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超娇弱的》 第1节 《我超娇弱的》 作者:岫青晓白 文案: 婊里婊气美人受x白切黑攻 “我超娇弱的。” ——刚从快穿中回归本源世界·曾捶爆过无数怪物和反派·现在却被系统通知暴力是不可取的郗长林,楚楚可怜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跌倒在某人的布加迪威龙前,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碰了个瓷。 1、八点档狗血文,涉及娱乐圈、豪门复仇,情节浮夸写得浪,请勿较真 2、不接受写作指导 3、微博@深夜诗人咸太白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重生 系统 主角:郗长林,贺迟 ┃ 配角: ┃ 其它: 第01章 沉重的眼皮才睁开一线,意识还没完全清醒,枕旁的手机就震了一下。青年抬手将它摸过来,虚着眼睛一扫,旋即丢开,慢条斯理地翻身坐起,环视整个房间。 落地窗半开,素白窗帘被高高扬起,但风只从床尾扫过,床上感觉不到半丝凉意,甚至闷得发燥。矮小的铁艺圆桌上剩了半杯水,旁边是一板只吃了两片的药。 再抬头往上看,吊顶有些低,两个半径一不的圆环上下错开,各有六盏灯立在上面,但只亮了两盏,照得室内光线正好。 这个地方不能说是陌生,也绝对谈不上熟悉,但甚是久违。上次他从这张床上起身时,已经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 青年赤脚踩到地上,用手撑着因为吃了感冒药而有些昏沉的脑袋,慢吞吞地挪向洗手间。 啪嗒。白炽灯亮起,镜子映出一张同样久违的面孔。 这张脸很漂亮,尤其是眼睛。 眼眸漆黑如墨,眼型狭长,眼尾稍稍有些下垂,唇抿着的时候,疏离而又淡漠,看上去十分不好亲近。 回来了。 青年凝视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陆陆续续穿越了九次,通关各种深渊难度副本后,那个所谓的主神竟真的让他复活,送他回到本源世界,回到了车祸身亡的当天。 既然回来了,就该把那些背叛过、羞辱过以及杀害他的人,推入深渊。 他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镜子里那张脸和他做出相同的动作,眼角轻轻勾上来,顿时眸中清波微漾,光芒细碎,像是映照星辰的长河,但同时也太过清亮了,根本找不出一丝笑意。 水龙头被拧开,青年掬起一捧水洗脸,额前的黑发因此湿了一片,但他毫不在意,随意拨弄两下,就不再管了。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个沙哑却故作甜腻的声音响起,说不出的猥琐,“长林,我听见有响动,是睡醒了吗?身体有没有好一些?你已经睡了一个下午,再睡下去头会更疼,出来吃点东西吧。” 青年没作声,抽出纸巾将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又甩了甩头发,才往门边走。 那躺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因消息迟迟未点开阅读而第二次震动,屏幕亮起来,推送横幅显示的是: “贾国平 今天晚上八点,孙导、秦导他们在西泉山庄有个聚会,你一定要赶过去,等他们喝醉了装作偶遇,再献点殷勤,就算拿不到角色,也能……” 青年的名字叫郗长林,宁海城关家的“养子”,不过没多少人知道他的这个身份。他还是星耀娱乐的签约艺人,前段时间因为一个反派角色蹿红,终于脱离十八线苦海,跻身到三线演员行列。 但红了不到半个月,就被自己圈内的男朋友卖给了某个大老板。所以今天,他才会在这栋别墅里醒来。 那个有钱的老板和他仅一门之隔,他赤着足,走起路来本可以没有声音,但故意发出了几声响,开门的时候,唇边笑容非但不减,反而更深了。 水珠从刘海上滑落,顺着高挺的鼻梁向下流淌,掠过饱满的唇珠,又随着上下唇张合,颤颤地越过下巴,滴进领口开得有些低的白色t恤中。 “多谢刘总关心,睡了几个小时,感觉好多了。”因为感冒的缘故,郗长林清亮的嗓音中混着点鼻音,说话时又眨了眨眼,眸眼中登时漫开水雾般的迷蒙。 郗长林的态度和他下午刚到别墅时截然不同,尤其是刚才那一眼,看得肥头大耳的刘总心止不住颤动。 他以为青年这是想通了,连忙伸手去拉,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刘总,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郗长林歪过脑袋,轻笑发问。这笑容就像盛放的清丽花朵,却又偏偏盛放在山崖顶上,勾得人口干舌燥,忍不住想爬上去采摘。 刘总忍不住搓了一下手,说:“你问。” 郗长林挑了一下眉:“你开的是什么价,说服段西伯把我送过来的?” 刘总脸上的笑容微僵,眼底亦是闪过阴沉,但仅仅只有一瞬,很快又恢复刚才的神情:“什么买?长林你误会了,我和西伯是朋友,你和西伯也是朋友,认识一下朋友的朋友,还需要开价?” 青年笑眼弯弯地“哦”了一声,“原来大家都是朋友啊,是我误会了。” “当然了,我看了你演的电视剧,很欣赏你,所以才让西伯把你带过来。”刘总摆出正经的神色。 郗长林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入木质长廊,眸眼悠悠一转,“那段西伯人呢?” 刘总说:“他本来是打算在这里吃晚饭的,但经纪人突然打来一通电话,把他喊去公司了。” 郗长林又是一“哦”,手却扶住摆放在木架上矮胖浑圆的瓷瓶瓶身,拇指随意摩挲了两下。 “那个花瓶是清朝乾隆年间的,由官窑烧制,当年买下它可花了好一番功夫。长林你感兴趣?” “老大,我们又见面了,很高兴继续为你服务!首先恭喜你获得重生机会,回到本源世界,但有个限定条件——在这个世界中,你要遵纪守法,不得做出暴力行为哦!”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从身后传来,而另一个,则是直接响在脑子里。 直接传入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操着一口电子音,语气却轻快活泼,最后那个“哦”字,尾调上翘,大概可以用几百个波浪号来修饰。 这个声音郗长林听过无数次,是他在快穿副本中的搭档,名字简单粗暴,就叫系统。 “你怎么来了?”郗长林在心底问系统。 “人家舍不得老大你嘛。”系统道,“而且人家还带来了一个金手指给你,锵锵锵锵——积分商城之人民币版!以前靠任务积分来换取道具,现在直接氪金就能买到啦!” “同时人家的监视、侦察、追踪功能依旧能够使用,我感觉到有人正在对你的车做手脚哦!” 郗长林的车是辆市价不到四十万的宝马,段西伯今天就是开着那辆车带他来到刘总地盘上的,为了避嫌,他离开没有将车开走。 在上一次,郗长林弄晕刘总从别墅逃走,开着这辆车去西泉山庄想求一个机会,但路上刹车和方向盘突然失灵,导致车从弯道冲出,直接车毁身亡。 他不傻,才送去修理维护三天不到的车就出现故障,用屁股想也能想出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但他死都死了,又穿越到了别的世界,根本没办法调查。 而这一次…… 青年低头,装作兴趣浓厚的样子,寸寸地细细摩挲这支花瓶,内心却在和系统交谈。 “是谁在做手脚?” “是你的经纪人哦……” 郗长林没想到竟然是贾国平,眉心蹙了一瞬,又说:“商城里有录像的道具吗?” “有哒。”系统戳开商城面板,广告词念得兴致勃勃,“高清隐形摄像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运行悄无声息,不反光,偷拍最佳选择,新品上市八点八折,现在购买只需人民币188888元。” 郗长林:“……” “哦对了,宿主,你才刚刚回来,记忆什么的都还好吗?需要重读吗?我抽空看了一眼,你所有银行卡上金额加起来才20万,你这个世界怎么混得这么惨哦……” 才从十八线摸爬滚打到三线的艺人身家当然不丰厚,把郗长林捧得小红的电视剧是他之前接的,片酬堪称低廉。 这些年在娱乐圈底层混着,能有个二十万的存款,已经算不错了。 如果放在从前,要郗长林用所有存款去买一个摄像机,他是绝对不肯的;但现在的郗长林经历了九次深渊级副本,深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他连眼都不眨,就让系统买下那个高清隐形摄像机,将贾国平的行为给拍下来。 “老大,在这个世界里不能使用暴力哦。”系统又弱弱地提醒了一句,“这是强制性规定,不过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的世界里打人杀人是犯法的。” “知道了,我会用美貌和智慧来对付这位刘总的。”郗长林在心底懒洋洋地回答系统,然后偏头对刘总说:“这支花瓶古朴素雅,插素色的花固然合适,我却觉得不妨试试艳丽一些的。” 青年在灯下轻笑,双眼盈满光芒,素白t恤有些松垮地套在身上,细长锁骨没被遮掩半分,让人不禁开始联想,如果在那凹陷处盛满酒液是怎样的滋味。而雪白和淡黄的绣球花簇拥在他手边,这手白皙修长,指尖如玉,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花瓣细嫩,还是他皮肤更为光滑。 刘总看得眼花,刚要伸手,那青年却走去了另一边。 餐厅中不时传来响动,郗长林手指点着扶手,赤足踏过木质地板,余光一瞥即收。看上去是刘总助理的人正和佣人一起在布菜,想都不用想,青年也知道菜里面下了药。 但这顿饭不得不吃。 上一次他逃了,然后死了,之后的事情不用再理会;而这一次,如果他拒绝、然后逃走,就是得罪了一个大投资商。 他现在只是一个稍有名气的小演员,没有钱,没有后台背景,得罪业内大佬,只有死路一条。 郗长林言笑晏晏地主动开口提出吃饭,先刘总一步下楼,坐到长餐桌的尽头,等候他入座。 刘总快步走来,他刚坐进被助理拉开的椅子里,别墅外竟传来一阵车声。 青年看见刘总眉梢一皱,同时系统开始兴奋地在他脑海里叫唤: “老大!这次来的是大佬中的大佬!他家的视频网站拥有七八亿用户,给你挂一天广告,你立马能够白日飞升的那种!” 系统嚎叫完,助理也出门查看回来,在刘总耳旁小声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刘总唰然起身,一边呢喃着“他怎么来了”,一边出门迎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狂风不歇,闷热终于被化解了去。在车灯照耀下,雨点硕大如珠,密密麻麻,像是从天空坠下无数珠串。 郗长林穿着拖鞋站在门口,习惯性地弯起唇角,看刘总风风火火跑到车前,亲自为大佬拉开车门,再将伞倾斜大半,请他出来。 那辆车是全球限量版布加迪威龙,车身在深沉雨夜中反出透亮的光,锐利犹如刀锋。从车上走出来的人个头足有一米九,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衬衫,如同大海般湛蓝的双眼带着笑意,在看见郗长林时深深凝视了几秒,却让人感觉不出冒犯。 男人体贴地从刘总手里接过伞,避免这人踮着脚也会把伞戳到他脑袋。他们走来时,郗长林侧身让路,没想到男人竟特地停到他面前,朝他伸手。 “我叫贺迟,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语速略慢,让郗长林不禁联想起大海沙沙的浪潮声。郗长林眉梢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旋即唇角的弧度扩大,弯起漆黑的眼睛,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两只手握过后即分,郗长林跟在贺迟和刘总身后走回别墅。 贺迟是过来谈一项合作的,刘总不好留郗长林在此,后者便慢慢吞吞上楼,拿回自己的手机,开着那台不知道几百年没碰过的宝马离开了别墅。 第2节 “老大,这辆车大概会在半个小时后出事故。”系统担忧的声音响起。 郗长林说了句没关系,又吩咐他:“查一查贺迟的资料。” 系统的搜索引擎是强大的,三秒不到,就操着一口电子音向郗长林汇报:“贺迟,中德混血,会四国语言,现任风暴娱乐的董事长,身家过千亿,28岁,目前单身,性向嘛……男女都可。” 顿了一下,系统又说:“过往情史你要听吗?还有特长爱好什么的?” 雨刷不住上下来回,远光灯笔直破开黑夜,郗长林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道路,在过弯道前按响喇叭。 “他比较喜欢哪种类型的?”他问。 系统却没直接回答:“老大,你是打算对他出手吗?” 漂亮的黑眼睛轻轻一眯,郗长林唇角上翘,声音里多了些起伏,“有钱有颜,就算抱不上大腿,睡一晚也不吃亏。” “老大你出马,还不得他巴巴抱紧你的腿不放?”系统语调轻快,“哟,他只交过两个男朋友和一个女朋友,都是乖乖甜甜的类型,还懂点音乐的那种。” “还挺有艺术情操。”郗长林“啧”了一声,又问:“是不是还得傻一点?” “根据以往的数据,好像是的。”系统说,“就是那种傻白甜,天真无邪啧。” “果然是大佬的口味。”郗长林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宝马车速很快,几分钟不到就将别墅群甩在远方视线不及之处,前方迎来分岔路口,是个加油站,郗长林猛打方向盘,将车驶过去,加了个油。 “你打算怎么做?”系统问。 郗长林从车匣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然后扭开车载音响,放起音乐。 “又不能用武力,我还能怎么做?我超娇弱的。”郗长林仰头靠在椅背上,漆黑的眼眸带笑,紧紧盯着左前方,“你注意着点啊,他来了就告诉我。” 郗长林阖目假寐,但不到十分钟,系统告诉他那辆布加迪威龙来了,并计算出车速。 “怎么这么快?”青年掀开眼皮,眼底浮现一丝疑惑。 不过贺迟速度快与否并不关他的事,郗长林转眼就将心头的怪异感压下去,唇边勾出一丝笑容。 他缓慢启动车辆,在最合适的时间点上以最合适的车速从加油站开出去,由岔道汇入主干道。 砰—— 布加迪威龙的主人踩下了刹车,但惯性仍是让车一口咬上宝马车身,又将它往前推了将近十米。 刺啦声擦破黑夜,郗长林瞪大眼往左扭头,透过玻璃与雨幕,和贺迟湛蓝的眼睛对上视线,见得对方那双眼里同样溢满惊恐。 紧接着,宝马撞上山体护栏,郗长林因为惯性往前猛然栽倒,又被安全带给拉回来,锁骨、前胸顿时擦红大片。 他依旧看着另一边,胸膛剧烈起伏,手指不住颤抖,但眼前的景象全都变成了花花绿绿色块,耳旁鸣响不断,雨声风声抑或是呼喊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郗长林感觉有一双手将自己从车上给抱了下来。 他眨了好几下眼,才看清面前的人。 “啊……贺总?”郗长林语气很虚,仰起脸来看贺迟。 青年黑发凌乱,额头被撞红大片,皮肤甚至翻起来。他漆黑的眼眸倒映着滂沱大雨,眸底微光闪烁,恐慌与惧怕一览无余,像极了在雨夜中横遭欺凌的小狗。 “没事,只有轻微擦伤……”贺迟声线颤抖,郗长林只当他是害怕撞死人,没做多想。不等贺迟说完,青年缓缓抬起手,握住男人手臂,但忽然之间腿竟软了一下,整个人重重往下滑。 贺迟想也不想就扣住他的腰,却是被郗长林拽着一同跌坐在地。 青年手撑着湿漉漉的路面,喘了好几口,才抬起头来,在看清贺迟姿势的刹那,眼里染上些微慌乱。他手指缩紧,声音软绵发抖:“贺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没事,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贺迟抬手在郗长林发顶揉了一下,拉他站起来,“车先不要管了,一会儿有人来处理。” 郗长林腿抖得根本站不稳,整个人由贺迟撑着,才不至于跌倒。他眼睫不断颤抖,像一双无法忍受骤雨而痛苦挣扎的蝶,贺迟敛下眸光看了一瞬,唇微微抿起,再将他打横抱着,拉开布加迪威龙后座,把他塞进去。 雨夜深黑,山影重重似若魍魉鬼魅,前方宝马的已经成了废铁,唯有布加迪威龙内灯光暖黄。 “没想到竟然是碰瓷!老大你好不要脸!”系统声音不无欢快,“刚土豪抱你的时候心率约为128/s,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闻言,郗长林逆在光芒中,偏头朝窗外投去一瞥,唇角轻勾,“你说呢?” 第02章 贺迟站在车外打了几个电话,总共没超过一分钟,然后打开后备箱取出警示牌摆在路边,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他回身拉开车门。 这个瞬间郗长林已经调整好姿态,柔柔弱弱地倚在椅背上,指尖发颤,眼睫低垂,眸底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水汽。 他抢在贺迟开口前掀起眼眸,眸光轻闪间,略显苍白的唇张合:“贺总对不起……” 说话的时候,郗长林那被灯光照得偏黄的手指绞在一起,神情脆弱至极。他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说都怪自己没注意道路情况,直接把车开了出来,才导致事故的发生。 等提及布加迪威龙的修理时,他话语微顿,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您的车,我、我会……” 他身上素白的t恤全然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被灯光一照,跟透明似的,说话时胸膛轻微起伏,深深凹陷的锁骨亦随之上下,惹得人难以移开眼。 贺迟半敛眸光,扶在车门上的手缩了一下,旋即探身进入车厢,坐到郗长林身侧,声音低沉,“是我撞了你,而不是你撞我,所以一切都交给我处理,你不用担心。再过几分钟,刘康安的车会到这,我们先去医院检查。” 他边说边瞟了一眼腕表,又从前方将西服外套扯过来。 布加迪威龙内部损坏程度并不严重,副驾驶座里的外套只掉到了地上,这外套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没有logo,仅在手腕内侧绣了一个花纹,大概没有几十万拿不下来。但贺迟只当是块布,将郗长林从头包住,帮他把身上的水擦干。 “啊,贺总,我不用的,您自己……唔。”郗长林小幅度挣扎,却被贺迟敲了一下脑袋。他衣服里把头拱出来,额前刘海凌乱,漆黑眼眸中水光闪动,瞬也不瞬地凝视贺迟,小声道了句“谢谢”。 说完这话郗长林又有点脸红,抓着衣领的手紧了紧,嘴唇轻轻嘟着,自以为悄无声息地往车门那边挪了又挪,拉开与贺迟之间的距离。 做这个动作时,他垂着眼,没看见贺迟眼底一闪而逝的复杂。 漆黑雨夜被布加迪威龙车灯划破,被照亮的雨珠撞上柏油路面,碎开成剔透花朵。郗长林瞟了一眼窗外,又飞速瞥了眼贺迟,好似欲言又止般。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贺迟松开领带,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后,开口问:“你不联系你经纪人?” 郗长林短促地“啊”了一声,忙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但手指按上home键解锁时,忽然扭头,从下而上望着贺迟:“您、您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我看了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春风一剑》,你和影帝窦玏的对手戏让人眼前一亮。”贺迟偏了偏头,湛蓝的眼睛里似若揉碎了星辰光芒,静谧无声地闪烁流淌。 这一眼意外温柔,却让郗长林心里毛毛的。他打了个哈哈谦逊一番,低头给贾国平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出了车祸,同时在心底问系统,贺迟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温柔可亲,像个巨大的中央空调。 “根据资料显示,大佬待人接物是挺温和的。”系统回答他。 郗长林还是有些疑虑,但这个时候,刘康安的车到了。 他就是先前段西伯给郗长林找的买家,听闻贺迟和郗长林在盘山公路上出事,带着助理火急火燎地赶来,却不想是贺迟把郗长林的车给撞了。 助理打着伞留在原地等交警来处理现场,刘康安开车载着他们赶往市中心某医院,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往后看。 郗长林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但直到刘康安第三次将目光投过来,才缩在贺迟替他抖开的干燥毛毯里,抿唇冲他柔柔一笑,然后垂下眸眼继续当小白兔。 其实他在等一个电话,等经纪人看到短信后联系自己。 “冷吗?”身侧的贺迟忽然发问。 郗长林本就有些感冒,没想起时还好,经贺迟一提,顿时打了个冷颤,接着又连打好几个喷嚏。 鼻尖被揉得通红,连带眼角亦泛出水光,他抬头对贺迟说了声“抱歉”,“贺总你坐过去一点吧,免得传染到你。”大半张脸遮在毛毯后,郗长林声音瓮瓮的,又细又沉,说完立马察觉到自己失言,赶紧自觉往旁边挪,给贺总隔离出十厘米的干净空间。 贺迟看着他的动作,简直要气笑了,“我是感染源吗?” 郗长林又“啊”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来电铃声恰在此时响起,郗长林舒气的动作浮于表面,转瞬把整个人裹进毛毯,按下接听键。 贾国平语气中不无担忧,郗长林暗讽一声不愧是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的人,随后用浓浓的鼻音告诉对方在公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要去哪个医院,但没说贺迟的身份。 系统有些担心:“老大,他对你的车动手脚肯定是受人指使,你毫不遮掩地告诉他目的地,不就等于告诉了幕后人?” 郗长林回答得漫不经心:“一击不成当然会有第二次,不给他机会,我怎么知道谁是在背后捣鬼的人?” 系统“哦”了一声,缩回去继续捣鼓自己的事了。 车行速度很快,大概二十来分钟,就从平海城曲凤山杀到了市区某私立医院门口,贺迟带着郗长林走vip通道,直接上到高区。 贺迟的助理早等候在此,看见电梯门开,立刻提着两只手提袋迎上来:“贺总,郗先生,快把衣服换了吧。” 贺迟把郗长林的那一套递给他,又把他推进一个房间里,替他按亮灯、关门,接着转身对跟上来的刘康安说:“辛苦刘总了,我让emi送你回去。” 说完他冲助理点头,名叫emi的高挑女孩儿立刻微笑着对刘康安比了个手势。 郗长林听见房间门啪的一声在背后关上,过了几秒,才抬手将门反锁上,但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仍是把系统喊出来,让他检查房间内摄像头有没有开启。 系统问他,如果开着,难道要砸掉吗? 郗长林耸了耸肩:“那就更卖力演咯。” emi带来的衣服和贺迟的西服是同一个品牌,袖口内侧绣着一朵极为简洁的花,尺码合适,简直如同量身打造。 可惜这间房间没有镜子,郗长林只能开着前置摄像头照一照。 欣赏了一会儿后,他对自己吹了个口哨,不过收好手机推门而出时,脸上又是另一副乖巧羞涩的表情。 走廊上已不见emi和刘康安的踪影,贺迟换了一套休闲装,此时倚靠在墙上,低垂眸光滑动手中平板,看样子是在处理事情。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头,迎着郗长林走过去。 郗长林眨了眨眼,喊了声“贺总”。 “走吧,仪器已经开好了,去做个全身检查。”贺迟低声道。 这家医院的设备很先进,躺上去一分钟不到就完成了全身扫描,不过结果需要等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分析出来。 郗长林离开检查室,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用有些瓮的鼻音向贺迟道谢。 贺迟的手抬了起来,应该是打算薅一把郗长林脑袋,但顿了一下,在半空改为撩开袖口,看了眼表上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明天……会有人把检查结果送到你手中。” “多谢贺总,就不麻烦您了,我经纪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郗长林半敛眸光,小声说道。 “我送你。”贺迟坚持着。 “不用,真的不用。”郗长林心说你送我我还怎么和人皮,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晃了一会儿就眼前发花,脸色苍白如纸。这混账也是懂得利用机会,发觉自己情况不对,立即前倾身体,让脑袋往下栽,贺迟及时将他扶住,他又及时退开。 拒绝之意太过明显,贺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郗长林就朝他鞠了一躬,“谢谢贺总的好意,我先告辞了。” 说完,郗长林匆匆忙忙走向长廊尽头,按下电梯,背影像极了在逃。 贺迟半眯着眼目送郗长林离去,随后走进他方才换衣服的房间。 那身湿衣服大喇喇地躺在椅子里,素白t恤一只袖子垂到地面,底下压着条皱巴巴的长裤,而两者之间,某件布料轻薄的东西若隐若现,水光透亮。 贺迟“啧”了一声,眼底浮现一丝轻笑。这时,emi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郗先生的性格和我们在快穿副本中接触到的不太一样……” “没关系。”贺迟打断她的话,“只要是他就行了。” * 贾国平其实已经在楼下等了十来分钟,见到郗长林出现在旋转门后,立刻撑着伞从车里下来。郗长林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平哥”,没跟往常一样坐在副驾驶上,而是拉开了后座车门。 第3节 年过三十的经纪人愣了几秒,有些怀疑自己的行为暴露了,但见到郗长林十分自然地伸过手来捞走他的平板以及保温杯,瞬间放下心来。 “医生怎么说?没事吧?”贾国平透过后视镜看了郗长林两次,口吻中不无担心。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应该没什么问题。”郗长林半敛着眸光,轻声道。保温杯里泡的是龙井茶,不过因为冲过几次水,味道已经很淡了。郗长林将茶倒进杯子里,涰饮一口,解锁平板,把明天试镜的角色片段找出来。 贾国平叹了声气,“西泉山庄那边……哎,有些可惜,但人没事就好。你把撞你的车主的联系方式发我吧,后续我来处理。” “明天的试镜我会努力的。”郗长林弯眼一笑,“不过那位车主的联系方式我没敢问。” 他话刚说完前半截时,贾国平欲言又止,听到后半段,又“嗯?”了一声。 郗长林偏了偏脑袋:“他叫贺迟,好像是……风娱的董事长。” 贾国平倒吸一口气,“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住。” “哪是说把握就能把握得住的。”郗长林举着平板倒在椅背上,“明天试镜男三的人有哪些?” 贾国平沉默片刻,说:“明天那个试镜,走一下过场就好,不必太卖力,人已经内定了。” 郗长林挑眉:“内定的谁?” “你师兄,段西伯。”贾国平吐出一个名字,又宽慰他,“你和他关系好,不管是谁拿下秦导的男三号……” “他能拿到这个角色,我很替他高兴。”郗长林敛着眸子打断贾国平,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而唇边,轻轻勾起一丝弧度,“毕竟我资历浅,秦导应该看不上我。” 郗长林和段西伯在同一位老师手底下学过戏,后者比他早出道几年,他便称其为师兄。他们两年前认识,交往大概有半年了,不过隐秘得很,连经纪人都没发现。 真有意思,郗长林心说,段西伯竟然因为一个男三号,把男朋友卖给了投资人。 “恭喜师兄啊。”郗长林将平板暗灭竖在脸侧,垂眸低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贺总和emi都以为现在的小林林是穿越之前的那个嘻嘻嘻 感谢一下隔壁片场的窦玏同学友情串场_(:з」∠)_ 《当前男友成了我的黑粉》by斯通先生,来来来吃我安利!狗粮多如山假车随时开(……) 文案: 前人气歌手兼花瓶演员兼现综艺主持廖文瑞先生在某访谈类综艺中透露了他的择偶原则: 一,不和比自己年轻的人交往。 二,不和比自己有名气的人交往。 三,不和自己的黑粉交往。 四,绝不吃回头草。 前童星兼现国民情人兼廖文瑞前男友窦玏先生:“……” 主持人:“窦先生怎么看?” 窦玏:“他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03章 曾经的郗长林为拿下这个角色,做了许多功夫。 这部剧名为《幻日》,改编自现象级同名古风小说,讲述了亡国皇子吕啸归潜伏在当初领兵踏破故国山河的敌国国师牧奚北身边十载、最终得偿所愿手刃仇敌的故事。 男一号与男二号自然是吕啸归和牧奚北,而男三号柳霜清,虽然戏份不多,但是一个很吸粉的角色——因为他死得早又壮烈,活在主角回忆杀里,待人温柔宽厚,又深谙人世大道,堪称主角的指路明灯。 这部片子是冲着获奖去的,而这样一个角色,如果郗长林能拿下来,以后的路将会顺很多。 但郗长林处于劣势——他学民乐出身,以选秀出道,因为国内音乐市场低迷而转型演戏——并非科班出身的他基础并不扎实,摸爬滚打两年有余,对于角色情绪的把控只摸索出了点皮毛。 为了把握住这个机会,《幻日》原著被郗长林读了不下七八遍,还写了十多页的人物小传,不仅有柳霜清,其他角色都被剖析了一番。大半个月,郗长林没接别的通告,整日对着镜子练习,力图让柳霜清在他身上活过来。 可现在,柳霜清的饰演者已经内定,他曾经所做一切都成为徒劳。 隔了太久,郗长林内心起伏不大,但并不代表着就能不了了之。平板后的那张脸表情逐渐冷漠,半个小时后,贾国平送郗长林来到公寓楼底。 这是公司分配给他的,单间配套,总共四十平米。开门左手是厨房,右边墙上挂了一排衣服,没有衣柜,再往里走,便能看见挂在墙上的乐器,古琴、古筝、琵琶,另外有两把吉他靠在角落。 这些乐器并不贵重,每样只需小几千就能买到,于郗长林而言,却也是很大一笔财产了。 历经九世,时隔数百年,郗长林对这间只住了三年的房子依旧熟门熟路。他按亮顶灯,跂拉着拖鞋来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盒酸奶以及切好的西瓜火龙果,拌着吃完之后,丢在沙发上的手机至始至终没亮过一次。 “那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高清隐形摄像机续航能力怎么样?”郗长林拉开落地窗前的窗帘,透过玻璃面上那张姝丽又面无表情的脸,去看远方高架上闪烁在沉沉夜雨中的车灯。 “充电两小时,持续工作两个周,我们的产品是不是超棒!”系统查阅过说明书后,恨不得竖起大拇指吹一波。 郗长林:“贾国平大概已经回家了,不过把摄像机放到他周围,你能做到吧?” 系统说了声o98k就去了,郗长林坐到书桌前,拉开台灯,翻开那十几页的人物小传,仔仔细细看了一整晚。 * 《幻日》的试镜从早上九点开始,地点在清名山上,一座名为“点翠楼”、建立于明朝的仿唐代木结构建筑内,据说是拍摄地点之一,是某位投资商的私产。 贾国平带着郗长林提前一刻钟到达点翠楼,前者并非什么金牌经纪人,后者资历太浅,和秦导打不上招呼。领了号,郗长林坐在等候区角落,安静地捧着保温杯喝水。 他轻垂眼睫,刘海柔软地贴在额前,唇角透着一丝恬然弧度。上衣依旧穿白,圆领,将线条优美的锁骨藏住大半,只将脖颈下深深的凹陷露出来;长袖一直遮到手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松松扣在一只灰色矮胖的水杯中部,衬得整个人乖巧无比。 这样坐了没一会儿,门口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郗长林眼皮一抬,正好和一个穿白衬衫的人对上视线。这个人狭长凤眼,瞳色偏深,轻轻一弯,就勾勒出温和的弧度。 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实在是很符合柳霜清的气质。这个人就是段西伯。 段西伯和另一个男艺人并肩走进来,贾国平在旁边轻声提点,说那是刚在东京电影节上拿了最佳男配奖的楼阳。 郗长林神色有些恍然,握在水杯上的手肉眼可见地紧了一下后,望向段西伯的那双眼睛微微睁大,唇轻启,从口型可以看出喊的是“师兄”,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他重新垂下眼帘,段西伯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送楼阳过去单独试镜,又到导演助理那拿了号,才回到等候区。 这里人很多,段西伯站到郗长林身前,手搭上他肩膀,轻轻喊了声“小林”。 郗长林顿时缩了一下,隔了好几秒,才抬起头。他双深黑的眼眸清澈至极,眼底清光漾漾,像是微风拂过轻皱而起的春水,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段西伯的呼吸紧了几分,还没开口,就听见郗长林小心翼翼的声音,“师兄,你吃早饭了吗?” 隔了这么久,连郗长林都惊讶自己竟然将他与段西伯之间的小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他们两个人瞒着经纪人谈恋爱,共进早餐的次数其实很少。上一次郗长林问段西伯要不要吃早饭,是在头天晚上段西伯惹他生了气的情况下。 那次他们吵得翻天覆地,晚上分床睡,而第二天早上,郗长林分明还在生气,抄着锅铲挥舞了两下,问出口的话却是:“你要不要吃早饭?”虽然煮的只是最简单不过的水煮蛋。 和恋人之间吵架,其中一人摔门而出,还顺手提走了门口的垃圾袋、回来时买了两人的食材效果差不多。生气归生气,但喜欢依旧是喜欢。 果然,这话一出口,段西伯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垂眸深深凝视郗长林:“没吃,你吃了吗?” “那我们一起吧。”郗长林把保温杯交到贾国平手上,跟着段西伯走出去。 点翠楼是明代仿唐建筑,气势庄重恢宏,主楼高七层,红漆深深,青瓦叠叠,在被骤雨洗过的晴空之下,折射出耀眼光芒。主楼外平坦开阔,类似小型广场,东西各有苑圃,幽静深邃。 试镜地点在西苑,其余地方暂且不对外开放,段西伯和郗长林一前一后跨过花纹精致的大门,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如果不是将这里借出作为拍戏的场所,来访点翠楼的人一年都达不到今天这个数,周边根本没有卖早饭的铺子,不过郗长林为的也不是和段西伯吃一顿早饭。 青年把身后斜跨的包转到身前,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餐盒。一个三明治躺在里面,外表被煎得金黄,夹着青翠的生菜与细嫩的糖心蛋,还撒了肉松——其实是用三明治机做的。 郗长林戳了一下段西伯手臂,把三明治递给他,没有抬眼。那鸦黑的睫毛低垂,将眼睛完完全全遮挡,但那白玉般的指尖轻颤着,又将情绪暴露出几分。 “我能理解的。”青年清亮的嗓音里藏着些微苦涩,尾音绵软发抖,像一朵飘零在风中、无依无靠的花。浅金色的阳光倾洒在郗长林柔软的白t上,有些晃眼,两人指尖相触时,段西伯只感觉一片冰凉。 “刘总没对我做什么。”郗长林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他本就有些感冒,稍微一哽喉咙,声音就带上了点哭腔,“所以,没关系的……今天的试镜,师兄你要加油啊……” 说完他匆忙抽手,转身时脚步甚至有几分踉跄。五月的风分花拂叶而来,吹乱青年深黑的头发,阳光犹如碎金浮动在他周围,勾勒出单薄肩膀和纤瘦腰身,脆弱得让人有些心碎。 段西伯迈开腿追了几步,郗长林发现后更是加快脚步,逃得跟兔子似的。男人挫败地停下步伐,唇抿了又抿,低下头来,凝视手中的餐盒。 郗长林回到休息区,从贾国平手中接过那只灰胖子水杯,喝了口里面的薄荷水。清凉气息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抻了抻腿,舒服地叹了口气。 贾国平当他是在为角色的事发愁,宽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主要是来见识一下,攒个经验。” 青年连眉梢都没抬,懒得搭理他。 只有系统知道郗长林在想什么,但很不解:“老大,这样的男人不分手,留着过儿童节吗?” 郗长林又抿了一口薄荷水,才慢悠悠道:“他为了《幻日》的男三号把我卖给一头肥猪,而我只跟他分了个手,别的什么都没得到,你觉得这合适吗?” “你说得好有道理。”系统感叹,“是该压榨完了再丢掉。” 郗长林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试镜的顺序由主到次,差不多在等候区坐了三个小时,才终于轮到柳霜清这个角色。郗长林的号码比较靠前,没等多久就到了。 贾国平说是走个过场攒攒经验,但郗长林不敢轻慢。《幻日》导演秦导,在国内电影圈算是第一梯队的人物,有机会在他面前刷脸,自然要好好把握。 郗长林近来才有些小火,资历不深,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没后台,和秦导打了招呼自然得不到回应,连对他说开始的助理,神态也是不耐烦的。 青年神情始终如一,但垂手走到场地中央时,气质陡然一变——他没有试演要求的三个片段中任何一个,而是挑了柳霜清临死前那场。 柳霜清死得悲壮。 昔日的温柔公子一改装束,背着十二把剑前往玄武台救人,十二把剑断尽后,遭万箭穿心而死。 原著中对他临死时神情描写甚少,只说柳霜清最后一把剑被砍断时,眺望高台一眼,道出一句“唯愿再逢霜花夜,古桐三弄,等香成灰”,便长阖双目。 柳霜清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这是郗长林对他的解读。 从古雅的雕花镂空灯笼中透出的光线微黄,映得青砖上犹如淌开了一汪水。郗长林双足踏开,微屈的手指渐渐伸直,复而一提手肘,从后背抽出两把“长剑”,旋身劈砍。 素白衣角随着动作起落在半空,在灯盏映照下拉开光弧,华耀刺眼,决绝毅然。青年漆黑双眸沉如水,唇线紧抿,出手如电。 没有兵戈之声,没有半句言语,却让人如临其境,来到了被重兵围守的玄武台边。 青年挥舞着不存在的剑,迎着来势汹汹的敌人错步旋身,时而侧仰躲避,时而反手递剑,衣角飞扬、发丝起落。 剑断即抽出下一把,共计重复十二次,最后一把剑断时,他神色亦然,眸眼不曾有丝毫波动。 可说时迟那时快,映着微黄光芒的眼眸猛地一睁,挺直的背脊骤然往前弓起,踉跄着后退半步,但身后又仿佛有一股大力袭来,推得他往前栽倒。 逃不开也躲不过,脚步兜转跌坐原地,万箭穿心不过如此,而那张冷汗密布、死相尽显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没有倒地,而是将用最后一把断剑撑起身体,轻轻望了眼前方,才缓缓阖上双眸,念出唯一的台词。 素白上衣被映得发黄,漆黑的发因动作停止而耷垂落下,那眼睫颤也不颤,鼻翼未有翕动,唇线紧抿,凛然苍白。 郗长林跪在场地中央,如同一座用玉石砌成的雕像。 静默,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秦导瞪大眼地望着前方跪地的青年,良久说不出话。青年缓缓抬眸,迎着秦导的目光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朝他轻轻鞠躬,没说任何话,转身就走。 第4节 第04章 如果是曾经的郗长林,对于情绪的拿捏、面部表情的微控,绝对达不到这个水准。但现在的他,穿越九次,历经过九段迥然不同的人生,见过人间百态,品尝了不知多少死生悲欢,别说是演戏,就是隔帘操纵人心,都不在话下。 郗长林起身的时候,面上的决然、遗憾与期许皆倏然褪去,恢复了刚进门时沉静从容的神态,离开步伐亦不快不慢,很是镇定。 这是个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年轻人,不卑不亢,知道柳霜清这个角色已经被内定了,既不哀求也不讨好,更不敷衍了事,他将令人惊艳的技艺展现出来,为下一次奠定基础。 坐在太师椅上的秦导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后,问:“他叫什么名字?” “郗长林。”助理扫了眼名录,小声回答,“希望的希加一个双耳旁。” 秦导点点头,抬手示意叫下一个,但就是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 郗长林试演柳霜清临死的片段没避着贾国平,此时,这个发际线逐渐变高的经纪人捧着那只灰胖子水杯,手臂上搭着小号双肩包,眼睛眨也不眨地杵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青年朝他走来。 直到素白的手搭上他肩膀,贾国平才从刚才的氛围中抽回神。 “已经结束了,贾哥。”郗长林冲贾国平微微一笑。 “你、你怎么忽然……这么厉害了?”贾国平跟着郗长林往外走,停顿好几秒,才想出一个合适的词。 郗长林露出惊讶的神情:“贾哥你知道的呀,为了这个角色,我写了十几页的人物小传,对着镜子练习了半个月。” “你……”经纪人神情里透出几分复杂,欣慰过后惋惜翻涌而上,“要是你早点开窍就好了。” 他话里有话,郗长林装作只听懂了表层,笑容乖巧地安慰他:“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而且,万一秦导看我演技不错,给我别的配角呢?” 路过海选等候区,两个人不再交谈这个问题。郗长林拿过自己的背包跨在肩上,拧开保温杯盖正打算抿一口,却看见段西伯起身朝他走过来。 他顿时水都不喝了,将水杯盖子松松一扣,埋下脑袋、拉着贾国平手臂加快脚步。 段西伯怎么会看不出郗长林想躲他,但离开的路只有一条,他当即驻足等在原地,在郗长林和他擦身而过时,轻轻按住青年肩膀。 “小林,我想和你谈一谈?”段西伯压低声音,在郗长林耳边说道。 郗长林咬着下唇,没说话。 贾国平以为这两人是为男三号的事情起了争执,而段西伯能够从秦导手上内定角色,今后星途只会走高不会走低,因此想也不想当起和事佬来,笑着替郗长林答应,“长林还要在休息区坐一会儿,等试镜完了,咱们一起走吧。” 段西伯笑着说好,揽过郗长林肩膀,带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按他坐下,又帮他把水杯打开,让他继续喝水。 等候区出现小小的骚动,自从郗长林出来后,秦导就没叫下一个人,无数双眼睛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扫过来,试图从他身上找出原因。 郗长林自己也有些惊讶,总不能是秦导从未见过演技如此高超之人,至今仍没回过神来吧? 他刚想叫系统去打探一下,秦导的助理走了出来,对大家说试镜暂停二十分钟,请稍安勿躁。 “出去走走?”段西伯手按在郗长林肩头,低声问他。 青年面上浮现出几分犹豫,掀起眼皮看了段西伯四五秒,才点头。 太阳逐渐升至穹顶,天空中云散了些,少了遮挡,光线有些刺眼。郗长林半垂着眼跟在段西伯身后,来到早上他送早餐的地方。 香樟树亭亭如盖,叫不出名字的白花星星点点开在草丛中,散发出清幽的香。段西伯回身拉着郗长林手臂走到树荫下,默然静立良久,才吐出一口气,开口:“你给我做了早餐,我以为你不生气了。” 郗长林扯了下唇角,笑得有些惨淡,“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被猪油蒙了脑子,你生气是应该的。”段西伯语气里满是内疚,他抬起手想抚平郗长林唇角,青年却退后半步,低声道:“这里随时会有人来。” 这话让段西伯的眼睛亮起来:“你的意思是……如果在没有人的地方就可以……” “我说过我理解的,毕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我非常生气,所以这段时间都不想和你说话。”郗长林掀起眼皮,他和段西伯身高差不多,偏偏选了微仰的角度,漆黑眼眸瞬也不瞬地凝视段西伯。 这双眼睛很漂亮,光泽闪动时,像是揉碎了星河,而现在星河中只有段西伯一人的身影。 这让段西伯心中异常酸软。 郗长林声音也绵绵的,仿佛说话的是一只小白兔,柔软可爱,却又透着些许倔强。 “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了。”段西伯温声道,此时此刻,他只想伸出手把郗长林抱进怀里,但风拂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响声,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都在昭示这里是一片开放地带。 段西伯拳头紧了又紧,才忍住冲动。 郗长林明显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撇开头的瞬间红了眼眶,“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个的话……” “不,当然不止这个。”段西伯凑近半步,声音更加轻柔,“poi秋季将会推出一款名为breathless的香水,现在在物色亚洲区的代言人,这是亚洲市场负责人的名片,你可以去试试。” 说着,段西伯将一张纯黑的名片递给郗长林。 poi每个季度的新品宣传片都是秘密拍摄,代言人的敲定也在暗地里进行,由负责人及其团队私下考察,只有入了他们眼的艺人明星,才会收到名片。名片相当于邀请函,一张邀请函只能使用一次。 段西伯是在对郗长林示好,告诉青年我为了挽留你,可以舍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但一款小众沙龙香水的代言,怎么比得上一部极有可能获奖的电影的男三号呢? 青年在心底冷笑,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咬了咬牙,声线带着颤抖:“那你呢?” “我希望你去。”段西伯弯眼轻笑。 郗长林捏在名片另一端的手指缩了一下,眼眸微垂。 忽然的,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段西伯飞快抽手,那张名片就停留到郗长林手上,让他不得不接下。 来的人是贾国平,身旁还跟着……秦导的助理,不是郗长林试镜时不耐烦的那个,而是另一个高挑冷漠的姑娘。 郗长林侧过身去,用眼神询问贾国平怎么了,贾国平冲他眨了一下眼。 “……”根本看不懂。 “郗先生。”助理站在香樟树投落在地的阴影边缘,朝郗长林微笑,“秦导请你下午过来试镜。” 青年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试什么角色?” “什么角色都可以。”助理说完,朝郗长林伸手,“我姓杜,贾先生这里有我的联系方式,郗先生到了以后直接给我电话,到时候我来接你。” 郗长林和杜助理握了一下手,“好的,谢谢。” 闻言,杜助理冲郗长林点了下头,蹬着高跟鞋离开。从来到走,没超过半分钟。 郗长林余光瞥见段西伯神色微有变化,心中暗笑的同时,偏头去问贾国平:“为什么秦导会给我这个机会?” 就算秦导欣赏他的演技,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这么大的口。随便试什么角色,这话背后的意思就是你想要什么角色都给你,包括男一号。 贾国平说着他也不知道,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喜悦,他拍了拍郗长林肩膀,又转头看向段西伯:“试镜重新开始了,西伯你快去吧。” 段西伯“嗯”了一声,垂眸对郗长林说完“恭喜你”,迈开步子走了。 “他好像有点不高兴啊。”郗长林望着段西伯越走越快的背影,懒洋洋地在心底对系统说。 “毕竟他觉得自己给了你天大的机会……”系统说,“再说了,你不就是想要他不高兴吗?” “你知道刚才暂停试镜的十来分钟发生了什么吗?”郗长林问。 系统回答得坦然:“我没监控那边,不知道。” 郗长林骂他“要你何用”,不过船到桥头必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秦导给了他机会,入组后,总能摸清楚缘由。 捏住手里的名片,郗长林扫了贾国平一眼,看出他大概又想说“师兄弟之间别记仇、既然有机会进组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之类的话。 “我们走吧,去附近吃个午饭,然后再来这边。”郗长林赶在贾国平开口前说,谁知刚一扭头,竟在斜对面的香樟树下看见了贺迟。 他什么时候来的?看到听到了多少?为什么系统不提醒有人来? 郗长林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不想系统突然大吼:“卧槽,我怎么不知道他在那里!” 第05章 “我是不是该换一个灵敏点的了?”郗长林在心里冷漠地对系统说。 系统顿时化身嘤嘤怪,哭着让郗长林不要放弃他。 贺迟穿一身白色休闲西服,内搭苍青黑衬衫,宽肩窄腰,身姿挺拔,胸前别一根暗金色麋鹿胸针,点缀得恰到好处。他眸眼湛蓝,鼻梁高挺,轮廓因站在逆光阴影中显得更为深邃。 在郗长林望过去的刹那,海一样的眼睛中浮现出温柔笑意。 贺迟朝郗长林走去。 郗长林面上的惊讶无需作假,在看见树下人的瞬间,原本低垂的双眼睁大,眼底一泓清波颤动,连唇也微微张开。他保持着这份惊讶神情,直至贺迟来到他身前。 清风微拂,贺迟身上淡淡的木质香飘入郗长林鼻间,像是柴火在深林中燃烧,冷冽漠然,又藏着硝烟。总之是一款让郗长林有点喜欢的味道。 青年鼻翼翕动,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收起了脸上过于惊讶的表情,眼睛一弯,露出笑容,“贺总好。” 他站在树荫下,柔软的黑发被风吹起,与腰间素白衣角扬出相同的弧度,眸眼灿若星辰,唇角笑意盈盈,漂亮得如同绽放在枝头的花。 郗长林叫出一声贺总,贾国平立刻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昨晚在盘山公路上撞了郗长林的、全国最大互联网综合服务提供商之一风暴娱乐的董事长,贺迟。 按理说,应该称呼他为贺董,郗长林的叫法把人叫低了一级,很不礼貌,贾国平想提点郗长林一声,但此刻不仅场合不对,而且贺迟笑着朝郗长林点了点头后,还瞥了眼贾国平。 经纪人识趣地走了,香樟树下,只剩郗长林和贺迟两人。 风穿林拍叶,阳光偶尔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照出铜钱大的光斑,晃得温柔。郗长林在贺迟的注视下垂下长睫,语气中不无疑惑:“贺总怎么来了?” “给你送检查报告,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了。”贺迟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身上的擦伤有好好上药吗?” 后半句话问得过分亲昵,让郗长林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几分。 他向来是个不太爱惜身体的人,这种只破皮、连点血都没流的小伤口从来不会多管,昨天贾国平给他找出的云南白药看都不看一眼,跟没事人似的洗了个澡。但青年表面上依旧乖巧,回答贺迟“涂过药了”,又在伸手接文件袋的时候偏头:“脑震荡?” 刘海随着动作歪斜,郗长林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惊慌。 贺迟笑着安抚他:“只是轻微,多休息就好,身体会自己恢复的,只不过这几天你可能会有点头晕恶心。” 青年点点头“哦”了一声,“那也还好。” 说完又抬头,眼底光芒真诚,带着几分歉意,“就这点小事,贺总你不必亲自跑一趟。” “我叫贺迟,不叫贺总。”贺迟唇弯了一下,湛蓝眼眸溢满笑意,“而且我撞坏了你的车,总得赔给你一辆不是么?” 这话听得郗长林眼睫轻颤,他想说你的车不可能没买保险、保险公司会理赔的,但还没开口,就看见一把钥匙递到了面前。 依旧是宝马钥匙,不过比郗长林之前那把要豪华许多,触摸屏,据说还可以发朋友圈。 “宝马七系的钥匙哦。”系统忽然出声,“光钥匙就值三万哦。” 郗长林当然认出了,不过宝马七系最贵的那款比起贺迟的布加迪威龙来,价格要去个零再打个对折,而且这些年来他拥有过的豪车无数,内心没有半点波动。但眼底的光芒仍是颤了两下,漂亮的手捏着那只文件袋不住摇摆,“贺……先生,就算是私了,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我那车折旧下来最多二十万。” 第5节 贺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接话:“你就当加上精神损失费。” 郗长林:“……” 郗长林颇为无语的神色逗得贺迟发笑。后者不由分说把钥匙塞到他手上,青年顿时跟接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想要抛回去,但又觉得这动作自己做起来大逆不道,表情极为复杂。 “贺先生,这个真的超出正常赔偿范围了。”郗长林抿了抿唇,双手把钥匙捧到两人之间,说得一本正经。 “我不叫贺先生。”贺迟不接这个话题,“车在点翠楼后面的车库里,你是要先去点翠楼里看看,还是先看车?” 郗长林“啊”了一声,表情呆呆的,一下子就被带跑了话题,“点翠楼不是不对外开放吗?” “的确不对外开放。”贺迟说着,迈开长腿离开这片树荫,“先带你看点翠楼,说不定能找到点灵感,加深对剧本的解读,” 贺迟这种级别的人物开口,不想太早被拍死在沙滩上,小虾米郗长林没有拒绝的余地。他加快脚步跟上去,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没多少犹豫便问了出来:“点翠楼……是您借给《幻日》剧组的?” 点翠楼首先是某投资商的私产,然后才是《幻日》的拍摄地点之一,贺迟带着郗长林畅通无阻地走进禁止区域,安保人员远远冲他们行礼,身份可想而知。 在前面带路的大佬“嗯”了一声,算是对郗长林问话的回答。 这个瞬间,又有一个想法浮出水面,郗长林赶紧让系统去查。 点翠楼内部翻修和改造在去年完成,大理石地砖纹路深刻,阳光从菱花窗倾洒进来,将室内分割为明暗两个部分,明处透亮如照水,暗处就略显昏沉了。立柱上仿古漆色泽庄严肃重,越过彩绘屏风来到廊上,吊顶与壁画的风格变得明朗,多是青绿色风景图。 楼高七层,贺迟带郗长林逛得很仔细,每个角落都被走了个遍。凡是郗长林多看了两眼的物什或壁画,贺迟还会为他介绍几句。 等到两人站在楼顶廊上,面朝清名山一望无尽的苍茫深林、伸手就能接住变得不太凉爽的微风时,已经是十二点半。 太阳升到天顶正中,光芒晃眼。 郗长林手扶在栏杆上,偏头撇开几次,手指缩了又缩,终于开口:“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你说。” “就是昨天的车祸,您没受伤吧?” 贺迟与郗长林并排站立,也将手搭在栏杆上,偏头笑看身侧人:“我以为你会问我什么时候放你去吃饭。” 郗长林一副被取笑后的羞赧模样,声音渐低,“所以您没事吧?” “没事。”贺迟手指在栏杆上轻扣几下,问:“你想吃什么?” 这是要顺便和他吃个饭的意思了,郗长林表现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说:“什么都好。” 贺迟又问:“下午有别的事吗?” “要再去秦导那试一次镜。”郗长林说。 “好。”贺迟点点头,“我叫emi送过来。” 郗长林除了某几样食物不吃外,对于口味并不挑剔,吃得下重度辣火锅,也能接受清水煮白菜。 贺迟带郗长林回到室内,按着他坐到一张宽约三四十厘米、长约一米二,而高不过膝盖的几案边上,然后与他对坐。 几案是沉沉檀木,漆面黑亮,藤席上放置有软垫,隔绝了地砖沁上来的冰凉。郗长林下意识地选择了跪坐的姿势,腰背挺得很直。他对面的贺迟让emi把餐厅菜单发来,点菜的时候不时询问郗长林意见。 装乖的郗长林完全不挑剔,贺迟也完美闪避了所有他不爱吃的。 三菜一汤,都很清淡。 emi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身后跟着一溜传菜员,他们穿着统一服饰,训练有素地上前,动作标准化一,将菜摆好、揭开餐盖。 香气扑鼻。 系统打探完情报冒出脑袋,扫了眼炖得雪白的鲈鱼汤,电子音里透出点委屈:“老大,你都吃上了呀。” “饿了?给你也盛一碗?”郗长林这话说得毫不走心,但手上却照做,不过盛出的那碗汤是给贺迟的。 系统吸吸鼻子:“哦,不吃,我想说我终于从秦导助理那打探到了。在你试镜完之后,他接了个电话,有人跟他追加投资,条件是让你入组,角色随你挑。” “谁打的电话?” “秦导称他为‘贺董’。” 郗长林暗道果然如此。 系统:“老大,他是对你一见钟情,想要泡你吗?” 郗长林反问他:“你相信一见钟情?” “那就是想包你了,不过……无论如何,都是咱们想要的结果。” 青年没再回答他。 emi和传菜员们悄无声息离开,点翠楼顶楼凉意沁人,郗长林给自己也盛了碗汤,抿着唇对贺迟笑了一下后,低头拿起汤匙,拨开面上的葱花,一勺接一勺地小口喝下。 第06章 郗长林吃饭的模样很赏心悦目。挺得笔直的腰背放松,坐姿透出几分懒散意味;修长手指捏住深漆木筷,屈起的指节微光莹莹,对比之下肤色白皙得过分。 他动作不快,但绝不拖泥带水,夹菜时汤汁不曾洒落半滴,左手捧着盛了三分之二米饭的碗,低垂眼眸,一口菜一口饭,细嚼慢咽,专注仔细。 对面贺迟没将目光过多放在郗长林身上,但对他的照顾总是适时,无形中流露出些许默契。 青年轻敛的眸底波光闪动,将最后一口米饭送入口中,放下筷子、拿起纸巾将嘴唇擦干净后,一张湿毛巾递到了手边。 郗长林道了声谢,接过这张湿度和热度都刚好的毛巾,细致地擦手,从指尖到指根,动作慢条斯理。 等郗长林擦拭完最后一根手指,贺迟也吃好了,青年掀起眼皮,对他笑了一下。笑意很轻,就像天空将明未明时,拂过山间的第一缕风。 “您对每个人都是这么温柔吗?”郗长林问,语气依旧小心谨慎,视线由下而上,眼睫轻颤,像是在努力掩饰心中的不安感。 这幅表情太容易被看穿,仿佛是一只穿行在雨中的流浪小猫,突然遇见了愿意将伞分给它一半的人,小猫抬起黑曜石般的眼眸,水光漉漉中透着三分渴望,但更多的是犹豫与害怕。 贺迟眉毛微微挑起,双手交握搁在桌旁。郗长林的问题于他而言似乎有些难以回答,过了可能有两三分钟,他才轻声开口:“当然不是,如果对每个人都温柔,我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郗长林“哦”了一声,眼睛眨了又眨,垂下睫毛,不再说话。 两三秒后,他手机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提示音在寂静的顶楼里响起。 这化解了青年面上的尴尬,掏手机的动作十分快,扫完新信息后他立刻想站起来,但完全没料到跪坐太久,下半身已经麻了。 郗长林“嘶”了一下,腿不受控制地摇晃,眼见着就要栽倒进那碗还剩大半的鲈鱼汤里,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稳稳扶住了他的手臂。 双腿犹如针扎,花花绿绿的色块侵占视野,眼前尽是金星,贫血加上轻微脑震荡,这一瞬间郗长林脸色惨白如纸。 “没事吧?” “老大!”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但听得并不真切,郗长林觉得耳朵里像被塞了棉花,听什么都瓮瓮的,而且要隔好几秒,才能反应出话里的内容。 眼前依旧模糊,郗长林感觉自己被贺迟扶着坐下,不久后又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到了唇边。系统告诉他那是emi倒来的水,青年这才就着贺迟的手抿了一口。 呼吸顺畅了许多,郗长林眨了下眼,终于看清贺迟脸上的担忧。 “好些了吗?”贺迟又问。 “好多了,谢谢。”郗长林扯起唇角,笑完又低下头,语气很不好意思,“抱歉,让您见笑了。” “要再喝点水吗?”环在郗长林肩膀上的手并没因此松开,贺迟离郗长林很近,说话间温热气息喷薄在青年耳边,几乎是同时,后者耳尖就红了。 贺迟的声线微沉,略带几分沙沙的哑,靠在耳边说话就跟挠在心上似的,惹得郗长林腰有些发软,这下子无论真心或假意,青年都只想远离这位大佬。 他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垂着眼往旁边挪动:“不了,谢谢您。” 说完不等贺迟再开口,他又道:“那个,贺、先生,我经纪人说秦导那边下午的试镜快开始了,我先去过去了。” 他始终不肯改口直接称呼贺迟姓名,说这话时手在地砖上撑了撑,晃了两下站起来,朝贺迟微微鞠躬,“贺先生再见。” 垂下来的刘海将眼睛挡住大半,看不清情绪,但郗长林耳尖仍泛着薄红,像是印过朱砂的玉。他一路小跑奔向楼梯,和昨晚在逃离医院时的背影一模一样。 “老大,你栽那一下是演的吧?你身体没这么弱不禁风吧?”下楼过程中,系统好奇发问。 郗长林没好气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都说过我超娇弱的,很人间真实了,你竟然忍住了好奇心没翻我的记忆?” 系统惊讶:“原来你准我看?” “准个屁。”郗长林笑眯眯道。 郗长林的身体一向不太好,这还得从他波折的身世说起。 他表面上是平海城关家的养子,实际上是现任关家家主关佟的私生子。关佟隐瞒了已婚事实和郗长林母亲郗纯交往,当郗纯被关佟妻子找上门时,已经怀孕六个月。 那之后,郗纯和关佟断了联系,独自生下郗长林。 郗长林三岁时,郗纯因病去世;十二岁时,一直照顾他的外公也走了,平静的生活自此被打破。郗家人丁稀少,仅有的几个亲戚隔得太远联系不上,最后是关佟的妻子亲自出面,收养了郗长林,将他带回关家。 宁海城关氏一族家大业大,但郗长林并没有过上所谓的“少爷”生活,虽然那个女人从不施虐,但她的两个儿子、郗长林的两个哥哥,却每天变着花样折腾他。 体弱多病就是那时候造成的,成年后离开关家,又迫于生计,没有时间和金钱调理,所以郗长林说现在他的很娇弱,还真不是夸张。 “那对着贺大佬耳红什么的,是演的吧?”系统又问。 “也不是,贺大佬还挺会撩的啊。啧,人帅个高,我想肯定也器大活好。”说这话时郗长林没忍住吹了个口哨。 “不要急,你总有机会睡到的。”系统很认真地对郗长林说,说完没得到理会,安静几秒后又开口:“还有一件事,那个emi反应太快了,几乎是听到这边响动,就接了杯水端过来,可她在的那个位置是看不见你们的。” 这话让郗长林蹙了下眉,“查查来历。” 郗长林一出点翠楼就看到了贾国平,这人手里拎着他的双肩背包和灰胖子水杯,站在树下阴影里等他。青年弯起眼睛,笑着喊了声“贾哥”。 “你和贺董……”贾国平压低声音,将郗长林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打量了一圈,神色颇为复杂。 “你别想多了,贺先生是来处理事情的,顺便把检查报告给我,再带我逛了一圈点翠楼、请我吃了个饭。”郗长林一脸乖巧坦荡,将手里的文件袋交到贾国平手上,这里面装着昨晚的检查报告。 贾国平低头打开文件袋,边问:“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行了。”郗长林说。 “那就好那就好。”贾国平点着头把东西塞进郗长林背包中,又对他讲起上午试镜的结果,重头的几个男角色除段西伯外,都比较有咖位。男一暂定陈思明,前年的金鹰奖视帝;男二暂定楼阳,才在东京电影节上拿了最佳男配角;男四号陈程微博粉丝九千万,是顶级流量。 郗长林听完“啧”了两声,心说这些人除了段西伯,别的没一个惹得起。 “女演员都定的哪些?”郗长林问。 “女角色的试镜下午才开始。”贾国平说,“怎么,你想演异性之间的对手戏?” 郗长林摸着下巴没有回答。 《幻日》讲的是家国仇恨,女性角色很少,就两个,一个是医馆老人的女儿,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吕啸归;另一个是青楼花魁,大国师牧奚北的手下,吕啸归对她有过爱慕之情。 两个女角色都死得很惨,不过论谁更惨一些,当属后者——花魁是被自己上司一刀捅死的。 第6节 郗长林放慢脚步,走了十分钟才从点翠楼来到西苑,期间什么话也不肯说。贾国平只能打电话给杜助理,告诉她他们到了。 高挑冷漠的姑娘鞋跟锋利如刀,快步来到门口,见到了郗长林也不多话,直接将人带进去,不过这一次,却是没让经纪人跟上。 下午的试镜还没正式开始,秦导正捧着茶杯看书。 郗长林走过去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秦导这才抬起眼来,对他点了下头,“你的演技我是认可的,很有爆发力和渲染力,所以贺董以给你角色为条件向剧组追加投资,我没有拒绝。虽说答应了任你挑选角色,但我认为你的形象气质与……” 闻言,青年笑了一下。 秦导也是个人精,看出那笑的意味,立刻转过话锋,问:“你比较倾向于哪个角色?” “仙楼花魁,易清波。” 言语刹那,吐字魅惑。 乖巧温顺的表情从脸上褪去,郗长林狭长漂亮的眼睛凌厉上挑,清丽又艳波横生,唇角轻轻勾起,笑疏离而冷淡。他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横在身前,分明没换姿势,可那股天真又罪恶的妖娆感竟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这哪里是在演,他分明就是她,那个“隔帘弄琴断人肠,素手摇扇断人魂”的易清波! 第07章 郗长林向来喜欢挑战难度,试演的片段依旧不是试镜要求的那几条,他选了易清波初为花魁那夜,行走在挂满琉璃花灯的长廊上,微微侧身,朝楼外投去一瞥的片段。 青年虚抱怀中长琴,步伐轻缓腰身款款,眸如点漆淡漠平视,举手投足尽显风韵。 走了几步,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雪白脖颈偏转,轻垂眸光锁住某处。 点翠楼西苑雕花灯笼灯光澄黄,在他周身罩上一层薄薄光华。灯影之下,只见那截白皙的下颌微扬,唇角慢条斯理地勾起一边,眼角跟着上挑。 这一眼似含情的春花,又如倏然即逝的云烟,仿佛在对那个人说:“看见了吗?” 高傲冷冽,媚如春水。 这是易清波与牧奚北相隔十年的重逢,国师伫立人群之中遥望高楼,高楼上灯火迷醉,女子清艳胜花,正前往相见那位买下她一夜的客人的路上。 无声胜过言语万千。 秦导双眼发亮,握在茶杯上的手激动得发抖,连茶水溅洒在书页上都不曾察觉。场中郗长林收回眸光后继续前行,步履款款走入“转角”,这才褪去面上神情,眼带笑意朝秦导鞠躬。 “您看如何?”青年温声询问。 秦导手指在杯上轻扣,连说了三声“好”,“就是叫影后苏晓罗来演,都不一定能表现出这种味道。” “您过誉了,苏影后演技精湛,我大概还要努力五六年才能赶上。”郗长林弯眼轻笑,“我只是看了很多遍原著,整理出人物小传,理解得比较深而已。”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秦导点着头把茶杯放到一边,“你外形很好,将易清波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也不介意反串。 不过这个角色如果给你,要解决两件事,一是声音,我的片子向来是现场收音,你的伪音不错,但为了持续性,我觉得还需要再下点功夫;二是身体的柔韧性,易清波这个角色有一场很柔美的舞戏,这场戏很重要,在舞蹈方面,你要加强训练。” 郗长林笑眼弯弯,语气谦和:“我会请专业人士帮忙训练的。” “很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秦导道,“合同会在三天内发到你经纪人手上,叫他注意查收。” “好的,谢谢秦导。” 郗长林颔首告辞,杜助理从秦导身后绕出,轻声说了句“请跟我来”。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等了不少人,杜助理没送他从正门出去,而是走了偏门,一路上没撞见任何人。 和杜助理打了声招呼告别,郗长林推门出去,在这里见到了等候的贾国平,以及……段西伯。 点翠楼及其东西两苑都是上佳的纳凉处,树木苍翠,草木香清幽,风过时会有沙沙声响起,混着清脆鸟啼,听上去舒心悦耳。但在看见段西伯那张脸的刹那,郗长林心里的那点凉爽愉快全没了。 “这个傻逼是上来找揍的吗?”青年没好气地在心里说。 系统提醒他:“老大,你不能动用武力。” “他来多久了?” “你进去试镜的时候就到了。” 青年拖长调子对系统说了句“行吧”,面上唇角勾起,眸中喜悦尽显,喊了声“贾哥”,转头看向段西伯时,虽有几分犹豫,但还是喊了声“师兄”,语气比起上午的刻意疏离来,要柔和许多。 “怎么样?你拿到的是哪个角色?”贾国平快段西伯一步上前,拉过郗长林,在他耳边小声问。 “易清波。”郗长林笑眯眯地说。 “哦,挺好……等等,易清波?这不是个女角色?”贾国平正点着的头忽然一顿,瞪着眼看向郗长林。 青年摊手:“就是仙楼花魁,死得很惨的那个。” “你怎么挑了个女角色?”经纪人有些接受无能,“这是一部男人之间的戏,一个女角色,就算演得再出彩,众人焦点也不在你身上。而且你反串,考验功底不说,还容易招黑。” “贾哥,8012年了,女装大佬吸粉比招黑来得快多了。还有,只要演得出彩,就不会没人注意,每个角色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郗长林打断贾国平的话,再一偏头,把话头抛给段西伯,“再说,我这种十八线,总不能去抢视帝他们手里的角色吧?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在听见郗长林说出角色名的那刻,段西伯眼底的紧张就退散开去,他把郗长林从贾国平手下拉出来,语带笑意:“虽然还没拿到剧本,但就原著而言,唯二的两个女性角色并不是为了调和气氛才加入的,尤其是花魁易清波,给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说完他话锋一转:“不过小林,你有反串的信心吗?” 郗长林任他拉着自己,眸眼清亮:“尽力为之,努力做到最好。” “有什么不懂或者疑惑的,都可以来问我。”段西伯道。 青年乖巧点头:“有问题一定来找你。” 段西伯笑了一下,抬手揉郗长林脑袋。青年的头发柔软光滑,揉上去很舒服,段西伯薅了几次,直到他刘海翘起一绺,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师兄,你这样我就很生气了。”郗长林板着一张脸瞪视段西伯。 “我在很努力地弥补。”段西伯语气一本正经,一遍又一遍把那绺发在郗长林额前摁。 郗长林拨开他的手,后退半步,小幅度摇头:“算了算了,压不下去的,我头发很倔的。” 三人边说边走,从无人小径来到大路上,郗长林有意识地拉远和段西伯的距离。段西伯垂了下眼眸,低声说:“你晚上没有行程,去吃火锅怎么样?” 郗长林说了声好,又偏头看向贾国平:“贾哥,你先去忙别的事吧,我和师兄一起回去。” 贾国平没多问,把包和水杯交给郗长林,快步走向点翠楼外面的停车场。他手底下不止郗长林一个艺人,虽然都没怎么混出个名堂,但确实很忙。 青年抿了口杯子里的薄荷水,跟在段西伯半步之后,抬头问:“师兄你下午没事了吗?” “没了,你有什么事吗?”段西伯说。 郗长林笑了一下:“我很清闲的,这半个月来什么通告都没接。” 这是实话。 《春风一剑》半个月前在卫视和网络上开播,郗长林所饰演的为情所伤误入歧途的小反派角色帮他狠狠吸了一波粉,微博粉丝数量从可怜的五位数蹦到了七位,目前有破一冲二的趋势。 一些不那么大牌的厂家和节目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幻日》的试镜迫在眉睫,郗长林便将能延期的延期,不能的推掉,所以直到明天早上九点之前,他都很闲——明早他打算去蹭公司的舞蹈课。 “那下午去我那边,咱们看场电影?”段西伯问。 郗长林自然是乖巧道“好”。 段西伯这趟过来没带助理,好似专程为郗长林来一般。他的车停在停车场阴凉处,这里和贺迟所说的车库不是一个,挤满了各式私家车,都是来参加试镜的艺人的。 郗长林半垂着眼站在段西伯身后等他将车解锁,然后绕到副驾驶那侧,拉开车门。 副驾驶座的高度和倾斜度让郗长林微微感到不舒服,他皱着眉调节一番,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有其他人坐过你的副座?” “前几天杨虹身体不舒服,我开车送她去了医院。”杨虹是段西伯的助理,说话时他勾了一下唇,“怎么?以为我载了什么可疑人物,吃醋了?” 郗长林仰头靠上椅背,抬手拉下遮光板,声音软绵绵的:“没有。” 段西伯单手把住方向盘,右手捏了郗长林手指几下,“我还没问你呢,秦导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大方?” 青年把手从他手里移开,长翘的眼睫垂下,用嘟囔的声音道:“因为风娱的贺董。” “嗯?”段西伯拧了一下眉。 “我说是风娱贺董看上我了,想潜我,你信吗?”郗长林忽然弯起眼睛,笑得奸诈。 “别皮。”段西伯瞪他一眼。 郗长林望着段西伯笑了一阵才慢慢收敛神情,边调整坐姿边说:“昨天他撞了我的车,所以想赔偿我。不过啊,我觉得他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师兄,万一他真是想潜我,该怎么办啊?” 段西伯脸色沉下去,先是询问郗长林被撞后有没有受伤,然后才谈起后一件事:“既然他没明着提,就别理会,以后也尽量避着他。” 青年乖巧地说了声“好的哦”,然后伸过手去从储物盒里捞出两颗奶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 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吃到这种奶糖了,可郗长林不仅没生出亲切,反而觉得甜得发腻。他不甚明显地皱了下眉,垂下眼眸,三下两下把糖嚼烂,吞入腹中,然后又喝了口水,冲淡口中味道。 第08章 段西伯住的地点距离清名山有些远,开车需要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郗长林从背包里取出眼罩戴上,睡了一路。 他睡得不太安稳,脑袋偏来偏去,额前那绺本就翘起的毛在一番折腾后又卷了一圈,睡醒后摘掉眼罩,眼睛茫然大睁,看上去异常柔软可爱。 “到了。”段西伯伸手在郗长林头顶揉了一把,语气温柔。车已经被他停进了小区车库,这里光线暗淡,车内也没打灯,有一种昏幽的气氛弥散在两人周围。 青年眨了下眼,又抬手掩面打了个呵欠,眼底瞬间泛起水光,清亮夺目。t恤被他睡得有些发皱,贴在身上勾勒出的弧度惹人遐想,锁骨深深凹陷,胸膛细微起伏,而下摆翻起一角,露出小段腰肢,白得晃眼。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段西伯落到他身上的视线逐渐灼热,慢吞吞地解开安全带,背离开座椅,转身就要下车。 段西伯重重拉了他一把。 “师兄?”郗长林回头,神情错愕疑惑。 段西伯倾过身去,一手勾住郗长林的腰,另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眸色幽深,仿佛蛰伏着野兽。 他开始疯狂庆幸昨晚刘康安没对郗长林做什么,还将郗长林完好无损地放了回来。 交往半年,段西伯和郗长林没有上过床,连亲吻都少。一是由于两个人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单独相处;二是因为郗长林极其反感亲密行为,从同意让段西伯揉脑袋,到接受与他牵手,花了起码三个月时间。 段西伯也是出于此,才渐渐对郗长林失去耐心,甚至为了前程,做出将郗长林送给投资商的举动。 但现在,这个让他没了耐性的家伙,竟无声无息就挑起了他内心的火。 火烧得彻底,四肢百骸无处不叫嚣着要占有他。 “师兄?”郗长林又喊了一声,尾音颤抖着,鸦黑的睫毛也在颤,神色眼眸里清波滟滟,柔弱无助,勾人得要命。 “乖。”段西伯亲了亲郗长林耳垂,手从衣摆滑进去,揉捏起腰上软肉。郗长林皮肤光滑细腻,犹如初开的花瓣。花瓣在段西伯手下剧烈颤动,瑟瑟地往后缩,但车厢狭窄,根本逃无可逃。 青年抵在段西伯胸膛的手被轻而易举地拨开,段西伯握着那两截手腕,将之压到头顶。 “师兄……啊!”郗长林语气里透出哭腔,但话没能说完,因为段西伯一口咬在了他锁骨上,惊得他什么言语都忘了。 第7节 锁骨上被吮吸出一点深红,郗长林这才似反应过来一般,抬脚往段西伯身上猛踹,道:“其实你和刘康安一样,是不是?关心我,对我好,都只是为了把我哄上床而已!” 他嘶吼着说出这句话,哭音转浓,甚至听得出几分抽泣,犹如惊天雷声在耳旁劈响。 钳制住郗长林的手骤然一顿,段西伯嘴唇离开郗长林锁骨,虚虚停留片刻后,才缓慢抬头,松开他、坐回驾驶座中。 “对不起。” 段西伯伸手去触碰身边人的手臂,却被狠狠甩开。 “小林,对不起。”段西伯又说了一次,垂下眸眼,手撑住额头,不敢再去看郗长林。 郗长林咬紧下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抓起自己的背包下车。 他快步往车库出口走,大概过了三四秒,又一道合上车门的“砰”声传来,段西伯步子迈得很大,抄了旁边的路,绕到郗长林身前。 这一次段西伯只敢按住郗长林肩膀,力度很轻,语气可谓是低声下气:“小林,是我错了,我不该……以后我不会这样了,先上去好不好?晚上给你煮你喜欢的番茄火锅。” 郗长林咬着唇狠狠瞪了段西伯将近一分钟,手指用力捏着背包带,直到骨节泛起白色才松开。 “以后不会怎样?”郗长林故作冷硬问。 “不会强迫你,不再对你做不喜欢的事。”段西伯言辞诚恳。 郗长林撇开眼:“如果有下次,我们就没有以后了。” “我向你保证。”段西伯点头,甚至还做出发誓的手势。 车库门口有声音传来,郗长林忍下心底冷笑,拍开按在自己肩上的手,绕过段西伯另一边的走向电梯。 电梯就在地下车库的楼层,关门后平稳上升,镜面映出郗长林抿紧的唇线和凛然的神色,段西伯几次想开口,但都没能说出话来。 到达目的楼层,两人同时迈步走出,郗长林的手不小心碰了段西伯一下,旋即缩回去。 “想看什么片子?”段西伯偏头,目不转睛地注视郗长林。 青年扭头避开视线:“随便找部喜剧片吧。” 开了门,郗长林换完鞋后径自走进洗手间,段西伯去卧室里抱出了电脑,开好视频软件后,又去厨房切水果。 段西伯在演艺圈中无论资历还是人气都是郗长林比不上的,虽然这么多年没有大火过,但总有戏拍。有戏拍就意味着有曝光度,有曝光就意味着有钱拿,因此居住条件要比郗长林好太多。 郗长林在这间比自家的宽上一倍的洗手间里待了五分钟,水声一刻未停,他没管被段西伯碰过的皮肤,而是极为细致地洗手。 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郗长林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由于年少被虐待而厌恶与人亲近的少年了,他什么豁得出去,包括自己的身体。九次穿越,前前后后数百年,和多少人上过床,根本数不清。 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躯壳,却习惯性地洗手。 冰冷的水开到最大,双手互相搓揉,透着一股偏执的残忍,仿佛洗的不是手,而是灵魂。 五分钟后,系统告诉他段西伯水果切好了,郗长林这才关上水龙头,抽出一叠纸巾将水擦干净。 等到手上的红褪去,郗长林对着镜子扯了扯唇角,又成了那个乖巧温顺、犹如小白兔一般的青年,但眼底依旧残存着些许倔强与气愤。 段西伯把果盘摆在茶几上,见郗长林从洗手间出来,边招呼他过去边笑问:“怎么待了这么久?” 郗长林没理这个问题,坐过去一声不吭地吃芒果。 “想看什么?”段西伯把笔记本电脑捞过来。 “你挑吧。”郗长林掀眸扫了屏幕一眼,又低回头去。 段西伯选了一部老片子,拉上阳台窗帘、接好投影仪,开始播放。 这部电影郗长林曾看过一次,是经典中的经典,所以纵使知道剧情,也很快被吸引了去。段西伯时不时偏过头来和他吐槽,郗长林掌握着节奏,回应从敷衍到认真,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这部喜剧片的缘故,他放下了心头的不快,和段西伯重修于好。 进度条到一半时,郗长林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捧着吃掉大半的果盘,叉起一块哈密瓜送到段西伯唇边,小小的叫了一声“师兄”。 段西伯唇边勾起一抹笑,吃下哈密瓜后问:“一会儿一起去超市买菜?” “真的要煮番茄锅吗?”郗长林瞥了段西伯一眼,“你有炖骨头汤?” 段西伯按亮手机垂眸一扫,“看完电影去买食材,炖好汤差不多是五点,时间刚好。” “好的。”郗长林点点头,又戳了一块水果喂给段西伯。 情节逐渐走向高潮,郗长林不再分心吃东西,将果盘往茶几上一放,专注地盯紧屏幕。但就在主角和他的队友们即将捶爆boss脑袋时,段西伯手机屏幕亮了,郗长林用余光扫见是一条微信,几乎是同时,段西伯将之从通知栏划了出去。 他装作毫无察觉,专心致志地盯着墙上画面。 “老大,是刘康安发来的消息。”系统偷偷摸摸告诉郗长林。 郗长林:“说了什么?” “啧,昨晚他的好事不是被贺迟破坏了吗,他让段西伯找个时间再把你送过去。” 青年幽幽一笑:“那他可得好好挑个时间。” 喜剧片的大结局已经走完,画面一黑,开始播放演员表。郗长林伸了个懒腰,偏头笑看段西伯:“出去买菜?” “好。”段西伯把郗长林从沙发里拉起来,然后去储物箱里翻出两个口罩,分了一个给郗长林。 两人全副武装后出门,开车去最近的超市。郗长林选东西没什么计划,看见什么顺眼的就往购物车里丢,大都是零食,煮不进今晚的番茄锅里。 段西伯耐着心陪他将整个零食区逛了一遍,购物车顺理成章地被装满了,他不得不再去推一个车来。 郗长林没在原地等他,自顾自去了生鲜区,打算去买根牛骨。 他根本不会挑,就问系统该选哪个,系统翻着白眼百度“熬骨头汤选什么牛骨才好”,但界面刚刷出来,就敏锐地感知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老大,大佬就在你附近,左边,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米!”系统赶紧提醒郗长林。 青年抬头左望,除了正好对上贺迟的视线,还瞥见段西伯推着购物车走过来。他抿了一下唇,冲贺迟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段西伯,笑起来抬手招呼他。 第09章 郗长林戴着黑色口罩,笑时只能看见漆黑眼眸弯成小扇,眼底波光微漾,清透如春日照耀下的河流。这笑容既乖且甜,段西伯见了不由加快脚步。 车轮滑动声由远及近,又倏地停下,段西伯挡在郗长林身前,正好能遮住贺迟的视线。 “我来选吧。”段西伯语气温柔,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那边那个人是谁?” 郗长林用塑料袋包着手,将冰柜里的牛骨们翻来翻去,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有些发瓮:“他就是风娱的贺董。” 段西伯呼吸顿时重了几分,他选了一根棒骨交给站在冰柜后的超市工作人员称重,拿回来后放进购物车里,同时偏头对郗长林说:“我们去选番茄吧。” 青年点头,摸出手机调出在来时路上写好的备忘录:“蔬菜还有金针菇、玉米、土豆、油麦菜……”他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念叨,前面的人在看了眼手机后,脚步忽然一顿,让他差点撞上去。 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来,段西伯回头来冲他笑了笑,开口时语气犹豫又充满歉意:“小林,我今晚没法陪你吃饭了,楼阳说他那儿多出一张虞先生生日晚宴的邀请帖,叫我和他一起去。” 郗长林松松环在购物车把手上的手指收紧,眼睫垂下来,将眼底情绪全然遮挡,声音低低的:“那个捧出过三个天王级巨星的著名经纪人虞东亭?” 段西伯:“是。” “在今天?” “嗯。” “知道了,你去吧。”郗长林垂着眼眸,眨也不眨地盯着购物车里的零食,沉默许久才开口,“早点过去,别让楼阳等你。” “对不起。”段西伯向青年道歉,抬手想揉一下他脑袋,却被躲过。 郗长林戳着手机屏幕退回备忘录目录,摁住最上面那条,左滑删除,然后暗灭手机,推着一车零食从段西伯身边绕开,淡淡地丢下句“没关系”。 在超市明亮的日光灯下,青年背影单薄脆弱,段西伯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直到他拐入货架后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往收银台旁的未购物通道迈开步伐。 郗长林无意间来到了酱料区,货架上老干妈、腐乳、豆瓣酱等列得整整齐齐,他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过去,开始寻找某款喜欢的辣椒酱。 “贺大佬还在超市里。”系统突然冒出来。 “距离多远?” “就在这个货架对面,他站在日清拉王豚骨拉面前将近两分钟了。” 郗长林不由得挑了下眉:“难道他在纠结口味?” 系统:“你不过去装偶遇?” “不去。” “那你想干嘛?放走了段西伯,又不主动去找贺迟。”系统小声嘟囔,“还有哦,能不能透露一下,老大你到底想利用段西伯干什么?他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 “但他有人脉,除了楼阳、刘康安,他还认识很多人。”郗长林语带笑意,伸手从货架取下一瓶川南牛肉酱,“我其实没打算用他去做什么,我只想让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而已。” 购物车已经被各类零食塞得满满当当,如何放置这瓶辣椒酱让郗长林颇感为难。他拎着它站在原地,几秒后听见有车轮滑动的声音靠近。伴随着系统的提示,郗长林往旁让了让,却不想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拿走了那瓶川南辣椒酱。 郗长林唰的抬头,脸上本带着一丝愠怒,但看清人后立刻化作错愕,还被吓得后退一步,若非贺迟迅速拉住他,恐怕已经撞得一片瓶瓶罐罐落地。 “贺、贺先生?”青年小声惊呼。 贺迟没有推手推车,他身旁的是可手提也能拖滑的购物篮,拎走郗长林的辣椒酱后,他极为顺手地放进了自己的篮子里。 “你也住这附近?”贺迟问。 郗长林轻轻摇头:“不……” 他的墨镜别在领口,将衣领往下拉了一两厘米,那抹深红的吻痕显露无余。贺迟一扫而过,唇角勾起轻微弧度,笑意温和如同往常,但目光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侵略性。 “那就是你男朋友住这附近了?”贺迟又问。 青年漂亮的眼睛瞪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刚才那个人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师兄,贺先生你误会了。” 贺迟“哦”了一声,轻描淡写转移话题:“你是来买晚饭的吗?” “本来是的。”郗长林眼角垂下去。 “打算吃什么。”贺迟拖着购物篮转身,带郗长林回到生鲜区。 “番茄火锅。” “怎么做?” “大骨炖汤,葱姜蒜爆炒,再下番茄炒出汁,加入高汤、香料,烧开之后再丢食材就可以了。”郗长林小声向贺迟解释,说完抬起眼眸,“您也打算做这个吗?” 贺迟反问他:“你不是想吃?” 郗长林惊得步子都忘记迈:“您的意思是,您做给我吃?” 贺姓大佬偏过头来,垂眼凝视郗长林:“如果你介意我以前没做过的话,可以去餐厅吃。” 青年表情呆呆的:“还是不用了吧……” “我以为你试完镜后会回点翠楼来,等了很久才知道你已经走了。”贺迟冲郗长林微微一笑,“不过幸好,现在又遇见了。我想你可能觉得我不够有诚意,所以……” 第8节 郗长林一迭声说“不”,“您已经足够有诚意了,是我做得不对,我应该立刻来向您道谢的。” “为什么道谢?” “秦导因为您追加投资,才给了我选择角色的机会,所以我该向您道谢。” 贺迟挑眉:“只是道谢?” 青年掀起眼眸又轻敛而下,眼睫轻轻颤动,像是在风中振翅的蝶,“您这话容易让人误会的……” 贺迟低低一笑,转身走去肉类区,让工作人员帮他选一根牛骨。郗长林推着他的零食们别扭地挪过来,贺迟看了他一眼,说:“要不要在火锅里煮点排骨?” 第10章 贺迟的口吻极其自然,就仿佛询问熟识多年的老友一般,那双湛蓝的眼眸中除了笑意没有别的东西,好似真的只想准备一顿晚餐给郗长林,仅此而已。 这让郗长林忽然觉得自己不太能看懂他。一般人花钱捧十八线小明星,多半开门见山直切主题,谈妥条件皆大欢喜,但贺迟就不同了,私底下给剧组追加投资却不言明,这种情况还是郗长林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 如果当时秦导没有顺带提一句,又如果郗长林还是原来那个傻白甜、不去深究背后原因,恐怕直到整部电影拍完,他都会以为原因是自己的演技被认可了,喜从天降。 还真是别具一格的路数。但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这位贺大佬还变着法子接近他,温柔又进退有度,事事都能找得出得当的理由,让人很难反感。 难不成真的是想泡他,而不仅仅是想包? 但郗长林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信贺迟这样的大佬会对别人一见倾心。 心念电转间,郗长林冲几步之外的贺迟点头,“排骨要瘦一点的。” 贺迟笑着一“嗯”,又请那位工作人员帮忙选一根瘦排骨。 他一身高定休闲西服,腕上的表绝对不少于六位数,与手里拎的购物篮、身前那一长排冒着冷气的冰柜格格不入,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两个塑料袋时却异样和谐,看得郗长林忍不住想对他吹个口哨。 青年本趴在购物车横栏上,在贺迟转过身那瞬倏地站直,旋即微微仰面,漆黑眼眸眨也不眨望过去,说话乖巧柔软:“贺先生,要不我们分头行动,您去冷冻区,我去蔬菜区?” “你觉得你车里还放得下东西?”贺迟扫了眼那小山堆似的零食,没好气说。 郗长林弯起眼睛:“我能把东西稍微挪一些到您那儿吗?” 贺迟主动把面上那几大包薯片丢到自己的购物篮里,郗长林连忙将剩下的整理一番,腾出小块空间,又问:“您要吃什么?” “你挑就好。”贺迟说。 郗长林顿时面露为难之色。 贺迟弯了一下唇:“那就玉米和金针菇。” 青年比了个ok,推着购物车转身,脚步轻盈。 来到贺迟看不见的蔬菜区,他神情就散漫下来,看什么顺眼就拿什么,边问系统贺迟以前追人是什么样。 系统很艰难地开口:“据我昨天搜查到的资料显示,贺老板从来不追人,都是别人追他。” 郗长林:“……” “所以就是没有往例对照了?” “也不一定,毕竟我又没开天眼,查到的肯定不是他生平所有事迹。” “……” 不和没说一样? 这家超市斜对面两百米是平海城有名的富人别墅区,贺迟就住在那边。但从别墅区门口到贺迟的住址,步行需要起码半个小时。 贺迟当然是开车出来的,和昨晚那辆惹人眼的布加迪威龙不同,今天的车是一台低调黑色宾利。贺迟接过郗长林手里那两大袋零食、放入后备箱中,然后替青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等他坐进去后,才绕去另一边。 郗长林觉得自己的待遇有点好。 道旁晚樱仍盛,在浅金日光中亭亭静立;碧草清幽,被精心剪裁成各式形状。两鬓斑白的管家着装严谨,已在雕花铁门外等候多时,见得黑色宾利驶近,恭敬躬身。 车停下后,不等郗长林将手放在车把上,就有人上前来为他打开车门。想到贺迟不可能查不到他是宁海城关家的“养子”,郗长林没表现得局促不安,十分自然地走出去,然后乖巧地冲管家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 后备箱的东西都由管家和佣人接手,贺迟带郗长林走进室内。 室内与室外风格不太相同。从外部看,这栋别墅庄严大气,走的是欧式宫廷风,将近两百平米的花园繁复华丽;内部装修却呈现了简美风格,色调偏冷,摆设简单,家具多以木质为主。 中央空调将温度恒定在26度,铺在地上厚厚的一层绒毯踩上去柔软舒服,不会感觉到热。落地窗前垂着白色窗纱,别墅后的游泳池若隐若现,而窗边还摆着两个懒人沙发,都是冷灰色。 这是郗长林极为喜欢的装修风格,简单,随性,休闲。他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这时贺迟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按,低声道:“别太客气,随意就好。” 于是郗长林随意地在懒人沙发里坐下,从这个角度,他看见了电视柜里的ps pro。 “这个人也太对我胃口了吧?”郗长林在心底惊呼。 “老大,别挣扎了,从了他吧。”系统啪啪啪鼓起掌,“你看,有钱有颜又温柔体贴,空调温度喜欢26,装修偏好简美,还玩游戏……我看见了,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底特律》!” 各方面都很优秀的贺大佬正在佣人的指导下给牛骨、排骨焯水,郗长林犹豫几秒,从懒人沙发里挣扎出去,打算到厨房帮忙。 边走,他边对系统说:“男人在追你的时候通常都是温柔体贴的,什么都是合你心意的,但一旦过了热恋期……啧。” 语气十分意味深长。 贺迟听到脚步声回头,笑着看了郗长林一眼:“还舍不得摘口罩?这边不会有人偷拍的。” 青年才反应过来口罩还在脸上,忙一把扯下,揣进裤兜中,然后快步走到流理台边,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贺迟一扬下巴,指了指那边的番茄和绿叶菜们,“你洗菜。” 两个人一起准备,洗菜择菜切菜、剥虾壳去虾线,等等工序做完,将近用了一个小时。牛骨还在炖,贺迟拉着郗长林回到客厅,一人一个懒人沙发,玩起双人模式游戏来。 一顿饭两人各怀心思,但吃得还算宾主尽欢,贺迟没留郗长林,亲自开车送他回到公寓。 翌日早上八点,阳光被深色窗帘遮挡在外,对于驱散室内的黑暗无能为力,窗外时不时传来车声,混杂着声声清脆鸟鸣,显得格外喧嚣。一只手臂从浅灰色夏凉被中伸出来,摸索着枕头底下不断震动的手机,果断摁掉了闹钟。 “老大,你约了今天早上的舞蹈课!”系统恨铁不成钢地喊道。 郗长林恍若未闻,睫毛一颤,又睡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贾国平从床上把郗长林扒拉出来、套上衣服,然后塞进洗手间。 郗长林半睁着眼站在洗漱台前刷牙,过了差不多半分钟,视线才终于清晰。他刘海又被睡翘了几根,而锁骨上昨天被段西伯弄出来的吻痕并未完全消散。他翻了个白眼,洗完脸后用遮瑕膏涂了半天,才将此盖过去。 “今天肯定会迟到,不过吴玫老师和你关系不错,应该不会说你什么。”贾国平在门外说道,“你让我找的口技老师也找联系好了,见面时间约在下午两点,舞蹈课上完吃过午饭就得赶过去,这位老师住得有些远……” 洗手间里的青年“嗯”了一声,刷的拉开滑门,伸出去一只手,声音懒散,无端偏冷,“直发夹板。” 贾国平没察觉这人和之前有什么变化,忙转身从储物盒里找出来、递给他。 公寓距离公司只有两站路远,但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几分钟车程开了一刻钟,郗长林才抵达星耀大厦楼下。 吴玫的舞蹈室在十二楼,贾国平去停车场找车位,没陪郗长林上去。公司内装修基调是金色,到处都是暗金色漆面,折射着灯光,有些晃眼。 郗长林没摘墨镜,手抄在长裤口袋中,等候在低区电梯前,无聊地看着电梯两旁狭窄的玻璃面。 等了大概十几秒,终于听得叮的一声传来,这部电梯顶上的灯跳绿,门缓缓滑开。 青年走进去,转身按楼层键时,第二个人迈步走来。郗长林透过电梯门看清来人模样,接着毫不意外,听见这人“哟”了一声。 “这不是郗大明星吗?最近在哪位导演手下拍戏啊,怎么有空来公司了?” 若是以前,郗长林一定会怼回去,但现在的他涵养比较好,眼皮只撩起一秒就垂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了一个放置游戏。 这个人叫段宏均,是时下最流行的长相,唇红齿白柔美清秀,虽然已经二十六七,但看上去很鲜嫩,就跟二十出头的少年郎似的。 段宏均和郗长林一直不太对付。同为选秀出身,但名次不如青年;同样从歌手转行演戏,但戏路接近,时有争抢。 简而言之,这位也混得不怎么好。 不过段宏均今天看起来和往常有所不同,以前他多是阴郁神情,但现在却眼神明亮,背挺直、头高抬,说话很有底气。 见郗长林不理他,这人眼睛微微一眯,笑容讽刺:“不敢说话?也是,我听说你这半个月都很闲,一个通告……” 叮—— 他话还没完,十二层就到了。电梯门打开,郗长林暗灭手机收进口袋,边摘墨镜边走出去,没向他投去半点目光。 第11章 郗长林有深厚的舞蹈功底。 九次穿越,九种人生,其中之一的身份就是伶人戏子。他曾水袖一舞惊风动,惹得江湖游侠、文人骚客竞相追逐,甚至还被深宫里那位请去演出。唱功亦是不必说,他打小就是扮旦角儿,开嗓清亮,柔媚天成。 虽然现在这具身体底子差了点,但他一有空就拉筋健身,柔韧性还算可以;声音也行,毕竟是以歌手出道,很注重保护嗓子。所以秦导给他提的那两个要求,完全不在话下,请两位老师上上课,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 出了电梯,郗长林径自走向吴玫的舞蹈教室。 那年选秀比赛落幕,四强中除冠军之外的另外三人一起成立了组合。那时候已经不流行杵在麦克风后深情演唱,再加上公司给他们的定位是活力十足的唱跳组合,所以即使对舞蹈不擅长,也不得不去做。 三个大男孩几乎天天往这间教室跑,压腿压肩、踢腿推背,一套下来简直堪称酷刑。不过虽然每天都累成死狗,那大半年却是一段相当快乐的时光。 隔了数百年再度走上这条走廊,墙上的装饰一点点扯回远去的记忆,郗长林不禁有些感慨。 郗长林推门而入,看见吴玫正站在教室中央监督男孩们儿互相帮助着压跨,她穿着深红色练舞服,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妆容精致。 她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是郗长林后一扬下巴,但眼里的笑意却止不住:“上课时间是九点,你自己看看迟到了多少分钟?” 青年边换鞋边回答她,同样是话语带笑:“迟到了十三分钟,我会多做十三组踢腿训练的。” 吴玫说了句“这还差不多”,抬了抬手示意他去更衣室换衣服。郗长林熟门熟路地过去,没想到后头跟来了个人。 又是段宏均。 这人在电梯里被郗长林的态度给气到了,愣了好久,在电梯门快要合上时才想起自己要去的也是十二层,匆匆忙忙按下开门键,谁知走过转角后,竟看见郗长林拐进吴玫教室的身影。 火气更旺的同时,他还止不住冷笑:“哟,竟然开始学习跳舞了,但就算你把身段练得再好,也……” 郗长林挑了个无人使用的储物箱后,终于撩起眼皮,施舍给了段宏均一个眼神。这一眼如澄月清寒,无声凛冽,震得段宏均生生止住了话头。 紧接着,郗长林在段宏均的注视下勾起唇角,慢条斯理脱下上衣。虽然他声称自己超娇弱,外表看上去也很瘦,但衣衫之下,并不是那种皮包骨病弱身材。 相反的,郗长林身体线条优美,尽管没有肌肉,但极具朝气与魅力;皮肤莹润白皙,就似上等的凝脂玉,又好像是初绽的花,就连光线都在他身上流连忘返。他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弧度惹人遐想,将上衣塞进储物箱后,又伸手解皮带扣子。 咻的一声,纯黑皮带从裤腰上抽走,郗长林将它砸到储物箱里,说话时语气颇为懒散:“看够了吗?” 他唇角轻勾,笑却达不到眼底。 段宏均触电般收回在郗长林凹陷有致的锁骨与凸起的蝴蝶骨上来回的目光,抿着唇冷哼一声,绕到另一边,迅速换起衣服来。 正在做热身的人已经两两分好组,吴玫让郗长林和段宏均互相帮忙压韧带。郗长林从容接受,下手快准狠,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第9节 舞蹈课时长两个小时,结束后郗长林简单冲了个澡,换回之前那身衣服,下楼去找贾国平。 《幻日》剧组的动作很快,电子版合同今天上午就发到了这位经纪人邮箱中,条款得当、片酬合理,令贾国平很满意。 “你看看,如果同意的话,我就去和秦导约个时间,把合同签了。”贾国平把平板递到郗长林手中。 青年从大堂玻璃墙上看见自己刘海有些凌乱,随意抓了两把,看也不看合同就说:“去签吧。” 贾国平点头,立刻掏出手机联系杜助理。 “哦对了,师兄把poi亚洲市场负责人的名片给我了,贾哥你什么时候去跟对方联系一下。”郗长林把之前段西伯给的那张纯黑名片,连同平板一起交给贾国平,“他们的‘邀请函’按照惯例是可以转赠的,所以应该不会拒绝让我试镜。” 经纪人的嘴张成“o”型,扫了眼名片,不可置信问:“他把这个给你了?” “对。”郗长林微微一笑,“这是他的赔礼。” “赔礼”二字总让贾国平觉得有哪里不对,虽说段西伯通过某种方式在秦导那内定了角色,但终归不是从郗长林手上抢去的,将一个如此好的机会让出手,未免也太严重了。 但他没在这种场合往深了询问,又点了下头,说马上就联系。 “先前我还接了哪些广告?”郗长林问。 贾国平翻出备忘录:“x雪冰淇淋,zl牙膏,还有一个叫做noble的小众男装品牌。” 青年低低说了声“好”。 不止noble,x雪和zl都是小品牌,不过后两者受众更广,又是平价消费品,知名度较广。 “和noble约的时间是在五天后,除了市场部总监,他们的设计师也会和你见面。”贾国平又说,“那并不是广告拍摄时间,我想很有可能是在见面后几天……但秦导的《幻日》时间要求比较紧,下个月月初就要进组,可能会冲突。” “没关系,时间是可以协调的,而且点翠楼内的戏份拍完后,剧组才会到宁海市的影视基地去。”郗长林说得轻描淡写,穿过星耀大厦旋转门后,他取出墨镜戴好,只露出半边白皙的下巴。 他朝贾国平笑了笑,示意这人去开车。 穿行在城市里的风躁动不安,吹来一股闷热气息,青年抬起头隔着深色镜片看了眼天空,慢吞吞地走回大堂,拿走了一把公用雨伞。 “老大,我好奇查了一下poi在国内物色了哪些艺人。”系统忽然道。 “我对竞争对手不感兴趣。”郗长林挑眉,“倒是昨天让你查贺迟身边的emi,有头绪了吗?” 系统迟疑了一下:“emi很奇怪,就跟凭空出现的人似的,查不到过往履历,也似乎没有亲人。” 他又说:“老大,这好像电影里的剧情哦……你拍过吗?” 郗长林眉头渐渐拧起,复又松开:“继续……算了,她没有影响到我什么,就这样吧。” “好的吧。”系统说,“这两天贾国平也没有异动,从早到晚处理的都是工作和工作,连老婆孩子都懒得搭理,没联系什么人。” 这在郗长林意料之中,他平淡地说了声“继续监视”,贾国平的车就来了。郗长林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抓过抱枕垫在脑后,说:“贾哥,等《幻日》拍完了,我打算请一个助理。” 贾国平扶在方向盘上的手弧度轻微地一顿,随即笑开:“《幻日》过后你的身价又会涨,是该请个助理,你打算从公司里选,还是自己在外面找?” 郗长林没回答得太死:“到时候再说。” 青年闭上眼假寐,期间手机震了好几次,但都没理,直到半个小时后贾国平停车,带他去吃饭,才按亮屏幕。 一共八条新消息,其中一条是垃圾广告,剩下七条都是段西伯发来的微信。郗长林从昨天下午他们分开后,就没理会过段西伯,总共攒了十七八条未读信息。 他忽然觉得这样收到一条新消息、手机就震一下很麻烦,干脆设置了除来电之外,其余提示全部静音。等慢吞吞吃完饭,他才戳开微信,回复段西伯。 —今天上午在吴玫老师那练舞,太累了所以一直没看手机,抱歉呀师兄。 然后还发了个兔子捧心的表情。 段西伯几乎秒回。 —下午有安排吗? —要去见一位口技师傅。 —晚上? —晚上没事。 —那就见面吧,我去你那,还是你到我这来? 郗长林托着下巴想了一下,让段西伯来他这。 口技师傅是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姓荀,名宥。据说他的老师曾给慈禧表演过,还得了赏赐。这样的老人住在城市近郊,社区背靠一座低缓山坡,上面还有人种菜。 贾国平把郗长林送到后、约定了来接的时间后便离开,郗长林拿着那把长柄伞上楼,敲开门后,笑眼弯弯地叫了声“荀老师”。 他的预感很准。 在来的路上,天空中已垂满铅云;下车后,拂面的风更是凉意充沛、富含水汽;而此时,雷声响起的前瞬,青紫之光交错照亮没有开灯的客厅,郗长林看见那红漆脱落的木桌上摆着一盘棋局,棋局之后,一双湛蓝的眼睛正含笑望向他。 轰—— 大雨骤然袭来。 第12章 这是一套老房子,年纪估计比郗长林都大。 地面青砖泛黑,墙角脱落出本来颜色,家具也都是旧式的,漆红木头凉沙发靠墙放置,蓝底茶几上压着一面玻璃,夹有数张照片,茶几边还有一张小板凳,上面放着竹篾编织的簸箕,里面装着四季豆。 贺迟和摆放棋盘的木桌在靠近阳台的那侧,视线越过护栏上重重叠叠的盆栽花卉,看见的便是乌沉天空与朦胧在风雨中的青山。 郗长林眼底的惊讶不可谓不真实,漆黑眼眸瞪大,弯起的唇角有一瞬间凝固,不过眨眼后笑意转而加深,他朝贺迟点了点头,温和道:“贺先生好,真是巧,竟然在这里遇见。” 荀老爷子让郗长林不用换鞋,直接进去。青年便不客气,将伞靠墙放下,转身带上门。 “没想到老爷子说的、今天会过来的学生是你。”贺迟坐在藤椅里,边落下一枚白子边道。 “嗯,因为接下的角色是易清波,需要用到伪音技巧,所以特地来向荀老师请教。”郗长林说着,跟荀宥走到客厅。 光线并不明朗,但郗长林还是看清了被压在玻璃下的照片,多是荀宥及同龄友人们的照片,不过其中一张,是少年时的贺迟和荀宥站在平海城公园门口的合照。 照片陈旧泛黄,十七八岁的贺迟已经很高了,但仍可以看见稚气,勾着荀宥肩膀,冲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郗长林心底闪过一些念头。 贾国平之所以能在短短半天内请到这么一位口技师傅来教他,恐怕是贺迟在背后牵线吧? 而这次和上次一样,贺迟什么都不说,但又让人能够轻易推断出背后的人是他。 贺迟再一次给了郗长林一种,这个人是在真情实感暗恋他的错觉。 厨房里烧的水开始沸腾,呼呼的声音传出来,贺迟从棋盘后起身,松了松手腕,偏头笑望郗长林:“我去给你们泡茶,上课的时候当我不存在就好。” 荀老爷子对贺迟说了句茶叶在什么地方,旋即开始给郗长林讲课。 传统口技是口技者用唇舌喉鼻等模仿自然界各种声音,以假乱真、使人如身临其境,但郗长林要学的没那么复杂,而且讲求速成,所以教学的方法比较简单。 荀宥从呼吸方法开始讲起,然后再说发声技巧。他的教学是由上而下,先走一遍整体,再逐步细分,着重于弱项,这对于有些底子的郗长林而言十分适合。 大概一刻钟,贺迟端出三杯茶,都是紫砂茶杯,摸起来很有质地,温度也正好。郗长林这杯是铁观音,茶叶已经泡开下沉,茶汤清凉,香气浓郁。 道过谢后,郗长林无意间扫过荀老爷子那杯,发现那杯泡的是龙井。 龙井属于绿茶。郗长林一向不太喜欢绿茶口感,喝的多是乌龙茶和黑茶,但知道这点的人很少,就连贾国平都不清楚。 这种不为人所知的偏好竟然被贺迟摸得一清二楚,郗长林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 贺迟今天穿着一件蓝白条纹衬衫,袖口折了几折,露出一截手腕,戴的表是石英表,白底卡其色边,看上去很休闲。他坐到刚才下棋的位置上,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拿着一本红色封皮的书,感受到郗长林视线后撩起眼皮。 “怎么了?”贺迟无声询问。 郗长林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在想什么。他眸光一转,看向正喝茶的荀老爷子,笑着询问:“荀老师,我们能不能开个灯?” “你不提我都忘了。”荀宥这才意识到屋内光线暗淡,放下茶杯冲郗长林歉意一笑,“我习惯了白天在家不开灯,不管阴天雨天都是这样。” 荀老爷子就要起身,郗长林哪能让他亲自去,当即把他按回沙发上,快步走到玄关按亮客厅顶灯。 那边的贺迟眉梢轻轻一挑,放下茶杯、翻过书封。 专注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窗外大雨转小,已是一下午过去。荀老爷子是个很风趣的人,教学不刻板,生动灵活,郗长林不仅学到了关于声音的技巧,还了解了不少传统历史文化。 讲到最后,老爷子不免有些唏嘘:“口技是很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现在愿意学习的人太少了。” “如果用新潮元素加以改良,接受度会更高。”阳台边的贺迟一语中的。 “改来改去,就不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东西了。”荀宥晃着脑袋起身,拎起茶壶往自己杯中续水,“不能动不能动……” 郗长林在贺迟眼中看到了无奈,安慰性地笑了一下,然后摸出手机。关闭了所有消息的提示音后,他度过了难得清净的一个下午,不过看到贾国平发来的消息时,不禁惊讶地睁了睁眼。 —刚才得知到的消息,太众有意邀请你成为他们的代言人,让我过去谈谈,所以我没法过来接你了。 发送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郗长林心说他们家一周前才开了旗舰发布会,今年的代言人早就定好了,你再火急火燎,也只能签明年的。 太众是一线汽车品牌,能成为他们的代言人,那基本离飞升不远了,是个可喜可贺的消息。但这样的品牌怎么会选上他?郗长林心中的怪异感挥之不去,不由得又看了贺迟一眼。这回男人在和荀老爷子说话,没注意到他。 不过郗长林能理解贾国平的心态。贾国平一共带了三个艺人,郗长林算其中混得好的,可见这位经纪人有多惨。早一步谈拢合约,意味着能早点拿到定金,作为经纪人的他也能快一些拿到分成。 想到这里,青年突然灵光一闪。 “系统,你去查查,贾国平账户上这段时间有没有大额进款。” 系统回了句“好的哦”,立马去了。 屏幕上的未读消息还有一条,发信人是段西伯。 —我忙完了,已经到你这边了,晚上想吃什么? 发送时间在四十分钟前。 郗长林回复完贾国平的消息后,摩挲下巴盯着这条看了许久。 想吃什么?蒜蓉茄子、水煮肉片、酸辣鲈鱼还有扇贝小龙虾什么的,都挺想吃,但不太想和你一起吃。郗长林漫不经心地在心里想着,撩起眼皮扫了眼外面的天空。乌云已经没那么厚了,但细雨沥沥,放眼望去一片灰蒙。 这时贺迟走过来拍了拍郗长林肩头:“走了,老爷子这里不留饭。” 青年从阳台外抽回视线,冲贺迟笑了一下,抬手跟荀宥告辞。 “你的天赋很好,多思考,肯定会有收获。”荀宥端着茶杯朝他挥手,“过几天见。” “荀老师再见。”郗长林笑容乖巧。 两人一起离开,郗长林拿着他从公司带出来的长柄伞走在前面。楼道昏暗,雨声沙沙,吹进来的风清凉到令人泛冷,郗长林没忍住脖子抖了一下。 “冷?”贺迟低声问的同时,还伸指戳了一下青年脖颈。 第10节 “贺先生你过分了啊。”郗长林嘟囔着,缩起脖子加大了步伐。他本来和贺迟只隔着一级阶梯,这一跨,直接错开三五步,来到平层。 贺迟轻声一笑:“晚上吃什么?我看这几天有转凉的趋势,不如吃汤锅?” “您又要请我吃饭啊……”郗长林小幅度偏头,从下朝上望向贺迟。他背光而站,手里伞尖杵地,衣摆和刘海都被从外吹来的风扬起,面容有些模糊,但一双眼睛清亮如花上的霜。 “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请我吃饭。”贺迟缓慢走下去,从郗长林手中接过伞撑开。 “您没带伞?”郗长林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不是很明显么?”贺迟反问。 郗长林不太情愿地挪着步子走去伞下,与贺迟并肩离开楼道。 贺迟将车停在了这栋楼后的树下,这场雨来得突然,车顶盖上全是被雨点砸落的树叶和断枝,车身泥点遍布,看上去凄惨无比。 大佬的目光却毫不在意,把郗长林送进了副驾驶座,才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 “您想吃什么汤锅?”郗长林系好安全带,偏头问贺迟。 “看你。”贺迟说。 郗长林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一条消息无声浮现。 —段西伯:你还没下课?贾哥说他还在谈事情,要我来接你吗? 青年忽的勾起一抹笑容,“要不吃海鲜吧?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海鲜烧烤店。” 贺迟一边打转方向盘调头,一边回答:“我不挑,你决定好了就导航。” “是我朋友开的店,各种意义上都很安全。”郗长林比了个ok手势,“我先给他说一声,让他给我们留包间。” 郗长林给他朋友打了个电话,那边发来定位后,便连上车载蓝牙开始导航。这个地方离他住的公寓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车开出一段路,郗长林慢悠悠地给段西伯回复。 —师兄对不起啦,我可能很晚才回来,你自己先吃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郗影帝:贺老板每次出场穿的都是不同的衣服,颜色也不一样。 作者:(点头) 郗影帝:那为什么我每次都是一件白色t恤??? 作者:因为你没钱,看看你卡里的余额,买得起吗! 第13章 为了充分表达自己的歉意,郗长林还丢过去一张表情包,图上是只捧着鱼的小猫,眼神委屈可怜至极。 段西伯可能一直守在手机旁,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同一瞬,聊天框上方姓名栏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郗长林露出一抹笑容,低垂眼眸凝视屏幕,等待段西伯的回复。 贺迟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青年今天上午舞蹈课结束后冲了澡,涂在吻痕上的遮瑕霜被洗去,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那道深红已经转淡,乍一看会让人误以为是蚊虫叮咬。但事实上是谁留下的,贺迟心知肚明。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暗色,在扫到郗长林手机停留的界面中弹出两行消息、这人唇角弧度扩大后,变得更为幽深狠厉。他藏得巧妙,郗长林浑然不觉,将坐姿调整得更为舒适后,双手捧起手机打字。 —段西伯:饭局么?谁的? —段西伯:如果是那位贺董的,能推则推,推不掉给我发个定位,我来接你。 隧道内的灯光如同流水淌过,照得青年漆黑眼眸时明时暗,眼底笑意干净又柔和。他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打字,片刻就已占满整个输入框。 —师兄你在家等我就好啦,不用担心,我有分寸的。 —你晚饭少吃点,我给你带宵夜~ 这两句话发出去,郗长林又和段西伯聊了几句才熄灭手机屏幕。 导航仍在勤劳工作,高声提醒前方限速60公里每小时、当前车速68,青年思考了一下,重新解锁手机,切到导航界面,然后将手机放进车载手机支架中。 “贺先生,我稍微睡一下。”郗长林偏头看向贺迟,声音低低的,轻而绵软。 贺迟帮他把遮光板拉下来,又问:“要眼罩吗?” “不用,我闭一会儿眼就好。”郗长林垂下眼皮,过了几秒,补了句“谢谢”。 手机屏幕在导航结束前不会自动灭下去,青年闭眼没几秒,一条新消息推送横幅滑出。 —段西伯:乖,明天做给你吃。 车速陡然加快。 郗长林面不改色,在心底喊了声“统儿”。 “诶,老大。”系统探出脑袋,“我刚好要跟你汇报,贾国平在七天前收到了三十万人民币银行转账,但我查不到转账人的身份。” “查不出是谁就对了。”郗长林语气依旧,懒散淡漠。 “啊?”系统讶然。 “查不出才有意思啊。”青年“啧”了声,“不过没想到,我的命竟然只值三十万。三十万,连给他儿子买个学区房的厕所都买不到呢。” 中途遇上堵车,过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贺迟才将车开到目的地。 郗长林这位开海鲜烧烤店的朋友名叫谢东存,是他们当初三人组合成员之一,组合解散后没继续在娱乐圈混,而是自己出来开了一家餐厅。 这家海鲜烧烤店名字是“海之味”,日系装修风格,门口栽樱花树,墙上贴浮世绘,头顶悬木制风铃灯,色调略显昏暗。 郗长林带贺迟从后门上去二楼,来到走廊尽头的包厢中。 包厢不大,进门脱鞋,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榻榻米样式矮桌,清汤小火锅已经烧上了,周围是烧烤用的凹槽,烧烤纸上还贴心地刷了油。郗长林转身合上纸门,笑着比了一个邀请手势。 风拂动窗边轻纱,撞响头顶风铃,声音清脆泠然。两人对坐,郗长林拿起榻榻米垫旁边的菜单递给贺迟,又说:“这里可以扫微信点餐,您把菜名告诉我就可以了。” “真是方便,现在国内最流行的通讯工具就是微信了吧?”贺迟眉梢微微一挑,翻开菜单第一页。 郗长林一边捧着手机扫码,一边回答他:“qq用户数量应该也不少,感觉两者五五开吧。” 贺迟状似漫不经心道:“我们已经是一起吃过三次饭的交情了,不应该加一下微信?” 青年手一顿,旋即笑开:“好啊。” 贺迟只点了一道八宝鱼和能够煮进清汤锅的蔬菜,剩下的生蚝扇贝小龙虾之类,都是郗长林要的,他还没辜负谢东存的好意,点了一堆需要自己动手烤的肉类。 郗长林在厨艺方面着实不在行,把他丢到灶台前,活脱脱就是个易燃易爆物品,这么多年来唯一擅长的是烧白开水和水煮蛋。 在糊了整整一盘咖喱鳕鱼后,贺迟便不让他碰烧烤用的不锈钢夹了。 “真是让您见笑了。”郗长林跪坐在榻榻米垫上,看贺迟将那张惨不忍睹的烧烤纸换成新的,心虚地开口。 “没关系。”贺迟低低一笑,“没有哪个人是全能的,有缺点才更可爱。” 青年“哦”了一声,轻敛眸光,“谢谢夸奖。” 他们俩到的时间有些晚,正好错开了晚餐高峰,谢东存忙完外面那几桌后,亲自抱着一打啤酒来到包厢。 郗长林没有告诉他贺迟的身份,谢东存又没在圈内听说过这人,便以为贺迟是郗长林圈外的朋友,招呼打得毫不客气,直接开了一瓶酒放到贺迟面前:“长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来来,别客气!” 说完又一拍郗长林肩膀:“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最近都在忙什么?接到新戏没有?” 青年扫了贺迟一眼,将他手边的啤酒拿走,然后对谢东存说:“他要开车,不能喝酒。接了几个广告,秦导的《幻日》也拿下了一个角色。” “哟,出息了啊,秦导的角色都能拿下!”谢东存笑起来,揉了一把郗长林脑袋,将他头发薅乱,“等红了,记得多发微博帮宣传宣传我的店啊。” 郗长林抬手拍开谢东存爪子,拿起啤酒瓶和对方的相碰,笑眯眯地说:“你打算怎么付广告费?” “你吃饭友情价打十一折?”谢东存摸了摸下巴,“深思熟虑”一番后开口。 郗长林一拳锤在他肩上:“谢哥你真是太会做生意了。” 他们喝酒总是这样,啤酒瓶盖一掀,也不往杯子里倒,直接对瓶吹。郗长林酒量并不好,混在十八线没什么机会去酒局,因此也得不到锻炼。才半瓶下去,他眼前就有些模糊了。 谢东存逗他说你喝醉了,郗长林摇晃脑袋,把啤酒瓶往怀里抱,生怕被抢似的,抱了几秒后又嫌酒瓶子凉,仰起头咕咚咕咚重新往嘴里灌酒。 一瓶啤酒就这样见底,谢东存指着青年朝贺迟哈哈大笑:“瞧,他每次都是这样,可好玩儿了。” 贺迟笑了一下,从清汤锅中盛出两勺汤,又夹了几片蔬菜进碗,才放下筷子,起身到郗长林身旁。他搂住郗长林腰时自然又熟稔,拿走这人死命不放的啤酒瓶亦用力巧妙,然后把汤碗端过来,哄郗长林喝汤。 这种时候的郗长林一般不会听人劝,只会嚷嚷着再来一瓶,谢东存笑着想看贺迟吃瘪,没想到下一秒青年就乖乖把汤喝了。 谢东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听说长林有两个哥哥,你就是他哥哥?” “不是。”贺迟垂着目光,在铺平的生菜中放上一块肉卷好,用筷子夹着喂郗长林,回答谢东存的问题时语气轻描淡写,“只是照顾习惯了。” 郗长林慢吞吞吃完生菜肉卷中裹着肉的那部分后,嫌弃地推开剩下的菜叶子,再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拎起啤酒、借着桌角开盖,动作一气呵成。 青年凶起来力气很大,这个地方又是火锅又是烧烤盘的,贺迟不想他受伤,也没怎么拦。 一打啤酒十二瓶,郗长林和谢东存你五我七,喝到后来郗长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下意识往贺迟怀里找了个地方,开始睡觉。 郗长林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和贺迟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在一起,反而糅合出一种缠绵感。他跟只猫似的,额头抵在贺迟胸口,手拽着衣襟,呼吸声轻而绵长。 贺迟敛下眸光,拍了拍郗长林后背。 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气温骤然降到二十度以下,冷得沁人。风一吹,郗长林直打哆嗦。 “有可以借的外套吗?”贺迟抬头问坐在斜对面的谢东存。 自郗长林喝完第一瓶酒开始,谢东存就觉得这两人不太对,贺迟的问题于他而言简直如同一场及时雨。他忙不迭点头起身,走出去后转身关门的动作特别迅速,生怕有人经过看到里面的情形。 贺迟的手从郗长林后背上移,将他从自己身上撕开些许距离。 男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郗长林锁骨上,他伸手在那道吻痕上擦拭了几下后,扳起这人下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郗长林吃痛地“嘶”了一声,含糊骂了句粗口,脑袋埋进贺迟肩窝里。 “送你回家?”贺迟问。 无人回答。 