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戏迷民国》 第一章 白花听考上警校的那天,也是她太爷爷90岁大寿之日。 从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开始,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地商量着要将酒席凑一块儿摆。 可她不喜欢高调,况且,她这次能够考上上海第一警校,并不是因为她的体能条件有多好,也不是因为她的政治思想有多正派,更不是因为她的文化课成绩有多亮眼甚至还够不上二本线,她这次能够被破格录取,完全是因为她的“白家枪法”和她独到的眼力,不仅在射击测试中得了满分,更是打破了警校往年的高分记录,使她在这届考生中倍受关注。 在外人看来,这对于一个才刚满19岁的小姑娘来说,着实不易。 可花听觉得这并没什么。 对于从小就混迹在自家开的射击俱乐部的花听来说,自幼每天的射击练习已经为她打下扎实的基础。 多年来她习惯用左手拔枪,子弹上膛,开保险,瞄准,射击,命中别人眼里看来难若登天的事,在听花手中,就是变得那么简单。 她从小就跟着老爸出入各种射击俱乐部,8岁开始把玩真枪,跟着一群酷酷的哥哥姐姐们出生入死走南闯北,参加过无数次实弹射击打猎,见过无数具惨不忍睹的猎物尸体和满是血腥的狼藉现场,也不觉得恶心,反而有股莫名的兴奋感。 花听的射击基础就是在那时候打下的。 其实说到底,喜不喜欢警察这个职业,花听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没有辜负老爸的期望,替他圆了上警校的梦。她一直知道老爸想要一个儿子,可惜她注定是个女儿身,但她从小就被老爸当男孩子来养,只要稍稍犯错或者疏于练习,动用家法绝不手下留情,丝毫不会因为她还是一个邻居眼里娇弱瘦小的小女孩而网开一面。 花听也实在是“争气”,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住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汉子的灵魂,一个女孩子家家居然比男孩子还要顽皮,翘课打架她样样沾边,因此身上总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淤伤,好在上天眷顾,无论她受多大的伤都未曾留下疤痕。 对于这种磕磕碰碰的日子,花听倒是乐此不疲地持续着,直到她认识了丁耀一,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少女心。 丁耀一与她一见钟情,两人情投意合,顺理成章地发展成恋人。 丁耀一是理科尖子生,虽然没有考同一所学校,但好在同一座城市,相隔不远,两小时的车程,想见并不难。 由于两人的恋情是公开透明化,双方家长都是知道的,丁耀一虽然长相流气,但头脑聪明,成绩好,加上他这次报考的学校正是市内数一数二的政法学院,简直又一次圆了花听老爸的梦,所以,丁耀一无疑是深得白爸爸的喜爱,这不,太爷爷的90岁大寿,白爸爸硬是将他给喊来了。 花听穿着别扭的乳白色小洋裙,跟着白爸爸下了车。 眼前这幢雄伟的大楼,正是太爷爷遇到太姥姥的地方,太爷爷痴情,每年生日都要带着太姥姥生前最喜欢的红色旗袍来此地庆祝。 酒店已经有些年头了,位于南京路外滩转角的南面,显旧却复古,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老城堡的感觉,朝北靠近南京路的一面以红砖为主,靠外滩的立面就以白色面砖作贴面,并在每层之间用红砖勾勒出腰线,使它在这样一个现代化城市中依然十分醒目。 其实这家酒店的饭菜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无论是味道还是菜色上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但是太爷爷喜欢,尤其是那道醉虾,他就算不吃,也要给身边“太姥姥”的碗里夹上几只。 忘了说了,太爷爷每年来这,左手边的位子都是留给太姥姥的,谁都不许坐,他将红色旗袍端正地叠放在左手边这张空座椅上,再给“太姥姥”的餐具满上酒菜,自己才开始动筷。 听起来恐怖,但花听早已习惯。 只不过是身边的丁耀一,他是头一次见,难免有些咋舌。 太爷爷虽然每天坚持锻炼,甚至大冬天的裸奔,但动作已经明显没有往年利索,花听看着他哆嗦着一双手给“太姥姥”夹菜,差点连筷子都拿不稳,眼里便涌起一股热潮,不知道自己90岁的时候,身边的丁耀一会不会这样对她 白爸爸饮了杯白酒,情绪高昂地宣布着花听考入警校的喜讯,顺带介绍了一下她的男朋友。 花听局促地端着酒杯,和丁耀一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来,花听,站起来敬各位叔伯一杯。”白爸爸给她使了个眼色。 花听知道他的用意,在座的各位叔伯有不少是退役警员,要么隐居二线,总之在警界人脉不浅,她以后需要他们照顾的地方还很多。 看白爸爸的态度,好像她往后的人生真的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似的 花听不喜欢这种被规定好的人生,但碍于白爸爸的面子,还是堆着笑脸举起酒杯,刚要吐几句漂亮措辞,却被太爷爷突然举起的右手和那声颤抖的“你”给打断。 太爷爷颤抖着右手,指着她,嘴巴里除了“你”字,吐不出任何话来。 不仅花听觉得奇怪,在座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 “怎么了老爷子”白爸爸问道。 太爷爷不说话,指着花听的右手不停地颤抖。 丁耀一扯了扯她衣袖,小声说道:“有点邪门呐。” 太爷爷的反应令她摸不清状况,她看一眼白爸爸,想从他那儿得到些提示,但白爸爸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太爷爷可能是怪你没有敬他,来来花听,先敬你太爷爷一杯。”拉着花听站起来,“你太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当过几年警察的。” 是吗她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像是要她敬酒的样子,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又像是凝聚了某种力量,死死地盯住她,并艰难地张着嘴:“你你” 花听端着酒杯离开座位,朝他走去。 满桌的议论声,都在纳闷老爷子究竟怎么了。 花听迟疑地在太爷爷的面前站定。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她,像是用尽力气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毫无血色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你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花听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背脊一凉,打了个哆嗦,杯中红酒不小心洒落在太姥姥的旗袍上。 她一下子慌了。 这件旗袍可是太爷爷的毕生所爱,没人敢碰。 她一把将旗袍抱起:“我去洗手间稍微冲一下,不然染了色就是大麻烦了。”急冲冲地往包厢外跑。 身后是白爸爸的笑声:“这孩子总是毛手毛脚的。” 可当她来到洗手间,仔细查看这件旗袍被洒的位置,竟没有发现一滴红酒的痕迹,是她眼花了不放心,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两遍,还是找不到被自己弄污的痕迹。 难道真的是她眼花了花听有些纳闷,刚要回去,不知是不是脚下太滑,身子毫无预兆地向前倾倒,一头撞在洗手台锋利的花岗角上,左额被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花听用手一摸,全是血,吓她一跳。 鲜血顺着她的鼻梁、嘴角、下巴一路向下滑行,滴落在她手中的红色旗袍上,花听还来不及感受疼痛,就发现旗袍上的那几滴鲜红色血迹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渐渐隐退。 难不成这旗袍有吸血功能花听又一次认为自己眼花,伸手抹了把额前的血往旗袍上擦,不到3秒,血迹就没了。 她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手中这件旗袍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真丝旗袍,长约90厘米,袖口和领口处缝着精致的白色兰花,从旗袍的长度和尺寸来看,太姥姥应该是一位身材高于一米七的女人,否则怎能驾驭的了这件修长的艳红色旗袍花听不知道太姥姥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太姥姥穿起这件旗袍的样子,但她肯定这件旗袍有问题 说不准是太姥姥的灵魂附在这件旗袍上呢 胆大的花听并不觉得这件事情可怕,只觉得震惊。 她要去告诉太爷爷。 花听胡乱地冲洗了遍额头的伤口,血仍然没有止住,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要赶紧去告诉太爷爷。 花听一手抱着旗袍一手拉开洗手间的大门。 门外无数道刺眼的白光一瞬间向她袭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仍能感觉到强烈的光线在她的眼皮上灼烧。 她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脚下一空 第二章 花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光景。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陌生的女音。 眼前是一盏琉璃吊灯,照着金黄色的暖光在她头顶上方晃耀夺目,每盏小灯的周围垂挂着浓密的水晶帘,皆以五色琉璃所成,宝光花影,分外迷人,在如今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很少见的了。 那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头顶上方 “小姐醒啦小姐醒啦”是刚才那个陌生的女音,她跑到房门外,不知在朝哪个方向喊着,“夫人,老爷,小姐醒啦” 短暂的迷茫过后,花听坐了起来。 她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喊小姐小姐等等这个房间好像有些不大对劲。 她仔细地环顾了下四周。 陌生的栗色柚木地板,靠窗的天鹅绒沙发,平拉式提花窗帘,以及欧式米白色梳妆台她发现,周围的一切布局都是那么的陌生。 这里是哪里手指触摸处是柔软的大红色羽绒被,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真丝睡裙,她可从来不穿这类衣物。 从门外进来的是一位身穿青花色立领旗袍的妇人,她在看到花听的那一刻,眼里还噙着些许的泪花,“你这孩子,走路怎么这么莽撞”眼里虽有些许责怪,但更多的是心疼,见花听安然无恙地醒来,明显地松了口气,像是心头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下,“头还疼吗” 花听下意识地摸了下额头,上面缠了一圈的绷带。 “你可吓死妈了”她捂着胸口,一脸惊色,“从那么长一段台阶上滚下来,我还真以为你这条小命保不住了。” 眼前这位妇人年纪看着35上下,卷发细眉长睫毛,嘴唇上抹了圈艳丽的大红色,说话间眼神温柔,还带着点这个年纪难有的俏皮。 “真是谢天谢地” 巴掌小脸衬着旗袍上的青花幽兰,显得古韵十足,不难看出年轻时候是个绝佳的美人。 她说她是她妈 花听愕然。 “头还疼吗”妇人细细地端详她的面孔,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花听并没有问出一连串诸如“你们是谁”“为什么会穿着这样的衣服说着这样的话”“是在拍电视吗”“为什么这个房间的布局会那么奇怪”这样的话来,看过不少穿越小说的她,深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很有可能是 再加上她清楚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太爷爷的90岁大寿,太姥姥的红色旗袍,她推开洗手间的大门,以及那道扑面而来刺眼的白光 “傻孩子,你从二楼楼梯上摔下来后就不省人事了,幸好阿香和阿采发现的及时,”她坐到床沿,握住花听的手,“刚好常医生来给我开头痛药,不然我看你真的是小命不保。” 有那么严重吗 阿香和阿采应该就是站在妇人身后这两位年纪看着才20出头的小姑娘了,一身佣人装扮,扎着俩小辫,眸子清澈无邪。 花听还藏在被子里的右手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痛得她龇牙咧嘴,这下好了,更加可以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排除了做梦的可能性,那么眼下她应该就是 穿越了 “你肚子饿坏了吧,我叫阿香把饭菜端上来。” “啊不用我想自己下去吃。” 这是一座漂亮的西式大宅。 一楼大厅用的是光线柔和的支型吊灯,几根复古的罗马柱气派的伫立在厅口两侧,地面铺就着一张欧洲宫廷风格的暗金色地毯,烛台华丽,长桌四米,摆着银色餐具和8道可口的食物,视线延伸处是西班牙式壁炉,红色砖砌,上头摆着几幅工艺品油画,花听叫不出名字 总之,是个富贵人家。 这样的精美布局简直达到了雍容华贵的地步。 花听坐在餐桌前,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伤势怎么样”从客厅一角走来一位手拿棕色雪茄的中年男人,他穿着青色棉布长衫,头戴一顶民国时期较为流行的灰色毡帽,老旧古板的样子倒与这座充满了新式潮流的西式大宅显得格格不入。 “没什么,就是破了皮。”花听虽然饿,但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食物上,而是一边注意着宅院的布局,打量着周遭人的穿着打扮,一边细细思忖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哪个时代。 “我看看。”他走近了花听,微微俯下身子。 眉目严峻,让人不寒而栗。 花听不大自然地躲开一些,“不就是破了点皮。” 这张微微发福的中年面孔流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在美国待了几年变野了啊。” 花听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鼻梁高挺,法令纹的痕印较深,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话语权较重的一家之主模样,“女孩子要端庄一些知道没以后不要再调皮了。” 口吻如父如兄。 花听正想着自己与他是何种关系,那个声称是她妈的美丽妇人便从楼梯上下来了,“女儿都伤成这样了你这个当爹的不仅不理不睬,居然还要出去” 当爹的 父女关系 “有事情要谈。”中年男人虽然还是一脸的严肃,但在这位美丽的妇人面前,语气显得格外温柔。 妇人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嗔怪地瞪他一眼,“早些回来。” “知道了。” 大厅入口处一名黑衣男子先是向他鞠了一躬,接着语气毕恭毕敬地道:“老爷,车已备好。”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临走前看了花听一眼,正巧与她的视线对上,还是一脸严肃地叮嘱道:“待家里好好养伤,不要动歪心思。” 从他话语间可以得出,他女儿的性子跟花听极为相似,不仅行事粗鲁,还很贪玩。 妇人看着花听额头上的绷带,心里还是有所担忧,“这万一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对了,她突然想到,倘若真是穿越了,那么现在这副皮囊还是自己原来的模样吗 花听推开椅子就往楼上跑,她要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她记得刚刚出来的那个房间就有一个梳妆台。 身后是妇人焦急的喊叫声,“怎么了啊你这孩子,总是疯疯癫癫地跑上跑下的,小心又摔了啊你” 花听站在镜子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是自己没错,声音没变,模样也没变,那么她究竟是穿越到了哪个年代而这个年代为什么会有另一个她 “花听赶紧下来吃饭啦”楼下的妇人尖着嗓子朝她喊道。 花听连名字都一样 她“蹬蹬蹬”地往楼下跑,准备来招“失忆”从妇人口中获取一些讯息,但戏还没开演,她一个眼尖瞄到壁炉旁的茶几上摊着的几张看似报纸样式的暗灰色纸张,走近了看,上头赫然印着几个大字百乐门实力头牌“赵一然” 是上海日报,花听心头一惊 正文右下侧显示日期:1931年6月21日。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餐桌旁的妇人烫着一头民国时期最为常见的卷推式发型和波纹刘海,发丝线条流畅,靓丽有光泽,古典而妩媚,是旗袍的百搭之选。 “花听,你脑袋撞傻了吗”妇人端着咖啡杯,面露担忧地朝她走来。 那么,自己是穿越到了1931年的旧上海时期 老爸呢丁耀一呢太爷爷呢 “花听,你没事吧” 咖啡的香味飘过她的鼻尖。 “呃没,我去吃饭了。” 大堆疑团未解,花听一夜心神不宁,她倒想一觉醒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第二天醒来,依然是躺在昨日那张柔软的大床上,阳光透过窗户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她的眼睛,灼热而刺眼,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睡意消退,到这一刻才真正确信,自己是穿越了 她下了床,拉开窗帘。 楼下花园里两个花匠正修剪着一株株花期将至的瓜叶菊,一个阿妈正同来送菜的小贩争讨牡蛎是否新鲜,老妈子言语犀利,小贩抓着后脑窘迫地笑,她听到从一楼大厅传来昨日那位妇人的声音,正吩咐阿香上楼喊她吃饭。 花听拉开衣柜,一套套排列整齐的洋裙洋装外加几只米白色大型洋娃娃,可想而知,这位花听小姐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却有着一颗公主心。 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她往日的风格,可她别无选择。 楼下餐桌上摆列着牛角包、吐司和牛奶,也有豆浆和油条,她抓起一根油条就往嘴巴里塞,动作粗鲁无所谓,肚子实在太饿,昨晚根本没吃饱。 妇人笑了:“花听,你换口味了” “什么口味”她嚼着油条含糊不清地问,又随手配了一口豆浆。 “你不是不喜欢吃中式早餐么” “是吗” 一边严肃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报纸,说:“她一天一个样,你能猜得准她”眼神略含责备。 花听一语不发地听着,看来那位“花听同学”是个让人头疼的大小姐啊。 而这位中年男子跟她那位慈眉善目的“白爸爸”简直没的比,“白爸爸”虽然严厉,但脸上时常挂着笑,不像他,面孔冷若冰霜。 “花听刚从美国回来,当然还没适应。”妇人在她碗里又夹了根油条。 花听塞进嘴巴,不想多说什么。 不过美国那位“花听”同学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吗 也不奇怪,这个年代的有钱人家,都喜欢将儿女往外送。 花听吃饱后放下筷子站起来,“我上楼换件衣服。” “换衣服要去干嘛”妇人问。 “想出去走走。” 眼前这位男子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杯子,面容平淡却是斩钉截铁地对她说:“头伤没好不准出去,这几天老老实实待家里练琴。”接过佣人递的湿毛巾后擦了擦手,继续道,“平时就是让你野惯了,变得无法无天,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收收性子了。” “练琴”什么琴她对乐器一窍不通啊,如果这户人家不介意,她倒是可以表演一套枪法给他们看看 “是啊花听,你这几天就待家里好好养伤吧。”妇人本就不喜她成日像男孩子一样到处溜达的性格,现在男人发了话,她自然不会有异议。 显然这个家,他说了算。 花听被禁足。 原本她想不通,不就是从楼梯上滚下来受了点伤,多大点事用得着这样后来从妇人口中得知,原来是前些日子她“爹”替她安排与简家儿子相亲一事被她蓄意搞砸,心中怒火未消,后来她又从楼梯滚下来受了伤,一向希望自己女儿做深居闺中弹琴作画的标准淑女的“爹”,听闻后更是火上浇油,于是便借此机会将她禁足。 花听看着大门外站着的几名黑衣男子,身材高大壮硕,想出门是不可能了,钢琴她也不会,只能干坐着。 这个年代没有电视电脑手机,真是有够无聊的。 妇人和几位友人正在一楼大厅喝午茶搓麻将,花听觉得无聊,便想着下去加入她们。 初二那年暑假她就学会了麻将,经常饭后去狐朋狗友的家中搓上个两三个小时,还掌握了各种胡法,天胡、地胡、吃胡、清一色、碰碰胡总之她都会。 对于花听的加入,妇人与几位友人无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在这样一个年代,哪个大家闺秀会干出这种荒唐事情来若是被她那位冰山面孔的爹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与其让她干坐着闷死,不如让她胡把麻将爽快一下再说,于是将袖管一挽,一屁股坐在了妇人原先坐的位子上。 这个年代的麻将打法虽然与她那时候不同,但规则总归是相似的,加上花听天资聪慧,一局下来便摸透了其中原理。 两个小时下来替妇人赢了不少的钱。 “哎哟白夫人,你家女儿简直是麻将精呀。”坐在“朱雀位”上穿粉红色旗袍的妇人显然是不高兴了。 不过她“妈”也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白夫人倒是显得挺激动的,“哪里哪里,还不是你们让着她。”笑得合不拢嘴。 “这才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从哪学的这一身的江湖气呀”粉红色旗袍的妇人说着就白了她一眼。 “初学者,手气好罢了。”花听哪里知道她们的打牌技术居然连她那群狐朋狗友都比不上。 本想接着玩,故意输个几局给她们,毕竟是娱乐嘛,讲究和气,玩出火气可就不好办了。 花听的兴致还在,阿香却如临大敌般神色慌张地朝她跑来,“夫人小姐,老爷回来了” 白夫人一听“老爷回来”立马色变,拉着花听催促道:“快,上楼练琴去。” 又是练琴。 花听无语。 第三章 花听在这几日的禁足中实在闲得无聊,没事就躲在书房外偷听老爷子与他口中所谓的几位贵客的谈话。 几日偷听下来,总算是对这家老爷子有了大概的了解。 她就知道这老爷子不是什么好人上海流氓四大亨之首,善于协调黑社会各派势力之间的关系,不但出入黑白两道,游刃于商界、军界与政界,还贩卖鸦片,开设赌台,虽然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是位响当当的大人物,受几万号人的敬仰,名声绝不亚于上海滩里的冯敬尧,但花听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看不起他,在花听眼里,这位被人称之为“鸿爷”并且现在是她“爹”的男人,其实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汉奸,因为他不仅与日本官员存在着某种非比寻常的互利关系,并以通过鸦片、赌台等不法活动赚来的钱财来笼络社会上各路牛鬼蛇神,为人奸诈狡猾,善于收买人心,不少人在商界还以他马首是瞻。 花听现在住的豪宅,正是卢湾区法租界的“白公馆”。 他叫白起鸿,江湖俗人,有钱、有权、有势,多少人排着队来拍他马屁。 花听嗤鼻,这几看过太多笑容虚伪且一脸狗腿的男人从他书房中出来,这样也就算了,老爷子还满脸堆笑地送走了一位又一位身穿墨绿色军装的日本官员。 她“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想念她的“白爸爸”,心里不停地盘算着究竟怎么样才能够穿越回去 “花听。”是白起鸿的声音,他已经走至花听房门外,“你头上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昨日我与你简叔叔商量了下,帮你和简亦约了明天下午见面。” 简亦是谁 “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说到这个,他的语气冷了一冷,“把咖啡泼人家衣服上,亏得那简亦还挺喜欢你,愿意约你再次见面” 哦,花听恍然大悟,原来是白夫人口中的那位相亲男啊。 “听到了没”他敲了敲门。 想到可以出去,花听高兴还来不及,连声答应:“好好好” “女孩子要端庄一点。” “好好好” 终于捱到第二天下午。 花听穿着小洋裙,黑皮鞋,拎着白夫人特地为她搭配的红色小皮包,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一辆电视剧里头常放的黑色复古老吉姆轿车。 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是这个年代常见的小洋房、小咖啡馆、小酒吧和小酒店。 这个区域拥有上海最多的林荫道,最多的老式花园别墅,也聚集着上海最有钱有势的大亨。 花听看得入了迷,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现在的上海依然保留着这个时代最为迷人的旧式建筑,一些破旧花园洋房如今成了几千万元的抢手货,不过老房子的价值不仅仅局限于金钱的范围,它们是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组成部分,它们让如今的上海变得格外的美丽,动人,花听从小就觉得,在中国,从来就没有哪个城市能够像上海那样美得惊心动魄 她喜欢上海。 也喜欢这个年代的上海。 车子在一家爬满翠绿藤蔓的咖啡馆门口停下,花听毫不优雅地跳下车子,差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好在她身手敏捷,及时地摆正姿势。 