主忧心兄长无可厚非,可也莫要胡乱攀扯,损人清誉。” 第309章 揭了她的皮 “沈四姑娘还真不愧是做过储君侧妃的人,这其中周旋,挑唆的功夫,可见一斑哪。” 江予初冷冷笑了两声。 “说来,我都得向你讨教一二,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素来敬我的学恩对我愈发疏离。 又能叫她忽而改了性子,从前只叫他皇叔一心一意的人,如今竟在太后跟前,话里话外地想把你塞给他。 这用完了就一脚踢开,还能叫她乖乖的自己就去请旨和亲了。 而你,只需动动嘴皮子,既能保全所谓的清誉,又能稳收渔利。” 江予初语气不重,暗里却是凝了愈发寒沉的目光,凛凛逼着她。 “县主真是把我说糊涂了,公主和亲可是为了你江家,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沈格桑笑道。 “你知道我大哥喜欢学恩,所以,想骗她远远离了此处。” 江予初冷冷笑了笑。 “只是沈四姑娘是不是太天真了,莫不是以为天下只剩你一个姑娘,以为学恩走了你就有机会了?” 沈格桑目光沉了沉:“县主慎言。” “是我慎言,还是你要慎行?” 江予初顿了顿,思量了片刻,觉着既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怕再说重些。 “今儿,我作为江家姑娘就把话和你明说了,只要我在一日,就决不允许江家容下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 你知道,在我那两个兄长面前,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 “你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得取决于你怎么样。”江予初笑道。 沈格桑心里显然咯噔了一下,但为着不落下风,仍是强撑着思绪说道:“如今可只有沈家能帮到江家。” 江予初仍是保持着浅笑:“是不是唯一能帮到江家的,我不敢说。 但你若再敢闹了什么幺蛾子,我是不介意学学你这挑唆本领,叫你兄长松动松动筋骨的。” 沈格桑看她那神色,显然不单是吓吓她而已。 “当然,这只是开胃小菜,你若叫我十分不高兴了,我也说不清楚会做出些什么来。 毕竟这武将出身的,手脚没个轻重,沈四姑娘应该是深有体会的。”江予初浅浅笑道。 沈格桑怔了怔,“你…” “原本你想做什么我并不关心,就算大内把你强塞给莫辞,我也照样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可你不该打我江家的主意,不该这么欺骗利用学恩。 对了,待会可别再卖弄你那点小心思了,毕竟‘只有沈家能帮到江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不方便旁人知道的。” 江予初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笑着轻声说完每句话。 …… 沈格桑在江予初那头讨不到好,便又转去了公主府。 想着江予初后头那句话,方才在璟王府发生的事,她是再不敢轻易搬弄了。 只来探探莫学恩和亲的事,又想着,若是能利用莫学恩挑拨了莫辞夫妇,那便是最有利的。 “你果真要去和亲?” 沈格桑轻声问道,深意眼光一直凝在莫学恩脸上,像在深究些什么。 莫学恩无心留意她,只往回瞟了一眼,堆砌了好些琳琅珍玩。 “…今儿宫里来人量了身,估摸着,嫁衣过不了几日就会赶制出来了吧。” 莫学恩轻喃,眼底涩涩,再不见了常日那清澈明熠。 沈格桑愣了一下,“怎得这样快。” 莫学恩发苦地笑了笑:“路行此处,早一日便能叫怀宇哥哥少受一分罪,何必一再拖延。 只是、想着要远远离了故土,远远离了母妃,往后再不能见着怀宇哥哥,我心里难受。” 莫学恩轻轻抬眼,已是微微泛红:“你从前在西洲时,可曾念过家里?” 沈格桑心底原本闪了些退缩念头,不过听她说出后半句,又强行收了思绪。 “自然是想的,只是人生在世,哪有事事称心的?”沈格桑道。 莫学恩忽而想起了些什么,停顿了一下,禁不住也漾了个笑: “我记得,从前陆长庚挟持我皇叔时,说过一句话。 既是得不到她,那就为她生,为她死,让她记上一辈子。 哪怕黄泉,她的心里也得永远给我留出一席之地。 他待皇婶如是,我待怀宇哥哥亦如是。” 沈格桑深深看了她一眼。 顺着势头半溜起杯盖轻轻拨了拨,作出一副失魂落魄的痴样: “是啊,你们都能留了一席半地。” 莫学恩自然是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想了想,只手搭上她指尖,郑重其事道: “放心,我走之前也会把你安排好,断然不会叫你空念一场。” …… 江予初顾及池昭身怀有孕,原是想有意瞒着她。 可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还是把“江怀宇被生擒、江怀信受困”的信儿告诉了她。 那日大抵近黄昏时分,江家忽的来传信,说池昭急得当场动了胎气就昏死了过去,更衣时更是见了些红。 江予初放心不下她,火急火燎地就要去。 这等事,莫辞一个外男终是不方便,便给她安排了王知牧和旁的一行护卫。 而江予初才出门没多久,莫学恩就送了帖子来,说是为着上次宫里的事内疚不已,这就邀莫辞吃茶,算是赔罪。 莫辞想着她近日和沈格桑走得近,如今又是专挑着江予初不在府中的时辰来下帖,怕是另有深意,便以公务缠身为由拒了邀。 那也就是莫学恩、沈格桑的旁门心思。 原是打算趁着支开江予初的空挡邀莫辞出来,若是莫辞对沈格桑有些心思是最好。 倘若不能,那就立即去通传江予初,好歹要他们生出嫌隙,夫妇离心。 本是几手准备的万全之策,哪知他偏偏不上钩。 “我皇叔是真真被她迷了心窍,如今连我都开始防备了。”莫学恩阴沉着脸嘟囔道。 沈格桑笑了笑:“罢了,原是我不配。” 莫学恩当即就拉下脸哼了声,“什么配不配,难道她那两面三刀的就配了?偏我皇叔痴傻,处了这些时日也不知她的真面目!” “那有什么办法,总架不住你皇叔喜欢。”沈格桑道。 莫学恩细细想了想。 尽是想着皇叔成婚前对大内是有多恭敬,对自己是有多贴心。 如今又是被她撺掇着同父皇母后顶撞了多少次,只会一味地惹得父皇母后不悦。 愈发想来愈发觉着她是个祸害,不为着自己,权当是为着皇叔疼了自己一场,也该为他做些什么。 “那就设法揭了她的皮,叫皇叔再喜欢不起来!” 莫学恩指尖狠狠一掐,原本印着“福”字的甜糕,生生碎在她掌心。 第310章 我去护我大哥二哥周全 星月阁。 江予初一心惦记着“江怀宇被生擒、江怀信受困”之事,安顿好池昭就急匆匆地回了府。 而莫辞见她一回来就只身在房里翻箱倒柜的,片刻后抱出来的是那个匣子,瞬间就明白了一二。 “你要把兵符交给莫离,…去、去增援怀宇怀信?” 江予初无声,只默默拨开层层暗格,清出里头的虎符、帅印及有过拆痕的竹筒。 “你这样反会给江家带来祸难的,你忘了怀信就是因为这个险些丢了性命了?”莫辞急急道。 这话倒是不假。 莫离本就为着这物烦心,上回是陆长庚用最后的性命说了兵符已毁、三军已散,江家才勉强得以保全。 但莫离具体有没有放下戒备还不得而知。 倘若现在把它交上去,岂不正好坐实了江家私匿兵符之罪? “我要去救他们。”江予初道。 莫辞愣了一下,“你、你去?” 江予初点头,一眼坚定:“我去。” “你去什么?” 江予初停了手里动作,端正坐姿,而后一本正经地望着他:“我带兵去护我大哥二哥周全。” 莫辞原也猜到了些,可听她这样一字一字地说出来还是吃了一惊:“你个姑娘家胡闹什么。” 江予初道:“我没有胡闹,头两日我就想过了,倘若他们兄弟挺过来了,只待他们回来,我就跟你去阳城。 倘若他们撑不住了,我是一定要去帮他们的。 如今,显然是后者。 你放心,我十五岁就开始混迹沙场,如今又有兵力在手,换他们兄弟平安,不难的。” 江予初说完又笑着拍拍他的手。 莫辞心里咯噔一下。 脑子里禁不住想起木槿说她身上留了不少伤疤那话。 还有新元那日舅舅送来的有关她的过往探信。 沙场何其凶险,从前她身为少主有人相护尚且如此,如今带领的是不知根基的兵马,叫他如何放心。 莫辞极力稳了稳思绪,“我不许你去。 此次北霄来势何其凶猛,那怀宇怀信,哪个不是混迹沙场多年,哪个不比你手脚敏捷? 你如今本就身子弱,到了战场,你是用你这几两重的骨头去拼,还是用那三脚猫的功夫…” “阿辞。” 江予初轻声打断他,指尖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战场从来就不单单是靠拳脚,赤凌那样一个边陲小国,在我的统领之下尚且十战九稳,你该信我。” 莫辞摇头:“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担心你。” 江予初道:“二十岁那年,我同众将士曾被逼到蛮荒狼群之地,整整两月无火无粮尚且不能亡我。 我不信这次手握上万人马还能将我逼到绝路。 这是长庚用性命给我留下来的兵符,江家,就是我的命。” 莫辞知道她心意已定,不能再轻易动摇。 可沙场凶险,他又哪里肯叫她轻易去冒险。 莫辞想了想,“你要去救他们兄弟,那我另外安排人替你去,定然将此事处理得一干二净,可好?” 江予初摇头:“阿辞…” “你若不肯信了旁人,那你把我带上,做你护卫、当个放风的都可以啊,叫我守在你身边可好?” “阿辞…” “我不乱说话,不乱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啊。” “阿辞,你听我说…” 莫辞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虽从未上过战场,可这些年多少看了些兵书,你知道我的身手…” “莫辞。” 江予初沉下眼光,强硬地打断他。 “阿辞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的深闺妇人?” 他还想说些什么,望见她一眼深邃也只得强力压了下去。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辞轻轻覆上她的指尖,暗里理了理思绪。 “你说你去,那我且问你,木槿不会功夫、不懂用兵,你去了,江家那头你如何解释?” “如实解释。” 江予初一眼容不得半分置喙的坚定直直凝着他。 “江家待我情深义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就这样战死沙场。 就算他们兄弟责备我、容不下我,我也一定要去。” 莫辞唇角微动,江予初反手阖了匣子,道: “你如果真的懂我,就该知道怎么做。” …… 瞧江予初这两日的进度,不日便能带兵前去增援。 但莫学恩和亲西洲的日子亦是一日近一日。 算来,莫学恩的处境堪比江家兄弟。 莫辞琢磨了很久,还是决定叫夏芒去给莫学恩送信,叫她慎重考虑和亲之事。 结果可想而知,换来的只是莫学恩的一通怼:“皇叔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 而江予初一心忙着暗里准备增援之事,也没多的心思去关切旁的。 听着莫辞说完,只淡淡说了句,她会设法护莫学恩周全。 莫辞见她事事也算顺利,所以不敢多问,只替她暗里打点清楚,以免被人知晓兵符之事。 本以为万事顺意,没承想,头两日江予初和一个男子在外头小茶楼密会的消息还是被沈格桑知道了去。 那人生得年轻威武,每每和江予初独处一两个时辰后就会独自离开,沈格桑是万万不敢往兵符上头想。 暗里琢磨了一阵,想到了那个傻不隆冬的棋子,莫学恩。 毕竟没两日她就要去和亲了。她下手后再一走了之,于自己而言就是最干净妥帖的。 沈格桑安排了暗卫盯着江予初的动向,而这头就和莫学恩说了那日所见。 莫学恩原就因江予初把自家叔叔管得服服帖帖而憋着气,这一听她竟敢密会外男哪里还受得了。 当即就冒了火,拍着桌子说要把此事告知于皇叔。 沈格桑见了有些成效,又急忙唱着白脸说: “公主切莫冲动,如今你皇叔的心思全在你皇婶身上,你这般空口白牙的去说,你皇叔也未必会信哪。” 莫学恩怒目一瞪:“大不了抓了人同她对峙一场,你把时辰、哪条街道的哪家茶楼都说得这般明白,她还能抵赖了不成!” 沈格桑道:“县主素来能言善辩,不然也不会把你皇叔拿捏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公主是心思单纯的,于她面前,您觉着又能有几分胜算?” “难道就要这样了了吗!”莫学恩急声怒道。 沈格桑道:“公主如今是败在空口白牙,但如果是有证据在手,再叫你皇叔前去捉拿,凭她再能言善辩也说不过去。” 莫学恩想了想,好像是有几分道理。 第311章 留着给阎王解释罢 这日。 莫学恩一大早就入宫试了嫁衣,受朝臣参拜,而后又拜别双亲,只待明日送亲。 按礼制,这一日夜本是该要留在宫里的。 哪知到了暮下时分,忽而就接到沈格桑的暗信,说是江予初又鬼鬼祟祟出了门。 莫学恩不顾劝阻,安排落葵在宫里替自己周旋,自己则乔装改扮偷溜出了宫。 找到沈格桑,两人一合计。 沈格桑先去监视江予初,莫学恩则设法带莫辞去“捉奸”。 夜。 淡月笼纱,微风浮动。 烟都城南毫不起眼的一家茶楼,在那月下窗前,一身背影负手而立。 等了片刻后,三个面生男子如期而至:“将军。” 那人徐徐转身,正是作男装的江予初。 今儿她以银冠束发于头顶,着鸦青色紧袖里衬,系墨玉宽腰带,外搭铁绀色半袖常服。 再配上那的眉宇,倒是许久不见了的冷戾。 为首的高壮男子没有多看她,只引着单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这是罗将军,这是何副将,离此处要远些,今儿才赶到。” 那两人齐齐拱手:“见过将军。” 江予初低低嗯了声,往案前走了几步,拨开衣袍轻轻点手:“有劳诸位,坐。” 这几人没有多加过问她的身份就直接称为“将军”。 并非他们将她错认成陆长庚,而是他们原是陆家的亲信,头些日早就得了陆长庚的书信。 ——倘若他不幸身死,务必听令于掌兵符、信号之人。 这等参军之人,一见传召信号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唯她马首是瞻。 …… 得了暗信赶来的沈格桑赶到时,正好见着上回那个高壮的男子带了另外两个稍年长些的男人前后进了茶楼。 沈格桑觉得很不对劲,遂又问了一直候在此处的暗探,探子很笃定地说亲眼见着江予初上的楼。 又将她穿了什么衣裳、戴了什么发冠、进了哪间房描述得一清二楚。 沈格桑一听她是穿了男装不禁又加深了心底的疑惑。 ——在她印象中,江予初从未有过着男装的习惯,倘若是密会一个男子,恐怕还真有什么不轨嫌疑,这一时… 三个。 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沈格桑细细忖度了一番,叫落葵回去向兄长报信,暗探继续远远守着,自己则悄悄跟上楼,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未免被人跟踪偷听,江予初特地包了三楼所有的房间,又同普通客人一样要了些茶壶点心,叮嘱掌柜不可打扰。 所以沈格桑初次想混上去的时候还被小二拦住了。 不过她素来脑子转得快,又会些轻功,等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还是顺利偷溜上去了,并根据暗探的情报准确找到了江予初所在的房间。 只是房里几个人的声音不大,悉悉索索地好像在说什么兵啊,救援啊什么的,倒是听不太实切。 沈格桑四处看了看,瞧着没有人跟上来便又摸索着凑近了些。 “…我昨儿大概清了一遍,大抵只能凑出两万有余。你要得急,不然应该还能更多些。” 这下倒是听清了,沈格桑正纳闷什么两万,另一个粗犷些的声音嗯了声: “我手头原就不如宋将军扎实,凑个一万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也能凑一万。” 沈格桑到底是侯门出身,这一口一句“要的急”、一个称呼“将军”的,一下就明白了些什么。 只是多少觉着有些不可置信,便又疾速理了思绪覆在门边听着。 “那就有劳诸位,北霄边域的生死,就在各位手中了。”江予初道。 她话一落音,沈格桑瞬间就笃定了方才的猜测。 ——她江予初竟私下养了兵马,听这语气,怕是还不少。 怪道是全然不把沈家兵力放在眼里,怪道是那日把话说得那般肯定。 沈格桑想了想,另外一些疑虑又冒了出来。 若是江家私养兵马,何不初闻兄弟受困之时就动手? 而她江予初又为什么要乔装改扮,来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会面? 直接去私营岂不更为便利? 是了。 那日就听莫学恩说过,陆长庚愿意为了江予初去死。 而他死后,陆家的兵符和那兵马就莫名消失了。 陛下不就是一直怀疑江家或莫辞私吞了那兵符,才有了自己后来的这许多事吗? 莫不是,陛下怀疑是真。 那兵符竟是落在了江予初手上? 思及至此,沈格桑的眼光猛然一缩,急急捂上嘴,生怕自己会叫出声来。 殊不知,也就是那么细微的点点动静,原本笑意盈盈的江予初耳廓微微一颤,忽而就变了脸。 那几个壮汉正想问些什么,却只见她单掌轻轻一抬,用眼光往门口指了一眼。 几人会意,转而又哈哈笑了起来: “将军客气,我等原就是刀口舔血之人,闲置这些年,早该活动活动了。” “将军放心,此事妥妥的。” “……” 沈格桑浑浑噩噩地听着,一点一点地往后头挪动,只希望趁着他们发现之前快些离开,希望兄长快些赶到。 “哐当”一声。 房门猝然敞开,烛火晃眼,身前忽而多了几身暗影。 沈格桑心一惊,抬眸,突兀立在门前的正是以江予初为首的几人。 杀气凛凛,寒光满目。 沈格桑怔怔摇头:“我、我什么也没…” “看来,上回是没同你说清楚啊!”江予初一腔低怒打断她,一把抓着她衣领揪了起来。 “我、我错了,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沈格桑颤颤说道。 “你还是留着给阎王解释罢!”江予初眼光一沉,袖中落出一把短刀就要往她心口扎去。 “将军,下头来人了!”年轻些的宋将军望着窗下,忽而低沉唤了声。 沈格桑一听便猜到恐是兄长闻信而来。 趁着江予初愣神的那么半刻间,一把冲开她就冲着楼下大喊起来:“大……嗯…” 她还没来得及张开口,就又被江予初反捉了回去: “你这本事还真是不小啊,既做得了跟踪,又能同你大哥狼狈为奸。” 那几个壮汉极其配合地四下张望两眼,瞧见那些人果真是指派一行人守着门口,另一群人去了掌柜那头。 他们急忙反手关了门:“已经在楼下了,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第312章 沈候好大的威风啊 江予初只手紧堵着她的口,另一手执着短刀抵着她脖颈。 眼光往窗口轻然一送:“你们先走,这里的事,我来…” 江予初忽而咬紧牙关低嘶了声,是被沈格桑挣扎着狠力咬了虎口。 不过半刻间,江予初又极力忍着痛反扣上她两腮,叫她再无法下口。 “混账东西,我这就解决了她!”何副将眼光一凝,猛地抬手就要杀她。 “楼上是贵客,官爷还是…” “本候得了确信,此处混有贼人,掌柜莫不是有意包庇?” “小的不敢。” “那还不快滚——” “仔细搜,莫叫贼人跑了!” “是!” “你们去那边,你们去那边,剩下的,跟我走!” “搜!” “是!” 屋外如黑云压顶的喧声汹涌而来,愈发逼近。 沈格桑闻声又强力地挣扎了两下,踹翻了案边小凳,造出两声震响。 趁着薄纱望去,外头众人果真被引得急急跑了来。 “什么声音!” “这边这边!” “搜!” 江予初压着滔天极怒,扬起手肘往她身后狠狠一剁,沈格桑眼帘一沉,不过还没等她倒下,就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外力拉了一把。 江予初诧异回眸,是莫辞,边头小窗半敞轻晃,想是他的来路。 而后头那三个壮汉正齐齐执剑抵着他,是无声中决意恶战一场的阴戾之色。 “你怎么来了。”江予初极力压着声音说道,又急忙给后头地人送了个眼神。 “包了整层楼,定有猫腻,给我搜!” 听着外头呐声喧闹愈发逼近,莫辞来不及解释半句,将沈格桑扔给后头壮汉,往屏风后送了一眼。 而后一把捞上江予初的腰身转去里间,扬手松了纱幔。 那几个壮汉会意,抓着沈格桑躲去了另一头的屏风后。 “哐当”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疾风骤雨之势直逼而来。 听着足以撼动屋顶的来势动静,江予初禁不住心一沉,连内里瞳孔都禁不住颤了颤。 莫辞侧眼往那头急急一扫,胡乱卸了她发冠,而后又急忙扯开自己腰带褪了外衣。 另一头的几人则是默默举刀凝了力,但凡一人敢上前半步,便叫他立马沦为刀下亡魂。 来势众人望着空荡荡茶案禁不住愣住了。 “人呢?” “人呢!” “愣着做什么,给我搜!”沈戎挺着肥硕的大肚子走在后头怒道。 “是,搜!” “放肆——” 莫辞忽而一腔怒意破了众人心神,只手扯上薄毯盖了她的脸。 沈戎愣了一下,拨开众人闯进去,只见地下那外衣、玉带、银饰男冠凌乱不堪。 而红罗帐中正是衣衫不整的莫辞,及枕边若隐若现的散碎乌发。 情形显然。 沈戎禁不住吃了一惊,“殿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沈候对本王的行踪很感兴趣?” 莫辞沉下眼光正正凝着他,隔着暧昧的红罗帐也不难看出他眼底那份深沉怒意。 “臣不敢!” 沈戎急急躬下身退了半步,顿了片刻,缓下情绪又道: “臣只是听闻此处进了贼人,…特来捉拿,不想惊扰了殿下。” “还不快滚!”莫辞随手拢了拢松垮的上衣,阴沉不耐地怒道。 “是、是…”沈戎自知逾矩,眼光一收,领着众人急急出了房。 可没走两步又忽的生了些疑心。 来之前分明打听了莫辞尚在府中,怎得忽而就来了此处? 榻上那人不曾露脸,究竟是何人? 探子说亲眼见江予初身着男装同几人密会,形迹甚是可疑。 而格桑为了将他们一举拿下,特地在此处候着。 那如今这几人究竟去了何处? 沈戎又忽而想起来那屏风。 足足七八尺高,想要藏三五个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思及至此,沈戎心神一定,敛着衣袍又急急上了楼。 这次他没有半分犹豫,一脚踹开房门,直冲进里头,挥手就强力拉开了屏风。 已是空荡荡一片。 “沈候好大的威风啊,拿了两日高架,眼里就没本王这个人了吗!” 沈戎正一脸诧异,就听莫辞低沉怒喝了声。 回眸,他正一脸阴怒地从娇人儿身上撑起,榻上赫然是那着了男装的江予初。 乌发散乱,领口半敞。 沈戎怔了一下。 “县主?这、怎么会…” “怎么,夫妻野趣,沈候也要过问一二吗?” 莫辞随手扯着薄毯替她遮上,而后跨下榻,一眼阴寒地凝着他。 沈戎惊得连声说了两句不敢,“殿下恕罪,臣是得了确信,此处混有贼人才、才…” “依沈候之意,便是本王有心藏了贼人了?” 沈戎自知理亏,眼光一敛又把头垂得更低了些:“臣不敢,臣只是关切殿下安危。” 莫辞堪堪沉下眼光:“你屡次冲撞本王,竟是为了关切本王?” “臣接到密信,说有人跟踪县主来了此处,所以、所以…”沈戎支支吾吾回道。 “江家兄弟为大煜出生入死,历经凶难、险些丧命。 沈候倒是闲置,一门心思竟是全都放在了江家姑娘上头,又是猎场落水,又是私下监管。 照此说来,沈侯调不出兵马是假,别有用心才是真哪。”莫辞冷冷笑道。 沈戎道:“殿下明鉴,臣是关切城内安危才、才多加以防范,而非针对县主。至于县主落水,臣自知有罪,待来日…” “是吗,本王记性不好,竟不知沈侯何时又担了巡城一职?” 莫辞冷笑着堪堪走了两步,在案前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似要同他好生追责一场。 “是臣逾矩,惊扰了殿下、县主。” 沈戎轻轻拱手又把身子躬得低可些,眼光却是极其机灵地四下扫了扫。 室内几近一览无余。 “殿下、县主既是无碍,臣这就退下。”沈戎停顿了一下,确认再无可疑之处才说道。 莫辞有意忽略他的狐疑眼光,轻轻挥手:“要搜便当即理清,本王的耐性,可是有限度的。” “是,此处十分干净,不曾见着半分异样。” 沈戎见江予初全程不吭半声,难免又有些怕她将来会揪着此事不放。 毕竟江家那对兄弟实在凶悍,倒是不好对付。 思及至此,沈戎深深作了揖:“是微臣逾矩多有打搅,还请殿下、县主莫要怪罪。” 第313章 自作孽不可活 眼睁睁见着沈戎一行人走远,那三个壮汉才从又拎着沈格桑从楼顶翻窗回了房。 莫辞已整齐衣物,正替她束发戴冠。 “将军,这个人怎么办?”他们并没有深究这俩人的身份,只推搡着沈格桑问道。 江予初粗略看她了一眼,“此人既是这般喜欢搬弄是非,那就送去最大的是非之处罢。” 此处本就偏僻,再往南边郊外两里,便是近处有名的“丐帮庙”。 不愧是能叫稚童、姑娘闻风丧胆的去处,几人才走到破庙门外,便已受到浓烈得几近作呕的恶臭,及此起彼伏的震天鼾声。 若是翻过那层半断的墙,还不知里头到底是如何的瘆人可怖。 这一时,一直寡言的罗将军倒有些心虚起来:“将军,这、这姑娘一送进去,怕是就没命了。” 何副将冷冷哼了声:“若是放了她,没命的可就是咱们。” 宋将军凝了凝阴冷目光:“若不是她,方才那行人又何至于来得这样凶猛? 若不是将军机警,发现她在门外,而后又发现那行人去而复返,如今命丧黄泉的又是谁? 罗将军心慈,倒也不该这样不明是非。” 罗将军想了想,好像是有些道理。 就说平日在战场,不也是该杀伐果决,谁人又曾和敌人谈过心慈? “末将失言。”罗将军道。 “我既把她送到此处,便是要定了她的性命。” 江予初说完一脚踹开庙门,阴风席卷,阵阵浓厚恶臭扑鼻而来。 她只手拎着沈格桑往里头狠狠一送,不带半分犹豫仁慈。 ——我从来就不是良善之人,近些日已经叫你放肆太久,如今,是该还了。 沈格桑趔趄着扑在地下,擦伤痛意及刺鼻浓臭逼着她睁了眼。 率先入目的是年久失修的神像,在萧瑟阴风中,挂着几根烂布条,破败不堪。 趁着浅浅月色,凝眸。 地下竟躺了横七竖八的成片黑影,而那些此起彼伏的震天鼾声正是从那群黑影传出。 沈格桑心一沉,急忙撑起身,却只见身后庙门点点闭了。 身形崭崭立在门缝前的身影,正是江予初。 一身阴寒,满眼冷戾。 “这是哪儿,这是要做什么!” 沈格桑撑着毕生之力急急扑向庙门想要扒开它,却只能眼见它愈发合拢,眼见着门外那稳如泰山的身影愈发狭小,眼见那阴冷目光愈发寒沉。 最终一声沉闷闭阖,算是彻底断了她的最后余路。 沈格桑眼底一慌,卖力地拍打着庙门: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江予初!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开门,开门啊!” “我是候门四姑娘,你岂敢这般待我!” “江予初!开门啊——” “放我出去,快开门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江予初凝着极度阴寒的凛凛目光,听着门里头的厉声叫喊及逐渐停歇的鼾声,心底狠辣却是不松半分。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开门!!” 声声叫喊没能唤醒外头那人的半分慈心,却率先惊了正在酣睡的众人。 那些人悉悉索索地睁眼。 一个个原是极不耐烦的,可一见到撕心叫喊着的竟是个姑娘,睡意瞬间就消散了。 “江予初,开门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沈格桑往门上踹了两脚,恨声叫喊道。 “既到此处,小娘子不留下来快活快活,又喊什么啊…” “小娘子这是要准备去哪啊,来,跟咱们说说?” “……” 后头那浑身恶臭的成群虎狼说着些轻浮浪荡之词朝她一步步逼来,挑拨着她的衣裙。 沈格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就被吓得失了颜色: “别碰我!你们走开,走开啊!” “我兄长是掌管数万兵马的当朝侯爷,你们若敢动我,来日定叫你们碎尸万段!” 哪知众人一听不惧反笑,手里撩拨的动作也愈发大胆: “哟呵,口气还不小,候门小姐又怎会踏足我们这种地方?” “就是,你兄长是朝廷侯爷,我老子还是当今圣上呢,哈哈哈!” “这个时辰被送到这里,怕不是勾搭主子遭了嫌的罪奴。小娘子生的这样好,富家子弟不要,倒也该叫我们松快松快啊!” “哈哈哈,来吧小娘子…” “……” 众人说着就往她蜂蛹扑去,犹如嗜血豺狼撞上了肥美鲜肉。 沈格桑心神猛地一沉。 “走开,走开啊——” 她胡乱往他们身前挥了两下,又狂力拉了拉满是污垢的庙门,纹丝不动。 “江予初,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快开门啊!求求你了,快放我出去!” “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我罢!” 那些虎狼配合着她避了两步,而后嬉闹着望着她,当她那无妄挣扎不过是在增添狎戏趣味。 沈格桑不间歇地拍打着庙门,嘶哑声儿开始转而凄厉惨切: “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求你放了我罢!” “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多有冒犯!” “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我不想害你的,从前那些都是大内,都是大哥哥逼我做的!” “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小娘子还是省点力气罢,后头还有喊的时候呢。” 那些虎狼忽而又笑闹起来,结了群往她徐徐逼了去。 “小娘子还躲什么,爷们儿这就叫你好生痛快痛快?” “别碰我,不……啊!” 沈格桑又胡乱挥了两下就想转身逃开那些虎狼探来的黑爪,却被为首的几人推搡着抵在了门上。 举着满是黑亮油光的厚嘴唇,狂怼上去就胡乱啃咬起来。 “啊——” “救命!” “放开我,放开……” “小娘子好香啊。” “哥哥我好久没碰过女人了,反正给别人也是戏弄一场,不如就叫咱们兄弟快活一次罢…” “……” “不要——” “江予……啊!” “娘子、娘子,就跟我们快活快活罢。” “若得娘子一夜风流…” “救命——” “放开、救命…” 布帛撕裂声儿刺耳,里头浪荡淫词伴随惨切哭叫愈发激烈。 月影婆娑,浮云阴寒。 江予初一步步下了石阶,眼底冷然:“自作孽,不可活。” 第314章 阿尧只管往前后头有我 那三位壮汉倒是十分贴心,特地把江予初送到前头街道,确定见了莫辞的身影,同她交待两声才各自分道去了别处。 “回家吗?” 莫辞原就没有跟着去,见她来了也无心去问她方才是如何处置的。 只等她点了头,就拉上她的手送上马身。 措手间,正好看见了她右手虎口处的那道鲜亮血红牙印。 只是方才一心顾着如何把沈戎搪塞过去,倒也没能太留心她。 现在瞧着,血印已结痂,周边有些犯了红肿,是下了死口的。 莫辞心底激起一阵轻颤,抓上她掌心细细看了一遍。 江予初有意缩了缩手,“这、不疼的。” 莫辞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疼。” “先回去吧。”江予初笑道。 莫辞把她的手拢进掌心里,翻身上马。 远道薄烟渐散,如同那两人原本烦闷了多日的心,终是渐见了些明朗。 “你今日算是彻底得罪了沈戎,也不知道他往后会如何。” 江予初忽而打破了沉寂,眼光一收,轻轻靠上后头那人的心口。 莫辞顺势揽上她,笑道:“原就没什么交情,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那好歹也能维持面上功夫啊。” 莫辞道:“我心里有本账,就算没有今日之事,我也打算好了要趁你出征以后去办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两日罢了。” “办什么?”江予初脑子里闪了个激灵,不过她刚想坐正就又被莫辞给搂了回去。 “阿尧在前头冲锋陷阵,为夫又怎好躲懒?”莫辞微微倾下身,在她耳畔轻声笑道。 “放心,依你要求,绝不伤及无辜。”莫辞想了想又添补道。 伤及无辜。 这一时冷静了,她又禁不住想起庙里那些动静来。 布帛撕裂。 乞丐们的淫词浪调,及下贱至极的撩拨戏弄。 沈格桑那几近撕心的凄切哭喊。 她大抵以为自己只是吓吓她的罢。 她大抵是从一开始的满腔怒火到逐渐惧怕,到神魂俱散,最后转而满心绝望、满心恨意的罢。 大抵,她是哭得梨花带雨的罢。 其实,有时候自己也挺恶毒的,她该死,但好像不该是这样的死法。 后悔吗? 不后悔。 她就是该死。 至少,于自己而言,于江家、莫学恩而言,她是祸害。 “或许,是阿尧伤及无辜了呢?”江予初笑着说道。 莫辞道:“那便是他该死,我信阿尧不会滥杀无辜。” 字句明晰,不带半分犹豫。 江予初无声,笑了笑又阖了眼。 莫辞看了她一眼。 她虽不曾提过半句是如何处置了沈格桑,他也能猜到绝非善果。 可是。 只要阿尧好。 旁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自己要做的,便是替她铲平一切后顾之忧。 “那些事,我会一一清理干净,阿尧切莫忧心。” 莫辞拢紧她,把她的手也往掌心里收紧了几分:“阿尧只管往前,后头有我。” 江予初微微侧眼。 一如往日的光洁下颌,一如往日的清秀扬弧。 “你又偷看我。”莫辞笑着在她指尖上摩挲了两下。 她无声,只凝着他唇角微弧,轻轻点落。 霜白清月,敛了荼芜几分。 …… 璟王府。 莫辞往书房那头的月亮门看了一眼,正是王知牧的身影。 “你先回房,我晚些时候就来。” 待她走远,王知牧才徐徐走了来:“殿下。” “还顺利吗?”莫辞敛着衣袍往长廊走了两步。 王知牧点头:“听说原是落葵替公主掩护周旋,起初也无人知晓。 是淑妃娘娘念女心切,想同公主再说说话才被发现了。 大内以为是公主逃婚,又不敢动用羽林军,就只能把落葵那一干人… 若非属下把公主及时送了回去,那些丫头怕是就没命了。” ——两个时辰前—— 莫学恩一得了“江予初再度密会外男”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就偷溜出了宫。 沈格桑说自己素来不得莫辞信任,便指派莫学恩设法把莫辞带去“捉奸”。 如今莫学恩一门心思相信江予初是不利于皇叔的坏人,自然是屁颠屁颠就来照办了。 莫学恩一开始是连哄带骗地叫他跟自己去个地方,哪知反被莫辞训斥胡闹,当即就安排了护卫要送她回宫。 莫学恩急了,就把“皇婶密会外男”之事抖搂了出来。 身在何处、作何装扮、密会何种壮汉。 细枝末节,无一不明。 莫辞只觉好生奇怪。 江予初的行踪,除了今夜会面的几人,便只剩自己知晓了。 她又行事小心,只身而去,连车马都不曾备。 那莫学恩这么个深宫待嫁的姑娘又是从何得知? 莫辞强定着心神同她周旋,套了她的话,从而知晓江予初是被沈家盯上了。 莫辞暗道不好,要想给江予初送信,还得事先设法支开莫学恩。 可莫学恩是个没心眼的,非得揪着要他马上去。 而后见他犹犹豫豫的,也就猜出了他怕是想草草打发了自己。 莫学恩以为他是被那个女人蒙了心,竟然宁愿做了剩王八。 事已至此,莫学恩又哪里肯轻易放过她,气得发了一通火就扬言要去找巡城御史。 莫辞心一横,一掌敲晕她,叫王知牧把她送回宫,自己则快马加鞭去了江予初那头。 说来也是天不亡她。 莫辞赶到茶楼时,正好见着沈家暗探带着沈戎众人把茶楼团团围住,并叫嚣着“恐有贼人混入,要立即搜查茶楼”。 莫辞趁人不备,翻上三楼。 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 莫辞低低嗯了声:“可曾受了盘问?” 王知牧道:“后头的事是张元绪去安排的,旁人应该不会知道公主来找过殿下,一切干净。” “等了这些时日,是该处置干净了。”莫辞停了步子,侧眼给他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王知牧愣了一下:“殿下不是说,要等两位舅爷将军平安而归再行处置的吗?” “一再破坏,惹得本王着实心烦。”莫辞冷冷笑了声,多日不见的阴寒之气再度习习笼垂。 王知牧会意:“是。” 莫辞走了几步,又忽而想起她手上的血印咬痕来。 “王妃身子不大好,去叫郎中来。” 第315章 前头大杀四方咱们也该清清后路 莫辞当时只顾念着江予初的安危,下手也没个轻重的,莫学恩醒来已是送嫁的路上了。 也有传言说是大内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有意让她昏沉着上了轿。 落葵众人受了重罚不便陪嫁,所以她醒来时,周边全是陌生脸。 莫学恩急急地问了落葵几人的去向,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她松下心弦,开始回想昨儿发生的事。 是常日最敬重的皇叔敲晕她,那应该也是皇叔着人送她回宫。 莫学恩禁不住又恼了。 这都是什么叔! 自己好心去提醒他,他倒好,一心就惦记着那个两面三刀的女人! 这一时,莫学恩又忽而想起沈格桑来。 还说要趁自己离开前让她如愿呢。 皇叔也是。 常日看着挺机灵的,不承想竟这么不明是非! 一心深情,竟白白便宜了那个女人! 莫学恩生了好一阵子的闷气。 缓了缓情绪又问沈格桑可曾来送了亲。 丫鬟支支吾吾了好久,见主子有些动了怒才颤颤地说:“沈四姑娘没了。” 莫学恩追问。 丫鬟道:“沈四姑娘不慎被歹人捉了去,被衣衫不整地扔在闹市,沈候去看时,已经没气儿了。” 莫学恩惊呆了:“什么叫‘被歹人捉了去’,什么叫‘衣冠不整地扔’?” 丫鬟见实在瞒不过去就说了实话。 无非就是沈四姑娘是如何的一身吻痕、抓印。 衣裳、发髻是被撕得如何破烂。 下身淌了多少血迹斑斑。 那丫鬟还没说完,莫学恩只觉呼吸骤停,眼前一黑险些又晕了过去。 ——光是听着只言片语,便觉着是多么惨绝人寰,多么令人发指。 那当事者受罪之时,又是何其可怖? 沈格桑素来生活艰难,如今好容易得了皇祖母的高看一眼,见了些好势头,竟又遭了这等塌天大祸。 莫学恩大抵理了理思绪。 夜里的烟都虽说不算极其太平,但也不至于乱到这个地步罢? 昨儿沈格桑可是只身去了江予初那头。 莫不是,不慎撞了正怀,反被江予初和那“奸夫”灭口? 思及至此,莫学恩又气又怕。 当即就喊着要回烟都替她申冤。 送亲使者哪里会依她,只说沈四姑娘是意外身亡,又训斥了方才回话的丫鬟。 气得莫学恩只能恨声连骂“杀人犯”。 …… 话说璟王府。 还不曾见亮,江予初就轻轻起身,利落地着了男装。 出门前望见莫辞安定的睡容,一心决意的她又忽而泛了些酸楚。 她以为他昨夜会缠着她说许多话,甚至还有些怕他忽而反悔不准她去。 没承想,等郎中走了以后,他却是出奇的安静。 默默为她备了衣物,备了干粮。 而后去外头向值守的护卫交待了些什么。 回来时又默默往她包袱里塞了些创伤药。 直到夜静入眠。 全程连一句“诸事小心”之类的话都不曾说过。 她以为他今晨又会抱着她哭唧唧,会送她出城追出百里。 她还想着,倘若他真这般,定要好生教训他一顿。 到头来。 竟是自己多想了。 她知道他是在装睡。 只是没想到他竟也有待自己这么决意,这么分毫不动的时候。 从前总觉得他烦。 原来不烦的时候竟还空落落起来。 江予初望着他背影浮了个浅笑,转身捞起包袱甩上肩。 也罢。 两面相对也不过是伤离痛意。 这样。 也好。 房门一阖。 他眼梢索索溢出两行晶亮酸楚,哒哒落在枕上。 咬肌微动,内里是他握得几近嵌进肉里的隐忍。 月色清浅,府院后门轻阖,星月阁房门随之打开。 一袭意气风发的人马驰骋,不见身后望眼欲穿的深意。 王知牧徐徐走来,从后门逐渐收了眼光,转而望向空落落立在房门前的莫辞:“殿下怎么不去送送?” 莫辞愣了一下。 怕泄露阿尧的身份,反被李宣拿捏,他从未向王知牧提过只字片语。 不是不信他。 是不信李宣。 有关她,多一人知晓,就多一份危险。 哪知王知牧只轻轻笑了声。 “近两日王妃总是穿男装早出晚归的,殿下却不像从前那样守着,只一味地准备肉干、药物。 方才我见她拎着包袱上了马。王妃,…不会是去将军那里了罢?”王知牧试探道。 莫辞堪堪沉下眼光,不过那么半刻功夫,就已将方才所见的柔情蜜意换成了凛凛寒光。 “其实殿下不必如此,于我,于夏芒,只要你好便好。” 王知牧在他身前两步站定,挺正摇杆直凝他:“譬如,如今的殿下再没想过后路,只想放下烟都和王妃去阳城。” 莫辞定定凝着他。 这人和夏芒不一样。 他素来歹心重,又下手狠。 好在忠心。 所以,这些年他比照顾自己起居的夏芒还要用得趁手些。 但也就是因为他歹心重。 又不止一次的说过想要把江予初推向险境,不得不防。 王知牧道:“我知道,王妃因我伤过几次,如今殿下不肯信我。 但殿下可曾想过,倘若我真想对王妃做些什么,单是殿下再无心争储之事,就足以叫舅爷对她下手。” “舅爷有思想,那是因为有仇恨。而我们,只有主子。”王知牧笑道。 莫辞想了想。 这倒是了。 以王知牧的心思,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自己的那些想法,但听着李宣找自己盘问的语气,倒不像是王知牧说的。 在栖枫渡发生的一切,李宣好像也毫不知情。 思及至此,莫辞也终是敛去阴戾之色,跟着笑了声:“你和夏芒是我最得力的人,不信你们,还能信谁。” 王知牧轻轻应了声是。 莫辞往江予初去的那个方向大致看了一眼,“前头大杀四方,咱们也该清清后路了。” 王知牧道:“沈四姑娘那头已处理干净,断然不会查到咱们头上。” 莫辞低低嗯了声,随手阖了房门往书房那头走:“沈家那头呢。” “沈家就更简单了,左不过是兄弟阋墙,嫡庶之争。” 王知牧跟在他后头半步笑了笑。 “不过为免万一,连同上回查出来的沈家爪牙,也一并都打点好了。” 莫辞道:“她回来之前都要处置干净。” “尽快办吧。”莫辞还想说些什么,深深看了王知牧一眼,又只是敛着衣袍进了书房。 第316章 劫亲 替我大哥抢个婆娘 这行兵马到底是精骑,单程算来,竟比普通军队快了整整一日。 这一行人不着急出兵,先是花上半日各自派人前去探了信。 得知如今是三大麻烦。 江怀信不知从哪得知莫学恩和亲之事,当即一鼓作气奋起反抗。 倒也杀出一条血路破了围堵回了城,却不慎身负重伤。 说好听点是强撑守着城,实则是被困在城内,情况十分危急。 江怀宇被擒在敌军营中,身受酷刑,几近丧命。 莫学恩的送亲队伍临近大煜边域,眼看就要办交接了。 西洲朝廷说,等莫学恩同君主完婚、陪嫁城池奉上,西洲自然会增兵攻打北霄。 未免引来大煜和西洲间的战乱,江予初等人当场定下主意。 罗将军先带手头上的万数人马以江予初的江家信物设法进城。 敌军营定然不好闯,以宋将军为首,带上那队两万有余的人马前去营救江怀宇、烧毁敌军粮草。 何副将带兵马数百同江予初去抢亲,只等大煜使臣交接完成,就在边域地带劫走莫学恩。 而后以罗将军信号为准。 抓准时机从外领着何副将手头的另外万数兵马包围攻城敌军。 而宋将军救人回来正好从东西两面夹击。 就算不能一举将北霄将士尽数歼灭,也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叫他元气大伤。 说干就干。 一切准备商议妥帖后,江予初一行人着蒙面夜行衣,手持山匪砍刀候在驿站外。 直到夜幕笼垂时分,大煜送亲队伍已大多打道回府。 驿站只留了大煜的和亲公主莫学恩、陪嫁厮婢,及西洲迎亲队伍。 毕竟此行是一个不慎就会掉脑袋的事,众人屏气凝神静静候着,不敢松懈半分。 反倒是西洲士兵,想着早些年是送了个候门庶女前来和亲,如今可好,又送了个正儿八经的公主来,难免有些松散。 甚至不乏胆大,一时兴起喝酒耍拳的。 等到了后半夜,酒桌才寥寥散去。 江予初抓准时机一声令下,众人马凝着狂嚣之气,挥舞着砍刀直冲而去。 惊得驿站守卫连呼不好,敲响哨铃就抓上兵器同他们厮杀起来。 众人依照江予初之意,只做山匪行径,见人就杀,见财就敛,不多时,小小驿站的院落就已是弥眼火光、横尸遍地。 此处原就荒僻,西洲的迎亲队伍一见竟这行人竟这等残暴,立即便信了这是混行边界的山匪。 西洲众士兵奋死反抗,另外一些腿脚利索的,拖上和亲公主就慌里慌张地跑了。 既到此处,江予初又怎会叫莫学恩再度落入西洲狼口,当即就带了数十人紧跟随后。 莫学恩坐在马车里害怕极了,想着那些人怕是为财为色,还很机智地卸了发冠、嫁衣,又有意把脸擦花了妆。 哪知还没做完这些,赶马车的小厮忽而倒了地,在马儿发狂的前一瞬,莫名而来的一身黑影一把把她揪了出去。 莫学恩惊叫一声,那人只强势地把她摁在马背上,往另一头驰骋而去。 而后头是正在厮杀的西洲士兵,及那些蒙脸“山匪”。 莫学恩:!!! “救命——” “你、你放开我,我是大煜公主!我若有何闪失,来日大煜铁骑定将踏平你山中老窝!” “放开我!” “救命啊——” 江予初原是想扯了面巾予她相看,可望见她像个鹌鹑一样趴在自己马背上扑腾个不停,禁不住又起了些戏弄心思。 江予初眼梢一敛,藏着几分匿笑一掌摁上她后颈。 似在说:“再多嘴一句试试。” 这下莫学恩果真怂了不少,停了片刻,又扑腾着手脚说道: “…我有钱,我有好多钱,你放了我,我把钱都给你!” “大爷,你看我长得又丑又胖,就是因为我生得不好,大煜才把我送去和亲的,求你放了我罢!” “……” 见再不着西洲士兵追来,江予初才抓上她翻身下马。 莫学恩只当那“山匪”是要行不轨之事,吓得举起一块大石头:“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江予初:“……” “要不试试这个?”江予初一眼嫌弃地把砍刀插在她身前。 莫学恩愣了一下。 这声音不是… 果真。 眼见那人徐徐扯下面巾。 赫然是那扮作男装的江予初。 莫学恩吃了一惊,愣愣呆在原地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怎么,有了沈格桑,连日日追着的皇婶都不认了?”江予初嗤笑道。 “怎么是你!”不是惊喜,也不见感激,是愤怒。 “那不然你以为是谁?” “你来做什么!” 江予初眉梢一挑,往她身上送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替我大哥抢个婆娘。” 莫学恩:!!!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样是会害死怀宇哥哥的!”莫学恩怒道。 江予初定了定心神,神色和语气也随之凉了不少: “我只知道,你若走了,我大哥定会缺憾终生。” “我又不喜欢你大哥,他缺憾不缺憾,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啊!” “那你以为,为我二哥牺牲,他就能记你一辈子了吗?” “这不用你管。”莫学恩恨恨偏过脸,只是花了一嘴的唇脂、胭霞,看着略显滑稽。 “你看看清楚!”江予初语气忽的一重,一把揪上她胳膊望向下头的边陲小城。 趁着阑珊灯火,狼烟袅袅、城门立着一面残破不堪的摇曳旗帜。 这么远的大致一眼尚且如此。 也不知残垣断壁之下挥洒的是多少将士的热血,不知又是由几多尸首堆砌。 “如今拼死奋战,不顾性命也要换你平安的是我大哥,是江怀信!若是换做我二哥,你觉着能让他拼死奋战的会是谁?” 莫学恩有些不忍地挣扎了两下:“我去和亲,那他们兄弟不就都有救了?” “愚蠢!” 江予初喝斥道。 “战败而归是什么下场,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 你去和亲,除了证明江家无能,证明我那两位兄长无能,还有何为?” 莫学恩一听不免又想起沈格桑的死讯来,霎时一阵气血上涌: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害死沈格桑,江家又何至于陷入这般险境! 沈戎都答应了我,晚些时候他沈家就会联合朝中武将进言保得江家周全。 如今这般,还妄想指望沈家不成!” “指望沈戎会帮江家?你还是多烧高香拜拜佛祖罢! 如今你父皇重用沈戎,甚至是沈格桑的出现,都是为了制衡江家。 你还真当沈家是什么好相与的大善人哪,蠢货!”江予初斥道。 第317章 当小萌妹遇上母老虎 “是,你聪明!” 莫学恩也不甘示弱地跟着怒道。 “害死沈格桑,又伪装成厮混歹人所为,把自己洗得一干二净。 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竟来劫我的亲。 你可知,就方才那些人,一旦被西洲使者捉了去,那就是死罪,那是会害死皇叔,害死江家的死罪啊!” “我既敢做,那便是要做得干干净净,何来的死罪? 至于沈格桑,那更是死有余辜。”江予初毫无辩解地说道。 事已至此,她连真实身份都没打算再隐瞒,更何况是一条人命的真相。 莫学恩恼怒之余又添了些震惊:“你居然都不解释解释?” “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好解释的。”江予初道。 “你就是个草菅人命的杀人犯!”莫学恩怒道。 “是她害我在前,如何就草菅人命了?” “她害你什么了?难道是她叫你肆意妄为私会外男?是她叫你杀她灭口?” 江予初:“……” 动则就私会外男。 在她眼里,自己究竟是有多么不堪? 江予初险些被她气笑了。 “又是沈格桑跟你说的罢。” “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要灭了我的口吗!” “我若想害你,只管叫你远远离了大煜便是,又何苦冒险来此一趟?” 哪知莫学恩并不动容,反倒愈发加深了怨怼之气:“你素来诡计多端,谁知道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予初:“……” 说真的。 如果不是怀信喜欢她,今儿非得劈开她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听你这意思,倒是我该死了?”江予初继续控着情绪说道。 莫学恩无声,眼底怒意却是难匿。 江予初冷笑了声。 “既如此,给你个机会。” 江予初说完往地下的砍刀送了一眼,一副“性命在此,任你予夺”的无所谓姿态。 莫学恩见她这般态度,噌一下,怒火上了头。 两步上前就要拔出那砍刀。 不过半刻功夫,她又立马放弃了。 实在是… 太重了。 险些闪了腰。 江予初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很好心”地帮她把刀拔了出来。 莫学恩:“……”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从前只会一味地装娇弱,如今总算是暴露了本性!”莫学恩怒气冲冲地说道。 “闹够了就走吧。”江予初反手把刀收在手肘后,另一手就要拉她上马。 莫学恩一把甩开她:“你害死沈格桑,你个草芥人命的杀人犯还想叫我和你狼狈为奸,做梦!” 江予初:!!! 这还绕不出去了。 “沈格桑沈格桑,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的蠢货!”江予初忍不住又动了怒。 莫学恩气呼呼喘了两口气,可望见她手里寒光肆起的砍刀不禁又想起沈格桑的死状来。 天子脚下她都敢下手,在这里空旷无人的,被她一刀封喉也是说不定的事。 “你、你休要挑拨离间!”莫学恩语气虽重,暗里却是怂怂地退了两步。 江予初冷冷笑了声:“挑拨离间,究竟是谁在挑拨离间? 这些时日你对她深信不疑,那你就从未想过,为何她一回烟都我就连遭祸事? 好,依她所言就当作是意外一场,那你是不是该想想,这一连串的意外为何来得这般巧合? 你说她从未论过我的是非,那你是不是该想想,她平日找你有几次是提及于我? 这其中又都说了些什么,才叫你一步步离我愈发生疏? 我不想去管你同谁交好,但你好歹长个脑子,有点明辨是非的眼力!” 莫学恩听她这样说,也终是静下心想了过往之事。 这倒是了,沈格桑每每来找自己,不论在聊什么,她几乎都能把话题引向江予初。 但。 怎么可能啊。 她素来柔弱。 她哪里有那胆子? 反倒是眼前这个女人,素来能言善辩,先是把皇叔哄得服服帖帖,如今又想来哄骗自己。 “你胡说什么!”莫学恩将念想一收,冲她斥道。 江予初无奈地笑了笑,堪堪点头:“好,我同她之间的恩怨暂放一边,先来说说你们的。” “你休要胡言,我与她无话不谈,从无恩怨!”莫学恩急急道。 江予初道:“是啊,你们既这般要好,那她真心喜欢的是我大哥怎么都不曾同你说过? 她跟你说的是喜欢你皇叔,对吗? 你也非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且好生想想她常日提及我大哥的反应,想想她予我大哥二哥的区分对待。 再想想她待你皇叔的态度,仔细想想,她对莫辞究竟心含爱慕,还是想要我和他互生嫌隙? 她身为武将之后,又受过和亲苦楚,莫说你口中的无话不谈,她但凡对你存了一分一毫的真心,又怎么舍得怂恿你去和亲?” 江予初停顿了一下,逐渐沉下目光对上她眉眼:“剩下的,还要多加点拨吗?” 莫学恩原就不是巧舌如簧之人,如今面对这一连串的剖析只气得连声否认:“你胡说你胡说!” 江予初面色一沉,原本一直强忍的火气终是禁不住尽数爆发: “你是非要去沈家跟前分辨个明白,非要沈家的人告诉你,沈格桑实则是你皇祖母的人。 非要我和你皇叔双双死在你跟前,你才肯罢休是吗! 莫学恩,我今儿就同你说个明白,若非我大哥看重你两分,若非你皇叔实在关切于你。你真当我闲得慌愿意来救你!” 也不知是被她那怒意吓到了,还是逐渐信了她几分。 只见莫学恩张了张口,心一怔却再说不出话来。 两人对峙间的功夫,方才那一行人也齐齐赶了来:“将军,已全部处置妥帖。” 江予初往众人大致扫视,心里默默清点了一遍,所幸并无过多伤亡。 莫学恩也看了看他们,见一个个都是粗莽壮汉,又怕怕地往后头挪了半步。 “如今两条路,你继续去和亲,只要你开口,我这就着人送你去。 往后哪怕你烂死西洲,我也绝不再干涉你半步。 要么跟我走,直到回大煜,我护你周全。 说,去哪!” 江予初一腔不耐地斥道。 莫学恩怔怔地看着她。 默了一阵,嘴一撇,眼眶竟然开始泛了红。 江予初:“……” 又哭又哭。 他们家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哭。 怎么还哭个没完啊。 江予初将眼光转向众人,大抵点了十个面相和善的士兵。 “这些日你们就跟着她,倘若出了什么岔子,唯你们是问!” 江予初交待完,又回头看了莫学恩一眼。 一张花脸。 一身脏兮兮的红衣。 倘若不是方才被她气惨了,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狂笑出来。 “给她备套干净的衣物。” 江予初眉心一蹙,有些嫌恶地说道。 不远处的山顶,一身风尘仆仆的人马已将方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待下头众人准备动身,他跟着轻轻一笑。 眼光和心思早已随着那行人去了。 第318章 上战场 既为手足,不分你我 天际逐渐露了白,两道弹石冲出半空,江予初众人早已整装待发,只举剑一声令下:“杀——” 霎时,攻城的北霄后头涌来压顶黑云,东西两侧更是两面夹击。 北霄将士正纳闷,头两日见城内分明已是奄奄一息,仅做困兽之斗,怎得忽而又多了这许多强悍兵马? “杀——” 另一面一声震天呐喊,城门大开,里头又冲出数万人马。 北霄将士霎时凝神迎战。 四处瞬间漾起刀光剑影,狼烟漫天。 江予初惦记着兄长伤势,所幸不过斩杀三两人就已准确找到了江怀信的身影。 怪道是总被江怀宇称作“猛如虎”,分明是一脸煞白病色,却也挥戟有利,招招致命。 江予初安下心将眼光一收,挥剑往直逼而来的敌军腰身猛然一送,热血挥洒了成片。 殊不知。 莫辞早已寻了机会混作小兵,就悄然跟在江予初十步之处。 却也只跟在十步之处。 一来是怕她分心,二则北霄将士实在凶猛,难以近身。 江予初还没能发现莫辞在此,就望见江怀信被几人联合逼得连连后退。 瞧那架势,那几人举着砍刀就要下手。 江予初暗道不好,执剑从北霄将士中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一把捞上挂在马项上的弓弦,翻身踏上马背,反手捞出三支箭矢,搭弓,凝准那几人猛然射出。 那几人眼光一怔,停了砍刀的动作。 江怀信吃了一惊,只见那几人竟是被箭矢插管喉管。 也不知是何人这般武艺。 江怀信反手挥戟将一再逼来的人血洒当场,转脸寻着箭矢来的方向定睛一看。 只见江予初转身间又已屈下身换回利剑,在扬洒热血中翻腾自如。 “木槿?” 哪知就那么愣神的稍刻功夫,就被敌军一猛将执枪直插而来。 江怀信仰身一闪,正暗叹运气躲过一劫,不承想那人忽而改了招式,竟是一枪直接送进马项。 马儿仰天狂嘶一声,江怀信毫无悬念地甩了出去。 那人趁势手腕一转,凝准他心口就要狠狠推出枪口。 “大哥——” 江予初心一沉,举腕将手里剑刃往那猛将致命之处狠力一送,而后一面策马,一面抓上弓弦,三支箭矢搭弓,满力往他射了过去。 果真,他再顾不上要夺取江怀信性命,眼梢一敛,转手执枪挥开飞来的剑刃及箭矢。 江予初一时没了近战武器,只得硬着头皮往江怀信那头直冲而去。 “快!” 江予初一手紧抓缰绳,微微倾下身向他伸手。 而那猛将率先回过神,当即又执着长枪往江予初送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时,江怀信强撑着一把抓上那枪身,举起手肘狂怒一声,定睛一看,已是断了大半。 而后翻手将断在手里的半截往那猛将心口狠狠一送。 猛将瞳孔一定,吐出一大口血终是倒了地。 江怀信趁势一把抓上江予初的手腕翻身上马。 莫辞原是想上前帮忙,怎奈被身边将士拖住。 后来再看时,他们兄妹已然脱离危险,他又忙着自己厮杀起来。 江怀信和江予初两人被逼到城门下,翻下马身各自拾了趁手兵器又是一场厮杀。 只是江予初原就不善拳脚近战,不过几个回合就被逼得连连后退。 江怀信虽有疑心,念在她方才救了自己两次的份上倒也帮着挡了几次。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躲起来!”江怀信道。 “既为手足,不分你我。”江予初说完又开始忙着执剑应战。 江怀信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身戾气的厮杀,那满目阴寒的凶光。 这绝对不可能是木槿。 绝对不可能。 但是。 她们为什么长得这般相似? 她什么要冒充木槿? 木槿又去了何处? 这人到底是谁? 又是为何,竟不顾性命地也要来救自己…… 几人见江怀信有些松缓,执着长枪、砍刀各致命武器就迎了来。 江予初眼光一扫,执剑往那几人一挥。 “愣着做什么!” 趁那几人躲开半步之时,江予初冲他斥道。 江怀信强行将念头一收,转手将剑刃往来者的心口猛然一送,而后翻手收回剑刃挥向别处,一通动作如行云流水,无半分拖欠。 旁人见小个头这人的功夫似要差些,便又趁着江怀信斩杀别处之时,往她直逼而来。 江予初眼光一沉,顶着滔天怒火迎着每一步皆是夺命的招式。 这起子人胜在人多又强悍,不过三五个回合便将她踹翻在地。 江怀信想要上前,却被另一群人生生围住。 江予初极力稳住神息,徐徐拂去唇角血印,一手将剑刃插在地下撑起身。 身形半退,凝了力执剑再战。 众人往她急急逼来,挥刀洒血也绝不退缩。 又是几个回合,江予初显然有些吃力。 为首那人趁势看准她心口,执着长枪往她身躯狠狠一送。 江予初眉心一凝,翻手挥刀挡在胸前,所幸枪口只抵上剑身,却也被逼得再退两步。 那人正想一改招式,江予初震怒一声,一把捉了他枪口,手腕一转,挥剑往他身躯狠狠一劈。 留下他头颅至身躯一条深红血印。 也就是这么一时半刻,旁人也趁势执剑送了上来。 江予初正想收剑避开已是晚了半步,一柄剑尖已然送进她腰身。 不过疼痛蔓延开的一瞬,她便知道应是不深。 低眉一看,不禁又暗叹好歹腿脚利索,倘若再晚半分,只怕是要命丧当场了。 江予初忍着痛挥剑斩杀那人,只手捂上伤口,鲜红血印瞬间溢出她指缝,徐徐滴在衣袍下摆。 她顾不上那不足以致命的伤处,凭借一身戾气,在众人围堵之中愣是杀出一条血路。 江怀信那头腾出空也立马转了过来,见她一手血痕又急忙问她有无受伤。 江予初怕他分心,暗暗扯下腰带藏了伤口,只说那是旁人的血。 因她今儿着了身黑衣,并不能轻易望见她腰下的血印,江怀信便也没再多问,只全程尽可能地护着她。 莫辞原就为了守着她,她受伤的过程自然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可每每要上前时,北霄将士就如洪水猛兽团团围了来。 几经挣扎,他凭着一身武艺,亦是斩杀不少将士。 此战虽险,毕竟多了精锐人马五万,暂胜。 ------题外话------ 其实,我在偷偷嗑女主和大哥的CP 第319章 摊牌 江怀信原就身上有伤,为护着江予初又受了两刀,所以一收兵就先被送回去了。 而江予初怕他担心,一直不动声色地强忍着痛。 同众人把此次前来救援的精骑安置妥帖已是入了浅夜。 想着江怀信晚些时候可能会来,再解释、对峙一通怕是还得耽误不少时辰。 江予初一回房就传了沐浴汤水,想尽快清洗伤口好上药。 卸下腰带,剥开外衣,暗蓝色里衣已是血染斑斑。 江予初脱去里衣看了看那伤口,所幸避得快,还不算深,现在也不再渗血。 屏风闭阖,雾气水声轻盈。 不过小半刻功夫,原本清莹透彻的汤水已微微泛红,那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江予初只手捂着伤口,一手搭上桶檐准备起身,房门却毫无征兆地开了。 江予初心一沉,急忙躲回桶里怒喝了声:“谁!” 那人并不说话,只轻轻咳了声,一步步往屏风这边走来。 听着并不像江怀信的声音,而且,以他的性子,此举绝非他所为。 “出去!” 江予初侧目往屏风外一扫而过,抓上衣物时顺手握了防身短刀,只待那人一现身就夺他性命。 那人毫无退意,反放轻了脚步,继续往屏风这头走。 江予初眼光一凝,随手系了衣带翻出浴桶,在热雾、水花肆起之中执刀往来者狠狠一送。 趁着屏风破口看清那人面相,赫然是那莫辞。 江予初吃了一惊,只是想要收手已是晚了半步。 所幸莫辞反应及时,侧身避开只手接了。 “几日不见,娘子功夫见长啊。”莫辞放下短刀,拨开屏风盈盈站在她身前笑道。 “你、你怎么来的?”江予初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现在想来,方才那声轻咳竟是为了提醒自己,只是哪里想得到他会来,便一心只当是歹人罢了。 “咚咚。” “将军,可是有何异样?”外头值守巡逻的将士关切道。 江予初连忙说无事。 听着外头脚步声渐远,莫辞替她添了件外衣,眼光往她腰上伤口轻轻一送:“过来上药。” 想是方才一时运气的缘故,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莫辞慢条斯理地擦着,一面告诉她,头两日他设法挑拨了沈家内乱,趁着沈戎失宠,又处置了飘云和杨腾飞。 待万事走向稳妥,留着王知牧处置后头。 他则连夜快马加鞭地赶来,跑死了两匹马才勉强追上他们。 江予初静静听着。 指尖轻轻触过他眼底乌青,心底无法不起涟漪。 “你这样跑来,也不怕引来莫离和江家的疑心。” 莫辞笑了笑,“如今莫离忙着处置沈戎,哪里有心思管我。 至于江家,你都不顾一切地豁出去了,我又有什么好畏手畏脚的。” “那你就不怕江家怪你骗他们。” “我好歹是皇亲,他们就算有气还能对我动手不成? 倒是你,倘若他们不肯信你,要拿你泄愤怎么办。” 莫辞放下血迹斑斑的纱布,执着药瓶伤口上小心翼翼地掸了些药粉。 “哪里就至于这样了,方才还是怀信一力护着我呢……嘶…” 江予初原本就是强忍着,药粉洒上来的一瞬,激得她禁不住抽了一下。 莫辞缓了缓手里的动作,“疼吗?” 江予初转脸埋进枕芯,轻轻摇头。 “惯是逞强。” 莫辞深深看了她一眼,取了纱布替她包扎,而后又钳了她紧紧拽着软枕的手,翻开掌心的两道鲜伤,上药包扎。 做完这些,江予初已是疼得满头虚汗。 莫辞原想让她歇会,可江予初说等一下怀信可能会来。 他只得搀她坐起身,替她擦了汗又帮她穿衣。 果真。 “咚咚。” “我是怀信,你歇下了吗?” 她正系着衣带,江怀信就来敲了门。 没有叫“木槿”,自称“怀信”,而非“你大哥”,显然是有所怀疑。 江予初轻轻舒了口气。 想来,是该摊牌了。 待她穿好衣裳,莫辞去开了门。 江怀信一见他不免大吃一惊:“你、你怎么来的?” 莫辞往后头送了个眼神:“她已候了多时。” 江怀信一脸狐疑,顿了顿倒也还是进了房。 “大哥坐。”江予初把榻下带血纱布往里头藏了些,很自然地走向茶案前,轻轻摆手示意他坐。 