男人叹了一口气。 贺迟拒绝了谢东存的帮助,为郗长林披好外套后,独自带他下楼、把他塞进车后座。 emi为他们导航出最快路线,三分钟不到,贺迟带着郗长林来到公寓楼下。他背着这醉鬼进电梯,正要按楼层键时,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往按钮上猛戳,却是戳歪了,把16层按成了26。 “醒了?”贺迟取消掉26楼,按下正确的,偏头问郗长林。 第11节 郗长林:“……” 贺迟:“……” 到了门口,贺迟把人放下来,无奈地问:“钥匙你放在哪了?” 回答他的又是绵长呼吸声。 门内忽然传来响动,紧接着由内而外打开。 刹那间暖黄灯光倾泻而出,和楼道中声控灯光芒织到一处,照得人影颀长。 “多谢你送他回来。”门内的人抢先开口,笑容得体有度。 门外的人环在郗长林腰上那只手收紧,微微眯起眼睛,同样在笑,但语气泛寒:“麻烦让一下。” “把他给我就……”句末的“好”字还没说出口,段西伯就被一股大力给扯出去,他在楼道中踉跄了一步,回过身来时,贺迟已带着郗长林走进门内。 “如果你是有事所以等在这里,那么现在可以回去了。”贺迟一手抱着郗长林,另一只手握住门把,重音落在话语末尾,“段先生。” 第14章 天光透过米白窗帘洒进室内,照亮床上那一团浅灰色的起伏,窗外的鸟叽叽喳喳个不停,其间还夹杂着蝉鸣声,听得人很不愉快。 郗长林被光线晃得烦躁,翻了个身背对窗户,又将夏凉被上拉遮住脑袋,然后往两个枕头间拱了拱,企图以这样的方式减少噪音污染。 他家落地窗上窗帘有两层,外层是轻薄的米白窗纱,遮不住光,但风吹起来飘渺如仙,装饰性很强,里面是比较厚的灰黑色,拉上后室内几乎不分昼夜。 贺迟深谙郗长林的习性,如果给他将深色窗帘拉上,这人完全就是一个睡神,能从头天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夜里。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这混账睡了个对时后起来,还会埋怨为什么不早些叫他起床、睡太久了胸口好闷。 男人也没帮郗长林把落地窗全部关上,留了大概五厘米的缝隙,让虫鸣鸟叫得以传入。 大约过了三分钟,郗长林面无表情坐起来。他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唇角抿得很平,缓慢地将视线移向落地窗,盯了好一会儿,才把系统敲出来。 “昨天贺迟送我回来的?”郗长林问。 “是的呀。”系统道,“要我给你转播昨晚你喝醉后发生的事情吗?” 青年恹恹地垂下眼皮:“说。” “在海之味的时候,贺大佬趁你喝醉失去意识亲了你一口。” “回来这边时没来得及找到你身上的钥匙,段西伯就把门打开了,说了两句话后贺大佬直接把他丢了出去。” “接着贺大佬帮你洗了个澡。” “然后贺大佬把你搬上床,给你吹完头发,又坐在床头看了你十多分钟,就走了。” 睫毛轻颤间,郗长林眼皮撩起一线,他慢条斯理地垂下脑袋,扫了扫身上的睡衣,抬起手嗅了嗅——没有酒气,只有熟悉的沐浴液的味道。 郗长林挑了挑眉:“贺迟给我洗的澡?” 系统的语气理所当然:“对呀。你都睡成猪了,我又没实体,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没对我做什么?” “就是在给你搓泡泡的时候亲了你一会儿。”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郗长林唇畔忽然浮现出一个笑容:“我都完全任人宰割了,他竟然就亲了几下,别的什么都不做,你说他是不是不行?” 系统沉默了十几秒,才颤颤着开口:“老大,莫非你故意喝这么多,是期待着酒后乱性啊?” 青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掀开被子正要下床的时候,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他心中一动,倾身将手机捞过来。 收到的是一条垃圾广告,郗长林没管,点进通讯录,翻到“段西伯”这三个字所在位置。 “昨晚这货被丢出去后,是就这样离开了,还是……?” “他在门外踹门,贺大佬直接叫来了保安。”系统道,“被保安拖走后,他一直守在楼下的车里,直到贺大佬离开,他才开车离开。” 郗长林勾起唇角,拖长调子“哦”了一声,手指点进界面,按下拨号键。 现在才早上七点,但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郗长林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声音沙哑绵软,透着一股子懒意,“师兄,昨天你什么时候走的啊?” 那边沉默着没说话,郗长林挑起半边眉毛,语调中流露些许疑惑:“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 段西伯压低嗓音,语气透着怒火:“你要我说什么?” 郗长林被吓得声音发抖:“师兄……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段西伯冷笑一声,“昨晚在外面和贺迟一起喝酒吃饭开心吧?呵,你们真是给我带了份好‘夜宵’。你和野男人在外面厮混也就算了,竟然还带回家来!” “什么厮混?”郗长林瞪大了眼,隔了好几秒才回答,“我们昨晚就吃了个饭而已。” “我懂,只是把饭从桌上吃到了床上而已。” 郗长林掩饰不住话语里的震惊和愤怒,眼睛瞪圆:“我什么时候和他上床了?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哟,什么都没做还能一起待两个小时,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相信你们蒙着被子只为看夜光手表?” “……什么两个小时?” “都是圈子里的人,有时候就不要太装了,他让秦导给你角色,不就是为了把你哄上床?”段西伯阴阳怪气地说,“而你,明知道他对你的心思,还答应跟他去饭局,喝得烂醉如泥后带人回来,不就是故意给人可乘之机么?” “段西伯,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郗长林瞬间拔高音调。 “是你做得太难看。”段西伯道。 “我做得太难看?”郗长林被气得浑身发抖,胸口不住起伏,喘气比之方才粗重不少,“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到底是谁做得难看。好,就算我和他睡了,可那又怎么样?至少我不像某些人,为了自己的前途,能够把恋人送到投资商的床上去!” 这话一出,段西伯静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正要开口时,郗长林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师兄,你是在逼我和你分手吗?” 说完这话,不等对方回答,郗长林便挂掉电话,那抬起的眼眸平静无波。他坐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呼吸调整过来,脚踩进拖鞋里,走进卫生间洗漱。 “我不太明白。”系统忽然出声,“你昨晚就刺激了他,为什么今天还要再刺激一次。” 郗长林笑着挤出牙膏:“这个世界上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不会珍惜握在手里的东西的。对付这样的人,必须让他知道,站在原地毫无作为不仅抓不住你,而且你随时有可能离开。” 托了贺迟不给拉窗帘的福,郗长林今天上午的舞蹈课不仅没有迟到,还提早二十分钟进教室。他一边在栏杆上压腿,一边和吴玫聊天扯谈,也不知怎么的,话题竟移到了段宏均身上。 “我听说他最近遇上了贵人,所以连走路都比以前有底气了许多。”吴玫脸上妆容精致,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边压腰边和郗长林说话,气息丝毫不乱,动作优美如同天鹅。 “贵人?是哪种贵人?”郗长林笑了一下,偏过头去看吴玫。 美丽的舞蹈老师朝青年挤了挤眼睛:“通过某些手段让非亲非故的人给自己撑腰,你说是哪种?” 郗长林平平一“啧”,“那我还是不要惹他了。” “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吧。”吴玫缓缓将腰挺直,手在半空中打开,“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沙沙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郗长林和吴玫停止谈话,几秒种后舞蹈教室门被推开,好巧不巧,正是谈论中的人。 段宏均没想到郗长林今天也会来,并且来得这么早,看到他的那一瞬脸色有些怪异。青年朝他笑了一下,继续做拉伸运动。 郗长林在来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吴玫,所以今天他的训练内容和其他人不同,吴玫教给他的是女性古典舞的要点。 他独自一人在角落对着镜子练习。休息间隙,段宏均看不上那几个还没出道的练习生,喝过水后,径直向郗长林走来。 “你这是在为什么做准备?总不能打算重新回当唱跳歌手吧?”段宏均斜靠在栏杆上,侧着脸看向郗长林。昨天被折磨一通后,他对青年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郗长林弯着眼睛把问题抛回去:“你又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一个比较骚包的宣传广告和一部讲舞蹈的电影。”段宏均如实以告。 “行业片啊……”郗长林摸着下巴,“那你可得好好下些功夫了。就拿你刚才顶胯的动作来说,太僵硬,不够性感,不仅吸引不了小姑娘们的目光,还容易被嘲讽。” 段宏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啧,你顶一个给我看看?” 郗长林微微一笑,转到段宏均面前,双腿分开,左手自然下垂,右手松松放在腰上,眸光轻敛。但动起来的刹那,他的下巴随着下半身的晃动猛然抬起,眼皮一掀,抛给了段宏均一个挑衅的眼神。 那漆黑眼眸深邃,含着三分笑意,又有风云在暗处涌动,唇角似挑非挑,无端流露出一股妩媚。 对面的人被他这样的动作勾得眼神发直,郗长林好笑地望了他几秒,抬手打了个响指:“如果动作不够,就眼神来凑。” 段宏均忙不迭说好。 上午很快过去,但下午的日程一片空白,贾国平已经和《幻日》剧组签好了合同,并带回剧本,和郗长林谈完此事,又道:“我和poi那边联系了,对方欢迎你去试镜,三天后下午两点开始,地点在阿萨卡大酒店。” 第15章 三天后,天空澄澈,白云如飘絮,风轻软柔和。 平海城cbd区正中,透明玻璃桥连接的双子楼高耸入云,大楼呈两级阶梯状,上半部分沐在日光中,夺目耀眼,而视线往下,则骤然转暗,相对而立的玻璃墙面映照彼此,仿佛相融。 双子楼前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迎在两侧的迎宾小姐笑容得体有度,身上的彩妆香水,最起码也是阿玛尼的,而停车场内,更是没哪辆私家车价格下了八位数。 这样一个处处充满着铜臭味的地方,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奔驰g竟然毫不犹豫地驶了进来,插在一台兰博基尼和一台法拉利之间,占据了最后的车位。 车窗上滑,后座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身影走出来。深色墨镜将他大半张脸遮住,只露出白皙的下巴,以及微微上翘的唇角。他上身衬衫是暮云灰色,下搭隐红灰修身长裤,整体都是冷淡的暗色系,但配上勾起的红唇,又显露出几分风情来。 “我上午稍微打听了一下,这次亚洲区的候选人基本上都大有来头。”贾国平锁了车,绕到郗长林身旁,压低声音道,“你做好心理准备。” 墨镜后的眼眨也不眨,郗长林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转身往双子楼走。旋转大门感应到有人自动打开,空气中的香氛霎时钻入鼻间,清淡雅致。 在前台登记完拿到卡,贾国平刷开高区电梯外的横栏,让郗长林过去。这位经纪人分明是自己紧张,却一个劲儿地对郗长林说:“长林啊,不要太有负担了,尽力表现自己就好,重在过程。参与第一,结果第二……” 郗长林伸手将电梯按下来,摘掉墨镜后往外一指,打断身后人的话:“如果实在平静不下来,你就先去洗把脸,洗手间在那边,然后回车上,等我试镜结束下来。” “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怎么可以不陪在你身边?”贾国平露出愁苦表情。 “那就闭嘴。”郗长林耸肩。 试镜的具体位置在阿萨卡大酒店顶层。 这一整层被打造成空中花园,阳光透过弧形玻璃尽情倾洒,为蔓生植物镀上一层碎金。走完迂回曲折的鹅卵石小径,眼前便是碧蓝泳池,但并不宁静,工作人员时不时走动,在周围布置着什么。 郗长林猜这应该是为宣传广告的正式录制做准备。 很快有人过来将郗长林带到休息区,这里坐了不少人,好巧不巧,竟然有两张熟面孔。一个是这段时间天天见的段宏均,另一个则是曾在《幻日》剧组试镜现场有过一面之缘的楼阳。 段宏均坐在角落,看上去气色不太好,眼里没多少神采,旁边不知是他助理还是经纪人,正端着一杯水劝他喝。 青年十分自然地走到段宏均身旁,轻拍他的肩膀后,坐进旁边椅子里。“没想到你说的那个骚包宣传广告,竟然是指这个。”他口吻轻松,左腿翘在右脚上,眼里笑意很浓。 “郗长林!”段宏均被吓了一跳,“你竟然也收到邀请了?” 第12节 “你这不是废话?”郗长林摊了摊手,“你生病了?昨天见你都没这么脆弱。” “没生病。”边说,段宏均边垂下眼睑,又一次推开旁边人的水。 郗长林含笑挑眉,不再说话。 “一会儿先生会来这边,你还是调节下情绪比较好。” 给段宏均递水的人压低声音,但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郗长林耳中,他只当没听见,从贾国平那里拿过自己的手机,开了一盘游戏。 下午两点,poi秋季宣传片试镜正式开始。 breathless,翻译过来是无法呼吸,poi下个季度新品香水的主打款。宣传片围绕它而制作,而试镜的内容要求,更是简单直白——在三十秒内不限方式不限手段表现出这个主题。 这款香水的demo在贾国平联系过对方后当日寄到,那天郗长林下午没事,在身上试穿了一下。 第一个感觉是骚,骚得瑰丽多情,不过骚完之后又透出一股天真清冽味道,像是硝烟似的轻纱被撩开,露出静立在月光下花的影子,而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天真散去,周身竟漂浮出辛辣刺激的东方香料气息,让感觉重新归于神秘。 “不愧是取名为breathless的香水,大概会让人疯狂想扒光喷了它的人身上的衣服。”郗长林当时这样评价它。 试镜的顺序与上次在《幻日》剧组一样,先到者先开始,但不同的是没有独立房间,一个人展露出的所有细节都将暴露在日光下,暴露在众位工作人员和同行眼前,对于空有颜值气质却演技尴尬的人来讲,不亚于公开处刑。 不过没人退缩。 候选人一共十位,郗长林到得不早不晚,拿了六号。每个人三十秒时间,加上间隙,保守估计要五分钟后才轮得到他。于是青年抬头扫了眼摄像机所在处后,埋下脑袋继续打游戏。 段宏均第二个上去,表现得并不理想。花丛之后,他仿佛是一尾上岸后虚弱无力的鱼,好看是好看,但难以让人心跳加速。十秒不到,导演就喊了停。 这在他意料之中,眼里没有失望,恭敬地对导演倾身,坐回郗长林旁边的位置。 郗长林撩了一下眼皮,正好看见他终于喝下那杯拒绝过多次的水。 第五个走到镜头后的是楼阳,贾国平顶了郗长林一手肘,让他好好观摩这位在东京电影节上拿了奖的前辈的演技。 楼阳长得相当英俊,面部线条犹如刀裁,锋利冷硬,眼眸的颜色却有些淡,透着点灰色。日光在这时猛烈起来,但即使如此,也让他的眸光染不上温度。 看着他,郗长林忽然笑了一下。楼阳也在这个瞬间望来,但眨眼便过。 “有点意思。”郗长林轻声道。 贾国平问他什么有意思,青年没理,因为这个时候楼阳已经开始了。 楼阳眼神依旧,看什么都如若无物,像是毫无感情的神,但站到那根华美的汉白玉立柱旁、伸手抚摸上面的雕绘时,周遭气氛陡然变化,暧昧突生。他一手缓缓解开最顶上那枚衣扣,指尖若有似无地在胸前线条上划过,另一只手抚过立柱表面,然后将拇指凑到唇边,伸舌轻轻舔过。 小麦肤色,薄唇红舌,眸光冷冽,给人的视觉冲击十分强烈。 “大概没有小姑娘能够抵挡住这个动作的诱惑吧?”郗长林笑眯眯地对贾国平说。 贾国平的神情有些木:“如果我再年轻个十七八岁,估计现在已经冲上去了。” 郗长林笑意不减,在屏幕上戳了几下退出游戏,将手机交到贾国平手上。 过去时正好和楼阳擦肩而过,郗长林弯着眼睛朝他点了下头,后者垂眸扫了他一眼,直接走远。青年不以为意,和导演打了个招呼后,来到之前段宏均站的花丛前。 这是一丛鲜艳的大马士革玫瑰,被修剪得错落有致,阳光为这丛花镀上光晕。远方的风吹拂而来,花与叶起落之间,郗长林在镜头前缓缓抬头,一寸寸褪去脸上的表情。 明丽的脸庞上血色消失,唇畔残存着一缕枯败笑意,眼神如死,但偏偏迎着阳光,在深黑中漾开波光。青年带着这样的表情退入大马士革玫瑰从中,抬着手想触碰远方,却是遥不可及,只能缓慢倾倒在花叶之上。 这一瞬很快,又很漫长,玫瑰刺划破他脸颊,血顿时渗透出来,耀眼刺目。他就这般睁着眼遥望天空,眸底带着微漾的水色,映出苍穹中的昼阳。 那红色的玫瑰从枝头坠落,轻飘飘落在他的额间与唇上,点缀苍白皮肤与漆黑眼眸。 血之花妖艳绚烂,而死亡华美勾人。就像breathless的后调,天真走远,清冽渐失,神秘的东方香调透出来,在浓郁花香中明朗。那辛辣气息如同瑰丽的死亡,在花雨后迎接太阳,于一眼中永恒刻印。 摄像机立马跟了过去,拍下这一画面。 后面几位候选人试镜完毕,导演、监制及亚洲部的负责人在一旁讨论,眼神时不时看向郗长林和楼阳,让贾国平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郗长林倒是依然淡定,给贺迟回了一条微信,告诉这位大佬他要过会儿才有时间玩游戏。 身旁的段宏均离开一趟又回来,喝下那杯水后,他脸色好了不少,估计是什么药。 大概过了十分钟,poi那边商量出了结果,“我们决定邀请楼先生和郗先生一起参与今年秋季宣传片的拍摄,谢谢各位参与本次试镜。” 这个决定让郗长林眉梢微微一动。 “恭喜你了。”段宏均拍了下郗长林肩膀,就像青年来时招呼他那样。 郗长林弯起眼睛向他道了声谢。 “那个……”段宏均撇开目光,声音压得很低,“宫家三少爷刚才来过现场,看了你的试镜后,想请你吃饭。” “宫家?”郗长林偏了下头。 “就是掌握着好几座紫金矿的宫家。”段宏均解释着,手渐渐握成拳头,“这位三少爷,近几年一直在往演艺圈砸钱。” 郗长林“哦”了声,语气不变,带着笑意:“那我拒绝了,岂不就死定了?”他对段宏均说完,便起身朝导演他们走去。 第16章 段宏均抬眼盯着郗长林的背影,几秒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蹿起来三步两步走到青年身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你……其实你可以拒绝的。”段宏均松开紧咬的嘴唇,低声道,“随便扯个理由,感冒发烧身体不舒服的都可以。” 郗长林转过头去,垂眸轻轻笑起来:“他们那样的人,我如果拒绝了一次,那第二次再找上门时,待遇可就不怎么好了。” “那行吧。”段宏均凝视郗长林数秒,放开手长长叹了一声气,“你看得真透。” “无权无势的人想在这口大染缸中保持原本颜色,是在异想天开。”郗长林语气依旧,眸眼带笑,仿佛聊的不过是平常话题,“我先过去了。” 楼阳已经在导演他们那边了,郗长林加快脚步过去。刚才热脸贴了冷屁股,这次郗长林没再招呼他,只笑眯眯地和导演、监制说话。 按照原定宣传片剧本,需要的演员只有一位,但由于他们两人所展现出的各有风采,实在是令人难以取舍,于是导演决定将拍摄改成双人。因此本来定下的拍摄时间将延后,具体的要等剧本完成再通知。 谈话地点也由顶层空中花园移到下一层的会议室内,助理将拟好的合同送到郗长林和楼阳手中。看了一遍,郗长林没什么不满,签上了姓名。 “一分钟前,宫三少爷在段宏均的带领下成功和你的经纪人会师,现在他们已经在下行电梯中了。”系统探出头来汇报消息,“老大,我刚才看了看商城,如果宫三想强上你,有两个道具可以使用。一个叫‘行至中途’[1],效果是让目标在中途遇上别的要紧事,从而放弃你;另一个叫‘邪魅一笑’,对目标使用后,他会在三十分钟内对你言听计从。” “价格呢?”郗长林合上笔盖,笑着朝poi的人告别的同时,在心里对系统说。 系统:“‘行至中途’价格是一万,‘邪魅一笑’贵一些,一万五。” “你比着我账户余额筛选的道具?”郗长林哼笑一声,又问:“使用后立刻生效?” “是的,没立刻生效可以申诉,赔偿十倍的。”系统道。 郗长林挑了下眉,从桌后起身。poi负责人助理为他拉开门,走出后越过转角,青年便看见了刚下楼的两个人。 贾国平明显很紧张,他身边那位宫三少爷则神情萧闲,手抄在裤兜里,斜倚着墙望向这边。 比起贺大佬的低调内敛,这位少爷从头到脚无处不传递出“我很有钱”这个讯息,让郗长林不由感慨家里不愧是挖矿的。不过好在他这一身搭配得当,没让青年觉得闪瞎眼。 不等贾国平开口介绍,宫三已经朝郗长林走来,伸出右手,“久闻大名,今天终于有机会见上一面,我叫宫酌,花间独酌的酌。”他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丹凤眼,笑容痞气,外表上看是个十足十的纨绔。 郗长林笑着和这位少爷握了一下手,正要松开,宫酌却十分自然捉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贾国平脸色微变,两人与他擦身而过时,郗长林一脸淡然地站住脚,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我陪宫少爷四处走走,贾哥你去忙别的事情吧。” 贾国平神色凝重地把郗长林的包交过去,站在原地目送两人搭乘电梯离开。 电梯是楼外观光电梯,三面透明,将楼外景色一览无余。郗长林一眼就瞥见了停车场中,段宏均跟在某个人身后,上了一辆保时捷。 那位明显就是段宏均的“贵人”了,但看得出,段宏均日子过得不如表面那样好。不过如今不是顾及他人的时候,郗长林不着痕迹地从宫酌手里抽回手,目光轻移,落到宫三少爷脸上。 “段宏均说你想请我吃饭。”郗长林弯着唇角,话语带笑,“但现在才下午三点。” 宫酌吊儿郎当地倚靠在玻璃上,抬手勾指,挑起郗长林下巴,拇指摩挲他脸颊边那条细小的伤口:“吃饭前不该做点准备运动?” “我猜底下那辆明黄色法拉利是你的。”郗长林笑意不减反深,眼神投向那辆法拉利。 “有眼光。”宫酌挑了一下眉。 郗长林五指缓慢搭在宫酌伸出的手指上,握着它轻轻巧巧移开,在玻璃面上点了点:“所以饭前运动,不如选择飙车?” “有意思。”宫酌站直身体,不慢不紧地移动面向,落在郗长林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哦?”郗长林偏头,“原来宫少爷请我吃饭,不是因为喜欢我?” 宫酌眯了眯眼睛:“两个喜欢不一样。” 走出电梯的时候,宫酌又说:“飙车要两个人一起飚才爽,不然对你而言,就是在兜风了。”说完他打了一个电话,不到十分钟,一台卡雷拉驶入阿萨卡大酒店前坪。 “你选哪辆?”宫酌问郗长林。 后者选了那辆银色卡雷拉。 两辆超跑一前一后驶入主干道路,非高峰时段路况还算良好,但宫少爷一点都不讲交通规则,直接闯了红灯,还边给郗长林挂去电话。 “去哪儿飚?” “南关桥北的废弃高架。” “你不会偷偷开着我的车跑了吧?”电话那头风声呼呼,宫酌话音里满是笑意。 郗长林轻哼:“说得好像开你的车跑了,我不会被抓到似的。” 一路过来已经足够郗长林熟悉这辆车的性能与手感,到了那段废弃高架,和宫酌约定好距离、正式开始后,青年唇边的弧度在不知不觉间褪去。 他漆黑眼眸眨也不眨地平视前方,眸底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刀锋映出的寒芒般冷冽。 窗户没关,风不留情面地灌进来,吹得黑发狂舞,郗长林恍若未觉,在弯道临近时打转方向,贴着法拉利车身过去,骤然超出一截。 两个人的通讯没挂断,宫酌“哟呵”了一声。 这段废弃的高架全长十七公里,他们约定第三个下道路牌处为终点。 郗长林身体不算好,速度飚起来后心口便开始发痛,令他不得不减缓速度,放弃优势。他在宫酌到了终点后十来秒抵达,熄火后缓缓放开方向盘,靠在椅背上喘气。 “喂,你的脸色不太好。”宫酌从法拉利中出来,靠在卡雷拉车门旁,笑着挠了一下郗长林下巴。 青年闭着眼,额上冷汗直冒,连抬手拨开这只爪子的力气都没有。 “你这也太拼了吧?”宫酌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坐进来。 “不然人生多没意思。”郗长林撩起眼皮,含笑看向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个小时天,等郗长林休息好了,宫酌才换到驾驶位,开车带他回去。那辆明黄色法拉利就这么被丢到了路边,等着宫家派人过来处理。 他和宫酌之间的通话没挂断,电量一直在消耗,没多久,手机电量过低的提示音传来。 郗长林拿起这块烫手的铁挂了电话,屏幕退回主界面,才发现这期间有数痛未接来电和好几条微信消息。青年先戳开通话记录,退出后准备点进微信时,手机竟然黑了。 “……”郗长林颇为无语地扭头,“有移动电源么,宫少爷。” “没有。”宫酌耸肩,“你现在还叫我少爷,也太见外了吧?” 第13节 青年笑着改口,然后在心底对贺大佬说了句“真是对不起”。 宫酌说请吃饭,便说到做到,不过由于心态发生变化,地点从逼格甚高的法国菜餐厅改到了街边大排档。 郗长林没有异议,宫三少爷也毫不在意身上的高定成衣,一屁股坐到油渍遍布的桌子边上,拿起黏腻的菜单摊开在两人之间,商量着吃这个不吃那个。 “吃完饭,你陪我去趟在西山那边的晚宴。”宫少爷对店员小妹报完菜名,转头冲郗长林说。 “行。”郗长林笑着点头,悠闲地翘起一条腿,“什么晚宴?” “我二哥的订婚宴。”宫酌眸光悠悠一转,“咱们晚些去就好,礼服一会儿有人送来。” 郗长林比了个ok的手势。 宫酌喝了些酒,去西山时便是郗长林开车。宫家的宅邸藏在一片苍莽之后,绕山许久,才见得那座精巧的铁艺大门。 安保人员认识这辆车,什么都没问就敬礼放行,郗长林在前坪找了块空地把车停下,下车关门,然后把车钥匙丢给宫酌。 前方中式复古别墅内灯明如昼,宫酌掀起眼皮瞥了几秒,朝郗长林伸手,比了个“请”。 订婚典礼正在举行,大厅内并不喧闹,紧闭大门开启时传出的声音便显得响亮,晚风从门外吹进去,宫三少爷带着郗长林出现在门口,顿时吸引了大片目光。 宫酌眼里带笑,不慢不紧地走去拿了杯酒,冲前方那个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人举杯。 “很抱歉回来迟了,二哥,订婚快乐。” 郗长林一身蓝灰色礼服,胸前叠一方深红印花方巾,站在宫酌身后,笑得乖巧漂亮。他毫不介意周围人的目光,但忽然的,眉心挑了一下。 系统声音幽幽的,满是不怀好意:“老大,我在这里发现了贺迟、段西伯,还有之前那头刘肥猪。” 第17章 “段西伯应该是跟着刘康安来的,而贺大佬……他身边好像没伴。”系统又道。 郗长林漫声回应,不着痕迹敛下眼睫,掩饰住心中猜想。 他身前的宫酌说完那话后便一口喝光了酒,接着将酒杯往侍者托盘上一放,带郗长林走去楼上。 青年什么都没问,落后半步紧跟着,只见宫酌在二楼某间房里取出一瓶酒,然后带他穿过外侧长廊,再从阶梯走下,来到了花园中。 茂密绿植隔开灯火,柚木铺就的小径曲折,两边大马士革玫瑰随着晚风摇曳,花香清甜。 尽管周围无人,但郗长林还是放低了声音,话里带着几分戏谑:“你非得绕这么一圈?” “这样他们会以为我上了楼,而不是来到了这边,找我就没那么容易了。”宫酌脸上的笑容随意。 “那为什么要我陪你过来?你只是祝了一杯酒而已。”郗长林又问。 “参加宴会时带上临时伴侣,一般表明两个意思:一,我还在进行着正常的社交活动,有朋友有陪伴;二,拉郎相亲说媒什么的今晚就不要来了。”宫酌耸了耸肩,“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随便拉个人过来就行,不用非得是你。所以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带你过来?” 转过弯,柚木路走到尽头,视野豁然开朗,前方是葡萄架下石桌石凳静立,一旁是已经花谢的藤萝,枝叶如瀑。月光随着微风在深黑藤蔓上浮动,大马士革玫瑰的味道变得悠远轻袅,更多萦绕在鼻尖的,是草木苦香。 郗长林轻笑:“之前送礼服的人来得太快,我看你没怎么吃尽兴,不如再生火弄个烧烤?” 宫酌骤然转身,在郗长林眼前打了个响指,“你真是特别有趣。” 不过两人并未动手烤串,他们来到葡萄架下,坐在还未成熟的青涩果实旁,开了那瓶酒。 这并非什么名贵的陈年酒酿,而是宫少爷自己酿的樱桃酒,装在颜色清亮的绿玻璃瓶中,像是撕掉包装的七喜。 宫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玻璃杯,揭开瓶盖后一人倒了一杯,酒瓶子就见了底。这酒度数不高,估计酿的时候冰糖加多了,闻起来十分甜腻。 夜风幽凉,月光清淡,抿了两口酒之后,宫酌垂下眼眸,轻声开口:“你倒在玫瑰花丛中的那一刻,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不过那个人是真的死了,被花刺划破皮肤,被花雨掩埋住面孔,不像你还能再睁开眼爬起来。” “他死了好多年啦,喜欢过他的憎恨过他的,都渐渐把他忘了,可能如今只有我还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宫酌语气很平静,晃了晃酒杯,端起来,但没喝。 闻言郗长林久久不曾开口,只端起自己这杯樱桃酒,往宫酌手上的碰了一下。 “你愿意陪我演一场戏吗?”宫酌偏了下脑袋,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但眼底毫无温度。 “好啊。”郗长林喝了一口樱桃酒,月光从长而翘的睫毛上淌过,漆黑眼眸透亮,笑意很浓,“帮朋友演戏,价格打八折。” 宫酌挑眉:“如果你什么要求都不提,才真是令我失望。” 两人的酒杯又碰了碰。 各自将要喝完时,系统在郗长林耳边道:“段西伯和刘康安因为你起了争执,现在两个人都在找你。” 刘康安为的不过是和郗长林上床,而段西伯并不愿意将他献出去,此中缘由郗长林很清楚,他“哦”了一声,又问:“贺迟呢?” “他已经过来了,转个弯就能看见你。” “……” 青年刚想怼一句,听得系统郁闷抱怨:“我怀疑他在你身上装了追踪器,但从头到尾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老大,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 “你清醒一点。”郗长林没好气道。 郗长林位置正好背对来时路,所以在宫酌惊讶抬起眼眸,喊了一声“贺哥”后,才转过头去。 月光悄然,漾开一地澄澈波纹,贺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往上折了几圈,露出纯色的机械手表,礼服外套搭在左边臂弯中,右手端着一只酒杯,冲宫酌点了下头后,走向葡萄架。 他眉眼温柔,表情和煦,步伐不疾不徐,郗长林却从中感觉出了一点火气。 郗长林斟酌着如何开口,但贺迟没给他这个机会。 石桌是四方的,四面的石凳是长条形,能供两人并坐,贺迟直截了当坐到郗长林身旁,搁下酒杯,冲宫酌笑道,“一别数年,这里还是这么清净自在。” “因为打理的人一直没变。”宫酌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对面两人之间打量了一圈,青年自见到贺迟后就收起了随意的表情,推远酒杯、挺直背脊,低垂眸眼,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看上去乖巧无比。 痞气的笑容回到宫酌脸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轻扣:“我以为按照贺哥的习惯,来这边露个脸就会离开。” 贺迟挑了一下眉:“我过来接个人。” 宫少爷拖长调子“哦”了声,点着头起身就走,还顺便带走了酒瓶和两只酒杯。 沙沙的脚步声远去,郗长林立马打算换到旁边那张凳子上去,却被贺迟一把抓住手臂,给拖了回去。 贺迟语气不咸不淡:“下午poi的试镜过后,你手机一直处于通话中,然后又关机,我联系不上你。” 郗长林垂着脑袋,手抬了一下,想把贺迟拽在自己臂上的手被拨开,但没敢。他声音小小的,十分没底气:“对不起,打完电话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和谁打电话?” “宫酌。” “据说他下午在废弃高铁上和人飙车。”贺迟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青年眨了两下眼睛,一寸寸把屁股挪远,说话声小得几乎听不见:“是的。” “和你?” “……对。” “边飙车边通话,你俩还实况播报?” 郗长林赶紧把手机拿出来,递到贺迟面前:“您可以查的。” 贺迟盯着郗长林发旋看了好一会儿,松开捏住他手臂的手,说了句“算了”。青年几乎是蹦着起身,冲贺迟不好意思地笑笑,羞涩又腼腆:“那贺先生……我先走啦?” “我刚才说了,我是来接人的。”贺迟掀起眼皮看他。 “我师兄今晚也过来了,我和他一起回去就行。”郗长林比划了一下,“所以不用麻烦您了。” “哦?你师兄?”贺迟下巴扬了扬,湛蓝的眼眸迎着苍空月光,声线偏沉。 郗长林佯装不知为何贺迟脸色冷了下来,慢慢地往后挪了一步,“对啊,我师兄……他一直很提携我,所以……” “你不记得他之前对你做过什么了?”贺迟问。 青年表情顿时僵住,连嘴唇的血色亦褪去,他嗫嚅几秒,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咬咬唇,带着惊讶、愤怒又慌乱的神色转身离开。 郗长林背影像是在逃,面上却十分镇定,回到别墅大厅,问系统刘康安和段西伯位置的同时,还让他买下“邪魅一笑”这个道具。 “使用后能让目标在半个小时内对你言听计从,但期间记忆不会被抹去。”系统念了一遍产品说明,又问:“有两个人,你要对谁用?”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郗长林道。 先前刘康安和段西伯各自在别墅内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郗长林的身影,此时前者正端着酒杯和人交谈,站的位置正巧是甜点架旁。 郗长林装模作样过去拿点心,刘康安刚好结束了谈话,看过来时眼里惊喜又惊讶:“这不是长林吗?” “晚上好,刘总。”郗长林弯起眼睛,主动与他握手。 刘康安大拇指不怀好意地在青年手背上摩挲,目光不断在鲜艳的唇与凹陷的锁骨上流连:“这里有些闷,要不要去楼上露台透风?” 青年面露迟疑,刘康安抓着他的手靠近半步,语气温柔中透着威胁:“我们不是朋友吗?你难道连陪朋友去吹吹风都不愿意?” 郗长林手指颤了一下,想从刘康安手中把手抽出来,却被抓得更紧。他咬了一下唇,问:“真的只是吹风?” “当然,今晚我喝了不少酒,想吹风醒醒酒。”刘康安说。 青年垂下眼眸,似是认命般:“好吧。” 刘康安满意地笑起来,带着郗长林上楼。这路上正好和段西伯擦身而过,他在这一瞬使用道具,冲段西伯笑了笑。 露台在二楼东南侧,刚好可以观赏月亮,客房就在不远处,连着好几间都漆黑一片、没有亮灯。 郗长林哄着刘康安把从甜品架里取下来的抹茶手卷吃下,这时有个人影突然冲过来,将他从栏杆边拖开,往嘴里灌进一杯酒。 青年咳嗽着跌坐在地,段西伯语带讨好,边说边退:“酒里下了药,刘总,今晚请尽情享用。但享用过后,请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听闻此言,郗长林骤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段西伯,一句“师兄”怎么都说不出口。 药效来得很快,他的喘息已经变重,月光之下,那漆黑眼眸中水色潋滟,眼尾晕开醴艳之红,就像刻意勾出的眼线,妩媚动人。 刘康安笑着把郗长林从地上拽起来,半搂半拖走向客房,他一脚把门踹开,正欲关门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狠狠掐住他脖颈。 房内无灯,来人腕上的机械手表折射过月光,清冽寒冷。 第18章 贺迟锁着刘康安脖子往房间内走了几步,那一剪月光彻底被抛到身后。他轻而易举就将这头身材臃肿的肥猪举到了半空,同时卸下这人施加在郗长林臂上的力道,将青年带入自己怀中。 郗长林烫得跟团火似的,四肢酸软无力,靠着贺迟的手勉强站住了脚。他尽力调整呼吸,喘得不那么厉害后,眼皮慢慢撩起来,借着稀薄月色,看见被掐脖子的人眼睛渐渐翻白了。 他第一反应是这位贺姓大佬明显是练过的,以后一定不能惹,如果惹了千万不要硬碰硬,而第二反应,才是再这么掐脖子掐下去会出人命。 第14节 “贺、先生……”郗长林抬起头,漆黑眸眼泛着滟滟水光,如春夜里被花拂过的湖面;声音带颤,气息喷薄在贺迟脖颈间,细密灼热;那双手还不安分,在衣襟上扯了又扯,将贺迟的注意力彻底吸引过来。 “会死人的。死了人……不太好。”青年极力让自己的表情和口吻显得严肃认真,但效果不大,无论是张合红唇还是眸间波光,都尽是艳色。 贺迟敛下眼眸,对上郗长林的视线时冰冷神情柔和了几分,淡淡一“嗯”后,他抬手一甩,将刘康安猛地掷到门外长廊中,接着砰的一声关门。 “这件事我会替你处理,先……”贺迟边说边向室内顶灯开关伸手,正要按下时,却被郗长林一把抓住手臂。 “不要开灯。”郗长林声音压得很低,但掩饰不住药物造成的反应,尾音颤抖着上翘,哭腔浓浓。 刚才贺迟带着他走了几步,皮肤和衣料不住摩擦,将好不容易压下去一些的火重新挑起来,浪潮从脚趾往上奔涌,冲刷每一寸神经,又痒又疼,痛苦而空虚。 郗长林艰难地从贺迟臂弯里逃开,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这让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您出去好不好?”郗长林又说。 房间内昏暗无光,那双漆黑湿润的眼睛便成了唯一的明亮之物。贺迟看见眼睛的主人慢慢缩到了角落,脆弱又害怕。他走过去蹲到这人身前,语气轻软柔和:“我带你去浴室,然后在外面等你。” 郗长林咬着下唇,黑眸瞪着贺迟,以此表达自己的拒绝。但这次贺迟没遂郗长林的意,往前一倾,就将他整个捞了起来。郗长林挣扎了几下,两人皮肤相接触,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呻吟,比窗外飘来的花香还要甜腻醉人。 贺迟的手明显一紧,声音比先前更为低沉:“乖,你别动。” 青年也愣住了,回过神来捂住嘴,拼命点头。 “……”贺迟没好气地瞥了这人一眼,“脑袋也不许动。” 他三步并两步,抬脚一踹打开浴室的门。哪知将郗长林在门口放下后,这人的动作比他还快,啪的一声就将门拉上,将还想往里走的大佬拍在外面。 “您说过的,您在外面等,不进来!”郗长林的声音隔门传来,低低的,但有些凶。 “我没打算进来。”大佬面不改色地说谎。 郗长林催促他离开,然后按开灯。 磨砂玻璃上投出一道剪影,青年顾不得脱衣服,直接走到了花洒下。 水声哗哗,身上衣衫浸湿,愈发勾勒出青年身上线条,这时外面传来啪的一声,灯开了。郗长林这才靠在墙上,伸手替自己纾解。 掩在水声之下的呼吸重而压抑,但又控制在一门之隔的人能够隐隐约约听见的范围内,间或夹杂几声甜甜糯糯的“嗯”“啊”,拿捏十分有度,但湿发之下的那张脸,却是没什么表情。 “贺大佬硬了。”系统冒出来,对郗长林说。 “如果他没硬,你才该来告诉我。”郗长林笑了一下。 系统不理会郗长林的嘲讽,继续播报,跟看球似的:“贺大佬从沙发里站起来了!他支着帐篷走向了衣柜!他想干什么?哦,他拆封了一套新的浴衣。卧槽他朝浴室走了过来!” 郗长林:“……”他垂下眼继续给自己撸管,太久没有自己动手操作过,体验感其实不怎么样。 过了几秒,磨砂门被敲了一下,贺迟的声音传来,声线刻意压了压:“我帮你把浴衣放在外面了。” 青年胡乱谢了一声,算作回应。 湿衣服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终于射出来后,郗长林嫌弃地将这身礼服脱掉,赤身走进浴缸中。 他在水里泡了一个小时,期间贺迟来敲了几次门,问他是否还好。这让青年想到了害怕主人在厕所里发生不测从而一直蹲在门口的猫。 郗长林心莫名软了一下。他随意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从浴缸中站起来,鞋也不穿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丝小缝,跟做贼似的飞速撩起浴衣一角,将整个拖进门内。 这间客房不大,坐在沙发上一抬头能看见浴室,郗长林的举动刚好被贺迟余光捕捉道,后者不由笑了一下。 青年将眼睛移到那条门缝后,微微眯起,做生气威胁状:“贺先生您在笑什么?” 贺迟抬起手上的书,说得一本正经:“我是被这个逗笑的。” 郗长林哼了一声:“行吧。” 他没擦身就裹上了浴衣,松松地将腰带系好,便出了浴室。依旧是赤脚,水滴顺着腿上的线条滑落,沿着脚踝落到地面,他走了多少步,地上就印下多少个脚印。 “穿鞋。”贺迟下巴一扬,目光没好气地看向摆在浴室门口的拖鞋。 郗长林“哦”了声倒退回去,踩上拖鞋,又走过来,杵在贺迟面前。他湿发凌乱,白皙的皮肤被水汽蒸得泛出一层薄粉,但衣服穿得很老实,除了两条光洁的小腿,该露的不该露的通通被遮了个全,好像在防狼。 “今天真是谢谢贺先生您了。”郗长林糯糯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讨好。 浴室的门仿佛是一道分界线,走出来后,他便又回到真实的人间,在这里,师兄与投资人联合诱奸他,好像恶魔,而面前这人就是从天而降的英雄。 “你所谓的师兄就是这么提携你的?”贺迟挑起半边眉毛。 尴尬与难过浮现在眼底,郗长林无声垂下眼眸,没有答话。 贺迟合上手中书本,调整了一下坐姿,仰头问站着的人:“你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呢?”郗长林手指抠着腰间系带,声音低似呢喃。 “以后别和段西伯来往了。”贺迟拉着郗长林坐下,自己却站起来,“我去让他们给你准备一套衣服。” “刚才穿的礼服是宫酌让人送过来的,我自己的在他车里。”郗长林道。 贺迟眯了眯眼睛:“那我让宫酌给你拿过来。” 他边打电话边将方才看的书还回书架,郗长林扫了一眼,看清那本书是《君主论》。 “大佬刚才看的是第八章 ,‘凭邪恶的手段成为君主’。”系统贴心地为郗长林补充。 郗长林没理这货。青年当然看得出贺迟情绪并不好,比起今晚在花园找到他时更加生气,这份生气虽然气的是刘康安和段西伯对郗长林下药,但更多的,依旧是气郗长林对段西伯的信赖,与直到此时此刻仍然坚持的维护。 大佬将书放回去后没有从书架前离开,郗长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从矮几的瓷盘中抓了颗糖,小步小步走到贺迟身后。 “贺先生……”郗长林轻声开口,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留情面地打断。 贺迟声音微沉:“你和宫酌什么时候认识的?” “今天下午。”郗长林偏了下头,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认识多久了?” “……一个周?” “你和宫酌认识了几个小时,就能直接叫他的名字。”贺迟平平一啧,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注视郗长林,“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了,喊个名字有这么难?” 郗长林呆呆地“啊”了声。 “我叫贺迟,不叫贺先生贺董贺总,我也不想听你说谢谢或者对不起。”湛蓝的眼眸深处光芒闪烁,贺迟说话的时候手指紧紧曲起,握成拳头。 青年心思瞬转,他沉默片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声音依旧轻,就像透过半开的落地窗吹来的风。 “因为我们之间不对等啊,贺先生。”郗长林将捏着糖的手收到背后,“您什么都不说就把我送进《幻日》剧组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以朋友的态度对待您。” “您是高高在上的,掌握着我们这种人的生杀大权,所以我对您,只能仰望啊。” 郗长林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与贺迟之间的距离。 “今天真的很谢谢您,没有您,我可能就……总之,我不会再和段西伯来往了,他对我做的这些事情,我以后会自己讨回来,不麻烦您出手。” 第19章 夜风掀动窗纱,送来大马士革玫瑰的香,透亮的落地窗玻璃上映出郗长林修长的剪影,那垂在腿侧的手渐渐握成拳头,骨节分明如玉。他逆在偏黄灯光下,漆黑眼眸如冷月照水,什么也不诉说,就这般轻轻淡淡望向贺迟,似一阵烟,仿佛风再大一些,就跟着散了。 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贺迟瞬也不瞬地回望过去,心绪千回百转,最终化作无声一叹。他离开书架,转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抽屉取出吹风,接好电源后,朝郗长林招手:“过来,把头发吹干。” 郗长林又退了一步,拒绝之意很明显。 “您不必对我这么好的。”这一退恰好站到了风口,郗长林拉紧浴袍,睫毛缓慢垂下去,“我一直以为您会主动解释我内心的疑问,但我等了很久……现在我不想等了。” “您为什么要那么大方地送我进秦导的剧组?又是为什么,不要求我回报?” “如果您直接说是想潜规则我,或者要用我去完成别的交易,我都会安心一些。可您没有,您表现出的态度很奇怪,也太让人害怕了……” 郗长林嗓音清澈,又透出些微沙哑,声线隐隐发抖,响在静谧的客房内,内心的不安被无限放大。这个问题是他这几天空闲时都会思考的,那份不安丝毫不作伪。 郗长林刻意印勾引与欲迎还拒,是因为贺迟的身份与地位。 而贺迟呢? 位高权重如贺迟,是身份显赫的人都争相拉拢的对象,无数人挤破脑袋要留在他身边。像他这样的人,眨个眼就是几百万上下,做事最优先考虑的是利益与回报。 但贺迟竟默默砸钱捧一个十八线小明星,郗长林认为不是那晚上脑壳被撞坏了,就是有别的阴谋。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但他身上有什么能够利用的? 对外宣称关家养子、实际上是关佟私生子的身份,还是已故民乐大师郗亭与他的血缘? 可这两者都与贺迟联系不起来。郗长林在关家过得连狗都不如,没有半点实权,也没几个人认识他,毫无声望可言;而外公郗亭虽然是大师级的人物,在民乐圈享有盛誉,但晚年因病过得十分清苦,连相伴数十年的琴都卖了,留给郗长林的只有那一手琴技。 所以说,郗长林和贺迟之间,没有半点可以牵扯上的利益关系,贺迟没有理由对他好。 心念电转,青年睫毛轻颤,就像在风中振翅的蝶翼。而蝶尚且知晓自己将会迎风或逆风而行,他却极为被动,搞不清自己该朝着哪个方向。 站在另一侧的男人无声垂下眼帘,手指摩挲吹风柄上的档位键。数秒后,他笑了一下,“我没有想要潜你,也不会利用你做什么,是我……太唐突了。不过我接近你确实是有原因的。” 郗长林掀了掀眼皮,偏着脑袋,透过落地窗看向贺迟,“什么原因?” 贺迟思考片刻,轻咳一声,说:“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郗长林赫然扭过来的脸上明显写着不信。 “你就这么理解吧,我想和你做朋友。” “……” “所以,你应该像朋友那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说着,他扬了一下手里的吹风,“现在可以过来吹头发了?别在窗户旁站太久,会着凉。” 郗长林依旧杵在落地窗边没动,面上神情极为复杂。实际上他被气得想笑,心说交朋友的第一步是直接给对方砸钱,大佬们可真会玩,这样的朋友他还想再来一打。 贺迟在对面抿了一下唇,放下了吹风,大步走过来关上落地窗,再拉着郗长林往床边走。后者明显想退,谁知竟踉跄了一步,头重脚轻地往前栽。 “你怎么了?”贺迟极快地捞住郗长林,把青年带进自己怀里。黑发撞上自己脖颈那瞬,除了湿,贺迟还感觉到一股烫——郗长林在发烧,这人手腕凉得很,还带着水,额头却是能煎鸡蛋了。 “你先前冲水用的凉水?”贺迟拧起眉头。 郗长林没做声。 “又不擦干身上的水,直接穿着衣服出来了?”贺迟又说,声音压得很低,藏着点火。 郗长林也有些惊讶。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好,下午飙车时没关窗,用凉水冲澡时更是端倪尽显,所以打算利用一下,故意站去窗户边吹风加重事态,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直接发起高烧来。 看现在这情况,可能直接烧上了三十九度。 再加上体弱贫血,他的视野模糊一片,背上额头不住冒汗,四肢又很冷,靠在贺迟怀里直打哆嗦,而意识也混沌,一时没能发现贺迟的话中有奇怪的地方,待仔细思索时,后脑勺突突地发疼了。 浑浑噩噩间,郗长林感觉自己被贺迟打横抱起,三两步后又被放到床上。接着这人直接用浴袍帮他把身上的水擦干,将他浑身摸了个遍,再…… 郗长林艰难地摁住贺迟解开腰间系带的手,撩起眼皮,语气很严肃:“您要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我刚才就趁了,湿的穿在身上你会更难受。”贺迟不由分说扒掉郗长林身上浴袍,这人底下什么都没穿,长腿交叠盘坐,腰窄得过分,锁骨深陷,皮肤因高烧泛着薄红,病态又勾人。 第15节 贺迟扫了一眼,很君子地把持住了,一把扯过被子,把郗长林给重新裹住,又拿起吹风,与他在床上面对面坐下。 郗长林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像在林间的鹿,看得人异常心软。但这只鹿格外不安,裹着被子一个劲儿往后缩。不过床的空间到底有限,很快他就抵上了床头。 “乖,我只是要帮你吹头发。”贺迟温声哄他。 “你把吹风给我,我自己能行的。”郗长林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你自己吹就意味着要伸手,伸手出来意味着被子遮不住。”贺迟挑了一下眉,“还是说你不介意被我看?” 郗长林:“……” 他皱了一下眉,表情虽然不太服气,但还是磨磨唧唧拱着被子去到了贺迟身旁。 吹风机嗡嗡运转,热风轰得郗长林脑仁更疼了,他低着头紧抿唇线,尽力不表现出来,但还是被贺迟看透。大佬为他梳发的手改为按摩,不重不轻地为他舒缓头痛。 郗长林嘟囔了一声谢谢。 男人的手法很巧,将他伺候得很舒服,没多久,脑袋便往前一点一点,想要就这么睡过去。 “乖,想睡就睡。”这句话几乎是贴着郗长林耳朵说出,声线低沉,就像醇厚的大提琴声,说不出的磁性诱人。 郗长林被撩得耳尖微微泛红,眼皮狠狠掀起,瞪了贺迟一眼后立马垂下。贺迟轻轻一笑,插在郗长林发间的手移到太阳穴,帮他轻轻揉按。 意识逐渐涣散,郗长林再也撑不住了,额头抵上贺迟肩膀,闭上眼睛。在完全睡过去之前,他在想贺迟的举动中到底有几分真心。 大概十分钟后,客房的门被敲响。 来的人是宫酌,贺迟应了一声让他自己开门进来。 郗长林被惊醒,将眼皮撑开一线,模模糊糊间看见宫酌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贺哥,我来送衣服,寇医生也带过来了。”宫酌懒洋洋地开口。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郗长林被贺迟圈在怀中,低着脑袋乖巧温顺,乌黑的发柔软耷垂,皮肤白皙,漂亮又脆弱。 宫酌不由吹了一声口哨,唇角上勾,语气意味深长:“贺哥,我知道我们小林林很好,但你也要小心对待、轻拿轻放啊。” “把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贺迟头也不回,手指轻轻拨了一下郗长林额前的发,“还有,他不是你们的。” 宫三少爷啧了又啧,离开时还不忘带上门。 吹风已经停了,贺迟从床上让开位置,让寇医生站过来。郗长林撑着手臂起身,温度测过后,医生又问了他一些情况,就从医药箱中取出了针剂和口服的药。 “今晚是就在这边睡,还是我带你回去?”贺迟站在一旁,轻声问。客房里顶灯已经关了,只留了窗边和墙角的两盏地灯,浅淡光线勾勒出他的侧影,深刻又柔和。 “回去。”郗长林想也不想就回答。 “那等风小了再走。”贺迟说。 郗长林应了声“嗯”,从被子里伸出手臂,让医生给他打退烧针。 “你睡过去的时候,手里抓着一颗糖。”贺迟忽然道。 “啊?”郗长林被成功转移注意力,掀眸看向贺迟。生病的郗长林反应有些迟钝,等注射完毕后一根棉签摁住针孔时,才想起他为什么要拿这颗糖。 于是郗长林又“哦”了一声。 “你准备拿糖哄我?”贺迟走过来,从寇医生手里接过棉签,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没有,我打算自己吃。”郗长林低声道。 贺迟挑眉:“玉米味儿的。” “什么?” “糖是玉米味儿的。” 郗长林默然不语,他没想到随手一抓,竟然抓了个自己不喜欢的味道。 “之前在超市你说过,你虽然吃玉米,但不吃玉米味道的糖。”贺迟慢慢在郗长林身边坐下,眼里笑意很深,语气肯定,“所以你看出我生气了,打算用糖来哄我。” 作者有话要说:  郗宝宝:我不相信一见钟情 贺大佬:我也不相信一见钟情 郗宝宝:所以你别有阴谋 贺大佬:…… 第20章 用行动将意图表现出,与在有动作之前就被人戳破,相比起来,后者实在是令人感到尴尬,尤其是用顺来的糖哄人这种事。 不过郗长林绷住了表情,撇开目光轻哼一声:“我是因为低血糖才随手抓了颗糖,没仔细看口味。” 贺迟轻轻转动棉签,拿糖的手按开床头灯,借着偏暗的黄光看清郗长林手臂上的血已经止住,旋即松手,将这人的爪子塞回被子里。 他眸光虚虚敛着,唇边弧度未散,“那行,既然是你不喜欢的味道,我帮你吃掉好了。你现在还想吃糖吗?” 郗长林的回答当然是“不吃”。 贺迟低声一笑,用十分缓慢的速度剥开糖纸,将金黄色的软糖放入口中。味道是有些奇怪,这让他不禁皱了下眉。 “确实不好吃,是吧?”郗长林笑起来,偏着脑袋朝贺迟眨了下眼睛。 “还行,在能够接受的范围。”贺迟边说边站起来,帮郗长林把宫酌送来的、装有衣物的手提袋给他递过去,又道:“我去帮你倒杯水,待会儿把药吃了。” 青年伸手将夏凉被边缘与手提袋一同抓住,点完头后,小声说了句“谢谢”。 宫酌送来的纸袋中不仅装着郗长林先前换下的衬衫与长裤,还贴心地准备了一条崭新的内裤,纯白色,布料柔软,前后各印着一个黄澄澄的菠萝。 郗长林之前穿的已经随着礼服被打湿在浴室地板上,现在只有穿上这条菠萝内裤与空档两种选择。 他翻了个白眼,从被子里站起来,面无表情选择了前者,等穿好衣服,又跂拉着拖鞋回到浴室,将放在架子上的手机拿出来。 “系统。”郗长林忽然想到什么,叫了声寄宿在自己体内的家伙,“把贺迟前任们的资料拿给我看。” “稍等。”系统道。 大概过了数十秒,泛着荧蓝光芒的透明屏幕浮现在郗长林视野中,从左到右依次是两男一女的资料,都是细腰长腿的美人,眼睛狭长漂亮,弯成赏心悦目的弧度。 面对镜头时,这几个人头微微往左偏了几分——也是郗长林惯有的动作。 “老大,这三个人的眼睛长得好像!”系统惊呼,话到后半段时,电子音语调变得奇怪,“也和你好像……” 郗长林漫声一“嗯”。 不仅如此,这三个人都表现出音乐上的天赋,而且参加过乐队。 性格乖巧,擅长演奏乐器,狭长且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 郗长林轻敛眸光,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我终于知道了。” 系统也不是傻的,迅速反应过来:“莫非是传说中的……替身情节?” “八九不离十了。”郗长林拖长语调,手指划掉面前的屏幕,眼底多了几分怜悯,“真可悲啊,得不到正主,就只能用这种方法弥补心中的遗憾。” 他踩着拖鞋来到门口,手掌啪的一声拍开顶灯开关,室内霎时变得明亮。同一刻,外面的门把被扭动,贺迟端着一杯温水进来。 青年赶紧接过去,乖巧地坐到沙发上,拆开药品包装,按照医生嘱咐的量服下。 一杯水喝完三分之二,郗长林抿了抿唇,掀起眼眸对视上贺迟的目光:“贺先生,我看外面没吹风了。” “我说过,你应该直接叫我名字。”贺迟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握在透明玻璃杯上的手指缩紧,郗长林皱起眉思索几秒,做出一个决定:“如果您真的当我是朋友,那么请让我分期归还您追加给《幻日》剧组的那笔资金。” 贺迟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郗长林许久,唇边勾起笑容。他弯腰从青年手上接走水杯、搁在茶几上,语气柔和,“我答应你,但不能逞强,什么时候有钱就什么时候还,不收利息,不限期限。” 青年舒了一口气,极快地瞟了眼落地窗,透过玻璃上映出的室内景象往外,可以看见风已经停了,花叶无声。 “那我们可以走了吧?”郗长林偏回头。 “打算穿着拖鞋走?”贺迟扫了眼郗长林脚下,语气凉丝丝的。 郗长林垂了垂脑袋,这才后知后觉地响起来自己的鞋也躺在浴室的角落里,估计快被泡发了。 “拖鞋也挺好的,反正不用见什么人。”郗长林无所谓道,背靠上沙发背,仰起头来凝望贺迟,脖颈的线条与深陷的锁骨一览无余。他的腿还特地抬了一下,示意没什么事。 这个坐姿很放松,意味着郗长林放下了大半戒备,很能讨好贺迟。但大佬视线又一次触及到他裸露在外的脚背与脚腕时,眸色更沉了几分。 “我让管家给你准备鞋袜。”贺迟道。 郗长林叹了一声气:“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夏天了。” “你还在生病。”不由分说,贺迟已经折身门口走去。 听着门一开一合,郗长林慢慢闭上眼,让系统报时,又问段西伯和刘康安的情况。 “被贺迟丢出去后,刘康安拖着段西伯去了另一间客房,没说两句两人就起了争执。段西伯先一步回到一楼,他很愧疚懊恼,拿了杯酒离开大厅,在花园里散步,不过被人纠缠上了。”系统道,“刘康安则是等脖子上的红印不那么明显后,直接开车离开了别墅。” “这两个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来往。”郗长林呢喃道,“纠缠段西伯的人是谁?” 系统:“你等我整理一下,这个人花边新闻有点多。” 直到贺迟开车带郗长林从宫家别墅离开,系统才给了回复。如他所言,这个人的资料中除了那行“云淡互娱执行总裁外”字外,其余的都是睡了某某明星包了某某模特这一类的消息。 “这个人真是出现的及时。”郗长林眉梢轻轻一挑。 出了西山,车驶上高架,两旁路灯犹如萤火被甩在身后,倏然而逝。郗长林服下的那几粒感冒药药效渐渐浮上来,眼皮愈发沉重,贺迟在应急车道停车,将后座的薄毯与抱枕拿给他。 郗长林勉强撑开眼皮扫了眼怀里柔软的东西,不由一笑:“没想到您竟然会在车上放这种形状的抱枕。” 这话说得算委婉了。 抱枕很长,自成弧度,颜色是黑白灰,如果非要说出它的姓名,那么只能是“咸鱼”这两个字,还是条张着嘴、瞪大双眼的咸鱼。 在某个快穿副本中,郗长林也买过这么一个咸鱼抱枕丢在车上。但这混账做事一般异于常人,他没有规规矩矩地把咸鱼抱枕搁座椅里,而是把窗户拉开条缝,将鱼脑袋给伸了出去。 当时在城区内开车,不仅仅惊讶了过往的人,还惹来交警让他别搞事。 青年抱着这只长了脚的咸鱼弯起眼睛,往贺迟那边倾身。偏黄灯光下,他睫毛又长又翘,眼底像晕开一片水色:“这和您的气质不搭,不会是您为了讨某个人欢心特地放在车里的吧,那我可不能抱着它睡觉。” “买东西送的。”贺迟瞥了他一眼,重新启动车辆,“除了你,还没人抱过它。” “好吧,那您是买了什么,让店家给你送咸鱼?”郗长林笑着靠回去,手拉了拉薄毯,将脖子围住,慢慢闭上眼睛。 贺迟哼笑一声:“好好说话,您什么您。” “哦,那我以后也像宫酌那样,叫你贺哥?”郗长林睡意很浓,说话语速比平常慢了不少,声音绵软,说着说着脑袋就歪了一下。 “那是宫酌的叫法。”贺迟没因为郗长林困得厉害而停止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他深知睡意朦胧时的郗长林格外好说话,只要不涉及到原则问题,基本都会答应。 第16节 这话说完,只见郗长林将脑袋歪回去,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着,就跟挠在心上似的:“好吧,我该怎么叫你?” “叫哥哥。”贺迟笑了一下,轻声道。 谁知郗长林没如贺迟所愿,竟掀开眼皮瞪向他。车内灯熄了,仅余透过车玻璃从斜前方透进来的路灯,照得这一眼明亮如火烛,漂亮又凶狠。 虽然意外,但贺迟眼里笑意不减,语气无奈又柔和:“那就叫名字。” 郗长林“嗯”了一声,这才重新阖上眼睛。 二十分钟后,车从内环下道,进入城区不久系统突然吼了一声,郗长林猛地惊醒。 眼前的模糊散去后,郗长林看清街道两旁的景象,倏地扭头望向贺迟:“上一个红绿灯时你应该右转。” “你公寓的钥匙不止你有,我不放心你回去。”贺迟面不改色地打转方向盘,在红灯跳绿后左转,越发远离郗长林的公寓地址。 他这话说得在理,更让郗长林无从反驳。抱着咸鱼抱枕的手收紧几分,青年垂下眼睫,“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郗郗不是替身,谁也不是谁的替身,具体解释在22章作话,以及后文都有提到 小剧场: 郗长林:请让给我分期归还您追加给《幻日》剧组的那笔资金。 贺迟:好啊,就分期一辈子,肉偿。 作者表示今天的小剧场一点都不好玩(……) 第21章 郗长林又一次睡过去,醒来时窗外天光已大亮,鸟啼声声、虫鸣不绝——贺迟依旧没给拉上窗帘,并且为了保持屋内通风,将窗户开了一条缝。 为了督促郗长林起床,这人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青年垂着眼从被子里坐起来,抿着唇线往旁边伸手。这个动作做得极为自然,手臂抬起的高度、手伸的长度,都和每日晨起时没有差别,而他也在同样的地方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拔下数据线。 两秒后,郗长林反应过来昨晚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跟贺迟回到他家。 太奇怪了。 一股诡异感浮现心头,郗长林蹙着眉心撩开眼皮,环顾所身处的房间。 这里大得不像是一间客房,比起主卧毫不逊色,但很空旷,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再装一些东西进来。 细腻柔软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床边,铁艺矮桌别具风格,两把木椅并排靠墙,旁边是宽大的红木书架,上面的书有郗长林感兴趣的,也有他不太耐烦读的。 床很宽,与飘窗连在一起,大概能滚四五个人,床上三件套是冷色调,被面的花纹很耐看。对面的墙上错落嵌着三个方形柜子,但里面没放东西。 旁边没有床头柜,一张嵌在墙上的乳白色长桌取而代之。先前他的手机就放在桌子边缘,接着数据线。 此时手机电量已经充满,昨晚到现在的未接来电未读信息几个屏幕都拉不完,他之所以没被吵醒,是因为手机被调了静音。 郗长林让系统测了这张桌子的高度与床之间的距离,才解锁手机,给贾国平发了一条微信。 他今天的日程有些满,上午去公司舞蹈教室报道,中午和noble的负责人谈代言,下午还要去荀宥那边学习伪音技巧。 现在的时间不到八点,他查了导航,这边离星耀大厦很近,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达。 不过比较尴尬的是,他没有车。 郗长林面无表情地瞪了手机屏幕几秒,才慢条斯理地下床,跂拉着拖鞋走进卫生间。 没多久,熄灭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他以为是贾国平的电话,垂眸一看,竟发现是段西伯的。 他把手机放在洗手台边上,掐着时间拆开牙刷包装、挤上牙膏,才按下接听键——不过郗长林并没有将手机拿到耳旁,他磨磨蹭蹭刷了牙,又洗完脸,才开口对话筒另一边的人讲话。 “师兄,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兄。”郗长林掀起眼眸,无甚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压低声线,轻声道,“你的种种举动终于让我认清了现实,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了。” 话音一落,不等段西伯回答或者辩解,郗长林便摁下挂断键,接着拉黑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 “贺迟来了。”系统出声提醒郗长林。后者应了一声,擦干脸上手上的水,往门口走去。 拉开门的同时外面的人正好打算敲门,郗长林惊讶之后,笑着说了声“早上好”。 贺迟也才起床不久,头发比平时见到的要凌乱一些,湛蓝的眼眸也没那么清亮,蒙了一层薄雾,让郗长林想起了朝阳未升起时的海面,迷离又慵懒。 不过郗长林的注意力最终落到了贺迟的睡衣上,很明显,与他穿的是同款。 忽然之间,一个不太妙的念头从郗长林脑海里闪过,他忙将系统敲出来:“昨晚是他给我换的睡衣吧?” “当然啦,你又没钱给我买实体化的道具,不是大佬还能有谁,你睡觉又不梦游。”系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开灯了吗?” “当然开啦。” “……”郗长林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一下。 系统恍然大悟:“我知道你在在意什么了!昨晚大佬看见你屁股上的菠萝的时候,还特地注视了好几秒。” 郗长林:“……” “反正你当时睡着,现在就当没有这件事不就好了。”系统憋着笑安慰他,“再说,你没钱给我买道具,如果选择了空档不穿,大佬想摸叽叽我都没办法捍卫你。” 系统四句话中有两句话不离“没钱”,令郗长林不得不正视自己账户上只剩四位数一打头的余额。 “要不你干脆在贺老板这边蹭吃蹭喝吧,我想他一定很欢迎。”系统提议道。 “蹭个鬼。”郗长林没好气对系统说。 无声言语之间,郗长林神色发生了细微变化,贺迟敏锐地发现,旋即抬起手背,在他额前试了试温度,“哪里不舒服?” “已经好多了。”郗长林不再理会系统,眨了下眼,对贺迟摇头。 “那下楼吃饭吧,煮了山药瘦肉粥和排骨汤。”贺迟扫了眼青年有乖乖穿鞋,便按着他的肩膀带他下楼。 郗长林这才发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味,本来没感觉的胃忽然就饿了。 “我还有个会议,一会儿就走。大概八点半的时候emi会过来,她送你去公司。” 青年下意识拒绝,贺迟笑着勾了一下他脑袋顶上翘起的发,道:“这里要想打车,必须走到外面路口。用比较快的速度,大概也要走上二十分钟,你确定想走这么久?” “好吧。”郗长林敛下眸光,头往旁边偏了偏,躲开后面人的手。 “谢谢。”他又低喃一句。 贺迟挑眉:“不用客气。” 郗长林道:“我是向emi道谢,送我的人是她又不是你。” “那就等她来了再说。”贺迟笑了一下,脚步加快半拍与郗长林并肩走去餐厅。 餐桌上早点已经摆好,除了贺迟说的那两样,还有炸得金黄酥脆的春卷,玲珑剔透的小笼包,饱满晶莹的虾饺。 两人相对坐下,贺迟盛了一碗汤给郗长林递过去,才动自己的碗筷。郗长林吃饭很慢,贺迟配合他的速度,吃完后督促他记得半个小时后服药,才上楼换衣服,再出现在客厅时,脚步已经有些匆忙了。 青年站在玄关送他。 晨风轻和,从洁白柔软的睡衣上拂过,掀起青年额前刘海,那双眼睛迎着尚且凉薄的阳光,眼底光屑细碎,沉静美好。 贺迟垂眸看着这样一双眼眸,轻而缓地勾起唇角。 几分钟后emi身着暗绿色职业套装、脚踩十厘米高跟出现在门口,将手里的纸袋交给正打算上楼换衣服的郗长林。 “什么东西?”青年挑了一下眉,没接。 “贺先生让我给您带来的衣服。”emi回答。 郗长林“哦”了声,弯起眼睛:“谢谢。” emi朝他欠身,退到花园中。 青年拎着纸袋回到房间,拉上了窗帘,才开始换衣服。依旧是上次那个品牌的成衣,很有设计感的白色衬衫,仅以领口正前方一朵淡银色的花为点缀,素净淡雅。 他没有让女士久等的习惯,三下两下换好,从室内离开。 上次来得匆忙,郗长林没能参观贺迟的车库,今天跟着emi过去,大门打开的瞬间,就被各式各样的全球限量版瞎了眼。 emi按下车钥匙按钮,那台在对比之下显得格外廉价的宝马7系亮起车灯,她替郗长林拉开车门,才绕到另一侧坐进去。 这是先前贺迟带去清名山、打算赔偿给郗长林的那台,青年只收了钥匙没开走车,委婉地表示了拒绝,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坐了进来。 宝马七系一百万出头,比较符合郗长林现在的身价,如果开别的豪车出去,估计到了公司,闲言碎语就会填满一箩筐。 郗长林知晓这是贺迟的好意,敛下眼眸系好安全带,用余光瞥着窗外景物倒退。 晚樱飞红,草木浮金。 “老大,我忽然喜欢上emi的侧颜了。”过了一会儿,系统兀的出声。 “你醒醒。”郗长林掀了下眼皮,“你和她甚至不能直接交流。” “哎……”系统沉沉叹了一声,“要是有钱就好了。” 郗长林在心底笑了系统一声,抬起眼眸不着痕迹地打量emi。她的长相与身高一样出挑,是那种凌厉的漂亮,很有特色也很少见,如果放到娱乐圈中,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混出一片天。 “眼光不差。”青年安慰系统。 一路再无他话。 而emi将郗长林送到了地方,取出保温水杯与感冒药交给青年,并亲眼看着他服下药,才离开。 郗长林转身那刻不禁挑了挑眉。 吴玫的舞蹈教室走了一些人,又多了几个新面孔,段宏均也没来,据说是请了针对性更强的老师,在家里训练。 中午与noble的商谈达成一致,签了合同,并约定过几天便进行广告拍摄。系统掰着手指算这次合作能拿到多少钱,距离买实体化道具还差多少,然后又觉得现在经济这么紧张,郗长林肯定不会买给他,随即唉声叹气。 傍晚时郗长林结束伪声训练功课,从荀宥的住处离开,贾国平开车来接。谁知开到中途时,竟突然下起雨来。 阴云遮天,雷声沉沉,行道树疯狂摇曳,郗长林看着拍打在玻璃上的雨滴,心中生出某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告别贾国平、独自搭乘电梯来到所住楼层,钥匙插进锁孔的同一瞬,门里传来咔嚓一声,从内而开! 开门的人双眼发红、面色阴沉,与郗长林视线对视刹那,一把抓住手腕,将他狠狠拖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系统:同为勤勤恳恳为宿主服务的智能工作人员,为什么emi有名字,我没有名字。 郗长林:那就叫你系系吧,开心的时候就嘻嘻,不开心了就叽叽 第17节 系统:老郗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名字第一个字念啥,郗郗 第22章 郗长林被这只手摁在墙上的瞬间已调整好表情,唇线紧抿,漆黑眼眸死死瞪圆,眼角泛起不甚明显的薄红,恼怒之中夹杂悲哀。 “你这已经算私闯民宅了,段西伯。”郗长林轻轻吸了一口气,眸光从段西伯脸上扫过后偏转往下,不错目地盯着近处的衣帽架,“离开吧,把最后的脸面和尊严留住。” 段西伯呼吸逐渐加重,抓在郗长林腕上的手越收越紧,直到青年痛得“嘶”了一声都不放手。他直勾勾注视着身前人的侧脸,阴沉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笑容,“你之前说过,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所以就没有关系。” 抵在墙上的手缓缓移动,力度极轻地抚摸郗长林脸庞;说话的嗓音低而沙哑,尾音上勾,带着浅淡笑意,却听得人止不住发寒颤栗: “可这次你态度很坚决,是不是因为昨晚贺迟出面救了你,于是你迫不及待想甩掉我,去跟他?” 室外骤雨如泼,雷声滚滚浩荡,青紫电光撕开天幕刹那,郗长林掀起眼眸,倏地笑起来。那半边侧脸被闪电照得惨白凛然,狭长漂亮的眼睛弯得无力,被映亮的眸底凄然苍凉。 “段西伯,你真的……比不上他,比不上任何人。”郗长林以不易察觉的弧度调整姿势,脸上的笑容似极了残败在暴雨中的花,生息在转瞬间逝去,只留浅淡余香漂浮,语气也轻,如烟如沙,悲哀在无声中流淌。 “你根本不喜欢我吧?你会在意我,只是因为我始终跨不过那道坎,做不到和你上床。其实你也无所谓是谁上了我,你想要的不过是令我难堪而已。” 青年的神情令人心碎,段西伯猛地颤抖了一下,阴霾的表情有片刻僵裂,但手微微松过后又兀的捏紧,一下子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恶狠狠道:“你竟然这样想?” “是你让我不得不这么想。”郗长林忍着痛,语气冷硬。 “哈,哈哈哈——”段西伯突然大笑,边笑边松开手捧腹弯腰,往后退了两三步,咚的一声撞上紧闭的厨房门。 “你说我根本不喜欢你?”他厉声反问,抬起头时,眼角竟滑出了一滴泪,“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会一次又一次忍让包容?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会傻傻地在这里等你等一整天、想跟你解释?” “如果喜欢,你会三番两次把我送给其他人?”郗长林扬高音调。 段西伯凝眼盯着他,一步步走回去,眼底浮现一丝迷惘:“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了,就好像被催眠了一样……那时候我不受自己的控制,所以、所以才会……”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郗长林的,但青年躲得极快,斜跨半步来到门边。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喜欢你啊……我爱你啊,郗长林!” 段西伯一声又一声音调转高,最后三字撕心裂肺地吼出,眼底痛楚万分。 此时系统忽然出声:“贺迟已经到了楼下,最多半分钟就会来到门口。” 郗长林眨了一下眼,将睫毛上那一滴泪抖落,抬头注视了段西伯好几秒,才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去相信你,毕竟你刚才还在说是我迫不及待想甩开你……是你先不信任我的啊。” “倒计时十秒。” “对不起,我感觉不到你的喜欢。”说着青年又笑了一下,眼底细碎光芒流转,哀婉无声。 “倒计时五秒。” 段西伯睁大双眼,嘴唇嗫嚅几次,刚要开口,却见郗长林手握上门把。 “三、二……” 咯吱—— 门被郗长林打开,狂风兀然涌进来,冷冽的雨水气息与树叶泥土的清苦味道灌满鼻间。他敛下眼眸,轻声对段西伯说:“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贺迟在门口站定,脚步声惊亮走廊上的声控灯,他整个人逆在光晕之中,看不清表情。身旁的emi快步上前,将尚且立在玄关不愿离去的段西伯一把拽出来,又抬起空余的手捂住这人正要张开的嘴,拖着他往电梯间走。 “按入室偷窃未遂交给警察处理。”贺迟冷淡吩咐。 emi道了声“是”,高跟鞋才出的声响逐渐远去。 郗长林保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动作,额头抵在冰冷防盗门上,久久不言。贺迟没进去,只是换了下位置,帮他将风挡住。 大概过了三分钟,郗长林才说话:“你怎么来了?” “带你去吃饭。”贺迟抬手拨了一下郗长林耳旁的发,轻柔开口。 郗长林眼睫颤了颤,没躲开,“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我在这里等你。”贺迟说。 青年终于不再将自己藏在防盗门后,他偏了偏头,勉强笑了一下,“你这样让人很为难。” “已经七点一刻了,再不吃饭你会胃疼。” “我叫外卖。” “那我让人把晚饭送过来,你进去吧,别站在门口。”说着贺迟将郗长林的手从门把上拨开,不顾这人诧异的神情,退后到门外、啪的一声将门带上。 郗长林瞪着眼,仿佛要把门板看穿,这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以退为进的手段比他还高明的人,内心震惊至极。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平复心中情绪,调整好表情重新开门。 “进来吧。”青年叹了口气,低声道。 贺迟笑着进去,看郗长林帮他把拖鞋摆出来,然后找了一个口袋,将段西伯先前穿的鞋丢入内,再放到门外、啪的关门。 “想吃什么?”贺迟问。 “都可以。”郗长林将贺迟往里带,边走边说,“如果想喝饮料,就去冰箱里找;如果要喝茶,我先洗手,然后给你泡。” “我自己来。”路过卫生间时贺迟打开门,将郗长林推进去。 这间公寓面积不大,一眼便能扫见绝大多数东西的位置,茶罐就摆在书架上。贺迟去厨房烧水,又取出水杯与水壶清洗。 郗长林洗完手后跂拉着拖鞋过来,倚在门框上,看着贺迟的背影问:“想听吉他、古筝还是琵琶?” 他这边的乐器不少,古琴、古筝、琵琶都挂在墙上,两把吉他竖在角落,但唯独没问琴。贺迟也没提,边用茶夹夹了几朵洋甘菊丢入水壶,边说:“吉他吧。” 青年“嗯”了声,走去角落取出一把吉他,席地坐着开始调弦。 自从转行开始演戏,郗长林练习弹奏的时间就少了,再加上在快穿副本里待了几百年,老本行音乐接触并不多,更是显得指法生疏。郗长林循着记忆练习了几分钟爬格子,指下乐音渐显流畅,然后弹了一首《送别》。 端着洋甘菊茶从厨房出来的贺迟微微一怔。 “为什么弹这首?”男人低声问。 虽然没有回答,但郗长林没有半分犹豫,改弦换调,指尖淌出的曲子变为《冲出你的窗口》。 “…… 快从你的窗口冲出, 就用你头也不回的速度。 快穿过这最幽暗的山谷, 寻找那曾送给你的礼物。 你是自由的,自由飞舞的。 你可知有远方,等待着你去想象。 生命的暗礁就是一束遥远的花火, 我们怎能不等她开放就凋落。 ……” 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舞,残影起起落落,他将清亮的嗓音压得低沉,沧桑中藏着孤勇,一腔热血骤雨不凉。 仿佛是奋力奔跑的少年,又仿佛是白发迟暮的追悔,伴着窗外的雨,让听者心绪涌动。 一曲弹完,贺迟走过去朝他伸出手,“别再在地上坐着了。” “弹吉他要坐着才有感觉。”郗长林轻轻笑起来,淡黄光线映入眼底,揉碎成倒转星河。 贺迟折身回去,从沙发上拎起一个抱枕,“那垫着。” “弹吉他要贴近自然,才能弹出纯净的音色。”郗长林笑眼弯弯,语气理直气壮。 他边说手指边拨弄琴弦,如月光一般清澈又微凉的琴声瞬间流淌出来。 这不是什么出名的歌曲,是他的即兴。 长长的眼睫轻敛,目光落到琴身上,他将声音放得极轻,“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音乐。 “通常来讲,这话后面会跟一句‘但是’。”贺迟道。 郗长林鼻翼翕动,笑意浅淡:“但是这条路太难走,支持的人少,所以不得不放弃了。” 琴声从明快转为低婉,潺潺如雨打芭蕉,郗长林将他十八岁后离家出走沿街卖唱,然后被选秀节目看中、以组合出道,最终解散的故事缓缓道来。 那是一条年轻却沉重的路,有过宵光清冷时在街头恣意高歌,也有灯影辉煌中在舞台发泄狂吼;人来了,人离去,笑完哭完,清冷散场。 “那你后悔吗?”贺迟坐在他对面,端起水壶为杯中续水,“后悔放弃音乐。” “后悔有用吗。”郗长林歪了歪脑袋,停下手指,听还未完全融化的冰糖在水壶中撞出清脆的声音。 贺迟又问:“那你满意现在的人生吗?” “当然不满意。”郗长林抿了一口茶,抱着吉他靠上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撩动琴弦。空弦音色清澈,他弯起眼睛,慢悠悠道:“现在这样很累,还是混吃等死的人生比较让人满意。” 贺迟也笑起来。 没过多久,晚餐送到,郗长林收起吉他、摆开桌子,和贺迟对坐。 两人吃饭时鲜少交谈,但这次到一半时,郗长林忽然问:“你认不认识云淡互娱的ceo?” 第23章 “为什么问他?”贺迟敛下眸光帮郗长林夹菜,语气轻描淡写。 当然是因为这个人对段西伯很“欣赏”啊。郗长林在心底笑眯眯地回答,面上却维持着沉静腼腆的表情。他停下筷子,将沙发边上的平板捞过来,打开一个链接。 这是一款恋爱攻略游戏的pv(promote video),由云淡互娱制作并运营,目前还处于宣传阶段,尚未正式上线。 “贾哥说市场对这款游戏很看好,如果我能拿下他们的代言,在曝光度上能上一个层次。”郗长林双掌合十竖在面前,眼睛一闭一睁,就这般看向贺迟,“但是他没有门路,所以让我来问你。我想他们项目负责人应该接触不到你这个层面的人物,所以就直接问ceo了。” 一段话里既解释了缘由,又小小地捧了贺迟一波,对面的大佬垂着眼看完视频,抿唇轻笑:“据我所知他们的游戏一向不请明星代言,依靠的是自来水与衍生同人营销,但我可以帮你牵下线,之后的事情就看你自己的了。” 郗长林就着现在的姿势点头冲贺迟拜了两下,不料这人放下平板后,话锋一转:“不过,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 “这个嘛……”郗长林虚着眸光盯紧碗里的米饭,严肃认真地思考良久后回答:“请你吃饭?” 第18节 贺迟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好的吧,换一个。”郗长林嘟囔着,“那给你弹几个曲子?不行,这样搞得跟我是卖艺的一样……啊,虽然我真的是个卖艺的。” 一番自言自语后,郗长林抬起眼眸,对贺迟说:“你有比较喜欢的人吗?我去尝试着帮你牵根红线?” 沉默片刻过后,湛蓝的眼眸缓缓一眨,贺迟笑问:“如果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帮?” 落地窗外是吞噬天地的漆黑雨夜,狂风不歇,如嘶如吼;而室内顶灯光芒倾泻而下,让白皙的瓷盘染上暖黄的影,照得一桌菜色可口温馨。 郗长林盯着那盘松鼠桂鱼许久,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开口:“其实我经验不多,根据理论,大概就是深入敌营、收买人心、步步接近,有机会抓住机会,没有机会创造机会。” 说到后面,郗长林伸手做了一个抓的动作,不过片刻后又摊开手,勾起的唇角撇下:“但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的,如果这种迂回攻势不行,那就只好实行pn b了。” “什么pn b?”贺迟问。 青年的语气变得不太确定:“灌醉了直接上?” 贺迟没忍住笑出声,“那你千万要记住你今晚说的。” “不会忘的。”郗长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得信誓旦旦。 男人笑着为郗长林添汤,是十分清淡养胃的南瓜汤,熬得浓稠橙黄,味道甘甜自然。 郗长林一迭声道谢。 不过没过几分钟,这姓郗的混账就开始琢磨要如何赶人。 好在今天贺迟事情比较多,没等他开口,手机就催命般响起来,接通后听得对方语速极快地说了两句,脸色就变得稍沉。 郗长林知趣地放下筷子,掩饰住眼底的光,轻声问:“要去处理事情吗?” “是。”贺迟拿着手机起身,从衣帽架取下西服外套,大步往门口走。郗长林去阳台拿雨伞,贺迟接过后对他笑了一下:“不用送。” 大门打开的瞬间,夜风汹涌而来,吹乱青年额前刘海。他眯了一下眼,说:“我就送到电梯口。” “不了,你继续吃饭。”贺迟说。 换好鞋后,他回身拨了拨郗长林头发,道了句“晚安”,目光扫过门把时,又说:“记得换锁。” 郗长林拉着门目送贺迟消失在楼道中,等听到远处电梯提示音响起,才啪的一声将门合上,紧接着掏出钥匙,从里反锁。 他回到餐桌边,拿出《幻日》剧本边看边慢条斯理地吃饭,大约九点的时候,贾国平给他打来电话,说poi那边新一版剧本写好了,拍摄时间定在两天后。 “剧本你看了吗?”郗长林喝了一口汤,低声问。 “嗯……看了。”贾国平语气有些奇怪。 “怎么了?” “你也闻过breathless的味道,作为一款男性香水,太过骚气了一些……” “直接说重点,剧本是怎么样的。”郗长林打断他的话,心下有了大致猜测,不由冷哼。 “双男主暧昧向的。”贾国平沉沉叹气,“虽然现在同性婚姻合法了,但依旧存在很大的反对声,这对你影响……” “贾哥,8012年了,你的思想怎么还这么保守?”郗长林“啧”了一声,语调拖得极长,声音偏冷,“楼阳那边都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就算这个宣传片开播,我不仅会招来反对同性恋的黑子和喷子,还会被楼阳的粉丝拉踩,但黑红也是红,被喷也是热度。名声是什么?以前你要我草清冷音乐才子的人设,那时候我名声是挺好的,但我接到过多少剧本?” “是我有欠考虑,不过……” “没什么不过,把剧本发给我。”郗长林抬高语调,说完后不等贾国平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饭是吃不下了,《幻日》的剧本看了数遍,人物早就揣摩过,台词也牢记在心,此刻郗长林更是没兴趣再翻,他放下筷子走去角落,将吉他取出来。 落地窗被他拉开一条缝,冷风夹着雨吹进来,郗长林起了个极低的调,又一次弹起朴树的《冲出你的窗口》。 郗长林是选秀歌手出身,又有着深厚的民乐底蕴,组合解散后贾国平接手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保持音乐才子人设不变,接的角色不能夸张出格,广告也要走清冷高雅艺术风。 但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后果是分明郗长林有着一张不输给任何一线明星的脸,却始终在十八线的泥沼里摸爬滚打,龙套过后是另一个龙套,永远翻不过挡在前面的山。 他一没权势二没背景三没钱,清冷音乐才子?谁肯搭理?想要在大众眼中留下印象,不稍微剑走偏锋,安安分分缩在风雨抵达不了的窗户后有个屁用。 所以说,郗长林这两年的苦难折磨,在很大程度上归咎于贾国平这个经纪人的保守无能,而他年轻的生命走向终点,也是这个人在做推手。 “那位藏起来不肯露面的不知名人士还没联系贾国平吗?”郗长林面无表情地问系统。 “没有,那个人太安静了,就好像放弃了一样。”系统低声道。 “□□这事有一就有二,我不信会放弃。”郗长林不怒反笑:“查,查贾国平的人际网,凡是有过接触的、又能和我扯上联系的,都列出来。” 系统领了任务就去了,郗长林放下吉他,蹬掉拖鞋站起身来,取下那把品质不佳的桐木古琴,缓缓校音。 两天后,晚上八点,阿萨卡大酒店顶层。 星辰光辉透过弧形玻璃肆意倾洒,在碧蓝水面上尽情跳跃,一池波光璀璨无声,鼓风机正在工作,吹得已从盛放到极致的大马士革玫瑰摇曳不止,花影晃荡。 郗长林穿着洁白的衬衫站在铁艺大门前,手搭上门扣,与夜色下的玫瑰花对望,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盛满星光,漂亮又温柔,不经意间的垂眸令人目眩神迷。 等了几秒,楼阳从幽暗的后庭中走出来,风带起他的衣角,眸光依旧冷冽如刀,但看见青年的刹那,那隐藏在深夜尽头的欲望便流露出几分,瞳孔里异彩倒转,仿佛是无声蛰伏的兽。 在开拍前,郗长林和楼阳没有任何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过,楼阳摆出的姿态冷漠而抗拒。但导演喊下开始之后,这个人的表现令郗长林都觉得惊艳。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是个难以说清是爱还是欲的故事,开篇与breathless的前调一样勾人驻足。男人邀请青年来到他的宅院,暧昧在花香漂浮的暗夜里滋生,相互勾引,并入深渊,无人能够从中抽身。 青年换上了泳装,却没褪下身上的白衬衫,衣扣尽数松开,露出年轻美好的线条,那下摆刚好遮住腿根,与露出半截的黑色泳裤相衬,对比分明。 在路过某一株花的时候,郗长林忽然停下脚步,俯身在花瓣上印下一吻,起身时唇角轻勾,似挑衅般朝楼阳投去一瞥。 天真又妩媚。 下一幕,郗长林走到泳池旁,白皙的脚踝撩动池中水,来来回回好几次,才逐渐走下去,但就在腰部以下刚没入水中、衣摆漂浮起落间,有个身影兀然出现。 偏冷的眼眸紧紧注视半秒过后,楼阳猛地贴上来,从后抱住郗长林。 两具身体交叠,水珠从楼阳胸腹与手臂滚到郗长林身上,小麦色的皮肤与瓷白相映,深刻缠绵。 青年唇畔笑意不减,缓慢转身、倚靠在栏杆上,任由男人环着自己的腰,仰面细细看他的眼眸。 男人的喉结轻轻滑动。 这时风骤然猛烈,枝头的花大半被吹飞,在空中打着旋儿落到泳池中。 郗长林眸眼中光芒灿烂,仰头看了漫天飞红一会儿,目光重新回到楼阳脸上,而手,伸向了他的手——男人指尖夹着一片花,是刚才郗长林亲吻过的那一瓣。 青年取下这瓣花含在口中,勾起楼阳的下巴,隔着花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breathless,心跳不止,呼吸无措。 监看monitor的导演喊停,宣传片拍摄到此为止,各部门人员开始收尾工作。 泳池中郗长林偏了偏头,让花瓣落下去,眼里依旧带笑。他凑到楼阳耳边,声音轻如低喃,沙哑勾魂,听得人血脉偾张:“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讨厌我?” 冷漠的男人垂眸看着那段弧线优美的脖颈好一会儿,唇边挑起抹玩味的笑:“怎么会呢?” 这个时候摄像机没有停止拍摄,骤闻此声的导演一愣,眼里出现比看见隔花亲吻那幕时更欣喜的神色。 而在拍摄开始前一分钟才出现在摄影棚的男人摘下监听耳机,在心底对emi传讯,声音品不出情绪: “让秦导把郗长林试镜的录像发过来,以及剪辑出他过往作品中个人部分,我要做对比。” 第24章 emi说了声“是”, 立刻退到一旁给秦导打电话,贺迟一把扯过贾国平手里的浴巾, 迈开步伐走去泳池边。 郗长林已经和楼阳分开了, 正顺着栏杆往上爬。他上半身本来没湿,但被楼阳抱了一下之后,白衬衫就浸了水、紧紧贴在身上, 将后背的线条全然勾勒出来,蝴蝶骨凸起, 在灯影晕照下,好似翩跹欲飞, 美丽的同时,又显出几分脆弱。 栏杆有些滑,他全神贯注在脚下, 没想到最后一步迈上地面,头顶竟有一块毛巾罩下来, 将他上半身包裹住。 就手法而言绝非贾国平所为, 郗长林猛地一撩眼皮, 手下也准备好动作, 不料对上的是一双湛蓝眼眸。 惊讶与防备从眼底消失,郗长林轻柔地笑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几分钟前。”贺迟神色已恢复如常, 温和的声音弥散在花香夜色中, 低沉醉人。 郗长林不甚明显地挑了挑眉梢,拍摄总共也就几分钟,他与楼阳演技都在线, 所有镜头都是一次过,也就是说这人看完了全程。 想到这点,郗长林心思一转,从贺迟手中将浴巾边角扯出来的同时,偏头笑望着他:“你有没有觉得我和楼老师搭戏搭得还可以?” “哪里是还可以。”贺迟揽着郗长林肩膀往更衣室走,笑意之下暗色汹涌,“导演很满意你们创造出的那种氛围,说剪辑之后的成品效果肯定会更好。但我认为,再多一份渲染都会折损情趣。” 郗长林当然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却只做最表面的回应,谢谢贺迟的夸奖。 青年也感觉得出贺迟在生气。从泳池走出来后,他一直赤着脚,走在细碎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被硌得生疼,如果放在往常,这个人早就拎着他去穿鞋了。 不过郗长林不太在乎这个,疼痛会刺激神经、使人清醒。 他向来是喜欢疼的。 “你和楼阳认识?”折过小径,从半开的铁艺大门离开,灯火逐渐明亮,更衣室映入眼帘时,贺迟忽然问。 “不认识。”郗长林拢了一下浴巾,“这是我和他第三次见,但之前都没说过话。” 贺迟眯了一下眼:“你们配合很默契。” 郗长林同意地点头:“是楼老师带得好,不然我没那么快进入状态。” 脚掌在地面印出的水渍逐渐变淡,脚底黏了不少灰,郗长林垂下脑袋瞥了瞥,贺迟似是这才注意到,轻斥一句:“怎么不穿鞋?” 郗长林动了动脚趾,不太在意地抿唇一笑,“反正已经快到了。” poi财大气粗,所谓的更衣室,是位于倒数第二层的一间总统套房。现在郗长林与贺迟已经走到电梯前,青年笑着伸手把门按开,先一步进去。 玻璃镜面映出青年与男人的身影。郗长林斜倚侧壁,上半身被宽大浴巾包裹,下面两条腿光溜溜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脚底偶尔会露出来,一片灰黑;再看旁边人,西服挺括,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站姿毫不松懈。对比明显至极。 男人将眼底的不悦掩饰得巧妙,神色沉稳,就像一块温润的玉,又是绅士至极的气质,湛蓝眼眸犹如青空下的海面,宁静平和,但郗长林仍是从眉梢与指尖看出几分端倪。 他眸光微闪,虽然早就从其他方面看出贺迟在生气,但仍是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对贺迟的表情中的细节如此洞察。 等电梯门开、贺迟正要走出去时,郗长林伸手拉了一下这人衣角。 “是出了什么事吗?我觉得你好像不高兴。”郗长林抿了抿唇,偏头问。 “没事,先去把衣服换了。”贺迟顺势圈住青年手腕,带着他往前走。 “真的没事?”郗长林又问了一次。 贺迟用鼻腔发出一声哼笑:“难不成你希望我有事?” “好的吧。”郗长林敛下眸光,鼻子轻皱,晃了一下被拉住的手,“但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不太好。” “这里不会有闲杂人等出没。”贺迟头也不回,“就算被这里的工作人员传出风言风语,你认为我压不下去?” 第19节 说这话时贺迟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郗长林虽然不至于害怕,但仍是蹙了蹙眉,没再反驳他。 为了方便两位主演的经纪人与随行助理拿取物品,套房门没关,由专业安保人员看守。贺迟一路走来都没松手,拉着郗长林直接走进去,把他带到属于他的那个房间。 “贾国平一会儿会带着你的东西过来,泳池水不干净,你先洗个澡。”男人把郗长林推入浴室,低声说完,也不等这人应声,便回到起居室中,挑了一张沙发坐下。 他拿出手机,随意点开一封邮件,看似专心工作,实则在与emi远程交流。 emi的工作效率很高,郗长林过往作品个人部分已经剪辑完成,也从秦导那边要来了易清波这个角色的试镜视频,甚至还从poi那儿拷贝了一份今晚的录像。 贺迟眼前出现三个旁人无法看见的虚拟光幕,三份视频同时播放。 郗长林靠着前段时间的古装武侠电视剧《春风一剑》小范围走红,但并非是因为演技,而是他所饰演的角色发刀发得特别狠,经历惨痛、引人怜惜,这样的人设很容易得到关注,再加上他长得好看,效果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所以说,郗长林在《春风一剑》剧组时,演技并不怎么样。而从杀青到拿下秦导手上的角色,这期间青年没有再参加任何能够打磨演技的拍摄。 这样的经历不可能使郗长林脱胎换骨,但他在秦导面前、在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太抢眼了,妖娆深入骨髓,浪荡扣人心弦。 除了现在的时间线上的郗长林,是已经从快穿世界中回来的那个,贺迟推测不出其他理由。 盘山公路上布加迪威龙撞烂宝马的时候,郗长林表现得害怕又柔弱,漂亮乖巧得像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那时贺迟以为是他回到本源世界的时间点没能与郗长林同步,以至于他回到了这人出事之前,而郗长林却去了别的时间线上。 而现在看来,郗长林在那时候就已经回来了。 这不得不令贺迟仔细思考此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恐怕郗长林从一开始,就抱着刻意的心思来接近他,包括盘山公路上的撞车。 试问若真是巧合,车都撞烂了,这人为什么仅仅是擦伤和轻微脑震荡?唯一的答案是那家伙计算好了车速与时间冲出来,制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相遇。 贺迟基本上能肯定郗长林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了,包括对段西伯的喜爱不舍与绝望难过。 想到这里,贺迟不由得“啧”了一声,那股火气又从心底生出来。 “主人,您打算怎么做?”emi问。 “你希望我怎么做?”贺迟轻敛眸眼,手指滑动手机屏幕,将邮件慢慢拉到底。得知了真相后,贺迟便不得不做这些表面功夫了,郗长林回来肯定也带着系统,那他在起居室所有举动都在监视之下。 “你们俩……”emi欲言又止。 贺迟:“你想说既然我们都是从快穿世界中回来的,不如直接挑明?” “对。”emi道。 “那他估计只会对我敬而远之,连虚情假意都不想伪装出来了。”贺迟无奈道。 思考之后,emi说了句“也是”,顿了一下,又补刀:“毕竟一直以来,您都想对他好,但郗先生并不愿意与您亲近。” “我猜了几百年都没猜出原因。”男人幽幽一叹。 emi说得直截了当:“因为他察觉到你试图改变他,根据过往数据分析,郗先生拒绝所有会改变他的人。” “他是一个坚定又固执的人,做事不择手段,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他不接受质疑,不容许身边存在任何会让自己动摇的变量。但换而言之,对郗先生来说,您的分量很重。” “这是好事,而您也清楚前面那一点,只是不肯承认而已。从某种程度上,你们都是固执的人。” emi的话令贺迟挑了挑眉梢,沉思之后,他道:“那就……暂时保持现状吧,装乖的他也挺可爱的。” 另一边,浴室中,有一搭没一搭撩拨浴缸水面的郗长林,也在和系统谈话。 “我还是没明白贺老板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系统忧心忡忡,如果给他个实体,现在的姿势估计是坐在浴缸边上皱着眉、抱着脚,“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演戏,在镜头下亲一亲抱一抱不是很正常吗?都是根据剧本来的,又不走心,干嘛不给你时间穿鞋。” 郗长林白皙的脚底被鹅卵石磨红,甚至还被刮出了细小的伤口,看得系统十分心疼。 “你也是,都不处理一下就直接泡水,叫贾国平拿支云南白药来喷一喷不好吗?” “小事情。”郗长林面上云淡风轻,“吃醋证明他在意我,虽然这醋劲好像是来得太猛烈了些,明明大家只是互相利用,他这太过真情实感了。贺迟不像是分不清戏里戏外的人。 又或者说我最后和楼阳说的那句话被他听见了?但我说的是讨厌,又不是喜欢。啧……” “还有,他今天出现得好奇怪。”系统说,“跟那次在清名山一样,如果不是他主动走过来,我根本没发现。emi也是,她打电话的过程我完全监听不到,明明离得不远。” 青年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你有点不要脸啊,正常的喜欢是要保持距离的,你这算是变态了。” “你才变态!”系统不满大吼。 “不说这个。”郗长林又掬起一把水,看水从指缝间渗透下去,溅起小朵小朵的水花,“你回去问问,有哪些情况会导致你监控失灵。” “好的吧。”系统声音低低的,想到自己功能失灵就情绪不大好,他连忙去提交了问题,那边很快传来回复,让他提交更详细的状况报告,三个工作日内会处理。 “对啦,你上次要我做的事我办得差不多了,因为只能网上调查,所以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关了报错窗口,系统把一份人际关系图传给郗长林。 这时贾国平与楼阳及他的经纪人一起回到套房内,和贺迟打了声招呼后,便快步走去郗长林的房间,替他把衣物送过去。 楼阳的经纪人早先在电梯里就明里暗里向贾国平打探了一番贺迟和郗长林的关系,又提点楼阳要对这位贺董态度恭敬,但面容冷俊的男人并不照做,只是扫了一眼,就径自拿着东西回房换洗。 贺迟没做任何表示,翘起的腿换了一条,从赶来的emi手中接过电脑,正儿八经地处理起工作。 经纪人小姐尴尬地欠了欠身,追着楼阳过去。 贾国平送去东西后,又在浴室中磨磨蹭蹭了十多分钟,郗长林才出来。他洗澡洗得相当全面,连头也一并洗了,但只吹了三分干。 他口中哼着《nancy mulligan》,唱到那句“u can’t marry my daughter”的时候正好走到贺迟面前,十分随性地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贺迟从屏幕上抬起头来,看见郗长林刘海还在往下淌水时不由皱起了眉,“怎么不吹干?” “夏天了嘛,自然风干比较凉快。”郗长林耸了耸肩。 男人平平一“啧”,把电脑交给站在后方的emi,起身打算把郗长林拎回去吹头发,但这次他拒不合作,极其灵活地一闪,蹿到贾国平身后,把自己经纪人当成挡箭牌。 “贾哥以前老跟我说,用吹风吹头发不利于发质,越朴实无华才能越贴近自然美。”郗长林笑眯眯地说。 贾国平可不敢在贺迟面前这么放肆,冷汗当即下来了。 “那用毛巾擦。”贺迟说。 郗长林嫌弃得真心实意:“多麻烦。” “不麻烦,你这样出去被风一吹又要感冒。”贾国平回头严肃认真地对郗长林说,还边把他按到沙发上,自己大步过去取了一张毛巾,帮郗长林擦头发。 贾国平不想让贺迟动手,但手法不太温柔。郗长林皱着眉“享受”了一阵,不得不回去用吹风。吹完后他随意地将刘海往上扒了扒,把头发梳成大背头的模样,这让他看上去更成熟了一些。 因为嫌热,他又松开了衬衫顶上两颗扣子,举手投足间,颇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 就这短短的十多分钟,贾国平已经不在套房内,据系统说,是被emi三言两语给忽悠走了。 起居室内只剩贺迟与楼阳的经纪人,后者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郗长林跂拉着拖鞋走到男人面前,伸手在他与电脑屏幕之间晃了晃,另一只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呵欠。 被热风轰了一阵,他是真的有些困了,眼角落下一滴泪,慢悠悠顺着脸庞的线条晕开湿迹。 等贺迟抬头,他冲门口扬了扬下巴,软绵绵道:“没有庆功宴的,还不走吗?或者你来这边还有别的事要办?” 贺迟看了眼时间,说了声“走吧”。 郗长林一愣:“真没别的事了?你是特地过来看我的?” “不然呢?”贺迟眸光扫过他眼角,合上电脑,轻轻一笑。 郗长林把mac的便携包递给他,又问:“贾哥呢?” “有事先离开了。”贺迟从沙发上起身,“我送你回去。” 青年点点头,折回去换下拖鞋,与贺迟一前一后出门。他一路上都垂着眼,进电梯后直接杵在中央,被贺迟往旁拉了一把,才发现楼阳和经纪人站在门口。 金属门无声合上,电梯快速下行,郗长林撑开眼皮,冲另一边的楼阳伸手,笑容乖巧:“楼老师,希望我们下次也能合作愉快。” 楼阳绷着一张脸与他握手,等电梯到了负二层车库,大步流星地跨出去。郗长林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歪头对贺迟说:“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贺迟笑了一下,没接话。 车库内陆续有车灯亮起,贺迟习惯了帮郗长林拉开门、才绕去另一侧。郗长林坐进副驾驶座时,透过车镜往后看了一眼,那辆正在启动的银色奔驰贴着单面玻璃,什么也看不见。 “你还没看清他是什么人吗?”黑色宾利绝尘而去,奔驰后座中楼阳抬手按开顶灯,问旁边的段西伯。 被问的人嘴唇嚅嗫几次,似是发不出声音,楼阳耐心等待着,终于听见他说:“是我先对不起他的。” “你到底怎么对不起他了?”楼阳挑了一下眉,“你把poi的试镜机会送给了他,还不够弥补吗?再看看他是怎么对你的?他直接把你送进了公安局!” “我不敢说,我不敢告诉你……”段西伯放在腿上的拳头越攥越紧,唇边浮现一抹苦笑,“我说了,你肯定也会嫌恶我。” “总不会是迫使他吸毒。”楼阳冷笑,片刻后又道:“如果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们之间的事,自己解决。” 说完,楼阳下巴一抬,示意司机开车离开。 长夜沉沉睡去,只余星光静洒。 翌日早上九点,郗长林雷打不动准时出现在公司大楼十二层,度过一段清净愉快的练舞时光。离开的时候,他收到一条来自宫酌的消息: —餐厅已经替你定好了,报“william”这个名字就行,你要的“作料包”在第二个花盆里。 郗长林回复了句“谢谢”,笑眼弯弯地从贾国平手上接过他的灰胖子水杯,抿了一口出门前泡好的薄荷茶。 “《春风一剑》剧组收到了g台大型脱口秀节目《学习使我快乐》的邀请,录制时间暂定于下个月中旬,剧组方面目前正在确定参加人员,问我你有没有档期。” “云淡互娱那边经过多次沟通,他们依旧不接受明星真人代言,但游戏上线当天会联动o站做活动,其中有一个直播五十连抽卡环节,这个可以交给你。” “另外截止今天早上我这里收到了三份古装剧的试镜邀请,分别是……” 贾国平翻动备忘录,边走边对郗长林说,语速飞快,但直到走进电梯里,都没将最近接到的邀请念完。 “你直接发给我,别念了。”郗长林叹了一口气,拧上杯盖,“我没看过那档节目,具体是干什么的?” “就是采访,坐在或者站在台上聊聊天,有台本,不用即兴发挥,虽然可能会安排一些剧中镜头重现的环节,但不会太多。”贾国平道。 “有没有已经确定的名单?” “目前没有,但主演肯定会到场。” “也就是说我去的话,只要站在台上微笑就好了?因为关注点并不在我身上。” “是……我知道你不太喜欢综艺,但这档节目……”贾国平以为郗长林不乐意参加,心急劝说。 郗长林打断他的话:“我没说不去,下个月中旬是么?到时候找秦导协商调整时间就可以了,你去回复他们吧。”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lg平层,郗长林掏出墨镜戴上,跟在贾国平后面出去。 拿下《幻日》的角色,参加了poi下一季度新品宣传片拍摄,又由于郗长林与星耀的合约即将到期、公司不想放走这颗正在升起的星,郗长林在公司的待遇明显提高,比如有了专属停车位,比如替他面试了好几波助理,又比如后勤部正在替他张罗新的住处。 但他都没有接受,今天依旧让贾国平把车停在临时停靠区域,自己顶着烈日走过去。 “段西伯在斜对面的咖啡厅,靠窗第二个位置。”系统出声提醒。 走出旋转门后,郗长林站到大楼边缘,这里有一排不宽的檐,映出的阴影亦很窄,只能刚巧挡住郗长林的脸,他露在外面的两条手臂白得反光。 他唇角习惯性带笑,嘴里还含着一颗薄荷糖,在心底漫不经心问:“有走过来的趋势吗?” “起身了。”系统说,“他拿出了车钥匙,准备开车。” 第20节 郗长林嚼着糖,拖长调子在心里“哦”了一声,拿出手机给贾国平打电话,让他把车开上来之前,去停车场门口的便利店买支冰淇淋。 “《幻日》马上就要开拍了,你需要伪女音,为了保护嗓子,冰淇淋不能吃。”贾国平想也不想拒绝。 青年一边瞄着那辆熟悉的白色车辆,看见它在前方调转车头、正慢慢接近自己,一边笑了一下,对贾国平说:“那就再买包糖吧,这次要荔枝味的。” 贾国平这才答应,问郗长林还有没有别的要买的,青年说没有了。他时间掐得很准,挂掉电话的刹那,正好看见段西伯的车在他面前停下。 郗长林脸上笑意瞬间僵硬,段西伯摇下车窗,布满血丝的眼里全是渴求:“小林,我们谈谈好不好?” 青年三下两下嚼碎硬糖,吞咽过后轻轻扬起下巴,说了句“不好”。 “就几分钟,行吗?”段西伯哀求他。 “不行。”郗长林道。 隔着墨镜,段西伯看不清郗长林的眼睛,但那截露在外面的下巴紧紧绷着,唇线抿得平直。分明是拒绝的态度,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曙光:“你还在生气,说明你仍旧在乎我对不对?” 渣男的标准台词让郗长林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但捏着手机的手指很是明显地紧了一下。他瞪着眼后退些许,背贴上大楼墙面,声音变得沙哑:“你走吧。” 段西伯接下安全带,猛地一把推开车门,跑到郗长林面前。他这几天应该都在熬夜,眼下青黑,胡子拉碴,面如金纸,完全看不出昔日温文尔雅的模样。 仅仅是几步,他已气喘吁吁。 “你果然在乎我,你跟那个贺迟在一起,是为了气我对不对?”段西伯声音不住颤抖,试探着朝郗长林伸手。 这里人来人往,来往车流中不知藏着多少狗仔,郗长林脸色瞬间一白,极快地抬手打开段西伯。 “不要在这种场合说这些话。”郗长林沉声道。 “那我们上车?”段西伯问。 郗长林冷哼:“我接下来还有事,马上就走。” 段西伯定定地望着他,脚步不住挪动:“我送你。” 青年也往一旁移动,咬了咬下唇,拒绝道:“谢谢,不过贾哥会送我。” “那晚上……”段西伯道。 没等说话,郗长林便打断他:“晚上约了合作商吃饭。” 段西伯追问:“在哪里?” 郗长林冷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我就一直跟着你。”段西伯露出一抹笑容。 “……”灰色奔驰g缓缓出现在郗长林余光中,他偏头看了段西伯几秒,脸色不定地说了句“随便你”,便绕开这人,走过去拉开g后座车门,再砰的一声甩上。 段西伯朝这边走了两步,贾国平把郗长林要的糖递给他,目光落到段西伯身上时疑惑两秒,偏着头试图去看清这人面容,一秒后不由惊呼:“那个人是你师兄?怎么瘦了好多!” “是段西伯。”郗长林将抱枕抱到怀里,调整完坐姿后撕开糖果包装,伴随着嘶啦声响,他轻声开口,“不过现在不是我师兄了。” “诶?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贾国平瞪大眼睛。 郗长林剥开糖纸,将荔枝味儿的硬糖放入口中,不咸不淡地说:“你不用管,开车吧。” 说这话时他唇角勾着,但眼底没什么笑意。 “接下来的事”指的是为拍摄noble平面广告,摄影棚搭在大宝山公园。 noble是成立不久的新品牌,主打中端市场,风格以简单大气为主,富有个性、又不失潮流,设计师是个意大利人。 上次签合同时郗长林与他匆匆一见,据说青年的长相让他激发了创作灵感,所以这次的拍摄他也会到场。不仅如此,这位设计师还约了郗长林在拍摄前共进午餐。 约的地点就十分奇特了——大宝山出名的其实并非山脚公园,而是山腰上的公墓,这位设计师,便是将餐馆定在了大宝山公墓附近。 灰色g渐渐驶离城市,道路两旁是广阔农田,这个时节玉米长势正好,一棵接一棵并排伫立在田野间,沐浴阳光。 “大宝山上有什么特色菜?”贾国平嘀咕着,“玉米倒是多,请你吃玉米盛宴?” 郗长林捧着手机玩游戏,他没和贺迟组队,但好巧不巧匹配到了一起,此时两个人都已经杀进了决赛圈,但郗长林血条并不是特别理想,贺迟居然摸过来,冲他脚下丢了个医疗箱。 青年二话不说收下这番雪中送炭,将血条打满,同时头也不抬地对贾国平说:“玉米的吃法很多,炒玉米粒,炖玉米汤,清蒸或水煮,油炸或烧烤,玉米粉还能烙饼,数不清说不完,总有一款你喜欢吃。” 贾国平默默中止这个话题,抬眼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段西伯的车还跟着,但一想到先前郗长林的语气与神情,竟然不太敢开口问。 郗长林像是眼睛长在了脑袋顶上,将他这幅纠结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一梭子打倒决赛圈内除贺迟的另一人后,他又说:“待会儿停车之后,去告诉他,我晚上和人约在了l'arcdetriomphe。” “这是什么地方?你什么时候和人约的?和谁?”贾国平讶然。 “吃饭的地方,和云淡互娱的戴总。”青年淡然道。 与知名音乐家同名的弗朗茨·李斯特一早就在大宝山公墓外的停车场等候,此时阳光被云遮去了些,郗长林摘下墨镜,勾起唇角朝他走过去。 李斯特有一头金子般耀眼的短发,眼睛是墨绿色,意大利语说得浪漫,不过中文也十分流利:“真好,你今天没穿iro的衣服,这让我感到愉快不少,相信我们相处的时间也能更长。” 郗长林回忆了一番,便将iro这个名字与以一朵极为简洁的花为标志的高定成衣品牌联系在了一起。贺迟基本只穿他家的衣服,没想到面前的这位设计师似乎对iro印象不好。 “你为什么讨厌iro?”郗长林不禁问。 “因为他们的首席设计师是我哥哥,而不是我,所以我讨厌iro。”李斯特摊了一下手。 青年将这种情绪归于败北后的不甘,却听得李斯特继续道:“还有一点,iro只为欧洲少数几个古老的家族服务,这不利于知名度的提升,我和这种理念不合……算了,不提这个。” 说完他做了一个动作,好像是在把刚才的话都删除掉,再开口时语调转为轻快:“上次我一见你,就想到了‘生、死、欢喜’这个主题,所以把吃饭地点约在了这里。” 闻言,郗长林额角抽了抽:“你是怎么从我身上看出这个的?” “你的眼睛。”李斯特上上下下将郗长林打量了一番,“你笑起来不像在笑,没怎么真正把周围人和事放进眼里。” 青年眼睛不甚明显地眯了一下:“你这话真有意思。” “走吧,请你吃饭,这地方是块风水宝地,煮出来的饭都比其他地方香。”李斯特很自来熟地用手勾住郗长林肩膀,另外一只手招呼停好车正朝着里走的经纪人。 迎接三人的并不是什么玉米宴,而是一桌很棒的家常小炒。 竹笋脆又清爽,蹄花软糯不腻,清蒸鱼香甜滑口,吃到后半段时这家老板娘端来三小杯果酒。浅口瓦杯,直径大概三四厘米,深度只有一个指节。 这酒酸酸甜甜,不辛不辣,喝起来很是爽口。郗长林抿了一口就喜欢上了,不听劝阻,喝光自己的还抢了贾国平那杯,美其名曰开车不能饮酒但如此好酒不能浪费,临走时更是买了一大坛。 郗长林在饭桌上时还好,有说有笑地吃着,谁知下山途中,酒的后劲一下子涌上来,他随着颠簸车身摇晃了几下,脑袋便有些晕晕乎乎。 平面广告开始拍摄后,这人更是处于一种梦游状态,但好在这一期的主题叫做“迷离”,他那微带醉意、水光浸润的眼神恰到好处。 “你还好吗?”拍摄完后,李斯特拿着水走去郗长林面前,问了一声没有得到反应。 郗长林身上还穿着拍摄过程中换的第三套衣服,淡红色为底、雪白樱花在襟前与腰间开谢,衣摆并不规则,随性自然,下搭深卡其色七分裤,就像樱花树的颜色。 春天开在他身上,这人却坐在椅子里,手撑在腿上,十指相扣抵在鼻尖,眼睛直勾勾凝视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郗?”李斯特将矿泉水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酒量太浅,那两口下去就醉了,刚才努力撑着完成了拍摄,现在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贾国平小跑着过来,想将郗长林扶到车上、带他回去,却不料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贾国平掏出手机,一看,竟是贺迟。 虽然郗长林没明说过他与贺迟的关系,但贾国平不难从种种迹象中推测出。于现在的郗长林而言,贺迟是一座高攀不起的山,他并不希望两个人扯上合作之外的关系。 经纪人犹豫了几秒才接通,有心避事,但三言两语就被对方套出“郗长林中午吃饭喝了两口酒、现在醉在摄影棚”这个消息。 “别胡乱搬动他,等我过来。”贺迟说完就挂了电话,不给贾国平半点拒绝空间。 郗长林清醒过来是在三个小时后,周围布置并不陌生,与飘窗连在一起的床,抬手就能够到的长条桌,以及错落镶嵌在白墙上的方柜,但就是想不起是在哪。 “来,喝点蜂蜜水。”看见他醒了,贺迟端起早就备好的蜂蜜水来到床畔,一勺一勺喂郗长林喝下去。青年尚处于清醒与不清醒之间,脑壳依旧有些昏,那丁点儿酒精仍在体内作祟,动作完全是机械式的反应。 等贺迟喂完大半碗蜂蜜水,替郗长林擦完唇角水渍后,后者忽然蹦出一个法语名词:“l'arcdetriomphe。” “凯旋门?”贺迟挑了一下眉。 “我要去那里。”郗长林偏转脑袋,半睁着眼望向贺迟,神情迷蒙,声音带着刚睡起来的哑。 贺迟疑惑:“怎么突然想去巴黎了?” 郗长林认真地纠正他:“是去l'arcdetriomphe。” “好吧,去那儿干什么?”贺迟无奈一笑。 “吃饭。”郗长林道。 贺迟转念便想到平海城确实有一家名为此的餐厅,不由问:“和谁吃饭?” 这次郗长林却不肯答了,他推开贺迟,一声不吭下床。 “和谁?”贺迟追着这人来到书架边上,拉住他的手臂。 郗长林缓缓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又往衣柜前挪,对于贺迟的问题恍若未闻。贺迟不想弄疼这家伙,只好放手,让他去柜子前捣腾。 贺老板一向聪明,知道从醉鬼郗长林口中基本上是问不出东西的,当机立断给贾国平打电话。 “几点了啊。”郗长林换完衣服,扭头问贺迟。 男人熄灭手机,冷冷一哼:“你在家休息,我去和戴晟吃饭。” 郗长林忽然眯了一下眼睛,三步两步过去揪住贺迟衣领,脸凑后者面前,凶狠道:“你不许去!” 贺迟敛下眼睫,盯着郗长林嘴唇看了几秒,倏地前倾,唇贴在他的唇角上,轻声问:“我为什么不许去?” 第25章 “嗯?为什么不许我去?”贺迟重复了一遍, 唇顺着青年姣好的脸庞线条上滑到耳边,力度轻柔得像是羽毛扫过, 挠得郗长林发痒。后者蹙起眉心, 微微将头后仰,贺迟却追过去,在他耳垂咬了一下。 “乖, 告诉我,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贺迟刻意将声音压得低哑, 语速极其缓慢,温热气息喷薄在郗长林耳旁与脖颈间, 惹得他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郗长林腰开始发软,被贺迟有所察觉一把捞住。 揪着贺迟衣领的手没放,站稳后青年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 那漆黑眼眸迷蒙之间水色潋滟,仿佛是春时江南烟雨, 清婉动人。 但没过几秒, 那轻纱似的水雾散去, 眼底凶光显露, 郗长林偏了下脑袋,唇飞速贴上贺迟的唇, 再猛地一咬。 他用力之狠, 一口下去便让贺迟嘴唇破皮、渗出血来。 贺迟“啧”了一声。但在这位大佬有所行动前,郗长林便伸手在环着自己腰的那只手上一扣、一扒,接着一个转身, 从这人抬手就能够到的范围内撤离。 青年脚步仍是有些软,本来的目标是朝着大门,但这边的设计是衣柜挨着落地窗,而落地窗前,正好摆着两个懒人沙发。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郗长林看见懒人沙发后竟脚步一折,直接坐了进去。 醉鬼的思路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尤其是这种一杯就倒、会被酒精持续性影响很长时间的人。贺迟舔去唇上血迹,抚了抚额角,走向郗长林。 此时夕阳西下,落地窗外的阳台及窗内一小片区域被映得通红,如同油画家精心调配出的颜色。 第21节 郗长林背对这流火般的夕阳而坐,上半身轮廓晕在华光之中,而一窗之隔,大朵大朵的白花浮金,绿植在细细夏风中摇曳,烂漫又璀璨。 贺迟半跪到郗长林面前,只见这人在他注视下,脑袋缓慢往前一栽,额头抵上他肩膀,然后闭上了眼睛。男人撩了一把青年垂在后颈上的发,没好气一笑:“不去l'arcdetriomphe了?” “去……”郗长林低喃道,手往下一滑,紧紧抓住贺迟手腕。 男人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儿,仔细品了品这个动作的意味,又是一“啧”。这货传递给贺迟的是“虽然我不许你去、但你要送我去”这一信息,可以说十分混账了。 “张口就咬人,咬完还想让我当司机?”贺迟反手扣住郗长林手指,拇指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声音低柔带笑。 郗长林呼吸绵长均匀,已经睡着了,没给半点回应。 贺迟陪着他在懒人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挣开他的手替他换上外出的鞋、再将人打横抱起下楼。 emi几分钟前就将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正候在花园中,见得两人从别墅里走出,立刻拉开车门,让贺迟将郗长林放进去。 “就这样送郗先生过去吗?”emi眉心微微蹙起,“我们还不知道他和戴晟约的什么时间。” 贺迟把郗长林放平、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又将咸鱼抱枕塞入他怀中,才回答emi的问题:“你直接问戴晟。” emi点头答是,站在车外打完电话,才坐进驾驶座,边系安全带边道:“郗先生和他约在八点,位置是由郗先生订的,他暂时还不知道。” “先过去再说。”贺迟手指轻轻勾动郗长林头发,眸光停留在他脸上,头也不抬地说,“这家伙应该没多久就会醒。” 又一声“是”后,车辆启动,从精致的雕花铁门中驶出。 开到尾声的晚樱后退,夕阳渐远。 l'arcdetriomphe是家法式餐厅,位于平海城北,与贺迟的住处隔着大半个城市,开快车走高速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算算时间,他们大概会掐着约定的八点抵达,但如果遇上堵车,就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郗长林的态度令贺迟极不愿意放他去与戴晟吃饭,自然更不会在意会掐点到、甚至是迟上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不过他不想郗长林因为迟到而给别人留下不好印象,便叫emi又联系了戴晟一次,说他们会晚一些到。 青年这一觉睡得有些久,天色快要完全擦黑时,才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睛。他是被饿醒的,下意识地便想问贾国平要吃的,但猛一下发现身旁和怀里触感不太对,生生顿住口。 