咖啡馆里飘荡着悠扬的钢琴声,在座的每一位客人不是西装白领,就是蕾丝洋裙,似乎在这样一个年代,只要是穿着洋人的衣服喝着洋人的咖啡就是一种档次的体现,花听此刻脑袋里蹦出这样一句话来:老上海的作,是一种腔调。 其实说到底,老上海虽然美,但也作,那些扭着腰肢去听戏的千金大小姐,嘴里哼的却是不着调的西洋曲子,她们喝着普通老百姓用一个月的工钱都买不起的英式红茶配拿破仑蛋糕,嘴里谈论的无非就是一些某某某家的大少爷如何英俊潇洒得令人沉醉。 还有那些每日每夜混迹在赌场里,穿着马甲叼雪茄的男人们,他们西装金表大背头,挥钱如水,筹码如山,自认为腔调十足,品位高尚,实则跟街头巷尾的滥赌徒没有分别。 作实在是作花听默默在心里淬了一口。 角落靠窗位子上的男人笑着朝她扬了扬手。 他就是简亦吧眉目生得俊俏,发色如墨,不像是让人讨厌的样子啊,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个单边酒窝。 为什么会被泼咖啡 西装衬衫黑领结,典型的绅士打扮,虽无新意,但让人看着的确不讨厌。 “我已经帮你点了卡布基诺。”简亦在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笑意。 花听一挑眉,“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喝卡布基诺了” “呃”对方明显的愣了一下。 花听扬手叫来服务员,“拿铁,谢谢。” 简亦稍稍惊讶,“白小姐上次不是说只喝这家店的卡布基诺么” “是吗我忘了。”花听随口答道。 虽然有些不明白,但简亦还是扬着一边嘴角,笑着问:“头伤好了么” “当然,不然我怎么出来跟你见面。”花听实在是想不通,这个叫简亦的男子,明明脸蛋生得讨喜,也看的出来家世不错有教养,怎么就被泼咖啡了呢 “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这次约会。”他的眼里似是有惊喜掠过。 花听笑了下:“不瞒你说啊,我只是待家里太闷了。”端起眼前的咖啡杯,丢了个顽皮的笑眼给他,“不是因为你。” “哈”他再次惊讶。 “我都泼你咖啡了,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了,怎么可能还想跟你有第二次的接触。”花听讲话直接,她也想看看这个叫简亦的会作何回应。 好像是知道花听的性子,他也不生气,耸了耸肩喝口咖啡便慵懒地靠向椅背,“无所谓,你怎么高兴怎么来。” 半边脸融进阳光,弯起的眼角流露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痞气,仔细一看,还颇有股风流的味道。 这男人八成是对花听一见钟情了,才会那么好脾气地向着她。 一见钟情她想起了丁耀一。 不知道丁耀一现在怎么样了,对于她的无故消失,他跟白爸爸怕是要急得团团转了吧 想到这里,花听叹了口气,“我上个洗手间。” 厕所在咖啡馆的二楼。 花听才走了10层不到的阶梯,身后便有五六个大汉横冲直撞地朝着这边方向跑来,他们气势汹涌,目露凶光,经过她身边时狠狠地撞击了几下她的肩膀,力道还不小,连句道歉都没有。 花听有些恼怒,加快步子跟上。 为首的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冲进楼梯拐角处的一间包房,二话不说一掌击向包房中央那张铺着白布的方形长桌。 桌上的杯子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一晃。 十多个人站了起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在这个小空间里蔓延开来。 花听好奇,躲在门边偷看。 “好你个蔡炳荣杀了我十多个兄弟,这笔账老子现在就跟你算”大汉指向长桌尽头坐着的一位头戴黑色毡帽,脸上架着一副圆框墨镜的男人,虽看不到眼神,但能感觉到那股逼人的气势,明显赢了大汉一截,“老子今天不杀了你就不姓林”大汉抓起手边的茶杯,将它狠狠地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这个叫蔡炳荣的男人模样看来跟她“爹”白起鸿差不多年纪,想必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此刻面对着五六把刀口倒显得一点都不慌张,只是平淡地说出一句:“你在我的货里动手脚,还敢理直气壮地跑这来找我算账”下巴一小撮胡子随着他的冷笑而微微颤动,“恐怕你还没搞清楚,究竟该谁算谁的账吧” “废话少说”大汉猛地扑了上去,“今天就给我的几个兄弟们报仇” 这一扑,就像拉开了开战信号,两方人马都以拼命的架势凶狠地纠斗在一起。 花听倒是头一次看到电视剧里头的帮派火拼情节,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离开,还情绪激昂地观看着。 这位大汉头头倒有两把刷子,飞起拳脚击败好几个人蔡炳荣的手下,再一个横跃,踢翻一个准备从侧面偷袭他的黑衣男子 大汉招式凶猛,拳脚有力,战斗才刚开始,他就占尽上风,而那个叫蔡炳荣的,还是一脸处之泰然地坐在那儿,丝毫不受身边刀光剑影的影响。 不过大汉身边的几个兄弟就没他那么生猛了,三个已被撂倒在地,两个被蔡炳荣的手下正用枪指着脑袋,只见大汉从裤腰后面摸出一把黑枪,跃上长桌,三两步飞到蔡炳荣身边。 所有人停止了动作。 黑幽幽的枪口不偏不倚地对着蔡炳荣的脑袋。 蔡炳荣淡定得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 大汉扫视了一圈周围形势,大声说道:“识相的把枪放下” 蔡炳荣的手下面面相觑。 “td听到没有”大汉的枪口离蔡炳荣的脑袋更近了些。 几个黑衣男子这才乖乖地把枪放下。 大汉狰狞着表情继续喊道:“把枪踢远点” 黑衣男子照做。 其中一位目光冷冽一些的早就发现了从一开始就躲在门边看好戏的花听,他也只是碰个运气赌一把,用力将枪踢出老远,并算准了距离,枪身顺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准确地滑溜到花听脚边。 花听先是惊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包房内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门外这位身穿小洋裙的年轻女子。 她是谁 所有人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花听拿起枪,娴熟地将它握在手中。 所有人在为她的出现而感到意外的同时,她敏锐地观察到蔡炳荣身边的大汉正狡猾地拉开枪膛保险 花听没有丝毫犹豫,抬起左手先他一步开了一枪。 呼啸的子弹带着火焰的温度瞬间击中那只准备扣动扳机的右手手腕。 大汉惨叫一声。 鲜血四溅。 近距离射击子弹的威力几乎将他整个手腕撕裂。 大汉的枪落了地。 蔡炳荣的手下见状趁机将他拿下。 “草gouri的”大汉口中不断飙着脏话,他捂着受伤的手,抬起头面色狰狞地看着花听。 花听并不知道事情原委,为了不闹出人命,她开的那枪也是特意避开了要害。 第四章 长桌尽头的蔡炳荣先是抿了口杯中茶,再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烟卷,接着朝空气吐出一口烟圈,这才起身朝花听走去。 都多大岁数了还摆什么型啊,花听在心里翻白眼。 她奇怪的是,二楼动静那么大,整个咖啡馆的人却对此做视而不见,路过的服务员也是如此,想这蔡炳荣定是大有来头,像这种帮派恩怨厮杀事件在这样一个格调优雅的地方也不是头一次上演了吧 花听把枪丢还给那名黑衣男子。 男子朝枪口吹了口气,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模样看来才25岁不到的年纪,虽然也是一袭黑衣,却跟蔡炳荣的其他手下大不相同,他眸中带光,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气息。 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把枪丢给了她万一她不懂枪法,他们又该如何收场 蔡炳荣在她前方一米处停下脚步,张嘴便露出三颗金牙,左侧虎牙一颗,上下门牙各一颗。“敢问小姑娘是哪家千金”身穿蓝黑色丝绸长衫,手持折扇,“小姑娘够胆量啊”说着便摘下帽子,递给身边的黑衣人。 灰白色板寸头,鹰钩鼻,嘴角叼着烟卷,神情倨傲,又是一副黑社会大佬的经典模样。 “蔡叔。”简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蔡炳荣的视线越过花听的肩膀,朝他点了点头。 “她是白花听,白叔的女儿。”看这屋子里的情形,简亦一脸的了然于心,“看来是我错过了一场精彩打斗啊。” “白花听”蔡炳荣折扇一收,摘下墨镜,“你就是一个月前刚回国的白家千金白花听”右眼的疤痕突兀地横在上下眼皮之间,像一条暗紫色的蜈蚣。 这种造型花听见得多了,所以并不感到稀奇,只不过是这张面相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她怀疑自己帮错了忙。 蔡炳荣上前一步,似要将她端详个仔细。 “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啊。”蔡炳荣的脸上有笑容浮现,“你5岁那年我还抱过你几次,后来就再也没见你了。” 这丝笑容竟让花听看出了些许的人情味。 原来是白起鸿的朋友。 “我没什么印象了。”没办法,她真的不认识,也笑不出来。 蔡炳荣倒也不介意。“我跟你爹也有多年未见了,想当年”记忆似乎卡在了某一处,他的笑容有片刻的停顿,没有再说下去。 花听沉默。 “代我向你爹问声好。” “好。” 花听刚要告辞 “对了,你的枪法是你爹教的”对于这个问题,蔡炳荣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连带笑容也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回答得干脆,她可真没见识过白起鸿的枪法。 “我看也不像。”他说完自己笑起来,眸中带有欣赏的意味,“那么,”将烟掐灭在方桌白布上,抬手向她行了个作辑礼,“我代表我们龙帮谢你救命之恩。” 花听见状立马摇头摆手地说道:“蔡叔叔说的哪里话,我只不过是碰巧路过。”心虚地看了眼站在蔡炳荣身后的那名黑衣男子,“再说了我的枪法不准,也没帮上什么忙” “想必不是碰巧路过吧”黑衣男子果然多管闲事地站了出来,“你可是从头到尾都站在那里。”用手指了指那扇正红朱漆大门,“而你的枪法,我看整个帮会的人都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说完朝她扬一扬眉,抿着嘴笑。 “是吗” 他眉形似箭,目光炙热,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似要将她看穿。 经这位黑衣男子一说,蔡炳荣的语气就更不容拒绝了:“我们龙帮向来有恩必报” “蔡叔叔你太客气啦,就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 “花听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这恩,我是一定要报的”蔡炳荣笑起来,右眼上的疤痕随着面部神经的活动而微微颤动起来,活像一只爬行中的蜈蚣,“这不仅是我们龙帮的规矩,也是我个人的处事方式。”好像他再笑下去,蜈蚣便会爬上他的头顶。 见花听不说话,蔡炳荣也不为难。“那这个人情,蔡叔叔先欠着,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龙帮。” 花听可不想跟黑帮扯上什么关系,更不想与他们有人情往来。 “怎么样” 花听刚想说“好”,眼神就落在了那名黑衣男子手上握的黑枪上,念头一动。“蔡叔叔送我把枪吧” 所有人愣了一愣。 花听补充道:“眼下这个社会,女孩子带把枪防身总归是好的吧” 蔡炳荣笑:“花听说得有道理,不过放眼整个上海滩,我看没人敢动白起鸿的女儿吧” 那到底是送不还是不送 看出了花听对枪的热爱及渴望,蔡炳荣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那搓小胡子,问道:“你想要哪种枪”扫视一圈黑衣男子手上拿的,不是旧的就是枪壳破裂,要么印记斑斑,“改日蔡叔叔送把好的给你吧。” “不用了蔡叔叔,我想要他手里那把。”指尖落向那名气质沉稳且眉目舒朗的黑衣男子身上。 对于花听的要求,他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毫不犹豫地把枪丢给她。 花听单手接过。 对于此次约会,花听难得没有抱怨,这让白起鸿舒展了眉头,脸也就没有以前那么冷了。 原本以为自己与蔡炳荣在咖啡馆一事不会再有下文,没想到三日后,白起鸿收到了一封请柬,里头内容是说明日蔡炳荣将在年福大饭店摆下宴席,特请白先生务必携全家出席。 白起鸿略感诧异,这十年里,自己同蔡炳荣并无来往,这厮怎么会突然设下宴席是想与他重修旧好想到这里,白起鸿冷冷地笑了一声,他蔡炳荣打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么如今他白起鸿的公司在上海滩几乎垄断了包括法租界在内的的所有鸦片生意,多少人排着队来拍他马屁做梦都想跟他套近乎,怎么,这蔡炳荣也想来参一脚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他听说蔡炳荣不仅宴请了简茂生父子俩,连如今在上海滩地位与他几乎平起平坐的陈奂林也将出席明日的饭局看这形势,是要将他们四大亨重聚么 花听也是从白夫人口中得知,十年前的白起鸿与蔡炳荣交情甚好,两人曾滴血结拜为兄弟,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帮派里不起眼的小角色,后来认识了在码头扛货的简茂生和陈奂林,四人因志趣相投走到一块儿,并发誓要在上海闯出一片天 如今四人各有作为,也都完成了当年的心愿,可不知怎的,关系就没以前那么好了,白夫人只知道白起鸿跟蔡炳荣是因为一个女人而闹掰的,据说他在认识白夫人之前,曾倾心于一位声乐场所里的烟花女子,可不知为何两人恋情无疾而终,这其中细节,恐怕只有白起鸿和蔡炳荣知道了吧 年福大饭店开设在徐汇区最繁华地段的一栋大厦里,算是这个年代最为奢华的饭店之一。 大厦高约60米,共10层楼,外墙是坚固美丽的棕红色花岗岩,屋顶由蓝灰色铜瓦楞皮铺就,反射粼粼日光,耀眼夺目。 由豪华气派的旋转门进入,就能看到光洁亮丽的西班牙大理石地面,两旁是高挺廊柱和天花板下的古铜镂花吊灯,着实美轮美奂。 这里出入的皆为上流人士乃至国际政要。 看来这蔡炳荣也是财力雄厚呐 花听跟着白氏夫妻来到了一间位于7楼的包间,只见高高的弧形拱顶下,水晶灯璀璨明亮,铺就着浅黄色格子桌布的餐桌上摆放着精美的餐具和金色烛台。 所有人都已到齐。 桌子正中间位置上,穿丝绸长衫的蔡炳荣微笑着起身招呼,并让侍者在每一个杯子里倒上法国香槟。 花听看到了简亦,他正坐在一位身材偏胖的中年男子身边朝她眨了眨眼睛。 花听移开视线,扫视了一圈在座所有人,竟发现那名黑衣男子也在,他就坐在蔡炳荣身边,显然是他的心腹。 在座宾客无不客套地寒暄了一阵,接着进入举杯畅饮模式。 气氛倒不尴尬。 白起鸿也配合地挂着笑脸。 “蔡兄这十年来过得可好” “也就那样,混混日子。”蔡炳荣举杯敬他,“倒是白兄你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啊。”笑得右眼蜈蚣扭动。 白起鸿意思性地抿了一小口。“我听说前些日子,你走私的那批军火被人动了手脚”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可不是嘛,怪我大意,”蔡炳荣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几个小杂种害我损失了500支枪。” 什么走私军火花听正准备下咽的一块龙虾大肉在喉间噎了一下,立马端起眼前的酒杯往嘴巴里猛灌。 既然是走私军火,那么蔡炳荣手上的钱财,定是沾了不少中国人的血。 花听咽了几大口香槟下去,喉间总算是顺畅了。 一位刚放下筷子且看着比在座各位都要年老一些的男人被花听这番举动给吸引了去。 慈眉善目,应该六十好几了,笑起来皱纹深刻。“白家小女好酒量啊,难怪简家公子喜欢。”虽然年老一些,但衣着讲究,白衬衫黑马甲,左侧口袋挂出怀表金链。 “是啊。”简茂生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一天不提花听就嘴痒。” 惹了在座一群人哄笑。 “花听,敬你陈伯伯一杯。”白起鸿这个语调倒是跟她的白爸爸有几分相似了。“你跟陈伯伯也有5年没见了吧” 花听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来,花听,敬你xxx一杯。” 侍者给她的杯子里重新满上香槟。 花听端着站起来。“陈伯伯,我先干了你随意”说完,仰头便是一杯下肚。 “好”陈奂林满眼的赞许,跟着三口干掉一杯。 “原来花妹妹酒量这么好,”简亦跟着凑热闹,“我也要敬花妹妹一杯”笑容痞里痞气的。 花听白他一眼,又是一杯下肚。 接下来不用白起鸿提醒,她也知道要敬简茂生了。 “简叔,这杯敬你” 好在花听从小就被培养成“千杯不醉”的体质,因此她的各种同学聚会,白爸爸都不担心。 简茂生一干为尽。 接下来 白起鸿正要介绍:“这位是蔡” 蔡炳荣高声打断:“其实今天设宴不光是为了跟大家叙旧,还有一件事情” 身边的黑衣男子起身走到酒桌后面。 “今天是想隆重感谢一下当日白家小姐的救命之恩。”蔡炳荣说完,那名黑衣男子从几上端起一个骨灰盒大小的木箱子。 白起鸿不解,视线落在花听的脸上。 第五章 不止是白起鸿,所有人都将视线放到了花听的脸上。 “哦救命之恩”陈奂林显得颇为好奇。 “当日我在布莱梅遭那几个狗杂种的突袭,碰巧身边手下没带多少武器,要不是白家小姐开的那一枪,恐怕我早已是那狗杂种的枪下鬼了。”说着,示意身边的黑衣男子打开木箱盖。 是一把漂亮的银色左轮手枪。 这种手枪花听在射击营里玩过,它的轮盘装弹舱属于半自动圆轮盘,可以旋转也可随时退出哑弹,结构设计独特,装弹迅速,击发联动,是花听喜欢的枪类之一。 “原来是这样”白起鸿的目光森冷地扫过花听的脸,“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开枪了” “呃”怪她之前没有将此事告知于白起鸿,此刻看他的眼神,愤怒中带着阴冷,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花听女中豪杰啊。”相比起白起鸿的态度,陈奂林倒是懂得欣赏她。 “什么时候学会开枪的”白起鸿语调冰冷,他撇一眼盒子里的左轮枪,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 “在美国读书那会儿,跟同学去射击俱乐部玩过。”这理由简直完美。 “是么”白起鸿脸上难掩不爽之色。 蔡炳荣略微尴尬,但他依然堆着笑脸,道:“那日送给花听的只是把残破不堪的枪,今日补上把新的。” 黑衣男子端着木箱走到花听一侧。 本以为当日蔡炳荣只是礼貌性地说一了下,而且自己也已经拿了这名黑衣男子的手枪,怎么他们龙帮就那么固执她本就不想与这些什么龙帮青帮有过多的纠缠,再加上她爹白起鸿与蔡炳荣之间的关系明显不合,此刻该叫她如何是好 “呃蔡叔,我平时还是比较习惯用普通手枪,这把左轮枪恐怕不大适合我,还是” 白起鸿打断,“蔡叔说送你,收下便是。” 花听翻了个白眼。 这人心还真难猜呐 “那我收下了,谢谢蔡叔。” 收完礼,蔡炳荣才终于坐下。 “不过花听,我倒是好奇了,”白起鸿微眯起眼睛,佯装打量了她一下,“你杀了人还能那么镇定”语气说变就变,“看来是我不大了解自己的女儿啊。” “杀人那倒没有。”蔡炳荣解释道,“那日花听只是射中那狗杂种的手腕。” “哦能够射中手腕,如果是在近距离的情况下,那枪法算是了不得了啊”陈奂林一看便是懂枪之人,对花听也是颇为赏识,“花听,改日我带你一同上山打猎,也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枪法。” “好”一听到打猎,花听两眼放光。 白起鸿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回到家中免不了一顿训斥。 白起鸿的气点有两处。 一是他不喜欢女孩子家家碰这些男人的玩意儿,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跟那些富家千金一样贤良淑德,体态端庄,而不是舞刀弄枪,打打杀杀,没事可以弹琴练舞或者听听较为高雅的音乐会,结识一些富家公子,约会喝茶看电影,女孩子不就该如此吗哪里沾染的一身江湖味儿 二是这些年来他已经跟蔡炳荣保持距离,各过各的,生意上也并无交集,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染手他们龙帮的事,这样一来,恐怕日后蔡炳荣这个人是避不了了。虽说花听对他们有恩,可这饭也吃了,礼也收了,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日后多多少少总会有些纠缠。 白起鸿叹了口气。 通过此次饭局,花听对这上海四大亨的背景,也算是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蔡炳荣走私军火。 陈奂林不但经营百乐门,还是上海永鑫银行的创始人,虽然他跟黑帮也有着一些非比寻常的关系,但却是这四位当中比较正派的了。 至于简茂生父子俩,花听总算是明白过来当日的“花听”为何要泼他咖啡了,想来那位“花听”也是跟她一样恨透了日本人,而简茂生和简亦却是为上海新政府做事,说难听点就是给日本人卖命,算是日本人的走狗,而白起鸿之所以要花听嫁给那位简家大少,是因为简茂生在新政府的身份以及人脉,能够为他打通私运鸦片的渠道 花听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把玩着手中的黑枪。 没有射击场没有枪靶,有了枪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不要,要了反而手痒。 在白家的日子简直无聊透顶,白起鸿管得严,再加上龙帮这件事,她除了跟简亦见面,根本就没有出门的机会,而白夫人虽然是他爱妻但也帮不了她,白夫人爱他,敬他,但也畏他。 花听叹了口气,做白起鸿的女儿究竟还要做多久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还有一个多月警校就要开学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对警察这个行业究竟感不感兴趣,但她对于即将到来的警校生活还是蛮向往的。 楼下传来了麻将声,花听从床上一跃而起。 对于她的加入,几位夫人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不过这次花听学聪明了,尽量胡小还要适当地放炮,这样一来,大家有输有赢,牌桌上其乐融融。 不过这样的打法对于花听而言少了太多的刺激,两个小时下来便觉得无趣了,她想出门,但只能求助简亦。 这样想着的时候,客厅茶几上的老式座机响了。 阿香接起来不到两秒便喊来花听,说是简家公子找她。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仿佛看到了救星,花听丝毫没有留恋地离开了麻将桌。 简亦约她4点看电影顺便吃晚饭。 原本她想过要用“与简亦约会”的借口大大方方地走出白家大门,再在半路上自个儿偷溜去玩,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因为她的老吉姆车上不仅坐着司机,还有两个彪形大汉,就算花听下了车,他们也是一路跟随,丝毫不给你私人空间。 车子在国泰大戏院门口停下。 花听知道这家电影院,就在淮海中路870号,原本就是叫国泰大戏院,后来ge时期被改名为人民电影院,再后来,也就是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吧,这家电影院进行了全面的大修改建,把原有的平坡式放映厅改建成了三个风格迥异且舒适豪华的阶梯式放映厅。 即便如此,她还是喜欢眼前的国泰大戏院。 酱紫红泰山砖,白色嵌缝,怀旧而美丽。 简亦一身西装笔挺,站在车门外迎她下车。 汉奸花听的嘴角扯了一下。 他们看了这个时期正在热映的南国之春。 老旧的黑白电影。 剧情平淡,花听谈不上喜欢。 简亦在她身侧不害臊地凑过脑袋,脸离她只有半寸距离,眯着眼睛笑。“怎么电影不好看吗” “也还好。”花听避开。 “那花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电影呀”嬉皮笑脸。 他是真没心没肺呢还是装的花听表示很怀疑。 “我要看的电影你们这个年代是没有的。”电影院大门就在前方10米处,花听突然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简亦有些不明白了,“那哪个年代有” “这里有后门吗”花听转了转眼珠子。 “有。” 旧上海的夜晚是迷人的。 街上人潮涌动,人声鼎沸,林立两旁的中西建筑顶部霓虹齐放,伴着各种在如今的21世纪仍被称之为百年老店的招牌络绎不绝地闪动着,茶楼酒肆、古董陶瓷、花鸟书画、特色小吃等店铺鳞次栉比,一种经典的“老上海”的韵味充斥了整条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上挂满了小红灯笼,它们的点缀让整个夜色显得越发的妩媚。 花听一边欣赏一边对身旁的简亦说:“你可以回去了,我要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找乐子”简亦反而挨她更近了,“你要找什么乐子” “不关你事。”花听将包往肩上一甩。 “你所说的乐子,该不会是想打枪吧” 简亦这句话令她眸光一亮,她正好今天带了枪,就放在小皮包里。 “对于你这样的女孩子来说,看电影的确太沉闷了点,”他望向人海深处,像是若有所思地道,“你想打枪的话”想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恐怕有些难,现在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 切,花听翻了个白眼。 “我还没见识过你的枪法,真有他们口中说的那么神” “关你屁事。” “你这是要上哪去”花听越走越快,简亦也不得不加快脚步。 “找乐子。” “找什么乐子” “寻求刺激。” “刺激”他突然想到一个地方,“要不我带你去赌场转转” 花听停下脚步。 早就听说过民国时期的赌场金碧辉煌、衣香鬓影,几乎比现在的澳门赌场都要华贵,今日一看,还果真如此。 简亦带她去的,正是白起鸿名下最大的一个赌场。 赌场正门设计独特,仔细一看,像只狮子的嘴巴,不用说花听也知道它的寓意,取的是万兽之王吸财的意象,正是他白起鸿的风格。 