江怀信静静观察着她的每分微动神色,甚至是沏茶的动作。 越看越笃定心底想法。 她绝对不可能是木槿。 “你究竟是谁。”江怀信堪堪沉下眼光,原就满是威厉的脸,又添了几分狐疑冷然。 江予初停顿了一下,而后回神继续将茶水倒满:“来路很长,大哥还是坐下来吃杯茶罢。” 江怀信顿了顿。 如今多数兵马是随她而来,在战场上也是她拼尽全力救了自己,这样看来,她待江家好像是有些真心的。 思及至此,江怀信的神色倒也松缓不少,敛着衣袍在她身边落了座。 江予初把茶杯往他手边送了送,把该说的都说与他听。 自己真实身份,如何而来,何时见过木槿,同她发生过什么。 细枝末节,无一不明。 江怀信不扰她半分,只暗里细细琢磨。 其实说来,此事实在蹊跷。 当初木槿一心想要跟永夜,就连被自己撞破也不肯轻易罢手。 后来忽而就答应了嫁给莫辞。 诡异的是,出嫁头一夜还抱着飞雪、飞絮两个丫头哭着说此生有负永夜。 没承想,婚后回门居然就和莫辞琴瑟和鸣起来。 自己也私下问过飞絮,可得到的答案是,“姑娘再不曾提过永夜”。 当时只当她是想明白了,便也没去深究。 说到情爱就不得不提陆长庚了。 说来木槿乃至整个江家和陆长庚都从无交集,怎得他一回来就不停地纠缠于她。 后来愈发穷凶极恶,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得到她。 从前只一心以为是陆长庚见色起意。 如今想来,陆长庚可真是那等好色之徒? 再有便是两人间的显然不同。 譬如。 木槿素来嗜甜如命,而这女人,怀宇每次要给她置办甜糕,她不是推拒牙疼,便说身子不好,就算不说什么也远不如从前那样热情。 还有鹿肉。 和自己说话的语气。 太多太多。 现在静下心想来,实在是漏洞百出。 第320章 既到此处,生死同归 待江予初说完,已是夜阑之后。 “荒谬!” 江怀信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溅出杯里两滩水花。 旁的都能想得通。 唯独两人灵魂互换,简直是荒诞至极! “这一时无法解释,便要拿鬼神之说来糊弄我不成!”江怀信怒斥道。 江予初原就想到了他肯定会动怒,肯定会逼问木槿的下落。 什么刀架脖子,锁喉,针刺甲间各类酷刑她都想了一遍。 如今看来,竟是自己把他恐怖化了? 江予初缓了缓情绪:“木槿身上有何印记特征,如今在我身上一查便知。 至于我的身子,肩上有一簇赤色木槿花,大哥若是不信可以着人去赤凌边域一查,也可知。” “印记可造假,刺青可清洗,定是你别有所图,把木槿藏了去!”江怀信怒道。 “那大哥觉着我图什么,是什么才能叫我不顾性命,不计后果地带兵前来营救你和二哥?”江予初道。 江怀信愣了一下,衣袖一甩又望向了莫辞:“所以此事你早就知道?” 莫辞轻轻点头。 江怀信一阵气血上涌。 “你们好一对黑心夫妻,究竟把木槿藏去了何处,还不从实招来!” 一时动了真怒,语气及神色也显然重了不少。 莫辞不动声色地敛了眸,尽可能地舒缓着情绪不去想从前的事。 江予初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人藏了木槿,她真的是和永夜走了。” “你们一个个欺瞒利用江家,当我们作猴头戏耍,以为我还会信了你们吗! 你们最好如实说来,我尚且能看在今日同战一场的份上,留你们一命。 倘若再有半句虚言,休怪我不客气!”江怀信一掌挥开茶杯,愤然起身怒喝道。 江予初怔了一下。 回神后跟着起身:“我从未想过要利用戏耍你们,从一开始,我心里都是敬重父兄…” “住口!” 江怀信一腔低怒打断她,“你占用她身份骗了我江家这许久,竟还存有继续鸠占鹊巢的心思吗!” “我知道此事着实荒诞,叫大哥一时难以接受,可事实就是如此。 是木槿再三嘱托我做好这江予初,嘱托我护好江家。” 江予初说完试着往他探了半步,也不知是这张脸的缘故,还是看在方才并肩作战的份上。 虽说怒意满眼,但好像还不至于反感自己。 江予初顿了片刻,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 “来此之前我就想过了,若江家不能容我,往后我绝再不打扰江家半分。 可大哥不该怀疑我对木槿乃至整个江家的情谊。” “你待江家的情谊?” 江怀信满目阴戾地凝着她。 “当初赤凌可是败在大煜手中,你个赤凌少主待我大煜的武将能有什么情谊?” 此事本就是江予初的痛处,被怼至此,不免颤了一下再说不出话来。 莫辞面色沉了沉:“此事原就不是人力所为,木槿要走也非谁人强迫,大舅兄再有气也不该撒在阿尧身上。” 江怀信闻言立即就将阴沉目光转向了莫辞: “最没有资格说话的就是你了罢,难道当初把誓言说得感天动地,不过半年你就见异思迁也非人力所为? 难道你眼睁睁看木槿跟旁人远走高飞,又叫这个女人顶替她,也非人力所为? 难道你们伙同骗我江家,害得父亲一把年岁还在驻守黄疆也非人力所为?” 江怀信说得愈发激然,衣袖一甩不愿再看他:“这般行事,我倒不知殿下究竟是二三其德,还是一开始就另有企图!” 江予初道:“大哥说得没错,赤凌同大煜有着血海深仇,我作为赤凌少主原该同你们为敌,同大煜为敌。 可江家数次护我周全,于我恩重如山,我非木石,又岂能无感? 可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江家至此,到底是与我有着莫大干系。 我还是那句话,倘若大哥容不下我,要罚我,我毫无怨言。” “用着我妹妹的身子,伙同她的夫君来骗我江家,你叫我如何容你!”江怀信怒斥道。 江予初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寒意。 也是。 此事原就荒诞,常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视妹妹如瑰宝的江怀信。 不肯接受是意料之中的。 所幸的是。 他好像也没有打算太为难自己,好歹不会闹得太难看。 江予初极力敛了思绪,轻轻点头:“好,待大哥二哥击退北霄,战胜而归我就走。” “不必了!” 江怀信面色凉意凛凛,语气冷得如同寒冬冰渣: “如今留你一命已是天大恩赐,可莫要得寸进尺!” 江予初怔了怔。 “我的意思是,我助你们击败北霄。”江予初急忙解释,生恐他误会自己是对江家另有所图。 听她所言,江怀信心底禁不住掠了个轻颤,但他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区区北霄,战力几何?你这就带着你的人马要多远滚多远,休要污了我的名声!” 江予初摇头:“既到此处,生死同归。” 江怀信冷哼一声,拂下衣袖就要转身。 这些时月,江予初对他的性子也摸了一二。 她知道,今夜若不能叫他改口,往后怕是见他一面都难。 可是,北霄才吃了一瘪,下次再战定会更为更为激猛。 江怀宇虽是被宋将军顺利带了回来,可现在还在昏迷中。 而江怀信亦是一身伤。 硬战,又能坚持几时? 思及至此,江予初只手往他身前拦了半步:“大哥,就算你不肯认我…” “放肆!”江怀信只当她是要胡搅蛮缠,当即沉下脸色,一挥手就掀了她。 江予初不受力地踉跄两步撞上桌角,震得腰上那伤如万千虫蚁啃噬,剧痛难忍。 莫辞心一沉,想要冲上前捞她已是晚了半步。 更为心疼的是。 她那好容易缓下的面色忽而一变,不过半刻功夫,额间青筋、冷汗再度浮来。 江怀信怔了怔。 原只想推开她,哪知会这般不知轻重。 “……”江怀信犹豫了片刻,终是铁着心肠敛去想要关切她的念头,连同伸出一半的手也收了回去。 “阿尧,你怎么样?” “是不是又伤着了?” 莫辞手忙脚乱地探了探她伤处,一掌浅浅血印。 “是我没站稳。”江予初笑着撑正了身,轻轻压下他手腕。 江怀信这才知道她受伤,这才望见塌下若隐若现的腥血纱布。 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莫辞一腔怒火怼了过来: “她占用木槿身子是不假,可她何曾害过江家,何曾害过木槿。 大舅兄心底有气,倒也该想想她的好,若非是她带兵前来,今日这战,大舅兄又有胜算几分?” 江怀信心底早已翻滚阵阵,面色却仍是控制的十分冷然: “一个自己都顾不好的人,又能给我带来什么胜算!” 第321章 作战 江怀信躺在榻上一遍遍回想着这些时月发生的事。 不得不说。 这大半年来,她确实给江家带来了许多麻烦。 可是。 她真的可恶,真的该死吗? 江怀信在昏暗中翻了个身,拉扯着腹部的刀伤有些犯疼。 是今日为了护着她所致。 可。 是她先不计后果私下带兵前来营救自己,营救二郎。 是她几次三番从北霄将士的刀枪之下救了自己。 是她不顾性命地扛着自己杀出重围。 如今想来,她分明也有伤啊。 方才对峙她完全可以用那伤博取自己同情,甚至,她完全可以无视自己和二郎的生死。 身份是假。 难道这些也是假吗? 江怀信沉沉叹了声,眼眸一阖,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她猛然撞上桌角后变了面色的脸,及那句虚浮无力的“是我没站稳。” 他禁不住想起亲妹妹木槿来。 倘若是她,定会捂着那伤哭上大半日,想着它会不会留疤的罢。 倘若是她,二郎和父亲知道自己对她动手,定会责备自己的罢。 倘若是她… 木槿那样弱不禁风,怎么来得了这样的地方,江家又怎么舍得把她教成抛头洒血之人? 说来,也正是因为江家这些年的护佑宠溺,才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个男人竟狠心到连自家父兄都可舍弃。 并非因此事而怨恨妹妹,只是感叹世事无常,最后拼死奋战为着江家的,竟会是和自家毫无关联的人。 这姑娘说是木槿嘱托她照顾江家,难道,今日一战也是源于“嘱托”? 从前自己入狱受伤,她对自己的关切也是源于“嘱托”? 思及至此,江怀信原本就涟漪惊起的心似乎添了些莫名滋味。 他忍不住去想。 也许她真的就是莫名来了大煜。 也许木槿是真的喜欢永夜,也许他们真的已经远走高飞。 也许此事真的与她无关。 而她继续假扮江家姑娘,也许真的是木槿的意思。 江怀信抬手揉了揉前额,想要尽可能地缓下这些烦绪。 可每每定下暗心,她说的那句“既为手足,生死同归”就不断地回响在他耳边。 手足。 也许,她把江家当成自己的家是真,待江家的情谊也是真。 其实仔细想想,她从未做过伤害江家的事,也从未找江家要过什么。 而如今,江家至此已成定局,木槿远走已成定局。 …… 外头值守的将士开始在交接换班,火光漾漾,点透了他原就没有半分睡意的心神。 江怀信往明窗看了一眼,再有一个把时辰就该见亮了罢。 他忽而沉沉叹了声,几经思量,还是起身穿了衣,而后又捞上案台上的止血药出了房。 “时辰还早呢,将军怎么不再睡会?”换班的值守问道。 江怀信反问:“老二可醒了?” 守卫道:“尚在昏睡,不过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江怀信低低嗯了声,看了隔壁屋一眼,却是转去了江予初那头。 想来,今夜她也是无眠的罢,这个时辰了,还是烛火通明。 江怀信缓下情绪,轻轻敲了两声。 “谁啊。” “我。” 不多时,脚步声渐近,房门轻轻拉开。 只见她一脸煞白,细细看着,深邃无力的眉眼上是一层薄汗。 而里头,莫辞正垂着眼收拾血淋淋的纱布。 “大哥怎么来了。” 江予初扯着外衣遮了遮伤处,却还是被他看得十分清晰,淡淡的血痕。 其实江怀信脑子里滚过许多话,可人到此处,又只淡淡地说:“试试这个。” 江予初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带了…” “给你就拿着!” 江怀信一腔不耐地打断她,一把拉上她的手强塞给她。 见她一脸病色,眼光沉了沉,却也放缓了语气:“你先用着,后头还有你逞强的时候。” 江予初愣了一下。 江怀信原是拂了衣袖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头添补道:“晚些时辰来前厅议事。” 外头渐明。 校场众将士已在操练,伤兵则尚在休养。 江予初上了药之后不急着议事,先叫江怀信和那三位将军巡营一周,而后又去了城门四周。 一是为了大抵清清人数,把能用的将士及伤兵区分开来。 二则为了稳固军心、民心。 三是好根据城池拟定一份具体有力的作战计划。 做完这些,已是午后。 众人又顶着毒辣日头策马回了军营。 “所幸宋将军十分得力,不仅救回了怀宇,还顺利毁了北霄大半的粮草。 加之昨日一战,北霄已退兵二十里,依照这个进度,北霄这一两日应该会有所消停。” 江怀信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把沙盘中的北霄旗帜往后头青山挪了挪。 宋将军道:“但也正是因为被挫了锐气,北霄下回的攻势怕是会更为凶猛啊。” 何副将和罗将军点头附和:“来日定是恶战一场。” 江怀信道:“前天我得信,说是驻守黄疆的林邦彦已请旨前来增援,只是不知能带多少人,何时能来。” “黄疆?黄疆离此处十万八千里,待他们来,这里怕是早就被北霄踏平了。”何副将嗤笑道。 江怀信顿了顿,转脸望向江予初:“你怎么看。” “若想取胜,唯有一举歼灭,不留后患。”江予初定定望着沙盘说道。 何副将摇摇头:“加上咱们带来的人,统共不足十万,就算全部用上也不及北霄半数,一举取胜,谈何容易?” “不能硬战,那就智取。”江予初道。 江怀信见她好像有了些主意,便道:“你先说说。” “我倒想起来一件趣事。” 江予初眼光仍是不离沙盘,默了半刻,忽而笑了笑: “从前,我的猎犬受了点小伤,眼见就要痊愈了,却又不慎落入粪池。 从那以后,那小小伤口竟无休止地烂了起来,最后落得个药石无医的下场。” 众人:“……” “说正事呢,胡闹什么。”江怀信眼光一沉,低声斥道。 江予初心底已有了主意,见他一脸正色,倒也还是跟着敛了笑。 “如今咱们占据的是高处,往常守城不是弓箭就是火石,大哥可曾想过,只要敌军盔甲盾牌过硬,仍是不乏攀爬上墙的。” 江予初说着在沙盘上的城楼点插了支江家旗帜。 “倘若咱们再在城楼之上加一道防固,叫北霄毫无近身可能,胜算会不会也跟着加上一成?” 江怀信恍然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 江怀信唇角极不自然地抽了两下,再看向江予初时,眼色显然多了些耐人寻味。 第322章 这是有味道的一章 不过平静了三五日。 这夜,子时。 北霄众将踏着压城之势再度逼来。 火光成龙,一步一步似能震撼神明。 而江怀信众人不同往日那样出城应战,只一个个用厚厚的面巾捂着脸守在城楼之上。 北霄不明其意,反嘲笑他们是“无颜相见”。 而后又喊话,今日定将踏平这座城池,一洗当日之耻。 没听几句,江予初就事先抓上一对箭矢,搭弓,凝准前头喊话及举旗那人猛然一放。 那箭矢毫无悬念地插管了那俩人喉管。 他们倒地的一瞬,北霄齐齐怒喝一声,凝着催城杀意凛凛而来。 江予初轻轻抬起右掌:“众将听令——” 守城众人齐齐握着箭矢往煮得滚烫的金汁里轻然一挑,转身搭弓。 北霄众将对上头准备毫不自知,只继续着推城之势一步步逼上前来。 江予初右掌一压:“放——” 城楼众将士射出箭矢后退后几步继续备箭,而另一组则极其迅速地上前替补。 如此反复,毫无停歇。 涂了金汁的箭矢如雨点一般直直落向北霄众将士。 北霄战士今夜这黑云压城之势,原就是胜券稳握,又怎会轻易罢休。 只听北霄满脸阴冷胡渣的大将邢文轩亦是一声粗犷呐喊:“列阵——” 城楼下头众将有条不紊地举起盾牌,团成坚韧无比的小分组,踏着倒地尸首,继续呐喊着往前冲来。 江予初掌心一收:“投石!” 众将立即收了弓箭,换了候在后头的将士推着投石车堪堪走来。 “放——” 众将凝准下头备上火球,几个轮番,下头已是尸首、满烟、火光,狼藉一片。 可北霄众将仍是如机械一般,堪堪往前。 不多时,众人凝着阴戾之气竟已愈发逼近。 江怀信将她的每分动作捕捉得十分清晰,虽无半声,眼梢却是添了难得一见的几分柔软。 “众将士听令——” 邢文轩一声呐喊,北霄领头士兵转而掏出弓弩。 后头则是徐徐推来木幔车,亦是备了滚烫火石。 “攻城——” 邢文轩一声喝令,夺命箭矢及亮起半空的火石往城楼作攻。 城楼上前头的将士立即举起盾牌转攻为守,江予初、江怀信则带着弓箭手再远处些继续回击。 但下头人多势众,面对这密密麻麻疾冲而来的箭矢和火石,楼上显然是有些吃力。 北霄战士趁势备了冲车及云梯。 利索些的架起云梯攀爬上楼,强悍些的将士便是怒吼着准备用冲车撞击城门。 江怀信看了看下头,问江予初是否行动。 江予初说不急,要求同常日作战一般,只斩云梯、投石放火。 北霄将士见城上战斗力不过尔尔,便又开始增兵,进一步攻城。 江怀信又问是否要行动,江予初眼光直直望着下头,仍说不急。 北霄将士愈发凶悍,在前头守城的将士显然有些吃力起来。 更甚者,不过一两刻功夫,还真就有人冲上楼来。 而下头密密麻麻的士兵仍在不断攀爬,颇有卸城之势。 江怀信看得难免着急,再问能否行动。 江予初原就很是厌烦这种反复确认,但想了想还是忍了火气。 “大哥既叫我来,就该信我两分。”江予初一脸正色道。 江怀信看出了她的深意,也不好再说旁的,见着冲上来的北霄将士时,还会有意无意地护着她。 江予初则静静看着战况。 眼见邢文轩带着为首的几位大将堪堪逼来,才抬手一挥:“行动——” 霎时,后头门窗一开,七八辆木车托着尚在冒热气的大桶沉沉而来。 定睛一看,桶里那黄不拉几的稀水赫然是经高温煮过的金汁。 话说,方才还没什么,现在一逼进,那辣眼睛的恶臭简直是令人窒息。 “呕——” “……” 几个胃浅的当场就吐了起来。 江予初倒是淡然,眼光一沉冲他们怒道:“愣着做什么!” “这太可怕了。” 莫说旁人,就连原本一直比较硬汉的何副将也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可怕?难道这比丢了城池,丢了性命还可怕吗!” 江予初将爬上来的北霄将士一剑封喉,又冲众人怒斥道。 何副将拍拍心口极力缓了缓情绪:“将军,这、这实在是,呕——” 话没说完,他一转脸就吐了起来。 “废物!”江予初怒骂一声,很自然地提了一只小桶去了城楼边上。 江怀信:“……” “来人!”江怀信不动声色地压下胃里翻涌感,挥手另外传了几人。 那几人知道江怀信的性子,所以不敢违逆,极力屏气凝神把金汁木桶送了过去。 只听江予初一声令下,众人将木桶一翻,滚烫的金汁从北霄将士头顶一泻而下。 霎时,足以震撼神明的嘶喊惨叫阵阵。 “倒——” 江予初令声不停。 一桶接着一桶哗啦啦地往下头成片黑云“灌溉”。 除了震耳欲聋的撕心嚎叫干呕,便是漫了半边天际的臭不可当。 眼见北霄将士有所松动,江予初又趁势叫上弓箭手、投石车联做三手攻击。 她则抓上箭矢,逐渐凝上方才发号施令的为首将军邢文轩。 她并不认识他,只是以经验来看,那定是北霄举足轻重的人物。 只听嗖嗖几声,箭矢朝邢文轩的夺命之处而去。 可那毕竟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反手挥刀便躲开了箭矢。 哪知江予初那原就是作虚晃一箭,转手间又往他马儿的双眼射了两只箭。 趁着马儿发狂就要甩脱他时,江予初疾速抓上两只箭往金汁桶里一挑,弓满放手。 邢文轩腾空而起,一个鲤鱼打挺极力避开,箭矢只射中他肩头。 江予初还没来得及再出手,一个副将打扮的男子就把他捞上马身救走了。 江予初望着他们背影,到底是没有赶尽杀绝。 ——她知道,中箭那人定是活不了了的,至于那个副将,不足为惧。 …… 话说这招果真奏效,几个回合下来,北霄将士终是逐渐卸了攻城之势。 再坚持不了多久就顶着十里可闻的恶臭落荒而逃了。 江怀信暗里看了江予初许久。 不得不承认。 她重情重义,行事果决而又不装腔作势。 如今看来。 依她的性子,但凡她有一口气在,都会倾尽全力护着江家的罢。 只是,这一时他不知是该夸她,还是该心疼她, ——她到底是个姑娘啊。 第323章 他们这是偷偷吃屎了吗 这味道着实凶猛,莫说大半个城池,只怕是臭气早已蔓延到了方圆百十里。 待战场渐渐复了平静,原本一直强忍着的守城将士一时间全哇哇吐了起来。 就连宋将军、罗将军及何副将几个身经百战的头目也直呼“受不了”。 独那俩兄妹,镇定自若。 其实江怀信也早已暗里翻滚,只是见人家一个姑娘都这么淡然,自己不好做过多反应罢了。 话说。 不愧是一国少主。 虽说拳脚上不见多优势,可处事之冷静,出手之狠辣,还有这等惊人的自制力。 倒比自己这历经百战之人还要略胜一筹。 江怀信禁不住笑了笑,再看向她时,眼神显然要比从前复杂许多。 几人安置好后续工作,便有说有笑下了城楼,无非就是说着些江予初年纪尚轻,眼界、胆量不凡之类的恭维之词。 而江予初一路只垂着眼,默自跟在江怀信半步后,再也不见了方才那大杀四方的英武之姿。 江怀信见她面色不大好看,便问了她是否身子不适。 江予初习惯性地说着无碍。 哪知没走两步,忽而眼前一黑就栽了地。 “老三!”江怀信眼疾手快一把撑住她,触及的是一片冰凉虚汗。 “将军…” “将军这是怎么了?” 众人也瞬间惊变了面色。 “老三,老三,醒醒…”江怀信拍拍她的脸,怕她闷着又急急扯下她面巾。 眼下已是毫无人色的白青一片。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伤口又疼了?” 江怀信原想看看她伤口,顿了顿,又慌里慌张地转手探上她濡湿的前额。 “…将军、不会是被臭晕了罢。”宋将军指了指她掌心深红指痕,讪讪地说道。 江怀信心一怔。 而后立马回神,抱着她起身急急下楼。 一声低喝伴随破空抽响,马蹄踏着晨霞驰骋而去,堪堪震醒了微微露白的远方天际。 …… 养了两日的江怀宇虽是能下床了,但面色仍是差的很,所以昨夜并未参战。 而莫辞从未有过作战经验,也被江予初强制性留了下来。 俩大男人就这般坐在房门口守了大半夜,直到望见城门传出战胜的信号,才略略舒了口气。 “天都亮了,该回来罢。”莫辞往门口看了又看,忍不住轻喃。 江怀宇道:“还得着人打扫战场,安排新轮守城将士,再等等罢。” “大哥在,不会叫她受伤的。”江怀宇又忽而添补道。 莫辞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那你先坐会,我去备些沐浴汤水。”莫辞道。 “能不能有点出息,从前也没见你这么矫情。”江怀宇嗤笑道。 莫辞跟着笑了笑,起身去了江予初房间那头。 江怀宇倒也没再说别的,只无聊地摆弄着江予初给他备的拐杖。 初醒那日,江怀信就同他说了妹妹和这女人的渊源。 江怀宇素来浮躁些,听到那消息自然是江怀信更为激烈。 甚至,一时气血上涌竟不顾自己病体就操了刀,说要去逼她把妹妹交出来。 是江怀信拦了下来。 江怀信说,他早就知道木槿对永夜情根深种,他相信木槿是自愿和永夜远走高飞。 而后又说,是她不顾性命来救了他们兄弟,是她不计后果救了江家。 他说他愿意相信这女人对江家,对木槿没有恶意。 那日,素来寡言的江怀信说了许多许多,说到心软痛处之时,眼眶竟也微微泛了红。 听得江怀宇终是平了一些念头。 但毕竟已经知道了那不是自家亲妹妹,他没去找她麻烦,但对她也生疏了不少。 江予初原本也没打算强求什么,那两日又得忙着准备作战,便也顾不上江怀宇。 直到昨日清晨,亲自给他送了副拐杖过去。 江怀宇看了她很久,最终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谢,收了拐杖。 江予初则像个大人一样,临走前拍拍他的肩:“好生休养,我就不叨扰了。” 那与木槿全然不同的动作神色语气,激起江怀宇心一颤。 他脑子里念头滚过千百遍,还是忍不住问道:“木槿,…她会过得好吗?” 江予初回头,望着他笑了笑:“永夜待她真心实意,相信会好的。” 想起那日江怀信所言种种,江怀宇只轻轻点头:“此行,有劳你。” 虽然这俩兄弟从不曾说过半句要她继续顶替江予初的话,但她知道,在内心深处,他们是愿意接受自己的。 便回了个笑:“都是自家手足,二哥这样倒是生分了。” …… “军医——” “来人,传军医——” “来人,军医——” 江怀宇见江怀信抱着那瘦小身影,满腔撕心急切地跑来,惊得当即就怔住了。 更奇怪的是,那些值守将士好像都在有意地躲着他们。 话说,大哥甚少这样失态是不假,可也不至于这么吓人罢。 江怀宇拄着拐杖往他俩迎了两步,不过那么两步他就后悔了。 实在是… 太!臭!啦!! “她、她这是怎……呕——” “她没……呕——” 江怀宇深知这样很不妥当,可实在是耐不住那味儿。 江怀信来不及解释半句就抱着江予初急急转去了前厅。 “他们这是偷偷吃屎了吗……呕——” “这还是我家姑娘吗,呕——” 江怀宇拄着拐杖转身往江予初的房间慢慢走,一边吐槽一边干呕。 他知道这战是以金汁为防守武器,当时还觉得这招新奇,或可一试。 可实在想不到,竟会这般… 上头。 更想不到,这么个方案居然是个姑娘家提出来的。 话说,他俩单是作战半夜就带了这么身味儿回来,也不知此时的城门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不知北霄众将士又是个什么光景。 江怀宇忍不住笑了笑。 他好像开始明白了大哥说的那句“相信她对江家的情谊”。 想到这里。 好笑之余他内心深处又涌出些莫名念头。 ——待毫无血亲的江家尚能做到这般,也不知她从前为赤凌少主之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她的房门没有关,江怀宇一走近就望见莫辞正在里头为她准备衣物。 “哒哒。” 江怀宇用拐杖敲了敲房门。 “你婆娘都臭了,快去看看。” 江怀宇说着往里慢条斯理地走了两步。 望见屏风后热气腾腾的浴桶,又笑道:“正好,洗洗还能要。” 第324章 臭婆娘 江予初醒来时,是在浴桶里。 一丝不挂。 束发松散。 江予初心一沉,急忙躲进水里往四处看了看。 是在自己房里。 “醒了。”莫辞道。 江予初诧异回眸,他正细细点着香炉,而后阖了炉盖。 袅袅香气青烟沿着镂空处缓缓腾起,逐渐氤氲。 “好些了吗?”莫辞执着两条干净帕子走了来。 江予初想说话,可喉咙辣疼辣疼的,便只愣愣地嗯了声。 “还想吐吗?”莫辞走到她后头替她擦了擦湿答答的发梢。 江予初摇头。 “惯是逞强。”莫辞有意扯了扯她头发。 江予初笑着搓了搓上身又忽而想起些什么。 “我大哥呢,还有那三位将军如何了?” “方才若不是给你灌了催吐药,你就没命了,倒有心思管别人。” 莫辞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声又道:“他们无碍,哪个像你这样强忍着。” 江予初:“……” 昨夜那阵仗她也是头次经历,不得不承认,是真的险些要了她的命。 倒也不是有意逞强,开始是为了稳固军心,不得不忍。 后来北霄退了,想好生捋一捋时,却又麻木得吐不出来了。 哪知就会闹成这样。 “怀信说叫你先歇两日,待会你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莫辞徐徐俯下身,揽上她滑溜溜的明玉薄肩,附在她耳后轻轻说道。 “别闹。”江予初错开脸躲了一下:“也不嫌熏得慌。” “臭婆娘。” 莫辞忍不住笑道,暗里却是愈发往她耳畔寻了两分。 “…方才怀宇还笑呢,说旁人都在骂自家婆娘是臭婆娘,如今,我这可真是砸了个臭婆娘。” 江予初:“……” “你就该和怀宇凑一对才是,一天天就没个正形。” “在自家娘子身前,要什么正形。” 他的话在耳后响起,带着些许缱绻。 厮磨了片刻,又往她腰下伤口探了探,“还疼吗?” 不过三言两语,她便已感觉到他鼻息下的威胁。 “今儿北霄是中了大伤的,想来是不会再有大动作了,正好我歇会,你去把学恩接来罢。”江予初道。 “不急…”他似乎也听出了她转移之意,便又抚上她侧脸痴缠上来。 江予初急忙拨开他,又往水里躲着沉了沉:“她、她一个姑娘,跟着一群外男终归不妥,万一被传了出去…” “谁敢传。”莫辞轻声打断她,细摩片刻,沉重鼻息缓缓下移,激起她心一颤。 “莫辞,别闹。” 江予初往外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大致扫了一眼:“外头全是人。” “我轻点…”莫辞徐徐探上她纤腰就准备捞她起身。 哪知话一落音,就被她没好气地呼了一巴掌:“你哪次轻点了。” 莫辞:“……” “我、我去铺床。”莫辞顿了顿,终于舍得松开她,去了内阁。 等她换上寝衣出来,莫辞又问她要不要换药。 江予初怕他看了身子又要想入非非,便说不用。 哪知她刚躺上床榻,他又贱兮兮地凑了上来。 “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消停会。”江予初赶紧压上褥子说道。 莫辞怔了一下。 而后回过神,有意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夫妻啊,为什么要消停。” “那、那我都受伤了。而且,都在军营里了,你就不能克制一下吗?那夜里你不是还自诩自制力惊人的吗?” 江予初一脸震惊,好像在看一个流氓。 这倒是了。 未免下头将士生疑,江怀信给莫辞另外安排了个房。 好容易老实了一两日。 没承想。 头日夜里,他就耐不住偷溜进了她的房,气得江予初就要揍他。 然后他一本正经地说:“我自制力惊人,只抱着你睡,绝不逾矩。” 她原就身上有伤,再加上外头值守来回毫不停歇,他倒确是老老实实地歇了一夜。 哪知这一个日夜的功夫,又立马原形毕露。 “自制力惊人是不假,那得看对谁,还得分时候。” 莫辞顺着她的话笑道,钳上她的手腕,一点点掀了褥子。 “你、你如今愈发泼皮。”江予初踹他,却被他事先屈膝压了腿。 “泼皮的还在后头呢。”莫辞笑道,指尖轻轻探上她衣角。 “这、不可以,你别这样…” “莫辞,外头全是人呢。” “莫辞——” 江予初的两只手腕被他只手钳着,可外头是诸多来来回回的哨兵,她只能极力压低了声音想要制止他,他却好像愈发来了兴致。 “宋将军回来了。” 江予初愣了一下,那是江怀信的声音,好像就在自己房门口。 而就是她这么愣神的功夫,他就只手拉开了她衣带。 “你、你疯了,疯了是不是。”江予初骇吸口气,瞪大眼低声斥道。 莫辞仍是没有半声,又轻轻拨开她衣物。 “刚刚安排了些哨兵去探北霄境况,你家老三如何了?” 外头的宋将军说道,听着声音好像是正往自己房间这头走来。 “那家伙是强撑过了火,给她灌了催吐药,现在歇下了。”江怀信道。 宋将军哈哈笑了声:“那可是个好苗子,若是…,定成大器。” “是,倒是强过我这做大哥的了。”江怀信跟着笑道。 “别闹了,外头有人呢。”江予初急急道。 莫辞自顾自地探上她伤处,轻轻揭开上头纱布,激得江予初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你别闹了好吗,今儿就先作罢,我答应你,回府后补给你。”江予初说道,商量间也带了些央求。 “成交。”莫辞笑道。 可是。 都成交了。 你那动作还不停是几个意思? “那你还不放手?”江予初低声斥道。 “放了手你不得打我?”莫辞道。 江予初:“……” “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莫辞眉梢一挑,继续钳着她的手。 另一手取了创伤药粉,小心翼翼掸上她伤口。 而后又单手替她包扎。 江予初:“……” 你说他没良心罢,兽性大发前还知道给你换药。 你说他有良心罢,见你伤成这样也不肯罢手。 过了一会,莫辞终于松开她的手,在她伤处轻轻系了结。 江予初正想着要如何应对后头的事,他却忽而改了脸色,搂着她静静躺回榻上,再不动她半分。 江予初滞了滞。 这又是什么意思? “别瞎想了,我是看那伤口碰了水才想着给你换药,原就没打算动你。”莫辞道。 “那你还在那里装腔作势的,当我戏耍呢。”江予初斥道。 “是娘子非要想歪,我有什么办法。”莫辞笑道。 江予初:“……” 莫辞想了想,只手抬起撑着脑袋看着她:“莫不是娘子对我有何想法?” 江予初:“……” “怎么又不理我了。” “你太吵了。” 莫辞笑了笑:“往后还有吵的时候呢,这就闲烦了?” 江予初:“……” 见她一本正经地阖着眼,莫辞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那话来。 “娘子是行军打仗之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出尔反尔哦。” “闭嘴——” 第325章 又来一个丢人玩意儿 江予初素来嗜睡,一觉下去已是第二天清晨。 而莫辞不见了踪影。 她还纳闷,此处离莫学恩住所又不远,怎么会耽误这么久。 莫不是。 出什么事了? 江予初心里一着急,穿上衣裳就去开了门。 正好撞上提着食盒回来的他。 莫辞显然也是愣了一下。 “这么着急,去哪呢?” “…想起来有点事没处理。”江予初道。 “先吃饭吧,旁的晚些时候再议。” 莫辞牵着她回房坐下,一边摆了饭,一边说道: “怀信念及你身子虚,晨间特地给你打了几只野鸡。” “我大哥?” 莫辞笑着嗯了声:“方才还特地交待了我好些话,起初我还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如今看来,我才是碍眼的那个。” 莫辞说完又盛了碗浓浓的鸡汤给她。 “他们是素来讲理的,知道我对江家没有恶意,自然不会为难我。”江予初道。 “何止是不为难,如今他在外头一提到他家老三,嘴就咧到耳后去了。”莫辞笑道。 “是吗。”江予初也禁不住笑了笑。 昨儿江怀信同宋将军闲聊时,确实听他好像是叫自己作老三。 但也只当是为了替自己藏匿身世。 想不到,一时作为竟还叫那等阎王人物开了怀。 莫辞抬头开了半叶小窗,望见外头将士喜笑颜颜的,又忽而想起了些什么。 “哦,方才他叫我告诉你,北霄军队连夜撤兵百里,叫你安心歇上两日。” 江予初停了一下,把口里食物咽了,道:“那正好,上回因沈格桑的事情,学恩对我颇有怨言,你替我跑一趟,把她接来罢。” 莫辞倒也答应得爽快,出门前想了想又特地交待她:“听怀信的意思,夜里是要开席的,你身子不好,可别喝酒。” 江予初乖乖点头:“知道了。” 画面一转。 夜里。 “喝!喝!喝!” “哦——” “再来,再来!” “喝!喝!喝!” 校场篝火旁,人堆成积,最中间赫然是江予初和宋将军拼酒的对影。 七八碗下肚,宋将军显然有些吃力,打了两个嗝就撂了碗。 而旁边是早已满脸通红的何副将和罗将军。 “你们行是不行!”江予初一脚踏上矮凳,居高临下地望着趴在案上的仨男人说道。 “不、不行,不行了…”宋将军大着舌头,胡乱摆了摆手。 “说,输没输!”江予初笑道。 那仨男人拱拱手:“输、输…” “还有谁!” 江予初举着酒碗往众人一指而过。 众人讪讪发笑:“不敢、不敢…” “就问你们服不服!” “服!” “将军好酒量!” 江怀信:“……” “你还有伤呢,别喝了。”江怀信一脸黑线地拽了她两下。 “我倒把你给忘了。” 江予初反拽上他领口,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江怀信:“……” 兄弟们都看着呢,丢人玩意儿! “晚上还有军务,我就不喝了。”江怀信讪讪笑道,试着一点点把她的手掰开。 “你不行就叫二哥来,他不是素来自诩千杯不醉的吗,倒是来和我拼上两碗!” 江予初一把推开他,往四处看了看:“二哥呢,怎么,要做缩头王八了不成!” 江怀信:“……” “你个小兔崽子,要不是老子有伤,不把你喝趴了就不姓江!”江怀宇笑着说道。 江予初道:“谁还没一点伤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怂!” 江怀宇:!!! 众人闻言立马起哄。 江予初趁着势头有意瞥了他一眼:“这样,你和大哥一起来,免得说我欺负你。” 江怀宇哪里禁得起那样的激将法,当即手一撂:“拿酒来!” “疯了是不是,你俩疯了是不是?”江怀信没好气地踹了他一屁股。 “你别说话,我倒要看看这小兔崽子多能耐!” 江怀宇说完提了一坛子酒就咕噜咕噜倒满了一碗,嘴里还念念碎:“跟我比,你还得练上两年。” “我先干三海碗,莫说我欺负了你!” “这么啰嗦做什么,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江予初径自把酒碗送上去碰了一下,仰头下肚。 “喝!喝!喝!” “好酒量,再来——” 霎时,喧闹声再起。 “又来一个丢人玩意儿。” 江怀信很无奈地摇摇头,转身间却又立马化作体贴大哥,吩咐守卫去多熬些醒酒茶。 月影阑珊,篝火渐烬。 江予初、江怀宇皆已面色绯红,瘫在篝火前,相互依着。 “…你果真不是我家妹妹,要是木槿,半碗就得倒。”江怀宇吃吃笑道。 江予初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多新鲜哪,我早就不是你家妹妹啦……唔…” 她笑声未尽,就被江怀宇慌里慌张地捂了口。 “你这没脑子的,当心被人听了去!”江怀宇一本正经地冲她斥道。 江予初拉开他的手,“这里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人!” 江怀宇傻愣愣地看了看,空荡荡一片。 也不知那些人是何时走的。 “祸从口出,你不怕死,还有我和大哥呢,不顾我和大哥,还有父亲,还有你二嫂呢。”江怀宇道。 江予初望着他笑了笑。 果真是成了婚的人,两月前还那样莽撞,如今倒懂得“祸从口出”了。 “你还少说了一个人。”江予初笑道。 “我知道,还有你嘛!” 江怀宇忽而一把拢上她的肩,当兄弟一般重重拍了两下。 “这两日你为我们做的事情,哥都记在心里。 放心,往后有我们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着你!” 江予初:“……” “我的意思是,还有你的孩子。” 江予初话刚落音,他就忽而变了脸,一把捞上她转过身来,险些闪了她的腰。 “什么意思?” 江怀宇一脸震惊地盯着她,虽心里已大致明白了七八分,却仍是想再听一遍真切的回复。 “二嫂怀孕了。”江予初笑道:“两个月了。” 江怀宇又惊又喜。 “果真?!” “我、我要当父亲了,我要当父亲了?” 江予初:“……”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能不能别这样死死地捏着我的肩膀。 “是。”江予初讪讪笑道,暗里往后头挪了挪。 “我要当父亲了!” 江怀宇终是松了她肩膀,却又立马转手捏上她的脸: “你可真是咱们家福星,来救了我和大哥,还送来这么个惊天好消息!” 江予初:“……” 第326章 江阎王的打脸瞬间 “搂搂抱抱的像什么样子。” 江怀信给俩人送了醒酒茶来。 “先喝了,丢人玩意儿!” 江怀宇冲他笑了笑:“如今老三老四都有了去处,我也要做父亲了,你才丢人。” “我、我先干为敬,老三随意哈。”一见他堪堪沉下来的眼色,江怀宇立马乖乖捧了茶碗。 江怀信给他送了个白眼,端着碗送给江予初时显然是要和软许多:“来。” 待他俩吃了茶,江怀信便吩咐他们各自回房。 江予初见莫辞还没回来,反叫江怀信一起坐下来聊会。 江怀信很不屑地笑了声:“丢人玩意儿,我岂能与尔等一般。” 画面一转。 三兄弟排排躺在草地上。 江予初看了看左右两边,一个乐呵得跟个二傻子一样,一个仍是一本正经。 江予初想了想。 “大哥。” “嗯。” “我问你呗。” “嗯。”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急着成婚呢?” 江怀信:“……” 江予初借着酒劲儿,抬手撑起脑袋望着他:“你不会是不喜欢女人罢。” 江怀信:“……” 江予初顿了顿,忽而骇吸口气:“你不会是个太监罢!” 江怀宇眉梢一挑,偷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你个姑娘家怎么什么话都说!”江怀信没好气地啧了声,作势就要揍她。 江予初却像是被莫辞附了体,贱兮兮一笑:“我知道你喜欢学恩。” 江怀信:“……” “对吧。”江予初又笑道。 “少和这家伙厮混,一天天的尽不学些好。”江怀信给江怀宇那头送了个阴沉眼色,拍拍手就准备起身。 江怀宇嗤了声:“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别走啊。”江予初趁着江怀信没坐稳一把拽回原位,为防止他又走,索性头一转靠上他肩膀。 江怀信怔了怔。 而后回过神,有些嫌恶地躲了躲:“男女授受不亲,起开!” 江予初冷冷呵了声,“我把你当兄弟,你拿我当女人?” 江怀信:“……” 这哪里是个姑娘。 合该是混世魔王。 “对了,斯年去哪了。”江怀信忽而问道。 “办差。” “北霄都退了,还办什么差?” “好差。”江予初轻轻挪了挪,好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江怀信素来也不是八卦性子,见她没有深说,便也懒得深问。 几人默了半晌。 想是酒意来袭,等他再看她时,已靠在自己肩头阖了眼。 江怀信定定看着她。 看着原该属于自家妹妹的脸。 但是。 哪怕她睡着,他也分得清这绝对不会是自家妹妹。 木槿从来畏惧自己,平日想要什么也只和二郎说。 哪里会像这个混世魔王。 敢开自己玩笑,还敢这样靠着自己入睡。 江怀信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江予初阖着眼问道。 “斯年对你好吗?”江怀信答非所问地岔开了话题。 江予初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眨巴了两下,“正常的时候还是好的。” “他打你了?”江怀信吃了一惊,语气显然要比方才重了两分。 另一边的江怀宇忽而噗呲笑出声来:“依我看,老三不打他就不错了。” 江怀信:“……” 这倒是了,这几天的关切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就是个泼皮,一天天的尽胡闹。”江予初笑道。 江怀信轻轻哦了声,顿了顿,又在她手肘轻轻捏了两下。 虽无半声,她也能明白,这是值得她回忆多日的深意。 “皇婶——” “怀宇哥哥——” 三兄弟正傻笑着,一阵小跑伴着奶声奶气欢声从军营门口传了来。 齐齐抬头。 正是莫学恩。 江怀信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会在这里。” 江予初笑着搀他起身:“知道大哥惦记,那夜可是费了我好大劲儿才抢回来的呢。” “所以,你说的办差就是去接她?” “二哥说得对,咱家可就差个长嫂了。”江予初笑道。 “皇婶。”莫学恩兴冲冲跑来扎进她怀里,再不见了上次那仇视眼神。 江予初正纳闷,不过抬眸望见莫辞的眼神就大致明白了。 “对不起啊,皇婶,从前是我不懂事误会你了,皇叔都跟我说了…”莫学恩道。 方才莫辞去接莫学恩,哪知这姑娘一根筋上了头,连自家亲叔也不搭理了。 莫辞就把沈格桑背后搞的小动作都挑明了。 但她仍是不信,觉得定是皇叔为了偏袒皇婶才胡编乱造的。 直到莫辞拿出早前备下的飘云和杨腾飞的供词。 白纸黑字,亲笔画押。 她不得不信。 而后莫辞又耐着性子同她一一分析对峙,这才发现从前沈格桑所言简直是漏洞百出。 江予初原就知道她是受人蛊惑,又念及兄长喜欢她,听她委屈巴巴地说了这许多,自然是两句无碍就当翻篇了。 而莫学恩一听皇婶没有同自己置气,转身又要扑向江怀宇:“怀宇哥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我听大哥的,我有伤在身,你别过来!”江怀宇骇吸口气,连忙躲到江予初后头说道。 莫学恩这才愣愣望向江怀信。 “江阎…,将军,我是无心的。”莫学恩退后半步,讪讪地说道。 江怀信眉心微微一凝:“我很吓人吗?” “…怀宇哥哥哪里受伤了,我看看。”莫学恩眼光一收,转而往江怀宇凑了两步。 “我、不方便,你们先聊,我这出了一身汗,该去沐浴了。” 江怀宇很懂事地给江怀信送了个眼神,衣袖一甩就转身去了。 哪知莫学恩唉了声,也跟着跑了去:“怀宇哥哥,我、我带了上好的创伤药…” “我不用,你别过来!” “我真的只是送药!” “我自己有,你别过来!” 江怀宇加快了速度,好似后头的是洪水猛兽。 只有江怀信,就跟个木桩一样愣愣杵在哪儿,一动不动,急得江予初反腿就踹了他一屁股:“你倒是去追啊!” “怎么,难道你要等她回了烟都,让陛下给她配了别的人,你再躲着哭吗?”江予初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江怀信这才回过神来。 呆愣地看看江予初,又看了看莫学恩。 “去啊!”江予初又急声斥道。 好家伙。 终是鼓起勇气去了。 “怀宇哥……啊!” 江怀信素来是粗鲁的,三两步上前就一把捞上她脖颈。 …锁喉杀。 “江阎王,你、你做什么!”莫学恩满脸震惊地盯着他。 江怀信则顺手夺了她手里的瓷瓶:“我也受伤了,这药先给我试试。” 莫学恩又气又恼:“这是给怀宇哥哥的,你放开我!” “你个小没良心的,从前为你划了脸,如今险些命都没了,就一天到晚怀宇哥哥、怀宇哥哥的。”江怀信道。 莫学恩诧异了一下。 “什、什么意思。” 第327章 尴尬日常 房事被破撞 见他俩转去了前厅,江予初长长舒了口气:“真不让人省心。” “那你何时就让我省心了?”莫辞一脸阴沉地逼向她说道。 “我怎么了。” “要不你先解释解释这一身的酒气?” 江予初:“……” “这都是怀宇怀信喝的,你也看到了,方才咱们挨这么近,对,肯定是方才沾上的。”江予初讪讪笑道。 “是吗?”莫辞冷冷笑了声,一步步愈发逼向她:“那怎么不叫我也来沾沾?” 只那么三言两语,江予初就看出了他眼底的几分威胁。 “学恩还没吃晚饭罢,我先去给她备些吃食。” 江予初笑了笑就要转身,哪知被莫辞一把揪回来扛上肩:“我也还没吃呢。” “莫辞——” 江予初吃了一惊,而后回过神挣扎了两下。 “你、你膈着我伤口了。” “现在知道有伤了?”莫辞没好气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你放我下来,都有人看到了!” “自有放你下来的时候。” 莫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拢紧她往另一头徐徐走去。 “你个老泼货,放我下来!” “莫辞——” “救命啊——” 原也没事,被她这么一喊,不远处的守卫、哨兵果真齐齐执着刀刃围了上来。 可一见是可以自由出入将军卧房的人,众人又不敢轻举妄动了。 “先忙去吧,误会一场。”莫辞对众人笑道。 而后拢上她脑袋,低低警告:“再不老实,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江予初:!!! “快、快救我!” 她原是觉着尴尬,想敷衍了便罢,哪知莫辞好死不死的偏要威胁一场,她那小脾气一来,就极度不服气地唤了声。 果真。 众人齐齐举起刀刃:“大胆,还不快放开将军!” 莫辞:“……” “你们将军吃醉了酒,我送她回去歇息。”莫辞强笑着说道。 “不是的,是这人图谋不轨,快把他抓起来!” 江予初急急捞了他们一把,却被他拢紧避开半步,白白打了空。 众人一听这话还得了,刀刃一亮:“放开将军!” “真是误会,她吃醉了酒说胡话呢。” 莫辞对众人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善意脸,暗里却是极力压着嗓音对她说道:“是不是欠收拾了?” “你们别相信他,我没醉!”江予初急急说道。 莫辞:!!! 愈发来劲了是吧。 江予初话刚落音,为首的哨兵立即厉声呵斥:“放肆!再不松手,休怪刀剑无眼!” “唉——” “别闹、别闹…” “误会,误会一场。” 眼见两方就要陷入僵持时,江怀宇忽而跑来拦了哨兵的刀剑。 “小江将军来的正好,这人图谋不轨,挟持将军!”哨兵愤然道。 “二哥,救我…”江予初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哪知江怀宇直接略过她,反冲着众哨兵喝道:“都是自家人,什么挟持!” 江予初愣了一下。 “二哥救我!他、他…”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将军去歇着!”江怀宇不由分说地打断她,而后又给莫辞送了个眼神。 莫辞会意。 给他回了个谢,扛着江予初就回了房。 “二哥——” “哥——” “不是这样的!” “救我啊,哥——” 后头的哨兵看得一愣一愣的。 “将军、真的没事吗?”胆大些的讪讪问道。 江怀宇啧了声:“巡逻去,瞎看什么!” “今夜不可扰了老三。”江怀宇走了两步,又忽而回头交待道。 众人眼光一亮,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将军居然是个断袖! 而江怀宇喜滋滋地回了房:“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多亏有我。” 莫辞把她囫囵扔上床榻:“闹啊,喊啊,不是挺能的吗!” “不闹、不闹了。”江予初讪讪笑着爬起身,哪知还没坐稳又被莫辞一掌推了回去:“那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在军营呢,别乱来。” “乱来?为了一时痛快,不顾伤势不顾性命地喝酒耍乐的时候怎么不说乱来? 方才一味地挑衅我,怂恿外人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乱来?” 莫辞只手钳上她的手腕,堪堪俯下身凝上她眉眼。 眼底显然是动了些怒的。 江予初自知理亏,遂只陪着笑说道:“那我闹着玩嘛,我还能真叫他们对你做什么。” “那你还想对我做什么?”莫辞另一手控上她下颌,定定看着她问道。 “我去给你倒杯茶,给你赔罪。”江予初笑道。 莫辞啧啧两声,摇头:“看来娘子的觉悟不够啊。” “那你想怎么样嘛。” “你不知道吗?”莫辞说完有意沉下眼光打量了一圈。 江予初怔了怔。 “不…”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全,就被他沉下身堵了口。 “莫辞!” 江予初挣脱手急忙抵上他心口。 “外头有…” 他再次以同样的方式断了她的话。 她愈发挣扎,他的鼻息愈发燥热,心底欲念愈发深重。 他极度强势地探寻着,不予她半分抗拒之机。 直至燥意愈发蔓延,最终把仅有的几分理性全盘占据。 他只手扶稳她侧脸,另一手胡乱扯开她腰带。 “莫辞,你疯了!”江予初极力躲开,压着嗓音斥道。 莫辞摇头,指尖却是分毫不停地剥着她衣物。 “阿尧…” “阿尧…” 他喘着粗气轻轻唤她。 原就是憋闷了多日的饿狼,此时肥肉尚在嘴边,他又怎肯轻易放了去。 “我是阿辞啊,我们是夫妻啊。” “阿尧,好不好,我轻点好不好…,啊?” “阿尧,我轻点,不会旁人听了去,好不好?” 他凝着无比沉重的鼻息,在她耳边厮磨,一点点探着她身上的酒香。 “别闹了好吗,回了烟都…” “回了烟都自有回了的去处,与现在又有什么相干。” 莫辞不容分说地褪了她衣物,又胡乱扯开自己腰封。 “阿尧…” “阿尧…” “啊——”忽然闯进来的莫学恩冷不丁惊叫一声。 莫辞:!!! 江予初:!!! “你、你们继续。”莫学恩回过神,讪笑两声就阖了房门。 这下倒似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他的心神。 “……”莫辞停下卸腰带的动作,转脸埋进她肩头沉沉叹了声。 “不嫌丢人,起开!”江予初斥道。 莫辞抱着她顿了片刻。 替她拉回衣物,撑着起了身。 江予初都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该习惯了。 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莫辞整理了一下衣物和发冠,强装淡定地开了门。 莫学恩守在十步外。 见皇叔满脸黑线地出来,便忙里忙慌地摆手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是江阎王叫我来皇婶房里睡的。” 莫辞倒也没说什么,冷冷拂下衣袖就回了自己房间。 莫学恩愣在原地,直听到江予初叫她进去,才傻傻地哦了声。 第328章 脑子坏掉了 夜阑人静。 莫学恩躺在榻上,脑子里不受控地一遍遍回想着方才江怀信同她说的话。 他… 居然说亲口喜欢自己? 还说自己是该喜欢他的,这些年是喜欢错了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就是个阎王,一天到晚就绷着脸,怎么会懂喜欢呢? 还、喜欢自己? 还怪自己喜欢错了人? 莫学恩胡乱摇摇头。 他肯定是打仗的时候把脑子打坏了。 肯定是的。 重点是。 他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说皇家猎场落入陷阱那次救了自己的是他。 不仅是脑子坏掉了。 还患了癔症。 病得不轻。 莫学恩眼帘一阖,他拉着自己的画面又徒然闯了出来。 一改往日的阎王脸色,说着几年前在猎场陷阱一样的话。 “莫怕,我护着你,这一世我都护着你。” 他一遍一遍地追问她,究竟喜欢怀宇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这些竟从未得过她的正眼相待。 若是一张皮相,一架躯壳,他分明也有。 若是所谓的猎场旧事,那也应该是他。 他字句恳切至极。 叫她有些拎不清,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他。 暗夜中,莫学恩又翻了个身。 ——谁能告诉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学恩沉沉叹了声。 尽可能地说服自己压下偏见,理了理乱绪。 其实细细想来。 他从前好像是没有疤的。 只是自己从未好生留心过他,就一直只当他脸上的那道疤是在战场留下来的。 而怀宇哥哥。 若是自己没记错,早在猎场那事之前,他就已经和池昭暗生情愫了。 现在想来,以他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有了池昭还同自己说那样的话。 难道。 江阎王所言竟是真? 不不不。 太可怕了。 他可是江阎王,从前还骂我是糯米团子! 莫学恩打了个寒颤,一把捞上褥子蒙了脸。 “你到底睡不睡了!” 这大半夜下来就一直听她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的,江予初终是忍不住斥了声。 莫学恩顿了顿,徐徐落下褥子,只露出两只圆咕噜的眼睛:“皇婶…” 江予初只当她又是被自己吓哭了,心一软,揽她入怀:“行行行,我不凶你,睡吧睡吧。” “…你怎么这么烫。”江予初只手探着她圆嘟嘟的脸问道。 望着这张和江阎王有个三两分像的脸,贴这么近,还抚着自己的脸。 她又禁不住想起方才被江阎王一把捞回怀里的场景。 “我、我哪有。”莫学恩急忙推开她,脸蛋却又不受控的烫了几分。 江予初倒睡意全无了。 “方才我大哥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江予初道。 莫学恩急着摇头:“才没有,你别乱说!” “没有?” “没有!” “既不肯说,那我可就睡了。”江予初顿了顿,笑着翻开身。 再无半声。 莫学恩偷偷看了她一眼。 仍无动静。 过了一会。 再看她,已然阖了眼。 莫学恩暗里思索了一阵,终是忍不住叫了声皇婶。 “有话就说。”江予初仍是阖着眼。 “你们兄妹常常常常拿我做闲谈吗?”莫学恩道。 江予初道:“我大哥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时就有那种臭毛病了。” 莫学恩轻轻哼了声:“我又没问他。” 江予初笑了笑,“哦,我大哥拉着你说了几句话,回来你就这样了,现在告诉我不是问他?” 莫学恩:“……” 江予初睁开眼眨巴了两下,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大哥是不错的,这个年岁了也从未有过什么莺莺燕燕,待你又是用情至深。” “重点是,还生得那样魁梧,又是一身武艺,往后你再吃胖些,他也抗得住。” 江予初眼光一转,笑着挑了挑她圆滚滚的下颌。 “你是他妹妹,自然是向着他说话的。”莫学恩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就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莫学恩嗤了声:“你还说私下没聊过我,你怎么就知道江阎王用情至深了?” 江予初笑道:“真正的喜欢啊,就算嘴上不肯承认,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莫学恩愣了一下。 默自琢磨了好一阵,还是决定同她说了交心话:“皇婶,你还记得上回我跟你说过的皇家猎场那件事吗?” 那一夜,莫学恩说了很多很久。 她说现在想来,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喜欢怀宇什么。 想来想去。 好像就是为了几年前的那句“护你一世”。 结果到头来才发现,他想护的人从来就不是自己。 甚至就如怀信所言。 人家压根儿就没说过那话,一切都是自己胡乱对号入座。 她说回想这些年,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胡乱遐想,一厢情愿。 惋惜之余,多少也有些庆幸,还好自己从未做过伤害怀宇和池昭的傻事。 不然往后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兄弟,如何面对池昭。 俩姑娘原就睡得晚,加之江怀宇特地吩咐了不许哨兵去她房门口,没了任何干扰,俩姑娘自然是睡得格外舒坦。 直到近晌午才睡醒。 江予初同往常一样,洗漱一番,整整齐齐地束了发,又换上男装才出了房。 “将军。” “将军起了。” “呵呵,将军。” 众人同往常一样,笑嘻嘻的向她打招呼。 可。 这些眼神怎么都怪怪的。 江予初愣愣地看了看自己。 着装没露馅。 发冠整齐。 “我脸上有什么。”江予初胡乱拉了个哨兵问道。 哨兵讪讪笑着连步后退:“将军英姿飒爽,很好,很好。” 他话一落音,转脸望见跟在后头的莫学恩时,眼神显然又变了。 不仅仅是他。 连同旁处哨兵的眼神全都变了。 ——将军居然男女通吃! 只有江予初一脸懵。 众人一见江怀信徐徐走来,就立马收了八卦的眼光。 “醒了,昨夜睡得可好?”江怀信笑道。 江予初正想点头,哪知他却直接忽略自己去了莫学恩那头。 莫学恩习惯性地退了半步:“还好。” “刚好熬了鸡汤,来试试。”江怀信现了现手里的食盒。 江予初:“……” 莫学恩讪讪笑道:“不用了吧,我待会和皇…,将军去外头吃。” “外头不太平,别总往外跑。”江怀信很自然地拉上她胳膊就去了前厅。 独留风中凌乱的江予初。 及远处些更为八卦的哨兵。 ——他们兄弟感情真好! 第329章 找你睡觉 江怀信接到情报说林邦彦带兵前来,江予初未免旁生枝节就先走了。 与宋将军等人告别后,江予初同莫辞另行别路回了烟都。 璟王府。 星月阁浴堂。 拨开轻纱,透过里外屏风,正是逐渐卸去衣物的疏影。 薄雾牵萦,浮瓣漾漾。 “这几日可曾有人来访,可有人知晓我离京之事?”江予初道。 安然探了探水温后又添了两瓢热水,笑道: “知牧都以姑娘身子不好给推了,姑娘常日出门少,知牧又是个机灵谨慎的,怕是无人知晓呢。” “那二嫂呢,近日身子可好?” “二公子得救,这两日又捷报不断,二夫人心思开朗,倒是见好了许多。” 安然又搀着她踏入浴桶,而后去放了衣物,继续说道: “昨儿乐心以姑娘的名义回府看了,说是胎像见了稳呢。” “那就好。”江予初笑道。 安然喜不自胜道:“说来大公子还真是威武,不忍公主外嫁,竟不顾生死也要劫了和亲队伍。 回头又能带着重伤冲进北霄军营救了二公子,还能想到以金汁击退北霄,斩杀北霄悍将。 原就是军功不断的世子爷,如今有了这些,往后定是富贵无极了呢。” 江予初笑了笑。 这是她临走前特地交待江怀信办的事。 ——抹去有关她的一切印记,任何功过,江家自己承担。 江怀信自然清楚,不论是江予初的真实身份,还是她私下握有兵符之事,于江家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而江予初也正是算准了,此等大功面前,莫离断然不会为难江家才敢放手叫他承担。 “说这些做什么,叫旁人听了还说大哥居功自傲。”江予初笑道。 “姑娘也忒小心了。” 安然笑道。 “对了,今儿陛下大喜,不仅免了大公子劫亲及二公子受俘的死罪,还下旨召两位公子回京呢。” 江予初在回府的路上就已听闻,那场战役中,北霄半数兵马不治身亡。 就连悍将邢文轩也是连着挣扎几日几天咽了气。 如果没猜错,想是北霄自知元气大伤,退兵后又下了求和书。 但这几个丫头并不知道自己这些日的去处,便也有意地问了所为何事。 果真。 安然所言同自己猜测只多了一点。 便是下旨赐婚:承国公世子江怀信,择日迎娶二公主莫学恩。 虽说有些突然。 倒也是意料之中的。 莫学恩经历了和亲、劫亲之事,算是名声受了损。 如今为了不暴露江予初和莫辞去过战场,又主动留下来,说是等江怀信拿到召回旨意再同他一起回京。 于外人眼中,看到的单是公主与边域驻守将军同在军营,不知何为。 莫离这样聪明的人又岂会不知,路行此处,往后若再想用这名声受损的公主笼络旁的武将定是不好办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全了江怀信的心思,也正是全了莫离的心思。 而边域那头,这原就是江怀信多年所求。 尽管知道这是莫离送来的双面刀刃,仍是接得义无反顾。 莫学恩虽然没有多欢喜,但好在不再说那种“死也不嫁”的话了。 想来,近些日两人相处也是较为和善的。 江予初笑道:“这是好事,咱们家,又有得热闹了。” “可不是,如今二夫人有孕在身,大公子好事将近,倘若姑娘再来桩喜事,可就是三喜临门啦!” 在一旁忙活的乐心笑呵呵道。 江予初给她送了个白眼,“你个小丫头片子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乐心笑道:“我哪里就胡说了,方才我还听殿下特地吩咐了东厨多备些药膳,要替姑娘多加进补呢。” “他素来就喜欢白忙活。”江予初也笑了笑。 安然、乐心见主子高兴,便又叽里咕噜地闲聊起来。 这几日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江予初听了几句,就浑浑噩噩地阖了眼。 纱幔轻掀,几声脚步声徐徐而来,安然、乐心诧异回眸。 是莫辞。 不过他立马做了个收声的动作,叫她们退下,而后轻轻走向她。 他垂着眼帘细细地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及挂着些许水珠的明玉锁骨。 江予初仍是静静阖着眼,对来者之意全然不知。 莫辞笑了笑,只手搭上她的肩,徐徐倾下身。 “…出去罢,我先歇会。”江予初只当是那俩丫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正好也想歇会。”莫辞的话在她耳后响起,激起她心神一颤。 回眸,正是他那如狼似虎的眼神。 “你、你来做什么。” “天黑了,来找你睡觉。”莫辞直起身,索性如同观看展览一般,盈盈站在她身前。 江予初一脸震惊。 但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又急忙收了目光。 那日,好像是自己说了“回府再补”。 “公务处理完了吗,就睡觉。” “完了。就等睡觉了。”莫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江予初:“……” “娘子这是要躲到几时?”莫辞见她一点点地沉下水里,便又笑着倾下身钳了她的脚踝。 江予初怔了怔,“你别乱来。” “好好说话。” “那你先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 “我、我要穿衣了,你快出去。” “反正是要脱的,为什么要穿。” “别闹,外头…” “外头我都打发干净了。”莫辞打断她的话,眉梢一挑:“还有什么疑问吗?” 正眼凝着她。 是志在必得。 还有些“不能善了”的威胁。 看得她心里发毛。 重点是。 江予初顿了多久,他便定定看了她多久。 “不行,我受不了你了!” 江予初心一横,转手就要去抓屏风上的衣物。 哪知被他事先捉了手。 “娘子这是要出尔反尔了吗?” 莫辞微微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眉眼说道。 “我这刚回来,你好歹叫我歇息两日罢。” 莫辞想了想。 倒是很懂事地点了头:“有道理。”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舒口气,莫辞又忽而笑了起来:“那这两夜就由为夫伺候娘子罢。” 只手扯了屏风上的帕子,另一手一把将她捞起,随手一裹扛上肩。 “莫辞——” “你个臭流氓,放我下来!” “莫辞——” “这是你早前欠下的。” 莫辞笑道,毫不停歇地大步向前。 第330章 你敢动她试试 近些日倒是十分平静。 只是入宫时,皇后总说些“斯年膝下清冷”的话,莫辞每每都以各种缘由绕了去。 实在把话挑明了,他便说“民间尚且一年无所出才纳妾,他不急”。 而每每这种时候,回了府他就疯了地要她,美名其曰“得要个孩子”。 只是。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这些日总找各种借口带她入宫,说得最多的便是“熟络些,好请旨去阳城”。 江予初很苦恼。 毕竟这块地不够肥沃,牛耕得再勤,它也白搭。 五月下旬。 江怀信带着莫学恩回烟都,想是这小半月相处得还算愉快,两人回来的第一天就双双入宫谢了恩。 宫里也不含糊,立马就忙活着挑好日子。 结果合着两人八字,把上下两年都看了个遍,不是冲父母,就是不利于子女。 独六月十八这日,倒是个极佳的好日子。 是仓促了些,也来不及新建府邸,但好在江怀信和莫学恩没二话,便当定下了。 莫离以“国公世子、公主大婚”为由,召了承国公回烟都。 听着内里意思是,等新妇三朝回门,承国公还是回黄疆。 而江怀宇在此次北霄战役中算是惹了祸,免了死罪,却也被卸去兵权,停了官职。 只是现在众人还不知道,后头的一切风浪前还得从莫辞得了俩信开始。 其一,江怀信准备了折子想要陛下开恩。 其二,李宣要见自己。 可近日朝中并无大的波澜,自己也不曾要他做什么,莫辞琢磨了很久,猜着恐怕是兵符之事已暴露。 但江予初并不知道李宣存活于世,他便只同江予初说了江怀信那事。 江予初一听自然是要回江家的,而莫辞趁着空儿也出了府。 农庄小屋。 今日李宣的脸色显然不好看,莫辞一走近便已感觉到他暗暗隐匿的几分怒意。 “舅舅找我来,不知所谓何事。”莫辞理了理思绪,泰然自若地在他身边坐下。 李宣冷冷笑了声:“再不见见,我这舅舅怕是要如同虚设了。” 莫辞怔了一下。 这些年,他素来待自己严苛,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阴阳怪气,他愈发笃定舅舅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知舅舅何意。”莫辞试探道。 李宣把茶杯砰一声置上案台,冷冷道:“听闻,近些日和你那王妃出入成双、形影不离,倒是十分契合啊。” “不是舅舅说、这样才好拿捏江家吗。” “究竟是你拿捏江家,还是被一个女人拿捏。”李宣扫了个阴戾眼神过去,似正等他如实交代后头的事。 “舅舅言重了,王妃对我素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莫辞虽已猜到他怕是知道了什么,但心里的几分侥幸心理告诉他,不能被舅舅套了话去。 然而,不过瞬息,对面那人的话就把他拉回了现实:“既是如此,那就叫她把东西交出来。” “舅舅、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放着指日可待的高位不要,偏要请旨去千里之外的阳城。 我更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这么大个东西放在她身边,你却跟我说不见了。 如今愈发胆大,撇开宫里诸多眼线,竟是连夜快马加鞭跑去追一个女人!”李宣冷笑道。 莫辞心一怔。 连同脸上的神情也立马僵了下来。 “不必看他,这狗腿子待你素来是最忠心的。” 李宣说道,眼神却是十分不屑地扫了守在门口的王知牧一眼。 “你跟踪我?” 莫辞堪堪沉下眼光,不可置信之余多少夹杂了些怒意。 “还是,…在跟踪她?” 李宣不置可否,只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从前竟不知你那王妃这般能耐,既劫得了和亲公主,还能领兵打仗,倒是小瞧了她。 只是你别忘了上回说过的话,棋子就是棋子,可别摆错了位子。” “你别动她!” 莫辞一再隐忍压抑的情愫在听懂那话深意的一瞬,再无法控制。 舅舅的行事风格他又岂会不知,“狼王”这称号也非平白而来。 果真。 李宣凝着尘埃落定的气息徐徐叹了声:“我说过,我身边从不留绊脚石。” “你敢动她试试!”莫辞忽而脸色一变,一掌掀了案上茶壶。 茶水囫囵洒了一桌,滴滴答答流到地下,溅了成串的水花。 看得李宣一阵气血上涌。 “翅膀硬了,你且看看清楚,如今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我与她休戚与共,你若动她半分,除非从我坟头上踏过去。 若你执迷不悟做些什么,可别怪我不认这舅甥情分!”莫辞怒道。 “你、” 李宣怔了一下。 不过望见他那不留余地的眼神,还是强行逼着自己压了火气。 “你我骨肉血亲,岂能由得认不认。” 莫辞无声。 只仍是顶着滔天怒意凝着他。 “只要把兵符夺回来,安安分分把后头的事做完,我自然不会动她。”李宣道。 莫辞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却也知道,如今江怀宇的兵权尽释,江怀信得娶皇女,承国公远在黄疆。 能护佑阿尧的,唯有兵符。 见他不可置否,李宣眼梢一敛再度添了几分冰冷: “你不会是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连家族仇恨都给忘了罢。 就算不为李家,无心高位,难道连你母后的仇也给忘了吗?” 莫辞道:“拿到了兵符,然后呢?” “自然是会给你想要的。” 李宣语气十分平静,眼底一扫而过的杀意却被莫辞捕捉得十分清晰。 “你既无心坦诚,此事作罢!” 李宣心神一震。 他知道莫辞不单是说说而已。 “北霄已经送了求和书,联姻,是最大的利润,与其便宜了莫离,倒不如… 此事我会替你摆平,叫北霄公主心甘情愿做你的王妃。” “你疯了!”莫辞一眼震惊。 “我何时就说要那什么北霄公主了?她是王妃,那予初算什么!” “留得一命已是万幸,还想要什么。” 李宣深深看了他一眼。 “联姻乃两邦相好,以江家如今的实力,对你做不了什么。” “我说了,我与她休戚与共,也只与她休戚与共,你再一意孤行,休怪我不客气!”莫辞怒道。 “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你也莫要得寸进尺才好。” 李宣也愈发沉了脸色,没等莫辞再接话,他已冷冷甩了衣袖: “你该回去了!” 第331章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江予初那头倒是顺利,回了江家,兄嫂同往常一样,待她还是极为亲厚的。 按礼制,她先去东院看了大哥,再去问了二哥二嫂的安,而后又回到东院,劝说大哥准备请奏之事。 江予初说如今的江家看似风光,实则还不及两月前的光景。 父亲远在黄疆,虽是艰苦些,于江家、与他而言或许倒是好事。 至于二哥,好歹是将门之后,又有往日的军功在身,只要父亲和大哥忠勇,朝廷自然不会为难他。 往后二哥机灵些,再在别处得脸立功,官复原职也不是没可能。 而大哥如今先是凯旋而归,又迎娶皇女在即,也不知被多少眼睛盯着。 大哥切莫在此时乱了方寸,白白遭人拿捏了把柄。 江怀信细细琢磨了一番,便也信了她。 江予初原本心情还不错,哪知一回了璟王府就见莫辞跟丢了魂一样。 问他又只强颜欢笑地说“无碍”,王知牧和夏芒是更加不敢说了。 直到夜里,他竟一改往日的流氓性子,只静静抱着她。 江予初觉着他今日着实反常,便连着逼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辞说不过她,又怕把李宣的事抖搂出来,便索性揽上她戏弄道:“怎么,娘子就不能让为夫歇上一夜吗?” 果真,江予初给他送了个白眼就转身窝进了床榻里头。 莫辞逐渐凝下笑闹,脑子里不受控地回放着李宣提及她时,眼底的那份杀意凛凛。 他知道。 李宣是下得去手的。 可是,要怎么护她。 要怎么和她说。 能不能和她说。 莫辞转脸看向她,毫不知情的她乖巧而安静。 宛如一幅画。 不忍尘染。 但事事不如意。 总有那么些污秽不断不断地涌来。 除不尽,擦不完。 在这一瞬,他才开始意识到那句“护你一世周全”竟是这般不易。 他甚至有些怀疑,当初带她回烟都是不是错了。 莫辞浅浅叹了声,藏了所有思绪,凑上去揽她入怀:“阿尧。” “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就知道你心里有事,现在终于肯说了?” 江予初嗤笑道,不过见他一脸正色,心里又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也不算麻烦。”莫辞只手扶着她的后颈,徐徐倾下身抵上她前额。 “但如今能帮到我的只有你了,你愿意帮我吗。” “那你先说嘛。”江予初道。 莫辞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想要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兵符。” 兵符。 寥寥两字激起她心神一震。 云淡风轻,却是如同千斤重石,压得她几近窒息。 这场景,这恳切的眼神让她禁不住忆及从前,叫她害怕。 “阿尧,你听我说。” 莫辞拢回下意识想要避开的她。 江予初浑浑噩噩地摇头。 “阿尧,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 “阿尧,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啊。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江予初只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尧。”莫辞心疼地拥她入怀,轻轻抚着她后脑勺。 “我知道,是我叫你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可是阿尧,我真的不会害了你啊,你相信我好不好?” 莫辞极力放缓了语气,生恐惊了她,亦是乞求。 “阿尧,你说得没错,我惹了麻烦,怕是轻易甩不开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阿尧,我知道那是陆长庚留给你最后的东西,我知道我这样很无耻,可是如今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 李宣那杀意眼神及早有准备的后路一遍遍在他脑中回荡,叫他胆虚。 莫辞只能愈发抱紧她。 “…阿尧,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们放弃兵符,放弃所有所有,好不好?” “阿尧,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远远地离了这里,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要了,阿尧,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干干净净地走,好不好?” “我好害怕,阿尧,我真的害怕,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了。” “我去求莫离放我们走,我用阳城和兵符同他换,叫他放我们走好不好?” “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一生,我绝不会负了你啊,好不好?” “……” 在他声声怜乞哀求下,江予初终是强行定了心神。 抬眸。 他早已泪痕一片。 “所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江予初道。 莫辞摇头:“我以性命担保,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没有做对不起江家的事。” “我想过了。”见她眼光逐渐黯了几分,莫辞轻轻捧上她的脸。 “如今,阳城定是去不了了,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去赤凌,去栖枫渡,去哪儿都好,只是不去阳城,也不在烟都,好不好?” “如今莫离不肯放我们走,无非就是阳城富庶,加之兵符失踪。 那我们给他就是了,我什么都给他,我亲自去求他,若能如愿,我就带你走。好不好?” 莫辞哽咽着说道,不过三言两语,枕下就已湿漉漉一片。 江予初定定看着他。 这不是头一次见他哭。 却是最为恐惧,最为揪心的一次。 “若不能如愿呢?”江予初道。 “不会的,我甚少求过他什么…” “你再瞒我。”江予初打断他。 莫辞眼光一收,泪如泉涌。 “后头的事,我会安排好,不叫阿尧为难,不叫江家为难。” “所以到底是什么?”江予初追问。 “前因后果你不说,难道连所谓的后路你也要瞒我?”江予初继续问道,显然是不得答案就不会罢休的。 莫辞顿了顿,交待了实话:“…如果他要治罪不肯放过我,我会安排人送你…” “啪!” 莫辞放任脸上的火辣逐渐散开,继续说道:“…送你离开…” “啪!” “…此生,别再回烟都。” 江予初又抬了手,顿了一下,却终是沦陷在他满眼的无力之中。 “你又要丢下我。”江予初眼眶一红,掌心轻轻覆上他侧脸。 “不是的。”莫辞低低抽泣着,“…是我没有能耐。”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上次说出这话的时候,是为了护着自己和江家,是抱了必死决心。 她隐隐感觉到这次远比上回更为凶险。 她也愿意相信他不会害了自己。 江予初敛眸,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第332章 绝不会再踏入烟都半步 第二天莫辞就私下递了折子,但莫离召见他已是三日后。 莫辞有意避开江予初交待王知牧,倘若申时还不能回来,就去天水居寻人护送她远远离开。 而后只取右符入了宫。 皇宫。 莫辞到御书房时,莫离正在批折子,手边还叠着一大摞红红绿绿的本本。 没等他行礼叩首,莫离就急忙地说自己正忙着,叫他先喝茶。 今日原是有求于他,莫辞就在偏殿安安分分的候了一阵。 哪知等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正主前来。 吴声看他比方才多了些躁动,便事先解释说陛下公务繁忙,叫他再候些时辰。 莫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暗求他能早些丢开公务。 又等了好一阵,莫辞愈发心神不宁起来,忍不住问了送果子点心的宫人,他们只说陛下仍在批阅折子。 莫辞如坐针毡的候着,等得着实心急了又趁着打发宫人去换茶的空挡往外殿看了几眼,莫离的确还在批阅折子。 莫辞焦躁不安搓了搓手,一遍遍默念:定要耐住性子,定要耐住性子。 殿外日头愈发凝正,又眼见它堪堪偏了西,莫离仍是没有要来的意思,更没有叫他先出宫的意思。 莫辞越发坐立不安,急得在踱了几步,忍不住又往外殿看了看,望见莫离正好歇了笔。 莫辞轻轻舒了口气,坐回原位倒了杯茶。 哪知茶水凉了也不见他来,莫辞暗道不妙,寻了个恰当时机又去看了一眼,莫离正和六部的重臣商议着些什么。 莫辞往一点点转黯的窗外看了,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等心急了罢。”大抵未时正刻,莫离才能勉强撂开公务来了偏殿。 “坐。”莫离轻轻点手示意免礼,而后在他对面坐下。 “陛下公务繁忙,是臣弟多有叨扰。”莫辞理了理情绪,浅浅笑道。 一贯的疏远客气。 莫离看了他两眼,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又把念头压了下去,只问他入宫所为何事。 “阳城新贡了批上好的宝石,想同陛下一齐鉴赏。”莫辞轻轻点了点手边的木匣。 莫离会意,给吴声送了个眼神。 “说吧,究竟所为何事。”待众宫人退下,莫离又问。 莫辞将往日虚伪恭敬一收,敛着衣袍跪下,郑重磕头。 “你、你这是做什么。”莫离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去拉他。 莫辞头也不抬地缩了半步,“敢问皇兄,能否念及手足情分,放臣弟离开烟都?” 莫离怔了一下。 “当初臣弟请旨,陛下就说过待江家兄弟凯旋而归再议,臣弟斗胆,求陛下准奏。”莫辞道。 莫离顿了顿,终是收了那僵硬在半空的手。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朕也只是放心不下…” “这是当年皇考赐下阳城的旨意,盒子里是阳城的所有文契。” 莫辞打断他,微微直起身,双手举起一卷陈旧的明黄圣旨。 “如今,臣弟一并归还,求陛下允准臣弟携妻离开烟都。” “什、什么意思。” 莫离没有接那圣旨,只堪堪沉下眼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阳城,…不要了?” 阳城。 那是大煜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 当初有多少皇室宗亲、甚至藩王虎视眈眈,却被皇考一道圣旨赐给了老九。 上头写得明明白白,不得调配,不得收回。 如今,竟是他自己说,要退回? 莫辞仍是保持着双手高举圣旨的动作,一言不发。 莫离堪堪拂去袖下轻褶,眼光却是一直落在地下那人的眉眼之上。 “这是皇考亲自下旨赐给你的,如今这般作为,可是要陷我于不孝?”莫离笑道,转手溜着杯盖轻轻点了两下。 莫辞道:“臣弟不敢,只是自知无能搭理好阳城这等…” “说实话。”莫离轻声打断他,言辞间却也比方才添了些松动。 “…朝中纷乱无常,臣弟想带着予初远离纷争。” “有了两分真。”莫离低低嗯了声,而后垂眼继续看向他。 莫辞顿了顿,徐徐迎上他满是狐疑的眼光: “臣弟斗胆,陛下不愿下旨放臣弟离开,究竟是关切,还是觊觎阳城富饶,怕我私下招募兵马?” 莫离面色沉了沉,但考虑到他甚少说出这等大不敬的话,还是忍了火气。 莫辞道:“若臣弟放弃所有能打消陛下疑心,这地位、富贵,我通通还你。 不论皇兄怪我怯懦无能也好,责备我不孝不敬也罢,我只要予初。 求皇兄看在你我手足一场的份上,开恩。” 莫辞微微躬下身,再次郑重叩头。 莫离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些年他待自己素来恭敬。 但。 像今日这般恳切的倒是头次。 叫人不得不生疑。 “你…,是在躲谁?” “无人可躲,只是自己想明白了。”莫辞道。 莫离挥挥衣袖:“既是不急,近日还得操办学恩的婚事,晚些时候再议罢。” “皇兄…” “天色晚了,你先回罢。”莫离不由分说的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皇兄!”莫辞忽而加重语气,急急掏出些什么往他身前拦了半步。 “我知道皇兄近日因此物多有烦忧,不看手足情分,那就当看在它的份上,放我和予初走吧。” 果真,莫离看清他手上正是那精骑的右虎符时,瞬间就变了脸色:“你、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不仅是这块虎符,连同左符和帅印都在我手上。 为表心诚,今日我将右符交予皇兄,但皇兄若想要我死,或是以予初的性命威胁我,我一定叫剩下的东西玉石俱焚。” “放肆!”莫离怒斥一声,胡乱抬眼看了看外头又压低了嗓音怒道:“你这是私吞兵符,是威胁你的君王,威胁你的亲大哥啊!” 莫辞道:“只要皇兄放我们走,待我们平安离开此处,剩下的东西自然会顺利回到皇兄手上。 我无心夺权,亦不敢威胁皇兄,但如今行至穷巷我没有办法。 皇兄、大哥,大哥,我从未想过要将它据为己有,今日此举实在是别无他法。” “大哥,这些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就求大哥看在手足情分,放我们走罢。 我们一定走得远远的,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再踏入烟都半步,绝对不会威胁到皇兄的啊。” 第333章 一喜 终得松口 璟王府。 王知牧备了车马,赶回星月阁时,正好撞上拉耸着脑袋候在外头的夏芒。 “王妃还是不肯走吗?”王知牧放缓了脚步问道。 夏芒悻悻点头。 “你说,殿下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会不会…” “别瞎说!”王知牧低声斥道,而后又极其不放心地往房门看了一眼。 “我先把王妃送走,再回来探殿下的信儿。” “那、那我再去看看。”夏芒道。 王知牧轻轻嗯了声,走了两步又特地回头交待他不可泄露之事,尤其要提防舅爷的人。 其实他并不清楚主子是何打算,但想起头几日主子和舅爷吵得面红耳赤。 又隐隐约约听到什么“王妃”、“绊脚石”的,便也猜出了几分。 ——主子这是在提防李宣。 王知牧理了理情绪,轻轻叩门:“王妃,已经酉时了。” “知道了。” “…那、王妃这就走吧,不能再耽误了。” “不走。”里头语气不重,却是笃定十足。 “这是殿下安排的。”王知牧道。 “那就叫他亲自来同我说。” 王知牧:“……” “王妃请不要为难我们。” 里头倒没再说别的,只悉悉索索多了几声脚步声及佛铃清脆。 正当王知牧以为她是想明白了,她却只盈盈站在房门口,一脸阴沉。 “我说要去找他,你不肯,我说要留下来,你又不肯。难道不是你在为难我,何时就成我为难你了?” “王妃恕罪,我也是按殿下吩咐办事。”王知牧讪讪道。 “你是他的人,就要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吗? 他一个时辰不回来,我就等上一个时辰,他一日不回来,我就等上一日。 你对我有何不满,来日大可去他跟前状告一番!”江予初送了个阴戾眼神就要阖了房门。 王知牧怔了一下。 按理来说,王妃待殿下这般忠贞,他应该高兴才对。 但此时他心里好像出现了别的声音。 “王妃…”王知牧一掌抵上房门,正身拦在她眼前。 在她心底激起一个惊颤。 “放肆,璟王手底下的人就是这么没规矩吗!”江予初怒道。 “事急从权,得罪了。” 王知牧说完右掌微微一抬,哪知被她事先用发钗抵上了脖颈。 只是一时没个轻重的,晃眼间,她脖颈就现了一道浅浅血印。 “王妃!”王知牧下意识就想去夺她发钗,却眼睁睁地见她又把发钗往里送了半分。 “退下!” “王妃…” “退下——”江予初一眼阴晦直直逼着他。 “好、好…” 王知牧怔怔地望着她,终是退了两步: “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它拿下来…” “我叫你退下!”江予初怒意不减地斥道。 王知牧极力忍着心底阵阵上涌的虚浮,颤着腿一步步退后:“好,我、我退下,我退下。” “你要想走,我绝不拦你,若叫我做了那等临阵逃脱之辈,那就是小瞧了我!” 江予初手腕一转,再寻那发钗时,竟是稳当当插在了他靴前。 “属下知罪…” “阿尧——” 王知牧余音未尽,耳后就来了声急措惊唤。 回眸,正是巴巴劫劫跑来的莫辞。 “殿下…”王知牧愣了一下,而后立马回神避开半步。 “莫辞…”江予初怔了好半晌才徐徐回过神,“你、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莫辞急急奔向她,一把揽她入怀。 仿佛劫后重生一场。 “阿尧,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紧紧抱着她发笑。 在莫离暗旨落笔、国玺下印的那一瞬,在出了宫门的那一瞬。 近些日紧绷的心弦好似也得了片刻松缓。 他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去幻想着和阿尧的往后生活。 没了朝廷纷争,没了夺权算计。 负担不再,烦忧不再。 或许。 他们会执酒游遍四方,策马看尽世间繁景。 或许。 他们每日清晨都会从梦中笑醒,而后用着最普通的粗茶淡饭,眼底心尖却容得对方。 或许。 偶尔也会有那么些不如意的时候。 譬如。 她还是那么暴脾气。 没有关系。 她暴躁一分,自己便退让一分。 只要是她,自己如何都没有关系。 莫辞缓缓松开她,转手捧上她的脸:“他答应了,给了我一道暗旨,往后,天高海阔,任由…” 莫辞语气忽的一收,怔怔抬手,小指湿漉漉的,点点猩红。 “你、”莫辞执着她下颌看了一眼,脖颈上正是一道新伤。 “殿下,这、这不是…” 还没来得及舒上口气的王知牧瞬间又绷紧了心弦。 想了想,悻悻垂下脑袋:“…是属下办事不利。” “不怪他,是我要留下来。”江予初压下他手腕说道。 莫辞这才望见王知牧靴前的发钗,瞧着确实是从江予初那方向飞出来的。 “这个时辰,我都饿了,你俩快去传饭罢。”江予初给王知牧、夏芒急忙送了个眼神。 莫辞倒也没说什么,顺手牵上她进了房。 一边替她擦药,一边责备她鲁莽。 而后又问她,往后可就没有这些富贵了,她可愿意继续跟着自己。 江予初如往常一样,不可置否,只是轻轻拍了拍他手腕。 没有得到想要的肯定,莫辞的眼光禁不住黯了两分。 不过瞬息他又笑了起来。 ——方才是她以性命作胁,一定要留下来与自己同生共死。 这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吗? 莫辞这样想着,原本有些执念的心倒愈发敞亮起来。 心里一高兴,又叫夏芒去取了鹿血酒。 说是为着逃脱牢笼,为着余生活路要同阿尧畅饮一番。 皇宫。 原本该是冰冷刺骨的虎符,在莫离静静摩挲下,竟也添了些温度。 他不断地回想着与莫辞谈话的场景。 不断的回想着,素来深深恨着自己的老九,就那样跪在自己身前。 一遍一遍地叫着自己大哥,求自己这个做大哥的,放了他。 莫离挣扎犹豫了许久,终是匿了几度想要出口的真相。 当年,秦国公一脉足足十几个骁勇名将死在北霄战役中,偏陆权全身而退,皇考为何从来不查。 先皇妣分明在深宫养胎,父兄尽数战死这等前朝密信,究竟是如何去了她的耳中。 莫辞分明是中宫嫡出,为何一道抚旨就给了他李氏嫡孙的身份。 第334章 二喜 王妃有孕了 厅内酒肉醇香。 “这杯,敬往后的宁静生活,再无纷扰,只我和阿尧。”莫辞举起酒杯望着她盈盈笑道。 江予初说他矫情,倒也端了酒杯:“你安分些,才能宁静呢。” “只听娘子的。”莫辞笑道。 江予初跟着笑了笑,如往常一样举杯,哪知才凑到鼻下,她喉间就急急涌来一阵翻滚。 莫辞愣了一下,而后替她轻轻拍拍背:“这是怎么了?” 江予初尴尬地笑了笑:“大抵是饿坏了罢。” 莫辞呆愣地哦了声,转手替她添了些菜,“那先吃饭,来,你爱吃的鹿肉片。” 江予初照着他的意思夹了块,哪知还没入口又是一阵莫名翻滚,闹得她胃里直泛热。 “我、我不吃了。”江予初胡乱扔下筷子,只手捂着口就急忙起身去了。 莫辞心神一怔。 不过望见她时不时干呕的背影,倒叫他想起了些什么。 “夏芒,快、传郎中,快去传郎中!”莫辞忽而拍了一巴掌,冲外头笑道。 星月阁。 莫辞心焦忙慌地搓搓手,目光却是片刻不离地落在郎中把脉的手腕上头。 每分每秒,是期待,亦是煎熬。 片刻后。 赵郎中眼光一亮,敛着衣袍急急跪下:“恭喜殿下,王妃这是有喜了。” 莫辞虽已猜到些什么,但亲耳听到这结果,还是没能制住那股子突如其来的震撼。 这心心念念多日的终能如愿,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莫辞愣了好一阵,直到夏芒众人堪堪跪下道喜才略略回了些神。 “果真?”莫辞心里咚咚跳得似已溢出了喉间,连问出简单的两字也带了些颤音。 赵郎中笑道:“脉象虽浅,也能断定这是喜脉啊。” 这字字句句叫他内里的欢喜几近冲出心尖。 “喜脉?” “我、我要做父亲了?” 莫辞猛吸口气,而后攥了她的手,僵硬的半跪在她身下。 江予初显然也是怔住了。 这个月确是晚了三两日。 可是,自从风如疾出事以后,想是气急攻心伤了身子,她的月事就一直不太准,甚至晚了半月也是有的。 加之赵郎中常说“王妃体虚寒凉,不易成孕”。 所以这两日是胃口差些、身子懒些,她也只当是月事将近的缘故,唯独没敢往这处去想。 莫辞颤着指尖想要探上她尚且平坦的小腹,顿了顿,愈发放缓了动作,如视至宝的轻轻点了两下。 “…你听到了吗,我快做父亲了,我要做父亲了。” “阿尧,你有了我的骨血,我要做父亲了…” 莫辞吃吃地笑着,而后傻愣愣地揽上她腰身,小耳轻轻凑近。 “你做什么。”江予初笑道,见他眼里晶亮一片,她心里也跟着泛了些酸楚。 顿了片刻,轻轻捧上他的脸,转手拂去他眼角泪痕:“又哭什么,也不嫌闹了笑话。” “我心里高兴、高兴。”莫辞笑道。 赵郎中笑着拱手:“殿下,现在尚未足月,大抵再三四个月就能听着小世子的动静了。” 莫辞拢紧她的指尖,一遍一遍地点头称好:“赏、阖府上下,通通大赏!” 到了夜里。 莫辞不敢像常日那样抱着她睡,只单手撑着脑袋静静望着她。 他原是睡了,激灵间忽而想起她有了身孕,有了自己骨血,他又生生笑醒了。 趁着极其微弱的光,他细细描摹着她的五官轮廓。 依照俩人的模样勾勒着这小东西会长什么样。 想象着,就巴掌大个的小人儿会一天天的长大。 会围在自己和她身前笑闹,一遍遍地唤着父亲母亲。 想象着,那声软绵绵的“父亲”,会不会把自己叫得骨头酥软。 想象着,他乖巧的时候会像个小奶团,趴在她膝前一味的往她怀里拱。 闹得她一门心思只用在小东西上头,都懒得搭理自己。 想象着,当他没日没夜的闹,闹得她烦的时候,她就骂他和自己一样吵,而后索性囫囵个儿扔给自己。 自己还得抱着小东西一遍遍敲门,可怜兮兮地求娘子开恩。 莫辞忍不住笑了笑。 也不知道是儿是女。 如果是女儿,估计会和她一样凶悍罢。 驾驭得了烈马,使得动金弓。 上能翻墙爬树,下能游水摸鱼。 还会和她一样,傻乎乎的把虎头绣成耙耳朵。 如果是儿子,会和自己一样… 莫辞脸上的笑意僵硬了片刻。 …罢。 罢。 自己劣迹斑斑,还是不要和自己一样。 像阿尧。 儿女,都要像阿尧。 莫辞敛眸,徐徐倾下身在她眉心落了一吻。 第二天,江予初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腰下的小动作,轻轻喃了声别闹就想翻身避开,却又被他扶正了。 江予初眉心微动,偏过脸险些再次睡去时,又忽而想起了些什么。 她猛地睁眼一把掀了褥子。 他正傻愣愣地覆在她小腹前,郑重其事地听着些什么。 江予初:“……” “…一大早的,又做什么。” “我看看儿子。”莫辞笑道,回到枕边躺下,又替她重新盖上褥子。 “还早呢,现在他知道什么。”江予初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日日都听着盼着,他自然会知道。”莫辞笑道。 “那你这就知道他是儿子了?” “姑娘我也喜欢。只要你的,我都喜欢。” “晚些时候,咱们多备些银钱,虽说没了富贵,也不能委屈了你和孩子。” 莫辞轻轻揽她入怀,带了些征求地问:“好不好?” 江予初只笑着说听他安排,顿了片刻又问他莫离是如何打算的。 莫辞道:“等我们安全走了,所有东西各自归位,莫离会寻个契机昭告出去,我们是外出游玩不慎遭遇不测。往后,再无璟王,再无璟王妃。” “你就不怕他真会派人来追杀你吗?”江予初道。 莫辞笑道:“兵符和阳城都交给他,我就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废人,他杀我做什么?” 见她仍是不安,莫辞又安慰她:“莫离最在意的兵符没有拿到,他就不可能对我下手。 等出了烟都城,我会另外安排四五行人,同我们一样打扮各自分路,断然不会叫他轻易寻来。” 其实江予初很想问他究竟在躲谁,可想到他那夜哭的那样伤心,又只得忍了。 “那什么时候走?” 莫辞想了想,“郎中说你近日胎像不稳,先把你和孩子顾好。” 第335章 休怪我翻脸无情 莫辞本以为好歹能和李宣耗上个把月,好歹叫江予初胎像稳固。 哪知道不过三五日,朝中就有臣子纷纷嚷嚷地奏请莫辞去做北霄公主的迎亲使者。 莫辞自然知道,这就是李宣所说的“叫北霄公主心甘情愿做你的王妃”的手段。 所以当即就回绝了。 莫离既有心要放莫辞走,自然也不想再为难他,便叫礼部重新拟定人选。 这好容易甩开了,莫辞原不想再插手,但此事一个不慎就会影响自己和阿尧的后路,不得不留心。 他暗里操控着局势,从朝中小有权势的众人挑了位宗亲里尚未成婚,行事稳妥的世子。 再利用池昭这层关系,暗暗推给了礼部尚书。 所幸每一步皆在他棋局之内。 莫辞又寻了个契机,“无意”提醒那位世子爷,边域纷乱,要多带些兵马。 而李宣这头,从他回绝要去迎亲便愈发生了疑心,闻信的第二天就要见他。 哪知莫辞以尚未拿到兵符为由,推了相见。 直到接到边域来信,说此次迎亲队伍额外浩荡,根本无法下手。 李宣一下就笃定他生了异心。 立马指派云踪亲自去“请”,莫辞装着糊涂,说: “这些日正是风口浪尖,贸然向她提兵符怕是会引来疑心,劳请舅舅再等些时日。” 李宣又不傻,从小看到大的亲外甥是个什么性子,他还能不清楚。 他自知不该这样逼迫外甥,可李家上下十几口冤案不得翻身,他焉能罢休! 所以直接见了王知牧,一再逼问他莫辞究竟想做什么。 王知牧不敢说,王妃身怀有孕之事更是不敢提,只说近日殿下正在想办法。 哪知这彻底惹怒了李宣,当即扯过他的手断了两指,并放话: “这次是断了走狗的两指,再敢玩花招,下次断的是谁,断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莫辞一见王知牧的断指,是又气又怕。 思前想后,只能再次妥协去见了他。 农屋。 “近些日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莫辞刚走进小门,李宣就顶着滔天怒火朝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脚。 不容解释,不予牵扯。 莫辞不受力的跪在地下,原就满是忐忑的眼瞬间充了血。 “殿下…”王知牧想去拉他,却被李宣一个极度深寒的眼神杀了回去。 莫辞只手抚着心口好久都没能换上气儿,眼前黑影、耳边雷响阵阵,逼得他满头青筋鼓涨。 片刻后,张口呕出半口血才勉强复了些心脉。 莫辞抬手拂去唇角血印,强撑着堪堪起身。 “舅舅,还有什么吩咐。”莫辞冷冷平视着他。 仿佛眼前那人与自己的相关只是主人和走狗。 李宣看出了他眼底的深意,气得抬起手就要打他:“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 “那就来啊!” 莫辞忽而语气一重,正身往他面前逼了半步。 李宣怔了怔,那巴掌到底是没再打在他身上。 “你果真要为了个女人这般忤逆你的亲舅舅?” “难道不是你这所谓的亲舅舅先逼得我没了活路?” “果真是迷了心窍。”李宣有些失望地黯了两分,而后目光一转:“云踪——” 莫辞往云踪睥睨了一眼:“你敢动她,我定叫你陪葬!” 李宣心神猛地一震。 这不是他头一次忤逆自己,却每次都是为了那个应该摆在棋盘上的王妃。 叫自己如何不气? “如今为了个女人,罔顾我多年栽培,你个不孝子!”李宣怒道。 “你栽培?你栽培就是教我如何骗人如何杀人,你栽培就是教我如何玩弄权术,如何玩弄女人的感情? 我倒想问问,我究竟是谁家的不孝子,舅舅莫不是忘了,我姓莫,不姓李!” 莫辞深深凝了他一眼,内里深处愈发浮了恨。 “你扪心自问,难道这些年我为你李家做的孽还不够吗!” 这满腔怨气怒怼再次撩起了李宣的火,好容易收了的手,不带半分留力迟疑地扇了过去:“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莫辞堪堪沉下眼光,顿了片刻,舌尖在口腔内滚落一圈,是腥气分明。 “我是你亲舅舅,骨子里淌了一半李家的血脉,若是你母后…” “你不配提我母后!”莫辞强硬地打断他,怒意显然不在他之下。 “母后何其仁善,外祖何其慈色,今日之果,当真是他们所愿?” “那你就忘了他们是如何被害死了的吗!” “陆长庚已经死了,陆家已经绝后了!” 后头虽再无半声,但他凝着赤怒的眼神是分明的“你还想怎样”。 叫李宣看得失望。 叫他愈发怒火滔天。 两人怒意针刺相撞,皆在迎着对方的每分阴怒,不作罢休。 “当年之祸岂是单单陆家所为,我要你夺回自己的东西,我要你替你母后、替你外祖报仇雪恨,我错了吗!”李宣怒道。 “我只想正面为人的活一回,我错了吗!” 莫辞仍是直直平视着他,怒意喧嚣在他前额脉络肆意游走。 “这些年,你整日里喊着报仇雪恨,敢问舅舅,报仇恨意是几分,狼子野心又是几何?归根结底,那究竟是我的东西,还是你想要的东西!” “混账!”李宣一阵气血上涌,禁不住再度抬了手。 “你要有种就打死我,彻底打断你我这可笑的血脉情分!”莫辞怒道。 “混账、混账!!”李宣气得连骂了几声,那原本高高举起的巴掌却是打着颤抚上了心口。 “若舅舅就此收手,尚有你的余生富贵,如若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莫辞恨恨看了他一眼,甩下衣袖走了几步又忽而停了一下,微微侧脸:“王知牧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李宣被气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捂着心口又冲他背后骂了好几声混账。 云踪见他脸色不好,一等莫辞主仆走远了就急忙跑上来替他拍拍背:“主人,公子只是一时…” “不必替他说话!”李宣费力地喘着粗气斥道。 云踪连声称是,而后又替他倒了杯水。 李宣执着杯子猛然灌了一口才略略舒缓了些,不过望见手边的茶壶又叫他忽而想起了些什么。 “上回你说的蛊虫王…” 云踪会意:“晚些时候我就去取。” 李宣攥紧了那茶杯,内里恨意愈发凛凛。 “棋子,就该有棋子的去处!” 话一落音,土褐色的茶杯生生碎在他掌中。 原本就如地狱冤魂的嗓音,愈发寒沉可怖。 第336章 娘子也流氓 莫辞原就生得白净,李宣那一巴掌又是下了死手,直到回府,掌印也没能褪完。 王知牧极有眼色的取了些冰块,说是冷敷有助于散热消肿。 “近些日要加强戒备,尤其是她,着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就说是我说的。”莫辞道。 王知牧轻轻嗯了声,在他脸上覆了块冰帕子后,说道:“其实殿下也不必过于忧心,舅爷好歹是殿下的亲舅舅,想来是不会…” “你是刚认识他吗。”莫辞打断他,原还想多说些什么,望见他那只剩半截无名指及小指的左手,心里翻涌不已,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他脑子里滚过千篇万章的话,即将出口时又觉着有些矫情。 都已经这样了。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王知牧却早已看透他眼下深意,有意抬起手看了两眼,笑道: “上回说要自断两指,是殿下额外开恩才多留了这些时日,不亏。” 莫辞想依他的意思跟着笑一笑。 可他实在笑不出来。 一想到李宣那下了死手的咄咄相逼,一想到近日连夜做的梦。 梦见李宣用刀生生插进阿尧的肚子。 梦见阿尧满手血,腰下全是血。 他甚至连做戏的精力都没了。 疲惫之余,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李宣忽而发起疯来,会把王知牧如今遭的罪一一用在阿尧。 害怕那场梦会成了真。 他知道李宣什么都做得出来。 “近些日,我不会叫王妃知道的。”王知牧想了想又添补道。 莫辞无声,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过了好一阵,冰帕子也换了三两回,瞧着轻易看不出来,他才回了星月阁。 她正坐在外间窗下剥核桃。 浅阳疏影,安静得如同一幅画。 叫他瞬间就定了神。 “这些叫下人去做就好了,何需自己动手。”莫辞放缓心思,在她身边轻轻坐下。 江予初笑着说:“反正闲来无事。” 而后又送了只装满了核桃仁的小碗给他。 莫辞怔了一下,“给我的?” “乐心说浇了蜂蜜更好吃,你试试。”江予初夹了半块送到他脸前,笑得满眼星辰。 她不爱吃甜食,如今有了身孕更是厌烦。 显然是特地为他备的。 莫辞呆愣了好一阵才回了神。 从前一心想要她给过陆长庚那份轰轰烈烈的偏爱,如今想来,这种生活,不也正是陆长庚求而不得的吗? 都是各自命数。 “好吃吗?”江予初笑道。 莫辞轻轻揽上她,撒着娇说道:“没尝着味儿,娘子再喂我一块试试。” “没个正形。”江予初把碗筷砰一声搁在他面前,“自己吃。” “我要你喂我。”莫辞笑闹着往她肩上拱了拱,闹得江予初犯痒,抬手在他心口拍了一下:“给你脸了是不是。” 哪知莫辞忽而变了面色,昭示痛楚的青筋瞬间爬满他前额。 “你、你怎么了,我是不是下手重了。”江予初心底震了一下,着急忙慌地就去拉他。 “不行,我要死了,要、要娘子亲亲才能好。”莫辞强行压抑着那几近冲出来的汹涌痛楚,只做笑闹钻进她怀里。 “你个老泼货!”江予初原想打他,但看清他脸上的凉汗,又禁不住起了些疑心。 “你受伤了?” “我哪有。”莫辞笑道。 “方才那大半日,你去哪了?” 莫辞没有半分慌乱,反倒变戏法一般掏了只拨浪鼓出来:“给我儿子挑小玩意儿去了,喜欢吗?” “是吗?”江予初愈发沉了脸色,眼光定定落在他脸上,指尖却是不动声色地探向他领口。 莫辞知道方才惹她生了疑,眼光一扫,顺势捉了她的手覆上自己心口。 “做什么,我儿子还没坐稳呢,就这么急不可耐。”莫辞笑道。 “我看看你的伤。”江予初道。 “哪有伤,你摸摸,哪有伤,唬你的你也信。”莫辞抓着她的手在自己前胸胡乱探了一通。 江予初仍是不信,不由分说的就要剥开他衣物,“既然无事,那就叫我看看。” “如今娘子也愈发流氓了,青天白日的就要脱我衣裳。” “你我夫妻,怎么就耍流氓了。” “这可是你说的。”莫辞攥紧了她的手,眼光一转又有意露了个玩味的笑。 “既是娘子这么感兴趣,为夫就勉为其难,给你看上一眼…” 说着竟是捉了她的手徐徐转去了腰下。 江予初:!!! 果真,江予初打了个寒颤就一把缩了手,气得连声骂他臭流氓,好歹是再没了要去剥他衣裳的心思。 也不知道李宣当时是下了多重的力,到了夜里沐浴的时候,莫辞正心口竟凝结了足足巴掌大小的乌青瘀痕,吓得夏芒直说要去找郎中。 莫辞怕跌打药气味重又引她生疑,就只吃了两粒缓解内伤的丸药。 回房时,她已躺在了榻上。 像在深思什么。 “我看看,今儿儿子乖不乖。”莫辞把思绪一收,像常日一样,上了榻就郑重其事的去听她的胎。 “莫辞。”这次她却不像从前任他玩闹,没等他俯下身就拉了他一把。 莫辞往她扫了一眼,而后立马抬手交叉护在胸前,一脸震惊地说道: “你要做什么,郎中可说了,这俩月不行!” “别闹。” 见她实在心情不好,莫辞只能老老实实在她枕边躺下。 江予初默默看了他很久,几次张口又把话吞了回去。 其实她能感觉到他肯定是遇着了麻烦,更甚者,恐怕还是杀身之祸。 但她每每想多问些什么,他只说无事,实在逼问得紧了,他就说不会伤害到她和江家,叫她一定要相信他。 如今再想问,得到的答案怕也不外如是。 莫辞见她一直这样看着自己,心里难免咯噔一下。 “怎么了?”莫辞若无其事地笑道。 “我们走罢。”江予初道。 不是商量,是肯定。 “不是说好了,等你坐稳胎…” “过两日就是怀信大婚,等他们成了婚,我们就走,好不好?” 江予初轻声打断他,而后拉着他的手轻轻覆上自己小腹。 “我相信阿辞会护好我们母子。” 一眼如水,清澈而晶亮。 “好。”莫辞轻轻揽上她拥入怀,“他们成了婚,我们就走。” 第337章 只要江家在断然不会叫你没了去处 农屋。 这日,云踪踏着万丈暮霞急急走来,待见李宣正慢条斯理地剪着菜滕上多出的嫩芽,便也尽可能地缓了缓情绪,轻轻上前。 “何事。”李宣没有多看他一眼就事先问道 云踪摩挲了片刻,把心底的紧张压退了些,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宫里来信说、说头些日,…公子私下见了莫离。” 李宣倒是淡然,只面无神色地继续修剪着多余的嫩芽,问他何时见的,谈了何事。 云踪道:“大抵十来日了,是密谈,不知何事。” 李宣心底霎时一震,连同手里的动作也骤然停了下来。 “宫里探不出消息?” 云踪堪堪垂首:“是。” 李宣唇角猛地抽了两下,默了半晌,到底是没将怒火斥出来。 云踪想了想,“你说,公子会不会已经把兵符交给…” “璟王府是何动向!”李宣语气忽的一重,抬眼时,内里已是如墨的冷戾。 云踪道:“我去探过两次,里外添了成倍的守卫,王妃身边也时刻守了人,实在、难以近身。” 李宣冷冷哼了声,内里怒意喧嚣更重了几分。 “好啊,好啊,翅膀硬了,这是摆明了要和我对着干哪!” 李宣忽而眼光一收,像是想起了些什么。 “不对,不对…” 李宣极力控着情绪堪堪转身,寒光凛冽的剪子在他指上灵活地玩转着,犹如他疾速运转的思绪。 “如今他添了这许多府兵,宫里是何种说法?”李宣问道。 云踪道:“并无动静。” 此话一定,李宣就立马明白了过来。 这对怨恨多年的兄弟竟忽而添了信任,而这信任,定是源于那场“密谈”。 可是莫离素来多疑,同莫辞多年来也只是维持着面上和气。 究竟说了什么才会发展成如今局面? 他脑子里过了很多念头。 首先想到的是,怕是莫辞为了那个女人出卖自己换取了莫离的信任。 但很快他就把这想法压了下去。 除了北霄公主那一件事的败笔,旁的一切布局从未被查封分毫。 而后他又想到,莫辞可能已经把兵符交给了莫离。 但是,私藏兵符乃杀头大罪,以莫离的性子,又怎么可能放他苟活至今? 李宣一次一次压下那些不合理的念头。 半晌后,他眼光忽而一亮。 能叫这对兄弟言和的,定是莫辞舍弃了些什么东西。 是了。 一定是莫辞舍弃了些莫离一直忌惮的东西。 “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玩手段,你还嫩了点!”李宣一掌拢了那把剪子恨声斥道。 云踪看不懂主人的深意,但见他怒气不小也能猜到恐是公子触了他的逆鳞,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办。 “他不是最在意他那王妃吗。”李宣给他送了个深凝眼神,“有句话叫,杀人先诛心!” “可如今…” “那几个小崽子也配阻了我的路!”李宣斥道。 云踪连声称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璟王府自然是不足为惧,可承国公那头,…怕是不好对付啊。” 李宣无声,直徐徐低下眉梢望着手里剪子冷冷发笑。 六月十八。 皇女出嫁,普天同庆。 琳琅珠玉,红霞琼浆,喜庆醇香连同各色烟火染了半个烟都城。 从宫门出来,一路都是探头探脑的众街坊,一面争抢着迎亲队伍撒下来的红包喜糖,一面喊着恭贺之词。 江怀信骑着高头大马不时回头看过,望见轿撵上那重重帷幔里的浅影时,眼底竟还添了几分羞涩。 虽不曾显露过多神色,暗里却早已澎湃万千,连握着缰绳的掌心也渗了些许粘腻的汗。 浩浩荡荡的队伍到承国公府缓缓停下,江怀信接了那柄金蛇弓弦,三箭齐发,稳稳射中车辕。 宾客齐声叫好。 江怀信直直凝着轿撵,一步步上前,身形一定,深深作揖:“恭迎公主。” 陪嫁嬷嬷一一撩开帷幔,入眸的是那金凤满绣喜帕及大红嫁衣。 里头人儿端正坐着,两手轻轻搭在金线龙凤祥云的膝前。 片刻后,徐徐探出白嫩小手,江怀信双手接了,搀她下轿。 而后堪堪直起身,同执牵红引着她入府。 再后便是跨火盆、跨马鞍、拜堂,众宾客又是一通笑闹称好。 今儿江家的热闹显然要胜过从前两场。 承国公吃了茶,等众宾客拥着新人去了新房又开始老泪纵横起来。 不过望见江予初夫妇,他就急忙擦了眼泪,托着江予初的手一遍一遍叫她老三。 哽咽着说:“…咱们江家的姑娘怎么都这样狠心,一个一个都要远远离了父兄。” 江予初甚少见他这样,鼻子一酸,眼底也禁不住泛了红: “父兄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舍得远远离了你们,往后女儿会常回来看父兄的。 若是有幸遇上木槿,咱们姐俩一块儿回来,在父亲跟前好生尽孝。” 承国公堪堪点头,大掌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们做的,都是为了木槿,你于江家才是大恩哪。” “往后好是最好,若受了委屈,老三要记得,只要江家在,断然不会叫你没了去处。” 承国公哽咽得喉咙犯疼,顿了好一阵,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抬手擦了眼泪,再抬眸望向莫辞时,显然是要严厉许多: “莫以为赤凌没了人,老三就能任由你摆布,但凡江家有一个能站着的儿孙,就绝不允许外人欺辱了江家的姑娘。” 莫辞看着泪如泉涌的父女俩,郑重其事地退后半步,拱手作揖:“以我之命,佑阿尧余生喜乐。” “我的两个女儿都给了你,你已负了一个,可莫再叫我失望。”承国公道。 莫辞恭敬地称是,“小婿知道了。” “父亲…”江予初反手覆上他满是老茧的大掌,心里酸楚阵阵。 承国公只攥着她的手直点头:“不哭了,为父是多了个好姑娘,姑娘,…终是要出门的。” “你们这样,闹得我都不好受了。” 徐徐走来的江怀宇藏了好些翻涌滋味,笑着抬手拍拍江予初的肩: “上回哥可是没喝尽兴,下回见了,定要好生收拾你。” 江予初也终是破涕为笑:“就你那点子酒量,还敢在我面前逞能。” 第338章 阴魂不散 同上回江怀宇成婚一样,没过多久宫里就送来了好些赏赐,不过此次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说是黄疆近日动荡不安,命承国公即刻返程。 皇命难违,承国公只能照办。 到了城郊,望着那三兄妹都有了好归宿,一个个如沐春风,承国公心里滚烫得再说不出话,只挥挥手叫他们回去。 天色逐渐黯了,见众人都牵着自家婆娘准备回府,江怀信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婆娘的人了,脸颊一烫,也试探着想去拉莫学恩的手。 “皇婶——”哪知这姑娘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蹦哒这去了江予初那头。 江怀信:“……” “还叫皇婶呢?”江予初笑道。 莫学恩呆愣愣地看着她,显然是没回过神来。 江予初好笑地刮了刮她鼻尖:“如今你可是我大哥的发妻啊,长嫂。” 莫学恩这才想起了些什么。 “哎呀——”莫学恩脸儿一烫,撒着娇往她肩上蹭了蹭。 “方才叫父亲做公爹的时候不是还挺顺口的嘛,如今怎得还害羞了。” 江予初话一落音,江怀宇倒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这辈分可有点乱。” 莫学恩若有所思的顿了顿,而后眼光一亮,挽着江予初的手咯咯笑道: “我知道了,往后咱俩就各论各的,我叫你皇婶,你叫我长嫂!” 众人:“……” 原本宫里说的是等莫学恩三朝回门才叫承国公回黄疆,如今忽而提前了,莫辞总觉得心里不安。 但想着明儿就要和阿尧离开此处,他又逼着自己收了那念头,一路只紧紧攥着她的手。 然而。 还真就被他猜中了。 他送江予初上车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不远处那黑影像是李宣,不过等他再凝眸去看时,影儿已经不见了。 后来上了马车,他又十分不安地回头看好几次,仍是空荡荡一片。 他几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回府的路上,突然间被路人惊了马车。 莫辞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着人群里头那身玄衣黑影分明就是李宣。 他看得很清楚。 即使那人戴了帷帽,即使他藏在人群最深处,即使只那么匆匆半刻他就立马转身躲开了。 莫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怎么了?”江予初见他脸色不好,便关切道。 莫辞迅速调理好情绪,只说是不慎冲撞了路人。 而后吩咐小厮给路人打赏了些银钱,若无其事坐回她身边。 望着她毫不知情的清澈明眸,他心里愈发忐忑。 他确定李宣就是来寻他晦气的,他确定李宣不会轻易放了自己,更不会轻易放了阿尧。 可是。 最为可怖的便是你分明知道会有危险,却不知险从何来,何时而来。 何况面对的还是神出鬼没的狼性人物。 莫辞逼着自己强行压下内心深处的恐惧惊浪,尽可能不叫她看出些什么。 只在心里一遍遍暗求后事能顺利,暗求往后能顺利。 莫辞逼着自己一遍遍地去幻想往后和阿尧的幸福生活,希望借此舒缓情绪。 然而。 一切幻影终是破灭。 莫辞下车的时候又见着了他。 这次他没有躲,甚至不曾遮脸,就那样盈盈站在对面,阴沉凛凛的平视着莫辞。 等莫辞抬眼交汇上来的时候,他凝着寒沉笑意抬手做了个了结的动作,惊得莫辞险些摔了下来。 “又怎么了?”江予初跟着探了身出来。 莫辞心一沉,急急拦下她就想把她推回去,不过再抬眼看向那头的时候,又没了踪影。 莫辞急切地往周边扫视两眼,所见之处,再不见了他的半分踪迹。 仿佛方才所见才是梦影。 莫辞将信将疑地望向王知牧,而他显然是回了个肯定的眼神。 都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一直都在跟踪自己! 他到底想做什么? 方才那动作又是何意? 莫辞心里翻涌不已。 “看什么呢。”江予初看出了他的异样,也随着他的眼光四处看了看。 “啊——”哪知莫辞忽而冲她惊叫一声,吓得她当即软了腿。 没等她回神,莫辞就贱兮兮地笑了起来,气得江予初在他肩前连着捶了两下:“吓死我了你!” “喔——,我错了我错了。”莫辞拥她入怀,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江予初没能解气,又转手揪上他耳朵:“你这一天天尽想些什么!” “错了错了…”莫辞笑着连声赔罪。 温柔梦不过半刻,李宣再度闯进他的视线。 瞬间叫他从云端跌进地狱。 莫辞神情一凝,全身骤然僵硬,连心速和鼻息都变得不受控起来。 李宣全程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平视着他,是阴魂不散的挑衅。 莫辞呼吸一怔,下意识地拢紧了怀里人儿,面对那身黑影,喉间已经再发不出半声。 只能眼睁睁望着他堪堪退后,最终淡出视线。 过了好一阵,是江予初有些急措的喘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你、你勒着我了。” 莫辞这才松了手。 “我、对不起啊,是不是勒疼你了。” 莫辞胡乱捏了捏她单薄的肩膀,而后又想探上她小腹,不过还没碰上去,他忽而想起了些什么就立马收了手,只搀她下车。 “怎么这么凉啊。”江予初把他的手收进掌心,抬眼望见他一头凉汗不免又吃了一惊。 “怎么还冒了这么多汗,额头也是凉的,你是冷是热啊,是不是病了…” “我没事。”莫辞笑道,上石阶前又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两眼,所幸再没了那阴魂不散的黑影。 “要不叫郎中来看看罢。”江予初道。 “无事,为夫哪里就这么矫情了。”莫辞揽上她的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给王知牧送了个眼神。 “没事你发这么多汗?”江予初道。 “我这耙耳朵哪里禁得起娘子动怒,可不得吓得发汗。” “那还不是你先吓我,说得你多大委屈。” “错了错了。” “……” “……” 到了夜里。 王知牧来回禀,“周边已经来回查过了,并无异样。” 莫辞又急忙问:“见到他了没有,可曾交待了什么?” 王知牧道:“属下依着舅爷去的方向追了一两里地,舅爷像是有意避着我。” 莫辞想了想,愈发觉着他可怖至极,定了神便道:“明儿一早就走。” 王知牧愣了一下,“不去宫里,也不用和江家那头告别吗?” 莫辞摇头:“若非顾及她身子重,今夜就得走了。” 王知牧也只得应了,“那属下去准备一下。” “只备些银钱和两套干净衣物便是,东西多了引人注意。” “是。” 第339章 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 原本他们夫妇是准备对外说“外出几日”,而后再由莫离及江家寻个恰当时机出面说他们在外遭遇了不测。 江予初想了整整一夜,旁人倒也罢了,倒是十分不放心这四个大丫头。 所以第二天一早,江予初就给她们各自打发了一笔丰厚的安置费,而后又问她们是否有去处。 几个丫头闻言立马哭了起来,齐齐跪在她身前问可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江予初就笑:“你们都是好的,也正是因为你们都是最可心的人儿,我想着,往后若是有点什么,总不好委屈了你们。” 而后她又很耐心地宽慰众人,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今只是缘分已尽,往后要各自安好。 若是真真儿顾及主仆情分,只将璟王府所有的事都烂在肚子里便是。 众人又哭哭啼啼的说,璟王府发生的一切,包括今日主子的话,日后定会致死不提。 江予初堪堪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孕的缘故,如今愈发心软,见着众人哭,她心里也犯疼。 她轻轻抚过平坦的小腹,暗想,这大抵就是外人常说的“生离死别”罢。 在这一片轻泣声儿里,她又禁不住想起飞絮来。 若是她还在。 应该已经和王知牧成婚了罢,说不定也和自己一样,快做母亲了罢。 若是她还在。 这样的分离她定是受不住的,她一定会苦苦哀求着要一起走。 飞絮。 从来都是最好的。 江予初迅速拂去眼泪,转而笑了声,“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旁的丫头若是得了外放恩典,笑都来不及,你们倒好,全挤在我这里哭。” 这几个丫头是何其机灵,即使主子对后头打算只字不提,她们又怎么猜不出来一些隐隐。 但主子把话说到这份上,丫头们也不敢多问。 过了一阵,江予初见莫辞在外头现了身,便对几个丫头说时辰不早了,叫她们快些准备,以免耽误。 丫头们这才略略缓下了哭声。 清秋道:“奴婢兄嫂前两年病故了,如今家里只年迈的母亲托着一对侄儿。如果可以,奴婢想回家尽孝。” 江予初点头,“这是应该的。” 霜华道:“头两月奴婢家里来了信,说是给奴婢说了门亲,奴婢见王妃身子欠安才没敢提…” “这是好事,…是我耽误你了。”江予初道。 安然、乐心全程垂着头,也不说话,只顾着哭。 想着她俩是从江家来的,江家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江予初没有多问她们。 只当着面儿烧了她们的身契,给她们一一发了户籍。 想了想,又给清秋、霜华额外添了笔赡养费及陪嫁银钱。 俩丫头连声叩谢。 江予初道:“把脸擦干净就去吧,切记,不可多议。” 等她们走了,江予初叫安然、乐心起来,也另外多备了份安置费。 “若是开销有度,这些是足够了的,你们且拿去,回家,找个好依靠,或是想回江家…” “姑娘姑娘,你带我们走罢,我们哪也不去,我们只跟着姑娘。”安然打断她的话,急急趴在她膝前哭求道。 乐心也早已泣不成声:“姑娘素来身子弱,如今又有了身孕,总得有人照顾啊。 姑娘若嫌麻烦,我和安然另雇车马,远远的跟着,我们不会耽误姑娘的呀。” 江予初极力压着阵阵酸楚,转手捧上她们的脸,“你们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要听话。” “姑娘…” “姑娘…” 莫辞在外头候了好一阵,六月中的日头,饶是晨间也避不开毒辣,闷得他直冒汗。 不过看看那柄折扇上的题诗,想着马上就要和阿尧彻底逃脱这牢笼,骨间竟也生出几分凉爽,通身舒畅起来。 莫辞小心翼翼地收着,生恐落下汗,污了上头的字画。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还有那成对的仙鹤,不就是自己和阿尧吗。 莫辞忍不住笑了笑。 再看看里头,丫鬟们哭作一团,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 莫辞继续等着。 好容易熬到清秋、霜华红着眼出来了,再看向里头,哪知安然、乐心两个人又抱着江予初哭了起来。 莫辞想了想,到底是压下了焦躁之意,没有催促半句。 又过了好一阵,夏芒跑来说已经全部准备妥帖了,问何时启程,莫辞看了看里头,只说再等等。 时间分秒时刻的过去。 望着就要逐渐凝了正的烈阳,一直强撑着耐性的莫辞也禁不住着急起来。 再看向里头,所幸已经妥帖。 顾及外院有旁的护卫、丫鬟,那俩丫头极懂事地把脸擦干净了,而后替她拿着包袱走了出来。 “走吗?” 待她点了头,莫辞牵着她徐徐走下石阶。 “殿下…”那俩丫头忽而叫了他一声。 莫辞闻声停了脚步。 “往后,一定要善待姑娘。”丫头们说道。 莫辞漾了个笑:“一定。” 几人走了一段路,眼看就要出了外院,江予初忽而想起些什么,叫他等一下就缩了手要回房。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那对瓷娃娃忘了拿,你等我。”江予初笑道。 “我去拿罢,你先上车去。” “我昨儿包好了的,马上就来。”江予初说完就急忙回了内院。 望着她的背影,他觉着心里温暖,对未来又添了几分憧憬向往。 不过瞬息,他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王知牧在前头转角处现了个身,看那神情,像是急事。 “王妃身子不便,你们也去看看。”莫辞道。 等身边再无一人,这俩人才碰了头。 “舅爷说要见你。”王知牧道。 莫辞心里猛然震了一下。 “他知道我要走?” 王知牧道:“舅爷没问,只说即刻就要见你。” “昨儿现了身不说要见面,怎得这个时候说要见面?” 莫辞极力压着惊慌无措的心神踱了两步,可越是焦躁不安,他心里就愈发忐忑。 仿佛就能看见李宣已磨好了砍刀,只当他是待宰羔羊。 “要不…,把王妃先送走?”王知牧道。 莫辞急忙挥手:“不行,如今他没胆量来闯王府,若是出去了,反倒引火烧身。” “那殿下要去吗?” 莫辞细细斟酌了一番。 他想起昨夜李宣那阴魂不散的黑影,还有那阴寒凛凛的笑,及诡异至极的了结动作。 他知道,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 第340章 没那么简单 “走罢。”江予初只手抱着一只小木匣笑着走来。 一贯的清澈明眸,晶莹得如同半月辰星。 莫辞调理好情绪,若无其事地搭上她的肩,笑道:“阿尧乖,为夫先去办点事,你等我一会,好不好?” 江予初想多问些什么,但望见他眼底难以藏匿的几分深意,也只得忍下念头,乖乖答了声好。 “我很快就回来,你哪也别去,就在家里乖乖等我,好不好?” “好。” 莫辞转手捧上她的脸,微微倾下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乖。” 他虽已极力稳住了情绪,可前后的细微差别还是被江予初捕捉得十分清晰。 她能隐隐感觉到他此次外出的凶险,她甚至能感觉到,多半是与他离开烟都之事有关。 思及至此,江予初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阿辞。” 莫辞回过头时又是满眼宠溺的浅笑,摸摸她的头说道:“听话,我很快就回来。” “你把知牧带上罢。”江予初拉着他的手轻轻抚过自己孕肚,“也好叫我们安些心。” 莫辞想了想,倒也答应了,而后吩咐旁的护卫加强戒备,带着王知牧出了府。 事出紧急,两人来不及像平日那样换了衣装模作样的到处转转,甚至顾不上偶然碰见的熟人的诧异眼光。 骄阳似火,瓮着他半身的粘腻密汗及惶措心神,只手执鞭,策着快马往从前最为避嫌的繁盛烟都城直冲而过。 