饶是视线尚未全然清晰,警惕性已使郗长林唰的坐起来,但饥饿与骤然起身亦让他面上血色瞬间没了,眼前一阵接一阵发花。贺迟赶紧丢开手里的平板,将他扶住,眉心紧紧一拧:“怎么了?” 郗长林缓了大概十多秒钟,那种发冷又微麻的不适感才消失,然后将手伸进口袋,却没摸到糖。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身上衣物,不仅不是早上出门时穿的那套,更不是帮noble拍广告时换的,再一看旁边人是贺迟,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他将咸鱼抱枕重新抱起,背往后靠,哑着嗓音问:“我不是应该在摄影棚吗?” 短暂片刻,郗长林额前的发已被冷汗打湿,贺迟帮他轻轻拨开,又从储物匣里取出水,拧了瓶盖递到这人唇边。 “那果酒后劲很大,你拍完广告就睡着了。”贺迟温声道,“我把你接过来了,现在是去l'arcdetriomphe的路上。” 喝过水后,嗓子稍微舒服了些,郗长林瞥了眼车窗外的天空,见得最后一缕霞光已经散去,顿时心觉不妙。 过了几秒,郗长林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约了人在l'arcdetriomphe吃饭?” 贺迟意义不明地笑了声:“某个醉鬼嚷着要去,我还能把你关起来?” “现在几点了?”郗长林又问,他发现手机也没在身上,换而言之,除了这身绣着iro标志的衣服外,别的他什么都没有。 “七点四十五。”贺迟看了一眼表。 闻言,郗长林敛下眼眸,抱着怀里的咸鱼往车门边挪了挪,然后把水放在他与贺迟之间。 “根据emi选择的这条路,还有半个小时抵达目的地。”系统钻出来,口吻焦急,“贺大佬帮你告知了戴晟会晚到,但如果他跟着,会很不利于我们的行动,也不利于他对你的看法,老大。” “喝醉之后我对他说了什么?”郗长林问。 “你要去那家法国菜餐厅和戴晟吃饭,但贺迟不愿意你和戴晟吃饭,你们俩纠缠了一会儿后……你咬了他一口。”系统说这话时语气意味深长,“然后你又睡了,睡着前还抓住了贺老板的手。于是他就这样被你哄好啦,把你塞进车里带你去和戴晟吃饭。” “我竟然也开始喝醉之后乱说话了……”郗长林眉心不着痕迹地蹙起,对系统低声道。 与常见的攻略类或辅助类甚至快递类快穿任务不同,主神交给他的,是维护时代安稳的任务,换个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干掉想造反或毁灭世界的boss、拯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黎明百姓。 这不是什么简单任务,完成过程中需要将各方面考虑周全。在第一个世界时,郗长林因为醉酒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又在梦中受人蛊惑吐露了某个秘密,令他耗费心血打造的计划夭折不说,还反被利用。 自那之后,郗长林花了大代价找到了一本不说梦话、醉后不开口言语的偏门秘籍,练过之后,据系统监测,他真的没再在无意识情况下失言过。 现在那方法竟然失效了,令郗长林隐隐感到不安。 “所以说喝酒误事,老大你以后别喝酒了。”系统语重心长,“现在的你太弱鸡了,居然两杯就倒。” 郗长林冷冷地冲系统哼了一声,偏过头去看贺迟,语气放柔:“谢谢你送我。” 贺迟从沙发下捡起平板,看也不看就锁了屏幕,放到一边,“你不用对我说谢谢,我也不是想听你说谢谢才为你做事。” 青年眼睫颤了一下,手抓紧咸鱼四条腿的其中两条,犹豫不定地开口:“那是为了什么?”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贺迟道。 车内静下来,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发动机运转的声音。车速很快,路灯散发出的明亮黄光被拉成一条线,蜿蜒着向前,又如流星一般后退消失。远方长桥横跨河面,景观桥灯投下五光十色的影,极为引人注目。 郗长林眺望了几分钟夜景,喝了一口水,才打破沉默。 “贺迟,你没必要这样。”青年眼睫垂得极低,投在眼下的阴影又深又浓,声音轻柔,就像春夜中拂花分叶的风,过了即不再见,“没必要……帮我做事情,也没必要总是来找我。” 在贺迟印象中,郗长林第一次叫他名字,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话,不过依照郗长林惯有的对付人的手段,又在情理之中。 这个人擅长极了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是玩弄人心的好手。按照郗长林的剧本,现在这个时候,猎物已经跳起来咬钩了,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将钩往上提,引得早就馋上那块肉的猎物不甘心追得更紧。 贺迟唇角缓缓挑起一抹弧度,少见的说话时没看向郗长林,而是平视前方:“这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管。” 郗长林捏着咸鱼腿的手指轻颤,唇微微张了张,但最终紧抿成一条线,没作出任何回答。 系统着急道:“老大,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吃饭的地方了!” “我知道。”郗长林平静地说,“买道具,那个‘行至中途’。” “昨天刚进的一笔账又……哎,喝酒不仅误事,喝酒还浪费钱。”系统叹了一声,默默去了。 郗长林在车从内环高速下道的时候使用道具,三秒后,贺迟的手机铃声响起,公司打来电话,说有突发状况,要紧急召开董事会会议。 贺迟淡然地答应下来。郗长林抱着咸鱼,刚打算开口说前面红绿灯将他放下就行,没想到被抢了先。 “emi,你在前面第三个路口停车,李董就在那边,我和他一起去公司。”贺迟轻描淡写地说,“把郗先生送到l'arcdetriomphe后不必急着来找我,等他和戴总吃完饭,送他回去。” 接着,他回头朝郗长林一笑,“抱歉,没办法陪你去了。” 郗长林只觉得这一眼意味颇为深长,但说不清哪里不对,便点了一下头,道:“你注意安全。” 十分钟后,l'arcdetriomphe的招牌映入眼帘。emi将车停到附近的临时停车场中,下车后,郗长林直截了当地拒绝了emi的陪同,独自搭电梯来到平层。 “emi打算搭下一趟电梯。”系统向郗长林汇报。 后者抿了一下唇,又无所谓笑了笑,“她总不会冲进包厢来。” l'arcdetriomphe是一家高级餐厅,前坪来往的人不多,一眼便能看见有个人站在门口的喷泉旁。他一身深色休闲装,手里拿着花,视线不断游移,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这个人不是郗长林约的戴晟,但也是今晚的主角之一:段西伯。 尽管戴着口罩,但也能看出他将自己从头到尾打理了一番,敷过面膜,眼底的黑眼圈也用遮瑕盖住,眼中的血丝也少了不少,应该下午应该休息了一番。 剪裁得当的将他宽肩窄腰长腿都修饰得恰到好处,看见郗长林后微微一笑,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人。 郗长林走过去,借着掩饰从门口第二个花盆中取出宫酌提前放在那的“作料包”,对段西伯一扬下巴,示意他一起进去。 “我站在这等你就好。”段西伯摇头,尽管努力做了修饰,但声音听上去依旧有些虚弱。见郗长林极其明显地皱了一下眉,他赶紧道:“那我换个地方,对面的书店怎么样?橱窗刚好能看见这边。” 青年站在三步之外,抿着唇看了他几秒,眉心的痕迹仍是没有平展的趋势。 “你是不是……不想我在你能看见的地方?”手里的花垂下去,段西伯语气变得苦涩。 郗长林叹了声气,“你吃饭了吗?” “没……你没说具体什么时候,我六点就在这附近等着了。”段西伯摇头。 “那还不进来吃饭?”郗长林提高语调,神色有些不耐烦,说完也不等回答,就径自走入餐厅。 段西伯面上一喜,忙快步跟在他身后。 郗长林报了“william”这个名字,侍者查询一番后,便将他们两人带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包厢。 所谓的平层,其实是由于地势有所起伏,建筑群又依势而建,从剖面上看呈阶梯状,而每一级阶梯的台面,修剪成广场或开阔的坪坝,那么对于这一层,就叫平层。 这间餐厅刚好处于这种地方,垂直高度不低,与对面遥遥伫立的大楼相比较,大概正好处在五六层这个位置。透过墙上巨大玻璃窗,能够俯瞰前面大半个步行街。 霓虹招牌闪烁,彩灯映照花卉,喷泉水柱变换间,水幕拉开,歌舞展开启。 对比外面的热闹,包厢内环境十分清雅,蓝白色调,淡黄的百合花在长口瓶中安静绽放。 这是一间四人包厢,郗长林替段西伯拉开椅子,平淡道:“你先坐,我出来得匆忙没带手机,现在要去门口接合作商。” “我陪你去。”段西伯想也不想便道。 “你非要让别人拍见我和你深夜幽会在法式餐厅么?”郗长林冷哼,“尤其是你把手上的花当命根子一样捧着。” 这话说得段西伯无言以对,只好点头,但眸光里全是依依不舍,等郗长林走到了门边,还不忘叫住他,温情道:“外面风大,你在大堂里等,别去外面广场。” 郗长林随口“嗯”了一声,拉开门走出去,顺便告诉候在外的侍者将两人餐改为三人,并且再加一道甜点,和前菜一起送进来,不过酒醒好后别急着送来,等他亲自去拿。 意料之中,郗长林在一楼大堂看见了emi,又大概过了七八分钟,戴晟出现在门口。他和戴晟一起上楼,两个人心照不宣。 等候在包厢内的段西伯迎来了三道前菜与一道甜点,见人还不回来,先是有几分焦灼,但看着窗外夜景,心情竟慢慢平复下来,甚至还起身来到窗边,对着玻璃上映出的身影整理衣领,接着又调整一番表情,让唇边弧度弯得优雅有礼。 终于,门口传来脚步声,段西伯大步走过去,在外面人手碰上门把前将门打开。 一声轻响后,他看见郗长林收回正要伸出的手,脸上带着浅笑,干净又漂亮。 “这位是云淡互娱的戴总。”青年往身侧比了个手势,笑着朝段西伯介绍。 后者的笑容僵在脸上,被介绍的戴晟大步走上前来,拉住段西伯手臂,眼里溢出异彩:“没想到郗先生说的人是你。”然后又对郗长林挤眼睛道:“我和他早就认识,看来这顿饭不用吃得太客气了。” 郗长林双眼弯曲的弧度更甚。 段西伯身旁的位置被戴晟不客气地占了,郗长林把甜点拖到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 樱花芝士蛋糕在明亮灯光映照下显得十分诱人,底下的饼干层松脆,切的时候很有质感。郗长林边切边开口:“樱花花期在逐渐过去,不知道正在凋零的樱花尝起来味道如何。” 戴晟笑了一下:“只要真心喜欢,不管是刚盛放还是枯萎凋落的,吃起来都不会觉得味道差。” “戴总金口玉言。”郗长林挑起半边眉梢,将切好的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之后唇角轻勾,“甜点师傅有心了,味道很不错。” 说完,郗长林眸光一转,看向斜对面的段西伯:“段老师怎么不吃?是对海产过敏,还是不喜欢沙拉?” 郗长林前后的态度变化不可谓不大,明眼人都能感受得出来。若是只有戴晟在身边,段西伯不会那么心神不宁。但青年脸上的笑让他背后生寒,和戴晟说的话又带着极强的隐喻性,令他十分不安。 在郗长林堪称寒凉的目光注视下,段西伯抿了抿唇,垂下眸眼拿起银叉,挑了一块三文鱼送入口中。 他的手微微颤抖,吃过一口后迟迟没动第二次,郗长林幽声一叹,放下手中刀叉:“看来是我刚才的话唐突段老师了,我去催一下酒。这里的红酒很好,希望能让段老师开心些。” “去吧,我陪西伯说话。”戴晟笑着点头。 言语之间,这场晚餐的主角头衔落到了段西伯头上。 不祥预感压在心中,段西伯捏紧拳头,打算出声告辞,但没想到戴晟竟干脆直接地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死死箍在座位上。 第22节 “戴总……”段西伯从后槽牙中挤出两个字。 手指随性移动间,戴晟拖长调子开口:“acg宅有他们自己的一套理念,那帮固执的家伙不会同意真人明星代言,但是呢,我们可以用迂回的方法,比如在游戏场景中植入静态广告,以此来保证合作艺人得到曝光度。” 注视着段西伯逐渐阴沉的脸色,戴晟故意顿了一下,大概过了六七秒,才继续道:“今天我和郗先生过来,为的就是谈这笔交易。” “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已。戴总,我付出的筹码您还满意吗?” 戴晟话音刚落,门兀然开了,郗长林单手托举盛放两支酒杯的托盘,另一只手拿着红酒酒瓶,笑意盈盈地走进来,眼底闪烁的光芒灿若星辰。 “你——”段西伯倒抽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却是难以说出,他拧着眉捂住心口,忽的震天动地一咳,喷出鲜血来。 “有的时候,鲜血可是比酒更催情,你说是吗,郗先生。”戴晟用拇指将段西伯唇边的血迹擦去,抹在他眼角边,为他装点出艳色。 郗长林将两支酒杯分别放在段西伯与戴晟面前,坐回自己的座位中,重新拿起刀叉。 “既然这样,那戴总把静态广告改成动态怎么样?就一秒,让我对玩家们眨个眼。”青年语带笑意,眸光浅淡。 戴晟晃着酒杯思考了一阵,点点头,“也行。” 郗长林又切下一小块芝士蛋糕。 对面的人喝了一口酒,没咽,而是扳过段西伯的下巴,强行渡入他口中。重复了几次,一杯酒见底,药效也逐渐发挥出来,段西伯喘息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眼底不复清明,眉间尽是难耐之色。 戴晟毫不顾及有人在场,一边在段西伯唇上啃咬,一边解他衣扣。郗长林不慢不紧地将整块樱花芝士蛋糕吃完,拿起餐巾擦嘴,又为那空了的酒杯倒上酒,才起身离开。 走出包厢的时候,他告诉侍者这里不再需要服务了。 第26章 凌晨两点, 繁华的城市陷入深眠,只余绵延不断的街灯辛勤照夜, 公路上偶尔有车辆驶过, 刺目的亮光划破沉夜,却无法穿透不远处某间公寓落地窗前,被紧紧拉上的两道窗帘。 一刻不歇的虫鸣声被隔绝在外, 床上之人缩在已然辨不清颜色的被子里,呼吸声轻浅绵长。 郗长林的手机和包都落在了贺迟那, 但从l'arc de triomphe离开后他直接让emi将车开来了这边,没有过去取, 所以现在摆在床头桌上充电的是平板。 他对于夜间睡觉的环境一向挑剔,周围不能有光,不能有多余的声音, 因此平板被静音朝下放置,屏幕倏地亮起那瞬, 床上人毫无察觉。 某个好友通过微信给郗长林分享来了几条微博连接。 第一条:“著名娱乐圈猎艳机戴晟身边又添新人, 今夜幽会的这位是三线小生段西伯, 两个人尺度之大, 不仅在餐厅中激吻,玩的方式更是令人大开眼界”。 第二条:“段西伯现身xxx路, 脸色惨白、骨瘦如柴, 神情更是颓废,疑似吸毒!” 第三条:“……” 这些po主都是一个比较大的娱乐圈八卦号,简短的文字说明加几张虽然模糊但并不难辨认身份的照片一放出, 即使是用户并不怎么活跃的深夜,短短几分钟内,转发量就破了两千。 更有水军在底下带节奏,说结合这些条消息,段西伯和戴晟应该是钱色交易,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吃粉。 —和戴晟的事情公关没办法洗,但吸毒这点不是我做的,是有人在趁机黑,他公司估计会做正面回应,如果热度高的话。毕竟段西伯人气不是特别高,粉丝也不够活,除非再捆绑上一些流量营销,不过这就得罪人了。 —老板,你还有后招吗?万一对方公司直接联系平台删博,那就很令人难过了,咱们的辛苦就白费啦。 锁屏界面上推送来的消息又多了两条,但无人回应,亮起的屏幕很快熄灭下去。 早上七点半,平板开始震动,郗长林闭着眼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到后摁掉闹钟,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系统恨不得踹他两脚,但无奈没有实体,只好一个劲儿道:“老大——起来啦——睁开眼睛看看微信和微博啦——你请人办的事情别人已经帮你办好啦——另外——点开热搜——会有意外惊喜哟——” 闻声,郗长林皱起眉头,将被子拉了拉,把脑袋罩住住。但那声音依旧在脑子里回荡,斥责一句“闭嘴”后依旧没效果,青年干脆开了屏蔽。 几分钟后,闹钟又响起来,郗长林再度一爪子拍掉。如此反复数次,八点的时候,青年终于慢吞吞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他半睁着眼给牙刷挤上牙膏,洗漱完清醒了,才走过去将平板解锁。昨晚的数条消息映入眼帘,郗长林点进链接,发现这几条不仅没被删,反而转发数都是好几万,再看热搜,“段西伯卖身”与“段西伯吸毒”分别占了第一和第三。 这背后明显有人在操作,但并非郗长林所为。 微信上那人问郗长林有没有后招,答案其实是还没想出来。他本打算等段西伯的经纪公司有所行动后,再进行针对性打击,可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提前帮他把事情做了。 郗长林不禁蹙起眉头。 “你说,这位不具名的好心人士,是单纯与段西伯有仇,还是在资源上与他存在竞争?”郗长林问系统。 “只要你和戴晟做的交易没暴露出去就好,这样的话,不管他是两者其中哪一个,对于我们而言都是友非敌。”系统道。 “本来我就没打算和戴晟谈条件,我用得着利用段西伯去换广告、换角色?”郗长林耸了耸肩,“但谁让戴晟这么知情知趣,让人觉得驳回是折了他面子呢?我是恭敬不如从命——” 边说,青年边在屏幕上划了两下、退出微博界面,转身到衣帽架前挑衣服,语气是惯常的不咸不淡,“我和他交流时只提到了‘会带一个人’,就算有人把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公布出去、为段西伯洗白,那也只是个模棱两可的证据。而且订餐厅位置的人是‘william’,不是我。” 郗长林设计这么个局,让原本已经对他冷淡嫌弃的段西伯重新爱上他,接着将段西伯丢弃,等到他沉痛悔过,再在给予希望的同时将人推入深渊。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想让段西伯也尝尝那种被深爱之人背叛的滋味,否则,这种人永远不会懂得绝望之后迎来另一个绝望,是什么感觉。 当年的郗长林从刘康安别墅中醒来,孤立无援、无处求助,好不容易自救逃脱,却又因车被动了手脚、刹车失灵,而车祸身亡。 天昏地暗、骤雨忽至,长夜永寒。 那可真是令人永生难忘,数百年来午夜梦回,十有八九都是这一段经历。 设计段西伯的每一个步骤走在掌握中,但没想到最后时刻的推手竟然不是自己,郗长林内心感到一阵复杂。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啦,而且还有我,随时帮你监视动向。”系统用轻快的语气说着,“你还是顾下自己吧,先吃早饭,一日三餐在于晨呐。” 郗长林不怎么走心地“嗯”了声,眸光轻敛而下。 将衬衫纽扣系到倒数第二颗时,他的手忽然一顿:“iro这个服装品牌只接受欧洲几个老家族的定制,可为什么贺迟每次给我的衣服都完全合身?而且据你说,他那边一衣柜的衣服都是我的尺码。” “我原先以为他老早就看上了你,所以通过一些方式将你的尺码搞到了手。”系统的语气开始不确定起来,“但按照咱们之前的推测,你不是他心中白月光的替身吗?他有必要对替身这么上心?” “床边那张桌子的设计也和我房间里这张完全一致。”郗长林道。 “作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替身,你的习惯和偏好他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啊。”系统顿了几秒,试探性地开口:“难不成他没有将你看做替身,而是把你当成了痴汉对象?你看,就像买bjd一样,接娃回家后,可不得依着它的尺寸、根据它的气质置办东西?” “你以为贺迟是你?”青年没好气一笑,取下一根领结却不系,而是绕在手指上把玩,“你上次提交的问题,有回复了吗?” “没有。”系统语气瞬间低了下去,“别人是公务员,九点之后才上班呢。” 郗长林哼笑一声,笑容没什么意义。系好领带,他走去玄关换鞋,拉开门时,刚巧看见提着早餐过来的贾国平。 这位经纪人脚步匆匆,看见郗长林后眼神一变,充满了疑惑与倾诉欲。青年双眼轻轻一弯,竖指在唇前,做了个噤声手势。 五月下旬,本该是初夏燥热愈演愈烈的时节,平海城却骤然降温,阴云遮去昼阳,天光暗淡,风肆意在街头巷尾穿行。 单薄的衬衫根本御不住寒,郗长林却毫不在意,拒绝了贾国平让他回去添衣服的提议,绕过他直接来到电梯前。 “今天过后就不用再去公司练舞了,《幻日》剧中那段舞已经编排好,接下来你就跟着他们的舞蹈老师学习。然后是……”贾国平追在郗长林身后,絮絮叨叨今天的日程。 青年现在越来越忙,但知名度摆在那里,跑的都是小通告,大多局限在平海城内,没能达成空中飞人这一项成就。 他与公司合约到期时间也近在眼前,贾国平前几天跟他说过续约的事情,但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当时没了下文,现在为郗长林拉开车门时,又提了起来。 郗长林坐进后座,拧开水杯喝了一口温水,边拆三明治的包装袋边轻声道:“贾哥,就算我和星耀续约,公司那边也会给我换经纪人。” “这是好事。”贾国平笑了一下,打转方向盘调头,将车开出去,“我没什么人脉,手段也不太行,跟着我不是什么好事。” “你甘愿一直这样?永远带十八线或者新人,成为他们的跳板,接手一个又一个,然后一个又一个将他们送走?”郗长林缓慢地眨了下眼。 “我没能力,公司不给我好苗子是应该的。” “你不为孩子考虑?他的择校费,补习班、兴趣课,还有各种夏令营素质拓展,每一项都是巨大的支出。” 这话一出,郗长林看见贾国平握在方向盘的手明显紧了几分。他咬下三明治的边角,细嚼慢咽一番后,继续用不缓不急的调子道:“你儿子马上念小学,就平海城内比较好的……这些学校,择校费最起码也是六万;兴趣班的话,不管是音乐还是美术,一节课价格,最低在150到200之间,还要另外买器材……算下来,念小学的费用至少二十万往上走了。” 郗长林每说一个数字,贾国平的脸色就白上一分。提到总数二十万后,他停了半秒,笑了笑,才再度开口:“如果想要将他培养得更优秀,那应该需要三十万吧。” 三十万,那个神秘幕后人用来买郗长林命的钱。 贾国平嘴唇嗫嚅数次,又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总有方法赚到钱……我会努力的。” 第27章 一路再无别的交谈。 九点的时候, 郗长林开始热身,没几分钟, 系统咻的一声蹿出来:“卧槽, 老大,上面给回复了!” “你说。”郗长林正在压腿,前胸紧贴着双腿, 双手交叉过头顶,背脊与脖颈弯成一条漂亮的曲线。说话的时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眸轻轻下敛,眸底一片淡漠。 “我勤更新、常升级, 一切功能处于良好状态,不存在失灵的情况,除非——”系统说着, 刻意顿了一下,提高音量, “除非有人使用了商城道具:隐身卡——单价三万人民币, 效果持续时间一小时, 中途可进行解除。宿主使用此卡, 系统也会获得同样效果。” 最后一句时,系统加重字音, 接着又说:“另外, 昨天你醉酒后,我特意观察了一番贺迟与emi之间的相处,我发现有好几次,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明面上的交流,emi就及时做出了对应,比如送蜂蜜水到房间中,又比如去车库将车开出来。” “综上所述,我们能够推断出贺迟与e米,是宿主与系统的关系!”系统语气坚定,说得铿锵有力,“和我们一样……哦不,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能够肆意氪金买道具的组合!” 郗长林:“……” 他直起身来,轻轻吐了一口气,才对系统说:“我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哦?”系统一点都不沉着冷静,音调骤然抬高。 郗长林:“我能完成所有任务带着你回到本源世界,那么肯定也有其他人能做到,但这并不能解释他对我的了解。你和emi的搜索引擎都是一样的,你能查一个人查得如此详细吗?比如贾国平都不知道的我对茶叶的偏好。” “啊,我……不能。”系统低声道,“我只能查到在数据库中出现过的。” “对啊,就算所有的网络区域你都能进入,但那些不曾被记录过的东西,也就无法找寻。”郗长林眯了眯眼,一边跟着吴玫做下一组动作,一边若有所思道:“贺迟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大,你能够开放权限让我读取你的记忆吗?或许你们曾经在某个地方接触过,但因为印象不深刻,所以造成了记忆缺失。”系统小声问,“但其实那段记忆还储存在脑区某处,只是缺少线索关键词,从而而难以提取。” 系统与郗长林相处了数百年,十分清楚这人格外介意别人探寻他的过去,这个问题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没想到郗长林犹豫几分钟后,竟然允许他读取。 “我用图像定位的方式,搜索记忆中你和贺迟相处的片段,别的半眼都不会多看!”怔了几秒后,系统高兴地向郗长林保证。 青年不耐烦地催促他快去,微蹙的眉心迟迟不复舒展。 系统将贺迟从少年到成年的模样一一与郗长林的记忆进行对比,但在盘山公路相遇以前,郗长林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能与那张面孔相重合的人。 他又力所能及地查了一番贺迟的经历,发现这人六年前曾经来过宁海城。不过那个时候,郗长林还没能从关家逃走,而贺迟也没和关家进行过接触。 “所以……我认为还是之前的结论比较靠谱。”系统关上界面,对抿着唇、敛眸深思的郗长林道,“贺大佬是你的痴汉,他通过网络媒介发现了你这个娱乐圈十八线,一眼相中,但奈何种种原因不能直接出手,只能找几个替身过过干瘾。现在他发达了,成了风娱董事长,就马不停蹄赶来了。” “你会隔着一张屏幕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毫不犹豫为他砸几百万的程度?”郗长林没好气道。 “我虽然不能,但现在的追星狗们对自己喜欢的idol那可是相当舍得。”系统拖长语调,口吻沉重,“比如那个谁,前段时间生日,他粉丝以他的名义捐了一座希望小学。” “那不一样。”郗长林又抿了一下唇,“贺迟又不是那种浑身冒着粉红泡泡的追星女孩。” 郗长林和系统来来回回讨论许久,终究是没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第23节 舞蹈课结束,青年和吴玫打招呼离开,这位美丽的女老师没立马放他走,而是笑着道:“你一上午都在想事情,似乎到现在还没想出结果,如果是关于某个人的,我建议你直接去找他。因为很多事情不是自己瞎捉摸就能得到答案的。” 青年不着痕迹地挑了一下眉,弯眼轻笑:“谢谢吴老师。” 但贺迟并没给郗长林寻找这个答案的机会,昨晚使用过道具之后,那场突发的董事会会议持续了整整两天。这期间贺迟除了让emi将郗长林的物品送过去,别的交流极少,两个人仿佛把微信用成了bb机,隔着几个小时的时差回复。 难得闲暇的下午,郗长林坐在自己公寓的落地窗旁,怀中抱着吉他,慢慢悠悠地弹《送别》。 天气依旧有些凉,风从窗户缝隙透进来,与花香一起撩起窗纱边角,拂在郗长林赤裸的脚踝上,微微发痒。 “开会再忙也不可能不合眼不吃饭连轴转。他是不是察觉到我知道他的小秘密,所以有些不敢来找我了?还是说他认为我们之间,已经到了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阶段了?” 郗长林漫不经心地问系统。 “我不知道呀。”系统低声道,“你们人类的感情好复杂的,花样太多了。” 青年继续弹琴。 一曲过后,系统道:“emi都有名字,你为什么都不给我取名字?” “系统两个字不好听么?简单直白,一听就知道你的属性。”郗长林随口道。 “我不。”系统声音气鼓鼓的,“你不给我取名字,我就自己取好了。emi叫emi,我要叫kyle,在威尔斯那边,意味着英俊潇洒。” 郗长林:“好的,系统。” 系统:“……” 又过几日,改编自同名小说的武侠电影《幻日》举行开机仪式。 《幻日》分别在两个地点进行拍摄,其一是清名山上明代仿唐式建筑点翠楼,其二在宁海城影视基地。点翠楼中各项布置已经完成,租借来的器物维护成本极高,因而先拍摄这边的戏份,开机仪式也在此地举行。 这天天气阴转小雨,绵绵如针润湿开满山道的野花,清香弥散在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雨水的气息,闻上去格外舒心。 但郗长林一大早就被贾国平从床上给薅出来,搭配衣服、整理发型,若不是耷拉着眼角、面无表情地瞪视这人,估计贾国平还会给他化个妆。现在他处于极度困倦却无法入眠的状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信息,暴躁又不耐烦,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懒得搭理。 “秦导的开机仪式所邀请的嘉宾向来都很有分量,你千万不能失礼。”贾国平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担忧地开口。 郗长林连眼皮都没抬,更是一言不发。 “长林,就几个小时,你一定要坚持住。”贾国平又道。 郗长林依旧没应。 “这种时候可不能耍脾气,你这次的角色虽然戏份不重,但每天还是要早起。你要赶紧习惯。你是新人,要做足样子,不能摆姿态。”贾国平继续絮絮叨叨,“多向前辈学习技巧,给导演留下好印象,这样才有下一次合作的可能性,你总不能指望每一回都像现在这样运气好吧?” 这一大段话后,青年终于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瞥向贾国平,虽默然无语,但这一眼寒凉如秋水洗过的刀刃。恰巧对方也从后视镜看过来,视线相触,贾国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贾国平闭了嘴。 晨间山道上,只剩下虫鸣鸟啼,与汽车驶过的声音。 郗长林没资格带人一同参与开机仪式,他现在的分量,仅仅比普通的剧组工作人员要好上一些。 时间尚早,嘉宾还未入场,郗长林与秦导打过招呼后,那位姓杜的女助理见他面色不太好,便带他来到后台休息室内,给找来毛毯、又倒了一杯热水。 “谢谢。”青年将先前在车上流露出的不耐烦都收了起来,轻轻弯眼,露出一个笑容,“见过几次面,只知道你姓杜,还不知你叫什么。” “单名一个崎,崎岖的崎。”杜助理道。 “你忙么?介不介意坐下陪我说会儿话?”郗长林说着,语气轻柔无比,但又透着股虚弱无力,眸眼含笑,闪烁在其间的光芒细碎温和。他端着水杯、拥被而坐,明明灯光映得脸庞与手指白皙无比,背轻轻靠着,看上去沉静优雅。 杜崎往休息室门口看了一眼,点点头,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到郗长林对面。 “现在没什么事,你要聊什么?”杜崎问。 “能告诉我来的有哪些嘉宾与媒体吗?”郗长林问完,端起水杯抿了抿。杯中的茶是荞麦茶,喝起来有些涩,一口过后他便将水杯放下。 杜崎道:“媒体就是主流那几大媒体,嘉宾的话,几大投资商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有……” 她将所有名单都告诉了郗长林,青年弯着眼再次道谢。这时杜崎又说:“我看你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就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该休息就休息。” 边说,杜崎边倾身拿起郗长林手边的水杯,问:“我去给你换一杯茶?” “不用麻烦了,我坐一会儿就好。”青年道。 杜崎便陪郗长林坐了片刻,青年没再谈关于开机仪式的话题,问了问角色都定的是那些后,又随意聊了几句日常。他得知杜崎导演专业研究生在读,跟在秦导身边当助理是为了拿实习学分。 休息室外渐渐变得嘈杂,有个分外久违的声音传入。郗长林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眸,看见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穿浅灰图纹衬衫、头发漂染成青灰色的年轻男人走进来。 “啧,我听说你在这的时候还不敢信,没想到是真的。”来人下巴一抬,说话时趾高气昂。他有着一副被上天眷顾的好样貌,是比较具有攻击性的俊美,双凤吊眼,眉尾上勾,笑起来时眸中满含嚣张。 这个人也有嚣张的底气,家世显赫,有钱有势。当年郗长林他们参加那场的选秀比赛之所以举办,为的就是将他捧成冠军、送他出道。 他的名字叫施洛,虽说算不上红透天的顶级流量,但国民度极高,拿的代言基本是大品牌,业内现在给他的评级是准一线,距离一线只差一步之遥。 当年施洛在参加选秀时就与郗长林很不对盘,处处争锋相对,心平气静讲道理简直鸡同鸭讲,没两句就要翻天。那个处处跟郗长林竞争的段宏均和他一比,简直美好得像是入凡的天使。 不过比赛结束后,郗长林就没怎么和施洛见过面,毕竟施洛是星耀捧上天的少爷,更是某个集团过来玩票的太子爷,阶层对不上。 上一次郗长林和施洛有交集,是在《春风一剑》剧组的时候,施洛演其中的男二号。于郗长林而言已经是几百年过去,不过在施洛眼中,才小半年。 对于两三年才偶然见一次的两个人来讲,这委实算得上频繁了。 郗长林在他话音落地时勾唇一笑,背轻轻挪了挪,双手交握置于膝上,略显病态的神色没掩饰半分,不过眸底平静:“我也不知道你要来。” 这话是在睁着眼瞎说,分明杜崎刚才已经告诉过他柳霜清的角色被换成了施洛。女助理很贴心地没有拆穿,低声道句告辞,远离这两人之间的明里暗里无处不在的硝烟。 “都入夏了还盖毯子,你怎么这么弱鸡了?”施洛挑了挑眉,抬手挥退要跟进来的助理,径自走到郗长林面前。 第28章 施洛的逐渐靠近, 让郗长林不得不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青年懒得动弹,干脆闭上了眼, 语气不咸不淡:“我即便是裹棉裤, 好像也不关你的事吧?” 这话让施洛一时没法接,他盯着郗长林,表情古怪地哼了两声, 将方才杜崎坐过的椅子从郗长林身边拉开,一屁股坐下。 “你接的哪个角色?”施洛双手分开搭在旁边椅子的椅背上, 翘起左腿轻晃几下,偏头对郗长林道。明亮的灯光下, 他头顶的青灰色被映得偏深,不太能看出灰色。 不等郗长林回答,他自己先掰着指头数了一番:“几个男角色——吕啸归是陈思明的, 牧奚北是楼阳的,我呢, 演柳霜清, 剩的那个是陈程的。你该不会又跑龙套吧?” 郗长林轻声哼笑:“我跑不跑龙套, 还是不关你的事吧。” 施洛被气得骂了句粗口, 白眼一翻,嗖的起身, “这么久没见你的表达能力真是进步不少……呵, 爱说不说,老子走了!” “彼此彼此。”郗长林掀起眼皮,眸光中透出几分戏谑, “你的审美水平也有提高,绿色很衬你,下次可以试试青草色。” 穿浅灰色图纹衬衫的年轻男人猛地回头,朝郗长林竖起中指,但后者又闭上了眼睛,刚好错过。 时间渐渐临近开机仪式,休息室外全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与低声交谈,不时有人进来取东西,这不太符合郗长林对休息环境的要求,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掀开腿上薄毯、起身出去,透过半开的窗户往外看。 细雨纷纷,微风轻和,花拂叶动,远林悠然。 邀请来的嘉宾和媒体们正三三两两走向点翠楼——因为天公不作美,开机仪式的场地从前坪移到了室内——借着系统的帮助,郗长林将这些人眼熟了一番。 这种场合多少带着社交性质,但郗长林并不会贸然过去攀谈。他这个身份地位,在没有人引荐的情况下,就算是大佬们偶然掉落一支钢笔、他路过顺手帮忙捡了,也会被解读为攀关系抱大腿。 何况青年不太想吃力讨不着好,更不想去讨好别的人,一个贺迟已经够了。 他问杜崎借了把雨伞,从西苑偏门离开,顺着某条隐秘的小径,一路行至点翠楼后某一块石碑旁。 据系统监测,宫酌就在这里。 石碑久历风霜,上面的字迹已斑驳不可辨识,约半人高,一半被如盖的树荫遮着,另一半沐在雨中,被润湿成深色。宫酌站在没有任何遮挡的那边,手抄在口袋里,抬头仰望树梢,背影孤单又倔强。 郗长林撑着伞悄然无声地站在他身后,直到宫酌回头发现了他,才轻笑起来开口:“今天是个良辰吉日。” “是啊,否则那老头不会选择今天举行开机仪式。”宫酌望了眼伫立在阴云之下的七层楼阁,那红漆绿瓦被细雨镀上水光,湿意迷蒙。 “你刚才在想什么?”郗长林问。 “什么也没想。”宫酌语气随意。过了一会儿,他敛下眸眼,重新转回头去,就在郗长林以为他不会吐露时,开口了: “曾经有人在这里许下过一个愿望,希望自己能看见一个又一个春天的花开与秋天的叶落,但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据说这个地方许愿很灵的,但我觉得都是狗屁。” 郗长林握在长柄伞柄勾上的手紧了一下,手指骨节分明,玉白温雅。“是那个……‘大马士革玫瑰’?”他又问。 宫酌轻轻一“嗯”。 这人今天的穿衣风格一如往昔,从头到尾都透着“贵”之一字。但这一切淋在雨里,失了光泽,连带那纨绔气质一起被冲刷干净;他头发被风吹乱,眼底微光明灭,寂寞又茫然,仰望参天高树时,像个被抛弃在世界之外的小孩。 “死亡并不可怕。”郗长林走过去,将伞的一半罩在宫酌头顶,“它只是让人陷入一场长梦。” 宫酌挑了一下眉,意味不明地凝视郗长林的眼睛:“那什么才可怕?” “活着、将他人置于死地的人。”郗长林道。 “你愿意成为那样的人吗?”宫酌近乎是逼迫着问。 郗长林抬手撩开面前人被雨打湿、紧贴额前的刘海,帮他把头发梳上去,才回答:“我一直是这样的人。我也看得出你想成为这种人,但你准备还不够充分。之前的承诺会一直有效,等你想好了,随时欢迎来找我。” 青年面容依旧漂亮而乖巧,深黑眼眸沉静温润,细碎光芒揉碎开来,似一片映着天光的湖泊。语气也轻柔,像是风中打着旋儿飘落的花瓣,拂过水面,涟漪微生。 宫酌看了郗长林许久,终于笑了一下。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来清新的泥土味道,花的幽香夹杂其间,像是深山中偶然泄露半点的佳酿。 痞气的笑容回到宫酌脸上,他看了眼腕表,伸手挑起郗长林下巴:“你一个人打着伞来找我,就不怕贺哥说什么吗?” “他会说什么?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郗长林眨了一下眼。 宫酌做了一个“哦”的口型,“你是指你对他没意思?” “我觉得你比较有意思。” “你对他也这样讲话?” “和不同的人,讲不同的话。” “你就不怕我转头就把你卖了?” “那就没人帮你演戏了。”郗长林弯起眼睛,不慢不紧地冲某处扬起下巴,转移话题,“那边马上要开始了,不过去吗?” 宫酌不满地一“啧”,复又半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刚才的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那么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你就跟在我身边,别的哪儿都不许去了。” “这个提议不错,毕竟我这种小人物,搁在大佬云集的场合里,到哪儿都可能被踩死。”郗长林笑着比了个手势:“宫少爷可要好好为我遮风避雨啊,您先请。” “那是自然。”说着,宫酌将他手里的伞接了过来。 郗长林与宫酌并肩走到点翠楼后门,收伞入内,站到不太显眼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等待时间过去。 雕花镂空灯笼光芒偏黄,映在青砖上如照水,为屏风画扇、瓷瓶立柱添上一抹暖色。 郗长林上次在此见到的许多摆件都被换下,此时此刻大大小小的布置基本还原了小说中国师牧奚北长居楼阁的面貌。宫酌没看过《幻日》,听郗长林这么一说,不禁感慨:“秦导对这部电影很重视啊。” 第24节 “秦导从不敷衍自己的作品。”郗长林轻声道。 “但从来没像这次一样,那么财大气粗。”宫酌意味深长地按了按郗长林肩膀。 青年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笑起来,“看来很多人都知道了呀。” “也不是很多,我消息比较灵通而已。”宫酌耸肩,“秦导前段时间花大手笔改良了戏服,这笔钱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多出这么一笔钱,酒桌上一问就出来了。” 郗长林若有所思地点头,环顾周遭一圈没发现贺迟身影,加之系统也没探查到他的存在,便问:“你和贺迟是怎么认识的?” “啧啧啧,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还说对他没意思?”宫酌勾起唇角,自以为识破什么似的,笑容暧昧。 “我是问你和他。”郗长林摊了摊手,“所以我的关注目标并非他一人,要有意思也是对你们两个人都有意思。” 宫酌又是一迭声“啧”,半点不认同郗长林的歪理,不过还是回答了郗长林的问题。 “我是在中学时候和他认识的。贺哥从小生活在德国,每年只回来一次,扫他外公的墓,再住上一段时间。那一年我家正好举办宴会,便邀请了他们家,我们就是这么俗套地认识了。后来……死后,我心情不好,跑去了欧洲,跟个鬼似的游荡,他受我家人嘱托照顾我,关系慢慢变近。” 宫酌用平直简短的话语将他和贺迟的认识经历讲了一遍,扫了眼郗长林神色后,打趣问:“还有什么想了解的没?比如绯闻情史糗事黑历史。” 郗长林没忍住轻声一笑,“看来你的倾诉欲有些强。” “那我就跟你讲他的情史咯。”宫酌打了个手势,“他应该交往过三任男女朋友,但是呢——就我看来,并不能严格地说做是交往,因为那三个姑娘小伙子都是当时贺家的大家长给他安排的,当时还可怜弱小的贺哥就跟配种场的种猪一样,一个不行换另一个,哎……” 听到这,郗长林“哦”了一声,尾调上扬,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谁年纪轻轻的时候不受家长管制呢?”宫酌笑得无所谓,“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 郗长林表示了一下他能理解,又问:“你见过他的前任们吗?” “他光速交往光速分手,没给我机会。”宫酌说,“但能找到照片,不过我没兴趣去看。” 郗长林意义不明地一“啧”。 宫酌又开始念叨“你还说对他没意思”“我看得出你对他有意思”“大方承认吧身份不是距离阶级不是问题生而为人就是要大胆追逐爱情”等等,从心灵鸡汤到人生哲学。 两个人谈话的声音本就小,跟蚊子嗡嗡似的,现在郗长林耳边仿佛上百只蚊子在飞,让他恨不得给宫酌开个屏蔽。 “贺哥他喜欢你啊。上次看见我跟你坐一块儿喝酒,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大胆承认吧,兄弟会帮你的……唔!” 青年忍无可忍,抬起双手在宫酌脸颊上一拍,手动帮他将嘴合上。 主持人宣布开机仪式正式开始,领导们由级别次序依次上台发言,接着才是导演讲话,介绍影片及主要演员。 郗长林将背轻轻靠上立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就很奇怪了呀。”系统冒出来,“那几个前任是家族给安排的,为什么会多多少少带着你的影子呢?” “我怎么知道。”郗长林说得风轻云淡,“总不可能是当时他们大家长比较中意我,所以以我为模板帮他选对象吧。” 系统又翻了一遍贺迟的资料,狐疑万分:“对比了一下时间线,他和那三个人交往都是在来到宁海城之后。可那一年你没和他遇见过啊?” “别瞎琢磨了,总有办法让贺迟自己说出来。”郗长林揉了一下眉心,微微换了个姿势,抬眼看向台上站在秦导身边的那三位男演员,陈思明和楼阳分别站在他左右两侧,施洛紧挨楼阳站着。 郗长林这一眼看过去纯属意外,没想到竟撞入施洛的视线。 他看了我多久?青年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但因为并不怎么在乎施洛对他的态度,便没向系统询问。 贺迟在这个时候终于到场。 男人一身墨蓝,胸前别着一枚银色胸针,光泽随着步伐流淌,像是点缀在夜幕中的星子;西服收腰明显,完美衬托出窄腰与长腿;内搭的衬衫亦是深色,与他和郗长林初见那个雨夜所穿似乎是同一个款式。 他从偏门进来,一边整理袖口一边往里看,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找到郗长林后直接来到他身旁,将青年和宫酌之间的距离拉远。 “怎么脸色这么差?”贺迟抬了下手,似乎是想碰郗长林的脸,但碍于人多眼杂,改为扶住肩膀。 郗长林敛下眼睫,低声说了句“没睡好”。 先前在休息室里坐了一阵,离开的时候,郗长林已经将病弱的神色收敛好了。虽然脸上没上妆,但眼底的痕迹并不明显,眼球也没多少血丝,只是眼角比平日里更下垂了几分,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不耐烦的感觉,但不至于让人觉得脸色差。只有在说话的时候,才可能会被听出一两分气血不足。 郗长林有些想不通贺迟是怎么看出来的,总不可能是买了个监控24小时放在他身边吧? 同样疑惑的还有宫酌,这位少爷夸张地看了郗长林一眼,惊讶道:“我和你聊了这么久,怎么没看出来?” 郗长林没回答这个问题,而贺迟下巴往某处抬了抬,说:“你大哥在找你,我看你最好是过去。” “哟,那小林林和我一起去,我们可是说好了,今天上午他会一刻不离地陪着我。”宫酌说完,拉起郗长林手臂就要往贺迟所指的方向走。 恰巧这个时候台上的介绍完毕,主持人正说着“有请风娱董事长贺迟为摄像机揭幕”,令宫三少爷笑得有恃无恐。 贺迟朝宫酌轻轻眯了一下眼以示警告,然后才转身上去。 接下来是现场媒体提问环节。 宫酌被他大哥带走去处理事情,贺迟也被别的投资商拉住讲话,郗长林捡了个清闲大便宜,撑着伞从点翠楼离开。 比起刚才的如针细雨,此刻雨势可以用“大如石子”来形容,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又顺着伞骨绷起的弧度滚落,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如串起的珠,将郗长林拢在中央。 今日来清名山的人太多,点翠楼及东西两苑活动痕迹很重,甚至还能在地面上看见垃圾或者其他掉落物品,完全打扰了这个地方的清幽与雅意。 郗长林眸眼不带什么情绪地扫过周遭,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剧组工作人员的休息室位于西苑,化妆间及道具室也在这里,不过开放的区域只比上次来时见到的多了几处,许多地方依旧拉着黄线,写着禁止入内。 郗长林收起伞靠在门边,为自己接了杯温的柠檬水,慢悠悠地走向休息室。 他没有让系统实时播报周围情况的习惯,那样会令自身丧失警惕性,因此系统也只在关键时刻才会主动冒头出来进行提醒,待察觉到休息室内有人说话时,郗长林不由得有些惊讶。 门内的人完全没有压低声音,正指使另一人去问……郗长林到底演的什么角色、是怎么拿到角色的、他与宫家三少爷又是什么关系。 这个说话的人,很明显是施洛。 郗长林心思一转,唇边勾起一抹弧度,毫不掩饰,直接推门而入,声音不高不低,含着笑意:“你不如直接来问我?” 施洛眼皮猛地抬起,从微启的口型可以辨认出大概想惊讶“你怎么来了”,但旋即猛地一合,再开口时,语气和神情都已平复。 只见他冷哼一声,道:“说得好像我问,你就会回答似的。” “对啊,你问我就答,多没面子。”郗长林慢吞吞捡了一张椅子坐下,抿了一口水,才说话。 “你——”施洛被气得不轻,丝毫不检点地翻了个白眼,挥手让助理出去,并叫他关上门。 “真的不说?”施洛皱着眉来到郗长林面前。 “行吧,三个问题,我回答其中一个,你自己挑。”青年微微一笑,把水杯放到旁边,冲施洛扬起下巴,“另外,你站远些,或者坐下,仰着头看你我脖子累。” 施洛瞪了他一眼,退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思考几秒后说:“第三个问题,你和宫家三少爷是什么关系?” “宫酌啊——”郗长林拖长调子,语气先扬后低,声音带笑,“还能是什么关系?朋友关系呗。” “纯友情的朋友?”施洛抿了抿唇,明显能看出他问得犹豫,内心纠结万分。 “难不成你希望我和他是有奸情的朋友?”郗长林“啧”了一声,不等施洛有所反应,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轻敛眸眼,状似被人看破秘密一般无可奈何摊手:“你什么时候练的火眼金睛?看人看得真准。我和他之间确实是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闻言,施洛瞪大了眼骤然起身,一连后退几步,带翻旁边两张椅子,连同郗长林放的那杯柠檬水一同倒扣在地。 水尽数倾洒而出,在空中拉出一条弧线,收尾于郗长林肩侧与前襟,将衬衫染渍大片。青年才稍微皱了一下眉,施洛就反应极大地吼了一句:“艹,我就知道!” “贺老板过来了。”与此同时,系统播报,“已经进西苑了。” 没过几秒,休息室的门大力推开,来人身着墨蓝西服,肩上发梢略带湿意,别在右襟的胸针泛起冷溶溶的光。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室内状况,一扬下颌,冷声对施洛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 第29章 施洛作为嚣张惯了的太子爷, 有身后势力开道,又被经纪公司众星拱月捧, 在娱乐圈中向来是肆意横行, 从来只有他让别人滚的份,现在骤然被贺迟态度冷硬地让出去,本就炸了的他怒气更是往上直窜一大截。 他当即微眯起眼睛, 冷笑一声,脚踩上椅子、猛地往门口踹去, 语气也是恶狠狠的:“没说完,该出去的人是你, 滚吧!” 这句话话音落地,他才抬头看向门口的人,随之一怔, 认出了男人的身份。但施洛正在气头上,丝毫不把对方风娱董事长、贺家现任大家长这身份放在眼里, 眼皮撩了撩, 目光毫无畏惧、甚至是挑衅地瞪视过去。 对比之下, 贺迟便内敛许多。 他边抬手慢条斯理地松开袖扣, 边如散步般走过来,湛蓝眼眸轻敛, 睫毛将眼底情绪遮掩了去, 薄唇紧抿,一张脸淡漠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男人呈现出的是一种忽略态度,不过身上那种绅士温和的气质全然褪去, 整个人宛若月光照耀下的刀锋,在无声之中透出冷冽。 这让施洛后背倏然生寒,却也更令他挺直了腰板:“贺董这是要……”他正打算阴阳怪气地说点什么,来撑一撑自己的气势,却兀的被一只素白的手拍了下肩膀。 话戛然而止。 正巧贺迟走到了施洛面前,虚着眸光、居高临下打量后者。他上位者的威严全然显露出来,那是经历漫长时光沉淀而出的兵不血刃,像是狮群中的王,不动声色间便能吓得敌人身软腿抖退去——令郗长林感到莫名熟稔。 休息室内的氛围紧张且凝滞,之前被施洛赶出去的助理站在门边探出个脑袋,哆哆嗦嗦着在手机上打字,做贼似的,大气也不敢出,大约是在报告少爷又闯了什么货、惹了什么人。 被按住的施洛不太服气地动了动肩膀,郗长林在心中轻叹,手滑下来,挪了一步站到旁边,不过也顺势捉住贺迟松完袖口逐渐垂下的手,抿唇后轻声道:“公开场合还是别打人了,传出去影响不好。” “好,不打人。”贺迟点点头,反手将郗长林拉到自己身后,紧接着抬脚一勾,将离施洛最近的那张椅子踢到半空,跟着用力一送,使之刚巧擦着施洛耳边头发过去,砰的一声砸落在地。 地面青砖甚至裂开一丝缝隙,而青灰色的发丝起落之间,缓缓飘下一根到施洛肩头。 巨响之后再无他声。 施洛被这一下吓得脸色发白,额上冷汗如雨,眼底各色情绪交织,最终汇成愤怒的赤红。 “别以为你——” “对不起对不起,贺先生对不起,我们少爷不是故意,他、他只是太震惊了!” 已经报完信的助理在施洛吼出来的同时冲进来,从后拖住手紧握成拳就要挥出的太子爷,慌慌张张地扯出个理由对贺迟道歉。 “还生气吗?”贺迟理也不理,回头目光落到郗长林衬衫的污渍上,半秒后眼眸掀起,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温声道。 “不生气了。”郗长林双手轻拍合十,卖了个乖,“原本就是我逗人没拿捏好度,玩脱了。” 贺迟平平一“嗯”,道:“下次逗人,至少要找个不容易情绪冲动的。” 郗长林一迭声道“是”,再次主动伸手把贺迟手腕抓住,拉着他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忽又停下脚步,抬手冲施洛挥了一下,弯眼笑道:“施小洛,我们一会儿吃开机饭的时候见。” 施洛被气得又是一抖,但郗长林已经被贺迟反客为主牵住,带着跨出了休息室的门槛。 “故意告诉别人和你宫酌关系不简单,皮这一下很开心?”贺迟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低声道。 郗长林心说这人还没来到休息室边上就已经知道了里面发生的事,果然也是个绑定了系统的人。他垂着眸眼和贺迟的手做斗争,但多次未果,不得不出声提醒:“贺迟,你还不能这样。” “哦?还不能?是指将来就可以这样了?”贺迟巧妙地寻找到他话语里的关键,内心颇觉奇异,也就顺了郗长林的心思放开手。 “没有的事。”郗长林声音小小的,“你想太多了。” 接着青年又说他要去找贾国平拿干净衣服,却被贺迟扣住肩膀,扳向另一边。 “这边,给你准备好了。”贺迟另一只手指向某个方向。 “那是哪里?”郗长林问。 第25节 贺迟没答,带着他穿过封锁用的黄线,弯来绕去几次后,停到一间厢房前。 “进去吧。”贺迟推了推他。 “这不太好吧。”郗长林象征性地拒绝了一下,“被人看见的话,又要说我走后门了。” 贺迟前倾上半身,凑到郗长林耳边低笑:“你不就是走后门进组的?” “是被迫贷款。”郗长林向来受不了他在自己耳旁低声讲话,蹙起眉头躲了一下,嘟囔道。 男人又是一笑,越过郗长林伸手将门推开。青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飞快地从那半开的门缝中钻入。贺迟紧随其后,反手关门。 菱花窗紧闭,天光本就不甚明亮,房间内更是暗淡一片,墙上字画模糊不可辨读,唯有角落的彩绘瓷瓶表面有模糊光泽微弱流淌,静谧莹润。 这是一间寝房,古旧的拔步床置于东面,屏风半开半合在中央,西面是一方巨大的花梨木柜子。 目之所及没有任何衣物,郗长林狐疑地瞥了贺迟一眼,后者不再隐瞒,径直来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虽说光线并不充足,但仍是能看清入眼的那一袭绯红衣裙,丝织如流云,清清滟滟曳地,迤逦出繁复弧度,袖摆、腰间、前襟的暗金刺绣间微光轻转,攀上薄金片雕镂成的肩饰,又以洁白鸟羽点缀,华美无双。 “这是……戏服?易清波的花魁服饰?”郗长林睁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柜子里的这件花魁装。 “是你的花魁服。” 说完,贺迟拉开旁边那扇柜门,这里挂着的是霜白色舞娘装。 花梨木衣柜共六开门,其中四扇里都是戏服,另外两扇门后则是为郗长林准备的备用衣物及其他物品。 “你的专属化妆间,你的专属服装,为了不让你的男性身份穿帮太明显,每一件的设计都是高领。”贺迟道。 “这也太夸张了吧,易清波这个角色不值得这么隆重,她的总镜头时长估计不会超过一刻钟。”郗长林偏头望向贺迟,漆黑眼眸中细碎光芒闪烁,像是涟漪漾开的湖泊,“我也不需要专属化妆间,这太特殊对待了。” “这是我的房子,我想给谁用就给谁用。再说,钱已经花出去,戏服已经赶制完成,就算你说不想要,也退不回去。”贺迟轻描淡写道。 “那我不是平白无故又背了一笔贷款?”郗长林瞪着他。 贺迟轻轻笑起来:“反正时间很长,慢慢还。” 郗长林在那件绯红的花魁装前站了约有十来秒,兀然发问:“如果我还不上怎么办?” “你认为该怎么办?”贺迟反问他。 青年迟迟没给出答复,贺迟取出一件干净衬衫递给他,催促他先去换掉湿衣服。 他拎着衣服慢慢吞吞踱步到屏风后,借着遮挡开始换衣服。 厢房中只余衣料轻微的摩擦声,贺迟靠在花梨木柜边站了一会儿,迈开步子走去窗边,将菱花窗推开一扇。 清新的山间空气灌入,吹走室内些微沉闷,郗长林扣好衣扣,忽然开口。 “第一次来清名山的时候,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那么温柔,你说如果对每个人都温柔的话,根本忙不过来。后来我明白了答案。” 青年敛着眸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屏风上轻叩,声音随着方才贺迟推开的那扇窗、窗外吹入的细细凉风一道轻缓而来,悠远深长,尾音却渐平,藏着些许茫然。 “但现在我有了一个新问题,贺迟,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我呢?” “为什么要用‘偏偏’这个词。”贺迟问。 想了一下,郗长林才开口:“因为我不值得有人这个样子对我好。”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贺迟皱了一下眉。 郗长林垂眸沉思片刻,答道:“因为你看到的我,是我想让你看到的那个。在这个世界上,真容往往掩饰在虚假的浮华之后,探寻真容是个很痛苦的过程,而得到结果之后,你注定会失望。” “不管是刻意让我看见的你,还是藏在深处暗中试探的你,我都喜欢。”贺迟的手在窗棂撑了一下,抬步朝郗长林走来,语气温柔坚定,“都很喜欢。所以我不会感到痛苦和失望。” 屏风后的青年却轻声笑了一下,嗓音清亮,泠泠如玉石相撞。他垂下的眼眸不慢不紧地抬起,眼底一抹玩味稍纵即逝。 “可是贺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啊。” 郗长林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并不否认世间有人能因为彼此一眼,就深情至死一刻不渝,不过这样的感情需要时间沉淀积累。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最开始就跨到最后那步。 在那个骤雨忽至的夜晚中,贺迟湛蓝如海的眼眸看向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带上了柔情。 如果一开始就互不相识,怎么会有这样的温柔。 如果并非透过他看向旁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深邃。 除非早在很久之前,早在那段漂泊辗转的冗长时光里,贺迟就喜欢上了他——因为郗长林人生读档重来之前,那场如永夜一般黑暗的大雨中,并没有一个叫贺迟的人前来拯救他。 第30章 若是情生已久, 那么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本源世界?又为什么能够在如此恰巧的时间截点遇上我? 若是假意伪装,是否表明我不过是你任务途中的必经点, 你的行为举动环环相扣, 为的是引我入局? 如果贺迟是后者,那么两个人之间种种尚且能谈成交易;如果是前者……那到底是谁在织网、谁在被迫身陷,细思起来, 真是令人恐慌至极。 心念转动间,郗长林隔着屏风步步后退, 与那道逐渐走来的隐约身影拉开距离。 他将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问题解开后是另一个问题, 一种可能性后又延伸出无数可能性,兜兜转转、起伏跌撞,仿佛到不了尽头, 不由感到烦躁。 贺迟的靠近却戛然而止,他凭着室内不甚明朗的光线, 伸手覆上屏风画面, 那山水之间两行白鹭压翅低飞, 正巧对应郗长林此时站的位置。 他在郗长林身边试探了多少年, 一次又一次被推开,毫无犹豫、利落干脆, 这使得他极其清楚明白, 郗长林不需要爱情,就像山石无需雨露。 因为爱情是会令人软弱的东西,而郗长林不许自己软弱。 郗长林或装得乖巧柔弱, 或随心所欲张扬放肆,但藏在那双漆黑眼眸之后的防备与算计从来不曾改变,他的内心坚硬如铁,也冰冷得可怕。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生命造就了他,时光造就了他,世界造就了他,贺迟亦是其中一员。 如果初相逢的那个夜晚,他并不止于远观,现在的郗长林是否会不同? 但神的恩赐仅有一次,没办法再重来过。 贺迟敛下眸光无声苦笑,在心里说了一声算了。 现在并不是挑明的最佳时间点,一旦说错了话,屏风后的那个人必然会远去。在那个人心中,世界上人何止千万,想要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中立足,靠山并非贺迟不可。 为了避免自己的这丁点儿价值不在郗长林那失去作用,贺迟深思熟虑了一番,才说:“时间是一场能见证出众多因素的考验,那么……你能不能让我,慢慢来?” 斜倚在菱花窗边的郗长林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手指摩挲着袖口,没有回答这句令他有些吃惊的话。 沉默在室内蔓延开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檐瓦与花与叶洗得透亮。 贺迟忽然想起了六年前的某个下午,少年的郗长林抱着吉他坐在公墓旁,用极轻的声音唱《送别》。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时隔经年的记忆与不远处被遮挡的身影相重叠,那清澈的嗓音再度回响在耳边,透着年少的苍凉,与不甘的愁绪。 半晌过后,郗长林轻叹一声,似是无可奈何:“你这样说,真的让人很没办法拒绝。” 回忆悄然远离,色彩重归于眼前,贺迟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虽然深知郗长林的话多半掺着假。隐约之间他看见郗长林动了动,提步走过来。 “我想我应该去点翠楼了。”青年低声道。 “那边媒体还在提问,接下来的开机饭不用去露脸,秦导不会怪你,下午拍摄的是吕啸归和牧奚北的戏,没你的事,所以你在这边休息就好。”贺迟抬手在郗长林身前拦了一下, “那我就把这间厢房用成生活房了?”郗长林弯起眼睛,眸光清亮平和,玩笑般说着,语气半分不真。 在他来到之前,这个房间显然已经打理过一番,处处不染尘埃,东面的拔步床上甚至置好了床具,冷色调的床单与被套,枕头看上去松软至极,就等人去睡了。 “这里本来就是卧室。如果你不想住剧组的酒店,或者夜戏拍得太晚,在这里过夜也行。”贺迟说得理所当然,看向郗长林的眼神温柔依旧,“我将这边出借给秦导的时候签过协议,拍摄期间禁止任何非剧组工作人员以任何形式来探班,而且秦导手底下这班人向来保密工作做得好,你不用担心有人会传出去。当然,如果是艺人或者艺人助理管不住嘴,我有的是办法处理。” 郗长林:“……” 贺迟做事的严谨周密性令郗长林再一次感到吃惊,同样的,青年也察觉到他态度上的变化。 具体说来,应该是在郗长林为poi拍摄宣传片那晚开始转变的,当时贺迟生着气将他从楼顶空中花园带离,没给他机会穿鞋,让他踩了一路细石子。 这是一个转折点,一条分割线。 因为在此之前,贺迟对郗长林体贴与纵容得小心翼翼,就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瓷娃娃,生怕一不留神就碎了。而之后,占有欲和强硬就显露出来,举动上也不再如何收敛,甚至偶尔还主动撩拨一下。 果然是之前想的那样吧,郗长林心说,贺迟在那段漫长岁月中认识了他,并通过某些手段在现实世界里将他找到。 起初,贺迟以为他找到的郗长林不是经历过九次穿越的那一个;后来在poi拍摄现场,郗长林飙演技穿帮了。毕竟未经历过那些生死风雨的郗长林,演技真的很一般。 青年不甚明显地挑了下眉,在心里喊了声“统儿”。 系统满是欢快地蹦出来:“诶,老大你需要什么服务,是‘邪魅一笑’让贺老板迅速滚远,还是‘隐身符’助你不留痕迹逃离?抑或者是别的你等等我给你筛选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符合当下情景的……” “回来。”郗长林没好气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查到贺迟在快穿世界中的任务记录?” “你这就很为难我了……任务者的任务记录都是保密的,我没有那么高的权限。” “那贺迟怎么会找到我?” “理论上来说,只要你和某个人有强烈的因果联系,你是可以顺着这条联系找到他的,大概就跟人死了之后仍存着某些执念、所以会想方百计找上门去完成念想差不多。” “因果?你们的主神还信佛?”郗长林不禁嗤笑。 系统没主动提能查贺迟与他到底有什么因果,青年便知这大概也是保密内容了,懒得再问,挥手让统儿自己玩去。 郗长林沉默的这片刻,贺迟一直垂眸注视着他,猜他心里在想什么,回答会是拒绝还是同意。 青年为了拍摄广告片与平面广告换过发型,额前的刘海修剪得比以前更厚,长度及眉,将额头全然遮住。这令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仿佛是个刚走入大学的新生。 那双漆黑的眼睛被长而翘的睫毛遮去大半,漾开在眸底的细碎光屑无法看清。不过没多久,他抬起了眸眼。 “我们还是出去吧。”郗长林道,神色异常认真,“作为剧组最大的投资商、开机仪式上摄像机的揭幕人,你不应该消失太久。” “你的意思是你陪我一起过去?”贺迟挑眉轻笑。 “反正一会儿肯定有人来找你搭话,我就能开溜了。”郗长林比了个手势,轻轻巧巧绕过贺迟,大步走向门边。 从西苑偏门离去,来到主楼中,媒体提问环节逐渐进行到尾声。 《幻日》是大ip,自带粉丝流量,关注度极高。一些记者想蹭热度,但敏感问题都被秦导四两拨千斤地对付回去。拿不到想要的回答,这些人开始着急,情绪随之高涨,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郗长林觉得自己来得很不是时候,也恰好如他所料,贺迟一进来就被某位领导拉了过去商谈事情,便干干脆脆地又溜了。 青年打着伞往僻静的地方走。系统问他为什么不去睡一觉,他只说那边的环境幽森得像鬼屋,影响睡眠质量。 “你有心事。”系统语气肯定。 第26节 “你监测出错了。”郗长林答得很敷衍。 “你的眼神、说话语气、呼吸速度以及心跳频率都表明你情绪不高、有心事!”系统扬高音调,“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和你的贴心小棉袄编号e3476的系统聊一聊呢!” 郗长林:“……” “好吧。”青年唇畔扯起一抹笑容,“我在想贺迟。” “我就知道——”系统如老母亲一样拖长语调,“贺老板其实挺好的,有颜又有钱,还愿意宠你,你为什么不卸下内心的包袱去试一试呢? 以前你说,穿越去的世界于你而言都不真实,你只是个任务者,完成任务就走,所以不想对那里的人产生感情。可现在你已经回到了本源世界,为什么还是不肯敞开心门呢?” 曲径通幽,道旁低矮的绿植在淅沥沥的雨中摇曳,水珠在叶尖将落未落,折射出透亮光芒。 郗长林走到树下。这里的围树椅没被雨水打湿,拂开上面的落叶后,他收伞坐过去,拿出手机开了一盘游戏,边打边对系统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有个另一半才能活下去,我一个人能够过得很好,不需要找别人作为自己的心灵寄托。” 他顿了一下,举枪点掉不远处路过的人,才继续说。 “又说我这个人吧。你看,这么多年来,真心对待我的人,妈妈、外公,都死了。剩下那些接近我的,比如关家,把我带了回去为的不过充当那两位少爷的玩物;又比如段西伯,在一起没过多久就对我失去了耐心、只想着怎么用我去换取利益。” 砰—— 屏幕上又是一枪爆头,死掉的人成了盒子,散发莹莹绿光。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运气又背,所以不太值得别人喜欢,代价太大,我也不想去喜欢别人,谁知道对方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呢?我又不会读心术。” “哎,所以啊……” 所以他不需要贺迟的爱情,他想要的只有交易。 系统沉默下去,看着郗长林打完这盘游戏,才说:“点翠楼里散场了,秦导他们正在送嘉宾和领导,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吃开机饭了。” “行。”郗长林从游戏界面退出,“等他们送完了人我就过去。” 手指滑到微信图标时,他又问:“那贺迟呢?” “过来找你了。”系统道。 * 开机饭的地点定在山脚特色菜馆,基本上所有演员及剧组工作人员都到了,浩浩荡荡几十号人。 郗长林在这里没什么相熟的人,杜崎又跟在秦导身后,他便混在幕后工作人员中间,和几个主演隔着起码三米的距离,落得个清闲。 唯一的女演员笑得跟朵花似的走在视帝陈思明身旁,面容姣好、身材有致,是br的一姐,过来友情客串。 不得不说,《幻日》的阵容十分强大。 青年轻描淡写地扫视间,走在前面的施洛忽然回头,跟算准了他的位置似的直接看过来,接着迈开步子。 这位太子爷仍没从之前无处发泄的愤怒中走出来,脸色沉沉如水,走路脚下生风,几乎要把擦身而过的人刮倒。 郗长林干脆站在原地等他,眸光一转,唇角轻轻勾起。 “施小洛。”郗长林语带笑意,在施洛急停时还伸手薅了把他头顶的毛。 “我知道你演的谁了!”施洛从后槽牙挤出一句话,压得低而生硬,“你好意思反串,居然不好意思说出来?” “你视力可真好,连没有的事都能看出。”青年翻了个白眼,“而且你消息真是够落后,我估计这些人里面,你是知道得最晚的。” “老子前几天才接下这个角色。”施洛也翻了个白眼回去。 郗长林“哦”了一声,拨了下这人肩膀,“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让开,你有些挡路。” 似曾相识的话让施洛又险些炸毛,他抬起手在郗长林面前捏成拳头,拉起青年手臂一边往前走一边狠狠地问:“你和贺迟又是怎么认识的?” “你是在查我的人际关系?”郗长林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道。 “我怕你被人给卖了。”施洛扭头瞪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挑一条好的路走呢?” “少爷,我又不是你,没有路给我选。”郗长林漫不经心地讲完,伸手拍开手臂上的那只爪子,侧身从施洛旁边走远。 施洛“喂”了一声,黑着一张脸大步追上去。 以郗长林的资历,是没资格坐到导演他们那一桌的,但因为贺迟的关系,秦导直接将他安排在了楼阳身旁,也算是一种极为明显的提点。 能走进这间包厢的都是明白人,看向郗长林的眼神顿时变了几分,唯独施洛冷哼一声。 郗长林依旧笑得乖巧,不说话不碰酒杯,抽出湿纸巾将手擦干净,然后默默吃饭。 举杯庆贺的时候,郗长林端着面前的果汁随众人起身,没想到坐下时,楼阳忽然在他耳旁说了一句:“你别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包厢内灯光明亮,转桌中菜肴精致,觥筹交错、言笑欢谈间,这句话恍若幻听。郗长林极为缓慢地眨了下眼,用了几秒来消化这句话,尔后偏头,冲楼阳笑道:“我不太能听懂楼老师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楼阳吐字清冷,在一派欢喜和谐中犹如刀锋骤然出鞘。说完,他放下抿过一口的酒杯,起身从包厢离开,行为极为突兀。 “楼阳怎么了?”秦导拧眉的动作极为明显,眸眼中浮现不悦。 “楼老师说他胃不太舒服,想去一下洗手间。”郗长林双眼弯弯,轻声替楼阳解释,边说自己也边站起来,朝外比了个手势,“我去看一下他。” 秦导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冲郗长林点头,道:“杜崎那儿备有常用药,可以去找她。” 郗长林道了声谢,推门而出。 楼阳就站在走廊上,像是算准了郗长林会跟出来。 “我认为我和你没什么过节。”郗长林与楼阳擦身而过,不慢不紧地走向尽头的洗手间。 “你是没对我做过什么。”楼阳冷笑着,跟郗长林进了门,边说边反手锁上,“但你对别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肮脏了一些。” 郗长林将水龙头拧开到最大,轻敛眸光,仔仔细细清洗每一根手指,从指甲到指缝,反反复复,直到三分钟后才停下来。 他也不擦手,就这样甩了两下,便抬起头来,通过镜子对视上身后楼阳的眼睛。 楼阳的眸色很淡,透着浅浅的灰,在澄黄灯光下格外好看。 注视着这样一双眼睛,郗长林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是指我对段西伯的所作所为?” “不然呢?”楼阳微微眯眼。 郗长林低下头去,笑出了声:“怎么脏了?是让他深深爱上我之后狠心分手,还是把他送到觊觎他的人床上?” 楼阳的目光越来越冷,郗长林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腰靠在洗手台上,冲着天花板弹了一下指尖的水珠。 “看来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只想你抱怨我的不好。”郗长林语气幽幽,漆黑眼眸清亮透彻,微光碎屑流转,宛如夜幕星辰。 说着,他换了个姿势,上半身微微前倾,抬指朝楼阳一勾,压低声音,话语带笑: “我对他,可比他对我好多了,毕竟我给他挑了戴晟这种年轻力壮、样子也勉强能看得过去的人。你知道他把我送给了谁吗?楼老师这么聪明,我想你一定能猜到,毕竟今天有位该来的投资商没有到场呀。” 第31章 郗长林字句缓慢, 目不转睛地盯着楼阳,不放过那张英俊的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细节。错愕在楼阳浅灰色的眼眸中倏然浮现, 眼睫不可置信地抬起些许弧度, 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很难相信吗?”郗长林偏了偏头,“一开始我也不愿意相信。” “所以,你约戴晟吃饭, 又把段西伯引入包房,给戴晟创造侵犯的空间, 是为了报复他曾对你做的事情?”楼阳眉心蹙起,说到此处顿了一下, 紧接着提高音量,“可是,证据呢?” “偏袒朋友、为朋友出头是好事, 这样的友情让我羡慕;你问我证据、不相信我的一面之词,也是好事, 说明你很理智。”郗长林从口袋抽出手机, 在指间来回转动把玩, “恰好我保存了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楼阳没说话,只将手伸向了郗长林,示意自己要看那段录像。 系统争分夺秒地将存储在自己数据库中的东西调出来、拷贝进郗长林的手机,总共用时不到0.3秒。青年瓷白修长的手指划开屏幕点进照片时, 那段视频已经躺在了众多图片之间,显示保存时间在数日前。 “喏。”郗长林把视频点出来, 手机放入楼阳摊开的掌心。 那晚露台上月光皎白明亮,使得拍摄到的画面很清晰——郗长林满脸不情愿地被刘康安拽上露台、为了拖延哄刘康安吃下手里拿的抹茶卷,然后段西伯突然冲过来、将手里的酒灌入郗长林嘴里,接着段西伯说出那段话: “酒里下了药,刘总,今晚请尽情享用。但享用过后,请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最后是刘康安将郗长林拖进就近的客房,黑暗中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他制住。 画面到此为止。 “相信了吗?”郗长林眉梢轻挑,双手往外摊开,叹了一口气,口吻无奈,“第一次的证据我没能保存下来,这是第二次。所以啊,这完全是我和段西伯两人之间的事,他蓄意算计,我伺机报复,公平对等。” 说完,他大概又想起了什么,“哦”了声,补充道:“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我运气比较好,两次都铤而走险逃脱了。” 楼阳站在原地,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郗长林倾过身去,从他手上拿走自己的手机,抬步与他擦身而过时,极轻地笑起来:“秦导不太高兴,我们最好是不要耽搁太久。”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包厢,饭桌上的话题已经换了一轮,因为接下来还有拍摄的缘故,众人饮酒都不多。 楼阳的脸色比方才离开时更为难看,秦导关心了几句,又问郗长林有没有问杜崎拿药,青年说他不肯吃,秦导不由唠叨起“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硬撑”之类的话。 郗长林抿着唇笑了一下,拨了拨转桌,把面前的白灼虾换成水煮牛肉,执起筷子夹了一片进碗里。 开机饭后,众人搭乘剧组大巴回到山上,举行祭拜仪式,求福驱邪、祈祷一切顺利,接着演员上妆、换戏服,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场记打板,《幻日》剧组第一幕第一场,开始第一次拍摄。 卡—— 今天要拍摄的这几条郗长林都不用参与,他饰演的易清波是花魁,这个角色的戏份主要在青楼中,也就是在宁海城影视基地搭建出的“仙楼”里。 细算下来,在清名山这边,需要郗长林参演的戏只有两段。但这并不意味着郗长林清闲,为了之后的舞蹈,他要花大量时间跟着编舞老师学习。 这一事项被安排在了其他时间,所以现在,郗长林只用托着下巴站在场边,对场中人的表演进行观摩与学习。 吕啸归年少意气,牧奚北沉静冷漠,师徒二人在昏暗室内隔屏而坐,照烛对谈。 饰演这两个角色的陈思明与楼阳台词功底都很好。前者说话声线清澈,朗朗如山间泉水敲打竹篾;后者声音低沉,如同皑皑冰原上吹来的风,悠远中藏着肃杀冷冽。 “他入戏得真快,明明一路上都黑着脸,内心极度纠结。”郗长林靠在角落的立柱上,漫不经心地对系统说。 从青年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七绘屏风后的楼阳,他穿着广袖深袍,头束白玉冠,正面无表情地抬手挑亮烛火。 “老大,你不会是在拐着弯告诉我,你开始对楼阳感兴趣了吧?”系统语气古怪,“楼阳可是段西伯的好友,他们认识五六年了,曾经共患难,甚至为彼此打过架,否则也不会这么无脑护。” “我知道啊。”郗长林不慢不紧地松开袖扣,将袖扣翻转一折,拇指摩挲着iro的logo,“这样的人逗起来才有意思嘛。” 系统:“……” 郗长林挑眉:“你不这么认为?” “施洛那个二傻子逗起来才比较有意思。”系统声音干瘪,很不认同郗长林的观点,“楼阳冷冰冰的,我不喜欢。” 郗长林哼笑一声,没做任何表态。 系统又说:“但对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贺老板,因为emi实在是太好了,我喜欢她。” 青年好笑地“啧”了一声,悄然从点翠楼顶层离开,折回西苑,从“专属化妆间”里摸出一根烟,走去了外面。 第27节 缠缠绵绵了一上午的雨终于停了,不过郗长林先前坐在上面打了一盘游戏的围树椅却是被吹落的树叶打湿,没法再坐人。 他叼着烟绕了半圈,思索着要不要干脆站着抽完,冷不丁斜里伸出一只手来,兀然将烟给抽走。 “虽然你现在不唱歌了,但在这部剧里你要伪女音,怎么能随便折腾嗓子?”来人嗓音微沉,轻轻敛下的湛蓝眼眸中含着担忧与无奈,不是别人,正是系统更喜欢的贺老板——贺迟。 郗长林偏过头去,目光由下而上,清亮的眸眼中透出点笑意:“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回来怎么发现某个人又在折腾自己?”贺迟轻哼一声,将烟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抽烟有助于思考。”郗长林用一种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抽烟还能帮助人清空烦恼。” “你在烦恼什么?” “贺迟,提问之前,你不该先回答我的问题?”郗长林漆黑的眼眸缓缓弯起,眼底的细碎微光漾开来,像是无声倒转的星河,分明语气认真,但念“贺迟”这两个字时,音调先抑后扬,尾音总带着几分绵绵之意,听得人内心发软。 贺迟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收了一下,眉梢挑了挑,才道:“公司那边事情都已经交代完,所以就回来了。” 青年拖长调子一“哦”,没什么下文,只是捏着手机慢条斯理地挪开脚步,往西苑的方向。 “不该换你回答了吗?”贺迟跟在郗长林一步之后,目光顺着青年那截白皙的脖颈下移,落到腰侧那几道写意般的刺绣上。 郗长林穿的这件衬衫是苍青色,不太收腰,显得十分宽松,但依旧掩饰不住那段细窄的腰身。 银色丝线勾勒出的纹路仿若流云,其上暗光浮动,又收敛于无声,长度又恰好切合贺迟的食指,就好似在勾引他将手贴上去一般。 贺迟的目光渐渐复杂,郗长林却似乎毫无察觉,边按开手机屏幕,边轻声开口:“我能有什么烦恼?瞎说而已,就是想抽根烟。现在烟也不被允许抽了……哎,打游戏吗?” “不。”贺迟少见的没答应。 “那我自己去休息室了。”郗长林语气依旧,手指在屏幕上戳了两下,几秒后游戏界面背景音效传出,这时,又听得他缓缓道,“你这一趟还顺便换了身衣服,是约了什么人在这里见面?” “你觉得是什么人,会让我有心思在见面之前换身衣服?”贺迟笑着反问。 “哦,算我没问。”郗长林声音低低的,垂着头,不错目地盯着游戏界面,他已经单排进入游戏,现在正是开场倒计时中。 贺迟跨开一步,与郗长林并肩:“今晚在城西有个传统乐器展览会,我托人拿到了两张票,有兴趣去吗?展览完后会有演奏,登台的都是比较有名望的民乐大家。” 郗长林扬起眉梢“哦”了声,偏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贺迟。 “去吗?”贺迟又问了一次。 屏幕中倒计时已经结束,飞机从出生岛驶出,嗡嗡声大作,震动从手机底下那排扬声器中传出,郗长林却没有理会,望着贺迟的眼睛,渐渐抿起了唇。 这一局的航线比较偏,快要来到末尾时,他低头下点了跳伞,然后回答贺迟,神态语气已经恢复平淡:“不去。” “为什么?”这个答案令贺迟意外。 郗长林是古琴大师郗亭的外孙,自小就跟在郗亭身边学习,会的民族乐器种类繁多。直到现在,他公寓中仍摆着古琴、古筝等乐器,而且保养得很好,能看出时常弹奏。 他应该是对音乐抱有热情的,听到这个消息时眼底也有一瞬的光闪过,但没想到,在犹豫之后,竟然说出了这样的答案。 “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展出的都是名琴。”贺迟道,“你下午和晚上都有空,为什么不去?” “说不去就是不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郗长林笑了一下,但笑意浅淡,达不到眼底,“天气不好,不想去;路程太远,不想去;拍戏太累,不想去;你不让我抽烟,不想去。这么多答案,你自己挑一个。” 说完,郗长林也顾不得游戏还在进行,直接熄灭屏幕,大步走远。 第32章 郗长林莫名升起的情绪弄得贺迟心中生疑, 同时又令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些许。 贺迟深知郗长林不是那种情绪上头时、会轻易向旁人撒气的人,除非那个人——被划在了可接纳范围之内。他敛下的眼眸一掀, 加快脚步跟过去, 行至一丛蔓生植物背后时,终于抓住青年的手腕。 “你怎么了?”贺迟藏住眉眼间的喜色,语调温和, 声音渐低,像是拂过春夜的风, “能不能告诉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水洗之后, 叶间流转的绿意浓翠欲滴,这阵风越过隔在两人之间的花束,低柔缓慢的吹进郗长林心里, 令他无端生出一种难过。 郗长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抬眼远望天空, 半晌后才开口:“是我先发的脾气, 为什么流露出愧疚情绪的是你?” “因为说错话的人是我。”贺迟凝望对面人的侧脸, 语气定定然。 “可你什么都不知道。”郗长林摇头, 从贺迟指间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是我情绪失控了, 对不起。” 贺迟唇抿了一下, “所以,你仍然不想告诉我原因?” 过了约有半分钟,郗长林才开口。 “你应该知道我会不少民族乐器吧, 古琴古筝甚至二胡琵琶,其实笛、箫这些也都学过一点,吹个《幽兰逢春》《秋湖月夜》是不在话下的,曾经我很喜欢它们,但现在……对它们的感情很复杂。” 说话之间,握在手里的手机开始发烫,郗长林将锁屏解开,关闭了正在运行的游戏,然后偏头冲贺迟笑了笑,“这是个很复杂的故事,从头到尾讲完,很耗费心力,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青年脸上的笑很假,唇与眼睛都只是勾起了弧度,眼底的神采没有点亮半分。 在他的视野中,时光的洪流倏然倒退,长长的林荫道与湛蓝眼眸的男人远去,十一年前,那个被火烧过似的秋天重新回到面前。 枫叶与银杏叶在风里打着旋儿,翻飞着往下坠落,扫过搁置在石桌上的桐木琴,又被自平地而起的另一阵风扬高到空中。那是郗长林外公,郗亭的琴,更应该说是郗家祖传的琴——伏羲式,价值过百万,红漆深深,清亮沉沉,音色纯净、仿若大道初声。 十一年前的落叶之秋,郗长林最后一次见到那把琴——因为郗亭骤然重病,只能寄希望于当时最先进的医疗机器。 无数钱如流水一般砸进去,却看不见声响。所有的家底被掏光,郗长林咬着牙,忤逆了郗亭的意愿,跟随郗亭最年长的弟子、亲自将琴带到典藏行拍卖。 可依旧没有用,便卖掉所有值钱的乐器,一次又一次转院,郗亭仍是永远阖上了双眼,抱憾而终。 那把琴至今流转于各大展览会上,价格被炒高了数十倍。 那是郗家祖传的琴。 那是外公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要郗长林守住的琴。 但遗愿终成空。 十多年过去,郗长林始终没办法把它买回来。 每次隔着橱窗再见那把琴,或者坐在遥远坐席中再听它的声音,郗长林就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小小少年。 少年在一个又一个绝望无助的夜里爬上高台,抱着膝盖无声哭泣,没人来给他救赎。 回忆一晃而过,郗长林从贺迟身上移开目光,无声吐出一口气,然后伸手拨了拨旁边的叶子。 这时,听见贺迟缓缓地叹了一声:“你总是这样,将喜怒哀乐藏在深处,什么都不肯告诉别人。”他的语气仍是温柔又无奈,如鸟翼划过垂云般轻缓。 幽深花径中,清风徐徐间,郗长林眼睫兀然一震。 这是贺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露出他所知晓的关于郗长林的信息,来自于以往漫长数不尽的时光,证明着在久远前相识,又在或华丽或枯朽的外皮脱落之后,在属于郗长林的现实中相遇。 系统一下子崩了出来,一迭声“卧槽”,激动得不行。但郗长林来不及细思要如何顺着话往深处套,而贺迟也没给青年深究话语内容的机会,温和又不可抗拒地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另一个方向带。 “我猜你中午肯定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有胃口吗?没胃口的话带你去吃开胃小菜。”贺迟边走边说。 郗长林“喂”了一声,贺迟不为所动,拉着他三下两下就拐入了车库,抬手按下钥匙按钮给车解锁,接着把郗长林塞进副驾驶座。 “你一早就计算好了的吧?”郗长林皱起眉望过去。 “只有带你吃东西你才不会拒绝。”贺迟耸着肩帮他扣上安全带,接着才系自己的,然后一拉手刹,倒车离开。他分神瞥了郗长林一眼,在心底加了句“只有喝醉了才真的乖巧听话”。 郗长林用鼻子哼了一声,把车窗降下大半,偏过头,眼眨也不眨注视点翠楼远去、山间风景倒退。 “这是来到了试探性地向你表露真实身份的阶段吗?”系统又冒出来。 “是的,你比较喜欢的贺老板在主动向我掉马了。”郗长林没好气地说,“这充分说明我和他其实深知对方的身份,但都藏着不说,啧,真有意思。” 系统默默咽下那句“我早就觉得你和他配一脸”,清了清嗓子,才说:“那你打算怎么搞?直接把事情说开?” “你想让我对他说,‘既然大家都是经历过数次穿越的人,就别藏着掖着了,开诚布公吧,告诉我你的身份’?” “对啊,你俩别转圈了,我看着心急。” 郗长林嗤笑:“你觉得我是那种直接的人?” 系统语气顿时干巴巴的:“不像。” “那不就得了。”郗长林拖长调子,说得理所当然。 “那你的意思就是比谁先沉不住气了。”系统长叹一声,“老大你啊……真是打死也不肯讲一句真话。” 山风吹进来,带着花叶与泥土的气息,清香中透着湿润微苦,青年额前的刘海被撩动,他拂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困。 “我哪有一句真话都不肯讲?之前对贺迟说的那一大段话全都是真心实意。”他带着笑敷衍系统,接着扭过去从后座上把抱枕扯进怀里,歪头看向贺迟。 郗长林没说话,漆黑眼眸中带着些许倦意,眸底清光微淌,细腻柔和。这样直勾勾看了贺迟许久,后者终于偏头,问他怎么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吃东西?”郗长林朝前扬了扬下巴,声音有些软绵绵的。 贺迟扫了眼他怀里那条咸鱼,把车窗升上去,又从储物匣里扯出一根眼罩递过去,“是一家云南菜,老板老板娘都是云南人,味道很地道,就是地方有点偏,你先睡会儿。” 青年没拒绝,平平一“哦”,慢条斯理地将眼罩戴好,再把咸鱼换了个位置,才放松意识、睡过去。 郗长林少见地在白天做了一个梦。梦中光线昏暗,音乐喧嚣、鼓点震天,显然是一个酒吧。他拎着自己用以谋生的金属吉他从台上走到台下,路过吧台时,酒保将他叫住。 “有人给你点了一杯酒。”酒保推出一杯暗金色的液体到郗长林手边,这是酒吧的特调酒,价格昂贵,一杯能抵他唱半个月的钱。 “谁点的?”他问。 酒保:“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知道是个男的。” 郗长林“啧”了一声,把酒杯推回去,头也不回、径自离开。 门外是浓如墨的长夜,惊雷就这么忽然劈下来,闪电照彻沉眠的街。 轰—— 郗长林骤然睁眼,几乎是从椅背上弹了起来。 他撩开眼罩一角,瞪着眼将目光移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积满了乌云,雷声源源不断从天的尽头滚来,青色闪电撕裂天幕,狰狞刺眼。 “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雨了。”贺迟低声道,抬手点开音响,放起一首舒缓的轻音乐。 青年呼出一口气,把挂在耳边的眼罩摘下,丢进储物匣里。 “要喝水吗?”贺迟又问,但还没来得及有动作,手机支架中正导航的手机屏幕忽然一转,一通电话打进来。 郗长林扬了扬下巴,示意贺迟别管他、接电话,自己低下头去调节座椅高度。 他边摸索着按钮边回忆刚才的梦境,却发现除了破碎的灯影与忽至的雷声,别的再也记不起来了。 同时,一个急切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中传出,语速飞快: “贺先生,刚才接到消息,宫酌少爷出车祸了!是从庵山公墓回来的途中出事,刹车和方向盘忽然失灵,宫酌少爷的车一下子撞上山边护栏,不过幸好旁边有辆路过的别克,车主超车过去帮忙从旁边抵住,否则整辆车已经坠崖了!” 郗长林正按在调节按钮上的手猛然一缩,眼皮唰的撩起。 宫酌突发的状况很难不让人联想起一些事情。 第28节 在平海城,公墓一般修建在山上,而盘山公路向来弯弯绕绕,刹车与方向盘失灵的后果,十有八九是撞出护栏整车坠崖。 上一次,读档重来之前,郗长林是怎么死的? 就是死于这种状况。 世界上不会有诸多因素全部相撞的巧合,而宫酌的车向来精心保养、性能良好,不太存在零件损坏却为及时修理的情况,这极有可能是人为。 “宫酌在哪个医院?”贺迟问电话那头的人。 “xx医院,现在在抢救中,手术完成时间无法估计。” “知道了。”说完,贺迟伸手挂断电话,偏头看向郗长林,问:“先吃点东西,等宫酌从手术室出来再过去?” “不太吃得下。”青年垂下眼眸,背靠回椅背,按下车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声线有些冷,“我想去看看车祸现场。” 贺迟“嗯”了声,将车靠到应急车道停下,重新规划导航路线。 “你不问我为什么想去那里吗?”郗长林注视着贺迟的动作,轻轻启唇,声音极低,不过眸光轻转之后,语调扬高,含了点笑意,“还是说,你知道我要过去的原因?” 贺迟指间在手机屏幕上没有目的地触碰两下,以一种极迂回又极聪明的方式回答郗长林:“你知道了我的答案会怎么做?” “我在你车上,你又落了锁,我还能怎么样?”郗长林似是极为无奈地摊手,不过眼底笑意未减,漆黑眼眸清亮透彻,光芒流转如星。 男人从鼻腔中哼笑了一声,在导航规划出的路线中挑了一条,启动车辆。 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庵山公墓不近,车开到一半时,某个说自己没胃口的人忽然感觉饿了,便用微信点了街道对面一家肯德基的小食拼盘外带,掐着时间进去取。 《春风一剑》播出后,郗长林的人气往上蹿了一截,虽不至于大街小巷人人都能喊出他名字的程度,但被认出的几率不小。 不过这个混账读档重来后就完全丢了偶像包袱,除了先前几次刻意装模作样戴口罩和墨镜出门,如今仗着贺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和天性,干脆放飞了,直接推门进了kfc。 这人本就是气质出众的人,又穿着一看就很贵的高定成衣,从门口一路到点餐台前,惹得众人恨不得将目光黏在他身上。 坐在卡座中的几个女生小声嘀咕他剧中饰演的角色名,拿着手机不断咔嚓,郗长林拎着外带包转身,甚至朝她们笑了笑,招了一下手。 贺迟撑伞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看见他的举动,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等他出来后,轻声问:“你在刻意搞事?” “哪有,我是在享受人气。”郗长林唇边噙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回答,“作为一个扑街好几年的三十八线,走在路上竟然被人认出,我可是超感动的。” “这个时间点你应该在剧组,如果她们传微博说在kfc偶遇你……” 郗长林抬手在贺迟面前打了个响指,打断他的话,笑眯眯地喊了声“贺董”。 “嗯?”贺迟挑眉。 “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郗长林点点头,抢先半拍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贺迟的车内干净又整洁,一切布置都是简约冷色调——除了那条不合时宜的咸鱼;车载香氛用的亦是木质香,清淡冷冽,后调悠长,让人如置身山林之间。 但郗长林将那袋小食拼盘哗啦一声往车前一放,冷淡的氛围瞬间被打破,属于街头巷尾的热闹气息弥散开来,喧闹又平和。 贺迟接过青年正在往下拉的安全带插扣,咔哒一声,帮他按进凹槽中。 于是郗长林慢条斯理地吃炸鸡喝可乐,贺迟专心开车。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们抵达庵山山脚附近。 大雨滂沱,如盆中水倒扣,砸在地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路边一棵三人合抱粗的树被狂风掀翻在地,雨水一刻不停地冲刷那裸露在外的树根上的泥土,路面的积水污浊一片。 郗长林扫过道旁两侧景物,抬眼往山上看去。 庵山不高,但铅云低垂,沉沉压在了半山腰上;盘山公路如带蜿蜒,迷蒙在风雨之中,看不清楚,也望不见尽头。 青年眉头渐渐蹙起,他将戴着的塑料手套慢慢摘下,对贺迟说:“路况可能不是很好,不如我自己上去?” “你是指要自己走上去,还是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路边、自己开车上去?”贺迟眼皮轻轻撩了一下,向郗长林投去一瞥。 “我怕你跟着我一起出事。”郗长林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脸上表情淡淡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望向贺迟。 隔了一会儿,贺迟才开口,语气听上去很艰难:“如果你一个人上山,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第一时间离开,撇清你和我的关系,免得受到无关波及。”郗长林这话说得冷漠,“因为我如果出事,基本上不会是意外。” “哦?无关?”贺迟抓住郗长林话中的关键字,缓缓眯起眼睛,唇边露出一抹堪称危险的笑容。 不过这抹笑容稍纵即逝,贺迟极快地打转方向盘,将车停在路旁,接着朝郗长林伸出双手,“好吧,你说无关就无关。既然你想独自上去,那在我下车离开之前,可不可以抱一下你?” 郗长林心说怎么一下子就切换到临终告别片场,但贺迟不等他回答,就倾过身来将他搂住。 青年不是第一次知道贺迟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这人偏爱冷冽的木质香调,清冽间夹杂着些许苦意,就像静谧月光之下的山林,伫立原地、亘古长远。 被这样的气息包围,他的内心竟然难以生出抗拒,更甚至……觉得这味道还挺讨喜的。 郗长林眨了眨眼,纠结了片刻该说什么,却感觉腰上的手收紧,同时贺迟的唇在他脖颈间碰了一下。 “喂——”郗长林扬起下巴。 贺迟含着笑,在这时知情知趣地将他放开,紧接着坐回去,一踩油门,将车往山上开去。 青年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后槽牙磨了磨,他半眯起眼,沉声道,“你耍我?” 贺迟湛蓝的眸眼弯起,笑得灿烂:“我什么时候耍你了,我同意你一个人去看车祸现场了么?而且我和你在一起,发生事故的可能性会比较低,因为在这里,没几个人敢动我。” 第33章 宫酌是在下山的途中出事, 郗长林他们沿着山路往上,不出十五分钟, 就来到车祸发生地点。 两辆车都已经被拖走了, 但现场仍围着黄线,旁边站着交警值守。山崖边上的护栏被撞飞一大块,旁边的半截斜支出去悬空, 在激烈的风雨中摇摇欲坠。 从路面的轨迹来看,的确如先前通知贺迟这一消息的人所言, 那辆别克车扯住发现情况不对,紧急超车打转方向, 帮宫酌在山崖边抵了一下,让车大半挂在了护栏上,没有坠出去。 郗长林让贺迟靠边停车, 独自一人撑伞下去。贺大佬提前打过了招呼,青年径自越过黄线, 踩进那片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区域。 但雨势太大, 许多痕迹都被冲刷了干净, 路面上只有别克车刹车制造出的白痕, 别的用肉眼无法看出。 青年微微叹息,对交警道了声谢, 坐回车内。 “这个路段恰好在监控范围内, 要调录像看么?”贺迟问。 郗长林低头系安全带,“我其实是想碰碰运气,如果宫酌事发时开的那辆车还在这里, 就进去检查一下。” “你很清楚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小。”贺迟说着,重新启动车辆,“接下来去公墓?” “去。” 事故路段在后视镜中远去,郗长林撩起眼皮,盯着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看了一会儿,轻声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公墓?” “不知道,一会儿等他从手术室出来了,你可以问问他。”贺迟说。 修长的手指在车窗上叩了几下,但闷闷的响声比不过撞上来的雨珠,指尖也被弄得湿润,郗长林不由“啧”了一声。 他抽出一张纸擦干手,又拨开装着剩下半盒小食拼盘的塑料袋,取出新的手套戴好。 捏起薯条蘸酱的同时,青年又问贺迟:“宫酌总不会散心散到公墓来。这里肯定埋着和他有关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贺迟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你万事小心谨慎,从不会对某人倾盖如故,和宫酌认识不过短短十来日,为什么对他如此上心? 郗长林装作听不出隐含在话语深处的意味,在小食拼盘里翻了翻,拎出一块脆皮鸡翅。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青年语带笑意,说得轻描淡写:“因为我和他是朋友。” “行吧。”贺迟眼神渗透出些许无奈,“那里面葬着宫家一个保姆的儿子,叫谢盏。他和宫酌还有宫倾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厚。” “谢盏……”郗长林低声念了一次这个名字,垂着的眼眸忽然掀起,“就是因为他的死,宫酌才发疯似的跑去欧洲游荡?” “哦?宫酌连这种事都跟你说了?”贺迟的语调瞬间扬高。 “那么作为当时宫酌的知心交谈对象,你知道的关于谢盏的信息,应该很多了?”郗长林不回答这种明知故问,若有所思地说完,双手捏着鸡翅迅速往两旁撕开,再剔走骨头。 他接着抬眸扫了眼路况,见还算良好,便唰的一下抬手,把鸡翅塞进贺迟嘴里。 “贺迟,你不打算告诉我吗?”青年漆黑眼眸里微光闪烁,笑得乖巧无比。 贺迟被他惹得又好气又好笑,将已经冷掉的鸡肉吞咽下去后,放慢车速,缓缓开口:“谢盏和宫倾同岁,死的时候才十九。那个时候,谢盏的死绝大部分是宫倾的原因。” 那段往事如同画卷一般铺开到郗长林眼前。 说来也是俗套,保姆的儿子死心塌地喜欢上了和他青梅竹马的宫家二少爷——宫倾。 两个人身份上的差距,让谢盏的爱卑微到了泥土中,只要是宫倾开口,他什么都愿意做,宫倾显然知道谢盏的心意,却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拒绝。 后来宫倾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就是前不久刚订婚的未婚妻——他毫不隐瞒地将这段心意告诉谢盏,并让谢盏出谋划策,帮忙追求。 那个女孩要山顶的一朵花,而谢盏的死,正是因为那朵花。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山顶悬崖,小心翼翼地把花摘下,却没能让自己小心翼翼地回到地面。而发现谢盏尸体的人,不是宫倾,也不是那个要花的人。 是宫酌。 “谢盏失足跌落的山崖下,是不是有一片大马士革玫瑰丛中?” 在贺迟将这段故事娓娓道来的过程中,郗长林第一次插话。 贺迟“嗯”了一声,继续道: “不过有一点值得一提。在那之前,谢盏被查出患了癌症。当时的医疗手段没办法治愈,只能依靠仪器维持生命,而谢盏的家庭没办法负担昂贵的费用,砸钱来给他续命,所以那个时候,谢盏已经走到生命尽头了。” “失足坠崖的前一个晚上,宫酌听见宫倾和他正在追求的女孩聊天,那女孩说‘反正谢盏也要死了,不如加以利用,让他死得有价值一些,我想要后山顶上那朵野百合,你让他给我摘来,如果他摘到了,我就答应和你在一起’,宫倾说‘好’。” “而听见了这段对话的宫酌,却没能阻止谢盏答应宫倾,去办那件所谓的有价值的事。所以谢盏死后,宫酌才会发了疯似的跑出国寻求逃避。” 故事的开篇就似一杯陈年旧酒,品到后来苦涩逐渐溢出,郗长林想起宫酌曾经说过的话,眼前不禁浮现出少年死在大片鲜艳盛开的大马士革玫瑰丛中的场景,被花刺划破皮肤,被花雨掩埋住面孔。 “他死了好多年啦,喜欢过他的憎恨过他的,都渐渐把他忘了,可能如今只有我还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那个月冷风寒的夜晚,宫酌喝着一杯自己酿的樱桃酒,眼神渺远。 不过细思着贺迟的话,郗长林忍不住蹙起眉头。 谢盏患的是什么癌症,症状是什么,用以维持生命的仪器又是什么?是突如其来的发病,还是确诊之前就出现了征兆? 他捏着薯条的手顿住,嘴张了张,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刻着“庵山公墓”这四个字的石碑在车窗外一闪而逝,贺迟将车停到公墓大门前坪,咔哒的解锁声响起后,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更多的宫酌没告诉我,如果你想了解得更详细,我派人去查。” “不用。”郗长林敛下眼睫,将薯条丢回小食拼盘的盒子里,再脱下手套塞进去,给塑料袋打了个结,打算拿出去丢掉,“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贺迟给郗长林递了一张纸巾过去,再取出一把折叠伞,先一步打开车门,撑开伞,绕去另一侧接郗长林。 庵山公墓是一座寻常又普通的公墓,门口支着几个小摊,卖香烛纸钱和黄白菊花,对面是公厕,再斜对面,就是专门燃放鞭炮的瓦房。 第29节 这段时间并非清明,也不是过年祭祖的时节,公墓中格外冷清。郗长林站在支摊前喊了好几声,老板才慢吞吞地转出来。 郗长林买了两束花,和贺迟一起沿着并不宽敞的石板路不慢不紧地往前走。他们不知道谢盏的墓碑在哪个区域,便干脆一排一排找过去。 常青的松柏夹道,雨滴声声清脆,忽然的,道路旁边传来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两只喜鹊蹿上树梢,叽叽喳喳叫不个不停。 “听说喜鹊报喜。”郗长林驻足望了一会儿枝头上那两只鸟儿,低声对贺迟说。 贺迟也抬眼看过去,“预示着心烦的事情都能够得到解决,有喜事要来了。” “你居然相信这种玄学?”郗长林偏了一下脑袋,眸眼中浮现惊讶。 “不仅如此,我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贺迟笑起来,伸手在郗长林脑袋上薅了一把,“神无处不在,如果你陷入绝望,祈求一番,指不定会有用。” 郗长林翻着白眼拍开贺迟的手,提步继续朝前。 在双方系统的帮助下,没过多久,两个人就找来了谢盏墓碑的位置。宫酌来时放在旁边的花已经被大雨打歪、滚进泥土中,还有几片花瓣被风吹落,黏在了石碑上。 郗长林没有好心清理,只是将手里的花挨着先前那束放下,再看了一会儿墓碑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便拉着贺迟走了。 “今天不是谢盏的忌日,也不是习俗中扫墓的日子,除非宫酌时不时会来看他,或者今天是他们之间的某种纪念日,否则宫酌来这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和谢盏有关联的事情。”郗长林边走,边对贺迟道,“上午他们为什么离开得这么匆忙?” “宫家旗下一家制药厂出了问题。”贺迟说。 郗长林“咦”了一声,“是突发状况吗?” 贺迟摇头:“看样子不像,因为早在三个月前,就有了些端倪。” “什么端倪?” “是关于员工的,有好个员工在流水线作业途中突然晕倒,送去医院抢救,一死两伤。” 郗长林又蹙了一下眉。 今天发生的、以及今天听说的事,处处透着一种诡异感,仿佛能串联起来,但又找不到这之间明确的联系点。 青年想让系统帮忙分析一下,但系统本就忙着查找当年谢盏患病时各方面情况,刚才又被追加了宫家制药厂这一任务,为了避免这货负担过于沉重cpu烧坏顿卡好几天,郗长林便没打扰,独自一人边走边沉思。 贺迟偏头看了青年一眼,拉住他手臂,将险些歪出伞外的人带回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郗长林漫声一应,根本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从上头下来,郗长林和贺迟没有马上离开,他们去了公墓管理员的值班房,找了个借口,说车被人刮花了,问停车场附近有没有监控摄像头,能不能看看。 管理员一边信誓旦旦地说着“我们可是正规公墓,该配备的都配备上了”,一边带他们去安保处调录像,但没想到监控摄像头只是明面上根据规定安装好了,根本没有打开投入使用。 “真是凑巧。”郗长林似笑非笑地刚坐进车内。 “正是因为凑巧,所以也将你心中的猜想证实得差不多了,不是吗?”贺迟低声反问。 郗长林拖长调子“哦”了声,“原来贺先生很清楚我在想什么。” 他正在系安全带,手机忽然催命般响起来,打断了思路,拿出一看,竟然是贾国平。 青年心中隐隐有了个预感,瞥了眼将安全带扣接过去、替他插上的贺迟,才将按钮滑向接听。 “长林,你下午不应该在剧组吗?为什么会出现在xx区的肯德基?还不做伪装!路人把在肯德基拍到的你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不止你,还有贺、贺董!这事被人买了热搜,现在一大片水军过来带节奏控评,说你不干净,仗着有后台……” 贾国平的大嗓门顿时震出来,这位经纪人先生又惊又怒,估计正一边讲电话一边跳脚,发愁这件事要如何处理。 郗长林听了前面两句话就将手机拿远,过了大概三十秒,估摸着对方说完了,才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轻描淡写道:“这件事不用处理……哦,如果你非要处理的话,那就再请一批水军,黑我黑得更厉害一些。” “你不会真的想走黑红……” 经纪人的话还没说完,郗长林便将通讯挂断。他垂着眉眼思考几秒,按下了关机,然后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撩起眼皮看向贺迟。 “贺董。”郗长林朝左倾身,头凑到贺迟肩旁,声音压低,“你刚才都听到了吧?” 贺迟轻哼一声,没做明确表态。 郗长林用手机拍了拍这人手臂,双眼轻轻弯起,“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会这么帮我了。” “我帮了你,作为交换,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贺迟眸光垂下来,瞬也不瞬地笑望郗长林,“你在得知宫酌出事的消息那刻,似乎就清楚了这件事背后有人搞鬼。在肯德基高调取餐,又明知庵山上不会留存证据的情况下,还晃到交警眼前……你跟我说说,你是想让谁看见你的这一串行为?又或者,你想引哪条蛇出洞?” 贺迟话音落地,片刻后,郗长林眼中的笑意渐渐加深。 他将手机丢到操作台上,伸直的五指缓慢曲起,接着上抬,抓住贺迟衣领。 青年拉着贺迟将头靠近自己,脸颊在这人脸颊上蹭了一下后,贴着他耳旁道:“贺迟,你该不该先告诉我,你是谁?”这声音极轻,仿若情人间的呢喃。 男人用食指撩了撩郗长林垂在颈后的头发,对于郗长林的主动靠近颇为享受,却是没回答问题,而是说:“向别人提问之前,应该先回答对方的问题。这是你自己说的。” “你不愿意告诉我?”郗长林轻垂的睫毛从贺迟眼角扫过,惹得后者眼睛眨了眨,这令他像是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 这个动作惹得贺迟喉结轻动。 他敛下眸眼,就要侧过头来时,郗长林却飞快地抬起脑袋,伸舌头在那处被戏弄过许久的眼角舔了一下,紧接着倒回副驾驶座,抱起他的咸鱼,用绵中带哑的声线说话: “贺迟哥哥,你真的不告诉我?” 贺迟被他撩得火大,但郗长林明显一副撩完就跑不负责的架势,十分理直气壮。他抬手按了按额角,刚“啧”出一声,听得身边的人竟又换了语气,透着点淡淡的无奈与沉重,但更多的是狡黠和揶揄: “哦——哥哥,我知道了,你是怕告诉了我你的身份,我会嫌弃你。” 说完,这混账还一边抓着咸鱼的腿来碰贺迟的手,一边低着头对咸鱼讲话:“你看,哥哥怕被我们嫌弃,都不敢告诉我们他到底是谁。该怎么办才好呢?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哄骗贺迟哥哥说出真相呢?该不会到我临死,才能知道吧——” 贺迟忍无可忍地抓住那条咸鱼腿,压低声音喊了声“郗长林”。 “哎,贺迟哥哥——”青年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弯成好看的弧度,“你是打算告诉我了吗?” “如果告诉了你,你真的会嫌弃我。”沉默半晌,贺迟苦笑着开口,“因为你从来都不喜欢我待在你身边,巴不得我滚远。” “哦?”郗长林挑起半边眉梢,“你是香菇还是羊肉,我会不喜欢你待在我身边。” 菌类和羊肉都不是郗长林爱吃的东西,不,准确来说,它们都是郗长林极其厌恶的食物,如若出现在餐桌上,那么这顿饭是别想请动他老人家了。 现在将贺迟和这两种东西摆在一起,有那么几分真心,也带着些许开玩笑的意思。 “虽然不至于,但也……”贺迟欲言又止,抬手在郗长林眼角碰了碰,又顺着脸庞的线条下移,摩挲他唇角。 郗长林任由他摆弄了几秒,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偏头,在贺迟指尖咬了一口。 “我不排斥你接触我,怎么会不让你待在我身边?”郗长林用咸鱼腿把贺迟的手扒开,按回方向盘上,问。 贺迟冷冷地哼笑出声:“毕竟你和谁都玩得起来,只要脸合眼缘。” “那你真是相当了解我了。”郗长林不由眯起眼睛。 青年不再与贺迟纠结这个问题,也不问贺迟接下来要带他去哪,抱着咸鱼从储物匣里翻出眼罩,戴上后把头偏向车窗玻璃。 他并不是真的要睡觉,只是不想说话了。系统也不再专心致志于手边的工作,冒出头来,三心二意地边查资料边和郗长林讨论。 九次穿越,九个不同的世界,也相当于九世轮回,时间太长太远,一些人一些事,郗长林已经记不太清楚。 但印象中,他好像没怎么拒绝过主动送上门来的人,除非是长得实在太抱歉——当然,他老人家的标准线很高,若非贺迟这种脸,都叫做抱歉。 哦,在九次穿越中,他还赶走过一条狗,因为那狗对他实在太过热情,每次见面都想舔他脸,委实受不住。 贺迟怎么都不可能是那条狗吧? 不过若贺迟口中的嫌弃不是指床上的嫌弃,那范围就太大了——下属、上司、合作人、同门师兄弟等等数不尽数。 但被他嫌弃还能如此了解他的……这虽然是个特征,却极不妥当,无法利用,因为一旦被郗长林嫌弃上,那么就不会再获得他的关注。 这些年来郗长林遇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嫌弃过的更是占其中大半,根本无从下手将贺迟给揪出来——所以他干脆懒得揪了,眼罩一摘,问贺迟借手机开了盘游戏。 郗长林两枪干死一个、收了一波肥得流油的过路费却没人炫耀,让他觉得单排实在是没意思。 “吃鸡游戏的精髓就在于和朋友一起苟草丛、苟房间里聊天打屁啊。”青年拖长调子一叹。 贺迟笑道:“你是在暗示我把车停到前面的加油站去,陪你打几盘游戏?” “不是。”郗长林否认得没半点犹豫,“我是在后悔没有拉上施洛那小傻子一起,开局之前我扫了一眼,他在线呢。” “啧。” “毕竟贺迟哥哥是老年人,和我们有代沟,玩个游戏只知道砰砰砰开枪,根本不懂得游戏内置语音的意义。” “……你是在怪我,玩游戏的时候不和你瞎扯淡?” “当然不是。”郗长林下巴挑了挑,语气肯定。 “那你在想什么?”贺迟低声问。 “我在想啊——”郗长林没有从屏幕前抬头,不过轻轻笑了起来,“我在想一个关键的问题,但我不认为你会如实回答我。”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不会如实回答?” 郗长林并不信任贺迟,狐疑地瞟了他一眼:“你真的会如实回答?” 贺迟竟真的在收费站将车停下,摇下车窗,问郗长林要不要喝水,然后回到之前的话题上,“只要不是继续问我曾经扮演过哪些角色,我不认为现在是给出答案的时候。” “我已经不再纠结那个问题了。”郗长林轻声哼笑,又道,“我想喝苏打水。” 男人当即推开车门下车,到自动贩售机前买来两瓶苏打水。回来时,他拉开副驾驶车门,将水拧开递过去,空出的手按在郗长林肩膀边上,维持着这个姿势,说:“那么你问。” “好的吧。”郗长林点着头,手指在屏幕上轻划,三梭子爆掉决赛圈中另一个人的脑壳,等跳出胜利界面,才弯起眼睛看向贺迟,话语带笑,眼神认真。 他问:“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第34章 思来想去, 郗长林并不认为贺迟是在快穿世界中才与他认识。 贺迟来找他的时间点太巧了,完全是掐着他回归本源世界了才来的。可那时候, 贺迟被郗长林的表演所欺骗, 但依旧对他好得过分。 从这一点来看,郗长林有理由认为,贺迟对他的喜欢, 并非基于那段漂泊时光中所发生的事情—— 两段不同的经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一个尚且对世界抱着天真态度,纯良谦卑;一个是在时光中遭受苦厄打磨过的灵魂,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他们名字都叫做“郗长林”,但青年并不认为两者能够等同。 这样的情况,就像玩游戏开出了两条支线, 通过一个又一个选择,塑造出两种人生, 打出的结局也是相去甚远。 如果那个时候郗长林没有读档重来, 那么贺迟守着的, 将是一个软弱的年轻人。他不强大, 受人欺凌侮辱后只知道慌不择路逃离,跑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抱着膝盖舔舐伤口, 不会找人倾诉, 也不会伺机报复。 那样的软弱无能,连郗长林自己都嫌弃,可贺迟竟然还是来到了他身边。而后来发生的事情, 又给了郗长林一种感觉,好似弱小卑微的他、任性肆意的他、冷漠心狠的他,甚至是和任何人都能逢场作戏的他,无论是哪一个,贺迟都能接受。 那么,贺迟喜欢的起点到底在哪里?他又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认识了他? 郗长林望向贺迟的目光很轻,不远处便利店的灯光投射过来,在漆黑眼眸间被揉成细碎微屑,静谧无声地流淌。而加油站顶棚外大雨哗然,豆大的雨珠在地面溅起透亮水花,风夹带着绿叶狂舞,起起落落呼啸远去。 “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了我?”凝视着贺迟的双眼,郗长林重复了一声。 被拧开的苏打水隔在两人之间,捏在瓶身的手指紧了一下,紧接着,听得贺迟低声叹息。 第30节 “你当时果然什么都没注意到。”贺迟说。 “哦?”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答案,郗长林撩了撩眼皮。 贺迟抬了一下手,示意郗长林喝水,替他合上车门后绕到另一侧,边坐进去边说:“还记得那家叫做‘truth’的酒吧吗?曾经有一段时间,你在那里驻唱。” “那是六年前,我无意间逛进了宁海城的这家酒吧,正好看见你抱着吉他在台上唱歌,然后我连着去了一个星期,每天都替你点一杯酒,但你从来不喝。” “请我喝酒的人挺多的,但你知道我的酒量,所以我不怎么在外面喝酒。”郗长林捧着苏打水喝了一小口,慢慢地开口,“起初碰见这种情况,如果没看见送酒的人,我还会问问是谁,后来就懒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不能喝酒,只觉得这个小家伙独来独往,唱完歌就走,也不和别人交谈,倔强中透着孤单,让人心疼。”贺迟抿了一下唇,“后来有一天,我陪别人去扫墓,恰好看见你坐在一片公墓旁,抱着吉他在弹《送别》。” 郗长林又“哦”了一声,“难怪之前我弹这首歌的时候,你会问为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你弹它,情绪不怎么好。当时我在想,如果能走到你面前、抱一下你就好了,但那会儿我身边明里暗里都跟着人,有保护我的,也有想杀我的。那段时间家里面内斗,我过来避难,不能牵连上无关的人。” 苏打水的味道很淡,就像冲过几次水的柠檬片,有那么一丝味道,但不容易品出来,却也很爽口。郗长林喝掉大半瓶水,下巴扬了扬,抬起头来目视前方。 郗长林记得那一天,是个阳光不怎么好的下午,他逃了课,跑到那座葬着他外公和母亲的公墓外,但没上去,就那么席地坐在草坪外,一遍又一遍弹《送别》,直到手酸得再也抬不起来。 “这么说来,其实每一次都是你见我,而我没有见到你。”青年敛下眼睫,轻声说着,“我说呢,为什么在记忆库中搜不到关于你的影像。” 贺迟笑了一下,伸手拨开郗长林垂在额前的刘海,“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郗长林抬眸瞟了他一眼,没做声。 这一次贺迟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的答案是不知道。几年后,突然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你一直在我心底,从来没有走远过。” 又轮到郗长林说不出话了。 他不是没被人表白过,那些人的目光比贺迟炙热不知多少倍,话直白肉麻,但他从没生出过此刻这般心情。 这是一种成分很杂的情绪,心中酸软,觉得贺迟是个傻逼,有点怜惜,但又十分别扭,而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人。 其实贺迟也没问,他根本无须回答。 垂着的眼睫微微震颤,郗长林拧上苏打水的瓶盖,丢到车门边的凹槽里,又抱着咸鱼调整了一番坐姿,才开口,语气刻意压得平淡:“那么新的问题来了。我去各个世界里执行主神分配的任务,是因为我死了,不想就这样轮回。可你呢?为什么也来了?” “和你一样,也是因为死了。” 贺迟语气轻松,却是令郗长林瞪了瞪眼睛:“我是车被人动了手脚、出车祸死的,你呢?” “等等,你出车祸是因为车被人动了手脚?”贺迟的表情顷刻间沉下去,眉心紧紧蹙起,“我以为是由于在山上别墅,你被刘康安刺激到了,开车的时候情绪激动,那天又下着大雨,所以出了意外。” “怎么可能是意外?”郗长林哼笑了一声,抓着咸鱼腿去戳贺迟手臂,“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我观察过,你身边的安保做得很好,就算你是一脚踩空掉进被偷了井盖的污水井里,半分钟之内绝对能够被捞起来。” 贺迟任郗长林用咸鱼腿挠他,敛下睫毛,不错目地凝视这人:“是飞机失事。听闻你的讣告后,我临时更改行程,想回来参加你的葬礼。” 郗长林缓缓地挑起眉毛,瞬间恍然大悟,明白了系统说的他和贺迟之间的因果为何,但内心流淌着的那股酸涩亦更为浓烈,甚至还有点生气。 青年坐直背,用咸鱼砸了贺迟一下,板着脸道:“你真的很奇怪。