赌场内部的装潢就更不用说了,所有能够体现奢华之意的词语通通可以用上,她走过一张又一张绿底长条的赌桌,荷官负手站在一旁,赌客们情绪激昂,也有的沉着冷静,牌面上烟雾缭绕,使一场赌局更添了些许的神秘感。 花听每经过一张赌桌,就引来几个异样的目光,毕竟这样的地方男人居多,像她这个岁数的女人,几乎没有。 “你爸的赌场你还没来过吧” 简亦也只是带她随意逛逛,想不到她说要买筹码。 这个女人在美国那几年究竟都学了些什么 “买大买大大大大” 声音来自花听所站方位的右后方,那一桌的“赌大小”是整个赌场里最热闹的地方,她一转身就看到一位长袍马褂的男人哭丧个脸从人堆里出来,看样子输了不少钱,五秒钟后,又是一位粗布长衫的男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花听好奇,硬是挤进了人堆。 “哟,女人也来赌钱” 身边这群赌客无不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到赌桌上。 一位身材瘦削的平头小哥正站在她对面摇头晃脑地甩着手中的骰盅,嘴里头还念念有词,一副江湖神棍的模样,故作神秘,花听直想翻白眼。 骰盅“啪”的一声落向桌面。 “我买大”一位长相贼眉鼠眼的男子果断地扔出一叠钞票。 其余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下定夺。 “刚刚开了好几把大的了,这次就买小吧”众人纷纷往小了押。 结果开出来二四六,还是大。 又是一个输光钱财的男人沮丧离开。 对面这位小哥继续摇他的骰盅。 “这把买小”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花听身边的几个大汉犹豫了一下,决定跟他买小,其余的还是随自己的意向买大。 结果开出来二二四,还真的是小 莫非这男人是财神爷花听倒好奇了。 接下来连续几把,无论那个男人买什么,他就开什么,虽然其中投错过一两把,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他赢,以花听看过那么多赌神电影的经验告诉她,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 她开始观察对面摇盅小哥与这位“财神爷”之间的眼神交流或者是肢体暗号。 这一看,还真被她看出了端倪。 只要摇盅小哥挠一下耳朵,这位财神爷就押大,如果他摸一下鼻子,则押小。 一连观察了十把,花听确信这两个家伙在出老千,而且手段老套,连她都会。 于是这一把,当对面这位小哥放下手里的骰盅,抬手准备挠耳朵的时候,花听一掌拍在押注台上,所有人的心随着她的掌声震了一震。 “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财神爷挥了挥手中的一叠钞票,“想赌就拿钱出来吧。” “是呀,只要跟着你押,准赢的呀”花听故意将音量加大,好让大伙儿都听见。 财神爷的脸色沉了一沉。 “小姑娘别碍事,不赌就一边儿去。”摇盅小哥不耐烦了。 “就是,你到底赌不赌”财神爷附和,“想赌就拿钱出来”说完便拿着一叠钞票在她眼前晃了晃。 花听不屑。“你确定这还叫赌” “怎么” “大伙儿听着待会儿看到他挠耳朵就押大,摸鼻子就押小”花听抬高音量,嘴边浮现一抹隐秘的笑,“听我的准没错” 男人们面面相觑,不大明白这位小姑娘的意思。 “哟呵你个女人赌不起还想捣乱”摇盅小哥与财神爷对视一眼,脸色暗沉下来。 花听眸子一眯,“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坏了赌场规矩” 第六章 周身顿时安静下来。 因花听的这句话,连隔壁桌的赌客都跑来凑热闹。 简亦捧着一盒筹码站在人群外,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摇盅小哥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他给财神爷使了个眼色,语气强装镇定地道:“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意思是说我出老千” “没错”花听声音洪亮并中气十足。 “敢问姑娘,能否拿得出证据”他料想花听只是看出他挠耳摸鼻,并不知其中玄机。 财神爷开始迫不及待地整理押注台上的钞票。 “证据我有的是”扇形睫毛扑闪了两下,花听眼中带了几分笑。 “那么,就请姑娘将证据拿出来。”摇盅小哥的额角已经开始冒汗,他要为财神爷争取时间,场面还是要撑住,“倘若拿不出来” “怎样”花听的笑眸懒懒地眯着。 “我们可就没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哟呵还敢威胁起我来了 花听揭开他的骰盅,一把抓起那三颗骰子。“非要我拿证据出来,那我就不客气了”放手中掂了掂重量,果然不出她所料,“就这点小把戏还想出来混”要知道,花听自小就讨厌这些坑蒙拐骗的手段,如若被她发现,绝不袖手旁观,“大家仔细掂量一下这几颗骰子的重量,就知道其中暗藏的玄机了。”说着将骰子举到众人眼前。 一位大汉心急地从她手中接过,放掌心上抛了抛,皱起眉头道:“好像是不太一样。”又抛了两下,“好像重了。” 摇盅小哥的脑门沁出一层冷汗。 财神爷加快了收拾钞票的速度。 想跑没那么容易花听扯起一边嘴角。“那么接下来我就来说说你是怎么出千的。” 众人一致地将目光放到花听的脸上。 “你在骰子里灌铅,改变了骰子的重心位置,只要靠近重心的那一面朝下,你便知道骰子的点数是大是小了。”花听双手抱臂在胸前,冷眼打量着他,“想必你也是个中老手了,只要熟练地利用它的物理特性,你想怎么摇就怎么摇,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再与这位财神爷串谋,”伸手指向那位正塞了一口袋钞票的男人,“还不赚大发了” 摇盅小哥的额头布满汗水,终于露出慌乱的神色。 不过对于花听说的这番话,几位大汉还不是很理解,显然是没读过什么书,其中一位大汉命人不知从哪拿来的一块石头,直接将骰子砸成碎块。 而在这些碎块当中,果真参杂着一些银白色的金属物体,所有人的怒气在一瞬间飙升小哥尴尬地朝后退去,财神爷见状趁机溜出人群,正要逃跑,不料被人群外的简亦单手撂倒,怀中钞票洒了一地。 众人愤怒,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一顿暴打是免不了了。 只能说他们活该 花听转过身,对上简亦一脸的笑。 局面开始混乱,几个黑衣保镖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花听冷眼旁观,像这种江湖骗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是不知道“悔”字怎么写,虽说赌博也不是件多么光彩的事,但只要是通过某种不正当手段来骗取他人财物的行为在花听眼中,跟偷是没分别的。 场面持续混乱着,直到一个声音从大厅另一端响起,众人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出什么事了”白起鸿慢步走下楼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边上站着的花听,眼中掠过一丝不悦。 花听昂首挺胸,站得理直气壮。 人群微微散开,花听这才看清楚地上躺的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鼻血喷洒,门牙落地,哀叫声连连。 白起鸿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宽敞大道。 领头的大汉站出来,不解气地踢了两下正蜷在地上的财神爷,道:“狗娘养的,居然在老子面前出老千,骗了老子兄弟不少钱”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两个狗杂种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好在姑娘有眼力,”大汉感激地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花听,“不然我看大伙儿都要输得脱裤子了” 此刻看白起鸿的眼神,不用说花听也知道,又在怪她多管闲事。 “出老千”白起鸿眯眼打量了下地上那两张血肉模糊的脸。 “没错”大汉仍然气得拳痒,恨不得上前再甩他们几拳。 保镖将台桌上的骰子碎块捧到白起鸿眼前。 他一眼便明了。“还真有人敢在我的赌场里出老千简直是活腻了”声音具有极强的威慑力,众人的心跟着颤了一颤,连地上那两张血肉模糊的脸也停止了哀叫。 白起鸿懒得多看他们一眼,直接命身后的保镖:“拖出去,按江湖规矩处置。” 江湖规矩 剁手 大汉这才解气。 “刚才多亏了这位姑娘好在姑娘学识渊博,一眼识破老千骗术,在下粗人一个,实在是佩服佩服”既能拿回钱财,又能挥拳泄愤,大汉在看着花听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敢问姑娘芳姓大名” 白起鸿一脸不悦。 简亦替她回答。“这位正是白叔的女儿白花听。” 众人惊愕 纷纷放下手中的扑克牌,朝花听所站的方向看去。 怎么当白起鸿的女儿就这么了不起 对于这些目光花听早已习惯,只是白起鸿显得不太不自在,他紧蹙双眉,严厉地扔下一句:“跟我上来”便拂袖转身。 白起鸿的办公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相比起楼下的金色大殿,这里显得要古色古香的多,红木藤编桌椅,黑色牌匾,金丝楠木书架,架格里摆着两盆翠绿鲜嫩的天冬草,草叶纤细柔软,垂悬如飞瀑,飘逸而秀丽。 房间里到处散发着一股流年沉香的气息,这与白起鸿的气质一点都不匹配。 既然有着一颗爱国心,为什么还要当汉奸 等等视线移回到那两盆天冬草,她想起她小时候去太爷爷家玩的时候,太爷爷的书房里也摆着几盆类似于这样的植物,只不过是当时年纪太小,不懂得分辨,长大后就没怎么去太爷爷那玩了。 莫非,这白起鸿跟她太爷爷认识 他抽着雪茄,看着花听那双打量的眼睛,半天不说话,身后站成一排的黑衣保镖也是大气不敢出。 简亦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白起鸿才不浓不淡地笑起来,“跟我说说,这些都哪学的” “这重要吗”有时候花听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偏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时间,纠结来纠结去的,不觉得很无聊吗她又想翻白眼。 “甩掉我的保镖,就是为了来赌场玩”白起鸿的眼前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白叔你误会了,是我带她来的。”简亦性子洒脱,面对白起鸿的时候也是那样,一点都不怕他的样子。 也是,两家人都巴不得成为亲家了,还谈什么怕不怕的。 “你不要为她找借口,”白起鸿在烟雾缭绕中笑道,“花听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 “就是,干嘛替我找借口”花听上前一步,微微扬起下巴,“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错在哪了” 白起鸿饶有趣味地挑起单边眉,“那么你说说,你对在哪” 对在哪这种话也问得出来没看出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么 “我就奇怪了,你这么大个赌场,这么多手下,就没有一个是读过书的这些事情稍微动下脑子就知道,而且刚才听楼下的人说那两个老千在你的赌场待了也有个把月了吧而整个赌场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花听在说这句话的同时,白起鸿身后那排黑衣人的脑袋便低了低,“你们就任由他们在赌场里胡作非为坏了规矩也不管”其实说到底,还是智商问题,“而我替你们纠出了这两颗老鼠屎,反倒要被训斥” 白起鸿徐徐吐出一口烟圈,又弹了弹烟灰,没说话。 “请问我错在哪里”花听实在是受不了他这套自创的管教方式。 “你错就错在”白起鸿的声音没来由地严厉了起来,“这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管的事情。” 花听依旧扬着下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规定哪些事情是女人不能干的” 要知道,她的白爸爸可是从小就拿她当男孩子养 “你去美国读书,就是为了学这么套思想回来”白起鸿站起来,将雪茄掐灭在烟灰缸里。 即便是闻出了空气里的火药味,简亦也是毫不尴尬地笑起来,语带玩味地说道:“其实花听这样的性格我觉得挺好的,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 虽然不喜欢他,可总算是说了句人话。 “其实女孩子有自己的性格是好事,不一定非要千篇一律。” 白起鸿没有接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她。 “我反而觉得那些只会逛街喝茶看电影的女孩子,没有一丁点的吸引力。”他挨近了花听,那眼神分明又在说:我说得对不对呀花妹妹。 花听在心里头翻白眼。 简亦虽然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态度不免让人觉得轻浮,却令白起鸿生不起气来。 他沉默了许久。 摇头叹了口气,道:“简亦,你送她回家吧。” 花听躬身上了白起鸿的专车,靠坐在后排,疲惫地揉了揉脖子。 当白起鸿的女儿真的是挺累的,被没收了自由先不说,好不容易出趟门却要被限制这限制那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这天底下的规矩都他白起鸿一人说了算随意拿起一张被屁股压了一角的报纸,头条版块又是关于百乐门女子的红尘事,她觉得无趣,将报纸丢一旁。 车子缓缓发动,五光十色的光影在她眼前变幻,过了夜场繁华的地段便渐渐归于沉寂,融进浓重的夜色中。 车子里很安静,她不说话,简亦也不说话。 其实她有些饿,一个晚上没吃什么东西,但对着车子里的这群人也实在是没胃口。 算了吧。 花听摇下车窗,发现外面已经下起雨来。 路上行人加快了步伐,匆匆往能够躲雨的屋檐下跑。 她瞥见对街一处屋檐下的熟悉身影。 眨眼一看,原来是他。 她记得他,那日在布莱梅,他的眼神时而冷冽时而炙热,令她印象深刻。 他站在一家小商铺的屋檐下,瘦得清俊,一头凌乱的短发被雨水沾湿,肩部以下也是大片湿漉漉的痕迹。 他不慌不乱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的清俊和秀气,在这夏日黏腻的空气中,出奇地令人爽快。 他稍一偏头,就对上了花听的视线。 意外地朝她笑了一笑。 花听还来不及做出回应,车子一个拐弯,便驶出了他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皮包里的手枪。 第七章 三十年代上海新政府成立,城区被划分为华界、公共租界及法租界,其中法租界由白起鸿一手创立的万山公司垄断了大部分的鸦片生意,在如今的上海可谓是雄霸一方。 相信鸦片是不少中国人痛恨的东西,花听也不例外。 据说这几日的上海街头极其喧闹,无论是南京路上还是汇港码头都是一片人声鼎沸,这也是导致白起鸿在近日里频频发火的主要原因,据说是由一群大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在上海市各大街头举行禁烟活动,他们高喊禁烟口号并大摆横幅甚至放火烧鸦片,连白起鸿在十六铺码头的货仓也一并遭殃,大量鸦片被焚烧,货仓被摧毁,损失那叫一个惨重,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花听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痛快,要不是被禁足,她非常乐意加入这几支游行队伍,为国出一份力。 楼下,白起鸿的额角青筋暴跳,他愤怒地一掀桌布,杯碗瓢盆砸得粉碎。 白夫人尖叫。 花听心中暗喜。 白起鸿愤怒之下喊来一群黑衣手下,即刻下令烧毁整间大学,恰巧这个时候陈奂林登门拜访,花听好奇地躲在二楼搂梯转角处偷听。 原来陈奂林的此番目的是要劝说白起鸿不要再做鸦片生意,为了表示诚意,这次的损失全部由他补上,想不到白起鸿即时反对,他说鸦片利润好,赌场的利润也不及鸦片的十分之一,傻瓜才会放弃眼前这块肥肉。 陈奂林的劝说对于这位有着十几年交情的老朋友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白起鸿仍然固执地要走自己的路,继续做自己的鸦片生意。 这位年纪尚且年迈的老伯,花听果然没有看错他,她当时就觉得这个叫陈奂林的在上海所谓的四大亨当中算是比较正派的一个,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颗狂热的爱国心,这让花听对他的印象不免又好了几分。 楼下的气氛由于谈判破裂而显得不太融洽,双方僵持着,也都在气头上,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候,简茂生父子俩来了。 从简茂生的面部表情来看,估计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原来是他为了配合新政府推出的禁烟政策,接下来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与巡捕房新上任的华人督察长合力打击烟档,他再三强调自己是迫不得已,并为难地看着白起鸿。 这简直又是一大喜讯花听暗自窃喜着。 此刻白起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简茂生又立马补充一句,关于鸦片运送的渠道方面,虽然不能够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但简茂生发誓会尽自己所能替他打通一切关卡,让他放心,并叮嘱他以后行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局势已经大不如前。 听到这些话,花听只想一个劲的翻白眼,想必陈奂林的内心也是如此。 简茂生说完这些话,白起鸿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简亦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二楼楼梯口处的花听,探头探脑的跟做贼似的,他朝她咧了咧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 此时家中又来了一位客人,他一进客厅就摘下自己的帽子跟眼镜,露出右眼上的紫色疤痕。 怎么,今儿个四大亨又重聚了 蔡炳荣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借白起鸿的码头一用。 花听倒好奇了,这位新上任的督察长有那么厉害瞧把这一个个为难的 白起鸿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客厅陷入一片死寂,在座4位各怀心事,默契地沉默着,除了简亦,他扭头朝花听抛了个媚眼。 真是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显得那么的不正经。 大厅里的气氛虽然尴尬,但谁都没有走。 相信这顿饭,在座几位也是吃得格外的压抑。 除了她跟简亦有几句交流外,其余四人默不作声。 陈奂林动了几下筷子,便起身告辞。 看的出来他对白起鸿的失望,不仅是他,花听也对自己这个所谓的“爹”无话可说。 贩卖鸦片,残害自己的同胞兄弟,他还真干得出来。 “诶陈叔,吃完饭再走啊。”白夫人站起来挽留道,“有什么事情大家好好说嘛,毕竟都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而且她跟陈奂林的老婆也有着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眼下这两人闹得水火不容,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就是,陈伯伯,吃完饭再走也不迟啊。”花听一声附和,便遭来白起鸿的瞪眼。 陈奂林披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白起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 “陈伯伯” 白起鸿厉声制止:“花听吃饭不许大呼小叫” “起鸿,”陈奂林的声音清冽中带着一丝沙哑,他转过身,正好对上白起鸿的视线,“做为兄弟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少跟日本人来往,免得引火。” 说的好花听差点要鼓起掌来。 白起鸿却显得颇为不屑。“做为兄弟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做人要看时势。”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听不听得进去就看你自己了。” “看时势”这句话倒是把花听给惹毛了,“你意思是说,现在向日本人靠拢才是正确的选择包括贩卖鸦片残害中国同胞” 因花听的这句话,陈奂林停下脚步。 白起鸿放下筷子。 白夫人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可花听哪里忍得住,恐怕在座的也只有她能够理解陈伯伯的苦心吧 “鸦片是什么东西,我想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他看着厅门外的陈奂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丝冷笑,道:“看来我女儿也被你给洗脑了啊。”皮笑肉不笑地摇了摇头。 陈奂林提步离去。 花听怒气正旺。 “什么洗脑不洗脑,我相信只要是个中国人都知道要怎么做” “你闹够了没有”白起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蔡炳荣的汤勺落了地。 简亦忙站了起来,扯起花听的胳膊就将她往外拖。“花妹妹,我们看电影去吧。” “谁t想要看电影”由于简亦的力气太大,花听根本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居然被他一路拉到了公馆外。 “神经病吧你” 简亦松了手,赔着笑脸说抱歉。 “你究竟想干什么”花听甩了甩吃痛的胳膊。 “你没看到刚才饭桌上的气氛么” “气氛怎么了哦”花听一脸的心知肚明,“原来你也怕白起鸿。” 简亦看着她,没说话。 他除了有着一个“汉奸”的头衔外加一副油腔滑调的面孔,花听也看不出其他的什么坏心眼,其实几日相处下来,他的本质并不算太坏,只要他肯回头,还算是一株可以精心栽培的好苗子,日后成为国家栋梁也说不定。 “其实你跟白起鸿在我眼里是没有区别的,我当你是朋友,所以劝你还是趁早远离那帮日本人,你堂堂八尺男儿有手有脚的还怕找不到工作更何况,你家不是还有几处棉花厂吗,没事去新政府凑什么热闹”花听试图策反他,“你还年轻,早点弃暗投明,还算有得救。” 没办法,身边汉奸太多,能劝说一个是一个。 “花妹妹,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简亦用肩膀挤了挤她,转移了话题,“我知道这条路上有几家西式餐馆味道还不错,带你去吃吧。” “我说真的简亦。”花听正色道。 简亦却非常不合时宜地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尽管他想装得温柔一些,却还是掩盖不了眼角流露的那股天生的痞气,他说:“你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 花听一掌拍掉他的手。“我什么都不懂那你又懂什么” “我知道的可比你多的多。”他懒洋洋地笑起来。 “是吗”花听的嘴角勾起一个刚好的弧度,并在唇边弯了两个小括号,露出明晃晃的牙齿,“那你又知不知道,日本人是在哪一年投降的呢” “嗯”显然简亦无法理解她这句话。 “你信我吗”她在晚风中扬起一个笃定的笑。 “花妹妹究竟在说什么” “你信不信我” “花妹妹说的话,我怎能不信” “那么你听着,”花听敛了笑意,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有幸能够活到1945年8月15日那天,那么你就会看到日本人是如何无条件地投降于我们中国” “哈” “当然,这个投降是用无数个中国人的性命换来的。” “1945年”他的脸一半在路灯光线中,一半被夜色遮住,明明灭灭看不清楚表情。 “所以我好心提醒你,当汉奸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还年轻,学历也不错,当汉奸实在是可惜了。” “1945年也就是15年后”简亦含笑望着她,“我不太理解你这句话啊花妹妹。” 花听转过身,背朝他向前走。 她想念那个时代的所有人,她想回去。 “花妹妹”简亦在身后叫她。 究竟怎么样才能够穿越回去 “花妹妹” 这个夏日长夜里,泛着清冷月光的路面不时被汽车和人力三轮的轮子连番碾过,留下淡淡的不断被重新覆盖的痕迹,花听一边走着,一边叹了口气。 “你相信我就是了” 无论白起鸿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还是得当他的女儿,不然这天大地大的,她该何去何从总不能叫她露宿街头吧而她的太爷爷据说是在她的白爸爸出生后的第二年才搬到如今的上海徐汇区,所以她并不知道现在的太爷爷住在哪,也从来没问过,但她有预感,白起鸿能够带她找到回去的路。 虽然白起鸿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放眼整个上海滩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姓白的男人,但花听仍有预感,就算他跟她的太爷爷不认识也必定存在着某种间接性的关联,她相信只要跟着他,就能够找到她的太爷爷。 花听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同白起鸿面对面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从白家佣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们对于这对白氏父女的冷战早就习以为常。 