到了郊外,两人留了心眼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人跟来,又骑着马转了小路。 两人皆是心急如焚,不敢逗留半刻就直接去了以往接见的那片林子的小道边。 却不像从前有云踪亲自来接。 “人呢?”王知牧嘀咕了声,而后抬手吹了两记口哨,仍不见前来接待的人。 “你确定是现在吗?”莫辞道。 王知牧点头:“往日都是晚上,再急也是傍晚,所以我特地确认过了,就是现在啊。” 莫辞想了想,说不等了,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可没走两步,他又忽而想起了些什么。 “方才是谁来通传的?” 王知牧道:“是云踪,自从上回殿下推了两回,都是云踪来的。” 莫辞怔了一下。 话说,算着时辰,云踪肯定会在自己前头到,如今… 莫辞骇吸口气,只那么瞬息他就骤然变了脸色,连呼两声不好,一把拉紧缰绳调转马身:“回府!快回府!” 两声震天鞭响,惊了两行燕雀。 这一次,他远比方才更为惶措,勾着道边枝丫,撞了街道拐角的行人拖车,引来后头好些纷乱谩骂。 璟王府。 几声蹄响,他抓着粗糙缰绳往后狠狠一拉,搓出掌心好一道血印。 府门护卫依旧,他一面踉跄着跑上石阶,一面问可有异样。 护卫只说一切正常。 莫辞一次次强行压下不安思绪,可内心深处有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此事没那么简单。 他急急穿过一进一片的深宅院落,及望不见头的长廊,急得几近忘了呼吸,急得心里犯疼,却唯独没敢忘了暗里祈求,阿尧要乖,阿尧要等我回来。 直到他赶到星月阁,那一幕幕叫他心口一滞险些倒了地。 院落直至房门口,正是六七个被一掌拧了头的护卫,而倒在石阶下,满身血痕的赫然是夏芒。 能做到这般利落,还不叫外头察觉的,怕也只有云踪了。 王知牧见状显然也是怔住了,望见主子一时失了力又立马回过神去扶他:“殿下…” “阿尧…”莫辞颤着手胡乱推开他,踉跄着跑进房。 里头空无一人,很干净很整齐,没有半分打斗过的痕迹。 唯一诡异的是,那对原本包装好的瓷娃娃竟又齐齐放回了梳妆台。 “阿尧——” “阿尧,你出来!” “阿尧乖,我回来了,你快出来!” “你别吓我,阿尧,我知道你在,你快出来!” 身随步转,莫辞将里外间翻看了个遍,大到床榻上下,衣柜、首饰柜,小到妆台下、茶几下。 “殿下。” 王知牧带着几个护卫跑了来,众人原是满心惊措,不过望见主子正疯魔了般的找着王妃,便又极力稳了稳情绪。 “…王妃,找到了。” 莫辞再见到江予初的时候,她正坐在风如疾的房里,点着他从前爱用的香,望着他用过的茶具发痴。 “阿尧!”莫辞心一颤,急急冲上前拥她入怀,如获新生。 如,失而复得。 莫辞心里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只暗叹天神有眼,玩笑之余,到底是给自己留了这么个小幸运。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起。” 莫辞颤颤道,而后又问她有没有受伤,方才发生了什么。 江予初无声,只仍是定定望着案上的那套茶具。 莫辞没有太留心她的异样,只自顾自地探了探了她的心口、后背、脖颈、小腹这些致命之处。 所幸没有受伤,没有受过拉扯的痕迹,甚至连头发丝都不曾乱了半分。 莫辞略略缓了心神,而后搀她起身:“我、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这一时对视上了,他才发现她竟是跟丢了魂一样,全身僵硬,眼神更是空洞得吓人。 莫辞看了她许久,她也不曾给半分回应。 “阿尧,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 莫辞强行逼着自己稳住情绪,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阿尧,你看看我,我是莫辞啊,你看看我好不好…” “阿尧…” 而她只如同槁木,像是沉浸在某件事里头没能回过神来。 王知牧吩咐那些护卫留在星月阁处理尸首,而后跑来急急说道: “殿下,咱们还是先走吧,王妃怕是受了惊,等安全了再去看郎中也不迟啊。” 莫辞点头连声称是,攥紧她的手,特地绕过房门口那条长廊,径自去了外院。 莫辞一路都在轻声安慰她莫怕,告诉她,出了烟都城就好了。 哪知刚江予初一听这话倒是瞬间回了神,眼光一沉狠力挥开他。 震得莫辞连退两步。 “怎、怎么了?”莫辞怔了一下,然后想要上前牵她。 哪知江予初身形一转拔出王知牧手里的剑,往莫辞身前猛然一送:“别过来!” 第341章 你我二人,便如此物 ——一柱香前—— 江予初原就嗜睡,如今有了身孕,这身子更是懒得不得了。 这不,她一回房就躺在外间软榻入了眠。 未免被人扰了清休,还特地吩咐无需人来伺候。 这一觉原是十分安稳,大可以睡到莫辞回府。 哪知刚刚入梦,外头就蓦的多了些诡异动静。 江予初正迷迷糊糊地听着,忽而听到夏芒喊了半声,而后便是十分痛苦的一声低吟,惊得她囫囵坐了起来。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出门,云踪就已堪堪走了进来。 江予初心神猛然一震,一步步往后退,连声质问他是谁,来此是何居心。 云踪只寒沉凛凛地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夫君莫辞,和你情郎永夜,都有渊源。 更重要的是,有些事情,或许王妃会很感兴趣。” ———————————— 众护卫闻信急急跑来,不过望见竟是王妃执剑指着主子,又见王知牧送了个暗信眼神,便强行拉着安然、乐心远远躲开了。 满眼的深沉恨意,还有那凛凛寒剑,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场景,如今终是成了真。 莫辞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可是。 那是自己的亲舅舅啊。 这么多年以来,防着亲大哥莫离,防着太后,防着宫里、防着身边所有的人。 为了重建一片净土,这些日布了多少局,亲手屠了多少人,甚至不止一次动过王知牧和夏芒的念头。 如今事实却告诉自己,背叛自己的,竟是一直最敬重、最信任的亲舅舅? 莫辞不可置信地堪堪摇头。 “阿尧、我是莫辞啊,阿尧,你好好看看我…” “我且问你。” 江予初保持着刀剑相向的姿势,眼光愈发寒沉。 “当初珩州遇险,当真是劫匪所为? 风如疾的死,与你究竟有多少相干? 我大哥狱中中毒,背后主使果真是莫泽恩?” 莫辞心神一震。 虽已猜着会是如此,但亲耳听到是她口中问出,还是没能制住心底的颤动。 四目相对,无声之中已是万事昭明。 江予初忽而冷冷笑了声。 笑自己是有多愚蠢。 笑自己,非要眼睁睁看着那原就薄如纱翼的希望点点掐灭。 “这些时日你究竟做了多少,瞒了我多少,往日字句,有几分是真?我又何曾看懂过你?” “不是这样的,阿尧,我是有苦衷的,当初,…我、” 话至此处,方知解释是何其苍白可笑,莫辞收了牵强的辩解。 “我知道错了,阿尧,我会改啊,我真的在改啊…” “那你把风如疾还回来啊!”江予初怒道。 “阿尧…”莫辞徐徐走向她,颤着手想要摸摸她的脸,却被她执剑直接抵上了心口:“我说了别过来!” “阿尧乖,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离开这里,重新开始生活的吗?我们这就走,好不好?” “如何生活,要我踩着风如疾的尸骨和你生活吗?” 江予初堪堪沉下目光,怒意狂嚣、无望死灰化成点点透红,晕进她的眉眼。 “我知道你心思深沉,知道你伪善入骨,但这些,我从未怀疑过你,从未啊!” “从前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错了,阿尧…” “我叫你别过来!”江予初凝着滔天的怒火一把推出剑刃,激起莫辞瞳孔一颤。 怔了半晌,愣愣低头。 剑尖已然送进他右肩,猩红鲜血伴着突如其来的痛意氤氲一片。 王知牧骇吸口气,“王妃,那、那是殿下啊!” 江予初抽回剑刃往王知牧腰身反手一挥,他胡乱收了两步凝回神息时,她的剑尖已抵到眼前:“不怕死就来啊!” 王知牧暗里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到底是收了想要夺回剑刃的想法。 “王妃息怒,有什么话好好说,您这样是会逼死殿下的。”王知牧道。 “你们也会怕死啊,那你们运筹帷幄、命如草芥之时可曾想过旁人会不会怕死啊! 你与风如疾不过一墙之隔,你和飞絮分明是那样的情分,你们布局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会不会怕死啊!” 莫辞怔怔望着那通身阴寒的人,望着那个一个时辰前还靠在自己怀里说着耳鬓厮磨,如今指中仍留有余香的人。 原来。 陆长庚说的都是真的。 于她而言,真的没有补偿,只有生死啊。 江予初深深看了王知牧一眼,而后将阴怒目光逐渐转向莫辞。 “你我二人,便如此物!” 江予初挥剑往自己身下一划,断线佛铃堪堪坠下,不过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她举剑生生劈开。 正阳似火,烈日灼心。 是那人几近窒息的绝望逃离。 “阿尧…” 莫辞心一震,急急捞上她衣袖说道:“是,从前都是我的错,我会改,我真的会改啊,就算你不信我,就算看在孩子…” “别跟我提孩子!” 江予初怒意显增,执着剑反手就往衣袖狠狠一斩,震得他一时失了力连退两步,也激起腕上金铃清脆阵阵。 江予初一把扯开同心结,摔在他脸前。 他敛眸,任由纷纷扬扬的青丝散在眼前,再堪堪坠在地下。 杀意波动在她脑中滚过千百次,终是败在离了此地的想法。 “阿尧…”莫辞想要去拦她,哪知江予初当即狠了力就举剑往他心口狠狠一掷。 夺命风暴直逼而来,王知牧箭步上前一把拉开他,剑刃只往王知牧手臂一划而过。 莫辞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已执着发钗抵上自己小腹: “你再敢阻我半步,叫我半句,我定叫你儿为风如疾陪葬,叫一声,剐一分!” 莫辞张了张口,再不敢多说半句。 江予初恨恨剜了他一眼,紧紧攥着发钗疾步下了石阶,拉上缰绳翻身上马。 而那显然不是去江家的方向。 莫辞忽而想起了些什么,一把冲开王知牧的拉扯,疾步上前想要拦她:“你这是要去哪,你要去哪!” 江予初无声,只愈发加深了恨意之下的决绝:“驾!” “阿尧!!” 莫辞用尽撕心之力箭步拦在马身前,原想用自己之命赌她半分,哪知一个不慎反惊了烈马。 一声长嘶,四蹄扬起,甩出背上一道瘦影。 而莫辞也正被马蹄踹中心口滚了两步。 不过他一见被抛在地下的江予初,见她瞬间变了脸色,就立马强行稳住灼心痛意冲了上去。 “阿尧…”莫辞半跪着捞上她,却只见她一脸白青的虚汗,及腰下逐渐氤氲的透红一片。 拖着他的心跳足足慢了两拍。 “阿尧…”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指尖从他领口徐徐滑落,坠在地下。 “阿尧!” “阿尧,醒醒,醒醒啊,阿尧!!” “来人——” “传郎中!快,快传郎中!” 第342章 叫我放了你,除非我死 见主子慌里慌张抱着半身血痕的王妃回了内院,那些护卫知道不妙便放开了俩丫鬟。 污血成滩,乐心瞬间慌了神,连着哭喊两声就踉跄着跑回了星月阁。 而安然显是吓呆了,愣了片刻,竟是怔怔退后往另一头去了。 房间直至院落腥气泗涌,众婢女端着一盆盆清澈滚水送进来,端出时已是一盆盆血水。 内院长廊人仰马翻,独外间那孤寒身影,如同失了魂一般,满手是血,任指尖犹自滴落点点猩红,染了他衣袍。 “殿下…”王知牧轻轻唤了他一声,示意他洗手更衣,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是哇一声俯身干呕起来。 王知牧急得上前替他拍拍背,却见他腿一软事先倒了地。 双眼空洞,颤颤举起满是血痕的手: “这是我的孩子…” “这是我的孩子啊…” “是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莫辞面色一变,又俯身干呕起来,呕到通身发凉,呕到心跳骤停。 王知牧拍拍他的背,见赵郎中及众丫鬟实在脱不开身,便只得搀他去了软榻上,而后又替他擦手、换衣。 “若有违誓,我将不得善果,无后而终。”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为什么要回来。” 当初的信誓旦旦及她满眼恨意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回放。 像是无限循环地告诉他,错了就是错了,再多填补、再多布局,皆是徒劳。 这都是命啊。 都是自己一手推就的命啊。 莫辞两眼低垂,再没了半分翻涌的气力。 过了很久,久到他全身僵硬,几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进,是赵郎中终于出了来。 莫辞急急敛回心神,来不及问上半句就踉跄着进了房。 里头腥气分外浓郁。 她双目轻阖。 像极了从陆长庚手里夺回来的那夜,只凝着几缕难以探寻的薄弱鼻息。 “阿尧…”莫辞瘫跪在塌下,颤着手徐徐探向她的指尖。 承国公府。 “公子——” “救命啊——” “公子——” 安然趔趄着跌进院落就连声哭喊起来,撕心声儿几近撼动神明。 “公子,求公子去救救姑娘罢,公子!!” “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有没有啊!!” “救命啊,公子!有没有人啊!!” 江怀信、江怀宇闻信急急跑了来,后头跟着的正是莫学恩、池昭俩妯娌。 几人一见满脸、满身灰土的安然禁不住吃了一惊,连忙问出了何事。 安然噗通跪在他们身前,哭天抹泪地说:“殿下和姑娘打起来了,姑娘出事儿了,公子快去救救姑娘罢!” 璟王府。 星月阁。 “对不起,阿尧,对不起…”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对不起…” “所以,你是准备要瞒我一辈子,是吗?”江予初忽而冷冷地收了手。 莫辞抬眸,原本安静得如同壁画的人儿,睁眼的那瞬,再度凝满了恨。 “你醒了…” “别碰我!”江予初一把挥开他想要探上来的手,恨意之下是显然的嫌恶。 她掀开褥子强撑着坐起身,他想上前搀扶时,她再度阻了他:“我说别碰我!” 莫辞顿了顿,还是收手退了半步。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哪?” “所以你以为这样我就该留下来了,是吗?”江予初面上浮现的尽是虚弱苍白,语气却是笃定十足的另有深意。 “在你眼里,我竟自私到…” “难道不是吗?” 江予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与你而言,同眠共枕算什么,孩子又算什么,难道不都是替你铺路的垫脚石吗?” 江予初说完就撑着要下榻。 “不是的,我爱你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 “你派人来杀我也是真的,害死风如疾、利用我大哥中毒陷害莫泽恩也是真的。我知道便是这些,我不知道的,你又做了多少?” “以后不会了,阿尧,以后我真的再也不会了。” 莫辞徐徐走向她,想要探上她的手,想要同晨间一样拥她入怀。 “阿尧,你再信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江予初只如同躲避瘟疫一般步步退后:“你满口谎言一心虚伪,叫我如何信你!” “不是的阿尧。从前,我、我真的是有苦衷,我以为我能控制…” “你别过来。” “阿尧…,爱你的话,从来都是真的,从前待你的情分,都是真的。” “你别过来!” 莫辞自顾自地继续走近她:“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的吗,待你身子养好些,我们就走,好吗?” “我叫你别过来!” 江予初腿一软正好抵上窗下妆台,再无路可退。 她脑子里忽而闪了个什么念头,而后撑上案台胡乱摸了根银簪,目光却是一直落在莫辞的眼底。 “你休要再提及从前,我一想到这些日竟是与你这样的人同榻而眠,我就觉得恶心!” 恶心。 二字堪比寒冬冰石,拖得他终是歇了半步。 不过一瞬,莫辞见她徐徐转了身,便忍不住再次走向她,“你要去哪?” 江予初无声,只暗里攥紧了发簪。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见她一步步离外阁愈发近了,莫辞拉了她一下,哪知被她执簪反手挥来:“别碰我!” 莫辞狠力钳住她的手夺了簪子,强行拉着她,“你不能走,我不准你走!” 江予初愈发气血上涌,一时竟如同疯魔了般推搡着他,胡乱抓他的脸撞他心口,一遍一遍地叫喊着“放开我”。 她越是这般,他却越是添了力抱紧她:“我不放,我不放。” “莫辞,放手啊!” “你要什么都使得,叫我放了你,除非我死!” “身子也给你了,孩子也没了,你还要怎样!” “我再也不提孩子,再也不逼你了,你就乖乖留下来好不好,我只要你留下来…” “放开我!!” 莫辞眼光一沉,闪了个显然的阴狠念头,不过很快他就给强行压了下来,只道: “阿尧乖,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咱们重新开始,对,重新开始好不好?” “莫辞,你不要逼我!” “如今是你在逼我!” 莫辞只手抚上她后脑勺,顿了片刻,又徐徐放缓语气:“没有你,…我会死的。” 江予初转脸在他脖颈狠狠咬了一口,他瞳孔一颤,再凝神时,痛处似有几分暖流徐徐滑落,晕在领口。 莫辞紧咬后齿,任由那狂嚣怒意同鲜红血印湮没在痛意之下。 第343章 就是要打你 几度暴戾,她终是卸了力。 “…我求求你,放我走罢。” 莫辞无声,只紧紧抱着她直摇头。 “你究竟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啊!” “你只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可曾想过我会不会死啊!” “你怎么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江予初绝望念头一起,再度陷入疯魔,狠力撕扯着他。 “阿尧,我是真的爱你,那些错我会改啊…” “你那是爱吗,你那是占有,是囚禁!” “我为什么这么蠢,竟会信你跟你回来,为什么死的会是风如疾,为什么不是你啊!” “阿尧,你别这样好吗,你听话好吗…” “放开我放开我!!” “阿尧乖…” 莫辞只手揽紧她,另一手在她脑后徐徐扬起: “阿尧,你要乖、你要乖…” 日头微微偏西,正将两人影儿印在她脚下。 “你要有种就把我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莫辞心一怔。 眼见就要剁下的手腕便那样愣在了半空。 “不是的,我、我只是想叫你好好睡会。”莫辞轻轻松开她,转手捧着她的脸说道。 也是那么松缓的半刻,江予初猛然抬膝撞他下身,哪知她还没来得及躲开,莫辞又急急欺上来捉了她的手。 江予初眼光一沉,捞上案台那只虎瓷娃娃往另一只头上猛地一磕,而后抓着那半截尖锐瓷片反手往自己手腕狠狠一划! 鲜红血液瞬间覆了整条伤口,徐徐蜿蜒落在地下。 “阿尧!”莫辞骇吸口气,愈发狠下力地钳住她的手夺了瓷片,“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跟你这样的人纠缠不休,我宁愿死!”江予初恨声怒道。 “我不会叫你死的,我不会叫你死的。”莫辞胡乱扯了帕子替她包扎,一面急急喊着郎中。 殊不知,愈发拉扯只会愈发加深她的怒意。 江予初疯狂撕打着,竟不管不顾的就去扯那伤口,原本徐徐蜿蜒得血印瞬间疾如泉涌。 莫辞急急握住她的伤口,不过瞬息,鲜血又立马渗出他的指缝,滩了一地。 急忙跑来的赵郎中和王知牧见着一地的血及拉扯的那俩人不由吃了一惊。 莫辞钳着她的两只手腕,强行揽紧她,冲赵郎中怒道:“愣着做什么……嘶…” 江予初狠狠咬上他的肩,是不容退路的狠戾及玉石俱焚的意味。 莫辞眼光一沉,狠下力一把扯下纱幔捆了她的手,而后不管她如何疯魔地怒骂撕扯,又强行捆了她的脚踝。 “莫辞——” 江予初扯了扯手腕,却被那头死死捆了桌腿,她凝着满腔恨意攥紧拳头,逼得伤处鲜血涌得愈发急了些,透着纱幔,堪堪染了她整条手臂。 江予初脸色铁青地盯着他,眼底似有烈焰燃烧: “你还不如杀了我,你这就杀了我,来啊!!” “阿尧…” 莫辞半跪在她身前,轻轻捧上她的脸:“阿尧乖,阿尧最善解人意了,这些都会过去的…” 莫辞语气忽的一收,望着她微动的下颌,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莫辞噙满泪的双眸徒然睁大,抬手猛地掰开她的口。 果真,小舌已是一处破口,悉悉索索地渗着几层猩血。 “你就这么恨我,宁死也要离开我?” 江予初无声,单是眼底泛着红的恨意就已尽数昭明。 莫辞眼梢一敛,底下再度闪过的阴狠念头终是爆发。 “你死了容易,莫忘了还有江家!” “莫辞——” “阿尧乖,只要你乖乖的,我一定信守承诺。你若再这般自伤自残…” 江予初看透他眼底的深意,知道那话绝不是简单的吓唬威胁时,惊得瞳孔都颤了两下。 她张了张口,可心底那震惊痛意再叫她发不出半声。 她怔怔望着眼前这男人。 这个从来都只顺着自己、万事周到的男人。 为着自己平安喜乐,甘愿放弃权位富贵的男人。 晨间还傻里傻气贴在自己小腹,幻想着往后生活的男人。 如今却是用着最为肮脏的手段,用着自己唯一的软肋来满足他的私欲。 这些日。 自己到底是随了个什么样的人。 是了。 这些日,自己又何曾看懂过他。 江予初心口沉痛热意猛然一涌,再是没了半分挣扎的气力。 莫辞只当她是认了命,徐徐松开她,示意赵郎中进来包扎。 哪知赵郎中才近两步,江予初忽而呕出一大口血,怔了片刻,徐徐敛眸栽了地。 莫辞心神一震,犹如惊天巨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阿尧,阿尧!”莫辞急忙捞起她,那人两眼轻阖,面色青得吓人,他急急探了她鼻息才能略略松口气。 “做什么!你们做了什么!” 赵郎中才将她伤处里头取了块碎瓷片,江家兄弟就气势汹汹地赶了来,一脚踹开王知牧径自闯了进去。 见着满地瓷片、血痕,及被捆在案下,满身血痕的老三,那俩兄弟更是怒火冲天。 “好啊好啊,昨儿还人模狗样,一见父亲离京就欺负起我家姑娘来了!” 江怀宇箭步上前踹开赵郎中,而后揪起莫辞领口,扬手往他脸上就是两拳。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这样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 “要有本事,就来和老子打一场,来啊!” 莫辞连受两拳,眼前已是一片发黑震晕,他逼着自己疾速敛回神息,只手接了来者的拳头。 “不是这样的…” “那你告诉我是怎样的!难道是她把自己弄了一身的血,难道是她要把自己捆起来!” 江怀宇怒意一起,一把揪上他腰带狠狠撂开,砸得桌椅矮柜乱了一地。 “殿下…”王知牧往前进了两步,却被主子抬手示意退下。 莫辞撑着堪堪直起身,“我不想伤害她的,这些都是误会…” “我让你误会!”江怀宇不容分说地猛踹他心口,在他倒地的一瞬,抬手一指: “今儿老子就是要打你,你有种就再去朝堂,我倒要看看,你这般虐待我家姑娘,究竟还能作何辩解!” “不是这样的…” “还敢诡辩!”江怀宇眼光显然更是添了冷戾寒霜,拔了砍刀就要动手时,又忽而想起私下斩杀皇亲贵胄乃灭族大罪。 但终是意难平,江怀宇连着骂了两句畜牲,又上前狠狠踹了他两脚。 第344章 哥带你回家 江怀信没有多看他们半眼,算是默允了江怀宇此次的拳脚相向。 急忙上前探了探江予初的脉搏,而后解开她手脚上的束缚。 望见她腕上仍在淌血的伤口时,他那身雄伟背影显然颤了一下。 他不想去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才叫昨儿尚在浓情蜜意的两人忽而就闹了个崩析。 他只知道,如今是老三命在旦夕。 他只知道,是那个说着以命护她的男人把她逼上绝路,是那个男人如同对待牲口把她强行捆在案下。 他忍不住去想,常日何其果决的老三尚且被折磨至此,若是换成木槿,若是再晚来半步,还不知能不能撑得下去。 江怀信鼻翼猛地抽了两下,顿了顿,听着莫辞被吊打的动静,方觉心底略略压下些火气。 “莫怕,哥带你回家,哥这就带你回家。” 江怀信脱了外衣替她盖上,而后在衣袍下摆猛然撕了块布条,往她伤口胡乱缠了几圈。 莫辞原还想说些什么,见江怀信抱着江予初竟是要出去,霎时就慌了神。 “你不能带她走…”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近身,就被江怀宇箭步拦了上来:“你还要如何,叫她留下来受死吗!” “我们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是我江家的姑娘,有没有警告过你要你善待于她,当初你又是如何承诺、如何作答的!” “我没有伤害她…” “还敢说没有伤害她!” 江怀宇满眼冷戾,揪上他领口往地下血印狠力一甩,咬牙切齿道: “你好生看看,睁大你的狗眼好生看看,难道这些不是因你而起,难道这些是凭空而来! 这是她的血,她在淌血啊,如今你多阻一分她就多痛一分,你还要折磨她到几时,你究竟有没有一点良心!” “阿尧…” 莫辞胡乱摸了摸地下猩红的沙土,口中仍在轻喃:“她是我的,你们不能带她走…” “我看在她尚有一口气的份上才留你一条狗命! 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她若能撑得过去便罢,倘若她就此丧命,我定叫你整个王府陪葬!” 江怀信全程再无半声,只紧紧抱着江予初往外院而去。 而江怀宇说完跟着大哥堪堪退后,阴寒眼光却是不曾从他身上挪开半步,亦不予他近身的半点机会。 “阿尧…” “你是我的,你不能走,你不能不要我…” 莫辞撑起身,还没来得及站稳却是先冲起一阵热意翻涌。 他踉跄两步,张口呕出腥血后,终是受不住倒了地。 月明高悬,蝉鸣半夜。 案下熏香细烟氤氲,早早就除尽了房里的腥气。 “阿尧!”莫辞身一颤,猛然睁眼。 不过大致流转一番就生生转了黯。 这次是真的啊。 刀剑相向是真,满身是血是真,阿尧要走也是真,不要我了都是真的。 可是。 怎么就这样了。 往日嬉闹,浓情蜜意地说着日后打算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怎么忽的就成你死我活了? 出门前分明还是那样的情意绵绵,怎么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这里分明还全是她的气息,怎么就非走不可了? 莫辞闷着咳了两声,而后撑起身捞上衣物。 “殿下这是要去哪?”外间的王知牧问。 莫辞无声,穿好衣物就直接出了房。 方才郎中还交待了殿下是气急攻心,要加以调养,王知牧哪里敢轻易叫他走,紧跟着又问:“殿下这是要去看王妃吗?” 莫辞仍是没有回他半句,下了石阶就往外院走。 王知牧想了想。 没有带兵器,穿的常服。 那肯定就是要去江家了。 “王妃如今身子虚,要不就让她在江家调养些时日,等王妃身子见了好,心情好些,殿下再去接岂不成算也大些?” 王知牧箭步上前拦了他:“殿下,两位嫡舅才动了怒,你这样去只会惹得江家愈发不满,得不偿失啊。” “让开!” “殿下,我知道你心急,但今日王妃浑身是血是真,险些丢了性命也是真,依两位嫡舅的性子又岂能善罢甘休? 你仔细想想,倘若再去激怒江家,惹得他们闹上朝堂,反告殿下苛待将门之后,以此逼殿下和离,又当如何?” 莫辞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理清了思绪。 “他一日不叫我接回,我便守上一日,他一月不叫我接回,我便守上一月,我只诚心相待便是,何来的激怒?” “那就算你接回来了,就算王妃既往不咎,然后呢? 舅爷今日所为究竟是何意,旁人不知,难道殿下也不知吗?”王知牧道。 莫辞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当即收了想要出门的念头,堪堪点头就转身去了书房。 王知牧还以为他是想通了,正想舒口气,却又见他怒火冲冲地出了来。 手里握着一柄常日用的剑。 “殿下这是何意!”王知牧骇吸口气,生怕主子是准备去硬抢。 “斩草除根,还她安宁。”莫辞冷冷道。 王知牧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那是殿下的亲舅舅啊,舅爷也不过是想要殿下不受王妃拖累,想助殿下成事啊。” “他做这些的时候又何尝想过他是我的亲舅舅!” 莫辞堪堪沉下眼光,内里暗芒愈发涌动。 “究竟是我受王妃拖累,还是她无辜受连,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我想要什么,他何曾真正关切,究竟是我想成事,还是他野心滔天!” “殿下…” 王知牧还想说些什么,莫辞已举剑抵上他的喉:“再多半句,你就去给他陪葬!” 王知牧怔了怔。 跟他多年,又岂会不知他的脾性。 “并非我心向舅爷,只是殿下又是拳脚又是吐血的,好歹要把身子养好啊。”王知牧道。 “他一个半废,敬他多年还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你,给我让开!” 莫辞直直盯着他,眼底怒意犹如惊浪泗涌。 “让开!!” 王知牧想了想,还是侧身避了半步。 莫辞翻手将剑刃收在手肘后,不过走了两步,一声闷棍,他原的满眼狠戾忽而一怔。 而后凝着一眼不可置信堪堪回头,确认见着王知牧颤颤地说“我不能叫殿下去冒险”,终是眼光一沉,和剑刃一齐倒了地。 “殿下…” “殿下…” 王知牧推了推地下那人的肩,确认已然昏死才急忙叫了郎中。 第345章 血崩 话说江予初手腕那处伤一直在淌血,江家兄弟怕她撑不到江家,路过街边医馆就急忙闯了进去。 医馆众人见江怀宇握着砍刀一冲进来就狂喊来人,而后头的江怀信竟被怀里人染透了半身的血,惊得顾不上看病就四处逃窜开来。 江怀宇身形崭崭拦在门前,狂怒一声:“谁敢多叫半声!” 众人一个颤栗果真老实下来,带着孩子的当即就捂了娃娃的口。 江怀宇极为暴躁连声问谁是郎中,可众人都被吓呆了,个个低着头不敢答半声。 江怀信把江予初平放在小榻上还不见人来,也怒问:“医者何在!” 默了半刻,终于见着药柜角落里巍巍颤颤举了只皱痕满布的手。 江家在烟都原就颇有名气,众人之中自然也不乏有认得这对兄弟的, 趁着郎中处理伤口的空挡,胆子大些的往屏风那头看了两眼。 见俩兄弟都这般急切,又是从璟王府那头赶来,即便被盖了脸,也不难猜出受伤的是江家三姑娘。 她垂到地下的手腕已然没了人色,上头的捆痕,及深可见骨的伤口十分醒目。 这等罕事,众人一下就猜到了些隐隐。 听着她疼得几近气绝的低吟,及兄长低低宽慰的声音,外头直摇头唏嘘。 何其风光的娘家,父兄何其宠爱的姑娘。 大半年堪比皇女出嫁的排场,夫君许了几近轰动整个烟都城的盛大婚礼的姑娘。 同夫君出入成双的佳话尚且在耳,直叫众人艳羡的姑娘。 能让夫君心甘情愿为她起誓终生不纳二色的姑娘。 如今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唏嘘之余不禁又暗叹。 不幸有幸,竟托生了那样的兄长,若是换作别家姑娘,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血腥之气蔓延了整个医馆,而郎中也终是颤颤说了声:“已妥帖。” 江怀信连声说着谢,一边抱她起身。 她又极其微弱地覆在他胸口低吟了半声。 江怀信轻轻唤了她两声,却只见她惨白的唇微微蠕动。 “你、想说什么,要什么,哥在,哥在这里。”江怀信拢紧她,将小耳轻轻凑近。 江予初意识不清地想要推开他,喃喃道:“宁死,宁死…不复相见…” 江怀信轻轻拍了两下,安慰道:“我带你回家,咱们回家。” 哪知她一听这话,低低呜咽几声竟又要去扯手腕上的包扎。 江怀信急忙压下她的手,顺着她的意思说:“好、好,哥答应你,一定替你做主,叫你远远离了那混账东西。” “大哥接你回家,大哥在,没事了,莫怕莫怕。” 江怀信抱她出门前示意江怀宇打发银钱,而后极力压着嗓音交待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等他们回到承国公府已是垂夜。 江怀宇怕池昭动了胎气,原是叫下人送她回房,可她见江予初那样哪里肯走。 “这得多疼啊,这得多疼啊…”池昭心疼的直抹泪。 莫学恩一见更是气血上涌,听他们说了在王府见到的境况,及她意识不清喃喃的话,当即就暴跳如雷地说要把皇婶所受的罪还给皇叔。 是江怀信极力拦了下来,莫学恩气得想打他,望见他一身血痕又极力忍了火气,只怒道: “你要你的前程富贵不敢动手,我不怕!你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她不顾性命地救了你我,又何来你的今日!” “你去打了他,就算杀了他又能如何,老三就能醒了?”江怀信道。 莫学恩粗粗喘了两口气:“我、我能解气!” “如今不是解气的时候,如今老三一心想离了他,咱们要做的便是叫老三如愿才好。” 江怀信拉了拉她的手,可她身一转就忿忿地躲开了,江怀信又极有耐心地揽着她在外廊栏杆坐下: “我瞧着你那皇叔怕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但如今老三伤得重,老三就是苦主,实在和离不成,咱们以他苛待将门之后闹上朝堂,他也不得不妥协。” 莫学恩想了想,倒也信了他两分。 “那如果都行不通呢?” 江怀信闻言眼底急急扫过几阵分明的阴狠惊浪,嘴里却只道:“我自有法子。” 莫学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了想,眼光忽而一亮:“我知道了,来日我们就入宫叫父皇下旨解了他们的婚约! 咱们家大业大,兄妹和气,就算她一辈子再不嫁人,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她丢了性命。” 听她这样说,江怀信心里温暖,握着她的手也抓紧了些:“你能这样想就好。” “于情,她是你的妹妹,那便是我的亲人。 二来,从前我一时糊涂,给她惹了不少是非,她是好的,我不能再叫她受了委屈。 于理,此次就是皇叔的错,她都伤成那样了居然还要捆着她,这是想做什么,当牲口吗?” 见着丫鬟送出来的血衣,莫学恩越想越气。 “说真的,若不是亲眼见着她手上的捆痕我都不敢信,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莫学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醒过神就往江怀信狠狠拍了一下。 “这就是你们男人!常日里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狠!” 江怀信:“……” 莫学恩气呼呼喘了两口气,默了片刻又想起些什么。 “我都不明白了,我瞧着皇叔对她不像是假的啊,还有,昨儿他们不是还好好儿的,怎么忽而就闹成这样了!” “老三是不喜欢多话的,看她醒了怎么说吧。” 江怀信顿了顿,而后特地提醒她:“她自个儿说便罢,你千万不要逼问…” 江怀信话还没落音,就听着房里闷呛着咳了几声,紧接而来的便是安然、乐心的两声惊叫。 两人相视一眼,回过神后忙忙跑进去一看。 榻上人儿脸上、枕下又是鲜红一片。 而腰下正是堪堪淌出的血,几乎染红了小半张床榻。 江怀信骇吸口气,禁不住怒道:“愣着什么!不去叫郎中都愣着做什么!” 安然慌里慌张地点头,连滚带爬的出了房。 在后头赶来的池昭亦是脸儿一阵白青,颤着手胡乱撑了桌角才不至于倒了地。 江怀宇和莫学恩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当时就发了懵。 江怀信上前叫了几声老三,而后确认探到了她的鼻息才略略缓了口气。 池昭强行控着思绪,连忙问:“三姑娘是不是小产了?” 乐心哭着说:“殿下拦着害得姑娘摔了马,郎中说小世子保不住了,可在王府姑娘是用了药的呀。” 池昭颤了一下,而后急急说:“快,快去准备热水!” 乐心胡乱爬起身,没走两步又听池昭急忙道:“还有,把府里的稳婆奶妈叫来,快,快去…” 众人这才明白了些什么,诧异一阵后,怒意更显了几分。 江予初原是一心想要和莫辞远远离了烟都,为着不叫江家父兄担心,有孕之事也不敢同他们说。 谁承想,还没来得及同江家分享这份喜悦就已彻底变了味。 那夜里,江家三姑娘的小院闹得是人仰马翻,丫鬟们端着一盆盆的清水及血水胡乱交措而过。 房里腥气翻涌,却见榻上人儿面如死色。 郎中、稳婆、奶妈忙得满头大汗。 两对兄嫂更是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第346章 打到他肯签和离书为止 第二天是莫学恩三朝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莫学恩就去看了江予初,尚在昏迷,面色白得吓人,好歹血是止住了,气息也稍稍见了些平稳。 莫学恩是耐不住性子的,入宫请安谢恩后,就怒气冲冲的要去找莫离。 江怀信拦了下来,说先回府看看老三。 承国公府。 江予初醒来已经又是一天的临暮。 入眸的是江家闺房,及齐齐围在榻前的嫂嫂。 而守在外阁的正是两位兄长,待丫鬟替她披了外衣才进了来。 所幸。 只有兄嫂。 江予初轻轻舒了口气。 只是她原就虚弱无比,这时间,一声叹息竟就犹如用了她的尽数力气。 莫学恩细细说了声“你醒了”,试探着想牵她的手。 可低头一看,她手腕直至指尖全是纱布,实在难以下手。 莫学恩想了想,先问她饿不饿,见她摇头,又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予初不肯多说,只浑浑噩噩的任由郎中摆布。 莫学恩还想追问两声,却被江怀信拉了一下,而后一前一后跟着郎中出了房。 “莫怕,回了家就好了。”江怀宇道,然后叫丫鬟送药来。 见她每分呼吸竟也这般吃力,江怀宇接了药碗,执着小勺亲手给她送去:“听话,先吃药。” 听话。 乖。 这些话听得她害怕。 “可是怕苦?” 江怀宇扶正了她无意识躲开的脸,把药碗又往她脸前送了送。 “来,把药吃了,身子才能见好啊。” “再不听话,哥就要生气了。” 江予初这才略略醒了些神。 那日莫辞疯魔至此,对她下了这般狠手,如今却叫她能安然从这片净土醒来,她又岂会猜不出后来发生了什么。 江予初抬眸看向他。 是了。 他是江家的兄长啊。 即使知晓自己不是血亲嫡妹,也愿意护着自己的兄长啊。 何其有幸,还有这样两位兄长。 江予初巍巍颤颤地接了药碗,捧在手心。 望着轻薄热气冉冉,夹杂着近日总离不开的味道,眼底逐渐氤氲。 她叫了声二哥,眼泪再是收不住,滴滴答答掉进碗里。 “哥在。”江怀宇轻手摸摸她的头,如同对待木槿那般。 江怀信原是想待她身子养好些再问她到底和莫辞发生了什么,哪知养了三两日,江予初不仅不肯多提半句,反说要离开这里。 江家兄嫂哪里会答应她,只说一切有他们。 好说歹说,到底是勉强把她留了下来。 兄嫂都是十分尽心的,也叫她千疮百孔的心稍稍有了些慰藉。 这日,池昭想着她近来身子弱没什么胃口,特地叫下人送去些清淡的羹。 却是第二清早被原封不动的端了出来。 后来池昭亲自去盯着,才叫她勉强吃了小半碗粥。 好容易能放心些,哪知她刚躺下,喉间忽而滚出几阵翻涌,就抓着床幔俯身吐了起来。 吐得天昏地暗,把方才吃的东西彻底吐了个干净才能略略顺了口气。 而郎中把了脉后,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江怀信会意,跟着他走远了些,确认房里听不到动静才轻轻问了声:“可是不妥?” 郎中叹息道:“三姑娘原就体寒偏虚,如今小产又遇血崩,伤根伤本,怕是…” 江怀信再直男也能明白这“伤根伤本”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当即被震得心头一僵,浑浑噩噩的竟也听不清了后头的话。 江怀信把心底几度涌起的火气一再强行逼退,只叫郎中务必佑她无虞。 见她日日倍受煎熬也不肯说出原委,江怀信夫妇也终于忍不住入宫同莫离说了老三和璟王决裂,甚至险些闹出人命的事情,请求莫离下旨允准他们和离。 按往日,这自然是莫离最想看到的结局。 但如今他和莫辞做了交易,他当然是更希望莫辞能尽快带着江予初离开,好拿回剩下的兵符,又哪里肯应了莫学恩夫妇所求。 便真真假假地说:“从前见璟王夫妇琴瑟和鸣,此事定是另有误会,两家该和气处置了才是。” 而后被逼得紧了,又说:“宁拆十座庙,不差一桩婚,此乃璟王家事,咱们是外人,不好管。” 莫学恩倒好应付,偏素来稳重的江怀信说了几句就拿出江予初的血衣,跪求莫离替江家做主,替江家姑娘做主。 莫离却说:“夫妇间争吵打架是在所难免的,咱们不加以规劝和好,反助着个人性子叫他们分离,那往后他们夫妇若是谈拢了,咱们又该如何自处?” “前些日听璟王之意是想带王妃外出,如今既遇了此事,正好叫他们去散散心,或许见了新鲜风光就能想通了呢?” 几经周旋,江怀信听出了莫离不想管,甚至是要把江予初送回王府的意味。 也是。 当初莫泽恩这么个嫡亲姑娘受了委屈,也没见他做过什么,如今又怎么会替别家的姑娘做主。 江怀信越想越气,一时间也顾不上了君臣翁婿之礼,噌地直起身怒道: “陛下可是有心包庇璟王,要我家姑娘生生死在他手里才肯罢休!” “放肆!”眼见就要撕了仅面上和气的这张伪皮,莫离扬掌往书案狠力一拍,先发制人: “如今你既娶了学恩,璟王便是你的长辈。如今你新婚,不管好自己的事情,反来插手长辈之间,撺掇着他们夫妇分离又是什么道理!” 莫学恩还想说些什么,江怀信只手拽上她,对莫离说道:“好,陛下不管,我这个做大哥的管,到时候可别怪我做出些什么来!” 莫离听出他话里行间的狠意,开始以为他会对莫学恩下手,可望见他走远了也舍不得松开莫学恩的手,便又立马猜到怕是要对莫辞不利。 若在常日,只要不撕破脸皮闹上朝堂,随他们怎么去。 可如今莫辞手里还握有兵符,莫离又怎么舍得叫他出事,思前想后,叫了吴声。 后头的日子,江予初倒是能吃东西了,只是身子虚得很,胃口极差。 有时候吃了又吐,林林总总下来,一整日进到肚子里的也不过半碗粥。 待人也是淡淡的,整日里不是歇着,便是呆愣愣的,对以往之事更是缄口不提。 饶是兄嫂以关切之名,旁敲侧击地问,她也不肯多说半字。 莫学恩是个性子急的,江予初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心急。 后来实在问不出什么,索性衣袖一甩就说要去亲自问问皇叔。 哪知江予初一听这话,当即脸色一变竟又生生呕出两滩血来,吓得众人再不敢多说。 郎中看过之后直摇头:“医者医病不医心哪,三姑娘的病还是要加以疏导。” 待她歇下,两对兄嫂私下一合计,怕是只有彻底断了两人关系才能叫她舒心了。 可头两日莫离私下召见了这俩兄弟,赐了不少珍贵药材,也拨了御医,说的却尽是些劝和、安抚的话。 饶是江家兄弟把话说得再明白,莫离也不肯轻易下旨解除婚约。 如今正途指望不上,莫辞又不肯轻易放手,断了关系谈何容易? 几经商议,忍了多日的江怀信终是爆发,当即狠掌一拍:实在行不通就以暴制暴,打到他肯签和离书为止。 而后派了两趟探子去看看那家伙究竟在何处,在做什么。 结果送来的探信都是说“璟王病重”。 众人这才想起来,莫辞是好些时日没动静了。 第347章 你竟要我死 璟王府。 这些时日莫辞总会做着同一个梦。 晴空万里之下,阿尧如天真孩童,围在他身边奔逐嬉闹,笑声何其琳琅。 他看着她,直叫她慢点,慢点。 她兴头一起,忽而一股脑儿冲进他怀里,闹得两人摔了好一跤。 他还没张口,她反先怪罪他不禁撞,而后拍拍手又爬起身跑了。 他望着她摘花逗蝶的倩影笑着摇摇头。 不多时,她捧着一大束红红绿绿的小野花跑来,叫他编花环。 身前那人笑魇如花,叫人禁不住去遐想:花环乌发,略施粉黛,曳曳身影宛若仙子。 他说好。 编好后亲手替她戴上。 她一遍遍地问他好看吗。 他只笑,揪着她耳垂说她幼稚鬼。 她耍着赖皮地靠上他膝前,说她生气了,要夫君亲亲才能好。 而后举着发带要他帮她束发。 天色暗了,她不由分说地爬上他的背,说要夫君背她回家。 回家的路好长好黑啊。 他们走了好久好久。 久到一路都在喋喋不休的阿尧趴在他背上逐渐入了眠。 久到他全身僵硬,而后一个趔趄竟跌进了另一个梦。 那里没有晴空万里。 没有笑声。 只有阿尧以刀剑指向他的寒光凛凛。 只有她留下满腔恨意的背影。 和一声惊马把她远远抛开留下的成片血痕。 还有眼睁睁见着她疯魔地划开手腕,想要咬舌自尽,不要命了也要离开他的决绝。 每每如此,他便是一声惊颤猛然睁眼,映入眼帘的只有空落落的房间。 他醒过神就跟疯了一样,抓着下人问王妃去了何处,他们究竟把阿尧藏去了何处,阿尧为什么不要他。 每每如此,下人们便在她以往爱穿的衣物上再添了她用过的香粉、凝脂。 而他瞬间就会安定下来,抱着它们昏昏沉沉的说着; “阿尧,我知道错了。” “阿尧,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能原谅我吗,阿尧。” “我知道错了,你回头看看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阿尧?” “阿尧乖,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直到那日,房里香炉忽而停了大半日,莫辞尤为清醒起来。 可在底下人重新添了熏香后,他竟又逐渐复了昏沉,他就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放肆!!” 房里一腔震怒,伴随而来的是杯碗脆响、翻了桌椅及众人悉悉索索下跪求饶的声音。 香炉滚在地下圆了两圈,洒了一地的香灰,见那细烟逐渐氤氲,赵郎中急忙倒了杯水浇灭了。 “殿下恕罪,知牧也是看您身子弱才出此下策啊!” “本王的身子,何时就由这么个狗腿子来左右了!”莫辞怒道。 近日暴瘦引起的深陷眼窝,及多日不曾打理而冒出来的胡渣,衬得他的脸色尤为阴寒虚弱。 不过才站了小半刻,他腿一软又险些栽了回去。 莫辞颤着手胡乱撑上桌角,凝着几丝气力往房里大致扫视一圈:“他人呢,人呢!!” 赵郎中说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知去了何处。 “你,现在就给本王解药!” “怎么,在你眼里,璟王府竟是由那姓王的当家了吗!”叫他犹犹豫豫的,莫辞又恨声怒道。 赵郎中连忙说着不敢,把解药给他用了。 大抵过了半个时辰,昏沉眩晕感逐渐散了,莫辞换了身常服,随手抓上剑刃就匆匆出了门。 赵郎中直道不妙,连忙叫可信的护卫去找王知牧。 莫辞先是只身去了农屋,见里头没有人,索性就扔了一支火把。 而后又调转马身去了另一头。 穿过一片小密林,沿着小道堪堪而上,半山腰竟有一处半人高的山洞,而洞口百步之外正是三个同永夜、云踪一样打扮的玄衣男子。 往日莫辞来都是着一身玄衣,又以面巾蒙脸,所以几人并不认识他,只在悄悄转去暗处拔了剑。 莫辞抓着剑刃翻身下马,往洞口那头走去,那几人果真执剑送了上来。 莫辞原就是有备而来,对此处又颇为熟悉,当即举剑挡下几人予来的夺命之势,飞踏翻身间竟是挥剑切了铃响机关。 几人一见不免吃了一惊:“来者何人!” 莫辞无声,只凝了满身戾气举剑往狠力一挥,定睛一看,竟是问话那人被一剑封喉。 另外两人诧异了一下,不过面对这狠戾之势又立马回过神来。 为首那人亦是满眼阴晦同他刀剑交缠,后半步那人只手挥剑,另一手竟是默了腰间的信号弹。 莫辞眼光一沉,凝准他心口猛地掷出手里剑刃,而后腾空而起剪腿锁了为首那人的喉,倒地的瞬间,一把抽出短刀往他脖颈狠力一扎。 鲜血洒了一地,亦如染了他的阴晦眉眼。 “瞎了狗眼!”莫辞鼻翼微微一颤,抬手拂去脸前的血,眼底晦暗如墨。 “很好、很好,不愧是出自我的门下。” 另一头的李宣不怒反笑,啪啪鼓着掌一步步走来,而后俯下身看了看死者的伤口。 全是一招致命。 李宣颇为满意地笑了笑:“从前是被一个女人蒙了心,如今醒过神来方能见真章,这才是我李家儿郎…” 李宣忽而眼光一怔,愣愣低头,竟是被身后一剑插穿了肚子,冒出小肚的剑尖仍在尤自滴着血。 “我说了,我姓莫。”莫辞回手收了剑,任由没了支撑的李宣仰天倒在地下。 “你、你竟要我死?” “我只恨没能叫你早点死,当初我就该叫你烂死在陆长庚手里,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我是你亲舅舅!” “那是我的亲儿子,…那是与我同眠共枕的发妻。” 莫辞一脚踏上他伤处狠力揉搓,语气不重,动作间却是尤为阴辣。 眼见他猛然咳出两口血,眼见鞋下尘土生生染了红,也不肯挪开半分。 只堪堪俯下身,凝上他不可置信的眼: “你是我的亲舅舅,那么敢问,你可曾教过我如何爱人,如何善待于人? 可曾有那么一次,如亲人一般予我温暖,教我不可滥杀无辜? 你没有,你只教会我如何伪装,如何做戏,如何杀人,如何步步反击。” 莫辞冷冷笑了声:“你的人杀了我的亲信,叫我夫妇离心、痛失爱子,难道我不该反击吗? 怎么,如今我可都是按照舅舅教我做的,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李宣闷声咳出两大口血,也终是没了动怒的气力,只颤着手从胡乱摸索了两下,而后抓上他的脚踝。 阴沉凛凛着笑着摇头:“你注定离不开烟都,注定要替我李家光耀门楣。” 第348章 休想夺走 话说王知牧得了主子持剑出府的信也赶着跑了来。 在郊外碰见主子无恙策马而归,正想舒口气时,又忽而望见了他衣袍直至鞋下的血印。 “殿下这是…” “杀了个人。” 王知牧背脊一凉,“舅、舅爷?” 莫辞睥睨他一眼,“我是不介意多叫一个人陪葬的。” “…殿下说笑了,我、我是担心殿下受伤。”王知牧讪讪道。 莫辞冷戾眼光微微眯起,像是在深思熟虑些什么。 “清清手上的解蛊虫,能发的就发下去,把死士,都散了吧。” “那他们、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啊,以后…” “这是他们的事。”莫辞冷冷道,“这是我给他留的最后仁慈。” 王知牧呆愣地点了点头。 主仆俩默默走了一阵,眼看就要回城了,莫辞原想直接去承国公府,念及自己一身腥血,又只得调转马身踏上回王府的路。 王知牧跟他走了一阵,望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忍不住问:“殿下是想去接王妃吗?” “明儿吧。” “可宫里来传话说陛下要见你。”王知牧道。 见着主子冷冷慑过来的威厉目光,王知牧又道: “原是头些日就来传了话,顾及殿下身子才没有急着召见,如今殿下大张旗鼓的出了门,怕是…,得去一趟了。” “你当了个好差事。”莫辞道,神色深沉得耐人寻味。 王知牧闻声连忙垂下头:“殿下恕罪,属下实在是担心殿下的伤才出此下策,并无二心!” 如今莫辞满心烦着阿尧的事,却也知道王知牧下了几日的迷药是为着自己养伤。 “说什么了。”莫辞语气仍是不变,冷戾目光却是收回了的。 “听闻,是江家求陛下做主…” 王知牧有些为难的停顿了一下,而后眉心一拢,做出准备接了主子大怒的姿态继续说道: “…说殿下苛待王妃,要陛下下旨,逼殿下同王妃和离。” 果真。 莫辞当即眼光一沉:“绝无可能!” 王知牧连声称是:“只是那日嫡舅将军亲眼见着王妃那样,…依他们的性子,焉能罢休啊。” 这话倒是叫莫辞想起那日惨境来。 当时只一心想着不能放她走了,如今想来,下手竟是那般狠辣,如何叫她不恨,又怎能叫江家不怒。 “…她如何了?”莫辞忽而压下语气问。 王知牧道:“江家看管得严,像是有意防着咱们,探不到什么。” “哦,对了,头两日江家管事倒是来过几次,都被属下以殿下病重为由打发了。” 莫辞猜到是不速之客,事已至此,还是问了句:“来做什么。” “送和离书。” “明儿先入宫,任何人也休想从我身边把她夺走。”莫辞道。 “殿下好歹有婚书在手,只要陛下不下旨,旁人自然是不敢干预的,怕就怕王妃不肯回来啊。” “她一日不肯回来,我就去江家候一日,她一年不肯回来,我就候一年。她非木石,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明白我的心。” … 有别处安排的云踪回来时见农屋那方向的半空漫了浓烟滚滚,而后看清引祸那处竟已是熊光大火。 云踪骇吸口气,连忙就要去救火,不过跑了几步,他又忽而想起了什么,急急调转马身去了山洞那头。 赶到之时,响铃机关已然被毁,而横尸中,主人也在其内。 云踪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赶忙跑过去探了探李宣脉搏,只寻到几丝尤为虚浮的气力。 “主人、主人…”云踪叫了他两声,见他没有反应便躬下身拖着他准备带回去治伤。 哪知李宣忽而咳了两口血,竟又睁了眼来。 只是神色长远、呼吸薄弱,颇有回光返照之象。 “主人,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什么?”云踪见他双唇轻轻蠕动,就把耳朵凑了上去。 李宣尤为艰难地抓上他衣袖,“交给、交给你了……” 云踪听懂了他的深意,哪知还没答上半句,李宣眼帘一阖,满是老茧的手就徐徐落了地。 第二天。 莫离正忙着政务,就听宫人来通传:“璟王求见。” 莫离想了想,放下手头上的公务,允了觐见。 今日莫辞穿了身银鼠色里衬,搭同色水纹半袖外衣,加之久日不曾打理的胡渣,显得他原就消瘦的眉眼愈发没了精神。 “陛下万安。”一如往前,莫辞在案前五步之外恭恭敬敬地问安。 红绳金铃、佛铃仍在。 这些日莫学恩动不动就跑回来缠着闹着要莫离下旨解了莫辞和江予初的婚约,饶是遭了训斥,也不肯轻易罢休。 更甚者,也不知是江家的手段,还是无意得知,前朝竟也开始有了些“璟王苛待将门之后”的声音。 闹得莫离好生头疼。 迫于压力,莫离又只得私下召见了江家兄弟。 好言好语地说璟王素来惜爱文扬县主,为了她更是愿意放弃所有地位富贵,又怎么舍得苛待于她,其中怕是有所误会。 这俩兄弟哪里肯听,只一口咬定就是璟王逼得妹妹险些丧了命,如今妹妹性命垂危,唯有和离书一封才能解她心头之苦。 而后又索性把这些日发生的事同莫离说了个明白。 割腕、捆绑、血崩、呕血,细枝末节,无一不明。 听得原本有心护着莫辞的陛下都没话说了。 此次叫莫辞来原就是要好生苛责一番,可见着他这副模样倒又添了些不忍。 “听闻,你和文扬县主生出嫌隙,还动了手脚?” 莫辞静静垂着眼:“是。” “那文扬县主浑身是血,几近丧命也是你的手笔?” “是。” 莫离骇吸口气,虽然大抵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却没想到他竟然真敢认。 还认得这么爽快。 “你、你混账!” “是。” 莫离又震惊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稳住了情绪,只凝着一腔怒火,抓上手边折子往他脸上一扔:“你倒真是敢作敢当啊!” 莫辞没有闪躲,只任由那些弹劾折子纷纷扬扬拍在他脸上身上,任由它们悉索半摊在他脚下。 他一眼就看到了上头的内容。 左不过是叫他亲自向江家赔礼致歉,安抚江家之痛。 更多的是若已离心就莫再强人所难,好聚好散的意味。 “从前因留仙馆一事就闹得朝堂鸡犬不宁,你好生看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莫离怒斥道。 “是我做错了事情,我愿一力承担,亲自向江家赔罪。” 莫辞敛清衣袍堪堪跪下,郑重其事地叩头: “求皇兄,给臣弟一个赎罪的机会。” 第349章 开个价 承国公府。 饶是精心养着,也只能医病不医心。 这不,外伤是好了大半,可她这精神总是不好,整日里病怏怏的,多说两句话就又咳又喘,咳得狠了,帕子上见了血也是常有的。 郎中每每看了也只是不停的摇头叹息,闹得三姑娘院子里终日人心惶惶的。 这日莫学恩来,一进门又见着桌上的粥食放凉了也曾不动半分,刚想责备她,走近了却见她在歇息。 乌睫之下惨白惨白的脸几近不见人色,着实叫人生怜。 莫学恩放缓了脚步走进去,示意丫鬟再去备一份羹汤来,而后拾起团扇替她轻轻扇着。 清风拂面,江予初却像受惊兔儿一般,一个颤栗就猛地睁了眼。 “是我。”莫学恩微微倾下身拍拍她心口,“吓着你了?” 江予初摇头,眼底的惊颤却是过了好一阵才徐徐平复了。 “莫怕,这是在自家里,咱们会护你周全的。”莫学恩道。 这话倒叫江予初想起那日莫辞说的“你死了容易,莫忘了还有江家”。 那份阴冷陌生的咄咄相逼,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就是笃定了她不会舍弃江家。 就如当初陆长庚笃定了她不会舍弃风如疾。 一个个都说着爱。 却又毫不留情地拿捏着她的软肋痛处。 叫她“听话”。 叫她“乖”。 何其讽刺。 江予初轻轻笑了声,“他不会放过我的。” “近些日也没见着什么动静,兴许是想明白了,愿意放手了呢。 就算一时想不通,你大哥也不会叫你白白受了委屈,此事体大,涉及颇多,父皇会替你做主的。” “大哥应该早就请过旨了罢,若能放手,又何苦拖到今日?” “你、你都知道啊。” 莫学恩说完又觉着有些多余。 即使有意瞒着,以她的玲珑,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不说了,咱们先吃点东西。”莫学恩强行堆了个笑,接过丫鬟新送来的粥食说道。 江予初摇头:“我没胃口。” “为着身子也得吃些啊,你看你,回娘家这些日反瘦了一圈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兄嫂的苛待你呢。”莫学恩笑着说道。 江予初也只得接了,哪知还没吃上两口,就听外头一阵奔忙一面大喊:“不好了,不好了,东院打起来了,东院打起来了!” ——一柱香前—— 话说莫辞进宫一趟知晓了此事于己不利,第二天一早就急急来了承国公府。 来的路上他还想过了,待会江家兄弟肯定会把他拦在门前,轻则发泄一通气怒,重则拳脚伺候。 上次是他害惨了阿尧,那这回,不论如何他忍着便是。 若能叫阿尧心疼心软是最好,就算不能,好歹也能叫江家略略平息些怒气。 哪知江怀信一改那日冷戾姿态,恭恭敬敬的出府行了礼:“不知璟王殿下大驾,有失远迎。” 莫辞怔了一下,回过神后连忙搀他起身,“大舅兄…” “如今微臣乃二公主夫婿,殿下为长,这声‘舅兄’怕是担不得了。” 江怀信笑着说道,颇有些讨好献媚的意味。 虽说江怀信上回不曾多说什么,也不似江怀宇那般拳脚相向。 但今日这般,倒叫莫辞愈发看不懂了。 “大舅兄可是在为那日之事置气?” 江怀信仍是浅笑:“不知殿下所指何事?” “近日我是有病在身,并非有意冷着阿尧。” 莫辞说完郑重其事地后退半步,正想深深作揖,却被江怀信执扇扶了一下:“殿下这是何意。” “舅兄容秉。”莫辞觉着今儿的江怀信实在反常。 但转念一想,阿尧毕竟不是他的亲妹妹,如今他又是学恩的夫君,有点旁的想法怕也正常,便把后话说了。 “…上回是我不知轻重伤了阿尧,今儿特来请罪,不知能否劳请舅兄开恩,允我接她回去。” “这我可做不了主。”江怀信撩着扇骨往他指尖轻轻一推,顿了片刻,眼见他添了些急切,又笑道: “要不你自个儿跟她说,她愿意跟你走,我自然是没二话的。” “我、我自个儿跟她说?”莫辞骇吸口气,有些受宠若惊地问:“可以吗?” “不愿意啊,那你来做什么。” 莫辞见他甩了衣袖就要回府,禁不住又急切起来:“大舅兄…” 江怀信长长地哦了声,“你是怕她不肯见你罢,这样,我亲自带你去。” 莫辞连忙点头,如待恩人般深深作揖:“有劳舅兄。” 江怀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领着他去了东院。 莫辞知道他们三兄妹是各自立了院落,也知道饶是三姑娘出阁,南院也时常为她备着。 如今见这显然不是去江予初的院落,便多问了声。 江怀信只说老三伤得太重,留在东院方便常日照看。 见他犹犹豫豫的像是有些疑心,江怀信睨他一眼:“怎么,莫不是怕我这做大哥的会怠慢了她?” 莫辞心里猛地颤了一下,连声说着不敢。 未免又说错什么话惹得江家不悦,后头一路他都只默默跟着。 就连入院门前,江怀信以老三身子虚,外男气息怕是有所冲撞为由,示意王知牧在外头等,他也只配合地说有理。 哪知一进院门,江怀信那脸色就逐渐转了黯。 到了前厅,他更是忽而缓下脚步,转身踏上石阶去了主座案台,似乎没有半分要去后院的意思。 莫辞有些不解,但见他那姿态似是不善,及安排早已备下的笔墨、朱砂印和一张信纸,便也猜到了些什么。 “不是去见阿尧吗?”莫辞试探道。 江怀信冷冷笑了声,“今儿,乃至往后,你休想再见她。” 他身形崭崭背对着莫辞,但光是听那语气也能知道他此时的脸是有多难看。 莫辞怔怔望着他。 他这才知道方才府门口尽是虚假,骗他进来另有打算才是真。 可江怀信素来不是工于算计之人,莫辞一下便猜出来他这般行事定是留了后手。 也知道。 不能如他的意,今儿是不能善了了。 “什么意思。”莫辞将思绪一收,还是问了声。 江怀信把折扇阖了往案台轻轻一磕,上头正是早已备下的和离书。 “签字罢,陪嫁归你,老三,归江家。若是不够,你且开个价。 这场婚姻,肯定是要作废的,老三,也是得回我江家的。你莫要存在任何侥幸。” 莫辞摇头,“我只要阿尧。” “少废话,签字罢。” 江怀信身形不动,语气间却是多了几分不耐。 第350章 关门打狗 莫辞道:“有什么就只管放马过来,叫我放弃阿尧,除非我死。” 江怀信冷冷笑了声,“那就不能怪我了。” 说完,抬手轻轻一挥。 原本看似宁静的院落竟忽而窜出十来个执棍的护卫。 个个身强力健,凶神恶煞。 “签吧,以往之事一笔勾销,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我说了,叫我放弃阿尧,除非我死。” “那就往死里打吧。” 江怀信云淡风轻地说着,摁在案角的指骨却有些泛了白青。 众人一听,执着长棍就往他胡乱挥来。 可眼前这位到底是皇亲贵胄,众人面上凶神恶煞的也不敢真真儿下了死手,只尽可能的避着要害,又能叫他痛上两分便是。 听着那要痛不痒的动静,江怀信魔怔的闪了许多画面。 老三被捆绑着手脚锁在案下,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堪堪流了一身一地的血。 昏昏沉沉说着宁死不复相见的话。 血崩之时几近蔓延了半片院落的腥气。 每每提及有关于此人就变了脸色呕出来的成滩猩血。 多少个日夜原封不动撤出来的膳食。 愈发消瘦的身骨。 还有丫鬟时不时送来带了咳血的帕子。 叫他无法隐忍,无法不怒。 “听不懂人话是吗,给老子往死里打,往死里打不懂是吗?” 江怀信语气一重,凝了撼天怒意箭步上前猛然踹他心口。 莫辞不受力地踉跄两步,哪知没能稳住身形,江怀信又夺了为首那人的长棍,往他狠力一挥。 耳后一声闷裂断响激起他精神一震,呼吸停了半瞬,竟是蓦的瘫跪下了地。 江怀信犹觉不够解气,当即换了新棍又往他脑后猛然而去。 眼前黑影一晃,莫辞囫囵个儿滚到地下。 血痕瞬间渗出他乌发,顺着耳廓堪堪蜿蜒染了脖颈,滴滴落在指前。 莫辞敛眸摇摇头,好让黑影快些散去,耳后尚在雷鸣,江怀信又操着家伙朝他一棍棍狠力挥来。 江怀信原就高壮威武得“猛如虎”,这动作间又是毫不隐匿的狠戾,不过四五棍,莫辞就已不受力得有些发了颤。 江怀信本想教训一顿,逼得他早些签字了事,可见他这般不由又想起老三那日的惨状来,不由想起她以往和如今的鲜明对比。 不由想起此人对木槿,对老三,对江家起的誓。 一字一句记忆犹新,却只作了暴力跟前的怯懦。 江怀信心一怒,下手间禁不住又添了几分狠戾。 “我江家是哪里对不住你,一个个的都要受你的糟践欺骗!” “她又是哪里对不住你,叫你下得去那样的狠手,啊!” “对付老三的时候不是挺能的吗,忍着做甚,倒该叫我也见见你的真本事啊!” 江怀信怒意不减,执着长棍往他手肘猛然一磕,叫他彻底没了支撑。 一声断响,飞起几片浮沉碎屑,长棍竟再次断在他身上。 江怀信索性扔了断棍,往他身上猛踹两脚: “这就受不住了?