一般人隔这么久不见面、不交谈,早就忘光了吧?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跑来参加葬礼?”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贺迟轻声道,“一眼便能认定一个人,而那之后,再出现千万人也无法动摇。没办法靠近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后悔起当初的举动;再靠近之后,又想拥有更多。” 他捏住这条张着嘴、瞪着眼的咸鱼脑袋,郗长林抓着尾巴,两个人的手借由着这二三十厘米长的抱枕,好似握在了一起般。 凝视着郗长林白皙修长的手指,过了几秒,贺迟又说:“如果我没死,就没有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你,也没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你隔得这么近。” “穿越一共有九次,你每一次都在找我?”郗长林问。 “对,虽然不是每一次都找到了,虽然找到了又很快被你赶走。”贺迟道。 青年扬了扬下巴,拍了咸鱼抱枕一巴掌:“我从来不赶人!” 贺迟顺着他的意点头,“是,你从来不明明白白地让人滚开,都是通过某些背后手段,让人不得不离开。” “然后你就真的离开了?” “当然没有。” “……” 郗长林气笑了,松开手里的咸鱼抱枕,往背后一靠,冷哼道:“彼此彼此了。” 贺迟无奈地把抱枕接过去,揉了一下额角,这时听得郗长林问了一句,“那你和我睡过吗?” “我不信你忍得住。”他又补充。 “……?”贺迟瞥了眼旁边的人,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犹豫片刻,终究是选择说出实情:“睡过。” “呵。”郗长林当即仰起脸,手边没了咸鱼,干脆把苏打水瓶拿起来,去戳贺迟,“呵!我迟早能查出来哪些人是你!” 说完,郗长林就把系统敲出来,分配给他新的任务,让他列份名单出来。 “这也太麻烦了吧?”系统哀嚎着,委屈巴巴地哭泣,“这些年来你为了完成任务,勾引过的人还少吗?不如你再勾引一下,和贺老板睡一晚,指不定身体能帮你记起来他是谁!” “没兴致,才不想和他睡。”郗长林冷笑道。 系统:“……”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是任劳任怨的工人阶级。”嘀咕着抱怨一句,系统又潜了下去。 贺迟知道郗长林又在心底打鬼主意,不揭穿也不点破,等他拿着苏打水瓶戳够了,才把咸鱼抱枕交还回去,开车从加油站离开。 路到半途,郗长林帮贺迟接了一个电话,说宫酌的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手术完成后没被安排进icu,转入了普通病房,随时能够去探视。 “雨天,山路,车祸。这几点因素叠加到一起,才让你这么关注宫酌的这场车祸?同时,你还怀疑幕后指使者是同一人?”贺迟问。 郗长林颇感神奇地从车里找出一包芝麻酥糖,边拆包装边说:“不完全是。” 贺迟用余光扫了青年一眼,“那你查出对你的车动手脚的人是谁了吗?” “当然查到了。”郗长林诚实地点头,语气自信。 贺迟:“谁?” 郗长林答得干脆:“不告诉你。” “乖,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查接下来的东西。”贺迟无奈地眨了下眼,温声哄道。 郗长林笑眯眯地说:“用身份交换身份,不然就自己去查。” “你不会是不信任我吧?”贺迟古怪地问。 “贺迟哥哥,你想得真多,我只是觉得这下我们俩都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比较公平。”郗长林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 贺迟眉梢半挑,轻轻一哼,昭示自己的不满。 不过能对郗长林的车做手脚的人选格外好猜——有车钥匙、能明目张胆地使用而不引起怀疑的,他的经纪人贾国平就是一个。再者,贾国平实在是好收买,畏惧权势、贪图小利,稍微拿点钱引诱,就能让他为自己所用。 重点在于收买贾国平的人是谁。 从郗长林仍让贾国平待在身边这点来看,估计青年仍在钓鱼,而水面依旧平静无波。 忽然的,贺迟意识到郗长林不可能不知道他轻易就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郗长林这个人心里弯弯绕绕很多,这样的举动,恐怕是在很隐晦地表明:我已经摸到你以前的身份了,但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也跟你打哑谜。 想通这一点,贺迟忍不住在心底“啧”了一声。 郗长林慢吞吞地吃完了一小块芝麻酥糖,抬眼盯着车前玻璃看了许久,确认雨停了之后,把车窗放下,伸手在潮湿的空气里一抓,低声对贺迟说:“宫酌那边能让emi先过去守一下么?我怕有人在病房里对他下手。” 贺迟:“在你开始对宫酌车祸这件事上心的时候,我就让她过去了,从手术室出来后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宫酌身边,不过没露面。” “隐身符啊?有钱真好。”郗长林晃着脑袋感慨,“可为什么通知你宫酌离开手术室的是别人?” “总要做个明面上的过场不是吗?而且系统实体化后,与宿主脑波联系只能在一定范围之内,隔太远无效。”贺迟趁着红绿灯,抬手在郗长林脑袋顶揉了揉,“有句话我听起来有点酸,商城里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帮你买。” 青年歪了一下身体,躲开薅毛的魔爪,小声道:“我不要你的钱。” “你一开始在半山腰上碰瓷我,不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出钱出力?”贺迟勾起唇角,手顺势一滑,在郗长林下巴挠了挠。 既然意图都已经被识破,郗长林显得很无所谓,撩起眼皮将贺迟上下一扫,眼带笑意眸含唇色,笑得堪称放荡:“哥哥,我当时想的是爬、床——” 贺迟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捏了一下郗长林脸颊后靠回去,等红灯跳绿时启动车辆,边调转方向边说:“我真该庆幸,当时没有第二个长得好又有钱、还愿意花钱的人路过那个加油站。” 旁边的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哼”,贺迟又问:“现在不想爬床了?” “现在想爬床的那个人好像是你。”郗长林弯起双眼,抬起手比了一个姿势,“震惊!某知名企业高管竟企图对十八线小男星做这样的事!” 贺迟:“……” “难道不是吗?”青年摊开爪子,一脸无辜,“莫非你又不想爬床了?那你想干什么?你一声不吭把车落锁是为了什么,想带我去哪里?贺迟哥哥,你想对这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艺人干嘛?” 话说到后面,郗长林的戏也开始愈发充足,两只手交叉互在胸口,整个人不住往车门缩,漆黑眼眸湿漉漉的,透着恐慌与害怕。 男人额角又挑了一下,猛地一打方向盘靠边停车,接着伸手将郗长林捞过来,扣住后脑勺,低头吻住他微张的唇。 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郗长林推了贺迟一下,没能推开,紧接着贺迟干脆松了安全带,倾身覆上来,将他抵在角落中——于某种意义而言,也算是配合了郗长林演戏。 大概过了几分钟,路旁有交警过来敲窗,贺迟才放开青年。 “明白我想干什么了吗?”贺迟退回座椅中,按下车窗用食指和中指将罚单接进来,再咔嚓一声重新系上安全带,对郗长林低声道。 郗长林靠在车窗玻璃上,胸口微微起伏,唇被亲得发肿,眼角泛起薄红,眸眼间水色滟滟,瞪人委实是有失气势。 “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他轻声道,语气软绵绵的,含着丝丝哑意,“探望病人应该严肃虔诚,这是你此时此刻应该有的态度?” “还不是被某些人勾的?”贺迟哼笑着反问。 郗长林吸了吸鼻子,把被压瘪了的咸鱼抱枕丢去后座,慢吞吞坐正,拿起贺迟的手机又开了一盘游戏。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系统的第一份资料收集完毕,是关于宫家制药厂员工在工作过程中发生意外一事。 宫家出事的这个制药厂叫做盛铭,当时的报道被宫家强力压下,不过漏网之鱼仍是存在——有个小论坛上直到现在还挂着这条新闻,报道得虽然极笼统,就寥寥几行字说明员工被紧急送往医院、详情仍在调查中,但底下有一条跟帖很值得深究。 —呵呵,在盛铭里出事,这几个人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就算现在救回来,过不了多久依旧是死的命。 和贺迟说开之后,郗长林便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旁使用系统的虚拟光幕,读到这一条时,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查一查这个人的ip。”郗长林对系统说。 “好的哦。”系统答应下来。 剩下的东西便没什么价值了,那几个员工都是普通人,没人关心他们的治疗情况,而且宫家愿意赔钱,及时堵住了这几家人的口,避免闹上台面的官司纠纷。 郗长林将这三名员工的姓名、家庭住址都存了下来,然后点进详细介绍宫家制药业的那份文档。 宫家主营矿业,制药是副线,一直没做大,直到宫家二少爷宫倾接手,才慢慢地在行业中有了一席之地。经宫倾手的宫家制药业遭到大刀阔斧改革重组,前人的所有布局都被洗牌,唯独盛铭除外。 盛铭制药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成立,至今已是三十多年。 “为什么独独留下了盛铭?”郗长林摸着下巴,小声呢喃。 “这种事情不会搬到台面上来说,你应该能猜出那是极其激烈的家族内部争权。待会儿可以去问宫酌,或者直接用道具套宫倾的话。”贺迟接过他的话头。 郗长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套话道具不会不留下痕迹,你是想让我问完之后就把宫倾做掉?” 第31节 转头回去,在虚拟光屏上划拉一下,青年又说:“宫酌那副纨绔痞子模样是装出来的吧?装了大概多少年?” “大概是从宫倾整顿宫家的制药产业第二年开始的,三年前吧。” “那么……可不可以认为是,宫酌在那时候知道了什么?” “不清楚。”贺迟说。 医院渐渐出现在视野中,郗长林用贺迟的手机给emi发了条消息,让她在合适的时机去医院楼下买一束花,然后正大光明地上楼,告诉宫家人他们要到了。 五分钟后,贺迟在地下车库停好车,郗长林将衣袖和衣领都理了理,才推开车门下车。 “宫酌的大哥、二哥以及准二嫂都在病房。”系统出声提醒,它已将整栋大楼收进自己的监控范围之内。 “这正好……”郗长林低喃一句,尔后抬头对贺迟道:“等我们上去了,让emi去查宫酌之前开的那辆车被拖到了哪辆修理厂,那些痕迹估计已经被抹去了,主要看看监控,圈定人选。” “行,我告诉她了。”贺迟点点头,带郗长林走去电梯间。 宫酌的病房在大楼顶层,只有vip电梯直达,郗长林和贺迟上到医院平层后换了vip通道,一路上畅通无阻。 电梯门开时,正好碰见打算离开的宫倾和他未婚妻。 郗长林眸眼含笑扫过这两人面容,忽然发现宫倾的未婚妻长相有几分面熟。 上次见面是在订婚宴上,这位女士脸上化了浓妆,模样被修饰到几乎完美的程度,此时妆容很淡,虽不至于素颜,但眼睛鼻子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也正因为此,她的鼻梁和唇角,令郗长林不由自主想到了某个人。 “宫酌的未婚妻叫言栩。”看出郗长林有些在意那人,贺迟敛下眼眸,低声说,“宁海城言氏的言。” “哦?”郗长林垂在身侧的手松松捏成拳头,偏头去从下而上望着贺迟,“不就是和关家联姻的那个言氏么?” 作者有话要说:  贺迟:养郗长林就跟养猫一样,要先让他熟悉环境、放松警惕,等他愿意在你的地盘上随便移动、翻找东西的时候,就差不多到了养熟能宰的时候了…… 系统:你道理这么多,为什么以前还老被一脚踹开。 贺迟:那是身份原因,身份原因!再说,为了完成任务,许多事情我不得不去做! 第35章 当年出面接郗长林回关家的人, 是关佟的妻子。 这个女人不说内心城府如何,单就外表而言, 面容和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出众, 很符合大家族对主母的要求。 那时她身披一件考究的风衣,腕间玉镯华美,轻轻将脸颊边的发撩到耳后, 下颌优雅一扬,告诉他她的名字叫言歆婷。 这个言, 便是宁海城言氏的言。 虽说郗长林在关家渡过了最关键的少年时期与青春期,但对于言歆婷背后的家族, 并不如何了解,只知道当初言歆婷与关佟的婚姻,是关佟成功坐上关家家主位置最关键的一步。 豪门与豪门总是联手, 贵族往往和贵族结交,宫倾的未婚妻会姓言, 这并不如何让人吃惊, 只是正巧撞在了这个节骨眼上, 便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又有了新的猜测?”贺迟抬手刮了一下郗长林脸颊, “这回告不告诉我?” “我的表情都这么明显了,你会猜不到我在想什么?”浮动在郗长林眸底的光芒微凉, 他唇畔那抹笑极有深意。 “宫倾的未婚妻姓言, 关佟的妻子姓言,这样一来,两件事上出现了巧妙的联系。”为了防止谈话被窃听, 贺迟凑近了些距离,手虚环在郗长林腰间,贴在他耳边低声道。从远处看,两人的举动亲昵至极,和寻常恋人无异。 贺迟身上清淡悠长的木质香调又飘入郗长林鼻间,像一缕轻烟从山林间杳然而至,勾在衣袖间久久不愿远去。青年鼻翼翕动,忽然问:“你用的是什么香水?” “无名。”贺轻声说出一个名字,手指逗猫似的挠郗长林下巴,“怎么,喜欢这种味道?百瑞德16年的限量版,现在已经停产了。” “还行吧。”郗长林拽住贺迟衣领,微微踮起脚,凑到他脖颈间又嗅了两下,“为什么你总是用木质调沙龙香?” 男人顺势将主动送上门来的人抱住,轻敛眸光,低声笑道:“因为某个人会觉得很好闻,就像猫喜欢猫薄荷,某个人喜欢比较清苦的木质气息。” 郗长林“啧”了一声,笑容打趣:“如果你追的是别的小姑娘或者小男孩,现在应该已经到手了吧?” 贺迟伸手在郗长林腰上掐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不会有别的,斜对面的病房门忽然开了,emi踩着高跟鞋走出来,语气恭敬:“先生,宫小少爷要我出来转达一句话——‘你们既然来了就赶快进去,别站在外面辣人眼睛’。” “行,这就过去,你去忙你的。”贺迟闻言笑了笑,朝emi挥手,另一只手将郗长林腰一带,和他一起走向宫酌所在的病房。 vip病房内设备齐全、宽敞明亮,投影仪正在播放一场国王的足球比赛,解说将氛围带得十分热闹,不过房内只有宫酌与宫家大少爷两个人。 但贺迟带着郗长林推门而入,宫酌的大哥起身朝贺迟点头打了个招呼,便也离开了。 只见宫小少爷坐在病床上,一条腿高高吊起,等到他大哥走远、不能再听见房间内声响时,立刻翻了个白眼,“就半天不见,不仅换了件衣服,嘴还肿了,小林林,这和你上午跟我说的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郗长林极为自然地在贺迟替他拉过来的椅子里坐下,接着从果盘中拿起一颗脆桃,不紧不慢地开始削皮。 “哪里都不一样。”小少爷不服气,冷哼道,“你说你和贺哥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你还说你对贺哥没意思。” 郗长林漫不经心耸肩。贺迟手撑在青年身后椅背上,勾唇笑了一下,说:“你想的是哪种关系?” “要么是谈恋爱,要么就是正朝着谈恋爱这条路发展的途中咯。”宫酌拖长调子。 “你想得太简单,我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不过至于他说对我没意思,这一点算是在说谎了。”贺迟笑着比了个手势。 这两人的对话让郗长林平平一“啧”。 将桃子削好后,他用水果刀划出一块,宫酌以为是给他这个病人的优待,忙伸手去接,谁知郗长林竟手一抬,把桃子送到贺迟唇边。 “卧槽,你们俩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病房,病房!病人休息养病的地方!你们懂吗?”宫酌边愤怒大吼边抽出垫在身后的枕头,想丢过去,但又不太敢,只得揉了揉塞进怀里,气得跟只河豚似的。 郗长林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扭头过去看贺迟,低声问了句“甜吗”,得到肯定回答,才一块一块把桃子削进盘子里。 宫酌忽然福至心灵,“是不是如果他说不甜,你就会把桃子塞到我嘴里了?” “聪明。”郗长林毫不介意自己的意图被拆穿,丢开水果刀,又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桃。 病房内监控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开着,唯一的盲区大概是洗手间与浴室,郗长林和贺迟对视一眼,谁都没开口提宫酌此番事故的人为性。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瞎扯了一番有的没的后,郗长林搁下手中瓷盘,起身去戳了戳宫酌吊着的腿,玩笑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宫少爷,为了不让你那么无聊,我给你绷带上画个画吧?” “啧,总算进入正题了,我还以为你们不是来慰问我出事,而是专程来找我聊天吹水的。”宫酌冷笑一声,“画画就省了,给我找几个年轻养眼的姑娘小伙子来差不多。” “行啊。”郗长林笑眯眯地收回手,“三个姑娘四个男孩,一天一个,一周不带重样的。就是不知道宫少爷你这样躺着,某些地方还能不能活动开。” “……”宫酌瘫着一张脸瞪了郗长林半晌,终于道,“就不劳您费心了。” “我就是随口一问,当然不会费心。毕竟对你费心的话……某些人恐怕要揍你。”郗长林意味深长地看了贺迟一眼,晃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其中一杯递给贺迟,然后重新坐回椅子里、翘起腿。 “再帮我带本书吧。”宫酌把抱枕塞到脑袋后,翻着白眼靠上去,“最近新出的一个漫画。” 郗长林:“什么漫画?” “《黑色羔羊杀人事件》。” “你还看这种类型的东西?”郗长林讶然。 宫酌脸一扬,对于郗长林的惊讶很是不屑,“呵,我还有福尔摩斯全集、东野圭吾所有著作,看完了四部金田一少年之事件簿、九百多集名侦探柯南九百多集、十二季犯罪心理十二季,此外还有汉尼拔、犯罪演绎法、神探夏洛克……” 郗长林听得耐心,在宫酌报出一大堆名字、甚至还对其中情节发表了不下三百字的评述之后,端起手中的水抿了一口,平淡发问:“还要别的什么吗?” “……” 侦探少年宫酌的高昂兴致一下子被浇灭,肩膀垮下去,隔了好几分钟,才憋出一句:“暂时没有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接下来还有事。”郗长林理着袖口起身,边说边看了一眼贺迟,后者“嗯”了声,立时迈开脚步跟在他后面。 宫酌顿时慌了,夸张地比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停下,“有的有的,能帮我叫一只烤羊腿过来吗?我哥拦着我不让吃!” 郗长林弯着眼睛,目光在宫酌那条伤腿上仔仔细细看了一番,道:“好啊,多放辣椒孜然是吧?” 宫酌当即一喜,可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那笑眯眯的人被贺迟板着一张脸带出了门,紧接着门啪的一声被拍上。 宫小少爷又是一脸无语,一肚子气不知道该往哪撒。 “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干嘛拦着我答应给他带想吃的东西呢?”郗长林摊开手,一脸无辜地微微仰头看向贺迟,“毕竟吃一顿少一顿。” 贺迟没好气地瞪了这人一眼,“今晚回去就给你改良食谱,廉价垃圾食品少一顿是一顿。” “哥哥呀,你这是虐待。”郗长林面朝贺迟倒着向前走,弯起的眼睛中透着不满与弱弱的请求。 他故意不注意路,要撞上电梯门了脚步亦丝毫不见减慢,贺迟扫一眼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妖,但还是配合着将这混账的腰搂住,伸手到他后脑勺护了一下。 郗长林眼底笑意甚浓,抬起爪子按住贺迟手臂,软绵绵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虐待我了?准我吃廉价又美味的垃圾食品了?” “想得美。”贺迟在郗长林没有任何多余赘肉的腰上捏了两把,才抬手将电梯按上来。 青年垂下眼眸“哦”了一声,语气低柔,“那晚上不一起吃饭了。” 贺迟轻轻哼笑,不明确回答这个问题,等电梯门开,一拨郗长林肩膀,将人推入内。 “打算一会儿回剧组?”贺迟问。 “不回剧组还能去哪?这可是我的正当职业。”郗长林靠在栏杆上,望着金属壁映出的两道人影,习惯性地弯起唇角。 男人侧目凝视着他:“既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你随时可以换一种。” “先就这样吧,毕竟这个身份还有点用。”郗长林说得很无所谓,等电梯来到平层,先一步走出去。 这时他“咦”了一声,“你说,这医院是不是有病,vip通道竟然不能直达地下车库?” “有个传闻,据说这家医院vip电梯的一层到负一层之间发生过不少起恶性事件,为了避邪,所以就堵上了。”贺迟轻声解释。 第36章 见回过头来的某人微微翻了下眼皮, 一副颇感无言的模样,贺迟不由一笑, “你经历了这么多, 为什么还是不肯信世界上真有……那种事情存在?” “因为命运无情、造化弄人,信与不信,没什么区别。”郗长林幽幽开口, 边说,还边抬起手去掐了一把廊边绿植的嫩叶。 两个人穿过中庭, 搭乘另一部电梯下到负一楼车库。 郗长林自己的手机丢在车上没带出来,这会儿手指有些痒, 便不动声色退到贺迟半步之后,趁着车库内光线并不明亮,伸出两根指头, 试图将男人的手机从口袋中夹出来。 他的动作不大,但贺迟感官敏锐, 手机往上滑了毫米距离就察觉到了。不过贺迟垂着的手没去捞郗长林的爪子, 步速也保持了原样, 任这偷偷摸摸做贼的家伙满意达成自己的心愿。 来到车前, 贺迟取出钥匙解锁。 车灯亮起的瞬间,郗长林一把抓住贺迟的手, 将大拇指摁在home键上解锁屏幕。 “第一次做贼成功, 感想如何?”贺迟垂眸笑望郗长林。 “马马虎虎勉勉强强吧。”青年把贺迟的手放回该在的位置,低头戳着屏幕,慢吞吞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 郗长林在百度上搜索出《黑色羔羊杀人事件》这个漫画的连载平台, 下载app的过程中,对贺迟说:“医院里人多且杂,偷换药物很方便,是另一个下手的好地方,不过监控盲区少,护士医生巡房等举动都有记录,一旦出了事,根源十分容易寻到,宫酌选择在这里养伤而没有要求回家,的确是个明智的举动。” 贺迟极其自然地接过青年手里的安全带扣,咔哒一声插入凹槽,道:“宫酌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混蛋无脑,他内心敏感多疑,对宫家很多人都不信任。” “二十多岁恰逢人生转折期的年轻人啊。”郗长林颇为感慨地点了下头,在刚下好的app众搜到宫酌说的那个漫画,扫了一遍简介开始细看。 第32节 这个漫画不长,上个月才完结,因为题材原因人气并不高,是难得的小众精品。 漫画讲述一个“无法将真相说出口”的少年被误会为杀人凶手,遭到社会各方面的压力后不堪负重,以自杀的方式证明清白的故事,处处透着浓重的现实射影,看得人内心压抑。 读完结局,郗长林抬头瞥了眼逐渐暗淡的天光,暗灭手机屏幕后长舒一口气,敛下眼睫,轻声对贺迟道:“宫酌是要告诉我们,他现在无法开口向我们传达他所知晓的那部分讯息。” “意料之中。”贺迟轻声道,“能对宫酌的车动手脚的必然是宫家的人,这个人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信赖,否则不会拿到宫酌的车钥匙。” 郗长林:“这样的人想必不多,宫酌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贺迟:“甚至也清楚是谁想杀他灭口。” 郗长林捏了捏眉心,“唔”了一声:“是宫二吧。他们的关系本就不太好,又临到制药厂再度出事的关头,宫二的动机很充分。” 贺迟点点头:“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宫酌到底掌握了哪些信息。而他处于监控之下,是保护也是监禁,很难将这些东西传递出来。” 听到这番话,郗长林手顿了顿,旋即偏头看向贺迟,笑意在眸底无声浮现,“贺迟,一听就知道你小时候是那种成绩很好、从不做小抄也不传小抄的人。” 屏幕熄灭的手机在指间来回转动,公路两旁灯次第亮起,不太遥远的光透过雨幕与玻璃折射进来,映在那双漆黑眼眸之中,揉碎成清亮的微屑。 贺迟望进郗长林的眸眼中,意味不明地轻轻一哼:“怎么说?” “在科技发展起来之后,学生们的生活就苦不堪言了。考室中不仅有监考老师,还会开启监控摄像头与信号屏蔽仪,利用通讯工具作弊的可行性被扼杀,传抄答案作弊的风险加大,不过也就是在此时,传统老套路的优势显露了出来——” 顿过半拍后,郗长林提高音调: “那就是把答案写在手心上。老师如果发现并走过来,这时候只要涂点口水、往身上一擦,就能够逃过一劫!” 贺迟“哦”了声,“你是想让宫酌这种方法,把东西写在一个能即刻销毁的地方,给我们看。” 郗长林弯起眼睛,伸出爪子在贺迟脑袋上摸了摸:“你终于聪明起来了。” “他如果在病房中明目张胆地让人准备纸笔写东西,会引起监视者的注意,且纸张不容易藏好。医院里唯一的盲区是卫生间,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上厕所需要人搀扶,洗澡更是不可能自己动手。”贺迟挑眉。 “这就要他自己想办法了。”郗长林耸了耸肩膀,“总不能事事都由我来考虑周全。” 闻言,男人笑了一下:“你说得对,那现在是否该考虑考虑我们的事?” “我和你有什么事?”郗长林惊奇道。 贺迟哼笑道:“接下来即将面临的,晚饭吃什么。” 郗长林:“……” 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贺迟将车开到了商业街附近,商厦外的巨幅广告仿若从天而下,浸润在微夜的雨中,华光夺目。 “火锅。”青年扫过那片五光十色的招牌,说得斩钉截铁,“还是那种街巷中的老火锅。” “点鸳鸯锅,我吃红汤你喝清汤?”贺迟翘起唇角,“愿意的话就带你去,我恰好知道哪里的老火锅味道不错。” “算了吧,咱俩各吃各的,你二十七八岁的人了,是时候学会独立一个人吃饭了。”郗长林望过去的眼神格外嫌弃,抬起手朝贺迟甩了两下,“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车就行,再见了啊。”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贺迟说。 郗长林勾着唇轻声哼出一小段旋律,眼神慢条斯理地从贺迟的脸晃到车窗外不住后退的沿街商铺上。唱完这段,他玩味地开口,尾音带笑,“我记得有些人上午才跟我说,希望我能够让他‘慢慢来’。” “我倒是想放慢节奏,但某些人的所作所为让我发现,步调太慢很快就会被甩掉。”贺迟的语气意味深长,“毕竟他放飞本性、不再伪装之后,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勾引我。” “原来是这样啊。”郗长林恍然大悟般点头,随即收敛坐姿,背不再贴着椅背,双手将贺迟的手机推回去,然后交叠着摆在膝盖上,姿势乖巧如幼儿园大班的孩童。 他又说:“那我们退回说开之前吧。根据社交礼仪,在你说要带我吃饭后我会推辞,接着你来我往再一番后,你应该在下一个路口将我放下车,然后我去吃我的美味廉价食品,你自己去吃鸳鸯火锅。” 贺迟眼中的情绪转为无奈,“等易清波的戏份杀青,再带你去吃那些想吃的,这段时间你要保护嗓子。还有,从你之前做的全身检查可以看出,你体质很虚弱,医生建议用药膳调理,饮食方便不要不讲究。” 话语之间,车驶入隧道,顶上澄黄灯光如水倾泻而来,溢满整个车内。郗长林漆黑的眼睛迎着这光,忽然有些疲惫地弯了一下唇角,“以前百无顾忌,但现在活自己的人生,真是好累啊。” “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就不用那么累了。”贺迟轻声道,语气很认真。 吃完饭回到清名山,时间已过九点,第一天的拍摄正进行到尾声阶段,站在点翠楼内对戏的两个人是楼阳与陈程。施洛抱着手臂站在场外,脸色不是太好看。 郗长林跟只猫似的,走过去悄无声息。 “施小洛,你怎么又不高兴?”郗长林站在施洛身旁,低声问。 雨纷扰不休了一整天,入夜后山上冷得透骨,青年披上了贺迟塞给他的外套才得到放行,深沉的墨蓝衬得肤色如玉如雪,清透的眼眸轻轻弯起,唇边勾着抹极浅的笑。 施洛冷不丁听见郗长林的声音,先是一惊,偏头看过来后,怒火不可遏制地烧了起来,语调更是阴阳怪气,“和野男人厮混了一天,现在终于舍得回来了?” 郗长林:“?” “艹,你还这样看我?你今天突然上热搜,又突然间所有相关微博都被清理了,这期间连带着剧组都被黑了一把,你不该解释解释?”施洛气得跳脚。 “剧组竟然也被黑了?”郗长林摸了一下鼻子,“这一点我没料到,不过……啧。” 这话让郗长林想到了什么,作势又要离开。 施洛拧起眉抓住他手臂,往旁边一扬下巴,语气有些凶狠:“去哪里?你的经纪人在剧组等了你大半天,说联系不上你。” “回酒店,你过去帮我说一声,告诉他我还活得好好的,能吃能喝能蹦,不用担心,以及接下来的几天都不用跑我这边了。”郗长林偏头瞥了贾国平一眼便收回目光,拨开施洛的手,寡淡的语气中透出丁点儿不耐烦来。 恰在此时,场边导演一声“卡”喊停下午加半个晚上的拍摄,各部门人员收工。施洛朝那边望了望,大步跟着郗长林一同走出去,路过西苑时也不进去换戏服、卸妆。 “你确定你要跟过来?”郗长林撩起眼皮看了施洛一眼。 施洛一声冷笑:“不就是回酒店?难不成你中途会把我卖了?” 第37章 “行吧, 你爱跟来就跟来。”郗长林说完,拔腿就走。 施洛做好了被这人继续拒绝的准备, 并且已经想出了下一句要怎么怼, 冷不丁听见一声同意,舌头顿时打了个结。 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憋出句:“让我看看你到底作什么妖!”然后唰的大步跟上。 清名山属于旅游风景区, 上山虽然不收取门票,但管理相当严格, 酒店、宾馆、客栈之类的集中分布在山脚,沿山只偶尔可见几家特色菜农家乐。 剧组各门部工作人员及演员的住宿都安排在酒店内, 上山下山乘坐剧组大巴,不过主演几人和施洛这样的太子爷,出行依旧是自己的保姆车。 点翠楼有两个停车地点, 一个是位于外面、对公众开放的停车坪,一个是贺迟的私人停车库。两处所在方位不同, 郗长林抬脚拐弯的瞬间, 施洛又叫起来:“不走这边?” “谁说我要走那边?”郗长林头也不回, 朝后摆了摆手, “不过这边的路有点黑,害怕的话就说, 我提前跟你说再见。” “……”施洛一脸无语, 踹了一脚道旁的草,怒道,“我是在跟你说这个吗?” “呀, 原来不是?”郗长林终于偏了下头,声音压低几分,“我记得你以前胆子很小。那一年合宿,大家一起看鬼片,还是那种国产特效大剧,咱们八个人,就你一个人开场不到三分钟跑了,后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呢。” 说着,郗长林抬手一指,缓缓笑起来,“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看,那边的草丛多茂盛,影子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会有东西钻出来,运气好可能是只猫,运气不好就……” 山中夜雨淅淅沥沥,冷风幽寂回旋,擦过树梢时带起簌簌响声。郗长林和施洛站的位置,距离上一盏路灯已有十米远,灯光遥遥不及,更是衬得前方树影草丛犹如藏匿魍魉般深黑可怖。 郗长林撑着一把深色长柄伞,雨珠顺着伞骨滑落宛若串起的珠帘,将他拢在其间,那眼眸里细碎微光点点,唇边弧度耐人寻味,漂亮是漂亮,可在摇晃不停的树影之前,怎么看怎么渗人。 风在这时刮大,呼啸而来仿佛山间狼嚎,施洛后背猛地一抖,冷汗当即落了下来,他不可遏制地后退半步,谁知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拍上了肩膀。 一声惨叫在深夜的清名山山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憋不住的笑声。郗长林右手捂住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长柄伞随之倾斜颤抖,雨珠飞溅,在幽静的小道上开谢成花。 “贺迟,你干嘛突然跑出来吓人?”郗长林边笑边说,“要是施洛被吓出什么毛病,秦导岂不是又要换男三号了。” “是你先营造气氛的。”贺迟从施洛身后绕出来,接过郗长林手中雨伞的时候顺手刮了一下这人脸颊。 “不是说好在车上等我?”郗长林撑着腰站直身体,空出的那只手伸到施洛面前晃了晃,“施小洛,吓傻了?” “操啊——”施洛一巴掌拍到郗长林手上,大叫着后退,直到来到了被光照耀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施洛双手紧握伞柄,胸膛剧烈起伏一番后,怒道:“郗长林,老子跟你没完!” 思索几秒,郗长林歪了歪头,“那就……慢走不送?” 施洛被气了个倒仰,磨了会儿牙刚要张口,他的助理就找了过来。 这个年轻小伙子一看对面两人中有一个是惹不起的祖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低头道了一通歉,然后拉着自家太子爷往西苑走。 也不顾自身淋着雨,边拖着施洛走的同时还不忘捧起他戏服下摆,苦声劝道:“少爷,咱们先回去把戏服换下好不好?明天还得接着穿这身拍戏呢,不能淋湿了啊……” 目送这两人走远,郗长林理了理衣袖,偏头对上贺迟的视线:“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我是你养的猫吗,车门一关就不许出来了?”贺迟挑了挑眉,拉住郗长林的手臂,往车库的方向走。 “行吧,我们贺迟喵动手能力很强,是会开车接主人上下班的那种,还粘人,跟屁虫似的。”郗长林说完觉得这话有些酸牙,“啧”了声,从下而上望了眼贺迟,“这种其实是狗吧?等等……你不会真的是那条狗吧?” 他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眼神中带上了点惊恐。 “什么?”贺迟不明所以。 “你不是那条狗?” “什么意思?” 郗长林看贺迟的神色不像作假,微微松了一口气。 贺迟敛着眸光细细打量郗长林一番,兀的伸出手去,轻轻挠他下巴,边道:“什么狗,你说清楚。”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知道。”青年仰起头,眨了下眼。 郗长林跟贺迟上车的时候,系统终于把关于谢盏的资料整理完毕,打包发给自己宿主。青年抬手按亮车内顶灯,将虚拟屏幕拉出来,同时点开所有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自己需要的东西。 贺迟偏头看了他一阵,在启动车辆之前,从某个地方摸出一条巧克力饼干递过去。 “你还学会藏食了?”郗长林猛地一扭脑袋,目光很是震惊。 “毕竟在喂猫。”贺迟将饼干往郗长林眼前晃了晃,塑料袋发出轻响,“猫可不就得一点一点喂?” 郗长林板起脸来,说得严肃认真:“猫会很理智地把所有食物分成几份,在不同的时间段吃下。” 贺迟也换上一副认真面孔:“但有些猫不会。” “比如?”郗长林半眯起眼,预感告诉他接下来贺迟绝对不会说什么好话。果然,男人将包装袋拆开、挤出长条状巧克力饼干后,微微一笑:“橘猫,以及,郗喵。” “呵。”郗长林翻了个白眼,一把抓过贺迟手里的饼干,将视线重新投回屏幕上。 车从地下车库驶出,炽亮的车前灯划破山间雨夜。 在回清名山前,贺迟便让emi将郗长林的小破标准间升级成了套房,自己也跟着住过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贺迟将车速放得有些慢,故意吊在剧组大巴后,打算打一个时间差。 郗长林拒绝过和贺迟住在一起,但后者有理有据摆出一套说辞,从安全角度、社交层面以及娱乐性等为出发点,让郗长林无奈同意。 毕竟贺迟告诉他,“我让emi把ps和所有游戏都拿过去了,你无聊的时候、不想看剧本的时候、想大脑放空的时候,都可以和我一起玩,或者你自己玩。” 这个提议真的很让人心动。 不过郗长林也提出了一个问题:“emi武力值设定得不低,是因为你也被禁止使用暴力的缘故?” 贺迟的回答是没有,同时对郗长林受到的限制感到吃惊。 第33节 “既然是被禁止,想必会有相应的惩罚,你不遵守这一规定,会承受什么后果?”那个时候,贺迟正在往汤锅中煮青菜,汤汁咕噜噜沸腾冒泡,兔肉漂浮在面上,乳白鲜嫩。 郗长林将一筷子肉放进青椒油碟中,无奈摊手,说:“我问过这个问题,系统也向上进行了反映,得到的答案很玄妙,说……如果我使用武力对付别人,会导致因果。” 这段对话便到此结束了,毕竟无论是什么样的行为,都存在着因果。换而言之,系统的上级给出的回复根本就是屁话,再深究下去没有意义。 此时车内安静,但过了第一个弯道,郗长林兀然出声:“你什么时候叫人撤热搜、删博的?以及,剧组在那之后也跟着被黑了,你知道吗?” “热搜只上了两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保证‘那个人’看见你的活动轨迹,我不希望有太多路人因为这个行为对你转黑。”贺迟分神看了郗长林一眼,“剧组跟着被黑不是我做的,我虽然是投资人,希望电影能够有热度,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用这种方式。”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郗长林慢吞吞地把饼干袋卷成一个小条,轻轻弯起眼睛,“我是想让你猜一猜,是谁做的?” 思考了大概半分钟,贺迟回答: “可能性其实很多,我们可以从目的上来分析倒推。这样做结果有二:其一,打击抹黑《幻日》剧组;其二,依旧想抹黑你,不过这次是带着整个剧组下水,好让你在剧组中受到排挤,进而拉低业内对你的评价,导致你以后的路不太好走。” “我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借着你被营销号、水军黑这件事,来对整个剧组进行攻击,这种做法太过迂回,而且费力,因为你本身热度不高,饰演的角色又是配角中的配角。在圈里,这一类角色本就适合用来送人情做买卖。所以就算我砸钱让你进组的事情被挂出来,剧组方面也不会感到有压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人就是要打压我而已。”郗长林垂下眼,伸了个懒腰,“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比较友善,树敌又少——唔,当然啦,先前那个不算——最重要的是,身价不高,现在对我进行打压,大概是为了‘防爆’。” “‘爆’,就意味着身价高涨,受到的关注度上升,在公众面前话语分量增加。这样的结果对谁最不利呢?” 贺迟:“想杀你的人。一旦你受到各方面关注,再对你下手就不容易了。” “小迟迟真聪明。”郗长林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望过去,“这样一来就能顺藤摸瓜摸出点东西了。” “我让emi去查。”贺迟道。 郗长林歪在座椅中,比了个手势:“好的呀,这样我家统统也能休息休息了。” 贺迟笑了一下,抓过一直被郗长林把玩的包装袋、塞进垃圾篓中,然后递了个玩具——翻花绳——过去。 “你真养猫呢?”郗长林瞪了一眼,没好气道。 “喵一个?”贺迟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捏着翻花绳在郗长林眼前晃了两下。 “不如你喵来我听听?”郗长林冷哼,“还有,开车的时候要专注,别三心二意。” “到底是谁先找我说话的。”贺迟无奈地把精心准备的玩具丢回储物匣,但并不失望,过了几秒,又道,“你刚才一直在看什么?不跟我说说?” 闻言,郗长林笑眯眯道:“喵一声让我听听,叫得好听就告诉你。” 第38章 远光灯仿若刀锋, 笔直切割开山路中漆黑的雨幕,照亮雨滴犹如滚珠, 砸落进前方看不见尽头的深崖。 而玻璃与金属搭建而成的独立空间中, 光线澄黄明亮,透进郗长林含笑的眼眸中,增添了几分暖意。 车内车外, 仿佛是两个世界。 贺迟又一次减缓车速,不过思索几秒后, 干脆将车靠边停下,歪头看向郗长林, 笑道:“不怎么会,不如你示范一次?” “喂,你不安好心啊。”郗长林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用手机在贺迟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懒洋洋开口, “干什么停车?停车想干什么?” “学猫叫。”贺迟回答得一本正经, “因为学习的过程可能存在艰难, 某人又不太喜欢我三心二意, 所以停车了。” 郗长林眼中笑意不减,甚至还稍稍抬了抬下巴, 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紧接着, 他按开关机大半天的手机,点进视频软件,搜索出一个猫咪叫声的视频、点击播放。 音量被切到最大, 霎时之间,车内全是一声声猫叫,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层次丰富。 “学会了吗?”整段视频播放完,郗长林熄灭手机屏幕,边拿在手里转着玩,边问贺迟。 “我想要郗老师亲自教我。”贺迟抬手去挠郗长林下巴,“比起它们,我更喜欢郗老师。” “郗老师今天很累的。”郗长林语气很沉重。 贺迟的手下移,在青年肩膀上捏了捏,问:“那我帮郗老师做推拿?” 郗长林笑容满面地应下来,就着现在的姿势窝在座椅中,等贺迟来伺候。后者半点不含糊,作势就要下车绕去后座,但就在这时,郗长林爪子里的手机嗡的一声震动起来。 ——是贾国平的来电。 青年拽住贺迟的衣袖,阻止他打开车门的动作,同时把按钮滑向接听。 贾国平的声音立马传出来,语气急切:“祖宗诶你总算手机开机了,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 “我在回酒店的路上。”郗长林手指绕着贺迟衣角,低声打断贾国平,“好着呢,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几天你不用跟着我跑来清名山了,我会好好演戏练习吃饭,就这样吧,我挂了。” 他挂人电话向来不含糊,锁上屏幕后也不抬头,过了好一阵子,就这么撩起眼皮,望向贺迟,缓缓笑开:“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贺迟没立即动。用手背碰了碰郗长林额头,他问:“打算什么时候换经纪人?” “我和星耀的合同没几天了,也不准备续约,所以合约期一到,他就不再是我的经纪人了。”郗长林说得很无所谓。 想了想,贺迟问:“接下来准备跟哪家签?” “看我钓出来的鱼是哪家的,就跟哪家签。”郗长林歪了一下头,漆黑眼眸中清光漾开,仿佛被柳枝拂过的春夜水面。 和贺迟对视几秒后,他目光下移,落到那双薄唇上时,忽然道:“哥哥,你的嘴唇好像很好亲的样子,我可以亲一下吗?” 郗长林话说归说,其实并没有打算等贺迟的回答,趁着男人没反应过来,他就倾身凑了过去。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大概连个吻都算不上。 郗长林喊贺迟“哥哥”,总是存着几分调侃和引诱,这一次虽然依旧在笑,眸光中却透着些许低落和伤感。 贺迟的手指划过郗长林眉骨,顺着弧线往下,在脸颊摩挲几下后,笑问:“既然觉得很好亲,不多亲几下?” “消耗量不大,所以补魔[1]只要一点点就够了。”郗长林摇头,边抬起手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边坐回去,勾唇笑起来时,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对比起段西伯有迹可循的梳理与出卖,贾国平的背叛才令郗长林受到打击。虽然贾国平保守,不懂得如何制造噱头吸收热度,但那些年里,是真心实意为郗长林好过,甚至包括出事之后直至现在。 贾国平陪他走过漫长绝望的低谷,冒着风雨为他出门买药买粥,在黑暗的夜里,和他一起读过一页又一页剧本,鼓励他等到混出了头,就能唱自己想唱的歌,写想写的曲子。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到笨拙的老男人,却在临到头时毫无预兆地抽出刀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郗长林对贾国平的情感极其复杂,痛恨间含着不舍,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世界上赚钱的手段千千万万种,这个人偏偏选择了最不该的那条。但不得不说,选择贾国平的人,看人看得真准。 青年抿了抿唇,将目光移向窗外。 贺迟伸手撩了撩郗长林垂在额前的刘海,解开安全带靠过去,从青年眉心吻到眼角,低声道:“如果不知道要如何下手,交给我来?” “不,我亲手来。”郗长林敛下眼睫,手指在贺迟从上至下第二颗衣扣上轻轻一弹,“就是因为不怎么狠得下心,就是因为情深义重,所以更要亲手解决。” 男人哑然一笑。 哑光黑的宾利重新在山路中前行,车内,郗长林目光落回一直没关的虚拟光幕上,用手指勾出有价值的内容,整理到另一份文档中。 谢盏的人生很短,就如一个即将绽放、却被风雨骤然打残的花苞。系统收集到的关于他的资料也少,而且有用的东西并不多,郗长林花了二十来分钟扫完整个文件夹,整理出的也不过三四行字。 车在酒店外的地下车库停好后,两人没有下车。郗长林舒了一口气,划掉屏幕,靠上椅背的同时垂下眼眸。 “我在查谢盏当年患的癌症的资料。”郗长林捏着眉心,低声开口,“可医院的记录被人删改过,查不到原记录。那家医院是公立,这个人的手可伸得真够长。” 贺迟偏头看过去,问:“是什么癌?” “被归为了……过度呼吸症候群,这不是一种致死的病,是呼吸过于快速引起呼吸性碱中毒,会造成手脚麻木,严重时四肢还会抽搐。”郗长林挑挑眉,语气听上去有些古怪,“不过同样的,宫家盛铭制药厂死伤的那几名员工,电子病历上被打上的也是这个病名。” 这样就能说通一些东西——谢盏的死极有可能与盛铭制药厂有关,所以才会引起宫酌的关注与反抗。 不过贺迟想到的不止这一层。他凝视郗长林的眼眸,犹豫几秒后,问:“你会关注谢盏的病,是因为谁?” “我以为你知道。”郗长林弯了弯唇,“你都没仔细调查我?” “你不喜欢别人探究你的过去,所以我只了解了一个大概。”贺迟说得认真。 郗长林眼睫轻颤,手指动了两下后,道:“告诉了你,我会得到什么好处?” 贺迟:“给你捏肩捶腿,替你分忧解难。” “那我可得好好谢你。”青年碰了一下贺迟指尖,低声道,“但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 说着,郗长林手握上车门把手,但推开瞬间,又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就算知道了,也不要插手。” 男人蹙了蹙眉,坐在车内追问:“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在查什么?” “因为我会去找宫酌确认当年谢盏的症状,到时候瞒不过你。”郗长林背对他,漫声道。 贺迟微微提高音量:“那你之后的事就能瞒过我了?” “所以我才说,你就算知道了,也不要插手啊。”说完,郗长林踏倒车外,砰的一声合上车门。 贺迟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但青年的身影已渐行渐远,他只能锁了车追上去。 他们的套房在酒店最顶层。郗长林先一步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后,又摁着开门按钮没松手,一直等到贺迟过来。 这间酒店是民国时期的一栋遗址建筑改造而成,电梯亦装修得颇具旧式风情,令搭乘的人生出一种时空倒退感,仿佛门一开,往日云烟便会涌出。 郗长林抬眼打量一番,懒洋洋道:“山下走民国风,山腰是明代仿唐式建筑,清名山还真是有意思。” 刚才的事就好似被揭过一般,谁也不再提。贺迟的目光一直在郗长林身上,听见他这样说,抿了抿唇后,道:“曾有人提议过将这里打造成‘时空古镇’,从山下到山上,依次按照民国、清、明、元、宋、唐这样的顺序修建建筑。” “挺好的,吸引人。”郗长林笑着点点头,“现在的古镇大同小异,能玩赏的不多,多数只是瞧个外形模样,内里其实都在卖高价那些所谓的古镇特产,而且人挤人挤死人……这种穿越时空的旅行,倒是一种创新。” 贺迟不问他喜不喜欢这种创意,垂眸看了会这人指尖,说:“不爱吃古镇里的东西?” 郗长林摊开爪子,耸耸肩,“古镇里的小吃通常没什么诚意,不如街头巷尾老字号。” 贺迟被逗得忍不住去捏他的手,“那就把老字号小吃搬到古镇来。” 电梯内光线并不明亮,顶灯随着高度上升,甚至偶有闪烁。出风口灌进来的风似是在撕扯什么,结束完这个话题,郗长林皱了下眉,说:“你有没有察觉到……” 可话未说完,竟有一阵奇怪的响动传来,郗长林下意识抓住身侧栏杆,谁知电梯竟随之剧烈一震! 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人伸手一带,将他拉进怀里。 天旋地转,郗长林和贺迟一起被惯性带着往旁倒去,毫不意外地撞上了某一侧的电梯内壁。这一声闷响传出后,电梯运行的声音戛然而止,顶灯熄灭下去——不过这一次没再亮起来。 黑暗吞噬视线,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郗长林被贺迟摁在胸前,脑袋撞得有些疼,但他没顾这些,把贺迟往后拉了拉,伸出手在他背后摸索,问:“有没有事?” 贺迟低头,凑到郗长林耳旁轻笑:“你亲我一下就没事了。” “我是说认真的。”郗长林凭着记忆,抬手来到贺迟后背与电梯壁相撞的位置,触碰力度很轻,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手微微颤抖,害怕在这人后背摸到血迹或者骨节错位。 “郗小喵,你再摸下去,我就有事了。”揽在郗长林腰上的手紧了几分,令青年不得不将整片前胸贴在自己胸膛上,而与此同时,郗长林白眼一翻,力度猛然加大,让贺迟不禁“嘶”了一声。 “行吧,算你皮糙肉厚骨头硬,应该只是淤青了,没什么大问题。”郗长林没好气道。 第34节 “我不会有事的。”贺迟又笑了一下,将下巴抵在郗长林头顶,“没想到你第一时间居然是担心我。” “毕竟你是金主大人。”郗长林话带笑意,放在贺迟肩胛骨上的手由按改为揉,手法相当熟练,“不如你提前做好遗产分割,将大头都归到我名下?那我不仅不会担心你,还会巴不得你早点死。” “不管大头小头,甚至垫桌脚的五毛硬币都是你的。”贺迟在郗长林腰上捏了捏,靠在他耳垂边说话,声音越压越低,“我是你的,死了以后的鬼也是你的。” 郗长林平平一“啧”,揉了大概半分钟,一爪子拍在贺迟背上,接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说,我们没有第一反应按报警键,制造这场意外的人会不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郗长林玩笑般开口,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不用拿手机打灯,也能看清电梯内的情况。 内部无损,出风口完好,电已经断了,监控摄像头不再工作,电梯停的位置大概在两层楼之间。 “emi已经绕过酒店安保直接报了警,不出十分钟,消防就会抵达。”贺迟理了理衣领,说。 “你把emi安排在了酒店?”郗长林问。 贺迟点头:“嗯,没让她跟上清名山。” 郗长林“咦”了一声:“那电梯……” 贺迟叹了声气:“很遗憾,这应该是在她过来办理入住手续之前就安排好的。” 郗长林心说这位幕后指使者真是机动灵活,他下午才透出消息表明自己在《幻日》剧组,没想到晚上之前就将下一步计划安排妥当。 “酒店内部有他们的人,能把握好时机让电梯出事的,可能性最大的是监控电梯的值班人员,至少也与值班人员有联系。查应该好查,不过抓两个小虾米没有意义。”郗长林背靠上电梯金属内壁,手托着下巴,不慢不紧地分析。 贺迟走过去,帮郗长林把身上滑落大半的外套扶好,轻笑着道:“郗喵,你说,他们已经欺负到我头上了,我如果听你的,不管这件事,是不是有点没骨气?” 郗长林抬眼瞪他:“……还给了你参与进来的理由是吧?” “毕竟别人先打我。”贺迟摊开手,表情无辜,“你难道不许我还手?” “是是是,贺大狗,你每次都很有道理。”郗长林冷哼着,抬起腿往贺迟小腿上轻轻一踹。 消防来的时间比预想要早,但电梯停的位置很不恰当,强行开门后,只有顶上四分之一的空间位于楼层之上,换而言之,只有从外部吊绳、或者搭梯子进来,才能爬出去。 且电梯极不稳当,施救过程中随时有二度坠落的危险。 整个救援持续了半个小时,在即将踏出去的前瞬,郗长林站到救援人员的盲区,反手往金属壁上一推,让自己一头栽倒在地。 咚—— 这一摔干脆利落至极,白皙光洁的额头顿时溢出鲜血,贺迟看在眼中,虽然明知这人是在故弄玄虚,但心还是狠狠被揪起。 “emi,把车开出来,马上送人去医院。”贺迟大步跨过去,将郗长林抱起来,沉声对外面的人道。 emi回应之后,女士高跟鞋踩在地面噔噔作响。这声音逐渐远去,郗长林靠在贺迟怀中,声音小小的:“去宫酌在的那家。” 贺迟没作声,只是加重力度掐了一把这人的腰。 “用的道具。”郗长林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作出解释。 这次的电梯事故影响很大,不仅对酒店内员工及住客的出入造成不便,风娱董事长助理的出现,更是让经理将心吊到了嗓子眼——事故发生在酒店电梯中,如果真出了事,他们不可能不负全责。 风娱那边高层的心也在跳,而《幻日》剧组内,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知晓了此事。 施洛来得最快,步速堪比竞走,还边走边骂助理当时不该把他拖走。秦导和几位制片跟在之后,再次,便是楼阳和过来友情客串的br公司一姐、以及视帝陈思明,剩下的多多少少跑来围观了一眼,不过消防人员一到,便将多数人疏散了。 被困的两人出来后,贺迟抱着郗长林,沉着一张脸谁也没看,径自走向走廊彼端的另一部电梯。 他怀中的青年,一只手无力垂落,指尖苍白,手背青黑血管极为明显,刺眼又了无生机,如同失了灵气的玉;半边脸埋在贺迟胸前,露出的那边侧脸,额角血迹红得近乎为黑,沾湿大片鬓发,脸庞白得如同死灰,唇色惨淡,看上去十分渗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拯救下滑的收益!作者决定让她家的猫出道成为偶像!(划掉这句) 应该是,作者家的猫今天很勤奋地帮她多码了一千多字! [1]补魔:出自《fate》,意思是通过亲密接触从对方身上获取魔力 第39章 哑光黑宾利疾驰入六月夏初的雨夜中, 将酒店灯火辉煌甩远在身后。车上安装的都是单向玻璃,郗长林便不再装模作样, 一个鲤鱼打挺从贺迟怀中坐直身体, 再从后者手里接过方巾,胡乱往额头擦了两把。 这伤口是真的,不过出血量却是假, 被这么一弄,不仅没干净, 额前反而更花。 贺迟把方巾扯回自己手中,动作轻缓地为郗长林擦拭脸上血迹, 声音压得有些低,似乎还没从方才对待旁人时的冷漠中走出来,“在有更好的方案的前提下, 下次不许这样了。” 贺迟口中所谓的“更好的方案”,是指在救援人员将电梯门打开前, 便假装晕倒, 没必要弄得这样声势浩大。 郗长林短暂地眯了下眼睛, 微微仰起头, 方便贺迟伺候他,边理直气壮地说:“这样比较能体现出我的坚强不屈, 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努力撑起身体, 但生命的强度终究有限,最终没有人能逃过死神伸来的钩索。” “你不知道往我身上倒?”贺迟冷哼,口吻带着点责备。 青年讨好般笑笑, 额头往男人手中蹭了一下,说:“那样效果就没这么隆重了嘛。” “是是是,反正你为了达成目的,从来不顾惜自己。”贺迟没好气地用方巾干净的一角,往郗长林脸上戳了又戳,话中的冷淡了去。 郗长林仍是笑眯眯的,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但脸色依旧渗人,被偏黄灯光一照,如同老旧房屋里的墙壁,白中透着青灰。 这人额前污黑的血迹被清理干净,连带那撮刘海也给薅了两下、梳顺,贺迟才停手。 将这张价值上万的方巾随手往垃圾篓中一丢,贺迟又道,“宫酌在的那家医院不好打点之后的环节,检查报告一出来,对方就能知道你没事。” 郗长林使用的道具叫做“红颜凋零”,价格还算便宜,只要小几百,效果如现在所展现出的,令使用者脸色看上去如同已经落气了的死人。不过仅仅是表面,如果真到医院检查,那么检查报告该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这一点郗长林早就料到,他摊了摊手,说:“就是因为什么结果都检查不出来,我看上去有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才更有理由留院观察。” 贺迟抿了抿唇:“好吧。” 青年对这样简短冷淡的回复十分不满,倾身凑过去,眨了眨眼,说:“你没有觉得我特别机智?” “当然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贺迟点着头,抬手在郗长林头顶顺毛。片刻后,他想起了某方面的问题,眉心蹙起来:“但医院的人鱼龙混杂,如果留院观察,就算系统能够进行全方位监视,我也害怕那些人会趁此对你下手。” “宫酌简直要哭了。”郗长林意味深长道,“我也要哭了,你对宫酌都这么放心,难道害怕我这边会出问题?” “如果你真的出了事,哭的人就是我了。”说着,贺迟扭头看向车窗外,声音渐低,“当然了,你不会管别人会不会为你哭。” 郗长林用指尖碰了碰贺迟的指尖,敛眸轻声道:“我不会那么不小心,在找出那个想杀我的人、并且报完仇之前,我不会死的。” “你不要担心。”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这话让男人沉默了起码三四分钟。 路灯一盏接一盏倒退,光芒被拉长成一条蜿蜒流淌的河,尽头不知何方,起始不知何处。雨滴淅沥沥打在车窗上,在玻璃上汇聚成明亮的珠串,顺着轻微的弧度往下滑落。 贺迟就坐在这一幕光与雨之外,脸部轮廓被车内的顶灯光芒映得深邃至极,眼眸湛蓝,如同微起波澜的海面。 他垂下眸眼,手指抓住郗长林时不时挪过来的手指,紧紧扣住,说:“报完仇之后呢?” “当然是过自己的人生了。”郗长林撩了一下眼皮,笑了笑。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声线有轻微发颤:“你想过怎样的人生?” 想了一会儿,郗长林晃着贺迟的手说:“买房,装修好了出租,最好是弄成民宿,这样躺着就能来钱了。或者开个咖啡馆,开在能看见海的地方,整个店分成两个部分,一边卖书,一边卖咖啡和甜点。” “其实这两者不冲突,反正开咖啡店,我也不会守在店里为客人们泡咖啡,而且我不会做西点。”说着,他又觉得这样并不好,“唔”了一声,道:“算了,开花店吧。” “开花店你需要很早起床,在客人们上门前将花修剪整齐、插好。”贺迟说。 “啊……听你说起来就觉得累。”郗长林倒在椅背上,“那就单纯地开一间书店,在学校附近,卖小说漫画,也卖五三王后雄薛金星,看那些男孩子女孩子们受尽苦难。” 贺迟没忍住一笑,笑完后,问他:“不想弹琴吗?” “弹啊。每天晚上,抱着琴去街心公园,或者地铁站,或是别的什么人多的地方,卖个艺赚个钱。”郗长林歪了下头,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阖上眼睛,轻声说道。 贺迟勾着郗长林的手指,偏头打量这人,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真不愧是你。”男人低声说。 “为什么突然夸我?”郗长林像受惊了的猫,眼睛撑开一丝缝,瞥了眼抓着他的手不放的男人。 “不愧是你啊。”贺迟重复了一遍,并不解释,语气如同叹息。 真不愧是你啊,你自己的人生,除了你,再不愿装进其他人的人生。 男人心想着,缓缓敛下眸光。 宫酌所在的医院距离清名山并不近,但好在清名山位于郊区,离哪儿车程都远,所以去那边,并不存在舍近求远的问题。 为了把戏做足,emi开车开得很快,一路挂红灯过去,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生生缩短至二十分钟;抵达目的地后,又雷厉风行地上楼,把预约好的医生请出来,接着去办理住院。 这家医院的设备不如先前贺迟带郗长林去的那家私人医院先进,预约的是外科大夫,走常规程序,先询问伤情、肉眼查看,由于什么都没看出,表面只有一个破口,而郗长林又说着脑袋疼脑壳昏,还恶心想吐,医生不得不让他去拍片。 郗长林晃晃悠悠让贺迟扶着他去了,临进门前还不忘对贺迟说: “你也撞伤了,去检查一下吧?万一伤到脊椎神经了呢? 前段时间有部很火的电视剧,其中有一个案件讲的就是一个人骑摩托车摔到后颈,那时脊柱断了,但由于皮还连着,没有当场死亡,不久后又发生了一次撞击事件才去世,最后进行尸体解剖,他的家人才知道死因并非第二次事故。” 说这话时,这人漆黑眼眸如浸了水一般湿润,就如林间的麋鹿,声音更是柔弱,尾音还带着颤。 贺迟忍了又忍,终究是没舍得对他动手,只揉了揉脑袋,让他去拍片医生那边。 至于住在顶层vip病房的宫酌,得知郗长林也进医院后差点没欢喜得放串鞭炮庆祝。 他迅速叫人往自己病房加了一张床,把一切布置妥当后,给贺迟打电话,让郗长林和他住一起,方便互相照应。 “宫小酌住的那间房装修不错,我挺喜欢的。”当贺迟挂断电话,郗长林仰头对他道。 听到这话,坐在郗长林对面写病历的医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天知道他们医院装修都是一个色调,白色墙壁白色天花板以及白色地板,vip病房中最多再隔断出了一个会客室,再加上沙发和落地窗。 简而言之,作为一家历史悠久的公立医院,他们的vip病房还挺寒碜的。 “那我呢?”贺迟问。 “你回家呀。”郗长林弯眼一笑,他的“恢复”十分循序渐进,这会儿已经能做一些简单动作,比如抬头和低头时不至于“脑袋疼”,“就别去清名山底下住酒店了。” 贺迟:“emi已经在取生活用品的路上了,大概十分钟后就会回到医院。” 郗长林佯装讶然:“这么晚了,你竟然还让emi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跑腿?” 贺迟:“……她是我的生活助理。” “那也是女孩子。”青年责备道,“已经是深夜了,就算是开着车,也不安全。” “难道是男人就安全了?”贺迟挑了挑眉,手紧扣住郗长林手指,拇指指腹在手背上细细摩挲,“我一个人开车回去就不会不安全?” 在病历页尾签字的医生不禁抬头看了这两人一眼,又和被吩咐一直等候在此的护士长对视。 郗长林好似拿贺迟没办法,又好似头再度疼了起来,撑着手抵住额头,不再说话。 医生刷刷几下签完字,打印出处方单,一同交给护士长,让她带这两位病人上楼、处理后续。 “真的想和宫酌住一间病房?”贺迟牵起郗长林,边走边偏过头来问,“晚上房间里有别人在玩手机、吃东西,或者他睡觉打呼噜很响,你能睡着?” 第35节 这个问题于郗长林而言十分严重,他对夜间睡眠环境要求一向高,考虑了一下,终于改口:“那我住他隔壁。” 不过片刻后,又道:“这样说来,你也不得不回去了。” “我睡觉不打呼噜,也不干别的,先哄你睡觉。”贺迟轻声说,语气温柔,“哄你睡着之后我再睡。” 他的话就像羽毛尖从心上拂过,带起微微的痒,郗长林敛下睫毛,许久之后,才“哦”了声。 几秒后,贾国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位经纪人总算在这时候得知到自己艺人出事的消息。 不过接电话的人是贺迟,在郗长林的眼神暗示下,男人没有拒绝贾国平明天来探望的请求。 跟着护士长走进电梯,郗长林掩面打了个呵欠。 他本是习惯性地站到一旁,倚住侧边栏杆,没想到贺迟走过去轻轻一拨,将他带到自己怀里,青年也就顺势将脑袋抵在了这人肩上。 “明天跟贾哥说,让他告诉秦导,先把我在点翠楼里的戏往后挪一挪,我留院观察最多两天,两天后就能回去拍了。”郗长林有些困了,不用演,语气也透着一股子绵软倦意,好似随时能睡去一般。 贺迟“嗯”了一声,敛下的眸光柔和得过分。顿了几秒,他道:“等你好全了、想回去了,再去剧组,点翠楼你随时都可以用,不限租期。” “那重新布置起来多麻烦。”郗长林笑了一下,“好多道具要搬到宁海城去再利用。” 贺迟也跟着笑:“那就再搬回来,费用我出,工资我开。” 第40章 “监控摄像头运行正常。” “无任何窃听设备存在。” vip病房顶灯亮起时, 系统已经做好各方面排查。 郗长林任由贺迟牵着他入内,不紧不慢地环视一圈后, 指着墙角的摄像头, 对护士长说:“监控能关闭吗?” 护士长很为难:“为了确保患者及家属各方面的安全,我们才在病房内投入使用监控摄像头,您的要求……” “我知道, 以前你们医院发生过几起纠纷,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小心谨慎。”郗长林笑着打断她, “但这是我主动提出的,如果有意外发生, 责任由我自己承担,不会和医院打官司,我可以写承诺书。” 宫酌任监控摄像头开着, 是为了防止有人对他下手,可郗长林没有理由让自己一举一动暴露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灯光之下, 郗长林脸色素白, 漂亮中透着脆弱, 清亮的眼眸直直望过来, 眼底含着雾蒙蒙的水光,让人难以拒绝他的要求。 护士长看得心软, 又深知站在青年身旁这位位高权重, 犹豫几秒后,终是开口:“行,我去跟安保室说一声。” 郗长林笑着道谢, 目送她离去。 等系统探知到摄像头关了,他才放开贺迟的手,边伸懒腰边在会客厅的沙发里坐下。 “贺迟。”郗长林轻轻喊了男人一声,手掌摊开向上,索要他的手机。待贺迟把东西交还给他,又望着他的眼睫,说:“你是在刻意将我和你捆绑到一起。” 男人点了点头,没否认。 郗长林眼皮撩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说“那接下来,你自己小心一些。” 贺迟微微一怔,旋即弯了弯唇加哦,“当然会的。” 郗长林刚才换上了拖鞋,此时干脆一脚蹬掉,盘起了腿,往后一倒、靠在抱枕上,“我不了解你家的情况,但有个预感——他们极有可能会联手你家族中对你不满的那伙人。” “我在电梯里出事的时候,那伙人就已经在筹谋某些计划了。”贺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贺家上一任大家长是我爷爷,这一任却是我,直接略过了我那尚且健在的父亲。他一直对我和爷爷心存不满,并且时刻准备着对我下手,将位置夺过去。” 贺迟清楚郗长林不想了解这些。他眼前的这个人,向来只关心与自己有利益关联的,别的人或事都无关紧要宛如浮云。 但他希望郗长林能将这些记在心上,关于他的记得越多越好,最好一觉醒来,郗长林的世界中只剩下他。 贺迟边说,边将手伸过去,勾住郗长林的食指,从指根摩挲到指腹,“这些年来我父亲在暗中对我使过很多绊子,商业上的,安全上的。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不用对方主动出手,他自己就会马不停蹄赶过去和对方做交易。” 郗长林轻轻敛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映出一片扇形阴影,同时指尖在贺迟手心挠了挠,但没说话。 这时住隔壁的宫酌派人过来,请郗长林去他那边。贺迟眼皮轻轻一撩,不仅拒绝了,还顺便让这人去护士站催一催郗长林的外伤药。 宫小少爷气得在隔壁挠墙,郗长林抿唇轻笑,起身去饮水机前接水。 水声汩汩,在噼里啪啦的雨珠撞击玻璃声中几不可闻,郗长林先接了半杯热水,然后兑入凉水,轻轻摇晃中和温度,然后放在贺迟面前。 “所以,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反杀一波咯?”青年笑着问。 贺迟摇头:“杀是不可能杀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只能想办法废了他。” “也是啊,这是个杀人犯法的社会。”郗长林坐回去,重新将腿盘起,双手交握垫在下颌底下,眸眼映出会客室中明亮的光。 几秒后,男人眉梢轻轻挑起来,“你希望我杀了他,以绝后患?” 郗长林就着这般姿势笑看贺迟,轻声说:“你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 气氛就这般奇异地沉静下来,郗长林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望向镜子里倒映出的那个自己时,青年对系统说:“有消息了吗?” “就在刚刚,一分钟前,《幻日》剧组演员下榻酒店发生电梯骤停事故的新闻被悄无声息压下去了,有人不希望你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我正顺着这根线在查。”系统说。 哗啦啦的水流中,素白修长的手指被一遍又一遍反复搓揉。水温很凉,郗长林手上那点温热瞬间褪去。 他说话的语气亦是冷静:“我觉得之前的思路错了。这种电梯事故一般死不了人,对方很可能是在警告我。警告什么?总不可能是告诉我‘你就要被杀死了做好准备’,所以我想,这大概是警告我不要深入探究宫酌的事情。” 系统:“也就是说,咱们今天还没把要杀你的那伙人引出来,白花了一番力气?” “前半句说得没错,但并不意味着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白费。”郗长林道,“既然要杀我,肯定会关注到我的动向,冒出头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我更在意的是杀我的动机。” “仔细一想好像很奇怪?”系统疑惑地说,“有两批人,分别对你和宫酌出手,但出事的方式都是一样的,难不成真是巧合?” 系统沉默了好一阵,挠了挠头,重新整理思路,说:“第一次贾国平趁你被刘康安困住,在你的车上动了手脚,是他背后的人要致你于死地;第二次,在剧组酒店内电梯突发故障,是宫二警告你不要插手他们家的内部争斗。 如果你和宫酌的事故真是巧合,那岂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其实宫酌和我们没半毛钱关系?” “谁知道呢?”郗长林轻轻笑起来,“等我问出谢盏患的癌症的症状就清楚了。” 郗长林在卫生间里待的时间太久,而水声一刻不停,让贺迟不由有些担忧,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一下门。 青年应声关掉水龙头,扯出纸巾擦手,等手上的水全干了,才不慢不紧地开门出去。 “贺迟,说真的,你才是猫吧?只有猫才会担心主人在洗手间里待太久是出了事情,紧张地过来挠门。”郗长林倚靠在门框上,笑着望向贺迟。 “猫在视野中消失太久,主人也会担心。”贺迟耸耸肩。 郗长林洗手的这段时间,emi已经来过一趟。现在贺迟臂弯搭着郗长林的睡衣与毛巾,看样子是要催他洗澡睡觉了。青年换了个站姿,将卫生间门口堵住,扬了扬下巴:“哥哥,这里只有一张床,你今晚真的要住这里?” “我本来打算睡沙发,但你这么一说,是在考虑分半边床给我?”贺迟凝视郗长林眼眸,低声笑道。 “哎,住院的钱是你掏的,连我的睡衣都是你买的,你如果提要求,我能拒绝吗?”郗长林从贺迟手上抽走自己的东西,用一种无奈的语气开口,“你如果真的半夜爬床,我敢一脚把你踢下去?” “既然你欠了我这么多钱,我现在来收个利息?不然好像不划算。”贺迟弯了弯眼睛,也不等郗长林回答,便凑过去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然后拨过青年肩膀,把他重新推进去。 郗长林没挣扎,在里面挂好睡衣和毛巾,关门之前,忽然探出脑袋,对贺迟眨了下眼:“你不对我说‘别让我等太久’?” 贺迟眼睫颤了颤,说:“反正已经等习惯了。” 郗长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认真,连唇角那抹惯常有的笑容都消失了。他就这样看了贺迟半分钟,才转身进去。 “老大,我检测到你的心跳和呼吸频率又变了,你在对贺大佬心软了吗?”系统冒出来,语气里带着点兴奋。 郗长林没搭理他。 一阵衣料摩擦声后,青年拧开花洒龙头,赤身站过去。 系统又说:“那我告诉你我查出了点东西,你要听吗?” 郗长林说得言简意赅:“讲。” “我对比了下午借着你的热搜黑剧组的人,以及刚才那个压下电梯事故新闻的人,两人之间的人际关系,发现了一个交叉点。” “交叉点?” “是,他们都曾定居过宁海城,在br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 郗长林垂下的眼皮唰的撩起。 br这个名字他相当熟悉,不仅是由于它是业内十大经济公司之一,还因为这个公司的掌门人——姓关。 宁海城关家的关。 “收养”郗长林那个关家的关。 不过青年眉头旋即拧紧,“如果背后真是关家,那他们对我出手图什么?就算是正儿八经过了程序的‘养子’,我也已经五年没回去了,对那两兄弟争权夺位没有丝毫威胁。” “鬼知道。”系统没想郗长林那样沉着脸,鼓掌欢呼,庆贺终于有所突破,“不过我们今天搞的事情总算有收获了。” 因为这个突然的收获,郗长林没在浴室里待太久。 一刻钟后,他顶着一头凌乱的湿发从浴室出去,沙发上的贺迟立即放下手里的电脑,将青年的手机递过去:“你收到了几条微信,因为你没关闭屏幕推送,所以我看到了,是有关于贾国平的。” 消息在一夜之间涌来。 青年湿着一双手接过手机,水珠滴到home键上,指纹解锁变得不那么灵敏。贺迟没好气地取出一条浴巾帮他把爪子擦干,然后按着他坐在沙发上,替他擦头发。 “你现在才查到贾国平的底细?”贺迟随口一问。 “毕竟我家统统没有实体,没办法亲自去打听一些事。”郗长林淡淡地解释,滑开屏幕点进那几条未读消息。 帮他查贾国平的和上次帮忙在微博上抹黑段西伯的是一个人,是个消息贩子,郗长林不知道他真名,只知道他外号老k。 郗长林让老k打听近几个月来贾国平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老k做事情向来讲究证据,他在某条线索上打转了好几天,摸到了贾国平回了一趟以往一年才回去一次的老家。 那是宁海城附近的一个乡镇,没有火车站高铁站,要去那里,需要转好几趟大巴。 在那里,有两位和关家远得不能再远、却的的确确沾亲带故的亲戚。 这位“亲戚”有个儿子,名字是——贾国平。 老人们都有保留照片的习惯,老k过去打听时,他们毫无防备,并且相当热情地拿出了当年的留影,一张年幼的贾国平和当年的关家掌门人——郗长林称呼为爷爷的人——的合照。 据这两位老人说,贾国平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说自己很快就要回宁海城工作,到br去当明星经纪人。 —更多的就打听不出来了,比如到底是谁答应了让老板你的经纪人跳槽去br,不过肯定是高层啦,否则也开不了这么大的口。 这是老k最新的一条消息。 郗长林默然。 指使贾国平杀死郗长林的幕后人终于出来了。 不过……竟然又是关家。 第36节 他抬手抵上额头,给老k把尾款转过去,随后陷入深思。 那些年里,关家待郗长林并不好。 关家主母言歆婷从不阻止她的两个儿子虐待、凌辱他,关佟也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闻不问。虽说是关家“养子”,但除了在那座姓关的大宅院中长大外,郗长林和关家再扯不出任何关系。 哦,和关佟的血缘关系除外,毕竟当年郗长林的母亲郗纯受到关佟欺瞒,才同意怀孕生子。 和关家生意上有来往的合作伙伴,郗长林一概不认识;那些与关家强强联手的集团、家族,青年更是从未见过。 一个没有半点话语权的人,对关家有什么威胁?为什么关家想方设法要除去他? 难不成是那点可笑的血缘关系? 可他关家又不是有皇位要传袭,继承人要杀死所有血缘上的竞争者才能安心。 还是说,关家那两兄弟又发疯了?毕竟,当年他们不是没有试图杀过他。 郗长林越想越觉得奇怪,上次指使贾国平对他的车动手脚,分明计划周密、有所预谋,不是激情犯罪的结果,所以后面一点,完全可以排除。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到了“为什么”这三个字上。 贺迟向来能够轻易察觉出郗长林的心思,见他眉头微微皱起,便忍不住抚上去,说:“既然过几天剧组会动身前往宁海城影视基地,你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回关家看一看。” “顺便和关家那几个傻逼正面刚一刚?”郗长林笑了一声。 “想正面刚也不是不可以。”贺迟说完,竟开始逆着郗长林头发擦水,一阵快速揉搓后,刘海半数支棱起来,让青年看上去无辜又可怜。 郗长林朝天一翻白眼:“如果真是猫的话,现在已经动爪子挠了。”接着话锋一转:“我现在还不能和他们正面硬碰硬,得先找出他们犯抽的理由。” 贺迟屈起五指,将被他弄乱的头发重新理顺,然后丢开浴巾,拿起一早准备在沙发上的吹风机。 轰轰的声音在vip病房会客厅中响起,郗长林被热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想睡觉了?”贺迟低声问。 郗长林声音软绵绵的:“今天起得太早。” 贺迟边为郗长林做头部按摩,边笑:“说得好像你五六点就起了似的。” “七点已经很早了。”郗长林辩驳了一句。他现在眼皮很重,但脑子里东西太多,一种接一种的可能性不断涌进来,思维根本无法自主停止。 忽然的,郗长林灵光一闪:“关家和宫家都娶了或者打算娶言家的女儿,这会不会就是我和隔壁那个小傻子出事的方式如出一辙的原因?” “你想说背后都有言家的手笔。”贺迟将吹风从右手换到左手,替郗长林吹另一边的头发,“据我所知,宫二的未婚妻言栩,和关夫人言歆婷生的那两个儿子关系不错。” 他说完,没想到郗长林竟“啊”了一声,抬起的眼眸中浮现了几丝茫然。 “你不知道?不,你是在茫然我会回答你……”贺迟先是挑了挑眉,旋即话语一顿,一副了然神情,“你想跟你系统说话,结果竟一不小心和我说了?” 郗长林没答,看了贺迟好一会儿,才问:“关沥和关植那两个傻逼,和言栩应该是……表兄妹关系?” “同姓为堂异姓为表。”贺迟说,“你从大学开始就没回关家,应该不知道,最近的几年,这三个人每年夏天都会举办海上游轮活动,为期一个月,世界各地到处游玩。” “真是交际利器。”郗长林颇为感慨,“往这方面一想,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宫酌还好说,因为言栩的利益和宫倾是一致的。可对付你,动机在哪里?”贺迟,“此外,想杀你的人,是关沥关植两兄弟,还是只有其中一个?抑或者是别的关家人?这一点也不清楚。”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不回宁海城查个究竟,想破脑袋也终是个死局。 还有一个问题也摆在那里——谢盏的癌症,与当年郗长林外公去世前所患的,是否相同。 郗长林叹了一口气,说:“明天再谈吧。” 第41章 夜雨在悄无声息中止歇, 时钟的指针已过十二。 落地窗外喧嚣的街市沉沉睡去,只余少许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仍亮着灯, 但光芒稀微, 透不过拉拢的窗帘。 四方寂静。 怀中的人忽然动了动。贺迟从浅眠中惊醒,看见郗长林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他胸前, 眼睛虚虚撑开一条缝,依稀能见到眼底的潋滟水光。 “我闻见了烧烤的香味。”郗长林说, 声音又哑又软,鼻翼翕动, 在空气中乱嗅。 贺迟把这人的脑袋揉进怀里,低声哄他:“这会儿太晚了,对胃不好, 等睡起来了在吃。” 郗长林不依不饶地抬起脑壳,说:“我很饿, 饿得睡不着。” “那也不能吃烧烤, 我给你叫一碗粥?”贺迟温声说着, 抬手摸了摸郗长林眼角。 可青年并不合作, 语气固执:“就吃烧烤,我要吃鸡翅中排骨酥肉秋刀鱼, 还有年糕蚕豆烤脑花。” 说了几句话, 郗长林完全清醒过来,漆黑的眼眸瞪大,直勾勾盯着贺迟。 贺迟却瞬间觉得有些头大, 没好气地薅了把他头上的毛后,说:“你就不能吃点健康食品?” 郗长林冷哼着从贺迟怀里退出去,小声道:“我爱垃圾食品,廉价又美味。反正腿长在我身上,我自己去吃,你慢慢睡觉吧再见了朋友。” 他的脚踩上地板的瞬间,贺迟坐了起来,敛下眸光,抓住前面那人的爪子,“对嗓子不好。” “偶尔吃一次有助于肠胃消化。”郗长林说得一本正经。 贺迟:“……”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但郗长林去心已决,蹬上拖鞋就往门边走,轻薄的睡衣衣角在昏暗中起起落落,划出一瞬即逝的弧线。 贺迟无奈地追上去,捞过外套披在郗长林身上,又把这人按在沙发上,给他穿上袜子。 “吃可以吃,但不能重油盐辣椒,而且也不许吃这么多。”男人蹲在郗长林身前,抬眼看着他,做出了让步。 郗长林吸了吸鼻子,很是不满:“贺老板真是小气。” 贺迟点头:“对,我就是小气。不紧着点,你迟早进医院。” 青年抬眼扫视周围一圈,下巴一扬,说:“可我已经在医院了。” 贺迟轻声哼笑:“这次不算。” 青年晃了晃腿,唇角轻轻勾起。被贺迟拉起来的时候,他眸眼一转,说:“贺迟迟,你自己不披件衣服?” “我比某些人身体好,不会一吹风就感冒。”贺迟偏头瞥了郗长林一眼,拿起钱包和手机,牵着他走出病房。 走廊上灯光亮度被调得有些低,使得观赏绿植生出一种睡意朦胧之感。郗长林和贺迟并肩走过去,前者极不老实地掐了掐叶子。 “一串鸡翅和一条秋刀鱼。”贺迟对郗长林的夜宵做出规定,“最多再喝一碗玉米羹,或者绿豆汤,别的就不许了。” “再加一个烤脑花。”郗长林勾着贺迟手指,弯眼笑起来,“我大半个月没吃心爱的烧烤了,哥哥,你真的忍心虐待我?” 贺迟十分不忍心地把郗长林这张笑脸拨到另一侧,说:“忍心。” 郗长林:“……” 空气中烧烤的味道很浓,甚至能分辨出烤的菜品有哪些,大多是海产类,勾得人心乱。 到了楼下,郗长林靠着鼻子闻到了这家烧烤店。 铺子不大,桌椅摆在街上,烧烤架露天,半人高的风扇呼啦啦转着排走烟雾,老板正快速熟练地为烤架上的菜上油、翻面。 贺迟被郗长林支使去找一张干净的桌子,后者一溜烟跑到冰柜前将想吃的菜统统拿进了篮子。他看在眼里,但没在这时候说破。 长街仍浸润在水光之中,到处都是冷溶溶一片,风过时,偶尔会带落残留在树叶上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惹得坐在旁边的年轻人惊叫。 郗长林将菜送到烧烤老板那边之后,溜达到了隔壁的便利店里,贺迟目光便徘徊在那门口。 烧烤店又引来一位新客人,是名女性,穿着职业套裙,身材高挑,发型精致,一双高跟鞋锋利如刀,鞋跟起码十二厘米,踩在地上哒哒作响。 她出现得突兀,气质与店内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一来就吸引住了烧烤店里所有人的目光。不过她谁也不看,径自走到贺迟对面坐下。 “贺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女人说着,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个口袋放到贺迟面前,这里面装着一根花花绿绿的东西,如果没认错,应该是跟逗猫棒。 “你是秦导身边的助理。”贺迟认出了她,不动声色交握双手,搁在桌边,低声开口,“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来医院附近?” 杜崎笑了笑,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我想你们会需要这个,所以挑这个时间送来。这是一根撒了猫薄荷的逗猫棒,通常来说,没有猫会拒绝。” “记得,明天郗长林离开病房后,一定要让他带上这个。”她又补充道。 贺迟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杜崎显然没有让他开口询问的打算,将包一合,款款起身。 她走得极快,转过街角,便消失在视野中。 男人的视线落到这根逗猫棒上——木棒顶部系着根串了两个铃铛红线,鱼状的玩具便咬在这端头,不过尾部却是插着几根颜色鲜亮羽毛。 猫向来对快速移动的东西感兴趣,逗猫棒委实符合这种生物的要求。 如此想着,贺迟拿起了逗猫棒,在半空中轻轻晃了一下。 叮铃—— 铃铛声清脆,响在黑沉沉的深夜里,分外悠长。 他又晃了晃。 叮铃—— 两三次后,贺迟忽然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已经好几分钟了,郗长林还没从便利店出来。 逗猫棒被啪的一声丢到桌上,贺迟刷的一声站起来,却见此时一阵风拂面而过,周围一切竟如水雾般化开——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中透出的灯光,被烧烤架前的风扇所吹出来的烤肉香,以及隔壁桌上喝酒划拳的声音,通通弥散进了黑夜之中。 “郗长林?”贺迟瞪大了眼,朝着方才便利店的方向走去,紧张高喊。 与此同时,医院顶层vip病房内,将自己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的青年颤了颤眼睫,听见有人叫他,迷茫地“啊”了一声。 贺迟又一次睁开眼睛。 夜色深沉,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从被风吹开一角的窗帘缝隙能够看清,那玻璃上挂满了雨线。 郗长林向来是个起床困难户,和他在一起时,贺迟睡觉不可能将窗帘拉紧、窗户锁遍。 现在他正躺在病房中临时加的那张床上,身边除了被子,再无他物。 刚才的烧烤和逗猫棒都是个梦。 但那气味、触感好似仍在周围,郗长林消失那刻骤然揪起的心直到现在仍没放下。 贺迟掀被下床,跂拉着拖鞋来到郗长林面前,握住那只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 “迟迟,你做噩梦了吗?”郗长林歪了一下脑袋,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语气软绵绵地问贺迟。 “你饿不饿?”贺迟问。 第37节 郗长林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贺迟在问什么,他想了想,点头:“有点饿。” 男人眉心一跳,手上力度不由加大,“想吃什么?” “我想吃的你肯定不让我吃。”郗长林低声道,眼皮重新耷拉下去。 “想吃什么?”贺迟有些紧张地重复了一遍。 隔了好久,郗长林才说:“你这样问,是不管我要吃什么都给我买的意思吗?” 贺迟的声线低沉:“当然不。” “那我不说了。”青年扬起的眉放下去,面无表情道。 贺迟坐进床边的椅子里,将郗长林的手放在脸侧,轻轻吻了一下指尖,说:“乖,告诉我,有什么是你想吃的?” 郗长林在被子里缓缓挪动,一翻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就在贺迟以为他睡着了、不会再说话时,因为脑袋蒙在枕头里而使得有些发翁的声音响起:“吃你好不好呀?” 和梦中的经历不一样。贺迟望着被子中那坨起伏,长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是凌晨两点,贺迟在椅子里坐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松开郗长林的手。正打算起身时,这人忽然抬手往上摸了两把,圈住他的手腕。 “迟迟。”郗长林慢吞吞地说,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淹没在窗外的雨声中,“怕再做噩梦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睡。” * 翌日上午八点,加急忙碌了一整个晚上的机器终于吐出了郗长林的检查结果,医生拿着这几张片子感到头疼——大碍是没有任何大碍,但鉴于那位前不久才轻微脑震荡,昨晚又说自己头晕眼花耳鸣恶心想吐,几位专家商讨一番后,决定延续上次的检查结果。 于是郗长林迎来自己人生中第二次“轻微脑震荡”的确诊,得到了多喝热水多静养的遗嘱。 隔壁的宫酌唉声叹气,很是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那你不是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了?”宫小少爷望着站在自己床头,正慢条斯理吃手撕面包的人说。 郗长林眼带笑意:“宫少爷好歹毒的心肠,别人都祝我早日康复,只有你,希望我在医院里长住。” “这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共患难才能见真情。”宫酌一脸正直,并且伸出了手,“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手机?我想点个外卖。为了杜绝我利用现代人的生活方式食用那些令人快乐的食品,我哥把我手机收走了。” 郗长林拖长调子一“哦”,扭头找贺迟要自己的手机。 “宫酌的早餐已经在路上了,有饭有菜有汤有甜点,营养均衡。”贺迟坐在沙发里,正用平板处理事情,余光瞥见郗长林的动作,放下翘起的腿,头也不抬道,“至于你,也别想趁着这机会吃垃圾食品。” “看吧,我的条件也很艰苦的。”郗长林朝宫酌耸肩。 宫酌换上一副严肃表情:“兄弟,那我们就更应该联起手来为自己创造一片天了。” “比如?” “比如咱们把贺哥骗过来,你负责蒙住他的眼,我负责偷他兜里的手机。” 贺迟抬手抓住郗长林放到他面前的爪子,没忍住“啧”了一声。 “迟迟……”郗长林想了一会儿,兀然俯下身去,掀走贺迟另一只手上的平板,分腿跨坐在他腿上,笑眯眯地望进他的眼睛,“迟迟,我牺牲色相的话,你愿意把手机给我吗?” 他向来说做就做,不管别人会如何回答,话音刚落,就凑过去碰了一下贺迟唇角,同时手极不老实地顺着他腰线下滑,一阵摸索后,来到裤口袋边缘,不过没伸进去,而是轻一下、重一下地打着圈试探。 “郗喵,你又皮了?”贺迟挑起半边眉梢。 “没有呀,我很乖的。”郗长林弯眼一笑,又在贺迟唇上啄了一下。 贺迟眯了眯眼,不再忍了,近乎粗暴地抬起郗长林下巴,在他下唇咬了一口后,用舌尖挑开唇缝,深深吻进去。 吊着一条腿、在床上不能挪动的宫小少爷狠狠朝天翻了个白眼,等腻在沙发上的两个人分开后,才清了清嗓子,说:“我饱了,吃不下了,谢谢你们两位为我做出的倾情表演。” “你可不能这样啊。”郗长林靠在贺迟肩头,偏转视线,对宫酌笑道,“我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幸福未来,可是牺牲很大啊。” “那下次请先拉上隔帘,谢谢。”宫酌倒回靠枕上,冷冷一哼,“现在可以把手机给我了,我想吃蒜蓉扇贝麻辣小龙虾以及泡椒烤鱼,你呢?” 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半空,被郗长林从贺迟口袋里摸出手机准确无误地落在宫酌手边,接着,青年想了一下,道:“我要一份麻小和一份蒜香的就好了。” 宫酌二话不说,点进外卖app搜索店铺。 下单没多久,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来人是emi,敲门过后,她走到贺迟面前,将一个口袋交给他:“先生,有人让我务必将这个东西转交给您。是一只逗猫棒,而且撒了猫薄荷。” 贺迟眉心一跳,只见郗长林在他之前,将口袋里的东西给取了出来。 这根逗猫棒上上绑的线呈红色,鱼口咬在线头上,鱼尾插着几根色彩亮丽的羽毛,轻轻一晃,便听得清脆铃响。 第42章 “还挺好玩的。”盯着不断旋转的鱼和羽毛看了一会儿, 郗长林将视线移向贺迟,轻声开口。 他的目光落在后者身上时轻飘飘的, 透着股说不出的凉。 “我没让人送这东西过来。”贺迟蹙着眉心对郗长林解释, 接着又问emi:“是谁让你交给我的?” “我收到了一条短信,说附近的丰巢智能柜中有您的东西。”emi的回答一如既往严肃刻板,但紧接着, 下一句话转为了与贺迟直接以脑电波的形式沟通:“那是我无法拒绝的指令,主人。” 贺迟不着痕迹地眨了下眼, 用同样的方式问她:“是主神?” “是,系统是神的造物, 无法违抗神的命令。”emi的声音由清冷的女声转为电子音,语气平淡无波,“神无处不在, 神无所不是,他一如既往关怀着我们。” 这一瞬间, 贺迟了然昨晚的梦境。 贺迟问:“你无法违背, 但如果我不愿意照做呢?” emi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主人, 您以前和神做过交易, 应该清楚按照他所说的去做,是最有效的方法。” 男人在心底笑了一下。 郗长林清楚贺迟与emi转换了方式交谈, 虽然不至于认为这两人是在打鬼主意, 但仍是有些好奇内容。 他眸眼悠悠一转,用逗猫棒上的羽毛扫了扫贺迟手心,凑到男人耳边问:“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 “出去跟你说。”贺迟瞥了郗长林一眼, 牵起他的爪子往外。 旁边吊着一条腿、瘫在床上的宫酌已雷厉风行选好了菜品,但不知道郗长林支付密码,正打算让这人把爪子伸过来摁一下,谁知这两人竟要走,当即不满地大叫:“喂,不就是一根逗猫棒吗?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逗猫棒难道始终很神秘的东西吗?” 郗长林和贺迟谁都没理他,一前一后离开,后者还让emi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小少爷再一次被气成河豚,郗长林拎着逗猫棒,靠上走廊栏杆,笑着望向贺迟:“说吧。” “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但依照你的观念,可能不会相信。”站在郗长林身前,撩了一把这人刘海后,贺迟才压低声音开口。 铃铛又是一响,清脆悦耳,郗长林用木棒戳上贺迟胸口,不满地眯起眼睛:“你直接说,不许拐弯抹角。” 贺迟花了几秒思考遣词造句,“不管今天去哪,都带上这根逗猫棒。这是神的……眷顾。” 郗长林看向贺迟的眼神瞬间变得古怪,片刻后,竟噗嗤一声笑出来,“神为什么要眷顾我?” “神一直眷顾着你。”贺迟的眼神认真。 “神一点都不眷顾我,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欢喜与苦痛,都是自己得来的。”郗长林偏转目光,注视着不远处的观赏绿植,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既然你想让我带着这根‘幸运物’,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哎,老大。”系统喊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不用猜也知道系统这一声的含义,郗长林语气平淡:“你说。” “算了,不说。”系统声音轻轻的,说完就沉了下去。 很久以前,系统不是没和郗长林辩论过关于“神”的问题。 主神是系统的创造者,系统对神崇敬万分,信奉‘神无处不在,神无所不是’。但郗长林自有一套理论,什么“你说神无所不是,那么难不成路边那坨狗屎也能被叫做神?”之类,讲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 到最后,一人一人工智能,谁也没办法说服谁。 室外的风柔和微凉,拂在面上尤其舒服,郗长林仰着脸享受了一番,才晃着这根逗猫棒回到宫酌的病房。 宫小少爷可怜巴巴地捧起手机望向郗长林。后者远远一瞥屏幕,发现宫酌除了他之前说的那些,还七零八碎点了好几样别的。 “你猪啊。”郗长林好笑地走过去,就着宫酌的双手捧手机的动作,摁下拇指完成支付。 手机屏幕上是微信外卖的界面,不过左上角的返回键,却指向了备忘录——在将手机交给宫酌之前,郗长林根本没将备忘录点开。 看清这一点,郗长林笑眯眯地把自己手机拿回来,顺便薅了一把小少爷脑壳上的毛。 时间将近九点。 宫酌的病房从不缺访客。除了宫家、与宫家交好的那些,这几年他将大把大把的钱洒在娱乐圈里,有过交情的人有多少,把郗长林和贺迟两个人的手借给他,都数不清。这下他住院了,这些人跟赶趟似的涌过来。 现在早高峰渐渐结束,新一波的探病潮也刚好拉开帷幕。 郗长林晃着他的今日幸运物回去自己的病房,本打算看一看宫酌在备忘录里写了什么,并拉上窗帘睡个回笼觉,谁知系统告诉他贾国平的车到医院楼下了。 “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郗长林皮笑肉不笑地对系统说。 系统又“哎”了一声,“不过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常举动,也不见他联系谁。” “这说明是对方单方面联系他,他没办法主动联络。” “是的哦。”系统点点头,“那你让他在这里多留一会儿,我趁着这个机会给隐形摄像机充电。” 郗长林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贾国平是从《幻日》剧组得知郗长林在电梯事故中受伤的,具体严重程度,又是通过几张以清奇角度拍的照片得以了解。 当时郗长林使用了道具,脸色惨淡如同旧墙纸,白里透青,如果不是抱着他的贺迟及身后酒店装修,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拍的是黑白照。 因此,即使昨晚那通电话中贺迟告诉他郗长林没什么大问题,这位经纪人依旧坚信自家艺人处于垂危状态,身体状况很不理想,不仅从家里煲来了大骨汤,还准备了好几道合郗长林口味又营养均衡的清淡小菜。 贾国平推门而入时,郗长林坐在病床上,额上贴了快崭新的纱布,身后垫着靠枕,柔弱得跟窗边瓷瓶中的小白花似的,而贺迟正蹲在壁挂电视前,为他安装ps pro,旁边的emi为大佬递各种插头和线。 “贺先生,长林……”经纪人被这幅画面惊得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张着嘴茫然注视眼前一切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回答他的人是emi,这位高挑漂亮的女性冷着一张脸,说:“你可以把桌上的垃圾拿出去丢了。” 那是一个从隔壁顺过来的果盘,以及几块蛋糕的包装盒,手撕面包的包装纸。贾国平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将这些残骸理好、丢到走廊尽头的处理室中,回来时,贺迟已经占了郗长林床边的椅子,他只能站在一旁。 “医生怎么说?”贾国平小心翼翼瞟了贺迟一眼,问郗长林。 青年笑了笑,眼眸映着窗外天光,明亮又清澈,不过说出口的话就听起来不怎么令人愉快了,“医生说是脑震荡。” 贾国平一惊,忙道:“又是脑震荡?上次是轻微,这次看起来很严重,需要静养是不是?剧组那边我去……” “让秦导帮我把戏份往后挪一挪,脑震荡不算什么事,我过两天就能回去了。”郗长林晃着逗猫棒,铃铛轻响间,平静地说。 “不行,身体为重。”贾国平连连摇头,“你的角色虽然都是文戏,不用吊威亚,但依旧……” “贾哥。”郗长林打断他,口吻异常严肃,“《幻日》于我而言,是一块很重要的跳板和奠基石,所以我不能推了。” 第38节 贾国平也深知这一点,眉心紧紧拧起。 “年纪轻轻养什么病,赚钱最要紧啊。”郗长林又感叹着说了一句,“为了钱,什么事情不能做出呢?” 这话意味深长。 隔壁病房门庭若市,而此间门可罗雀,贾国平第二次进门并未将门完全关紧,这时忽然听得咯吱一声,门缝被一个矮小的东西顶开。 郗长林手里的逗猫棒依旧在晃,铃铛叮当当一刻不停,颜色鲜亮的羽毛在半空中起起落落。 那顶开门缝的家伙眼睛一眯,屈起后足纵身一跃,猛地一下蹿到了郗长林病床上,接着叼走了他握得并不稳的逗猫棒。 是只猫! 紧接着,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从稍微大了一点的门缝里探进脑袋,朝病房中的人歉意一笑:“对不起,那是我的猫,我能进来把它带出去——” 她最后的疑问词“吗”还没说出口,就见猫叼着逗猫棒上系着的鱼一路往外窜,从她脚下溜出去,木棒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响了一路。 女孩“啊”了一声,忙说“我会把逗猫棒还给你们的”,旋风一般追去了她的猫屁股后。 郗长林颇感惊奇地起身去门边围观,随口问:“逗猫棒对猫来说真的这么有吸引力吗?” “是猫薄荷吧,据说对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贺迟回答他。 emi十分理智地解释:“只有百分之五十的猫会对猫薄荷产生兴趣,猫薄荷会引起幻觉,猫使用过后会出现暂时的行为异常。” 此时正好是郗长林开始注射针剂、打点滴的时间,外面有个护士端着托盘过来,而那步伐轻盈、身形矫捷的猫,叼着撒了猫薄荷的逗猫棒嗖的扑出去,落地点正好在护士脚底。 旋即一声哐当炸响——护士小姐在躲猫的同时一不小心撞上身后的观赏绿植,将整个托盘给抛出去。 玻璃瓶被摔得粉碎,几种液体瞬间会在一起,护士小姐的脸顿时绿了。 系统“嘀”的一声冒出来:“报告老大,那支注射剂中含有中枢神经抑制剂成分,过度摄入会导致记忆里衰减和精神混乱。” 第43章 那位护士小姐丧着一张脸蹲在地上清理针剂、点滴瓶们的残骸, 猫的主人也一脸歉意地在旁边帮忙,并说着这事全是她的责任、不用担心之类的安慰话语。 郗长林站在门口, 手指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轻叩, 玩味之色掩在眸底深处,看见护士小姐被玻璃划伤手指后,问系统:“哪一类的中枢神经阻断剂?” “初步判定是鸦片类, 具有很强的成瘾性。”系统说。 青年在心底长长地“哦”了一声,不再看走廊上那一片狼藉, 折身回去、走到贺迟身旁时,还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年轻人的心理素质果然是不太成熟, 居然被一只猫吓成这样。”郗长林低声道。 “有的人比较怕猫狗这类动物,还可能是对猫过敏,所以想躲开。”贾国平听出郗长林话语中的凉意, 有些害怕他突然任性仗势欺人,出声为那个护士辩解了一句。 郗长林似有所感地“啊”了一声, 偏头对经纪人微微一笑:“你说得有道理。” 青年没有坐回病床, 而是蹬了拖鞋盘膝坐进了沙发里。 贾国平把大只小只的保温盒摆出来, 盖子揭开的瞬间, 浓香扑鼻而来,郗长林一闻就知道这是贾国平老婆的手艺。 当年郗长林穷困潦倒的时候, 没少到贾国平家蹭饭, 他老婆心疼郗长林这么年轻就出来打拼,经常专程做一些他喜欢的好菜,让贾国平带去给他。 饭菜香勾起的回忆, 让郗长林内心不免泛出一阵酸涩。他眨了一下眼睛,唇边勾起极淡的笑:“嫂子的厨艺还是这么好。” 贾国平笑了一下:“昨晚听说你进医院,她忙活了大半个晚上做好这些菜,让我给你送来。” “真是辛苦了,替我谢谢嫂子。”说完,郗长林让emi拿两只瓷碗和汤勺过来,先盛了一碗放到贺迟面前,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舀汤里快炖烂的肉。 看着郗长林一如既往满锅找肉,贾国平心中竟也生出一阵感慨,他微微吸了吸鼻子,说:“你嫂子还让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只要不是医生不准的,她都做给你吃。” 青年笑着摇头:“不用这么麻烦,这些就好了,我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那我叫她做些开胃的。” “真的不用。” 两个人你来我往,几次三番后,郗长林终是让贾国平打消了天天为他送饭的念头。接着青年岔开话题,问贾国平最近有没有接到什么适合他的剧本或栏目邀请。 后者说上个月接到的那个脱口秀栏目台本出来了,估计这两天就会发过来。犹豫了几秒,又道:“我先前尝试着联系了几个品牌商和电视剧导演,但他们都在昨晚和今天发来了拒绝回复。” 郗长林不动声色地捧起骨头汤喝了一口,心下了然了自己最近的处境。 这期间有另一名护士端着重新配好的注射剂、吊瓶们进来,郗长林不得不从沙发挪去床上。 又说了一阵话,等系统出声告知放置在贾国平身边的隐形摄像机已充电完毕,他才让emi送走贾国平。 两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郗长林转身勾了一下贺迟的手指,将他的注意力从平板上拉过来,敛下眸轻声说:“那个女孩,还有那只猫……” 贺迟:“小姑娘我恰巧曾见过一次,是黄氏烟酒老板的女儿,据说很喜欢小动物,家里不仅养猫,还有狗、仓鼠和鹦鹉。” 郗长林撩了撩眼皮:“所以说,这一切都是意外咯?” “她带着猫来医院是意外,但逗猫棒……你认为呢?”贺迟抬眼深深看着郗长林。 “啧,神的眷顾。”郗长林语气带上几分调侃,手指点在贺迟指腹上,模仿人双腿走路似的慢慢挪向指根。 “不说这个,你应该知道之前那支注射剂的成分了吧?”贺迟低头看着青年的小动作,低声问。 “鸦片类中枢神经阻断剂。”郗长林指尖退回来,抵着贺迟指腹,一点点将这根手指立起来,漫不经心地开口说,“这次居然换了这么一个迂回的方法。” 贺迟不同意郗长林的说法:“上次也并不直接,他们让贾国平对你的车做手脚,伪装成意外事故,跟这次一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不过我认为让我吸毒、接着曝光,比直接杀害我要有意思多了。”郗长林轻轻弯起眼睛,“尤其是在我的名气上来之后,一旦曝光这么大的丑闻,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连政府机关也会帮忙,进局子、判刑,后半生就全没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不会在这种时候断你的资源,而是要选择捧你。”贺迟伸手,将郗长林唇边惯常带着的那点笑抹下去,“当你站得越高,自然会摔得越痛。但他们没这样做,所以目的依旧是将你致死,死得悄无声息、无人关注。” “是啊,我一天要注射三次针剂,还要打不少瓶点滴,如果都被调包了的话……啧,过量的中枢神经阻断剂会让人记忆减退、精神失常,但过量的过量,不就是死亡吗?”郗长林摊开手,笑容轻柔无比,“死在医院里,可比死在外面好处理多啦。尸体袋一裹,往太平间里一送,接着是联系殡仪馆,一把火烧下去,就什么都不剩了。上面有人挡着,没人会查;就算真的有人来追究,没有尸体也无法解剖,查不出死因。” 贺迟喜欢郗长林这样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死”,他抬手拍了一下这人除了破皮、完好无损的脑壳,下颌一扬,问:“之前把手机借给宫酌,他趁这个机会有做什么吗?” “啧,你不提我都忘了。”郗长林故意说了这么一句,等贺迟瞪眼,才拿出手机,翻开备忘录。 宫酌的病房中监控二十四小时不断,就算他能人为制造出某些死角,但也不能拿着郗长林的手机太久,否则将暴露其所作所为。所以宫酌在郗长林手机备忘录中只留下了简短的一行字。 ——是一串地址,和一个暗号。 “我是真的相信了,他肯定看过不少侦探小说和犯罪类影片。”郗长林噗嗤一声笑出来。 “我记得这个地方离宫家不远,准备什么时候去?”贺迟偏头,湛蓝的眼眸瞬也不瞬凝视郗长林,“等外卖送到、吃完就去?” “哥哥,你的人生经验真的很不丰富。”郗长林眼带笑意望向贺迟,举起两只爪子在大佬头顶上胡乱揉了一通。 贺迟蹙了下眉:“又怎么了?” “这是一家大排档的地址。”郗长林朝手机屏幕努了努下巴,“而大排档,一般晚上才开门。” 从不主动吃垃圾食品、在碰见郗长林之前从未去过街边夜宵店的贺大佬:“哦。” “讲道理,你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郗长林忽然感到好奇,也是此时,才后知后觉发现他要求系统整理的曾经床伴的名单,至今没有发来。 贺迟抿了一下唇,解释:“我知道它们晚上开门,但不知道它们只在晚上开门。” 于是郗长林又在筛选条件中添了一项:不热爱廉价又美味的垃圾食品,从不主动去街边大排档。 宫小少爷选择的那家外卖,中午十一点十五分才开始配送,他们算下单早的,几乎是掐着点送到。不过外卖小哥进不了vip楼层,东西只能由emi取来。 这个时间点探望的人渐渐离去,那个带来了一只猫的女孩子把身材灵活的胖橘装进了太空舱中,一张猫大脸贴在“舱门”上,转悠着眼睛望向郗长林,半点不见怕。 “对不起,逗猫棒被扁扁扯烂了。”女孩见郗长林在看她和猫,走过来柔声道歉。 郗长林笑了笑,说没事。 “今天是给扁扁打疫苗加强针的日子,所以我才把它带出来了。”她又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带猫出门,“没想到会乱跑,真的很对不起。” “没关系,就一根逗猫棒而已,我看着好玩顺手买的,家里也没有猫。”郗长林温声道。 等女孩折身回去家人身边的途中,郗长林和她背包里的橘猫又对视了几眼,接着偏头对坐在沙发里的贺迟说,“这猫起码十斤吧?那包的底部都塌出来了。” “应该不止,可能有十五斤。”贺迟笑着说,为了避免探病拜访潮从宫酌病房流入他们这间,他一直没有露面。接着,男人话锋一转,“你看上去很喜欢那个像精灵球的包,给你也买一个?” “你不如给我定制一个精灵球,把我装进去,再在底下按两滑轮,推着走。”郗长林白眼一翻,走过去接刚从电梯出来的emi手中的外卖盒。 隔壁病房里,迎接来一大堆麻辣鲜香的美味时,小少爷激动得热泪盈眶,不过还没来得及戴手套剥小龙虾壳,他大哥宫珞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往里一瞧,一张脸瞬间板了起来。 郗长林以为宫酌会跟胖猫遇见了猛虎似的迅速蔫下去,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这货居然抓起两只蒜蓉扇贝呲溜入口中,接着徒手撕下烤鱼最嫩的部分,塞进嘴里。 郗长林:“……” 贺迟:“……” 刚推开门的宫珞:“……” “走吧,家暴现场就不要看了。”郗长林拉了一下贺迟衣角,端起自己那份外卖,飞速起身。 贺迟也不准备插手宫家这部分家庭纷争,朝宫珞点了点头后,顺便带走了属于宫酌的、尚且合着盖子没被污染的小龙虾。 郗长林简直欣喜,回到自己的病房后,感动道:“贺迟迟,你懂得设身处地地为我考虑了!” 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在你们下单之后,我让emi去叮嘱了一下老板,叫他将麻辣小龙虾换成了清蒸小龙虾,不过蒜香的勉强为你保留了。” “……”郗长林瞪了眼前的人许久,最后嘴里蹦出一个单字:“日!” 贺迟摸了摸郗长林脑袋,笑问:“你想在这里?” 郗长林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再见吧朋友”。 青年把清蒸小龙虾推到贺迟面前,自己打开贾国平带来的保温盒,就着骨头汤和小炒吃蒜香小龙虾,内心觉得这日子过得凄苦。 下午的时候,又有护士端着托盘过来为郗长林扎针、挂葡萄糖水。 郗长林虽然只是“轻微脑震荡”,但住vip病房,身边跟着一座行走的靠山,医生不得不万分上心,即使开不出药,也为他配了一些只有好处的营养药剂——毕竟这位体质真的很虚。 在打点滴的途中,郗长林的病房迎来了第二波访客——秦导的助理杜崎,以及施洛和楼阳这两个人的助理。 杜崎身材高挑,踩着刀锋般的高跟鞋,这样一来,比起旁边两位一同前来的男士只高不低。 emi为他们三人开门,就在杜崎与emi擦肩而过的刹那,郗长林兀的眯了眯眼睛。 “你觉不觉得她们两人很像?”郗长林在心中问系统。 “不像啊?”系统回答得有些茫然,“只有身高有些相似吧,长相完全是两种风格。” 可郗长林依旧觉得某些地方不太对劲,刚才那一晃眼,他竟然生出了她们相似的荒诞感。不过再仔细一看,这两人五官完全不同,一个漂亮得凌厉,一个眉眼有些冷漠。 这股诡异的感觉在心头始终压不下去,不过郗长林面上不动声色,维持着脆弱的病态美,微笑着朝他们打招呼。 客套话说完,杜崎告诉郗长林,秦导将他在点翠楼中的戏挪到了第一阶段的最后那天,让他这几天好好休息,不要着急着回去。 “如果一直到去宁海城都还不能够出院,也没关系。”杜崎又补充道,显然剧组得到了某个投资人的授意。 第39节 “辛苦你跑这一趟,也麻烦你帮我向秦导道谢。”郗长林弯起眼睛。 杜崎跟着笑起来:“这是我应该的。” 这边说完,施洛的助理开口,手里捧着一个……正在face time通话的手机:“郗先生,我家少爷说你把他拉黑了,所以想让我把这个给你看。” 郗长林先是一愣,随后转头问贺迟:“我拉黑了施洛?” 贺迟点头,也不顾虑face time对面正盯着这边的施洛,说:“我拉黑的,昨晚他太吵了,不仅是电话,微信也拉黑了。” 青年挑了一下眉,那眼神大概在说“施洛这么好玩的一个二傻子,干嘛拉黑”,不过转头看向屏幕上的施洛时,却是另一副表情—— 郗长林抬手往旁边指了指,眉眼弯弯,眸子清亮如月夜下的长河,声音亦轻,语带笑意:“你听,不是我拉黑的,是你惹到了我们贺老板。” 这一招“祸水东引”委实出其不意,即使隔着厚厚的妆,也能看见对面的施洛黑了脸。 这位太子爷就要暴跳如雷时,瑟瑟发抖的助理果决伸出手指挂断视频电话,想也不想就先替自家少爷向这惹不起的二位道歉。 “尤其是这位病床上的,实在惹不起,出招太随便,比贺先生更难对付。”助理丧着一张脸心想。 “我觉得比起施洛,他助理更好玩。”系统冒出头来吐槽。 三位助理在病房内没待多久便走了,依旧是emi送他们。偌大房间再度沉静,郗长林扭了扭头,边伸懒腰边问贺迟:“施洛也就算了,楼阳为什么要让他助理过来?” 第44章 对于郗长林的问题, 贺迟只回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不过说话时眼神有些淡。郗长林没看见, 偏着头思考几秒后, 嘀咕道:“难不成他觉得我太惨了,想对我示个好?” “既然这么在意,不如回剧组之后问问他。”贺迟用抱枕拍了拍这人的脑壳, 声音凉丝丝的。 郗长林下意识抬手将抱枕夹住,全然忘记自己还挂着点滴, 血液瞬间顺着针管倒流出来,将软管染红大片。贺迟又是心疼又是气, 忙把他的爪子捞下去,无奈道:“难不成真被伤着脑子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安心放你回剧组?” 青年趁机挠了挠贺迟手心,用调侃的语调说道:“圣人都会犯错, 何况我等凡人?再说我这是不小心。” “就知道贫。”贺迟瞪他一眼。 “我们把这根针拔了吧?反正我是装的,不需要输这么多水。”郗长林讨好般弯起眼睛, 冲手背上的针头努努下巴。 贺迟拍了这货能够自如活动的右手一巴掌, 冷漠道:“想都别想。” 郗长林“哦”了一声, 倒回靠枕上, 闭了一会儿眼忽又睁开,要贺迟帮他削一个桃子。 大佬立刻去拿刀和水果, 谁知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 郗长林已经自己拔掉针管窜进了卫生间。 “皮这一下很舒服?”贺迟拿着刀,用刀背撞了撞卫生间的门,冷哼着说道。 郗长林不搭理, 靠在洗手台边开了一盘游戏。 到傍晚,两人慢条斯理吃过饭,又转悠到隔壁宫酌的病房坐了会儿,瞎扯了十来分钟的淡,郗长林才换下身上宽松柔软的睡衣,跟着贺迟走进电梯,一起去备忘录上的那个地址。 这是一条在平海城中十分出名的小吃街,叫菩萨巷,据说是唐宋时期流传下来的名字。说当年春旱,多亏这条街上的一位女子慷慨开仓分粮,众人才得以活命,是以将此街更名为菩萨巷,用作纪念。 “从前宫酌带我来过一次这里,从他们家后门出来,抄小路,只用走十分钟。”贺迟在这条街外面转悠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车位,就要停车的时候,对郗长林说。 “来这里消夜的人很多,贺迟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郗长林抱着咸鱼抱枕,斜倚在车窗上,弯唇轻笑着,一双眸眼亮如星辰。 “看见车位这么难找,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贺迟抿了一下唇,“你先下车,这个位置停进去后不好开门。” 这是个倾斜度有些大的长坡,倒车停进去颇考验车技,郗长林往窗外望了一眼,丢开咸鱼,服从贺迟的安排。 车门一开,属于菩萨巷的味道就飘入鼻间。天边晚霞尚未完全散尽,而各类食物气息冲天,菩萨巷顶上那一丝红色的云好似被这些味道染成的,仿佛也带上了香。 郗长林鼻翼翕动,不过在即将跨出车门的那刻,忽然回了一下头,问贺迟:“我要不要稍微遮掩一下?” 贺迟想了想,说:“一路上没有接到被跟踪的消息,我们的行踪大概还没被发现,你如果愿意,可以戴上口罩。” 于是青年熟门熟路地从贺迟车上找出一只黑色口罩,戴好之后,才下车。 目的地大排档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候,郗长林和贺迟在门口等了一阵位,才终于等到一张两人桌空出来。宫酌给的暗号是一串菜名,郗长林边翻菜单边对老板报出来,同时惊讶地发现这些菜与菜之间隔的距离都是有规律的。 老板走后,郗长林压低声音对贺迟说:“不愧是看了九百多集柯南的人。” “是一串数字密码。”贺迟用apple pencil在平板上写下了那串数字,几番演算后,得出一个应该是日期的东西——161231。 “两年前的跨年夜。”郗长林小声说。 他戴着口罩,传出的声音更是被削弱了几分,周围环境又吵,贺迟不得不贴近了才能听清。 郗长林敛着眼眸,看向屏幕的目光极为专注,长长的眼睫尾端翘起,思考间偶尔轻眨,贺迟侧过脸看了他一会儿,趁其不备,隔着口罩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我们迟迟还学会偷袭了呀。”郗长林弯了一下眼。 闻言,贺迟注视他几秒,又亲了亲他眼角。 菩萨巷内喧嚣,交谈声、打闹声、叫卖声混杂在一处,有时很难分辨什么是什么。郗长林和贺迟坐在大排档角落的位置,肩膀靠着肩膀,亲昵与周围别的恋人无异,青年更是乖顺得如一只猫儿。 这样的错觉让贺迟有些心猿意马,他垂眸看着郗长林的眼睛,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郗喵,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郗长林答得毫不犹豫。 但贺迟却没立刻说出那个问题,他静静看了郗长林半晌,才道:“你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 这一瞬间,郗长林手中的apple pencil顿了一下,旋即笑起来,笑意轻柔,就像夜色山间初开的花朵。 “你希望我把你放在什么位置?”郗长林反问贺迟,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这只白色的笔。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贺迟说。 郗长林脸色变得有些为难,他眉心蹙了蹙,过了好久,才说:“可是现在这样,不已经很好了吗?此时此刻我在你身边,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中极大的一部分,而我也能从你身上换取一些东西,我们各取所需。” 贺迟不言,郗长林回望他的眸眼,思索一番后,又说:“还是说,如果不能全部得到,就干脆连能够取得的那部分也不要了?这算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男人依旧没说话,对于他而言,回答郗长林的话竟成了一种艰难的事情。 他并非第一天知晓郗长林的爱情观,不,准确来讲,这个人根本没有爱情观念。郗长林不相信纯粹的、出于善意的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坚信即使这种事偶然发生,终有一天会变了质——就如他真切经历的二十三年一般。 同时,郗长林也不会主动打开心中的那道锁,去让自己产生“爱”这种感情。 在那段漫长的岁月里,郗长林曾对贺迟说过一段话:“都说大道无情、太上忘情,其实有情才能入无情,有情才能忘记情,虽然我不完全符合这番言论,但在某些方面贴合了这层意思。” 那时候贺迟问他:“你舍弃了哪种情。” 郗长林迎着风轻笑,说:“红尘千百种,终有一天都将舍去。” 第一个被他舍弃的是爱情,因为他曾被爱情抛弃。 第二个被他舍弃的是共患难之情,因为他曾被患难之友背叛。 第三个…… 看尽世间百态,经历得越多,这个人舍弃得便也越多。 这样的人,这种观念,很难纠正、扭转到正轨之上,贺迟心知肚明最好是将这件棘手的事情交与时间来解决,但仍是忍不下心头的那份热切与渴望。 但终究是急躁了。 贺迟心念百转,郗长林在这时放下了笔,将背坐直,双手交握搁在方桌边缘。 这是一个意味明显的举动:划分界限、重归疏离。 “我懂了,是我之前想错了。”恰巧老板倒来了茶水,郗长林也不嫌弃这一捏就烂的塑料透明杯,摘掉口罩、端起来喝了一口,轻声说,“虽然不能理解这种观念,但我尊重你的意愿,我对我一直以来的行为向你道歉。” 郗长林脸上带着浅淡笑意,漆黑眼眸被店内灯光照得透亮,温和依旧,可淡漠亦在无声之间流露而出。