而花听也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只要白起鸿的气没消,她将一直被禁足。 可她怎么闲的住没有射击训练营,没有组队打猎赛,连唯一一个说可以带她上山打猎的老伯都跟她“爹”闹掰了,她待在偌大的白公馆内,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 看来真的是,只有简亦才能够带她出去了。 从她的窗户望下去,正好是白公馆的大门,白起鸿弯腰钻进了一辆黑色轿车。 花听灵机一动。 和往常一样,花听拎着小包穿着亮漆皮鞋,说是与简亦有约,大大方方地走出了白家大门。 当然,身后跟着两个保镖。 在往电影院去的路途中,花听开始闹肚子疼。 司机无奈之下只好将车子停在一间商铺外。 她原本是想司机无论是停在哪间店门外,她只要进去了,总能找到后门开溜,但巧的是,这是间服装店,她根本用不着找什么后门,眼前这些玲琅满目的衣服,她只需换套装扮便可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好在白夫人给了她一些零花钱,足够她买一身衣服。 她给自己挑了件纯白立领衬衫,配黑丝领结,衬衣下摆扎进修身西裤的高腰里,再套一件西装式薄外套,看这架势,就差拿根马鞭去马场赛马了,不过这一身中性装扮搭配着这张略带英气的脸竟有股说不出的潇洒和帅气,但是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店内又瞎转悠了一圈,经过一排帽架,脑子灵光一闪,随手拈来一顶帽子,将头发拢起戴上,这才像样。 将帽檐压低了些,花听大步踏出了店门。 第八章 门外的两位保镖包括车上的司机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花听大摇大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 恢复自由身的她别提有多畅快了。 她在街头吃三鲜馄饨和口味地道的茶叶蛋,还有生煎馒头,更有一样令她吃得合不拢嘴的上海特色小吃,名叫抓饼但又不同于那个年代的手抓饼,它像面包盛在篮子里,用手一抓,松松软软,如棉絮一般,入口香酥即化,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花听一路潇洒地走走逛逛,还颇有兴致地乘坐了一趟拥有百年历史的人力车,一边在车上剥着板栗一边欣赏老上海的街头景象,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独属于老上海的风情。 可能世人眼中的上海女人,就应该是穿着旗袍,手握丝巾,迈着小碎步踏上人力车,不急不缓地去赴一场约 这一路走着逛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前方一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走入了一座祠堂。 祠堂内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她是被里头的喧闹声给吸引过去的。 花听熟悉这种锣鼓声,小时候跟太爷爷去看戏的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这种声音,虽然她看不懂,也听不懂台上那些“咿啊呀啊”的唱腔,但她的太爷爷总是看得异常的投入。 祠堂外并没有黑衣人把守,前来看戏的有走马贩夫的或者是长衫马褂的也有西装革履的,这里是一个不分阶级不分档次可供所有人自由出入的场合,所以喧嚣不断,花听一路穿行过百余个以彩幔装饰的桌席凉棚,来到东侧一圈帐幔子前。 只见密密麻麻的观众把棚子挤得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高香、汗味和体臭的浑浊味道,花听捂着鼻子正要离去,但十几米外的高台上正要上演一出穆桂英挂帅,她好奇,因为这部戏实在太有名,加上她的太爷爷喜欢,白爸爸也喜欢,所以,她决定留下来看个究竟。 台上传来“铿铿铿铿”的开锣声,花听扔了手中这袋板栗,努力往人群中挤。 虽然她个子不矮,但前方有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挡着,不挤不行啊。 戏已经开演,花听还在人群中被左推右挤的找不着方向。 突然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右手臂。 她警惕地回过头。 “白小姐今日有兴来看戏” 那位在蔡炳荣的手下当中显得格外的眉目清朗,举止文雅而正气的男子,在拥挤的人群中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呃你认得出我”跟他只有过两面之缘,这第二次还是在车里头与相隔10米外的他匆匆对过一眼,今日这身中性装扮居然会被他给认出来,那么白起鸿身边的保镖都是吃shi长大的吗 “怎么可能不认得”他的表情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花听将帽檐再压低了些。 他将一张戏票塞到她手中,并告诉她:“走到最前头就是贵宾席,你凭着这张票可以坐那看。” “谢啦” 他很快就被隔在了人群外。 花听捏着这张戏票,浑身充满了干劲儿,无奈眼前几堵肉墙太厚,她用了足足20分钟才挤到最前排。 这里还算宽敞舒适,几张圆木桌上摆着瓜子花生和一些糕点,几个看着老板模样的大老爷们儿靠着摇椅,扇着扇子,悠然自得地观看着台上这出戏。 后头挤归挤,但没有人敢越界。 台上一身青衣扮相的穆桂英一个转身,脚步由慢至快绕走舞台一圈,伴随着“咿咿啊啊”的唱腔让前排的老爷们儿齐声叫好,花听虽然看不懂,但也跟着他们一起鼓掌。由于她的身影在贵宾席上显得过于突兀,几位黑衣人要求她出示戏票,然后将她带到了她应该坐的位置上。 这张贵宾桌上摆着一份属于她的点心和水果,身侧坐着一位身穿白衬衫系格子领带的男人,他将袖子高高卷起,应着台上的动静,一下鼓掌一下欢呼,看得分外投入。 模样看来应该才三十出头,侧脸线条刚毅,眼角夹着几丝岁月的纹路。 想不到这个年代的戏迷还挺多的嘛,就看这间戏棚子里,年龄最小的差不多10岁,最大的80也有。 花听本只是随意打量几眼,却被她敏锐地瞥见了二楼右上方那把黑漆漆的正对着她身边这颗脑袋的枪口。 所有人情绪高昂地欢呼着,没有人注意到二楼角落的动静,花听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把枪的枪口确实是对着她身边这名男子的后脑勺位置,由于他情绪过于激动,一下前仰一下后靠的让楼上那人瞄不准中心,所以迟迟没有下手。 “先生,要不我们换个位置”花听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自己的皮包,握住那把冰冷的枪。 身边这个男人只是扭头瞥了她一眼,没有搭理她,继续将注意力放回到高台上。 “先生” “不用。”语气参着些许的不耐烦。 我可是在救你的命啊大哥,花听翻了个白眼。 二楼那张脸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楚五官,凭身形判断应该是个男人,还戴着帽子。 随着剧情的gaochao落下,身边这位男子终于抽空端起桌上的茶杯,将视线落到花听的脸上。 打过猎才知道,一名专业的猎手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关键性的一刻,她若不先一步出击,恐怕他的脑袋就在下一秒内开花。 没等身边的男人开口,花听拔枪举起就是“砰”的一声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包括高台上的戏子。 和那次在布莱梅一样,花听特意避开了要害,只是射中那人拿枪的右手臂,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捂着受伤的右臂迅速退了去。 一楼的几个黑衣保镖这才反应过来朝二楼飞奔过去。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检督查,你没事吧”几位手持黑枪的白衣男子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检督查 顷刻间,混乱的观众席里蹿起十几个黑衣人纷纷朝花听所站的方向涌来,将她跟身边那位检督查围了个水泄不通。 战斗打响。 黑白两色纠斗在一起。 花听一边躲闪一边瞄准黑衣人的腿部射击,可才射了三枪,就没子弹了。混乱中,她看到刚才给她戏票并身着一件青色棉布长衫的男子也加入了这场混战,他一路过关斩将来到花听身边,一脚踢翻一个正朝她背部偷袭的黑衣男子,并对她说:“枪里只有五发子弹,等下给你。” 白衣人手不够,加上枪法太烂,局势明显不妙。 花听一把抢过检督查手里的枪,三秒便撂倒三个。 任他们的拳脚再有力,也没有子弹来的快。 随着几声枪响,黑衣人势气大减,加上二楼那名狙击手落网,剩下的几个钻入人群,趁机逃跑。 “你没事吧”他转过身,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花听,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松了口气。 “没。” 剑眉星目,灵秀英挺。 望着她的眼睛超过5秒丝毫不闪躲。 反而是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高台上空荡荡的。 可惜了一场好戏,还未演完就被中断。 “姑娘是”检督查开口问道。 花听没有回答,而是把枪递还给他。“检督查惹了谁连看个戏都差点送命。” 这位检督查五官端正,脸型偏方,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深邃的眼眸在看着你的时候十分专注。 他接过花听手中的枪,塞回裤腰的枪套里,说道:“姑娘好枪法刚才要不是姑娘相救,我怕是已经上了黄泉路。”看到那位正被两名白衣男子架着胳膊拖下楼的狙击手,还有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不是被花听射穿了手臂就是打瘸了腿,他一声令下,“全部带回警局审问” 白衣男子响亮地喊了声“是”,开始整理现场。 回想刚才那群黑衣男子的手段,莫非是花听有股不祥的预感。 检督查说:“待我回去审问一下就知道了。” 恐怕是 “请问姑娘是” “我是谁不重要,”想不到这样的台词会用在自己身上,“就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令花听着实过了次嘴瘾。 检督查笑起来,“小姑娘挺有意思。” 花听展了展眉。 祠堂大门处人群纷乱,有的更是惊慌地四下乱窜,惊叫声不断,检督查扬手一挥,示意手下跟随自己的步伐,从祠堂另一侧走。 花听告辞。 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咖啡色牛皮腰带,白衬衫,黑西裤,棕红色圆头皮鞋,虽然在这样一个年代,这种装扮根本不足为奇,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常见款式,但不知怎么的,令花听想起了她的太爷爷。 她记得她的太爷爷就是喜欢穿这种款式的皮鞋,而且要棕红色。 在花听低头沉思间,一旁的青衣男子突然问道:“你饿了没” 她才想起他的存在。 “对了,怎么称呼” “陈树。” “哦,什么时候给我子弹” 身边同行的他笑着斜睨了她一眼。“先去吃饭” “吃什么”想起下午的路边小吃摊儿,花听的眼睛亮得像宝石。 “你想吃什么” “路边随便吃点吧。”她已经闻到了葱油饼的香味。 他轻笑。 “怎么” “我以为这种街头杂食,你看不上。” “哎呀做人不要那么死板。”花听一掌拍在他的肩头,“走走走,哪里好吃你带路。” 他们在一个专门卖排骨年糕的小摊边坐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陈树将桌子往外挪了挪,就着路灯,与她面对面而坐。 “对了,你跟刚刚那帮人是什么关系我看里头并没有蔡炳荣的人吧”花听就觉得哪里奇怪,不对劲。 “没关系。” “那你怎么” “因为你啊。” 他的脸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一圈,面容线条倒更是清俊了,飞扬的浓眉之下是一双瞬也不瞬的锐目,瞳孔深处跳跃着炙热的光芒。 “咳刚刚那十几个黑衣人,你觉得会是谁的人”花听转移了话题。 “你那么聪明,想必你应该知道吧”陈树望着她笑。 他越是看着她,她就越不自在。 “咳检督查就是新上任的督察长” “嗯。” 那么,今日这件事的主谋,无疑是白起鸿。 “他也算是个不错的督察长,最近和新政府的禁毒专员联手打击烟档,名声火的不行,是不少人的眼中钉。”陈树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夹了块排骨到花听的盘子里。 “那他还有空去看戏”花听回想起刚才他望着高台上那股专注的神情,丝毫不知自己深陷险境,哪还有什么督察长的样子反应系统未免也太迟钝了些。 “不清楚,传闻说他是戏迷。” 戏迷 这个形容词比较符合她的太爷爷。 “他叫什么全名。” “检世杰。” 虽然她有些记不清自己的太爷爷叫什么,但总不可能姓检吧,花听暗自嘲笑自己。 看着她这一身的酷炫装扮,陈树狭长了眼角笑:“你怎么会走到戏棚子里” “无聊呗。”果然还是这个年代的排骨年糕比较好吃,有韧性,不黏牙,口感倍儿好,“倒是你,怎么会有张的票” “什么” “就是贵宾席的票。” “哦,蔡先生给的。” 他的肤色比普通人都要白一些,尤其是在夜色中,显得特别的苍白。 “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花听夹起最后一块年糕。 “什么事”他的目光锐利而明亮。 花听抬起头,挪高了帽檐。 昏黄的路灯从梧桐的树叶里零零落落地细射下来,好像金色的雨点,拖着长尾挂在他的额头,滴进他的眼睛里。 “那天你为什么会把枪丢给我” “哦,”他低低地笑起来,“碰运气罢了。” 花听翻了个白眼。 又要了一份排骨年糕。 “食量不错啊。” 花听笑:“是啊,那你子弹什么时候给我” “你真要”陈树挑了挑眉,显得有些吃惊。 “不然我要把空枪做什么”花听比他更吃惊。 “白先生不是有么” “他啊,没把我的枪没收已经很好了,还指望他给我子弹,做梦”花听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这样,”他想了想,“不过得去趟我那里。” “没问题,我还要坐着吃很久,你赶紧去拿,我就在这等你。”花听说完便埋头啃起了排骨。 再抬起头时,对面的陈树已不在。 街边雾气缭绕,树影婆娑。 这里的房屋大多由色泽柔和的灰色砖石所砌筑,街道宽约6米,路面上铺着石板,两边被无数个架子还有台面拥塞着,显得特别的热闹,锅里热气腾腾,蒸得人脸通红,这些各色各样的小吃,都馥郁着中国式的口味,比起花听那个年代要地道的多了。 她恍惚地想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回不去了 她会在这样一个年代这样一个家庭度过此生么 警校应该开学了吧 丁耀一也开始军训了吧 身后有人拍她的肩膀。 以为是陈树回来了,花听一转头,就被粗鲁地扯下了帽子。 还来不及抬头看清楚那人的脸,头部便受到一下重击,眼前一黑 第九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听吃力地睁开眼睛,头还有些痛,她回想刚才自己好像是被棍子之类的东西击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手腕、足踝上都被人用麻绳紧紧地捆绑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令她动弹不得。周围是破裂的水泥墙壁,带有水渍的天花板不断向下滴着水,这里像是一个破旧的地下室,潮湿阴冷,暗淡无光,只有不远处一张木桌上的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她究竟是招谁惹谁了吃顿饭都能吃到这里来难不成是刚才戏棚子里的那群黑衣人的同党 也不可能啊,他们是白起鸿的人,不会傻到要绑他的女儿吧 花听使劲扭动了几下身体,发现绳子捆得太紧,根本没办法挣脱,勒得她的肚子都开始痛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似一米8个头的男人抽着烟,正慢慢吞吞地朝她走来,身影在黯淡的光线中形成了一个黑暗又猥琐的剪影,他抖了几下烟灰,走近了花听。 眼小鼻大,人中一颗黑痣,下嘴唇外翻还带有严重的龅牙,模样看了让人觉得恶心,花听确定自己没见过他。 那么他们无怨无仇,他为何要绑她 “我想你是绑错人了吧”花听先开口道。 想不到眼前这个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眼里掠过野兽般精锐的光,突兀的牙齿毫无形象地暴露在空气里,“白家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搞错呢当我们眼瞎吗” 看来的确是针对她而来的,花听试着回想,“我与你可曾结下过梁子” “何止是梁子”他凑近来,将口中烟雾吐在她的脸上,“那可是深仇大恨呐” 花听只觉得喉间一阵恶心,努力将脸避开。 “我们可是好不容易逮住这次机会,”他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白小姐怎么会坐在路边吃这种东西” 谁有空和他聊天,真是搞笑,“我们并没见过面吧我想你是真的抓错人了。” “见过怎么没见过”这个笑得一脸猥琐的男人侧了侧身子,好让她看清楚那道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我想他你一定记得吧” 门口那道身影逐渐地向她靠近,面部模糊,身材偏瘦,个头矮小,比眼前这个男人矮了不止一个头,尤其是那双瘦得跟两根竹竿似的腿上布满了黑色汗毛,令她喉间又泛起一阵恶心。待那人走近,五官逐渐明了,花听惊奇的发现她果真识得他,她记得他,他就是那日赌场里的摇盅小哥 不同的是,摇盅小哥的右手处裹着一层厚重的棉布,通过棉布包裹出来的形状可以得知 花听咽了咽口水。 那日白起鸿所说的江湖规矩,还真的被她猜到了 那么,他是寻仇来了 该不会也要剁了她一只手吧想到这里,任花听的胆子再大,也难免脊背一凉,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白小姐啊,你可真是害得我好苦呐”摇盅小哥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他从大块头男人手中接过那根只剩半截的烟,刚准备放嘴巴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花听跟前,“你害得我们几个在上海混不下去,又没钱跑路,你说我该怎么办” 烟头部位的火光忽明忽灭,就在她眼前两厘米不到的距离,她微微偏了偏脑袋,皱眉说:“你想怎么样” “这口气不出,我是睡都睡不安稳呐”摇盅小哥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将烟头狠狠地掐灭在花听的膝盖处。 好在今天换了裤子,棉厚的布料替她减轻了些许的痛楚,但火光传递进来的灼热程度还是令她皱起了眉头,不禁轻哼出声:“你究竟想怎么样” “很简单,给我一笔钱。” “我没钱。” 摇盅小哥狡猾地笑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你没钱,可是你爹有。” 哦,这下花听的心里豁然开朗了,原来对方打的是这样一个主意,绑架有钱人家的千金,再借此勒索巨款,这倒是常见的手段。 “你能从他手上弄到钱,我不介意的。” 花听说完这句话,摇盅小哥给大块头使了个眼色。 他走到那张残破的木桌前,端起台灯边上的一台老式电话机,再顺手拉开抽屉,提出一把锋利的直柄小刀,走到花听面前。 “当然还需要你的配合。”他将电话放到地上,把听筒交给摇盅小哥,自己拿着这把雪亮的小刀抵在花听的喉前。 只要不是剁了她的手或者是身体其他部位,她倒不是很害怕,还说:“你们胆子真的很大,就不怕事后白起鸿弄死你们” 小刀贴她的皮肤更近了,锋利而冰冷,她能够想象,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手,她的颈脖上立刻就会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摇盅小哥蹲下来,用拿着听筒的左手熟练地将白家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可能是这个年代的听筒隔音比较差,她能够清晰地听出电话那头白夫人的声音,她刚“喂”了一声,摇盅小哥便直截了当地抛出一句:你女儿在我手上 白夫人一听立马慌了,赶忙喊来了白起鸿。 “喂。”倒是他一贯的沉着冷静。 “白先生,”摇盅小哥扯了扯地上乱作一团的电话线,站了起来,“想必这个点,你们找你们家的宝贝女儿快找疯了吧” “不用废话,说吧,想怎样”白起鸿果然干脆。 “白先生爽快,”摇盅小哥的嘴角有掩盖不住的笑意,“你放心,我只是求财罢了,并不想弄出人命,所以,麻烦请白先生在半天时间内准备好两百根金条,并亲自送过来” “等等,”白起鸿打断,“我要怎么相信我女儿在你手里” 摇盅小哥将听筒放到花听耳边,示意她说话。 反正用的是他白起鸿的钱,关她什么事,想到这里,花听朝听筒喂了一声。 想不到听筒内的声音换成了简亦。 “花听,是我” 他又来瞎凑什么热闹 没等她开口,简亦便突然来了句:“whereareyou” 花听正要哭笑不得,但立马想到这句英文的用意,她警惕地看了眼摇盅小哥,他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是没有听懂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花听英文不好,高考120分的卷,她只拿了70分,看来是要把毕生所学用上了。 “heanthestadarkbasent”他是上次赌场里的那个人,我想我应该在一间黑暗的地下室 “cao耍什么花样”大块头握刀的右手使了几分力,花听的脖子被划破一层皮,鲜血直往外流。 “靠”她轻叫一声,还真有些疼。 “喂花听你怎么样了”听筒里传来简亦慌乱的喊声。 摇盅小哥跟着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怒不可遏地道:“我劝你们少跟老子玩花样,更别想打巡捕房的主意,我给你们一天时间,倘若拿不出两百根金条,我便剁她一只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一脚踢得她差点喘不上气来。 “诶有话好好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简亦显得比她爹白起鸿还要担心。 “我告诉你,巡捕房有我的人,你们胆敢报案,我先剁她几根手指” 电话里的声音一旦冷静下来,便知是白起鸿,“说吧,哪里交货” “明天我会再打给你。”摇盅小哥挂了电话。 花听的脖子还在流血,衬衫领子被染得通红。 “刚刚说了什么”他将电话踢到一边。 刀还架在花听的脖子上,她稍微缓了缓气,道:“我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能说什么我无非就是跟他说我很害怕让他赶紧来救我。” “别给我耍花样”摇盅小哥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大哥”花听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下四周,其实她除了知道这里是一间地下室外并无其他线索。 “你可真行啊,知道用洋文来通风报信,当我好耍是吗”摇盅小哥夺过大块头手里的刀,并在她脸颊边轻轻划弄了两下,“想不想保住这张脸,就看你自己了。” 刀面冰冷而残酷地提醒着她,再不找个像样点的理由,他怕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呃其实” 刀尖锋利地指向她的眼睛右下方。 倘若这里留下一道疤花听不敢往下想。 “其实我刚才是叫他去巡捕房报案” 摇盅小哥力道一紧 花听忙将脸避开。 “后来你说巡捕房有你的人,他们是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到这,摇盅小哥的面部神经稍微松懈下来。 “他们是聪明人,不可能真的会去报案吧除非我这双手是不想要了”说到这个,花听偷偷瞄了眼他那只被厚重棉布包裹住的右手,心生惧意。 似乎是觉得她说的话有些道理,摇盅小哥犹豫了一下,将刀收了回去,“我料你们也不敢”说是这样说,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盯了她很久,又绕她的椅子慢步踱了一圈,其实该说的也都说了,该威胁的也都威胁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最后扔下一句“给她随便包扎一下”便甩门离去。 目前看来,她是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对方求财的意图明显,没有了她这颗有力的筹码,他还怎么拿得到他的一百根金条 可是,通常被绑架的只要看到了犯人的脸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拿到货后再撕票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眼下她也只是暂时性的安全,唯有希望自己给出的线索能够帮到简亦。 对了,还有陈树 不知道那个叫陈树的男人回来后发现她不见了会怎么做 大概会以为她等得不耐烦了先走了吧 虽然他们这张小桌摆得有些外边儿了点,但那么大的动静,总该有人发现吧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花听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她只觉得每一秒钟都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手脚麻木没了知觉,只有想上厕所的时候,大块头会拿出一个搪瓷痰盂放在房间中央,再稍稍放松她手脚上的麻绳,要她自己想办法蹲下来,当着他的面尿尿。 看到那个破旧的痰盂她便没了尿意,想想还是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块头也离开了,剩花听一个人在地下室。 她想了无数种逃生办法,无奈整个人被绑在这张破木椅上,根本无法动弹,别说想走动了,连站起来都难。 