那你伤害老三的时候可曾想过她能不能受得住,啊!!” 莫辞艰难的翻过身呕出半口猩血,而后扑在地下再没了半分动静。 饶是见他死沉沉的没了气力,见他鼻下早已涌出阵阵猩红,江怀信也不曾心软半分,手一抬:“拿棍来!!” “公子,再打下去,怕是真要出人命…” 江怀信一个威厉眼神杀过去,那人立马闭了嘴乖乖送上棍子。 “签,还是不签。”江怀信倒也没再动手,只执长棍指着他问。 莫辞默了半晌才勉强凝了神息,颤着手抓上他衣袍:“…若是大舅兄气消了,就让我见见她,可好? 以往之事,是我错了,我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可好?” 江怀信握着长棍一把挥开他的拉扯,指着他继续问:“签,还是不签。” “我,会对她好啊,以后我一定…” 江怀信一眼不耐,举起木棍往他脑后狠力一挥,再度指向他:“签,还是不签。” 莫辞僵了一下,脑后显然再度滚出阵阵热意来,连同鼻下,粘腻腥气肆意翻涌。 莫辞无心去管那些,只强撑着睁开眼,摇头,“叫我放手,…除非我死。” “那这手就不用留了。”江怀信握着木棍胡乱拨了拨他有些发颤的手,眼光一凝,举了棍就往地下狠狠一砸,不承想竟是砸在忽而闯进来的王知牧身上。 “殿下…” “殿下…” 莫辞尤为艰难地推开他,“不关你的事,你、快走…” “殿下!” “此事,与知牧无关,求、求舅兄,放了他…” 江怀信原也没想要为难一个护卫,遂只示意打手把他拉开。 哪知王知牧横了心拦在莫辞身前,几经推搡拉扯也纹丝不动,惹得江怀信愈发怒火翻滚。 “拉走!!” “谁敢!”王知牧也终是忍不住拔了剑刃,却立马又被莫辞抬手压了回去。 “别忘了,…来前说过的话。” 这倒是了。 莫辞原是准备只身前来的,可面对这对兄弟的厉害,王知牧哪里肯放心。 后来只得再三保证了,不论江家如何拳脚、羞辱,他都不会插手,莫辞才答应了带上他。 打手们趁势三两下反扣了他双手,王知牧倒也没再挣扎,只怒问: “将军私下处决当朝亲王,究竟是在帮王妃出气,还是会害了江家!” 江怀信冷笑:“本将军私下处决了吗,谁见着了?” “殿下进了江家的门就成了这样,难道将军认为可以自圆其说吗?” “本将军恭恭敬敬地迎了璟王殿下,一盏茶的功夫就规规矩矩的送出了门,至于这伤是怎么来的,于我,又有什么相干?” 江怀信举起木棍抵上他心口,颇有咄咄相逼的意味:“王护卫做为璟王贴身的人,莫不是,看护失力竟要来胡乱攀扯本将军?” 王知牧骇吸口气。 这才算是知道了他一改往日姿态的原因所在。 “若是非要一条性命方能叫将军解气,小人愿意用自己性命抵罪,求将军,放了殿下。” 江怀信收了木棍,转身取了和离书和朱砂印,在莫辞身前徐徐蹲下:“签了吧,这么忠心的护卫,白白死了着实可惜。” 莫辞仍是摇头:“阿尧,她是我的命。” 第351章 姑娘很不好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姑娘又吐血了,公子快去看看罢!” “公子…” 匆匆跑来的乐心一个趔趄跌在院门口。 脸色惨白惨白的,显然是才受了大惊吓。 乐心急忙爬起身扑去了江怀信跟前,哭喊着说道:“公子,郎中说姑娘很不好,公子快去看看罢。” 江怀信心里突了一下,握着和离书那手也禁不住打了个颤。 “她、她怎么了,什么叫很不好?”莫辞急急抓上乐心问。 乐心原想说些什么,一见是他就急忙扯回了衣袖,只望着江怀信哭了起来。 江怀信强行稳了稳情绪,问她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啊!”见她哭个不停,江怀信心急得又怒声斥道。 “姑娘、姑娘听说大公子在院里动用私刑,一时气急攻心就又吐了好多血,郎中说得好可怕,公主拿不定主意,要我传公子过去。”乐心哭天抹泪地说道。 江怀信闻言急急忙忙就要赶着去,却被莫辞揪了衣袍,哭求着说: “伯毅,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若是解气了,就带我去见见她。 伯毅,算我求你,求你看在我们自幼相识的份上,叫我看她一眼… 我保证不打扰她,不强迫她,你就让我远远看上一眼,见她无碍了我就走。” “放手!” 江怀信怒呵一声,强行踹开他的拉扯,哪知没走两步又被莫辞捉了衣袍。 “…伯毅伯毅,你、也是为人夫君,若是学恩伤了病了,你也会不安的,你能明白我的。 我就去看她一眼,往后,我再也不来打扰她,再也不说要带走她,求求你,就让我去看她一眼…” “放手!!” 江怀信又急又怒,又往他猛踹了两脚。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你是如何回应的,如今闹成这般还要纠缠,真当江家人人都是痴傻任你玩弄吗!” 莫辞艰难地翻过身,强行拖上前死死抱住他脚踝,饶是又呕了两口血,鼻血淌了满口也不肯松手半分,“我、我求你,带我去见她…” 江怀信脑子里胡乱闪过一些念头,当即烧红了眼,横下心一把抓上莫辞的右手拉了半步。 原以为是要带他去南院,不承想却是强行捋顺了他的拇指去沾了朱砂。 “不!不!伯毅!伯毅!怀信!!” “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莫辞一下就明白了什么,强撑着最后几分余力想要挣扎开来。 江怀信是何等人物,愣是强行抓着他的手在两份和离书上摁了手印。 “往后你与我江家再无关联,带上和离书,给我滚!” 江怀信把和离书收了,而后将另一封仍在他脸上冲他怒斥道。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莫辞抓上那份和离书,当着他的面用力撕了个稀碎,颤手一扬。 带着血印的白纸黑字纷纷扬扬落回,胡乱拍打在他满泪的眉眼,在他血迹斑斑的脸上。 “如今老三究竟是被谁一再逼到绝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同不同意!”江怀信戾声怒道。 徐徐直起身,彻底断了他的余路遐想:“愣着做什么,扔出去!” 众人怔了一下。 不过见主子是真真儿动了大怒,也只能照办。 “我不走,我要见她,我要见她,我求求你,让我见见她。” “这个人,和江家再无关联,倘若此后再来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来一次打一次!出了任何差错,算我的!” “怀信!” “江怀信!!” “你带我去见她,你带我去见她!” 江怀信再不看他,只一把揪上乐心往南院那头急急而去。 待听不见了后头的惨切叫唤,江怀信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且不说老三不是那等胡乱打听的人,就以她如今的身子,又何来的心思来管自己院落的事。 倒是学恩,她前脚刚走,莫辞就正好来了。 莫不是她担心自己下手没个轻重闯了祸,才叫丫鬟来的? 思及至此,江怀信又抱了些侥幸。 “三姑娘到底怎么了,你、方才是骗我的罢?” “我哪里敢用这种事来骗公子啊,是姑娘听说公子要打死殿下,说什么也要来,结果还没出院门就咳了血…” 江怀信骇吸口气。 原本那么点的冒尖儿想法瞬间就成了寒冬飓风,刺得他骨间发凉。 “我院里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是个不长眼的丫鬟去说的。” 江怀信面色一变,脚下步子又急切了些,“是哪个院里的,合该拖出来活活打死!” “是,已经叫公主关押起来了。” 话说莫辞主仆被江家打手从偏院后门送了出来,他心里不安,还没站稳就踉跄着去抓为首那人,直求着叫他进去看上一眼。 这些人哪里敢应,不过眼前这人到底是当今圣上的弟弟,饶是主子放了话说一切由他担着,这些人也是不好轻易造次的,只半推半笑地拂去他的拉扯,劝慰着说: “如今三姑娘性命垂危,终日虚弱寡欢,就是咱们做下人的瞧着也心疼,更何况是亲兄长呢,殿下莫要怪罪,还有什么交待,还是来日姑娘病好了再说吧。” 府门一闭,莫辞也眼前一黑倒了地。 江怀信赶到南院的时候,江予初已然昏迷。 郎中正忙着施针,莫学恩守在榻边,眼睛红红的,见江怀信来就气呼呼地问:“那个混账羔子呢?” 话说这些日她动则咳血昏迷,布针倒是头一回。 郎中神色十分凝重,手里动作不停而格外的小心谨慎。 不多时,那小脑袋上竟插了六七根光亮亮的银针。 江怀信拍她的肩说他走了就把心思转去了郎中身上。 也只单单看着,不扰半分。 郎中小心翼翼地翻看了她的眼,又探了她脉搏。 片刻后,轻轻叹了声,转手把针包收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病得很重啊?”莫学恩急急问道。 “别乱想。”江怀信这样说着,心底却是早已发了虚。 叫他更发虚的是郎中方才送来的眼色。 这些日。 每每接了这个眼神,郎中就会单独和他说许多话,而这些话总是一次比一次严重。 上回更是离谱,竟说“姑娘主病在心,若不加以疏导,怕是不利于长久。” 江怀信当即动了大怒,连声骂这郎中是个庸医,而后又叫老二召了烟都不少有名气的郎中来。 莫学恩也动用关系叫了信得过的御医。 得到的答案却尽是不如人意。 第352章 不是长久之象 江怀信浑浑噩噩地跟着出了房,他无法想象这次听到的又会是什么刺耳的话。 “…长此以往,不是长久之象。” 简单一句话却如响雷轰然炸裂,叫他当即怔住。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她才多大个,怎么就不是长久之象了!我看你分明就是庸医,庸医!!” 忽而跑出来的莫学恩冲郎中怒道。 “明儿我再叫御医来看,我就不信,一个小产就能要了她的命!” 郎中急急躬下身:“小人医术不精,自知有愧,还望公主恕罪…” 江怀信逐渐醒过神,想起那张和离书来。 郎中每每都说她是心病,那这是不是代表只要她想开了,这病就还有得救? 老三并不知道它是如何来的,只要瞒得好,叫她相信莫辞肯放了手,是不是就能叫她开怀了? 而莫辞如今浑身是伤,近些日肯定是来不了了的,就算要来,交待府里人放机灵些,不叫老三知道了便是。 江怀信暗里斟酌一番后,将心里疑虑问了。 郎中闻言倒是难得地点了头:“若能叫她开怀,定是大有益处的。” 江怀信堪堪点头:“好,劳请先生照料,至于旁的,我来想办法。” …… 江予初惺忪睁眼,望见榻前的众女眷便连忙问:“大哥呢?” “如今你是愈发偏心了,醒来也不看看嫂嫂侄儿,倒先关切起大哥来了。”池昭抚着微微显怀的孕肚嗔怪。 待丫鬟扶着她坐好,替她披了外衣,江怀宇也笑着走进来,“就是,你个小没良心的,平日二哥少疼你了?” 江予初正纳闷,跟在后头的江怀信忽而踹了他一屁股,“霸占了老三这些年还不够,这也争。” 江怀宇啧了声,“你属马的是不是,这蹄子怎么这么欠呢!” “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没长进。”莫学恩往他们兄弟俩白了一眼,又笑呵呵的给江予初送了杯水:“喝口水醒醒神,别搭理他们。” 江怀宇眉梢一挑,抬手抚过池昭的孕肚,洋洋得意地挺直了腰杆:“我是要做父亲了,至于大哥,还不得看你俩的本事…” “…长嫂说得对,喝点水醒醒神,醒醒神。”一见江怀信送来的眼神,江怀宇又立马笑呵呵的转了话锋。 江予初这才望见众人全然不像常日那般阴郁,就连丫鬟,眼底似乎都含了些许喜色。 可如今府中并无喜事,依方才之意也并非是莫学恩有喜,她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能叫众人开怀的。 喝完水便问怎么了。 莫学恩也不急着答,反问她想要什么。 江予初尤为艰难地扯了个笑:“如今兄嫂和睦,父亲康健,便是我最想要的了。” “只想着家里人,你自己个儿呢?”莫学恩道。 江予初顿了一下,揪着众人的心徐徐黯了眸。 莫学恩趁势往她眼下送了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一个劲儿的叫她自己看。 江予初只得接了,一层层摊开。 抬头赫然是“和离书”三字。 江予初精神一震,拨开的动作也利落了许多。 她只大抵看了看内容,便垂眼去寻落款人。 女方仍是空白,夫家落款为盖了拇指印的莫辞。 她首先就怀疑这是兄嫂为了哄骗自己伪造的,还特地细细看了那名字笔画。 可。 确认是像莫辞的字迹,她也不敢相信。 莫辞是什么人。 怕是宁可烂死在手上也不会放手的罢。 又怎么会… 思及至此,江予初又忽而想起早些时辰跌跌撞撞跑进来的丫鬟说的“大公子要打死璟王殿下”。 她知道莫辞难缠。 她也知道江怀信是能下得去手的。 江予初背脊一凉。 打死莫辞事小。 若是江家因此引了祸,又岂是自己想要之果? “你、是不是对莫辞做了什么。”江予初深知很不妥当,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家出事。 更不能容忍江家因自己出事。 江怀信面色沉了沉:“你是担心大哥,还是心疼那个王八羔子?” “大哥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大哥告诉你,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江怀信缓缓上前,指了指上头的落款人:“你看看,就算笔迹能造假,难道这手印也能造假?” 江予初正色看着他:“大哥是正人君子,断然不会哄骗我。” 江怀信肯定地点头:“断然不会。” “这可是大哥用了歪门邪道换来,或是,…动了私刑逼他签的?” “不是。”江怀信正正迎着她的眼光,答得不带半分犹豫。 “…果真?” “果真。” “是,起初我以为他是来闹事的,所以带他去了东院,想逼他签和离书。 哪知他原就有这心思,和和气气的就把和离书给签了。 末了还向我赔了罪,叫江家莫因此事生出怨怼才好。” 江怀信素来一身正气,再配上这一脸恳切,及众人真诚的眼神,真真是“瞒得极好”。 “是吗?”江予初仍是直视着他,眉宇间却是添了些松动的。 “他、没说别的吗?” 一味地说绝了她肯定不会信,江怀信想了想,又半真半假地说: “说着就来气,签字的时候那么爽快,都快出门了又忽而缠着说想见你,闹得大哥实在心烦,就着人轰出去了。” “放心,他好歹皇亲贵胄,没人敢伤他,只是懒得听他掰扯罢了。”见她浮了些担忧,江怀信又笑着添补道。 “昨儿他入了宫,想是父皇同他说了什么吧。”莫学恩配合着把药送了上去。 江予初想了想。 这倒是了。 虽说江家大不如前,江怀信手里的权柄却仍是不容小觑。 如今得娶莫学恩,正是炙手可热之时。 不论是翁婿情分,还是顾及武将权柄。 以莫离的性子。 恐怕也是有心护着江家的… …罢? 江予初半信半疑的又把“莫辞”二字细细看了个遍。 愈发瞧着愈发是像出自他的手笔。 江予初禁不住舒了口气,原本沉郁多日的心思,在这一瞬竟好似生出些清爽来。 “先把药吃了,把身子养好,还是咱们江家的好姑娘。”江怀信怕她看触端倪来,就把和离书收了。 望着她吃药的乖巧模样,众人悬浮不定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第353章 或许烟都真的不适合她 话回璟王府。 此时正是闷热午后,饶是开了窗,房里血腥、药味也久久不散。 王知牧处置了血衣后,按主子常日习惯点了荼芜香。 窗边香炉青烟冉冉,莫辞一个颤栗猛然睁眼。 只是此次着实伤得重了,那么个惊颤就让他镇痛难忍,禁不住低吟了声。 莫辞一心惦记着阿尧病重之事,胡乱摸了摸身上的包扎就掀了褥子强撑着起身。 哪知手肘压根儿使不上力,他还没能坐起身就囫囵个儿栽了地,磕得头脑发懵发胀。 莫辞撑在地下猛地摇摇头,想见眼前黑影快些散去,却晃得脑后竟如炸裂般的疼,疼到骨髓心脉。 莫辞抬手摸摸额头,触到层层包裹的纱布,他心里又急又烦,极其不耐地啧了声就要强力扯了那些劳什子。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正好送药来的王知牧把碗放了,急急上前搀他起身坐回榻上,而后又问他要不要吃止疼药。 莫辞如抓到一颗救命稻草一般,顾不上方才那要命的痛意,只道: “你来得正好,快、更衣,去备车备马,我要去看看她,我这就要去见她。” “殿下如今伤得重,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吧。” “她不好,我又怎么会好?你快去备车,我要去看她。” “可殿下去只会一味加重王妃的病啊。” 莫辞顿了一下,回过神后竟是呆愣愣点了点头,而后望向王知牧露了个笑: “你说,她是不是听说我受伤,怕我出事才会这样的?她、还是关切我的,是吧?” 王知牧亦是愣了半刻。 那显然是怕兄长失手惹了是非,是怕累及江家,殿下竟也能遐想至此。 他甚至有几分怀疑,殿下莫不是被打坏脑子了吧。 王知牧定了定神逼退这极为不敬的想法,只附和道: “殿下说的是,当初…,殿下安排王妃走,王妃宁死都要守着殿下的,又怎么可能真的舍得离了殿下。”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啊?” “王妃如今身子弱,过些时日养好了兴许几天回来了。” 莫辞眸底瞬间亮了几分:“果真?” “真,真。”王知牧怔怔点头,连哄带骗的把药送给他:“来,殿下先把药吃了,不然王妃会不高兴的。” 莫辞接了,却只抱着碗喃喃:“她不会回来了。” “殿下…” “你说得对,我只会叫她病情加重,我不能去看她。” 莫辞徐徐抬眸,带了几分怜乞地望着他:“你替我留些心好不好。” 承国公府。 也不枉众人辛苦配合一场,江予初看了那和离书,不仅能顺畅的吃了药,午后还吃了半碗粥,说话间也比往日利落了许多。 只是到了傍晚时分,江予初脑子里又过了些什么念头,好容易见了松缓的眼梢再度覆了层阴郁。 思来想去,着人去通传了两位兄长。 “…你要走?你这身子怎么走,走去哪?”江怀宇忽而炸毛的声音在南院前厅响起。 相对于他,江怀信倒是正态许多:“你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我们护着你便是。” 江予初虚弱的半倚在软椅上,眸子仍是乌青得吓人,精神倒是比早前稍稍强些:“没有难处,只是不想留在烟都。” “你没有说实话。”江怀信正色看着她,“难道在你眼里,我和仲恒还不及你叫的一声大哥二哥吗?” 念头在她脑中滚过一遍遍,江予初顿了片刻,还是撂了实话:“莫辞,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你有和离书在手,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连我都怀疑过这和离书的真伪,更何况是旁人,莫辞心机颇深,他若真想做些什么…” 江予初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强撑着坐正了些继续说道:“这白纸黑字,终究只是给君子立的。” “那、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来我江家硬抢罢!”江怀宇道。 “若他对江家,甚至是池家下手,以此威胁呢?” “他敢!” “二哥。如今父亲远在黄疆,你没了官职,二嫂尚在孕中,大哥刚立了功,正是炙手可热之时。 咱们江家,赌不起,也再担不得一点风浪了。” 江怀宇还想说些什么,却忽而结了舌。 “与其叫兄嫂日后为难,倒不如让我躲远些,就算将来他忽而兴起,我不在此处,他也是无法。 何况,我也不想再见他,亦不想给江家带来任何祸事。”江予初继续说道。 江怀信想了想,“那这样,我和仲恒名下也有不少的庄子,你若不想在这里,就去外头的庄子,好歹把身子养好,如何?” 江予初道:“如今我想远远离了烟都,就是不想连累江家,两位兄长的恩情,我铭感五内,但两位兄长更该顾及江家。莫让江家为难,也莫让我心生愧疚。” 江怀宇又急又恼,加之闷热,烦躁得坐姿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捞上茶杯灌了两大口凉茶又问: “那你要去哪,若是被他知道了又、又捉了去可怎么办?” “繁昌盛世,何处不能为家,至于后路我也想好了,如今我正好大病了一场,你们只管往外说我病重药石无医。 过些时日,就说我没能挺过去便罢。他再能耐,也不能对个死人下手。” 江予初看了江怀宇一眼,“我知道二哥素来与人和善,是有些人脉的,若要圆谎,怕要劳二哥去寻个与我体型外貌相似的尸首,且当成江家三姑娘下葬罢。” 江怀宇再度结舌。 虽是被罢了官,到底有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在这,加之以往的人脉,前两天替她寻名医、今儿寻莫辞的笔替都不在话下。 她说的这尸首更是好办。 “若兄长真疼我,就应了我罢,只是,当初答应木槿的事,我是再无力去办了。”江予初眼眶一热,说话间也带了些轻颤。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说来,倒是江家欠了你…”江怀信心疼地望着她。 三番五次救自己于刀口之下,同众将斗酒耍拳的老三何其果决,如今瞧她模样,却恍如隔世。 或许。 烟都真的不适合她。 “好,待你身子养好些,我送你离开。” 江怀宇诧异抬眸,却被江怀信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 江予初道:“既然莫辞今儿肯放手,那今夜就走罢,他素来一天一个样,…早些走,以免夜长梦多。” 第354章 只愿各自放手各自安好 入夜。 莫学恩抱着她哭了许久,恼她兄长之余,更气皇叔。 恼她兄长竟真舍得叫她走,舍得叫她日后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气皇叔从前待她那样好,如今竟也会把她逼到这般境地。 其实莫学恩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如她所言,亲眼见了江予初的惨状,加之这是江怀信要护着的人,那便是她要站队的人。 江予初只笑:“说不定我离了这里,心思开朗了这病反倒好了呢。 兄长给我备了许多银钱药物,早些时候我又见他背地里安排了些暗卫,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凶险了。” “…那赶车的小厮是你哥的亲信,机灵又话少,留给你,就当有个照应。” “你寻了个好地方就先安定下来把身子养好,缺什么,只管来信便是。” “在外头过得不好了,自己个儿回来,或是叫我们去接都好,千万别强撑着。” “……” “……” 莫学恩喋喋不休地交待了一通犹觉不够,又说要亲自去送她。 江怀信说她胡闹,为了不惹人注意,只叫他一人相送,多一人岂不多惹得一分动静。 可莫学恩说自己是公主,此行无事便罢,若被知道了,也能叫旁人避让两分。 又说自己绝不惹麻烦,和江予初同坐马车出城,见她平安离开再和江怀信一起骑马回来就是。 江怀信拿她没办法。 夏天的夜市要比冷时热闹许多,分明已近人定时辰,街上也不乏熙攘。 所以江家此行人马并不算惹人注意,一路上也算顺畅。 到了城门,江怀信趁守卫懒散换班的时辰,带着那行马车而过。 众人见是江怀信自然是不敢拦的,只装模作样的问了句:“快宵禁了,不知将军这个时辰出城做甚。” 江怀信一如往前的威厉:“本将军的行程,竟要同尔等报备了吗?” 守卫将领闻声急急跑来呵斥了方才问话的人,而后陪着笑对江怀信连声说着不敢:“末将的意思,不知将军何时而归,宵禁后可要留门。” “按规矩办事即可。” 璟王府。 “你,再给我说一遍?” 莫辞死死揪着王知牧的肩,眼里堆满了不可置信及赤怒到发了颤的酷戾。 “那女子包得严实,瞧得并不真切,兴许只是公主身边的婢女,只是、身形有两分相似也未可知啊… 何况如今王妃病重,又、又能去哪呢,两位嫡舅也不会让她走的罢。”王知牧磕磕巴巴地说道。 莫辞眼神呆滞了半刻,脑子里不知闪过些什么念头,叫他回过神后竟如疯如魔般愈发赤红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那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她就是决意要远远离了烟都,远远离了我!” 莫辞怒意一起,猛地上前一脚踹翻了椅子,“江怀信,江怀信!我一再给你江家留了颜面后路,你竟待我至此!如今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去!召集所有府兵暗卫,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江家半步!” 话回江予初这头。 江予初原是想出了城门就叫兄嫂回府,可这对夫妻总说不放心,非要再多送些路程。 直到城郊几十里开外,想是路途颠簸,车厢里竟又传了些微弱的咳声来。 江怀信在前头放缓了速度,叫小厮去看看。 莫学恩道:“三姑娘累了,要不就叫将军停下来,先歇会吧。” “我无碍,想是方才在城门受了两句盘问的缘故,闹得我心里不安,先赶路罢。” 江予初说完又尤为艰难露了个笑,瘦黄得如枯骨的手轻轻覆上她白嫩嫩的指尖: “终归是要走的,早摆脱一时,我便早欢喜一时,如今,尚且撑得住。” 莫学恩只得示意小厮照办,而后像个小大人一个搂着她喂了杯水。 举手投足间的万事周到,还有这暖暖的胸膛叫她几度晃了心神。 叫她险些忘了,这姑娘头两月的莽撞浮躁劲儿。 “你、可曾怪过我…”江予初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怪你什么。” “是我一意孤行,断你念想,一味的撮合你和我大哥,把你引到这场无端来。” “什么念想,不过是笑话一场,又何苦拿我取笑。”莫学恩笑着摇摇头。 江予初跟着笑了笑:“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当初撮合你和大哥是有些私心的。 我知道大哥心悦于你,我便想着,若能叫他开心,也算报答了他对我的疼惜一场。 却丝毫没能顾及你的心思在不在他身上,也没能想着,将来他会待你如何,你们又会路行何处。” “说实话,当初是挺恼你的。”莫学恩笑着轻轻摩挲她的指骨,眉眼微动,像是陷入回忆。 “但是,知晓一些事情后又觉着当初的自己是有多可笑,所幸有你拉了一把。 事到如今,你替他劫亲是其一,当初皇家猎场也只是其一。” 莫学恩微微倾下身,在她耳畔轻轻道:“若是他丝毫不能入眼,我又岂会这么轻易应了赐婚?” 江予初看得清楚。 眼前人眸底秋水盈盈。 显然是被呵护得极好。 方才的话在莫学恩脑中滚过一遍遍,想了想又反劝她:“你还年轻,莫要跌了一次跟头就这般万念俱灰,日后会好的。” 江予初低低回应了声。 “我走了便罢,你和江家还得继续面对他,我知道你们心疼我,也知道你们有气。 可他到底是你长辈,又是皇亲贵胄,轻易不好得罪。 你要记得,今日之果只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与江家无关。 日后,你也罢,江家也罢,切莫因我的事和他生出怨怼,生出仇恨。” 莫学恩撅撅嘴,“你被他害得险些丧命,还替他说话。” 江予初心里坠了一下。 风如疾因他而死。 说不恨是假的。 可恨又有什么用,当初那么恨陆长庚,身边的人却因那场恨接二连三的丧了命。 如今只剩了江家那么一个念想,她又怎敢轻易涉险。 “此事,原就是我处理得不够妥善,怨不得旁人。只愿,各自放手,各自安好。” 望着车辕外明灭不定的灯,她心里酸楚。 更多的,好像是久违的轻松。 待“江家三姑娘病重身亡”的消息一出,待莫辞相信自己死了,愿意放手了。 她便是真的海阔天空了。 用江家给她的细软和亲信,找个安静的地方置办一套小院,把身子养好。 然后踏遍万千山水,无事时还可以去看看风如疾夫妇。 还可以…… 马车措不及防猛然一颠簸,震得里头两人险些滚出车厢。 好容易搀扶着定了神,正想问上两句,马车竟是彻底停了下来。 第355章 跟你回去 帘外火光随风漾漾,透过将前头小厮和江怀信的身影,照得车厢通明。 几声马嘶在前头响起,另一些无声的火把却是往车厢而来,逐渐散开,将这一行人团团围住。 如大军压城,激起江予初背脊一凉。 她瞬间预感到了些什么,狠力掐了掐掌心,两眼紧盯着那微微晃动的帘子,似乎隔着它都能见到那张冷戾的脸。 众人却只安安分分地站在外头,趁着浅漾火光,矗立人影映在帘上窗上。 江予初愈发笃定了心底猜测。 她默了大抵十息,终是鼓足了勇气颤着手去掀,却被莫学恩事先压了下来。 “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拦了本宫的车驾…”莫学恩轻轻掀开帘子一角下了车,下一刻却立马怔住。 外头竟是大理寺及刑部官兵,而身形崭崭立在江怀信刀前的正是莫辞。 绕是一脸病色也掩不住那份成算,显然是有备而来。 莫辞往身前刀刃睨了一眼,“学恩和你家老三都在这里,可要想明白了再动手。” 江怀信一阵气血上涌,握着刀柄的指骨也禁不住添了些力:“你有什么冲我来。” “就是冲你来的。”莫辞冷冷笑了声,而后叫了大理寺卿来。 “不敬尊长,谋杀亲王,造假契书是为何罪,大江将军不懂规矩,烦请大人告知一二。” 大理寺卿诚惶诚恐地拱了拱手,“…轻则斩立决,重则、株连三族。” “这回答,还满意吗?大舅兄?” 后头三字落地有声,尾音拖长,是带了些挑衅的漫不经心。 “怎么,是要去承国公府对峙一番,还是要把那不作数的和离书摆出来细细查验。” 莫辞抬手压下砍刀,往前两步,轻声道:“大舅兄若犹觉不够,我是不介意把你江家近日所藏的真相告知莫离的。” “你、”江怀信心里咯噔一下,满眼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竟能无耻到这般田地! 莫辞道:“原本我想着毕竟是我先对不住阿尧,你又实在关切她,那受你一通拳脚也没什么。 但你一再跳横,一再挑战我的底线,叫我很不高兴。 阿尧敬重你,所以我也愿意敬重你,但不代表我能任你拿捏,可明白?” “你这样占着她,除了叫她生厌,还有何为!”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放下刀,过些时日等她身子养好了,本王再带她回来看你,咱们,还是联姻的至亲。” 江怀信紧了紧刀柄,“要带她走,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莫辞堪堪点头,又叫了大理寺卿:“有一疑问,本王很是不解。” “莫辞——” “不知…” “你这样的人叫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江怀信怒道。 莫辞不为动容地继续说道:“窝藏敌国余孽…” 哐! 江怀信强忍着眼底烈火怒意,猛地扔了砍刀。 “早这样不就对了吗?”莫辞犹是冷笑,轻轻挥手示意官兵上前。 “你且得意两时,我就看着你如何在她跟前哭!”面对众人架上来的刀刃,江怀信再不敢挣扎躲避半步,只冲他怒斥道。 “多谢大舅兄关切。”莫辞从他身前擦过,往远处些的马车大步而去。 漾漾火光打在他的侧脸及包裹在头上的纱布,微微透红,如嗜血残痕。 这人冷戾的咄咄相逼,与从前的那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模样泾渭分明。 莫学恩从未见过他这样,更未见过江怀信认怂。 莫辞仍在步步逼近,那幅阴寒到六亲不认的姿态叫她禁不住咚咚打起鼓来。 但想着江予初头些日的凄惨模样,莫学恩还是鼓起勇气往他身前拦了半步。 “本王特来接王妃回府,二公主,可是有何不满?” “她不在这里。” “让开。” “我说了她不在这里。” “让开——”莫辞极其不耐的语气在她身前响起。 “皇叔请自重…” 莫辞身形一定,抬手猛地推开她就要去掀开帘子。 可望见里头若隐若现的影儿,他颤了颤手,又忽而顿了下来。 也正是他犹豫的那么片刻,莫学恩竟冲上来恨恨扇了他一耳光:“你非要逼死她才肯安心是吗!” 莫辞怔了一下。 满眼震惊地望着她。 不是为着那句话。 是为着这火辣辣的耳光。 “你口口声声叫我皇叔,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更该想清楚站哪边!” “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以你侄女的身份打你,我是以江家长媳的身份打你,替我江家三姑娘打你!” 莫学恩怒道。 “这些日,唯有见了和离书方见她微微展颜,也唯有今日才听她多说两句,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该放手,莫再纠缠。” 莫辞顿了顿,却是愈发阴了脸色,红了眼球。 他紧紧盯着往日最疼惜的小侄女,望着这素来要他和皇婶好好的人,如今却联合着江家说要他放手。 他不甘。 他愤恨。 “你们一个个都只叫我放手,你们懂什么,懂什么!我有多爱她你知道吗,这些日夜我有多痛苦多煎熬你知道吗!” “你痛苦煎熬,所以就要来折磨老三是吗? 你扪心自问,如今之果究竟是谁人所就,老三几近丧命又是因谁而起? 斗胆一问,倘若那日他俩兄弟晚到半刻,老三可还能有幸活到至今? 如今你只记恨伯毅打了你,记恨老三不要你,那你可曾想过,你一遍遍地向江家,向老三立誓,做到的又有几何,予以的痛楚又是几多?” “你以为这是我想要的吗,以为做那些的时候我的心不痛,我…” “闹够了吗?”帘子蓦的掀开,里头是显然更为虚弱苍白的脸色。 “你怎么出来了。”莫学恩急忙上前想搀她进去,却被她事先压了下来。 江予初不嗔不怒,只冷静地平视着他。 冷静到不带半分情感。 “阿尧,我、我错了,我不闹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莫辞顿时软了姿态,徐徐垂下脑袋,像极了被抓包的熊孩子。 “如果我说不呢。” 莫辞猛然抬起眼来,内里阴戾杀意再现。 江予初不怒反笑。 这一切不都在他掌控之中吗。 一场善意骗局,竟还真愿信了他肯放手。 竟还妄想离了此处的“海阔天空”。 “所以,又有什么好问的呢?”不怨不怒的苍凉声儿在前头响起。 莫辞急急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想接你回家,想和你好好的。我保证,只要我们好好的,你想要的,自然也会好好的。” “好不好?”再度换上那怜乞的眼神里征求软语。 看得她厌烦疲倦。 也叫她害怕。 对视半晌,江予初终是失了力地放了帘子。 “放了我大哥,放了江家,我跟你回去。” 第356章 应该是恨他的罢 今夜亦是承国公府的一场噩梦。 近日池昭害喜得难受,好容易静下来入了眠,就听匆匆跑来的小厮说承国公府被王知牧带人设了围。 江怀宇安抚了池昭,带府兵就气势汹汹地去了。 王知牧只道:“只要王妃跟殿下回了府,自然能保承国公府上下无虞。” 江怀宇一阵气血上涌,操了砍刀就想动手,王知牧又说:“承国公府是不乏猛将的,那不知,礼部尚书府能战几何?” 江怀宇当即就被震得退了半步,“你真当皇亲贵胄就能肆意妄为了吗!” “长嫡舅将军谋害亲王在先,逼迫殿下签和离书在后,二嫡舅觉着究竟是谁在肆意妄为? 还有,今儿的事最好烂在肚子里,毕竟闹上朝堂,于江家实在无益,一个不慎怕是还要牵连承国公和礼部尚书。 不过殿下心慈,特地叮嘱我不许惊了二夫人的胎,也说了只要王妃无碍,璟王府,承国公一脉,仍是至亲。” …… 璟王府。 莫辞原就身子虚,方才一番闹腾更是耗尽了体力,刚下马就晕了过去。 江予初视若无睹地从他身前擦过,直接回了星月阁。 郎中只能把主子送去了书房。 江予初站在房门口,站在风如疾往日值守的位置愣了许久。 “大煜太疼了。” 再次回到这里,她禁不住想起风如疾的血,想起他咽气前说的要她远远离了大煜。 风如疾。 有生之年只劝过她两件事。 远离陆长庚。 远离大煜。 好像都被他说对了。 但她却从未依他所言去做过。 她甚至忍不住去想。 他会不会怨念太深不肯离开,每日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步步落入旁人的陷阱。 会不会,某个午夜他还站在这里,一边恨着,一边听着她和害死他的人寻欢苟且? 微黄灯火打在她的侧脸,晃着她的眼。 风如疾已经没了。 可江家还在。 今夜他将江怀信和江家逼到穷巷的强硬手段,不会是最后一次。 玉石俱焚来的容易。 可江家何辜。 父兄何辜。 嫂嫂还有那未出世的稚子何辜。 他要的,左不过是一个“阿尧乖”,给他就是。 江予初轻轻笑了声,抬手推开门。 浓到几近窒息的水粉香扑鼻而来,跟在她身后的安然、乐心都忍不住用帕子扇了两下,而后急忙去开了窗。 江予初慢步走进去。 外阁软榻、案台,乃至里卧梳妆台、床榻、软椅。 无处不是她用的衣物、首饰。 而那浓重的香粉正是从这些传来。 “要不姑娘先去沐浴,奴婢把这里收拾一下。”安然道。 “他愿意就这样吧。”江予初踏着往日常用的梅簪徐徐走进去,碾碎玉饰几瓣。 “往后,我的事不要再和江家说了。” 这一夜。 星月阁乃至璟王府上下显然比常日更加严了防守,严到几近各处角落都能见着寒光剑影的护卫。 只是这些护卫个个都放轻了步履,阖府上下出奇的安静。 直到后半夜。 主屋咳声及措不及防的一声惊叫蓦的划破静夜。 “郎中!”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又吐血了!郎中!快传郎中!” 惨切惊措唤声从后院一路狂奔,惊得莫辞一个颤栗猛然睁眼。 外头急措求救声儿愈发逼近,莫辞瞬间清醒,甚至顾不上穿鞋就拖上赵郎中踉跄着去了星月阁。 她已然昏死,枕边塌下正是污血成片。 莫辞顿在榻前怔怔地望着她,望着盆里淡红的血水,及脚下猩红一片。 那全是因他而起啊。 是他逼着她回来,逼着她留在身边,逼得她无路可退,叫她一再伤心伤身。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应了她放她走,可每每一想到只要点了头她就不再属于自己,想到余生竟再不能见到她,不能知道她是好是坏。 心里就痛得犹如刀绞。 自私就自私罢。 有她就好。 她在就好。 “阿尧…”莫辞踉跄着往前两步,却是一阵翻滚忽而涌起,冲得他哇了声干呕起来。 王知牧急得连忙上前替他拍拍背,却被他反手推开。 莫辞只手撑上桌角,尤为急促地深喘了几口气方觉喉间略略舒缓了些,心口却又如重石压顶,叫他胀痛难忍。 脑里当即翁一声,手肘一颤,身子也禁不住猛地晃了一下。 不过半刻,他又转身用双手撑住案台,将那仍在上涌的凌乱痛意强行压了下去。 待略略舒缓些,再看向她时,她脑上已插了林林总总七八根银针。 莫辞张了张口,头些日滚过一遍遍的千言万语,在这一瞬,竟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赵郎中见他这样,便只示意王知牧出去说。 王知牧骇吸口气,“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从前还好好的,一个小产,怎、怎么就成这般了!” 赵郎中急忙拱手:“是了,想来是小人医术不精…” 王知牧胡乱转了两圈。 想着近日主子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急忙交待赵郎中不许在主子跟前胡说,只叫他不惜一切保住王妃。 待赵郎中把银针一一收了,莫辞才敢上前。 她仍在昏迷。 任他如何看她,贴得多近。 那惨白的脸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真的是很“安分”。 莫辞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那道疤,想要捧上多日不曾见过的脸。 “闹够了吗?” 早些时辰说的话在他脑中响起。 莫辞僵了一下。 她应该是恨他的,不想再见他,不想再碰他的罢。 从答应回来那一刻起。 她在看他的眼神显然是变了味。 她同兄嫂拜别,强笑着说万望兄嫂珍重,叫他们莫再因她而牵连江家。 而后又反劝他们,其实他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坏,平日待她是极好的,叫兄嫂务必安心。 再后来,安安分分去了他备下的小轿,直到回府,她都不与他说过半句话。 甚至在他亲手去接她,在他倒地之时,一个正眼都不曾给过。 这个眼神以前见过。 若没记错。 她待陆长庚便是如此。 是了。 以往她看向陆长庚便是如此。 得知这一确信,莫辞的心跳滞了足足两拍。 灯火阑珊处,他终是怔怔收了关节分明的指尖。 从前总得到如同陆长庚一样的感情,如今终于是等来了。 竟是同样的恨。 同样的厌恶。 何其讽刺。 莫辞禁不住笑了起来。 眼泪却不停不停地往下掉。 第357章 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理我吗 她热了,他替她摇扇擦汗。 她凉了,他用热帕子替她暖手。 她梦呓,他轻声哄她入眠。 忙碌半夜,江予初的鼻息终于见了些安稳,而莫辞原就不修边幅的脸愈发消沉。 直到窗边明蜡渐烬,听着呼吸重了几分。 莫辞猛地抬眼看向她,她眉心微动,显然是要苏醒。 他张了张口,可凑近了又禁不住想起她昨夜看向自己的眼神。 叫他原本满是期待的心,及想要出口的话忽而冷了下来。 她应该是不想再看见他的罢。 好歹,近几日是不想再见他的罢。 莫辞顿了顿。 回神后几近是逃也似的出了房。 “殿下…” “不必同她说昨夜的事情。” 莫辞微微低着头轻喃。 “她会不高兴的。” 字句轻缓,却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江予初往房里大抵看过,所有东西已各自归位,好像又恢复了往日。 这里还有他的气息,还有最为熟悉的荼芜香。 熟悉到好像随处都能见着往日与他嬉闹的画面。 还有他时而如兄如父,展着羽翼护着她的画面。 更多的是一把年岁还像个老泼皮跟她耍无赖的画面。 越是如此,她心底愈发酸楚。 她非草木。 但。 她很清楚她的底线在哪。 很清楚,在得知风如疾真正死因,得知当初怀信中毒的真相,得知从一开始便是他步步为营的算计那刻起。 所有所有都再不能恢复往日。 “姑娘…” 安然的脚步声徐徐而来。 江予初翻身藏了眼泪情绪,“准备沐浴罢。” 浴堂。 江予初望着四处都是他的痕迹, 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清了脑子的烦琐,依他要求做好“阿尧乖”。 因为。 只有她乖,才能护江家周全。 或许以往还怀疑过他能以什么与江家对抗,在他为了拦下她,竟不惜顶着谋逆大罪私自调动大理寺和刑部的一瞬。 在得知他反拿了江家兄弟把柄的一瞬。 甚至是自己的真实身份给江家带来的不可预测祸端。 她知道,此生是轻易走不掉了。 风如疾说的对。 大煜太疼了。 太疼了。 江予初终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莫辞就那般无力地立在门外,背影萧萧,两眼空空地望着明窗。 闻见泣声的一瞬,他也仿佛失了半条命。 低低呜咽着。 他不知往后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夜,不知还要面对她的多少冷眼相待。 头次听着她尤为惨切的哭声,他几度抬手想要推开门,告诉她愿意放手,愿意给她想要的结果。 可每每那念头在他脑中滚过几遭,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只要她在。 朝夕相对,日夜而处。 终有一日,她会重新接受他。 一切都会好起来。 里头哭声犹在。 揪得他心疼。 莫辞逐渐变了面色,呼吸也不受控地转而急促。 他不想叫里头的人见他如今狼狈模样,仓皇踉跄了两步,痛意却愈发放肆,如重锤一下一下直撞他心口。 莫辞捂上心口,撑着红复雕栏徐徐躬下身。 而后紧咬后齿,紧紧抓住手边浮雕,强逼着自己不能嘶叫出声。 “殿下。”匆匆走来的王知牧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主子竟瘫在了地下。 莫辞做了个收声的动作,用眼神指了指房门。 王知牧会意。 搀着他走远了些才说去寻郎中。 莫辞却说不用,只问他何事。 “陛下召见。” 瞬间定了他的神。 “愈发了不得,是谁给你的胆子就敢私下调用大理寺和刑部!”莫离那万分震怒的声音劈头盖脸迎来。 “事急从权,没能事先禀报陛下。” “急?急着去围堵一个妇人!” “她是臣弟的王妃,端的是皇室的体面,岂能一时任性肆意妄为,臣弟也是为着…” “那围堵江家也是为着皇室体面?”莫离不耐地打断他。 莫辞轻言:“江家一味包庇纵容王妃放肆,挑衅皇权,不加以压制,不成规矩。” 莫离顿了顿。 阴沉的脸色倒是敛了不少情绪。 “所以,大江谋害逼迫于你都是真?” “王妃既已回府,这等小事,臣弟自会处置,不会叫它闹上朝堂,让皇兄为难。” 莫辞微微躬身:“臣弟骨子里流淌的是莫家的血脉,自当一切以皇兄为重,以大煜江山为重。” 后头的四五日,璟王府尤为安静。 江予初没有愤怒宣泄,没有歇斯底里,只整日窝在房里。 送药来,会喝。 他安排调理身子的补药,会吃。 绕是胃口欠安,每日膳食从未缺席,他夹的菜、盛的汤,也尽可能地吃下。 只是不大爱说话,不爱笑,对他也总是淡淡的。 有时候他说些什么,多数不做回应。 他实在追问了,她便只道“随你”、“你高兴就好”,次次回得莫辞结了舌。 这些时日头次见她展了颜是七月中下旬。 莫学恩以送药为名来看她。 不仅叫江予初正儿八经地开了口,后来不知说了些什么,竟还惹得她发了笑。 正好让“无意”路过的莫辞瞥见了。 虽不如从前那样明朗,却也足以在他心里沸腾了许久。 自从上次强行接回江予初,莫学恩待这皇叔显然是淡了许多。 刚来的时候在院里撞见他不像往日那般笑意盈盈相对,现在闲聊完了要走,连个招呼也不打。 后来还是听下人提起,莫辞才急忙跟出前院叫停了莫学恩。 她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在这声音落地的一瞬,竟立即阴沉下来。 莫学恩顿了片刻,一脸不耐地摇着团扇转过身,“干嘛。” “今儿你皇婶高兴,你得空就常来看看她。” “她是我江家的姑娘,我作为长嫂,自然会常来看她。” 莫辞僵了一下。 江家姑娘。 长嫂。 一字一句都在疏远他俩的关系。 好像两人流淌着莫家的血是假,从前叔侄情分是假,为着江家才是真。 亲侄女尚且如此。 如今江家上下怕是都恨毒了自己吧。 可是。 当初做那决定的时候不就该想到会是这结果吗,又能怨谁。 莫辞尴尬地笑了笑,“毒日头底下热,你先回罢。” 莫学恩冷冷哼了声,不知脑子里闪过些什么念头,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皇叔还是把脸修了吧,眉清目秀的,好歹看起来温善些。” 莫辞愣愣地加深了那个笑,“所以,她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理我吗?” 第358章 你高兴就好 莫辞想了一遍遍,还是把脸修干净了,又特地换了身儒生青衫。 他问:“本王这般如何?” 王知牧笑着说极好。 他又问:“那你说,她会多看我一眼吗?” 王知牧顿了片刻,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点了头。 “总觉着少了些什么。”莫辞愣愣地望着铜镜轻喃。 王知牧道:“想是殿下近日不大爱笑的缘故。” “是吗?”莫辞颇为疲倦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向铜镜,露了个极不自然的笑。 星月阁。 莫辞整理好情绪去看她时,她正趴在案上安睡。 斜阳轻泄,点落着她的眉梢。 他往她细细看过,从一如往前的素静发髻,到平静无波的眉眼,还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薄肩,最终凝在手腕上那道狰狞长疤。 那是彻底撕破两人欢喜的极恶留证。 莫辞抬手轻轻抚过,触上的一瞬,惊起她猛然一个颤栗。 “吓着你了。” 江予初无声,趁着调整坐姿的空,把手躲进了袖里。 莫辞收了僵在半空的手,拾起折扇坐在她对面轻轻扇了两下。 “听闻你近日总睡不好,要累了就歇会,我不吵你便是。” 江予初仍是无声,只顺手推开小窗,往院外正浓的荷花缸看了两眼。 莫辞顺着她的眼光而去,“有兴致就去看看罢。” “我陪你去。”见她不肯动,莫辞又试探着揪了揪她衣袖。 “同为困中之物,又何必相互挖苦。” 莫辞心里突了一下。 “…你不喜欢,晚些时候我叫人处置了就是。” 江予初不置可否,随手扯过一本书翻了两页。 莫辞尴尬地收了手,陪着笑说道:“适才学恩说我愈发不修边幅,你说,是不是看起来又老又丑?” 莫辞试探着往她看了两眼,饶是知道不会得到半分回应,可她就活生生坐在跟前,叫他无法忽视。 顿了片刻,莫辞拿了两只小盏及刀夹,慢条斯理剥着山竹,继续说道: “原是没觉着什么,阿尧也从不是空看架子的人,只是忽而想起,我本就年长你这许多,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外人笑成老夫少妻了。” “再者,这满脸胡渣的,同你走在一处也叫你难堪。所以我还是去刮了脸,换了衣,你看,可比昨儿要好些?” “你高兴就好。”江予初不徐不疾地说道,始终没有看他半眼。 莫辞顿了一下后仓惶地敛了眸。 倒没再说别的,只静静剥着果皮。 而后又极有耐心地白花花的果肉剔了骨才送给她。 “如今闷热,吃些果子泄泄火。” “我问过郎中,这个对你身子是有益的。”莫辞把碟子往她手边送近了两分。 江予初蹙了蹙眉,拾起尽数倒进口中,而后端起茶杯强行灌了下去。 她终是看了他一眼。 深意却是“满意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为终得她的回应而欢喜,就被那眼神扼杀个粉碎。 莫辞愣愣地阖了眸。 “若是不喜欢,也、可以…” “你高兴就好。” “是、我惹得你不悦了。” “多心了。” 房里再度陷入沉寂。 莫辞把刀叉一一擦了,而后端坐着静静望着她。 她不嗔不怒,也不闪躲,给足了他想要的安分。 “…我想搬、搬回来住。我的意思是,书房…” “随你。” 知道她心情欠安,这些日他一直睡书房。 原是打算着等她哪日心情好了,再和她提搬回来的事。 可近日瞧她眉眼愈发冷淡,闹得他心里不安,就蓦的说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竟应得这样爽快。 或说。 ……不在意。 “你若不喜欢…” “这是你的府邸,你的院落,睡哪,是你的自由。” 莫辞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很想问她。 是不是只要不涉及江家,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在意。 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问了又如何。 得到的答案难道还能外乎于“你高兴就好”吗。 莫辞没再忸怩,用了晚膳便说要留宿星月阁。 王知牧起先还挺高兴,以为王妃终是愿意放下过去重新接受主子了。 可伺候主子沐浴的时候,见他仍是唉声叹气的失魂模样,便明白了过来。 “王妃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心里憋着气也是难免的。只要殿下有心,耐着性子多哄哄,终是会好的。”王知牧宽慰道。 莫辞笑了声:“这些日可曾听她说过半句有关孩子,于她而言,恐怕生下来才是痛。” “殿下愈发多心了,这世上又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 王知牧想了又想,饶是知道很不该开口,为着主子往后舒心,还是说了: “按属下来看,殿下应尽早把握机会,若有幸能叫王妃再怀上,哪怕看在孩子的份上,王妃也能对殿下多两分惦念哪。 若是殿下有所顾忌,属下斗胆,上回舅爷给的媚药…” 莫辞只笑,“怕是真对她做些什么,她也不会在意的。” “还有,那种脏东西,休要再提。” 莫辞回房时,她已平躺着睡下。 最为熟悉的温度气息,他在她枕边静静躺下,不敢动她分毫。 直到后半夜。 王知牧的那句“哪怕看在孩子的份上,王妃也能对殿下多两分惦念”在他耳边一次次回荡。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能用孩子困住的人。 但。 也许有了孩子。 在小奶团日夜厮磨之下。 这些恩怨执念真的就能逐渐淡化呢。 枕边人鼻息轻绵,显然是深睡。 莫辞不敢看她,只探着手轻轻覆上她的指尖。 但也就是那么一个轻微动作,再度惊得她颤栗而醒,也把莫辞惊得心底一凉。 放在以往,饶是半夜偷溜出去一趟,她也毫不自知的。 江予初有些惊措的轻喘了几下,缓了情绪就想收手,却被他捉得更紧了些。 暗夜下,两人都没有看向对方,却能将两方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不过是残柳之躯,想要,拿去就是,何必如此。” 好似一盆冷水迎面泼来,叫人通身发寒。 他心底一颤,终是松了手。 “我不是这个…” 她就此翻过身去。 又是一片可怕的死寂,还有那身清寒背影。 “…意思。” 莫辞徐徐敛眸,连同遐想心思及语气一并蔫了下来。 第359章 还能淡吗 “拿去就是。” 她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响起。 望着那身清寒背影,他脑子里回闪过很多以往画面。 玩闹或是歹心扯她衣带挨过的打。 耍着赖皮偷偷亲她受过的白眼。 甚至是强行抱她一下,都少不了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 她从来就不是任由采颉的人。 如今竟也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夜,他看了她足足一夜。 直到晨光渐起,见她微微动了一下,他才仓惶地阖了眼。 薄毯轻掀,身边顿时空了下来,而后是她轻轻下榻的声音。 按往日,这个时辰她定是还在熟睡。 她素来贪睡。 如今。 是那件事叫她失了睡眠,还是厌恶和他同榻,他不敢想,亦不敢问。 水声轻灵,是她在梳妆台前洗漱。 粼粼水光打在她消瘦的下颌,疏影清浅。 “怎么不多睡会。” 饶是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他还是问了声。 下榻去了衣柜旁,莫辞想了想,特地取了两身衣物,“你说,今儿穿哪身合适?” “你看看……衣裳呗。” “随你。” 莫辞滞了一下,而后呆愣地点点头,另取了套水色常服,自言自语道:“…我也觉得这两身好像都、都不太合适。” 江予初洗漱完又开始绾发,全程没有往他多看一眼。 “见你常用,就去打了支一样的。” 莫辞摸准时机在她发髻上添了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梅簪,终是见她眼底掠了个轻颤。 也撩起莫辞心里惊涛暗涌。 “喜欢吗?”他徐徐倾下身想要靠上她薄肩,却被她事先躲开了。 “阿尧。” 莫辞轻轻拉了她一下。 “…时辰还早,若无旁事,你替我束发罢,可好?” 江予初顿了片刻,还是抓上木梳给他腾了位置。 莫辞原本还有些许期待,见她微微退后半步的动作,他眼底显然黯了两分。 犹记从前,她何时有过这般温顺。 莫辞拽着掌心极力稳了稳思绪,默了半刻,又冲铜镜露了个笑,“昨儿我做了个梦,说与你听,可好?” 往那静如死水的眼底看过,他极不自然地加深了那个笑,将心之所念娓娓道来: “…我梦到栖枫渡,梦到那个讨赏钱的小姑娘,卖花儿的小男孩,还有那对卖扇的老夫妇。 梦到我们在云栖山庄的过往,还有清水河放过的花灯,吃过我们喜糖的游客。 还有犹在耳边,永以为好、缔结百年的恭贺之词……” “今儿用哪只冠。”江予初轻声打断他。 莫辞望着铜镜里的她,即便再淡漠,语气再冰冷,眼底一晃而过的惶措之色瞒不了他。 “…我梦到,我们在那里安了家,无拘无束,无牵无挂。 那里还是那么淳朴,夜市还是那么热闹,清水河畔还是有那么多成双入对的信男信女,为着各自放下而又汇成一处的花灯喜笑颜颜。 无事时,你又带着我去那家酒楼,说他家的鹿血酒远比我酿的醇厚,还说……” “这只银冠还是金玉冠。” 莫辞忽略她的有意淡漠,继续轻喃:“…我梦到天空海阔,你我策马驰骋,踏遍风光万里,没有纷争,没有烦忧,没有过往……” “乐心。”江予初放下木梳,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帮殿下束发。” 晨光熹微,瞬间点红了他的眼。 莫辞垂眸,望向那片空落纱影,“你,还愿意吗?” 乐心原是取了木梳就想替他束发,见他悉悉索索地掉眼泪,便带着众人避开了。 莫辞整理好情绪去饭厅时,她已经漱了口准备离开了。 “怎么…” 江予初从他身边徐徐路过,仍是没有看他半眼。 只留他一人,及那句微微哽咽的轻喃:“…不等我了。” 王知牧急忙屏退左右,笑着对莫辞说道:“王妃身子不好,受不得累,左右是特地留了,殿下先用膳罢。” 莫辞往饭桌大致看过。 可不是留了。 几乎都没动过,碗碟也是干干净净的。 唯独用过的小银碗里还剩了大半碗粥。 “今儿王妃胃口欠安,属下晚些时候就去吩咐郎中置办了些开胃的药膳,断然不会委屈了王妃。”王知牧道。 “我在一日,她便欠安一日。”莫辞眼底一热,到底是强忍着没叫它掉出来。 “王妃只是心情不好,时间久了,等事情淡了些就好了。” “还能淡吗。” “王妃对殿下是有感情的,只是困在一些事情里没能想明白,殿下多些耐心,待王妃看到殿下的好,又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你不懂…”莫辞喉间蓦的哽痛了一下,泛起苦涩阵阵。 他端起碗猛地灌了两口,唇齿满溢的苦涩瞬间被无味粥羹冲进喉管,顺着食道一滑而下,终是压在不得见光的最深之处。 王知牧想了想。 “…明儿好像有个灯会,王妃总窝在府里也闷得慌,要不,明儿殿下就带王妃出去走走罢?” “往年灯会的夜市可是热闹呢,从前在栖枫渡,殿下和王妃在也常去逛夜市,想来,是能叫王妃开怀的。 属下就带着暗卫远远守着,绝不会打扰到两位主儿。” 莫辞又猛地灌了两口粥,连带着心底酸楚生生吞了才点了头,“去准备罢。” 再去星月阁,她只望着院落发呆。 莫辞跟着看了一眼,正是从前摆放荷花缸的位置,只是昨儿用晚膳的时候提了一下,连夜就换成了茶案。 “见你早膳用得少,试试这味鲈鱼羹。”莫辞有意忽略她的深意,在她身边轻轻坐下。 而她一如往前,端起就直接喝了。 然后扯过一本书,有意无意地翻着,左右不把眼光落在他身上。 莫辞躲躲闪闪的往她看了几遍,琢磨了一阵,还是开了口: “明儿有个灯会,听闻,挺热闹的,咱们也去看看罢。 我的意思是,咱们也没有紧要之事,闲着也是闲着。” “你安排就好。” 莫辞愣愣地笑了一下,“正好头些日新来了批杭罗,我瞧着是你常日用的颜色,就自作主张给你添了两身新衣,明儿你就换上,好不好?依咱们大煜,灯会得着新衣新钗,寓意…” “送来就是了。” 莫辞咽了尚未出口的后半句,点点头,“那我先去准备一下,就不打扰你了。” 第360章 灯会 在那片淡漠之下落落出了房以后,就没再见过他。 她仍是十分淡然,不曾问上半句,用完晚膳,沐浴就躺下了。 眼看天色晚了,莫辞主仆也不见踪影,安然倒有些着急起来。 有意无意去寻了一遍便回来嘀咕:“不回来用膳,不在书房,不在清宸轩,也不知道殿下去了何处。” “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安然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江予初翻身转去了里头,“不用留灯了。” 月伴梢头,点着停在院门的暗里欢喜。 王知牧怔怔望着逐渐黯了的窗,“怎、怎么就熄灯了。” “…是我回来晚了。”莫辞生硬地笑着,愣愣转身:“正好还差些,就,一并办了吧。” 一夜未归。 直到第二天午后,下人送了套新衣新钗来,伺候她沐浴梳洗。 到了暮下,众人又把她送到城郊小亭。 琉璃灯盏高挂,亭周以鹅黄轻纱为帘,石制茶案上备了套笔墨。 江予初往空荡荡外处大致看过,莫辞摇着乌木折扇堪堪而来。 白玉银冠,一身浅云色罗裳,显然和她身上这套是成对的。 “小生来迟,娘子久候了。” 莫辞望着她浅笑,拢了折扇在亭外作了个揖。 见她无波,莫辞徐徐上前,打开扇子在她身前扇了两下,笑问她热不热。 她没有问为什么不去灯会,只说:“有什么就直说吧。” 那一眼不耐,及避开半步的动作瞬间将他满心欢喜抨击得粉碎。 莫辞识趣地拢回折扇,“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你整日里窝在府里憋得慌,带你出来走走。” “无事就回吧。” “阿尧。”莫辞轻轻拉上她手腕,“我只是想和你…” “我累了。” 江予初拂去他的手,转身就要走出亭子,却被忽而落下的画作拦了去路。 是初遇那夜被她反扑锁喉的窘迫惊措。 莫辞徐徐上前,见她没再急着逃离才敢娓娓道来: “这是我与阿尧的初遇,阿尧可还记得?” 知她不会回应,莫辞顿了顿又道:“为夫记得清楚,你一睁眼就毫不留情地打了我一巴掌,踹我。 还用发簪逼问我是谁,落得帕子上沾了血,叫突然闯进来的护卫看了一通笑话。 阿尧脾气不好,行事果敢狠辣,第一次见面就嫌我碍事想取我性命。 还浑身长了刺,多碰你一下就会挨打,甚至多看你几眼也会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可为夫偏就喜欢惹得你动怒,阿尧动气的样子,真真叫我恨不能受了一巴掌,把另一边脸也凑上去。” 忆及从前,莫辞眼底泛了红,唇角却是微微扬起: “随着慢慢熟络,阿尧待我再不像从前那般防备,甚至与我同榻也可安眠。 但还是凶悍得很,偷偷亲你抱你,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巴掌。 就因为想要你,几次险些死在你手上。 哪怕后来接纳了我,拳脚也从未停过。 我总缠着你问你爱不爱我,会不会不要我,你听烦了抬手就打,还把我踹下床榻。” “…我总以为,等你全心全意地爱上我,真心实意的想着我就不会挨打了。 如今才知道,原来再不动手才是不爱了,不想要我了的样子。” “这些日,我一遍遍的去想,去琢磨过往之事,从新婚初遇到如今。 我想了很久很长,方知心拙,竟错过几多…” 莫辞哽咽了声,抬手轻轻抚过她鬓边散发,作画不及的英飒眼梢。 “方知,犹记惊鸿,是阿尧啊。” 莫辞揽上她,往亭周画作一一看过。 是静看红梅的锦霞傲影。 是驰骋山崖的红衣怒马。 是金佛身下虔诚跪拜的成对背影。 是喜船红透半边天,粼粼亮波趁上河畔游客的喜笑颜颜。 是她执扇侧卧清凉亭,还有案边的“耙耳朵”虎头娃娃。 最终将目光停在那幅云深高崖、双鹤齐飞。 同她相赠的折扇如出一辙,独少了那两行题诗。 “这副我画了许久也远不及那对老夫妇的半分,不过,阿尧的字是最好的,若能添上两笔,定有传神之效。” 莫辞取了笔送到她眼下,徐徐倾下身趁上她薄肩:“…好不好?” 一嗓低沉暗哑在她耳后响起,叫短暂温存瞬间醒了神。 江予初将心里浅漾压下,接过笔趁着沾墨的空挡从他身前微微错开:“写什么。” 顿在半空的手轻轻一颤,他避过身拂去眼底的泪:“同从前一样就好。” 江予初看了他一眼,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又给强行收了回去,抬手在那幅画的空处落笔: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莫辞看着一笔一划落下的字迹,几度晃了神。 是苦求多日终得回应的心之欢喜。 他深深缓了口气,尽可能地压下几近溢出喉间的沸腾。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遐想几分就立马被拉回现实。 “能走了吗?”江予初随手撂开毛笔,不耐地看着他。 莫辞怔了一下。 回神后若无其事地拉过她的手替她擦了擦虎口处的墨汁,“你不该这么躲着我,咱们、是夫妻。” 江予初倒没再说什么,只用一副“还想怎样”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去放孔明灯,可好?” 江予初顿了片刻,往亭周看过后点头,“那就在这里点上吧。” 莫辞笑了笑,把案上笔墨收了,取出孔明灯摊开,把火折子递给她。 