说完后他偏了一下头,似乎打算叫住不远处的服务生,但瞬间想到了什么,微启的唇又合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迟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变得低哑,“你愿意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但你不满足于此,是吧?”郗长林的手指在塑料杯上轻轻叩了一下,说,“可是抱歉,我没办法再给你更多了。一个人是有极限的,尤其是我。听过那么多悲欢离合,看过那么多生离死别,爱恨嗔痴妄念,浮夸复杂且薄凉。情长情短,到头来都是一场空,所以我不会再喜欢上谁了。” 这一刻,周遭的喧闹似乎如潮水般褪去,光影倒错,世间只为黑白。 贺迟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伤感恍然,不知怎么的,郗长林觉得这样的目光令他有些不舒服。他一口喝光了杯中剩下的荞麦茶,起身走到茶水台前,为自己续了一杯。 “我是不是做错了,应该在发现你的身份和感情时,就离开的。”青年望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要是你不喜欢我就好了。不喜欢,不就没有烦恼了吗?”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慢,尤其是在高峰时期,郗长林默默地坐在贺迟对面,吃了两把鸡,老板才端来第一道菜。 上菜的时候,郗长林看见他在底下垫了个东西。 “宫小少爷他……还好吧?”老板压低声音问。 “还行,只断了一条腿,没有生命危险。”郗长林笑道。 老板明显被这话噎住了。 菜一道接一道上桌,趁着挪动盘子的机会,郗长林将第一道菜底下的东西给拿到了手中。 这东西被一张纸给包起来,折叠的方式跟医院卖零散药片时的手法一样。郗长林飞速将之拆开,发现里面是一枚内存卡。 “我们需要读卡器,以及一台能够接外部设备的电脑。”郗长林低声说。 第45章 这是一张64g的内存卡, 里面被一个又一个视频塞得满满当当。郗长林在搜索栏内输入“161231”这个日期,回车一按, 其中之一立马被锁定出来。 “红外线摄像头监控排除。” “窃听器排除。” “闲杂人等排除。” “环境安全, 可以进行播放。” 系统又一次对周围进行检查排除,完毕之后,郗长林才把早已准备好的耳机分了一只给贺迟, 按下播放键。 一开始画面有些昏暗,十来秒后, 终于露出丁点火光——视频里的宫酌,手举着一支蜡烛。他应该身处在一个洞穴内, 道路并不狭窄,可能供三人并排走过。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里,地点在庆市尧河村西面胡子山上, 在来的路上我受到了一些阻碍,手电设备都没了, 只能向这里的村民买了一打蜡烛。上个世纪宫家曾经在这里开采过矿产, 不过出事之后, 矿洞就封锁了。” 宫酌边走边对着摄像头说话, 烛火摇曳跳动,好似随时会熄灭。 根据他的说法, 当年宫家在胡子山开矿, 死亡人数超过二十,死因不是由于设备工具发生故障或地震之类的自然不可抗力,而是因为他们在这条矿洞中走得太深, 无意间碰到了某种有毒物质,中毒身亡。 视频中,宫酌走了大概五分钟,停下脚步,将背在身后的包取下,从里面揪出两只兔子。 他给兔子吃了点东西,然后把摄像头绑在了它们身上,接着在屁股上一拍,两条兔子拔腿就往矿洞深处跑。 摄像头是红外的,能够在没有可见光的条件下进行拍摄,镜头一晃,画面便切成了两条兔子跑动时所经所历。 之后的画面就漫长且无聊,郗长林按下了快进。 第40节 进度条来到三个小时后时,其中一条兔子身上发生了变化。当然有可能是两条兔子都产生了异常情况,但被当做固定架的那条兔子是摄像头的死角,无法对其进行记录。 只见电脑屏幕上,两条兔子都停下了脚步,呼吸频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急促。紧接着没几分钟,被拍摄到的兔子就抽搐着倒在地上,翻白眼死去。 镜头又是一晃,接着黑了,几秒后再度亮起,宫酌的脸出现,此时的他应该是在尧河村某个村民家里,垫在屁股底下的是大红底胡蝶戏花图案的被褥,背后是没经过粉刷的青墙,墙上还挂着这家人的全家福。 他还没开口,耳机里便传出了声音,是猪在打鼾。 宫小少爷鼻子皱了皱,又伸手揉了两下,才开始说话:“兔子和人不一样,那种毒素进入人体后会有一段潜伏期,这段时期症状和感冒发烧相似。潜伏期根据人的体质而长短不同,谢盏当年身体比较好,中毒后起码五六个月,才来到兴奋期。 兴奋期的症状与过度呼吸症相似,但不同之处很明显,就是人的皮肤会青白化。谢盏确诊之前,国内几乎没有这样的病例,只有欧洲和北美各出现过两例,当然了,也可能与早些年国内各大医院没有联网,或者有人中毒了却不就医有关。 欧洲那边将这种毒命名为x病毒,x嘛,大约就是未知的意思了,这么多年,也没有研究出治愈方法,只能依靠仪器续命……” “谢盏之所以会感染这种病毒,我猜测与他那段时间跟随宫倾去了一次盛铭制药厂有关。同时我怀疑胡子山那条已经被废弃的矿道,依旧在使用中,不过开采对象从矿产变成了x病毒。 盛铭制药厂里有个单独的实验室,需要高权限和特定工作人员才能进入,我觉得研制这种毒的地方就是那里……” 画面到此为止。 视频播放完毕便自动销毁,郗长林没管,扯下耳机,轻轻敛下眼眸。 “我想出去走走。”郗长林活动了一下五指,偏头对贺迟说。这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句告知的话,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绕过身前的电脑,走向门口。 时间已是午夜,医院内一片寂静。隔壁宫酌的病房早就关了灯,整个顶层,只留下一盆又一盆睡意朦胧的绿植仍坚守在长廊之中。 郗长林走过去,掐下一片叶子,慢条斯理地撕碎,再抛至风中。 x病毒。 当年郗长林的外公郗亭突然病重,医院确诊出的,也是这个毒素名称。 但问题依然存在,根据宫酌推测,谢盏是在盛铭制药厂内感染了这种病毒。可郗亭呢?郗长林记得那几年里,他外公都没有出过远门。总不能是这种病毒偶尔流入了宁海城吧? “已逝之人的事情调查起来没那么容易。”系统冒出脑袋,“视频我刻录了一份,从中可以看出这类病毒感染方式是通过体外接触,虽然不排除其它方式。但照着这一点查的话,那范围可就太大了,而且体质不同的人潜伏期不同,也就无法圈定他是什么时候受到感染的。” “如果通过体外接触,而受到感染的人那段时间在宁海城只有一例的话,那么病毒携带者应该将自己武装得很牢实,可这样一来,就太显眼了……一般人不会和这种人进行接触。”郗长林挑了挑眉。 系统:“有没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如果是熟人的话,就会主动上前搭话了。” “说不准。”郗长林又掐了一片叶子,说,“十多年前的事要查找证据相当困难,我觉得我们应该关心一下盛铭制药厂中x病毒的流向。” 系统:“哦,对了,昨天我查到的、在盛铭制药厂出事的、那一死两伤三名员工,其中在抢救中存活下来的两人,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休养在家、没有复工,但就在今天早上……相继去世了,都是死在家里,而且那笔赔偿金他们的家人没有用于治疗。” “世间情感就是这么凉薄。”郗长林轻轻呼出一口气,丢掉那片撕成渣的叶子,手指紧紧握住栏杆,叹了一声。 接着,他又说:“三个月前出的事,算算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x病毒一旦过了潜伏期进入兴奋期,就意味着死神已经把镰刀架了在脖子上。” 系统也叹了声气:“还有,那个在论坛上发帖,说‘在盛铭出事,这几个人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就算现在救回来,过不了多久依旧是死的命’的人,我没办法锁定他的真实ip地址。” “没关系。”郗长林语气平淡无波,“宫酌给我们提供的线索已经够多了,不差那一个知情人,也不用把拼命掩藏身份的陌生人卷入这场风波中。” “那你打算怎么做?”系统问。 “趁着这几天‘休假’,亲自去盛铭制药厂走一趟。”郗长林轻描淡写地回答。 系统惊讶:“那岂不是就暴露了?” “你是不是傻,我们有道具不是吗?”郗长林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郗长林向来是雷厉风行的人。 第二天一早,他笑眯眯地哄过护士小姐后,又趁着贺迟开视频会议走不开,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医院。 盛铭制药厂在平海城近郊,郗长林一路烧钱使用道具“隐身符”,先搭地铁,再转公交,这样一路晃悠着过去。 到达了目的地,他轻而易举地晃过各项检查关卡,正大光明尾随一个人,跟着他一起穿上鞋套,走入了那个独立实验室。 实验室位于地下,占地面积约有一个足球场,各区域严格分离,关卡重重,每过一道门就需要刷一次卡,权限不同,能通过的门也不同。郗长林注意到在第三道门之后,就必须穿着防护服才能进入了。 “老大,你不能冒这个险。”系统忧心忡忡,在郗长林跟随的那人换好服装后,即将刷开第三道关卡时,出声拦住了依旧试图尾随的郗长林,“而且我们没必要看他们的生产过程,不是吗?我们是来找x病毒的流向记录的。” “没有适合现在用的道具?”郗长林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 系统给他算了一笔账:“老大哦,我们坐车过来花了三个小时,隐身符消耗了三张,现在正使用着第四张,为了保险起见,接下来还要预备四张隐身符,算算价钱,一共要花去24万。这样一来,你卡上余额根本不够买防御道具。” 郗长林:“……” “你是不是乱花钱了?”郗长林随口一问。 “我往哪儿花钱!”系统不满地吼道。 在快穿世界中,郗长林秉持着“反正钱再多也带不走、不如花光寻个开心”这一观念,大手大脚管了。 回到本源世界后,他没过多久就遇上了贺迟,大佬愿意给他花钱,一时半会儿没人纠正他这个毛病,是以他对自己账户上的余额毫不关心。 现在听系统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脑壳有些大——不过也仅仅头大了几秒,转眼便开始想别的招。 “老大,左转一直走到底,有一条通道,通向中央控制室。这是专门为盛铭制药厂高层开辟的一条路,绝对安全。”系统操着一口电子音笑了一下,“来来来,左转左转,齐步走——” 郗长林没好气地捻了捻手指,跟着系统的口令转身往走。 实验室内处处雪白,地板瓷砖光可鉴人,一路走来没见这半个人影,周围安静得能听见细针落地之声。 这条路上亦有数道检测门,需要虹膜和指纹认证,好在郗长林有系统,秒秒钟便破解,并替换掉了监控画面。 “这个实验室看起来越来越可疑了。”系统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说,“搞得这么严肃,让人一看就能猜到里面肯定有点东西。” 郗长林却是蹙起眉:“他们到底想用这种病毒做什么?” “这么大架势,我看很有可能是要报复世界啊。”系统的语气倒是轻松,“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青年漫声一“啧”,来到最后一道门面前,让系统刷开。 依旧是那么轻而易举。 郗长林挑了下眉,踩着脚底的鞋套走进去。氪金商城的隐身符不仅能隐去身形,还将声音也一并消了去,所以他走得大胆。 这是一个呈半弧形的房间,墙上悬挂着一个又一个屏幕,将实验室内大大小小所有角落都纳入了监控之中;中央放置着一台电脑,没有开机,所有按键都熄灭着。 “这里的电脑没联网。”系统又冒出脑袋,语气中含着一丝紧张,“老大,查询记录只能由你亲自来操作了。” 郗长林没回答,他仍在注视着监控屏幕——只见其中一个监控区域,有人正拿小白鼠进行试验。 “把那边的画面录下来。”郗长林抬手一指,“这些人正在采集小白鼠的数据,是已经感染x病毒、并且进入兴奋期的小白鼠。” 系统喊了一声得令。 郗长林又让他切掉监控画面,然后从口袋中拿出一双手套,边戴,边走向电脑主机。但就在青年即将弯腰开机的时候,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不甚明显地蹙了蹙眉,本不打算管,系统却抽空说了声是emi打来的。 贺迟向来是直接联系他,有事不会让emi转达。郗长林眉心一跳,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郗长林将手机掏出来,隔着手套将滑向接听,电话那头emi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也很嘈杂,似乎是在冲水。 “郗先生,您听我说就好,不必出声回答。”emi语速飞快,“我想您此刻应该在盛铭制药厂,甚至已经走到了那个独立实验室的中央控制台前,那个房间里有一台电脑,记录着实验室里所有的数据,不过开机即会产生记录,而记录则由专门人员每天早晚定时进行检查。 现在宫倾和他的未婚妻言栩正在您的病房内,我们使用了道具,因此暂时没人发现您的离开。您的不在场证明很充足,所以请您抓住这个机会。不过道具具有时效性,希望您能在下午三点之前赶回来。主人已经派人停了一辆车在制药厂附近,定位已经发送到了您的手机中,那辆车由声控与指纹解锁,录入的是您右手拇指指纹。 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先挂电话了,祝您好运,先生。” 说完,郗长林听见emi放开了水箱按钮,紧接着通话中断。 那股奇妙的感觉又一次在心中浮现,有点酸有点软,就跟蚁走感似的,酥酥麻麻。郗长林挑了挑眉,继续了开机的动作。 这是一台老式电脑,装载windows xp系统,开机速度很慢。郗长林耐心等了将近三分钟,熟悉的音效才传来,桌面背景是经典的蓝天白云图,而图标只有简单的三个。 青年让系统记录下鼠标的位置,才晃动着点开这个盛铭制药自行开发的管理系统软件。 开机虽慢,不过软件运行过程中却并不卡。这个管理软件条目分明,郗长林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记录。 这些年来往外流出的x病毒并不多,三个月前盛铭制药厂中发生的员工在流水线上作业时晕倒的案件很可能是一场意外,而十二年前,也就是郗长林的外公郗亭重病去世那一年,并没有x病毒从盛铭制药厂流出到外界。 “怎么回事?难道老大外公是在别的地方感染上这种病毒的?”系统讶然出声。 “x病毒的潜伏期因人而异,不一定是在那一年感染的。”郗长林冷声道,“将这些记录拷贝出来,一分钟后,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弧形墙顶上竟亮起了红灯! 再看中央控制室大门,亦出现了一把巨大的“×”,表明此门从内不可往外开启! “麻烦了。”系统的声音沉了下来,“这门破解起来起码要三分钟。” “恐怕是昨晚宫酌借用了我的手机后,宫倾就起疑心了。”郗长林语气镇定,“不急,你先把这些记录拷贝了,拷贝完毕后加强对他们监控的控制。” 接着,他笑了一下,“他们想抓住入侵的人,总得开门不是吗?” 系统被郗长林带笑的嗓音安抚下来,不慌不忙将所有记录拷贝进自己的数据库中,然后一头扎进氪金商城,寻找有没有什么是接下来可能用上的道具。 盛铭制药厂的人来得很快,不过人并不多,一共四个。分别是实验室的负责人,一个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但正玩着一把手术刀的高级研究员,与两名专门负责这边的安保人员,后两人都是魁梧型的身材,虬结的肌肉将衣料撑起,几乎要炸开。 郗长林一边用这台xp系统的电脑玩扫雷,一边通过监控屏幕看着那四人。 “怎么不去拍电影呢?”青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再戴个墨镜就是黑道片了。” 系统小声接话:“可能是因为不上相吧。” 郗长林轻轻一笑。 当四人在门外站好位置,小心翼翼地刷开金属门时,这局扫雷刚好通关。 “走了。”郗长林懒得将鼠标放回原本的位置,就随手这么一抛,然后从座椅上起身,大步与那些人擦身走出去。 而于这四人眼中,他们看见的是一片空荡荡的中央控制室——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游戏通关,电脑椅轻轻转悠,掉落到桌外的鼠标被鼠标线扯着、正打转,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的痕迹。 就在这时,那位负责人的耳麦中传来一个声音:“组长,监控已经恢复,我们……什么都没发现。” 第46章 半弧形中央控制室内,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游戏通关时间在几秒钟以前,电脑椅中仍残留着丁点儿余温, 人的活动痕迹十分明显, 但人影半丝瞧不见。 实验室负责人紧锁眉头在里面走了一圈,连贴着白瓷砖的墙都拍过一遍,随后满脸凝重地按了下耳麦, 说:“电脑有没有可能被入侵了?” “组长,控制室内的电脑从来没有联过网, 通过网络入侵的可能性为0,但不排除有人用u盘将病毒导入。”耳麦中的声音顿了一下, “还有就是……闹鬼。” “下来检查电脑,一定要找出原因。”负责人吩咐他,“门口的鞋套少了一双, 有人进来过,不可能是实验室里闹鬼。” * 就在这几人凝重地对中央控制室及整个实验室进行搜查时, 郗长林已经正大光明地走了出来。他站在盛铭制药厂外的马路边, 弯腰扯下脚底的鞋套, 再掏出一只打火机, 极不环保地将这两个塑料套点燃,毁尸灭迹。 手机里收到的那条定位信息提示郗长林, 贺迟让人开来的那辆车就在附近, 但郗长林只往那方向扫了一眼,便抬腿走向公交站,等候为数不多的、途经此处的公交之一。 第41节 “老大, 你真的要这样对贺老板吗?”系统有些不忍心地开口。 郗长林轻轻皱了下眉,“这是一种你好我好他也好的方式,不是吗?他喜欢我,想要我也喜欢他,但我做不到。既然做不到,交易就不是一场公平对等的交易,我中止有问题?” 系统挠了挠头,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辩解,甚至细细品了一下郗长林这番话后,还觉得挺有道理的——贺迟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深爱着郗长林,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郗长林陪在他身边,更希望郗长林打开心门接纳他。而对郗长林来说,能够付出的仅仅只有前者,再多的无法给予。 双方的期望不同,条件与筹码也不对等,就算继续纠缠下去,恐怕也得不来好结果。 在那段漫长岁月中,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例,起初对方爱得有多深,后来因为无法占有全部,对郗长林的恨就有多浓重,最后甚至黑化了,严重影响任务进展。 不太了解人类感情的系统叹了声气,虽然理解,但总有些于心不忍,“可我还是觉得贺老板怪可怜的。” 郗长林站在候车队伍的最末尾,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上了车后直接走到公交最后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是挺可怜的。”他看着窗外不断远去的风景,低声对系统说,“但凡喜欢我的人,都挺可怜的。” 搭了三个小时的车,烧了三张隐身符,郗长林回到医院。 病房内来“探望”的宫倾与他的未婚妻早已离开,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贺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而是盘腿坐在壁挂电视屏幕下,握着手柄玩游戏。 那是郗长林玩游戏时总会选择的地方,一般而言,贺迟会想方设法把他拉到沙发上,或者至少在他屁股底下塞个懒人沙发。 现在贺迟反常地坐到了郗长林喜欢的位置上,没什么表情地抿着唇,玩一款他们已经一起通关的游戏。 郗长林却觉得他看上去要哭了。 正要跨进门的脚步一顿,这个瞬间,郗长林竟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他忽然想起贺迟曾经说起的,六年前在公墓边看见他抱着吉他弹《送别》时产生的想法——“如果能走到你面前、抱你一下就好了”。 此时此刻,郗长林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要不要过去抱抱他?”青年在心中对自己说。 不过很快,他就进行了自我反驳,“可如果拥抱让他误会了,又该怎么办?我是不是更应该干脆地离开,把所有他的念想都断绝了?” 思索片刻,他又觉得这样的念头似乎有些残忍,脚步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从走廊漫入病房内,夹杂着雨后的湿润泥土气息与草木清苦味道。 郗长林看见贺迟鼻翼翕动,接着竟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身处之处,在贺迟眼里应是一片无人之地的位置,说: “回来了?” 郗长林一怔,隔了好几秒,才迈步走过去。 他边走边纠结,最终选择了坐到贺迟身旁,才解除隐身符的效果,语气里带了点笑意:“你是怎么发现的?” “风吹进来的味道变了。”贺迟敛下眼眸,轻声说,“你去了一趟盛铭制药厂,不可避免地染上了那里的一些气味。” 青年“哦”了一声,见贺迟的心思不再集中于游戏上,便将他手里的手柄给捞了过来,接着现在的进度往下打。 贺迟的目光从郗长林脸庞落到他的手指上,隔了好半晌,才说:“是不是打算出院、回去了?” 郗长林指尖一颤:“有的时候,不了解得那么透彻或许是一种好事。” “还准备不让我再跟着你了。”贺迟将疑问的语气改为肯定,手抬了起来,但微微一顿,又在半空中放下去。 郗长林也没兴致玩游戏了。他按下暂停,咬了咬唇后,低声说:“不要再跟来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喜欢。” 贺迟想也不想就反驳:“喜欢一个人不是看值不值得。” “可你不觉得这样很傻吗?做亏本的买卖,谈入不敷出的生意……”郗长林皱起了眉。 贺迟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打断郗长林的话,声音在不经意间抬高:“喜欢这件事情不是买卖,也不是做生意。感情的事,与利益无关,我爱你不是因为你能给我带来什么,而是因为是你——所以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模样,你在哪里,是什么身份,我渴望着你。即使你一次又一次让我走远,我都会找过来。”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转低,嗓音微哑,透出几分无奈与悲伤。 郗长林眼神变得迷茫,漆黑眼眸对上那双湛蓝如海的,过了好久,才说:“我不懂……或许曾经懂过,但隔得太久,已经给忘了。” “你不是不懂,你只是选择性地不想理解。”贺迟摇了摇头,“你害怕‘喜欢’这种感情会伤害到你,因此你找了个角落把它藏起来,躲得远远的。” 贺迟眼眸中流淌着难以遏制的感情,深邃如同星辰倒转的夜空,悄无声息深藏了亿万光年的情绪与话语都揉碎其间,初看时复杂,可再看,却是简单明了到了极点。 郗长林注视了贺迟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太能承受住这样的目光,旋即扭开了头。 “或许你说得对,我就是不想理解,而且我也不太想从那个角落里出来。”他轻声开口,说完之后将游戏手柄放到地上,慢吞吞站起来。 “你要走了吗?”贺迟随之起身,跟在郗长林三步之后,哑着声音问。 “我不喜欢你呀,贺迟。”郗长林敛着眸光,掐下角落中盆栽的一片叶子,“我没办法像你对我那样对你。” “你不需要像我一样。”贺迟低声说着,“你不用勉强自己回应我。” 落地窗玻璃映出郗长林的模样,眼眸漆黑如墨,眼型狭长漂亮,不笑时眼尾微垂,无端生出几分疏离,可笑起来时,便多了柔和与乖巧。 郗长林弯起眼睛,透过玻璃上的倒影看向贺迟,声音清澈中含着少有的认真:“我做不到,这令我感到困扰,也让我觉得悲哀。” 说着,他抬手指向天空:“贺迟你看,雨又要落下来了。在大雨中要想奔跑起来、不被人追上,必须舍弃掉雨伞啊。” 身后的人久久无声,以至于护士端着托盘来为郗长林挂点滴时,沉寂才被打破。 “下午就不注射点滴了。”郗长林唇角的笑容重新勾起,他偏过视线,冲护士说,“劳烦带我去办理出院手续。” 郗长林除了体质弱这个毛病,以及几方专家会诊谨慎又无奈敲定的“轻微脑震荡”,别的是真无大碍,根本没有住院的必要。 昨天又发生了小护士因为躲猫而摔了药剂、被调到其他区域工作这事,整个vip楼层的护理人员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再出什么岔子,让贺迟这尊祖宗“为博红颜一笑”,做出“天凉王破”这等事。 现在一听郗长林要出院,护士小姐一下子没能掩饰住喜悦神情,眼前瞬间亮起来,不过片刻她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低头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说:“出院需要和主治医生沟通,我这就去帮您通知他。” 说完,她怎么端着托盘来,就怎么端着托盘走了,步伐轻快,跟一只云雀似的。 青年挑了一下眉,来到衣柜前,从里拿出昨天贾国平带来的、他常用的那只背包,里面装着剧本、pad、钱包和一些东西。 “出院之后,你打算去哪?”贺迟兀然出声。 郗长林慢条斯理地把包挎上肩膀,接着才回答他:“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剧组。”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不仅是这层楼的护士,连郗长林的主治医生都巴不得他快点离开医院,签字时一气呵成龙飞凤舞。郗长林觉得他走后,医院里的人甚至会放串鞭炮、开个庆祝趴。 郗长林刻意等了一下,和贺迟一起搭电梯离开,直到来到地下车库,才折身走往另一个方向,算是为贺迟做足了面子。 他用微信喊了个滴滴出租,没有如先前告诉贺迟那样回剧组,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到了自己那间小破公寓楼下。 “贺老板一直跟着你,现在车停在楼下,但人没上来。”按电梯的时候,系统对郗长林说。 “我知道。”郗长林半敛眼眸,边把玩自己的手指边说。 上了楼,郗长林首先让系统排查了一遍房间内外是否有监控与窃听设备,确认安全,才掏出钥匙开门。 仅仅是两天没到这里来落脚,郗长林却觉得好似过了一个世纪,看见墙上挂的那些乐器时,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阵疲惫感。 他的手指在古琴、古筝、琵琶与吉他之间摇摆游移,来回数次后,停在了古琴之上。 这不是一把名贵古琴,仅仅是张只值三四千人民币的伏羲式练习琴,用很次的杉木制成,漆面被刷得黑亮。 郗长林将这张古琴抱下来,盘膝席地而坐,就这么放在膝盖上,拨弦弹奏。 起手是一首入门曲《秋风词》,但郗长林忽然想起歌词中“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一句,便猛地一顿,更徽换弦,改弹起了《仙翁操》。 他边弹边唱,初学时觉得分外滑稽的歌词,现下竟品出了几分韵味。 “真是很奇怪。”一曲过后,郗长林对着琴自言自语,“以前为什么的我,就能轻易接受和玩弄别人的感情呢?喜欢,爱,恨,不都是可以利用的手段吗?” “为什么对贺迟狠不下心?他明明是最可靠的盟友。” 沉寂下来的室内无人回答。 片刻后琴声又起。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指针转过几转,系统冒出脑袋,出声提醒:“外面下雨了,贺大佬还是没有离开。” 他声音落地,已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乍然大亮,紧接着轰隆一声,雷从天边滚滚而来。 郗长林的琴声止歇了。 “几点了?”青年问。 系统:“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郗长林“哦”了一声,赤着脚走去开灯,然后到厨房找出一包泡面和一根双汇王中王,烧上一壶水,洗好碗筷,准备泡开。 “你确定吃这个?”系统惊讶道。 “就吃这个是可能不够,不如点个烧烤外卖?”郗长林挑眉,口吻轻松自然。 系统:“……” 他沉默了好半晌,才颇为无奈地说:“别了吧,不如点个营养又健康的瓦罐汤,再吃个清炒蔬菜。” 闻言,郗长林也沉默了半晌。 水壶中水沸腾起来时,青年终于开口:“别了吧。” 窗外狂风大作,天色很快沉下去,雨势犹如倾盆倒灌,伴随着狂雷砸到地面,很快便形成了积水。 郗长林站在落地窗外眺望楼下,看见贺迟的车就在路旁,看这架势,很有可能要在楼下守一整晚。 他站在楼上看了一会儿,手一抬,干脆利落地拉上了两层窗帘,屋内的光再透不出分毫。 计时app提示三分钟时间已到,郗长林慢吞吞地折身回去厨房,把面碗端出来。 方便面是泡椒牛肉味的,他不仅给自己切了一根火腿,还在里面卧了个鸡蛋,可以说是一顿很豪华的晚餐了。 郗长林刚拿好筷子要把作料搅拌均匀,门口竟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外卖。”系统说,“我以为是送隔壁的,看样子是贺大佬给你叫的。” 郗长林仿若未听见敲门声一般,继续搅拌他的泡面,然后将水煮蛋给拨上来,用筷子夹成两半,让面汤浸入蛋黄中。 “真的不开门吗?”系统问。 “开门不就表示我松口了,肯接受他的好意了?”郗长林反问他。 系统说了声“也是哦”,就潜下去了。 郗长林花了二十分钟吃完这碗泡椒牛肉面,然后从背包中拿出pad和apple pencil,又调出今天在盛铭制药厂的实验室里录下的小白鼠视频,专心研究起来。 室内光线被调得偏暗,照得郗长林轮廓深邃。他抿着唇,将关键的地方都记录在备忘录上。 这段视频不长,仅仅几分钟而已,却是隐含着巨大的信息,郗长林看了一遍又一遍,有了些思路,但很乱,千思万绪一时难以理出头。 郗长林开始出神,白色的apple pencil在他指间转动,谁知忽然一下用力过猛,整只笔飞了出去,而恰在此时,外面又一声雷炸开。 apple pencil的落地声和雷声交叠在一起,被掩盖得半死不透,这雷响天彻地,就好似擦着阳台过去一般,连带着窗户都震动起来;那耀白的闪电光亦穿透了深灰窗帘,亮得如同射线,仿佛要将这垂帘一角烧穿。 从窗帘缝隙可以看见天幕之中青紫之光犹如一只苦手,将天空撕裂,而雷霆震震,似乎要勾动地火。郗长林眉心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没劈到人吧?” 第42节 系统善解人意地回答:“人是没有,但树倒了一棵,而且地面积水退不下去,楼下已经淹了。” “……” “‘欢迎到平海城来看海’,这句话已经成为微博热搜了。”系统又说,“这场雨是从周边区县往市区转移的,好几个区县已经遭受洪灾了。” “那楼下的勇士被水冲走了吗?”郗长林眨了下眼。 系统跑去查探了一番,好几分钟才回答郗长林:“贺老板的车,性能还是挺好的,这点水应该能安全淌过去,不过如果在这里待一晚上,明天的情况就很难说了。毕竟老大你楼下是个低洼地带,水能积很深很深很深。” 闻言,郗长林靠在沙发上的背挺了一下,脚也从盘着改为踩到地板上,但仅仅只有一瞬,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窝着的咸鱼姿势。不过手指却是在平板home键上戳了一下,退回桌面,然后戳开微信,点进和某个人的聊天框。 —我可不想明天在新闻上看见你。 对方秒回: —我让emi去了一趟盛铭制药厂,拿到了些东西,初步判断盛铭制药厂在做的实验包括两部分,一是引导x病毒变异,制成危险性不那么大的其他病毒,二是杀死这种“其他病毒”的方法。 郗长林:“……”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他瞪了这条消息起码三分钟,对方的状态又一次显示为“正在输入”。 —贺迟:联系起来可以推测出,宫倾他们可能想将这种病毒投入公众场合,让人普遍受到感染,接着再推广药品。 郗长林没忍住,戳了戳输入栏,开始打字: —果然,资本家的行为都是利益驱使的。但这前期投入是否太大了? —贺迟:他们的实验室起初规模很小,是近几年才扩建到这么大,算下来时间成本不高,但人力和金钱就不知道了。不过一旦利用这种病毒打开市场,占据绝对份额,那么今后盛铭制药厂的地位将不可撼动。 —郗长林:只是为了以后奠定基础? —贺迟:是的,奠定基础,但如果x病毒还有其他用途,可能性就不止这个了。 郗长林“啧”了一声,手指轻快地在平板边缘敲了一下,一团乱的思绪豁然开朗。不过他没忘记主动开启这段对话是为了什么,指尖在虚空画了几个圈后,重新落回键盘上。 —贺先生,你现在是不是该顺着水“漂流”回去了? 对方直接弹来了一个视频,郗长林拒接。 又是一个视频,又一次拒绝。 几次三番后,贺迟终于放弃,改为了发语音。嘈杂雨声中,他声线低沉,带着些许哑和倦意:“积水太深,车熄火了,没办法发动。” 郗长林十分不检点地回了个“屁”,接着又跟了个“滚”字。 劝人回去的话到此为止,郗长林熄灭屏幕,不再管贺迟是不是会被雨淹没。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一番,将面碗拿去厨房清洗,又冲了个澡,吹完头后,把脸埋进枕头里就睡着了。 翌日早上,郗长林被上门的贾国平叫醒。 青年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是贺迟把他出院的消息告诉给了这位经纪人。 郗长林半眯着眼睛,接过贾国平递来的挤好牙膏的牙刷,动作机械地开始刷牙,好一阵子,才问系统:“暴雨里的勇士昨天被冲走了吗?” “你睡下后不久,贺老板就走了,走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丝毫看不出他那辆车打不燃火。” 青年“哦”了一声,敛下眸光,继续刷牙动作。 贾国平站在卫生间门口,大嗓门语速飞快地对郗长林说:“我已经向秦导报备了你今天就能回剧组的消息,你的戏份依旧被排在最后那天,不再作调整。不过舞蹈课被提上了日程,今天下午开始第一节 课……哦,还有一点,舞戏加了一段新的,是剑舞,花魁易清波与国师牧奚北在月夜下对剑,也就是你和楼阳两个人的剑舞。” 第47章 易清波与牧奚北在月夜下对剑, 是以回忆杀形式出现在《幻日》原著中的情节。这两人曾是师兄妹,在门派中一同习武练剑, 度过了鸡飞狗跳的少年时光。后来一人成了花魁, 一人成了国师,曾经的同门关系变为上下级。 《幻日》的主角吕啸归对易清波产生过爱慕之情,不过于易清波而言, 如花开谢般的短暂一生中,真正喜欢过的, 恐怕只有牧奚北一人,虽然易清波最后却是为了吕啸归而死。 易清波是个复杂又纯粹的人, 但为了电影的整体效果,她的感情线被砍得分毫不剩。与牧奚北在山间月下对剑比试,与吕啸归在芦苇生长的湖畔边对酒至天明, 这些戏份都没改编到电影中去。 现在却对剧本进行调整,加了一段月下剑舞, 那么势必会加相应的回忆情节, 虽然不会太长, 却会令这个角色产生质的变化。要知道在主讲家国仇恨这样的大情节电影中, 小人物的爱情故事更是容易让观众动容。 这样一番改动,无异于直接推了郗长林一把, 让他站上迈向高峰的台阶。 不过在这时候微调剧本, 郗长林总觉得背后含有深意,是剧组受到了某个人的利益驱使。不过没多久,他又忍不住想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毕竟加这么一段感情戏,能够为整个片子的剧情带来缓冲,稍微对低沉悲怆的氛围和硬朗的画面进行中和。 短短的几分钟洗漱时间,郗长林心念转过千百回,不过拉开洗手间的门时,面上的表情已经收拾好了——眼角微垂,带着七八分睡意倦意,看谁都是一副“你欠了我钱”的眼神,一脸起床气未消的烦躁——完全本色出演。 青年按着贾国平的肩膀让他别堵在门口,然后到衣帽架前薅来干净衣服换上。 “早餐我带了粥和春卷,你要吃哪个?”贾国平来到他身后,手捧着两个餐盒,问。 郗长林挑眉:“什么馅儿的春卷,什么味道的粥。” 贾国平:“粉丝香干牛肉馅和糯米馅的春卷,粥是虾蟹粥。” 以往贾国平都是给他带三明治之类的西式简餐,这次不仅出了新花样,还完美避开不太喜欢的猪肉馅与甜粥,郗长林正在系领带的手微微一顿,缓慢地撩起眼皮,转过头去直勾勾盯了贾国平起码有半分钟,才说:“豆浆油条。” 贾国平表情一僵,随即露出为难神色,这时郗长林轻轻笑起来,又道:“开玩笑的,我吃春卷。” 他从贾国平手里接过装春卷的木质餐盒,慢悠悠坐进沙发里。 “舞蹈课下午才开始,所以不用急着过去。”贾国平找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手肘抵在膝盖上,说,“前天看你脸色还十分不好,怎么昨天就出院了?真的是医生允许,而不是你不喜欢医院、强行跑出来的?” 某个混账夹起一根精致玲珑、金黄酥脆的春卷,咬了一口咽下,睁眼说起瞎话来:“我是那种不遵医嘱的人吗?当然是医生认为我的情况不用再留院观察了,我才离开医院的。”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当时看上去实在是太严重了,而且你伤在脑袋上……” 贾国平絮絮叨叨在对面说着,郗长林放下筷子,把另一只餐盒打开,推到他面前,干脆利落地叫停即将发表的长篇大论:“你吃这个,不要浪费。” 无奈的经纪人抿了下唇,知道郗长林是不乐意自己念叨他,暗暗叹息一声,拿起勺子喝粥。 虽然说着不用立马回剧组,但郗长林没有耽误,吃完饭就叫贾国平开车送他去清名山。 青年在车上补了一觉,到达的时候终于不那么困了。他背上包,慢条斯理地边撑伞边下车,驾驶座里的贾国平也跟着下来,砰的一声关门,将车落锁。 “你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令人担忧,这段时间我都会陪在这边。”贾国平绕过来,把郗长林的包接到自己手里,又拿过他的伞,替他撑着。 郗长林说了声“随便你”,提步便往点翠楼走。 上午的戏正在进行拍摄,郗长林来到场边,往内一瞧,不出预料,果然是楼阳和陈思明的对手戏。 在《幻日》中,吕啸归是跟随了牧奚北十年的徒弟——朝夕相对,隐忍十年,为的不过是刺向心口的最后一刀,这份情仇不可谓不深。 晃神的功夫,郗长林忽然想到自己饰演的易清波,也是死于插入心口的一把刀。 施洛本在另一边站着,脸色不太好,看见郗长林过来了,一把挥开助理,提步朝青年走来。 郗长林察觉到他的举动,偏头瞥了他一眼,继而扭头将视线移回正在拍戏的两人身上。 “你不是住院吗?怎么又跑回来了?”没过几秒,施洛的声音在郗长林耳旁响起。 青年“哎”了一声,有些不是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问你呢——”施洛抬高音量,拖长调子。 郗长林十分明显地蹙了下眉,紧接着往旁挪了两步,拉远和施洛的距离。 这位太子爷顿时被气得不轻,手紧紧捏成拳头,大概是想往郗长林肩上砸一拳,但提到了半空,又想起这人刚从医院出来,脸色还有一点点苍白,旋即泄气似的垂下手。 郗长林又是一声“哎”,终于从楼阳和陈思明身上移开目光,偏头看着身边的人:“施小洛,你又被导演训了?” “卧槽,你怎么知道?”施洛眼皮一掀,颇为愤怒地往旁边的立柱上踹了一脚。 “这是明代的仿唐式建筑。”郗长林幽幽笑道,“你这一踹,是想赔钱吗?” “啧,老子又不是赔不起。”太子爷语气很是不满,眸眼一转,瞪着郗长林说:“买下这栋楼都不在话下!” 郗长林似笑非笑地鼓了几下掌,为施洛鼓气加油:“去跟贺迟讲,让他把这楼卖给你。” 听到“贺迟”这两个字,施洛心里的不爽又多了几分,他的脚往虚空踹了两下,注视着郗长林大概有十来秒,深吸一口气后,说“不说楼不楼的,你真的是心甘情愿跟贺迟的?” “谁说我跟他了?”郗长林没好气地说。 “那他成天和你在一块儿?连不经你同意把我拉入黑名单这事业做得出。”施洛一脸看傻子似的看向郗长林,理所当然认为郗长林在骗他。 郗长林平平一“啧”,盯着施洛思索了片刻,微微一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单纯。” “怎么就单纯了?” 青年一摊手,“没有你想象的那种成年人之间的交易,就是十分简单、十分纯洁的……” 郗长林本想说是朋友关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贺迟和他似乎算不上朋友。 不是朋友,不是恋人,更不是钱色交易,那该是什么呢?点头之交这样的形容太浅,但相熟之人也不太合适。 一时之间难以确定出恰当的名词,郗长林话音顿住。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也是碰巧,这时摄像机前的楼阳和陈思明完成了拍摄,导演高喊一声“过”,旋即猛地转头,抬手指着施洛,高声说: “施洛你小子给我滚过来,刚才对你说的想明白了吗?想明白了就接着拍!如果没想明白——” 秦导的声音顿住,目光在施洛和郗长林身上来回数次后,接着说:“那就让郗长林给你做个示范!” 此言一出,不仅是郗长林和施洛怔住,连带刚从摄像机旁走开的楼阳和陈思明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点翠楼内骤然安静,只余还没关闭的鼓风机呼呼作响。 多数人都以为是秦导口误,叫错了名字,但没想到他又重复了一次。 施洛神色复杂地盯着郗长林看了一会儿,唇张合几次,不过终究没说出什么,只是抓住了郗长林手臂,带着他往之前布置好的场景中走去。 “就他?一个什么作品都拿不出手的人,还能给人做示范?”角落里倏地传出一个声音,轻飘飘的,回荡在偏暗的室内。 施洛脚步微驻,郗长林却是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这条戏的拍摄地点在东苑,柳霜清、牧奚北和吕啸归三个人的戏。 柳霜清与主角吕啸归一样,是被大国师牧奚北夺取了家国的人,同样是背负血海深仇,他的形象却被《幻日》原作者塑造成得温柔稳重。 单就这一点,与施洛的性格与形象着实不符。但作为一个演员,不可能永远演自己所擅长的那一面,要敢于用擅长去挑战不擅长。 施洛虽然是来娱乐圈里玩票的,却也不是个固步自封的人,否则不会接下柳霜清这个角色来挑战自我。演不好自己不擅长的角色,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在镜头下,施洛和楼阳、陈思明又一次重演那条ng了不下二十回的戏,监看monitor的秦导再度紧锁眉头,在进行到一半时,喊了停。 “施洛,你的眼神不对。这个时候柳霜清虽然对牧奚北产生了杀意,但那杀意是深藏不漏的,隐藏在温和之下,眼神依然平静如水,甚至带着点笑,而不是像你这样,跟见了抢你老婆的仇人似的!” 秦导一脸怒容,拿着喇叭大吼,声音就这么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施洛在这场公开处刑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死死捏着袖摆一角,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郗长林不动声色给了施洛一个眼神,再从杜崎手中接过那杯给秦导泡的咖啡,塞到走过来的施洛手里。 施洛将咖啡端到了秦导手上,后者怒其不争,瞪了他一眼,然后冲郗长林一扬下巴:“这场戏,你应该行吧?” 第43节 “行。”郗长林笑起来。 秦导又问:“需要过一遍剧本吗?” 郗长林摇头:“不用,我记得台词。” “那就去吧。”秦导朝郗长林摆摆手,让他走到场中。 青年这才放下自己的灰胖子水杯,理了理袖口,不慢不紧地走过去。 时隔数百年,就算当初下的功夫再苦,将台词记得再烂熟于心,此时的郗长林也没办法全部想起来——好在他有系统。 寄宿在他体内的人工智能忙不迭运转,不但从剧本里挑出了那几句郗长林接下来要说的台词,还语速飞快地帮他把剧情复习了一遍。 “老大,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哦。”最后系统还不忘鼓励一番。 郗长林“嗯”了一声。 楼阳和陈思明分别站回最初的位置上,郗长林走过去时,脸上神色已换了一番。他漆黑眼眸迎着跳跃烛火,眸光沉静如水,唇边喊着恬淡笑意,更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一声“action”后,郗长林抖开手中的道具折扇,从座椅里起身,绕过屏风,快步走向另一边。 楼阳与郗长林迎面而来,身后跟着陈思明,就两人在肩膀交错那瞬,郗长林从陈思明眼中看见了几分玩味。 本打算随便将这一段应付过去的郗长林瞬间来了兴致。 那两人都身着戏服,楼阳广袖深袍,以黑为底,霜白梅花在襟前、袖口盛开,而陈思明饰演的吕啸归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因此衣着颜色更为明快。郗长林却身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件白衬衫,看似格格不入,但当他笑起来时,竟奇异地与周身环境相融了。 “大国师远道而来,柳某有失远迎。”清润的嗓音在场中响起,犹如玉石相撞,泠泠然然,十分可亲。 谁都没想到郗长林的声线能够如此自如转换,不仅是周围的工作人员与其他演员被惊艳到了,就连曾经听过郗长林伪女音扮演易清波的秦导,眼里都露出赞叹之色。 郗长林话音一落,楼阳偏冷的声线响起,如辽阔雪原中吹来的一阵风,落地生寒:“于此般深夜冒昧前来,是在下不知礼数。” 两个人相对而站,隔了约有两米距离,镂空雕花灯笼中烛火微闪,映在地面上的影不住摇晃,令人不禁心颤,唯恐下一阵风来时,火光便熄灭了。 “不知大国师来此有何贵干?”郗长林唇轻轻勾起,眸眼中流露出浅淡笑意,不过纸扇却是嗖的一声合上,左手握着尾端,在右手手心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楼阳微抬下颌,说:“想与柳先生手谈一局。” 郗长林点头,打了一声响指,便有婢女从旁悄然无声走出,手捧棋盘棋子,神态恭敬。 大概过了三秒,陈思明开口:“师父,是否需要徒儿回避?” “当然不用,传言柳先生的棋,连宫中大国手都自叹弗如,你更应该留下来学习一番。”楼阳冷硬地拒绝。 就剧情而言,这一局棋,是柳霜清生前所下的最后一盘棋,前半局与大国师牧奚北过招,后面半局,坐在他对面的人成了吕啸归。 鲜有人知晓柳霜清与吕啸归的关系,而在牧奚北眼中,更是认为这是他们两人的初次相遇。 下棋如交战,柳霜清在这盘棋中对牧奚北产生杀意,而牧奚北也在此间对这个人心生疑虑。 这局棋走得不可谓不惊心动魄。 “棋道与天下之道,先生认为相差何几?”当陈思明落下一子后,站立在一侧的楼阳忽然出声。 郗长林指尖微颤,捻起白子后,拇指在上面轻轻摩挲而过,才笑着说:“相差无几。” “那先生又认为,谢朝与南朝相比,相差何几?” 这一次,郗长林眼睫轻颤。 青年尚且未回答,陈思明哼笑一声,道:“众所周知,先生是南朝人,自然是认为南朝比谢朝好了。” 跳动烛光之下,陈思明眸眼被映出几分暖意,眼尾却微微上挑,含着不易察觉的微讽。 鼓风机吹出的风凉得沁骨,而陈思明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又使得压迫感自无而生。离他们仅有十几米距离的摄像师后背无端渗出冷汗,郗长林却好似未察觉到半分,捏着棋子在手指间轻轻转了一圈后,落于棋盘上。 楼阳在同一时间端起茶涰饮。 执白子的人眸光清亮,眼底带笑,头微微偏着,瞬也不瞬地注视对面之人,片刻后,才轻声说:“南朝谢朝,皆属七州;山川花鸟,林木湖泊,皆属一源。我脚踩的始终是相同的土壤,饮的始终是从三江中取来的水,所以南朝谢朝,有何不同?” 他的声音与说先前几句话时没什么差别,但尾音略略往上勾着,极轻极淡,若是细细一品,却能听出其间的凌厉与寒冷,就像是藏在花下的雪,不去触碰,就感受不到那股冰凉。 不止是话语里的藏锋,郗长林弯起的眼睛亦令陈思明微微一怔,分明如平静的湖面,却让人觉得隐隐有风雨之势。他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然而然,又倏然而至,不带有任何压迫性,可令人心生惶恐。 坐在郗长林对面的视帝先生当即敛下眸光,伸手向棋篓、拈起一枚黑子,按照剧本所写,下出一步错棋。 而一步错,接着步步错,没过多久,黑子被白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盘棋了,郗长林虚拂衣袖,就要起身时,楼阳又开口了:“那先生以为,天下之道,与苍生之道,相差何几?” 跳跃烛火之下,郗长林眼神瞬间一凝,旋即笑开来,眸底若春花拂过的水面,一切一切风波都在悄然无声中泯灭。 “大国师何以问我苍生之道?” “苍生为我,我为苍生,不是吗?”楼阳低声说,“所以我想听听柳先生的见解。” “这天下,终究是由苍生成就的,因此天下之道,包含在苍生之道之间。”郗长林折扇一抖,偏头微笑,“顺应苍生的意愿,则天下兴;逆苍生意志而行,则天下亡。” 一段戏到此为止,听到导演喊停之后,郗长林轻轻丢开手中折扇。 这场戏是柳霜清的死亡开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数以千百计,却是尽数被牧奚北听懂了。 ——顺苍生,则天下兴;逆苍生,则天下亡。南朝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皆无一人愿家破国亡,城池沦陷。 走回施洛身旁,郗长林笑着按了按他的肩膀,问:“施小洛,学会了吗?” 施洛内心的震惊与激动中尚未平复,骤然被郗长林一拍,一句“卧槽”先行问候出口,“你这段时间吃了什么?怎么进步这么神速?” “吃成长快乐。”郗长林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对施洛道,“建议你也多吃一点,很补脑子。” “滚蛋吧你……”施洛下意识地把郗长林推开,片刻后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赶紧抓住这人手臂,压低声音,小声说,“哎不是,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能屈能伸啊。”郗长林挑了一下眉,“以前你不是很看不惯我的吗?现在竟然能虚心求教了?” “这是两码事。”施洛别扭地拧起眉,甚至晃了晃郗长林手臂。 “行啊,就告诉你……”郗长林慢条斯理笑着,余光瞥见那位陈姓视帝和楼阳一起朝他们走来,便压低了声音,说,“演戏,最主要是跟着感觉走。” 施洛的表情瞬间垮下去,连带和郗长林擦身而过的楼阳都脚步一顿。 “我就知道你没有好话。”施洛将郗长林的手甩开,没好气地说。 时间已经将近中午,生活制片张罗着开饭,秦导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对郗长林道:“你稍微跟他说一下窍门。” “好的吧。”郗长林点着头应下,重新组织了一遍语言,等周围没人了,才说:“你不是因为表现不出那种情绪,而是被两位资历比较深的给压住了灵气,这样好了,下午再拍的时候,谁拿气势压你,你就拿出你太子爷要在娱乐圈搅得天翻地覆的气势去震慑他。” 点拨到此为止,郗长林冲施洛挥手说了声再见,招呼起贾国平往外走。 剧组的盒饭都是从同一家订的,包装没什么两样,可郗长林却看见贾国平手上提着的格外不同,显然是贺迟常吃的那家店。 青年不禁“啧”了一声,“某位先生自己不来,让你代为跑腿了?” 第48章 贾国平见自己被识破, 笑容变得有些尴尬。不过郗长林没再说什么,下巴一扬, 示意他和自己去西苑的休息室。 “菜是三杯鸡、八宝兔丁、酸辣藕丁和红烧茄子, 配的汤有山药排骨汤和西红柿牛骨汤。”贾国平快步跟上去,在郗长林身后道。 听上去还挺开胃的,郗长林在心里嘀咕。 贺迟人没有来, 却靠着一日三餐刷足了存在感。郗长林分不清这是欲擒故纵的变招,还是贺迟真的有事不能亲自到场。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觉得有些好笑,但莫名又有些生气, 以至于吃饭的时候,连有人坐到了他们这张简易餐桌上来都没发现。 当餐盒摆上桌发出一道沉闷的碰撞声,郗长林恍惚的思绪才从天外被拉了回来。青年掀起眼皮一眼, 发现桌边多出的人竟然是楼阳。 郗长林一边猜测这人的来意,一边停下正在扒拉肉的筷子, 向对方打了声招呼:“楼老师好。”说话时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眉眼轻弯, 唇角笑意浅淡。 “我为之前的行为和揣测向你道歉。”楼阳没有揭开餐盒, 双手交握着放在桌畔,微沉的声线配上无甚表情的脸, 显得异常认真。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 毕竟是某些人把话藏了一半、没有告诉你全部的事实,才导致你做出错误的判断。”郗长林毫不在意地开口。 楼阳抿了一下唇,见郗长林好像并没有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 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面的青年重新低下头去,将餐盒中他不喜欢的姜丝挑到外面,楼阳也打开餐盒,边问:“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行。”郗长林漫声应道,同时终于在一堆作料中找到了一块长相比较合心意的肉,放进嘴里。 贾国平在这时给郗长林盛了一碗汤,又把自己的那份八宝兔丁推到他面前,郗长林拒绝了,将那碗一口没动的米饭拖过来,就着青椒和花生米吃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楼阳又问:“易清波的戏份做了小部分变动,你知道吗?” 郗长林正好放下筷子,闻言,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擦嘴,又撕开湿巾擦完手,才抬起眼眸来,笑着说:“听说加了一段剑舞,楼老师是想找个时间练习吗?” “如果想练习,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包括凌晨两三点?” 楼阳明显被郗长林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噎住,不过只有短短一瞬。他也放下筷子,异常严肃地说:“如果你那个时候还有兴致的话。” “当然是开玩笑的,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我岂不是很没礼貌。”郗长林话音带笑,边说边将面前没吃几口的菜收拾起来。 “你就吃这么点?”贾国平讶然。 “没什么胃口。”郗长林轻声说着,朝他摆摆手,“我出去走一走,楼老师慢慢吃。” 贾国平让他喝一口汤再走,郗长林置若罔闻,弯腰捡起吹到脚边的一个塑料袋,把自己的餐盒装好、打了个结,丢进垃圾桶中。 下午的事情乏善可陈。 郗长林跟随编舞老师学了一下午,将两段舞练习了不下十遍,进度比预期快了不知多少倍,大大缩短学习周期。 而施洛那边,被郗长林用略有些玄妙的话语点拨了一番后,拍第一遍时仍旧无法将那仇恨情绪压抑到眼底深处,第二遍时有了起色,到第三次重来,秦导终于表扬了一句,但依然不是太满意。 太子爷又来了两遍,终于将那种隐忍情感淋漓尽致地表现在了镜头前,得到了秦导的“过”字。 系统把这一幕转播给郗长林时,青年没忍住笑了笑,说:“可能他改个名,改叫过儿,就不会被导演骂得太惨了。” “那不就成了:‘过,你给我停下来,从这一段到这一段,给我重新来一遍!’”系统翻了个白眼,吐槽,“那不得晕死了去。” 郗长林一迭声“哈哈哈”,笑得毫无真情实感:“系统说的都对。” 接下来的三天,贺迟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但依旧管着郗长林的衣食住行——早就备好在酒店里的iro成衣,出自同一高档餐厅的三餐,以及从小破标准间升级成为的豪华套间。 某人的存在感太强烈,以至于晚上收工之后,郗长林和施洛约着吃鸡,都不太自在。 按照系统的话来说,郗长林产生了一种被称作“贺迟 is watching u”的错觉。 作为“郗长林”的二十三年人生,以及在快穿世界中度过的数百年时光,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体会与感受。起初还觉得新奇,但渐渐的有些不是滋味。 “我是不是被诅咒了?” 第44节 剧组在平海城的最后一日,易清波的戏份正式纳入拍摄的这天,郗长林面无表情地站在洗漱台前刷牙时,在心底问系统。 “思念,即想念,往往指情人、家人或朋友分离一段时间后产生的情愫或牵挂之感——以上摘自百度百科。 牵挂,意思是指放心不下而想念——以上摘自百度百科。”系统用毫无起伏地音调说着,“这,就是你这几天内心的小情绪的准确定义。” 郗长林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终于语气平平地说出一句:“什么摘自百度百科,你说的这些字典上也有。” “都一样,说这几个字只是为了防止有人说我借鉴剽窃抄袭。”说完,系统贼兮兮地笑了一下,“坦白讲,就是你想贺老板了。进一步讲,你挂怀着贺老板,因为没有他的消息传来或者他人不出现,从而产生消极的情绪,这说明你很有可能喜欢上他了!” “喜欢个屁。”郗长林没好气地把牙膏泡沫吐进洗漱池中,水龙头拧到最大,接了满满一杯水漱口,“喜欢是一种欲望,表现为需要、依赖和占有,这三项我全都没有。” “行吧行吧。”系统敷衍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宿主说的都对。” 郗长林懒得搭理他。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表现? 会不断地在朋友面前提起喜欢的对象,会一见面就兴奋,会因为对方的冷淡而失落,甚至会产生一种害怕感,害怕求而不得,害怕被讨厌被嫌弃。还会产生独占欲,因为对方和别人过密接触而不舒服、吃醋。 郗长林仔仔细细反思了三分钟,发现自己什么症状都对不上,于是更加确信系统说的是傻话。 喜欢个鬼啊,我才不喜欢他。 郗长林一把扯下毛巾,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水,从洗手间出去。 * 西苑里那间某人的专属化妆间在第一阶段拍摄的最后一天,终于被人打开。 挂在花梨木衣柜中的本该是四套戏服,绯红花魁服华丽无双,霜白舞衣清丽动人,水蓝娴静,苍青妩媚,而现在,多出了一套鹅黄色。 五套戏服皆已等候多时,郗长林眸光一转,便明白了剧组为什么会给他加戏。 今天要拍的几条戏都是穿蓝色那套,郗长林不慢不紧地走过去,刚打算取下,却听见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化妆师、造型师们离开的声音。 紧接着,咯吱一声,厢房的门关了。 郗长林警惕地回头,没想到闯入视线的人是贺迟。他穿着素白衬衫,西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湛蓝眼眸带笑,但不难察觉出藏在深处的几分疲惫。 见是他,郗长林敛下眸光,扭回头去,重新将目光视线投向戏服。 一声略略沉闷的“啪嗒”,是贺迟将外套丢在了椅子上,男人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径直来到郗长林身后,伸手越过他,把戏服取出来。 “我帮你穿?”贺迟右手拿着戏服,左手搭在郗长林腰上,从背后将他拥住,声音透着些许沙哑,不过仍是低沉耐听。 郗长林想躲开,贺迟却用力地将手一收,让他的背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上。 “不用你帮我!”郗长林这才蹙起眉,低低地说。 “那让我抱一会儿。”贺迟将下巴抵在郗长林颈窝里,额头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垂眸眼,缓慢说道。 贺迟少见地流露出了一种疲倦脆弱姿态,脸上的胡茬扎得郗长林发痒,后者侧过脸去,斜睨这着贴在他身上的人,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眉骨与鼻梁,心中生出狐疑。 “你几天没睡觉了?”郗长林鼻翼翕动,蹙起眉,问。 “如果告诉了你,你就会心软吗?”贺迟闷声道。 郗长林伸手推了推他,却没推动:“当然不会。” “那就算了,不告诉你。”贺迟说。 室内静下去,贺迟保持着手持戏服的姿势,郗长林略略思索一番,打算把它从这人手里薅出来,但手才抬起到一半,贺迟兀的睁眼,把戏服给丢进了衣柜里。 他改用两只手抱住郗长林,其中一只捏了捏青年腰上那少得可怜的软肉后,开口道:“你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也不早睡早起,郗喵,你是要上天吗?” 郗长林被他捏得有些痒,腰和背跟着一软。他想要挣脱,贺迟却干脆和他一起前倾,落入衣柜中。 男人一只手撑到衣柜的隔板上,另一只手捞住郗长林,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和他抱在一起。 “乖,你瘦了。”贺迟叹了一声气。 “我一直都是这样。”郗长林冷哼道,索性不挣扎了,就这么吊在贺迟臂弯里。 贺迟反驳他:“之前抱着没这么硌手。” 郗长林:“……那你找个胖的去。” 贺迟在郗长林耳边低声一笑,拽着郗长林站直,然后把人一翻过,让他正面对着自己。 他重新拥住郗长林,用缓慢的语调说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一个时时刻刻盯着我、准备打击我的父亲。” “所以你这几天在处理他的事?”郗长林问。 贺迟点头:“我截了一次胡,将他的计划打乱了。” 郗长林冷冷一“哦”,没有详细问下去。 “我从这几天的事情中体会出了一个道理。”安静几秒后,见郗长林真的没兴趣探究自己的事,贺迟另外挑起话头,“那就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只要把你绑在我身边就好了。” “说得好像你绑得住似的。”郗长林说着,抬腿试探性踹了贺迟一脚,“腿长在我身上,我会跑不掉?” 贺迟敛下眸眼,勾起唇:“跑了就抓回来。” 郗长林“啧”了一声,“如果我再跑呢?” “就关起来。”贺迟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打断腿,把你锁进笼子里,再停了你的卡,让你没办法从商城里买道具。” 郗长林半眯起眼,看了贺迟半晌,竟笑起来。他抬手拍了拍贺迟的脸颊,接着转过身,弯腰从衣柜里捡起那套水蓝色的戏服,边说:“迟迟,出了一趟门,你可变得真有想法。” 贺迟适时地放开手,温声道:“但我舍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郗长林翻了个白眼,半分不矜持地把戏服搭在自己肩上,推着贺迟往拔步床走,“而你舍不得,所以才很难得到自己想要的。” 东面的拔步床上放置了一整套床具,郗长林把贺迟按进去,接着扯起被子一角、猛地用力抖开,罩在贺迟头顶。 “真的不用我帮忙?这套衣服我记得穿法很繁琐。”贺迟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听上去闷闷的。 “你故意让人设计得复杂的吧?”郗长林把这颗想要钻出来的脑壳按下去,随后把双人枕抓起来,蒙在贺迟脸上,说话声音凉丝丝的,“不用,谢谢。” 一把将帷幔拉上,郗长林快步后撤,绕到屏风之后,动作迅速地换衣服。 这套戏服复杂归复杂,不过郗长林是经历过古代世界的人,详细研究过各种古代服饰穿法,稍微一看,就知道哪儿该系在哪儿,哪里该往哪里套,不到十分钟,便穿得整整齐齐。 青年穿好衣服就要走人,路过拔步床时,睡着的人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难道还要我哄着你才能睡着吗,贺三岁?”郗长林敛下眸光,没好气地说。 贺迟抓着郗长林的手坐起来,目光深邃,“郗喵,你身上布料太少了,我不想放你出去。” 这身戏服完全比着郗长林的身量定制,水蓝轻纱如雾裹身,而腰间镂空,以寥寥数枚亮片作为点缀,又将上下连接,走动之间折射过光芒,极为引人注目。 虽然郗长林穿不出女性那种玲珑有致的韵味,但腰身与蝴蝶骨的曲线被完全勾勒出来,举手投足无一不引人瞩目。尤其是那一截露在外面的腰肢,如玉凝脂光泽莹莹,让人忍不出想要成为这衣衫上的坠饰亮片,能够时时刻刻温存在一处。 贺迟喉结动了动,瞬也不瞬凝视着郗长林,而郗长林垂下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后,冷漠地甩开他的手:“我演的这个易清波,是我生平所见穿着最保守的花魁——哪家花魁不是坦胸露乳,但到了我这儿,脖子以下全都被遮住了。” 说完便有离开的趋势,男人在青年就要错身离开之前挪到床边,伸手环住那截腰,仰头道:“郗喵,能让我亲一下你吗?” “不能。”郗长林面无表情。 这是贺迟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没露出半分失望神色,而是用下巴抵着郗长林暴露在外的腰身,轻声道:“我这几天,不仅是去处理了我父亲的事,我还去了一趟胡子山,找到了宫家的那条矿道。” 郗长林眉心一跳,一句“你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贺迟拉了一把,跌坐进他怀里。 男人欺身吻上来,郗长林越是挣扎,便将他箍得越紧,直到这人无法呼吸时,才将他放开。 他抱着青年,鼻尖抵着鼻尖,唇贴着唇,低声说:“我很想你。” 郗长林被贺迟欺负得后背发软、指尖无力,眼波一横,却是没多少威胁力。他也清楚自己此时的模样,干脆别过头去,不看贺迟:“你真是越来越会抓人弱点了,我以为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 “既然这样,那么把一切说开的那天,你不该来撩拨我。”贺迟打断他,笑着帮他理顺额前的发,动作一如既往轻柔,“你那么好,尝过滋味的人,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你这是在怪我咯?”郗长林语气古怪。 “我怎么敢怪你。”贺迟说, 郗长林一扬下巴,抬高音量:“那么劳驾放开,我要出去化妆了。” 贺迟没半点放他走的意思,将他的脸扳过来,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郗长林的心无端漏跳一拍,面上迟疑顿生,也就是这片刻,贺迟的神色也微微发生变化——他蹙起了眉,看上去有些凝重。 ——喜欢一个人,会产生一种害怕感,害怕求而不得,害怕被讨厌被嫌弃。 郗长林想起这句话,内心奇异地泛起一阵酸涩。 “你有喜欢的人吗?”贺迟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 青年眸眼一转,说:“某个三流作者写过一本小说,里面的主角江栖鹤我挺喜欢的。” “这个不算。” “那莎士比亚算不算?” 贺迟忽然笑了一声,将郗长林抱得更紧,额头抵在他肩头,“就是说你没有喜欢的、真实的、活着的人了?” 郗长林:“如果是这个限定条件,就没有。” “那么你排斥我吗?排斥我抱你,牵你的手,亲你吗?” 这个问题贺迟没等郗长林回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想你是不排斥的,否则你早就一脚踹过来了,也不会主动亲我,更不会喝醉之后往我怀里钻。” 郗长林低低哼了一声。 “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贺迟放柔了声音,话语带笑,“你和我在一起,我提供一切你想要的。” 郗长林扬起眉梢:“哦?这么好?如果我想玩新出炉的小鲜肉呢?” 贺迟沉下脸色:“这个不可以。” “那算什么‘一切’?”郗长林伸手将贺迟推开,背靠上床柱,冷笑一声。 “一切我甘愿给你的。”贺迟说。 “比如?”郗长林问。 “比如我对盛铭制药厂查到了哪个地步,在胡子山又找到了什么。” 郗长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有必要这样吗?” “如果这样能让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就有必要。”贺迟说得认真慎重。 闻言,郗长林久久没能说出话。 气氛又一次沉静下去,近日来雨水渐渐少了些,温度一路攀升,才上午九点,地面就烧了起来。 第45节 白晃晃的日光透过菱花窗照进厢房,将室内分割为明暗两界,郗长林抬眼看着因为风过而跳跃的光芒与影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贺迟。 大概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中,郗长林做出碰瓷布加迪威龙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退路。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贺迟虽然说着他舍不得,但其实什么都能放下——包括希望郗长林能够回应他感情的心愿。 郗长林发现自己很难狠下心,对贺迟说拒绝的话,好似一开始就是这般,即使贺迟哄着他吃不太喜欢的药膳,他多多少少也会给点面子。 可是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以交易为前提在一起,真的算在一起吗? 郗长林从没想过和贺迟在一起,即使是一开始错误地以为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时。他想要的是一种点到为止的利益关系,不会对各自产生束缚。 许久后,郗长林缓缓眨了下眼:“找一个喜欢你的人,不好吗?” 贺迟回答得干脆:“不是你的话,谁都不好。” “贺迟,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会令人为难呐。”郗长林看向另一侧,眼底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男人凝视着他,试探性地问:“你这算答应了?” “不算。”郗长林回答得没半点犹豫,接着又说:“这种人生大事,总得好好考虑不是吗?” 贺迟抿了抿吃:“你要考虑多久?” 郗长林说他不知道。 大概僵持了三分钟,贺迟默认他的答案,不过却说:“那我能不能先做一件事。” 郗长林挑了下眉:“什么事?” 贺迟没有说话,用行动回答了郗长林。 他解开青年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将衣襟拉直锁骨之下,在那凹陷上狠咬一口。 “先做个记号,免得你被别人牵走了。”一圈咬痕深深印刻在锁骨上,贺迟抬起头来,对郗长林道。 第49章 郗长林一脚踹在贺迟小腿上, 瞪着他说:“怎么不直接撒泡尿来做记号?” 贺迟细致地帮郗长林将领口理好,系上那一排暗淌微光的贝壳纽扣, 接着又把人拉起来, 抚平他身后被压出的褶皱,含笑问:“原来你偏好这种味道重的?” “滚吧。”郗长林语气平平,斜睨男人一眼, 推开他便往门边走。 这次贺迟没拦着,只在郗长林就要伸手开门时, 低声道:“考虑三天行不行?” “啧,既然你这样说了, 那我考虑三十天吧。”郗长林哼笑一声,抬手将这两扇精致门扉推开。 门口只有emi守在外面,先前本要跟进来为郗长林化妆、做造型的人都回去了另一边的公共化妆间。郗长林偏头朝emi笑了一下, 径自离开此处。 易清波本就是个戏份不重的配角,在大国师牧奚北的居所只出现过三次, 因此郗长林在这边的戏也只有三条。 不过由于时间线不同, 这三条戏中, 郗长林的妆容有所差异。 易清波第一次走进国师长居的楼阁, 是初夺花魁之名那夜后、清晨破晓之时,她伺候完了重金买她一夜的恩客, 换下繁琐华丽的花魁装束, 带着脸上残妆,轻提裙裾,如鬼魅般晃过重重深门, 站到看了一宿书的牧奚北身后。 第二次则是被牧奚北派人请过去的,花魁眼中笑意浓疏离却重,接受了牧奚北要他杀人的命令。 第三次,是她临死之前的晚上,为了替吕啸归求情而去,浓妆卸尽的一张脸,素白沉静,眼睫轻薄如蝉翼。 这三段戏都将在上午完成,下午剧组工作人员便要收拾道具、清理场地,准备好一切后搭乘明天的早班飞机,去宁海城影视基地。 郗长林来到公共化妆间时,楼阳已经准备好了,一身黑衣冷漠如沉夜,襟上袖摆点点梅瓣盛开如雪。 他的眸光亦冷冽如刀,看见郗长林的刹那,眼底微闪过一丝异色后,向青年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青年笑着回应,然后走向化妆间另一头,和先前那两位跟着自己去厢房却被赶出来的女士们说了声久等。 郗长林皮肤嫩得跟剥了蛋壳的水煮蛋似的,无论怎么熬夜折腾都不见爆痘、红血丝,看得两位女士很是羡慕,一边问他有没有什么保养秘诀,一边为他涂水乳和隔离。 “无非是那四字箴言,多喝热水。”郗长林笑眼弯弯。 “果然是天生的吧?”造型师小姐正为他梳理假发,闻言绝望地闭上眼,“简直是阶级敌人。” 化妆师小姐也叹了一口气,打开粉底盒,为郗长林象征性地刷了几笔。这位的皮肤实在是太好,根本不需要修饰打底。 第一段戏需要的是云雨之后的残妆,化起来颇有些费神,好在两位女士手巧,商量着用了将近二十分钟就搞定。 郗长林头上的假发固定好之后,顺势往椅子里一靠,眼尾一挑,如春花带水清纯又妩媚的气质尽数流露而出,微散的发垂下几绺到胸前,摇曳轻荡,勾人心魂。 “我觉得能直接拍成定妆照发出去了。”化妆师小姐双手合十,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紧郗长林。 造型师小姐则偏头对杜崎说,“让秦导过来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动。” 杜崎轻声一“嗯”,踩着高跟鞋出去。 施洛神出鬼没地过来,拖了一张凳子坐到郗长林对面,一脸严肃地打量他:“你真的行吗?” 郗长林轻笑:“你看我像不行的样子?” “不,主要是你这幅样子太丧尽天良了。”施洛摇头。 “施小洛,你形容词用得不错,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吧?”郗长林拖长调子,慢悠悠地说。 施洛不管他的戏谑,“就是作为一个花魁而言,服装太保守了。” “这话你得去跟……算了。”话到一半,郗长林声音戛然而止,他撑了一把太师椅两旁的扶手,起身朝门外走去。 秦导正和杜崎一起过来,看见郗长林这幅装束后赞叹地点点头,便示意杜崎去通知各部门,马上开始今天的拍摄。 郗长林却是没往西苑外走,而是走过曲折回绕的长廊,来到之前的厢房外。emi见到他,立马想要进去叫贺迟,却被制止。 “这间厢房的锁和钥匙你有吧?”郗长林盯着这扇雕花木门看了几秒,兀然出声。 作为系统,若非紧急情况、或宿主特别叮嘱,一般不会说谎,因此emi诚实地说了声“有”。 郗长林又问:“他到底几天没睡了?” emi:“这三天一共睡了四个小时。” “那行吧,把锁和钥匙给我。”郗长林说完,伸出手去。 emi有片刻犹豫,但想到自家宿主对面前这位向来是百依百顺、无所不纵容,便还是那这两样东西给了出去。 郗长林唇角带笑,就站在emi眼皮子底下,干脆利落地给这间厢房上了锁。 emi:“……” “郗先生,您……” 青年弯着眼眸,竖起食指贴在唇畔,轻轻“嘘”了一声,“让他好好睡觉,哪也不许去,除非我来给他开门。” 说完,他拎着钥匙转身就走。 秦导的剧组工作人员向来是雷厉风行,他一声令下各部门开工,短短几分钟,所有人已在点翠楼内就位,算到头来,就只有两位演员没有到场了。 楼阳也在西苑没有离开,不过与郗长林不同,他站在偌大院落门口,眼神望着院内,好似在等谁。 郗长林走出去时,瞧见楼阳看过来的视线,下意识往两旁瞥了瞥,寻找身后是否还有其他人。 “走吧,只剩我们了。”楼阳收回目光,轻声说。 “咦?楼老师特意等我?”郗长林有些惊奇,小跑过去,在楼阳身侧问。 楼阳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剧组的人就剩你在里面了,不是等你是等谁?” 这话说得巧妙,楼阳用了“剧组的人”,那么说明他清楚西苑里还有不属于剧组的人,换而言之,他知道贺迟之前来找郗长林。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郗长林和贺迟两个人都从未掩饰过他们的关系。虽然在郗长林看来,他们根本没什么关系,但看在外人眼中就不同了,打上的代名词左不过是“金主”“包养”之类。 不过郗长林从不在意无关人对他的看法,听出了楼阳话中藏话,只是轻轻一笑:“那我们快过去吧,不然秦导等急了又会骂人。” 楼阳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见郗长林已提步往外,不得不跟上。 通往点翠楼侧门的小径幽深,道旁树木苍莽参天,将昼阳遮蔽。走在这道上,令人不禁生出一种时间错乱之感,好像此刻并非日头渐渐升高的上午,而是仍沾着露水的清晨,十分切合这一段戏的背景时间。 第一段戏从这条小径第三棵树旁开始拍摄,摄像师和道具组都已在路旁就位,郗长林快步走过去,向秦导打了个招呼,告诉他准备好了。 “先走一遍,然后正式开始拍。”秦导说完,一挥手,示意郗长林开始。 青年点头,水蓝长袖一挥,挺直腰杆,站到摄像机前。 虽说郗长林的演技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但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快穿轮回中练出来的,和在摄像机前表演存在一定差距,这表现在走位上——他错误地判断了一次在摄像机前的站位。 秦导的眉心明显蹙起来,郗长林歉意一笑,退回最初的起点,主动要求重新来过,与此同时,他把系统叫了出来。 “规划一下路线,要确保每一步都站在比较完美的位置上。” 系统满口答应:“不就是距离计算吗?秒秒钟的事。”他一口电子音,语调极为欢快,郗长林觉得他可能还比了个ok手势。 也果真如系统所言,一秒钟之内,他便将路线图传到了郗长林眼前,甚至还贴心地给他开启小地图导航。 第二遍开始。 曳地的水蓝色裙摆在青石板上淌出优美的弧线,缀着珍珠羽毛的绣鞋落地无声,水蓝袖摆在微风中起落,郗长林唇边噙笑,上挑的眼尾染着残红,款款走动之间,那截裸露出的腰肢上亮片微光闪动,衬得星点红痕愈发明显。 郗长林自幽深小径上走来,往前方巍峨楼阁行去,摄像机由远而近,再转远切长景,第一幕便过了,时长仅仅三秒。 下一幕是点翠楼中的场景,所有工作人员开始挪动位置,道具组的成员又开始忙碌起来。 青年站在原地,缓缓吐了一口气。 真是台上三秒钟,台下忙死人。 楼阳没有事先去点翠楼中,而是留在小径上观看郗长林的拍摄,等青年抬脚跟随工作人员一同移动时,他才走过去。 “正式拍戏和平常对戏不同,摄像机的位置一般是固定的,所以走好位很关键。”楼阳在郗长林身旁低声说道,“你找机位找得不是太熟练。” 郗长林不慢不紧地“嗯”了一声,“也就是不太熟练而已,多试几次就好了。” “下一幕,需要我带一带吗?”楼阳问。 郗长林忽然想起之前拍摄breathless这款香水的宣传短片时,导演没有对他的站位表现出不满,这大概是由于他基本上全程在和楼阳互动,跟着对方走的缘故。 而此时楼阳突如其来的示好,让青年不由挑了一下眉梢,旋即轻柔地笑开,点着头说:“好啊。” 两个人站得有些近。 因为郗长林是反串的关系,为了让剧组的各位男演员们在荧幕上看起来不那么尴尬,秦导特地让服装师将男同胞们的鞋做成了内增高,是以原本就不矮的楼阳现在足有一米九几,高出郗长林大半个脑袋。 郗长林扮女装,一身淡蓝轻衣,袖摆牵动袅袅红尘,楼阳穿着肃沉的黑色深袍,衣襟上点点白梅含着出尘之意。一个人脸上笑意盈盈,另一个人看着他,眸光里的冷意被溶解了些许,就此情此景看来,两个人简直登对到了极点。 走在前面的摄像师突然而然地转过了身,将他们俩互动的画面拍了下来。 第46节 “你们在商量什么?”摄像师身旁的制片人问。 楼阳用眼神示意郗长林这是在拍花絮,后者抬眸冲摄像机笑了笑,说:“商量一会儿拍完了去吃什么。” “准备吃什么呀?”制片人带着笑问,“不和我们一起吃剧组的爱心盒饭?” 郗长林一身女装,但没有用伪音说话,嗓音清澈如滴落山间的泉,竟然不存在什么违和感。不过好听归好听,话的内容就有些皮了:“楼老师和我好像有点中暑,所以我们打算逃离剧组,去吃点清热解暑的,比如炭烤牛小排、香辣爆炒花蛤什么的。” 制片人:“……” 楼阳:“……” “不是炭烤牛小排。”楼阳一直走高冷路线,鲜少在花絮里开玩笑,今天却破天荒接了郗长林的话,“解暑的话我比较推荐绿豆沙和南瓜汤。” “楼老师这就很不够意思了。”青年眯了眯眼,唇畔笑意却没减几分,“不过在吃牛小排和花蛤的时候,喝点绿豆南瓜汤也是挺好的。” 制片人狞笑两声,挥手说:“那我就去告诉生活制片,中午不准备你们俩的盒饭了。” 突如其来的花絮就此结束,郗长林伪装出的笑容淡去,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一会儿就麻烦楼老师了。” 道具组正马不停蹄地布置。 悬空的雕花镂空灯笼熄灭暗淡,熹微光线从菱花窗透入室内,照得几案床榻昏昏沉沉,但屏风另一边却有橘红火光透出,正等着人过去,映出一道剪影。 “一会儿你要翻窗户进来,记得别只顾着低头看脚下,要适当地抬一下头,往摄像机看一眼。接着……”楼阳和郗长林站在比较远、却能观遍全局的地方,低声对郗长林讲解站位,并点出了几个比较好的位置。 郗长林听得认真,时不时点一下头。 十来分钟后,点翠楼里一切安排妥当,郗长林趁这个时间回忆了一番剧情,在楼阳就要走去屏风后之前,开口问:“你觉不觉得牧奚北其实是有点喜欢易清波的?” 楼阳轻轻眨了下眼,仔细思索过后,道:“应该不止是喜欢。” 另一端,导演一声开始,楼阳快步走到屏风之后,等郗长林和他都站定了,场记打板。 屏风后是书卷翻页之声,橘红烛火跳跃,将剪影拉长。郗长林一袭水蓝轻衣,推窗入内,衣袂起落之间,落地悄然。他点着足尖来到楼阳身后,屏风上的人影由单成双。 “仙楼的花魁,已经是我了。”郗长林伪出女音,语速拖得有些慢,含了几分缠绵沙哑之意,很难不引人深思。 “我看见了。”楼阳的声音一如既往偏冷,他又翻过一页,但眸眼却抬了起来,落在了屏风之上。 郗长林背倚上墙,头微微一仰,边说边闭上眼睛:“我说到做到了,接下来,你是不是可以放心地把任务交给我了?国师大人。” “你完成了承诺,我自然也会兑现我说过的话。”楼阳沉默了片刻,将手边的一枚令牌丢过去,那是早已备好的、要交给身后之人的东西。 水蓝轻衣的人抬手将檀木令接住,这木牌入手微沉温凉,被幽暗的天光一照,像是有水泽流淌而过。他往前走了两步,问:“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西凉王的嫡子三日内会进京,接应他的人将会面地点安排在了仙楼,你想方法替我把他留下来过夜。” “是,国师大人。”郗长林语调慵懒,说完之后,深深看了那人背影一眼,才从窗户离开。 卡—— 第一段结束。 郗长林到场边换妆容。 这一场戏,易清波接到了牧奚北的命令,被一顶轿子从仙楼抬进国师居住的阁楼中,在临行前,她正对镜描妆。 对镜描妆这一部分在宁海城影视基地搭建的“仙楼”中拍摄,第二场戏依旧是现在这个场景,不过背景时间在天光大亮的下午。布置成国师卧房的大殿内灯烛撤去,菱花窗大敞,一室明亮。 郗长林仰着头,瞪大眼睛,方便化妆师小姐替他描眼线,一边感慨:“女孩子真是不容易,不同的场合要不同的妆,还要时时刻刻注意补妆,晚上回家还得花好久的时间卸妆。” “对啊,我们女孩子活得可艰辛了。”化妆师小姐很是赞同地点头,“偏偏现在这个社会中,很多妹子无论从妆容到穿着都ok到极点,而她们身边挽着的那个男人则一脸油、一身混搭风,简直辣眼睛。” “这样的社会现状真的很令人愤慨了。”青年一脸悲愤地附和。 这一段也被无处不在的摄像机大哥记录了下来。 终于化好了妆,导演让暂时休息的工作人员们都行动起来,楼阳也就位,与上一场一样,跪坐在屏风之后,不过由翻书改为了独自对弈。 郗长林从正门走进去,却不走近,就这么站在门侧,挑唇对楼阳轻笑。 这一场戏,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发生在吕啸归通过行为对易清波表露心迹之后,同样的,也发生在牧奚北察觉到自己养了十年的徒弟,是一头伺机而动的狼之后。 在清幽的楼阁中,国师牧奚北独坐矮几之后,落子数次,才对门口的花魁开口:“这一次的任务,是吕啸归。” 卡—— 秦导又一次喊过。 第三场戏是易清波的素颜,但这个“素”,于郗长林而言,并非铅华洗净的素。化妆师小姐姐还得将他的肤色往病态的方向调整,就连那唇,看上去也要苍白干枯。 导演喊下开始后,郗长林踉跄着脚步推门而入,几乎要被门槛绊倒,他漆黑眼眸中水光滟滟,泪盈于睫,却是狠狠一眨,将之尽数逼退回去。 “你真的要杀他吗?”水蓝轻衣的人扶着门框,声音沙哑。 楼阳挑起眉:“难不成一个月的欢好,让你爱上他了?” 花魁在他话音落地之后凄然摇头:“我怎么会爱上他?” “那就动手杀了他。”书卷一搁,话音无情。 “我下不了手。”郗长林声线颤抖,手死死抠入门框上,“他是你悉心栽培的接班人,他少年天真,他……” 他像极了你。 最后一句没能出口,那坐于几案之后的人猛地一掀眸,打断他:“你下不了手,那么死的人将会是你。” 郗长林的手垂落,他盯着楼阳看了好一会儿,勾唇惨笑:“那就让我死吧。” …… 《幻日》原著作者虽然没有明白写出,但从一些细节,仍是能够推测出牧奚北对易清波的感情确实不止喜欢,但更深一层的“爱”,又算不上。 易清波初为花魁,牧奚北一夜未眠,她与恩客厮混一夜后的模样,他不忍心回头去看。 易清波从吕啸归身上找到了曾经牧奚北的影子,而那个已居于庙堂之上许久的人,蓦然垂眸,无声饮茶。 楼阳将这种复杂情感表现得很好,在戏中,郗长林与他对视不多,但每一次双目交错,都能看出那深渊般的眼眸底下,藏着隐忍深刻。 三场戏结束,宣告在点翠楼中的拍摄完毕,各部门工作人员在几位导演助理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收拾道具、为下一部分做准备。 郗长林换下戏服,捧着化妆师小姐塞给他的卸妆油卸妆水去卫生间卸妆,收拾完自己的脸后接过贾国平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温凉的薄荷水。 “楼老师告诉我,你们说好了一起去吃饭,他正在外面等你。”贾国平道。 “哦对,我们说好了吃炭烧牛小排、香辣爆炒花蛤还有绿豆南瓜汤。”郗长林漫不经心地把水杯塞回贾国平手上,随口说道,“我去找他,你帮我把这些卸妆用品交给化妆师。” 贾国平点头说好,郗长林走出去,在西苑的休息室里找到了楼阳。 “楼老师真的要和我一起吃饭?”郗长林笑着问。 “饭总是要吃的,还是说你约了别人?”楼阳抬起头来,坐在椅子里仰视郗长林。 “这倒没有。”郗长林摇头,“如果你愿意吃炭烤牛小排和爆炒花蛤,我就和你一起吃饭。” 楼阳说好。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就在走出西苑的时候,系统突然冒出来,说:“老大,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郗长林狐疑道,“钱包、钥匙、手机,我还有别的遗漏了吗?” 系统:“哥,贺老板还被你关着啊……” 第50章 郗长林脚步猛地一顿。 依照他原本的打算, 是在拍完戏后便会去把贺迟给放出来,谁知道竟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已经答应了和楼阳吃饭, 再折去那边厢房开门的话, 郗长林总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郗长林眨眼间就收拾好表情,偏头对楼阳说:“楼老师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有件东西忘记了。” 楼阳自然说好,郗长林冲他歉意地笑笑, 转身快步回去那坐落于浮金日光下的宅院内。 那间厢房的钥匙被郗长林顺手放在了戏服里面,他不得不先去化妆间一趟。好在工作人员还没对这边进行收拾整理, 刚才脱下的戏服怎么摆放着,现在就是怎么一副模样。 郗长林拿到了钥匙,才往厢房走。 这混账当然没想过立刻给贺迟开门, 他准备把钥匙给emi,并且叮嘱这位女助理起码要等到十分钟后才把锁打开。 如果要是贺迟还睡着, 就更好了。 但当郗长林拐过转角时, 发现自己希望落了空。 ——只见那扇门扉大敞, 室内光线明亮, 贺迟坐在一把檀木制成的太师椅内,手边泡了一壶茶, 听到他过来的脚步声, 慢悠悠抬起眼眸。 郗长林:“……” “我以为你把我忘了。”贺迟合上手里那本书,扬起下巴,轻声对门外的人说。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鱼, 只有七秒记忆。”郗长林勾唇笑起来,缓缓停下脚步,抬手扶住门框,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不过既然你有备用钥匙,就该早点告诉我,免得我白跑一趟。” 郗长林一开口就把锅丢了出去,口吻自然语气熟练,接着又把手心里的铜钥匙一抛,准确落到贺迟怀里。 “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说。 贺迟抿了一下唇:“现在是午餐时间,吃碳烤牛小排和香辣爆炒花蛤你不准备带上我?” 不好意思,还真没打算带上你。郗长林心说着,面上不动声色,话语中甚至还带上了关心味道:“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不适合吃这种油腻的。” “你就适合了?”贺迟反问他。 郗长林挑挑眉,垂手一伸、勾住门把,作势要将门关上。贺迟在同一时间起身,快步走来,抬手拦住正要合拢的门扉。 “真的不打算带我去?”贺迟低垂眸眼,凝视郗长林,低声问。 “迟迟,你已经二十八岁,是个大人了,应该学会自己独立一人吃饭了。”郗长林语重心长地说。 贺迟:“你之前还叫我贺三岁。” 郗长林叹了一声:“那是玩笑,玩笑你懂吗?” 门扉半合,木头的味道萦绕在鼻间,泛着陈年的清苦。两人僵持片刻,就在郗长林以为自己要用道具才能让贺迟不再坚持时,这人忽然说了声“行吧”。 郗长林不紧不慢地眨了下眼,即将开口时,贺迟移了一下手,摸上他眼角,笑道:“你知道猫冲人眨眼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郗长林往后仰了仰头。 “意味着猫在向你表达喜欢。”贺迟轻声说。 “我又不是猫。”郗长林平平一哼,不咸不淡地说完,啪的一声将贺迟的脸拍在里面。 “你就这么想和楼阳单独吃饭?”贺迟的声音隔门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低落。 第47节 郗长林静了几秒,才说:“也没有,之前阴差阳错拍了个花絮,我顺嘴说我和他商量着中午去哪吃饭,于是全剧组都知道我和他约了午饭,所以我现在是在填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你们准备去哪吃?”贺迟追问。 “不知道。”郗长林如实回答。 贺迟的嗓音又低了几分,话语有几分委屈:“他如果想拐你跑怎么办?” “迟迟。”郗长林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条被骤雨淋湿的大狗,甩着湿漉漉的尾巴蹭过来,眸眼中脆弱又无助,虽然知道是装的,但他还是放柔了语调,“你应该知道我很点手段,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那做个样子不就好?剧组又不会真的去探究你们有没有一起吃饭。”贺迟放慢语速,小声说着。 郗长林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我觉得楼阳可能找我有事,否则不会把一句场面话当真。” 顿了半秒,青年又说:“别故意装得像个没吃到糖的小孩子似的,我不吃这套,而且我自己有分寸,虽然没有答应你,但不至于转头就和别人跑了。” 门内的人没有出声,郗长林弯了一下眼睛,道:“我先走了。” 说完他抽身离去,绕过曲折回廊,逆着来时路往回走。 趁着等候郗长林的这段时间,楼阳订好了餐厅,在距离双方住所都不远的地段。 楼阳开车,郗长林坐在副驾驶上,后者抬手拉下遮光板,开口毫无迂回,单刀直入,不过表情仍是笑眯眯的:“我认为我们还没有熟到没事约饭的地步,楼老师介意现在告诉我么,您找我有什么事?” 棕色单面玻璃削弱阳光,郗长林素白的脸浸润在一方微暗之中,分明是轻柔的语气,但声音敲在人心上时,仍是沉甸甸的。 楼阳轻声道:“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吃个饭。” “真的只是吃饭?”郗长林加重语气,问他。 楼阳换挡提速,银色奔驰如梭般利落地从山道上滑过,如同穿越在苍青缎带上的一抹流光,但车内安静。这辆车的性能不错,发动机加速运转时的声音并不吵人。 开车的人沉思半晌,才说:“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 因为认识的方式并不友好的缘故,楼阳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深知郗长林阴暗一面的人之一,又由于两人没有太多相关利益,所以郗长林懒得在他面前装。 听见他的话,青年换了一种更为舒适的坐姿,轻挑眉梢,说:“有些不敢当。” “那么换一个角度理解,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楼阳说道,仔细听能听出他惯常冷冽的声线藏了些许柔和。 郗长林弯起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古怪之色:“按理说,就算不憎恨,你也该讨厌我才是。” “我不是一个会因朋友讨厌一个人,就跟着去讨厌他的人。”楼阳敛了一下眼睫,沉声道。 “这话我听着不大对。”郗长林反驳他,同时抬手比划了一下,“一开始的时候,你对我的讨厌是实打实的。” 开车的人对郗长林解释:“那时候你没和段西伯分手,却和贺迟混在一起,而我也不清楚段西伯对你做的那些事,因此我认为你是个很……” “很不要脸、唯利是图、浪荡的人。”郗长林说出了楼阳难以启齿的话,并且敷衍着点头:“好吧,看起来楼老师是个很懂得知错就改这个道理。” 楼阳打转方向盘驶过弯道,淡淡“嗯”了一声。 郗长林:“那现在呢?现在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 楼阳想了一会儿,说:“学习能力很强的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形容。”郗长林没忍住笑出声。 接下来一路无话。 郗长林有些无聊地掏出手机,戳开刺激战场,见贺迟没上线,便丢过去一个微信邀请,后者秒回秒上线,对郗长林发出组队请求。 他们一起玩了两盘游戏,两盘都大吉大利今晚吃鸡,让郗长林不由深思今晚要不要吃大盘鸡来庆贺庆贺。恰好这时目的地到了,楼阳停车,带着郗长林上楼,走进订好的包间。 “你想吃的牛小排和花蛤都已经点上了。”楼阳为郗长林拉开座椅,又从一旁拿起菜单,递过去。 这是一个临街的包厢,双人桌,布置得很有格调,木桌木窗,纹理规则有致,目光往外,碧绿的藤蔓爬上窗潢,微卷叶子在风里摇摆,像是在朝客人招呼。 阳光很有礼貌地在桌畔止步,凉风从藏起来的空调出风口吹来,温度格外舒适。 郗长林坐进椅子里,手捧刚端上的柠檬西柚茶,冲楼阳道了声谢,然后对一旁的侍者说:“两份绿豆沙和南瓜汤。” 算是对楼阳的一种还礼。 在侍者和楼阳的推荐下,郗长林又点了两菜一汤。 一顿饭下来,不难看出楼阳是个很有教养的人,食不言,背从始至终挺得笔直,举止优雅,对郗长林也颇为照顾。 后者没拒绝,并且接受得极为自然。 正餐完毕,换上水果甜点。他们简单地聊了一会儿,话语之间,郗长林听出楼阳有要送他回去的意思。郗长林本着有司机送不要白不要的心态,刚想答应,却在偏头刹那,透过窗户,看见街角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那辆在山间雨夜里,被郗长林碰瓷撞坏的限量版布加迪威龙。 “什么时候修好的?修得竟然这么快。”郗长林心中不着调地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那辆车极为瞩目,也不知停了有多久,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一不掏出手机拍照,甚至还有穿着火辣的女性去敲窗,想要来一段邂逅。 郗长林的目光自那车上一扫而过,旋即偏头对楼阳微笑:“有人来接我,就不麻烦楼老师了。” 楼阳抬眼看过去,虽然了然,却还是问:“是贺迟?” 青年又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只是谢谢他的款待,然后起身离开。 楼阳在座位上坐着没动,等亲眼见着郗长林穿过街道,拉开副驾驶门钻进去,才按铃叫来侍者结账。 但侍者告诉他,他们的账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就结过了。 * 布加迪威龙内,贺迟接过郗长林手中的安全带扣,帮他按入凹槽中,才不慌不忙地问:“饭吃得还合胃口吗?” 郗长林伸手在储物盒里一阵翻找,薅出一个移动电源与一只眼罩,才回答他:“还行吧,就是海鲜不如谢东存做的好吃。” 贺迟没什么情绪地哼了一声,发动车辆。 “你中午吃的什么?”郗长林给手机充上电,连同移动电源一起丢去后座,正捋平眼罩时,忽然问。 “还没吃。”贺迟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 郗长林抿唇笑了笑,偏过头去,用眼罩的边带碰了碰贺迟脸侧,说:“要不要本大爷亲自下厨,为你做一顿饭?” “然后你就能顺利把我毒死,摆脱我了。”贺迟面无表情地说。 “水煮蛋我还是煮得很好的,泡面的技术也十分成熟,两者相结合,不是最完美的搭配吗?”郗长林笑吟吟地说。 “还是算了。”贺迟趁着等红绿灯,抽空瞪了郗长林一眼,“你想回哪边?” 郗长林一脸莫名其妙,“除了那个小单间,我还能回哪里?” “你还能回我那边。”贺迟抬手揉了一把这人脑袋,“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都准备好了。” “没确认关系前就同居不太好吧。”郗长林一脸为难。 贺迟:“那你确认一下我们的关系?” 青年板起脸:“说好的考虑一个月,人要言而有信,不能食言而肥。” “为什么要一个月?”贺迟有些疑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花三分钟就能考虑清楚利害关系。” “因为一个月能发生很多事情……”郗长林靠上椅背,将眼罩蒙在眼前,不着痕迹地叹一声气,隔了好久,才说出几不可闻的后半句话:“这样你就有足够多的机会反悔了。” 车内安静下去,贺迟打开车载音响,转出一首柔和的轻音乐。 身旁郗长林呼吸声渐渐变得缓慢绵长,他以为青年睡着了,便打算靠边停车,去后面那一张薄毯来,谁知刚减速,就听见郗长林有些软绵绵的声音响起: “迟迟,你都不问我楼阳找我有什么事?” 贺迟勾了一下唇,在应急车道上停车,取来后座上的毛毯,抖开披在郗长林身上,才说:“司马昭之心。” 郗长林皱了皱鼻子,攥着毛毯边缘,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声音渐渐低下去: “也不能这么说,他愿意和我搞好关系,以后办事要方便许多。你想啊,《幻日》里易清波和牧奚北有那么些暧昧关系,之前poi秋季新品的短片又是色欲主题,这样一来,我蹭他的热度,炒和他的cp,都非常容易。” “哟,你还想和他炒cp?”贺迟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就是一个虚假炒作吗?又不是来真的,干嘛这么激动。”郗长林无所谓道,“现在粉丝们喜欢什么东西,你难道不知道?只是顺应时势为之罢了,如果我想红,借着这一波操作会蹿得更快。” 贺迟:“你就那么想红?” “一点都不想,红了就没个清净了。”郗长林无奈地摊开手,唇角微微抿了抿,“但是……没办法,这条路是我现在所能走的、最容易的一条。” 这之后,郗长林没再说话。 贺迟开车带着郗长林回到了自己的别墅,不过这一次,布加迪威龙刚驶入铁门,副驾驶座上的人就醒了,没有给贺迟半点抱他上楼的机会。 道旁晚樱早已谢尽,不过有新的时令花卉盛放,推开车门,一阵蝉鸣声入耳,夏天气息扑面而来。 郗长林眨了眨还不能完全睁开的眼睛,歪过脑袋,对贺迟说:“想吃哈密瓜了。” 贺迟立马让管家去厨房切水果。 郗长林又说:“你真的不让我亲自动手为你准备一份大餐?” “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十年。”贺迟没好气地说完,抬手招呼他进门。 鉴于郗长林对泡面的执着,贺迟让厨娘给他准备了一碗番茄牛腩面作为午餐。漫长的下午时光,两个人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起通关了某款游戏,而晚上,吃的则是大盘鸡。 厨娘遵从贺迟的吩咐,没有用香菇打底,而是炒成辣子鸡。她手工擀面的技艺能够被称为一绝,面条筋道富有嚼劲。 这道大盘鸡的汤汁调得浓厚醇香,让郗长林破天荒地吃了两碗。 这段时间以来,也不知是由于天气原因还是别的,郗长林胃口愈发不好,饭菜只能吃上几口,最多再喝一碗汤。 和贺迟私下达成交易的贾国平每天三次汇报郗长林的情况,每天三次都会提及这一点,让贺迟担心了很久。 为郗长林盛了一碗酸萝卜老鸭汤放到他手边,贺迟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去宁海城之前,要不要再做个身体检查?” “为什么又要做身体检查?”郗长林闻言蹙眉。 “如果有什么病症,早发现早治疗。”贺迟又为他夹了一根蔬菜放进碗里。 “我吃不下了。”郗长林把碗从面前推开,“也不想去医院,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贺迟没好气地点头:“是,你一向是这样,自己的身体自己折腾。” 见餐桌对面的人半点没有要提筷子的趋势,贺迟只好使出杀手锏:“你边吃,边听我告诉你胡子山的情况。” 郗长林一脸无语地瞪起眼睛,直勾勾盯了贺迟好一会儿,才把汤碗拖到自己面前,舀了一勺喝掉。 “胡子山是宫家上个世纪的采矿点之一,当年通信并不发达,所以矿道中发生的事故被封锁得很严实,就连胡子山下的尧河村,村民都不知道有那么多具尸体被经过他们的村子被运出去。 结合emi传来的情报,当时宫家对事故伤亡数的认定是23死1失踪,有趣的是,因为失踪那人没有和死亡的二十三人一起进入矿道,所以他们认为那个失踪者是受不了挖矿的艰苦逃走,或者在山林间走失了。 但是我昨天过去,深入到了矿道里面,在一条岔道上发现了一具尸体,和一本一翻就烂的日记。那本日记被我用道具复原,这个失踪者进入矿道感染x病毒后,将自己的一切病症都记录在了上面。” 第48节 闻言,郗长林唰的一抬眼,但贺迟居然又舀了一勺汤出来,仔细一看,勺子中全是萝卜。 “这位先生,冬吃萝卜夏吃姜,你搞反了。”郗长林面无表情地护住自己的碗。 贺迟:“能吃几块是几块,你边吃,我边那这位失踪者的日记念给你听。” 郗长林拒绝:“我有眼睛,会认字。” 贺姓大佬坚持着:“乖,你吃饭,我给你念。” 郗长林:“……” 青年发现自己有点拗不过他。 “197x年4月3日 矿道深处岔路太多,我不慎迷路,和工友们失去联络…… 197x年4月5日 我依旧没走出这幽深的山洞,身体越来越不好,呼吸很困难,好似这矿道中藏着吸食人精气的妖怪…… 197x年4月6日 我在矿道深处发现了一种奇怪的东西,它依附着一种紫色的石头生长,呈金色,闻上去没有味道,溶解在水中的速度很快…… 197x年4月8日 我带的干粮和水都耗尽了,身体愈发不行,连走动都困难,昨日还不见这样。我想,也许和我拼命想捕捉一只误入这里的鸟有关…… ……” 这本日记只记录了七天。应该是四月十日的这一页,上面仅仅有一道铅笔的划痕,之后再无任何记录,可以推测出,这名失踪者的死期就是这一天。 “上面没有记录他为什么和工友走散,不过死亡日期比其余二十三名要早不少。”贺迟将这本陈旧的日记合上,抬眼一扫郗长林的碗,见萝卜少了两块,才稍微收敛起眼底的不满,“这本日记中能提取出的线索:x病毒含在一种金色物质中,无味,溶于水;感染病毒后,如果剧烈运动,会加速毒发过程。” 郗长林上下晃动汤碗里的小勺,舀起一块萝卜、让它掉下去,又舀起来,如此反复,思索了片刻后,问:“你去的时候,没有采集到x病毒的样本吗?” “那条矿道里面干干净净,我既没发现金色物质,也没发现它附着的紫色石头。”贺迟说。 “果然那条矿道仍在使用中。”郗长林“啊”了一声,“你去的时候做好防护措施了吧?” “我是那种不小心谨慎的人吗?”贺迟弯唇一笑,把被郗长林虐待的碗筷和勺收走,去厨房端出果盘,摆在桌边。 郗长林一脸认真:“就怕你突然没带脑子。” 贺迟:“不带脑子就没办法回来了,没办法回来就意味着见不到你,所以我怎么会不带脑子?” “说绕口令呢你?”郗长林拿起一片哈密瓜,瞪了贺迟一眼,又道:“你让我理一理思路。x病毒潜伏期因人而异,会由于剧烈运动而加速毒发,而我外公当年一直在床上静养,所以拖了比较长一段时间……不过这个剧烈运动,该怎么定义?” “也许与肾上腺素的分泌有关,也许是某些特定的运动刺激了特殊的神经,导致毒发加剧。”贺迟换了个位置,坐到郗长林身边,也拿起一片水果,“这一点,就连盛铭制药厂都还在研究当中。” 郗长林“哦”了声,陷入沉思。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窗外天光渐渐淡去,霞光燃尽,大片幽蓝在天幕中铺开来,明星亮起,在既定的轨迹上闪烁光芒。 青年从餐桌挪到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漆黑眼眸迎着星光。 将所有信息梳理一遍后,他拖长调子喊了声“迟迟”,然后说:“我忽然想到,我明天就要去宁海城了,你不会还要跟去吧?” 第51章 “机票已经定好, 座位挨着你的;酒店emi也联系过了,和你住一个套房。”贺迟站在郗长林身后, 弯下腰去, 将一杯温热的果汁递到他面前。 “这位先生,你要不要这样。”郗长林把果汁捧在手中,抻了抻腿, 说,“你家大业大的, 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忙,不用辛苦地陪我跑来跑去。” “公司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就算我半年不去,都不会出什么问题。至于家……”说着,贺迟话音微顿, 他把另一个懒人沙发拖过来,坐到郗长林身旁, 勾了一下这人的手指, 才继续说:“家里还少了个人, 我很担心, 所以想快点找回来。” 郗长林唇角轻勾,转瞬又拉下脸, 做出一副严肃表情:“停一停, 贺老师,停止你的土味情话。” 贺迟轻轻一哼,声音凉丝丝的, “不跟在你旁边守着,谁知道会不会第二天就找不到你了。” “前几天你不在,我也没跑。”郗长林对贺迟的话很是不满,换做单手端起果汁杯,中指一弹,把后者的手指弹走。 贺迟不屈不挠地将手再度伸过去:“我不喜欢你捉弄调戏施洛,更不喜欢你和楼阳成天勾勾搭搭在一起。” 之前没有贺迟没将话说破的时候,是郗长林时不时地用两根手指、像小人儿走路似的在贺迟手臂上挪来动去,现在位置互换,搞小动作的人变成了贺迟。 说这话时,他长睫微敛,湛蓝眸眼低垂,将愁色与不满遮掩了去,声音也轻,就像自说自话。 郗长林忍下把那个“小声哔哔”的表情包拿来和贺迟做一番对比的冲动,侧目凝视贺迟几秒,半眯起眼问:“我怎么和楼阳勾勾搭搭了?” “就一段半分钟不到的双人舞剑,有必要每天练习?”贺迟挑起眉来。 “也不想想是谁在背后做推手,让导演给我加的戏。”郗长林抿了一口的果汁放下,窝进懒人沙发更深的地方,接着踹了贺迟小腿一脚,“如果不勤加练习,到时候出丑的可不止我一个人,我才不是单单为了自己。” 贺迟抬手将郗长林伸过来的那条腿抓住,一寸寸地挪过去,把人半抱进怀里,“虽然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但学几分钟就会的东西,你还需要装模作样下苦功夫练习?” “谁装模作样了。”郗长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想往后撤,但懒人沙发这种消磨心志的柔软舒服玩意儿一旦坐进去,就基本上失去了抗争精神,于是他扭了两下无果后,干脆停止躲避,眼睛一闭,头一偏,不去看贺迟。 郗长林又说:“我们是正儿八经在排练,而且每天就练二十分钟,一共三天,加起来才一个小时。你要不要这么小气?” “我就是小气,恨不得把你关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贺迟鼻尖在郗长林脸侧蹭了蹭,随后将脸埋进他的颈窝,低声说道。 “你去睡觉吧,梦里什么都能实现。”郗长林抬手地推了推身上的人,却被贺迟顺势抓住爪子,紧紧扣住。 郗长林“喂”了一声。 贺迟:“我在光明正大地得寸进尺。” 郗长林:“……”这个人越来越不要脸了。 由于要搭乘第二天的早班飞机,才晚上九点,郗长林就被贺迟没收手机平板一切能娱乐的东西,赶回房睡觉。 郗长林当然没这么听话,他慢条斯理地洗了个澡出来,草草吹了几分钟的头,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名字比较有趣的书出来,然后熄灭卧室大灯,只留一盏床头小灯。 从门外看,十分天衣无缝。 不过他的对手是贺迟,这个人查房查得具有战术性。 先是敲门,郗长林没应,便听得那阵沙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接着大概过了十分钟,这人使用道具再次来到郗长林房间外,还找出备用钥匙——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郗长林来不及丢掉书伪装睡觉的样子,被抓了个现行。 三分钟内,书架上的书,包括房间里任何可以被郗长林玩的东西,一并被贺迟叫人挪了出去。 “过来吹头发。”贺迟取出吹风机接好电源,冻着一张脸对郗长林说。 郗长林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慢腾腾说道:“迟迟,要想生活更美好,就需要多笑笑,对事物保持宽容心。” “对你,我还不够宽容?”贺迟挑起半边眉梢,摁着郗长林肩膀让他背对自己坐下,吹风机开关一按,轰的一声对准郗长林脑壳。 青年不禁往前躲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跑似的,随即又被拽回去。 贺迟向来会在帮郗长林吹干头发时替他按摩头部穴位,手法相当熟练。郗长林很快就舒服得闭上眼睛,脑袋一下一下往前点,贺迟不得不挪去这人对面,让他靠在自己肩头睡。 吹风响了将近十分钟,关闭的时候,青年已经睡得很熟了,呼吸声轻缓匀长。贺迟将他抱上床、盖好被子,守着他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翌日清晨,第一声鸟啼声起,管家先生醒来,将两只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准备在玄关处。 平海城飞往宁海城的第一班飞机在早上七点四十,起飞前四十分钟停止办理值机手续,换而言之,他们要在七点前到达机场。 六点半,郗长林就被贺迟从床上捞起来。贺迟跟装扮人偶似的替他穿衣穿鞋,然后把他塞进了车后座。 除了个别请假的演员外,《幻日》剧组全体人员都搭乘这趟早班机前往宁海城。秦导想赶的是国庆黄金档,因此拍摄进程十分紧迫,几乎容不得休息。 下了车,郗长林跟游魂一般跟在贺迟后面,在候机厅里愣愣地跟秦导打完招呼,就缩进了沙发里。 “真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贺迟接过emi递来的酸奶,插上吸管、刚想拿给郗长林,没想到一扭头,就见他又倒下了。 郗长林睡着后不说梦话,自然不会回答他。 * 宁海城和平海城,虽然名称相近,但地理气候很不相似。宁海城位于西南大山中,海拔高、温度低,即使是夏天也格外凉爽,多雨,不过晴朗的天气,紫外线很强,稍微不注意就会被晒伤。 他们遇上的就是一个晴天,下飞机前,贺迟借着给郗长林涂防晒霜,终于将这人给弄醒了。 “要到了吗?”郗长林摘下眼罩,漆黑眼眸中尽显迷茫,声音也软绵绵的,带着沙沙哑意。 贺迟低头看了一眼表:“快了,大概还有二十分钟。” 青年“哦”了声,算了算,说:“那现在的时间是十点了?” “对,你十点有事?”贺迟问。 “没,就是问一下。”郗长林缓缓摇头,贺迟的手指刚好戳在他脸上,那一坨还没抹开的乳白膏体瞬间横向散开。 贺迟笑起来,把郗长林另一侧脸颊上的膏体拨开,道了句“花猫”。 郗长林撩起眼皮又垂下,懒得和这位先生辩驳。 “你已经两三年没回宁海城了吧?”隔了一会儿,将郗长林的脸揉搓几遍直至防晒霜完全抹匀,贺迟开口问。 郗长林清醒得差不多了,闻言弯唇笑了笑,不过眼底的笑意很淡,“何止两三年?待会儿下了飞机还得好好查一查,去关家大宅的路该怎么走。” “关家每次出手都小心翼翼,正大光明地过去,估计他们不敢动手。”贺迟将防晒霜收进郗长林随身携带的包里,手指轻轻捻了几下,说,“要不要挑个日子正式登门拜访?”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关家的谁看我不顺眼,但他们一家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明面上优雅高贵,背地里活得跟个鬼似的。”郗长林声线逐渐泛冷,笑容中流露出少许阴森,“抓这种鬼,我再擅长不过了。” 贺迟笑了一声,把十来分钟前问空乘要的果汁推到郗长林手边,“没有怀疑的对象?” “那当然是关家那两个小傻子,我的两位‘哥哥’了。”郗长林食指抵上贺迟的食指,将它一点点从自己的果汁上挪开,笑眯眯地说,“不过正式拜访需要迟个一两天,刚飞过来我很累的,一会儿还要拍定妆照,太辛苦了。” “是,我们郗喵很娇弱的,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的那种,续航能力特别低。”贺迟弯眼的弧度加深,见着郗长林就要变脸色,话锋兀然一转,“那我让emi打声招呼,两天后上门拜访关先生和关夫人。” “你也要去啊。”郗长林用手指撞了贺迟的手指一下,没好气地说完,又叹了声气,“也是,毕竟如果只有我,大概他们连门都不会开。一旦不开门,会发生什么后果,就有些不可预料了。” 贺迟低声一笑:“怎么,你还打算炸门?我支持你啊,人工费材料费所有费用一概算我头上,出现伤亡也由我给你担着。” “还真是谢谢你。”郗长林嘀咕。 下了飞机,大巴直达宁海城影视基地,将各方面布置完备,时间已过中午。生活制片张罗着大家开饭,剧组上下几十号人稍作休息后,《幻日》第二阶段的拍摄开始。 这里不是贺迟的私人领地,郗长林得到的优待不多,不过毕竟是专业的影视基地,化妆间道具室等等都比点翠楼那边要精良很多,也耐操,不比那边处处是古董,撞不得磕不了。 造型师小姐和化妆师小姐一起把郗长林的花魁服取出来,挂在一间无人的化妆间里。 “我先过去了,你回酒店?”郗长林一边往化妆间走,一边偏头问贺迟。 大佬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说:“我给你当助理。” “投资商先生,你在这里,会让广大的工作人员们感到紧张。”郗长林拉开化妆间的门,转身、抬手抵住想跟进来的贺迟,语气认真,“这就跟自习课还有老师来巡堂一样,放过小朋友们吧,先生。” 第49节 “你不说,没几个人知道我的身份。”贺迟亦是一本正经,“而且贾国平被你支使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边不太方便。” 郗长林:“又不会出现吊在威压上下不来、只能让人喂水喂饭的情况,我一个人有什么不方便的?” “……”贺迟被这个比喻噎住片刻,挑眉问:“你还设想过这种状况?” “谢谢,我随口一说,你可以走了,再见,不送!”郗长林一巴掌轻轻拍在贺迟额头上,紧接着快步后退,啪的一下拍上门。 他一回头,看见化妆师小姐和造型师小姐保持着立正姿势,背挺得笔直,就差手摆起来,去操场上走一圈正步了。 “稍息。”郗长林没忍住,说出这两个字。 像是冰封受到瓦解,两位女士的动作逐渐恢复自然,其中一人探头往郗长林背后瞧了瞧,然后拉着郗长林走到远离门的这边,压低声音,问:“小林呀,你和这位贺董……能透露透露吗?” 另一人也凑过来。 郗长林不甚明显地挑了一下眉,旋即乖巧一笑:“你们认为呢?” 化妆师小姐比了个手势,“看上去不像是那种……难不成是那种?” 两个“那种”的指代意味不同,说出来的语气也不同,郗长林耸耸肩,听懂了,但依旧没忍住逗这两位女士:“那种是哪种?” “就是那种……”化妆师小姐又比划了一下,尔后拉过旁边的造型师小姐,搂着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就是这种,当然啦我们不是这种……” 郗长林被逗得噗嗤笑出来,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贺迟让人用备用钥匙将化妆间的门打开了。 化妆师小姐和造型师小姐又一次立正噤声。 “迟迟,都说过你来这里会弄得工作人员很紧张。”郗长林微微一叹,走过去取下那套绯红华丽的花魁装,作势要换衣服。 “我来帮你。”贺迟轻描淡写地说,跟在郗长林身后,接着哗啦一声拉上隔帘。 郗长林不会当着别人不给贺迟面子,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 “乖。”贺迟揉揉他脑袋。 “伸手。”郗长林冷淡地说。 贺迟依言把手伸过去,青年将绯红的戏服挂在他臂弯里,又挪着他转过身去,成为一个背对自己的衣架子。 “我又不是没看过。”贺迟低低笑道。 “衣架子别说话。”郗长林解开衬衫扣子,迅速脱下来,挂在贺迟另一只手上。 郗长林的这几套戏服都以保守著称,美则美矣,却缺了几分诱惑感,但一旦上身,那诱人遐想、勾人探寻的魅惑就散发出来,步伐走动之间,暗光自腰间流淌而上,收尾于华丽的肩饰中。 鸟羽与薄金距离那截白皙的下巴不过几厘米,偏过头去,竟遮挡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当影视基地内灯光熄灭,只余仙楼长廊上琉璃花灯在风中摇曳,照出藏在夜色深处的妖娆妩媚时,那份若有似无的勾引感简直要让人发了疯。 一袭红衣被风扬起,素白修长的手抱紧怀中长琴,漆黑眼眸淡然平视前方,那眼尾上勾,水红晕开,风华与韵味在无声中流露。 花魁从长廊此端走向彼处,如星垂坠的花灯映照他的风流无限。 过了几秒,好似对来自楼外的目光有所察觉,郗长林轻轻偏头,低垂眸光瞥向某处,紧接着一扬下巴,不慢不紧地牵起唇角,笑得如同拂过水面春花浓情,但往深了看去,又藏着不可言说的挑衅。 这一眼不过刹那,花魁很快就回过了头,继续款款前行,折过转角。 卡—— 定妆照和剧组在宁海城影视基地的第一幕戏同时完成,秦导坐在monitor显示器之后,捧着一杯大红袍,对站在他身侧的杜崎说:“等后期修好了,就将这张定妆照发出去,不用配什么词,写明‘饰演 郗长林’就好。” 杜崎点点头,踩着高跟去和负责拍照的摄像师沟通。 贺迟站在昏暗角落中,左手手臂上挂着郗长林常用的那只包,右手端着那人的灰胖子水杯,姿势和其他助理没有不同,但周身流露出的气势,却让人不敢靠近。 今天下午基本都是郗长林的戏,诚如他所言,到达这边的头一天,他的确辛苦。不过易清波这个角色,戏份总量不多,郗长林学会找机位后每条戏基本都是一次过,这个下午忙完,就等于快杀青了。 剩下的戏只有两条,易清波之死,与易清波和牧奚北在月夜下舞剑。 郗长林忙完自己的部分,向秦导打过招呼,便和贺迟一起离开影视城。 宁海城这边天气极不稳定,一天之内四季随机播放,上午还是艳阳天,下午就沉了脸,到傍晚时狂风大作,几乎要将路人掀飞。 郗长林拿着伞站在门口,边和贺迟说着什么边撑伞,谁知一个没注意,手上的伞竟就被路过的狂风给卷走了。 他没忍住笑:“这边的风似乎一直是这么狂躁的,可能就不该撑伞?” “应该是这样,老天爷想要锻炼你用脸挡风的能力。”贺迟煞有其事地点头,可说完,却从emi手上接来新的一把伞,撑在郗长林身前。 “别这样吧,你这种吐槽很容易被人拒绝的。”郗长林偏过头去瞪他。 贺迟:“说别的你也嫌弃。” 郗长林弯眼笑开:“那你还是别说话了,做一个安静的、行走的衣架子。” 男人挑眉:“还兼带撑伞功能的那种?” 郗长林点点头,和贺迟并肩走出去,半晌后,给出了一个名称:“算是综合性服务机器人吧。” 贺迟冷哼一声,揽住郗长林肩膀,将他完全护在伞下。 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都紧闭着大门,道路清冷,除了几个急忙行人外,只有叮叮咚咚滚着的各种各样丢失物品。 三个人艰难地走到停车的地方,收伞的时候贺迟有些放松大意了,结果狂风一卷,这把伞也冲上了天空。 郗长林和emi保持了整齐划一的抬头姿势,目光追随那把伞而去,等再也看不见时,才低头望着贺迟。 男人替郗长林拉开车门,没好气地扬起下巴,道:“进去,别站在这吹风了。” “综合性服务机器人,你失职了哦。还有,那两把伞是之前从车里拿走的吧?一把十万哦。”郗长林幽幽开口。 贺迟板起脸:“就算再被吹跑个十七八把,我也养得起你。” 郗长林拖长调子又是一“哦”后,才钻进这台漆黑劳斯莱斯里。 雨在回酒店的途中落下来,砸在车顶响声清脆,郗长林隔着玻璃凝视外面,倏地按下车窗,将手伸出去。 大颗大颗的雨珠落进手心,刹那间就将整条手臂打湿,凉意渗透骨髓,郗长林不禁打了个冷颤。 “宝贝,你想干什么?”贺迟从电脑前抬起头,蹙着眉望向郗长林。 后者却说出一个地址。 贺迟还没说什么,前方开车的emi已经规划出一条路线,并道:“去那里的话,需要起码一个半小时。” 郗长林望着窗外,唇几次张合、欲言又止后,终于对贺迟道:“你今晚有别的事吗?没事就陪我过去吧。” 