她试着喊了几声,周围很安静,不像是有街坊邻居的地方,那么,这里无疑就是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就这样坐等白起鸿准备一百根金条可是她并不傻,她知道无论白起鸿交不交货,她都不会活着走出这里。 花听挪了挪这双已经被绑得毫无知觉的双脚,鞋底跟潮湿的水泥地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她突然发现这张木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只要她多用些力气,是可以挪动一下位置的。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先将身子向前倾,这个动作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相当于一把椅子被她整个的背在了身上,重量还不轻,等她蹲站成功后,已经是气喘吁吁的差点缓不过劲来。 躬身蹲站着两分多钟之后,花听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往前跳了一步,这一跳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刚活动开来的腿部神经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又抖又麻的险些跌倒,好在从小平衡感就不错的她及时地稳住了身子,只是鞋头刚好擦过地面上那台老式电话机,虽说冲击力不大,但轻巧的机身一个倾斜,听筒滑落下来,刚好横卧在她脚尖前方5厘米处。 电话 花听灵机一动 怎么就忘了还可以用眼前这台电话来求救呢 可是,怎么样才可以把电话拨出去 没手没脚的,难不成要靠意念 对了她记得那张破木桌上除了一盏台灯外还有一盒吃剩的小生煎和两双筷子 好在这间地下室并不大,只要再给她七八分钟的时间,她可以从这里一步一步跳到木桌那儿叼起一只筷子再跳回来。 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花听咬着牙加快了速度。 每跳一步,她都觉得自己就快虚脱,但求生强烈地支撑着她,不允许她倒下她还要回去见她的白爸爸,还要见丁耀一,还要上大学 五分钟后,她叼着一根筷子的尾部回到了电话机旁。 够不着,努力将身子再往下蹲,却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白公馆的号码,也不知道这个年代的报警号码,那她究竟要打给谁 算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能拨通一个是一个,她艰难地叼着筷子在号码钮上胡乱戳了一通,脑充血涨得脸通红,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腿一软,整个人连同椅子斜摔在了地上。 电话听筒处传来了男人的一声“喂”。 花听愣了一下,差点热泪盈眶。 “喂”这次声音略带疑问,还有些不耐烦。 “喂你听着”花听激动得连声线都变得尖锐了起来,“我不管你是谁,总之我被绑架了你一定要相信我务必要相信我现在能救我的恐怕只有你了” 对于她的激动,电话那头久久做不出回应。 “喂你听到没有” 电话里的男声居然笑起来,“小姐,你是在开玩笑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几点了” “我不陪你玩了,我要睡觉了。”他说着还打了声哈欠给她听。 “你千万别睡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白起鸿的女儿你如果救了我,我保证你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酬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白起鸿的女儿” “没错。”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动摇。“这么说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你相信我就是了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总之像是一个地下室一样的地方,我是在襄阳南路的古家祠堂附近的一条小吃街被打晕的,”花听努力回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描述地更具体些,“是排骨年糕的小吃摊,我听一个朋友说这家排骨年糕是整条小吃街里出了名的,你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反正我是在那里被打晕的,我想他们关我的地方应该离那里不远。” 电话那头轻轻笑着。 “cao老子没有骗你,请你认真点”她听到了门口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记住我说的话你可以挂了有人来了,要是被发现了老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找我爹白起鸿也好,找巡捕房也哦不对,巡捕房不用找了总之我该说的都说了,救不救看你了。” 花听说完这句话就听见了钥匙cha进锁孔的声音。 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第十章 大块头拎着一袋子热气腾腾的包子走进来,看到花听正披头散发地歪倒在水泥地上。 “小兔崽子,竟敢想跑我看你是活腻了”他重重地把门一摔,接着将她连同椅子一把拽了起来,“我看你能往哪跑” 正想一掌劈下去,但看到花听脖子上的伤,想起摇盅小哥走之前吩咐的话,加上他是个蛮人,动手从来不知道控制力道,万一不小心下手重了把她哪里给弄残了也不知道如何收场,想想还是理智地收了手。 目前来说,人质的确是动不得的。 拿到金条再说。 花听正担心他若是看到了地上那台电话机,她该作何解释计谋若是被拆穿,她就算是活着,也别想有一双健全的手了很快她就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大块头不像摇盅小哥那样精明,反而相当的粗心毛躁,他抓起一只包子就往花听的嘴巴里塞,还顺脚踢走了一边挡路的电话机。 花听暗自松了口气,嘴巴被油腻腻的肉包塞得鼓鼓的。 “给老子吃饱点,饿死了我可担待不起”大块头坐在破木桌旁,自己也吃了起来。 花听艰难地咀嚼着嘴里的肉包,虽说油腻,却软嫩鲜香,越吃越过瘾。 “再来个。” 大块头看一眼袋子里的肉包,应该所剩不多了,一脸舍不得的模样。 “怎么给个包子都舍不得了”花听打趣道,“等我爹交了金条,你把整间包子铺买下来都不成问题啊。” 大块头果然傻愣愣,听了花听的话,大概觉得有道理,抓起一只包子又往她的嘴巴里塞。 正吃到一半,摇盅小哥回来了。 左手上是喝了只剩三分之一的清酒,看样子心情挺不错。 看花听正听话地坐在椅子上吃包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酒瓶放到一边,接着从破旧衣衫中摸出一只银色怀表来,眯眼看了看时间,道:“差不多了。” 怀表精致而贵气,与他的衣着气质完全不匹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种东西不是他从哪偷的就是抢的,或者是骗的。 摇盅小哥只要做了个蹲的姿势,大块头便放下手中的包子滚过来,替他端好电话,握好听筒,等他拨号。 是要打给白起鸿么花听咽下最后一块包子皮。 好在摇盅小哥并没有注意到电话的摆放异常,加上这间房间这么乱,地上横着一根筷子也不足为奇,他们绝对想不到花听刚才所做的那番举动。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是白起鸿的声音。 “我要的东西呢” “你放心吧,”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顿,“在哪交货” “跟白家做交易真是爽快,”摇盅小哥兴奋地掏出怀表重新看了下时间,“5点半,你先到襄阳南路的金栈桥桥头,我会派人去那跟你接头。” 果然是在襄阳南路附近,花听的猜想没有错。 “我允许白先生带一个随从,我知道你不会开车,毕竟金条也重嘛,”摇盅小哥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如果我发现你在我的地盘设下埋伏或者多带了几个人,我便按照你带的人数剁了你女儿的手指,不够的话脚趾头也加上。” 花听听到这里,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行了知道了,先让我确认一下花听是否还活着。”声音换成了简亦,他果真是比她爹还要紧张她。 摇盅小哥踢了踢她,将听筒放到她耳边。 “简亦,我好着呢。” “那我就放心了。” 深怕花听又像上次那样耍起洋文那一套,摇盅小哥警惕地将电话抽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摇盅小哥和大块头躺在木桌旁的小床上打了一个多钟头的盹儿。 花听毫无睡意,她在想着刚才那通电话里的男音,他会不会赶在交货前将她救出他应该相信她说的话了吧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连白起鸿都被她给搬出来了,他若还当她在开玩笑,那么她的存活几率只会越来越低。再说了,摇盅小哥不是笨的人,他一定在金栈桥还有地下室的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以他这样的人品,怎么可能真的如你所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摇盅小哥醒来后看了下时间,踹了踹身边的大块头。“起来做事” 完了,看来是来不及了。 白起鸿和简亦一旦被带到这里,就成了狼窝里的小羊羔了。 大块头cao起家伙就往外走。 “等等,”摇盅小哥叮嘱道,“记得带上小五小六一起去,我会叫阿超他们几个在后头盯着。” 来不及了。 花听绝望地冒出一身冷汗。 但是大块头出去没几秒就回来了,并且神色慌张地锁上了门。 “怎么了” “外头已经乱了大哥”大块头握着刀柄的手正不住地颤抖。 “什么乱了” “你没听见吗,外头已经打成一片了” 摇盅小哥一听变了脸色,急忙走到门边,挨着听了一会儿。 有救兵了花听不禁兴奋了起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a的敢派人杀到这里来,他是真的不想让女儿活了这老不死的狗东西”一边狠狠骂着一边夺过大块头手里的刀,“老子现在就剁你一只手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面对摇盅小哥满脸的杀气,花听的眼中聚满了恐惧。 来不及了 她的手要被废了 摇盅小哥举起刀的瞬间,有人破门而入。 锁链“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在场几人一时都呆立在了原地。 摇盅小哥还没来得及飙脏话,陈树已经开枪射穿他的左臂肩膀,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狮子般猛扑了过去,一拳将他击倒在地。 大块头回过神来,抓起桌子上的榔头就冲了过去,陈树一个转身,一枪打穿了他的右手腕,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他的左膝盖。 榔头落了地,大块头狰狞了表情跪倒下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花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精准的枪法带着一股自信的力度,完美的击破敌人布下的阵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百年难遇的对手她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未见过哪个人的枪法能比得上她或者是超越她。 陈树算 摇盅小哥的其余几个兄弟纷纷涌进门来。 刀枪榔剑样样有。 无奈陈树只有一把枪,任他再厉害,子弹也终有打完的那一刻。 他将摇盅小哥击晕后站起来,一副准备迎战的架势。 花听暗叫不妙 对面这伙人杀气腾腾地朝他猛扑了过去 第十一章 “全都给我住手” 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自门口方向传来,洪亮且极具威慑力。 所有人停下脚步,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检督查 花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看到椅子上被绑的花听,检督查派了两个手下去给她松绑。 大块头和在场的七八个兄弟面面相觑,互通了眼神后,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默契地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拿钱办事。” “是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叫我们干嘛我们就干嘛。”“我们真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一群天真的孩子花听翻了个白眼。 松绑后的花听只觉得腰酸背痛的,站起来抖了抖手脚,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筋骨,血液总算是流得顺畅了,只是腿还有些麻。 陈数看到她脖子上的血迹,确定伤口不深后松了口气,将她浑身上下又检查了一番。 “检督查,你千万不要信他们说的话他们拿我做人质向我爹索要两百根金条,并且企图在收到货后撕票。”花听用简短的话语响亮地概括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我知道了,”检督查点点头,“你爹是” “呃白起鸿,”花听心里一阵发虚,怎么感觉承认白起鸿是她老爸是件很丢脸的事,“他们现在正赶往金栈桥去准备交货。” “哦,你是白起鸿的女儿”检督查在说到白起鸿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刚展露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行了我知道了,在场的全部跟我回警局录口供。” 他说完转过身,跟身后那位隐在暗处的手下说了几句什么便离开了。 暗处的那抹身影迈开步子走向她,走进那圈昏黄色的灯光里。 白皮肤,吊稍眼,笑起来弯成一条桥。 “丁耀一”心脏剧烈跳动。 这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在这样一个年代,这样一个场合,这样一个时刻,毫无预兆地出现她面前。 “丁耀一你怎么会在这里”花听欣喜若狂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你也穿越了吗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对于花听的热情,他的态度显得十分的陌生。 他抽回自己的手并向后退了几步,眼神里透露着尴尬,“白小姐认错人了吧我确实是姓丁,但不叫丁耀一。” 模样相同,但声音不一样,他的声音似乎比丁耀一的更要沙哑一些。 “你不叫丁耀一那你叫什么” “丁司成。”他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对她笑,“我想你是真的认错人了。” 花听的脑袋飞速运转着。 “你不是丁耀一,那你就是丁耀一的太爷爷” 他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尴尬。“白小姐在说什么” “总之我也不算是认错人。” 一样的身高,身形,五官,怎么看都是丁耀一,怎么看都是那个对她有求必应的丁耀一,怎么看都是那个在校园十佳歌手的舞台上向她表白的丁耀一,怎么看都是那个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让她脸红心跳的丁耀一。 花听的眼睛一刻都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心脏高频率地跳动着。 被盯得不自在了,这个叫丁司成的男人开口道:“知道白小姐累了,但还是麻烦你跟我们回一趟警局。” “没问题” “那这边请。”他侧了侧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这个年代的巡捕房装潢十分简单。 暗黄色墙壁,灰色水泥地板,几张排列整齐的办公桌椅和几盏头顶上的日光灯,放眼一圈便知里头的格局十分简洁明了,两条走廊,三处隔间,五个重要的办公室外加三个面积不大的口供室,厕所两个,分别在走廊的这端与那头,怎么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装修格局,却让你无端端地产生一股阴森感。 花听坐在冰冷的口供室里,对着一位表情严肃的警务人员描述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从这位警务人员口中得知,陈树回来后发现她掉落在小摊桌边的帽子就立马断定她出了事,由于时间紧迫,他来不及通知蔡炳荣,只是带了附近的几个同伴和几把枪还有一盒子弹去找她,其间不断询问了当时在他们那张桌子附近就餐的客人包括摊贩主人,全然无线索,于是决定在周围一带下手,打听最近租出去的房屋、酒店包括仓库和地下室,终于让他查到几个比较有疑点的租客,根据这些疑点,他一处处扫荡,埋伏,最终让他找到了这间阴暗的地下室。 那么,这条命算是他救的了。 不过,检督查赶来的时间也算是相当及时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那里的” “凌晨一点有人向警局报案,并向我们提供了一些重要线索及绑架地点。” 那么一定是电话里的那个人。 “那他人呢” 警员摇了摇头,“不知道,说完就挂了。” 做好事不留名只用一通电话就可以得知她被绑的地点莫非这个年代的电话机也有定位功能 花听怀着一肚子的疑团走出了口供室。 陈树已经站在外头等她,并将刚才从地下室的角落里捡到的小皮包递给她,说道:“枪和钱都还在,只是多加了一盒子弹。”视线落在她的伤口处,“怎么样,要不要去趟医院” “不用只是破了层皮而已。” 想当年她去打猎,被尖锐的树枝刮得皮开肉绽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眼下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那我送你回” “白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丁司成在她五米开外,双手插兜,正不紧不慢地朝她晃荡过来。 走路慢调子,肩膀微微向右倾斜,眼神慵懒透着光,都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丁耀一。 “可以” 心脏猛然跳漏一拍。 第十二章 花听的肾上腺素飙升。 她跟着他到走廊的尽头。 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眼前的丁耀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娴熟地用火柴点上。 而她认识的丁耀一是不会抽烟的。 “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是怎么穿越过来找我的又为什么改了名字还学会了抽烟” 丁司成吐一口烟雾在她脸上,她没有躲。 “白小姐的胡言乱语,我真的不是很懂。”他一手cha兜,一手夹着香烟,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除了这番陌生的举动,他还是丁耀一 “别装了,”花听回头看一眼站在十几米外的陈树,“我穿越过来的事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放心说出来。” “你究竟在说什么”丁司成的表情不假,似乎真的觉得她说的这番话有够荒谬的,“白小姐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想你真的是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虽然比丁耀一的沙哑一些,但是这不难肯定,倘若丁耀一近日来一直有抽烟酗酒的习惯,那么嗓子沙哑一点也不奇怪。 “你要借一步说话,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么” 他笑起来,“白小姐误会了。” 典型的一口老烟牙,齿色灰白,不像是短期内造成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丁司成警惕地朝厕所方向张望了一眼,“你在歹徒手里打的那通电话是我接的。” “啊” “白小姐若是不信,日后有的是机会查证,”手里的烟只剩尾部一截,还舍不得扔,“你运气好,打的是我家的电话,我又正好值完夜班还没睡,”他眯起眼最后吸了一口,“你说你是白起鸿的女儿,在襄阳南路的一处年糕摊附近遭到绑架,我本来不信,要不是你说白先生将以重金酬谢”狡猾地弯起嘴角,“我说的对吗白小姐” 他不是丁耀一,他陌生的表情和语气,完全不是丁耀一。 “那么,你是想” “关于白小姐说的那笔丰厚的酬金,”他举起手,做了个数钱的小动作,“希望白小姐不要食言。” “就为了这事”花听的语气凉了一半。 “嗯” “那请你放心” “希望白小姐将此事办得低调一些,除了你和白先生,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他抬起下巴,朝她身后某个方位扬了扬,“检督查。” 花听回过头,十几米外的检督查站在陈树身边,正热情地说着什么。 “为什么” “笨这还用得着问”语调一转,又回到了丁耀一,“自然是检督查不喜欢搞私下受贿这种事”说完拍了拍她肩膀,“我先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远处检督查朝她扬了扬手。 花听跟着他来到一间印有督察长门牌的办公室。 即便是督察长的办公室,也没有花听想象中的那么气派,才20平米不到的空间,只够塞的下一张桌子椅子外加一个小书架,是白起鸿书房的三分之一大,可见检督查在民间流传的“清廉正派”一点也不假。 检督查在自己的缘木椅上坐下后,示意花听在他对面坐下。 花听眼尖瞄到书架左上格摆的一盆天冬草,草已经长得有两尺多长,像香藤似的垂了下来,隐隐地盖住了一些书籍。 喜欢养天冬草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在她那个年代,她太爷爷算一个,这里又让她遇到了两个,怎能让她不怀疑,这3个人中间究竟存在着怎样一种关联 “检督查为什么也喜欢种天冬草” “也”他卷起袖子,似乎觉得有些热,“为什么这么问” 她记得她的太爷爷好像有一个强迫症,即便在炎炎夏日,也是不怕热的穿着一件长袖棉布衬衫,这一点与检督察又巧妙地吻合了。 “呃我看我爹也喜欢。”事关重大,她一定要捋清他们3个之间的关系,就算不礼貌也要问个究竟,“我知道喜欢种天冬草的人并不多,100个人中可能也只有一个,能说说检督查为什么喜欢种天冬草吗我实在是很好奇。” 检督查把目光放到天冬草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花听的错觉,总觉得他将目光放温柔了一些,他说:“因为一个朋友罢了。” “朋友是不是一位姓白的朋友”花听感到全身细胞都紧张了起来。 “姓白”检督查摇头笑了起来,“放眼整个上海滩,我只知道一个姓白的,并且”他的笑容停留在一个末尾帧,伸不出去也收不回来,变得异常难看,“他不是我朋友。” 花听知道他指的是谁。 一时间有些尴尬。 检督查起身为她左手边的杯子满上茶水,说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你的家人,他们随后就到。”坐下后又补充一句,“杯子是新的。” “哦,谢谢。”伸手捂了捂杯身,还很烫。 “我没想到那日在古家祠堂救我的竟是白起鸿的女儿。”他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多了几分疏离,语气也让人听不出来究竟是惊讶还是失望。 花听尴尬地笑了一笑。 “下次出门玩记得多带几个保镖。” 检督查的提醒令她感到不快。 “我不喜欢带保镖。”唇角任性地扬起。 他笑笑,表示无所谓。 眼角的几丝鱼尾纹与刚毅的脸部线条,虽然看不出与老年时期的太爷爷有什么相似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看着他,总是想起她的太爷爷。 可惜他是检督查,也不认识她的太爷爷,在这整个上海滩,真的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姓白的男人了 “不过你的枪法真的不错,”检督查由衷地赞叹道,“可以说警局里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包括我自己。” “过奖了”花听突然想到,“对了,那日戏棚子里的黑衣人,有审问出什么结果吗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你” 检督查无奈地摇了摇头,“带头的刚到警局就自杀了,其余几个”说到这个很是头疼,他靠着椅背揉起了眉心,“称自己只是拿钱办事,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他望向花听的眼眸却是意味深长的,“也许是我仇家太多。” 他分明是猜到了一些什么,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我这个人一旦看起戏来就入了迷,”他抿一口茶,笑容稍微带了点憨意,“所以还是很感谢白小姐当日的相救。” 花听刚想谦虚地表个态,外头简亦的声音打断了她。 第十三章 简亦一看到花听便牢牢地抱住了她。 由于力道太紧,勒得她的脖子生疼,不禁“嘶”了一声,简亦却仍不肯松手。 好在一旁的陈树提醒,简亦才跟触电似的放开了她。 对于简亦这番亲密的举动,陈树有意避开了视线。 