江予初把孔明灯点了,微黄灯火渐起,浅漾在她侧脸,趁着消瘦下颌尤为通透。 从莫辞的位置看向她,一边阴暗一边明耀。 似神似魔。 叫人敬畏,又心生寒意。 直到她抬头把灯捧给他。 复了死水一滩。 却似深意难测。 他看着她,从她指尖轻轻抚过,在她眉心一蹙的那瞬,又只仓惶转手接了灯。 “你先去吧。” 莫辞捧着孔明灯乖乖点了头。 想着方才那眼神,他不放心的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确见她只在点另一只灯才出了亭子。 只是没走两步,他脚下愈发明亮。 起初还以为是手上这只孔明灯的火光。 可渐渐的就觉着不对劲起来,未免太亮了些,足足点透了十步开外。 莫辞忽而想起些什么,猛然回眸,正是亭边画作、轻纱冲起的熊熊大火! “阿尧!”莫辞骇吸口气,几乎是夺命似的冲进了亭子。 第361章 她就是故意的 莫辞捞上她腰身往外头纵身一跃,顾不上胳膊擦伤便急忙去看她。 “有没有伤着,有没有烫着?” “有没有摔了,疼不疼啊,是…” 莫辞语气忽而一收。 他目光逐渐沉凝,徐徐直起身,对上她嘲意渐起的眼。 在这一瞬,莫辞终是明白了方才所见的那抹深意。 他敢笃定,她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不愿听他提及从前,不愿放下从前。 甚至连一点念想也不肯留给他。 莫辞鼻翼猛地抽了两下,再惶惶看向那些历时两日一夜的心血,已是火光一片。 烧的何止是至诚至爱的心血,更是被践踏得体无完肤的尊严。 如千刀万剐。 干燥酷夏,不多时,承重的红柱也受了殃及,整个亭子开始摇摇欲坠。 若再晚些,就算不能葬身火海也会被这亭子砸死的吧。 莫辞转而望向她。 她竟狠心到这个地步,为了断去他的念想,竟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不顾。 是了。 比起那日割腕、咬舌的疯魔,今儿又算什么。 想来,这一切不是他亲手推就吗,当初设局害死风如疾是何等恶毒。 当日以江家做威胁逼她留下来又是何其阴狠。 以往种种留证尚在,还指望她能怜惜他不成。 莫辞狠狠掐着掌心,喉间滚过一遍遍想要质问她的话,终是在那片淡漠下强行忍了。 默了半晌,他只呆愣地点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火光未消,印着他无力的眉眼,及那身不带半分情绪的影儿。 王知牧寻了机会急急跑来,连忙问他有没有伤着烫着。 望着主子极力隐忍而鼓起的青筋及眼里的红血丝,王知牧忍不住嘀咕了声,“可惜了殿下这两日的心血。” “是我,惹得她想起不开心的事。” 莫辞定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望着那遥触不及的远端。 “…是我惹得她不痛快。” 小亭愈发摇曳,撩起火光红透了他的眼。 莫辞失魂地走了两步,亭子塌陷的那瞬,他喉间涌起一阵腥热,眼光一怔,竟是俯身呕出半口血。 王知牧骇吸口气,急忙上前搀扶他,却被他反手推开。 “…这等小事,不必同她说。” 说了。 可会在意? 深夜静谧。 他回房时,她正在梳头,也不知是刚好忙完了,还是见他走来的缘故,她撂开梳子就上了榻。 莫辞只当是前者,吹了灯,有一句没一句的同她闲聊着。 只是江予初不曾给过回应,单他自言自语。 他上了床榻又问她:“见你晚上吃得少,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想吃什么…” 江予初翻过身,留了背影给他。 莫辞在她枕边躺下,自顾自地说:“近日知牧正好闲着,要不叫他打些野物回来…” “随你。” 莫辞顿了片刻,强笑着叫了她一声,轻轻凑上前,却感觉到她微微颤了一下。 虽没有说一句拒绝的话,细微动作已是表明一切。 莫辞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要抱她的念头。 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从前两人也有闹脾气互相不搭理的时候。 且等等。 再等等。 等她气消了,她总能和从前一样,愿意接受他的低头。 莫辞轻轻叹了声。 他愿意等,可如今常日受着忽视冷落也不是办法。 既然她有气,那就找个由头叫她把火气撒出来。 左不过由他受着就是。 第二天一早。 莫辞一改往日怯懦退让姿态,叫她过来替他穿衣。 但他也不敢用命令式的口吻,只有些可怜兮兮地说昨儿摔伤了手。 江予初确认他是看着自己时,愣了好一阵。 可就当他以为她要发火,她竟真就取了衣物过来。 还按他常日习惯,取了玉佩来。 莫辞看着蹲在身下的她,心里不免又泛起些不忍,往后退了两步便说:“今儿、不出门,就不必挂这些了。” 看她眼底无波,莫辞原本压下的想法又蓦的冒了出来。 他叫她替他梳洗。 到了饭厅,又叫她倒茶。 江予初的眼色显然是有些不耐,不过瞬息,却又被她压了回去。 莫辞无奈又心慌。 按往日。 早就挨揍了。 如今她却好像有意压着,死活就是不肯放出来。 后头的日子仍是如此。 他会时常试探两步,有时候会叫她替他盛饭添菜,有时候会叫她替自己更衣梳洗,叫她叠被铺床。 而她每每都只照办,就连头一日见过的不耐之色都被她抹平了。 她既决定了做好“阿尧乖”,他要什么,照做就是,左不过就些手头功夫。 再不济,不过烂命一条。 “娘子许久不曾抱过为夫,连这腰带也系得松垮了。” 莫辞微微低下头看向她,她只不动声色的把腰封收紧了些。 莫辞试探着托上她的手,又是几分试探的央求:“你,抱抱我,好不好?” 果然。 他又在提要求了。 江予初蹙了蹙眉,还是依他照办了。 如蜻蜓点水,轻轻一碰就松了手。 “阿尧…”莫辞趁势抱紧她。 他知道她眼底的淡漠,也知道她如今待他厌烦至极。 但她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身前,温度是真,气息是真。 他没有办法像她那样视若无睹。 莫辞垂眼看着她,看她淡然无波的眼,看她轻浅无声的鼻息,及那不带半分情绪的殷唇。 他抬手抚上她后颈,徐徐倾下身。 这次她没再乖乖受下,眼梢一敛微微错开了。 好似一记重锤,瞬间坠醒了他的遐想。 她这些日的淡漠,任他摆布,甚至不介意这身躯,这一步却躲开了。 究竟是有多恨他。 多厌恶他。 莫辞想说些什么,可心口那处凶猛坠痛狂然涌来,击得他精神一震,心口胀痛如裂。 痛到他不得不松了手,痛到他再无力去思及其它。 莫辞无意识地抓上她的胳膊,不知脑子里闪过些什么念头,又强忍着痛意转身撑上案角。 冷汗鼓筋瞬间爬满他的前额,江予初却当没看见一样,直接拂袖而去。 等王知牧后知后觉地跑进去时,莫辞早已疼得软瘫在地下,心口正是两道鲜红抓痕。 王知牧害怕极了,把他扶到榻上就说要去找郎中。 他却只说歇会就好,歇会就好。 想着方才王妃出门那镇定自若的模样,王知牧忍不住嘀咕了句。 莫辞苦笑:“是我以往谎话说多了。” 第362章 生辰礼 八月初九。 这日他显然要比平常更来劲,一大早就开始旁敲侧击地表示,明儿是他的生辰。 怎奈扮演了足足大半日的独角戏。 “明儿是为夫的生辰呢。”见她不为所动,莫辞终是忍不住跟她挑明了。 他知道。 只要提了,以她如今就不会拒绝。 果真,江予初终是有了回应。 轻轻嗯了声。 莫辞看向她。 却是过了好一阵都没再听到半句。 嗯。 就完了? 莫辞不甘。 “那,娘子可有准备为夫的生辰礼?” 江予初只自个儿喝着茶,而后闲暇平常地翻翻书,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阿尧…” 莫辞还想试探些什么,却见她蹙眉徐徐抬起眼来。 无声之中的“还想怎样”。 莫辞心一滞。 想讨要什么的念头终是沉没了下去。 见他没再多话,江予初又垂眼翻起书来。 停了那份试探,房里又只剩下纸张翻页的声音。 莫辞静静望着她,随着一片片翻页流逝,他原本满心满眼的期待欢喜也逐渐黯了。 早该想到。 她对他原就早已厌烦至极,多说两句话,多看一眼都是恩赐,又怎么可能巴巴的准备礼物。 执念想法在他脑中滚过千万遍,面对冷漠得不及路人的她,他再退两步: “及冠以后就甚少办生辰宴,今年是和你共度的头一年,我们好好热闹一番,可好?” “随你。” “那,…阿尧可愿替我布置?” 莫辞定定望着她,看穿她眼底一掠而过的几分不耐之时立马改口:“也不必叫你事事亲力亲为,只当一份心意便是。” “我素来粗糙…” “没关系。” 听她有些松动,莫辞心里也添出几许沸腾,禁不住想拉她的手。 下一刻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端了茶杯。 莫辞看了她一眼,倒也没强迫着进行下去。 “…只要阿尧有心,便是叫为夫最为欢喜的生辰礼。” 江予初放下茶杯后又翻书去了,见她不肯表态,莫辞便也不好多问了。 直到晚膳的时候,王知牧寻了个恰当时机上前问:“明儿是殿下生辰,不知该如何操办?” 这显然是说与江予初听的。 哪知她漱口、洗手后又接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莫说开口回应,连个眼神都吝啬到了极致,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王知牧看着王妃,又傻愣愣地看看主子,候了小半刻,小心翼翼的重新问了一遍。 饭厅仍是死寂一片。 莫辞用余光往她大抵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原就微弱到了极点的希望期盼被她那份疏薄撕了个稀碎。 如寒冬冰霜往他兜头而来,狼狈至极而又无处可避。 “老规矩,晚些时候,去领赏便是。”莫辞强撑着笑道,字句却是无法藏匿的难堪。 王知牧蹙着眉,拱手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主子送了个就此作罢的眼神。 两人交流并不隐匿,江予初只当没看到一样,放下帕子就撩起衣裙起了身。 “王妃。”王知牧实在看不得主子那幅痴样,随她身影徐徐转身,终是没忍住叫了她一声。 “…王妃近日心情欠安,想是见见娘家人会有所舒缓,属下斗胆,要不,明儿请两位嫡舅前来聚聚罢。” 哪知他话刚落音,江予初就回头深深看了莫辞一眼:“想要什么直接说便是。” 语气不重。 眼底却是难得的见了怒。 看得王知牧和莫辞一脸懵。 在王知牧看来,王妃和主子闹到今日这步,和当初威胁江家有莫大干系。 倘若明儿个叫两位嫡舅见主子是真心待王妃,把他们哄高兴了,也许王妃和主子的关系就还有转机。 他不知道的是。 那句话于江予初而言更像是变相威胁,时刻提醒着她,如今江家命脉是握在莫辞手里。 王知牧顿了片刻,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哪句话惹得王妃不痛快,便连忙低头认了错。 江予初无声,目光却是片刻不离地落在莫辞身上。 愈发寒沉,愈发厌恶。 莫辞懵了半晌,终是被那眼神击得狼狈至极,“你、不喜欢,不办了就…” “要什么。” 寥寥三字。 却是堪比寒刃剜心,一点点剥削着,践踏着他仅有的尊严。 案下紧紧拽着衣袍的指骨白青分明,面对这难得一见的咄咄相逼及怒意,他甚至不敢抬头。 王知牧怔怔望着这俩人,他知道是自己闯了祸,可实在害怕哪句话会再触到王妃的逆鳞,便只得敛了想要解释的念头。 江予初惯是没有耐心的,候了片刻,见他只低着头也不说话,就要拂袖而去。 “我、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的……用顿饭。” 逃离的念头在他脑中荡过千百遍,可在她转身那一瞬,所有想法又尽数卸去。 江予初头也不回地应了句:“知道了。” 待人影褪尽,案下发着颤的拳头才徐徐卸了力。 摊开手掌。 里头正是嵌得深红的指痕。 她说知道了。 想是,算是应了吧。 莫辞这样宽慰自己。 饶是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 到了房里,莫辞又强行打起精神,当做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她枕边躺下。 她仍是背对着他。 看不到正脸也能知道她眉眼间的淡漠。 他想了很久,终是没忍住,轻轻凑上去抱了她。 她躲,他便揽紧她纤腰,轻轻拱开乌发,贴上她后颈。 她再躲,他就撩着几分灼热气息在她耳后轻轻探寻。 知她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他便愈发起了威胁,揽在她腰上的手强行把她掰过来,而后钳了她手腕,定定望着她。 江予初没有看他,只任由他钳着手腕,静静阖了眼。 默了片刻,莫辞也终是松了手,把她拢进怀里。 如从前,轻轻抚着哄她入眠。 望着安静睡容,及暖暖的鼻息,他心口沸腾。 几经险些败下阵的执念,在这一瞬,好像又燃起希望来。 她尚在怀中,一切便是希望。 莫辞徐徐倾下身,在她前额落下一吻,而后抱紧她,再抱紧她。 叫她的鼻息、心跳几近与他融为一体。 仿佛如此便能找来些许慰藉。 能叫他忘了她的淡漠,还有视若无睹。 夜很长。 也终有天明之时。 第363章 失宠小怨夫 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第二天清晨。 睁开眼时,她早已醒了。 却也只静静窝在他臂膀下。 若非显而可见的冷淡,他险些又晃了神,竟是回到了两月前。 是啊。 两月了。 笑声不再。 依赖不再。 什么都毁于一个朝夕。 从前过往分明还历历在目,甜软厮磨犹在耳边,却又恍如隔世。 莫辞眼梢闪过几分意味不明,在喉间滚动几番,到底是没出口,只抬手摩了摩她前额的小绒发。 软软的。 还有些细汗。 八月,还是热的。 又被他箍了一夜。 莫辞想了想,到底是松开了些,边问她是不是热了。 江予初一贯的淡漠,撑着就要起身,却又被他拽进了怀里:“再陪我睡会…” 只是下手有些急了,竟拽着她的寝衣褪了半边,抵上他胸膛的,正是光溜溜的薄肩。 瓷肌如雪。 酥胸半露。 凝着浅浅芬芳。 已近三月不沾房事的血气方刚男儿,难免一时添出些极不合时宜的遐想。 不过小半刻,她就拉回领口,断了他的心猿意马。 莫辞生硬地挪开目光,可下一秒想起褥子里的手正握着她的纤腰,禁不住又沸腾起来。 她愈发瘦了,这腰身细得仿佛单手就能握住。 他忍不住轻轻捏了一下,她下意识就躲开了。 她怕痒。 从前便是这样。 也正是这么个小动作,竟叫他愈发想入非非。 犹记从军营回来那夜,没个轻重,要得狠了些,她倒头就睡了。 他却食髓知味,歇了两刻钟又翻身摁了她手腕。 她嫌他折腾人,说什么也不答应了。 他便憋着一肚子坏心思挠得她求了饶。 现在的她很安静。 就那样躺在他身前,一眼淡漠,如今在他看来更像是任君采撷。 莫辞想了很久,握着她的腰往身下拢了两分。 燥意在喉间滚动几圈,却也知道她如今这身子是禁不起那般折腾的。 “…好不好?” 莫辞只手捧上她的脸,另一手从腰下逐渐移上薄肩,而后徐徐转去了后颈。 看似温顺,却显然是不打算给她半分拒绝的机会。 他不轻不重地钳着她后颈,眼光随着灼热呼吸逐渐下沉。 江予初下意识地想躲开,只是立马就被他捉了回去。 他倒也没强求,凝了她片刻,就直接略过她那压着几分嫌恶的眼神,徐徐转脸去了她耳边。 几分湿热气息的轻唤在她耳后响起。 念头在她脑中滚过一遍遍,到底是收了想要推开他的手。 该来的总会来。 江予初心里叹了声。 算是自我宽慰。 更多的是妥协。 他一贯如此,每每越是推搡,他便折腾得越是厉害。 方才被掐了腰更是叫她头皮发麻。 但凡他想要。 绕是拖上几日,哪次又不是出尽百宝的“补回来”。 罢。 罢。 不过残柳之躯。 给他就是。 结局都一样,又何必平白给他增添狎戏趣味。 他在她耳后轻轻唤她,灼热气息撩着鬓边乱发。 知道注定得不到半分回应,便有意忽略她的冷淡。 亦如忽略每每都被践踏得分毫不剩的尊严。 他仍在坚信。 终有一日,她还会回头。 他捏在她肩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拽上寝衣,露出欲显不显的小衣。 几经厮磨,苏醒之意愈发显露。 他徐徐翻身把她拢在身下,右手仍是捉着她后颈。 灼热气息从耳后缓缓下移。 江予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却是从脖颈传来几分火辣辣的意味。 她蹙着眉抓上枕巾。 静静受着。 他却愈发添了些逞欲之意。 抬手强行探进她掌心。 用鼻尖轻轻拱开她领口。 温热气息伴随那突如其来的强势威胁扫过锁骨,薄肩。 身下的她仍是如同死物。 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她眼梢那份淡漠,甚至是嫌恶。 掐着她的腰,徐徐探上衣带。 另一手捧上她的脸,轻轻捏着耳垂。 他以为能跨越的鸿沟,在想要覆上那片殷唇的前一刻终是败下阵来。 一切。 不过是一厢情愿。 自欺欺人罢了。 他趴在她肩头沉沉叹了声。 嗅着常日最为贪恋的浅香,到底是没继续下去。 下一刻。 他原就千疮百孔的自尊再次受到一万点暴击。 是的。 她沐浴去了。 大抵是。 热了吧。 他这样宽慰自己。 莫辞呆愣愣地坐了很久,可那想法滚过千百遍也没能走进他的心。 “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等她回来,他终是没忍住问了。 委屈巴巴的垂着眼,像极了失宠小怨妇。 而她一如往常,不带情绪地撂下句多心了。 他看了她很久,忍下同她争辩的念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说:“我不信。” “随你。” 莫辞结了舌。 回过神又不甘地说要她证明给他看。 江予初当做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绾着发。 “你亲我一下,好不好。”莫辞轻轻凑上去,从身后抱她。 “今儿是为夫的生辰,你亲我一下,且当生辰礼罢。”不等她开口,莫辞又事先解释道。 比起从前的试探央求,这更像强势索要。 江予初想了想,饶是有些不耐,但还是依他之意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哪知他趁势就迎了上来。 她蹙着眉想要躲开,他便抬手捞上她后颈。 颇有掠夺攻占的意味。 “不准擦,不准洗。”莫辞带着几分逼迫的语气说道。 而后如观赏般描摹着早前留下的吻痕。 不是洗吗。 洗得掉吗。 按礼制,今儿得入宫祭奠莫辞的皇妣。 只是如今江予初的身子着实羸弱,一闻见香火气息就开始胸闷气短。 强忍着上香、跪拜,一套流程下来便是大半个时辰。 好容易熬过,刚出宫殿她就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 莫离将莫辞对她的悉心照拂,及她脖颈上将显不显的吻痕看得十分清楚。 话说,近日也没听他们闹,连江家也没了半分动静。 莫离思索一阵,只当他们夫妇是和好如初了。 不仅没怪她,还着人送了好些进贡补品。 而王知牧见主子今日显然要比往常精神些,后来见着王妃身上的吻痕,好像就明白了些什么。 也傻乎乎的跟着乐呵起来。 还交待膳房多布了些王妃爱用的菜。 到了晚上,如料想的一样,莫说江家,连莫学恩,甚至是跑腿小厮都不曾来过。 莫辞倒也无所谓。 见她面色好了些就说昨儿她可答应了要同他好好用膳。 江予初便像做任务一样吃了顿饭。 哪知着实胃里翻涌,刚出饭厅又哇哇吐了。 第364章 杀了我吧 后头连着半月。 江予初的身子虽不见好,倒也没再恶化下去。 只是一如往前,不大说话,也不大出门。 而莫辞会时不时犯一次心疾,每犯一次就会比上次更为激猛,如千足虫蚁爬行啃噬。 疼痛入骨,奇痒无比。 但他讳疾忌医,每每都拦了想去叫郎中的王知牧,只说歇会就好。 王知牧想劝他,就算王妃知道也不会担心的,倒不如先把身子养好。 但怕伤了主子,几次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莫辞原以为上次生辰之后,两人关系理当有所舒缓。 哪知她吐完以后又复了从前。 他甚至冒出了个极其扭曲的想法,她是不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告诉他,晨间索取了一吻,便不能再贪心。 为着不让他如意,她宁可折磨自己。 但他知道不能问。 所以即使这些日同榻而眠、朝夕相对,这俩人关系也一直止步不前。 一人小心翼翼,一人视若无睹。 他原是打算着再等等。 等到她愿意。 他总劝着自己,也许时间久了,她就能彻底放下,就能重新接受他。 如今她终究是在身边,这份温度及气息就在身边。 朝夕相对,又有多少执念,多少恨意不能被这日夜厮磨的情分软化。 她非草木,只要自己足够耐心,终有一日会再叫她动容。 终有一日。 他还能如愿。 现实总是残酷些。 时间一划,已是八月底。 这日,江家再度以送药之名来看她。 此次来的是江怀信夫妇。 亦是往星月阁直奔而来,大抵留了个把时辰,只和江予初告别就走了。 莫辞虽受了冷待,但见她再度展颜,暗里也跟着欣喜了好久。 到了晚膳,他仍在回味她那浅浅笑意,便禁不住给她多添了几筷子。 安然劝道,“如今姑娘胃口欠安,吃多了会倒吐。” 莫辞笑着说,“且尝尝,吃不完放着便是。” 哪知江予初还真真儿就吃完了。 后果可想而知。 回房就吐了。 吐得天昏地暗。 叫压抑多日的莫辞终于爆发。 她却如同局外者,冷冷嘲弄: “你不就是要听话吗,我都照做了,怎么还不高兴了?” “我要的是这个吗!” “你回来!”莫辞一把揪回她,她眉心微微蹙过后,又静如止水地站在他身前,淡漠得好似与她无关。 “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说吩咐。 好像两人只是合作,甚至是交易一场。 “我想要什么,你真的在意,真的关切吗!你就这么恨我,非要这样折磨我是吗?” “所以你又想对江家做什么。” 不是疑问,无关控诉。 只是一如常日那般,毫无情绪波动的一句陈述。 叫他不甘。 叫他恨。 他受够了她的视若无睹,受够了她的冷言冷语。 “江家江家,在你眼里,我这么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与你同眠共枕的人还比不上那毫无关联的江家是吗!” “为了一个江家,你视我为敌,不惜放弃自己也要叫我生不如死是吗!” “你是不是都忘了,与你拜过天地,与你孕育子女,与你终老一生的是我,是我莫辞!不是他江家! 我也希望你搞搞明白,以往之事牵扯的终究是你我,不是他江家!” “风如疾已经死了,当初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什么大可说出来,为什么非要这般相互折磨!” “当初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不顾,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过去,放下对我的偏见! 当初又为什么要死要活的去拦了江怀信,为什么不叫他一棍子打死我!” “你能不能不要跟个石头一样,你能不能有点反应!” 那一夜,是他头一回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却立马被她那毫无波澜的眼击个粉碎。 在那平静得如同死水跟前,显得他是那么可怕,又是那么可笑。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看着我!为什么!” “你看着我,我叫你看着我!” 莫辞只手钳了她下颌,强迫着抬起脸来,她便静静望着他。 没有怨怼,没有恨意,却如无形针刺直直插进他的五脏六腑。 “古君尧,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所为简直是比毒蛇还毒,比用刀插在我心上还疼!” “是不是不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罪不容诛的恶人!是不是只有千刀万剐才能解你心头之恨!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是不是每每见我都想着要我怎么死!是不是!” “你说话,你说话啊!!” 莫辞愈发加重了指骨力度,身子开始不受控微微发颤。 面对那求而不得,始终没有半分回应的死水下,他终是怒意一起,一把捉了她手腕连拖带拽地甩上床榻。 “我叫你说话!!” 莫辞一把钳住她微微错开的脸,她却径自阖了眼。 生死安危,任君予夺。 莫辞欺过身只手钳了她两个手腕,另一手抓着她的衣襟绣花领口狠力一扯。 “你说话啊!!” 一声布帛撕裂,露出的是她杏色贴身抹胸及如明玉般通透的瓷肌薄肩。 路行此处,身下人终是有了半分回应。 却是唇角那抹刺眼的嘲意。 莫辞气急败坏地堪堪点头,原本剩下的几分仁慈后路被她这抹嘲意尽数击垮。 他蛮力扯去她的腰带,只手探进她裙下,抓上里裙、亵裤猛然一拽。 而后胡乱扯了自己墨玉腰封,挑开衣带。 衣物松垮的那瞬,他却忽而停了。 连同眼底怒火也霎时停了。 即使被冲昏了头,烧红了眼,她眼角微微泛起的泪花却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看我…” “你不是说过要杀了我的吗,你动手啊,你杀了我啊,为了你的风如疾,为了你的江家,你动手啊。” “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你还是顾及以往情分的对不对?” 莫辞颤着手把她护进怀里,顿了片刻,竟是转脸埋在她肩头放声痛哭起来。 “…你杀了我吧,阿尧,你杀了我吧…” 温度依旧。 气息依旧。 只是再不像从前,会揪着他耳垂笑话“幼稚鬼”。 也不会再嫌他烦。 一切作为就如无形无端,只从她眼梢一敛而过。 如投进无底洞,再为沉重也注定得不到半分回应。 他几度陷入疯魔。 几度想要狠下心褪了衣物闯进去。 用最狠辣的力度逼到她还手。 逼到她懂得回应,哪怕半句。 他宁愿叫她恨,宁愿她时刻想要取他性命也不想她这样视若无睹。 在望见她眼角泪水一滑而下的那瞬,他又将所有收了起来,只将那些念头连同撕心哭喊尽数湮没在眼泪之下。 “对不起。” “对不起,阿尧。” “从前的事,对不起。” “对不起…” “我以为我能控制,我真的从未想过会害死风如疾啊。” “对不起…” 第365章 抽薪止沸斩草除根 那夜。 两行眼泪后,她仍是很安静。 待他哭够了闹够了,起身换了身衣物。 当着他的面把衣带一一系好。 待收拾了地下的凌乱不堪,叫丫鬟备水沐浴。 一切又恢复如常。 视若无睹。 还有卑微如尘埃的对不起。 那夜。 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淡漠之下,他也终是安静下来。 不去问那眼泪是为何意。 问了也不会有所回应。 静夜下,他抱着她入睡。 听着她的鼻息,他几度晃了心神,好像一切又回到从前, 从前的从前。 那夜之后,他收敛了许多,极少再要求她什么。 江予初还是那样,江家偶尔来一趟便能多说两句,若无事便是窝在房里。 而莫辞每日最多的便是静静守着她,有时候一看就是大半日,也不说话,也不做何试探。 到了夜里,他会拥她入眠。 只是她如今睡眠极差,他不敢轻易动她,往往是一个姿势从入睡到醒来。 她有时候会躲开耳边的鼻息,更多时候是被立马扶稳侧脸。 倘若再想躲开,他便愈发抱紧她,在她耳鬓厮磨,轻轻唤着她,一遍遍在她发间寻着些什么。 但也仅是止步如此。 他说,会等她亲口说愿意。 两人维持着面上平静。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不会放下。 午夜梦回,望着她看似安定的睡容,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不知如今关系究竟能维持几时,不知能否有幸等来她的回头。 且等等罢。 再等等。 她素来慢热,从前发生了这么多事才叫她一点一点走向他,一朝崩塌,算盘颓废。 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对她加倍照料,对她加倍耐心。 时间久了,也许就会好起来的… …罢? 他一遍遍的质疑。 又一遍遍的自我安慰。 大煜要比赤凌冷得早一些,九月中就开始见了些凉风。 这日同以往一样,她时不时翻过两页书,他便默默守着她。 平淡无奇的日子终止于王知牧送来的暗信。 是云踪:“如今公子得偿所愿,不知何时能成主子夙愿。” 莫辞一阵气血上涌。 “得偿所愿,何为得偿所愿,把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痛失幼子,夫妻离心就是得偿所愿!” 王知牧躲躲闪闪地看了他几次,却是一改常态,劝他若是无心夺权便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 莫辞看出了他的反常,一再逼问,王知牧才说了实话:“农屋、暗营皆已被毁,依云踪之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后又说李宣素来行事狠辣,云踪自小追随李宣,耳濡目染,定是将他那心思学了个实在。 当日之祸已就,如今又和江家彻底撕破了脸,江家和宫里已然是指望不上了。 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倒不如远远离了此处,只当求个安稳。 莫辞结了舌。 他又岂会不知云踪的手段。 只是私心暗起,想着她如今肯安分留在身边完全是因为江家,饶是不似从前,饶是冷得如同冰渣,好歹能日夜相伴。 好歹,她还是他的妻。 远远离了此处,能脱了云踪的钳制暗算是不假。 可如此一来,江家岂不正好离了他的钳制,那她还愿留在身边? 见主子有些犹豫,王知牧便将如今形势分析开来: “如今殿下尚有价值,云踪自然是不敢对殿下下手。 可王妃不一样,舅爷在世就一再说了她是绊脚石,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或是一个不慎,云踪知道殿下无心夺权,捉了王妃来做威胁,可当如何是好? 若在从前,王妃或能自保一二,如今,哪里还经得起折腾变故? 反正殿下也是打算要带王妃走的,属下瞧着,王妃这病到底是稳了些,不如趁云踪醒神前先带王妃远远离了此处。” 王知牧说着愈发着急起来:“当初就是一再顾及拖延才酿成今日之祸,哪怕是为着王妃,殿下也该早些作定啊!” 顿了好一阵,莫辞才浑浑噩噩的点了头,“对,为着她,就算为着她也该把后路清除干净。” “殿下的意思是…” 莫辞眼光愈发沉暗,徐徐转过身,拽得有些泛青的拳头狠狠锤在扶栏,“抽薪止沸,斩草除根!” 入夜。 一如往前。 他回房时她已背着外卧的方向侧躺下。 莫辞也如从前一样往她大抵看了一眼便去熄灯。 哪知两步之后,心口汹涌出其不意地狠狠撞来,激起他精神一震。 哐当一声,烛台带着明蜡翻在纱幔下。 晚风轻习,薄纱撩扫。 原本眼见着怏下的星点火光,竟趁着干燥暑气堪堪爬上了纱幔。 莫辞骇吸口气,强忍着蚀骨痛意抓上茶壶往火光泼去。 几丝噗嗤闷声,所幸势头未起。 他默了大抵十息,眼看着火光灭了犹觉不够安心,便又抬手将纱幔狠力扯了下来。 一声激烈撕响激起她背影微微一颤。 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也不曾问上半句,但那浅微的惶措之意还是被他捕捉得十分清晰。 莫辞想起从前便是这么一声撕响,然后把她捆在案下,如今恐怕是有了阴影。 他想解释两句,可心口痛意愈发汹涌难忍,叫他几近窒息。 莫辞仓惶地撑上案台,甚至顾不上凌乱不堪的墙角就踉跄着出了房。 她仍是静静侧躺在榻上。 他有些庆幸,没叫她见着他的狼狈模样。 他想离她更远些,好歹等这份折磨散去。 可没走两步,莫辞眼前晃了个黑影就趔趄着扑在了地下。 他猛地摇摇头,只手抓着廊边扶拦想要爬起身,想离房间更远些。 剧痛却愈发不怀好意地往他心口碾压而过,痛意一下冲进心脉骨髓,叫他愈发难忍,愈发狼狈。 莫辞极其痛苦地翻了个身,凝着燥热、疼痛冷汗,他前额瞬间就布满了汗珠。 而他能做的只有极力忍着不嘶叫出声,而后一拳一拳猛捶着自己心口。 可夹带着奇痒无比的痛意愈发凶猛,饶是把心口捶得青红一片也犹觉不够。 莫辞胡乱拨了拨濡湿的领口,顿了片刻,竟是疯魔地抓挠起来。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痛苦而毫不留力地抓挠着。 一下一下,恨不能冲破肌肤内骨,把里头又疼又痒又燥的心脏径自掏出来。 第366章 中邪 蛊虫入体 莫辞从书房里浑浑噩噩地醒来,四下流转,只赵郎中和王知牧,而窗外早已见了阳。 他忽而想起了些什么,打了个激灵就连忙爬起身。 王知牧劝他歇会,莫辞却只慌里慌张地穿了鞋,一边责备他不早些叫醒自己,一夜未归,她怕是等着急了。 “属下发现殿下的时候王妃早就熄了灯,不曾等过殿下片刻。” 王知牧冷不丁的提醒将他瞬间打入冰窖。 却见他僵着取外衣的动作,当即怔住。 “…是、是我没有跟她解释清楚。”莫辞极力扯了个笑。 尤为勉强,而尴尬。 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殿下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倘若王妃真心关切主子,那为何整整一夜也不派人来寻。 为何正面碰见属下和郎中来回进出书房也不曾过问半句,还能将早膳用得这般心安理得?” 王知牧的话再度将他拖回现实。 莫辞怔了一阵,眼底控制得毫无波澜,抓着外衣的指骨却有些泛了青。 默了片刻,却似添了些通透,掸开衣物,呆愣地点点头: “也好,不知道也好,见我这样,她会伤心的。” “殿下…” “够了!” 他又岂会不知。 如当初陆长庚所说,他十年尚且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何况,于她而言自己还是个满口谎言,满心污秽,多看一眼都嫌不堪的人物。 思及至此,到底是忍了要去找她的念头。 如失了魂一般徐徐转身,连同语气也怏气下来:“…她只是心里有气,她只是在呕气。” 终有一日。 他会等来她的回头。 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赵郎中号了脉,也不说是何病症,脸色却是十分为难的意味。 王知牧一再逼问,他才支支吾吾地说着些经络有异,极阳气盛之类的圆话。 王知牧直接打断他,“到底是何病症,直接说来便是!” 赵郎中诚惶诚恐地拱手:“殿下这病来得蹊跷,发病时又极其诡异,小的医术不精,实在看不出是何病症啊。” “不是气急攻心?” 赵郎中道:“殿下这脉象实在怪异,发病时好似中邪了一般,心脉经络甚为激猛,叫我根本无从施针用药。 而现在殿下醒了,脉象却又毫无征兆的复了平静,同正常人并无二致。 这、来之凶猛,去而无踪,小的瞧着,不像气急攻心这么简单哪。” 王知牧闻言立即呵斥他,赵郎中便不停的点头认错。 独莫辞。 一言不发。 那双眸子却是从原本的呆愣逐渐转而深邃。 默了半晌,他胡乱扯开领口。 坦露在外的赫然是血淋淋的抓痕和青瘀,触目惊心。 莫辞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 但为了确认这份猜测,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自己探了探心脉。 果不其然。 虽说不发作时脉象、跳动频率皆与常人无异,可心口那处细微异物,仔细摸着还是能探出一两分。 “你注定离不开烟都,注定要替我李家光耀门楣。” 李宣临死前那句话在他耳边响起。 还有那动作,极其多余反常的动作。 莫辞仍在定定望着那片尤为可怖的伤。 每一道血痕皆是冲破肌肤内骨的狠意。 这何止是叫他离不开烟都。 这分明是要他致死俯首帖耳的顺从。 是要他的命。 怪道是近日如此诡异,动则心疾发作痛如刀绞,动则气急吐血。 而每次发作都会比上次更为凶残,每次间隔的时间也愈发缩短。 这些日,是他疏忽大意,从来都只当是受了她的冷言冷语,心里倍受煎熬所致。 竟从未想过… “是蛊虫。” 王知牧当即怔住。 但见主子那面色,他又不由心底一惊。 关于蛊虫,从前只听主子提过一两嘴,亲眼见过的便是永夜。 分明是那样精壮的大汉,却也能被小小蛊虫折磨得昏死街头,裹着血淋淋的衣物,心口全是抓痕烂肉。 原本白嫩的心头肉,就在这折磨之下一次次抓得血肉模糊,而后一次次结痂。 若是运气差些,久久寻不着药物又遇了闷热天气,随着蛊虫一次次的要命翻搅,那处血伤便会愈发糜烂,烂到露出白骨,烂到生蛆。 面对这种非人折磨,再硬悍刚强的人也不得不妥协。 王知牧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怖之余还有些不可置信。 那毕竟是主子的亲舅舅啊。 从小到大,武艺、学识甚至是行事手段,哪一样不是他倾囊教授,哪一日不是对这外甥寄予厚望。 犹记当初,他身边所有人都被强行下了蛊虫,独自己和夏芒,顾及是外甥的亲信,破天荒的都给免了蛊虫之苦。 如今竟舍得放去了亲外甥体内? 可这伤是真。 郎中无计可施也是真。 王知牧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虽不像永夜的那么可怖,但来势确有几分相似。 王知牧疑虑片刻后极力稳了稳情绪,“所幸咱们手头上还有两只解蛊虫,我这就去取来。” 莫辞只笑:“若是那等解蛊虫有用,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王知牧再度怔住。 这倒是了。 同李宣打交道这么多年,他又岂会不知,那是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轻易叫旁人痛快的主儿。 更何况。 这还是精心培养出来,却发展成一心要与他背道而驰的亲外甥。 于他而言,比起背叛,血亲情分又能值算几多? 王知牧看向主子。 他一眼失魂。 显然也是在思索些什么。 王知牧想了想,还是问了:“殿下有何打算?” 默了半晌,莫辞轻轻抚过枕边的折扇,“若我死了,会不会,就没人护着她了。” “殿下就别胡思乱想…” “云踪在暗处,饶是江家,也会偶有松懈的罢?” 王知牧还想回些什么,却见莫辞抬眼转去了赵郎中:“你看我这还能拖几时?” 赵郎中愕然。 莫辞又问:“那你说,以你能耐,还能撑我几时?” 赵郎中只说自己没经历过这个,近些日会尽快翻看医书,旁的不敢作保。 莫辞面色无波地点点头,眼底却是凶涛暗涌。 默了一阵,吩咐赵郎中准备一剂快速恢复体力的药,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 王知牧不解,“殿下这是要去哪?” 莫辞提好金玉腰带后只说:“跟我去一趟。” 第367章 杀戮 这夜,是许多去处的噩梦。 街边小店,勾栏棋社,天水居,教坊司,见不得人或是略有地位的去处,甚至是些许江湖剑客的小屋。 皆被一群莫名而来的黑衣人一剑封喉,不留痕迹,不留生机。 城郊外青山半腰亦是黑衣人和另一群玄衣男子生死搏杀,寒光剑影,扫着众人写满阴戾的眉眼。 两方为首之人刀剑相缠,几近不分伯仲,却见两只短针莫名而来。 那人挥剑挡下,身随步转灵巧躲开,站定之时终是看清面相。 赫然是那云踪。 而随着飞针徐徐而来的,正是莫辞。 驾高头大马,一眼阴晦。 “果然是你!”云踪一阵气血上涌,挥剑侧开半步。 “主人一心想替你成就霸业,不承想竟养出了个弑杀舅父,残害同袍的白眼狼!” 莫辞不曾多话,只抬手轻轻一挥。 竟是闯来火光一片的官兵。 云踪心里震了一下。 他知道如今的莫辞是一心想要与李宣这头撇干净,但想不到竟是这般绝心手段。 “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到这个地步!” 莫辞无声,而远处官兵正踏着乌云盖顶之势堪堪而来。 “解蛊虫,你要是不要了!”云踪忽而扬起手,举着小竹筒冲他怒道。 王知牧显然急了,却被莫辞事先打断:“路行此处,你以为本王还会在意生死吗?” “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难道连王妃也不在意了吗!”云踪举剑指向他,“你一死,可就没人护她了!” “只要你们死绝,她定能此生无虞。” 云踪气急败坏地点头,“好,要死一起死!” “取头颅一颗,赏百金,斩杀为首者,赏金…” 莫辞只手摁着马项微微倾下身,对上他的眉眼:“…一千。” 语气不徐不疾,却比威风凛凛的“杀无赦”来得更为痛快,只听刀剑相缠、喧嚣怒意愈发震耳。 痛苦哀嚎、倒地黑影成片,不多时,辽阔的山间竟也凝了满满的腥血。 众人皆是冲着赏金而去,恨不能将众人头颅直挂腰间。 独王知牧,生死搏杀之时却是多了几分退让,而眼神片刻不离云踪手里的小竹筒。 那是能助主子摆脱蛊虫的唯一生机。 “把解蛊虫交出来,尚能留你一命。” 云踪挥剑挡开他的夺命之势,冷冷笑道,“要想解蛊虫,除非依主子遗言照办,不然,就当黄泉路下做个伴,谁也别想择了干净!” “那就各凭本事见高低!”王知牧手腕一转,剑尖直往云踪执着竹筒那手挑去,却被云踪灵巧避开两步。 “这等不忠不孝之人还配苟活?”云踪怒极反笑,做了个抛开的假把式后趁势踹开他,往另一头拔腿就跑。 王知牧心一震,立马稳住身形执剑去追。 两人再度绞杀一处。 只是王知牧刚遭算计被踹了两脚,又得分心去顾及他手上的竹筒,七八式下来竟有些落了下风。 只能尽可能地拖着云踪,好叫竹筒不离自己视线范围内。 另一边却远远没有云踪那么好的运气。 玄衣众人武功再高强也抵不住这些冲着赏金猛力厮杀的豺狼虎豹,现在再加上蜂蛹而来的官兵,更是惨遭吊打。 几经杀戮,玄衣同袍一个接一个倒地,腥血足以染了半个山头。 王知牧趁云踪痛心望向同袍之时,举剑往他心口狠力送去,想着速战速决,能抢来解蛊虫便罢。 却见两粒弹丸飞来,一声闷响,竟是涌起白烟滚滚。 王知牧下意识地抬手挡了半步,一中年白袍男子趁势策马而来,一把拽着云踪捞上马身。 王知牧极力稳住神息,举剑往他们猛然一挥,竹筒正好掉在一片猩红之下。 随着渐远蹄声,浓烟也逐渐散了。 而那俩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王知牧悻悻捡了竹筒,向莫辞请了罪后双手奉上:“…所幸,殿下这蛊虫是有解了。” 莫辞也不急,只叫他先看看。 王知牧照办。 果不其然。 里头空空如也。 王知牧面色一沉,紧紧拽着竹筒禁不住怒骂了声。 莫辞倒像早就猜到了,笑道:“如今我最大的把柄便是这蛊虫,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 “属下这就去追!”王知牧说完就要挥手集了众黑衣人。 “云踪之名非凭空而来,还是别费工夫了。” “那、属下再去药师那头找找。” 方才来救云踪的便是专门替李宣培育蛊虫的药师。 既有备而来,又怎么可能留下有用的东西。 莫辞知道定会空手而归,但见他一眼恳切,还是嗯了声,“记得处理干净。” 夜色阑珊。 莫辞徐徐调转马身,眼看离了众人视线,却是一记破空响鞭,以最快最烈的速度往府里直奔而去。 云踪。 行事之狠辣,无心无情。 若非年纪尚轻,偶有鲁莽,分明要比莫辞这亲外甥更像李宣。 莫辞敢笃定,他一定会伺机回来。 而现在,刚从手上逃脱,璟王府几乎调出了大半护卫,正是松懈之时。 焉知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去璟王府抓了阿尧? 王知牧说得对。 她再经不起折腾变故了。 月影渐退,狭长小道又是两声震天鞭响。 璟王府。 莫辞回府时,已见了蒙蒙亮。 他顾不上问门口护卫就急急冲进了星月阁。 所幸院外巡逻的护卫并无异常,莫辞大抵看了两眼就撩着衣袍径自上了石阶。 他站在房门口拍拍心口,深呼吸几遍,极力缓了情绪才轻声推开房门。 乍眼一看并无异样。 但上回亦是如此,不亲眼见她安然他怎敢松懈,放缓脚步轻轻走进去。 帐中的她正半撑着欲起不起,他想了想,还是撩开了床幔,看清了她刚刚平下的惊恐。 莫辞往房里大致扫视两眼,确认了不见威胁才敢正式松下口气。 “我、吓着你了?”莫辞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轻轻问。 江予初眼梢一敛,拉着薄毯躺下,却是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手。 “昨儿我是有旁的事情,不是有意…” “知道了。”她仍是不愿听完便事先给了冷淡的回复。 莫辞垂眼看着她。 看着来时一路记挂,却是美梦一碎的人。 浓情的话在他喉间滚动几番,最终尽数败在那不带半分情绪的冷漠之下。 “时辰还早,你先歇着,我,去外头等你。” 第368章 或许不该这样钳着她的 待莫辞沐浴更衣出来,她已起了。 而后便是洗漱、早膳。 他今儿心里藏了事,不像从前那样讨好的自言自语,所以两人之间尤为安静。 用完早膳,王知牧也回来了。 不出所料,并没有找到解蛊虫,连培育蛊虫的方子、药材也被毁得一干二净。 莫辞原就没抱希望,听了自然也不见多失落。 只是。 所幸的事也是最可怕的事,李宣余孽算是尽数清缴,独云踪和药师不明所踪。 “属下把云踪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清理过了,又下了通缉令,想来,他在烟都待不下去,是威胁不到殿下的。” 莫辞却道:“正道待不下去,且有暗路,凭他,想在烟都存活并不难。何况,不论是出于报复还是所谓夙愿,他都不会罢手,又怎么会轻易离了烟都。” “那属下格外盯紧些。” 莫辞想了想。 原本就有些不安的心神愈发混乱起来。 如今是他断了云踪的后路,报复恨意应该是会远远超于其他的吧。 “这些年,他手里难免握有我的把柄,你记得替我留着心。” 王知牧道:“如今他的人脉都被斩断,想是翻不出大水花儿的。” “他的手段于我而言倒没什么,如今莫离也不会轻易动我。” 莫辞往江予初那头看去,望着那愈发清冷的侧影,心里禁不住叹了口气,“好歹,…别牵扯到江家。” 王知牧会意。 提及江家,莫辞禁不住想起云踪说的那话。 他说的没错,他若是死了,便再没人能护着她了吧。 饶是有江家把她看得重,可他们都有软肋,焉知受了威胁时又能将她置于何处。 毕竟。 斩杀李宣,对他余孽的赶尽杀绝,对云踪的拦堵打压皆是出自他的手笔。 云踪深知她是自己唯一软肋,以他的手段,对付阿尧便是最为直接痛快的。 这着实是个疏漏。 决定动手的那一刻,莫辞便没打算叫那群死士,乃至遍布在别处的眼线活着。 原以为府里护卫、江湖杀手、加上官府肯定是万无一失。 哪知还真就失了手,跑了谁不好,偏是最为棘手的罪魁祸首。 云踪。 依他的性子,此事断然不会轻易罢休。 等他蓄力而来。 于阿尧。 于己。 定是一场不可预测的祸端。 头疼的是。 还不知道他会以什么卑劣手段而归。 莫辞长长叹了声,抬手在前额狠力揉了揉。 结合从前李宣对自己的“教导”及云踪的行事风格… 他不敢深想。 好似一想到深处,就能看见他挟持阿尧的场景, 甚至还把他那嚣张嘴脸,把阿尧整得几近丧命,又是满满一身血的画面都脑补了一遍。 阿尧何辜。 来大煜这些时日,历经多少次磨难,又有多少次是他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或许,你说得对。” 默了半晌,他终是再度开了口。 这思绪烦琐加上一夜未眠,字句点滴都在透着疲倦。 王知牧正琢磨着这话的深意,莫辞抬眸看向他,一眼红血丝,却是难匿的期待:“你说她会愿意跟我走吗?” “殿下的意思是…” “云踪不会轻易罢休的。”莫辞道,眼光仍是落在他脸上,思绪却早已飞远。 “如今他已没了人脉倚仗,明面避让官府,暗里还得提防我们。人至穷巷,便是最为疯恶之时,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她,焉知后路如何。” 莫辞说得很轻,不同于往日的阴沉杀意,却又不容置喙。 显然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王知牧听出了他有离开的意思,不免有些担心:“那殿下这蛊虫怎么办?” 他没有亲身体验却也知道,主子体内的蛊虫肯定会比其他死士的更为凶猛,不然也不会短短这些时日便闹得这样。 莫辞却只云淡风轻地说:“暂时死不了。” 王知牧道:“要不,先找到云踪和药师,把解蛊虫拿到再商议离开的事罢。” “究竟是我找他,还是他找我,昨儿他的话你也听到了,恐怕他在一日,王妃便危险一日。既惹不得,躲了便是。” 莫辞又往她那头看去,正听着丫鬟说日头恰好,问她要不要去清凉亭晒晒太阳。 她近些日对他寡淡非常,对丫鬟倒还有些耐心,往外头看了两眼便应了。 莫辞望着她起身,随手理顺衣上轻褶,握着团扇往清凉亭不徐不疾地走。 她背影还是那么单薄,好似比头两天又瘦了些。 日头下,空荡荡的薄沙外衣衬得她的纤腰分外羸弱,仿佛一掌就能握住。 莫辞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影子彻底消失在长廊转角才逐渐醒过神来。 “…只是不知她愿是不愿。” “从前殿下和王妃就商量好了要走的,受了耽误才延迟至今,想来,是愿意的吧。”王知牧顺着他的意思说道。 莫辞轻轻笑了声,“倒不如说,我离了烟都,江家便少了我的钳制,于她,于江家都是皆大欢喜。” 其实王知牧想说些宽慰的话。 但也知道从前行径是卑劣了些,说多了,也不过是叫主子想起从前,叫他伤心。 “…或许我不该这样钳着她的。”莫辞喉间哽痛了一下。 在想到往后可能还会给她带来不可预测的危险。 他内心深处的执念,乃至邪念竟忽而亮堂了几分。 倘若。 跟着自己真让她这般痛苦,一个不慎还会叫她犯险。 又何必呢。 自己都已朝不保夕,又何来的护她一世周全。 是啊。 何必呢。 他一遍遍地问着自己。 亦是劝着自己。 不料想。 莫辞面色忽而一变,僵了片刻,怔怔抬手捂上心口。 究竟是蛊虫作怪。 还是想着放了手便再不能见她而心如刀割。 他有些分不清。 内里凶猛涌动仍在。 一下。 一下。 撞击得他几近魂飞魄散。 王知牧急忙搀他坐下,慌里慌张地说去寻郎中。 莫辞推开他,只说歇会就好。 只手摁着心口,想尽快把涌动之意强行控回去。 “我还是去把郎中叫来吧。”见主子前额堪堪发出的虚汗,王知牧愈发担心起来。 莫辞只摇头,“没用的。” 王知牧想了想,去取了赵郎中之前备的止痛药来。 莫辞吃了。 虽无大作用,好歹也能压一压。 “你先去换身衣吧,我去看看她。” 第369章 后头风浪有我 “想去哪里是你的事情。” 清凉亭是她一如从前的冰冷,不带半分跌宕起伏。 “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句话?” “你想要我说什么。” “真心话。” “我说不愿意,难道你就能放了江家放了我?” 莫辞心里突了一下。 方才分明想了一遍遍。 既不定能护她几时,那不论她愿是不愿,一应全了她的心思便是。 所有风浪,他一力承担,还她余生安宁便是。 但现在活生生坐在她对面,也分不清是被那冷言冷语激的,还是私心作祟,几次话到嘴边竟又说不出来了。 江予初终是看了他一眼,随即却是冷笑出来:“既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不是…” 莫辞皱了眉,辩解的话在喉间滚动几圈,到底是湮没在她冷眼眉梢之下。 “璟王殿下待我还真是耐心至极,手段花样愈发新奇,只是殿下高看了我,白费了这么多心思。” “我、是真心的。” “是了,以往字句犹在耳边,怎么就不是真的了?” 江予初眼梢一瞟,眸底愈发冷冷: “到底是我见识少,看不懂你们大煜的手腕,才被一再玩弄得团团转。” 莫辞惯是听不得这些,收了牵强的解释,将原有的打算想法一并收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且安心随了我,后头风浪,有我。” “难道如今最大的风浪不是你吗?” “我、”莫辞震了一下,却也自知理亏,无从辩解。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的…” “不过是换个囚处,又何必说得这般感天动地。”江予初极为不耐地打断他。 堂堂男儿,人前人后面孔大相径庭,越看越虚伪,着实叫人生厌! 莫辞蹙着眉,原本还有几分期盼的眼光愈发黯了。 他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厌恶已远远超于恨意。 莫辞狠狠拽着掌心。 厌恶也好。 恨也罢。 只要她在,一切就还有希望。 “你知道,我是离不开你的。”饶是知道很不合时宜,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果不其然,换来的是她冷如冰渣的语气: “既如此,何不又将我捆起来,要么就留在烟都,继续以江家为威胁。如此一来,哪怕烂死在你手里,也得不到别的去处。” “我不是这…”莫辞唇瓣微微蠕动着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见她极不耐烦地起了身,好似和他多待半刻都不自在。 “阿尧,我们好好谈…” “我累了。” 江予初将衣袖一收,走了几步见他刷一下转了白青的脸色却又停了下来。 “殿下这演技着实叫我钦佩,不过装多了也就不像了。 方才还夸了你花样新奇,看来也不过尔尔。” 那带着讽意的语气恍若一个耳光,震得他狼狈不堪。 莫辞脸色猛的惨白,怔了一阵,心口翻涌多终是再控不住,哇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安然走在后头不免惊措喊出一声,而后慌里慌张拉上江予初衣袖,“姑娘姑娘,殿下他…” 江予初只面不改色地甩了手:“若是心疼他就自个儿留下来。” 安然连声说着不敢,暗里却是给乐心送了个眼神,然后悄悄奔着另一头去了。 不多时,王知牧和郎中紧跟着跑来,莫辞早已软瘫在案下。 面色惨白得吓人,眼底赤红,汗如雨下。 一手死死摁着心口,嵌出了四道新痕,另一手及眼光却是执念般直直探向星月阁的方向。 王知牧急忙搀他侧躺在亭边小榻上,赵郎中则替他把脉。 莫辞仍在死死盯着星月阁的方向,左手狠狠摁着心口,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勉强控下内里的汹涌波澜及那话带来的疼意。 他凝着满眼的泪,竟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前痛哭起来:“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践踏我…”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的,用我最后的时间护你一程,我错了吗,我错了吗?” “我们分明是那样的情分啊,我们说过要同舟共济,终老一生的啊。” “阿尧,阿尧…”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回头,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殿下,是、是王妃着人叫我来的,王妃心里是有你的。” 头次见他这样失控,王知牧也不知道要怎么劝他,觉着可能只有这样说才能让他舒坦些。 “一个被彻底遗弃的人,又怎会在乎他的生死。” “王妃到底是顾念着以往情分,没舍得下手。” 莫辞哭得呕心抽肠。 他宁可她恨,宁可她动手,即刻死在她剑下,也不想她这般视若无睹。 她那足以剜心的话仍回荡在他耳边。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哪一日真真死在她脚下,她也不会多看半眼。 “你哪怕即刻烂在我足下,我也绝不会多看一眼,你以为是不忍吗,我是嫌脏怕污了我的眼。” 新元夜她对陆长庚说的话猛然闯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当初对陆长庚的嘲讽算计。 有意而为之的恩爱亲昵。 甚至是私藏了的那封信。 一句“处理干净”便再不会出现的众人。 亲手对永夜、木槿的赶尽杀绝。 如今心口上同永夜如出一辙的血痕烂肉。 细细数来,他手里的人命亏欠又何止是风如疾和阿尧。 莫辞急促喘了几声,拢着拳头在心口上狠狠捶了两下,却是气极反笑:“报应,都是报应,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赵郎中急忙拦住他,而后送了药丸来:“小的不敢擅自用药,这是止疼的,殿下且服下,或能舒缓一二。” 莫辞犹在苦笑。 外人瞧着就如失了魂一般,又疯又无力。 赵郎中正为难着,却忽而听着乐心胡乱喊了起来。 另一头的江予初已然软栽在房门口,亦是一脸毫无人色,而脚下正是一小滩猩血。 莫辞震惊一下后立马醒过神,也不哭不闹了,起身一把将赵郎中推开:“去、去看她…” 俩主子一前一后吐血病倒,赵郎中哪里见过这场面,当即就给怔住了。 哪知莫辞愈发动起怒来:“…她若有恙,你、你性命不保!” 他早已卸了力,指向赵郎中的手不住的发颤,但那阴冷眼神却也足以将他震慑。 赵郎中呆愣地点点头,拾起药箱就忙里忙慌地去了。 第370章 你的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 星月阁。 望见她眼梢未消的泪痕,他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度揪了起来。 他好像能感觉到她的压抑隐忍,至少不似面上那般平静。 若真无心无情,又怎会气急攻心吐了血。 既情分尚在,那又为何宁可这般折磨也不肯放下,为何偏要说些叫两人都痛心的狠话。 绕来绕去。 不肯原谅的终是自己啊。 莫辞跪在塌下,拂去她眼角的泪后又颤着手拢了她的指尖。 寒凉入骨。 在他掌心捂了许久才勉强添了些温度。 亦如执念,一度以为只要他愿意,就一定能暖化她。 他轻轻唤着她。 阿尧。 阿尧。 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们不闹了,再也不闹了。 我们放下从前,重新开始好不好。 以往之事,再不提及就是。 你说的不滥杀无辜,放过江家,我都照做就是。 你要什么,我全都依了你就是。 榻上人儿十分安静,一如近些日让他疼得几近肠断的乖巧。 果真心拙。 苦苦纠缠的,不过是想要一个她,真真切切的她。 “你的眼泪就这么不值钱吗?”江予初一睁眼就冷冷收了手。 见他一眼通红,她再不像从前那样心疼他,反生出些许嫌恶之意。 莫辞心一滞,而后胡乱擦了擦,“你、不喜欢…” 江予初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就翻过身去了。 “…我改就是了。” 低落声儿如蚊蝇。 江予初蹙着眉,难听恶毒的话在喉间滚动几番,到底是没说出来,只极不耐烦地阖了眼。 他要如何,同她有什么相干,又何必多费口舌。 脚步声渐近,丫鬟问该吃药了。 默了片刻,他说她尚在歇息,先把她的药拿去煨着。 等天色黯了,房门落了锁,他也没敢再多问半句。 轻轻拱进褥子里,从后头抱她。 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江予初受着悉心照料,加之莫辞再不敢说刺激她的话,病情倒也勉强得了些控制。 莫辞体内的蛊虫却愈发激猛频繁,从一开始的半月一次,到后来的十来日一次,发展到如今,有时候一两天一次也是有的。 次次疼得他魂飞魄散,却又每每都在即将断气之时停了下来。 赵郎中整日里忙着翻看医术皆是徒劳。 而王知牧四处暗访云踪的下落,好容易查到了些什么,顺藤摸瓜继续追下去,竟落得个云踪拖着药师双双坠崖的下场。 再查下去,只在崖底找到了些残肢剩骸。 莫辞只如释重负地笑,说好歹是没人再能威胁到阿尧了。 可眼见心口上的血痕愈发可怖,莫辞怕吓着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又搬去了书房。 其实江予初是见过他发病的,亲眼见着他狼狈不堪地抽搐,五官狰狞得可怕,满脸青筋冷汗,仅剩的几分理性全凝了狠力去抓心口,抓出硕大一片血痕烂肉。 透出纱布,染了中衣血红一片。 她只一眼看过,就如路人般从他身前拂袖而去。 每每想到她那随意一瞥的凉薄眼神,莫辞的心都凉了半截。 却又庆幸,好歹没叫她伤心伤身。 他不知道的是。 夜里的她究竟是如何煎熬。 每每想起他心口那处伤,她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可从前发生过的事历历在目。 风如疾的死。 江家如今的局面。 甚至是那夜对江怀信夫妇,对承国公府的咄咄相逼。 皆是她倾尽全力想要护佑的人,却一个个被他轻易玩于股掌。 叫她焉能放下,竟只为自顾承欢? 两人日日煎熬。 却不知另一张网正堪堪扑来。 九月二十三是她的生辰。 莫辞为这日提前备了许久。 他知道,但凡是他送的,不论贵贱恐怕都再不能入了她的眼。 她是赤凌子民,来大煜这一年,想是思念故乡的。 便亲自为她备一桌赤凌菜肴小吃吧。 若能得她一笑,也算是全了他生辰那日所求的和她好好用顿饭的心思。 莫辞从未去过赤凌,只能靠书籍大抵寻上一番,挑些她能吃又不叫她生厌的。 像素年糕,凤尾虾,鸡髓笋,茄鲞,蹄筋这些倒是好办,大多府里都有现成的,只拿出来照书做便是。 独一道,听着并无特别之处,却是十分费时费力。 以鲜鸡、排骨、老鸭及些许小料小火慢炖四五个时辰,期间逐一添入各类肉糜。 待高汤熬制完成,过滤沉淀,只取最为清澈部分。 一遍遍浇在白菜嫩心儿上,直至见熟。 传言看似清汤寡水,内里却丰富万千。 她素来爱吃羹汤,说不定,还真能博她一笑。 就算没能换来一句首肯,这些食材都利于滋补,给她办了总没坏处。 莫辞这样想,很快便行动起来了。 早些日一得空就往膳房跑,一步步跟着厨子愈发。 话说这菜刀可比剑刃难多了,总往手指头上跑。 这不,没两个时辰就多了三四道伤,吓得厨子通身发寒。 好容易把菜切得像模像样了,面对火候、铁锅又懵了。 要么就把滚烫油花儿溅得满手长泡,要么就眼睁睁望着锅底冒烟,出锅便是一碟黑碳。 更甚者,下手没个轻重,把锅底捅出个大窟窿,手忙脚乱的还翻了油罐,一时引得灶下火光直冲,把膳房熏得乌烟瘴气,险些没给烧了。 厨子和王知牧还不敢多话。 只尽可能不去看主子那一脸黑烟,免得一个不慎憋不住笑出声。 不过他也不算笨,狼狈几次后倒还果真像模像样起来。 水煮白菜的高汤也一次比一次熬得好。 那日他心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她常日用的小盅汤换成他刚熬出来的汤。 想是合她胃口的,竟吃了足足大半。 莫辞偷乐了一整夜。 到她生辰的这日,天还没亮,莫辞就去了膳房。 趁着熬汤的空挡先准备别的菜。 脑补着她醒来见着这桌家乡菜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至少会有一点点高兴的罢。 想着她低着头吃汤的乖巧模样,他心里顿时跟吃了糖蜜似的,切菜也比往日熟练多了。 过了一阵,莫辞娴熟地揭开炉盖添了些药材小料。 不多时,醇厚肉香扑鼻而来。 青烟袅袅,只身掌勺,倒颇有些常家百姓的气息。 也叫他的心情更为通畅。 眼见一道道菜装了盘,外头正好见亮了。 莫辞把备好的白菜嫩心装盘,像头两日那般把汤淋灌在上头。 几经周折,白菜心如花朵儿一般浸在汤下,翠嫩透亮,好看极了。 “鼻子倒是灵光。” 见着主子还有开玩笑的心思,磨蹭了大半刻的王知牧才进了膳房。 莫辞自顾自地忙活着,问了何事。 王知牧说宫里召见。 莫辞顿了一下,眼梢掠过些什么想法,却只说:“晚些时候就去。” 第371章 血祭亡魂 知道她并不喜欢逞功之人,莫辞沐浴更衣后只叫她去用膳,生辰、亲自连夜备菜之事分毫不提。 其实他心里还有旁的想法。 一来,赤凌兵败覆灭便是去年九月,提多了难免会引得她伤心。 二来,按大煜礼制,儿女生辰那日得在生母膝前尽孝,若像他们父母亡故了的,也少不得祭奠一番。 即使她从来不提,他也知道上月他祭奠亡母时,她是不好受的。 他便想着,待会回来,他以她的名义给赤凌女帝烧些冥钱,算是替她尽了孝。 不求能记他的好,只求心安。 今儿的江予初仍是淡淡的,远远低于他的料想。 两人默默吃着饭,厅内只能听着碗勺轻碰的声音,和平时并无分别。 等到尾声的时候,江予初难得的多添了半碗汤,还说了句:“有心了。” 