贺迟毫不犹豫合上电脑,“当然没事,不过你先把手收进来。” 如倒灌般的大雨只持续了一个小时,当劳斯莱斯稳稳当当在夜色中停下的时候,天空早已放晴,乌云被风吹散,露出点点星光。 郗长林下了车,站在略略有些泥泞的道路旁,眺望斜对面的一栋别墅。 蔓生植物在墙上织得密密麻麻,迎着雨后凉风摇晃枝叶,二楼的窗户中透出亮光,依稀可以看见有人伏案桌前。 不久后,一辆银灰色奔驰从路的那头驶过来,正正停在别墅门口,开车的人下车,而二楼的人迅速冲下楼,在开门的同时扑出来,给了夜归的人一个拥抱。 夜晚九点,风习习,树影重重,月影星光很是稀疏。 郗长林忽然朝那个方向扬起下巴,轻声说:“我们以前就住在那里。我,外公,还有妈妈。” 第52章 黑色劳斯莱斯车身遍布雨水, 不远处的树干上亦满是湿迹,郗长林眼眸无声下敛, 想找个地方靠着的念头只得作罢。 他往前走了两步, 踢起躺在地面的一块细碎石子,目光注视着它在夜色中擦出一道弧度,最后落入马路对面的水洼中, 溅起不小的水花。 郗长林重复着这一举动,踢了起码有七八块石子到那个水洼里, 才抬手一指,继续说:“看见那颗银杏树了吗?那下面有张石桌, 以前我外公经常在那里教我弹琴。那时候我并不喜欢古琴,因为声音太空太朴素,入门曲也很无聊, 没什么旋律性。但没办法,我妈死得早, 外公会时不时坐在院子里望着那棵树发呆, 发完了呆, 就对我说你妈妈当年怎么怎样。我知道他很难过, 为了不让他更难过,我只好忍着想跑出去玩的心思学。” 青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贺迟讲他从前的事情, 都是些零零碎碎鸡毛蒜皮, 跳跃程度很大,明明上一句还在五岁那年夏天,下面蹦出的竟到了八岁的秋天,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贺迟站在他身旁安静地听,emi从车的后备箱取出一件东西,稍作拼搭,便成了一张简易的椅子。 “坐一会儿?”等郗长林话音落地,不再继续往下说时,贺迟朝旁边扬扬下巴。 郗长林“噗”的一声笑出来,“迟迟,你这样很破坏气氛。” “因为我知道某个人不太喜欢站着。”贺迟道。 “算了吧,又不是出来纳凉吃瓜果的,这样坐在路边很奇怪。”郗长林摇着头,踢走脚边最后的一枚石子,回到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 emi不得不将椅子拆回原状收起来。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郗长林甩掉了鞋子,盘腿坐在后座上,怀里塞着一只新的、还无人抱过的咸鱼,等emi坐进驾驶座后,开口说,“你们系统使用道具变成人之后,各项生理机能和人是一样的吗?” emi从后视镜中看了郗长林一眼,回答他:“并非如此,我们只是仿生人,尽管拥有和人类相似的外表、皮肤、骨骼及内脏等组织,但我们并不能被称为人类。我们受伤会流血,但不会死;同样的,人类需要一日三餐维持生理机能,需要睡眠,但我们不需要。” 郗长林“咦”了一声,“那你们吃什么?机油吗?” “我们不需要进食。” “真是好养活……” “但我们的生命有限,如果发生了重大事故,譬如脑死亡、心脏缺失、过量出血,这具身体就走到了尽头。” “哦,就是说你们的极限和正常人类的极限一样。”郗长林恍然大悟。 身边贺迟低声一笑,帮他把脚底的人字拖摆正。那对搁在真皮沙发上的白皙脚丫子沾了不少污迹,贺迟盯着看了一会儿,问:“要我帮你擦干净吗?” 郗长林顿时抬脚,往贺迟裤管上蹭了又蹭,等干净了,说:“谢谢。” 贺迟耸耸肩,还他一句“不客气”。 劳斯莱斯从夜色中疾驰出去,郗长林在车里翻出一个kindle,蹭了贺迟的热点后,他在亚马逊kindle商城里逛了一圈,买了本悬疑小说。 刚翻开第一页,系统冒出来,声音虽然平静,但不难听出深藏其间的激动:“老大,你在为我的将来考虑吗?” “我看上去像那种有钱给你买商城最后一页最后一个位置的道具的人吗?”郗长林不咸不淡地回答他。 “哦,是的,你好穷。”系统瞅了眼郗长林账户余额,失望地沉下去。 郗长林轻轻哼笑一声,手指一划,翻到小说第二页。 他们来到酒店附近时,正好遇上剧组结束夜戏收工,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走在路上,疲惫又快乐地约着去哪里哪里吃顿夜宵。 emi收到郗长林的吩咐,远远地停下车。 “我也有点想吃夜宵。”青年转头对贺迟说。 贺迟头也不抬,边回复邮件边问:“粥还是牛奶?” 郗长林:“……” 第50节 “就你这幅老年人养生的样子,我觉得我们俩是没有可能了,再见吧。”郗长林瞪了贺迟一眼,脚踩进自己的人字拖里,作势要下车一拍两散。 “好吧,小龙虾还是烤鸡翅。”贺迟无奈地抓住青年的手腕,“不过都不能太辣,对你胃不好。” “小龙虾还有冰啤酒。” “啤酒就算了。” 郗长林半眯起眼。 “行……啤酒可以,但不能是冰的。”贺迟做出退让。 郗长林点着头,抬手在贺迟脑袋上胡乱薅了一通,笑道:“鲁迅先生曾说过,如果你想给一间房屋开一扇窗户,那么最好先提出你想把房顶拆了,这样提出真正想要的那个要求时,别人就会答应——让步效应呀。” 这回换成了贺迟面无表情瞪眼。 青年顶着他的视线压力,啪的一声替他合上电脑,推开车门,说:“我记得附近有一条夜市街,里面有一家烧烤海鲜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 “叫什么名字?”贺迟问,大有让emi搜索一番的打算。 “不记得了。”郗长林从车内钻出去,笑眯眯地转身看过来,说得煞有其事,“一般本地人出门吃夜宵都不会记店名字吧?我们记的是地点和位置。”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贺迟盲目点头。 贺迟让emi将车开回酒店,和郗长林一起慢悠悠地走在雨后长街上。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花香与青草芬芳,路面、墙壁与树木枝叶上浸润在水色中,街道两旁的灯并不明亮,隔老远才有一盏,脚底是浸凉的青石板,拼接处凹凸不平,积水甚重,还长着青苔。 老街的味道很是浓厚。 “这边昼夜温差很大。”郗长林背着手走在贺迟前方,仰望了一会儿夜空后,忽然开口,“在白天,这点积水可能十来分钟就晒干了,但晚上就不行,估计能保留到半夜两三点。 小的时候……唔,应该是空调还没普及的那会儿,夏天里只要晚上下雨,我就会偷偷抱着凉席到屋子外面,睡在凉幽幽、还积着水的地上,但通常结果是刚躺下三分钟不到就被揪起来,然后惨遭一顿暴揍。” 贺迟笑起来:“看来你不记吃也不记打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 “你才不记吃也不记打。”郗长林作势就要转身过去踹他,但这是一条老路,又下过暴雨,石子、草皮、积水到处都是,稍微一用力这些东西就会飞起来,思考到后果,只得作罢。 “好吧,那换一种说法,没想到你的皮是从小养成的。”贺迟立刻改口,走上前去和他并肩,“那你被揍之后,是怎么乘凉的?不会是往卧室里搬冰块吧?” “我倒是想,甚至还想把自己剁吧剁吧塞冰箱里。” 贺迟:“……” 郗长林觉得贺迟的表情有些好笑,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是外公在我睡觉的时候帮我摇扇子啦。” 两个人的步伐越来越慢,走到半路,郗长林没忍住打了个呵欠,贺迟问他要不要回去睡觉,但被拒绝。 回到了曾经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郗长林对于回忆有些放松,又有些执着。 他并非真的打算尝尝以前喜欢的那个味道,只是想去看看那家店是不是还在,看看老板和老板娘是否一如既往吵吵闹闹地过生活,他们的孩子是否仍旧坐在店里写作业,遇到不懂的,会抱着作业本请教那些来吃饭的中学生。 贺迟趁郗长林不注意勾了一下他的手指,又在这人扭过头来瞪他之前收手,“你之前说,学古琴是为了不让外公难过,那么琵琶呢?” “琵琶啊……”郗长林神色有一瞬间恍惚,他偏头看了贺迟片刻,转过头看向路边一棵歪脖子树,“我妈很会弹琵琶。她好像什么都会,古琴、琵琶、二胡、古筝、三弦、箫、笛……就跟那种点播机器似的,什么样的曲子都能弹出来。” 郗长林对母亲郗纯的记忆实在是模糊,只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个温柔又柔软的人为了哄他吃饭,坐在他身边弹了好久的琴,几乎所有乐器都换了一遍,最后一种是琵琶。 等郗纯停下手上动作时,郗长林记得她说:“妈妈也很累啦,宝宝和妈妈一起吃饭好不好?” 他不记得那时候他说的是好,还是胡闹着把碗推开、丝毫不听劝,但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倒回二十年前,他一定会对那个女人说“好,我们一起吃饭”。如果可以,他想今后的几十年都和那个女人一起吃饭。 可是没有如果,神的恩赐,不会有第二次。 在贺迟看不见的地方,郗长林漆黑眼眸之中多出一抹悲伤,不过一眨眼,伤感即散开去,恢复成了浅淡笑意。 “当年你为什么会来宁海城?”郗长林问贺迟。 男人“啧”了一声,“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这个问题。” 郗长林一翻白眼:“不说就算了。” 思索了片刻,贺迟低声说起那段往事:“六年前,我22岁。当时爷爷已经流露出要直接将位置传给我的意思,于是我父亲起了杀心,并采取行动。这座城市里有一部分我外公和母亲留下的、我当时能够动用的力量,所以我逃到了这里,策划反击。” “你来这里的过程一定很艰险。”郗长林感慨。 “不止如此,我到了这里,和接应我的人汇合后,依旧差点丧命。”贺迟把一直挂在臂弯里的外套披在郗长林身上,按住他的肩膀,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就在那边,那里有一座玫瑰庄园。我来到宁海城不久,有人送来一份文件,说当年我母亲在那儿给我留了一个装备箱,埋在d区的第二个雕像下。那份文件有我母亲的真实签名,装备箱也是真的,不过是个骗局。 那时候玫瑰庄园旁有个工地正在施工中,他们想借着噪声遮掩,把我射杀在那里。不过我父亲蠢就蠢在把骗局做得太逼真,我抢先从装备箱里取出枪械,狙了埋伏起来的人。” 贺迟将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在讲一个不痛不痒的故事。那些生死无关紧要,只有抓住眼前人,才是最迫切的愿望。 郗长林听完后挑了一下眉,走去路旁,摘下了一根被风折断、但仍挂在树上的枝丫,然后甩掉水珠,伸手碰了碰开在上面的花。 “是在遇到我之前还是之后?”他问。 “之后。”贺迟回答。 一个人一旦开始对另一个人不再有保留,一个人一旦开始对另一个人产生好奇,多半意味着已经将他放在了心上。 郗长林的行为与话语如此,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点。他转着眼眸,轻轻“唔”了一声,把花摘下来、擦干水珠,夹在贺迟领结上,尔后拍拍这人肩膀,轻笑道:“奖励你一朵小花花。” 贺迟低头看了眼这花,语带笑意:“只奖励花?” “再拍拍头,之后的小龙虾和啤酒我请了。”郗长林装出一副认真模样。 “还真是有诚意。”贺迟轻哼,抓起这人手腕,继续朝前走。 拐过街角,前方一片灯火辉煌,食物香气溢满鼻间,鲜香麻辣,让人食欲大开。 贺迟毫不在意身上的高定成衣,和郗长林一起踩进脏乱油腻的夜市街。 那家郗长林曾是常客的烧烤海鲜店没有关闭,暴雨过后的夜晚,出门乘凉觅食的人大增,即使是到了深夜十一点,生意依旧火爆。 郗长林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拉着贺迟走向另一边。 “人太多了,等排到我们,恐怕已经十二点了。”青年小声道。 贺迟很是欣慰:“那我们现在回去?” “不。”郗长林拒绝得彻底,“这里还有一家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贺迟挑眉。 “你没闻见?” “我只闻见了一股恶臭。” 郗长林“啧”了一声,目光凉丝丝的将贺迟上下一番打量,再抬手指着这家店的招牌,说:“恶个锤子的臭,这是来自广州柳州的神秘配方,大名鼎鼎的螺蛳粉的味道!” 贺迟:“……”还真是久仰大名了。 虽然不是很期待,但遇上郗长林后他就从明君变成了昏君,为博美人一笑,没什么做不出。 一句“那就走吧”之后,两个人并肩进店。 螺蛳粉的好处是烹煮过程简单方便,流水线一般的操作,汤底早就调制好,根据辣度不同,取不同深度的汤汁即可。 而螺蛳粉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贺迟没吃过,不清楚辣度。 郗长林饮食喜好偏辣,一般会选麻辣或重辣,但这一次,他面不改色地对店员说要了中辣。 这个选择听在贺迟耳中,以为这人百年难得一遇的乖巧了一次,再度感到欣慰。 ——直到他的那份中辣被摆在面前。 健康生活、注重养生,鲜少吃重油重盐重辣椒食品的贺先生当即被辣红了眼。 郗长林抽出一双竹筷,慢悠悠夹了一块脆腐竹吃下,才轻声开口:“迟迟,这是自己的选择,可不能浪费粮食哦,要知道你这一顿夜宵的钱,人家山区里的小朋友能吃好几天了。” 说完他往对面递去一瓶醋,“觉得辣就加醋,实在不行,我们再来一瓶冰可乐。” 冰可乐是不可能有的,不仅仅如此,连可乐都不会有。 贺迟往自己碗里加了三次醋,才勉勉强强将碗里的粉条吃完。他奇异地觉得这玩意儿味道竟然不错。 离开螺蛳粉店后,两个人身上都带了一股臭味,郗长林笑眼弯弯地往贺迟那边挤,问:“要不要再来份臭豆腐?虽然不如长沙臭豆腐正宗,但味道还不错。” 由于嗅觉的适应性,贺迟已经感觉不出自己和郗长林身上的味道了,这人“投怀送抱”,他干脆一把将人搂住,掐了一把腰,说:“再给你买个榴莲?集齐人间三臭?” 郗长林毫不在意贺迟话语里的那份凉意,笑着点头:“好呀好呀。” 贺迟笑骂一句“好个屁”。 臭豆腐和榴莲就这么泡汤,郗长林从贺迟怀里逃开,打了个呵欠,逆着来时路往回走。 风又冷了一些,郗长林手在衣袖里抖了一下,撇开头打了个喷嚏。 贺迟立马换了个位置,站在郗长林斜前方,将风挡住一些,“我让emi把车开过来?” “虽然人家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但也不能这样过度使用吧。”郗长林吸吸鼻子,站直了背,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那你站过来。”贺迟朝他张开手。 郗长林退后半步,一本正经地说:“迟迟,大庭广众之下,要矜持收敛。” “收敛收敛,不得先收再敛?”贺迟反问。 青年:“……” “那我们走快一点。”郗长林灵光一闪,说,“只要我们走得快,风就追不上我们。就跟那一艘载满土豆航行在海上的货船一样,只要它开得够快,中美贸易战影响下国内提高的关税就收不到它头上。” “梗玩得很溜啊宝贝。”贺迟垂下眼眸,瞬也不瞬地瞥着郗长林,话说得慢条斯理。 “哪里哪里。”郗长林谦虚抱拳。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等郗长林反应过来,贺迟猛地将他一扯,带着他跑往前跑。 人字拖在街上踩得啪嗒啪嗒响,郗长林这具身体虽然弱鸡,但好在会隔三差五地去健身房锻炼一下,所以快速跑出夜市街时,没显得太喘。不过跑了这么一段,身体暖和不少。 贺迟放慢速度,由跑改为走,他笑着望向落后半步的人,刚想说什么,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是emi的电话。”郗长林把手机拿出来,扫了眼屏幕,递给贺迟。 男人接起来,“喂”了一声,对面女性干练简洁的话语立刻传出:“先生,贾国平刚才离开了酒店。” 郗长林就站在他身侧,听见了这句话,眉梢轻轻挑起。 方才轻松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需要我跟着吗?”emi问。 贺迟用眼神询问郗长林。 后者笑起来,摇头说:“不用,我一直对他进行着监视。” 第51节 从夜市街到酒店一共二十分钟步行时间,回去的步伐不再如来时那般悠闲,郗长林脸上仍是带着笑,在电梯间等候的时候遇上了同样吃完夜宵回来的化妆师小姐和造型师小姐,还说了几句玩笑话。 与此同时,贾国平来到两条街之外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便利店中。他从冰柜中取走最后一份咖喱蛋包饭,付了钱,交给店员加热。 便利店只有两名夜班店员和贾国平,后者坐在临街的休息桌旁等候,三分钟后,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他起身去取,走到收银台前时,第二位客人推门进来。 “欢饮光临——”便利店电子门铃感应器自动响起。 贾国平抬眼看向那人,脸上表情沉下去。 冰柜里饭团、简餐都已售空,第二位客人在店里转悠一圈,最后回到收银机旁的食物橱窗前,点了几串关东煮与一盒霸王鸡条,还有一瓶养乐多。 便利店中的休息桌只有两个座位,他理所当然地坐到了贾国平身旁。 收银台后的店员继续看起手机视频,第二位客人摘下被关东煮冒上来的热气弄花的金边眼镜,轻轻用领带擦拭上面的水雾,边低声说:“之前给了你定金,你收下但没完成任务,怎么,剩下尾款不想要了?” 贾国平正用勺子戳蛋皮的手一歪,碗里的咖喱汁溅出几滴到身上,为了掩饰自己不安的心绪,他赶紧抽出纸巾,将咖喱擦去,却没想到抹开之后,整个前襟都花了。 “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要想你家孩子有个好条件,甩开同龄人,今后成龙成风,钱是不可或缺的。”金边眼镜幽幽地说,“这个道理,贾先生难道不懂吗?” “我当然懂。”贾国平丢掉纸巾,压低声音吼道,“但我不会帮你们做事了,之前的钱,我也还给你们!” 说完,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推到金边眼镜手边。 “密码六个六。” “哟,还想跑单呐?”金边眼镜故作惊讶,“你知道我通常会怎么对待跑单的买家吗?” 他完全没有留给贾国平回答的余地,自顾自将话说下去,“天天打电话骚扰、恐吓、威胁这种手段算是次等的,我一般不屑去做。我比较喜欢采用温和的方法,比如绑架你的孩子,把他关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再在茅屋外丢几头饿了半个月的狼。 当然啦,茅屋是猎人曾经住过的茅屋,里面棍棒刀枪都备得齐全,就是没有干粮和水而已。” 贾国平被吓得咬着牙发不出声音,他知道虽然面前的人长着一张斯文脸,但这等事做起来毫不眨眼。 他家孩子过了这个暑假才进小学,把这样一个小孩丢进围着狼的茅屋里,不,就算是个成年人,也无异于是送死。 这位经纪人的手开始颤抖,腿也是,整个桌面都被带得开始晃动。 金边眼镜把那张卡推回去,慢条斯理地吃下一根鸡条,才再度开口:“怎么样?还是继续替我们做事吧,事成之后,我们不仅会结尾款,还会让你进br,带有前途的新人,这样一来,你家小孩的成长环境才有保障。” “另外,这鸡条不错,我看你的咖喱里面都没有肉,把它拌进去一起吃吧。没有肉的咖喱,怎么能算咖喱呢?”金边眼镜说完,把手边的霸王鸡条放到贾国平面前,起身离开。 第53章 “这个戴金边眼镜的人, 你认识吗?”贺迟和郗长林并肩坐在沙发上,通过道具, 郗长林面前的虚拟光幕对贺迟可见, 看完了整段视频,他问。 郗长林盘着腿,嘶啦一声拆开饼干包装, 才对贺迟说:“我应该见过他,但对他印象不深, 想不起来是谁。” 贺迟立刻让emi进行人像识别。 几分钟后,emi将光幕折转到两人面前, 同时道:“他的名字是付泽瑞,从中学时代起,就跟在关家二少关植身后混, 对关植忠心耿耿,许多关植不方便亲自解决的事, 都由他出面, 现在是关植的助理, 在br权力很大, 提拔了众多亲信。” 光幕上密密麻麻写满付泽瑞的人生经历,从二十几年前在哪个医院由哪位医生接生, 到今天上午他开车出宁海城主城、在收费站缴了多少费, 人际关系、大小事件无一不条分缕析。 青年一目十行地扫过,随即慢条斯理“哦”了一声,把柠檬味儿的饼干条掰成两截, 等吃下其中一截,说:“原来是他,关植的跟屁虫,我记起来了。” “他不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原因对你动手,和从前一样,肯定是在帮关植办事。”贺迟不动声色地把郗长林面前的零食盘挪远、到他抬手够不着的位置,边说,“不过关植是否和别人有勾结,这一点尚不明确。” 郗长林鼻翼翕动,对贺迟的小动作心知肚明、却不戳破。 他抓起沙发上的电容笔,微微眯眼,对光幕上的某几条进行勾画,“迟迟,你看,从今年四月开始,付泽瑞才在关植的授意下,与关沥进行接触。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很隐秘。” 贺迟轻声一“嗯”,又问:“你印象中,关家这两兄弟关系如何?” “还行吧。”郗长林吃掉另一截饼干,忽然觉得这个答案不太对,改口道:“应该……也就那样?” 贺迟:“也就哪样?” “关家家主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坐,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们俩就明白自己和对方是竞争关系。”郗长林说,“这两个人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在某些问题上存在分歧。” “比如?” 郗长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喜欢追问?”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贺迟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 “也不是。”郗长林放低了声音,“其实我和他们的接触不多,不太了解他们之间具体的暗潮涌动。我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两个人的分歧点之一,就是对我的处置。” 贺迟眼皮猛地一掀:“什么处置?” “没什么大不了的处置。”郗长林敛着眸光,手指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饼干包装袋,语气漫不经心,“现在看起来,就跟回家后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这种无关痛痒的矛盾一样。” 两片光幕悬在半空中,散发着幽幽荧光,贺迟抬手将它们关掉,再扬起下巴,示意emi离开。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你不用这么严肃。”郗长林抬起头来,凝视着贺迟的眼眸,轻声说。 贺迟伸手揉上郗长林脑袋,这人头发乌黑柔软,被灯光映照出似水的清亮,异常乖巧可爱。他不再纠结于前一个话题,而是说:“他们曾对你做过的那些事,过不了多久就能还回去了。” “对啊。”郗长林装出认真神色,眼微瞪着点头,“所以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让我保持一下发型!”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注意发型。”贺迟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下,才放开郗长林毛茸茸的脑壳。 郗长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丢掉手里的饼干包装袋,脚蹬进拖鞋,起身往自己那间卧室走。 “贾国平你打算怎么处置?”贺迟跟着他起身,把桌上那杯被郗长林刻意忽视的热牛奶端起来,追到他身后问。 郗长林偏转脑袋,眼皮轻飘飘地撩起,“你会因为一个人有苦衷,就不让他承担自己造下的孽了吗?” “是这个道理,有恩必报有债必偿……”贺迟点头,接着抬起手,道,“不过你现在是不是该接下这杯牛奶?” “哦。”郗长林慢吞吞伸出右手,可就在指尖触碰到玻璃杯、手指即将握住那刻,这只手倏地滑了一下,就如同接力赛中队员交接棒失误一般! 这混账当然是故意的,他以为自己就要得逞了,谁知贺迟像是提前预知到了这一幕似的,非但没放手,反而眼疾手快地用空闲的那只抓住郗长林的右手、猛地一上抬,再稳稳当当地把牛奶放进他的掌心中。 “还想玩虚晃一招?”贺迟的声音有些凉。 “还不准人手滑了?”郗长林反驳地理直气壮,当着贺迟的面,豪迈饮酒似的喝下一大口牛奶,再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啪的一声拍上房门。 贺迟看着郗长林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后,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下次拍门能不能拍轻点? 翌日上午。 虽然没有郗长林的戏,但他还是来到片场,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用kindle看昨天没看完的那本小说。 贾国平捧着灰胖子水杯和一盒点心站在他身旁,视线一直在摄像机后的那两人身上,不曾移开过——那边正在拍摄的是,吕啸归和牧奚北初次交锋的戏。 拍摄过程中情节与情节的先后顺序,不比荧幕上所放映的那般具有连贯性。电影拍摄是一个零碎又繁琐的过程,情节被打乱,根据演员档期、剧组场地租借期等等因素进行重组安排,极有可能发生上一场两位演员还在笑着把酒言欢、下一场便是生死相杀的情况,因此导演选择演员,除了要求演技过关外,还需要演员入戏与出戏速度够快,否则进度延误起来很是要命。 视帝陈思明,和才在东京电影节上拿了最佳男配角奖的楼阳,都属于能将情绪把控与转换做得恰到好处的那种人,虽然比不上淫浸戏场多年的老戏骨,但观摩他们演戏算得上是比较有乐趣。 于是没过多久,郗长林抬起头来,将目光放到场中焦点上。 故事里,亡国皇子与大国师的初战,是在仙楼之外,名为响水街的烟花巷中。 时值天光乍破,笙歌一夜的长街露出疲惫姿态,街道冷清,行人几无,只有几片落叶被风拖着,从青石板地面扫过。 剑光在倏然间迸发。 陈思明一改之前少年顽劣的模样,目光如手上三尺青峰般冷冽,脚步一错、身一旋,剑花一挽,向从街道另一头的人袭去。 那人身着深沉严肃的黑衣,襟前袖口朵朵梅花盛开,为他平添一份生气。他面上表情与平时无二,甚至步伐也不因浩然而至、片刻不歇的剑气而停止,一路来到对面人身前,垂在袖中的手才有了动作。 他只出了一掌。这一掌如素手拈花轻缓柔和,但掌风凌厉,逼得陈思明接连后退十步远。 “就凭现在的你,还杀不了我。”楼阳敛下眼眸,声如凛冽冰原上吹来的风,霜寒刺骨。 “呵,可我总会杀了你的……”陈思明一抹唇角溢出的血,另一只手握紧剑,颤声道。 楼阳不为所动:“那就来杀吧。” 隔了半晌,陈思明嚯然将剑平举身前,咬牙道:“亡魂终有一日会爬出地狱,到那时,我会扬起旌旗,率众人前来,替柳先生报仇,替易姑娘报仇,替被你践踏的南国河山、万千子民报仇!” 终于,这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眼皮轻轻抬起,他望着对面的人数息,道:“那就来吧,我等着。” 言罢,他轻拂衣袖,提步前行,与陈思明擦肩而过。 坐在monitor显示器后的秦导喊了“卡”。 郗长林弯起眼睛,用手指甩动从道具组那顺来的一根系着鱼骨吊坠的红绳,笑着说:“贾哥,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人被杀,就会死’。” “什么玩意儿?”贾国平一愣,“这不是废话吗?” “是出自《fate stay night》里卫宫士郎的台词,逻辑很严密,对不对?所以当刀子捅进易清波胸口时,易清波死了;然后刀子刺入牧奚北胸膛,牧奚北也下了黄泉。”郗长林笑眯眯地偏过头去,自下而上仰望身旁的经纪人,“就是不知道‘杀死’我们的‘凶器’,道具组有没有做好。” 贾国平眼神闪了闪,握在灰胖子水杯上的手一收,唇嗫嚅几次,才说:“就一把收缩塑料匕首而已,不用太担心,这一幕戏两天后才开始拍,工期够的。” 郗长林露出放心的表情,“那就好。” “没事少看一些这种中二日剧。”贾国平没忍住道。 “这不是日剧,这是日漫。”郗长林一脸严肃地纠正,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水杯取来,拧开杯盖,抿了一口里面的乌龙茶。 “那也要少看,免得受影响太深。”贾国平说,“你应该把时间花在经典影片上,譬如《沉默的羔羊》《肖申克的救赎》这些,看的时候别光注意剧情,还要学习前辈们的技巧和处理情绪的方法。” 郗长林回答得敷衍。 片场中央,两位演员稍作休息,道具、群演就位后,开始新一条的拍摄,郗长林把目光挪过去。 贾国平在裤管上擦了一把手心渗出的汗,余光瞥见贺迟走入片场,立马低声告诉郗长林。 后者点点头,过了几秒,他似乎想了什么,又抬起头来,说:“贾哥,我明天要去一趟关家,你休一天的假吧。” 贺迟正好走到郗长林面前,将这人的视线完完全全遮挡住。 贾国平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这位非要跟着过来给我当助理的先生,劳烦让一让。”郗长林没好气地说。 “现在是八点五十。”贺迟忽然切换到了报时功能。 “八点五十怎么了?”郗长林挑眉,“是觉得太早,想回去睡回笼觉?” 贺迟无声一叹,“我和剧组沟通了一下,你的定妆照十分钟发布。” 郗长林这才想起这件事。 昨晚贺迟给的那杯牛奶中加了足够量的安眠药,使得他少见地一沾枕头就坠入了黑甜梦乡,以至于今天早上醒的时候,郗长林甚至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睡眠质量太好了,仿佛睡了一个世纪般,那些围绕在他周身、时不时出来戳一下的瞌睡虫子全都没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再无影无踪。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昨天的事情好像成了久远以前发生的事,出门前贺迟没跟他替今天会发布他的定妆照,他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傻乎乎的,以后可怎么办啊。”贺迟担忧地薅了一把郗长林头顶的毛。 第52节 “定妆照发就发呗,会出现什么样的评论,我心里有数。”郗长林拍开这只魔爪,“但是现在呢,劳驾让一让,你挡着我看别人演戏了。助理先生既然想当助理,就要服从我的安排。” 贺迟冷哼一声,坐进贾国平搬来的凳子里,和郗长林肩并肩。 场中正在拍摄的依旧是仙楼所在的响水街上的戏,不过与上一条相比,多出一大堆群众演员。 “你们风娱之前和陈思明有过合作吧?”郗长林转悠着手上的红绳,忽然问。 贺迟“嗯”了一声,“我有些印象,似乎是在两年前。” “他是什么时候拿到视帝的?”郗长林又问,不过是转过头去问贾国平。 “前年。”经纪人回答他。 郗长林拖长调子一“哦”,贺迟不仅问他:“怎么了?” “啊,我只是记得你们平台很挑合作对象的,毕竟业界里流传着一句话,‘能被风娱选中,就算是反向发展,也不会扑到哪儿去’。”郗长林抓住红绳不住晃动的下摆,一圈一圈将之缠绕到自己中指上,边说,“但没想到这位曾经和你们合作过的视帝,两年来演技没并没有怎么长进,你看,这个今年才在东京电影节上拿奖的楼阳,又一次压了他的戏。” 这话说的是事实,陈思明饰演男主角,却在本该旗鼓相当的场景中频频被男二号楼阳压戏。这在前期还好,毕竟《幻日》是一部主角成长的戏,处处透着苦情色彩。影片前半截,吕啸归几乎活在牧奚北的阴影之下,但后半段依旧这样,就很是一言难尽了。 在平海城清名山上,陈思明如此;现在在宁海城影视基地,他也是如此被楼阳压制,秦导的脸色拉了下来,喊了停。 “其实楼阳也很苦恼。这部剧不是讲牧奚北的人生,而是讲吕啸归的,他这样被动喧宾夺主,不仅在导演面前留不下好的印象,坐在台下的观众也会抱怨,尤其在《幻日》是个大ip、自带无数粉丝的情况下。”郗长林又说。 贺迟偏头凝视着他,看他颜色略淡的唇张合,眼睫偶尔上下刷动,眸底微光闪烁。 等郗长林被他盯毛了,眼神瞥过来,贺迟才挑了挑眉,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段距离,说:“你很少为无关紧要的人或事说话,今天却连续说了两大段,字字句句围绕着某个对你不安好心的人。怎么,宝贝,你很关心他?” “对啊,我就是很关心他。”郗长林面无表情地瞪贺迟一眼,把他那两根手指给合拢。 贺迟顺势把郗长林手指捉住,将红绳解下一段距离,捏在自己手心,低声说“我生气了。” “你生气,告诉我有什么用?”郗长林弯眼笑起来,“我还能阻止你别生气?” 男人分外不满地一“啧”,“你怎么就不能阻止了,世界上最能够阻止我的人就是你。” “这样啊。”郗长林微微睁大眼,脑袋往后仰了仰,一副惊讶模样,随即抬起手,在贺迟脑袋顶轻拍两下,“迟迟不要生气了。” 贺迟得寸进尺地扣住郗长林的五指,牵着他的手垂下,藏在不会被看见的地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关心楼阳和陈思明。” 郗长林弯唇一笑:“这是我的个人小秘密,不能告诉你。” “能让我猜吗?”贺迟问。 “你自己在心里慢慢猜。”郗长林抽手、摊开,“无论猜的内容是什么,都请不要跟我讲。” 言语之间,时间悄然溜走,时钟指针指向整点时,早已设定好的微博自动发出:“女子”一袭绯红衣衫,怀抱长琴,于灯下、于廊上,于夜色深处回眸轻瞥,眸光流转间,如春夜轻枝拂水而过,勾人心魂。 ——“易清波,饰演者:郗长林。” 一分钟后,该条微博被《幻日》原著作者转发。 三分钟后,各大娱乐圈营销号转发评论,并带上好几个话题。 “郗长林”这三个字,由于前段时间《春风一剑》在卫视及网络平台火热播出,知名度虽然算不上高,但多多少少还是被一些人眼熟了。 又因为上个月那一波为了引蛇出洞所做的反向营销,这张脸也被不少人所记住。 那个可怜兮兮、原本只有一百多万粉丝的微博账号,最近终于有了要突破两百万的趋势。 这波营销一出手,不少人好奇地顺着原微博艾特摸过来,评论派别大致分为三类:“女装大佬是世界瑰宝人间财富请务必嫁给我不行的话我嫁也行”、“恶心了又一个角色被毁了而且毁她的居然是个男人死gay佬滚去地狱吧”以及“吃瓜路过小姐……啊不,小哥哥颜值真不错”。 郗长林的微博粉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同时喷的人也在增多。《幻日》开机那天,他特地给自己制造的“黑历史”又被拖了出来,甚至还有人成立了挖黑料组织,誓要掘个穿。 系统监控着网络上关于郗长林的事情,但只字未向郗长林提及,毕竟这个人向来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如果跑去跟他讲了,这人大概会笑着说“帮我把那个挖黑历史组织的组织人地址发来,我买个挖掘机送给他,帮他一把”。 贾国平卡着时间,在快到中午的时候登录郗长林的微博账号,转发那条剧组的定妆照宣传。 这个时候,#郗长林#这个话题已经爬上热搜榜前十了。 郗长林从前可以用糊穿地心来形容,积攒下的那些粉丝也在月复一月等不到他的新作中日渐佛系。现在郗长林跟弹簧被压反弹似的突然窜入众人视线,老粉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做出了质量精良的视频应援。 贾国平将手机拿到郗长林面前,后者看过之后,笑道:“是不是哪天我站c位了,她们要开心上天。” “今后要继续努力啊,不要辜负她们的支持。”贾国平感慨道。 午饭依旧是贺迟给他开小灶,菜有清蒸八宝鱼、糖醋茄饼、糯米排骨和清炒西蓝花。 八宝鱼无刺,特别适合郗长林这种懒人。他扒下一块肚皮肉,边在汤底酱料中蘸了蘸,边对贺迟说:“我忽然觉得老天都在帮我们。” 后者笑起来,眼里浮现郗长林看不明白的神采,“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你看,这次的时间进度掐得太准了,我昨天拍定妆照、今天发布,在背后推了一波之后,算是一个小爆发,足够让我的‘哥哥’们知道。”郗长林把鱼送进嘴里,咽下后,继续说:“而明天,又刚好要上门拜访。连着两天在他们眼前晃悠,让他们不得不分心思、想对策应对我,还真是挺让人愉悦的。” 闻言,贺迟挑挑眉,趁郗长林不注意,塞了一块西蓝花到他的碗里。 下午和晚上,秦导、施洛、楼阳还有剧组的另一位顶级流量陆续转了郗长林的定妆照微博,并进行了互动。 二十四小时不到,郗长林的全球后援会完成创建,首批入会成员数量达历史新高。 贾国平把这个消息告诉郗长林,后者只是象征性点了点头。 郗长林内心并没有多少感觉,他进娱乐圈的初衷不是为了演戏,转型演戏是生活所迫,而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更不是这帮粉丝。 所以粉丝数量是零,抑或千百万,对他而言,都没什么不同。 第54章 关家的宅院有两座。一座是旧宅, 位于长江以北泠水区塔山上,掩映在峰峦叠翠之中;一座是新宅, 坐落在宁海城中心, 寸土寸金的富人区内。 宁海城虽然一年四季温度适宜,但三伏天依旧令人不太舒服。上一任关家家主身体不好,因此他每逢三伏三九, 就会带着所有人上塔山旧宅,直到秋分才回到市中心新宅。 这一任的家主关佟继承了这个习惯, 不过如今才六月上旬,他竟就住去了旧宅。虽说抱有疑惑, 不过郗长林和贺迟依旧要驱车前往。 在宁海城,即使出门时是大晴天,都应该带上雨伞以备老天爷忽然不作美, 甚至还该在随身携带的包里装一件薄外套,免得温度骤降冻出感冒。 贺迟让emi在车里备齐全了所有东西, 才把郗长林从床上薅起来。 青年半闭着眼跟在贺迟身后进了卫生间, 接下他挤好牙膏、递来的牙刷, 开始机械地、缓慢地刷牙, 就跟档位只开了低档的机器人一样。 贺迟也不催,靠在门框上, 边看郗长林边和他说话:“早餐真的只打算吃一个三明治?我看关家那边有留我们吃饭的意思, 估计你不会吃多少口,所以现在多吃一点好吗?” 郗长林缓慢地让牙刷在口腔里工作了三分钟,才吐掉口里的泡沫。 漱完口、洗好脸, 他说:“附近有一家拉面店,我们吃一碗拉面再去塔山。” 贺迟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套房时,被郗长林放了一天假的贾国平正好从电梯里出来,见到青年立刻小跑过去。 “长林啊,今天去拜访关家,不需要我陪着吗?”经纪人面带忧虑,像是担心自家小孩会在大场合中出丑。 郗长林仍处于半梦游状态,眼睛只虚虚睁开一条缝,盯着走在前面贺迟的脚后跟,以防走错路,对贾国平的问话似乎毫无察觉。 经纪人跟着他往前走,在他身边又问了一次。 贺迟忽然就不耐烦起来,回身将郗长林一拉,半抱进自己怀中。郗长林终于掀起眼皮,轻柔地笑开,声音带着丝丝的沙哑,“我以为贾哥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去关家。” 贾国平一怔。 “你好像认为我去关家很理所当然似的。”郗长林抬手掩面打了个呵欠,眼睛一眨,又是一泓水色,他干脆垂下了眼,说,“可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我和宁海城这支关姓家族是什么关系吧?” “难道不是贺董要去,而你陪他吗?”贾国平掩饰住表情,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个理由好像很能说得过去。”郗长林恍然大悟一般,尔后笑道,“但你搞反了,是贺迟陪我去。” 被人按下去的电梯又回到顶层,贺迟带着郗长林走进去,轻飘飘向贾国平投去一瞥,将这人制止在门外。 电梯迅速下行,贾国平仍站在灯光明亮的走廊上,郗长林他们房间斜对面的门倏地打开,楼阳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他扫了一眼贾国平,冷声问:“他们去的是关家?” 贾国平回答“是”,又向楼阳问了声好。 酒店附近的拉面打的是日式招牌,也如日本的拉面店一般摆在街边,支起顶棚、悬挂灯笼和旗帜,但味道并不地道,厨师兼老板在制作过程中结合了当地人的饮食习惯,味道很是奇特,但并不难吃,汤底浓厚,鲜香麻辣。 硬要说的话,这大概是宁海城特色日式拉面。 郗长林用木勺将洒在面上的葱花和香菜混进汤汁里,竹筷搅拌过后,挑起一夹混着汤汁放入一旁的小碗中,再趁着贺迟不注意,往里加了一勺辣椒。 “一直没问,你让emi怎么跟关家说的?”郗长林状似不经意地问贺迟。 “你好,请问是关管家吗?我是风暴娱乐贺董的助理,这次打电话是想请您代为转达一件事情——因为忙碌,郗长林先生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他很想念关先生、关夫人及两位兄长,这次的工作地点刚好在宁海城,他想亲自过来见大家一面。我们想将时间定在两天后,请问行吗?” 贺迟没注意到郗长林的小动作,边一勺一勺将拉面碗中的底汤盛入小碗中,边把emi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连语气都像,从头到尾平直如线。 郗长林又夹了一筷子拉面到小碗里,把辣椒掩盖了去,然后说,“是emi的风格。电话是管家接的?那管家怎么说?” “当然是‘这件事我会代为转达,稍后给您回电答复’。”贺迟道。 “哦,是那位管家的风格,看来我走了三年,管家没换人。”郗长林眼皮撩了撩,往小碗里加进一勺汤。 贺迟轻笑:“他都改成了关姓,当然不会那么早辞职。” 郗长林点着头,将小碗里的汤面拌匀,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然后说:“毕竟是‘两朝元老’,当然舍不得这么早‘告老还乡’。” 这家拉面店的辣椒分为小米椒、剁辣椒和青椒,郗长林喜欢最后那种,又偷着加了几次,最后一次时被贺迟一拍爪子,抓了个现行。 好在碗里已经囤够了作料,郗长林面上流露出不满,内心其实并无波动。 临行结账时,他敛下眸光,忽然低声说了句,“这位老管家挺难对付的。” 从影视基地到塔山,距离相当于穿越整座宁海城,emi把车开上高速,大约要花两个小时,才能抵达塔山山脚。 郗长林坐进车内就闭上了眼,起初是在想事情,后来渐渐地睡了过去,脑袋一歪,栽在贺迟肩膀上。 “他最近是不是太能睡了?”贺迟蹙起眉峰,担忧地开口。 “郗先生从前不也这样?”emi有些惊讶,人工智能并未看出郗长林和他们曾经在快穿世界中接触的那个有何区别。 “从前是懒,现在除了晚上正常休息那会儿,其余时间闭眼就能睡。”贺迟帮郗长林调整了一个姿势,再将抱枕塞进他怀里,“通知医院那边,让他们下个月随时做好准备,我要带郗长林过去做检查。” emi轻声一“嗯”,双手依旧把着方向盘,不过支架里的手机已经切换到短信界面,一条消息正在进行输入——主神为任务者配备的系统,不管是否通过道具获得实体,都能直接连接电子设备。 到塔山的时候果然换了天气,风吹树影摇,细碎石子滚了一路,拖出声响。 郗长林刚好醒了,从贺迟腿上爬起来,扭过头,透过玻璃望向外面。 他们正在经过山脚的荷花湖,接天一碧翻起绿浪,亭亭玉立的红与白不住摇晃,其中几多朵要凋零的竟直上遍布阴霾的天空,再陡然一落,拍到了车窗上。 哗啦—— “妖风。”郗长林轻声说道。 第53节 贺迟把外套拎出来,不容辩驳裹在青年身上。 后者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衬衫,不是iro的高定,而是他代言的品牌noble送来的新款,仅仅打样了三件。设计一如既往简单大气,低领,后背用暗色的线绣了一只鹤,只有在微光环境中走动时才能看出来。 而贺迟的外套是iro的,米白色,拉链一拉到顶,noble所有的设计都被遮了起来。 郗长林垂眸扫了一眼,心说要是李斯特在这里,估计要跳起来把贺迟打一顿。 “离下车还有一段时间,没必要这么着急吧?”郗长林笑着说,由于才醒不久,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贺迟冷哼一声反驳:“等到了地方,你推门就走,还会留时间穿衣服?” “行吧行吧,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是应该把戏做足。”郗长林在将‘家’这个字咬得很重,笑容里渗出凉意,“毕竟我因为他们从小身体虚弱,这是他们很清楚的一项弱点啊。” 贺迟笑笑,没说话。 关家是一支历史悠久的家族。 起初做茶叶和木料生意,在中原一带做得风生水起,清朝末年举家从北方南迁到宁海城,逃过了炮火劫难,并且凭着从北方带来的资产,在西南将生意做大。 建国初期稍显颓势,但是改革开放过后,关家子孙纷纷下海,各种产业遍地开花。 br公司就是关家的产业之一,在国内娱乐圈里举足轻重,捧出了三位天王级别的人物,而他们家最近大火的某个新人,隐隐有要成为第四位的趋势。 虽然红的人多,扑的人更多,不过娱乐圈向来是这样一个地方,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半点不均衡。 掩映在苍翠之后的关家旧宅出现在视野中,那是西南山区特有的吊脚楼,青瓦沉沉,檐角高飞,勾上低垂的阴云,天光渐淡中,大雨仿佛又要落下来。 “这里凉快是凉快,不过蚊虫也多。”下车前,郗长林幽幽开口,“虽然咱们穿着长袖长裤,但它们依旧能钻进来。” 谁知贺迟竟漫声一应,从旁边emi备的那堆物品中取出一只药膏,“所以我提前准备好了驱虫的药,要我替你抹上吗?” 郗长林的目光变得凉丝丝的:“你以为你是多啦a梦,把东西变出来就能讨人开心吗?” 虽然这样说,但郗长林还是一把抓过药膏,撩起衣袖,挤出一截在手臂上抹开。 “你也要来点吗?”两只手臂涂匀,郗长林对贺迟说。 “可能是由于体质原因,我天生不招惹蚊虫。”贺迟耸肩示意自己不用,又问:“你腿上不涂吗?” 郗长林没好气地瞪他:“你怎么不让我用这清凉膏洗个澡呢?” 惹来一声哼笑。 车逐渐驶入关家旧宅的范围,远远能看见管家和几位下人站在门口,郗长林环在抱枕上的手交扣在一起,轻声笑了一下。 “贺先生,关家不太给你面子啊,知道你要来,迎门的居然是管家和下人。” 贺迟跟着笑起来:“我甚至猜关沥和关植不会回来。” “那就没意思了。”郗长林伸了个懒腰,“大老远跑过来,迎接我们的却是这种局面。” “说不定有意外收获。”贺迟道。 emi在门口停下车,钥匙交给其中一个下人,由他去泊。 年迈的老管家躬身朝贺迟和郗长林致礼,先喊了声“贺先生”,然后才是“三少爷”。 郗长林毫不在意,弯着眼睛问:“关先生和关夫人最近还好?” “先生的情况近日来有些好转,夫人的身体倒是一直不错……”说着,他话音一顿,轻轻“啊”了一声,“三少爷应该还不知道先生前几个月生病这件事吧?” 从被收养进关家、关佟和言歆婷成为郗长林法律上的父母那天起,一直到十八岁离开关家、单方面切断联系前,他都不曾改口喊那两个人“爸”和“妈”。 那种抗拒感和排斥感与生俱来,不过这两个人并不逼迫,就好似收养他只是一件任务,并非出于别的同情或亲情。 听到关佟生病这个消息,郗长林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担忧,边往里走边问:“关先生得了什么病?” 管家:“是心脏方面的,前段时间才做完心脏搭桥手术。” 郗长林点头,“现在方便探望吗?” “先生听说你要回来,起了一个大早,现在正在三楼书房等候。”管家说。 “嗯,我现在就过去。”郗长林说,“夫人呢?” 管家:“夫人和二少爷在后面的小溪里钓鱼,说三少爷难得回来,要亲自做一些准备。” 一路走来,郗长林都走在贺迟身前半步,带着浅淡笑意和管家说话,而后者没露出半点怒意或不满,神色极为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个陪同的。 管家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垂在身侧的手朝后打了个手势,跟在他们之后的某个下人悄无声息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贺先生有什么忌口吗?”上楼的时候,他向贺迟询问。 贺迟语气略显冷淡:“你们三少爷忌口什么,我就忌口什么。” 这话一出,在场只要是个智力健全的人,都听得明白贺迟对郗长林的回护和纵容。 “别听他的,他不吃羊肉不吃笋不吃刺太多的鱼,另外口味不能太油腻麻辣。”郗长林笑眯眯地回过头来,等贺迟踏上一步与他并肩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管家说。 侍奉了关家两代家主的管家立刻差遣另一位下人去厨房,将这些忌口告诉厨师。 目送着这人走远不见,郗长林才似又想起了什么,道:“哦,还有一点,肉不能太肥了。” 于是仅剩的那名下人也走了。 管家送他们到三楼楼梯口,微微欠身退下去。 因为天光太淡,走廊中光线显得昏暗,郗长林和贺迟一起走上去,手忽然被抓住,紧接着虎口被捏了一下。 “草稿走不打就睁着眼瞎说,是吧?”贺迟湛蓝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光芒闪过,就像一汪逐渐收拢的海子。 “还行吧,你本来就不怎么吃油腻和麻辣的,也从没见过你吃羊肉和刺比较多的鱼。”郗长林一摊手,“而且,我没说你白菜只吃菜心、鱼只吃鱼肚皮、鹅掌只吃掌心就已经很好了。” “是,你说什么都对。”贺迟无奈地拍拍郗长林脑袋顶,推着他肩膀继续往前走。 书房位于三楼走廊尽头,光线很难照到此处,门是竹门,上面的刻字与雕花难以看清。 这个地方,郗长林说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 他毫不犹豫推门而入,谁知走进去看见的竟是一副意想不到的画面。 印象中的关佟,是个身形颀长、外貌儒雅的男人,否则也不会令郗长林的母亲郗纯沦陷。这些年来,关佟的眼角虽然生出不少鱼尾纹,却并不折损他的风度,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气质——至少郗长林上次在媒体节目中看见他,依旧是那样的。 但现在的关佟,完全是一个干枯老人的形象。他看上去似乎已经到了八十岁,枯瘦如柴,皱纹深深,皮肤干裂,双眼浑浊,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是挂进去的一副骨架。 这真的是关佟? 郗长林内心生出疑惑。 可桌边的人看见郗长林,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就像行走在沙漠中看见绿洲,沉浮在浪涛里摸到浮木,他的眼里亮起救赎般的光芒! 他张了几次嘴,努力地和郗长林说什么——但是只能发出单调的音节,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吼声,根本不像是人语。 隔了一秒,他明白了自己无法表达出内心所想,挣扎着朝郗长林伸手——这根本不是手,而是一根枯爪! “你——”郗长林蹙起眉梢,大步走到那把椅子面前,眼睛死死盯住里面的人,目光一寸寸地打量下去,直到看见他惨黄脖子上的两颗痣时,才敢确认这人的身份。 郗长林惊讶道:“你真的是关佟!” “唔——唔——” 关佟只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 郗长林蹙眉不展,在心底喊出系统。 “监控共四处,分别在门后、窗台、顶灯及关佟的椅子里,录音设备共两台,在花盆和抽屉里。”不用多说,系统立刻对书房内进行排查。 “将所有东西都扫描出来,并且建模保存。”郗长林道。 系统立刻去忙碌了。 贺迟走到郗长林身后,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太急躁,然后将房间内两把空着的椅子拉过来,和他一起坐到关佟对面。 “不知道关先生的情况,两手空空就来了,实在是失礼。”贺迟悄悄抓住郗长林的手,用带着歉意的语气对关佟道。 这位关家家主已经倒回了椅子里,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几声嘶叫和动作将他的力气耗光了。 不过他到底没有太失礼,眼睛眨了眨,算是对贺迟的回应。 郗长林不着痕迹地将这件书房打量过一遍后,目光落回关佟身上,蹙着眉梢说:“刚才管家对我说,你前段时间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 关佟又眨了眨眼。 两个关系并不亲密、也从来不曾互相了解的人,很难理解对方通过细微表情变化传达出来的情绪与含义,但郗长林奇异地看懂了关佟的意思——“不是”。 郗长林却点了点头,装作理解错了他的意思,道:“听说这个手术需要静养很久,我就不打扰了。” 关佟的眼睛瞬间瞪大。 “好好修养。”郗长林含笑说了这句话,从贺迟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缓慢起身。 贺迟跟着郗长林走向门口,不过青年即将伸出手拉开竹门刹那,兀的回过头来,问关佟:“你这样一个人坐着应该很无聊,要不要我帮你把电脑打开,让你看点儿电影或是电视剧?” 瘫坐在椅子里的人眼里亮起的光芒熄灭下去,郗长林跟没看见似的,唇角带着惯常有的笑意,走去桌旁,把电脑开机。 旧宅书房的电脑,郗长林每次跟着关佟来这避暑或者过冬,都会在半夜里跑来偷玩,无论设备怎么更新,密码却始终是那一个。 郗长林当着关佟、当着监控摄像头的面,输入那六个数字,按下回车,进入桌面。 “你想看什么?”郗长林打开视频网站,滑动鼠标滚轮,“悬疑片,科幻片,武侠片还是爱情片?还是看科幻片吧,我记得最近有一部不错,叫什么来着……”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几个字出现在搜索框中,接着鼠标一点,搜索完成。 视频网站的广告跳出来,郗长林十分好心地把鼠标移到上方的登录,登入他的会员账号。 “这片子挺好看的,关先生你也不至于太无聊了。”郗长林对关佟笑了一下,折身回去门边,和贺迟一同走出去。 从黑暗一步步走入光亮,就要走到三楼阶梯口时,郗长林勾了勾贺迟手指,笑道:“我以前住过的那间房应该还留着,带你去看看?” 贺迟侧过身来,这个动作,刚好挡住他们前方的监控摄像头。 郗长林食指扫了一下贺迟的食指,作出一个口型:“意外惊喜”。 第55章 郗长林曾经住过的房间在一楼。 在西南山区, 即使是吊脚楼底下悬空、并不与地面实打实接触这种设计,一楼依旧潮湿, 尤其是角落采光不好的地方, 蛇蚁蚊虫是常客,时不时探出身子来向你打个招呼。 由此可见关家对他的苛待。 郗长林刚来关家那个夏天,在旧宅里吃尽了苦, 三伏天过后,胳膊和腿肿了整整一圈。于是冬天关佟又要带着一行人上山的时候, 他哭着闹着死活不去。 第54节 言歆婷和关佟没有说话,关沥却凑过来、板着脸将他训了一顿, 接着关植笑嘻嘻地用力拖过他的手、将他塞进了车里。 这还不算完,等到了旧宅,郗长林才知道这个本就藏蚊纳虫的小屋子里, 竟多了几只又肥又黑的老鼠在等他。 得到过一次教训后,郗长林学聪明了。既然是逃不掉的噩梦, 那么就在噩梦降临之前, 做好一切准备。 他不再拒绝来旧宅, 不过是在带够了药品后才跟着上山——药品包括他偶然间得到的、捕蛇人用来诱导猎物进入陷阱的引导剂。 这瓶引导剂当然是用在了关沥关植两兄弟身上, 不过为了避免暴露,使用的次数极少, 但每次都成功了。 不过关沥关植怎么害怕怎么尖叫的画面, 对于现在的郗长林来讲,却是模糊了。 走向一楼角落那间小屋的路上,郗长林将这事的后半段当笑话一样低声讲给贺迟听。 贺迟勾了一下唇, 但笑意很淡。有些话不用讲明,也能轻而易举地猜到前因,他抬手揉上郗长林脑袋,轻声说:“看来你小时候就相当有手段了。” “都是生活所迫。”郗长林笑道。 他们驻足在角落小屋的门前,和一路走来看到的所有房间一样,都是竹门,清亮又清苦,极具西南特色。 啪的一声,青年抬手将竹门推开,没有意想之中的灰尘扑面,反而有一股刚打扫过的清新气味从黑暗中飘出来。 一看便知是得知他和贺迟要过来,才进行的清扫。 郗长林内心平静,比了个手势,对贺迟说:“就是这里了。” “你难道没有一种是在给男朋友参观闺房的感觉?”贺迟低声一笑,边说边走进去,摸到墙上的顶灯开关,轻轻下拨。 迷迷蒙蒙的昏暗被驱散,一间略显逼仄的屋子进入视野。靠墙的床,对着床的书桌,衣柜,屋内陈设仅此而已。无窗,关门之后,透气就显得有些困难。 这样的设计,若非塔山山高,夏天清亮,否则三伏天一到,无疑是个蒸笼。 “你家闺房长这样?”郗长林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 把贺迟带到这个地方,无异于把那些被他努力遮盖起来的丑陋过去撕开一角,风吹进来,所有黑暗的、肮脏的,统统在阳光下可见一斑。 一场无声的凌迟将至。 郗长林忽然感到有些难过,甚至还有点迷茫。 他虽然从不觉得自己是看上去光鲜亮丽的人,但拥有这样一段过往,一段到现在也说不清是走出还是没走出的过往,与那些藏在黑暗地下、腐烂泥土里的蛇鼠蚊虫相似的过往,一旦被剖开,还真的有人愿意站到他身边吗? 贺迟喊了一声“郗喵”。 “嗯?”被喊的人垂着眸走去床边坐下,拿着手机和别人发微信,头也不抬。 “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跟我回去,可以吗?”贺迟反手将门关上,落锁的声音响起后,他来到郗长林身侧,倾下身搂住这人,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郗长林心中的弦被狠狠触动,正在奏响的失落的、无所谓的歌瞬间凌乱,连不成曲。他手紧了一下,锁住手机屏幕,佯装漫不经心道:“再说吧。” 没有直接拒绝已能说清心中偏向,贺迟没再催,慢慢地用手指刮了一下郗长林耳朵。 这间狭窄的小屋内没有监控与其他设备,甚至是整个旧宅,除去关佟待的书房,别的地方都没有安置这些设备。这里的一切,跟郗长林几年前来时没什么不同,连下人都没有更换。 青年把话题扯到刚才和关佟的见面上。 “按照现在的时间线,几个月前,关佟还是一个健康的人,至少表面看上去是的。”郗长林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将袖口一圈一圈挽上去,不慢不紧地对关佟的现状进行分析,“管家说他前不久才完成了心脏搭桥手术,但我问他,他却否认了,又加上旧宅内只有他被严密监视着,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关佟与关沥关植、甚至言歆婷之间发生了巨大矛盾,而他在争斗中落了下风,成为了失败者,所以才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合情合理,现在关家的人,应该大部分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否则关佟不会被软禁。但要怎么解释他看见你的时候,会产生激动的情绪?”贺迟说。 “急病乱投医?把我认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这话说完,郗长林朝天翻了个白眼,显然自己都不信。不过这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他看见我就想看见亲人似的,而关沥买通贾国平来杀我,不会是……他们关家内部的矛盾和我有关吧?” “这个可能性很大,不是吗?”贺迟弯了弯唇角,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在郗长林对面,手肘撑着膝盖,十指相扣抵住下颌,轻声说,“杀你的方式并非激情犯罪,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这背后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豪门家族虽然表面光鲜,但藏在深处的腌臜数不胜数,杀你一个名为养子、实为私生子的人,通常来讲,目的可能有三: 一,你的血缘成了某些人坐上主位的威胁。二,家主对你太偏爱,给你钱给你权,被记恨上了。三,你在家族内很有影响力,一呼百应,而婚生子不如你,所以想杀你。” 郗长林笑容轻蔑:“除了第一条,剩下的我都不符合,但关家除去主家这一支,分家也是可以坐上家主位置的,这样一来,岂不是除‘某些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成了应该杀死的目标了?再者,关佟向来任由言歆婷放养我,无恩无威,而关家……大概连好些下人都不知道我是他们的‘三少爷’。” “但今天关佟对你的态度,这一点依旧值得推敲。” “对,这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我有什么好值得他激动的?这些年来他怎么对我,难道我还会甘愿涉险,把他从这个地方弄出去、帮他治疗?”郗长林手指舒展一番,向后撑在床上,眉心微蹙,“可问又问不出来了,明显是有人不想让他说话。” “还有一个地方应该注意。”贺迟的食指在手背上轻轻敲打,低声说,“为什么忽然就住到旧宅来了呢?” “因为新宅位于市中心,即使是富人区,来往的人也多,不如这边清净。”郗长林立刻接话,“而这里是塔山,杀人抛尸简单。” 贺迟笑起来:“所以,我们还应该抽空去新宅走一趟。” 门外传来一阵车声,郗长林下意识转头,但看到一堵墙才后知后觉想到这屋子没有窗。 系统飞快冒出来,对外面的事进行转播:“是关大少爷关沥到了,管家下人们马不停蹄迎接,说什么大老远回来真是辛苦了厨房里备好了冰镇杨梅汁您要不要来点儿……” “老管家的两副面孔真是十分生动鲜明了。”系统不禁感慨道,“你们大老远过来,直到现在都没上来一杯水,亲疏轻重分得很清啊。” emi被安排在了其他地方休息,但也在附近,宿主和系统之间的脑电波联系处在有效范围内,郗长林知道她肯定会将外面的情况汇报给贺迟,于是装出一副愧疚模样:“连带某位大佬到现在都没喝上水,我还真是拖累啊。” 贺迟抬手去掐郗长林的脸,刚要说话,却听见emi又一次开口——“关沥没第一时间问关佟和言歆婷的情况,也没询问您和郗先生是否到了,他将外套交给了管家,说自己去找关植。” 与emi平直的音调不同,郗长林的这位系统要活泼许多,他模拟出方才关沥说话时的语气,原封不动将话复述了一遍。 “阿植是在后溪钓鱼吧?我去找他。十分钟后,你们再把杨梅汁送过来。”说话时带笑,字字句句都很温柔。 郗长林下意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升起一股感觉,但这感觉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投入湖水的石子,倏然即逝,很快就抓不住了。 “看来到齐了,你的面子还是挺大的。”隔了片刻,郗长林收拾好表情,长腿并拢抻直,伸了个懒腰,说道。 “是你面子大,如果只有我过来,那么今天跟我谈话的人大概就是关夫人,关家这两个儿子虽然已经成年、各有一番事业,但做不了整个家的主,他们到与不到场,并不重要。”贺迟摇头反驳。 郗长林弯眼一笑:“这样算起来,迟迟你辈分还挺高。” 贺迟不置可否。 “关家以前是做茶叶生意的,这些年虽然不再是台面上的行业大佬,但仍旧不可小觑,上了年头的佳品不计其数,我去给你泡一壶。”郗长林一脚踩在地上,嗖的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贺迟,话语带笑。 “我真是欣慰。”贺迟把手抬起来,示意郗长林拉他一把。 郗长林在贺迟的注视下伸出手,不过就要碰上后者手掌时,倏地加快动作,清脆响亮地拍在手心里。 “迟迟,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还不会自己站起来?”青年挑挑眉梢,说完转身走向门口。 存放茶叶的地方在厨房,几位厨师正在忙碌,见到郗长林进去,都有些愣。 他们都是近几年才被关家聘请的,不认识郗长林,只当是管家口中今天登门的两位客人之一。作为客人,不在主人一起在外面坐着,反而摸到厨房来,这种举动实在是失礼。 几位厨师脸上的表情各有一番变化。郗长林视若无睹,循着记忆来到放置茶叶的柜子前。 这里面的茶叶从上到下按年份摆放,郗长林抽出中间下层的某个茶饼,毫无顾忌地拆开包装,用茶刀撬下两块,丢入某只清朝乾隆年间烧制的紫砂壶中,然后来到饮水机前,设定好温度。 他站在旁边玩了三分钟手机。三分钟后,水到达最适合泡茶的温度,他不慢不紧开始泡茶。 贺迟等候在客厅里,正读着一份今天的晨报。现在通讯发达,纸媒上许多消息都落后与于网络,但上面的一些评价和见解却是独到,比网上为搏眼球而写的东西要精辟许多。 他着重看娱乐版,果不其然,《幻日》中易清波一角的定妆照占了头条。 “异性反串从前不是没有过,92版的《新白娘子传奇》中许仙就是由女演员叶童饰演,这一版本是白蛇传最经典的一版,至今依旧无人超越……” 这篇新闻稿以92版《新白娘子传奇》中许仙一角作为开头,撰稿人直抒胸臆说自己看好郗长林在《幻日》剧中的反串,并详细介绍了一番此人,从昔日各大剧组跑龙套当炮灰,讲述到前段时间《春风一剑》中令人惊艳的表演,直说郗长林是近年来娱乐圈中成长最快的新人,洋洋洒洒一大篇。 郗长林端着茶从厨房过来,晨报娱乐版头条的几个大字以及占据小半个版面的新闻稿正好砸进他眼里。 “哟,您又在背后做什么动作了?”青年问。 晨报的字体不大,粗略估计,字数肯定在两千以上。 不知道的大概以为这是郗长林背后团队买的版面,但其实除了昨天上午剧组发布微博后,各大营销号纷纷转发,是风娱的手笔外,他们就没有再做别的动作了。 至于郗长林的经纪公司星耀,在知晓郗长林没有续约打算后,就撤销了当初对他作出的一切优待决定,再度实行放养政策。 “我什么都没有做。”贺迟放下报纸,招呼郗长林坐到自己身边来,“大约是你收获了一个在报社任职的真爱粉。” 郗长林“啧”了一声,“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换成任何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估计已经飘飘上天了吧。” “是是是,幸亏你意志坚定,否则我还得找根绳把你拴着,免得风一吹就飞了。”贺迟接过他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提起茶壶,往两只茶杯中注水。 郗长林开的是一饼存放起码有三十年的普洱茶,茶汤极其清亮,茶香馥郁,十分醇厚,是喝一口少一口的佳品。 入口淳滑至极,陈年的香气弥漫口齿之间,让人顿时生出一种经年旧岁唏嘘之感。 “我的泡茶手艺好吧?”抿了一口过后,郗长林抓过身后的一只抱枕塞进怀里,双手交叠,笑眼弯弯地向贺迟邀功。 贺迟夸奖他:“好,简直是天下一绝。” 郗长林蹦出“敷衍”两个字,不过眼里仍是带着笑意。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胡天乱地瞎聊,话题跳跃度很大,一会儿是最新出的某几款游戏,一会儿又跑到了政治哲学上。 几分钟过后,有一个下人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托盘上一壶冰镇酸梅汁摆在中央,冰块撞出叮叮当的响,旁边则是两个水杯,和几小碟点心。 大概是因为他们坐在出门必经之地,被人看见下人这样正大光明地送茶点出去,但客人却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失礼,很快又有一个人出来,给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摆放了几分糕点。 玫瑰酥、绿茶香佛饼、糯米糕、雪媚娘,还有四个日式大福,都精致可爱。 郗长林扫了一眼就过,贺迟也没伸手。两人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一个披着深紫色披风的女人进门。她脸上化着淡妆,一如当年气质优雅,时光在她眼角留下的痕迹都成了风韵。她和关佟分明是相差不了几岁,但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像老夫少妻。 跟在她身后的管家手里多了一个鱼篓,看起来沉甸甸的,就是不知道这鱼是否真的是她从后溪钓上来的。 “关夫人好。”郗长林弯起眼睛,笑着向言歆婷打招呼,但依旧坐着,没有半分要站起来的意思。 言歆婷脸上笑意不减,挥手让管家把鱼送去厨房,然后坐到郗长林与贺迟对面,仔细打量前者一番,说:“好几年不见,你瘦了许多,年轻人努力工作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 接着又转头看向贺迟:“早就听说贺家家主年轻有为,在短短几年内将风娱做大,成为全国最大的互联网综合服务商,我和老关一直盼着和你见一面,今天竟然亲自登门,实在是蓬荜生辉,不甚荣幸。” 贺迟笑了一下,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说:“没什么登不登门的,这次是陪他过来。” 一场没有得到回应的商业吹戛然而止,郗长林不动声色接过贺迟递来的话头,拎起茶壶为他杯中续茶,道:“这次回来就听说关先生身体不太好,刚才上去看过一次,他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去年年底我们去西藏跨年,起初还没什么问题,后来高他原反应越来越重,返回那天不巧遇上大雪封路,我们紧急调动直升机,等到了医院做完检查,医生告诉我们他因为高反牵扯出了许多并发症,尤其是心脏方面……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你都看到了。” 说到此处,言歆婷叹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换上一副略带责备的语气,“这些年你都不回来看看,前些日子,就是他还能说话的时候,时常跟我们念叨你。这次来这边拍戏,会时不时回来看看吧?” “我尽量抽空过来。”郗长林轻声说。 这对养母与养子,十多年来从未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静地谈过话,虽说话锋中尽是虚与委蛇,双方都看透不说破。 因为背后有了贺迟这么一个靠山,郗长林在关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也是因为贺迟,对比起从前而言,这位关夫人对他的态度简直能用“和颜悦色”来形容,甚至还装出一副慈母模样。 背后有人的感觉真好,至少这些人要把表面功夫做足,郗长林心中面无表情。 当然了,郗长林一点都不稀罕这种表面功夫,如果不是想探一探关沥关植两兄弟到底是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他宁愿在影视基地角落喂蚊子,也不愿来这个地方。 “是糕点不合胃口吗?怎么都不动一口。”言歆婷瞥了眼桌上的点心盘,问。 郗长林又一次乱甩锅:“贺迟他不爱吃甜的。” “是我的疏忽,竟然让厨房准备了不合客人胃口的食物。”说罢,言歆婷将管家交过来,让他撤掉这几道甜点,又清问贺迟的口味,让厨房做。 第55节 管家谦卑点头,但郗长林还是从他眼神中看出些许不满。 郗长林不动声色地垂眸饮茶,尔后看着茶汤中自己的倒映,缓缓眨了一下眼。 第二次了,这是老管家第二次直截了当地将情绪表现出来。第一次是通过迟迟不让人端来待客的茶点。 这位姓关的管家对自己不满,郗长林打从第一天进关家的门就清楚。 但从前一直只在暗地里克扣他,表面功夫做得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那时候就算是自己带朋友回来,也会挥挥手让下人上茶水点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将情绪直白流露。 当真是人老不如以前,又或者认为自己站好了队,郗长林迟早会死,所以无所忌惮了? 又是一个不容易看透的问题。 不过郗长林还没将管家放在心上,所以再大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 临近正午十二点时,关沥和关植终于出现在系统的监测范围内。 系统操着一口电子音,很是无聊地向郗长林汇报,但话说到一半猛然止住,接着语调高扬,几乎要破音:“哎呀我的妈呀,如果让关佟和言歆婷知道了他俩在门外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要被打断腿的吧!” 第56章 郗长林问系统发生了什么事, 后者没做声,默默抖出光幕, 将刚才的画面重播——这货竟然还录了像。 通往旧宅大门的道路两旁皆是大片竹林, 绿意盎然清爽万分,关沥和关佟就是穿过其中一片而来。透过一根又一根苍翠修竹之间的间隙,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这还不算完。 在他们即将走出竹林的时候, 关植忽然拉了关沥一把,抬手勾住后者脖颈, 笑着咬了一口这人嘴唇。 郗长林看完后,先前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灵感终于被再次抓住——原来这两兄弟搞在一起了。 有些出乎意料, 但郗长林经历丰富,活了几百年,连三代同床、母女共侍一夫这等荒淫无度的场面都见识过, 关沥和关植这对骨科在他心中实在是引不起太大波澜。 青年面不改色地看了贺迟一眼,把后者手边的普洱茶拿开, 将新上的一小碟火腿土豆沙拉推到他面前。 “不想吃?”贺迟笑着揉了揉郗长林脑袋。 郗长林睁着眼胡说:“天气有些闷, 我没胃口。” “那一会儿是不是也不想吃饭了?”贺迟又问。 青年鼻翼翕动, 似乎是在嗅从厨房传来的香气, 分辨有哪些菜色。嗅完他仰头靠上沙发背,慢吞吞地说:“等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贺迟低头一扫腕表:“已经是十二点了。” 郗长林掩唇打了个呵欠, 大概过了三四秒, 从柔软的沙发里起身,这时正巧关沥与关植进门,言歆婷推着关佟的轮椅下楼来。 三方聚齐, 郗长林偏了一下头,弯眼轻笑,喊了声“大哥、二哥好”。 他们之间的称呼一向有些乱,郗长林叫言歆婷和关佟为夫人先生,但对关沥和关植仍是喊哥,因为一旦生疏地叫他们“少爷”,便意味着自己的身份降了一等。 纵使当年郗长林进关家大门只有十二岁,也早已懂得这个道理。 关植起初并不同意郗长林叫自己“二哥”,但关佟破天荒替郗长林训了他一顿,碍于父亲威严,这人只得作罢。 面对郗长林的主动问候,关沥一脸轻淡地点头,然后跟贺迟打招呼。 成年之后的关沥和中学时的性格不太相同。 中学时受父母荫蔽无法无天,情绪外露得很,毕竟即使打人杀人,也有人收拾烂摊子。但十八岁后,关佟就把他丢入了商场中,只给初始资金、不给后续支援,让他一个人摸爬滚打,那一身戾气才渐渐收敛起来。 现在的关沥整个人如同一把收入鞘的剑,冷锋依旧存在,只是看不见了。 “久违了,我的弟弟。”关植一如既往脸上带笑,也十年如一日笑里藏刀。 和郗长林打完招呼,关植将目光移向贺迟,向他伸手,说:“贺先生好,先前一直在溪边钓鱼,没能亲自迎接,实在是失礼。” 对于这个二儿子,关佟就要宠溺一些,不像如鹰摔稚子般对待他,大概是由于关植总是笑眯眯的,嘴也甜按,比起关沥更为讨喜。 但现在他是真失礼,哪有居高临下地向前辈示意握手的? 轮椅在地面滑动拖出声响,言歆婷推着关佟过来,带着轻轻的斥责,喊了一声自己小儿子的名字。 贺迟说了句“没关系”,把手递向郗长林。这次青年没有拒绝地将他拍开,但也只是象征性一拉,让贺迟顺势站起来。不过握住了,他没松开手。 就身高而言,贺迟比在场众人都要高出不少,借着这点优势,居高临下的人转瞬就成了他,不过只是瞥了关植一眼便过。 郗长林依旧眉眼含笑。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郗长林在看不见的地方缓慢勾住贺迟的小指,眸光一转,说:“那么二哥,你钓上来鱼了吗?” 关植摊手:“钓上来了一条怀孕的鲶鱼和一条小得可怜的鲫鱼,都放生了。” 郗长林一脸感慨:“二哥真是好心肠。” “人之初,性本善,这是王应麟一千多年前就说过的啊。”关植笑着拍了几下郗长林肩膀,“不过妈钓着了一条很肥的鲈鱼,少不了你的。” 郗长林抿唇一笑。 老管家悄无声息出现在客厅一角,对言歆婷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吃饭了。 关佟浑浊的眼珠子顿时转了又转,身体亦隐隐有前倾趋势,言歆婷当即按住他,将轮椅转换朝向,同时侧目对郗长林他们说:“厨房已经准备好了,贺先生,长林,过来吃饭吧。” 郗长林示意关家两兄弟先请,自己和贺迟落在这两人后面。 他们的姿势,起初是郗长林握着贺迟的手,但言语之间,后者反客为主,五指挤进他的指缝,与他扣在一起。甩不脱挣不掉,郗长林趁着没人看见,眼皮一撩,瞪了瞪贺迟。 后者挑挑眉,将两人扣在一起的手举起来,在郗长林无名指上啄吻了一下。 “你自己送上门的。”贺迟对郗长林做了一个口型。 这时关植忽然回头:“你这次在宁海城待多久?” “等到戏份杀青就回去。”郗长林又凶了贺迟一眼后,才偏过脑袋,对关植说。 “真是忙啊。”关植笑得意味深长,“这些日子能抽出时间过来吗?爸爸一直很想念你。” 郗长林给出先前言歆婷问起时的那个回答:“我尽量。” “到时候贺董也会一起吗?”关植问贺迟。 “到时候再说。”贺迟也没给出明确的答复。 “今天实在是失礼,希望下次见面能够补回来。”关植依旧笑着,似乎真的很抱歉自己的礼数不周。 贺迟很敷衍地点头,关植转回身去,加快脚步,和关沥并肩。 很快来到餐厅,与外面的风格相同,这里一切极富西南特色风情,包括漆红的花梨木圆桌上的菜色。 西南地区口味偏辣,重油盐,因为郗长林之前没过脑子的一句话,厨师让大部分菜都回归了清淡。 郗长林在心中颇为自嘲地说了句“没想到这样就自食其果了”,得到系统一阵哄笑。 上了桌,关家家主居主位,贺迟坐在他对面,郗长林在贺迟旁边落座。言歆婷选择了关佟右边,恰好和郗长林挨着,而关沥坐在他左边,身旁是关植。 关佟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他的饭食也与这一大桌菜不同,由管家送到言歆婷手边,由她亲自喂食。言歆婷动作倒是熟练,看得出常做这事。 反常必妖,毕竟郗长林记得这两人夫妻感情并不和睦。人家相敬如宾,他们相敬如冰,有时为了公司里的一些事,这两人能把家里的东西通通砸一遍。 打量完言歆婷和关佟,郗长林问了一些关于这位家主的身体状况与饮食禁忌,然后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挪到对面。 尽管刻意掩饰,关沥和关植两人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暧昧。 关沥和关植眉眼相似,都随母亲言歆婷。 两兄弟的不同之处在于嘴唇,关沥唇薄,抿起来时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漠味道,这一点来自关佟;关植却不同,双唇饱满,笑起来跟勾人的花似的,尤其是面对关沥的时候。 作为哥哥的关沥给关植盛汤,动作熟稔自然,将汤碗放到关植面前时,后者借着餐桌上的菜作为掩饰,捏了一把关沥手腕。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郗长林无法直接看见,但系统又一次抖下光幕,给他来了个直播。 “从贾国平那把隐形摄像机收回来了,你玩得很溜是吧?”郗长林似笑非笑地对系统说。 “本系统这是在兢兢业业地做你的眼睛,帮你看你看不见的远方与背后。”系统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了,东西闲置着是会发霉的,我得让它充分发挥效用。” 郗长林夸了一句“你真是勤俭持家”。 倏地,有某个透着凉意的东西顺着郗长林脚脖子缓缓移了上来,他眉心一蹙,一些不好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但紧接着,他立即反应过来是什么,毫不留情地踹过去。 面上却是不显山露水,笑盈盈地夹了一筷子自己不喜欢的苦瓜到贺迟碗里,半眯着眼悄声道:“清热解毒,夏日必备凉品,而且是我们宁海城的特色酸辣口味,吃上去清脆爽口。” 贺迟被踹了一脚,也是脸色不改,从容接纳这一筷子苦瓜,并且还以一块大白萝卜。 中国人向来有在饭桌酒桌上谈事情的习惯,但关家宴客却是食不言。除了最开始郗长林与言歆婷说的那几句话外,之后再无一人开口,也不曾发生碗筷碰撞,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 礼仪教养良好,氛围也冷得可怕。 所以郗长林向来不喜欢在关家吃饭,即使饭菜再有味道,和这样的人坐在同一张桌边,吃着也索然无味。 他勉勉强强喝了两碗汤,又吃了几片肉几根蔬菜,就停下筷子,有礼地笑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贺迟跟着放下手中汤匙,帮郗长林将备在一旁擦手用的热毛巾与餐巾递过去。 言歆婷这个关家主母立刻摆出关心模样,“只吃这么一点怎么行?是不是过来的路上太累,我让厨房煮些粥?” “天气太闷了。”贺迟替郗长林回答。 关家主母还想再说什么,但刚开口,就被郗长林打断。青年眼带笑意,乖巧漂亮:“我带贺迟去外面转转,你们慢慢吃,不用管我们。” 说完他拉着贺迟站起来,越过侍立在桌旁的管家,径自走出去。 离开的时候,他让系统那把才收回来的隐形摄像机物尽其用,放到关植身边跟着。 天空如来时一般,阴云聚拢,低垂压顶,风虽然依旧透着凉,但确实有些闷。 emi给这两人送来伞,没随他们离开关家旧宅。 郗长林带着贺迟绕到旧宅之后,走上一条鲜少有人踏足的小路。 “这里有一种含有很多花蜜的花。”郗长林挥着十万人民币一把的劳斯莱斯雨伞开道,说话的语气较之在旧宅中要轻快许多,“花的颜色很多种,红的白的,以前偷跑出来玩的时候就喜欢到这边来,和蜜蜂抢那些花。” 贺迟跟在他身后轻轻哼笑:“看不出来,我们郗喵还是吃花长大的。” 青年“咦”了一声,头扭回到一半,又长长一“哦”,“我忘了,迟迟你是没有童年的。” “啧,这话怎么讲?” “你下河抓过螃蟹泥鳅蝌蚪吗?你爬过树啃过草叶吃过采摘下来没洗的桑葚吗?你曾经滚趴地上和小伙伴玩过扇纸牌游戏吗?都没有吧……没有这些经历怎么叫做童年呢!” 贺迟:“……” “毕竟这些行为在你们大门大户眼里,都很没教养啊。”郗长林一声叹完,弯腰折过一根狗尾巴草,弯起眼睛朝身后一通乱戳。 第56节 “跟你相比,我的童年确实挺无聊的。”贺迟挑起半边眉梢,伸手握住狗尾巴草一端,低声笑道,“无休无止的课程,骑术、弓箭、礼仪、决策、经济、政治、哲学、语言……甚至还有绘画与音乐。从六岁起,每天都在忙碌严肃中度过,根本抽不出时间去野外玩耍。” 贺迟语气平淡,郗长林轻松地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画面——小小的人每日带着厚重书籍,奔走在不同的房间里,见不同的老师,窗外晴空如洗,他却无法做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 郗长林放开狗尾巴草草杆,看着它被贺迟抓着毛茸茸的“头”而垂落悬空。 “迟迟你真辛苦啊。”青年借着倾斜的地势,站在高处,拍了拍贺迟的头。 “不辛苦。”贺迟抬眸凝视郗长林的眼睛,那眸子清亮,仿佛有星光倒转,“如果当初不努力,现在就没办法站在这里了。” 郗长林抬手糊了狗尾巴草杆子一下,但眼底笑意未减。片刻后,他转回头去,继续朝前走,边说:“大概在走七八分钟,能够看见一条瀑布,那里水很清澈凉快。” 贺迟走上来,和郗长林并肩而行,笑他:“小时候去那下面摸过鱼?” “拜托,我摸到鱼有什么好处?拿回去只有挨训的份。”郗长林白眼一翻,“人家这种大户人家,讲究的是在河边湖畔静坐垂钓,以锤炼心性。” 郗长林把贺迟叫出来,并非真的为了怀念童年、追忆往昔,他是想给关家两兄弟和言歆婷留下反应的空间,但事实证明这几人很是警惕,饭后闲谈都是工作和家里的琐事,没有涉及半点关于郗长林和关佟。 于是两个人在关家旧宅后面的山坡上走走停停大概有半个小时,就折返回去,开车从塔山离开。 念及郗长林在餐桌上只动了几筷子,贺迟拿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他:“垫垫肚子,下了高速我们再去吃别的。” “我好想吃麻辣小龙虾啊。”郗长林抱着咸鱼,脑袋靠在车窗上,并不伸手去接。 贺迟挑眉:“微辣小龙虾加醋?” “那不就跟没有辣味一样了吗?”郗长林抬脚就往贺迟脚脖子上踹,大约是存了报复心思。 “那就别想了,最多能够是清蒸小龙虾。”贺迟边说边将这个人还没收回的腿勾住。 郗长林拔萝卜似的拔自己的腿,咬牙切齿地说:“清蒸小龙虾蘸辣椒?” “你认为我会同意吗?”贺迟凝视他,话语温柔。 “啊——虐待——绝食了——”郗长林凄惨哀嚎,把脸埋进咸鱼抱枕中。 贺迟一声哼笑:“打个滚,露出肚皮,让我挠一挠,我就同意你吃。” “不可能的。”郗长林用咸鱼腿打掉贺迟伸来的手,几秒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有手有脚也有钱,为什么吃个东西都要让贺迟同意才行? 青年望着窗外陷入沉思,贺迟并不知他所想,开始哄他去吃粤菜。 “一天到晚都能吃的早茶还能叫早茶吗?” “你真的觉得那种清淡的东西很适合我?” “白灼白灼白灼,我回去就把你白灼了!” “……” 郗长林板着一张脸,坐直身子,边瞪贺迟边挑刺。 “正是因为粤菜鲜香浓郁又不油腻,所以能吃很久。”贺迟抬手给郗长林顺毛,“可以坐在桌边吃一下午,谈你想谈的事情,对不对?” “这种事情咖啡厅不一样能做到?”郗长林说。 贺迟回答得认真:“可是咖啡厅里一般只有甜点和饼干。” 郗长林:“为什么就是不肯试试鲜香麻辣可口的小龙虾呢?” “因为吃多了对胃不好。”贺迟无奈道。 郗长林一声长叹,并且摸出手机,打开了外卖app,点了一大份麻辣小龙虾。 “叮咚——” 支付成功,商家已接单。 贺迟垂眸一瞥,也拿出手机,磨着牙问:“地址填的哪?” “你猜呀。”郗长林笑起来。 对面的男人虚晃一招抽走郗长林的手机,低头扫完地址后,塞回他手中。 “那我点粤菜。你,带壳共计一公斤重的麻小,我,一大桌粤菜,你吃完后不许来吃我的。”贺迟拍拍郗长林脸颊,冷哼道。 郗长林:“……”幼不幼稚? 他一路上都没再和贺迟说话。 中途车内响起了两次电话铃声,分别是两个人的外卖,两个人都让外送员将东西放到酒店前台。 等车抵达酒店地下车库,郗长林一推车门,冷笑一声踩上地面,走得极快。 emi停车的位置挑得很好,就在电梯对面,这时候电梯恰好停在负一层。 贺迟从劳斯莱斯另一侧绕过来,只来得及“哎”了声,就见郗长林站到电梯里面,两扇金属门缓缓合上。 “他真的生气了?”贺迟问emi。 “这话如果您问的是郗先生的系统,他才有可能做出确切回复。”emi回答得一板一眼。 郗长林比贺迟快了将近半分钟时间回到顶层套房,当后者刷开房门时,麻辣小龙虾的香味溢满整个客厅,而餐盒将整个桌面占据,根本没有留给粤菜半点空间。 “郗喵,即使是生气,你也不用这样吧?”贺迟站在门口,把餐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轻声说。 “没有生气啊。”郗长林漫不经心道,声音轻飘飘的,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剥龙虾壳,“只是真的没有地方留给你了而已,不过餐厅不是有餐桌吗?自己去那边。” 贺迟垂眸盯着郗长林看了片刻,换上拖鞋,拎起那两盒菜走向餐厅,把菜一盘一盘摆出来,这期间郗长林剥了三只龙虾,将龙虾肉蘸着盘底的汤汁吃下。 他盛出一碗汤,又添上一碗米饭,然后走到郗长林面前,开始转移装小龙虾的餐盒。 “干什么!”郗长林撩起眼皮,面无表情瞪视贺迟。 “过来吃饭。”贺迟将几个餐盒叠在一起,单手举着,再微微弯腰,一把拉起郗长林。 后者踢着鞋子不情愿地走在贺迟身后,被按着肩膀坐进椅子里,接着手上的塑料套被摘下,爪子被擦干、塞进一支汤匙。 五指毛桃煲鸡汤清香可口,郗长林稍微一抿,面上表情没绷住,终于“噗嗤”笑出来。 “不生气了?”贺迟坐到他对面,抓起塑料手套带上,动作娴熟地将小龙虾壳肉分离,肉放到一个干净的瓷盘中。 “我真的没生气。”郗长林说。 两斤小龙虾一个人吃,一个人剥,很快就见底,只剩一些泡在汤料中的配菜。贺迟丢开这餐盒,边摘手套边说,“我在关家旧宅里安置了监控。” 郗长林弯起眼睛:“好巧,我放在了关植身边。” 贺迟:“那你应该清楚,大半个下午过去,关家两兄弟虽然待在一起,但没有别的举动。而那位管家,正在竭心尽力地组织下人对旧宅进行打扫。” “嗯,怕我放置窃听设备或针孔摄像头。”郗长林无所谓地耸肩,“但是谁能想到,我有个外挂呢,他们翻个底朝天都翻不出来。” “我还让emi将整个关家旧宅扫描了一遍,你呢?” “我家统统不用吩咐就自觉完成了这项任务。” 贺迟笑着拉开光幕,使用道具共享:“好吧,那现在来对对答案,找找茬?” 第57章 即使是同出一源的人工智能, 在历经漫长任务岁月中形成的性格也截然不同,这造就了郗长林的系统和emi虽然都对塔山上的关家旧宅进行了全方位扫描, 但他们的侧重点与呈现方式不同。 经过郗长林在书房与关佟见面时的吩咐, 系统干脆建立起整个关家旧宅的模型,细节角落无一不囊括在内,可以用手指滑动更换角度, 也可以通过触碰操纵里面的柜子、桌椅,看见里面存放的东西。 emi则整理出了一份报告, 里面附上了在关家旧宅搜寻到的所有可疑文件,以及在旧宅内自由出入的所有人的资料。 两者相结合, 便能清楚地知道哪些文件档案放在哪些地方,打开来又是什么内容。 郗长林和贺迟坐在桌边,对着这两份扫描结果翻看了一下午。 傍晚, 在乌云中积攒了大半个白天的雨终于倾泻而来,拍打在三十八楼高的酒店顶层窗户上, 宛如滚滚落下的一片瀑布, 将蜿蜒长街中正次第亮起的灯模糊了去。 郗长林将面前的光幕推远, 倒在背后的靠枕上, 慢慢阖上眼。 贺迟踩着拖鞋走去门口,将顶灯打开, 澄黄灯光流淌下来, 将郗长林笼住,柔和了他漂亮的眉眼。 他在用口哨吹一支曲子,一支颇具凯尔特民族调风格的短曲, 节奏轻快,回旋悠扬。 “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贺迟从果盘里拿起一颗桃和水果刀,边剥皮边问郗长林。 “你会这么问,显然也没有收获。”郗长林伸手往旁摸索,摸到另一个抱枕后,往怀里一塞,不慢不紧地开口,“旧宅太干净了,除了关佟每日服用的那几瓶药,其余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关佟之所以在短时间内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就是由于那几瓶药,但关家的人实在是太小心翼翼了,那些药瓶上没有名称、批号和生产厂商,只有“1”“2”“3”作为标记。 除非郗长林和贺迟再去一趟旧宅、弄到样本,否则搞不清楚这些药是什么。 “但这药不是关键,我们不用把时间和资源用在这上面。”郗长林想了一下,又说,“重点是关佟为什么会被下药。” “关佟死后谁得利?”贺迟问他。 郗长林回答:“当然是言歆婷、关沥和关植。我作为一个外姓‘养子’,又与他们断绝来往四五年,得不到任何好处。” “这三人本就是站在同一边的,关家落入他们手中是铁板钉钉的事,又是为什么要急着害死关佟?”贺迟接着问,通过引导的方式让郗长林说出某个答案。 “因为关佟损害了他们应得的利益。”郗长林仍旧闭着眼,眉心微蹙。 贺迟又问:“那为什么要选择杀你?” 青年的声音转轻,带着几分不愿承认:“因为我……和那部分利益产生了牵扯。” “你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一直不肯承认,因为这些年来,关家对你委实说不上好。”贺迟放缓语气,将削好的桃切成小块,放进果盘之中。 郗长林笑了一声,终于睁开眼睛:“所以你是要对我说那句话吗?把所有可能性都排除后,剩下的那个就是真相,即使再离谱荒谬。” “你想不通的是关佟为什么要把原本属于那三人的利益转移到你身上……”贺迟的话微顿,他换了一个坐姿,将手交叠放在腿上,垂眸深深凝视郗长林,“但现在的问题是——既然关家兄弟、言歆婷会对他下手,那么至少是在他表露出这个意愿之后。 我们可以这样假定,言歆婷谎称关佟由于去年年底进藏,身体适应不了高海拔环境而受损,那么不难推测出,关佟的心思,是在这之前被三人只晓得的。但那时候你的生活仍旧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意外,出事是今年五月份才发生的事情,那么……” “那么不难猜测,关佟在这期间做出了实际行动。”郗长林接过贺迟话头,“他知道关沥关植言歆婷要杀他,而他已经错失良机,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与机会,被限制在家中,所以他能够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联系律师,写遗嘱,重新分配财产。” 过了片刻,他眉梢一挑,又说:“这是铁板钉钉会留下痕迹的事情,肯定发生在关佟被带到旧宅之前,说不定他们去旧宅,就是由于这个。不过,关佟不会傻到遗嘱只写一份,他应该会准备多份,分散在各个地方,只要一有机会就前往公证处做公证。” 贺迟:“从emi给的资料上看,关沥和关植没有住在关家市中心的新宅内,而新宅是关佟来旧宅之前被软禁的地方。今晚或者明天,我们可以过去找找看。” “行吧。”郗长林敛下眸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用银叉戳起了一块桃,但没有要吃的意思,只是捏着叉柄快速旋转。 贺迟偏着头注视郗长林,缓缓抬手,撩开他垂在眼前的刘海,说:“你还是很在意关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那部分利益给你。” 郗长林平平一“啧”。 “就当他是……突然良心发现吧。”贺迟眨了一下眼,拿起另一只叉子,叉起桃肉,送到郗长林唇边,“去新宅翻找一遍,应该会有所收获,说不定就水落石出了。” 第57节 青年咬下这块削成月牙似的桃,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贺迟喂郗长林吃下大半个水蜜桃,才走到门边,呼叫酒店服务。 专为豪华套房服务的工作人员在迅速赶来,将餐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出去,全程不超过两分钟。 这期间,郗长林从沙发挪到了落地窗前,隔着玻璃俯瞰笼在倾盆大雨中的宁海城,影视基地正好处于视野范围中。郗长林手捏成拳头,轻轻在玻璃上一按,印出形状后,又用食指在它上面半厘米的地方点了三下。一个小小的脚印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上小学时,某次学校组织秋游,结果遇上大雨,坐在郗长林隔壁座位的同学教他的。 那个同学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已经记不清楚,但这在拍满雨水的玻璃上画脚印的方法,郗长林却记住了好几百年。 贺迟走到郗长林身后,手抬起来,隔了好几秒,才将他抱住。 “雨很大,我们明天再去?”贺迟在郗长林耳边低声问。 被问的人没有回答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愿意分出心神。 男人收紧手臂,右手缓缓上移,扣住郗长林左肩,将他揉进自己怀里,轻轻啄吻他颈侧,用这种方式唤来他的注意,“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了——如果你实在没心情揣测关家的事,就单纯解决掉关沥关植好不好?” 郗长林好似反应了许久才听懂这话的意义,唇角倏然勾起,眼波一转,偏头笑望着贺迟,“那是关佟欠我和我妈的,根据我们的猜测,他现在想将关家的一部分东西交到我手上,我怎么能不要呢?我不仅要收下,我还要掌握住整个关家,帮它改个姓氏。” 他漆黑眼眸中水色静谧无声,像是倒映着流转的星河,微垂的眼尾因为笑意上勾,丝丝妩媚在眼底化开来,撩拨人忍不住伸手试探。 “想法很不错。”贺迟捏住这人下巴,轻轻摩挲着,弯眼笑起来,“但你确定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吗?” 郗长林在贺迟怀中转身,背靠上落地窗,仰起头,眼眸中笑意分毫不减,反而多了一些东西。 “迟迟啊,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度是怎样的吗?”郗长林一直赤着脚,因为这个人实在是不喜欢穿鞋,而酒店套房中铺有足够厚的羊绒地毯,所以贺迟没有怎么管他。 此刻他略显冰凉的脚掌缓缓踩上贺迟脚踝,脚趾撩开裤管,寸寸地滑上去。 “怎么样的?”贺迟半眯起眼,哑着嗓音问。 “我记得我曾经在你面前醉得不省人事、任人宰割过两次,但你都只是抱着亲了几下,所以我当时觉得啊……你这个人应该某些方面不行。”郗长林叹息着,以一种略带遗憾的语气说道。 贺迟惩罚似的用力掐了一下郗长林腰间软肉,声音从后槽牙中挤出来:“行不行,要我现在让你试试吗?” “不太好吧?”郗长林挑眉后又垂下眼眸,“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哦,你知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还勾引我?”贺迟瞥下眸眼,语气偏凉。 郗长林反问他:“是谁先动的手?” 贺迟冷哼笑道:“我动手会负责,你动手会负责吗?” 郗长林拖长调子,状似恍然大悟般,慢慢悠悠地点头:“负责啊——那就纳你为第十八房小妾吧?” 贺迟又是一声冷哼:“前十七房都有谁?正房位置是空悬还是有人坐着?” “都没有人哦。”郗长林抬手拍拍贺迟脸颊,“所以你有很大的晋升空间,加油哟,小十八。” 贺迟没好气地笑了声,环在郗长林腰上的手一收,让这人离开那被雨水浸得透亮的落地窗,扑到自己怀中。 “是嫌自己身体还不够差,想装成壁虎让自己着凉吗?”贺迟板起脸来训他。 郗长林当即皱起眉,苦着一张脸轻声说:“哎,你这样一说,我胃有点疼。” “那今晚吃粗粮。”贺迟带着郗长林走向他的那间卧房,一拧门把,把他推进去,要给他找衣服换。 “贺十九……”郗长林站在贺迟身后,手拽着他衣角,低声说,“一日三餐,吃一顿少一顿,你不能苛待我。” “刚才不还是十八?”贺迟把郗长林按在床边坐好,转身走去衣柜,拎出一件干净上衣的同时凉丝丝开口,“撒娇也没用。” 郗长林捏了捏床单,褪去脸上表情,说:“因为侍奉不周,就在几秒前,你被降了份位。” 反正即使成了第十九房,但前十八房都没人,贺迟不为所动,当着郗长林的面打电话给emi,让她撤销之前的晚餐计划,端两碗杂粮粥上来就好。 郗长林边换下湿掉的浅灰色衬衫,边唏嘘喟叹,然后让系统给他叫一份川菜外卖。 过了几秒,又叫系统加一条备注:“两个小时后再送,让骑手小哥放在酒店大堂,别打电话,发短信通知就行。” “你好机智哦。”系统用略带吐槽的语气对郗长林说。 * 入夜之后宁海城大雨不减反增,呼啸而过的风更是加重势态,雨珠狠狠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脆响,犹如一串被点燃的礼炮,不过响声再大,也影响不了灯光不甚明亮的室内。 关沥和关植都生了一副好皮相,又拥有着相似的眉眼,两个人交缠在一起时,一番别有风情的美丽在暗处滋生,开出绚丽恶毒的花朵。 “我们的弟弟可真是自作聪明,真以为去旧宅能发现什么?”关植在上面的位置,手里掐着一段白皙的腰,边笑边说。 “阿植,你能不能别在干我的时候提起别人?”关沥抬起头来,一口咬在关植肩膀,双腿缠住身上人的腰,狠狠一拉,让那人胯骨紧密贴合在自己某处。与白天那个冷淡清贵的模样不同,此时他浑身泛红,眸眼带雾,声音沙哑。 关植眼底笑意更浓,脖子微仰,轻轻“嘶”了一声,却见关沥松开口,接了他刚才的话,但因为自己的动作,声线不住颤抖:“他早就察觉到那天有人对他的车动了手脚,否则也不会关心宫家那边的事情。” “说来也是言栩太蠢,一招用一次就好,竟想着连用两次,这下倒好,两次都没成功。”关植不屑一笑。 一声似是呜咽似是愉悦的声音之后,关沥眨眼抖落眼角的泪珠,颤声道:“所以……才会还没结婚,就被宫二吃得死死的、唔——” “哥,这话就不对了,你不也被我吃得死死的?”关植动作粗鲁,但声音温柔。 关沥横了他一眼,但满面潮红,比起威胁,更像是柔弱的勾引。关植又是一弯眼睛,伸手抚上关沥与自己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的眼角,哼笑道:“是我说错了,现在是我被你吃得死死的。” 两个人不再说话,风雨之声盖过了室内的暧昧声色,在玻璃上留下道道痕迹,新旧相互遮掩,汇聚成线蜿蜒流淌。 交叠在一处的人喘息渐歇,关沥从床头摸出一根烟,点上之后深吸一口吐出,云雾缭绕之中,关植凑过头来,和他接吻。 “就算郗长林抱住了贺迟这一条大腿,但也没什么机会掀起风浪。”关沥闭着的眼缓慢睁开,唇畔贴合于唇畔之际,他低声道。 关植蹭着关沥额头,说:“是啊,我不信贺迟会为了他,和整个关家作对。” “你觉得他们是玩玩,还是真在一起了?”关沥问。 “有区别?该死的终归会死,郗长林从小被我们折磨得身体那么差,跑完一公里下来就跟脸色濒死一样惨白,脾胃更是虚,就算离开关家这些年尽力调养锻炼,但底子在那里,终归好不到哪去。要是……又失手,就给他用药,一半的剂量足够他去见阎王了。 不过那位贺先生嘛……”关植眼珠子一转,唇边笑意很深,他话语微顿,低头来到关沥脖颈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虽然贺家在国内只有风娱这一个公司,其余的都分布在欧洲,但风娱可真是一块鲜美的肉啊。” 关沥抽完一根烟,问:“你想吞掉风娱?” “不是想,是一定。”关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风娱在背后帮郗长林做了多少事。” 关家大少轻声一“嗯”,抬手摸了摸关植的脑袋。 “吞掉风娱之后,就是扎根在德国的贺家了。”关植低声道。 “真的吃得下吗?” “我吃不吃得下还有待验证……但哥哥你嘛,简直容纳百川啊。” 说完,关植再度将手往下探去。 又是一番颠倒摇晃。 关植抱住关沥,下巴搁在他肩头,许久之后,说:“哥,我明天早上要去隔壁庆市谈个项目,就先回去了。” 他得到的回复是一声“嗯”。 被关植折腾了几次,关沥实在是疲倦不堪,眼眸一垂,意识就渐渐弥散开去。关植从他身上爬起来,在他唇上啃了一口后,才走下床,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衣物。 * 酒店顶层套房内,郗长林盘腿坐在自己卧室的沙发上,手捧一碗水煮牛肉,身前摆着酸菜鱼和毛血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场真人直播。 “看起来关植技术还不错,就是关沥不太行,两三次就困成狗了。不过真没想到关植是上面那个。”郗长林语气平平,在心底对系统说。 系统挠了挠脑袋,一脸难为情:“老大,你的重点怎么是这个?” “重点不是这个,该是哪个?”郗长林挑了挑眉,有些讶然,“毕竟关植看起来不像是攻,反而关沥气场更足一些。” “不,我是说你不该一锤定音人家行不行。”系统声音低低的。 “……哦。”郗长林筷子在水煮牛肉里薅了薅,从一堆花椒辣椒里面找出了小块牛肉。 几秒钟后,郗长林不满地开口:“这家外卖也不太行,我点了三道菜,竟然不给配米饭。” 系统:“是因为你没看仔细,这家店的米饭需要单点的。” “哦。” 郗长林只好挖了一勺从贺迟那边偷偷顺来的芝士蛋糕,就着吃这几道川菜。 “真是没想到关家这两兄弟不禁德国骨科,还想把手伸到德国去。”系统操着一口电子音冷笑,“他居然打算给你下药?是要把你弄成关佟那样?那还真是不用找借口了,遗传啦遗传,老子这样死,儿子也这幅鬼样子再正常不过。” “然后公布我的身份,编造一些故事把我妈塑造成荡妇形象,不要脸勾搭已婚人士,再哭言歆婷不计前嫌收养我等等,赚一波人心,让他们脚跟站得更稳。”比起系统的激动,郗长林语气可谓是冷淡。 系统叹息一声:“哎,真想用道具悄无声息地弄死这两个人。” “可别,那多没意思。”郗长林放下只剩作料的豆芽的水煮牛肉,把盛放酸菜鱼的餐盒拨到自己手边,话说得漫不经心,“对付这种人,最好是在他们面前一样一样夺走他们心爱的东西,再慢慢摧毁它们。” “他们最心爱的东西是什么?” “大概……除了已握在手上和没握在手上的资源,就是对方了吧?” 郗长林的话让系统眼前一亮,不过旋即话锋一转:“那你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的小十九吗?” “告诉他干什么?他一旦追问起来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怎么说?把你刚才传过来的东西拷贝给他一份?”青年一翻白眼。 系统:“可是,贺老板现在正在向你的房间走来呀。” “……”郗长林下意识抬头去看门锁,见自己之前偷偷溜出去拿外卖回来后反锁上了,顿时安心。他吃了几块酸菜鱼,又从毛血旺里薅出几块肉,才不慢不紧地收拾盒子。 贺迟敲响房门时,郗长林正好推开了窗,他一边扬声问什么事,一边将整个外卖袋悬挂在窗户外面,顺带让暴雨给房间散散味。 “我刚才想到了一些东西。”贺迟低沉的声线透过厚实门扉传来。 郗长林慢悠悠地一“哦”,脚踩在羊绒地毯中,悄然无声地走去门边。 “你想到了什么东西?”开门走出去后,郗长林佯装漫不经心反手将门带上,仰起头来问贺迟。 “我对比了你、关家两兄弟、关佟,上一代关家家主及其兄弟、上上代关家家主的模样,发现你们家的基因很强大,只要拥有关家血脉,嘴唇都偏薄,可唯独这一辈的关植没有这个特征。” 郗长林晃到饮水机旁,弯腰抽出纸杯,给自己接了一杯水,笑道:“这个剧情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迟迟,你是改名叫奈德·史塔克[1]了吗?” 贺迟根本不知道郗长林说的那人是谁,只道:“我觉得应该私下替关佟他们父子做一份基因鉴定。” 第58章 大概是出于一种害怕被抓包的心理, 郗长林接的这一杯水十分具有贺迟特色,三分之一热水, 三分之二凉水, 中和在一起后温度微热。 他忍受着不喜欢,抿了一口,说:“做基因鉴定需要毛发、唾液或者血液, 对于我们来说,这并不难收集。不过既然要做鉴定, 就做全套吧,他们一家四口, 包括我的。” 郗长林是在少年时期偷听关佟和言歆婷在书房里吵架,发现他与关佟存在血缘关系的,这个真相于他而言无疑是一次猛烈的打击。 第58节 现在想来, 这个经过简直就是一场巧妙安排,因为他在门口震惊得几乎要僵成一尊雕像时, 关植出现在他身后, 笑嘻嘻地把他拖走, 边说:“现在知道了吧, 你妈是个勾引男人出轨的贱人。” 那时郗长林嘴唇嗫嚅,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郗长林都希望能有个人站出来, 告诉他那次偷听到的东西是假的。但是神明的眷顾从不落在他身上——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关佟与他母亲的亲密合照。 即使是现在、知晓关佟当年欺骗郗纯这一真相的此时,即使是历经九次轮回、接上本源世界中时间线的此刻, 在郗长林内心深处,依旧藏着这样一个可笑的心愿。 他有多思念那些逝去的人,就多希望能够证明自己和活着的那一个毫无关系。 但这一点,他不可能开口告诉贺迟。 于是说完后,他垂下漆黑漂亮的眼眸,凝视着水杯中浅浅的波纹。 贺迟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收集样本的任务交给emi。” 郗长林“嗯”了一声点头,“别挑宁海城的医院或者机构做鉴定,这里全是关家的眼睛。” “嗯,我让她亲自回一趟平海城。”贺迟对emi发完指令,迈开步子朝郗长林走去,不过距离青年三步远时,他竟驻了足。 男人鼻翼翕动,紧接着,眉梢轻轻皱起,“我怎么闻见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没想到被发现得这么快,不过郗长林面不改色,也吸了吸鼻子,快速转动脑袋,将周围闻了个遍,然后说:“什么味道?我怎么没闻见?” 贺迟:“是一种让人觉得惊奇的味道。” “哦?惊奇的味道……”郗长林思考片刻,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你自己看看时间,虽然算不上深夜,但很多人都已入睡,现在正是食梦貘出来觅食的时候。你闻到的味道大概是梦貘为了进入猎物的梦境,所散发出来的香气。” “……” 贺迟大步跨过去,一巴掌拍在郗长林脑袋上,板着脸,沉声道:“我闻出了辣椒、花椒、香料、葱、姜、蒜等等东西糅合而成的味道,鲜香麻辣,很刺激感官。” 青年眼疾手快将纸杯搁在饮水机顶端,后退半步,打算绕着贺迟溜走,谁想被抢先一步拽住手腕。接着身后的人手一收,将他摁进怀里,低下头来在他身上轻嗅。 “酸菜鱼?还有……水煮肉片?”贺迟眯了眯眼睛,问。 郗长林:“没有,我晚上就喝了一碗杂粮粥。” 贺迟冷哼,抬手按到郗长林肚皮上,“喝粥是在几个小时之前,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肚子是鼓的?” “有句话说得好,老虎的尾巴摸不得,但你知道猫哪儿不能碰吗?”郗长林眯起眼睛问。 “猫咪柔软的肚皮。”贺迟说得没半点犹豫。 郗长林凉丝丝地说:“所以你现在是想我顺势给你来个过肩摔,以庆祝我们之间友谊长存?” 贺迟“啧”了声,又捏了两下郗长林肚子上的软肉,才依依不舍地放手,“难怪你之前摔门摔得那么快,是不想被我发现?” 郗长林拖长调子:“贺二十——” “又降我份位啊。”贺迟笑起来,“如果妾身今晚侍寝的话,能挽救一下妾身在相公心中日渐下滑的地位吗?” “不能。”郗长林干脆利落地踩了贺迟一脚,拍开这人伸过来想抓住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卧室。 “那只好天天侍寝了。”贺迟叹息一声,跟在郗长林身后。 郗长林不言,拧开门走进卧室,作势又要猛地拍上房门,却被贺迟迅速抵住、透过门缝钻进去。 卧室内窗户大开,疾风骤雨呼啸着涌入,打湿靠窗一侧的羊绒地毯和地板。被郗长林挂在窗户外的外卖袋仍坚挺着没有摔下去,一下又一下撞击墙面,发出不同于风雨的声音。 贺迟刹那间就明白了过来,没忍住笑:“被雨一淋,难不成你还想接着吃?还不如直接抛尸窗外呢。”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没素质?直接丢下去,砸到过路的人或者狗怎么办?”郗长林不咸不淡地开口。 “是是是,我们郗喵教养特别好,和那些往窗户下丢砖头的熊孩子完全不同。”贺迟顺着他的话说道,接着目光扫过桌上被挖出几个坑的芝士蛋糕,走去窗边将被雨湿透的外卖袋取进来,再丢到客厅茶几上。 郗长林重新盘腿坐进沙发里,贺迟回来后,靠在他门边,低声问:“这个房间地板都湿了,要不要去我那边睡?” 青年刚想拿起电容笔在pad上写点什么,闻言抬起眼眸,说:“你负责暖被窝吗?” “除了我,这里还有谁能负责?”贺迟挑眉。 “电热毯大兄弟啊。”电容笔在指间转出漂亮的弧度,郗长林背靠上抱枕,笑得漫不经心。 “你打算夏天用电热毯?” “我空调打20度,然后开电热毯,有什么问题?” 贺迟一脸无语:“……有必要吗?” 郗长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那夏天也没必要暖被窝呀?” 这混账就是这样,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问题,却总喜欢在最后甩锅给别人,但偏偏站在门口的那个毫不介意。 贺迟走进来,一手拿开郗长林手上、腿上的电容笔和平板,另一只手撑在这人脸侧,低声问:“虽然没必要暖被窝,但我还是想问,愿意跟我过去吗?” 郗长林弯了弯眼睛,伸手捏住贺迟下巴,慢条斯理地说:“迟迟,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心软的。” “那你心软啊。”贺迟跟着笑起来。 贺迟湛蓝的眼眸深邃又清澈,宛如大海也好似天空,都那么宽阔明亮,等着某个人来翱翔。 他们之间隔得不算近,但不妨碍郗长林从贺迟眼中看见自己。 “你真的会心软吗?”贺迟说,“心软之后让我有机可趁。” 郗长林和他对视良久,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道:“心软的话我会觉得很奇怪。” “嗯?哪里奇怪?”贺迟慢慢俯下身去,试探性地吻了一下郗长林脸侧。 郗长林只颤了颤眼睫,没推开也没拒绝。贺迟的唇往下移,啄了啄青年嘴唇:“是这样很奇怪?” “还是这样很奇怪?”这次吻的地方变成了这人脖颈。 接着,贺迟亲上郗长林锁骨,在上次咬过的地方,重新印下痕迹,等郗长林因吃痛轻轻“嘶”了一声,才抬起头看着他,说:“或者是……这样很奇怪?” 郗长林敛下眸光,紧紧抿了一下唇后,摇头道:“是另一种奇怪。” “哪种奇怪?”贺迟追问。 郗长林不太受得了他的目光,与这人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的方式,头一偏,终是说出实话:“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安全感。” 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另一个人的爱和温暖才能生活。 在那段数不尽的时光中,他为自己竖起了一道坚硬厚实、刀枪不入的铁墙,逢场作戏过多少次,没有人曾走进过郗长林心中。 有的时候他也说不清被自己关着的到底是什么,算起来,应该是那份孤独感。他三岁丧母,十二岁失去了抚养他长大的外公,二十多年来从未得到过父爱,孤独如影随形,如同死神的黑色斗篷将他紧紧笼罩,迟早有一天会将他拖下地狱。 但孤独感并非一无是处,它仿佛是一根永远竖起的战旗,陪着只影伶仃的人斩断荆棘所向披靡,穿过漫无边际的时光,回归刹那的终点。 它就像是郗长林的老友,虽未照面,但至始至终相依。 现在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想要陪在他身边。就像光驱逐黑暗,陪伴会赶走孤独,那根一直飘扬在身后的战旗折断,消弭在越来越轻的风中。 孤独在向他告别,而他不舍孤独离去。 被贺迟用深情的目光注视,郗长林的手开始颤抖,过了大概两三秒,他低下头去,捂住了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不该舍不得…… 明明人是群居动物,孤独的搭配词通常是恐惧或者害怕,可郗长林将它当做朋友,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人和孤独生就是在一起的。 孤零零一个人来到世上,孤零零一个人走回虚无,就算是用了一辈子的皮囊骨肉,都留不住、带不走。 贺迟垂眸看着郗长林,这个人用手遮住脸,让人觉得他快要哭了。 过了几秒,贺迟坐到青年身侧,一手扣住他肩膀,另一只手环住腰,倾过身去,亲吻这人的手指。 “郗喵,不要怕好不好。”贺迟温声道,“就算真的会失去一些东西,但你得到的更多,不是吗?” “得到的会比失去的更有用吗?”良久之后,郗长林问。 “我知道,一旦会心软心疼,将某些东西舍弃,就不再向以前那样刀枪不入。但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些世界了,我们不用想着非完成任务不可,不用把每个人都看成敌人,不用把自己打造得固若金汤。”贺迟的声线在静谧的室内漫开,像是奏响的大提琴音,低沉磁性,“人就是因为存在弱点,所以才显得美好不是吗?” 郗长林的声音瓮瓮的:“曾经经历的九个世界并非虚拟世界,是一个又一个平行空间。人都是相似的,否则不会在相互独立的地方存在相似的文明。有人的地方,就会人吃人,无论到哪,吃人都不会吐出骨头。” “你不相信我能保护好你吗?”贺迟吻开郗长林遮住脸的手,轻轻触碰他额头。 郗长林又一次摇头:“我不要你的保护。” “那我们就并肩作战,这样行不行?”贺迟说。 郗长林沉默片刻,从贺迟伸手就能触碰的范围里挪开,缩在沙发角落,将脸埋进抱枕中。 “郗喵?”贺迟偏了偏头,轻唤一声。 青年没作声,只挪了挪抱枕,示意自己听见了。 贺迟不再说话,过了片刻,从果盘里拿起一颗橙子,缓慢地给它削皮。 在这场似乎漫无边际的沉寂中,橙子,桃子,苹果,火龙果,蜜瓜等水果将最大号的圆瓷盘摆满。 贺迟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酸奶,打开正要淋上时,郗长林终于开了口:“可是贺二十一,我好嫌弃你的。” 贺迟一挑眉,对于又无缘无故被降低份位不予评价,只问:“你怎么就嫌弃我了?” 郗长林答非所问:“跟你在一起,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幸福的。” “你说说看原因?” “比如,我们两个人在饮食和习惯上存在很大的差异。”郗长林把脸从抱枕里抬起来,满是怨气瞪视贺迟,“你,老年人,老年人饮食习惯,老年人作息,我就不一样了,我很年轻,还在如鲜花一般的年纪,需要廉价美味的垃圾食品来灌溉成长。” 贺迟手一倾斜,将半盒酸奶倒进果盘里,没好气冷哼:“我只大了你五岁。” “这不是重点好吗?”郗长林揪住抱枕边角,仰起头来,“重点是饮食差异和生活习惯才对!” “让你早睡早起,不准你吃重油盐辛辣,都是因为你身体底子不好,需要慢慢调养。” “这样的人生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活着和死了的区别!” 郗长林站起来,垂着眼角轻摇脑袋:“不,你不懂活着。” 贺迟一声冷笑,将拌好的果盘塞到郗长林手中。 青年当即拉长一张脸:“我不吃。” “我说给你吃了吗?”贺迟冷哼道,“帮我捧着,我一会儿端出去慰问夜戏才收工的剧组工作人员。” “好吧好吧,既然投资商先生这么体恤员工,那我就帮你跑个腿。”郗长林转身往外,一刻不耽搁,话却是不慢不紧,“当然了,我会告诉他们这是贺董亲手做的果盘。” “站住——”贺迟扬声道。 郗长林置若罔闻。 第59节 贺迟脸色一黑,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拉住郗长林手臂。 “小二十一啊,自己说出口的话,可不能言而无信啊。”郗长林偏过脑袋,凑近贺迟,低声说。 “这些水果都是给你削的。”贺迟低敛眼眸,声音失去了刚才的气势,听上去有些软。 郗长林把这直径小半米的果盘往上抬了抬,挑眉问:“你养猪呢?我能吃这么一堆?” 说完话锋一转:“还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什么酒店房间里会出现这么大的餐盘?” 贺迟:“我提前让emi准备的,她买了一整套,这个是其中最大的。” “听上去可供挑选的很多,但你偏偏挑了最大的一个——”郗长林话音微顿后,语气一扬,“所以我们的饮食习惯真的存在特别大的差异!” “那我给你换一个容器?” “不用了,我不喜欢哈密瓜蘸酸奶。” “重新给你削一个哈密瓜?” “不饿。” “喝一杯牛奶睡觉?” “你又想给我下安眠药?” 贺迟不着痕迹地把果盘从郗长林手中抽走,再拉着他从卧房里出来,边说:“那就不喝。” 路过墙边装饰性立柜时,他顺手把果盘放下,又道:“今晚睡我那边?你房间的地毯湿得太厉害了。” 郗长林反驳:“虽然地毯被打湿了,但我人又不睡那上面,对我有影响?” “湿气太重。”贺迟想也想就回答,没想到恰好给了郗长林发挥空间。青年头一抬,说:“开空调会导致室内干燥缺水,它湿着,这不正好中和吗?” “郗喵……”贺迟无奈地垂下眼眸,轻声叹息,“你知道我的意思。” 郗长林盯着贺迟看了一阵,抬手戳上贺迟胸口,眼含戏谑,问:“贺二十一,你就这么着急想侍寝吗?” 贺迟否认:“也不是,就想早点把名分正一正。” “但我好嫌弃你,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郗长林慢条斯理地说。 “可以允许你每周吃一次那些不健康的食品。”贺迟道。 闻言,郗长林咬住下唇,眼尾低垂,片刻后轻声道,“迟迟,一周只吃一次,这种人生很不快乐的。” 贺迟仔细想了想,做出让步:“那就一周两次。” 郗长林边比划边冷笑:“一天三顿,一个周加起来就是二十一顿饭,你这是在扼杀我人生中所剩不多的小美好。” “反正即便我不准你吃,你也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叫外卖。”贺迟冷哼一声,扣住郗长林的腰将他带入怀中,以这样的姿势把这人弄进自己的房间。 被这样束缚着,郗长林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特别想笑。他没有压抑,肩膀不住耸动,贺迟又一把摁住这人后脑勺,让他脑袋埋在自己胸前。 “不想和我睡同一间房也行,你今晚睡我这边,我睡你那,等明天酒店的人处理好了地毯,再换回去。”贺迟把郗长林按在自己床边坐下,低声说。 “迟迟,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郗长林仰起脸庞,对贺迟道。 “作为你的第二十一房小妾,不对你好,怎么讨你欢心好独宠我一人呢?”贺迟捏了捏郗长林脸颊,转身去取自己的睡衣和洗漱用品。带着这些东西走到门口的时候,男人倏地停下脚步,回头对郗长林说了一声晚安。 郗长林坐在床畔,晃着一双赤足,勉强一笑,回应晚安好梦。 房门一合上,室内便沉寂下来。酒店套房的装修不予评价,贺迟的房间中灯光很暗,只有两盏地灯散发出幽幽的光。 郗长林摇晃着腿,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已然关机的电脑、屏幕熄灭的平板,以及桌边的一杯快要见底的清茶上扫过,看得出贺迟是打算找他说完话后,就洗漱睡觉 不过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贺迟把他叫出去后,竟然是这样的情节发展? 郗长林问了系统,现在的时间才十一点过几分。手机不在身边,他忽然感觉有些不知道干什么好,毕竟来了这么一通心绪起伏,睡意没有一丝一点冒出来。 他无聊地往后一倒,在床上滚了几圈后,系统冒头:“老大,你之前跟贺大佬提过好多次想知道他曾经拥有过哪些身份的事,也让我去查,但从来没过问结果。” 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鸡肉卷的郗长林眼睫猛颤,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这话。 