虽说已经习惯了的花听,在陈树面前,倒显得不那么自在了,尤其是在看到丁司成的身影,总觉得做了什么对不起丁耀一的事。 其实在外人眼中,简亦早就是她的“准男友”,不管当事人有没有承认,只要白起鸿的态度保持暧昧,外人的想法也就保持暧昧。 对于这件事花听倒显得无所谓,她知道只要时间久了,传言自然不攻自破,就算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嫁进他们简家的,原因很简单,有两点,一,她不喜欢他,二,她更不喜欢汉奸。 离开警局后简亦带她上了白起鸿的车,她钻进车后座,就像钻入了一片低压区域。 她不说话,白起鸿也没回头,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他副驾驶的位子上。 车里头只有简亦一个人的嘘寒问暖,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花听从车内的后视镜里可以看到白起鸿目光阴沉地望着窗外,他将帽檐压得很低,面容严峻得令人发毛。 不知道待会儿他又将如何严厉地痛骂她一顿,不过花听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怕日后的禁足只会比之前的更加森严,想到这个,她便无力应对,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回到家中正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但白夫人的情绪显得比简亦还要激动。 谁都知道白夫人疼女儿,可在一些大小事务上她依然做不了主,她再怎么疼她,也要听白起鸿的话。 花听疲惫地耷拉着眼皮,直想闷头大睡。 白夫人嘘寒问暖了近半个钟头总算是平静下来,白起鸿自个儿回了书房,花听看他没有要开骂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睡就睡了个昏天暗地。 醒来也不知道是几点了,一下楼便坐在餐桌前往胃里猛塞东西。 白夫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边喝咖啡边提醒她小心噎着。 原来是晚上9点了。 因为白夫人习惯在这个点喝咖啡,由于白起鸿一向晚睡,经常在外应酬或在书房待到深夜,白夫人执意要等他,又怕自己忍不住打瞌睡,所以一般都会在晚上9点的时候给自己泡杯咖啡来提神。 谁都知道她爱白起鸿。 当然,白起鸿也爱她。 但是,谁都知道,白起鸿更爱的是他心中深藏的另一个女人。 “吃完去趟你爹的书房。”白夫人温柔提醒。 “哦。” 其实不用白夫人说,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得过去一趟。 白起鸿在书房抽着雪茄。 满屋子刺鼻的烟味。 花听皱着眉头,将门重新打开,让烟味散出去一些,这两天她已经吸了够多的二手烟了,到底还有完没完 “我不喜欢与人开着门讲话。”身后的白起鸿语调冷淡。 “我也不喜欢与人闻着满屋子的烟味讲话。”花听大大方方迈着步子在他对面坐下,反正横竖都要被禁足,她在他面前还用得着担惊受怕 “果然脾气像我。”他不怒反笑。 花听不做回应。 “千辛万苦甩掉我的保镖,这下尝到苦头了”嘴角虽然微微上扬着,目光却锐利地瞪着她。 花听不作回答,而是说:“在戏棚子里刺杀检督查的那伙人,是你派的吧” “是又如何”他也算干脆,丝毫不遮不掩。 花听还没接话,他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颇有股自嘲的意味。 “想不到我周密的布局,竟是被自己的女儿给搅和了。” 得了吧,就凭那几个黑衣人的身手,还周密呢 “我最近在想,是不是把你送去美国读书是个错误的决定,你从美国回来后就一直在惹事,性子也比以前野了许多。” 白起鸿一直在抽烟,烟灰缸里盛满了烟渣,看的出来,他内心正浮躁着。 花听懒得跟他话家常,他总是搞错重心,问题根本不在于她。 “其实就算你真的杀了检督查又如何难道就不会有新的督察长上任吗万一他的性子跟检督查一样呢那你是不是要见一个杀一个了” 白起鸿终于恼了,右下眼睑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动着。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声音也跟着拔高了许多,“你是在教训我怎么做事么” “我哪敢教训,我只是讲道理罢了。”花听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因为难免会被他凶狠的气势所震慑。 白起鸿顺手拿起烟灰缸狠狠地砸到地上,瞬间飞舞开来的烟灰令花听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她站起来往后避了避,察觉到门口两个人影在闪动,从身影上分辨应该是一米七个头的白夫人和身高约莫只有一米五五的阿香,花听想,即便是他炸了整间书房,门外那两个人也是不敢进来的。 “你懂什么叫道理”他将手中那根还剩半截的雪茄直接掐灭在红木桌面上,“我真是被你给气死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花听却突然转移了注意力,怎么她爹在赌场的办公室里摆了两盆天冬草,却不在自己家的书房里摆她又四下里望了望,真的一盆都没有。 白起鸿是何用意 对于花听的心不在焉,他气得无力。 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真是被你气个半死我不应该去赎你,就该让你死在那几个绑匪手里我也好落个清净” 对了,说到这个,她想起了丁耀一,哦不,是丁司成。 “我这次能够获救其实是” “事情我都知道了”看到门外白夫人的身影,他降下了语调,虽然事前他答应过白夫人不要动气,女儿能够平安回来,尽量多给些关心和安慰,可他看到花听那副不可一世的面孔,还是控制不住地发了火,其实说到底,花听的性子还是最像他。 白起鸿叹了口气,尽量将心态放平稳。“在第二通电话打完之前简亦已经探到他们的老巢,只是去晚了一步。” 那看来她给的线索还是挺管用的。 只是论速度的话还是陈树比较靠谱啊 “呵这群狗东西,居然敢在老子头上动土当真是活腻了”白起鸿的气还未完全消下去,右下眼睑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动着,像轻微的痉挛,“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对面墙壁的水墨画上,像是还有什么难题摆在眼前,“既然是蔡炳荣的人救了你” 待烟味散尽,确定他不会再动手打翻什么,花听放心地坐回到刚才那张椅子上。 “又是一个人情债啊,”白起鸿深锁眉头,“看来码头是不得不借他一用了。” 看样子很不情愿。 花听翻了个白眼,反正他的码头不过是用来私运鸦片,现在多个私运军火,也没差多少。 “你不仅气死我,还给我摆了这么多难题。”他揉了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其实还有一个人,”见白起鸿态度好转,花听索性把话都给说了,“在被囚禁的那段时间我曾胡乱拨出一个求救电话,”想起丁司成,她是五味杂陈,她既希望他是丁耀一,同时,她又不希望他是丁耀一,“并且我在电话里向他承诺,如果他能救我,那么白先生必定会以重金酬谢。” “那个匿名电话”白起鸿没有睁开眼睛,依然不紧不慢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是谁” “也是警局的人,叫丁司成。” 话她已经说到了,至于给不给酬金,就是白起鸿的事了,毕竟钱不在她手上,她也做不了主。 “行了,叫阿香进来打扫。” 第十四章 两日后,白起鸿邀蔡炳荣来家用午膳。 当然,也邀请了陈树。 别看餐桌上的白起鸿一脸笑意,他虽然嘴上说着谢词,内心早就恨不得将眼前的蔡炳荣大卸八块,包括女儿花听。 似乎是花听的出现令他不得已与蔡炳荣的关系越走越近,原本他是打算与这位昔日好友再无任何感情或是利益上的往来,却不得不因为花听,与他重新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只是今非昔比,无论现在的两人距离有多近,饮酒有多欢,都不过是象征性地演戏罢了,你看白起鸿的笑容,他只是单纯地拉动面部神经,并不是真的在笑。 不过至少能够从蔡炳荣的脸上看出些许的人情味儿,或许他是真的想与白起鸿重修旧好,只是在这层关系里头,已经夹杂了太多的利益。 总之用一句矫情的话来概括,就是:那些时光,我们再也回不去。 看够了白起鸿一脸的虚伪,花听将目光放到陈树身上,竟发现他也在看她。 能够跟着蔡炳荣做事,手上必定沾了不少不干不净的血,虽然在这张清俊的脸蛋上看不出任何的杀气与仇恨,但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精光实在让人不容小觑。 陈树这个人,如果心思正派,将来必定会有作为。 就看他选的路对不对了。 前天晚上,白起鸿在书房坐了一夜,想到日后的鸦片生意将会面临太多的不定因素,不如先跟蔡炳荣合作,当然只是暂时性的合作,将码头借给他,条件是他必须入股他的军火生意。 蔡炳荣听后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毕竟做生意的最重要的是有渠道,而且能够与白起鸿这样的人物联手,等于背后有他庞大的势力撑着,生意必定越做越顺,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达成协议后便开始举杯畅饮。 饭桌上的气氛逐渐融洽了起来。 花听朝陈树眨了几下眼睛,见他不为所动,便用起了自己的卖萌招数,挤眉弄眼加嘟嘴,可对方依旧摆着一张淡定的扑克脸,她感到无趣,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想不到他就笑了。 他这一笑,令花听也笑了,原来这个年代的男人,笑点还挺奇怪的啊 白起鸿不满地撇她一眼,手握拳头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提醒她注意形态,随后端起酒杯,向对面的陈树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白起鸿敬酒,换做是别的小喽啰早就乱了方寸了,但陈树不一样,他不慌不乱地站起来,右手端杯,左手托着杯底,面带笑容平静地目视他,干杯的时候特意将自己的杯子低于他的一些,以示尊敬。 白起鸿嘴角带笑地朝他点了点头,眸中掠过一丝欣赏之意。 由于蔡炳荣的心情大好,一直喝到下午4点才起身离去。 接着,管家老刘又带了一位客人出现在一楼大厅,花听一看吓一跳,丁耀一哦不对,是丁司成。 派人送笔钱给他不就完事了吗用得着特地请到家里来这白起鸿的做法,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丁司成一只手cha兜,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样子像极了那个总是在课间十分钟的小卖部里与她偶遇的丁耀一,他总是一手cha兜一手拿着可乐瓶在半空中晃一晃,算是向她打招呼。 吊稍眼眯成一座桥。 花听有些出神地望着他。 直到白起鸿的声音响起,“你就是丁司成” 他点点头,站姿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 “请随我来。” 居然将他迎进了书房,这老头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花听跟上脚步,却被他拒之门外,为了防止她偷听,还特地将书房的门打开,只要她稍微挪近一步,影子就会打在门框上,尽管如此,站在书房门口三米外的花听,还是竖起了耳朵。 站了差不多半个多钟头,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大意花听是了解了,其实她根本用不着偷听,猜也猜得到,不就是白起鸿想找丁司成做内线,好方便日后的走私,而见钱眼开的丁司成光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么赚钱的差事上哪儿找去还不赶紧答应 呵一锅老鼠屎花听无趣地走开了。 不过这样一来,检督查算是安全了,白起鸿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可就算白起鸿不会,那么其他人呢虽然在这片区域内不会有人的胆子比白起鸿更大,可总会存在万一,加上检督查为人耿直,无形中惹了太多心术不正的生意人视他为眼中钉,虽说他的背后有洋头撑腰,但仇家也在日积月累,指不定哪天就被暗杀了。 检督查虽然不是她的太爷爷,但他跟她的太爷爷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再加上他为人刚正不阿,花听欣赏他 所以也担心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白起鸿心情大好,不仅带着她们母女俩出去下馆子,还去热闹的四方馆听戏。 白夫人是高兴了,可花听依旧提不起兴致。 跟白起鸿出去玩,就跟坐着囚车逛街没分别,一下不让吃这一下不让碰那的,还不如待家里搓麻将。算起来,简亦已经有好些天没来找她了,不知道又在帮日本人瞎忙些什么事。自从绑架事件过后,白起鸿定下了新规矩,除非是简亦亲自到白公馆接人,否则花听休想踏出家门半步。 所以,花听虽然不喜欢他,但也盼着他出现。 三天后,简亦终于出现在她家的一楼大厅。 花听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拎起包包就朝楼下飞奔了过去。 “花妹妹,带你去看电影”简亦张开双臂,却抱了个空。 “你除了会看电影还会干什么”花听掠过他身旁,径直朝大门口走去。 “你说去干吗都依你。”简亦在她身后跟着。 “出去再说。” 待车子驶离白公馆一公里远后,花听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说道:“谢你带我出来,接下来我们可以各玩各的了。” “你觉得我会肯么”他突然收了笑意。 花听甩甩手道:“跟你们这种富家子弟玩很没劲的。” 再说了,她也不适合简亦,像他这种每天穿得跟个新郎官似的男人就应该找个淑女气质浓烈的大家闺秀,每天去喝喝咖啡看看电影或者吃吃西餐什么的,不是挺好的吗 “你想去哪,听你的,我跟着便是。”他稍稍低头检查花听脖子上的伤,“好得挺快的啊,还好没留疤。” 花听偏了偏头,不看他。 简亦真的是个难甩的家伙,不过,看在日后只能靠他出门的份上 “花妹妹想去哪” “去找个人。” 她想去找丁司成。 她想知道丁司成究竟是不是丁耀一,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与白起鸿同流合污,对于他,花听有大堆的疑团未解,而另一个原因,是她想见他。 “是男是女”简亦突然无厘头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你要找的人是男是女” “当然是男的了。” “男的”简亦显得很是吃惊,“他是什么人” “是帅哥。” 下午四点,离警局还有四公里远的一条市民街道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小吃摊,还有一些被赋予了浓重民族风味的小饰品跟小玩意儿,更有她小时候爱吃的冰糖葫芦,花听眼馋,又刚好肚子饿,便喊了停车。 其实就算她不饿也会喊停车。 像这样的飘香大街,怎能不吸引她 对于这些看着有些不卫生的街头小吃,简亦从起初的抗拒,到后来跟着花听一同坐下来狼吞虎咽,想必像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还没尝过什么才是真正地道的上海风味吧 简亦吃完最后一颗馄饨,拿纸擦了擦嘴,看样子仍有些意犹未尽。 “原来花妹妹喜欢吃这些,我知道了。” “怎么样”花听将馄饨汤喝得一滴不剩。 “不错啊,以后想吃我带你来便是。”简亦的衬衫领口处沾了几滴浅褐色的污渍,估计是被刚才的锅贴醋染的,不过他倒不是很在意。 “你平日里都在忙什么帮日本人做什么” “不告诉你,你不会懂的。” 想不到她主动开了话题,他居然还卖起了关子。 “你有没有把我那天的话听进去”花听一下怒了。 简亦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下时间,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你已经吃了快两个时辰了,不是说要找人” “哦对”花听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巡捕房都要下班了吧” 她刚站起来就发现了周遭气氛的不对。 附近摊贩有的开始骚动起来。 几位大妈利索地将摊位一收,推起板车就往街的另一头跑。 几个摊位较大的,加上锅内油汤滚烫,根本没法子也来不及跑,只得愁眉苦脸着一张脸继续招揽生意。 花听抢过简亦手中的怀表看了看时间,才刚过5点。“这一带都这么早收摊” 简亦耸了耸肩膀,表示不清楚。 但从摊贩主人的表情来看,这不单单是早些收摊那么简单,他们的架势分明是在跑,逃命似的跑,像极了当今社会的街边小摊遇到城管的样子,恨不得脚底装排风火轮,再不逃怕是要来不及了。 “大爷,你们这是怎么了”花听扭头问她身后同样在打包袱的一位茶叶蛋小摊的老爷爷。 毕竟上了年纪,动作比其他人要慢一些。 老爷爷头也没抬地说道:“哎呀收规成来了,不跑的话这一个星期的生意算是白做咯” “收规成什么意思” 老爷爷没理她,正忙着给自己的麻袋系上麻绳。 “什么收规成啊”花听又问了一遍。 简亦解释道:“收规是香港那边的俗语,前几年才在上海流行起来的,你在美国,自然是不知道。”他上前帮老爷爷搭把手,“其实就是惯常受贿的意思。” 惯常受贿花听算是明白了。“也就是说定期收一次保护费的意思” “是啊”老爷爷蹬上自己的小三轮,“小伙子谢谢了” 逃的速度倒是很快。 一旁几位大妈虽然来不及跑,但也在忙着收拾钱袋,并商量着待会儿该给那个叫收规成的多少钱才好。 这收规成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瞧把这一个个吓得 花听一转身,就看到了丁司成。 他站在五米外的馄饨摊前,双手cha兜,眼角挂着懒散笑意,正好整以暇地等着摊主掏钱。 摊主不情不愿地点着钱袋里的钞票,由于动作太慢,丁司成身后的两个小跟班不耐烦地夺过他手中的钱袋,并随手抽出一叠,道:“就这些了,剩下的还你。”说着就将钱袋扔回到他手中。 丁司成撇一眼钞票数目,满意地点了点头,往下一个摊位去了。 他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收规成” 花听攥紧了拳头。 “花妹妹,你该不会又要” 第十五章 “丁司成,你是嫌钱赚得还不够多么” 正随手抓起一只小笼包往嘴巴里塞的丁司成陡然被身后那声洪亮的女音给震了一震。 他转过身,看到那张漂亮且略带英气的脸蛋正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小笼包的摊主怯懦地伸着手,将数好的一部分钱往丁司成的小跟班手里送。 小跟班正要接过,被花听的声音又是一震,“谁敢拿他们一分一毫我要他十倍奉还” 虽然她不喜欢白起鸿,却懂得适当地利用他的江湖地位来帮自己剪恶除奸。 尽管白起鸿在民间的口碑并不好,但花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白起鸿是她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最坚硬的后台,也是她最结实的后盾,只要她一天还是白起鸿的女儿,任何人都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所以,尽管是在这样一个年代,也不得不拼爹啊。 花听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单纯地看不惯一些触犯到她底线的事情,其实白爸爸说得一点也没错,花听的骨子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正义之气,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天生就是块做警察的料。 小跟班正要接过摊主手中的钱,却将手停在了半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等着丁司成的指示。 “不用管她,收钱”丁司成满脸的不屑。 “你敢”花听双手抱臂,与他四目相对。 她离他很近,不到一只脚的距离,她能感觉到他呼出来的气轻微地拍打在她的鼻尖,让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的亲吻,难免又加快了心跳。 没办法,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高,还有一模一样的神态与站姿,很难不让她把眼前的丁司成看做是丁耀一。 “白小姐,你究竟想怎么样呢”丁司成懒散地看着她,又抬眼看了看她身后的简亦,“是专门来找我茬的么” 周围的摊主一边握紧了手中的钱袋一边屏住呼吸。 “来找我茬早说嘛,我随时奉陪”他站直了身子,身后两个跟班默契地踏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手上晃了晃。 “可以,那试试”简亦嬉皮笑脸地应了声,模样倒是很淡定。 笑容虽痞却蓄着一股力量,本以为简亦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富二代,但从他处事不惊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似乎是一个玩得起也闹得起任何场面的人,并且,在那双笑嘻嘻的眼眸下,你永远看不透他真实的内心。 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花听至今猜不透。 “那么,”丁司成正了正神色道,“白小姐今日究竟想怎么样” “我没想怎样,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种横行霸道的小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收起保护费,简直目无法纪,你当自己是谁呀浩南哥还是山鸡哥啊” 丁司成想笑,这个女人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各位大爷大娘,”看他一副要打不打的样子,花听懒得同他废话,转个身面向群众,“他若是再敢收你们的钱,甚至恐吓你们威胁你们,你们大可放心地说出来我替你们主持公道” 摊主们先是愣了一愣,有人替他们出头,固然是高兴,可是,这小丫头是谁她凭什么替他们出头她会不会害他们更惨 看着那一张张胆怯的脸,花听失望了。 而看破了这一点的丁司成乘胜追击道:“小姐你是谁啊凭什么替他们做主又凭什么要我十倍奉还呢”他微微弯腰,一双吊稍眼大喇喇地打量着她,“也要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吧” 周围的静默变作了窃窃私语。 他撇一眼身侧的小跟班,说道:“别管她,继续收钱。” “是。” “她是白起鸿的女儿” 人群里发出的声音。 摊主们纷纷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是一个长相稍微年轻一点的小伙子,他的炒板栗是这条街里出了名的香。 “她不就是前阵子在赌场里揪出了两个老千的白家千金么” “是啊,上次在古家祠堂,她好像还救了检督查一命” “后来好像遭到绑架” 人群纷纷议论开了。 近日来花听也算是小有名气,谁都听说了白家女儿的枪法奇准,无人能敌。 看到众人激动的面孔,丁司成的脸色稍微有些难看,“是白家女儿又怎样呢我想大家也应该清楚,你爹不是什么善茬吧” 花听偏头一笑,“丁先生呀,你究竟还想不想跟我爹做生意呀” 丁司成瞳孔一收。 “你是真的还嫌钱赚的不够多么” 他站着不说话。 眼前这个女孩果真如传闻中的不易对付。 “你若不信,想挑战我的话,你大可试试,”花听的笑容放肆又张扬,声音里透出一股轻蔑的骄横,“到时候不要怪我弄得你两头不讨好哦” 丁司成知道她的意思,她在告诉他,她不仅会让他丢了白起鸿这边的交易,也会在检督查那里参他一本,搞不好真的会害得他人财两失。而花听与白起鸿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他也无从知晓,倘若他知道花听跟她爹是死对头,就不会站着犹豫那么久了。 “怎么样呀想清楚了没” 丁司成慢慢地放下勾起的嘴角。 这个女孩,之前那么热情地拉着他的手,眼里时刻闪着激动的光,然而此时,她的眸子里淡得没有半分表情。 其实花听原本就打算将此事告知于检督查,虽然在这个年代没有录音笔没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她就算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来,也至少可以提醒他提防着丁司成。只不过是花听还有些犹豫,万一他不是丁司成而是丁耀一呢万一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已要这么做,那么她的鲁莽只会害了与她同样身处在这个年代又身不由己的他,可是眼下,这个目无王法且行事恶劣的丁司成,应该不会是丁耀一吧 “到底想好了没呀” 丁司成拧紧了眉头。 “问你想好了没” 他伸出那只一直cha在口袋里的右手使劲挠了挠右耳的根部下方,“今天算我倒霉”懊恼之下只得做出选择,“我们先走” 花听心头一惊 这番熟悉的举动 她想起跟丁耀一的每一次约会,这家伙无论是跟你吃饭还是看电影又或者是聊着天都会不自觉地走神,因为他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前一晚他那个大壮老爸给他出的一道变态司法题,想得懊恼了,便伸出手来挠耳朵,有时候挠得用力了,耳垂与脸部交界处的位置就会变得通红,花听经常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耳朵给挠掉下来 此刻的丁司成懊恼起来的动作以及神态,都与他极其的相似。 而每次看到他做这样的动作,花听总是说 “小心耳朵挠掉下来啊。”试探性地提醒道。 丁司成的动作顿了一顿。 “还有,你说错话了不是你今天倒霉,是你日后都要倒霉,”解决事情就要解全套,花听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日后若是被我知道你又干起这种勾当,我不仅会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做更不会轻饶你” 丁司成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 第十六章 待他走远,摊主们热情地鼓起掌来,他们将花听团团围绕并争先恐后地与她拥抱握手,搞得像一场小型的明星见面会一样,他们不仅送上自己的招牌美食还升她做会员,称这一带的小吃摊儿,她可终身免费享用。 