仍是不带半分情绪,淡如清水,却也叫他心底一沸,险些压抑不住那份狂喜。 她什么都知道。 他做的所有事情,为她花费的每分心思,她都知道。 只是受了太久的冷落,如今忽而多了句回应,竟叫他呆愣了好一阵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直到她起身准备回房,他才怔怔回过神叫了她一声。 浓情万语在喉间滚过千百遍,顿了片刻,只说:“待会我得入宫一趟,你,等我回来用晚膳。可好?” 江予初没有回头看他,只在出门前淡淡嗯了声。 想着她方才那句颇有些肯定意味的“有心了”,莫辞傻笑了好久,而后索性叫王知牧坐下。 王知牧连声说着不敢。 见他总这般刻板规矩,莫辞忍不住想起夏芒来。 冒失莽撞还嘴碎。 从前总说他天天瞎忙。 如今,倒是安静了。 到处都安静了。 只是回头一看,弄丢的何止是一个夏芒。 莫辞逐渐黯下心思,胡乱搅了搅碗里的汤。 空落落的说:“要是夏芒在,肯定是见不得我和她这样的。” 王知牧滞了一下。 “是属下无能。” “是我自食恶果,怪不得旁人。” 莫辞说完又强打着精神叫他过来坐。 “如今夏芒没了,王妃终日冷着我,连你也要为着规矩疏离我吗?” 王知牧极为拘谨地拱手:“属下不敢…” “坐吧,我亲自下的厨,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上的。” 吃完早饭,莫辞特地吩咐了今儿不必备晚膳,他会早些回来亲自下厨,然后整理好衣冠入宫。 原以为是为着那日动用官府缴杀李宣余孽一事,一路上莫辞还想好了应对之词。 哪知莫离只是借着“新得了对成色极佳的贡参”为由,旁敲侧击地打听他俩何时离京。 也是。 在莫离眼中,莫辞和江予初早已和好如初,却迟迟没有要动身离开的迹象,难免着急。 莫辞没有给确信,只说会尽快。 俩兄弟真真假假客套一番已是午后。 莫辞惦记着祭奠赤凌女帝一事,回府的路上亲自去置办了好些什物。 王知牧问了,他说是为夏芒备的。 这倒也不假。 头两月只顾着伤心,倒是把这用了十几年的心腹给忘了,今儿想起,不免添出些愧疚,便有意多备了一份。 王知牧瞧出来了那是足足的两份。 但想起胎死腹中的小世子,就理所当然的以为另一份是为亡故的小世子备的。 两人回府时,江予初并不在府中。 连同那俩丫鬟都不在。 府里护卫说是接了江家传信,王妃回江家了。 难得她愿意动,莫辞也不想扰了她,放下东西就去了膳房。 一通忙活下来,天际很快见了黯,可她迟迟未归。 莫辞原想着,近些日唯有江家能叫她开怀一二,多待些时辰也好。 又想着,她若尽兴了,这桌饭菜说不定也能沾沾光,叫她多吃些。 思及至此,心里添出些期待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原本心情还不错的莫辞开始焦躁起来,有意无意地打听了江家传信所谓何事,王妃可交待何时而归。 护卫只摇头。 也是,近些日王妃对殿下都是淡淡的,又怎么会和底下人说这些。 到了申时,莫辞有些按捺不住地叫人去看看。 几趟来回,王知牧问要不要去接。 他又弱弱地说,她会不高兴的,先别扰了她。 直到酉时,仍见未归, 按往日,即便再得趣,晚不过申时也该回了。 莫不是,江家也知道今儿是她生辰,留她在府里用晚膳了? 莫辞这样想。 但很快又把这想法给否定了。 她晨间分明答应了要同他用晚膳,虽说近日冷着他,却也从未失约。 退一万步,就算真真儿留在江家,随行小厮或护卫肯定也会回来报信的。 愈发想来愈发不安,便打发了个可靠的护卫去江家探探口风。 得到的消息竟是王妃并未回江家。 莫辞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宛如寒冬冰水往他迎头而来,可怖惊颤瞬间爬满他的心脏乃至身体每个毛孔。 话说莫辞出门没多久,府里护卫就来传话,说是江家叫她回去一趟。 自从上回闹开,江家和莫辞就算是彻底断了来往,若非放不下老三,连璟王府的门都不屑踏入半步。 江予初就以为是那俩兄弟不想见莫辞才叫她回去,甚至连护卫都不曾多带就去了。 哪知半路上忽而受了颠簸,醒过神竟是赶马车的小厮栽了地,紧接而来的是三五人打斗的声音。 江予初暗道不好,掀开帘子一看,璟王府的护卫全部死绝,皆是一招毙命。 来者正是那日闯入王府,告知她“真相”的玄衣男子。 云踪。 那俩丫头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当场惊叫起来。 江予初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抓上俩姑娘就跑,却是没两步就被云踪腾空翻来挡了去路。 江予初猜到他是冲自己来的,便说:“这俩丫头是无辜的,放了他们。” 云踪早已杀红了眼,哪里肯放过,堪堪举起满是血痕的剑: “今儿,不仅是你这俩丫头,包括你,都得给我血祭主人亡魂。” 安然骇吸口气,当场横了心囫囵个儿扑上去就叫姑娘快跑。 受来的自然是一刀封喉。 云踪反手又挥剑刺向乐心。 江予初拽上乐心往后头猛然推开叫她快跑,强撑着接了云踪一招。 云踪立马改变招式,执剑插进乐心身体,而后抬手往江予初颈后狠力一挥。 第372章 选她还是选它 火光轻漾,晻曀一片。 江予初在一片烧毁过的废墟处醒来,周处腥气笼罩。 几声诡异至极的悉索微动,率先入目的身前那只小笼,里头尽是疯狂吐信子的毒蛇。 “醒了。” 她还没来得及去深究太多,云踪便事先开了口。 扔下血迹斑斑的麻布,提着寒光剑刃悠然自得地往她堪堪迎来。 江予初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两只手腕却被死死捆住,这才知道竟是被缚了手脚锁在足足一丈高的大铁笼里。 江予初极力稳住心神打量了一番,笼子的两处锁显然是取一舍一的精密机关。 若是开门救她,悬挂着的小竹筒就会掉进毒蛇笼里。 若先取了竹筒,关着毒蛇的小锁便会打开,后果可想而知。 “怎么,还没醒过神?”云踪身形崭崭地站在她身前,以居高临下的姿势睥睨着她。 “也好,咱们先来点好玩的餐前小菜。”云踪冷冷笑了声,有意用剑尖挑了挑蛇笼的锁头。 毒蛇瞬间如恶狼扑食般,纠缠着去啄突如其来的异响。 一双双阴寒凛凛的眼直盯着她,争前恐后地朝她吐着红的黑的信子。 她自幼上山打猎,即便是猛虎恶狼都斩杀过,对于这蛇,她是不怕的。 只略略看了一眼便道:“要杀要剐,来就是,何必故作玄虚。” 云踪就笑:“不愧是能让他神魂颠倒的女人,这境况还能这般泰然自若。” “主人生前最看重有胆识之人,像你,说不定还真能叫主人高看一眼。可惜,…你阻了路,连最后的作用也没发挥到点子上。” 云踪冷笑着,目光随着剑尖从她的脚踝缓缓上移。 寒光扫上她明玉下颌时,他眼光显然添了些狠意。 “从前的公子运筹帷幄,是何其果敢。如今,却是为了你六亲不认,残害同袍,赶尽杀绝。 主人被一剑穿心,死不瞑目。 上下几十上百的死士暗线,一夜之间全遭灭门。 我从狼群虎窝夺得一命,靠着生肉饮血才能苟活至今,这些,可都是拜你所赐啊,璟王妃。” 江予初往他粗略睥睨一眼,“这又是什么伎俩,又想来一出苦肉计,换我心软回头吗?” “伎俩?你倒是告诉我,什么伎俩值得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舅舅。 什么伎俩让他这般绝心,竟亲手将所有布局暗线毁于一旦,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听到这话,江予初倒想起上月他确实有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匆匆回房,而且确实是一身的血腥气。 只是当时有意冷着他,没等他解释完就打断了后话。 当天午后,他和王知牧商议了些什么,他就说想要带她走。 后来没得到确信,他便加严了防守,直到头些日才略略有所松缓。 如今想来… 江予初将思绪一收,只冷言道::“不过是狗咬狗骨,自相残杀,何苦扯出这么些是是非非。” 云踪怔了一下。 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为了你,他可是连自个儿性命都不要了,甘愿日日受着蛊虫折磨,我还当是好多的美梦娇娘。…到头来,竟是被自个儿算计了一场。” 一字一句如同惊天响雷在她脑中徒然炸开。 这才知道他近日发病的原因,及那支锁在蛇笼上的小竹筒的意义。 半年已逝,永夜那身血痕烂肉仍在她脑中,记忆犹新。 当初莫辞能随时拿出解蛊虫,如今却只能默自受着残害,聪明如她,自然是能猜到他体内的蛊虫非同一般。 也能猜到,或许这比永夜体内的更为激猛折磨。 “早知道他这么离不开你,当初就该把蛊虫放进你身上。既能叫他进退有度,主人也不至枉死。” 江予初原本泛起的几分怜悯波动,听他这话又尽数压了回去。 动则就以软肋威胁拿捏,可不正是莫辞的风格。 真不愧是一门出来的人,连手段都是别无二致的无耻! “不过,如今也不算太晚。” 云踪抬起剑尖抵上她的肩,兀自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是他亲手毁了大计,毁了主人平生夙愿。 他不是在意你吗,为了你,权位富贵,众叛亲离也毫无顾忌吗? 我这就看看,他究竟能耐几何。 看看他亲眼见着至宝执念被毁又是什么滋味。” 云踪目光愈发凝重,眼见剑尖缓缓插进她薄肩,晕出一片狼狈猩红方觉两分快意。 他阴沉凛凛地望着她,等她嘶喊出声,等她求饶。 却只见她眼光半黯,下意识地攥了拳。 “疼就喊出来,忍着做甚!”一声不悦低喝,剑尖又蓦的送了些许。 血流瞬间染透了外衣,滴滴答答落在地下,惹得那些毒蛇徒然激狂起来。 她只极力咬紧贝齿,攥着拳头,饶是指骨阵阵白青,掌心被指甲钳出鲜血也克制着不嘶出半声。 云踪盯着她。 执着剑在她伤处轻轻一搅。 她不受力地软瘫下来,却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任掌心里的鲜血堪堪染了袖口。 “是个硬骨头。”云踪收了剑,在她身前缓缓蹲下平视着她,眼底是显然不能善了的暴戾。 忍是吗。 那且看看能忍得住吗。 “我倒要看看,究竟硬到几时。”云踪捏上她的肩,拇指顺着那道伤口深处猛地一掐。 如同电流激起她身一颤,终是扛不住喊出了声。 随即而来的便是莫辞的惊措唤声。 两人来不及去深究他坠崖劫后余生的缘由,只尤为急切地望他手里的江予初。 “来得还挺快。” 云踪满足地笑了声,松开她后不徐不疾地擦了手上血痕,任由她没了支撑软瘫在地下。 江予初显然是没了半分气力。 半俯在地下,轻颤右肩鲜红一片,面无人色,狼狈至极。 “主人说得没错,棋子,就该有棋子的去处。” 说完把帕子随手丢进蛇笼里,而那些毒蛇竟争先恐后地撕扯起上头的猩血来。 莫辞往前踉跄了两步,却见云踪执剑指向了江予初,“再往前半步!” “…所有的事与她无关,你放开她。你要什么,有什么愁怨,我在这里,我一力承担。” 莫辞极力稳住思绪,将每句话、每分神色的内里惊涛都尽可能地压抑着,以免一个不慎触了他的逆鳞。 ( 第373章 为夫耐力惊人 云踪怒极反笑,“承担?上下百十口性命,主人半生的心血被你毁于一旦,你告诉我,怎么担?” 莫辞道:“所有事都是出自我手,你要报复,寻仇,找我便是。” 云踪阴沉杀意的眼直凝着他,默了片刻,竟笑着点了头: “说得这么可怖做甚,好歹咱们也算同袍一场,你赶尽杀绝,我又怎会这般不顾以往情分。” 云踪举剑指了指竹筒:“一端是你的女人,另一端是解蛊虫,今夜,你和你的女人,只能活其一。” “我要她。” 即便知道云踪不会轻易罢休,也知道这是个陷阱,他还是不带半分犹豫就做了选择。 “你放她走,剩下的事情,只在你我之间。” “公子还真真是个痴情种啊,要知道,即便有幸从我手上逃过一劫,这蛊虫可是随你余生,药石无医的。” “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 云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是这样,那我再退一步,你亲自来,也好看看你王妃的伤。” “我只允你一人,可莫要坏了规矩。”见王知牧隐隐有些拔剑的势头,云踪事先把剑往江予初逼近了几分。 莫辞急忙称是,示意王知牧扔下剑刃候在原处,紧盯着云踪的剑刃,只身上前。 云踪犹觉不够,扬了扬下颌,“你,自伤一手。” “你素来狡诈,焉知会不会私藏暗器加害于我,你这就自废右手,于我没有威胁我才好信你。” 明灭不定的火光漾在云踪侧脸,暗夜之中,衬得那双眸子分外阴沉。 “如今我已深受蛊虫残害,怎么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不愿意啊,也好,她这细胳膊细腿的,想是…” “好!” 莫辞倏的盯向他抵在江予初胳膊上的剑刃。 “…我照办就是。” 王知牧震了一下,“殿下…” “别过来!” 莫辞紧紧盯着云踪,呵斥了声,然后抬手往右胳膊猛然一撞。 一声骨裂,激起他精神一震。 眼底霎时充了血,涌起前额阵阵凉汗及鼓胀经络。 “这样,…可满意了?” 云踪尤为满足地笑了声,确见他右手无力地垂挂着没了威胁,才执剑往后退开半步,示意他可近身。 “何必呢…”莫辞刚走近两步,就似有若无地听她轻喃了句。 “为夫说过,后头有我。你,莫怕。” “我不要你,你走…” “阿尧乖。” 莫辞强忍着近乎麻痹的痛意,似宽慰般胡乱摸摸她的头,而后抓上锁头铁链,一圈圈绕开。 死寂之下,铁链擦碰声儿分外诡异聒耳。 众人屏气凝神,紧盯着各自最为关切之物,不过十来息的功夫,此时竟也尤为煎熬漫长起来。 抽出铁链,眼见开了门就将她捞回,莫辞却忽而停了。 只垂眼看着她,默了好一阵也没进行下一步。 云踪成竹在胸地冷笑了声:“现在重选,还来得及。” “你走远些,让她安全离开,剩下的恩怨,我和你算。” 莫辞语气不重,抓着铁链的指骨却已微微泛了白,显然是对后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既是用命换来的,我总得确保她的安全。” 云踪倒是爽快,点点头又退了十来步。 牢笼徐徐拉开,牵着解蛊虫竹筒的绳索将断不断,上头的气味惹得毒蛇愈发狂躁,朝它吐着骇人信子,恨不能立即冲出笼口饱餐一顿。 王知牧望着摇摇欲坠的竹筒,心跳几近冲出喉间。 云踪握紧了剑刃,眼底涌动分明。 “你走…”千钧一发之际,江予初撑着几分余力拉了一下。 倦眼半阖,声音弱得几不可闻。 眼见就要断开的竹筒抖了一下,落下星点白灰之后,毒蛇竟暴戾地冲撞起小笼来。 “为夫自会处理妥当,阿尧莫怕。” 莫辞蹲下身,强行掰开她抓在铁栏上的指头。 “阿尧乖,今夜过后,一切都会风平浪静,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次他不带半分拖沓,径自拉开了笼门,竹筒直坠而下。 王知牧箭步上前就去抢,竹筒从他掌心一划而过,他再度凝了力往下一捞,终是被他攥在手里。 正想舒口气,下一刻却见他眉心一凝,眼底十分痛苦起来。 徐徐抬手,手背已然缠了根青蛇。 而另一头正是防不胜防的两只箭矢,目标显然是铁笼的两人。 莫辞只手捞上她避了半步,箭矢插穿蛇笼,五颜六色的蛇群瞬间怒涌而来。 莫辞骇吸口气,抱她转身时,却见云踪瞬步上前阖了笼门。 疯狂吐着信子的蛇群往他们堪堪游来。 若在平日,或可一战。 如今尚有重伤的她,他右手难以发力,面对这等,分明就是毫无悬念的灭顶之灾。 莫辞抓紧她手腕,安慰了声莫怕就把她扛上肩,只手抓着笼拦往上攀了几分。 蛇群扑了个空,只能涌在他脚下跃跃欲试。 话说王知牧见云踪竟是起了一网打尽的心思,拽下青蛇往他脸上一扔,趁势抓回剑刃就往他致命处而去。 青蛇受了痛,盯在云踪脖颈又狠狠咬了一口。 云踪气急败坏地掐烂青蛇头骨,挥剑挡下王知牧的凶猛来势。 相比刀剑相向,挂在笼里躲避蛇群的两人更为煎熬。 她时不时落下的血滴引得蛇群愈发激猛,更是不乏顺着铁拦堪堪而上的。 刚开始他还能借着惊人臂力躲一躲,若是时机恰当,反杀一两下也问题不大。 可时间一长,莫辞显然有些吃力。 “放手吧…”她俯在他肩头轻喃,试着解开手腕上的束缚。 莫辞无心去留意她的小动作,只紧紧揽着她,半真半笑地说:“你知道,为夫耐力惊人,莫怕。” “事已至此,我们回不去了的。” “莫说丧气话,为夫定能带你回去。”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莫辞强硬打断她的话,深邃的眼逐渐覆了层冷戾薄霜。 江予初俯在他肩上,饶是知道她不愿,那软绵绵的温热气息还是叫他软了语气:“…阿尧不是答应过,要陪我用晚膳的吗?” “以你的功力,撑到知牧来应该不难,放手吧。” “你受伤了,先别说话。” “莫再强求了,放手吧…” 第374章 或许唯有阴阳两隔才是解脱 放手吧。 他听她一遍遍如是说道。 又岂会不知深意所指。 又岂会不知,即便今夜是用他换她一命也弥补不了从前给她的伤害。 她对他的恨意不会就此消减,对他的态度也不会有所转圜。 在猜到她是受他连累被云踪捉了去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放手,但他知道,绝不可能是今夜。 更不可能以这种方式放手。 “一切有我,阿尧乖。”莫辞添了力拢紧她,在她脑后轻轻道。 抓在拦上的掌心渗出些不知是血是汗的粘腻,拖着两人一点点往下坠。 闻见气味的蛇群又活跃起来,好像轻轻一跃便能顺着他的衣袍攀爬而上。 莫辞抬腿抵上另一端,一手紧紧揽着她,另一手抓上粗糙绳索,胡乱缠在掌心,又往上攀了些许才算勉强躲过一劫。 外头两人仍在刀剑相缠,每每王知牧想挥剑斩断锁头,就会被云踪立马挡下。 而云踪起了歹心想做些什么,王知牧又会极力压住。 俩人旗鼓相当,实在胜负难分。 但云踪方才被青蛇咬了脖颈,这一时运功动气加速了血液循环,毒性比王知牧所受的更深。 几回合下来,显然是有些落了下风。 而莫辞这头,原以为好歹能撑个一时半刻,却不知一抬头竟撞见倒挂着的猩红大口,信子显然是在试探她肩上的伤。 莫辞拢紧她悬空转了半圈,毒蛇扑空后回头啄上他手腕,激起他身一颤,却是下意识地抱紧她,攥紧挂在栏杆上的指头。 江予初察觉到他的异样,强撑着挣开手腕上的绳索,把缠在他胳膊上的毒蛇捉下来时,他手腕上的牙口已然发了黑。 这等毒性,只怕出不了三五个时辰便能毒发身亡,而现在这境况只会叫他加速毒性的扩散。 “…放手吧,你会死的。” 江予初有些心慌,说话间也禁不住带了些颤音。 莫辞却像是吃了什么药一样,也不想当下是何种险境就抱紧她笑了起来:“你、是在担心我吗?” “阿尧,你也怕我出事的,对不对?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还是惦记我的,对不对?” 江予初脑子里闪过些念头,忽而又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要抓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不放呢。” 江予初听着他足足慢了两拍的心速,方只她的一言一行于他占据几分。 暗里琢磨几番,还是开了口:“人生在世,情感诸多,不该只顾自己快活,得有底线。于我,从前的风如疾是,如今的江家亦如是。” “我以后…” “可风如疾已经死了,从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实摆在那里,无法改变。” “咱们可以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你不喜欢的,我会去改啊。” “若你真的在改,我和你又何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江予初默了片刻,尽可能地放缓情绪不去指责他、不和他做争辩。 “我也不是没有试过逼着自己放下,可我一想到要踩着风如疾的尸骨,和害死他的幕后推手在一起。 想到动则就用软肋威胁我的元凶竟是起誓要和我终老一生的男人,我就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就如你没办法说服你自己放过我一样。 两不退让,到头来不过是相互折磨,相互蹉跎,何苦呢?” 字句无奈之余多少也带了些劝慰。 可他眼底如水,显然没有明白。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 “…路行此处,我相信你是真的爱过,相信那件事你是另有苦衷,也相信你不是有意害死风如疾。 但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能接受,但也不想和你刀刃相向,更不想再和你纠葛不清。” 江予初垂眼看了看下头蛇群,默了片刻,只手抵上他心口,另一手徐徐探上他的胳膊,顺着势头点点卸了力。 莫辞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一味抱紧她:“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江予初难得的露了个笑,却是愈发强势地掰开他的手指。 “来大煜的这一年,被人疼,被人呵护的滋味我受过了,但也真的是很累。 累到我不想再沾染大煜半步,也不想和大煜任何人有任何牵扯。 如今你不肯放手,我不肯回头,于你,于我,哪一日不是煎熬,或许唯有阴阳两隔才是解脱。” “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 “生同寝已然了了,死同穴…,若你真要执迷不悟,就先活着吧,好歹叫我清净两年。” “阿尧,你要的我都答应,我放你走,你别做傻事,我答应你放你走!” “你要记得,我是受你仇家所害才命赴黄泉,别再牵连江家,别再作孽了。” 她强行掰开他的手,一阵坠感后竟是回了星月阁。 江予初四下打量,望见肩上层层包扎,及房里已经换了些许面生的丫鬟才知那不是梦。 她迷迷糊糊地回忆了一下。 扯开他坠下去的一瞬,他也不要命的扑了来,下一刻却见王知牧一剑劈开锁头,强行抱着云踪冲进来做了垫,而后抓上他俩往外猛然一推。 云踪发了疯一样叫喊着要取他们性命,王知牧死死抵上门,用尽毕生之力把他强行摁在笼子里。 毒蛇瞬间爬上他们身躯,钻进领口裤管胡乱啃咬起来。 精神涣散的前一瞬,王知牧把竹筒扔了出来,对她说,风如疾的命,他来偿,从此往后,只剩殿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求她看在昔日情分,莫在呕气了。 呕气。 那夜同行的护卫、嬷嬷。 风如疾。 飞絮。 后来的夏芒。 还有如今的安然、乐心,包括王知牧。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此终止,在他们眼里仅仅是她在“呕气”。 其实仔细想来。 好像也没有说错。 上月他就说了要带她走,她若乖乖顺从,也许后头的几人就不会死。 或是再谨慎些,能早些识破云踪的诡计,她们可能也不会死。 说旁人运筹帷幄草芥人命,到头来,竟是她害死了身边一个个。 丫鬟们见主子醒了,送药的、传郎中的,又开始忙活起来。 她呆愣愣的,任由支配。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往后,如何面对身边的人。 亦如昨夜发生的事,他为了她不顾一切,坚定不移地上前是真,搭上唯一亲信的性命也是真。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 第375章 天高海阔再不相扰 后头连着好几天,莫辞都没再出现过。 江予初惦记着蛇毒及蛊虫的事,郎中来诊脉、送药的时候也会旁敲侧击地问上两句。 郎中说他昏迷两天两夜已然复了心脉,如今正调养。 面对这种情况,她也不好再说想要别的,只吩咐郎中尽心照料。 直到九月三十这日。 酉初刚过。 江予初阖窗时,又见着丫鬟端着原封不动退回来的膳食。 前一两日倒也偶然见过,但今儿,她见了两回。 所以问了。 丫鬟支支吾吾的,显然是受了封口警告。 江予初带着些逼迫的意味才得知,如今他性情大变,不说话,不用药,也不吃饭。 整日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江予初想了很久,还是换衣出了房。 书房却已从里头锁死,她推了两下无果后只能叫护卫把门强行撞开。 房门倏的敞开,里头阴寒死寂一片。 众护卫常日受着王知牧的调教惯是规矩的,饶是知道异于常日也不敢探头探脑。 她吩咐把外头的灯点亮些,算是支开了众人,而后一步一步往前。 绕过外阁议事厅,撩开规整珠帘再往前三五步便是内阁。 他蹲坐在小榻下,束发松散,一脸胡渣,两眼呆愣愣的,空洞无神。 如同被人抛弃的孩子。 惘然无措。 华灯渐起,疏影斜在他身前。 往日叫他最为欢喜的,在这一刻竟也无动于衷起来。 见他这样,她喉间有些哽痛。 是为着王知牧的死。 为着那句“从此往后,只剩殿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还是,别的疼惜。 她不知道。 也不敢去深究。 甚至,分明有那么多机会,却没有取他性命的原因都不敢去剖析。 她就那样看着他。 看着他的脆弱,任由沦陷。 她从来就不是把言语轻易挂在嘴边的人,默了半晌,徐徐蹲下身,只手搭上他的胳膊,说了声对不起。 面对她,他从来都是束手无策的。 不过触上来的瞬间,他就给了回应。 颤了下眼睫看向她,想说些什么,见着她如水的眼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从来是他在算计她。 是他对不起她啊。 从前只知道她因风如疾的死,痛苦得几近肠断。 直到如今,夏芒、王知牧接连出事才能略略明白些她心里的痛。 让他动过杀心的俩人都能让他心疼至此,更何况是胜似兄妹的他们。 犹记当初,陆长庚绑架风如疾,是她不要命地冲进陆府把他捞回。 那时就该明白陆长庚疯魔何处,更该明白,风如疾于她占据几多。 当初不是还有模有样的替她讨公道,义正词严地说“无力护妻,枉生为人”吗。 当初不是还责备陆长庚狭隘,予她的从来都是一味占有,一味掠夺吗。 这些日,莫辞一遍遍地回想着以往之事,及那夜她说过的话。 一遍遍自问,怎么会算计至此,连枕边人都不放过。 怎么就会发展成如今这一步。 莫辞顺势拢了她的手,直直望着她。 终是再寻不出了往日的淡漠。 王知牧说,往后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孤零零一个人。 “阿尧…”莫辞心口一沸,抬手抱紧她。 他喉间滚过几番酸痛滋味,但想起她上回说的话,又只傻愣愣地仰起头把眼泪强行收了回去。 他从未提过。 伪善已然成了习惯,可所有的矫情懦弱都只给了她啊。 江予初愣了片刻,还是抬手轻轻抚了抚他后脑。 沉默了很久。 算着他大抵平复了,她搀他起身,带他沐浴梳洗。 而后给他备了些简单的膳食,叫他吃药。 他都乖乖照办。 那夜。 他躺在她枕边,望着她的睡容。 不知藏了烦事几许,睡着了眉心也不见平坦。 他想抬手,顿了一下,又只轻声往她脸前凑了凑。 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躲,他压上她的胳膊,强行拱进她怀里。 见她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他轻轻问,“是不是放你走,你就会开心些。” 她睁了眼,没有看他,没有接话。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很久很久。 久到她再度疲倦想要阖了眼。 她几乎没有正面回答过他的问题。 但仔细想来。 每每如此,哪次又异于点头的意味呢。 “明儿,我就去请旨,带你离开。” 莫辞垂下眼,反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出了烟都,如你所愿,放你走。” 他感觉到她轻轻颤了一下。 他兀自抱紧她,加深了那话的肯定:“没有暗卫跟踪,天高海阔,再不相扰。” “那你去哪。”静夜下,他听她问了声。 微弱的近不可闻,却又分外醒耳。 莫辞轻轻阖了眼:“睡吧。” 第二天一早,莫辞悄悄给她点了安神香。 整理好衣冠,入宫。 今儿他没有提前递折子,好巧不巧的,走到御书房时就正好碰见姚昭仪哭哭啼啼地从里头跑了出来。 跟在她身后的嬷嬷连忙劝她注意仪容。 这姚昭仪,莫辞是知道的。 在婚前陪同圣驾下江南无意中见过。 当时见她生得十分娇媚俏皮,又全然不同于京城贵女的古板做派,便动过培养她,再寻个恰当时机进献给莫离的心思。 怎奈一经暗访,知晓这姑娘虽只出身商户,却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实在不好掌控才就此作罢。 想是天爷不愿明珠蒙尘,偏就叫户部遇上进献给了莫离。 莫辞也没有看错,这姑娘的确只长了张好皮相,入宫一朝得宠后竟丝毫不懂收敛,经常和其他后妃闹得乌烟瘴气。 而莫离看厌了宫里的规矩刻板,如今就看重她这与众不同。 一年多的功夫就从采女晋到美人,如今,便是二等昭仪了。 更是不惜为她打破宫规,顾及她孤零零的,就让她的兄长入宫进了尚衣局。 如今这般盛宠的人物也能吃瘪,想是犯了莫离大忌。 按往日,莫辞是肯定要查查其中原委,好趁势下手的。 但如今,他已无心插手这些。 等宫人传了“璟王觐见”。 皇后慢条斯理地出了来,瞧那眼神,倒颇有些得意。 莫辞侧身避开,垂眼望着地下恭敬行了礼。 皇后粗略瞟过后得意之色又显了几分,临走前还不忘轻飘飘丢下句:“璟王如今好气色啊”。 第376章 是该醒了 莫辞走进内殿,避开刚收拾完糕点、瓷片准备退下的宫人。 地下还有尚未干透的茶渍及糕点碎末,显然是刚刚清理过。 莫辞大致看过后恭敬拱手:“见过陛下。” 莫离笑着说了两声免礼,一面收拾着案上的折子,一面打趣说:“女人多了的地方就是麻烦,还是你聪明,只一个女人,再清净不过。” “皇兄乃是天子,广纳御妻也是为着皇嗣着想。” “这个年岁了,图清净之余,你也该要个孩子了。” 莫辞低低称是。 莫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忍着想要打听更多的念头。 “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莫辞只说近日睡得差,胃口欠安。 莫离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又问他和江予初如何了。 莫辞道:“正是为此事而来。” 莫辞回府已是黄昏。 其实还没到正午,莫辞就已拿到文符出了宫。 只是在半路忽而改道去了郊外溪边。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小溪清凉透澈,撩起几分粼波漾在他下颌,晃得他眼睛犯疼。 望着石上婉转嬉戏的小鱼儿,他抬脚轻轻点了下水面,小东西一下就窜没了影,只剩下一对笨重的螃蟹。 莫辞徐徐蹲下身。 往它们扔了颗小石子,顺着水流落在小个头的小腿上,吓得它们愣了一下后加快了跑路的速度。 莫辞倾下身往他们探近了些,轻轻撩了下水面。 想是受到了威胁,那只个头大的竟呆头呆脑地护在另一只前头,朝他举起了钳子。 莫辞倒是和它们较上了劲,试探着去捉那只小的,后果可想而知,大的毫不留情就扑上来钳了他的手。 他轻轻点了点它的壳,它又急忙转圜着夹了他另一个手指。 小腿一蹬一蹬的,左右不叫他进另一只的身。 一场人畜小战,在外人看来,倒是颇有几分失意自尽的意味,吓得远远守在后头的小厮连忙跑来叫住他。 莫辞苦笑了下。 放走它们,依小厮的意思退了几步,在溪边随处坐下。 小厮呆愣地看着主子呆愣了一个下午。 自主子成婚以来,尤其是栖枫渡回来以后,主子哪次不是一办完事就魔怔地往王妃院里赶。 今儿,他看不明白。 也不敢问。 直到日落。 才见主子慢悠悠地起身。 一眼死寂干涩。 整个人瘫软无力,颇为疲倦。 就连那句“回府吧”都是支离破碎的。 璟王府。 晚膳后,他把文符给了她,又给她清了些盘缠和简单的几套衣物。 说,明儿他去处理些后事,后天一早就带她走,要她莫忧心,出了烟都,定会还她自由。 她点了头。 而后十分平静,相对无言。 他看着她,仿佛要将往后余生的千言万语都融进这一眼里。 她看着书,寥寥一页,盯了大半个时辰。 到了夜里。 两人还是同榻而眠。 他还在看她。 望着她尤为安定的眼,思绪千回百转,终是忍不住轻轻叫了她。 他问:“能原谅我吗?” 她没有看他。 也没有回答。 他喉间有些哽痛,喉结滚动几番,又轻轻问:“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那望眼欲穿之中,是藏了多少期盼希望。 他甚至暗求,若能换她点头,哪怕只剩三五日寿命也心甘情愿。 他只要她。 应该从一开始就只要她。 但是。 她还是没有回答。 莫辞笑了笑。 强撑着淡定说了今儿在溪边逗过的那对小螃蟹。 她全程没有搭话。 不知是听得认真,还是不想接茬。 末了,他有些哽咽地说:“是不是,我还不如那只蟹的担当。” 她沉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阿辞数次救我于水火,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只当立场弄人,有缘,无分。” 莫辞没有再追问别的,只静静看着她。 看了一整夜。 直到外头见了亮,他轻轻起身穿了衣,在榻边看了她很久,终是没忍住抚上她小绒发,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才恋恋不舍出了房。 听着他关上房门的声音,她就睁了眼。 抚过尚有余温的鸳鸯枕,她心里泛起些莫名滋味。 说来,他答应了放她走,她应该是很期待的,至少该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但如今。 如释重负之余好像还有些空落落的。 她坐在妆台前愣了很久很久。 心里叹了声,对着铜镜强行露了个笑。 见主儿总算展了颜,丫鬟们趁势送上早膳和汤药。 江予初只不急不慢地说:“替我束个攀膊吧。” 半个时辰后。 膳房多了个有条不紊的身影。 切菜。 熬汤。 翻炒。 都不在话下。 看得厨子、厨娘们一愣一愣的,连忙笑问:“王妃是何时学了这好手艺。” 江予初也难得的笑了笑:“上回跟着他偷学的。” 上回教莫辞的那厨子笑得更欢愉了,“王妃可比殿下聪明多了,这偷学的比正主儿还稳当呢。” 厨子说完又意识到说错了话,脸色一变,急忙打了自己两嘴巴子,“王妃莫怪,您看小的这张臭嘴…” 江予初只笑:“忙去吧,替我看好那汤。” 莫辞回房时已是傍晚。 今儿的江予初绾了发,着一身衬肤色的浅藤色襦裙,外搭素色短袄,正对着铜镜画眉。 近些日她总病着,饶是见了些好也不肯多动。 今儿难得打扮了,明窗独坐,妆前峨眉,倒有些惊鸿一瞥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走向她。 她只说洗澡水已经备好了,叫他先去沐浴。 等他沐浴出来,她又已经为他备了干净的衣物。 头次受着她心甘情愿的事事周到,他心里不安之余禁不住去想,是不是,他们还有可能。 直到望见那热气腾腾的菜肴,鲜活暖到心窝里的气息。 他才明白了些什么。 按往日他肯定欢喜得恨不能昭告天下,但如今,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众人不知,难道他也不知。 这分明是在还他那日的情,是在和他撇清关系。 她素来如此。 莫辞原本的期盼瞬间黯了下来。 纵有千万般不舍不愿,却也明白,也唯有那句“放你走”才能叫她真正的平安喜乐。 头些日。 乃至今日,他还一遍遍的幻想,她会不会一时心软,就愿意回头了。 原来。 所谓的再等等,总能换来她回头终究是自欺欺人。 是他心甘情愿为自己编织的梦。 而如今。 是该醒了。 第377章 放手 他没再问她爱不爱他。 以后能不能再相遇之类的话。 只默默倒酒,苦笑着将一杯杯灌进肠中。 她为他盛汤,说,“饮酒伤身。” 他犹在发笑。 矫情暧昧的话在喉间滚落几番,终是没出口,抬手接了。 残月半悬。 饭桌空了十几只酒壶,莫辞脸上早已覆了层红晕,酒杯却是分毫不停。 听着子时的梆子敲响,他攥上她的手,默了很久,只轻轻说:“…天凉了。” 江予初反手攥紧他的指骨,靠上他,添了个笑,眼底却是禁不住泛了热:“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华灯轻漾,影儿婆娑。 他揽她入怀,徐徐倾下身。 终是没再见着她躲。 最为熟悉的温度气息,如今触来,却愈发酸涩。 他拢着她,没敢用力。 只松松垮垮地搭着,亦如一点一点的试探。 芙蓉帐暖。 他揽她轻轻落枕,倾下身仔细描摹过她的眼尾眉梢。 敛眸,带着几分酒香气息,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轻轻探她眼梢。 鼻息。 唇角。 视若瑰宝。 暗夜下。 他颤着手挑开她衣带,做了这些日的夫妻,在这一时竟也生疏无措起来。 轻轻吻过瓷肌锁骨,温热气息之上,是更为温热的氤氲。 答答落在她下颌。 落在她唇角。 落在她眼梢。 连同她的不动声色汇成一处,徐徐蜿蜒。 他拢上她的手,轻轻探进她掌心,扣进她指尖。 那夜。 他很安静。 没有在她耳后喘息。 没有唤她名字。 连同每分动作都很轻。 却是一遍一遍地要她。 连歇息也不肯从她身体抽离片刻。 誓要把他焊死在她身体里,将她彻底融为一处。 直到见了蒙蒙亮。 他知道,该彻底醒了。 待一切准备妥当,他牵她上车。 见她面色不大好,他像从前一样拥她入怀,说:“累了就先歇会,我守着你。” 她只搭上他的大掌,轻轻拍了两下。 他没再强求。 甚至不敢再看她。 生恐多越界半步又会勾起不悦,亦或是不舍。 就这样吧。 已剥夺她太多,亏欠她太多,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是叫她郁郁多日惦记着的事。 只要她好。 怎么都好。 他一遍遍这样劝着自己。 待街道熙攘声儿逐渐远了,再走了一段较为安静的路,马车停了下来。 他替她掀开帘子,却是承国公府。 “我就不去了,你替我把这个交给他们。”莫辞递给她一封信。 是和离书。 莫辞解释说昨儿他着人和江家说了他们的打算。 几经思量后,那对兄弟便说要莫辞留下和离书,倘若往后老三或是木槿还想回来,有份和离书就还是江家姑娘,总好过受他痴缠,或是顶着个“璟王遗孀”要强。 是的。 江家还在等着老三和木槿回来。 只是江家不会有一个人知道,木槿也好,老三也罢。 都不会再回来了。 就如。 莫辞现在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这一决定给他带来的究竟是怎样程度的痛。 更不会有人知道,倘若莫辞知道了后路如何,还愿不愿放手让她走。 等了一阵子,两对兄嫂送她出府,好说歹说塞了三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给她。 两位兄长一遍遍地自责没有能耐,没有护好她。 而后又说,他们永远是她兄长,若是好便罢,不好,记得回家。 一路上,车队正常行驶,两人仍是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日落,马车停了下来。 两人呆愣愣地坐了片刻,莫辞强逼着自己松开攥了一路的手,牵上她徐徐下了马车。 按两人约定,出了烟都界就得放她走。 他不敢忘。 也知道留不住。 莫辞给她准备了匹悍马,亲自替她备马鞍,套绳。 看着她直望向远方的眼,他忍不住去想。 多年以后,她会不会也这样望向大煜,望向烟都的方向,回忆着和他的以往点滴。 会不会记得他哪怕一点点的好。 或是。 哪天忽而又想他了,想到甘愿放下两人之间的亏欠,愿意回到他身边。 江家说是她永远的兄长,要她记得回家。 他又何尝不想说一句,他永远是她夫君,永远等她回头。 “天色不早了。” 莫辞把缰绳递给她,默了片刻,只强忍着哽痛之意说:“阿尧,珍重。” 江予初看着他,念头滚过几番,终是垂下眼只接了缰绳。 “阿尧。”莫辞把缰绳连同她的指尖抓进掌心里。 不知是错觉。 还是实意。 方才那一眼,分明带了几分惊浪。 叫他原本沉痛得如同掏空了肺腑的心,竟又瞬间沸腾起来。 但凡她说一句… 不。 哪怕她抬手摸摸他的脸。 再看他半眼。 他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得下去。 下一刻。 江予初果真徐徐抬了眼。 他心口一沸,愈发添了力抓紧她,几近屏气凝神,生恐错过半刻便是一生。 “你要,说话算话。” 他听她如是说道。 莫辞怔了片刻。 回过神后心跳带着眼神都黯了几分。 “你,最后再抱抱我,好吗?” 莫辞直直凝着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江予初深深看了他一眼,往他走进半步,只手揽上他靠进他怀里。 莫辞眼光一敛,眼泪还是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这一年以来,算计你颇多,谎话更是不计其数,但爱你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 自那事发生以后,多少次噩梦缠身,多少个夜里看着你的安定睡容方能获得些许慰藉。 我自知作恶颇多,哪怕跪死在佛灵跟前也不能轻易得了饶恕,放眼而去,唯有阿尧才是我心底的唯一净土啊。 我多想多想正面为人,堂堂正正和你说着每句话,和你分享每件事。 如兄如父照顾你,陪伴你,做最懂你,最贴心的那个夫君。 可是。 如你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已经没法改变了。 乃至如今每一步,死的每个人,再如何为从前的错做填补也是无济于事。 这些日我一遍遍的去想,倘若从前我一开始就是选了你,只与你同生共死。 倘若没有这些不堪,没有那些亏欠,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莫辞想了很多很久。 最终只将所有千言万语融进怀里,抱紧她。 第378章 再无纠葛 江予初的耳廓忽而微微动了两下,揽上他猛然一转,一声破空厉响,双双箭矢从她飒飒扬起的衣袍一擦而过。 莫辞骇吸口气,没等回过神却是紧跟的箭矢呼啸而来。 江予初一把抢过缰绳,只手捞上他想送上马身,不承想悍马身中一箭,被惊得仰天狂嘶一声,挣开缰绳就胡乱跑了。 江予初只得揽上他极力翻身避了几步。 虽是有幸躲开了,可她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动作间显然要比以往吃力许多。 望着她瞬间转了白的脸色,莫辞像是吓呆了,惊骇的连连摇头:“不是我,这次,真、真的不是我…” 江予初抓着他的手往身后狠力一拉,猛然踹开举刀砍来的黑衣人。 后头跟着足足十余人,个个以黑色面巾蒙脸也藏不住阴寒杀意,显然是冲着灭口而来。 江予初扣紧他掌心,借着他的力腾空而起,反腿勾上另一人的脖颈,举掌往他命门穴狠力而去。 眼见那人眼光一怔,口鼻涌出阵阵猩血,莫辞才勉强回神。 翻手捉了他的刀往他心口猛然一送,一手捞回她。 “来者何人!” 为首那人像是为着什么事情而诧异,望着这俩人愣了一下才道:“取你性命之人!” 说完又举了刀以夺命之势直逼而来。 莫辞抓紧她的手,挥刀挡开两步,身随步转,往另处送来的黑衣人横力一挥,三两个黑衣人血溅当场。 另一些黑衣人退后两步又立马凝起惊浪之力涌来。 刀柄在莫辞指间运转横扫,眼光一凝,送出几道凌厉劲风。 那几人显然是跟不上他挥刀的速度,反应过来,已被结结实实砍了腰。 后头紧跟的几人眼见江予初面色愈发惨白,出招力度也远不及莫辞,相互交汇了个眼神,便往他们紧拉的手合力砍去。 江予初见势果真就猛然冲开了他,莫辞心中一惊,却被另几人从中阻开。 为首那人阴沉一笑,伦圆了砍刀,携起一阵压迫黑风往她而去。 江予初跟着寒光凛凛的刀锋疾步退后,旋即微微闪身躲了刀刃,却被另一人反手一掌击中右肩。 前些日好容易愈合的伤口徒然受了这么蛮力的一掌,瞬间崩开,晕出一片浅红。 众人一见她有伤,愈发涨可攻势往她而去。 江予初眼光一沉,右腿蓄了力,错身踹开来势一人的刀柄,正稳当当刺中他身边同袍。 没等那人倒下,江予初一把捉上他手腕狠力一掰,夺下砍刀,强势借着他的力,挥刀往那几人的脖颈猛然而去。 几人洒血倒地。 一时气血上涌,算是耗尽了她所有气力,旋即挥刀插在地下,却是再撑不住,堪堪跪地呕出口血。 “阿尧——” 莫辞骇吸口气,一刀抵多锋,当即狠力一起,两手更招往他们身躯猛然一送。 众人被这股劲儿分退几步,激起几阵绯红尘沙。 猛力厮杀,披荆斩棘。 残阳之下,是他执刀挡下砍向江予初的寒锋。 一声聒耳,落下半截刀锋,却见他用尽毕生之力把断刃往黑衣人狠力而去。 世界顿时静了。 谷鸟燕雀可闻。 见她右肩再度透红,他急忙看她伤口,而后又检查她有无别处外伤。 江予初只摇摇头,说着无碍,一面抓着他的胳膊强力撑起身。 不料眼前一黑,她不受力的猛然晃了一下。 莫辞趁势拥她入怀。 如获新生般紧紧抱着她。 “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我想明白了,这辈子,我再也不要放手了,你骂我打我也好,继续冷着我也罢,我都不要和你分开了。” “莫辞…” 江予初尤为艰难地喘了口气,想要试着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狠了些。 “阿尧,你带我走吧,天涯海角,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我愿意等,你一年不回头,我就等你一年,你一辈子不回头,我就等你一辈子。 若你还是不肯,那我们不做夫妻,做、做兄妹,做主仆,装作不认识都没有关系啊。 我不会打扰你,我只要每天想你的时候能看你一眼,在你危险的时候能…” 他话还没落音,却被江予初抓着狠力一转。 寒光疾扫。 激起她身一颤。 怔了片刻,竟是逐渐卸力软瘫了下来。 身后正是倾尽全力送出一刀的黑衣人,见她失了力,也跟着呕出一口血倒了地。 “阿尧…” 莫辞随着她堪堪跪在地下,满眼震惊地望着她。 江予初倦眼儿半睁,尤为艰难地展了个笑。 涩涩残阳打在她的侧脸,一半似血,一半阴寒。 “无碍。” 她轻笑着,徐徐抬手抚上他的眼梢:“莫怕…” 莫辞兀自紧盯着她,他很想相信她“无碍”,可掌心、腿下热意泗涌。 摊开来看,正是满满猩红。 犹如惊天响雷,震得他的心速足足慢了两拍。 林风如狂嚣猛兽,染着几近窒息的腥气直往口腔里灌。 他唇瓣轻颤。 回神后愣愣抱她起身,但见她猛地咳出两大口血。 足足染了半张脸,却犹在轻轻发笑,告诉他,她无碍。 “阿尧!” “阿尧…” “你、你别吓我。” “我、我再也不说混账话,再也不缠着你了,我说话算话,我放你走,只要你好起来,我马上放你走。我再也不钳着你,再也不闹了。” “…阿尧,我答应放你走啊,这次,我是真的要放你走啊,你、你别吓我。” “你不是说要离开烟都,要离开大煜的吗,你快起来,咱们这就走,我送你离开大煜,我送你回赤凌…” “阿尧乖,阿尧,我带你走,你快起来,你再这样,我可要反悔了。” “阿尧…” “你要、说话算话。”江予初轻轻道。 眼神愈发长远,寥寥几字恍如用了她半身气力。 莫辞怔怔点头,“算,算,你好起来我就说话算话。” 江予初悠悠长长地笑了笑,颇有些安心稳妥的意味。 “那你再答应我件事,…好不好?” “好、好,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记得,把我、送去赤凌洛峰,那是、我亲手安葬母皇的地方…” “不、不…” 江予初哽咽几声,眼底泛了红热,却还在极力笑着:“我是赤凌少主,该与我的子民同进退啊。” “我想赤凌、我想母亲…” “阿尧,你会好起来,你一定回好起来的,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我带你去看母亲…” 莫辞试着抱她起身,却是扯得伤口愈发撕裂,激起她面色一变,尤为痛苦的再次呕出一大口血。 “阿尧…” 莫辞那身绀蓝色外衣已被染得墨红,他僵直着身躯怔怔望着她。 再不敢轻易动她分毫。 江予初半睁着泪眼儿轻笑:“你说,当初,风如疾,该多疼啊。” “记得。”她指尖轻轻滑落,搭上他的手腕,“我是赤凌的罪人,要离她的墓,远些,好歹,叫她看不到的地方…” “不…” 莫辞满眼惊措地摇头,江予初只笑:“你把我送回赤凌,送到我母亲身边。我就还是、赤凌子民。 一生、不曾婚嫁,不曾、育子的赤凌少主,让我干干净净的、干干净净的走,好不好?” “不、不、你是我的发妻,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发妻,生同寝死同穴的发妻。” “你说过,要放我走的,男子汉、要一言九鼎…” “不、不作数,都不作数…” “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我的,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听话…”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恨我害死了风如疾,恨我以江家威胁你吗,你起来,你起来啊! 你知道我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现在就回烟都…” “阿辞乖。”江予初颤颤拽着他的衣袍,眉心蹙着又咳了两口血,转而却又如释重负地笑着: “珩州,你替我挡了一刀,设局也好,真情也罢,我记下了,如今,还你。往后,我们可就互不相欠了… 大煜,是我再不想踏足半步的去处,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和你,和大煜、再无纠葛。” ( 第379章 姚昭仪 十月初三。 烟都城。 薄云遮月,寒雾笼垂。 率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那张府。 这府邸不似王公贵族那般豪门大气,入了府门,穿过一进院,便是尤为方整的大院。 虽说常人家置办的石桌石凳、小凉亭、小花园,这片院落分毫不少,陈设却是十分规矩。 加之整个府邸的外廊装饰全是毫不张扬的灰褐色,即便趁着夜灯,瞧着也是方方整整的意味。 穿过院落,书房房门半敞,稍稍往里看去,便能望见执戟策马的飒飒画作。 而下头摆放的正是画中那只长戟。 另一边的窗下书案,是挑灯擦剑的身影。 张元绪。 原是尤为清静的静夜,却见他眼梢微微一颤,当即握紧剑刃呵斥一声:“谁!” 不多时,果真从角落徐徐走出个身影。 着一身黑衣,外搭同色斗篷,足足盖了大半张脸,手里提了只同样黑色的布袋。 那修长如松柏的身影,即便没有看到脸,张元绪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殿下?” 张元绪诧异了一下,回神后立即放下刀和帕子,怔怔地站起身:“你、昨儿不是走了吗?” 那人徐徐拉开帽儿。 果真是莫辞。 面色无神,却是一眼阴沉寒霜。 如凛冬暗夜。 “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他甚少找他,更别说直接来府里,张元绪一下就猜到他怕是遇到了极为棘手之事。 “但凭殿下吩咐。” “这个人,你替我查查。”莫辞将那布袋放在他身前。 张元绪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地垂下眼光看向袋子。 徐徐解开。 赫然是颗人头! 张元绪骇吸口气,半垂的双眼徒然瞪大,惊得震退两步,险些没把后头书架给撞倒了。 莫辞静静望着他,仍是毫无波澜。 张元绪原是寒门武将出身,无意得莫辞赏识才做了他夺权之路的暗线,这些年,上战场、杀人这种事是做了不少。 只是。 把血淋淋的人头送到眼前,还是头一回。 不过毕竟是有经验老道的人物,加之了解莫辞的性格,震惊了一阵之后,他便极快敛了情绪。 “我、要我查什么…” “所有。” 张元绪呆愣愣地点了头。 见莫辞丢了句“过两日再来”就要走,张元绪忽而想起来,他分明昨儿才带着王妃出了烟都,今儿连夜赶回来,还带着个人头回来,便猜出了些隐隐,也猜出了他如今怕是不便回王府。 便道:“殿下若是不嫌弃,要不就在寒舍歇下罢。” “不必了。”莫辞走了几步,徐徐缓下两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如今,我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张元绪直直平时着他,走出两步郑重其事地拱手:“殿下放心,此事,我一定倾尽全力。” 十月初五。 今儿原该是张元绪值夜班,但为了前头莫辞说的那事,特地称病调了班。 到了夜里。 莫辞果真如约而至。 “我就说那日我瞧着有几分眼熟,这是黄国舅身边的亲信,如旺啊。” “你,确定是黄国舅?” “我确定。” 莫辞想了想,问他近日宫里可出了什么事情。 或是,于宫里不利的事情。 张元绪摇摇头:“没什么事情啊…” “哦,如果非要算上的话,头些日姚昭仪自尽了,连带着江南母族,抄家灭族。” 莫辞愣了一下。 姚昭仪入宫以来宠冠后宫,饶是有些小性子,做了宫妃众矢之的也被莫离宠着护着,一夕之间,怎么会… 他脑子里忽而闪过些画面。 上月三十那日,姚昭仪哭哭啼啼从御书房跑出来,而后出来的是皇后,一脸得意。 他还记得没有清扫干净的糕点碎。 那日莫离虽是云淡风轻的。 可依众人反应,也不难猜出当时闹得十分难堪。 莫辞问其中发生了什么。 张元绪显然难为情。 支支吾吾了一阵才说,“秽乱后宫。” 宫妃、婢女秽乱后宫倒也不是头次听闻,“为难”是因为这对象正是她的亲兄长。 原来是这对兄妹自幼要好,入了宫只他们相依为命,其中关系就更是胜如从前了。 江南不像烟都这般刻板,即便成了年,兄妹、父女、母子白天里共处一室也是常事。 所以兄长忙完尚衣局的事情,闲暇下来就会时不时陪妹妹下棋、喝茶、插花。 一来解解思乡之苦,二来,算是替妹妹解乏。 可宫里是什么地方。 姚昭仪是他的亲妹妹,更是圣上的妃嫔。 在这层关系中,兄长,哪怕是父亲都成了外男。 皇后原就对这对兄妹颇有微词。 直到那天,正好撞见兄长为姚昭仪量体裁衣。 皇后当即训斥了他们一通,其中也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姚昭仪不以为意。 后来像是有意和皇后对着干,不仅没有收敛,反越发和兄长走得近了。 还旁敲侧击地嘲笑皇后家中没有嫡亲兄长,是不会懂他们兄妹之情的。 皇后哪里肯放过他们,面对姚昭仪这种没有儿女、毫无根基的,几句话就让后宫流言四起。 莫离知道后倒也没说什么,只当是常日太纵容姚昭仪,有意冷落着她便罢。 莫辞所见的那天正是姚昭仪亲自去送了点心,试探着求宠。 莫离见她也算单纯,便直接把话挑明了。 姚昭仪又气又恼:“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自小厮混一处,究竟是什么人这么龌龊,怎么就能传成这样!” 那天皇后正好也在,便添油加醋地说:“宫里什么事没见过,连太监都想找个对食,更何况是个正常男人。 姚昭仪如今既已成了后妃,就该以陛下脸面为重。与外男保持距离,切莫秽乱后宫。” 这一字一句不仅是简单的挑拨。 更是污了兄妹之情。 姚昭仪火气一下就上来了,“皇后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家中也有个庶弟,难道他来探望你也是为了秽乱后宫吗!” 哪知此话正中皇后下怀。 莫离抬手掀了她送来的糕点,极为震怒地怒斥她不守妇德,毫无教养。 姚昭仪羞愧难当。 当天夜里,竟就吊死在宫里。 等莫离得信去看时,已经凉透了。 而兄长一气之下也服毒自尽了。 莫离原本还十分内疚。 觉着是他的疑心及龌龊传言才害死了这对兄妹。 当即就下令彻查传言源头。 没两日,却在姚昭仪宫里捡到了条陌生玉带。 经查。 正是姚昭仪那兄长的。 而他的死也成了滴水不漏的“殉情”。 莫离只觉受了奇耻大辱。 当即下令将江南姚家抄家灭族。 第380章 黄国舅 天清气爽,教坊司歌舞升平,纱绸香粉弥了眼,银票满天飞。 房里红罗帐中酣畅淋漓。 颠鸾倒凤。 声声酥魂入骨。 随着喘息愈发急切。 床幔也格外激荡起来。 直到一声卸力低喘。 徐徐静了下来。 过了一阵。 帐内轻轻厮磨起调情浪话,颇有些浓情蜜意的滋味。 “小浪货。” 男声尤为满足地嗤笑。 床幔一撩,正是黄宗修。 三十来岁的年纪。 中等个头,健硕精干。 生得双勾人桃花眉眼,五官如古雕刻画,着实是叫人见之难忘。 他跨下榻去倒了杯水,身上还挂着些许燥汗,顺着胸肌盈盈下淌。 “三爷果真要灭了如旺的口,可别唬我。”后头的姑娘锦瑟半倚在榻上,带着些试探的意味问道。 方才尚在温柔醉梦的黄宗修却是忽而变了脸,摆摆手说:“酒后胡言,莫要当真。” “三爷尽拿我开心,三爷最是威武,哪里就惜得同我胡说。” “都说了酒后失言,莫再打听。” “我才不想管如旺去办了什么差,不过是不想伺候他那抠抠搜搜的小杂毛罢了,三爷也不…” “都说了别瞎打听!” 锦瑟见势头不对,撇撇嘴哼了声,委屈巴巴地娇嗔道:“不问就不问,三爷这么凶做什么。方才还直叫人家娇娇,如今却嫌奴家烦了。” 男人果真吃这套,旋即软下面色走向她,挑起她下颌笑道:“爷哪里舍得凶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胡乱拿出来说像什么样子。” 锦瑟撒娇地拧巴了一下,黄宗修笑着安慰了她两句又要摁她进榻。 锦瑟道:“那如今奴家跟了三爷,下回如旺来,我可不伺候了。” 黄宗修直笑:“不伺候,今儿起,只跟爷…” 黄宗泽。 当今皇后的庶弟,任职兵部员外郎,多年。 这人混迹朝堂多年也是神一般的奇迹。 外头烟花柳巷、勾栏教坊,名声丝毫不亚于从前的阳其山。 不过他出身比阳其山好得多,就连强夺他人发妻,逼出人命的官司都不能耐他如何。 朝堂内,此人说话、处事缺些头脑,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闹了多少笑话。 可偏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弟弟,众人也懒得同他计较。 说来,这黄宗修原是当不得“国舅”一称的。 因他与当今皇后并非一母同胞,是庶出。 可黄家只出了这么个男丁,为了香火正名,黄老太太病故前做主把他过到太太,也就是皇后的生母名下,勉强算了个“嫡出”。 为表恭敬,及顾及黄家常日的避讳,众人一般都会叫他一声“黄国舅”。 调情戏弄后,帐内又是一阵惊浪翻涌。 直到月上中天,才渐渐平息了。 歇了片刻,黄宗泽终是裹着一身脂粉酒气,衣裳半敞地搂着锦瑟,咿咿呀呀哼着曲儿出了楼。 想是今夜足足尽了兴,上车前还不忘捞上那姑娘舔啃几遍。 锦瑟也搔首弄姿的叫他再来。 待送走黄宗修,锦瑟不急着回楼,而是四处看了几眼,悄悄转去了另一条小巷。 没过多久,回来手里多了只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喜滋滋的。 “滚出去!碰了哪个糟烂破货的还想来碰我,给我滚!” 震天怒声在黄家内院响起。 紧接而来的便是被连推带踹出来的黄宗修。 “奶奶的,哪个不是被老子睡了千百回,谁又嫌谁脏! 在老子胯下承欢发浪的时候也没见你嫌脏!” “滚——”一堆衣物往黄宗修兜头而来,房门哐一声就关了。 “泼妇!泼妇!”黄宗修气得连骂几声犹觉不够,抓着外衣走了几步又冲主屋怒啐了口:“明儿老子就休了你,妒妇!不可理喻!” “有本事就立马写来,头两年是夺人发妻才吃了官司不长记性,如今连个婊子也抢着要! 什么破烂货,早些滚!我也懒得看你怎么烂死在那些莺莺燕燕的手里!” “寡淡无趣还如此跋扈,究竟是瞎了哪只眼才娶了你!” “今儿可记下了,往后就算死也再不进你的门,回头可别找老子哭,夜叉星!” 黄宗修回骂了几声,一边气呼呼出了主屋院落。 随从金山见怪不怪地问:“三爷今夜要去哪个姨娘处歇息,小的这就去准备。” 今夜他尝够了滋味,也不惜得去奉承那些女人,便说去书房。 只是一时遭了骂倒叫他清醒了许多,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问:“都这么些天了,如旺还没消息吗?” 金山道:“按三爷吩咐,小的已经备了万全之策,断然叫他踏不进烟都城门。” 黄宗修点头,“尽快办吧,长姐还等着回话呢。” “记得处理干净。”进书房前,黄宗修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寒夜阴森。 房顶呼啦飞下一身黑影,轻如梁上燕,转眼间就没了踪迹。 两个时辰后,城郊较为寂静的凉亭,两身黑影各自往四处小心看过后会了面。 摘下帽儿,正是莫辞和张元绪。 两人把近日得到的消息做了交接。 莫辞像是早已想好对策,听完后就掏了当初和江予初新婚所饰的那对龙凤玉佩送给他。 “如今我不方便出面,你替我摆平。” 张元绪把玉佩收在掌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忧心,问:“殿下、果真要这样做吗?我的意思是,一个不慎…” “没有不慎。” 莫辞眼梢更为冷戾几分,默了片刻,只退后半步,郑重其事地拱手作揖:“若是败了,我将一力承担,绝不拖累元绪兄。” 张元绪连说不敢,一面扶他起身:“殿下交待的,我照办就是,只是担心殿下安危。” 莫辞直直望着他,千言万语,只说了声:“多谢。” 十月初八。 才刚刚入夜,金山就着急忙慌地跑了来。 听说主子正在新晋姨娘那儿用晚膳,他又急急转去了偏院。 告诉主子:“如旺得手,已然被灭口,算是万事大吉了。” “果真?”黄宗修精神一震,像是为这消息焦心多日,得了确信才能踏实一二。 金山肯定地点头:“果真,莫说璟王夫妇,说是连马儿都没剩下。” 金山说完两手呈上那对龙凤玉佩。 “好啊,好啊!” 黄宗修接了玉佩,仔仔细细确认后尤为轻松的哈哈大笑起来。 “如今,也算是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 金山笑着称是,“那我这就送信入宫,把这好消息告…” “不。”黄宗修意犹未尽地把玩着玉佩,顿了顿,笑着摇头:“这么好的消息,我要亲自向长姐请功。” ( 第381章 自掘坟墓 第二天一早,黄宗修就喜滋滋地带着龙凤玉佩入宫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出门,后头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窜了个人影进了书房。 高门大院的,书房一般都较为清冷,那人行事又谨慎,把翻过的书信归了位,确认没有什么疏漏才悄悄走了,不曾有人发现。 而这日也是不巧,皇后正好头风发作,黄宗修在前殿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等来长姐。 黄宗修不急着禀报,先神神秘秘地给皇后送了个眼神,示意屏退左右。 等宫人退下,殿内安静了,他才把昨儿得到的消息轻声说了。 “你说真的?他们,真的…” 皇后骇吸口气,原本怏气无神的眼儿徒然瞪大,不可置信之余,更多的是振奋。 黄宗修往极为肯定地点头,把龙凤玉佩给了她。 皇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认清后喜极而泣地连连点头:“是了是了,这是他生母的遗物,新婚的时候做为聘礼和江予初那贱人一人一只。” “办的好啊,这件事你办的好啊,长姐终于有脸去见泽恩了,终于再不用看着那对贱人成双入对,不用含恨入梦了…” “其实、璟王夫妇离了烟都…” “你懂什么!” 皇后语气一重,送了个极恨的阴沉眼神。 “害死泽恩,害死我唯一的孩儿,丧子之痛,我焉能罢休!” “陛下太后在意他手里的东西不敢动手,明知他们作恶多端也要放他们走,难道我这做母亲的,竟也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快活!” 黄宗修连忙改口称是,“长姐隐忍多时,如今终能如愿,定是泽恩在天有灵暗里相助。” 这不免又叫皇后想起莫泽恩当初的死状来。 母女情切,寸寸连心,皇后忍不住痛哭起来。 哭得肝肠寸断,吟吟凄凄。 