系统又说:“其实你心底没太在意他之前是谁,从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 “你也没特别不喜欢贺迟管你,讲点道理,你甚至有点喜欢和享受。” 依旧没有回应。 一声轻叹,系统的声音逐渐转低:“老大,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肯答应你的第二十一房小妾吗?” 寂静无声。 就在系统以为郗长林要当一辈子鸵鸟的时候,他竟开了口:“说不出口。” “答应的话,比拒绝和转移话题难说千百倍。” 从不知道原因到找到原因的过程并不漫长,郗长林不是不肯答应,而是说不出口答应的那两个字。对于他而言,这太难了。 这个人和孤独相伴太久。孤独能够使一个人强大,而如果他舍弃孤独走向另一个人,不仅会拥有弱点,还会产生一种患得患失的悲哀情绪。他的心不再坚定不移,将会从他的心房走出,变得软弱,开始围绕着另外的人漂泊不安。 他不喜欢……不,应该说是,他害怕这种漂泊不安。 如果活成那样,真的太丑陋了。 “你都没去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会漂泊不安?”系统问他。 郗长林给出了答案:“因为曾经经历过。” 系统:“可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他是贺迟,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贺迟,将会带给你的体验也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 “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哲学了?”郗长林倏地笑起来。 接受了某段来自最高层指令的系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说:“狠一狠心不就成了?” 郗长林叹了一声气,手抚上心口,轻声问:“这种事情,真的能狠下心来吗?” 系统反问他:“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说得真有道理。 “真的要去吗?”隔了三四秒,郗长林又问。 “你再不去我帮你去了!”系统怒其不争。 郗长林无声一哂,磨磨蹭蹭好久,才从被子卷里钻出来。 他双脚踩上柔软厚实的地毯,慢吞吞起身,不过就要走出床畔一米距离时,竟倏地折了回去! 系统又要咆哮时,只见他居高临下注视床上那皱成一坨的被子,手犹犹豫豫伸出几次,最后倾下身去,把被子抱进怀里。 没人起头,话该怎么说?郗长林边在地毯上移动边问。 系统说老大你经历了这么多,区区小事肯定不在话下。 从床到门口,从一间卧房的门口到另一间卧房的门口,几分钟的时间无限延长,缓慢如同几个世纪,历历过往如星子在长河中涌现,翻飞旋转在身旁两侧,铸成冗长的时光隧道。 抓上贺迟所在房间门把手那刻,郗长林才惊觉自己出了一手的汗。他赶紧在被子上擦了擦。 贺迟反锁门了吗?应该没反锁吧…… 郗长林这样想着,手已经先于大脑一步,将门打开。 一室柔光倾泻而出,郗长林看见贺迟从衣帽架边回头。不知怎么的,那刻犹如擂鼓的心竟奇迹般地稍微安定了些。 “怎么了?”郗长林听见贺迟这样问。 攥紧被角的青年垂下眼眸,用轻若蚊蝇的声音说:“这边太潮湿了,你还是睡过来吧。” 紧接着又声线一扬,抬高下巴:“还有被子!我不喜欢你的被子,我要睡我的!” 听见这话,那个经历了数百年时光,过千重山涉万江水翻越无数花明柳暗,想要来到他身边的人,唇边浮现出笑容。 第59章 被子都是酒店准备的, 除去图案略有差异,其余的没什么不同。贺迟当然看得出这是借口, 也知道郗长林有些紧张。 对于这个除开感情外、所有事情都一往无前的人, 主动跑过来叫他和自己睡同一间房,内心不知犹豫过多少次。甚至,如若这人心中的那杆秤稍微偏了哪怕分厘, 结果都不会是如今这个了。 贺迟没有让郗长林在门口站太久,他把外套挂好, 经过床边时一把扯起被子,叠了两叠, 搭在臂弯里。 等候在门外的人轻敛眸光,淹没在柔软羊绒地毯里的脚趾缩了又缩,当贺迟一过来, 他就粗暴地将两人手里的被子交换,再一溜烟跑回去。 若非贺迟动作快, 大概又会被郗长林下意识拍在门外。 郗长林坐进了沙发里, 隔着被子伸手按亮贺迟的平板, 后者走去床边, 将自己怀里的那坨皱巴巴的东西抖开、铺平整,随后来到郗长林面前, 一点点扯出他手里的那床。 “打算玩一会儿再睡?”贺迟瞥了眼屏幕, 看见这人逛进了app store游戏区,问。 “我不困。”郗长林轻声说,言下之意就是玩一会儿再睡了。 “想喝点什么, 或者吃些水果么?”贺迟问。 郗长林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加安眠药的牛奶还是外面那直径半米的果盘?” “喝牛奶的话,不给你加安眠药就是了,想吃水果给你重新削。” “算了吧,我玩游戏就好。”郗长林千挑万选终于相中了某款音乐游戏,点击购买后习惯性地在home键摁上自己的手指,没想到竟传来咚的一声,支付成功。 郗长林惊讶地抬起头:“咦?迟迟你什么时候录入我的指纹的?” 贺迟耸肩,说得毫不在意:“那天清名山山脚酒店电梯故障,你让我做好遗产分割把大头都留给你之后。” 郗长林“啊”了一声,“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知道,你就是随口撩一下。”贺迟抬指在郗长林额头弹了一下,折身回去床边,把第二床被子铺上。 “那么你还有其他小动作吗?”郗长林随着贺迟移动而偏转脑袋。 贺迟头也不回:“如果有的话,你肯定会炸。” 他们身上都是款式相同的睡衣,连颜色都一样,是郗长林比较偏爱的深灰色,不过由于贺迟比他高,所以尺码稍大。明明是舒适程度高但不显身材的款,但贺迟穿起来却很有味道。 郗长林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抻直双腿轻轻晃动,感慨道:“小二十三真是贤妻良母啊……” 背对他的人手一顿,瘫着一张脸回头,声音有些凉:“你冷静一下,之前我还是二十一。” “哦?是二十一?对不起我记错了。”郗长林立刻举起平板挡住贺迟的视线,道歉道得毫无诚意,隔了片刻,又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只有你一个人,无论是二十一还是三十八,都没有区别。” “就不能换个好听点的,讨个彩头?” 第60节 “那……六六六?还是八八八?”郗长林歪了歪脑袋,露出半只眼睛,带着笑意望向贺迟。 “算了。”贺迟冷哼一声。 理好最后一个被角后,贺迟回到沙发这边,坐在郗长林身旁、伸手环住他的腰。 “迟迟,你这样很妨碍我发挥。”郗长林刚下好游戏,正在曲库中挑选歌曲,被这样粘着,十分嫌弃地瞥了贺迟一眼。 “怎么妨碍了,我困住你的手了?”贺迟低声说着,手收得更紧,下巴抵在郗长林肩窝里,目光下瞥,看着郗长林素白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从右到左滑动,切换曲目。 郗长林的沉默惹来贺迟一声笑,温热湿润的气息就吹拂在青年耳边,白皙如玉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只要我在你身边,你无法集中注意力了,对不对?”贺迟笑道。 “贺三十八,你真的很得寸进尺。”郗长林板起脸来,一边用冷漠的语气说话,一边选了一首名叫《saika》的和风歌曲。 当前奏中的三弦响起时,贺迟头微微一抬,唇触碰上郗长林耳垂,低笑道:“那我可不可以再进一些?比如从这里开始,一点点把你吃掉?” 郗长林第一个反应是痒,第二个反应是热,正要按向屏幕手指轻轻一颤,将开局第一个节奏点miss了。 青年没好气憋出一个“滚”字,贺迟装作没听见,踩着音乐节奏继续干扰他。 二十几秒过去,郗长林打出的不是bad就是miss,他作势要将平板丢开,那双在他腰间肆意游移的手却倏然抬起,伸到屏幕上,替他按上节奏点,完成一个长音。 “我不闹你了。”贺迟低笑着说。 郗长林这才重新将手伸向这盘注定没有好结果的游戏。 意料之中,最后评定的等级只有c。 郗长林翻了个白眼,决定谁挑的头就将气撒回谁身上。 他转身拉开与贺迟的距离,抬腿抵在贺迟胸膛上,阻止这人前进,同时瞪着眼一脸怒容:“想死是不是?” 后者弯眼一笑:“不想死,想和你睡觉。” “都二十八岁了还不会独立睡觉吗?”郗长林冷哼。 虽然这样说着,但郗长林没有推拒贺迟的动作,任由贺迟将抵在胸膛上的那条腿拉下去、环在身上,再一把捞住自己的腰,扑进他怀中。 “你自己让我过来和你睡的。”贺迟搂住郗长林,低笑道。 郗长林吸了吸鼻子,在贺迟怀里转头,视线落在地毯上。盯了那花纹一会儿,他说:“现在有些后悔。” 贺迟手指在郗长林腰上轻轻画圈,没太多别的意味,只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人而已。听见这人说后悔,也不生气,只将他抱得更紧,说:“没用了,就算再怎么后悔,再怎么嫌弃,你都甩不掉我。” “哦。”郗长林又扭了一次头,看向另一边被挤得紧贴沙发背的靠枕。 窗边的两盏地灯太过柔和,光线在床头止住步伐,沙发这一侧笼罩在微暗之中,迷离夜色勾勒出相拥两人的剪影。 窗外风雨依旧,呼啸着拍打玻璃,叫嚣出夏日的暴怒。 贺迟抱着怀里的人,安静许久后,抬手揉上他的头发,声线低沉温柔:“郗喵。” 郗长林“嗯”了一声。 “我喜欢你。”贺迟说。 隔了片刻,他又道:“郗长林,我爱你。” 郗长林额头抵在贺迟胸前,手指抠着他上衣第二颗纽扣,眼睛眨了又眨,将眼角渗出的水光赶回去,几不可闻地再度一“嗯”。 贺迟笑了笑,低头亲吻郗长林发顶。 又过了一阵,贺迟问郗长林:“应该是十二点了,要睡觉吗?” 后者道:“我还没洗漱。” “陪你过去?”贺迟作势就要牵起郗长林的手,却被按住。 郗长林声音低低的,透着无奈:“就不用这么矫情了吧……” 旋即他从贺迟怀中起身,走向门口的途中竟发现这人一步三送。 一种有些无语,有些无奈,又有些酸软的情绪涌上心头,手握上门把的时候,郗长林抿了一下唇,说:“我不会不回来。” 贺迟的脚步没停。 青年想了想,又说:“那我把东西拿过来?” “那里有新的牙刷和毛巾。”贺迟抬手一指洗手间。 闻言,郗长林后知后觉想起来这里是酒店,洗漱用品在每个房间都备有好几份。 转瞬之后他板起脸,一副严肃认真的质问模样:“那你刚才为什么还把东西拿走?我的房间里不是也有新牙刷和新牙膏?你之前想搞什么鬼?” 贺迟没想到郗长林竟然会这样问,眸光轻敛之后,坦白道,“我那时候怕你觉得我心不够诚。” 郗长林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随即拧开门、再飞速一拍,把贺迟关在里面。 “已经是二十八岁的人了,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这么不独立。”郗长林隔门对贺迟说。 “这不是独不独立的问题。”贺迟在门后轻声道,伸手贴上门板,好似要通过这种方式触碰对面的人,“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从视线中离开。” 被再度告白的人抬手在门上敲了敲,才转身。 郗长林将之前用过的洗漱用品和手机平板一并拿到贺迟的房间。洗漱过程中,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新微信消息。 —施洛明天有事请假,易清波临死的戏改到明天了。 发信人是楼阳。 贺迟瞥了一眼,两根手指拎着手机,来到洗手间门口,声线平直,仿若复读机似的将那条微信朗读了一遍。 郗长林正好刷完牙,吐掉嘴里的泡沫,漱完口后,他说:“你帮我问问,是明天上午还是下午?又或者是晚上?” “当然是晚上了,易清波死在仙楼外的响水街中,一个飘着雪的夜晚。”贺迟毫不犹豫地开口。 洗手间里面的人掬起一捧水洗脸,听了贺迟的话,豁然醒悟反应过来:“哦,也对……那发消息告诉这件事我的人是谁?应该不是贾国平吧,您这语气听上去好像要吃人了。” “你猜猜?”贺迟声音凉丝丝的。 郗长林还真沉默了下去,好似真的在思考是谁。 “猜不出来?”贺迟又道。 郗长林笑着说:“是楼阳吧,施小洛不会这样跟我说话,他一般发语音。” 两个人隔着门和哗啦啦水声说话,声音都被掩盖去了少许,尤其是郗长林的,模模糊糊,不仔细听根本辨不清楚,但偏偏笑意深长,半分不减。 贺迟两根手指拎起手机的动作改为握入掌心,将那条新消息右滑,输入密码解锁,进入微信界面。 这个瞬间,他特别想把郗长林手机里所有关于楼阳和施洛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不过片刻后,又止住这个念头。 郗长林显然很了解他,将脸上和手上水珠擦拭干净,拉开滑门探出脑袋,笑道:“删吧删吧,想删就删不要犹豫,哄我们迟迟开心才是第一位。” “你说的?”贺迟挑眉。 “不是我说的,还能是谁说的?”郗长林伸手捏住贺迟下巴,轻晃这人脑袋,左看右看,语气带上丝丝担忧:“可是我们迟迟好像还是有点不高兴啊。” 贺迟冷冷一哼,抓住这人的手,五指挤进他的五指间,紧紧扣住,将他从门后牵出来。 “你要睡哪边?”贺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朝双人床扬起下巴,问。 “可以是中间吗?”郗长林脚踩柔软的羊绒地毯,走在男人身后说。 贺迟对郗长林向来是纵容:“当然可以。” “我开玩笑的。”青年指尖在贺迟手心里挠了两下,松开他绕到靠窗的那边,扯开铺好的夏凉被一角。 男人看着他慢吞吞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的动作,没忍住笑出声,“还真的认被子?” 两床都是酒店提供的夏凉被,除开图案有些微差异,其他完全相同。之前贺迟铺床时,将能看出差别的图案都叠到了下方,没想到郗长林竟然选了出来。 “毕竟我很嫌弃你的那床被子。”郗长林弯眼笑起来,“但我的戏被提前的事还是要谈一谈。虽然是夜戏,不过仍是对我们造成了不少干扰,关家新宅面积大,下人也多,要不引人注意将所有角落搜寻一遍,一个白天可能不太行。我们不能太过依赖于系统和道具,有些地方有些文件必须亲眼见一见。” 贺迟站在床的另一边,听完郗长林的话后不动声色挑起眉梢。 郗长林一看便知他在想什么,大概是“时间上来得及不用担心”之类,于是又说:“既然是隐秘行动,那就不能开走地下车库的那辆车,以及,任何一辆车忽然在监控下消失,都很可疑,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选择公共交通出行。” “不用那么麻烦。”贺迟摇头。 郗长林疑惑地“哦”了一声。 柔软厚实的羊绒地毯将脚步声消弭,贺迟从床边绕去窗旁,熄灭两盏地灯之后,他卖了个关子:“你明天就知道了。” “好的吧。”郗长林伸出手指抓住夏凉被边缘,缓缓闭上眼睛,“那么迟迟晚安。” 贺迟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俯下身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才走去床的另一侧。 郗长林少见地在没有安眠药的辅助下快速进入睡梦,但睡相一如既往极不规整,睡着之前分明将自己裹成了个鸡肉卷,可不到半个小时,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就被扯开。 也许是他天赋异禀,没过多久竟从自己的被子底下,钻进了隔壁那人的夏凉被中,然后开始把别人那床被子往自己的方向卷。 * 第二天一早,大雨初停,阳光破云而出,透过玻璃倾洒进室内,耀目刺眼。 郗长林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将头往被子里缩,但冷不丁一下,撞上了某块有些硬的东西。 青年吃痛地半睁开眼睛,聚焦好久,才看清是贺迟的胸膛:一层薄而均匀的肌肉覆在上面,线条流利漂亮,在阳光下呈现出好看的色泽。而他自己——则以树懒拥抱大树的姿势,缠在贺迟身上。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脑袋,正好对上贺迟望过来的视线。 “迟迟,你不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会袒胸露乳吗?”郗长林软绵绵地开口,嗓音中透出浓浓的哑。 “半夜里某个人对我动的手,他手段太强硬,我一时没能反抗成功。”贺迟幽幽开口。 “是谁?姓啥,叫啥,从哪来到哪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1]竟敢轻薄我的第三十八房小妾!”郗长林半眯起眼,佯装怒容,但半醒不醒的模样实在是削减威慑力,说话也有气无力,不像喝问,更像撒娇。 贺迟从床上坐起来,将郗长林往上一捞,让这软趴趴的人继续伏在自己胸前,说,“一个姓郗叫喵,从宁海城来,即将嫁到贺家去,现在家里两口人,嫁过去之后就有数不清的地和数不清的牛的人。” “不嫁就没有牛和地吗?”郗长林板起脸,伸出手指戳了戳贺迟胸前肌肉。 “不嫁当然没有。”贺迟哼笑道。 郗长林又戳了一下贺迟胸口,藏在被子里的脚勾住贺迟双腿,哼哼唧唧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不过迟迟我真的怀疑你不行诶,我都把你扒光了,你居然还能这样镇定自如地睡觉。我是不是该及时抽身止损啊?” “哦?原来你一直期待我对你做点什么。”贺迟一脸恍然大悟,接着郗长林不注意,猛地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男人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头凑到郗长林脖颈旁,轻嗅几下后,问:“闻起来很可口的样子,我该从哪里下手呢?” “当然是从哥哥喜欢的地方开始下手啦。”郗长林唇边扯开一抹笑容,眼尾勾起,漆黑眼眸中水色漾开,如雾如烟,清艳逼人。腿极不老实地抬起,脚趾从贺迟小腿往上,慢条斯理地撩起裤管,最后在后者大腿内侧停下,不轻不重地一踩。 贺迟眼中暗色越聚越浓,犹如涌动的风云,他一口咬上郗长林锁骨,用牙齿轻轻研磨,吮吸几次过后,声音渐哑,“乖,你真要在这种时候勾引我?你知道的,就算没办法亲自去关家市中心的那套宅子,我也有办法将它翻个底朝天。” “当然是开玩笑的呀。”郗长林换了一种方式笑起来,眼眸漂亮眼神乖巧,像一只温和纯良的小白兔,“哥哥你咬轻点行吗?今晚还要拍戏,一不小心被别人发现身上的痕迹,多不好意思。” 第61节 “以前怎么没见你不好意思?”贺迟磨了磨牙,说。 他意有所指,而郗长林眼中浮现茫然,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说的是哪件事。 贺迟被气得笑了起来,惩罚性啃了一口郗长林喉结,接着唇舌下移,在他锁骨吮吸出深深红痕。 郗长林终于想到贺迟说的是什么,噗的一声笑出声,肩膀胸膛不住起伏,隐隐还有捧腹打滚的趋势。 “在超市碰见你的那次?”半分钟后,郗长林偏过头去,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那次是故意让段西伯弄出来的,为了示弱,不过我真的没料到后来会碰见你。” 贺迟不满地挠了一把郗长林腰上的痒痒肉,后者大笑着逃避,却被锁死后路逃无可逃。 “我以后不这样就是了。”郗长林忍着痒,抬手搭上贺迟肩膀,仰起头在他唇角碰了碰,弯着眼睛示好求饶。 贺迟又一次眯起眼:“还有以后?” 郗长林忙不迭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男人平平一“啧”。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起床,准备出发了?”郗长林问。 贺迟冷哼:“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好像不行。”郗长林后背挪了挪位置,腿抬起来,试探性地踩了贺迟某处一脚,说。 诚如郗长林所言,被挑起的火哪是几句话和蜻蜓点水一个吻能够熄灭,贺迟紧紧扣住手里的那截腰,拆吃入腹般将这人从头到脚狠狠亲了一遍,才放手。 出发时间比原计划晚了四十分钟,窗外天气悄然变幻,昼阳隐去,阴云当空。 酒店楼顶,狂风忽起,衣袂飘扬,emi毫不在意自己的裙摆在半空中起落,拿着对讲机,指挥一辆同样隐形的直升机降落。 这是六年前,贺迟为躲避家族内战来到宁海城,却发现自己逃无可逃只能选择反击时,他母亲一家留在宁海城的势力送来的支援。 当时他坐在这架直升机副驾中,对藏在深山中的暗杀者进行过狙击。 因为使用了道具,直升机的外形与所造成的巨大噪声都被遮掩,但驾驶者并不知晓情况。 将直升机停在指定位置后,他和emi点头打过招呼,便搭乘电梯下楼,离开酒店。 “这份快递很大啊。”郗长林靠在天台栏杆上,边用勺子挖盒子里的乳酪蛋糕,边惊叹。 贺迟一扬下巴,说了声“走吧”。 “你来开还是我来开?”在登上直升机前,郗长林把剩了一半的蛋糕交给emi,偏过头去问贺迟。 贺迟:“你决定。” “那还是你来吧。”郗长林慢条斯理笑起来,“我比较适合懒,体力活当然是交给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俩没啪,毕竟……贺大佬肯定不止四十分钟! [1]《武林外传》中燕小六的台词 第60章 从宁海城影视基地附近酒店到关家位于市中心的住宅, 搭乘公共交通工具需要花费将近一个半小时,开车走高速则半个小时到四十分钟, 而如果驾驶一辆最高速度为300千米每小时的直升飞机, 那么所需时间将会缩减到四分钟内。 再者,路面上的交通工具凭空消失与凭空出现,都会在无处不在的城市道路监控系统留下痕迹。而空中的飞行工具就没有这个烦恼, 除非有心人能够调动卫星监控,或者提前在高空放置无人机监视, 否则很难察觉到这架直升机的诡异飞行。 贺迟昨天告诉郗长林不用那么麻烦,说到做到。 两个人分别在正、副驾驶椅中坐好, 贺迟习惯性地先为郗长林系上安全带。青年余光瞥着他的动作,从随身背包内翻出两双手套,其中一双丢给贺迟, 另一双拆封,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戴上。 “到了那边后, 你打算把直升机停在那?”郗长林问。 “我让emi把关家隔壁的宅子买了下来, 门口的草坪很适合降落。”贺迟掀起眼皮, 笑望郗长林, 轻声道。 郗长林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旋即又笑起来, 伸出手指挠了挠贺迟下巴, 说:“迟迟,你真的很败家。” 一声咔哒轻响过后,贺迟直起身来, 快速为自己扣好安全带,握上控制杆,操纵直升机驶离酒店楼顶。他目光平视前方,话语带笑:“好像比不上某个人。” “我哪里败家了,我很节俭的。”郗长林摊手,语气无辜,“现在喝水都喝两块五一听的可乐。” “我记得有一次……唔,在某个高魔世界中,你和那时的任务目标之一打赌,赌他一天之内走不出你所在的门派,为了赌赢,你把周围所有的地都买了下来,划做自己门派范围,然后捏碎成上千枚宝石布置阵法。” “还有一次,银河纪元,你为营救被陷害的帝国元帅,雇了一支当地最为强悍的雇佣军,但只让他们驾驶机甲在整个城市上空放礼花。名为帮某位皇子庆生,实则是干扰城市守备军的视线。” “还有……” 贺迟低沉的声线里满是笑意,一件又一件把郗长林的败家事迹讲了出来,等第三件事刚要开口时,被郗长林猛地一把抓过之前甩到他腿上的手套,拆封、揉成一团的动作一气呵成,接着掰开他的嘴、塞进去,把声音堵住。 “别逼逼了,专心开你的飞机。”郗长林板起脸来,冷声说道。 男人依旧弯眼笑着,好似在说:看吧,又在浪费东西,不是败家是什么。 郗长林磨牙:“再暗示一下,以后你就天天自己打飞机。” 贺迟挑起半边眉梢,就着嘴被手套堵住的姿态,提升速度,将耗费在路途上的成本压缩到三分钟。 四舍五入一下,一去一来的时间成本几乎可以算作没有了。 双脚踩进这片富人区,便来到了郗长林的主场,他重新翻出一双手套丢给贺迟,带着这人轻车熟路地穿过关家宅院外的栅栏隔断,踩上修剪得整齐干净的草坪。 现在时间还很早,几名佣人正给外廊下的花浇水,另外有一人在遛狗。狗是哈士奇,算岁数已经到了晚年,毛色不再如以往那样鲜亮,但看上去依旧威风凛凛。 “它叫伊万,是从前我在这个宅子里的时候,唯一真心对我好的家伙。”郗长林站在贺迟身边,唇角轻弯,朝那条哈士奇扬起下巴,“比如有一次它逮着了关植养的兔子,自己吃一半,剩下那半叼给我。就是做事不太仔细,血迹洒了一路,被关植发现了。那个负责照料它的下人当即甩锅给我,说是我指使,结果嘛,你应该能猜到。” 郗长林轻言细语说着,远处的伊万仰起头来,一通嗅闻后,似乎发现了曾经的朋友,甩着尾巴想要奔来。 但一人一狗之间隔着丛开得正盛的三色堇,牵着狗链的佣人不懂为什么以往还算温顺的哈士奇会发狂,急忙勒住,用吃的哄它,把它往平时散步的方向拽去。 “没有想过把它接到身边?”贺迟抬手按上郗长林肩膀,低声问。 “它年纪这么大了,我来养的话,肯定没几个月就会死。”郗长林笑了一声,迈步走向半掩着的偏门。 关家新宅面积很大,单纯依靠两个人的力量,难以在短时间内将所有地方都搜寻完,郗长林把系统敲出来,让他做一个全方位扫描。 “这些年来言歆婷和关佟基本分房睡,所以要亲自查看的卧室有四个,加上书房,一共五个房间……至少是这个五个。”郗长林走在前面,轻声对贺迟说,“先去关佟的卧室。” 大宅内佣人正有条不紊地对每个房间进行打扫,他们来的时间巧,二楼的主卧正巧清理完毕。郗长林拉着贺迟闪身入内,佣人收拾好清洁用具退出房间,啪的一声带上房门。 系统不用郗长林吩咐,快手快脚切掉监控。后者毫不客气,一把打开靠墙的立柜。 被白色手套包裹住的修长手指从一本本书脊上虚滑而过,系统搜寻书页内有无夹带,每一本可疑的都被抽出来进行快速查阅,进展相当缓慢,三个小时过去,这两人才从关佟的卧房内出来。 寂静无声的走廊上,郗长林踢着脚底的鞋套,拖长调子意味深长开口:“不用说,那两兄弟和言歆婷肯定把这里清理过一遍。” “就是不知道关佟是真的蠢到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还是他们母子清除能力太厉害。”贺迟边说,边摘掉手套,揉了揉郗长林脑袋。 “对啊,东西多且杂,全是无关紧要的。看完一遍真是伤眼睛。宫酌都比他聪明,知道想方设法留信息。” 言歆婷的卧房在关佟斜对面,郗长林说完,拧开这扇门的门把,推门而入。 这间卧房和之前那间呈现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即使主人已有一段时间没住在这里,但那股女人味儿依旧存在。 落地窗半开,垂帘一角在风里起落,扫过梳妆镜前罗列着的瓶瓶罐罐,但味道并非从这上面散发出来的,而是房间里的熏香。 “是脂粉的味道,但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就像寺庙里走进来了一个香喷喷的女人。”郗长林手指撩动被吹起的窗纱,眉目轻敛,低声说道,“但和言歆婷身上的香水味不一样,两者相比,完全是两种风格。” 贺迟拉开梳妆桌的抽屉,边查看边问:“以前她的房间也是这种味道吗?” “我没有进来过。”郗长林耸肩,“这一层我很少上来,我的房间在一楼。” “老大,拉开衣柜中间的门。”系统忽然开口。 郗长林“哦”了一声,照着他的话去做,发现衣柜之后还藏着一道门。 “密码应该是……” 咔哒的声音响起,门后的锁被解除,郗长林毫不犹豫拉开门进去,没想到扑鼻而来的竟是一股灰尘气息。 “迟迟,这里有一间‘密室’。”郗长林回头轻喊一声。 进了言歆婷的房间后,便不再有任何监控设备,郗长林按下墙上开关,霎时间一道偏暗的黄色光线亮起,照清摆放在“密室”中的陈设。 书架,电脑,电视,录放像机…… “哦?还有点意思……”郗长林语气变得古怪,他快步走到书架前,这上面堆放的录像带、光盘数量起码达到三十,封面上除了编号和年月,别的什么都没有,郗长林取出最上面的那张光盘,回身打开电脑,按出主机上的光驱。 电脑开机,没有联网,桌面干干净净,只有一个播放器,郗长林点开它,播放刚才读入的光盘。 画面由黑转亮,镜头拉远,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这是一个虐杀动物的视频,血腥又残暴,而主角笑得狰狞愉悦,这人正是言歆婷。 郗长林换了一张光碟,内容虽然不再是虐刚出生的小猫小狗,却是更为恶劣的……羞辱女童。 第三张、第四张,郗长林按下暂停,眸底生出浓浓嫌弃:“我估计这些都是言歆婷历年来记录下的,自己虐待人或者动物的视频。忽然有些理解她为什么要在外面熏那种香了,脂粉是很少女很美好的东西,而檀香则一般是佛门寺庙所用,她大概想用这种方式掩饰住自己的恶行。” “录像带、光盘、u盘,数量太多,就不一一看了。”贺迟站在郗长林身后,抬手扣住他的五指。 郗长林“嗯”了一声:“我们去书房看看吧,言歆婷的房间里除了这间‘密室’,别的没多少东西,而且刚才的视频我也让系统拷贝了。” “总有机会用上的。”贺迟牵着郗长林往外,穿过这间越是香甜越是令人作呕的房间,重新回到走廊上。 第三个房间是书房。 系统切掉这里的监控后,郗长林径自走向那张沉沉红木制成的椅子,走下、拉开右手第一个抽屉。 “真是庆幸,这两人虽然分房睡,但书房并不分开。”郗长林面无表情开口。书房中的文件则要正式许多,大都和关家产业有关,他把这厚厚一摞全取出来放到桌上,一目十行地扫过。 贺迟走到他身旁,从左边的抽屉开始翻越。 这里的工程量比起关佟的卧室来说大了起码有两三倍,期间两个人用档案袋装走了一些去到隔壁,叫来外卖,边吃边看。 下午时候晴与雨交替过两轮,窗外绿植被洗得透彻明亮,而书房内存放的文件,也渐渐被翻阅至二十年前。 “郗喵,你从你出生那年的文件开始往回看。”静谧的室内,贺迟忽然出声。 “啧,我这里也有发现。”郗长林把几份文件翻到最后的署名页、放在地上——从隔壁吃完午餐回来,郗长林想起昨晚真人直播秀中,那两兄弟一语带过说道曾经在书房里干过的事,万分嫌弃起了这套红木桌椅。 贺迟问不出缘由,又拗不过,只好陪着他,坐到对面。 郗长林摆出来的都是时隔二十多年的老文件了,纸张虽然保存良好,但依旧略略泛黄,标题都与“盛铭制药厂”有关。 “之前我们一直没有想过去查盛铭制药厂的股份,因为深知宫家宫二少是大股东,但现在你看,言歆婷持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应该是小股东中话语权最重的了。”郗长林手指划过签名下的日期,“第一份合同签订时间在93年,第二份在一年后,第三份又隔了三年,持股比例不断增多。” 时间一点一滴前移,经由郗长林和郗纯,再由关佟和言歆婷,郗长林的外公郗亭就这样奇异般地与盛铭制药厂扯上了联系。 但即使找到了其中某个关窍,疑团仍是无法理清,郗长林没在这个时候过于纠结,下巴一扬,问对面的贺迟: “你那边呢,又有什么发现?” 后者将地上摊开的三份文件收起,重新放上几份,郗长林也没闲着,根据贺迟先前的话,草草将他出生那几年的文件扫了一番。 第62节 “是关家资产和权利分配的?”郗长林挑眉。 “对。”贺迟点头,“这些年来,言歆婷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一点点将属于关家的势力抓进自己手中,甚至关佟原本拥有的部分也被蚕食。” “再看这个。”贺迟将手上那份放到郗长林眼前。 郗长林粗粗浏览一番,讶然道:“全都是阴阳合同!” “对,不难可以看出,这二十多年,关佟在关家的实际权力早被言歆婷架空了。”贺迟说。 “但在明面上,关家主家和各分家承认的依旧是关佟。”郗长林不免“啧”了一声,“就像古代皇帝的玉玺一样,太监权力再大,但写出的文书上不盖那个章,就无法生效。” “关佟就是皇帝,他的位置以及别人对那个位置的认可就是玉玺,所以即使将实际权力架空纳入自己手中,没有这枚玉玺,言歆婷和那两兄弟就名不正言不顺,关家没法完全由他们说了算。”贺迟拿起那份合同,翻到最后的签名与日期页,说,“言歆婷计划了二十几年,如今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郗长林长舒一口气,说:“按照现在的局势,皇后和他的儿子们谋划多年篡位夺权,终于将皇帝软禁,但皇帝拥有他们撼不动的东西——同时皇帝对他们失望至极仇恨至深,所以想把玉玺和权力传给那个流落民间的私生子。” “比喻得很恰当。”贺迟道。 “啧,我的疑惑终于解开了,原来是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三人自己作死,惹怒关家家主,所以才临到头来偏向我啊。”郗长林拉长语调,笑得漫不经心,“不过,我猜这些东西是复件,言歆婷故意摆在书房,用来向关佟耀武扬威。” “这是肯定的,如果原件放在这里,关佟一旦销毁,就不具有效力了。”贺迟抬起手来,戳了一下郗长林脸颊。 郗长林伸了个懒腰,尔后前倾脑袋,栽到贺迟肩头,声音软绵绵的,“时间不早了,虽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但也不算没有收获。” 贺迟任他靠着,垂眸将地上的东西按照原本的顺序整理好,轻柔道:“今天先到这里,回去休息一个小时再去影视基地?” “那剩下的只能再找时间了。” “如果你想把所有地方都亲自翻一遍,肯定只剩另找时间。” 郗长林疲惫地叹了一声气,“先这样吧,大不了我们另想办法,把关佟给弄出来,来一次正面战场上的交锋。” 贺迟笑着说“行啊”,半搂半抱着和郗长林一同起身,再将所有东西归位,清除翻动过的痕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从下传来。 地板震动之间,郗长林看见伊万口中叼了个掉色皮球,猛扑向三楼尽头,身后跟着慌乱的佣人。 郗长林辨认几秒,发现应该是几年前他还住在这里时,经常和伊万玩耍的那个。 “这狗啊……”郗长林无奈轻叹。 在伊万的视野中,看不见郗长林和贺迟的存在,它循着气味找来,在看见尽头只有一扇紧闭的门扉时,有些浑浊的眼中流露出茫然。 伊万逐渐停下脚步,郗长林又叹了一声,慢慢走过去,从它口中取下皮球。揉了几下伊万脑袋之后,郗长林将球丢出去。 咚、咚、咚—— 皮球在走廊上弹跳,伊万欣喜地扭过头,拔腿追逐。 “到了它这个年纪,再换环境可能会生病,不过反正隔壁买下了,就养在这边,来回都方便。”贺迟低声对郗长林说。 郗长林微微一笑:“好啊。” 回酒店的过程如来时一般迅速,道具加持之下,没有引起任何人或监控设备注意,除了骤然掀起的那阵风。 郗长林询问了一番emi的情况,得知她已经取到关佟言歆婷一家四口的基因样本,并在平海城机场落地,踏上前往贺迟持有股份的那家私人医院的路后,倒头就睡。 贺迟坐在沙发上处理一些邮件。 傍晚六点,酒店准时送来晚餐,贺迟把郗长林摇醒,和他一起吃过晚饭,再送他去片场。 今晚要拍的是易清波临死之戏,如果没有将那段她和牧奚北在月夜下舞剑的戏加进来,这场过后,郗长林便能杀青了。 但贺迟为了让《幻日》这部戏成为一块更好的跳板,郗长林只能接下这突然增加的工作量。 他们抵达时,夏日的夜还未完全降临,工作人员正在对造雪机进行调试,道具组跑前跑后布置即将退场的仙楼与响水街,所有人忙碌但井然有序。 郗长林和秦导及副导演他们打过招呼,便带着贺迟和贾国平去放有他戏服的化妆间。 造型师小姐和化妆师小姐一人捧着一杯奶茶,坐在化妆间里边刷微博边扯淡。 从系统探知到她们起,话题就换了好几次花样,新上的电影,新完结的某本小说,到最后谈起了poi秋季新品的预告。 “卧槽这海报上小林林和楼老师差点就亲到一起了!”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我已经设为屏保了!” “我看他们拍戏的时候就觉得这两人很有cp感,那会儿还觉得自己是邪教,而现在……楼郗女孩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呜呜呜……” “我听说啊,宣传片内容比这个还要劲爆哟哟哟哟哟哟!” “怎么个劲爆法,是肉体和肉体碰撞交叠了吗?”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其中一个猛地一下勒住另外那人的脖子,高呼恨不得把这两个人脑袋按在一起——这时郗长林咯吱一声推开化妆间的门,对两位小姐轻轻一笑,而他身后,站着一个人形自走制冰机贺迟。 隐隐约约知晓一点这两人关系的造型师小姐和化妆师小姐顿时立正站好,噤言不语,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晚上好,两位小姐,今天也要辛苦你们。”郗长林语带笑意和她们打招呼,跟着贺迟一起走到挂起的绯红花魁服。 后者沉默着取下戏服,再哗的一声将隔帘拉起,牵着郗长林进去。 被留在外的贾国平格外识时务地请两位小姐先出去。 “宝贝,我现在有点生气。”一帘之隔,贺迟一手拿着郗长林的戏服,另一只手帮他解开衬衫纽扣,低声道,“不太想放你出去演戏了,怎么办,这一场让替身来,我们回去?” 郗长林拨开他的手,轻垂眼睫,笑着说:“就算我不真身上场,你也阻止不了有小姑娘站我和楼阳的cp。” 贺迟脸一黑,声音凉丝丝的:“你居然也来气我?” “迟迟,我没有气你,我只是在讲客观事实。”青年三下两下脱掉上衣,将满是痕迹的胸膛与腰腹露出来,再飞快抽走贺迟手里的花魁服,抖开、披上,“但这一客观事实并非真相,我和楼阳私底下没有任何关系,你又不是不清楚。” “有的时候,‘郗长林’这个三个字并不属于我,那是别人臆想出来的人,并非真正的郗长林,所以你就不要瞎吃醋了。”穿好了花魁服,郗长林勾住贺迟脖颈,在他唇上响亮的亲了一口。 第61章 今晚的易清波需要盛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因此妆容格外复杂,比初获花魁头衔那一场还要繁琐上几分。 郗长林坐在化妆间内的时间长达五十分钟之久, 出来的时候, 饰演牧奚北的楼阳和饰演吕啸归的陈思明已经在一旁对了几场戏。 青年笑着向大家道歉,正要提着裙摆过去时,秦导的那位助理杜崎, 脚踏高跟鞋走来,低声叫住了他。 “这一场戏终于开拍了, 送你一个幸运物。”杜崎摊开手心,将一串五帝钱递到郗长林面前。 五帝钱分小五帝钱和大五帝钱, 小五帝钱是顺治、康雍乾及嘉庆这五种通宝,大五帝钱指秦半两、汉五铢、开元通宝、宋元通宝和洪武通宝。郗长林垂眼扫过,就辨认出杜崎手里拿着的这一串是大五帝钱, 而且品相极佳。 “大五帝钱如今十分难得,就这么送给我, 太贵重了吧?”郗长林挑眉, 含笑回望杜崎的视线。 “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都不能算是贵重, 而且五帝钱的价格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离谱, 有心去淘,总能有所收获。”杜崎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表情, 但眼神格外执着。 恰巧这时贺迟将目光投过来, 郗长林对上他的,看见前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收下。 郗长林眸光流转, 笑了笑,不再推辞,接过杜崎手中的五帝钱,向她道谢。 “幸运物一定要随身携带在身上。”杜崎说,“祝你今晚的戏都一次过。” 一股古怪之感涌上郗长林心头,但时间紧迫,容不得他思考,秦导坐在monitor显示器后,高举喇叭催促起来。 场记打板,各部门工作人员开始工作。 初雪在仙楼花魁死前飘然降临,就像被风送来的一阵白梅花雨,让沉浸在夜色中的响水街勾染上出尘的洁白。沿着长街铺开来的灯火一片迷离色,甜腻的脂粉香和动人的丝竹声轻舞在虚空之中,醉了过往每一位行人的眼与魂。 华美衣衫裹身的易清波扶着一人推开虚掩的偏门,踏着踉跄的脚步,在青石地板上拖出一道刺眼的血迹。 “清波姑娘,你不必管我的……”吕啸归重伤,脸色惨白如金纸,无力提起的剑剑尖拖在地上,行了多少步,就划拉出多少声刺耳声响,他喘着粗气,尽力不让全身重量压在易清波身上,声音抖得如同最后一个音落尽后空颤的琴弦,“我身份暴露,与牧奚北决裂,你如果、如果和我在一起,定会遭他毒手……” “从我救下你的那刻,我的结局就注定了。”易清波嗓音一如既往,清冷中柔媚暗藏,微微沙哑简直磨人心弦,那长而翘的眼睫如蝶翼振翅轻颤,倏尔敛下,将漆黑眼眸中险些流露出的情绪收起。 吕啸归猛地摇头,瞪大了眼,用力将易清波看进眼中。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而这一眼,想要将爱慕过的女子永远铭刻在心底。 “不……没有任何人的结局是早就定好的。”吕啸归说。 易清波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如果你知道了我和他的关系,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不在乎你们是什么关系。”吕啸归笑得惨然。 恰在这时,数道寒芒擦破夜色,从细雪微风中倏然而来,在易清波骤然大睁的眼眸上映出比灯火更亮的颜色。 说时迟那时快,吕啸归抬手推开扶住他的易清波,提气、举剑、错身、挥砍,将流矢挡开! “只有弩箭,说明牧奚北还没到,你赶紧走,这里由我来断后!”易清波牙一咬,从腰间抽出软剑,剑花一挽,如翩鸿浮掠,冲向遮掩在夜色之下的刺客。 “清波姑娘——” “吕啸归,我救你,可不是希望你死在这里,或者为我而死。”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易清波未曾看吕啸归一眼,身形决绝而去。而旁边胡同中另有一人蹿出来,飞速将牧奚北带走。 箭一支接一支射来,脚步从偏门行至正街,裙摆迤逦的花魁在灯火之下乍现长街,行人皆惊,也给了刺客可乘之机。 一根弩箭以刁钻角度射出,易清波凭着本能侧身,却是没完全躲过,被刺中持剑的手臂。 这还不算完,随之而来的,竟是漫天箭雨。 本就喧嚣的人群如同一锅沸水炸开,逃的逃散的散,短短片刻,响水街上死伤无数。 易清波极力闪躲,但身上伤处仍是有四,虽无一中了要害,可是……箭上淬了毒。 花魁的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苍白下去,脚步不再稳当,跌跌撞撞着,走到了仙楼的檐下,撞上青苔与草屑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墙根。 一把伞忽然撑在了头顶,替她挡去渐渐落大的雪,来人脚步无声,一袭肃沉沉的黑,襟前袖口,开满白梅。 “你终究是选择了帮他。” 声音仿若凛凛冰原上吹来的冷风,寒意沁骨。 易清波却是没有抬眼,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 画着艳妆的花魁眼尾上翘,头微微一偏,看向漫无边际的夜空。 “落的是雪,还是梅花?”清冷的嗓音似若呢喃,易清波望着虚空某处,几乎看痴了。 “易清波,你是我的下属,是我的师妹,为什么要帮他?”牧奚北冷声问。 “哦?”花魁扬起语调,但转瞬后,声音低了下去,如同随时要断开的丝弦,“我帮了谁?我想帮的……是我的师兄啊……” 易清波只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让吕啸归爱上了她,但她,却始终透过这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少年时光。 那时候山花烂漫,剑落无忧。 没过多久,易清波又说:“这毒是暮迟吧?当年师父炼制出此毒,却没来得及配出解药,就故去了。据说因它身亡的人,死得不仅痛苦,还很难看。师兄,你给我个痛快吧。” 说话的同时,易清波抬手在袖口中摸索,似是不舍似是哀切,花费好几息的时间,才抓出某件东西,丢到牧奚北脚下。 第63节 ——是一把刀,刀身弯如新月,亮若白雪。 “下山之前,我送给你的刀。”牧北奚语气肯定,动作亦不含糊,弯腰将之捡起。 漆黑的眼眸缓慢转动,如水的视线终于落到牧奚北那张冷俊的脸庞上,易清波轻轻笑起来,笑容如同刹那间的花开。 “这样的话,我算是死在你手上了。”易清波凝望牧奚北,轻声说。 牧奚北回答“是”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手也未停,弯刀直直刺入易清波心口。 ——鲜血四溢,浸染在绯红华贵的衣衫上,开写成花朵。 易清波目不转睛地注视牧奚北,而后者放开刀柄,将手中纸伞,放到了她头上。 雪一直在下,悠悠旋转,仙楼花魁的眼眸中清明逐渐散去,目光缓缓移动,却是望不见天幕,望不见夜色背后,青空之上,昼阳初升。 “卡——” 花魁之死的戏一次通过,身穿绯红花魁服的郗长林眼神重回如初,借着楼阳伸来的手从地上站起,再抬手一拨,拂开胸口的道具刀。 血包里没有流完的液体仍在下淌,郗长林恍若未觉,只是摸了摸腰间——杜崎给的大五帝钱被放在这里,而现在,五枚铜钱中的其中一枚已经破裂。 在电影或电视剧中,中箭这样的画面都是拼接而成,先拍实射,然后下一个镜头里工作人员会将箭折断、粘在演员“伤口”两边。 在这个过程中,一般不会有道具箭直接飞到演员身上,但今天却失误了一次,有一支箭实打实地落到了郗长林腰间。 当时他就已感觉到不妥,因为道具都是用泡沫做的,打在身上造不成伤害,而飞偏到他身上的那支,是实打实的金属,好在逆着风射速不快,又有五帝钱挡着,没有受伤,但不用看也能猜到,那块皮肤青了。 不过刚才为了不干扰整体效果,郗长林忍了,现在却没打算闷着声,将五帝钱重新拿在手上后,他折身走到散落一地的箭矢旁,捡起那支金属的。 “怎么了?”楼阳跟着郗长林走过来,目睹了他的动作后,眉心微蹙。泡沫制品和金属制品在外观上就有所区别,刚才注意力不在这上面,现在仔细一看,轻易就发现了。 “嘘——”郗长林抬眸,将手指竖在唇前,弯眼一笑,“今晚br的老板过来探班,就在秦导旁边呢。” 碎成两半的铜钱和兀然出现在道具中的金属弩箭太能说明问题,楼阳非但没被郗长林的笑容所安慰,反而将眉梢拧得更深:“这是怎么回事?” “楼老师,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所以不要问了。”郗长林用手指转动这支弩箭,语气轻描淡写。 楼阳压低声音,语气就如刚才戏中,说出郗长林丢到他脚下那把刀的来历时一样肯定:“这是发生在剧组里的事。” “您打算当柯南吗?”注意到了某个人盯着这边的目光,郗长林稍微和楼阳拉远了点距离,笑容也收敛了些,“但当柯南的话,是会出危险的,所以这件事,楼老师你还是不要参与了。” 言尽于此,郗长林将这支弩箭放进袖中,和楼阳擦身而过,朝贺迟走过去。 不仅是前来“探班”的br老板关植,贺迟也坐在秦导身边。刚才郗长林他们卖力表演时,这三人就坐在monitor显示器前观看。 “很精彩的表演。”见郗长林走来,关植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鼓掌。 郗长林亦是眼带笑意,口吻自然娴熟:“二哥怎么会来剧组?” “当然是来探你的班,父亲今天早上又在想你,所以就代替他来看看。”关植一把勾住郗长林肩膀,哥俩好似的带着青年往前走,留下一地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震撼无言。 贺迟大步跟上去,不着痕迹地将郗长林捞到自己身边,轻声说:“卸妆之后,去吃点夜宵,还是直接回去?” “迟迟,我二哥大老远过来探班,当然要和他一起吃个饭了。”郗长林笑得意味深长,小指借着宽大袖摆遮掩,勾住贺迟的。接着头一偏,望向关植:“二哥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关植道。 郗长林了然点头,“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半个小时后,与郗长林他们下榻酒店一街之隔的某家海鲜烧烤店中,迎来了三个客人。 郗长林戴着口罩走在最前头,目的地是刚才通过app定下的一间包房,身后跟着贺迟,最后是关植。 三个人表情各异,走进包房后,郗长林摘掉伪装用的口罩,长舒一口气,笑着对关植说:“多亏二哥你来了,否则迟迟肯定不准我吃这条街上的东西。” 关植掩饰住眼底的嫌弃,在从表面上就看不出“干净”两个字的椅子里坐下,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背挺得笔直。 “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别每天吃这种东西。”关植道。 郗长林和贺迟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驳对方的面子,后者在桌下颇为用力地捏了一把郗长林手,将油腻得字迹模糊的菜单推到他面前,让这人点菜。郗长林冲他盈盈一笑后,让服务生在小本本里记下龙虾扇贝生蚝和烤鱼。 他喜滋滋吃了一顿。 关植好教养,无论在何处吃饭都保持食不言的习惯,等斜对面的人放下筷子,他才开口:“拍完《幻日》之后有什么打算?” 郗长林慢条斯理地摘下塑料手套,接过贺迟递来的湿巾净手,没立马回答,而是仔细慎重思考了一番:“《幻日》过后,我和星耀的合约就到期了,接下来的事情没有想好,对于前路也有些迷茫。” “还没找好下家?”关植惊讶挑眉。 三个人从坐下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期间关植动筷子的次数不超过五次,仅仅在新菜上桌时象征性地尝一口。 郗长林心知肚明原因,也没假意惺惺问是否是菜不合胃口,毕竟他恶心人从来都是实质性的——郗长林提起服务生刚送来的一扎鲜榨花生浆,为关植倒上一杯,面上笑得轻柔和煦,甚至带了丝恰到好处的期待:“二哥有什么比较靠谱的经纪公司推荐吗?” 这话一出口,关植跟着弯起唇角,“如果我邀请你来br,你愿不愿意?” 双方都清楚对方对自己存的是什么心思,言语之间全是机锋,偏偏装得兄弟情深。 郗长林端着手中玻璃杯,指腹在杯壁摩挲拭去水珠。 他沉默的过程中,关植又说:“br曾经捧出过三位天王级别的人物,造星手段在业内是一等一,如果你愿意过来,我会安排给你一位金牌经纪人,资源方面更是不用担心。毕竟你有演技,只要团队过关,下一部影片就能拿影帝奖,这是br最乐意见到的。再加上贺先生站在你身后,你的未来,可以称作是前途无限。” “二哥说的真是让人心动。”郗长林漂亮的眼睛弯成小扇,长又翘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顶灯淡黄的灯光洒在他头顶,将五官轮廓映得更加深邃。他这样笑着,眼眸中漾开的潋滟水色,简直勾人。 关植下意识端起手边花生浆抿了一口,喝完才反应过来,却不好有除放下水杯的其他动作,只道:“既然心动了,那愿意来br吗?” “愿意自然是愿意,不过是在看过合同之后。”郗长林点着头说。 关植:“我明天就让人起草合同,大概两天内能够给你发过去。” 郗长林笑道:“辛苦二哥。” “小事,没关系。”说着,关植低头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明早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郗长林放下水杯起身,做出一副送客姿态。关植对贺迟打了声招呼后,大步离开。 门开过又合,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远后,郗长林立刻瘫回椅子里,毫不在意坐姿与形象。他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干净的,刚将两只竹筷分开,竟被一只手横空夺了去。 “喂喂喂,某位贺先生,你有必要这样吗?你都让我吃完两盘了,剩下两盘吃和不吃有区别吗?”郗长林不满地嚷嚷。 “既然没区别,那就别吃了。”贺迟将这人从脏兮兮的椅子里拖出来,捏了捏他脸颊,“你该庆幸关植从小被教育得好,要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在你踏进这条街的时候,就甩袖子走人了。” “他没得选。”郗长林笑眼弯弯,不再执着于被抢走的筷子与剩了半桌的海鲜,一边跟着贺迟走向外面,一边表情无辜地说,“暗箭伤人但没成功,从看戏的沦为了演戏的,导演不喊停,他怎么敢甩脸色走人呢?” “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来得及问——”说着,郗长林一扬下巴,话锋顿转,“你为什么要暗示我接下杜崎送来的那串五帝钱?还有,幸运物这个名字听上去很耳熟嘛。” “我说是我的预感,你信吗?”贺迟耸着肩,把被郗长林落下的口罩递给他,“就当成是神的庇佑吧。” 郗长林平平一“啧”,忽然的,又将杜崎和emi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而他们系统又是主神的造物…… “真的是神的庇佑吗?”郗长林琢磨了一会儿,问系统。 “神无处不在,神无所不是。”系统说出这句老生常谈,“老大啊,你不要不相信,神一直是眷顾着你的。” 郗长林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一直到贺迟结完账,带着他散步回去酒店,郗长林都沉默不言。 被塞进浴室洗漱的时候,他撩了撩眼皮,偏头问:“那天的逗猫棒,也是同样的原理?” “对。” “神真的存在?” “选中你成为任务者、轮回者,帮你实现重生愿望的,不就是神?” 郗长林讶然挑眉:“我一直以为那个所谓的‘主神’,只是一段发布命令的代码。” “代码总得有个人来写吧。”贺迟笑了笑,拍拍郗长林脑袋,帮他挤上牙膏、牙刷塞进手里,“偶尔信一下,总是没错的。” 第62章 郗长林慢条斯理地把牙刷塞进嘴里, 再把贺迟从洗手间推出去。手臂上下移动,他注视着镜中自己, 感觉数百年间建立起的信念正在被摧毁殆尽。 这个世界上, 神真的存在吗?罹难之际在心底拼命呼喊求救,真的能够得到回应吗? 如果能够,那为什么当年他仍在跌跌撞撞少年时, 日夜祈求能够得到救赎,神却不曾理会?如果不能够, 又为什么两次出手帮他化险为夷。 眷顾和庇佑这玩意儿,难不成还要看神的心情?心情好了救上一两个人, 心情不好,就冷眼旁观。 郗长林的情绪渐渐变得复杂,在内心深处勾勒出了一个有些傻缺的神的模样——世人苦苦哀求时置之不理, 可一旦曾经的信徒远去,又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次又一次出手援助, 企图把他拉回自己的阵营。 又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 这不是傻缺, 应该叫做幼稚别扭、小孩子脾气,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不懂得如何准确表达自己情感的少年, 分明喜欢着某位姑娘, 却用言语讽刺和打闹吵架去吸引她的目光。当那位姑娘真的被他推远了,才开始着急。 青年没忍住“啧”了一声。 高高在上的那位竟然存在着如此缺陷,那么成神的标准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潜力去和他平起平坐? 郗长林心念转动, 探知到他内心波动的系统不明所以地冒头,却没得到理会。 不过,如果系统知道了郗长林想法的跳跃程度,估计要被吓得半死,毕竟他是一名忠诚的员工。 心情逐渐平复,郗长林丢掉牙刷漱完口,拉开干湿隔离的门,慢条斯理地放出一浴缸水,泡起澡来。 早上被贺迟弄出的一身痕迹没有消退的迹象,而腰间新添的那道,比之前在化妆间查看的时候,颜色更深了些。 洗手间的门被敲了两下,随之响起贺迟的声音:“郗喵,我能进来吗?” 郗长林伸手在水面拨了两下,清泠水声响动之间,漫不经心地开口:“隔壁又不是没有洗手间。” “隔壁没有你。”贺迟道,“我进来了?” “原来是小四十五寂寞了呀。”郗长林拖长语调,声音带笑,没说拒绝也没说同意。 洗手间的门没反锁,门把手一拧就开,贺迟一身白衬衫走进来,湛蓝的眼眸弯起,温声说:“郗喵,纳小妾都纳到第四十多房,你不担心身体会吃不消?” “担心啊,怎么会不担心。”郗长林双手掬水又任其哗啦流走,脑袋一本正经胡乱点着,“所以我不想你进来嘛,谁知道你会不会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贺迟挑眉,隔着隔离门上的水雾,撇下眸光凝视坐在浴缸里的人,他手里拿着一瓶跌打损伤喷雾,明显是进来给里头的人上药的。 这话问完,贺迟立即压低声线,笑了一声,又说:“或者……其实是你在期待我对你做些什么。” 郗长林仍旧在玩水,头也不抬:“你如果想对我做什么,那不是轻而易举?我又不会反抗。” “是是是,你当然不会反抗。”贺迟将手里的喷雾放在洗手台上,从牙刷杯中取出自己的那只,润湿过后挤上牙膏,“因为你知道我不会在这时候对你做某些事情。” “我明天没有事情的呀,除了接着去关家新宅调查,所以迟迟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不介意的哟。”郗长林撑起身来,从浴缸彼端爬到此端,抬手擦去隔离门上的水雾,就着半跪的姿势,仰起头笑眯眯地望向贺迟。 后者的手不着痕迹颤抖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然后做到一半的时候,emi把亲子鉴定结果发过来,你毫不犹豫翻身就走,去处理正事?” 郗长林没忍住大笑出声,撑在玻璃上的手滑下去,上半身没入水中,溅出不小的水花。肩膀不住耸动的同时,他声音亦带颤:“于是某位贺姓男子自此一蹶不振,投资某知名男科医院,企图重振雄风。” 第64节 贺迟平平一“啧”,一手拿着挤好牙膏的牙刷,另一只手隔着玻璃,在郗长林脑袋上狠狠敲了两下。 郗长林对他弯起眼睛。 贺迟转回身去刷牙,郗长林也缩回之前的位置。 一时之间气氛和谐得过分,不过几分钟后,郗长林心里却生出一丁点儿别扭。 他手在水里搅了搅,稍微抬高音量,喊了声隔离玻璃外把牙刷丢入杯中的人,然后说:“我想了想,不管br那边开出的合同如何,都要过去。” “带资过去怎么样,成立工作室,挂到br名下,实际是合作关系。”贺迟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就算资金够,但我没有资历,招不到什么人的。”郗长林的爪子在水面上又动了两下。 贺迟:“谁说要对外招人了?” “迟迟,不管你在计划什么,我都不会同意。”郗长林一愣,片刻后撩起眼皮,跟条鱼似的游移过去,一脸严肃地看向贺迟。 “那你打算怎么做?你作为艺人空降过去,关植安排给你的经纪人是业内顶级,资源也是一等一,这样会让你在br受到排挤,短期内很难站住脚。”贺迟的神情亦认真起来。 青年微微一笑:“就是要丝血反杀、低血狂暴才好玩呀。一开始被人以为好欺负,但到了最后,那些看低我的人才是被欺负的,多有意思。” 贺迟深深凝视着他,眼里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你总是这样让人不放心。” 郗长林敛下眸光,声音很轻:“还行吧,你跟我都认识这么久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半点不放心。”贺迟扬起下巴,语气直白,毫不迂回委婉,“因为你,我没哪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吃饭不认真,睡觉不老实,整天想着作死,还有一点,无时无刻不在招蜂引蝶。” “某贺姓男子又在吃醋了。”郗长林笑了一下,“花好看又不是花的错,蝴蝶呀蜜蜂呀想飞过来,它能有什么办法呢?不如你把它藏起来?” 贺迟一声冷哼,“藏得住?” “藏不藏得住,这个得看你的本事了呀。”郗长林轻声说。 贺迟不再接话,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浴巾,一拉隔离门,踩进洗浴的区域,居高临下地瞥着郗长林。 郗长林回望他,漆黑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像一只走失在里面的麋鹿。 几分钟后,贺迟不咸不淡地开口:“再泡下去就要泡发了。” 郗长林手指在浴缸边缘敲了几下,认真地说:“讲道理,这才半个小时不到。” “今晚不想讲道理。”这样说着,不讲道理的贺先生一弯腰、一伸手,就将郗长林从水里捞了出来。 郗长林象征性地挣扎两秒,便随遇而安,任由贺迟帮他擦干身体、上药,再将他裹成一个卷给提溜出卫生间。 时钟的指针指向十点,算算时间,离emi带着基因样本前往平海城,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郗长林低着头,身边是贺迟在用吸水毛巾帮他擦头发——持续了整个白天的凉爽在入夜后消失,温度逐渐攀升,即使室内开着空调,郗长林也不想被吹风机轰炸脑壳。 他把玩着从剧组带回来的那支金属箭,问贺迟:“结果就要出来了吧?” “就知道你在等这个。”贺迟冷冷一哼。 郗长林甩了甩头,躲开贺迟帮他按上他颈椎穴位的手,“我还在等你问我要怎么回报某位经纪人先生。” “疼?”贺迟眉梢微蹙。 “有一点点。”郗长林敛下眸眼,轻声说。 “是时候减少你低头玩手机的时间了。”贺迟没好气地说,把郗长林后颈提溜回去,随后接上他之前的话,“说吧,你打算怎么对付贾国平。” “你希望我怎么对付他?”郗长林反问。 “哟,征求我的意见?”贺迟挑眉。 郗长林弯起眼睛:“偶尔也要听一下别人的看法。” “我当然是希望能够用最方便的办法,把他送到应该去的地方。”贺迟道。 “该去的地方,法庭?但贾国平的情况属于被威胁着共同犯罪,是胁从犯,两次下手,两次未遂。在我国刑法中,这样的胁从犯一般会从轻发落或者免除罪责。”郗长林声音幽幽的。 “所以,按照你的想法,肯定是打算把贾国平利用一番。”贺迟道,“你要去br,而关植的助理给贾国平开出的条件之一,也是让他去br,你打算从这里入手?” 郗长林声线平直,语气不咸不淡:“他分量不够,在br内掀不起什么风浪。” 此言一出,贺迟恍然大悟:“原来你困扰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贾国平?说起来也是,他的分量实在是太轻了,连棋子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个炮灰。” “可我想教训他。”郗长林捏紧了手里的金属箭。 贺迟:“讲道理?” 郗长林摇头:“太轻了。” 男人又问:“抓起来打一顿?” 这话换来郗长林一个白眼,“多没意思。” 的确没意思,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够意思。毕竟于郗长林而言,贾国平是曾经陪着他走过那段艰难岁月的人。 这个经纪人保守固执,温柔笨拙,在乎的东西不多,价值也都不大,但视若珍宝。而现在,他最珍贵的宝贝被人用来威胁,所选择的只有鸵鸟到不得不为之的时候,对相较而言不那么珍贵的人下手。 很不幸,郗长林是后者。 如何惩罚这样的被逼无奈,实在是太难了。 “你有没有想过……试着去原谅?”沉默半秒,贺迟试探性开口。 郗长林嗓音瞬间沙哑下去:“迟迟,我很记仇的。” “对啊,正是因为记仇,所以要让他内疚一辈子。”贺迟拇指描摹郗长林的眉骨,另一只手丢开吸水毛巾,抓住他的手,眸光低垂,语气轻柔,“贾国平不是你能利用起来反击的点,对于这样的人,不如让他这一生都活在事件的阴影当中,永远记得你,永远记得自己的罪。” “真的能永远记得,不会因为被轻巧放过就自以为是?”郗长林问。 “如果是关植,肯定会,但贾国平不同。”贺迟手指嵌进郗长林的指缝,紧紧扣住他的五指,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这人的无名指,低声说,“这一点你自己很清楚。” 青年在额头抵到贺迟肩头,良久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是别人告诉我,让我原谅一个两次三番帮助敌人杀我的人,我会把他一棍子敲死。” 贺迟笑起来:“因为我有幸成为了你口中不是别人的那个人。” 第63章 夜间十点半, emi终于将亲子鉴定结果传回,如先前贺迟所推测, 关植和关佟不存在血缘关系, 但关植与言歆婷……也不是母子关系。 报告最后一行结论表示,关植与关沥的亲缘关系是表兄弟,而与言歆婷, 是姨与外甥的关系。 “咦,言歆婷竟然没给关佟戴绿帽?”郗长林讶然。 “当然不是。你没看之前emi搜集到的言歆婷的资料?她在与关佟结婚的第三年, 就频频在夜店幽会男子了。”贺迟道。 “那我改口,关佟这些年竟然没有替言歆婷养她和别人的孩子。”郗长林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桌上敲打, 笑了一下,“不过,我还在关家的时候, 不止一次听言歆婷和她的朋友在闲谈中提起怀关植的过程有多么痛苦,产后恢复又多么艰难。这种事情不像作假, 而言歆婷……好像并不知道关植不是她亲生的, 她对这个小儿子的态度, 可比长子关沥要宠溺得多。” 贺迟“嗯”了一声, “她肯定认为关植是亲生的,毕竟关植与关沥长相是那么相似。我了解过言家内部的资源布局,在言歆婷能调动的那部分中,关沥关植两兄弟之间的分配明显存在不平衡, 弟弟占据了大头。” “按照言歆婷的性格,如果孩子不是亲生的, 那肯定是想尽一切方法把东西攥在自己手里,不可能把天平倾斜过去。”郗长林偏过头去,弯起眼睛笑望贺迟,“不过人家两兄弟如此相亲相爱,谁占大头,谁只能得到小利,好像没什么区别。” 贺迟抬手揉了揉郗长林脑袋顶上被他擦得有些凌乱的黑发,低声道:“emi之前整理的资料中有言家家谱,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言歆婷只有一个弟弟,就是宫二未婚妻的父亲。如果孩子是她弟弟的,那么鉴定结果应该是姑侄关系,而非姨和外甥。” “那么我们可以这样做假设:言歆婷有一个流落在外、不被家族认可的亲姐姐或妹妹,这位女士生下了孩子,然后将他与真正的关植做了调换。”郗长林耸肩,“这样做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不好推测,不过我们可以将她找出来,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关植。” 贺迟:“二十多年前的做事留下的痕迹肯定很浅淡了,但好在现在全国各大医院联了网,这么些年来,她不可能不上医院看病做检查。现在我们已经拿到了言歆婷的基因样本,可以在基因库中进行对比查找,大概过不了几天就能得到结果。” “迟迟,你投资那家私立医院真的很有先见之明。”郗长林笑眯眯的,抬手轻拍贺迟脸颊,接着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揉搓。 对emi下达新的任务后,贺迟合上电脑,拎下郗长林两只爪子其中之一握在手里,缓慢从沙发里起身,“在商场上,布局十分重要。医疗行业是一轮不落的太阳,一个人只要活着,就会生病,生了病离不开看病就医,所以市场对于医疗的需求永远不会减少。” “对啊,因为宫倾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一顿大刀阔斧改革,将盛铭制药厂给扶了起来。”郗长林被贺迟牵着起身,赤足踩上柔软地毯,动作轻微地打了个呵欠,声音变得绵软,“你猜,言歆婷手上握着的盛铭股份,她会留给谁?” “我猜是关植。”贺迟说。 “我也觉得是他。”郗长林脑袋轻轻往前一栽,抵在贺迟背上,语速慢吞吞的,“毕竟是辛苦怀胎十月、让她曾在鬼门关徘徊过一次的‘宝贝’啊。” “想睡觉了?”贺迟偏了偏头,垂眸凝视郗长林发顶。 “我还能再撑一会儿。”郗长林嗖的一声抬起头,坚定地对上贺迟的目光,“这才十一点不到,怎么能够向睡神屈服呢?” “早睡是会要了你的命吗?”贺迟没好气道,抬手在郗长林额前轻轻一点,落下时顺势扣住这人的腰。 郗长林一脸理所当然:“当然要命,而且我现在特别想吃拉面,吃不到会一晚上都睡不好的。” 贺迟挑眉:“你都已经刷过牙洗完澡,还要再出去?” “再洗一遍咯,迟迟你也不还没洗澡?”郗长林无所谓地说。 “就算你不嫌再洗一次澡麻烦,但你确定那家拉面店会营业到现在?”贺迟抬起手腕,下巴一努,示意郗长林看时间。 青年抬起的头无力垂下去,一声叹息后,嘟囔了句“对哦”。 “怎么忽然就傻了呢?”贺迟手指在郗长林手背上摩挲着,语气无奈。 “你才傻!”郗长林不满地伸指戳了戳贺迟脊梁骨,不过几下之后泻下气来,低声说:“可我就是想吃拉面。” “这是在撒娇?”贺迟弯起唇,“你亲我一下,我就陪你去。” “我为什么非要你陪啊?”郗长林眯了眯眼睛,“我是断了手需要你喂,还是断了腿,需要坐轮椅由你推?我自己去,再见,不用送!” “那我亲你一下,你陪我去?”贺迟的立场转变极快,可说完并不等郗长林回答好与不好,就捏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住那双色泽好看的唇。 这是极为漫长的一个吻。只来得及轻轻“唔”一声,郗长林就被压倒了沙发上,姿势为妙,手除了攀上贺迟脖颈,或者环住他的腰,别无他选。他身上本就只裹了一条浴巾,在靠枕上扭了两下后松垮得不成样子。 那漆黑眼眸中漾开水光,潋潋清艳,就如被春花拂过的湖面。一点薄红在眼角晕开,郗长林手指抓住贺迟身上的白衬衫,用力一扯,在上面留下浅淡的汗渍痕迹。 一折腾就是二十分钟,郗长林情难自禁,将白皙修长的腿缠上贺迟腰间时,压着他的人却忽然抽身离开。 “你干什么?”郗长林撩起眼皮,歪过脑袋,用极轻的气音问。 “给你一点小惩罚。”贺迟回答他。 “可是现在这样,你不好,我也不好。” “没关系。”贺迟哑着声音说,“反正我能忍。” 郗长林可怜兮兮地伸出爪子,脚趾在贺迟腿上踢了一下,喊道:“迟迟——” “谁让你早上不光不想着解决问题,还一个劲火上浇油呢?”男人捏住郗长林的手,冷哼一声将他从靠枕里拉起来,“现在还想不想吃拉面?” 郗长林不满地哼哼唧唧半天,在贺迟肩膀上咬了好几口,才说:“当然要吃。” 贺迟冻着一张脸:“但是十一点半了,你没得选。” “迟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坏。”郗长林拖长语调,“芝麻馅儿汤圆,切开全是黑的,我不就调戏了你几次么,有必要记一整天?” “我记一辈子。”贺迟说。 第65节 “行啊,信不信哪天我手起刀落,你就往生去来世了。”郗长林开始冷笑。 贺迟挑眉:“哦?这么舍得?” “哼,有什么舍不得的。”郗长林皱了皱鼻子,“和你在一起吃不饱穿不暖还必须睡得早。” “你自己说说,我短了你哪顿饭,少给你买了哪件衣服?而且现在十一点半了,还算睡得早?”男人神色复杂,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郗长林忽然语重心长起来:“迟迟,难怪你说以前我一直不太待见你。” “为什么这么说?” “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郗长林小指缓缓勾住贺迟小指,漫不经心说着,却倏然一把拽住这人衣领,把他脑袋拉到自己面前。 “迟迟,我要吃拉面,讲点道理,你不能什么都不答应我吧?拉面,拉面,拉面……”这混账每说一声“拉面”,就在贺迟唇上啄一下,声音响亮。 “看来我和拉面之间,你更愿意选后者?”贺迟边说边掐了一把他的腰。 郗长林不理这话,继续“拉面拉面”。 又被啄吻七八次后,贺迟终于服软,不过脸依旧板着:“既然这么想吃,还不去换衣服?” “迟迟,你不是说,要亲手给我穿、亲手给我脱掉吗?”郗长林弯眼一笑,话虽这样说,但脚步飞快,一溜烟回到自己那间卧房,随手抓出一件衬衫,就开始往身上套。 贺迟也回房换了一件上衣。 两个人来到酒店大堂时,正好碰上夜戏收工、回到酒店的剧组成员。 在宁海城影视基地拍摄的这些日子,只要郗长林到剧组,身后必跟着贺迟,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见怪不怪。 曾经和风娱有过合作的陈思明主动打了招呼,楼阳目光扫过郗长林时,着重看了眼他的唇,尔后眼眸一垂,沉默着和青年擦身而过。 这几天都没怎么见到的施洛累成一条狗,被助理扶着走在最后,他眼底青黑,嘴角干裂破皮,为了演好一场角色不眠不休三日的戏,显然真的熬了夜。 “你们要去哪?”施洛看见了郗长林,一把甩开助理,瞪着眼走过来。 郗长林:“吃拉面。” 施洛又问:“去哪里吃。” “还不知道哪家拉面馆开着,所以决定四处转一转。”郗长林说。 “我也要去!”施洛抻直脖颈,瞪着眼道,“我知道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虽然是便利店,但是里面有卖拉面!” 郗长林笑了一下,刚要开口,但忽然的,手指缝隙间挤进了不同与郗长林体温的微热手指、再死死被扣住。 贺迟的态度很明显,郗长林手指在他手背刮了一下,接受的话改为拒绝:“就不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便利店里卖的拉面就是印着‘拉面’两个字的泡面?” 施洛那点可怜的小心机被识破,犹如被哽住了喉咙般半天说不出话来,郗长林难得耐心等他找出一句话来回答,没想到蹦出的竟是:“你这是看不起泡面?” “我当然很看得起啊,但某些人看不起。”郗长林眼里的笑意味深长。 沉默半秒之后,施洛飞速看了贺迟一眼,移回目光,他定定对郗长林说:“那就去找别的拉面店,总不会一起吃个夜宵都不行吧?” 这人眼神里明显有话,郗长林指腹在贺迟手背缓慢摩挲,眼睛弯起来,说:“这么饿啊?行,那就一起吧。” 在一旁和酒店绿植站在一块儿,把自己当成一个摆件的施洛助理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先是对贺迟投去一瞥,才试探性开口:“郗先生,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营业到深夜两点的日料店,距离酒店三百米左右,步行几分钟就到,要去吗?” 郗长林笑着看向他,还没说话,助理背一挺,又说:“味道还是很不错的,我去过好几次,每次带过去的朋友都成了回头客!” 施洛也嗖的一下扭头瞪向自家助理,那眼神在郗长林看来,大概是说:“既然这么不错,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两人行变成四人行,助理走在最前方带路,郗长林被贺迟和施洛夹在中间。三人并排,但亲疏立显,一路走得鸦雀无声。 到了日料店,郗长林要了一份清淡的豚骨拉面,贺迟点了叉烧拉面,施洛的则是一份变态辣地狱拉面,助理战战兢兢,坐到了一旁的吧台上。 施洛为自己泡了一杯荞麦茶,龙头中出水滚烫,杯子几乎拿不住手,他被烫得“嘶”了一声,赶紧捏了把湿巾,然后说:“过几天就要去录《学习使我快乐》这档脱口秀节目了,你做准备什么没有?” 郗长林竟然“啊”了一声。 “你没准备?还是说你忘记了?”施洛惊讶道。 “我还真忘了。”郗长林无所谓道,他本身就有些反感国内综艺,贾国平又不在他耳边念叨这事,忘记实在是太正常了。 “需要做什么准备?”郗长林问。 施洛:“前段时间节目方通知的,说最好是准备音乐有关的,因为节目组不仅请了我们,还请了某个知名乐团。” 郗长林平平一“哦”,印象里贾国平没跟他提过此事,不过不难猜想出原因,无非是来自关家的打压。 “现在准备也不迟。”施洛说。 这时贺迟给郗长林递过去一杯糙米茶,他让老板送来冰块降温,因此半点不烫手。郗长林接下,抿了一口,才笑着说:“我不用准备。” “哦,也对,你会很多种乐器。”施洛垂下眼眸,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很蠢。不过没几秒他就收拾好了心情,回头瞪了眼自己的助理,后者立刻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这是一个信封,颜色是深沉的檀黑,边角用金线勾勒装饰,简朴中透着贵气。 “我记得你弹古琴很厉害,但琴不怎么好,这是一个拍卖会的邀请函,你可以去看看。”说完,施洛加了一句,“专门的乐器拍卖会,据说有好几把古琴。” 郗长林眉眼仍然弯着,但眼底的笑意浅了几分,他垂眸轻瞥被推到面前的邀请函,隔了小片刻,才说:“你为什么会去弄乐器拍卖会的邀请函?” “不是我去弄的。”施洛板起脸来,故作冷漠,“是别人送给我的。” 说完,又是不等郗长林回答,便补充道:“你拿着吧,去不去都随你,反正在我手上是肯定浪费了。” “施少爷竟然还会在乎浪不浪费?”郗长林惊讶地挑起眉梢。 施洛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好在老板及时将拉面端上来,替他解了围。 这是一家还算正宗的日料,豚骨拉面汤头鲜醇,酱牛肉切片铺成排,溏心蛋一分为二,又放了海苔和鱼板,一看就知道格外爽口。 郗长林抽出两双筷子,其中之一递给贺迟,然后用汤勺将汤碗中的面和菜拌匀,喝了一口混着海苔的汤。 青年悄咪咪从贺迟碗里夹出一大块叉烧,随即还以一片酱牛肉,贺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后来他试图往自己碗里塞辣椒,被贺迟一把拎住爪子。 “迟迟,这是个人口味问题,你不能歧视辣椒。”郗长林将声音压得很低,和贺迟讲道理。 “如果你非要用‘歧视’这两个字,那我只能说我歧视的不是辣椒,而是你吃辣椒这件事。”贺迟不错目地看着郗长林,话语微顿后,他捏了捏郗长林手指,又道,“再说了,加辣椒会破坏豚骨汤的口感,乖,要学会温柔地对待食物。” 对面的施洛抬头看了这两人一眼,默默喝了一口变态辣的汤。 和贺迟“讲道理”讲不通,郗长林垂下眉眼,不再向那瓶辣椒酱伸爪子。喝了几口自己碗里的汤,他眼疾手快地夹走男人碗里最后一块叉烧肉,并且没有回礼酱牛肉。 后半截,除了中途让老板再加一份煎饺,三个人都吃得安静。 一顿夜宵很快结束,郗长林放下筷子,抬眼正好对上施洛的视线,比起之前欲盖弥彰的冷漠和讨厌,这一次,施洛的眼神格外真诚——真诚到除了这两字,郗长林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贺迟眼皮一掀,将湿巾拆开递到郗长林手上,站起身来,先一步走向门外。 迎门的风铃响过后,这间营业到深夜的日料店内只剩下施洛和郗长林两个人。 灯光昏黄,桌旁的隔断矮墙上摆放的各色酒瓶瓶身映出柔和微芒,凉风从斜对面的窗户吹来,将天花板上悬挂的招旗摇晃。 施洛捏着那杯渐冷的荞麦茶,深吸几口气后,终于开口:“你和他……是在一起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在一起吧?不是那什么钱色交易,就……两个人心甘情愿谈恋爱。” “不对,是两情相悦,不是心甘情愿。” “哎也许并不是两情相悦,总之就是在一起了!” 施洛一旦开始紧张,话就会变得多,郗长林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但偏偏这个人自己不清楚,无意之间将情绪暴露得彻底。 郗长林抿了一口手边的糙米茶,不太喜欢凉透后的味道,便端起先前贺迟的水杯,喝了一口没加茶叶的温水。 水杯放下时,在桌上发出一声略显沉闷的响,郗长林撩起眼皮,笑着看向对面的人:“跟你想的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玩意儿还能用‘差不多’来形容?”施洛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瞪眼过后扬高音调。 “好吧,我和他在一起了。”郗长林耸肩,如施洛所愿,给了他直白的答案。 施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嘴唇嗫嚅,隔了好几分钟,又确认性地追问:“不是他逼你的吧?” “他不敢逼我。”郗长林笑道。 施洛垂下眼眸,低低“哦”了声:“你们认识多久了?” “很久了。” “比我和你认识还久?” “久得多。” “这样啊……这样也,挺好的。” 施洛笑了一下,却比哭更难看,但这幅表情只存在了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情,眸眼中透出桀骜与玩世不恭。 “就这样吧,我去结账,今晚算我请你们。”说完他起身就走,迈腿时一不小心踢到了椅子,明显很痛,却一声不吭和郗长林擦肩而过。 他询问坐在收银台后的老板,得到了这桌的钱已经结清的答复。点点头推门,等助理迎上来,施洛一把勾住他的肩膀,把半身重量靠在他身上,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昏黄灯光下,郗长林又抿了一口白水。 贺迟从偏门打帘而入,走到郗长林面前,向他伸出手:“回去洗澡睡觉?” 郗长林仰起头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手搭在贺迟手心,轻笑着问:“完全不困,要怎么办呀?” “孩子半夜不睡觉,揍一顿就好。”贺迟把郗长林拉起来,搂住这人的腰。郗长林脑袋抵在贺迟胸前,垂眸瞥了眼桌上那封黑色邀请函,刚眨了下眼,就听得身旁人又说:“真的不打算去拍卖会看看?时间在明天晚上。” 郗长林不言。 “你很少对不亲近的人发火,但上次在清名山的时候,却因为我叫你去乐器展览会而撕破伪装。所以……既然很在乎那段过去,就让我和你一起去面对,好不好?”贺迟捏住郗长林手指,声音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施洛:大家好,我就是来送个道具,然后顺便失个恋,接下来就没我的戏份了,大家再见 第64章 第二天, 郗长林和贺迟又去了一趟关家新宅,但无甚收获。 意料之中的结果, 但又有些出乎情理, 毕竟言歆婷是个喜欢留存记录的人,她会特地将当年一步步架空关佟权力这一过程中签订的合同打印出副本,更开辟了一间“密室”, 用来存放刻录着她虐杀嗜好的录像带和光盘。这样的人,不太有可能做出将从关佟手中夺来的战利品销毁的事情。 “她应该不会把东西存放到别的地方。那些一旦流传到外界、就会使她身败名裂的证据都存放在这里, 说明她觉得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不会出现意外。” 郗长林盘腿坐在长廊上,手撑在身后,轻声说道。他旁边是贺迟, 两人之间,摆着一盘冰淇淋大福, 和一壶加了冰糖的洋甘菊茶。 这是贺迟新买下的宅院, 地段比隔壁关家的住宅好上一些, 在这个位置, 能够看到河流缓缓绕过苍山,奔流向曲折蜿蜒的远方。此时夕阳西下, 粼粼波光将血红的圆日淹没, 尽头江水如同火烧过一般,绚烂夺目。 “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呢?”郗长林又呢喃了一句。 “或许从一开始,言歆婷和那两兄弟就没拿到实际性的东西, 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给关佟下药,一了百了,除去后顾之忧。”贺迟揪起一颗蘸着巧克力粉的大福送到郗长林唇边,低声说。 第66节 后者倾了倾脑袋,就着男人的手,将点心咬掉一小半。慢条斯理咽下后,郗长林抬眼望向前方:“他那天看见我很激动,想向我传达某种讯息……我是不是该再去见他一面?” “想挑哪一天过去?”贺迟问。 郗长林漫不经心地回答:“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贺迟认真地望向他:“可拍卖会也在今天。” 沉默半秒,郗长林挑眉:“你真的这么希望我去?” “因为外公的琴是第五件拍卖品。”贺迟说。 “迟迟,你喊得很顺口啊。”郗长林弯眼笑起来,轻轻戳了一下贺迟脸颊,不过将剩下的那半边巧克力冰淇淋大福接到自己手中时,笑意就没了。 郗长林敛下眸光,说:“我不太想弹的,拍回来也是让它在柜子里,或者角落积灰。” 贺迟:“可如果是被那些收藏爱好者拍回去,依旧是放在装饰柜中供人观赏的下场,不会用来弹奏。” “那多可怜啊。”郗长林低声感慨。 琴生而并非为琴,它是山间一棵静默无声的树。被伐树者砍下,被斫琴师凿锉,绳丝为弦,点漆为徽,方能奏响,通神明,合天地。 它之为琴,这一生注定了要以音来彰显雅致与清正,如果蒙上遮琴布,藏于玻璃箱柜,那清亮古朴的声音会随着时间渐渐哑了去,经年后再弹起时,发出的只会是一声悲鸣。 多可怜啊。 “是啊,多可怜。”贺迟重复着郗长林的话,又道:“还不如被你带回去,认个祖归个宗,某天你心情好,来了兴致,就抱出来弹一曲给我听。” “可能不太会有兴致,我从小就不喜欢弹,学会别的后,就基本上把它丢到一旁了。”郗长林低声道,语气不怎么高兴。 贺迟把他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头顶,温声说:“那没关系,我学了弹给你听。” 郗长林没好气地“喂”了声,却听得贺迟又道:“你教我怎么样?虽然我的老师曾经说,我在绘画上的天分高于音乐,但不至于学不会最基础的东西。” “但邀请函只有一张。”隔了一会儿,郗长林语气硬邦邦地开口。 “除了你自己,还能带一个人。”贺迟解释说。 “哦,你了解得这么清楚?”郗长林嗖的一声抬头,眼睛微微一眯,危险地从下而上望着贺迟,“看来你真的很想去。” 贺迟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啊,我很想去,所以你陪我去?” 郗长林平平一“啧”,从贺迟怀里起身,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那撒个娇给我看看?撒得好看我就答应你。” “你示范一下?”贺迟笑道。 “这都不会,我要你何用。”郗长林眼神转为嫌弃,把放得稍微有些靠后的洋甘菊茶挪过来,横在贺迟手边,再将两只小小的白瓷杯摆开。 茶壶、茶杯与盛放冰淇淋大福的白盘连成一线,大有与贺迟划清界限的意思。 贺迟顺势拎起茶壶,将洋甘菊茶注入杯中,其中一只放到郗长林手心,“帮你添茶倒水,侍奉你更衣就寝。” “这些事情,随便换个人也能做。”郗长林冲着贺迟做了一个“略略略”的动作,盘着的腿抽出来,在廊下不住晃动,不过说下一句话时又带上了些许笑意和温柔,还夹杂着无可奈何:“拍卖会在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候结束?” “距离这里不远,开车只要十来分钟,晚上八点开始,预计总时长为两个小时。” “可是迟迟,我们是开直升机来的。”郗长林脚丫子从廊下矮草上擦过,腿一抬,指向不远处安稳停放着的直升机,“而且,在外人眼中,我们今天还没出门哦。” 贺迟平淡道:“还不至于为了避免关家的视线,就委屈自己折回去一趟,再开车出来。” “行的吧,我也不想太麻烦。” 郗长林边说边伸了个懒腰,贺迟在他手未完全落下去时抓住,拉着他从地板上站起来。 夏天的黄昏会持续很久,将沉未沉的夕阳依旧与江水中自己的影对望,河流的波纹朝前涌动,光芒闪烁之间,郗长林长舒一口气,偏头看向贺迟:“可我根本没把那封邀请函带出来。” 贺迟耸了一下肩膀,“没关系,我带了。” 郗长林:“……” 贺迟当时将这座宅院买下时,还顺道买了车库里的车,是一辆绝版保时捷,保养得很好,不管是外表还是内里,都光洁如新。 草坪上的直升机被两人甩在身后,贺迟拉开银白保时捷车门,请郗长林坐进去。 “拍卖会结束,就立刻去塔山打个伏击好了。”郗长林道。 贺迟把邀请函及一份拍卖清单递给郗长林,边倒车出库,边道:“不用等到结束,那样太晚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如果没有,把琴拍回来就走。” “没有感兴趣的。”郗长林一目十行扫过,将两样东西一起丢入车匣内,“时间上还行,除非我们在塔山上过夜,否则无论如何都会折腾到很晚。” 贺迟“嗯”了一声。 虽然贺迟不打算委屈郗长林,但路途的前半段,保时捷仍是被道具所隐匿,直到从岔路口交汇入主道时,才现出身形。 他们在拍卖会场馆附近停车,慢条斯理用过晚餐,掐着点,等第四件商品开始拍卖时,才向候在门口的侍者出示邀请函。 这是一栋民国风建筑,小青瓦,红灰相间清水砖墙,青砖铺满道,木漆的窗外爬满藤蔓,在夜色下线的苍黑的藤与叶间,白花绽开,散发出幽幽清香。 侍者穿一身黑色长袍马褂,引着郗长林和贺迟走进贵宾通道——施洛给的邀请函座位号并非在一楼与二楼的散座区,而是在三楼雅间内。 场馆内部延续了外部的风格,灯光一照富丽堂皇。三楼雅间的布置巧妙,门口垂坠珠帘,可以清楚看见大堂展示区的场景,但无法从楼下望见楼上,而雅间与雅间之间,也因为隔断绿植,互相看不见内里情形。 大堂内拍卖师喊出的价格一声高过一声,拍卖槌几次要落,却没有落下。 郗长林和贺迟低调在雅间内落座,立刻有两名穿着旗袍的女性端来茶水与点心,虽然踩着高跟鞋,但来得悄悄,去得也无声。 “有你刚才在餐厅嫌弃味道不好、但又不肯放弃的绿豆糕。”贺迟瞥了眼点心盘,对郗长林说。 青年随口一“哦”,也不抬头,目光一直落在虚空中,在那里,系统抖出了光屏。 “怎么了?”贺迟不着痕迹蹙起眉。 雅间内保密措施很好,不存在监控设备,郗长林在屏幕边缘点了某个按钮,使用道具向贺迟开放权限。 “你看。”郗长林手捏着光屏一转,将画面移到贺迟面前,“这是系统扫出的二楼全局图,高清无码,能看清每个人的脸。” 青年的另一只手拿着apple的电容笔,虽然在光屏上留不下痕迹,但还是用鼻间在某处划了一下。 “通过人脸识别,我们可以知道这个人是平海城某位富豪,姓孙,家里做医药生意,而他旁边这位——是两年前来到孙家的保姆,姓戴,叫戴云清,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名叫谢盏。” 说完,郗长林将画面放大,再切出另一个屏幕,将言歆婷的照片拖出来。 “迟迟你看,她们的眼睛,笑起来是一个样。” “你是怀疑——” 贺迟的话没说完,因为拍卖槌终于落到盘中,第四件拍卖品——一把由清朝某位宫妃亲手制作的古筝,被这位他们正在谈论的戴女士拍下,成交价为一千二百五十万。 “当年她可是由于家庭贫困,而放弃了谢盏啊。”郗长林弯起唇角,似笑非笑。 “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机缘到了,人生就能够轻而易举走上巅峰。”贺迟抬手碰了碰郗长林刘海,低声道。 郗长林若有所思:“我当年为什么没想到这条捷径呢?” 贺迟笑着说:“大概是因为当年你不肯多问一句,请你那杯酒的人是谁。” “得了吧,那会儿你都自身难保呢。”郗长林撇嘴。 “你怀疑谢盏的母亲和言歆婷的关系,但仅凭着笑起来眼睛相似,这会不会有点太武断了?”贺迟将话题扯回去,顺带从点心盘里捏出一块绿豆糕,掰下小块,塞到郗长林嘴里。 “我当然不是凭借此就怀疑的。”郗长林摊手,第三块光幕出现在他手心,这是系统模拟出的,言歆婷十年后的长相。 戴云清是个保姆,曾经为宫家服务,现在又辗转来到这位孙姓富豪身边,虽然都是富贵人家,但到底还是要干些活的,尤其是早年,精力消耗实在是大,所以现在即使是化着浓妆,也掩饰不了脸上皱纹。 她和言歆婷分明年岁相同,看上去却老了十多岁,而一旦将言歆婷的模样拉到十年后,两者已经对比,相似度又更高了一些。 撇去与生俱来的气质不说,脸型,眼睛,鼻梁,甚至是发际线的高度,都相差不多。 郗长林又将她们的父亲在这个年纪的照片,摆在了虚拟屏幕上:“再瞧瞧,他们三个人,如果真的有血缘关系,那么基因可真是强大,如果不是,那么造物主可真是神奇。” 贺迟笑着挑起眉梢,又喂了郗长林一小块绿豆糕,“行,正巧emi还在平海城处理一些事情,我去把戴云清的……” 不等贺迟说完,郗长林就含糊不清地打断他:“我去,你自己拍你想要的琴。” “行,我拍的,我的琴。”贺迟明白郗长林的意思,无奈点头。 青年把贺迟手里剩下的小半块绿豆糕拿到手里,说了句味道还行,推开隐藏在多宝架旁的门,逆着来时路行去。 三楼雅间互不相通,但二楼散座区却是开放式的,郗长林先是慢条斯理去了洗手间,然后才捏了一张隐身符,快步走向戴云清所在位置。 他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手心捏着一只从某张桌上顺来的茶杯。这里的茶杯款式颜色相同,茶水亦是同样的,郗长林悄无声息将被戴云清喝过的茶杯与自己手上拿着的这只交换,再顺着原路返回。 这个时候,郗家祖传的伏羲琴叫价已经上千万。 郗长林从不觉得自家这把琴有多值钱,当年为了凑外公的医疗费,卖出的价格仅仅只有两百万出头。虽说当年肯定是被典当行的人坑了一把,但价格再值当,也不过翻个一番,五百万不能再多了。 此时距离他卖掉这把琴不过十一年。对于乐器来讲,十一年能升个鬼的值,除非在后头再加个零。 这些年古琴价格水涨船高,都是炒出来的。 郗长林重新进了一趟洗手间,走进之前的隔间,再出来。回到雅间时,叫价超过一千五百万。 贺迟还没有按下过竞价按钮。在他的理念中,拍卖竞价无须从一开始就与人竞价,等到即将落槌时,再出价高于最后那人便可。 青年把被戴云清喝过的水杯放到桌上,轻声喊了句“迟迟”。 “辛苦了,喝口水?”贺迟牵起郗长林的手,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再把水杯塞到他手里。 “你在跟我比谁更败家吗?”郗长林抿了一口杯中清茶,撩起眼皮,定定望着贺迟。 “这怎么能叫败家?周幽王为搏褒姒一笑,连烽火台都敢点,我拍张古琴算什么?”贺迟笑道,湛蓝的眼睛犹如大海,光芒在深邃之中闪烁,很是引人注目。 郗长林直视这样一双眼,语调高扬:“哦?某贺姓大家长,没想到你竟然以昏君自比。” “反正是我自己的琴。”贺迟说。 “行了吧,看来今晚你不把钱花出去不痛快。”郗长林没好气道。 贺迟哼笑一声。 这个时候,一楼大堂中央的拍卖师将“一千九百万”这个数字喊到第二次,贺迟终于按下竞价按钮,直接加价到五百万,那两个互相咬紧不放、穷追不舍的人立马没了声音。 这把伏羲式古琴最终以两千四百万的价格成交。 郗长林从点心盘里捏出第二块绿豆糕,敛下眸眼,默不作声咬了一口。 “有些庆幸,六年前你没有追问给你点酒的人到底是谁。”贺迟忽然道。 郗长林嘴里咬着吃的,掀起眼皮,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贺迟解释:“如果六年前你就和我在一起,恐怕会吃很多苦。” 郗长林又瞥了他一眼,这次是在说:“说得好像六年前我一定会答应你似的。” “你那时候还很乖,应该比现在好哄一些。”贺迟弯着眼睛,伸手去挠郗长林下巴。 “哦,如果真的好哄,那你连续几天点酒给我,我为什么都不肯喝?”郗长林不闪不多,语气却是不咸不淡。 第67节 “因为那时候的郗喵还比较自觉,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不在外面喝酒。”贺迟说,“而且还不喜欢搭理陌生人。” “得了吧。”郗长林颇感无语,拍去手指间的糕点渣屑,抬腿踹了贺迟一脚,“就你话多。” 贺迟笑着把那条腿捞在手里,起了个新话题:“琴我让拍卖方送去宁海城?” “你不看一眼是真是假?”郗长林瞪了他一眼。 “我又不认识你家的琴。”贺迟说得理所当然。 “行行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和我说了。”郗长林并不想纠结琴的问题,随手从点心盘里捏了块糕点出来,塞进贺迟嘴里。 贺迟基本不挑,郗长林给什么吃什么,把这块奶香味儿十足的南瓜酥咽下去,和拍卖方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把琴送过来。 半分钟不到,这把伏羲琴出现在郗长林面前,红漆深深,清亮沉沉。 他仔细擦拭过手后才去触碰,没拨动琴弦,只是将琴身翻过来,看了眼那道他年幼时弄上去的刻痕是否还在。 确认过后,郗长林将琴往贺迟怀里一塞,敛着眸光,低声说:“是我家的琴。” 贺迟含笑说了声“行”,把琴放回琴盒中,再牵起郗长林的手,带他离开拍卖场馆。 * 街上千灯如昼,夜色漫长。 不忍把琴放在后备箱,又不能放在后座任其颠簸,郗长林不得不抱着琴坐在后座。他敛着眸光,看窗外街灯后退宛若消逝而去的流星,一路上沉默不言。 目的地是塔山关家旧宅,走内环高速需要将近一个小时。郗长林干脆闭上眼睛,头抵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通常而言,在车上睡觉,郗长林都是浅眠,一点动静就能醒,但每次贺迟在身边时,就睡得很熟。 这次也是,等他醒来,车已经到了塔山脚下,没有意想中的被琴盒硌得浑身都疼,怀里硬邦邦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走,塞上了一只抱枕——这大概是贺迟路过某购物中心时特地下车去买的,剪了吊牌,但闻起来仍是新得很。 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的位置换了,从后座到了副驾。 “琴呢?”郗长林半睁着眼,软绵绵地问。 贺迟:“我让人送回酒店了。” “哦……” 说完郗长林又要睡去,贺迟却没如他的意,冷哼一声道:“我之前接了一个电话。” 郗长林眼皮抬了抬,示意贺迟继续说。 “楼阳打过来的,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在哪’。”贺迟语气凉丝丝的,“郗喵,你跟我说说,你是背着我和他约了什么吗?让他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郗长林“啊”了一声,显然有些惊讶,但声音太软,这惊讶就显得没什么诚意。 “你怎么回答他的?”郗长林说。 贺迟扬起眉梢:“你竟然不先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约定?” 郗长林“嗯哼”完,扭了扭身子,把抱枕抵在窗户上,脑袋靠了过去,并不想理会这个人。 “郗喵——”贺迟拖长语调,车速减慢,伸手在郗长林脸上掐了一把。 青年甩甩脑袋,整张脸埋进抱枕中。 贺迟见状,干脆靠边停车,把人捞到自己怀里,鼻尖抵着鼻尖,压低声线,又喊了他一声。 郗长林被他说话的热气吹得有些痒,往后躲了躲,终于肯睁开眼睛,没好气道:“我能和他做什么约定。” “那谁给他的底气,开口就问你在哪?”贺迟语气依旧透着浓浓不满。 “楼阳这个人一直很有底气。”郗长林笑了笑,在贺迟唇角亲了一下,“他想查我的事,也应该查到了一些,所以才会来找我。” “就凭他,也想参与你的事情?”贺迟冷声道,“昨天那支金属箭被他发现了?” 郗长林点点头:“是的哦,我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但没想到他这么执着。” 第65章 关家旧宅陷入了沉眠, 只有寥落灯火散落在山林之间,刹车声毫不留情将这一片寂静夜色划破。 守门的佣人被惊醒, 看清门口的车和降下车窗后坐在里面的人后, 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打开大门,只好拨内线请教管家。 “现在才十点半。”郗长林垂眸瞥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轻笑道, “看来言歆婷为了保养皮肤,真的很努力啊。” “这个时候我就不说某个喜欢熬夜的人的坏话了。”贺迟语气不咸不淡, 帮郗长林解开安全带扣,又伸手捞过后座上的礼品盒, 塞到郗长林怀里。 虽然郗长林称他们这次的行动为“夜袭”,但贺迟在停车去给郗长林买抱枕时,顺带拎了盒茶叶回来, 聊表一番贸然上门的歉意。他们这种人做事就是这样,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 表面上的情谊便仍需要维系。 郗长林见怪不怪, 笑说了一句:“手长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贺迟回他。 没过多久, 言歆婷披衣下楼, 和管家一同来到大门前。 郗长林这才推开车门、踩上地面,把手里的茶叶交到对面的关家主母手中, 含笑道:“我们正好经过这里, 就把车开上来了,没打扰到您吧,关夫人。” “当然没打扰。”言歆婷亦是笑意温和, 转手将礼品盒递给管家,亲自带郗长林和贺迟进门,“时间不早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不用了,我们就是想来看看关先生。”郗长林摇头拒绝。 这话一落地,言歆婷面上顿时浮现迟疑神色,她刚准备开口拒绝,却看见有个下人匆匆跑来,对她道:“夫人,老爷醒了,想见三少爷。” 言歆婷只能勉强一笑:“我去接他下来。” 郗长林轻声道一句“辛苦了”,言歆婷正要客气一番,却听见郗长林又说:“既然是想见我,那么我上去就行,不用将关先生挪上挪下的。” 说完,郗长林提步就走,丝毫不给言歆婷拒绝的余地。 这位关家主母没想到郗长林如此直接,不过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地盘,全由她做主,当即迈开步伐跟上去。但她只走出两步,站在原地不动的贺迟开了口,“关夫人,长林很喜欢上次在这里喝到的茶,请问能让我带一些回去吗?” 言歆婷脚步一顿,回头时脸上的僵硬神色已被藏起来,她站在灯光之下,微笑得体有礼道:“当然。” * 无须下人带领,郗长林径自来到关佟的卧室,与前几天在书房见面时相比,后者的气色更加衰颓,干枯如树皮的手臂上出现了黑斑,眼珠子浑黄不清,那嘴唇完全没了颜色。 死神的镰刀随时就要落到关佟身上,郗长林甚至有预感,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穿一身黑衣来参加关佟的葬礼了。 卧室里有两处监控摄像头,没有任何录音与窃听软件。监控探头旁虽然装置有拾音器,可一旦环境太过嘈杂,就会遮掩住交谈的人声,而现在窗外蛙声虫鸣蝉叫响成一片——这意味着只要压低声音,选取巧妙的角度,查看监控录像的人就没办法知道他与关佟的谈话内容。 郗长林坐到关佟对面,后背靠窗,这里有一棵半人高的盆栽,在加上窗帘被风吹起,这里无意间成为一个监控死角。 他看着关佟的眼睛,开门见山:“现在想来,你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关植不是你的儿子,所以在关沥关植两兄弟的教育方式上,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手段。你溺爱关植,想尽可能溺死他。你也不打算留给关植任何遗产,但很遗憾,这点被言歆婷发现了,因此,本就架空了你大部分权力的她,和两个儿子联合起来,让你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关佟瞬间瞪大了眼,抬起头从喉咙间发出几声嘶哑的吼,显得不甘又愤怒。 郗长林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中,安静欣赏完关佟的丑态,开口“啊”了一声,轻轻笑起来:“你居然在生气关沥不站在你这边,反而和外人联手。” 关佟肩膀扭动,显然十分在意。 郗长林眼底笑意更甚:“你想知道原因吗?” 被问话的人艰难点头。 “那就先告诉我,你把对付言歆婷他们三人的最后筹码放在了哪里?”郗长林说。 这个问题对于关佟而言,格外难以回答,他说不出话,手脚不能动弹,就跟一个会呼吸会吃饭的木偶无异。郗长林替他想了个损招。 “do,re,mi,fa,sol,,si,换成数字来讲就是1234567,我帮你念书,每读一句话,就会停下来,你用音高来告诉我第几个字是有效的字。这七个音高是相加规则,比如你如果想告诉我第十个字,就是mi和si,当然,fa和也行。”说,郗长林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砖头厚的《基督山伯爵》。 他每念一句,就停半秒,接着开始下一句,字数重新计算。 才读完半页,言歆婷就端着果盘点心饮料和贺迟一起上来,见郗长林只是替关佟读书,渐渐放下了心,但没离开。 关佟本就没多少精力,对于字数的计算耗时很长,而嗓子也哑得快,觉得差不多了,郗长林不再折腾他,将书一合,起身放回书架中。 “时间不早,关先生早点休息,下一次我再读给你听。”青年声音温柔,眼底笑意浓烈。 言歆婷跟着起身,“真的不在这里住下吗?现在山路太黑,开车不安全。” “迟迟明早还有事,从这里出发赶不及,就不打扰了。”郗长林弯起眼睛,任贺迟牵住自己往外走,见言歆婷跟着出门,又说:“关夫人不用送,我来过这儿那么多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出去的路。” 言歆婷没有答应,将表面功夫做得到位,叫人打包了一份瓜果点心,亲自提着,送这两人走出大门。 郗长林这次没有拒绝。 “哦,对了。”拉开车门、正要坐进去时,郗长林忽然想到什么,止住动作,回头对言歆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之前关先生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忘记告诉他答案,劳驾关夫人代为转告,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他们是恋人,不分彼此,利益相同。” 言歆婷虽然不明缘由,但仍是点头应下。 很快,保时捷将掩藏在苍莽林海间的关家旧宅甩在身后,郗长林把手里的东西丢去后座,调整座椅高度,抻了抻腿。 从窗外灌进来的风越来越冷,贺迟将车窗按上去,低声道:“你问出什么了吗?” 郗长林幽幽地说:“关佟说不出话,实在是太麻烦了。” “那你还折腾他?”贺迟哼笑。 “我这是战术。”郗长林一脸高深莫测,“如果没玩这一招,能在言歆婷眼皮子底下问出东西来?” “是是是,我们郗喵最聪明了。”贺迟点着头,因为不想让郗长林熬夜太久,他将车速提快了一些。 郗长林:“关佟表达得实在是艰难,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能说什么就提到什么,最后总结起来,他的所有行为只告诉了我——他确实还有筹码,不过寄放在了某个人手里。而这‘某个人’……” 贺迟接过话头,“他没能找到说出名字的机会。” “对。”郗长林摊手,“但他告诉了我这个人的特征,是个女人,今年五十一岁。” “五十一?”贺迟重复了一声,忽然蹙起眉头,“言歆婷今年不就是五十一岁?” 郗长林轻轻一笑:“是啊,再一想,我们今天发现的戴云清,可不正巧和言歆婷年龄相同?” 所有的线索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沾有戴云清唾液的茶杯已被贺迟叫人送去宁海城,估计到明天晚上,就能有个结果。 回到酒店,时间已过零点,郗长林完全不困,甚至还想玩一盘游戏,被贺迟拎着衣领提溜进浴室,按在花洒底下冲了个澡。 这一天走了太多地方,郗长林几乎占着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很沉。 翌日上午没有工作,他做好了准备睡到中午才起,没想到九点的时候,就被贺迟给摇醒。 他们两次潜入关家新宅留下的痕迹终究是被发现,虽然那边查不出身份,但仍然引起了关家两兄弟的警惕,再加上关家隔壁宅院易主,新的房主姓贺名迟,更使得关植加快了步伐,让公司法务加班加点将签郗长林的合同给拟了出来。 今天一早,关植亲自带着合同和法务部部长来到宁海城影视基地,与郗长林商谈签约一事。 “合同你帮我看看就好呀,反正我进br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郗长林缩在被子里,用后背对着贺迟,半点没有要起床的打算。 贺迟攥着被子一头,一寸寸地将之从郗长林怀里拖出来,声音凉丝丝的:“名字我也帮你签?” 第68节 “你签你签,我全权授予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代理人了,什么事你都能做决定。”郗长林死死抓着最后那一截夏凉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贺迟半眯起眼,俯下身去,搂住某人睡衣下摆翻起后露出的那截白如凝玉的腰身,在他耳旁低声说:“那我决定,今天下午带你回德国结婚。” “这不太好吧,亲爱的,我今年才二十三,还不想这么早踏入婚姻的坟墓。”郗长林扭了扭,把自己的被子一点点拖回来,语气很是不乐意。 见郗长林抢被子抢得卖力,贺迟干脆放手。一端的力量冷不丁没了,郗长林没稳住身形,在床上滚了半圈。 “你刚才说过,什么事我都能做决定。”贺迟冷哼一声,连同被子一道将郗长林从床里捞起来,大步跨向浴室。 “工作上的,工作上的,不包括终身大事。”郗长林抱着被子,不太高兴地蹬了蹬腿。 贺迟摆弄人偶似的将他放到地板上,丢掉那坨夏凉被,再抽出牙刷、挤好牙膏,塞进他嘴里,“那么签合同也自己去。” 青年撩起眼皮,默默注视贺迟一会儿,哦了一声。 洗漱之后,郗长林终于精神了些,盘腿坐进沙发里,抱着一盅已经凉好的汤慢条斯理地喝。 “我今天的戏拍了就杀青哦。”他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 贺迟道:“杀了青你就要回平海城,所以关植才会有些着急,怕我们在关家新宅有所发现,怕昨晚关佟告诉了你一些东西,怕你一旦从宁海城离开,他就失去了优势。” 郗长林将舀到有他不喜欢的豆子的这一勺汤递到贺迟唇边,眸光轻敛,道:“你觉得卖身契上会有什么条款?” 说完他又自答自话:“当然是尽可能往好的方面吹,反正把我困在了br,就能方便他办事,无论是就地处死还是养肥了再卖。”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贺迟没好气地拍了拍郗长林的头,等他喝完汤,又把这人带回房间换衣服。 郗长林垂眸看着那双为自己系衬衫扣子的手,嘟囔道:“我发现你对伺候人真是乐此不疲。” 他们姗姗而来,到剧组的时候,关植已经等了一个小时。郗长林笑眼弯弯满含歉意打了声招呼。 双方都不客套,关植的助理付泽瑞将拟好的合同递到郗长林手上,郗长林低头仔细看完,发现br开出的条件可以用“丰盛”这两个字来形容。 一桌盛宴,配菜精美雅致,只等主菜跳上桌来。 “即将开拍的《荒芜》,男主角内定为我?”郗长林目光扫过某行,轻声道。 “孙庆年导演,黎莞姿编剧,都是业内大手,质量有保证,拍出来绝对是年度提名。”关植双手交握放在桌边,唇角轻弯,笑容自信,“不过时间有点紧,三天后就要开机。” 郗长林感叹道:“二哥真是大手笔。” “这并非我单方面拿资金决定下的,孙导曾经来过《幻日》剧组,当时正好在拍你和陈思明的对手戏,那个时候他就很中意你了。”关植摇头。 “《荒芜》这片子讲的是什么?” “一个抑郁症患者被救赎的故事。” “黑暗压抑的基调?” “对,这很考验主演的演技,我相信你能行。片子虽然小众,但是冲着获奖去的。” 郗长林笑了一下,接过贺迟递来的笔,在签名处落上自己的姓名,“怎么能拂了二哥的好意呢?” 与br的合约签订,郗长林站在门口,笑着送关植一行人离开,尔后靠在贺迟身上,掩唇打了个呵欠。 贾国平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站到郗长林不远处,表情略显踌躇。 郗长林被系统提醒,偏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喊了声“贾哥”。 “你和br签合同了?”贾国平问。 “对。”郗长林点头。 “你……你怎么能和br签,那位关总……就算不愿待在星耀……”贾国平话说得颠三倒四,眼神瞟了郗长林好几次,但最终却是垂眼一叹。 “贾哥,你到底想说什么?”郗长林依旧在笑。 闻言,贾国平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嘴唇嗫嚅好几次,倏地大步走来,拽住郗长林肩膀,将他拉回方才和关植谈合同的房间内。 “我……如果我说我……”贾国平深深吸了几口气,拳头松开又握紧,他不敢看郗长林的眼睛,目光一直聚在自己的脚尖上,声音止不住发抖。 站在他对面的郗长林没有说话,房间内安静了大概三四分钟,竟见贾国平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长林,哥对不起你,哥不配被你叫哥!”贾国平声音带颤,甚至能听得出藏在深处的哭腔。 郗长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挪了挪脚步,拉开与贾国平的距离。 贾国平就这么注视着郗长林的鞋渐渐远去,又是几次深呼吸,才把话接着说下去:“你不能去br,那个付助理,还有那位关总,三番两次想杀你……他们给我钱,拿我儿子做威胁,要我帮忙,不帮忙就要把我儿子丢到饿狼群里……我没有办法,只得认了……” “我总共帮了他们两次,第一次是在曲凤山上,那天你和段西伯去了刘康安的别墅,我偷偷摸进车库,对你的车动了手脚……第二次是前两天,你应该发现了,那晚射向你的道具箭其中之一,是真正的金属箭簇……” “哥对不起你,虽然是被逼无奈的事情,但依旧对不起,只能庆幸两次你都没事!我、我不求你原谅……毕竟是危及生命的事,但长林,你别去br,真的别去……” 贾国平断断续续将话讲完,不敢抬头,只低声重复“别去br”这句话。郗长林站在两三步之外,垂着眸光,一言不发注视这人。 这一出戏是郗长林未曾料想过的情节,他一直以为,只要事情一天不被拆穿于眼前,贾国平就会一天把曾经做过的罪孽深深埋藏,不向任何人说起。而现在……这个人竟然跪在他面前,不求原谅,只求他不去br。 郗长林沉默许久,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低声说:“但我已经和br签了,和当初签星耀一样,五年。” 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呀,贾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做过这些事了。” 贾国平震惊抬头,瞪大眼睛,久久说不出话。 郗长林并不看他,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神情平静。 贾国平讷讷开口:“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非但不揭穿你,还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郗长林勾了一下唇,轻描淡写地接下贾国平说不出口的话。 “对啊,为什么……”贾国平愣愣地望着他。 郗长林却没直接回答,只问:“你知道那天在曲凤山上,段西伯把我带去刘康安家,是为了什么吗?” 贾国平:“和投资商吃饭,看看能不能走关系?” “不对。”郗长林漫不经心摇头。 “那、那是什么?”贾国平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惊恐。 郗长林用轻松地口吻道:“是段西伯用我和刘康安做了一笔交易,得到了《幻日》的男三号。” “这、这……” 不去看贾国平被吓得无言的神色,郗长林弹了弹手指上并不存在的灰,扬起下巴,看向前方:“你再看看段西伯如今的模样。” 贾国平愣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接连爆出丑闻,现在被公司雪藏……是、是你?” “对,是我做的。”郗长林无所谓地点头,又摊手,“贾哥你看,我对伤害过我的人这么狠,但偏偏放任了你。” “因为、因为……”贾国平眼眶泛红,重新垂下头去,那句原因滚在舌尖,但没有脸面说出,“你曾经暗示过我,那天在车上,你提了好几次‘三十万’,但我仍抱着侥幸……” 郗长林:“那笔钱你拿着烫手吧?否则也不会想过还回去。” “烫,但我、没办法……”贾国平咬了一下嘴唇,“长林,我对不起你,你想要我去做什么,我都、都会答应……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想你心里好受一些……你一直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 “你也知道我心里不好受。”郗长林打断他,“你希望我惩罚你,其实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吧。” 贾国平沉默不言,郗长林自嘲般一笑,笑完兀然起身,往门口走去,经过贾国平身旁时,他说:“我其实一直拿你没办法,因为你真的对我很好,比段西伯、比所有人都好,段西伯那种人,出卖我是为了自己,而你,是被逼迫了,这在法律上都是会酌情减刑或者免除罪责的情况。 昨天晚上贺迟跟我谈起你,问我要不要试着原谅,虽然我答应了他……不过现在如你所愿,我不会原谅你,但也不会一辈子记恨你,从今往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了,麻烦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郗长林说完,拉开门走出去。 贺迟靠在门边等他,听见响声,立刻抬起头。郗长林对他笑了一下,喊了声“迟迟”。 第66章 “不想笑就不要笑。”贺迟敛下眸光, 抬指将郗长林弯起的唇角抚平。 这一刻,郗长林脸上所有的表情皆化为一抹疲惫,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 将额头抵上贺迟肩膀。 男人顺势搂住他的腰,低声问:“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郗长林沉默半晌,在贺迟怀里点点头。 夏日的气息飘满街头巷尾, 行道树上的绿浓得深沉,即使是宁海城这种四个季节在一天内随机播放的城市, 也分出了大半时间让烈日高悬在空中。 树荫中间或漏下一两枚光斑,被穿着洁白短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踩过。 郗长林被贺迟牵着, 沉默注视前方趁着上午温度不高出来采购的母女走远,消失在绿枝探出高墙的转角后。 那是他们即将走的路。 酒店到影视城基地的距离不过一公里,步行十来分钟就到。刷卡进门, 郗长林蹬掉鞋子,赤脚踩上柔软的地毯, 走到空调出风口下, 迎着凉风闭上眼睛。 贺迟少见地没有出声制止, 郗长林也少见地乖巧, 只在那个位置站了十来秒,就慢悠悠挪走, 去了厨房。 厨房这种地方, 对于郗长林而言,就是一个烧水泡茶、加热方便食品、存取酸奶饮料和水果的地方,至多再加个面包机, 塞一些现成的食物进去,按下按钮,等时间到了机器发出“叮”的一声提醒,拿出来趁热吃掉或打包带走。 而今天,郗长林从柜子里拎出一袋咖啡豆,舀了几勺到磨豆机中。等一阵嗡嗡声后,他将现磨的咖啡粉倒进冲煮滤槽,拧了两下装到咖啡机上,再接了两杯水进水箱,按下开关,让咖啡机开始冲煮咖啡。 然后他打开了一盒牛奶,尽数倒入拉花壶里,显然是准备打出奶泡大展一番身手。 贺迟斜倚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郗长林。 第一杯咖啡,青年大概是想拉一只猫,但没能掌握好倾斜度、摇晃速度及深度,猫咪的形状十分诡异,完全就是一个多出两只尖耳朵的圆。 他沉默凝视了两秒,拿出搅拌勺,干脆利落地把牛奶均匀与咖啡混合。 第二杯咖啡上的拉花是枫叶,这一次要熟练许多,起码能看出是片叶子。 郗长林对第二杯还算满意,旋即端起第一杯,转身递到贺迟面前:“请你喝卡布奇诺。” “喂喂,把失败品给我?”贺迟笑道,话虽这样说,但手还是伸出去,把那杯奶咖接下。 “这不是失败品。”郗长林说得一本正经,端着自己那杯挪向客厅,“我都帮你把牛奶和咖啡搅拌好了,多了一道工序,这是我爱你的体现。” 贺迟长长一“哦”,“再说一遍,是什么的体现?” 郗长林轻哼一声,拒绝照做。 他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将临出门时合上的窗帘拉开,阳光顿时倾泻进来,照得一室明亮。 在这里能够欣赏到半个宁海城的景,江流由西而东穿城而过,河面很宽,但远远看去,就像一条泛着光的蓝色缎带,静谧悠长,将江面江中所携带的无声送远。 贺迟抿了一口郗长林泡给他的咖啡,站到青年身边。 “味道怎么样?”郗长林问。 “还可以。”贺迟说。 郗长林十分不要脸地点了点头:“看来我还是具备着煮咖啡的天赋。” 第69节 贺迟嗤声一笑:“这不是咖啡机和咖啡豆的功劳?哦,以及牛奶。” “迟迟,你这样就很让人生气了。”郗长林故意板起脸,扭头瞪着贺迟。 贺迟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又喝了一口咖啡。 “来来来,让我这个辛辛苦苦泡咖啡的人也尝尝。”郗长林说着,将自己手上那杯没动过的咖啡放到一旁的立柜上,拉住贺迟的领带,将这人脑袋拽到自己面前,头一仰,唇凑上去。 落点却是贺迟的眉心,再一寸寸往下移,故意绕开他的唇,在下巴咬了一口后,亲吻上滑动的喉结。 “你确定是尝咖啡的味道?”贺迟声音低沉,藏着几分暗哑。 郗长林笑起来,长而翘的睫毛扫过贺迟的皮肤,轻轻道:“你管我。” 微热湿润的唇还在往下游移,牙齿咬上领带,一点一点扯开,再用柔软灵活的舌头解开最顶上的纽扣,一路上尽是湿痕。 “宝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贺迟低敛眸光,不错目地凝视郗长林,问。 “我当然知道。”郗长林抬起眼眸,目光自下而上,漆黑宛如黑曜石的眼睛中泛着清透水光,眼底笑意很浅,但上翘的眼尾尽显妩媚,说话的时候,一截细软红润若隐若现,声音也轻,不带什么力气,简直是吐出的气音。 “哥哥,我在勾引你呀。”郗长林又道,手指从贺迟后背打着圈往下移动,力度极轻,却能激得人一阵颤栗。 贺迟湛蓝的眼睛眯起,狠狠将咖啡杯放到立柜上,扣住郗长林的腰将人一提,再一翻转,将他压到落地窗上。 “想在这里?”贺迟问。 “在哪不都一样?”郗长林笑着反问,伸出一只手扣住贺迟压在他脸侧的手上,将手心中一直捏着的东西交给他。 ——是润滑剂和安全套。 贺迟挑眉:“你什么时候?” “作为一个成年人,总要时刻准备好不是吗?万一走在路上碰见了心仪的小哥哥,这样的妥善准备就能发挥优势了。”郗长林扬了扬下巴,说得一本正经。 “你还想着在路上勾搭别人?”贺迟压低声音,不轻不重地咬上郗长林耳朵,吹气入他耳中,看着那白玉般的耳垂泛出血红。 “我只想勾搭哥哥你一个人啦。”郗长林赤裸的脚丫缓慢踩住贺迟脚背,笑着说话的同时,脚趾撩开裤管,去触碰贺迟温热的皮肤。 +++++ 贺迟哼笑一声,侧过头去,含住郗长林的嘴唇,从微张的唇缝中探入,吻得这人不得不呜咽一声,仰起头来迎合。 安静的室内只剩啧啧水声,以及时不时的低声喘息。 贺迟在郗长林抬手勾住他脖颈的时候,将他衣扣解开,唇跟着下移,从颈间到锁骨,再不轻不重啃咬一口胸前红豆,看它颤颤巍巍挺立起来。 一声低吟从郗长林唇齿间泄出,抬头再看,那双漆黑眼眸中已蒙上了薄薄雾气。 感觉到贺迟的目光,郗长林掀起眼皮,头靠在玻璃上,弯起眼,喊了声“迟迟”。 贺迟又咬了他一口,旋即放轻力道,细细品味。 “迟迟,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呢?”郗长林喘着气,横了贺迟一眼,不满他只专注于一边。 “喜欢的东西既不想最先就吃掉,也不愿留到最后,所以我只能想一个折中的方法,先吃一半,留一半。”贺迟笑道。 郗长林没好气踢了他一脚,却被顺势抓住,折过去环到腰上。 “也因为想念得实在是太久了,所以要慢慢品尝。”贺迟又说。 “这是不是证明我和你节奏不太对?”郗长林在贺迟背上挠了一爪子,低声威胁,“我是不是应该换一个人?比如隔壁的……” 那个名字没能说出口,郗长林就没贺迟堵住了唇,带着些许怒火粗暴啃咬吮吸。郗长林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勾在贺迟腰上的腿终于成功蹬掉男人的裤子。 贺迟也解开了郗长林的,一只手搂住这个混账的腰,让他和紧紧靠着的落地窗分离、悬到空中,另一只手则挤满了润滑液,抓上郗长林身下硬起的东西。 这不是一个太令人有安全感的姿势,贺迟将他往上提了些许距离,点地的那只脚只是虚虚触碰,绷成一条线,时间久了脚尖都发颤。郗长林不得不死死扣住贺迟的脖颈与腰,才不至于跌倒。 而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被抓住,贺迟套弄的手法纯熟,郗长林被伺候得舒服,他在天堂与地狱的夹缝中轻叹出声,拖长声音道:“迟迟你太坏了。” “我怎么坏了?”贺迟笑着问他。 郗长林晃了晃挂在贺迟腰间的那条腿,另一条碰不到地,干脆踩在贺迟脚背上。他有意无意地从贺迟已经铁硬的物件上摩擦过,用无所谓的语气道,“就是坏。” 贺迟温柔地亲了亲郗长林嘴唇,“这样就坏了?那待会儿你不得哭。”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郗长林哼哼唧唧两声后就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单调婉转的音节,低敛的眼睫上挂着水光,贺迟见了,一一舔吮过去。 前端到达高潮的时候,郗长林紧了紧环在贺迟脖颈上的手臂,低下头去咬住贺迟嘴唇。初时稍微用了些力,亲吻到后面就温柔下去,缠绵而缱绻,贺迟就着他射出的东西与手上的润滑液抹向郗长林股间,手指挤进穴口。郗长林顿时皱起眉头,“嗯”了一声。 “郗喵,放松。”贺迟贴着郗长林的唇,轻声说,同时将他放下来,让他完全靠在自己怀里。 郗长林的腿跟鱼尾似的缠着贺迟,熬过了起初的不适应,逐渐得到开拓的甬道开始吸附外来的入侵者。贺迟的吻从眼角到脖颈,将郗长林的汗珠与眼泪尽数舔舐干净,底下的手指也增加到第二根。 趴在他怀里的青年忽然笑起来,嘟囔着骂了一句什么,接着咬了一口贺迟肩膀。 贺迟仔细想了想,终于品出那话的意味:“你居然开始嫌弃这具身体是第一次,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你竟然不这么觉得吗?”郗长林挑了挑眉,声音里隐隐透出笑意,“也对,反正疼的不是你。” “但是我心疼。”贺迟没好气地捏了捏郗长林腰上的肉,同时在后穴中进出抽插的手指触碰上某一点,碾了几下。 郗长林的笑瞬间止住,绷直的背软下去,艳音婉转,哭腔动人。 “宝贝,要我再疼你一下吗?”贺迟在他耳边低声道。 郗长林胡乱地咬着他,不予回答。 贺迟细致地做着前期工作,手指每次抽离,甬道就空虚一片,痒意难耐,每次进入,媚红软肉就食髓知味抚上来,拼命吮吸。敏感的那一点,贺迟却是不怎么经常去触弄,郗长林软绵绵着趴在他身上,又抓又挠又咬,十分不满。 “迟迟,你是不是真的不行,连手指都取悦不了我。”郗长林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同时用自己的下体去蹭贺迟的,看那紫红的器具愈发挺硬。 “郗喵,你对我的误会真的很深。”贺迟说。 “那你一直……唔——”郗长林话没说完,贺迟的手指又一次离开,但紧接着他被这人翻了过去,五指扣着五指抵在落地窗上,与此同时,空虚的穴口被另一件硬物抵上。 郗长林努力许久,经过充分开拓的穴口却只吃进了一个头,他顿时瞪大眼:“不行不行,溜了溜了……” 贺迟在他肩上狠狠一咬,将这人紧紧压在玻璃窗上。 “你还能破窗而出?”贺迟说,“那我就陪你殉情好了。” 落地窗外是盛夏的宁海城,阳光耀眼,云海翻滚,如缎河流在远方蜿蜒流淌。郗长林带汗的手在玻璃上留下痕迹,贺迟垂下一只手来扶住他的腰,从上到下亲吻他的背脊,终于哄得这人完全放松,让自己一挺而入。 +++++ 落地窗外是盛夏的宁海城,阳光耀眼,云海翻滚,如缎河流在远方蜿蜒流淌。郗长林带汗的手在玻璃上留下痕迹,贺迟垂下一只手来扶住他的腰,从上到下亲吻他的背脊,终于哄得这人完全放松,让自己一挺而入。 两人一直折腾到中午,郗长林被贺迟抱去浴室清洗,洗到一半,便睡了过去。男人帮郗长林将剩下的清理干净,擦干后抱上床,让他趴在自己怀里睡。 贺迟当然知道郗长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勾引他。 因为难过,因为悲伤,因为失望,浓烈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却找不到发泄的点。 他并不介意,只要郗长林选择的人是他,便甘之如饴。 * 郗长林在《幻日》剧组的最后一条戏于下午三点开拍,用了一支氪金商城出售的菊花灵后,他的行动没有半分不适。 贺迟帮郗长林换上那件鹅黄的戏服,亲了一下他唇角,才放人去化妆。 这一条戏是易清波与牧奚北于月夜下舞剑,是回忆杀,穿插在易清波被牧奚北亲手杀死的瞬间。 两位演员都准备好后,秦导要求他们先过一遍,再正式开拍。郗长林没什么异议,提起道具剑顺手挽了一朵剑花,才站到布景之中。 这段戏不长,动作也只有几个,踏步往前,两人手中剑相交几次,再相视一眼,错身离开。早在清名山的时候,郗长林就和楼阳练了不下数十遍,实在是熟练至极。 盛夏的阳光倾洒入竹林,风动绿浪翻涌,送来绵绵不尽的清新与清苦,郗长林站在楼阳对面,两人对视后点头,便分别将剑举起。 郗长林反串女角,剑招轻柔和煦,楼阳则凌厉凛冽,如常年冰封的山巅雪原。 两人长剑相撞刹那,郗长林耳边传来楼阳的声音:“昨天一整天,我都没找到你。” 郗长林漫不经心道:“昨天我又不用拍戏,你找不到我实属正常。” “你的经纪人也不知道。”楼阳又说。 郗长林:“因为我和星耀解约了,不再受他们管理。” 两剑相撞后两人分离,各自旋身后,再度朝对方而去。 楼阳垂眸看着他,说:“我昨天查了一下,那把金属箭,是你的前经纪人混进道具箭中的。” 郗长林敛眸轻笑:“那又怎么样?” “我的助理告诉我,在我们刚到宁海城的那个晚上,他看见贾国平和br关总的助理一起在便利店吃东西,贾国平收下了对方推来的一张卡。”楼阳道。 “哦……”郗长林语气平淡,长剑又一次对上,他斜里一挑,将楼阳手中的挑开,动作轻缓,节奏完全踩上了鼓点,“你家助理还真是运气好,这都能被撞见,不过——这又怎么样?” “这样有一定概率推断出,贾国平是收了付助理的指使,前来加害你。”楼阳回答。 错身。 鹅黄衣袂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弧光偏转,开谢如花。郗长林一偏头,对视上楼阳的视线,“虽然这些我都知道,但还是谢谢楼老师你来告诉我。” 对面人玄色衣角亦是在半空中起起落落,他的声线一如既往低沉冷淡:“听说你上午和br签了合约,而我查到了关于你身份的事,大致能够猜到你这样做背后的原因,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一段戏演到末尾,摄像机未开,没人听见场中二人交谈,场外秦导坐在monitor显示器后,拍手示意郗长林和楼阳,正式拍摄时就按照这一遍的表情与动作来。 郗长林遥遥朝秦导点头,尔后笑着望向楼阳,说:“又是随时?半夜两三点也可以?” “当然。”楼阳道。 “还是不了,如果我来找你,有人会吃醋的。”郗长林轻声说。 楼阳挑眉:“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那是之前啊。”郗长林微微一笑,抽剑走远,回到最初的位置上。 这一幕戏正式开拍,走完了最后的十几秒,也就走完了郗长林在《幻日》剧组所有的戏份。 杀青了。 有工作人员对郗长林说恭喜,帮他化妆和整理造型的两位小姐姐尤其激动,不舍之情亦是溢于言表。 下一条拍摄仍要继续,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已将隔壁布置妥当,楼阳把剑交给助理,和郗长林擦肩而过,声音压得很低:“虽然你顾及着贺迟,但如果有需要,我随时能帮忙。” 郗长林没有回答。 青年把玩着手中剑走向贺迟,面上淡妆清丽,被鹅黄的衣衫一衬,就像开在早春里的一朵花。 贺迟伸手勾住他的花手里那柄剑上的剑穗流苏,轻笑道:“恭喜杀青。”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拍电影杀青。”郗长林一脸严肃认真,“你所以不该请我吃一顿丰盛的杀青宴?” “行啊,你想吃什么?” “满汉全席……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想吃小龙虾盛宴,成堆的那种。” 第70节 贺迟没好气地拍了他脑袋一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首先,你现在的状态就不能吃辣。” 郗长林哼哼唧唧:“也不看看是谁害的。” 和他并肩走向化妆间的男人冷淡“哦”了一声。 “迟迟,你竟然不问我刚才楼阳和我说了些什么。”郗长林低声道。 贺迟冷冷一哼:“刚才?从第一次排演起,你们就一直在小声交谈。” 郗长林:“哦。” 顿了顿,他又说:“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其实你本就没打算告诉我吧?” “嗯哼。” “真的不告诉我?” “就是之前的事……” 郗长林低声说着,和贺迟一起推开化妆间的门。 室内安静,他不慢不紧地换下戏服,卸掉脸上妆容,贺迟一直在旁边看着,看他从一袭鹅黄衣衫天真秀丽的易清波,变回乖巧又漂亮的郗长林,从戏里的世界,回归现实本色。 “郗喵。”贺迟忽然出声。 郗长林头也不回,低头掬水,洗掉脸上残余的洁面泡沫:“怎么了?” “新买的那套房子,你想装成什么风格的?”贺迟问。 “和风吧。”郗长林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夏天时候坐在庭院前的走廊上吃大福或者饭团,又或者和冰凉凉的茶泡饭,感觉很适合的。” 贺迟:“挂些风铃,在院子里种上紫罗兰和玫瑰,再凿个浅池出来养鱼。” “好呀,不过你就不怕我哪天饿了,把鱼抓来吃了吗?”郗长林弯起眼睛。 “猫吃鱼,不是很正常。”贺迟笑着说。 郗长林没好气地怼他一句,“猫还抓老鼠呢……” 第67章 用来悠闲的时间并不多, 郗长林跟着贺迟吃了一顿丰盛的清淡海鲜宴,并被拒绝投喂冰淇淋后不久, emi从平海城发回了第二份亲缘鉴定结果。 ——曾感染x病毒、因宫倾而死的那位少年的母亲, 现在与某富豪关系匪浅的戴云清,与宁海城关家当家主母言歆婷,是姐妹关系;她和关植, 则是母子。 郗长林一手捏着这份才打印出、仍带着温热与墨香的鉴定书,另一只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轻扣桌面。 桌子是一张红木榻榻米小桌, 摆放有一壶茶和两只茶杯,以及一盘烤得焦黄酥脆的鸡翅中。 他们已经从酒店离开, 现在身处宁海城市中心、贺迟新买下的房子里,郗长林下午才说要将室内装修成和风的,贺迟用氪金商城的道具秒换装扮, 一键到位。 住在隔壁的伊万被郗长林堂而皇之带来过来,现在正趴在郗长林脚边吃西瓜, 享受幸福的饭后水果时光。 “谢盏和关植是同一天出生的, 这样说来, 谢盏才是言歆婷真正的儿子, 但他早就死了。”郗长林若有所思道,“戴云清还真是运气好, 虽然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 不过这不仅让她自己的孩子享受到上等人的生活,还让他免于死难、安稳长大。” “如果把关植和谢盏换回来,关植不一定会喜欢上宫倾, 也有可能不会在那个时间点跟着去盛铭制药厂。”贺迟反驳。 “也是哦。”郗长林把盛放鸡翅的白瓷盘拖到自己面前,双手各捏住其中一根竹签两头,咬了一口后赞同地点点头,“同人不同命。” “你打算怎么做?”贺迟将斟好的一杯茶放到郗长林手边,低声问,“戴云清是关植的亲生母亲,她自己很清楚这点——当年她和言歆婷生产的医院虽然是同一家,但一个人在普通病房,另一个在vip楼层,不存在护士弄错的情形,显然是她自己偷偷上楼,或者指使别人,把两个孩子交换了。” 郗长林:“有没有可能是第三方干的?” “那她就是不知情的人,一位不知道自己孩子已经被掉包的母亲,不太有可能从第一天起就拒绝给孩子喂奶。”贺迟摇头,“而且听宫酌说,谢盏从小就被他母亲刻意冷落。” “如果这位狠心将孩子送离自己的母亲,在这些年月中依旧对自己真正的孩子抱有深情,又如果关佟真的将筹码交到了她手上,那关植早就应该有恃无恐了。”郗长林笑起来,弯眼如柳叶,映着远方将落未落的夕阳,眼底光屑细碎绚烂。 慢条斯理吃完一个鸡翅中,他才继续说:“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位戴女士约出来,好好谈一谈。如果筹码不在她手上,那么我们只好再去去叨扰一次塔山上的人了。” 贺迟立刻让emi着手联系戴云清的事宜,过了不久,一个不认识的号码给郗长林发了一条短信。 “哦,我那位新经纪人的反射弧在地球表面跑了大半圈,终于搭上中枢神经,把‘郗长林成为了她手下新艺人’的消息告诉了大脑。”郗长林挑挑眉,抿了一口果茶,对贺迟说,“现在她联系我了。” “态度不好?”贺迟问。 “她哪敢。”郗长林笑眯眯的,“她怕我不方便接听电话,所以先用短信的形式联络我,恭恭敬敬向我请示能不能把地址发给她,以便明天把剧本送到我这来。” 贺迟扫了眼郗长林手机屏幕:“br的金牌经纪人不会是这个态度,他们都是在圈子里浮沉过的老人,不会因为你是老板亲手签进来的就跪舔。这应该是她让助理发的。” “真是期待以后在br的生活。”郗长林笑得意味深长。 贺迟本就不太赞成郗长林这样孤身进入br的行为,此刻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端起已经空了的瓷盘,送到厨房洗碗机里。 这个时候,被郗长林委以重任的系统终于忙完了,冒出脑壳将光幕抖开在郗长林眼前,把自己查到的汇报出来:“老大,已经查好了,《荒芜》这剧的男主是关植从别人嘴里给你抢下的。这个‘别人’,恰好是br的艺人,更恰好呢,和你在一个经纪人手下。” “哦?”郗长林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光幕,上面躺着一张履历——姓名:岳银星,性别:男,年龄…… br曾经捧出过三位天王级别的巨星,现在号称即将出第四位,十分不凑巧,就是郗长林眼前的这位。 而关植的动作,不仅将原本属于岳银星的男主角给了郗长林,还让岳银星在剧中饰演男配,换而言之,就是让岳银星给郗长林搭戏。 “我二哥真是大手笔啊。”郗长林捧着他的茶,不慢不紧感叹。 贺迟也在刚才得到了这个消息,悄无声息坐到郗长林身后,倾身抱住这人,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居然用这种方式欺负你。”隔了一阵,男人轻声说。 郗长林抻直长腿,脚丫子在廊下矮草上扫过,就如一截白玉在浓绿中时隐时现。百无聊赖,他仰了仰头,用脸颊去蹭贺迟的脸颊,笑道,“就是,迟迟,关植欺负我。” “帮你欺负回去?不就一个br,收购就是了。”贺迟故意笑得轻蔑。 郗长林顿时抬手比划,“去去去,买下来,让br改姓贺不再姓关,从此我就能横着走。” 贺迟笑着亲吻郗长林耳垂,低声道:“你说的?我这就让人去估价、策划收购方案了。” “……” 贺迟捏了把他的腰,又问了一遍:“我去了?” “贺先生,我发现你很喜欢明知故问。”郗长林板起脸,腿在半空中晃了又晃,旋即转移话题:“和戴云清的见面安排上了吗?” “明天下午,在她自己投资的咖啡馆。”贺迟说。 郗长林“唔”了一声:“还挺谨慎……emi怎么跟她说的?” 贺迟:“emi说出你的名字之后,戴云清就直接报了地址,说一切事情等见了面再谈。” 这样的态度一目了然,关佟最后的筹码在她手上。郗长林仰起头冲贺迟一笑,双手撑在两侧,就着后仰的姿势碰了碰贺迟嘴唇。 贺迟敛下眸光:“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是办好了事情后的奖励。” “这误会还真大。”说完,郗长林又亲了贺迟一下,但在对方垂下脑袋想继续吻时,翻身就跑。 青年赤着脚踩过草坪与花圃,走到那一池浅水边,拨开移植到里面的荷花,看了几眼后扬声道:“迟迟,说好的养几条鱼呢!” “我怕我家猫管不住自己的爪子和嘴,就取消了之前的决定。”贺迟笑着起身,双手插在口袋中,不慢不紧地走向郗长林。 后者不愿相信,又拨开花找了几次,终于放弃。他直起身来,偏头正想对贺迟说什么,却一下子被吻住。 夕阳沉入远方河流的尽头,锦瑟余晖洒满河面,天空中晚霞盛放,绚烂夺目。郗长林弯了弯眼睛,眸底尽是清亮光芒。 * 郗长林的新经纪人是位年过四十的女性,带出过一位天王,如今正在捧第二个,其余的也各自有所成就。总之,只要是被她带着,哪怕是咸鱼都能活蹦乱跳过来。 她穿一身精致职业套裙,脚踩深红高跟,妆化得一丝不苟,面上也没什么表情,见到郗长林的第一件事是做自我介绍,接着把《荒芜》剧本交给他,并道:“关总说过,接通告之前需要过问你的意见,我昨晚做了挑选,觉得这些比较适合你。” 边说,这位姓潘名余的经纪人女士将另一沓资料从手提包里取出,递到郗长林身上。 郗长林唇边一如既往带着浅笑,接过后顺手放在了玄关鞋柜上,但只字不言。 在外人眼里,郗长林不过是个因为贺迟才被br老板亲自签进去的小白脸、菟丝花,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背后金主给的,自身没什么能耐,也无拿得出手的作品。 这样的态度被顺理成章理解为狐假虎威惺惺作态,潘余眼底浮现出一点轻蔑,不过片刻后已恢复神情。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又说:“《荒芜》两天后开拍,这两天你在家熟悉剧本,开拍那天我接你去剧组。” “好啊。”郗长林漫不经心道,“还有别的事吗?” 潘余:“你有助理吗?如果有,请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有是有的。”郗长林点着头,偏头朝客厅里招了招手。 今天早上才赶回宁海城的emi站起身来,眼神丝毫不显疲惫,一张脸漂亮又凌厉,虽然脚底踩的是平跟室内鞋,但走起路来依旧自生威严。 她快步来到门口,挡到郗长林身前,冲潘余伸出手,声线平直,不含任何感情:“潘女士好,我叫emi,这是我的名片,有关郗先生的任何事情都请先联系我。” emi将一张烫金设计的黑底名片递到潘余手边,上面写着她的联系电话与个人邮箱,以及在风娱的职务——董事长特别助理。 这位久经风浪的经纪人表情变得古怪,又扫了一眼郗长林后,回给emi一张名片。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大宅门口,回到那辆自停下后就没熄过火的轿车上。 “劳斯莱斯幻影,当明星经纪人真的很赚钱啊。”郗长林倚在玄关,似笑非笑地感叹。 贺迟坐在沙发里,划拉平板屏幕查看下属发来的报告,头也不抬,接过郗长林的话:“经纪人和艺人的分成一般为55开,艺人赚得多,经纪人就有钱,她曾经捧出过天王巨星,又带出过许多流量,手里的钱当然数不清。” 郗长林当然清楚这点,他拎着那沓资料来到贺迟身前,伸手捏了捏男人脸颊,说:“要不这样吧,你出道,我来给你当经纪人,我觉得你的脸挺适合来娱乐圈发展的。” 贺迟没好气冷哼,“签了五五分成的合同后,就让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拍戏录节目跑通告,你坐在家里数钱的那种?” 青年在他身旁坐下,笑着哎呀一声,将那叠通告的资料丢到桌上,只将剧本拿在手里,盘起腿开始看。 之前关植对他说,《荒芜》讲的是个抑郁症患者得到救赎的故事,这个概括不能算不准确。 故事中主角的确患有抑郁症,他自卑、自残,甚至不止一次企图自杀,他的父母因此抛弃他,朋友也纷纷远去,打击一串接着一串,致使他走上了犯罪道路。故事的最后,主角当然得到了救赎,他黑暗泥泞的生命中突然照耀进了一束光芒,那束光满温暖又柔和,让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决定接受治疗、向警方自首。 但这不是最终的结局——在黑夜即将破晓的前瞬,他生命里的光芒被一群小混混拖到了巷子中轮奸致死,而他,提着棍子沿着一路痕迹找过去,死在了群殴中。 这哪里是个治愈故事,主旨分明是致郁。 郗长林花了两个小时才把剧本看完,随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部电影不好演。”他低声对身旁人道。 贺迟疑惑地“嗯”了一声,将郗长林手里的剧本抽过来,也不往前翻,直接低头扫过结局页,从尾巴往开头看。 “看过87版的《红楼梦》吧?陈晓旭饰演林黛玉,结果一辈子都没从林黛玉这个角色中走出。”贺迟声线低沉,尾音透着点冷,“看来关植研究过你,知道你演戏的方式是分析完人物后进行自我代入,让自己完全成为那个角色。” 郗长林轻飘飘接话:“这是一部小成本电影,拍摄地点很局限,大部分场景在光线阴暗、狭窄逼仄的地下室中完成,这样的环境,再加上长时间的自我代入、自我束缚,就算最后我不抑郁,精神状态也不会好到哪去……啧,不得不说关植这一手玩得很妙。” “给你一颗糖,实则糖里裹着一把刀。”贺迟说。 “真有意思呀。”郗长林笑道,“按照这部电影的配置,只要以正常水平发挥,就算拿不到国外的奖,在国内也是妥妥的头筹,如果我活到了评奖的时间,指不定能捧回一个奖杯。” 第71节 贺迟抬起手,没好气地捏住郗长林鼻子,“说什么瞎话,什么活不活得到的。” 郗长林“呜呜”两声。 “依旧决定要演这个?”贺迟松手,问。 青年笑着用额头蹭他肩膀:“当然啦,这么好的一个资源,我要是吃不下,我就不叫郗长林了。” 第68章 咖啡馆滨河。六月的阳光尽情挥洒, 绵绵流淌的河流好似一条珠光缎带。 郗长林和贺迟坐在咖啡馆临窗的角落,巧妙地避开日晒, 背靠奔流不息的这一抹碧蓝。 这个时间段没什么客人, 仅有一桌高中生坐在空调出风口下,互帮互助赶马上要交的作业。 音乐舒缓,是一首经典老歌, 名叫《kiss me from a rose》。郗长林随着节拍,食指在桌上轻叩, 当第一句“i’ve been kissed by a rose on the grey”唱响时,他们等候的人终于推门而来。 戴云清穿一条黑裙, 脚踩同色高跟,手拎gucci的新品包,脖颈间是一颗圆形祖母绿宝石, 脸上妆容很浓,不过墨镜推上去后, 依旧能看见眼角的细纹。 在气质上, 与言歆婷的主母风范当然不能比, 但岁月却是在她身上沉淀出了另一种妩媚的风韵。 郗长林转了一下托盘中的咖啡杯, 冲她微微一笑。 “我认识你,你就是郗长林, 这次来找我, 是为了关家的东西吧?”戴云清坐下后,挥退捧着记录本小跑过来的服务生,开门见山直切主题, 眼尾带笑,看上去格外温和。 “当然。”郗长林笑道,“不过您的态度让我有了新的疑惑,您……” 他的话被打断,戴云清笑了笑,语气里有几分无所谓,“你肯定看出了,我和言歆婷长得很像。” “你们是……姐妹?”郗长林挑眉。 “对。”戴云清一边从手提包里取出某件东西,一边说,“先不说我的事情,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和你母亲有关。” 郗长林眼底浮现出几分惊讶,不过旋即消失,抬手比了一个“请”:“洗耳恭听。” “我认识你的母亲,如果非要给我们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定义,我想我和你母亲郗纯,才应该被称作姐妹,虽然我和她的社会地位相当不对等……你肯定不记得了,你七八个月大时,我还给你换过尿布。”戴云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说的,是她和关佟的故事。” “你的母亲和关佟很相爱,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但郗纯性格很直,受不了欺骗,尤其关佟隐瞒了他已婚的事实——尽管关佟和言歆婷属于商业联姻,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一真相,是言歆婷找上了门,将两本结婚证以及一本婚纱照丢到了她面前。” “其实关佟早在遇见你母亲之前——时间大概在他第一个儿子出生后不就吧——就开始计划与言歆婷离婚,可是很无奈,没能成功,并且自己的权力也一点一点被架空了。他坐在家主的位置上,但许多时候办事都拙荆见肘。言歆婷会找上郗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之前说过,郗纯和关佟很相爱,当关佟得知她怀孕时,就决定了要将关家交到他和郗纯的孩子手中,虽然我猜测,这其中不乏他对言家的不满,不想将自己的东西交到流有言家血脉的人手中。” “而今天,你即将要得到的东西,是关佟二十三年前就准备好的。” “长林——长风穿林过,远去逐涛浪——这是关佟取给你的名字。” “说一句你不太喜欢听的,关佟他深爱郗纯,也深深爱着你。” 话音落地,戴云清把从她包里取出的东西推到郗长林面前,是一个小小的布口袋,里面装着一把钥匙。 “东西在你的房间,书桌右边,倒数第二个抽屉中。”戴云清说。 郗长林缓缓睁大眼睛,但惊讶的神情很短暂,倏然间所有表情化作一抹浅淡笑容,“听你的意思,关佟这些年来之所以对我采取无视的态度,是因为他深知自己斗不过言歆婷。为了不让我过早被处理掉,才不得不这样做。” “对,就是这个原因。”戴云清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奈,“但即使你知道了这背后的东西,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这么多年的漠视,是真真切切的。” 郗长林收起那把钥匙,深感认同地点头。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戴阿姨。”郗长林换了称呼,不过语调没变,依旧是淡淡的,“您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言歆婷和关家联姻了吧?” 戴云清说了个“对”字,片刻后意识到郗长林为什么会这样问,便解释:“我只知道言歆婷嫁去了哪儿,但不知道她的丈夫到底是谁。” 郗长林抿了一口咖啡,比了个手势表示理解,“阿姨,我想您应该猜得到,我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所以来见您之前,肯定会把所有都调查得清楚明白,才会行动。您就这么把钥匙交给我,将关佟二十多年前写下的声明——又或者说是遗嘱——交给我,让我拿到关家家主的位置,这样做,对您的儿子有什么好处呢?” “我的儿子……”戴云清呢喃一句,神色渐渐复杂,“你还真是将一切调查得清楚,并且丝毫不拐弯抹角。” 郗长林:“您开门见山,我当然不会把事情说一半藏一半。” “你知道恒河猴实验吗?”戴云清问。 “将新生的小猴子和真正的猴妈妈分开,给它们安排一个绒布制成的母猴和一个铁丝制成的母猴,后面一个‘母猴’身上挂着奶瓶,但小猴子不愿意过去,只想和绒布母猴依偎在一起,除非饿狠了,才去铁丝母猴那里找吃的。”郗长林说,“这个实验证明了亲密关系的形成要素。” “对于谢盏,我是那个铁丝母猴;对于关植,我是那个真正的猴妈妈。”戴云清垂下眼眸,“两者都不是正常的母子关系,所以,你认为我……真的有儿子吗?” 郗长林问了声为什么。 戴云清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因为关植,是言歆婷找人强暴我,让我怀上的。” 郗长林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双手交握置于桌上,诚恳地说了声“抱歉”。 “事情过去了太久,我早就不介意了。”戴云清轻描淡写说完,恢复了那副长辈的模样,“我知道那些年里,你在关家过得并不好,关家两兄弟时常欺负你,你想报复回去很正常。不用有后顾之忧,我对关植没有感情,他就是一块我不想要的肉,既然是言歆婷让她存在于世,我还给她是理所当然。” 疑惑得到解答,今天来此的目的也已达成,郗长林手指轻轻一动,想拉着贺迟起身,戴云清先他一步,并道:“这里的柠檬蛋糕味道很好,尝过再走吧。” 郗长林点点头,戴云清冲吧台后的服务生打了声招呼,便踩着高跟鞋离开。 玻璃门外,阳光耀白刺眼。 “没想到这么容易。”柠檬蛋糕切片端上桌后,郗长林靠上椅背,脑袋一歪,蹭了蹭贺迟肩膀,轻声说。 贺迟敛下眸光,扣住郗长林手指,“实在是出乎意料。” * 两天后,郗长林抵达《荒芜》片场。 作为空降的男主,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也不是什么流量,郗长林实在是不太受待见。他只和导演及编剧打了声招呼,别的谁也不理,开机仪式结束后,直接带着自己请来的化妆师走去保姆车,开始化妆、换戏服。 按照郗长林的说法,既然大家都认为他是靠着背后金主空降剧组的,那就不妨把姿态端高一点,否则白瞎了受到的冷嘲热讽。 第一幕第一场戏,他踩着时间点走到摄像机前。 面色惨白如纸,眼眶深深凹陷,眼上血丝遍布,瘦弱如鬼魅,走路无声又无力,俨然一副深受抑郁症折磨的模样。 房间逼仄昏暗,只有一台电脑泛着莹莹亮光,青年一身陈旧衣衫,蜷缩在角落、双手环抱膝盖,漆黑眼眸中尽是晦暗茫然。 有人忽然走过来踹了他一脚,再把一袋东西丢到他面前。 “最后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上次说过了,如果这次来你还是这副鬼样子,那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 闻言,角落里的青年瞪大眼,但他还来不及抬头,这个人就已摔门离去。 久未打扫过的房间,到处散落着方便食品的包装袋与啤酒瓶顿时震了一下,哐当一声,玻璃破碎。 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照清了一秒青年的面孔,接着他抬手扒开刚才那人丢到面前的塑料口袋,发现里面是一瓶农药——那个说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人,想让他就这样去死。 漆黑无神的眼眸逐渐瞪大,不可置信的心情溢于言表,但片刻后,竟化成自嘲又压抑的一声笑。 卡—— 一次通过,孙导和编剧站在monitor显示器后,不约而同露出满意笑容,唯有这两人身旁的岳银星表情露出几分古怪与不屑。 郗长林谁也没看,接过emi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准备着进行下一条拍摄。 《荒芜》是一部小成本电影,这里的“小成本”主要指除请演员以外,服装道具场地等基本不耗费任何资金,场景具有单一性,因此拍摄周期也十分短暂,根据孙导的计划,整部片子所有镜头拉一遍,能在七天内完成。 但郗长林是个效率极高的人,只要是他的戏份,基本能做到一次过。 第一天收工时,他就过完了三分之一的内容。 “这位有点恐怖啊!” “工作狂,不带歇的……” “要是按照这个效率,是不是过两天咱们就能杀青放假了?” “应、应该吧?” 夜色深沉的宁海城,微凉的风中混有晚香玉的味道,剧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边讨论边往酒店走。 谈论声飘进郗长林耳中,他和贺迟吊在晚归的队伍最后,打了个呵欠后,将额头抵在贺迟后背上。 贺迟抓起郗长林垂在身侧的手,两个人以这样诡异的姿势前进。 “迟迟啊,你觉得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青年低声问。 “表现很好。”贺迟笑得温柔,“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节奏放缓一点,我估计有人要找你茬了。” “他看我不顺眼一整天了。”郗长林轻轻一哼,“我就喜欢别人露出明明那种看不惯我但又干不掉我、所以只能忍着的表情。” 贺迟低声笑道:“郗宝宝,我们已经秘密公证了关佟的遗嘱,你现在是关家下一任家主,等上位之后就能收回落到他们两兄弟手里的权力,所以对待未来的员工,是不是该温和一点?” 郗长林平平一“哦”,“他好像是挺值钱的。” “适当的打压可以,但不能太过了。”贺迟又说。 “我知道我知道——企业的价值,都是员工创造的,所以我们要给员工福利,鼓励他们工作的积极性——”郗长林不耐烦地拖长调子,额头在贺迟背上轻轻撞了两下,又说:“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贺迟一迭声说“好”,屈下身,让郗长林双手环住他脖颈,在捞起那双长腿,站起来往前走。 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郗长林有一搭没一搭和贺迟说话,到后来竟睡着了,呼吸声绵软匀长。 贺迟听着郗长林的心跳声,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等回到酒店,帮他洗完澡,再抱上床,这人途中没醒过来哪怕半秒。 靠窗的两盏地灯光线柔和,郗长林被贺迟卷进被子里,半边脸匿在阴影中,睡颜乖巧又干净。贺迟捏住郗长林的手指,喊了一声“郗喵”。 无人应答。 “真的这么累?”贺迟又说,睫毛轻敛,在微光中落下温和的弧度。 翌日早上六点,郗长林定好的闹钟刚震动第一下,就被一只手给摁掉,接着选择了关机。手机的主人则被贺迟按进怀里,被子一扯,盖住脑袋。 这一天郗长林睡到九点才起,十点出现在剧组,迟到整整三个小时,不过贺迟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一早就让emi向孙导给郗长林请了病假。 郗长林眉眼带笑跟孙导道歉,随后回到保姆车里化妆,不久之后,又成了那个瘦弱憔悴的忧郁症患者。 岳银星已经在摄像机前站好了位,一脚踩着堆积如山的纸箱,目光挑衅地望过来。 昨晚被贺迟劝说后,决定稍微让岳银星一把、不至于让他在众人面前太过难看的念头顿时没了,郗长林挽起袖口,不慢不紧地走过去。 等站到了合适的位置后,郗长林眼神一凛,斜跨出一步,揪住岳银星衣领,往他下巴揍了一拳。 这一场戏演的就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在拍摄过程中,出拳都讲究技巧,许多动作都依靠借位完成。郗长林也很讲技巧,每次被打都躲闪及时、成功借位,既演绎出效果,又没有让对方的拳头真正落在身上,至于自己出手……虽然表面看不出端倪,只有岳银星清楚其中分量。 中途停了几次,化妆师分别为两人上妆。 当导演正式喊卡时,郗长林笑眯眯地伸手把被自己揍到地上的岳银星拉起来,再轻轻拍去手上灰尘,走到贺迟那边要水喝。 第72节 “我表现得怎么样?”郗长林轻声问。 “好极了。”为了避免将发型揉乱,贺迟由往日的拍脑袋改为拍肩,低声一笑,“现在开心了吗?” 郗长林一口气把水喝完,将水杯塞回贺迟手里,弯眼笑道:“揍人当然开心啦。” 第69章 郗长林开心的情绪持续了整个上午, 午间休息过后,岳银星不负所望, 开始用另一种方式进行反击——故意ng。 一场简简单单吃饭的戏, 在岳银星的倾情演绎下,硬是重来了十多次。 喊停之后,孙导一脸火气把剧本砸到岳银星脚下, 还没开口大骂,那位金牌经纪人女士就先冲孙导鞠了一躬, 满脸歉意道:“真的很对不起,孙导, 银星最近肠胃不是很好,对食物提不起胃口,所以……” 郗长林和岳银星都是潘余手里的艺人, 这个消息孙庆年在答应关植让郗长林进组时就知道了,作为一个大半辈子都混在演艺圈中的导演, 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 年轻人耍点小心思可以, 但因此而拖累整个团队的进度, 就是犯了大忌。孙庆年没给潘余好脸色, 下巴一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在潘余还没说完时, 就招手让道具负责人过来。 “既然看见食物就反胃,那就把桌上饭菜全部换成道具。”孙庆年对道具组说,接着撩起眼皮, 似笑非笑地看向潘余,“演吃饭,你家艺人总会演吧?” 潘余点头:“这个当然,无论是表现饭菜可口还是难吃,银星都能做得很好。” 孙庆年不再看他,挥手让道具组赶快行动。 仍旧坐在摄像机下的郗长林表情没有半点不耐烦,在道具组对桌面的东西进行调换时,还很有闲心搭了把手。 等场景重新布置完毕,场记再次打板时,郗长林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刻意将节奏放缓,气场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把这场和岳银星的对手戏变成了前辈对后辈的指导。 岳银星被郗长林带着节奏,不得不把每一个动作落到适当的程度,每一次眼神都表现得恰到好处,不过这样一来,郗长林所饰演的角色,就不那么完美了。 孙导再一次喊停,不过火气不如刚才那么大,郗长林笑容乖巧地扭头冲他道歉,然后用不轻不重、恰好能使在场中每个人听见的音量,开口对岳银星说:“知道要怎么演了吗?” 岳银星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捏成拳头,声音几乎是从后槽牙中挤出来的:“知、道、了!” “那我们再来一遍吧。”郗长林笑意温柔,说完,再度偏头,向孙导示意重新来过。 这条戏终于通过,接下来,岳银星不敢再用这种方式和郗长林作妖,可依旧憋着一口气,每次看向郗长林时,眼神里都夹着浓浓敌视。 “br是不是要完了,这种人都敢吹成是未来天王?”晚餐时,系统冒出脑壳,对正在悄悄往自己米饭里埋龙虾肉的郗长林说。 “因为岳银星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来培养。他演技不错,外形也好,就是性格不怎么样,但只要经得起时间锤炼,过个几年,成就肯定非同寻常。”郗长林慢悠悠地说,舀出一勺汤汁淋在饭上,再小心翼翼地拌匀,不让贺迟看见底下的肉。 系统“哦”了一声,片刻后又道:“其实你不用把小龙虾藏起来的,这份小龙虾饭是贺大佬让emi告诉生活制片,喊他帮你订上的,否则剧组盒饭数量按人头计算,怎么会多出一份呢?” 郗长林声音凉丝丝的:“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理不直气也壮:“我以为你知道。” 郗长林面无表情地把系统捶下去,接着嗖的一声抬头,把放在桌子最中央的香辣小龙虾肉端到自己面前。 “亲爱的,你想吃独食?”贺迟慢条斯理开口。 “对,就是吃独食。”郗长林板着脸点头,勺子一舀,让所有龙虾肉都落到自己的米饭上,再一舀,给碗里浇上浓浓的汤。 贺迟并不阻止,这一道菜本就是给郗长林“改善伙食”的,只说:“关沥和关植要来剧组一趟,再过大概五分钟就会到了。” 郗长林“啊”了一声,“居然来得这么快吗?看来我得抓紧时间享受所剩不多的晚餐时光了。” 这话说完,他就被贺迟敲了一下脑袋。 “慢慢吃,别管他们,至多不过是来告诉你关佟要不行了。”男人轻笑道。 “关佟这就不行了?”郗长林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 系统只向郗长林汇报了关沥关植两兄弟将要过来的事情,并没监测到为什么会过来,因为放置在关植那边的摄像机,系统没有时时刻刻关注——那两兄弟总是突如其来地上演开车直播秀,系统觉得很辣眼睛,这种时候一般选择屏蔽。 大概又是在他们俩上床时发生的事情, 贺迟:“对,下午的时候,言歆婷喊了救护车到塔山旧宅,并且将关佟又一次病危的事情对外进行了通知,目前关佟还在手术室中抢救。” 郗长林平平一“哦”,继续埋头吃饭。 “医院是宁海城第一人民医院,到剧组来算得上是顺路。” 郗长林又是一声“哦”。 关佟于郗长林而言,只是一个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在他失去亲人庇佑后给了他一个短暂栖身之所的人,那种亲密的父子感情,从来不曾感受到过。 他没有过父亲开车带一家人出游的经历,没有过抱着一沓试卷回家、把不懂的问题向父亲请教的体验。那些平凡又琐碎的事情,对郗长林来讲都遥不可及,父亲这两个字,陌生又模糊。 亲人之间的联系不可能依靠区区血脉便能维持,缺失了二十年的感情,无法凭借一份丰厚礼物来弥补,一个没有太多交集的父亲,是生是死,是健康是疾病,郗长林不在乎。 “不过,我想我这两位兄弟,一定很乐意看见我听到这个消息后颇受打击的模样吧。”郗长林转动手中勺子,眸光轻敛,低声说道。 贺迟提醒他:“但别演得太过了,他们知道你和关佟不亲密。” “我当然知道分寸。”郗长林笑了笑。 “是是是,郗影帝,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演的。” 贺迟一边给对面的人夹菜,一边毫不走心地恭维,没想到竟被反驳了。 郗长林:“不,还真有。” 贺迟略显惊讶:“什么角色?” 郗长林说得认真:“路边的一条狗。” 贺迟:“……”他没好气噗嗤一声笑,随后叉起一块花椰菜塞进郗长林嘴里。 如贺迟的预计,关家两兄弟来得准时。 郗长林脸上仍带着拍戏时的妆,面色惨白如金纸,眼眶深深凹陷,听闻他们的来意后,他一副初听此消息的震惊模样,手指死死捏紧银勺,手臂震颤。 关植被郗长林的表情震慑,一时之间竟分不出真假,他手抬了抬,想拍拍郗长林肩膀,但半途垂落,声音低沉中透出哀伤:“爸爸他……你要最好是做好心理准备……” 青年无声垂下眼眸,许久后,说:“我会准备好的。”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医院吗?孙导这边,我去跟他解释。”关植又道。 郗长林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说完,他起身收拾好自己面前的餐盒,大步跨向立在墙边的垃圾桶。 贺迟亦站起来,将桌上残局交给emi,转身去找郗长林。 郗长林拿着剧本回到拍摄现场那个角落里,坐到堆积如山的垃圾食品包装袋与可乐瓶、啤酒瓶旁,就着幽暗的光线,一页又一页看过去。 等休息时间过去,各部门工作人员准备完毕,场记板打响时,郗长林掀起眼皮,所流露出的情绪和白天时完全不同。 更加深沉,更加阴暗,更加痛苦。更甚至的,他的效率变得比昨天还高,整个人完全融入了所要饰演的角色,好似灵魂被捆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通通都是由字里行间中的那个人演绎而出的。 他是不是被穿了? 在旁围观的不知真相的工作人员内心冒出这样的疑惑,而知晓背后原因的那些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孙导提前喊了收工,编剧亲自给郗长林送了一瓶水,某位打光师则掏出手机,向某个备注不详的号码发了一条描述郗长林今晚拍戏状态的短信。 这一夜过得很快,凌晨,第一人民医院向关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翌日清晨七点,郗长林准时抵达片场,开始了一天的拍摄工作。 《荒芜》剧组原定的拍摄周期为七天,但郗长林这位主角扮演者跟上了发条似的连轴转,不知不倦不停歇,将时间生生缩短了两天半。 这部电影的结局是主角提着棍子,沿街找寻那几个强奸了他心爱的女孩的混混,并被殴打致死。 第四天的清晨完成这一幕拍摄,郗长林穿着破烂衣衫,一头黑发结成绺,拖着半弯的铁棍从街边走过,铁棍端头的钩子勾出墙根青苔,涂染淤泥,显得更为肮脏。 街道上雨水的痕迹尚未完全消失,他顺着脚步找寻,很快,在一个网吧门口找到了正抽烟的几人。 斜对面正施工的店铺外堆着砖块,郗长林眼眸低垂,三步并两步跨过去,捡起其中一块,冲到那群混混面前,往其中一个人头上狠狠砸去—— 局面顿时混乱,没过多久,衣衫褴褛的青年就落了下风。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他被一只手狠狠掐住脖颈,自己的武器被夺走成为别人的武器,最开始挑起占据的板砖,在最后那刻,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鲜血四溅。 卡—— 结局到此为止,导演喊过,场内所有演员的动作都停止,其中一人将郗长林从地上拉起来,笑着说了声“终于结束”。 站在场边的贺迟正要走过去,却见青年还来不及抬起眼眸看向他,就忽然捂住胸口,栽倒在地。 旁人惊呼,都以为这是过劳所导致的结果,而在贺迟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一段对话。 “我被禁止了使用武力。” “既然是被禁止,想必会有相应的惩罚,你不遵守这一规定,会承受什么后果?” “我问过这个问题,系统也向上进行了反映,得到的答案很玄妙,说……如果我使用武力对付别人,会导致因果。” 那时候郗长林说完这话,又轻轻一笑:“当然会导致因果啦,我对别人出手,别人怎么可能不进行报复?真是狗屁没用的答案。” …… 救护车呼啸而至,一路挂红灯飞驰往市中心第一人民医院。 所有人都在奔跑,贺迟作为家属随行,和郗长林一起进入急诊室,看着医生对他进行一系列检查。 漫长的等待,世界退化为无声黑白,检验结果出来的那刻,贺迟觉得自己听见了死神在敲响丧钟。 “变异后的x病毒在郗长林患者体内潜伏已有二十三年,我们有理由推定是从母体中携带出的,也就是通过基因遗传。这种情况目前是国内第一例,我们会立即组织专家进行会诊,请贺先生您耐心等待。” 当—— 第70章 “x病毒在人体内的潜伏期长短因体质而异, 曾有过携带着此病毒但终生没有发病的案例…… x病毒潜伏期内的症状与感冒相似,听您的描述, 好像变异后有所改变……仅仅是, 体质虚弱与嗜睡……” “x病毒的携带者会因为过度调动肌肉力量、情绪骤然高涨或低落等因素加速病发,郗长林患者的情况属于前者,他最近有参加过格斗训练、或者与人斗殴, 对吗……” “患者目前处于病症良性阶段,请务必让他静心修养, 严格控制他一天的运动量,保持良好心态……”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郗长林脑海中, 眼皮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撑开,他努力斗争了一会儿, 索性放弃,渐渐的, 意识竟然沉到了某个虚无缥缈、却又华光灿烂的空间中。 郗长林想起了他与自己系统的初次见面, 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悠扬的钟声从远方传来, 脚底天上, 四方八面,堆积着如絮白云, 偶尔有鸟群从肩旁擦过, 落下雪一般的羽毛,纷纷扬扬。 第73节 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出现在场景最中央,手里捧着一抬psp, 正奋战着某款游戏,聚精会神,对于即将走向他的那个人似乎毫无察觉。 郗长林迈开脚步,踩着云堆与鸟羽,来到少年面前。 “统统。”郗长林轻声道。 系统按下暂停键,抬起头来,冲身前的人微笑:“老大,你来啦。”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吧?”郗长林盘腿坐到他对面,不客气地抽走系统的psp,接着已有的进度继续。 “当然有啊,我就是神所创造的。”系统点头。 “那神还真是温柔啊……”他叹了一声,三下两下砍死屏幕上的小怪,走到最终boss跟前。 “因为在你回到本源世界的时候,就派我来告诉你不能使用武力吗?”系统问。 郗长林操纵着屏幕上的人上蹿下跳躲避怪物攻击,再反身抽刀,砍掉倒数第二管血条的最后一丝血。boss陷入狂暴,挑战它的勇士血量逐渐走低,眼见着就快死了,但郗长林仍是不慌不忙,耸着肩膀对系统说,“对啊,真是温柔。” “我说过的啊,老大,神一直在你身边,眷顾着你,祝福着你。”系统换了个姿势,蹲到郗长林身旁,与他肩并着肩,眼睛盯着屏幕,边说,“但他不能将一个人的命运说透,所以只能用委婉的方式提醒你。”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郗长林笑了笑,手指快速敲打按钮,用跳跃避过boss的捶地一击,再接一个侧踢,落地后捡起不远处的血包,凭借着恢复的这一丝血量,将狂暴的boss捶扁在地。 ——win!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他又说了一遍,“否则的话,我大概回来的第二天,就已经病发了。” “老大,你不要气馁,现在还处于良性阶段,有时间等待专家会诊给出方案。”系统接过郗长林塞进他怀里的psp,挠了挠头,声音低低的,用蹩脚的话语安慰。 郗长林却问了个无关的问题:“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啊?”系统微愣,“被主神回收,所有数据清零,然后重新投入使用。” “你们还真是环保节约。”郗长林轻笑道,“那你想被清零吗?” “当然不想啦,谁知道下一个宿主是什么人,好不好相处,会不会没事就克扣我。”系统道。 郗长林挑眉,旋即弯起眼睛,偏过头去瞬也不瞬地望向他:“但我总有死的一天。” “这……”霎时间,系统哑口无言。 “无论是否体内是否携带有x病毒——生老病死,这是每个凡人的必修课程。” 郗长林伸手戳了一下系统的脸颊,再从他身上拖出菜单栏,进入氪金商城,翻到最后一页。能够使系统实体化的道具安静摆放在此处,道具的效果是让系统与宿主分离,获得与人类无二的身体,拥有自己的生命,能够独立活动。 这项道具一经使用,不可逆转。 郗长林点击此道具,接着手指移动,选择购买。 系统顿时瞪大眼:“老大——” “好了,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我帮你实现了。”郗长林拍了拍身旁少年的脑袋,眸眼含满笑意,“我该从这里离开了,希望你能够从医院正门进来,身份嘛,就说是我的助理。” 说完,郗长林对系统挥手,化作一抹流光,消失在这虚无空旷之处。 少年站起身来,目光仍追寻着他消失的地方。 现在是上午十点,窗外阳光正好,为花瓶中洁白的百合花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在从被风扬起的窗纱上流淌而过,将光可鉴人的地板照亮。 郗长林睁开眼,正好看见贺迟从护士手上接过吊瓶的针头,要扎进他手背血管中。 “迟迟。”郗长林轻轻喊了一声。 贺迟眼睫以可见的弧度一颤,唰的抬起眼眸,但没想到那只被他抓在手上的腕子竟猛地一下缩走了。 郗长林瞥了他一眼,幽幽开口:“你别乱扎,扎坏了可赔不起。” “可是郗喵,你把自己护得死死的,护士小姐根本不敢碰你,否则就是一顿挠。”贺迟弯了一下唇,挥手示意一旁的护士先出去,笑着对郗长林说,“比起把你扎坏,你得先赔人家医药费。” 郗长林坐起来,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没好气地把贺迟还抓在手里的针头拍开,“点滴瓶里是什么玩意儿?” 贺迟:“葡萄糖。” “既然我醒了,就不用给我扎针注射了吧。”郗长林勾勾手指,“取下来给我,我直接一口闷了。” 贺迟放下手中的东西,在郗长林脸上捏了一把,刚要说什么,却见后者打了个手势。 “你让emi把门口的那个少年放进来。”郗长林说,“至于我的情况,你和医生的话我都听到了,比起我的治疗方案,我更在意为什么我会从母体中携带出x病毒。” “那是你的……系统?”贺迟不甚明显地蹙了下眉,停在郗长林脸上的手改为慢慢摩挲,“让他在外面就行了,非要在这个时候见面?” 郗长林“唔”了一声,“好吧。” “能接触到x病毒的人很有限,而你母亲所能接触过的人当中,言歆婷毫无例外是其中一个。”贺迟轻声道。 郗长林把光幕拉出来,点开先前他潜入盛铭制药厂时让系统拷贝的数据,再根据年份搜索,果不其然,二十三年前,也就是郗长林出生那年,有一支试剂被取走,不过取走的人姓名被模糊了。 “言歆婷是个喜欢保存战利品的人,我想她肯定会把这支试剂放入我母亲的饭食、或茶水的过程记录下来,收进她的密室里。”郗长林说。 贺迟垂眸凝视他,低声道:“核查交给emi去做,我们不用亲自去。” “让我家统统去吧。”郗长林笑眼弯弯,“他对这种秘密潜入向来有很高的期待。” 贺迟说了声“行”,转身走去窗前,将窗帘拉上,遮住愈发刺眼的阳光。 “关佟怎么样了?”郗长林问。 贺迟:“他在重症监护室,估计大限就要到了。” 郗长林平平淡淡,“哦”了声。 病房内就此沉静下来,郗长林不想讨论自己的病情,贺迟便也不提。 x病毒被发现至今已过三十年,但全球范围内都拿不出解决方案,就连对此进行秘密研究的盛铭制药厂,也只敢引导病毒进行变异,将之制成威胁性不如母本大的病毒。 郗长林体内的是经过基因遗传后发生异变的x病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潜伏期进入兴奋期的第一件事就是使寄居的身体昏迷,可想而知其厉害程度。 这是首个案例,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将他拿去当成研究对象的概率倒是很大。 站在此时此刻看向未来,郗长林人生的走向已经非常明确,那扇黑沉沉的门就在眼前——从郗长林没能读懂“禁止使用武力”这句话的深层次含义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在悄悄转动了。 神的眷顾与温柔,同样也是神的冷漠与残忍,警示的话语委婉含蓄模糊不清,引导人将思维局限在某个狭窄的层面,给予了希望,再睁眼看着迷雾中的人走上既定轨迹,奔向死亡终点。 郗长林垂着眸光,注视贺迟的手指约有十分钟,忽然开口:“迟迟,我想吃番茄牛腩面。” “想吃哪家的?”贺迟笑起来,手指勾住郗长林的手指。 后者想也不想便答:“你家厨娘做的。” “我回平海城?” “不,把她接来宁海城吧。” 贺迟说好。 过了一会儿,郗长林晃了晃贺迟的手,又说:“我能出院吗?我记得医生没有说我必须待在医院。” “当然可以,我带你回家。”贺迟牵着郗长林下床,笑容温柔。 第71章 郗长林的出院手续由emi去办理, 贺迟直接带着他离开顶层病房,走vip通道进入车库, 开车回去。 那位厨娘由直升机从平海城接到宁海城, 飞行速度极快,等两人从拥堵的第一人民医院附近回到家门口时,厨娘已经在厨房中为番茄去皮了。 郗长林念叨着他的西红柿牛腩进门, 吸着鼻子走去厨房,扒拉在门框上看厨娘忙碌。 管家先生也被一同接了过来, 当问及仅有两个座位的直升机是如何搭载第三人时,前者直接言明他代替了驾驶飞机去到平海城的飞行员。 “政叔就是当年在宁海城, 替我驾驶直升机,方便我狙击掉我父亲派来的杀手的人。”贺迟端着果盘来到客厅,轻笑着揉了一把郗长林的脑袋。 “还真是厉害。”郗长林弯起眼睛, 捏着叉子戳了一块哈密瓜,但没吃, 只在手上转着玩。 “孙导他们打算来看望你, 我谢绝了。”贺迟拍了拍这货的爪子, 说到后半句的某几个字时, 加重了读音,“以及另外有一些访客, 我也帮你拒绝了。” “好好好, 都听迟迟的,迟迟说什么就是什么。”郗长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手上的哈密瓜上下抖动, 银叉与澄黄的瓜块相连,划出的弧度格外惹眼。 贺迟伸手刮了一下郗长林脸颊:“你哄我开心啊。” 政叔适时离开,客厅中唯余郗长林与贺迟二人。郗长林把银叉上的瓜送到贺迟嘴边,在后者吃下之后,歪过身子,倒在他腿上。 “郗喵。”贺迟敛下眸光,囫囵吞咽了哈密瓜后,抓起郗长林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啄吻。 郗长林额头在他腿上拱了拱:“嗯?” 贺迟的话却是良久后才说出口:“如果有一天睡醒之后,你发现找不到我了,你会感到难过吗?” 郗长林长而翘的眼睫在贺迟腿上轻轻扫过,话语带笑,透着股漫不经心:“如果是我不见了,你会难过吗?” “我难过得要死。”贺迟说。 “那就不要死,带着那份难过活下去,这样才能永远记得我。”郗长林依旧笑着。 片刻,贺迟确认性问:“你说的?” 郗长林:“我说的。” 客厅内逐渐变得安静,只剩下偶尔风过,悬挂在廊边的风铃传来清脆响声,以及厨房里隐隐约约的响动。郗长林从贺迟腿上坐起来,把果盘抱到自己怀里,先戳了一颗提子吃下,再戳起一片香蕉,想了一想,塞进贺迟嘴里。 “除了番茄牛腩面,还想吃别的吗?”贺迟问。 “别的啊——”郗长林仰了仰头,拖长语调,“什么麻辣小龙虾水煮肉片毛血旺剁椒鱼之类的,我都想吃。” 贺迟语气平淡:“你没得选。” 郗长林:“哦。” 说完,郗长林抬脚往贺迟腿上轻踹。 两个人,四条腿,很快缠在一起,郗长林怀里的果盘被挪到边上,贺迟一手撑在郗长林脸侧,头正要低下去时,却听得有个欢快的声音飞进来。 “老大,我圆满完成任务啦,不仅找出了当年的视频,还把母带给带过来——”系统一路闪电带火花,脚步轻快地奔跑过来,在闯进门的刹那,见到眼前情景时,最后一个“了”字给生生憋了回去。 “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系统一路鞠躬后退,表情诚恳语气真挚。 郗长林被贺迟拉着坐起来,边整理袖口,边笑着冲门外喊了句“滚回来”。 “好的好的。”系统忙不迭点头,跟呈贡品似的双手托举那盘录像带,恭恭敬敬慢条斯理走进来。 emi走在系统身后,帮他将门关上。几个人一同上楼走进书房,拆开新购置的一抬录像带播放机,把录像带放置好。 “老大,我在那边的时候还听说关佟不行了,已经没气了。”系统站在郗长林身边,低声汇报,“他们还打算在新宅举行葬礼。” “啧,我出院,他也‘出院’,真是莫名的缘分。”郗长林不咸不淡道,“葬礼是旧式的还是西式的?” 第74节 系统道:“当然是西式,就是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言歆婷嫌弃旧式的太吵闹掉面子。” 郗长林平平一“嗯”。 录像带的画质十分老旧,不过不妨碍郗长林辨认出画面中的人以及地点——人一共有三个,不过如果算上在郗纯肚子里的他,那么数量为四,地点,则是在郗长林他们以前住的别墅里,显然是言歆婷这个“正牌夫人”发现关佟在外有了别的女人后找上了门。 画面拍摄的角度不算隐秘,更像是早就布置好了似的。 屏幕上的郗纯,眉眼温婉如画,但在看见言歆婷拍出来的两本结婚证后,脸上的表情顿时退却,再抬起眼眸时,已是面无表情。 言歆婷一脸当家主母的风范,神色倨傲地扬起下巴,说:“事实已经摆在你面前,该做怎么样的选择,我想郗小姐你很清楚。” 郗纯咬牙说了声“是”,“我当然不会去做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言歆婷满意地点头,拢了拢身上披肩,拎包起身,郗纯和郗亭也站起来——就是在这时,言歆婷借着桌上花束遮挡,将手里一直握着的装有x病毒的滴管猛地一捏,滴进水壶之中。 郗纯和郗亭并未察觉,送完言歆婷回来,郗亭端起桌上的水壶,替自己和郗纯分别倒了一杯水。 “原来是这样啊。”郗长林垂下眉眼,轻声说道。 系统内心不大好受,盘腿坐在地板上,脑袋垂得很低:“哎。” 郗长林轻拍系统肩膀:“你再去隔壁一趟,尽可能把言歆婷的这些存货刻录出来。” 这时,离开书房到外面接听了一个电话的emi回来,用干练平淡的语气道:“医院已经宣布关佟的死亡,言歆婷将葬礼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现在关家的车队正在来这边的路上。” 贺迟一只手揉在郗长林头顶,另一只朝emi挥了挥,“去告诉政叔,让他去向隔壁表示一下。” “是。”emi道。 书房的门开过又合上,郗长林从系统身上薅出小盒装的薯片,哗的一声撕开。 “老大,你怎么知道我会买——”系统只抱怨到一半就住了声,因为他看见郗长林脸上的表情全没了,机械版地张口,往嘴里塞吃的。 贺迟朝系统一扬下巴:“你先去办事。” “好的哦,那你要照顾好老大。”系统小声说着,从地板站起来,轻手轻脚离开。 贺迟倾过身去,将播放机关闭、取出录像带,放进书桌抽屉中,再折身去窗边,将窗帘拉上,遮住那阴沉沉的天空。 做完了这一系列事情,贺迟才回到郗长林身旁,蹲下在他面前,轻声问:“郗喵,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郗长林吃完了整盒薯片,正用湿巾擦拭手指,闻言笑起来,“当然是杀人偿命了。” * 一场暴雨骤然落下,雨帘厚重,遮挡去远方景象,雷声连片,仿佛是炸响在耳边的炮弹。 关家的车队穿透雨幕而来,顺着道路蜿蜒前行,从远处看去,像是结队的黑色蚂蚁。 郗长林坐在顶楼窗户边,吃着厨娘刚端上来的番茄牛腩面,眺望关家的人回到这座新宅。 桌上的手机屏幕兀然一亮,是个有些时间未曾联系过的朋友所发来的消息。 —宫酌:老关死了,为了避免某些人用死人来做挡箭牌,所以我决定在三天后搞个大新闻。 郗长林动了动手指。 —什么大新闻? 那边回复很快。 —当然是盛铭制药厂的啦,三天后会有研究人员在网上发帖,揭露内部丑闻,以及数件员工因x病毒致死的事件。 郗长林挑挑眉,拨了一通电话过去,等对方接通,轻笑道:“你腿好了?能折腾了?” “腿没好就不能折腾了?”宫酌在那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倒是你,我听说你拍戏的时候晕了,能不能别这么拼?” “啧,我这边原因有些复杂……先不说这个,我手上有些东西,你要不要看看,和盛铭制药厂某位言姓股东有关。”郗长林道。 “黑料不嫌多,不过你在那边处境还好吧,毕竟家主死了,该上演兄弟阋墙的节目了。”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当然知道啦,我哥、我大哥查的,在我耳边念了一整晚。” 郗长林弯起唇角:“行吧,我先挂电话,把东西发给你。” 宫酌在那边一迭声说好,干脆利落“摁”了电话,隐隐约约的,郗长林还听见了几声来自宫家大少爷的催促。他没去细思其中深意,转头冲系统示意,把东西打包发过去。 “言歆婷下毒给我妈还有外公的视频就算了。”想了想,郗长林又加了一句。 系统点头:“好的哦。” 被郗长林指使去厨房端南瓜羹的贺迟正巧上来,问了句怎么了。 郗长林转身抱住贺迟的腰,下巴抵在这人身前,弯眼笑道:“迟迟,有人给隔壁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然后你在其原本基础上添了把火?”贺迟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哦——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郗长林没好气地从贺迟身上离开,从他手里端过自己的南瓜羹,扭过头面朝窗外,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你觉得这场雨会持续多久?”贺迟忽然问。 “不会太久吧。”郗长林半眯起眼,“宁海城的天变得很快的。” * 政叔带着礼品到隔壁慰问,独自去,回来时却并非孤身一人,后头还跟了个关植。 这人脸上的悲伤真实成分居多,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玄乎得很,即使恨一个人恨到在背后搞鬼杀死他的程度,但听闻他真正离世时,内心依旧会泛起负面的情绪。 关佟或真或假疼爱了他多少年,陪他度过幼年和少年时光,真正扮演了父亲这个角色。别人说父子亲情血浓于水,但即使没有那份血缘,一起生活过二十多年,那些浓烈真情并不会因一纸鉴定书将血淋淋的真想撕开,就泯灭了去。 或许很多年后,关植跟别人谈起自己的这位父亲时,骄傲亦难过,喜悦亦失望。 郗长林坐在窗台边,捧着贺迟端给他的南瓜羹,垂眸看关植走进来,脸上没有太多情绪。 系统站在郗长林身后,掐着时间,抖开一条毛毯披在他腿上。 “统儿,我又不是腿断了,需要保养腿。”郗长林撩起眼皮,幽幽开口。 系统不理会他的嘲讽,认真严肃地说:“贺老板已经带着关植上楼了,老大你做好准备。” 郗长林拖长调子一“哦”,眼皮垂下去,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懒尽数收敛,一种无力脆弱的神态在眉目间弥漫开来,眼睫轻颤,嘴唇紧抿,连带着捏住汤匙的指尖,也在抖。 ——这样一副模样,像极了才拍完的《荒芜》男主。 这个时候,阁楼的门把上传来声音,接着听的咯吱一响,贺迟带关植进门来。 “郗喵?”贺迟将声音放得很轻,语气温柔小心,如同对待一个易碎品。 郗长林缓慢睁开眼睛,漆黑眼眸中毫无神采,蒙着一层厚重雾气,映不出任何东西。 他循着声音看向贺迟,余光触碰到关植那刻,漂亮的眼珠子闪了闪,紧接着流露出痛苦神色。 与此同时,手里的碗倏然打翻,浓郁的南瓜羹倾倒而出,沾满铺开在他腿上的毛毯,然后是一声哐当—— 瓷白小碗摔得支离破碎,紧接着,郗长林不知发了什么疯,拿起手边的东西,狠狠朝门口一摔,关植没反应过来,肩膀被砸了个正着。 “他这是……?” 一句简短的话尚未说完,郗长林又抓过一件窗台上的摆件,刚举过头顶,系统眼疾手快地将之夺走。 贺迟对关植说了声“抱歉”,三步并两步走向郗长林,弯腰想要抱他。郗长林却狠狠一下把男人推开,接着飞速钻进墙壁立柜中。 青年缩在里面,双臂环抱膝盖,瑟瑟发抖,垂着头拒绝与任何人对视。贺迟垂在身侧的手缩紧,头也不回,沉声对门边的关植道:“你请回吧。” 关植眼底复杂神色一闪而逝,应了一声,跟随悄然出现在门外的管家先生一同下楼。 等人走出宅院大门,郗长林仍缩在柜子里,两只白皙的爪子搭在膝盖上,跟仓鼠似的抬头凝视贺迟。 “你不打算表扬我?”郗长林挑挑眉,问站在房间中的人。 贺迟无奈上前,弯腰把人抱出来,边道:“表扬表扬,我们郗喵演技天下第一,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有些敷衍了。”郗长林垂着眸子,手指在贺迟衬衫纽扣上抠抠挖挖,“不过也还行了,反正就算演得再逼真,关植现在也不会全盘相信。” “这三天,他们还会来的。”贺迟说,“辛苦你了。” 郗长林弯眼轻笑:“还行吧,工作量也不大。” 接下来的三天,隔壁关家不止一次上门来“探望”郗长林的情况,为了让戏演得更逼真,有一天半夜还“自残”,搞得管家先生忙不迭叫救护车。 关沥关植两兄弟从最初对郗长林的抑郁状况半信半疑,到关佟葬礼举行这天,已经相信了八成。 葬礼当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凌晨落到即将天明。天蒙蒙亮,鸟啼虫鸣仍未响起,郗长林便与系统一起,偷偷摸摸出了门。 后者边啃着他向往已久的、从二十四小时营业肯德基买来的炸鸡和薯条,边含糊不清小声哔哔:“咱们这样真的行吗?关家兄弟还没完全信任你。” “八成还不够?”郗长林睨他一眼。 “够了够了。”系统一阵猛点头,“对于老大来讲,就算是完全不信的人,都能被你忽悠得五体投地、跪下来叹服。” 郗长林凉凉一笑,从系统手中抽出几根薯条,塞进自己嘴里。 关家大宅笼罩在一片灰暗肃穆的氛围之中,就连灿烂开着的花,似乎都失去了色彩,变得单调晦涩。 这个时间点,打扫的佣人尚未起床,郗长林踩进花圃中,不客气地坐在曾经关佟最喜欢的那片花上。系统隐着身,把伞举在郗长林头顶,和他一起等待被发现的那刻。 十分钟后。 最早出门采买食材的厨娘发出一声惨叫。她看见花圃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便走近查看,谁想是个脸色惨白,手腕额头全是血迹,带瞪着一双眼眨也不眨注视前方。 紧接着,管家闻声出来查探,亦是被吓得站也站不稳,几欲栽倒,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风霜,就着厨娘的手很快稳住身形,上楼去通知关沥和关植。 两兄弟匆匆赶来,往花圃中一扫,其中一人立刻喝退越来越多跑来围观的人,另一个人踩进花丛中,蹙起眉梢,查看郗长林的情况。 “有生命体征,但是眼神很涣散,精神上的问题肯定是越来越严重了。”关沥冷淡说道。 关植甩了甩手腕,唇边勾起一抹笑容,“我们可爱的长林弟弟会跑到这里来,肯定是太思念父亲了。”顿了顿,他又说:“既然这么思念,不如亲自去见一面吧。” 使用了道具、如今完全是一副会睁眼的植物人状态的郗长林被关沥关植两兄弟用力架起来,一路拖行,来到昨晚就布置好的灵堂中。装着关佟遗体的棺木摆在正前方,墙上是他几个月前的照片,眼角细纹优雅,笑容得体有度。 关植按着郗长林跪到深黑棺木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笑道:“听说人死后会很快忘记生前的事情,郗长林,那你可得多看几眼,把他记住,否则……你们亲父子可是死生都得不到团圆。” “你想怎么处置他?”关沥站在关植身后,低声问。 “让我想想。”关植笑了笑,挥手推开郗长林,看见后者歪倒在地后,直起身来,绕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半晌过后,关植偏头看向关沥: “我们这位弟弟啊,一心就想着走红,不如在他临死前给个机会。今天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是上流人士,就让我们弟弟在他们面前跳楼自杀好了,这样一来,实在是让人终生难忘啊。” 关沥点头:“都好,反正今天过后,这栋宅子我们都不会来了。” 闻言,关植眼中笑意更深。 第75节 这次他们没亲自动手,关植喊来了自己的助理,让付泽瑞把郗长林带去屋顶露台。 风雨依旧,付泽瑞将郗长林丢到露台地板上,拍拍手便想躲进伞下避雨。郗长林解除道具效果,眨了眨眼,手往地上一撑,原地暴起,从后锁住付泽瑞脖颈。 作为长年累月帮关植处理灰色与黑色事件的助理,付泽瑞体能十分强悍,当即扣住郗长林手臂,压低上半身,企图将他摔出去。郗长林顺势在他身上借力,空翻落地,不过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在漫长的快穿岁月中训练出的身手完全发挥不出,除了柔韧性尚可外,肌肉力量少得可怜,弹跳能力简直为负。 但郗长林向来喜欢制造以弱胜强的结果,非但没择路逃跑,反而对付泽瑞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老大老大,你能不能悠着点,都说过你不能动手!”系统焦急喊道。 “反正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样,不如在死之前痛快痛快。”郗长林说完,唇边勾起一抹笑容,接着甩去手上水珠,放低重心,腿前后分开,抬起双手,再脚尖一点,旋转着踢出后方那条腿。 ——这是郗长林对前段时间在《幻日》剧组中,跟着舞蹈老师学会的某个动作所进行的改编。 在舞蹈中,以柔和华美为表现目的,而此时,郗长林为的只是借住旋转时带出的那股力,猛地一下踢上付泽瑞面门。 这一击旋转侧踢,竟是生生将付泽瑞眉骨砸断。 郗长林趁势而上,踢腿踹在付泽瑞腰侧、腿弯及脚踝上,让这人被迫跪到自己面前。 “付助理,你帮关植做了那么多事,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郗长林笑了笑,“想过有朝一日,你会被一个从小按在地上大的人,给摁着跪到地上?” 这话一出,付泽瑞抬起眼来,表情狰狞,郗长林亦是表情一变,笑容退去后,一脚踹上他脖颈,让他由跪改为趴。 “打晕他,接下来知道怎么做吧,统统。”郗长林没回头,冲印尼在自己身后的人道。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关家宅院中门大开,宾客陆续到来。 天顶一片亮堂,但绵绵细雨不曾停歇,郗长林依靠系统的视野对整个关宅进行密切监视,就在众人聚齐,仪式即将开始时,他掏出付泽瑞的手机,给关沥打了一通电话,随后开启视频录制功能,把手机塞回被清洗了记忆、除去身上痕迹的付泽瑞手上。 “统统,我们又该买氪金了。”郗长林边往楼下走,边笑着对系统说,在与上楼来的关沥擦身而过时,对这人使用了道具。 * 上午八点,关家家主关佟的葬礼正式开始举行,郗长林一脸乖巧地走到贺迟身边,挽住他的手。 几乎所有与关家有过往来的上层人士都聚集到此处,这群大人物矜持有礼,无人注意到外界风云涌动,而正是此时,一封实名检举信在网络上公开,再由背后推手一番操作,出现在每个社交平台及门户网站首页。 “郗宝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凌晨五点就偷偷离开了。”贺迟偏头亲了一下郗长林眼角,尔后唇滑到他耳垂上,低声说。 “我在给你准备惊喜。”郗长林弯着眼睛,“你那边准备好了吗?人都到了吗?” “人到了,就差一个合适的时机了。”贺迟说。 郗长林道:“马上就是了。” 他话音一落,就见关植走上台来,正对布置成灵堂的正厅大门。 ——说时迟那时快,竟见一抹黑色身影从屋顶露台急坠而下,在门前一晃而过,借着沉闷一声响,砸在了地板上。 头断血流。 但血迹很快被连绵不断的雨冲刷,流入道旁草地中,滋润泥土,浇灌正星星点点开放的白花。 伴随着一些女士的惊声尖叫,关植眼睛逐渐瞪大。他正要大步走向门口,却见几名穿着正装的人从偏门走入灵堂。这些人都是公证厅、公安局及律师行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一人手里拿着文件,轻咳一声后,走到麦克风前。 “非常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扰,我们此次过来,是为了宣读关佟先生的遗嘱,以及一份,被关佟先生要求公开的亲子鉴定证明书……” 一份不长的遗嘱宣读完毕,宣告关家所有权力从此落到郗长林手上。 接着,是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上前,对关植与言歆婷出示证件:“言女士,关先生,我们接到举报,你们分别涉嫌盛铭制药厂制毒事件与几起蓄意谋杀事件,这是局里批下的逮捕证,请跟我们走一趟……” 灵堂之内一片混乱。 第72章 关沥在关佟葬礼当天, 从屋顶露台摔下当场致死。 那个时间段里,关植的助理付泽瑞醉酒倒在露台上, 他无意间开启了手机的录像功能, 从视频中能够看出,关沥跳楼时周边空无一人,他径自走到露台边缘, 沉默许久后跨出围栏。 他是自杀的——在外人看来如此——或许是出于曾参与谋害自己父亲这一行动的愧疚,或许是由于的别不可告人之秘密。但人已逝去, 过往如烟尘弥散,找寻出再多的答案, 都无法真正敲定。 言歆婷、关植、关沥对关家上一代家主关佟的秘密加害在葬礼上被捅出,前两位活着的人还涉及更多的刑事案件,被警方当场带走。 郗长林成为关家主家唯一的“幸存者”, 他没有如惯常那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而是面无表情地在混乱局面结束后, 示意葬礼的主持者继续, 然后和贺迟一同离去。 大宅之外, 雨依旧, 风依旧,宁海城好不容易迎来的夏日气息被冲淡了去, 整座城被笼在蒙蒙烟雨中, 可见度不高,远山映在视野中,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贺迟替郗长林撑伞, 沉默无声地走回隔壁,伊万被政叔牵着,蹲在玄关处垂尾等候。 收伞走入室内,贺迟看着郗长林有些疲惫地坐进沙发,眉心不着痕迹蹙起:“郗喵,你不舒服?” 郗长林倒进靠枕中,将脸蒙住,低声说:“一会儿我要去给关植送第二份礼。” 贺迟不理会他的话,语气很肯定:“郗喵,你不舒服。” “我先上楼睡一会儿,下午再去好了,惊喜与惊喜之间总要有点时间间隔,效果才更加突出。”郗长林小声说道。 “郗长林——”贺迟难得连名带姓地喊他,但被喊的人理也不理,从沙发里站起来,抱着其中一只靠枕,慢慢吞吞往楼上走。 贺迟紧随其后,在郗长林开了门马上就要合上时一把捏住他手腕,把人拖进自己怀里。 “我今天起床太早,很困,要睡觉。”郗长林敛下眸光,没什么情绪地对贺迟道。 “郗宝宝,你脸色不好,体温偏凉……告诉我,你清晨去干什么了?”贺迟抿了一下唇,额头抵上郗长林肩窝,低声恳求他。 郗长林眼睫轻颤,“其实也没什么,但不是个好消息。” “你到底……” “我和付泽瑞打了一架。”郗长林平静地说。 贺迟的手猛然一颤:“什么?” “我打了付泽瑞一顿。” “我看不惯他很久了。” “所以揍了他一顿。” 郗长林一句一句,不慢不紧地说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门边的衣帽架,显得毫无所谓。 贺迟环在郗长林腰上的手狠狠收紧,他有些痛苦地低喃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在有更好的选择下,还要亲自去做。 为什么明知所剩时间不多,依旧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贺迟未说出口的话郗长林通通了然于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 “相处的时间越久,分别的时候就越难受啊,迟迟。” 隔了许久,郗长林眨了眨眼睛,轻声对贺迟说,而说完,便脑袋往前一栽,直接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是傍晚,因为停雨后又出起了太阳,窗外天光并不暗淡,反而一片明亮。贺迟抓着郗长林的手发呆,察觉到他睁开眼,抬手帮他撩开垂落在眼前的刘海。 “关植和言歆婷仍在审讯室中,公安局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随时能去。”贺迟瞬也不瞬地凝视郗长林,柔声道。 不谈病情,不叱责于这人上午的胡闹,贺迟在郗长林身边枯坐了十个小时,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早在很久以前,贺迟就清楚郗长林是个不怎么把感情放在心上的人。郗长林独来独往、肆无忌惮,别人的喜欢他从容接纳,但不曾对任何人有过回应,因为感情于他而言,是一种拖累与束缚。回到现实世界,同意贺迟留在他身边,并且尽可能给予回应,已经是极限了。 贺迟觉得自己不该要求更多,只是有些遗憾,为什么时间不能够再久一些。 夕阳的余晖倾洒入室内,为郗长林苍白的眉骨染上几分暖色,漆黑眼眸中重新漾开光泽,透亮清澈。 他无意识地反扣住贺迟的手,弯唇笑起来:“你居然没有送我去医院。” “医院里人太多了。”贺迟低声道。 “公安局人就不多了?” “总比医院人口流动量小。” 边说话,贺迟边把郗长林从床上拉起来,帮他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慢条斯理地换上。 emi开车,贺迟和郗长林坐在后座,系统则被丢去和政叔一起处理隔壁关家的事情。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高峰段,城市道路还算通畅,从大宅到市公安局,花费的时间并不多。 关植那边,从早到晚,他一直安安静静坐在审讯室内,当问起他涉及的几起案件时,回答的话只有一句:“有什么事等我的律师来了再谈。” 郗长林也没打算跟他废话,反手关上门后,直接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鉴定书,拍在玻璃上。 “一个好消息,你并不是言歆婷亲生的儿子。”郗长林挑挑眉,冷淡地注视玻璃后关植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关植不言,直勾勾盯着郗长林手里的纸,仿佛想把它瞪穿。 郗长林继续说:“言家那边,我也派人送了一份过去,那是一个注重血统与正统的家族,所以呢,你就别期待有人会为你安排那种巧舌如簧、能够颠倒黑白的律师了。” “……算你狠!”关植咬牙许久,终于吐出三个字。 郗长林无所谓地笑笑,“谢谢夸奖。”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人嚯然起身,一拳砸上玻璃—— “二哥,我劝你别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郗长林仰了仰下巴,松开手里的鉴定书,任它飘落在地,声音也是轻飘飘,“现在死刑不容易判下来,最多是个无期徒刑,毕竟你这些年来,你和付泽瑞搞死的人还挺多的。所以啊,生命还很长,你要小心保护和珍惜。” 说完,郗长林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贺迟站在门外倚墙等待,见到郗长林出来,伸手递向他。 “迟迟,我忽然认为无期不好。”郗长林扣住贺迟的手指,走过一段路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无期一般能减成有期,所以还是让关植拿个死缓吧。” “行啊,我这就让人去法院打声招呼。”贺迟点点头。 沙沙的脚步声从走廊上远去,当郗长林和贺迟走出市公安局大门时,夜幕终于降临了。 * 因为自己的任性,接下来的时间,郗长林以肉眼可见速度消瘦。他拒绝去医院,同时谢绝了所有想上门探望的人。 六月中旬,言歆婷被神秘人保释。 六月下旬,关植的死缓决定下达。这个结果得来艰难,据说郗长林的前经纪人贾国平也出了一份力,他向警方自首自己曾受关植与他的助理逼迫,加害于郗长林,并且给出了录音证据。 七月上旬,poi秋季新品宣传片正式发布,breathless这款香水预订量一小时内破万。 七月下旬,《幻日》剧组公布了一些拍摄花絮,其中包括郗长林和楼阳的那段。 第76节 八月,《荒芜》送审通过,孙庆年导演携剧组成员参赛威尼斯电影节。 奖项公布的时候,郗长林又一次陷入昏睡,等醒来,贺迟正好出门将他的奖杯给拎了回来。 郗长林,年仅二十三岁,荣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演。 各大社交网站疯转郗长林的各种cut,一时之间,人气暴涨。但主角却并不怎么在意,只轻轻扫了那座奖杯一眼,便让贺迟放下。 “言歆婷有消息了吗?”郗长林问。 贺迟走到床边,将手递给郗长林,让他撑着自己下床,边说:“她被神秘人保释之后就销声匿迹了,就跟死了一样,毫无声息。” 郗长林“哦”了一声:“我刚才做了个梦。” “梦见了什么?”贺迟问。 “梦见你被言歆婷杀死了。”郗长林抬眼定定看向贺迟。 “她没这个能耐。”贺迟挑了挑眉,将郗长林的手举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郗长林手指依旧白皙,但细得只剩下了骨头,他缩了缩,但被贺迟握得更紧。 “郗喵,我在宁海城发现了一座挺漂亮的教堂。”贺迟说。 “你想去?”郗长林道。 贺迟回视郗长林的目光,湛蓝眸眼里碎尽光芒:“我想去那里和你结婚。” 郗长林一愣,眉眼垂下去,用尽力气,将手从贺迟手中挣脱出来。 “为什么要去那里结婚?”他问。 贺迟回答他:“因为很漂亮,想和你在漂亮的地方结婚。” “可我不想和你结婚。”郗长林的视线投向窗外,追随着绿叶上的一只蝴蝶上下起落,“我都要死了,人生即将走到尽头,没这个必要。” “你不会死。”贺迟低声道。 “我现在都这幅模样了,怎么不会死呢?目前而言,没有人能研究出x病毒的解药,现在的方案最多只能延缓死亡时间。但那又如何呢?躺在冷冰冰的机器里,靠着呼吸罩维持最基本的生理机能,这样还不如死了。”郗长林低声说着,语气寒凉坚决。 他说完之后,贺迟望着他很久都没开口。 时间流逝,郗长林看庭院里的蝴蝶,而贺迟目不转睛凝视他。 远处天空与河流的交界,一轮巨大的红日被河水缓慢吞没,一江碧蓝遭染红。终于,郗长林抿了一下唇,说:“我弹琴给你听吧,你想听什么?” 虽然这样说,这样问,但郗长林没等贺迟回答,就走到琴室,却自顾自弹起了《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1] 五分钟的曲子,却犹如五百年般漫长,每一瞬都被分解,时光洪流涌过,织出无限的光与影子。 郗长林体会过少年意气,经历过暮年萧瑟,九次穿越,苦难至繁。 人活着真是艰难呐,尤其是活自己的人生。郗长林想着。 一曲终了,郗长林落指于弦上,不再提起,只轻声说:“迟迟,人死之后,会进入轮回,迎来另一个干净新生。按照佛家的言论,这不算结束,而是开始,所以你不要太……” 郗长林想说你不要太强求了,但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有这样一个人,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地活着,这种愿望,怎么能叫强求? 但天底下没有回魂的丹药,即使是神的氪金商城,能买杀人的道具,却氪不到救人活命的药丸。 他怎么可能不会死?这不是江南的小说,他不是路明非,喊出“不要死”这三字言灵,生命就真的能够倒流回体内。 * 郗长林和贺迟在琴室中沉默对坐,直到夜色昏沉,再也见不到一丝光线时,系统拿着手机风风火火闯进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注意到房间里诡异的气氛,喘息几次后,道:“艾玛吓死我了,老大,言歆婷主动打来了电话,吓得我赶紧从隔壁蹿了回来。” “她怎么说?”郗长林掀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向系统。 “她说——” 系统还没说完,一阵高跟鞋声传来,emi说话时语气毫无波动,声音平直如线:“主人,郗先生,我们收到了一封婚礼请柬,是言歆婷与您的父亲贺源的。” 黑暗之中,郗长林“哟”了一声,“这两个人居然搞在一起了。” “他们邀请我们于三日后参加在浮赛大酒店举行的婚宴。”emi继续道。 “浮赛大酒店……”郗长林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倏尔笑起来,“这不是上个月,迟迟准备拿下,却没成功的酒店吗?” “就是这个地方。”系统终于插上话,“不仅如此,言歆婷还让我转告你,她说:‘被夺走的,我会一一拿回来’。” 郗长林轻描淡写地耸肩:“是么?那就来吧。” “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在家里休息就是。”贺迟抓住郗长林的手,接着冲emi一扬下巴:“去让厨房做一些清淡的夜宵。” emi应声,离开时顺手捞走了郗长林的系统,黑暗的琴室再度沉静,贺迟捏着郗长林的手指,低声道:“一而再再而三放任,不将他彻底处理,是我的责任。” “因为迟迟你是个温柔的人。”郗长林轻轻笑起来,“所以这些不温柔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 “我不会对所有人都温柔。”贺迟摇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必须狠下心去做的。” 郗长林眼皮慢慢垂下去,手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对峙在无声中进行,表面却不显山露水。 贺迟根本没有参加婚礼的打算,为了制止郗长林去,趁着他还在睡觉的时候,直接将人打包带到了某个海岛上,甚至没有让系统跟来。 岛上没有能够出海的船只,更没有飞行工具,换而言之,这是一场为期三天的变相软禁。 郗长林漫不经心调侃了一句,不过也仅止于此。 他安安静静在岛上待了三天,其间的活动是每天早上和贺迟一起散步看日出,再坐在阴凉处闭着眼钓鱼,偶尔画会儿画,或者弹琴,中午吃一顿丰盛的海鲜宴,午睡睡起来后,就坐在屏幕前玩游戏,等待晚上开饭。 郗长林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第四天贺迟带他回到宁海城,是让系统使用了氪金商城中的强制唤醒道具,才让郗长林睁开眼睛。 他瘦得不成样子,半个月前定制的衣服都不能够撑起来,无论穿什么,都松松垮垮耷在身上,像是大了一个号的睡衣。 郗长林笑着对贺迟说别在做衣服了,反正也不出门,这样穿着挺好的,起码舒适。 系统站在他身后吸了吸鼻子,生生将眼泪憋回去。 “晚上想吃什么?”贺迟抬手抚上郗长林眉骨,轻声问。 郗长林弯起眼睛:“当然是水煮肉片,麻辣小龙虾,麻辣鸡块了。” “你觉得这有可能吗?”贺迟没好气瞪他一眼。 “迟迟——”郗长林扑进贺迟怀里,额头在他胸口胡乱蹭了蹭。 贺迟瞥着他头顶,低声说:“撒娇也没用。” 郗长林瞬间冷漠地“哦”了一声,从贺迟身上挪开,“你走吧,在吃饭之前不要让我看见你。” “那我给你泡碗面,三分钟后你就能再和我相见了。”贺迟耸着肩膀转身,即将跨门而出时,又说,“算了,给你五分钟,我多给你削一盘水果。” “我要吃哈密瓜。”郗长林下巴一扬,冲贺迟背影挥手。 等贺迟到了一楼,郗长林挺直的背骤然垮下,整个人缩进椅子里,眉梢微蹙着喊了声“统儿”。 “老大。”系统垂着眉眼,蹲到郗长林面前。 “拿纸和笔给我,再把我的手机拿过来。”郗长林说。 “你要做什么?”系统问。 郗长林话语简短:“写遗嘱,然后找人帮忙,弄一些武器。” 系统扬声说:“我就能弄啊?” 郗长林一拍他脑门,嫌弃道:“你能绕开贺迟和emi的眼睛吗?” 系统起身去拿a4纸与钢笔,摆到郗长林面前后,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有些难……毕竟关家的权限你都交给贺迟了。” “所以要寻找外部援助。”郗长林笑了一下,拔开笔盖,在开头写下“遗产馈赠书”几个字。 郗长林把自己能调动的资产大部分赠送给贺迟,少部分留给了系统,他下笔很快,显然早就深思熟虑过此事。 “老大,你真的不……再挣扎一下吗?”系统瓮声瓮气地说。 郗长林白眼一翻:“能怎么挣扎?躺在续命机器里当个活死人?那样的活法太没尊严了。” 处理完这件事,他给楼阳发了一条微信。 —楼老师,能帮我弄两支枪和几把管制刀具吗? 系统站在他身后“啊”了一声,“老大,你要来直接的啊。” 郗长林漫声一“嗯”,把写好的东西和笔递到系统手上:“时间不多了。” “到时候可以带上我吗?”系统问。 “你又不能打。”郗长林话语带笑,透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但我能侦察啊!”系统弯下腰,抱住郗长林手臂,撒娇恳求,“带我去吧带我去吧,这么多年来老大你都是和我一起并肩作战,没我不行的啊!” 郗长林轻轻一哼:“你脸还挺大。” “就这么说定了。”系统把纸张夹在手臂下,笑眯眯地冲郗长林比了个心,“我把这玩意儿送去给你的律师,一会儿见。” 郗长林抬脚做了个踹的动作,系统见状,赶紧跑了。 夕阳在郗长林身后下沉,绚烂的余晖笼罩住他,将他脸上的表情隐匿了去,使人看不清楚。 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楼阳给了回复。 —你想干什么? 郗长林拿起手机,指尖飞快在键盘上敲击。 —当然是和人打架了。 —你的病好了? —病没好,还怎么去打架。 对方显然不信,直接打了一通视频电话过来。郗长林想也不想就摁掉,并说:“楼老师,你说过有需要的地方能够找你帮忙的。” 网络那头的人沉默好一阵,屏幕上方显示了三次“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却只发来一个“行”字。 —谢谢楼老师。 第77节 郗长林飞速回复。 —刀具还好,枪可能要花点时间,你多久要? —三天内吧。 —我尽量,弄到后联系你。 郗长林又道了次谢,这时贺迟端着果盘拉开门进来,他摁了两下home键,手指上划关闭微信,再不慌不忙,点开某阅读软件。 “迟迟,你有些慢,是亲自去瓜田里采瓜了吗?”郗长林抬起眼眸,吸着鼻子抱怨。 贺迟道:“我去帮你监工小龙虾的清洗过程了。” 郗长林面露惊讶:“哦?你居然同意我吃小龙虾?” “你以为我会给你吃什么,当然是清蒸蘸酱油的那种。”贺迟耸肩,语气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1]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第73章 宁海城的夏天结束得很快。 立秋一过, 随着一场接一场的雨,温度便凉下去。阳光灿烂但失去了热烈, 河岸吹来的风不再躁动, 轻悠悠拂过来,柔和庭院中盘膝而坐的人的眉眼。 小巧的泥炉中火正旺盛,紫砂壶里水微沸腾, 郗长林将倒扣在壶盖上预热的茶杯取下来,再舀出一勺茶叶, 丢入水中。 等茶叶差不多被沸水冲开,郗长林慢条斯理套上隔热手套, 倒出一杯推到贺迟手边。 “我还是觉得这样泡茶最方便。”郗长林弯眼笑道。 “是挺适合你的,反正你一向嫌弃等水温凉到恰当的程度、从杯壁边缘注入水这些讲究麻烦。”贺迟抬手拍拍郗长林头顶,在他脱掉手套后, 又牵起那双手握进手心。 这双瘦又白的手凉得不成样子,温度比打着旋儿路过的秋风还低, 贺迟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把这双手温热, 但好几分钟过去, 都不见半分效果。 “喝茶吧迟迟。”郗长林腿在廊下晃了晃, 轻声对贺迟说。 贺迟瞥了眼这杯汤色还算清亮的君山银针,复又抬眸凝视郗长林:“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给我泡茶, 不太舍得喝。” “哎, 你这话听得让人真心软,我明天还给你泡不就是了。”郗长林端起茶杯、塞进贺迟手里,眼带笑意、语气温柔。 “你明天不许忘了。”贺迟低声说。 “我们拉钩拉钩。”郗长林用哄小孩似的口吻说道, 小指头伸到贺迟手边,轻轻勾了一下,“一会儿我就写张便利签贴在床头……不,贴冰箱上。” 贺迟这才喝茶,为了给郗长林面子,喝掉了小半杯才放下。郗长林的手又被他捞进了掌心,眺望着远方沉没进江流的夕阳,说:“明天想吃什么?当然,麻辣小龙虾、水煮肉片、香辣兔、尖椒鸡之类的,不允许。” 郗长林跟漏了气似的软趴趴往后倒向长廊,摊开手,不太高兴地瞪向悬挂在檐下的风铃,他穿一件铅灰色长款薄风衣,坐着的时候还好,一躺下,整个人就跟陷在里面似的,犹如白雀坠云堆。 “没有了麻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他嘟囔道。 “你可以试着去喜欢一下别的口味。”贺迟跟着在郗长林身旁躺下,第三次握住他的手。 郗长林轻哼一声,不理会这话。 天空中云朵在风的吹拂下不断变换形态,天光淡去,夜色如水铺开。贺迟忽然觉得有些困,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轻浅匀长。 郗长林就这样在他身旁躺了许久,才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统统。”郗长林低喊一声。 “好的老大,我这就去开车。”系统从角落现出身形,再一转身,小跑向车库。 等郗长林坐进后座,系统问:“我们去哪里找楼阳?” “一个叫做truth的酒吧。”郗长林边轻声说着,边为自己注射了一支肾上腺素。 说来也巧,当初贺迟第一次见到他,是在truth,而现在他去拿武器做了结,也是约在了truth。 “真是缘分呐。”郗长林呢喃。 郗长林与楼阳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时间有点紧,系统不得不一路超速挂红灯过去,在酒吧门口刹车时,正好是19点56分。 大雨在半途中落下来,郗长林示意系统不用跟下车,自己拿起车上的折叠伞,开门而去。 惊雷与闪电落在郗长林身后,狂风将风衣下摆卷起,他推开酒吧大门,无视掉喧闹的音乐与迷离的灯光,径自走到角落,伸手在其中一张桌上敲了敲。 楼阳一脸冷肃地抬头,他身旁放着一个黑色吉他盒,郗长林问他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郗长林弯起眼睛,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楼老师晚上好。” “在给你东西之前,我想再问一次,你到底要做什么。”楼阳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寒冷。 桌上摆着两杯鸡尾酒,都没动过,郗长林把离他较近的那杯拖过来,抿了一口,笑道:“我说过了,是去打架。” 楼阳双手交握放到桌上,凝视着郗长林的眼睛,加重音量问:“和谁打架?” “楼老师应该这段时间我家里发生的事情吧。”郗长林沉默片刻,才晃动酒杯,低声道,“到现在为止,家族内部还是蛮乱的,为了除去后顾之忧,我不得不亲自动手。” “如果是家族内部的事情,你不会让我帮忙弄武器。”楼阳道。 “哎呀,楼老师很聪明。”郗长林笑了一下,“是不是我不说,你就不会把东西给我?” 楼阳表情认真:“很有可能。” “好吧,我要去对付前任关家主母,和她的新任丈夫。”郗长林只好摊手。 “言歆婷和贺源。”贺迟说出这两人的名字,用肯定的语气,“你让我帮忙,是因为瞒着贺迟。” 郗长林没有否认。 楼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不太好吧?”郗长林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酒,撩起眼皮,对楼阳说,同时借着近距离能与系统直接进行联系,让他买下“行至中途”这个道具对楼阳使用。 自从确诊身上携带有变异性x病毒后,郗长林的耐性就越来越不好,除了面对贺迟时还能开着玩笑绕圈,对旁人,是能简则简,一笔交易、一项任务,最好能三两句话就办妥。 楼阳的话一出,郗长林所有的忍耐当即被浇灭。 “行至中途”的效果很快,不到三秒,楼阳便接到来自经纪人的电话。 郗长林微笑目送楼阳离去,然后起身,越过桌子去到对面。 正当他弯下腰,打算拎起那个吉他盒时,身后的喧嚣之声与震天的鼓声竟倏然远去! ——酒杯中酒液兀然停止晃动,被空调风吹起的装饰彩带滞在半空,再看远处舞池中的人,动作亦纷纷定格,奇异地扭曲在原处。 空间被凝固,时间被静止,当郗长林反应过来时,酒吧大门砰然而开。 一个妆容精致、身穿职业套裙、脚踩深黑高跟的女人走进来,面上神情略显冷淡,看也不看那些和她擦肩而过的人,从吧台上取走一杯酒后,径自来到郗长林面前。 郗长林握紧的拳头松开,他一撩风衣下摆,坐到楼阳方才的位置——杜崎在他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杜助理……不,或许我该换一种称呼,主神大人。”郗长林微微笑起来。 主神向郗长林举了举酒杯,以示招呼。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郗长林和她碰杯。 “你说。” “这是你在人间的身份?” “不,我只是偶尔暂借这个孩子的躯壳。” “这样。”郗长林了然点头,接着比了个手势,“主神大人这次用如此隆重的方式登场,是为了什么?” “为了面对面,问你一个问题。”主神翘起一条腿来,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背往后靠,将坐姿调整得舒适。此时此刻她的神情与往日杜崎所表现出的截然不同,威严又傲气,仅仅是一个垂眼,就流露出了睥睨天下的霸气。 她没有给郗长林回答的时间,紧接着又说:“当你完成任务后,分明有更好的选择,但为什么要回到出事的那个截点上。” 这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郗长林笑了一下,给出答案:“因为我想活自己的人生。” “可现在为什么又不活了。”主神追问,“在这个属于你的真实世界里,并非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病。” “向你祈祷,祈求神再眷顾我一次?”郗长林撩了撩眼皮,眼神变得有些冷,“还是不要了吧,人是人,神是神,凡人有自己的活法。” 主神:“所以你就选择了送死?” “这怎么能叫送死呢?”郗长林耸了耸肩。 “你想要杀死那两个人,必定要先解决掉他们的保镖,和这些人打上几架,可不就是送死?”主神道。 “作恶多端的人,总要有人去解决掉。”郗长林幽幽开口。 “贺迟可以做到。” “但我不希望是他。”郗长林敛下眸光,语气放轻,“他之所以不杀死他的父亲,除了自己的原因外,肯定还有家族的阻碍,即使他现在已经是贺家大家长。所以让我一个将死之人动手,比派谁去解决都好。” 沉默。 沉默如水蔓延。 在时空被冻结的酒吧内,主神把玩手中酒杯,良久后才道:“可能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早就喜欢上贺迟了。” 这一刹那,郗长林眉宇间浮现出惊讶,“我早就喜欢上贺迟了?” 主神没有回答,片刻后,郗长林轻声一笑:“我原来早就喜欢上贺迟了。” 说完这话,郗长林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仍在八点过一分——他喂给和贺迟的药药效只能持续到晚上十二点,如果没能赶回去,那个人势必会找过来。 “有些晚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郗长林提起身旁的吉他盒,冲主神一点头,起身走向门口。 “你不想知道贺迟为什么能够准确地在快穿世界中找到你,又是为什么能掐着时间点和你一同回归本源世界吗?”主神在郗长林身后问。 郗长林脚步一顿。 “因为他和神做了交易,交易的代价是——舍弃所有的轮回转世。”主神声线清冷,响在寂静的酒吧内,犹如金石相撞,当响在郗长林耳中,又如同惊雷炸开。 “那他这次死后,会去哪里?” 郗长林听见自己这样问,声音不可抑制发抖。 “当然是去他该去的地方。” “哪里是他该去之地。” “天上云间,地下深泉,花海树丛,碧海山崖,无处不去。”主神平淡道,“他会化作风,化作雨,化作雪,化作尘埃,永存于世间,永远消散于世间。” “有什么方法让他——” “这是和神做交易,所必定付出的代价。”说完,主神将拿在手中把玩的高脚杯轻轻放下,清脆一声响后,被停下的时间重新流逝,震天的音乐继续,舞池中人影摇晃。 第78节 第74章 郗长林记不清自己是挂着怎样的表情走出酒吧、回到车上的。 前往言歆婷和贺源这对新婚夫妇的住所路途上, 他想了很多,也懂了很多, 但更多的是无以弥补。 难道知道了贺迟拿自己的轮回往生为代价来寻找他, 他就要停下脚步,不去杀死那些该杀之人吗? 不会的,郗长林做不到。 贺迟已经起了杀心, 所以他更不能让罪名由贺迟承担。那个人已经没有了来生,就应该让他平安地过完今生, 尽可能地活得长久喜悦。 只有活着,贺迟才会记得他。 只有活着, 贺迟才能够遗忘他。 郗长林头靠上后座,将风衣衣领立起,遮挡住大半张脸, 随后闭上眼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九点过十分, 车抵达塔山西侧半山腰别墅群中。 言歆婷和贺源选择的位置不可谓不巧妙, 人们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眼皮子底下, 反而是将自己置身在了对方的盲区。 他们在别墅群最深处,丛林掩映, 花枝蔽道, 背后是悬崖,江水扑来,泛起雪白浪花。 别墅内部遍布监测探头, 只要无法通过身份验证,就会被扫射致死,这个装置解锁起来十分耗费时间,郗长林让系统直接开车从雕花铁门顶进去,再抽出吉他盒里的几把刀绑在腿上,然后给手枪装上子弹。 “哎,没有重武。”喧嚣震天的响动中,系统一边联网锁死地下车库大门,一边有些遗憾地开口。 “你以为我们还在之前那个比较混乱的社会中,能从天上往地面轰火箭炮?”郗长林哼笑一声,按下车窗,一枪顶上朝他们奔来的某个黑衣保镖腰间,扣下扳机。 “那给把狙也好啊,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系统嘟囔着,又忽的拔高声音,“哎——老大三点钟方向,有人架枪了!” 郗长林让系统将敞篷打开,边凉凉笑着,边朝那个架枪的人掷出一把匕首:“你怎么不说给贺老板打个电话,让他空投支援我们。” “他们早有准备,保镖一共有三十人,言歆婷和贺源正在其中六人的护送下从侧门撤离。”系统语速飞快,在花园草坪上沿s形游走,避开从不远处射来的子弹,“这些人还在商量着把我们逼退到悬崖边上!” 郗长林平平一声“啧”,“还真是地理位置优越。” “要不然我直接碾过去吧?我们真该开一辆装甲车出来。” “你怎么不说开一辆挖掘机?直接把这些人给锄掉,多棒。” “还是别了,要是拦腰斩断了,多血腥,不适合我。” “哦,你把人家脑浆碾出来就不血腥了。” 系统嘿嘿笑了声,猛地一打方向盘,将从斜后方扑出来的一个保镖撞到树上,而郗长林反手挥刀,直切一人胸口。 二十四个保镖很快只剩下一半,但同时,郗长林和系统被困在别墅前坪止步不前。根据系统探测,言歆婷和贺源已经撤离到了别墅外的树林中。 “老大,这样下去不行。”系统有些焦急,“你开车过去找那两个人,这里交给我来对付。” “你行吗?”郗长林分神瞥了系统一眼,后者回以他一个信誓旦旦的眼神。 系统说:“当然了,出门在外总要做好万全准备,我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购买材料制作了七八根长枪。” “还真是出乎意料。”郗长林呢喃,倏尔提高声音,“可别炸到自己了。” “当然了,逃命,我是一流!”系统边说边从驾驶座起身,顺手接过郗长林递来的一把枪和一柄刀,从敞篷跳出,再利落地挥刀,逼退即将近身的人。 混着雨水,铅灰色风衣衣角在半空中起落,郗长林借力跃到驾驶座中,调转方向盘,将车开往偏门。 言歆婷他们临走前给这扇门落了锁,但都逃不过系统的网络,郗长林来到门前那刻,偏门自动往两侧滑开,不曾见到半点拖延。 郗长林还剩下一把自动手枪,十三发子弹,以及两把长刀、一把匕首,对付言歆婷与贺源在内的八个人,若是放在从前身体健康时,应是不在话下。 但依照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又考虑到被言歆婷和贺源安排随身保护的六个保镖身手肯定不凡,以及贺迟他们家族十分注重体术培养,郗长林心知肚明能否杀死那两个人,存在着一定悬念。 雨声哗然,树林间脚印杂乱,郗长林弃了车,懒得花费精力,直接拖出氪金商城面板,用道具对那一行人进行追查。 保镖一共有六个,一个人留在后方侦察,其中五人以倒三角战术前进,将言歆婷与贺源保护在最中心。 郗长林在侦察者后方弃车,悄无声息逼近他身后,一刀划破喉咙,再捡起他身上的对讲机,揣在风衣口袋中。 几乎是瞬间,刀刃上的血迹就被大雨冲刷了一干二净,郗长林反手握住刀,冷然一笑,继续前行。 言歆婷到底是过了五十的女人,就算前段时间没在拘留所吃多少苦就被保释了出来,但她让言家重新接纳她、让贺源同意和她结婚,又极力避免自己行踪暴露,耗费的心神实在是太多。 在暴雨天气里徒步走山路,心思悬在一线,没过多久,就跌了一跤。 贺源对她没什么怜惜,近乎粗鲁地将她拽起来,连鞋掉了也不管,就拖着往山下走。 郗长林给自动机关枪装上弹夹,解决掉游离在三角阵边缘两人的其中之一,从他身上扒下武器,挑了棵分叉较低的树架枪,开启自动扫射模式后,转身绕开。 霎时之间,藏在树梢上的鸟被子弹声惊飞,树叶与鸟羽大片掉落,风衣下摆在半空中旋转,趁着几名保镖的注意力都被自动扫射机关枪吸引,他从树后绕出来,一手持刀,一手握枪,飞快放倒了三人。 一连串动作做下来,郗长林开始喘气,躲避子弹时不再那么及时,手臂上多出两处伤口。他斜跨一步,回到遮掩物之后,从口袋中掏出第二支注射剂。 疼痛被压下去,大脑神经再度兴奋,手枪在指间转了一圈后,郗长林抬起手来,砰砰砰开火,解决剩下两个保镖。 言歆婷彻底被贺源抛弃了,后者逃走之前,还拿她当了一次挡箭牌。此时她跌坐在血泊之中,左手捂着右手手臂上的伤口,瞪着眼却不敢抬头。 郗长林丢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有什么遗言吗?”他在言歆婷身前止步,居高临下地睨视这人,声音依旧带笑,“当然了,就算有遗言,我也不会听。” 说完这话,郗长林一把拎住言歆婷衣领,把她从地上揪起来。言歆婷的眼底满是惶恐,嘴唇嗫嚅着,却因为脖颈被勒住,而说不出话来。 “想求饶?”郗长林轻声道,同时将言歆婷狠狠摔上就近的一棵树干,再跟过去一脚踹在她腹部,“但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求饶,已经很晚了吗?” 言歆婷本涨得通红的脸瞬间煞白,她顺着树干滑落在地,尔后抬头死死瞪着郗长林,趁着和他之间存在着那么些许距离,竟想爬开! 郗长林一声冷笑,重新将她踹回树干上,再抽出一把长刀,直直将她钉死在了上面! “慢慢享受人生中最后的时光吧。”郗长林冲言歆婷眨了下眼,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犹如盆泼。 还有最后一个贺源—— 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郗长林迈开步伐的瞬间,一声震天的爆炸声从别墅中传来! 大地为之震颤,山坡上的碎石哐哐当当滚落,郗长林抬起头来,看见雨幕之中硝烟滚天——是系统引爆了炸弹,看这架势,恐怕是所有的一起引爆! 郗长林掏出手机想要联络系统,但多年来逃生的本能让他骤然侧身,躲开从右上方砸来的一拳。 是贺源。 他已经被郗长林弄得头破血流,但一双湛蓝眼睛中,流露出的神色狠戾无比。 “根据辈分,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儿媳妇?”如鹰钩般注视着郗长林,贺源迅速抽身,似笑非笑道。 “这不太好吧。”郗长林手抄进口袋,耸了耸肩,“毕竟我们迟迟不太承认你这个父亲。” “是吗?亲生儿子竟然长歪成了这样,那我只好清理门户了——” 贺源拖长了语调,猛地一下将枪拔出,郗长林和他同时出手,拿起之前捡的对讲机,狠狠砸向贺源手腕。 郗长林不止这一把武器,贺源同样,不过前者手上只有冷兵,后者口袋里藏了不知多少把枪。 青年避开对方射出的子弹,旋身错步逼近他,硬生生将中距离拉近,但奈何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过瘦弱,肌肉力量比不过对方,三下两下后,就被卸了长刀,按倒在地。 “儿媳妇,还要跟父亲杠吗?”贺源狞笑道。 “哦?父亲?我记得我只有一个父亲,不过两个月前就躺进了棺材里,你是他吗?”郗长林说得漫不经心,藏在风衣袖管中的匕首落入手心,猛地一旋身,往后递出。 暴雨夜里,风中传来的声响悄然变化,郗长林辨认出那是直升机的声音。 如果是贺迟,他应该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想到这里,郗长林心下一沉。 贺源也发现了这一点,并不抬头去看,反手一劈打在郗长林手腕上,再度将他按压在地。下一瞬,郗长林抬腿飞踢,竟是凭着巧力将贺迟给掀翻! 他抓紧这个机会站起来,此时直升机放低了高度,挂着密林树梢过去,紧接着副驾驶上的门被推开,有个人跳了下来。 来人身形修长,剪裁得体的衬衫与西裤将身体线条勾勒无余,他着陆过程中衣衫不可避免被打湿,但风一吹来,刘海掀起,一双湛蓝眼眸显露而出。 湛蓝的眼睛对视上另一双湛蓝的眼睛,贺迟手里拿着一把狙击枪,却不选择从远处射杀,而是将枪用成了冷兵器,骤然贴到贺源身前,在猛地一挥—— 咚—— 咚—— 两道声响接连而来。 第一声,是贺迟打中了贺源脖颈,第二声,是贺源倒地。 随后传出第三个声响,贺迟补了一颗子弹在贺源后心。 郗长林目睹此,舒了一口气,靠着树干席地而坐。六个保镖其中之一就死在他身旁,郗长林手探过去,将这人的枪抓紧手中。 “你居然提前醒了?”郗长林疲惫地闭上眼睛,内心仍在不安跳动,声音差一点被大雨吞没。 “emi把我强行唤醒了。”贺迟快步走过来。 郗长林说得略显遗憾:“哦……我忘记了这个。” 贺迟冷哼一声:“就不问你从哪里弄到的枪和子弹了,你系统那边,emi已经过去了。” 郗长林:“我担心统统的情况很不好。” 贺迟扬高声调:“你就不担心自己的情况?” “你看到啦,我就是这副模样了。”郗长林抻直了腿,半点不愿动弹,他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此刻除了睡觉,别无他想。 贺迟用有些失落的语气道:“郗喵,你都不睁开眼看看我吗?” “不看了不看了。”郗长林用小孩子撒娇抱怨的口吻对贺迟说,“你也不要看我了。” 贺迟蹲到郗长林面前,抬手拭去他脸上血迹与泥土,轻声说:“这怎么可能,我会看着你,直到我死去为止。” “你是要殉情?”郗长林一下子就明白了贺迟的意思,猛地睁开眼,抬手想要抓住贺迟衣领,狠狠质问一番,但就在此时,余光却瞥见了某个影子! 郗长林瞳孔骤然缩紧,接着抬的动作改为推,一直撑地的、握着枪的右手举起,用力扣下扳机。 ——贺源穿了防弹衣,刚才的躺尸不过是伪装。此时此刻,郗长林与他同时举枪,皆选择了将子弹射向对方眉心。 砰—— 两声响叠加成为一声,郗长林被暴雨不断冲刷的脸庞上,漂亮的眉骨中心,倏然开出一朵血花。 第79节 第75章 死亡是什么? 是五感逐一剥离, 意识坠落黑暗,再不见日月光辉;是打三途川而过, 走上轮回的桥, 再不记前世风尘。 是新生,又一次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微笑或哭泣, 都不再与往事相关。 郗长林不期盼来世,此时此刻, 唯一在意的,不过是贺迟是否会将他忘记。 墨西哥人认为人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理学上的死亡, 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第二次是亲友在葬礼上目送死者远去,法律上注销所有的证明;第三次, 是最后一个仍铭记着的人把回忆忘却。 对于他们而言,死亡是一场狂欢。郗长林希望贺迟也能狂欢着送他远行, 再微笑着忘掉这段和他相关的记忆。 郗长林不禁开始琢磨, 如果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没有出现在酒吧, 或者贺迟晚去几个小时,贺迟的人生该是怎样。 大概会是——历经波折在家族内斗中获取胜利, 坐稳大家长的位置后, 和一个漂亮干净的人谈恋爱,或许会分手,或许会结婚, 或许会有自己的孩子,又或许需要从分家过继,但无论如何,都该是安稳顺遂的一生。 没有得知郗长林死讯后的飞机失事,没有被主神选中成为任务者穿越九个世界,没有为了寻找到郗长林而交换出自己的来生。 贺迟将会过幸福喜悦的一生,将会一次又一次通往新生。 宁静安好。 如果那个夜晚,在truth酒吧中,贺迟没有遇见他就好了。他走他黑暗晦涩的人生路,而贺迟,则奔向另一头,被鲜花与阳光所拥抱。 没有交集,各自天涯。 可这样想着,他为什么会落下泪来,为什么会呼吸不畅,为什么会那么的……不甘心? 不甘心贺迟牵起别人的手,相拥与亲吻。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郗长林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竟是试图挣扎出这让人沉溺让人空虚、名为死亡的束缚。 但是无果,他双眼不可视物,双手不可触碰,双腿无法站起。 一切都是徒劳的,命运的轨迹既定,他是正下坠前往死亡深渊的亡魂,正一步步迈向轮回之门的往生者,除了来世,别无他处可去。 但郗长林不想放弃,虽然说过什么如果人生无遗憾、那么或长或短都无所谓的豪言,虽然一遍又一遍告诉别人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可真正降临到头上时,依旧是那么的不甘愿。 死亡是下一段旅途的起点,可相遇时再无法相认,相视却漠然错身,那也太悲哀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没有来生了。他会化为风化为雪,是尘埃一点,是飞花一片,是清风是朝阳,但唯独不再是他自己。 所以贺迟的后半生,贺迟仅有的一生,他怎么可以不陪在身边呢? 郗长林剧烈挣扎,像游泳一样拼命上下滑动手和脚。 穿过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跨过耳旁令人心颤的静谧,不知过了多久,不止走了多少距离,终于,在精疲力竭那刻,于头顶见得一丝光芒。 如同溺海的人冲破水面,郗长林死命往上一钻,猛地吸气——随之而来的,他发现自己睁开了眼睛。 视线中,夕阳如火灼烧云堆,远处长河绕过苍莽高山,流向与天相接之处,河岸上凉风一歇又一歇吹来,从眉宇间拂过,摇响檐下的铃铛。 叮铃—— 这里是关家隔壁的宅院,一桌一椅一花一木都是和风,恬淡清雅。 郗长林正坐在庭院外的长廊上,垂手不远处,是一盘和果子,还有一壶茶。 这是,活过来了? 但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郗长林身后传来一个平直的声线,语气毫无波动:“主人说,他希望您能在这里醒来。” 郗长林霎时一怔,随后偏头,看见emi跪坐在他后方,身上穿着一条款式简单的黑裙。再往远一点看去,管家政叔站在转角处,一身纯黑西装,朝郗长林安静鞠躬。 “贺迟呢?”郗长林似乎明白了什么,手指微收,声音有些颤抖。 “主人他……”emi敛下眸光,话音微微一顿。 这是郗长林第一次见到她欲言又止,不祥的预感加深,一颗心止不住狂跳。 emi继续了她的话,却是没有勇气将句子说完:“主人他希望您能活过来,拥有健康的身体,所以……” 郗长林不想承认,不敢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他猛然一拳砸到地上,说:“你们都穿得跟参加葬礼似的——所以他为了让我活命,又一次和神做了交易,是不是?这次的代价,是他的生命,是不是?” “是。”emi低下头去,轻声开口。 “他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 “是。” 坐在廊边的人嗖的一声站起来,接着一抬脚,将那盘和果子与茶狠狠踢进庭院中。 郗长林想要挣脱死亡,所以拼命向上挣扎,他看见了一丝光,便不管不顾去抓住那丝光。可谁能想到,那寸缕光线竟是贺迟用生命替他点亮的。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这不是他期盼的重生,如果是这样,他真该一头扎回去,去那往生之路,去饮尽茶汤忘却前尘,再不管是否能与贺迟继续的今生。 盛放茶点的器具尽数摔碎在地,郗长林在长廊上走了两步,又一脚踢上立柱。 “谁要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我的命?谁答应他用自己的生命来换我的命?我的死活,凭什么他做决定!”郗长林怒吼着,倏地猛然扭头,从风衣口袋中摸出某个东西掷向天空。 “主神,神明大人,我知道你在看、在听。”郗长林压低声音,拳头死命攥紧,整个肩膀都在抖动,“你们这样擅自替别人做决定,擅自把死的人救活,有没有想过那个死人是否愿意!” “我不要这样的来的一条命——我要你,把贺迟给我换回来!连同他拿去给你做交易的所有来生,统统都换回来!” 郗长林咆哮着从长廊这头来到那头,又由彼端回到此端,瞪红了一双眼重复那番话语。 政叔悄然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想上前将发疯似的郗长林按住,但就在此时,庭院里落下一道光芒。 这光芒不似天光,它从庭院中那一池莲上拂过,打着旋儿,落到檐下风铃上。 叮铃—— “和神做交易,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那道光芒如是说道。 郗长林注视光芒,咬牙道:“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包括永远成为我的任务者,永生永世在无尽任务中徘徊,入不了轮回,活不了自己的人生?” “包括。” 风铃上的光芒落到郗长林面前,慢悠悠转了圈后,道:“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郗长林面无表情,眼神坚定。 “那就走吧。” 这话说完的瞬间,光芒扩散开来,将郗长林全然笼罩在内,丝毫不给犹豫反悔的机会。 郗长林闭上了眼睛。 风又起了,风铃清脆一声响后,他消失在原地。 光芒未散,但夕阳被河流吞噬了一干二净,夜色倾泻开来。 一直跪坐在长廊上的emi却站起身,踩着室内鞋走到那串风铃底下,抬头冷静道:“大人。” “什么?”主神竟是笑了一声。 “您之前曾告诉过我们,跟随任务者完成九次任务的系统,能够得到一次许愿机会。” “是的。” “编号为4757的系统在系统回收使者来到前,曾告诉我,他想许愿让我的主人与他的主人郗长林得到幸福。”说着,emi换了站姿,双手交叠在身前,朝光芒鞠躬,“我想和他许同样的愿望,并且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主神又笑了笑,“这样的话,你会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像人类一样活一次’的机会。” emi也笑了一下,眼角的凌厉被柔和了去:“没关系,只是将所有存储清零,重新投入到任务使用中而已。” “你们这几个人……不,你们这几个,总是一个能为另一个牺牲,还真是有趣。”主神说道。 “这不就是您派遣智能系统到任务者身边,希望能够观察到的人性吗?”emi平静道。 神没有回话,光芒再次扩散,如风一卷,带着emi从长廊上离开。 夜色清透,秋风偏凉,拂叶而过,细腻无声。 * 郗长林睁开眼睛。 悠扬钟声在远方响起,周遭云堆如絮,鸟群飞过,羽毛纷扬。郗长林站在这虚无缥缈又圣洁浩瀚的场所中环视四方,却没见到分配给他的系统。 这跟他与编号4757系统的初次相遇有些出入,青年不禁蹙起了眉。他站在原地等候了将近三分钟,轻喊一声后,拨开面前的云与鸟羽,朝前走去。 这一步,却让他跨进了某个意想不到之处。 ——绿草成茵,织成一张属于春天的毯,洁白细小的花如星辰洒落,点缀上几分轻快。 风拂过,衣袂飘扬,郗长林视线移动,看见自己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他猛地一下抬头,不远处一座又一座漆黑墓碑无声静立、闯入视线。 这样的场景与记忆中交叠,是十七岁的春天,一个阳光不怎么好的下午,郗长林逃课来到埋葬他母亲和外公的公墓旁,一遍又一遍弹着《送别》。 就是在这样一个下午,他和贺迟擦肩而过。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间节点,郗长林似有所感扭过头去,对视上一双湛蓝的眼睛。 按照曾经的命运轨迹,贺迟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走过来,但如今,他将挂在臂弯中的外套交到身后人手中,大步走向草坪外的青年。 郗长林眼睫微颤,抱着吉他从地上起身,伸出手去,笑着喊了声“迟迟”。 隔着一把做工并不精良的吉他,贺迟将郗长林揉进怀中。 微风正好,这一年,贺迟二十二岁,郗长林十七岁。 春天还未走远,夏天在不久的将来,之后的秋风与冬雪,他们都要一起走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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