黄宗修极少见长姐这般,又怕引得外头宫人生疑,便低低安慰着。 过了许久才能叫她勉强稳住情绪。 皇后自知失态,擦干眼泪去重新洗了脸,问他可曾处置干净了。 黄宗修道:“是出了烟都城才下的手,尸首各自扔去喂了狼,连同如旺一干人等皆被灭口,十分干净。” 皇后直点头,吩咐他此事定要滴水不漏,就连莫离也不得知晓一二。 黄宗修忽而想起教坊司那事,背脊发起凉来。 像黄宗修这等风流人物,教坊司都有个老相好。 锦瑟长得十分水灵,腰肢、腔调又软,正对黄宗修的胃口,可偏是如旺的。 可顾及主仆兄弟情分,黄宗修再觊觎也不好明说。 直到那夜,想着如旺即将被灭口,又借着几分酒劲儿,说什么也要锦瑟。 锦瑟懂行里的规矩,自然是不敢轻易答应的。 哪知黄宗修一时昏头,为了和她一夜春宵,情急之下说漏了嘴:“不会还指望如旺吧,告诉你吧,这辈子你都见不着他了。” 锦瑟听出了言外之意,便追问了几句。 黄宗修自知失言,连忙改口:“爷的意思是,…你不是正好嫌他抠搜嘛,不如就当他是个死的。 此后踏踏实实跟了爷,爷出双倍、不,三倍,若是把爷伺候好了,给你赎身,给你另置宅子都使得。” 锦瑟却像抓了什么命门,非得知道个明白。 黄宗修就稀里糊涂的把灭口如旺之事同她说了。 如旺虽只是黄宗修的亲信,在外却有一定的人脉,又会些拳脚功夫,锦瑟自然不信。 出于男人的自尊,及酒劲儿的雄胆,黄宗修就不知天高地厚地把来龙去脉大致说了。 结果确实是如了他的愿。 只是如今想来难免懊恼,竟是压着身家性命去换婊子的一夜舒坦! 但… 璟王夫妇也好,如旺也罢,已然被灭口。 莫说锦瑟如今是他的相好,就算有异心,才这么几天,应该还没有抖搂出去的机会吧。 黄宗修抱了些侥幸。 没敢和皇后说实话。 只连连点头,保证了绝对守口如瓶。 见他说得恳切,皇后并未生疑。 压下了丧女之痛,报仇雪恨的快感禁不住泛起。 尤其是望着那对玉佩,就能想象到莫辞夫妇当时的惨状。 杀手十几,就算一人一刀也能将他们砍成肉泥。 命丧异乡,尸骨无存。 必定比莫泽恩惨切千百倍! 最重要的是,过不了几日,待璟王夫妇外出游玩不慎遇险不测的消息一出,再无人去追究他们的去向,莫离、太后,乃至整个江家都不会知道他们是真的归了西。 皇后握紧玉佩,有些魔怔地笑了几声,连连夸他此次处事周到。 一时得了夸,黄宗修也高兴。 只是俩姐弟还没得意几时,就见莫离来了。 莫辞夫妇是莫离亲口下令放走的,加之早前才出了姚昭仪那档子事,见他来,这对姐弟不免心中一惊,当场就怔住了。 皇后率先回神,急忙藏了玉佩,一面强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黄宗修也上前行礼:“见过陛下。” 莫离往他们看了一眼,轻轻嗯了声示意免礼。 莫离是听闻皇后身子抱恙才来的,原也无心想旁的,可这对姐弟徒然僵冷下来的气氛、神情,反叫他留了心眼。 尤其是皇后偷偷藏了什么的小动作。 莫离微微蹙着眉,顿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 “听闻皇后身子欠安,可好些了?” 莫离走进去坐下后不动声色地往空无一人的内殿打量一番,一面云淡风轻地问。 “谢陛下关怀,臣妾无碍了。” 莫离面无表情地点点手:“都拘着做什么,坐。” 未免被莫离会问此行的来意,没聊几句,黄宗修就寻借口走了。 照常日规矩,原该是大宫女如意相送一趟,不想却被端茶水的宫人弄湿了衣裳。 眼看黄国舅就得走了,这个时候去换身衣裳肯定来不及。 如意只得安排旁的宫人,另一宫女素云便说正好忙完了,可以去一趟。 素云年纪不大,生得十分纯净清嫩,眼儿圆咕噜的,笑起来像月牙。 只是才调来没多久,还不得皇后信任,常日不大有露脸的机会。 如意也不敢轻易用她,可黄宗修说不必麻烦,不过几步路的事情。 ( 第382章 美人心计 黄宗修、素云一前一后地走着。 见她这一路都只垂着脑袋,也不说话,甚至眼皮都不敢抬一下,黄宗修觉着无趣,便问她叫什么名,多大了。 哪知那丫头呆头呆脑的踢了颗石子,若非被他顺手搀了一把就险些摔了。 素云笑着道了谢:“奴婢素云,年十七了。” 春水盈波,面若桃腮,即便是一身浅葱色的素宫装也掩不住恰到好处的身段。 尤其是那甜软得如晨鹊的嗓音。 叫黄宗修有些发懵,扶在她胳膊上的手竟也忘了收回。 两人默了半晌。 素云禁不住有些红了脸,怯怯叫了声国舅,把手收回,规规矩矩退了半步。 黄宗修这才勉强被拉回那极不合时宜的娇喘共细语的遐想。 笑着表了声歉:“是我冒昧,不知,素云姑娘家中有无兄弟姐妹,在何处任职。” “奴婢卢安人士,家中只一老奶奶,并无兄弟姐妹。”素云红着脸回道。 声音甜软得酥骨,怯生生的,惜字如金,叫人生怜。 黄宗修道:“你莫怕,我只是瞧着你面善,好像从前在哪见过。” 想来这姑娘着实是对他胃口,素云走了好久,黄宗修还沉浸在那声甜甜软软的“恭送国舅”里。 “三爷。” “三爷。” 金山顺着他的眼光看了看,分明空荡荡一片。 金山不解。 干脆推了他一下:“国舅爷!” “…啊?” “看什么呢?” 黄宗修意犹未尽地又看了几眼,却只笑道:“…没什么。” “对了。” 黄宗修往宫门方向走了几步又想起皇后交代的守口如瓶来。 “近日,锦瑟那头可曾有何不妥。” “爷是要去看锦瑟姑娘?” “处置了吧。”黄宗修云淡风轻地说道,“做干净些。” 自从见了素云,黄宗修就多了几分惦念,面对自家姨娘也好,馆里姑娘也罢。 香云帐暖总觉着差些什么。 或说。 总禁不住去遐想。 那么年轻的身体,那甜软酥骨的声音。 娇喘起来究竟会是什么滋味。 十月十五。 刚过几天,黄宗修就忍不住又去了皇后宫里。 美名其曰:家中做了皇后爱吃的糕点,特送些来解解皇后的思亲之苦。 末了自然又是叫素云去送。 黄宗修心里高兴,一路上都在有意和她找话题。 而这次的素云显然要比上回放得开些,敢同他说话,也敢对他笑了。 袅袅婷婷,笑影盈绰。 叫原就有些惦念的黄宗修愈发心猿意马。 回府以后瞧着那些旧面孔,再提不起兴趣。 甚至几度想要直接找长姐要了那丫头。 不过想着皇后素来不喜欢他那股子浪荡劲儿,更不喜欢他后院里的莺莺燕燕,他只得把那想法压了回去。 只怕万一不成,反害了素云。 抓耳挠腮地候了三两日,他又入了宫。 不过此次他没有直接去中宫,而是以送药材为由,想和素云在外头说说话。 哪知得来的消息是素云家中急事,告假离宫了。 黄宗修当即精神一震,暗道机会来也。 若无其事地出了宫,却是牢牢记得素云说过的“卢安”,连忙收拾细软就独自上了路。 素云雇的马车,而黄宗修是快马加鞭,很快就追上了。 素云见着他不免吓了一跳,不过他说是外出办差“偶遇”、“顺路”,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顾及她心情不好,一路以来,黄宗修对她都格外照顾。 俩人就顺理成章的熟络起来。 也正是这么个熟络,黄宗修发现这姑娘不论是身形外貌,还是说话做事都十分对他胃口。 原本的夺取心思,这时间倒生出几分真情实意来。 就连备下的一些龌龊手段都暗暗收了。 那夜,两人用完晚膳就各自回房了。 原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可他刚躺下就听着偶有哭啼声儿。 黄宗修想了想,去敲了她的房门。 果真是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素云说:“我父母早丧,家里只一位老奶奶了,若有什么不测,还不知往后该怎么办。” 娇人梨花带雨。 常日甜软酥骨的声儿在这一刻又是一番风味。 叫黄宗修心怜不已。 更叫他热血沸腾的是,他轻轻搭上她的肩正想安慰几句,娇人就软绵绵靠上他,低低抽泣起来 燥意在喉间滚落几番,黄宗修没忍住,把她摁进了床榻。 哪知竟是他想岔了,惹得素云哭的更厉害了。 黄宗修是真心疼她。 眼见就要成事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而后带她快马加鞭地回了乡。 却是晚了一步。 他们赶到的时候,奶奶的尸首已经被好心邻里帮忙下了葬。 素云心痛不已,跪在坟前哭了整整两天,最终体力不支倒在碑前。 黄宗修很有耐性的替她打点里里外外,又精心照顾她。 待她醒来,已是第三天的深夜。 率先入眸的是他忙里忙外的身影。 灯火阑珊,影影绰绰。 素云呆愣愣地望着他,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黄宗修只笑:“我说我喜欢你,你又不信。” “国舅是万金之躯,奴婢…” “在这里没有国舅。”黄宗修尤为温柔地望着她,将字句软到了极致:“也没有奴婢。” 说完亲手给她喂药。 素云一眼就见着他的袖口不慎被勾了线,便说先替他补补。 夜灯习习,她的气息尤为绵软。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 直到她低头咬了线头,温热鼻息轻轻扫着他指尖,激起他心里一个轻颤。 月色醉人,四目相对。 终是阖了帐。 可第二天醒来,枕边就空了。 望见榻下那处落红,及案台上早已凉透了的药,他疯了似的去寻她。 他实在想不明白,昨夜分明说得好好的,待回了烟都就把她收房。 分明许了她颇天的富贵,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要走。 卢安是个小镇,单是一天就能将各个角落来回搜寻数十遍,他找了足足三天。 正当准备放弃的时候,他忽而想起来,素云是告假出来的,并未得到外放指令。 黄宗修快马加鞭回了烟都,本着“试试看”的态度又去了中宫。 果不其然。 她已经回了宫。 而且有意避着他。 黄宗修哪里是好惹的。 从来就只有他强要旁人的份,如今竟被女人戏耍到这步田地,他焉能罢休。 ( 第383章 欲擒故纵 黄宗修寻着机会强行拦了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玩弄他。 素云只说:“国舅是人中龙凤,奴婢自知不配,不敢高攀。” 黄宗修当即烧红了眼,揪着她就说要去找皇后:“好,我这就去找长姐,今夜就纳你进门,我倒要看看配是不配。” 这动则就是攀龙附凤勾引主子,甚至是私通的死罪,素云哪里敢。 几经拉扯,黄宗修看出了她不想做他小妾的意思,忍不上了火。 “你非要闹得这样难堪是吗,非要我喊出来,叫大家伙都来看看是吗?” 素云心里一惊,急忙跪下:“国舅就请给奴婢留条活路吧,皇后最是厌弃下人勾搭主子,皇后要是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 “现在知道怕死了?这般玩弄我,走得这般决意,把我一个人丢在外头的时候可曾想过怕死。 这些日我对你不好吗,你要什么我没给你吗,你戏弄我一次,如今还想装可怜来哄骗我吗?” “不是的,奴婢心里是惦记国舅的,只是俩人身份悬殊,奴婢…” “身份悬殊?莫不是你瞧不上姨娘的身份,想另攀高枝去做正头主儿?” “不是的,国舅待奴婢情义深重,奴婢无以为报才愿以身相许,奴婢是清白之躯啊。 …国舅就算再有气,也不能怀疑奴婢待国舅的真心哪。 可是奴婢只是孤苦无依的贱婢,实在不敢高攀国舅,更不敢惊动皇后,还请国舅给奴婢留条活路吧。” 听这话,黄宗修倒是和软不少:“你既有所顾忌,那我便说是我强迫的你,你只需乖乖跟了我。所有事情,自有我替你扛着。” “国舅,三爷,三爷。”素云瘫在他身下抱着他脚踝,哭的怜怜戚戚: “皇后真的会打死奴婢的,求你、求你就给奴婢留条活路吧。 往后我再不敢戏弄三爷,往后、我一定死心塌地的跟着三爷。” “我不要名分,不要富贵,只求三爷怜惜。 日后吃糠咽菜也好,锦衣玉食也罢,我一定忠心耿耿,只跟三爷。 就是求三爷,莫再说要去找皇后这种话了。” 面对这么个娇柔嫩芽,黄宗修再有气也不好发作了。 直直看了她一阵,终是软下心肠替她擦了眼泪。 素云也确实说话算话。 自那以后,再不躲着他。 人前主仆,人后… 自从有了这么个娇娇,黄宗修入宫的次数自然就多了。 有时候单是找她说说话,给她送些珠钗,胭脂水粉的小玩意儿。 黄宗修原就是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如今得了她的滋味。 日夜想着那酥骨。 所以更多时候是为了房事。 他倒有心收了她,一来名正言顺总好过如今的偷偷摸摸。 二来,实在心疼她受着宫人的苦楚。 可耐不住素云的意愿,说:“若是三爷真有心,就等我得了外放恩典再接我过门,岂不名正言顺。 若三爷连这都等不及,那就此作罢便是,我绝不缠着三爷。” 黄宗修只得妥协,哄着说:“怎得又说这种丧气话,爷疼你,那想见你了,多跑几趟就是。” … “近日,黄国舅来后宫走得频哪。” 莫离望着那精神抖擞的背影,闷了好一阵,忽而意味深长地看向吴声说道。 吴声怔了一下,按平日他肯定会笑着说:“自从嫡公主薨逝,皇后就常日郁郁寡欢,有国舅前来作陪,这日子也有些盼头。” 可莫离那语气显然是另有深意。 加之头些日才出了姚昭仪那等事,他哪里敢轻易言语。 在他们看来,亲兄妹尚且如此,这同父异母的,怕是更不好说了。 何况,皇后和黄国舅原就嫡庶有别,从前也不曾听闻他俩有多亲近,如今忽而走得频了,定是事出有因。 磨蹭了片刻,见莫离的眼光仍在,吴声也只能硬着头皮支吾着说: “想来,…是因为皇后思念母族,头些日,黄国舅还专门送了家中糕点,说是替皇后解思亲之苦呢。” “是吗。”莫离眼梢一敛,轻轻笑了声。 时间一飞而逝。 十一月初,莫离寻了个恰当契机放出“璟王夫妇遭遇不测”的消息。 莫辞无子嗣,莫离做主,由族亲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郡王及江家出面替璟王夫妇办丧、建衣冠冢。 史册记: 璟王,先帝第九子,年二十七; 璟王妃,烟都江氏,年二十一。 微服私访途中染疫病,薨。 皇后的心弦终能落定,原想请法师替莫泽恩大办法事,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可又怕做多了会引起莫离疑心。 二来,当初莫泽恩死得并不光彩,葬礼都只草草了事,如今大办法事,着实不合规矩。 再之,自从这女儿死后便在莫离心里留了个结。 事情过去那么久,他都没好好给她上柱香,更不许外人在他跟前提起有关莫泽恩的只字片语。 皇后不敢轻易去触他逆鳞。 思来想去,传了黄宗修入宫。 “…泽恩走了快一年了,我也没能亲自去看看她,你是她唯一的舅舅,就劳请你替我去一趟。 也好告诉泽恩,此次是她亲舅舅替她出了恶气,叫她九泉之下安心。” 皇后往窗外小心看过,掏出一只被麻绳反绑着手的跪姿木偶娃娃。 满身银针,一脸破烂划痕,身上画满红色叉叉,而脑袋上贴的白色布条,赫然是江予初的生辰八字。 “还有,江予初那贱妇生前万事都要压泽恩一头,如今死了,连丧葬都这样风光。” 皇后一眼赤红血丝,紧捏着木偶娃娃的头骨咬牙切齿道。 “你替我跑一趟,把这个拿去,在泽恩墓前烧了。我要她永远,永远在泽恩身前抬不起头!”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唯一的指望,此事,你一定要替我办好。” 皇后把木偶娃娃交到黄宗修手上,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手腕。 黄宗修深深看了她一眼。 不觉得厌胜之术恶毒可恨,反觉此举是为重托,是深受着长姐信任。 往日的嫡庶尊卑之别,在这一瞬好像也消失殆尽了。 是了。 嫡出又如何。 庶出又如何。 长姐说得对。 他是她唯一的弟弟。 说来,他何止是当今皇后唯一的指望,更是整个黄家唯一的指望。 黄宗修捧着那支木偶娃娃,深深点头:“长姐交待的,我照办就是。” 第384章 请君入瓮 “要办什么这么神秘,青天白日的,把众人都打发干净,还要关起门来说。” 房门倏的推开,莫离慢悠悠地走进来,一边问道。 那对姐弟骇吸口气,当场怔住。 不论是厌胜之术,还是谋害亲王都是重罪,他们实在不敢想莫离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皇后极力稳着情绪挡在黄宗修半步之前,示意他赶紧把木偶娃娃收起来。 “…臣妾、是看冬至快到了。往年冬至不是看歌舞便是众人连诗作词。 吃的也无非就是饺子、甜粥,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可年年如此,着实无趣,宫里姐妹都厌了。” 皇后极快地眨巴了几下眼睛,给莫离沏了杯茶,一面笑道: “这不,臣妾就想着,宗修素来贪玩,叫他看看宫外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若是可用,就请到家宴上,也好叫大伙儿开开眼。” 看着黄宗修背后的小动作,莫离的思绪滚落几番,想了又想,到底是忍了回来。 “是吗。” 莫离笑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可有主意了?” “正、商议着…” 莫离低低嗯了声。 可望向她时,分明一眼就看穿了她眼底深藏着几分慌意。 原本还只是猜测,在这一瞬,他敢确定。 方才之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皇后有心了。” 莫离还是没有点出来,将思绪一收,转而对黄宗修笑了笑:“你也辛苦。” 黄宗修低着头拱手恭恭敬敬道了谢。 “怎么,还在吃药吗?” 见气氛有些不好,莫离随手摆弄了一下案上的药包。 皇后笑道:“是家中寻得些治头风的偏方,正好叫宗修送来。” 莫离点头,“时间过得真快啊,又要到年下了,宫务琐事也多了吧。” 皇后道:“谢陛下关切,不过是些小事,比起陛下日理万机,这不算什么。” “咱们不过是各司其职,皇后的辛苦,朕明白。” “只是,辛苦之余也该适当歇息,整日赖着药物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听他说着关切的话,皇后心里温暖,直点头称是。 “头些日,御医新出了方养身子的药膳,晚些时候就给你多备一份。” “如今转冷了,皇后近日原就身子虚,要加以调养…” 莫离忽而停了下来,轻轻溜着杯盖,眼帘半垂,像是进行着深思熟虑。 “…皇后既然身子不好,冬至家宴,怕是不便操持了。” 莫离啧了声,停了小动作,一脸正色地望着她说道。 皇后心里突了一下。 虽说近些年和莫离的感情远不如从前,但好歹还算相敬。 至少后宫之事,他甚少会驳了她的颜面。 更别说这种叫她“不便操持”的话。 如今。 莫不是… “不如,就叫宗修协理皇后一齐置办吧。” 莫离不动声色的往这对姐弟一看而过,默了片刻,看清了他们眼底深意又笑道。 “正好许久不曾和宗修一齐用家宴了。” 这忽上忽下的,皇后显然有点吃不消。 呆愣了好一阵才磕磕巴巴地说:“这、不合规矩啊。” 莫离只笑:“只要帝后合心,咱们说的,就是规矩。” 所谓家宴,外戚是无权参与的。 黄宗修只当是圣上姐夫极为看重他和长姐,竟不惜为黄家打破宫规。 加之。 为了见素云,老往中宫跑终归是不合规矩的,瞒得再好也怕有露馅的时候。 但若是接了这个差事就不一样了。 每日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堂堂正正的走。 思及至此,黄宗修当即精神一震,撩起衣袍跪下道谢:“臣,定不负圣恩。” “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莫离笑着抬抬手示意起身。 转头又问皇后:“看皇后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臣妾、是怕宗修不堪重负,闹了笑话。”皇后笑道。 “无碍,只管放手去做便是,出了错也没关系,只当历练历练。” 莫离拍了拍黄宗修的肩,颇有信任鼓励的意味。 十一月初。 冬至。 寒雪纷飞,殿内歌舞升平,酒肉香醇。 众人啧啧称好,直夸皇后如今愈发年轻,宴席间都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众人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独黄宗修,心思早就飞去了素云身上。 今儿的素云是略略装扮了的。 略施粉黛,面若桃花。 着一身俏丽的浅绿色海棠花枝宫装,发髻添了嫩嫩的粉绒花。 安安分分站在皇后身后,犹如雪中绿梅。 看得黄宗修热血沸腾。 而皇后那头连着几杯酒下肚,显然见了些微醺。 未免失礼,同莫离表歉几句便离了席。 素云自然也是要跟着皇后走的。 众人连忙起身恭送。 黄宗修话一落音,好像听着从一旁轻然擦过的素云留下句:“…等三爷。” 黄宗修心口一沸。 往那头看过去的时候,确见素云回过来的眼神。 黄宗修头些日原是打算着捡了置办家宴的差事就会有更多机会和素云独处,哪知竟是整日里和长姐忙上忙下。 莫说香软,连碰个面都难。 原就是惦记憋闷多日,如今受了她的撩拨,他哪里还忍得住。 小妖精。 黄宗修带着目的性地又灌了几杯酒,寻了个恰当时机,悄悄离了席。 他不知道的是。 他早已被装了个监控。 ——莫离。 在莫离的视觉里。 自皇后入席,就被这所谓的庶弟盯得灼热,几近片刻不离。 同为男人的莫离,自然是将他的每分神情看得十分透彻。 他笃定,那眼神绝对不是姐弟那么简单。 直到皇后离席。 莫离尤为清晰的捕捉到皇后从黄宗修身后擦过时,他那将显不显的振奋之意,及看向皇后背影的眼神。 是几近溢出眼梢的逞欲之意。 更叫人疑心的是。 皇后前脚刚走,他立马就跟着偷偷溜了。 莫离望着空下来的两方席位,思绪万千。 接连几次撞破他们大门紧闭,推门而进所见的那闪躲眼神及莫名其妙的小动作。 隔三差五就往中宫跑,每每离开却是男人特有的神清气爽。 叫人不得不遐想。 莫离闷着气儿连灌两杯。 紧接而来的便是些毫不受控的魔怔画面。 姚昭仪兄妹俩从前的亲昵举止。 自缢后从她宫里搜出来的兄长的玉带。 及一些暧昧甚至是露骨到难以启齿的书信。 亲兄妹尚且能荒唐至此。 更何况是离了一层的嫡庶姐弟。 更何况是风流成性,下流又荒唐的黄宗修! 莫离又闷闷地吃了杯酒。 像是打定什么主意,砰一声,放下杯子的动静也比常日重了些许。 而张元绪见莫离今儿显然是藏了心事,便格外关注些。 直到听他叫了郭昊。 张元绪不动声色的从另一头出了殿。 第385章 瓮中捉鳖 皇后吃了酒就泛起热意来,回房脱了外衣敞着窗吹了会凉风犹觉不够,又吩咐去取了团扇。 素云趁势提醒如意:“大冬月里吹凉风,主儿的身子哪里吃得消,要不伺候主儿沐浴吧,正好醒醒酒。” 如意觉着有理,吩咐众人去取水、备醒酒茶。 而素云才送了两桶水,黄宗修就来拦了她。 神色深意显然。 素云羞红了脸,娇嗔着骂他猴急。 “皇后吃了酒后正难受着,我伺候皇后沐浴了就来。” “这些自有那些大丫头伺候,何时就轮到你去现眼。” 黄宗修一步步逼向她,只手抵上假山,满眼地盯着她:“…你还是先把爷给伺候舒坦了。”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素云往四处扫视两眼,没好气地推了推他心口。 黄宗修趁势拢上细白指尖,放到鼻下轻轻嗅了下。 “青天白日又怎么了,方才不是胆子挺肥的吗,…现在又装什么。” “三爷…” 素云羞怯怯的,还想推脱几句,却被黄宗修不由分说地捉了去。 暗香残照,绮罗旖旎。 偏殿显然是浓郁春意。 隐约还能听着些压抑到了至极的鼓掌及轻喘。 俩人正酣嬉淋漓。 却不想倏的来了声醇厚咳声。 身下娇娇脸色一白,还没惊叫出声就被他事先堵了口。 不急着跑路,反一把将她捉回身下。 甚至在她纤手推搡过来之时更添了几分逞欲之力。 素云连忙说有人来了,叫他快走。 此时他正在兴头,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如此甚好,被人知道了,正好讨了你,爷今夜就接你进门。” 黄宗修粗喘着,显然是愈发添了力。 颇有几分玉石俱焚,把外人都引了来将此事公诸于众的意味。 而外头咳声停了以后,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竟逐渐往这头而来。 素云当场被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抵上他胸口: “…不行,不行,真的有人来了,我会死的,三爷、忘了从前答应过我的了? 三爷,就、就可怜我,放过我吧,…我真的会死的。” 望着她泪眼如水的怜人模样,及软到骨的求声,黄宗修终是放了她。 素云显然是被吓惨了。 急急看了外头一眼就忙里忙慌地去翻衣物。 黄宗修只觉她十分可爱。 又觉着这般颇有情趣。 系好中衣衣带后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 素云哪里还敢受着他的温存,急忙拢了他的衣物强塞给他,只连声叫他快走。 黄宗修只得应了,一面笑着说等他,一面恋恋不舍的从后门出去了。 等他一走。 素云却是忽而冷静了下来。 往日所见的那副温柔甜软、如水一般的清嫩也尽数退了。 朝外头咳了声,听脚步声远了,漫不经心去柜里底层翻出只小盒,捏起一粒小药丸吃了下去。 话说郭昊得了莫离之令,前来“送醒酒茶”。 哪知刚走到宫殿门口就见着鬼鬼祟祟从侧门出去的黄宗修。 郭昊身一侧,避开他的视线,暗里往他打量了一番: 腰封松垮,外衣尚在手里。 砰! 闻信的莫离一阵气血上涌,挥手掀了茶杯。 满眼红血丝,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大口喘着粗气,却是许久说不出话来。 之前几次撞见独独他们姐弟在殿内,莫离就已经生了些疑心。 到底顾及着皇后的颜面才以“请宗修帮忙打理家宴”之事旁敲侧击的提醒。 说来,宫里多少资历深的宫妃用不得,怎得偏要用一个外戚来打理宫中事宜。 而这对姐弟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黄宗修,竟像捡了宝一样当场应了。 话已出口,君无戏言,莫离也不好再驳回。 只能暗里观察着。 莫离已然埋下了疑心的种子,在他的视觉里,看到的自然是他们日渐亲密,甚至已经超出正常姐弟的程度。 如今得了这么荒唐的一信,他岂能不气。 而郭昊亦是别有心思。 他自知此事体大。 一个不慎,被陛下夺了脑袋来保全皇室颜面也是极有可能的。 郭昊急忙拱手躬下身,原想说皇后和黄国舅是亲姐弟,万望陛下明察。 可这样一说,陛下肯定更为震怒。 毕竟姚昭仪和她兄长还是一母同胞。 何况,方才送茶的时候他看得十分准确。 黄国舅衣衫不整的从中宫出来是真。 而皇后,送茶去时所见的松散发髻,还是那身及不合时宜的单薄衣衫,甚至是春意满面的绯红。 都叫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郭昊想了又想,战战兢兢地问:“敢问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 “乱棍打死,打死!”莫离垂足顿胸地怒道。 郭昊没有急着应旨,反是将自己后路想了一遍。 倘若此时发作,岂不坐实皇后秽乱后宫的罪名。 他是唯一一个知晓此事的人,皇后一死,他就没了利用价值。 甚至说。 于皇室而言,他就是个拿捏着皇家丑事的危险人物。 即使陛下现在不说,可往后每每见了他也难免会想起今日之耻。 难保终有一日不会杀他泄愤,或是为保全皇家颜面将他灭口。 思及至此,郭昊背脊直发凉。 “陛下不可!” “臣、的意思是,黄国舅死不足惜,可皇后乃国母,牵连甚广,若处置不当,怕是会引得前朝后宫非议,…有损皇室清誉啊。” 郭昊极力稳着情绪,不叫莫离看出什么端倪来。 说到“皇室清誉”,莫离倒冷静了不少。 喘着粗气转了几圈。 怒问他有何看法。 郭昊疾速地运转着思绪,思考着于陛下而言伤害最小的良方,但更急于自保。 “此事涉及颇多,臣,不敢多言。” 莫离是何等人物。 见他忸怩至此,便也猜到了他所顾及的。 “免你无罪,说!” 郭昊恭恭敬敬的压低了身子。 “当初,姚昭仪一事,除了颇多的流言蜚语之外,还有玉带、书信为证,即便是死也无从抵赖。 可如今的皇后,微臣所见,尚且可以解释为黄国舅吃多了酒,…借用皇后偏殿更衣。 或是、或是拉出哪个婢女,说国舅实则是和宫女私通。 如此一来,不仅定不了罪,还打草惊蛇,毁了皇室清誉。” 郭昊试探着看了他一眼,见他像是有些认可的意思,不免放了些心。 “微臣愚见,不如,等证据确凿,陛下再行处置。” 郭昊上前几步,低低说了些什么。 待他眉心渐舒,郭昊趁势再次拱手聊表忠心: “臣,定当以陛下马首是瞻,不负皇恩!” 第386章 愿者上钩 此次的黄宗修压根儿就没吃饱,出了宫原是想换个地方加餐。 可走到一半,宫里来传话,说是今儿的家宴办得得体,陛下十分欣慰。 特设小宴,请国舅明儿前来赴宴。 黄宗修当即精神一震,谢恩后立马改道回府,只为明儿养精蓄锐。 而张元绪那头。 原以为叫郭昊亲眼见到皇后姐弟的“不轨”行径会来一场腥风血雨。 哪知等到黄宗修出宫也没见着莫离下令处置。 张元绪不敢再轻易出手,只能暗里留心着郭昊、莫离的动向。 可这俩人一直窝在御书房,不许宫人伺候,连茶水点心都送不进去。 直到傍晚,郭昊终于从御书房出来了,却是随待几句就匆匆出了宫。 话说郭昊常日最是尽心尽责,每日来的最早、走的最晚且罢。 就是不当值,他也会来巡视几眼。 今日一反常态。 张元绪笃定他此行不简单,便偷摸着跟了去。 张元绪行事极其稳重,又跟得远。 加之一路上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郭昊并没有发现他。 到了宫外的一家胭脂水粉楼,郭昊极其谨慎地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熟人才进了门。 那家铺面规模并不大,若是再跟进去,难保不会碰面。 张元绪不敢打草惊蛇,只等他出来。 确认他回了宫,张元绪原路折返找到那家店,旁敲侧击地打听郭昊来买了什么。 并以三倍价钱重买一份,彻底买断他来过的痕迹。 “夜光粉?” 莫辞看过盒子里的东西,尤为不解地看向他:“这是何意?” 张元绪说不知道。 “郭昊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就出宫买了这个,至于是何用途…” 张元绪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郭统领素来嘴严,打听了反会引起疑心,我就跟着买了份一样的,看你能不能猜出些端倪。” 莫辞捧着夜光粉匣子在灯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粉质并不算太细腻,无味。 莫辞想了想,挑了一小块,在指尖上轻轻搓开。 暗光下,他指上瞬间晕了层淡淡的荧光绿色。 吸附性、着色度算不上多好,擦在手腕上、外衣上,触及之处都会跟着裹上一层夜光粉。 莫辞道:“这等成色的夜光粉并不算稀有,尚衣局,司珍房都能寻,那郭昊为何舍近求远,特地出宫置办一趟。” 张元绪一下明白了些什么,“你的意思是,他们有意防着皇后?” “看来,是该进行下一步了。”莫辞把盒子还给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后头就有劳元绪兄了。” “殿下近日总这么客气,…我都不习惯了。” “我无权无势,如今在外头还是个死人,也就你愿意帮我,是我欠你情分。” 张元绪深深看了他一眼。 回来一个多月了。 没再见他笑过。 话也是少得可怜。 面对这一滩死水,原本想要开他玩笑,逗逗他的心思一下就黯了。 “或许于殿下而言,我只是随处可见的路人棋子,但殿下于我,是知遇之恩,再造之恩。 这些年殿下甚少指派我,如今这般,恐怕也是被逼无奈。能替殿下分忧,是我之幸。” 张元绪笑了笑,目光却是极其认真的平视着他: “不敢说赴汤蹈火这等虚无缥缈的话。尽我之能,力我所及。” 其实这些年不用他,甚至安排入了宫也甚少找他并不是瞧不上他。 相反。 正是因为看重他,对他予以重托,才不敢拿他轻易涉险,以免暴露身份。 但如今说这些反倒显得矫情刻意。 莫辞只轻轻点头,说了声谢。 “今儿起,宫里能用上的就都用上吧,务必看好黄宗修姐弟,还有莫离和郭昊。 一有动静就来寻我,若是紧急,你自个儿机灵些处置了就是,我信你。” “是。” “对了,记得提醒一下素云。她还年轻,后路,还很长。” 张元绪点点头:“好。” 到了第二天,黄宗修果真一早就大摇大摆入了宫。 而后便是陪同莫离、皇后用了场家宴。 叫他失望的是,今儿居然没能正眼瞧见素云。 也不知是被昨儿的事吓惨了,她有意躲着还是真忙,左右就是不露面了。 黄宗修往皇后后头的宫女看了又看,暗里下了主意,待会可得好生罚她。 皇后因昨儿吃了酒又是犯热又是头疼的,今儿实在是不想再碰了。 莫离却说:“小舅子难得进宫,就不要再推脱了,吃醉了也不要紧,一切,还有我呢。” 受着当今圣上一声“小舅子”是何等殊荣,黄宗修当即就飘了天,连忙起身向莫离敬酒谢恩。 莫离道:“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做什么,来,喝酒,吃菜。” 皇后没办法的喝了两杯。 原不想掺合男人间的谈话,但见黄宗修连着向莫离敬了三两杯酒,皇后禁不住着急起来。 怎奈给他提醒了几个眼神,他还沉浸在那声“小舅子”里,不停的给莫离敬酒。 “愈发没规矩了,陛下还有政务要忙,这个喝法,还叫陛下怎么看折子。” “都说了是家宴,总要这么多规矩做什么。” 莫离笑着说道,看向黄宗修的眼神显然是颇为赞许。 “而且,我瞧着小舅子倒比从前稳重了许多,说话处事间也比从前老道。 你这做长姐的不加以鼓励,反一味的打压,不被吓破胆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成器。” 黄宗修笑着说了声谢,到底还是把酒杯收了回去。 莫离却是主动举起酒杯:“女人的心思,不管她,咱们喝。” 听着莫离时不时说些有关赞许,亲近他的话,黄宗修愈发得意,敬酒献媚显然也要比方才频了许多。 欢笑之余,他甚至忍不住去想。 如今这么得皇帝姐夫的看重,将来多露露脸,加官进爵,光耀门楣肯定指日可待。 不过莫离政务繁忙,还没多聊几句就来了个紧急折子。 莫离只得停下筷子,特地交待黄宗修要吃饱吃好,才不急不缓地出了殿。 想是公务较为棘手,莫离走了以后就再没回来。 皇后顾及莫离走得匆忙,怕是还没吃饱,就说回宫替他备些点心。 黄宗修惦记着素云,原想以找长姐要醒酒茶的借口跟去中宫。 哪知皇后事先叫吴声备了。 黄宗修没有办法。 只能和长姐告了别。 一等她走远,黄宗修立马转身绕着路往中宫的方向而去。 第387章 四面楚歌 黄宗修走的急,路过永巷的时候竟和巡视的郭昊撞了个正怀。 郭昊一改往日铁面无私的姿态,连声赔罪,还替他整理衣物。 黄宗修嘴上说着无碍,但也没给他好脸色。 因着莫泽恩死前受过郭昊指证行贿,皇后并不喜欢他,作为娘家人的黄宗修自然要和长姐一条心。 可此人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人,饶是正面撞上、饶是看出了他的讨好献媚也不敢太为难他,只在心里直道晦气。 而且现在的黄宗修满门心思都想着素云的甜香帐暖,哪里还惜得和他计较拖延。 随口应付几句,挥挥手便让他走了。 郭昊不急着告退,反陪着笑问:“国舅这么急,不知是有何贵干?” 黄宗修会出了打听的意味,原就不太好看的面色愈发阴沉了下来:“郭统领对本官的行踪很感兴趣?” 郭昊连声说不敢,一面往他去的方向看去:“只是,再往前头就是后宫了,国舅…” “方才陪同陛下用了膳,出来消消食也不行吗?” 黄宗修不耐的打断他。 “还是郭统领这么闲,竟有空同本官走走?” 郭昊再度赔罪,微微侧开身让他先行。 未免被人生疑,黄宗修还特地往花园那边转了一圈。 自以为天衣无缝,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一走,郭昊就立马变了脸转去了宣政殿。 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人一举一动早已被更远处的张元绪看得十分清楚。 想着莫辞交待的话,张元绪几乎是跟了郭昊大半日。 所幸不负辛苦一场。 他亲眼见着郭昊把夜光粉抹在手里,方才便是借故拍在黄宗修外衣上。 只是现在正当灿阳,轻易看不出来罢了。 结合着昨儿发生的事,张元绪瞬间明白了些什么,急忙避开郭昊的视线,超着近路往另一头急急而去。 话说皇后备了糕点便亲自送去宣政殿,而素云得了张元绪指令,等皇后一走便偷溜进了正殿。 将张元绪送来的夜光粉寥寥洒在内殿榻上、案台上。 一切妥帖准备出门,却被忽而闯进来的身影从后头强势抱住了。 素云骇吸口气,原就偷摸着害怕到了极点的心瞬间咚咚打起巨鼓来。 不过还没叫出声,就被来者翻手捂了口。 “今儿可是有意躲着我?” 夹带着威胁逼问的湿热气息在耳后厮磨,素云瞬间回过神来。 急忙理了理情绪藏了夜光粉盒子,一面笑着说:“三爷、怎么来了?” “爷不来,便让你一味躲着不成?” “…三爷说什么呢。” 所幸现在的他一股脑都是醉魂酥骨,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 “爷的意思是,昨儿,爷可委屈着呢…”黄宗修只手阖了房门。 埋在她脖颈胡乱探了几下,逞欲之意十分显然。 素云好容易平静下去的心瞬间突突起来,连声说着不可以。 “三爷,三爷,你吃醉了。” “三爷,你,你别这样,这是皇后的寝宫…” “长姐去宣政殿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莫要哄我。”黄宗修不容分说地抱起她抵上房门。 只手松了腰封,一面胡乱伸进裙下就要去扯她亵裤。 “三爷,你、你疯了…” 这倒始料未及。 素云心里一惊,急忙压下他的手。 倘若有任何一个人忽然闯进来,她就死定了。 除此之外,还怕他身上的夜光粉会沾上她,更怕手里的盒子掉出来。 黄宗修翻手钳了她手腕,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强行脱她衣物: “可不是疯了,放着大好富贵前程不要,偏要做个小宫女,惹得爷日夜惦记,可不是被你逼疯了。” “三爷…” 素云正想多和他多周旋几句,哪知他愈发起劲,一把揽上她后颈就强势地吻了下去。 “真是晦气!按奴婢说,对这等不长眼的,就该拖出去…” “好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惊得俩人倏的变了脸色。 “不过是身衣物,换了就好了,也值得念叨一路。” 听这话,原本气呼呼的声音倒弱了不少:“奴婢只是觉着皇后太心慈了些。” “近日太后身子欠安,禁不得吵嚷,都年下了,还是省省,过个好年吧。” 皇后一脸不耐,往正殿徐徐而去,一面问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房门倏的推开,里头已然空了。 跟着皇后的宫人原想嘀咕几句,话到嘴边,怕讨了嫌便只说替皇后更衣。 皇后看向裙下的星点泥水,强忍着没动怒,可耐不住心底的隔应。 “沐浴吧。” 拖着黄宗修从后门躲出来的素云显然是吓得不轻,跑远了好些,确认后头没有人跟来,才略略放松些粗喘了两口气。 而黄宗修实实体验了一把偷鸡摸狗的刺激,不仅不怕,反觉着十分有趣。 “你还笑,都怨你,都怨你!”素云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 “我说接你进门给你名分,你又不答应,叫我日日受着这种煎熬,如今反来怨我。” 黄宗修笑着说,脑子里还惦记着她一听到皇后声音就变了的脸色,及慌不择路险些闯进偏殿的窘迫。 在他看来,她简直可爱极了。 “就你,昨儿才走了,今儿又来,在宫里尚且如此,跟你回去还有我的活路吗。”素云嗤道。 “那我不是惦记你,想多疼疼你嘛…” 想着张元绪交待过的话,结合皇后半路折返之事,素云猜到后头怕是还有大动静,和黄宗修周旋几句,便叫他回去了。 她着实没猜错。 莫离那头,所谓的“忙公务”也不过是为了暗中观察。 见着他们私下很是客气,谈话间不是些家长里短,便是皇后端着长姐之名对他的些训告。 末了,皇后也只是规规矩矩的叫吴声替黄宗修备了醒酒茶。 全程没有丝毫逾矩。 莫离原以为没了后文。 甚至还想着,是不是多心,误会他们了。 哪知侥幸念头才冒了尖儿,就听郭昊前来禀报,黄国舅去了中宫。 紧接而来的便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如意前来送点心。 原是情义满满的糕点,如今在莫离看来,更像是试探的意味。 当即扣了如意。 再和郭昊分成两路。 莫离前去中宫查验一番。 郭昊便是去拦堵黄宗修。 话说素云打发了黄宗修,就急忙回了中宫。 好巧不巧的是,刚进宫门就见莫离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脸色难看得几近要踏平整座宫殿。 素云暗道不妙,赶紧避了两步,等他进了正殿,才转去了自己房间。 以极快的速度擦洗身子,换了身同身上一模一样的宫装。 把夜光粉盒子,柜子里的小药丸,及黄宗修以前送的珠钗小玩意儿通通包在最里层。 素云想了想,犹觉不够安心,把床单、褥子全都换了。 又把桌椅大抵擦了个遍。 最后阖上床帘,确认在暗光下也看不出半点夜光粉的痕迹,才抱着那包换下来的包袱悄悄出了门。 “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是我亲弟弟!” “姚昭仪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万分震怒声在正殿响起。 “当初教育姚昭仪是何等义正词严,如今,你比她还要无耻! 朕与你结发几十年,知你德不配位,知你母族作恶多端也保你黄氏一世荣华,你就是这般报答朕,这般给朕母仪天下的,贱妇!” 一声尤为剧烈的脆响,紧接而来的是她惨切惊叫及茶壶落地的动静。 “结发几十年便是这般胡乱生疑…” “那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是吗,那朕来告诉你,是朕,安排洒在你那所谓的亲弟弟身上! 若非你们毫无廉耻,他身上的东西怎么会跑到你殿内,又怎么会留在你的榻上!” “我什么都没做,今儿宗修也从未踏足…” “若不是证据确凿,朕又岂会轻易与你对峙?朕给你留足了颜面,却不想你这般无耻,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诡辩!” 莫离显然是不打算给她一点解释的机会,当即踹开她,一面往外走,一面怒不可遏地下令: “皇后德行有亏,自今日起,褫夺后位,着,幽禁,非死不得出!” 听着愈发近了的动静,素云急急转去了另一头,把包袱交给张元绪。 并把方才在中宫听到的跟他交接了一番。 张元绪叮嘱她小心行事。 趁着四处无人,素云又若无其事地回了中宫。 不过此次的她没这么好运气,还没来得及踏进宫殿就被一个高壮身影敲晕捉了去。 第388章 反客为主 素云惺忪睁眼。 率先入目的是高座之上的九五之尊,及凶光逼人的郭昊。 素云连忙摆正跪姿,战战兢兢地问:“不知何事冒犯,竟惊动了陛下。” 郭昊也不含糊,直接问她和黄宗修是何关联。 原来是黄宗修还没出宫门就被郭昊直接捉去了暗室。 黄宗修只当是为着和素云私通一事,也不想郭昊只接陛下授意,只觉着不过是睡了个宫女,既然闹了出来,大不了请示要了她便是。 再不济,依姐夫如今对他的看重,还能为着个宫女罚他不成。 思及至此,黄宗修不仅不慌,反极其摆架的说:“如今陛下看重本官,看重黄家,郭统领这般放肆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郭昊二话不说严刑拷打了一番。 黄宗修哪里遭得住,立马怂了,乖乖的撂了和素云的奸情。 哪知郭昊压根儿就不理会什么素云,只逼问他和皇后之事。 几经审问,黄宗修开始意识到此事远不如他想的那般。 他极力稳着情绪,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有关素云的点点滴滴。 从初遇。 到回乡奔丧。 到后来的不辞而别。 最后发展成如今局面。 一步一步。 如今想来,竟是一环接一环。 是了。 怪道是宁可放着国舅姨娘的身份不要,偏就这么不清不楚得跟着他,就是为了哄他三天两头往中宫跑。 黄宗修立马反应过来,连声叫屈,把和素云的事全都抖搂了出来。 为保险起见,郭昊把此事如实禀报给了莫离。 道不清是出于结发几十年的情分,还是破罐子破摔,莫离叫郭昊去拿素云前来对峙。 郭昊讯问:“留档记,上月你告假出宫半月,所为何事,见了何人,从实招来!” “家中母亲病重,奴婢回乡探亲了。” 郭昊显然怔了一下,回头见翻看着卷宗的莫离并无反应,便又问:“家在何处,与谁同行?” “在烟都城南郊外,无人同行。” “那卢安是怎么回事!” 素云像是没回过神,默了好一阵才呆愣愣地抬起头来,“什、什么卢安?” “奴婢、不知道什么卢安…”见郭昊眼神多了几分压迫之意,素云又急忙解释。 郭昊道:“你,卢安人士。十月十八,你与黄国舅同行去了卢安为你祖母奔丧。 十月二十三,你蓄意引诱黄国舅行了不轨之事,如今反来问我吗?” “我不…”素云心里突了一下,下意识就要直起身辩解,望见高座上的九五之尊自觉此举十分不妥又立马蔫了下去。 “奴婢祖籍烟都,祖屋就在烟都城南郊外野村,什么卢安,奴婢从未听过。 而且奴婢祖母早年已丧,如今家中只一老母亲,奴婢回家照顾一番已然见好,又何来的奔丧。 说奴婢与黄国舅更是荒谬,奴婢素来安分守己,从未与国舅有过私交,不轨之事更是无从说起。”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空穴来风?” “奴婢不知道郭统领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奴婢冤枉啊!” 素云怔怔地看着郭昊,在那一眼沉晦压迫之下,她愈发着急起来: “黄国舅是何等身份,倘若奴婢家中真有新丧,又岂会不嫌奴婢晦气,竟还与奴婢同行奔丧? 奴婢也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何人这般歹心,为了毁黄国舅的名声,不惜拿奴婢的家人做诅咒,还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素云转而看向莫离,却是远超于他的冷戾。 “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不敢生出半分攀龙附凤的心思,更不敢污了黄国舅的名声。” 素云郑重其事地叩头:“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奴婢清白,还国舅公道。” 郭昊犹在盯着她,幽暗眼光微微眯起:“你好像很关切国舅。” 素云道:“国舅是皇后的手足兄弟,倘若国舅受辱,皇后定然伤心,奴婢身为皇后的奴婢,不愿见皇后伤心。” “好一个伶牙俐齿啊。” 郭昊还想问些什么,却听莫离事先开了口。 语气冰冰凉凉的。 指骨紧紧攥着卷宗,冷戾眼光却是片刻不离地停落在她身上。 素云单是对视一眼就惊得趴在地下,颤颤道:“奴婢实在冤枉,求、陛下做主。” 莫离怒问:“这些都出自黄宗修的口供,你倒是解释解释,黄宗修身为皇亲国戚与你又有何仇何怨,为什么要冤枉你?” 素云自知此事体大,一直瞒得极好,连黄宗修送的珠钗、小玩意儿都从不敢拿出来示人。 所以一醒来就猜到了黄宗修的处境。 “黄国舅?怎、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素云满眼震惊地抬起脸来。 “我与黄国舅无冤无仇,从无交集啊,黄国舅怎么可能会…” “所以,你究竟是受了谁人指使,如今一切,寓意又是何为?” 素云满眼震惊地连连摇头:“这、奴婢,这与奴婢无关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莫离不再废话,只紧盯着她,誓要揪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偏差。 郭昊会意,扬手一挥,宫监立马送了几套女囚所用的刑具来。 钢针。 甲钳。 拶刑。 应有尽有。 素云犹在惊愣地摇头:“陛下饶命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陛下!郭统领,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和国舅从未有过私交,从未有过瓜葛啊!” “陛下饶命,陛……啊——” 郭昊是个铁面无私的,当即捉上她的手指,捏起一根钢针顺着她指甲盖儿狠狠地推了进去。 素云哪里禁得起这般折腾,受了两根针就疼得全身发起颤来。 见她泪眼婆娑,颇有精神焕散的意味,莫离趁势丢了支簪子在她身前:“那你倒是把这个解释解释?” 素云看了一眼就立马慌了神。 那分明是从前黄宗修送给她的。 而这物,早些时辰分明收进包袱交给了张元绪,如今出现在这里,莫不是… 如轰天响雷徒然炸开,素云呆愣愣地望着它,不敢再往下想。 到底是个年纪轻的小姑娘,再有心计,伪装得再深,那份慌乱还是被老谋深算的莫离看得一清二楚。 “倘若没有凭证,又怎会轻易拿了你?事已至此,还不快从实招来!” 素云低着头,眼光仍是死死盯着它。 她不知道莫离究竟信了黄宗修几分,查出了多少。 更不知道如今的张元绪是何种境遇,这些日的计策败露几许。 但直觉告诉她。 不能轻易被他套了话去。 “奴婢、从未见过此物,不知从何说起…” “这,便是你的东西,如今告诉朕你从未见过?” 素云极力稳着神息,饶是疼得入骨也不肯松口:“奴婢的俸禄几乎全都贴补给了家里,常日戴的首饰多数是绒花、绢花。这东西,不是奴婢的,陛下不信,去查、便是…” “一派胡言!” 莫离怒声斥道,示意把窗帘阖上。 光线一暗,素云身上、瞬间泛起些许荧光痕迹。 素云看了身上的夜光粉,倒一下就轻松了下来。 若说方才还忧心张元绪的安危,担心计策败露,如今看到这些东西,她就敢确定,莫离只是在套话。 素云控制好情绪,极其震惊地望着身上的夜光粉,有意呆愣了好一阵,将每分吃惊、疑惑、痛苦之色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莫离怒问:“你说从未与国舅有过私交,身上又是何物?首饰可以抵死不认,难道身上这些也能不认?事到如今,还敢抵赖!” 素云连忙调整跪姿求饶:“奴婢不知道这是什么,更不知是从何而来…” 郭昊看了莫离一眼,放下钢针换了拶刑刑具。 拶刑。 即夹手指。 素云已经基本确定莫离是在套话,自然是不肯轻易退缩的。 面对指骨上的刑具及连心震骨的痛。 饶是疼得昏死过去,被淋了水苏醒继续用刑。 再晕,又被淋水。 如此反复折磨,她也不肯松口半分。 只气若游丝地求饶喊冤。 ( 第389章 一网打尽 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快,才半天时间,皇后被幽禁的处置就传开了。 但御前的人口风紧,众人打听不到什么。 太后好容易逼问出来,知晓竟是皇后和国舅做出这等不耻之事,气得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莫离只得先放下手上的事情,去了太后宫里,却在半路听人禀报:在皇后宫里翻出了些东西。 见众人神色也能知晓定是不洁之物,莫离压着极怒改了道。 果不其然。 旁的倒罢,那封信,微微泛黄的书信着实灼伤了莫离的眼: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这字实在熟悉,即便没有署名他也一眼认出了是出自黄宗修的手笔。 从前只听闻此人浪荡至极,如今看来,觊觎长姐、甚至是这极为扭曲的奸情已非一朝一夕! 奇耻大辱之感再度涌来,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的自尊心扯得稀碎。 莫离当场下令:废后,黄宗泽秽乱后宫,即刻处死。 “不可能——” “就是那个贱人勾引我,就是她设局陷害我!” “我是冤枉的!长姐是冤枉的!” “我要见陛下,陛下——” “长姐对您痴心一片哪,微臣是冤枉的,长姐是冤枉的!陛下——” 声声惨切在暗室响起,郭昊充耳不闻地一挥手。 明灯下,宫监将鸩酒徐徐送上前。 幽室。 相对于黄宗修,皇后倒是淡然许多。 不哭不闹,静静依在泛着朽霉的柱下,更像是静候着早已看到头的结局。 房门吱呀推开,趁着浅薄月色,绰绰人影倒在门前。 皇后没有看他,反是头一歪,静静阖了眼。 那人也不急,轻轻关上门,往她一步步而去。 最后站在她身前,如胜利者一般,高高俯视着她。 “陛下,叫我来送你一程。” 来者一嗓低沉暗哑。 如炼狱锁魂。 皇后怔了一下,呆滞地望向那身暗影。 如同惊天响雷,震得她心底猛然一颤,随即而来的便是堪比坠落千里冰窖的寒意。 “你、怎么会是你…” 皇后原本静如死水的眼徒然瞪大,怔怔地望着他。 惊措之余,显然是不可置信。 “长嫂是不是想说,我不是早死了吗。” 他尤为平静地望着她,不笑不怒:“长嫂费尽心思,我又怎能轻易如你所愿?” 看清他手里的鸩酒、白绫、匕首,对上他沉暗的眸光,皇后瞬间明白了。 怔怔撑起身,连退数步,转身急跑出去。 莫辞也不急着追,只不急不缓的放了托盘,静静望着她。 皇后使劲拽了两下房门,又着急忙慌地拍了拍浮着霉点的窗,一面撕心裂肺地喊着来人。 门窗却早已被外头控制住,如同她的苦心嘶喊,纹丝不动,分毫不应。 是了。 他既有本事入宫,还能打点上下来到这里,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怎么可能放过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设局局!” “你从未想过要放弃权位,上交兵符,离京装死都是你的设局,是不是!” “如今回来,你就是要搅得皇宫天翻地覆,要把陛下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处置干净,好拿回皇位,是不是!” 面对那歇斯底里的咆哮,莫辞仍是很安静。 一副“任你表演”的淡漠。 “你果然野心勃勃,机关算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 皇后语气忽而一收。 目光直直停在他黑白拼接的腰带上。 就算颜色不能说明什么,却分明是带孝的打法。 莫辞已无父无母。 能叫他戴孝的。 能叫他回来设计这些的。 只有一个可能。 “那贱人死了吧,那贱人终于死了吧!哈哈哈哈……” 皇后一眼泛满泪花的赤红恨意,却是倏的狂笑起来。 笑弯了腰。 笑得肚子抽痛。 “她应该死得很痛苦吧,是不是软绵无骨,是不是全身是血,告诉你,她好痛,好痛。 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没了力气,停了呼吸,就像当初泽恩死在我怀里一样?” “怎么,从前皇考过世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原来你也会心痛啊,你不是最会左右逢源临场做戏的吗,原来你还会痛啊。 那贱人不过陪了你一年就让你心疼至此,那当初你们害死泽恩,害死我养了十数年的姑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有多痛啊?”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有孩子吗,就是因为你们一个比一个恶毒,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要你无后而终啊!”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那贱人吗,那你怎么不跟着她一起去死啊!” “我死了,又怎么来送你呢?”莫辞尤为清冷的声音在前头响起。 瞬间醒了她的神。 皇后一点一点收了笑,复了满眼恨意。 “有什么你就冲我来啊,为什么要殃及宗修,为什么要用这么龌龊的手段! 你好歹毒的心哪,那是我的亲弟弟啊,你害我背了这个罪名,叫我如何见我的列祖列宗,叫宗修如何面对后人!” “黄家,还有后人吗?” “什么意思!” 莫辞仍是没有半分怨尤,没有去质问当初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为何要对阿尧下手,只静静的望着她: “陛下圣意,废后黄氏同其庶弟秽乱宫闱,着,即刻赐死。 黄家,三族男子处以极刑,女子充入教坊司,终身为娼。” 不带半分情绪地一字一句却如千军万马之势的寒刃冰刀往她心脉徒然而去。 外头早已收了宫灯,只透着寥寥几丝月光,洒在他尤为消瘦的侧脸。 一面清寒,一面昏暗。 衬得他那双眸子格外深沉,也衬得潮湿昏暗的幽室愈发阴森。 皇后强撑着杵在门前。 不可置信地堪堪摇头。 那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可也是相伴多年,相互扶持至今的结发郎君哪。 那是她唯一的弟弟。 是黄家唯一的出路期盼。 诛灭三族。 这何止是来送她上路。 分明是诛心哪。 就是为了告诉她,因果报应的下场。 不,是加倍偿还的下场。 皇后箭步上前,举掌往他脸上狠力而去。 而后疯魔地撕扯拍打着,一面恨声怒骂。 莫辞就那样身形崭崭地立在她身前,饶是脸上下颌脖颈被抓出道道血痕,也只任由她的疯魔。 一阵喧嚣狂怒之后,她终是卸了力。 下一刻却是抓着他衣袖堪堪跪在他身前。 一遍遍认错求饶。 求他放过她母族。 放过那些年幼的侄儿。 莫辞身形不动。 脑子里却是魔怔的闪过很多画面。 成滩成片急涌出来的血,毫不客气地渗出他的指缝,染了他一身猩红。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如她所说,阿尧就躺在他怀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流血,看着她软绵绵的一点点没了力气。 看着她心速越来越弱,鼻息越来越浅。 那夜替她擦了身子,望着她尤为安静的眉眼,他甚至还在幻想,她只是昏死过去了。 她还会醒的。 她还会醒过来。 “她告诉过我不能滥杀无辜。” 莫辞钳上她手腕去抓那匕首,“所以,她受了你一刀,你这就还给她吧。” 皇后哭求道:“我死不足惜,我愿意替她去偿命,可宗修,不、黄家、黄家是无辜的…” “若我没猜错,姚昭仪兄妹和江南母族也是无辜的呢。” 莫辞微微俯下身,握着她的手强行抓上刀柄,比划着往她心口而去。 “怎么,我只是把长嫂的手段还给你,怎么就不答应了呢?” 皇后怔怔地望着离心口越来越近的刀尖,望着他不肯退半步的决绝,恨意一起,强撑着翻手往他而去。 旋即,猩红血珠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 第390章 完结 我好想你 太后醒了第一件事就问:“和黄宗修通奸的贱婢身在何处。” 莫离说受了重刑,暂且丢去了大牢。 太后毕竟是久居深宫的妇人,思索一阵便有了主意。 “叫宫里老成的嬷嬷去替她验明正身。 倘若是处子之身,黄宗修便是胡乱攀扯,理当还她清白。 倘若已然破了身子,就算与黄宗修无瓜葛,也是秽乱后宫,合该处死。” 大牢。 素云被丢进来的时候,满手是血,一脸白青凉汗,气若游丝,可怜极了。 她还没能喘上两口气就见收恭桶的太监往她手边随手撂了颗药丸。 素云顺手藏了药,尤为艰难地看了他一眼。 嘴型正是“自保”。 待无人的时候,素云把药丸吞了下去。 却是转眼就停了呼吸。 而宫里替她验身的人赶到时候,见着的自然是一具尸首。 郭昊极其谨慎的叫来御医,查验是不是中毒身亡。 得到的是否认答案。 郭昊只得回宫请罪,素云受不住刑具已然咽气。 莫离也懒得再在那小丫头身上下功夫。 想着近些日接二连三秽乱宫闱之事,莫离下令彻查整肃后宫。 宫里众人聚杂,不过三两日便查出宫女太监对食查出百余,宫女侍卫私通四十有余,宫妃形迹可疑者,三人。 莫离毫不客气地判了杖杀、逐出宫门等结果。 并下令: 外臣不得私入后宫。 秽乱宫闱者,一律杖杀。 此后宫里肃清不少,饶是还有偷摸着对食、通奸的,也只得愈发隐秘了。 话说宫里、大牢都会每日清理丢弃尸首。 第二天,素云的尸首跟着托运车一起丢进了乱葬岗。 官兵前脚刚走,莫辞就悄无声息地来了。 等她再醒来,草屋里只剩下她一人。 窗下案台是些药包及一只木匣。 素云猜到里头是什么,但还是强撑着去看了。 果不其然。 满满一盒的银钱。 素云面色无波地阖了匣子。 此行,原也不是为了银钱。 素云呆愣愣地望着窗外远方,轻轻叹了声,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赤凌.洛峰。 原本杂草重生的墓焕然一新,赫然是“赤凌女帝,古岚之墓” 落款:罪臣古君尧.立 在它后头五十步开外,是一座新墓。 “赤凌少主,古君尧之墓”。 无落款。 独在萧萧风中,大片空白。 几声沙沙声来。 是一身白衣的莫辞。 手提烈酒两坛,在她碑前徐徐坐下,一边笑问她是不是馋酒了。 揭开酒坛塞,酒香四溢。 他捧着坛先徐徐倒下,溅起一排晶亮水花儿。 莫辞轻轻抚过墓碑,笑着说,阿尧,我来看你了。 他不徐不疾地喝了两口酒,又给她倒了些。 说,依她之意,给足了她要的干净。 没有添上有关他的一笔一划。 甚至在下葬的时候,他很老实的把那把准备合葬的头发取了出来。 备着替她撰写墓碑的血也倒了。 他说,知道她不喜欢他掉眼泪,不喜欢他滥杀无辜,不喜欢他工于算计。 所以如今他再也不哭了,再也不将他人之命视如草芥,也学会以诚相待,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谎话连篇。 他说,如今的他,终于过上了从前和她幻想过的日子。 没有牵扯纷扰,没有权谋算计。 喝酒策马,随他心意,自由自在,一身轻松。 唯独。 没了阿尧。 他喉间有些哽痛,强笑着转了话题。 说,知道阿尧惦记江家。 所以特地悄悄去看过了。 江怀宇已然官复原职,头些天又喜获麟儿,整日里乐呵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莫学恩也有了身孕,江怀信一改往日的阎王性格,做起妻儿奴来。 整个江家,唯一正经的便是承国公了。 是了。 莫离处理好后宫诸事之后,以承国公年迈为由,召承国公回了京。 只是心里惦记老三,惦记木槿。 每每空闲下来时,总唉声叹气的。 他说要她别担心,等暖和些,再乔装打扮了悄悄去看看。 也叫她放心,他再不会伤害江家,也不会叫旁人知道他还活着。 他说,他会让她安静几年,好好活着。 他说了很多很多。 以自说自话为引,一口一口地灌酒。 末了。 酒完了。 话却没说完。 他问,如今的他,是不是很乖。 喉间哽痛几番,眼底早已泛了热,到底是强忍着没掉下来。 莫辞笑着轻轻靠上墓碑。 手里紧紧握着那柄折扇。 他保存得尚好,只在实在想她的时候才翻出来看上一眼。 看着那最为熟悉的字迹,靠在这片冰凉墓碑,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阿尧,我好想你。” ------题外话------ 本文完结,太扑了,就不撒花了。 首先祝大家伙新年快乐哈,个个一本万利,发财大富!越长越漂亮,越活越年轻! 然后咱们唠唠嗑儿。 在这里说说个人想法哈。 其实莫莫是想过另一个结局的: 阿尧顺利从大煜离开,去了个民风淳朴的小镇。 多年后的一个雨夏,她只手撑伞,抱着个娃娃在街上和莫狗重逢。 莫狗看到那孩子心里沸腾不已,但算算年岁,知道不是他的,他又停了上前的脚步。 望着笑影洁莹如玉的阿尧,忽而豁然开朗,觉得只要她过得好便好,所以没有再去打扰她。 而阿尧把孩子送给邻居后,转去了另一个小院。 两人各自孤独终老,不再相认,不再纠葛。 但是!!! 我觉得莫狗的人设不支持这样做。 如果真的多年重逢,以为阿尧有了别人的孩子,他肯定会按耐不住,要不就是各种买醉要死要活。 说不定还会来一波强取豪夺。 所以。。。 好吧,我承认,下一篇是强取豪夺文。 男主深情且狗。 十足疯批。 比起莫狗? 嗯,那莫狗还得甘拜下风。 正在努力码字中,预计3月发文。 吸取了本文水剧情、爽点少的教训,下一篇一定改进,尽可能快节奏,不拖沓。 莫莫尚在成长,还请各位小阔爱们继续支持。 手动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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