他们是还不清楚花听的食量吧否则绝对会后悔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简亦站在人群后边望着她笑。 每次她英勇地挺身而出,都不由自主地吸引了他更多的目光。 他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花听都能够将事情漂漂亮亮地解决,无需他动手。 她机智,聪慧,大胆,真实。 他爱上的这个女孩,像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浓烈香醇,令他着迷。 夜幕下,丁司成的背影渐渐地缩成了一个灰色小点。 街边路灯亮起,树影幢幢,他孑然一人,背影单薄。 花听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突然有些惆怅。 丁司成,你究竟是不是丁耀一 从摊主们口中得知,丁司成只是警局里的一个小探员,小的时候因娘去世的早,他比同龄小孩都要成熟懂事也爱替一些遭到不公平待遇的人打抱不平,只是后来一段时间经常受到街边恶霸的欺凌,还曾被扒光了衣服当街示众,也正是因为受到这样的欺辱令他彻底看清楚了人类的劣根性,从而动摇了自己内心深处原本最坚实的信仰,甚至颠覆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开始觉得社会黑暗,人皆自私,想要在这个污浊的社会上生存下去,必须拼蛮力,靠拳头。 后来他向街头恶霸靠拢,当起了名副其实的小混混,整日里不是打架闹事就是以玩乐来麻醉自己,以嬉笑掩饰伤痛,终日流连妓寨、赌档、酒馆吃喝玩乐,还欠下一屁股债。为还清赌债,6年前他加入了警队,并与警队里头几个终日游手好闲且一无成就二无靠山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致地达成共识,开始利用警察身份收规来赚取外快,这一收就收了五六年,“收规成”的名号就是这样得来的。 虽然那个时候的警队制度还不够完善,但无任何后台背景的丁司成之所以能够混入其中,还是因为某任督察长。 其实6年前他还有一个称号,叫做“包打听”,因他为人聪明狡猾,善于通过一些非正常渠道来收取各类小道消息,并掌握了一些当时小有名气的派系把柄,再利用这些把柄从派系斗争中让自己获利。听到这里,花听不禁感叹,又是一颗聪明的脑袋选错了路,据说当时的某任督察长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不惜用高价聘他为徒并对他加以利用,而见钱眼开的丁司成开始用他惯用的黑吃黑的手段来帮这位督察长屡破奇案并一路扶摇直上为警务处处长后来这位警务处处长被调走,丁司成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在警局继续做他的小探员,但收入越来越低,心中邪念再生,便有了现在的“收规成”。 一开始摊主们是极度不配合的,然而不配合的下场更惨,不是锅碗被砸就是摊位被烧毁,小老百姓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渐渐地也就放弃了抵抗,开始规规矩矩地交起了“保护费”。 听到这里,花听不免有些心寒。 这么说来,丁司成这号人是确实存在的,那么他究竟是不是丁耀一 或者说,丁耀一穿越成了他,开始扮演他的角色 “花妹妹,你怎么认识这个叫丁司成的”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花听将思绪拉回。 “你刚刚第一句话就喊了他的名字。”简亦的话里带有明显的醋意,“你说要找的那个帅哥就是他吧”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如风般急速的脚步声从她身后由远逼近。 她还来不及回头就被身后人用力地撞击了一下肩膀。 “想跑”花听条件反射地去抓那人的手臂,却只是抓住了半截空袖管。 由于她的力道过猛,那人的衣袖被扯烂,因惯性狼狈地扑倒在了地上。 怀中馒头洒了一地。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居然敢偷我的馒头” 身后是正拿着面杆追赶过来的馒头摊师傅。 那人的膝盖被磨破一层皮,虽说重新站了起来,却怎么也走不动了。 花听识得他。 虽然他此刻衣衫褴褛又一副面黄肌瘦的鬼样子,但她依然记得他,他就是那日与摇盅小哥联手出千的那位财神爷。 很显然他和摇盅小哥一样整只右手被废,此刻正模样狼狈地将怀中仅剩的一个包子往嘴巴里塞,边塞边含糊地向她求饶道:“我四天没吃东西了,求求白小姐放、放过我” 馒头摊主人赶到,正想一掌劈下去,被简亦及时地拦下。 这位财神爷三两下啃完了手中的包子,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吃。 虽说花听动了恻隐之心,但理智还是提醒着她,恶人终有恶报。“你们干尽缺德事,凭什么要我帮你” “白、白小姐,我真的真的饿的不行”财神爷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二个馒头,嘴边沾满了灰尘沙。 “你刚绑架了我,现在却要我帮你” “绑绑架”财神爷仍在地上摸索着剩余的几个包子,嘴里头断断续续地说道,“白、白小姐,绑、绑架我并没有参与。”说话间喘着粗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吗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花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真真的没有” 这个时候,简亦阔气地掏出了钱包,替他买了单。“那次事件的主谋包括同党已经全部落网,他的确是没有参与。” “是吗”花听半信半疑。 他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从地上摸到什么就往嘴巴里塞什么。 “要要不是”似乎还带了点哭腔,“被自己被自己人给出卖,牛牛哥也不会落得”他竟抓起地上几片连狗都嫌脏的菜叶往嘴巴里送。 财神爷所说的牛哥就是牛川石,摇盅小哥的名字。 那么,自己人是谁 花听突然想到摇盅小哥在电话里曾威胁过白起鸿说是警局里有他的人,后来以为他是吹嘘吓唬人,没想到还是真的 接下来无论花听问什么,财神爷都不再说话了,只是蹲在地上边哭边啃包子。 但她还是隐约想通了一些事 “算了吧。”简亦摇摇头。 “你就不好奇吗”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一笑,“这种事情见的还少么黑吃黑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而且这种人迟早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有什么好下场。” 其实花听也曾想过,单靠自己简单地描述了一遍出事地点,那通求救电话就能够及时无误地通知警方直攻牛哥老巢一切想来都太过容易了,只是当下看到了丁耀一,她将这些问题通通忘到了脑后。 快入秋的天气,只要稍微一起风她就觉得冷。 但此刻,比风更冷的是她的心。 究竟那个叫丁司成的家伙,是不是丁耀一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喂,你知道是谁么”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简亦。 “还能是谁,”他笑眯眯地咬着重音说,“当然是,那通匿名电话喽” 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第十七章 简亦这个人好就好在,有时候你不说,他也不会过分地问。 就好比碰见丁司成,他分明看出了她眼神里的不对劲,却也不细问,不深究。 不过,与其说是他不爱管闲事,不如说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戳穿罢了。 据花听这几天的观察,丁司成果然没有再做任何有关收规的活动,而是安安稳稳地做着与白起鸿之间的交易,继续当着他的小探员。 可花听在近日里却是频频失眠,难以入睡,她眼睁睁地看着白起鸿与丁司成还有简茂生三个人暗中相互勾结私运鸦片,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好几次她有意经过戏棚子偶遇检督查,然而刚到嘴边的话又因为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丁耀一的脸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总是安慰自己,再等等吧,丁司成总有一天会主动告诉她,他就是丁耀一。 花听在旧上海待了也快三个多月了,不仅没有找到她的太爷爷,连回去的线索也是丝毫摸不着头绪。 虽说认白起鸿做爹是一件让她觉得挺丢脸的事,但此刻自己却是穿着白夫人用白家银子买的昂贵羊毛小西装外套,同简亦坐在上海滩最有名的聚鑫堂茶楼的包厢里头吃饭。 花听每夹一口菜都显得那么的心不在焉,连平日里最爱挑的大蒜萝卜都毫不介意地放入口中。 这几无时不刻不在想,既然让她穿越到这样一个年代,又不让她找到她的太爷爷,更没有天赐的使命必须要她完成,那么她穿越的意义何在只是为了让她见识一下这个传说中纸醉金迷的上海滩 那么她见识够了,她自认没有那个能耐搬倒白起鸿,也做不到将整个上海的恶霸小人通通绳之于法,就算她有着一套奇准无比的枪法,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对国家甚至是对整个民族具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物,更不可能改变历史,与其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中国同胞与日本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干着一些有辱国名的肮脏勾当,自己却无能为力,还不如让她尽快回到属于她的年代。 眼不见为净,至少能让她的心里好过些。 “花妹妹近日为何闷闷不乐” 花听无精打采地用筷子拨弄了几下眼前这道香菇菜,“说了你也不懂,”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她放下筷子,“我上个洗手间。” 也不知道简亦是哪根筋搭错了,今天硬是拉她来聚鑫堂茶楼吃饭,可她觉得这间茶楼的味道与附近小餐馆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价格昂贵了三四倍。 途径隔壁包间,竟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 白起鸿 她停下了脚步。 从这扇镂空花格木窗望进去,依稀可见几个身穿墨绿色军装的日本官员,虽然是背对她而坐,但从那口蹩脚的普通话可以听出,在座几位无疑是日本人。而白起鸿的身边坐着丁司成与简茂生,他们似乎又在围绕着“鸦片”这个话题展开一场热切的讨论。 花听已无力吐槽,正要举步离开,座位上的丁司成却突然站了起来。 当然,他并不是发现了门外的花听,而是端起酒杯来拍白起鸿的马屁。“今日18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18号刚好是白先生的生日,我在此先敬白先生一杯” 18号白起鸿的生日 几个日本官员一听是白起鸿的生日,也都纷纷举起酒杯来敬他。 9月18号 花听的脑袋“砰”的一声炸响。 1931年9月18号 她突然间有些喘不上气来 1931的9月18号,也就是今天 在这个充满了历史性意义的一天里,有人在昂贵的西餐厅里吃饭跳舞,有人因贫困而病痛饥饿难以忍耐,更有人像她一样就算是心情不好也正坐在上海滩最有名的聚鑫堂茶楼里享用晚膳但是不会有人想到,1931年9月18日的夜晚竟会成为一个被永恒纪念的夜晚,它揭开了中国近代被侵略史的沉痛一页,也点燃了中国人奋起抗争的导火索。 花听用力推开眼前这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简亦正举着筷子诧异地看着她。 “洗手间上这么快”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简亦我们居然还高高兴兴地坐在这吃晚饭”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在他的西装口袋里摸索那只金色怀表,“几点了” “在里面口袋。”简亦提醒道。 花听粗鲁地从他的西装内侧口袋掏出怀表来看了下时间。“8点” “怎么了今天是什么重大日子”简亦还没搞清楚状况,被花听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她记得高中历史课本上记载的九一八事件是发生在1931年9月18号的晚上22点20分左右 “8点” “8点怎么了” 花听原本就白的脸色此刻血色尽失。“还有两个小时”无尽的挫败感来源于自己的内心,“即便是事先知道,”唇线随着这颗慌乱的心而微微颤动,“我又能做什么” “花妹妹,你在说什么” 就凭自己这点能耐,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能为国家做些什么 “究竟怎么了”简亦一脸的心慌。 平日里鲜活娇俏的她仿佛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被吸走了所有的青春活力,连眼珠子都转动得缓慢又呆滞。 “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听沉着脸不说话。 “花妹妹你别吓我。” “花妹妹” “我想回去。” “回去回家” “回我自己那个年代。” 语调里是沉沉的叹息。 她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晚在白家公馆外的林荫道上,她对他说的那番话。 她不止一次的说起“年代”这个词,究竟她的年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 见他半天没回应,花听自嘲地笑了两声:“跟你说有什么用,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花妹妹说来听听。”简亦放下筷子,表情意外地凝重了起来。 其实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花听不难判断,简亦本心不坏,她猜想,可能是因为简茂生的缘故导致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得不帮日本人做事,毕竟在这样一个年代,一下迷了心智或是对某些事物缺失了正确的判断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他肯回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简亦,我这是第二次认真地告诫你,不要再帮日本人做事了。” 这张明亮的脸蛋上显露出几丝与她的年龄不大相符的沉重。 简亦只是挑了挑眉,没说话。 “自古以来汉奸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况且我还跟你说了,日本人迟早有一天会败。” 她说到这里,简亦警惕地站起来,示意她小声一些。“这里日本人多。”并且还有一扇窗户没关。 “你知不知道历史上记载的今天是什么样子”想到隔壁包间那群人的谈笑风声,花听的眼睛里迸发出火般凌厉的光。 “今天” “还有两个小时,日本人在沈奉天也就是后来的沈阳,蓄意制造并发动了一场侵华战争,你爹简茂生居然还在隔壁包间跟日本人吃饭聊天,更可笑的是,今天还是白起鸿的生日” 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也没见自己像现在这般激动甚至红了眼眶。 对于简茂生在隔壁包间吃饭的事,简亦倒不是很意外,只是对于花听说的头一句“奉天蓄意制造侵华战争花妹妹能说具体点么” “还有两个小时,也就是十点钟左右,日本关东军铁路守备队炸毁沈阳也就是奉天柳条湖南满铁路并栽赃嫁祸于中队,并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花听在对面那双渐渐燃起的双眸中沉下了语气,“这就是被历史记载下来的九一八事变” “花妹妹,”简亦难得没有笑,“你知不知道这些话若是被别人听到了,会怎样” “怎样把我抓起来” “刚刚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简亦的眉头缓慢地皱起,眼里的疑惑慢慢地如浓雾一般罩住了整个眼球,“炸毁奉天柳条湖南满铁路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么”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简亦张开嘴,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我上次已经提醒过你一次,日本人终会败,回不回头看你自己。” 隔壁包间的笑声高了些,尤其是白起鸿的。 花听熟悉他这样的声线,定是跟日本人又谈拢了一桩生意。 而这桩生意,也定是跟鸦片有关。 简亦将水杯在桌面上轻轻一搁,“这些话你是从哪听来的”他慢慢地靠向身后这张镂空雕花木椅,双眼微阖,看着她许久没有再说话。 眼前这个女孩有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中带着一股英气,她跟整个上海滩的女人都不一样。 实在太不一样 “简亦,不要再帮日本人做事了。”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随着隔壁包间的笑声落下,花听突然间想起白起鸿在十六铺码头刚修葺的那间货仓。 她并非什么都做不了,她其实可以做些什么 “花妹妹” “我去个洗手间。” 第十八章 花听先是在一间生意比较冷清的服装店里给自己挑了套小码的男士西服,又在一间专门卖面具小玩意儿的小商铺里头找了张假胡子黏上,再将头发严严实实地藏进帽子里,当然少不了一副金边圆框眼镜的搭配,加上她这168的身高,在夜色中不仔细看,倒真的让人误以为是哪家模样秀气的小公子。 乔装完毕,她将自己原先穿的衣服和皮包一同塞进了弄堂深处的一处垃圾堆里,等办完事情回来,若是垃圾没有被收走,她也好将衣服换回来。 一切准备就绪。 花听站在了十六铺的码头上。 这个拥有150年历史的黄浦江码头本来不叫十六铺码头,因它地处上海港最热闹的地方,客运货运集中,码头林立,来往旅客和上海居民口耳相传都将这里称作十六铺,这个名称便从那个时候一直存用至今。 此刻的黄浦江码头,是上海连接全国乃至全世界的重要水上交通枢纽,也是白起鸿私运鸦片的主要水道,后来到了花听那个年代,老码头就被改造成南外滩地区以老上海文化历史为背景的时尚新地标,部分建筑继承了老建筑筋骨的经典石库门风格,保持了最富有上海石库门的韵味,成为海内外游客值得一去的所在。 入夜,江边风大,花听裹紧了外套,放眼远眺。 站在这个拥有重要历史性意义的黄浦江码头,心中是无尽的感慨。 这里毕竟跟花听所在的那个年代有所不同,那些休闲会所、主题餐厅、创意工作坊以及景观喷泉池在这样一个年代都还只是破旧厂房、锅炉房还有职工澡堂等,还没有被改造成后来的时尚新锐之地。 无论是过去多少年,这里的临江弄堂、老式石库门群落仍然流传着上海滩大亨们的故事,这些故事经过不同人的编排,有着几个不同版本的历史性意义。 而人们口中相传的那个红极一时的某上海大亨的码头货仓,应该就是白起鸿的了。 她知道白起鸿的货仓地点,也大概知道鸦片的运送流程,据说是由几艘法舰把鸦片运送到吴淞口,再由简茂生负责接洽一支北洋军队,将货从吴淞口武装押运到十六铺,交给白起鸿,白起鸿再率众小弟将鸦片包运到法租界,批发给各大烟馆 这的确是一个一本万利的生意。 所以无论陈奂林怎么劝,白起鸿死都不肯松手。 她刚才离开的时候顺手带走了聚鑫堂茶楼里每张桌子上都会放的几盒火柴盒。 她决定在这个将被历史铭记的夜晚,放火烧了白起鸿的鸦片仓。 这恐怕是她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花听站在货仓斜对面的一条巷子口,观察了一遍仓库门外的情形,有5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把守,不过他们好像显得有些无聊,虽然腰杆挺得笔直,嘴上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尤其是在聊到窑子里的女人,笑声就显得格外的粗俗。 花听举起枪,以每秒一个的速度撂倒了门外这5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甚至没过5秒。 在他们纷纷倒地哀叫的同时,花听从巷子口快步走了出来。 “你你是什么人”其中一名黑衣男子警惕地捂了捂腰间钥匙。 5名黑衣男子的腿部无不流淌着鲜血,在路灯下刺眼夺目。 花听压低了声线,“给我钥匙,我保证在你们的血流完之前将你们送去医院。” 那名黑衣男子却死死地捂着腰间钥匙不放。“你究竟是什么人” “废话少说,钥匙”花听用枪指着他。 想不到这名黑衣男子誓死不从,他一边忍受着腿部传来的剧痛一边咬着牙齿冷哼道:“你还是打死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 “你是什么人”有人在背后用刀抵着她的脖子。 坏了,这里莫非是有6个人把守 难怪这位黑衣人神色淡定。 原来是有后招 “把枪放下”身后那人粗声喊道。 遭到这样的偷袭完全在花听的预想之外。 她看着地面上那道比她高了差不多半个脑袋的黑色身影,心中暗自盘算着应对之策。 “听到没有” 刀片冰冷地贴着她的颈部皮肤。 先保持冷静 从影子上分辨,此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偏瘦。 左手上提着几袋热乎乎的东西,应该是刚买完夜宵回来。 “老大,”眼前的黑衣男子虽然扭曲着一张脸,却难掩喜色,他朝花听的身后人喊道,“别跟他废话了,一刀了结他。” cao虽然知道白起鸿的手下绝非善类,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抽大烟样样俱全,但为了不伤及性命,她特意避开了所有人的要害,想不到局势稍微起了些变化,他便开口要她的性命,看来是她太过仁慈,应该一早开枪要了他的命。 “td还不把枪放下”身后那人被地上的黑衣男子一怂恿,就明显不耐烦了许多。 “还同他废什么话一刀解决了啊” 这名黑衣男子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命啊。 “你再不放下枪,就休怪我”花听敏锐地察觉到这只握着刀片的手收紧了力道 好啊想硬碰硬是吧 就在她要扣动扳机的那一瞬,“砰”的一声巨响,贴在她颈间的刀片落了地,鲜血自她身后汹涌地喷洒向她对面男子的衣服上,包括她的颈部、手臂以及握枪的那只手背上。 男子惊恐地变了脸色。 猩红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肮脏的水泥地上。 她回过头。 持刀大汉躺在地上,头部中枪,已经断气。 开枪者就站在她的身后,着一身黑色长袍,头戴栗色大甲藤帽,帽檐下的俊秀脸庞正朝她微微扬起一边唇角。 陈树 第十九章 他不是一个人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花听还未从刚才那声枪响中反应过来,其中一名便在他身后瞄准了前方正捂着腰间钥匙的黑衣人,枪口正好对着黑衣人的左心房位置,“砰”的一声,世界陷入片刻的耳鸣 对面的黑衣人应声倒地,吓坏了其余四个。 陈树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拔走黑衣人腰间的钥匙。 花听这才看清楚他身后的那两人,从衣着上判断应该也是蔡炳荣的人,但令她震惊的不是蔡炳荣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桶类似于火油箱的方形铅皮箱,她知道这种火油箱,倒油的时候只要打两个洞,可将全部汽油倒出。 汽油 花听瞪大了眼睛,莫非他们的目的是想烧了白起鸿的鸦片仓 “不走”陈树从一人手中接过两个箱子,看花听还愣着,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你这是”她真的还没反应过来。 “烧货仓。” 果然 简短的三个字,却铿锵有力。 花听箭步跟上。 因他手上提着两个火油箱,没有空余的手开锁,花听便从他手中接过钥匙,用其中一把最大的试了试,果然是仓库大门的钥匙。 进门之前,陈树不忘对身后一名男子吩咐道:“外面交给你。” 他应了声:“是。” 花听便猜到,外头那其余4个估计是没命活了。 仓库里一片漆黑,花听正要下意识地摸索门侧墙壁的电灯开关,又突然想起这里是1931年的旧上海,仓库哪来的灯啊 有人在她身边擦亮了火柴,虽说光线太弱,但也足够她看清前方两米范围之内的路。 好在两米外有一张方木桌,桌上扔着几张破报纸,还有一盏煤油灯。花听掏出口袋里的火柴将煤油灯的绳头点燃,仓库一下子就亮了。 白起鸿的这间鸦片仓跟大多电视剧里头放的一样,四周堆满了黑漆漆的木箱子,一层叠一层,一共叠了5米高,数量惊人,可见里头的鸦片总数加起来绝对超出了3000吨,然而一艘货船的载货量仅限1000吨,而白起鸿这一生卖的鸦片根本不止这里的3000吨 如此巨大的走私量,他是如何掩人耳目地动用到那么多艘大型货船并将鸦片安全运到上海 花听惊叹间,陈树已经开始动作。 “你就不怕我告状”她提着煤油灯向他走去。 “看样子也不像。”将汽油往周围地上洒了一圈,他停了停手中动作,回头提醒道,“灯拿远一些。” 整间仓库充斥着刺鼻的汽油味。 花听手中这盏煤油灯里的火光正热烈地跳跃着, “你胆子真够大的,”她提着灯退远一些,“你就那么确定我跟你是一伙的” 好在陈树准备了汽油,不然凭着她手中这几根火柴,怕是火势未涨就被中途扑灭。 “本来不确定,”陈树将空箱子扔一边,又提起另一个,“但看你一来就打伤了门外那5个,又开口要仓库钥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门外不远处传来4声枪响,虽说是活生生的6条人命,但花听见惯了民国电视剧里头的各种街头枪杀案,从刚才那位持刀大汉中枪倒地那一刻开始,她到现在都没有一丁点的真实感,就算衣服和手背上的血迹未干,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在看一部上海滩帮派恩怨厮杀剧。 “火柴给我。” 花听愣神间,陈树已经将现场准备就绪。 他伸出手。 煤油灯的光亮在他如墨的眉毛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使他整张脸看上去比以往柔和了不少。 陈树看起来像在笑,如此气定神闲,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花听将口袋里的两盒火柴一并交到他手中。 “不用这么多,一根就够。”陈树像在打趣,笑着将一盒火柴放自己口袋。 “多烧点啊。”花听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将煤油灯放回到木桌上。 “走吧。” 仓库外横着几具尸体,虽说都已断气可胸口处还在往外淌血,模样着实凄惨,花听尽量让自己避开视线。 陈树关上仓库大门,并刻意留出一道缝,准备点燃火柴却被花听中途打断。 “这几具尸体怎么办”月光下这几摊鲜红血迹实在扎人眼球,“不拖进仓库一块儿烧了”想不到自己更狠。 她只是不想留下证据,电视剧里头通常放的,如若一个人将犯罪现场处理的不干不净,定会招来无穷后患。 “不用。”他声音笃定,“呲”一声擦亮火柴。 陈树身后的两个小跟班在退去之前不忘将花听往后拉了几步,只见那撮微弱的火光在夜空下被抛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只是一瞬间,门内火光四起,夹杂着一股灼热而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被陈树一掌隔绝在那道铁门内。 “走。”他转身用力拉过她的手。 花听还没反应过来,陈树已经拉着她往巷子的另一端跑,“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逃出这块区域。” 花听体能不差,勉强跟得上他的步子,再加上事先换了双中性牛皮鞋,比起之前那双白夫人给她买的黑色蕾丝小坡跟单鞋,跑起步来可谓是脚下生风。 他们跑过无数条泛着清冷月光的大街小巷,耳边尽是风的呼啸和两个参差不齐的脚步声,直到手心出汗,她快要握不紧他,才终于停下脚步,撑着街边路灯低头喘气。 豆大的汗珠延着她的下巴狠狠地砸落在眼前这条冷清的水泥地上,她索性将外套脱了,只着一件米白色衬衫,再将袖子挽到手肘处,后背已是大片汗湿的痕迹。 花听站在路灯下,面色白中透红,小巧的鼻尖下是一撮被风吹得已经稍稍翘起一角的一字胡,可她浑然未觉,站直了身子朝他咧嘴笑。 好一个模样俊俏的小丫头,陈树不过一秒的失神,抬手轻轻剥掉她这撮黏得还不算牢固的一字胡。 “干嘛”花听欲伸手去抢,又想到事情已经办妥,留着胡子也没用,“算了送你吧。” 陈树哭笑不得,“我用得着你送” “你那两个小跟班呢”花听见四下无人,该不会还留在案发现场 “早就走了。” 她将外套搭在胳膊上,寻找附近的垃圾桶。 毕竟满是血迹,不尽快处理掉怕是会给自己惹麻烦。 “你现在去哪”她问走在前头的陈树。 他慢下一个步子,同她并排,“蔡先生那里。” “我跟你一块儿走,”花听摸了摸肚子,“你先请我吃个夜宵怎么样我这条裤子里没带钱,只带了枪。” “可以。”居然毫不犹豫。 第二十章 由于附近路上没有什么小吃摊,陈树带她去了一间较为偏僻且格调简单的小酒楼,虽没有聚鑫堂气派,但也古色古香,菜色以本帮菜和江浙菜为主,口味偏清淡,也比较江南风味。 花听利落地拽出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举起筷子就是一阵扫荡。 味道虽然不差,但她更加偏爱路边摊的“重口味”,不过由于晚上那顿没吃饱,加上刚才的剧烈运动,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夹到什么吃什么。 “对了,几点了”看这间酒楼生意冷淡,没多少客人,估计已经很晚了。 “快午夜了吧。”陈树不动筷子,只是喝茶。 “刚才是蔡炳荣命你烧的货仓么” “不是。”声线一贯的从容平和。 “不是”这倒令她震惊了,连嘴巴里的牛肉都忘了嚼,“那你为什么要烧他的货仓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陈树不说话,只是微偏着头静静看她。 “出于何居心”其实花听想想也觉得不对,蔡炳荣好不容易拉拢了白起鸿,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搞这么一件事情出来 “你又是为什么”他淡淡地问,修长的手指随着他的语调,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杯延。 花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加重了语调,“为着一颗爱国心” 表情过于认真而诚恳,让他忽然笑了。 “咳” “我跟你一样。”他说。 “什么什么一样” “你说呢”陈树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小口,一贯的不紧不慢,脸上沉沉淡淡的。 花听一下子就兴奋了,“想不到在这个年代还能遇到知己哈哈来来来,干杯” 陈树似是没料到花听会做出这样的反应,盯着她看了两秒,嘴角突然就勾起了一道清浅的弧度,他举起杯子,陪她闹。 饭饱茶足后,花听靠着椅子打了声哈欠,道:“像你这样的热血青年,怎么会跟着蔡炳荣混” “蔡先生待我不薄。” 花听微笑,眼神却透彻,“可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陈树摇头轻笑道:“你觉得,现在哪个有权有势的人是身家清白的” 花听被问住,一时也答不上来。 “倒是你,居然会想到要去烧了自己家的货仓。”他虽然觉得奇怪,但对花听更多的是赞赏。 “我反正对于白起鸿做的事没有一件是看顺眼的。” 最近花听势头猛,有传言她跟白起鸿不同,也有的说她跟白起鸿半斤八两,不过大多数人口中的白家千金不仅行侠仗义还锄强扶弱义气十足,是个满身正气且心地纯良的小姑娘。 他看到的,也的确是如此。 “饱了”花听喝完杯中茶,满足地舔了舔嘴角。 “走吧。” 她跟着站起来,理了理袖口,“你这么晚回去,怎么向蔡炳荣交代” “他平时不太管我。” 陈树付账的时候,花听瞄到他钱袋里的钞票,想起他说的那句“蔡先生待我不薄”,果真是待他不薄啊 “先送你回去”陈树扭头问道。 白起鸿的货仓被烧,他今晚应该没工夫管她,想到这,花听便放宽了心。 “你去哪” “蔡先生那。” “蔡炳荣在哪” “百乐门。” “那我跟你一起去” 陈树的脚步略略一顿,回过头,幽深的眸子将她从头打量了圈。 “怎么” “女孩子去那种地方”陈树脸上笑意不明,“不妥吧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花听压了压帽檐,双手插进西装裤口袋,“搞清楚,老子现在不是你口中的“吕孩纸”” 对于花听的咬字,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贯神色淡若的脸上竟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走吧走吧”花听在他肩头击了一掌,力道还不轻。 这是她在学校里跟其他男生的相处模式,不是勾肩搭背就是磨拳击掌,后来跟丁耀一好上之后就收敛了许多。 不过这个年代的陈树显然是没有见过如此大大咧咧的上海女人,他侧眼瞧着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边从始至终浮着一抹笑。 花听心情大好,比起在她潜意识中离她遥远的九一八事件,能在此时此刻找到一位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友人,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对了,”陈树偏头看她一眼,“怎么不用蔡先生送的那把枪” “因为,”关于这个原因,花听有两秒的停顿,究竟是没有原因,还是真的想不到原因她自己都挺模糊的,“觉得跟它挺有缘吧。” “有缘”陈树似乎不太明白,但也没多想,“这枪性能还好,跟了我5年,现在真的是旧了。” 他身影颀长,虽然有些偏瘦,但有气场。 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挨着她的,竟让她有股莫名的安全感。 “5年你就没有一点留恋的把它丢给了我” 帽檐下的这张脸,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在笑,“我对枪没有什么感情。”字句却冷淡。 说到这个,花听想起他那日的枪法,快、狠、准,简直可以与她相媲美,不由激动了一下,“你枪法不错啊,谁教的” “自学。” “不是吧” “怎么” 感觉自己输了。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陈树慢悠悠地开口道:“你在美国练的是枪靶,而我”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他伸手扶了扶帽檐。 “练的是人。” 第二十一章 百乐门,这个上海滩最大的声乐场所。 只要稍微一抬头,就能够看到独属于百乐门的圆头屋顶高高地耸入夜空,华丽而气派的反射着暗夜星辰与灯火交织的光。 花听能够想象,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此刻与自己只有一门之隔的百乐门大厅是怎样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以前只能够在电视剧里头看百乐门,看几个男人如何拼了命地去争夺亿万男人心目中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亲身体会这个30年代真真切切的百乐门 这个百乐门,承载了多少男人的梦演绎了多少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花听想到这,又不禁想起了她的太爷爷 伴随着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几辆黄包车整齐地停在了百乐门大门处。四位画着精致晚妆并身着艳丽色旗袍的年轻女子迈着优雅的小步子下了车。 柳眉凤眼细腰肢,立领旗袍高开叉。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民国女子,她们美目流转,秋波四溢,像几只翩翩欲舞的蝴蝶,踩着轻快的步子骄傲地踏上了百乐门的红台阶。 百乐门的台阶是上海滩的声乐场所里修得最高的,阶上还铺着长长的红毯,已经这个点了,来来往往的客人还是很多,但红毯上很少会留下泥印,估计是来这种地方的大多是富贵人家,平时不大走路,鞋底儿都干净得很,他们着光鲜的礼服,锃亮的皮鞋,矜贵地踏着干净的红毯,慢慢地融入到百乐门的歌舞升平之中去。 厅外的门卫见花听这身打扮,又毫不客气地将红毯踩出几个肮脏的鞋印,硬是拦着不让进,一旁的陈树只得摘下自己的帽子。 “原来是蔡先生的人,来,里边请”门卫恭恭敬敬地弯腰,眼里再没有先前那股鄙夷之气。 “看来蔡先生是个风流的老头子啊”花听打趣道。 陈树重新戴上帽子,整了整帽檐道:“蔡先生经常来这里,身边不带人,”语气听来算是忠心耿耿,“这里经常有人闹事,我没事也会过来看一下。” 百乐门大厅果然如她想象中的衣香鬓影,女宾大多穿旗袍,男士也都穿着笔挺的西服,神态动作优雅,看的出来都是些有着老上海情节的百乐门熟客。 大厅内的爵士乐从花听进门那一刻就换成了蹦擦擦旋律,在场宾客无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大厅中央跟着欢快的节拍而跳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老上海气息。 虽说才刚入秋,厅内的暖气却烧得十足,台上的舞者衣着单薄,露着白花花的大腿跟着音乐卖力地舞动着,台下各路名流言笑晏晏,杯中香槟与璀璨的舞台灯光相交映,散发着诱人的晶莹色泽 置身于这样一个金银玉石的百乐门,花听差点就要醉了。 记得有一次,是在二零零几年的时候,上海某位姓郑的老板为了重现当年百乐门的风采,特地策划了一场“1930年的上海”大型豪华歌舞秀。花听跟着当时已经70多岁的太爷爷来到这场歌舞秀的现场,由于她年纪太小,那时候根本不懂何为怀旧情怀,只会傻愣愣地盯着台上的舞者们卖力地扭动身体,现在回想起来,太爷爷在当时的轻歌曼舞中,眼中含泪,似乎真的回到了那个多年前独属于他的老上海。 后来的百乐门被重新整修了一番,一楼会所,二楼酒吧,三楼餐饮,四楼的舞厅还是有着一派老上海风味,但是太爷爷就再也没去了。 蔡炳荣一个人坐在离舞台较近的贵宾席上,寂寞地喝着手中的威士忌,身边并没有舞小姐陪着。 看来他并非花听想的那般风流。 “蔡先生。”陈树低头打了声招呼。 蔡炳荣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发现一旁的花听,转头继续喝他的威士忌。 “喂,既然你老板不近女色,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花听实在好奇。 由于厅内乐声过大,陈树听得不是很清楚,示意她再说一遍。 于是花听附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惹来了蔡炳荣的注意,不过他也只是撇了她一眼,并没有认出她来。 陈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一段漫长的蹦擦擦过后,乐声柔和了下来,大厅中央的宾客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花听注意到从舞台一角缓缓走来一位身着淡紫色旗袍并用羽毛扇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的高挑女子。 她的出现,吸走了在座所有男士的目光,他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一致地朝着舞台的方向,就连蔡炳荣也不例外。 台上的女人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扇子,眼里带了几分笑,一双上挑的杏目里除了风情万种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对着话筒,微微偏头,波浪般的黑发垂下来,掩住了半边勾起的嘴角,只这一个动作,原本色泽简单的衣裳便似染了千种颜色,尽态极妍。 在场男士一时都有些愣神,只因那一张脸,夺走了在场所有的艳丽,她不用施太多脂粉,就已经千娇百媚。 连花听都看得呆住了,这个女人,虽说看得出来有30出头,却胜过在场所有的年轻妹子。 她缓缓伸出那双戴了红色丝绸手套的手,微微扶着面前的话筒,偏头清了清嗓子,才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谢谢在座所有人的捧场。” 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台下的男人就已失控,掌声如雷,像是用生命在鼓掌。 她眨了眨眼睛,说了一袭漂亮的开场白后开始唱歌。 随着歌曲旖旎妖娆的前奏响起,她微微张开嘴,低沉磁性的声音从音箱里流淌出来,让花听瞬间想到了一句话,所谓一开口就动人,形容的就是这样的嗓音吧。 “她是谁”花听挨近了陈树,让他听得更清楚些。 “赵一然。”对于台上那位美艳动人的女子,陈树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目光懒懒地扫着周围一带。 赵一然这个名字很耳熟,花听好像在哪见过 台上的她献唱的是一首悲伤情歌,调子妖娆的很,配上她的低音声线,似搔在人心尖儿上一般椎魂蚀骨的轻飘飘的痒。 “百乐门头牌”花听想起来了。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 这个名字花听在报纸上看到过,好像是说上海滩许多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甚至是比她小十岁的都想要娶她做太太,名声可谓是红透了上海半边天。 怎么这蔡炳荣也想娶她 一曲毕。 赵一然点头致谢,将舞台交给下一位登台者,自己走下舞台,端起酒杯同各路人马应酬。 恐怕在座男士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吧。 花听注意到一旁角落里一身低调西装的检督查看着离自己只有两米距离的赵一然,眸子里温柔渐深,他轻轻晃了晃杯中的淡色液体,笑意爬上了他的脸。 “检督查”花听难以控制自己的好奇心,音量高得让蔡炳荣再一次回头看了她一眼。 还是没认出来。 赵一然举着酒杯,步态轻盈地朝着这边方向走来,陈树在她耳边低声道:“检督查也是这里的常客。” “不是吧他不像是喜欢这类风月场所的人啊。” “好像也是为了她。” 陈树口中的她,已经站定在蔡炳荣身前。 嘴角轻佻,眼含笑意,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放在赵一然身上,竟有一股别样的性感。 蔡炳荣起身与她碰杯,什么也没说,眼神却是满含深意的。 莫非这两人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花听悄悄地观察着周围几人的面部表情,发现检督查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赵一然的一举一动。 他是喜欢这位女子呢,还是有什么案子在身 赵一然饮了半杯酒,对蔡炳荣说了声谢谢,转身正要朝另一桌去。 “不坐会儿”蔡炳荣挽留,声音难得的温柔。 赵一然却是摇头轻笑:“恐怕其他人会不高兴。” 蔡炳荣也不勉强,坐下来继续喝他的酒。 赵一然同在场每一位宾客碰杯,饮酒,脸上挂着标准的应酬式笑容,她虽然笑脸迎人,但只要稍微有心一点的人都可以看出,这张笑意浓浓的脸上其实保持着几分疏离,她仅仅是走客场,打官腔罢了,只有在面对着检督查的时候,才会变得不一样一些。 看样子检督查跟她很熟,说话间笑意爬满了他整张脸。 花听不免又好奇道:“他们俩认识” 陈树往那边看了看,点点头:“认识很久了吧。” 台上的红衣女子连唱带跳地卖力演出,却只是吸引了在座少数人的目光,难怪赵一然是百乐门红牌,这大厅内有百分之90的男人是冲着她去的吧谁还有那个闲工夫管台上的女人是谁。 “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吧” 陈树的提醒令她想到了白起鸿的货仓。 这个时候的白起鸿应该已经气炸了吧 花听想想也的确是很晚了,该回家了,不然白夫人又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 “那我” “啪”的一声,是酒杯与大理石地面激烈碰撞发出的声音,在这场柔和的爵士乐中显得异常尖锐。 离舞台最近的贵宾席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沙发站上了起来,嘴里喘着粗气,面颊通红,显然是一副喝醉了的模样,正恼火着,抓起桌上另一只酒杯又要往地面上摔。 而站在他对面的赵一然,像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神色悠然地啄了口杯中红酒。 醉醺醺的男人被身后的两个随从架着胳膊,摇摇晃晃地想要站直身子,奈何腿不听使唤,怎么站都站不稳,他举着手中的矮脚杯,朝着赵一然的方向指,道:“本、本少爷的话,你也敢不听” 赵一然一如既往地笑,“金大少想要我听什么”妩媚的笑容里有万恶皆不过眼的轻蔑。 又是一个骄傲蛮横的大少爷。 在场宾客虽注意着那边的动向,却无人敢跳出来。 “他是谁”花听目光扫过检督查刚才坐的位置,人已经不见了。 “百乐门股东,金家大少,”陈树说,“这里大部分人都怕他。” “怕他他会吃了你不成” “没准。” “没准” 他居然答得那么正经,花听想笑。 “本少爷今天就要带你去杭州”醉醺醺的金家大少往前一个踉跄,想要抓住对面女人的手,却扑了个空。 赵一然侧了侧身子,巧妙地躲过。 “走跟我走”金家大少又往前踉跄了一步,赵一然退一步。 “你个女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吗”金家大少开始咆哮。 赵一然将酒杯递还给一旁的侍者,嘴角噙笑,温柔地吐出四个字:“恕不奉陪。” “cao”金家大少怒了,一把甩开两个随从的手,向前一个猛扑,牢牢地抓住了赵一然的一只手腕。 台上的舞女停止了歌唱,舞者也都停下了舞步,个个目露胆怯地看着台下这一幕。 “陈树。”蔡炳荣只是淡淡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便了然于心,提起步子往赵一然的方向迈去。 “诶”体内的正义细胞又开始蠢蠢欲动,花听三步上前越过他,“这种事情男人只会越帮越忙,让我来” 却忘了自己现在这副非男非女的形象。 第二十二章 赵一然虽然被抓着一只手,但脸上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想是这种场面她见得多了,有些懒得应付,只是眼带轻蔑地看着眼前这张醉醺醺的脸。 金家大少不断地往她脸上吐着酒气,说话间带着一股令人反感的傲气。 “本少爷今天非要带你走”稍一用力,就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几步。 赵一然的眼眸中隐着一丝怒火,她微微蹙起眉头,还是那句话:“恕不奉陪” “本少爷的话你敢” “啧啧啧”花听的这几声“啧”刚好夹在这曲伴奏的结尾,不高不低,满含挑衅,成功地引来了金家大少的注意,“姑娘都已经表明了态度不愿意,你又何必硬来”为了凸显气势,她特意将声线放粗。 “你是谁”金家大少怒目圆瞪,“敢这样跟本少爷说话” 花听的出现使得全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了起来,就连舞台音乐也被刻意调低了几个音量。 “金家大少得不到这位姑娘的心,就只会硬来”花听虽然矮了他半个头,但眼中气势更盛,“你不觉得这么做很丢男人的脸吗” 金家大少被激怒了,抓着赵一然的那只手使紧了力度,眉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报上名来”几乎是用喊的,看样子清醒了不少,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醉。 “凭什么”花听高抬下巴,眼中气势不退不让。 金家大少盯着她,眼神有些深,像在打量。 “你就是这么对待美人的”花听刻意将视线移向赵一然的手腕处,可见这位金家大少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硬是将这只白皙纤细的手腕抓出几道淡紫色淤痕。 “你个娘娘腔算什么东西”这就是他在打量完花听后得出的结论。 娘娘腔花听抽了抽嘴角。 金家大少的模样看来也才二十七八,一袭青黑色长袍马褂披在他身上却是一副人模狗样。 “啧啧啧你可知“丢脸”两个字怎么写我也真是醉了,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年代,还能看到一个大男人当众为难一个女人”花听向来有胆色,脸皮也不薄,若是给了台阶对方硬是不下,那她也非常乐意奉陪到底,“这手,你是放,还是不放呢” 赵一然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花听身上打转,像这种体型的男子在百乐门里并不多见,况且花听的皮肤过于白皙了些,莫非似是被她瞧出了几分端倪,赵一然的嘴角噙了一丝笑。 “哟呵你是要跟本少爷争了不成”金家大少愤怒中带着不可置信,自他入股百乐门以来,就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请问是放,还是不放”花听放慢语速,直直盯着对方的面容,捕捉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若他识趣,便放他一马。 想不到眼下这个社会给脸不要脸的人实在太多,金家大少非但不放手,反而将赵一然的手腕捏得更紧了,“老子说不放你能怎么样” “那我就只好不客气了”话音刚落,花听在对方两秒钟的愣神间,一把抓过侍者手中的一瓶还未开封的威士忌,狠狠地朝对面金家大少的左肩部砸了去 “啪”的一声酒瓶碎裂的声音。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包括这位金家大少,花听便又从一名侍者手中接过一瓶白兰地,再一次狠狠地往他的左肩部砸了过去 “草狗ri的”金家大少一声惨叫,这才放开了手。 随着他的“草”声落下,身后两个随从反应过来,立刻拔枪对着花听的脑袋迅速地拉开了枪膛保险,却不料花听先他们一步将枪口对准了金家大少的脑门。 百乐门顿时乱作一团。 “好啊胆子够大啊为了个女人,敢跟本少爷作对”金大少的衣服被酒水浸湿,由于长衫过厚,酒瓶碎片并没有扎进他的皮肤,所以这厮仍是摆出一副狂妄自大的嘴脸,哼笑道,“你有枪,以为本少爷没有吗” “你认为我会给你机会拿枪么” “你在威胁本少爷”金大少虽狂妄,但额角沁出的几丝冷汗暴露了他的紧张,毕竟枪口跟他的脑袋只有5厘米不到的距离,加上花听是什么底细他也没摸清楚,搞不好下一秒就被爆头了。 这位个子在男人中算比较矮小的娘娘腔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他这一身随意的装扮也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居然可以随身配枪金大少的目光在花听脸上扫了几圈,又看向她身后,“怎么蔡先生的人也想来参一脚” 花听稍一偏头,余光扫到身后的陈树同样拿枪指着金大少的脑袋。 “想不到赵小姐的护花使者可真是多啊”金大少的目光越过陈树,看向他身后的蔡炳荣,眼中虽带着狂妄的挑衅,可气势已经没了一半。 那么,事情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面对着金家大少身后的两个黑漆漆的枪口,花听虽无畏惧,但也不打算把枪放下,免得他们耍阴招。 百乐门里的客人散了一半,剩下的虽然还在喝着酒,但眼神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这边的动向,几个脑袋从后台的布帘子里探出来,悄悄地向赵一然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撤离现场。 可金家大少不肯示弱,气氛就一直僵持着。 迟来的睡意爬上了花听的眼皮,她忍住了想打哈欠的冲动,对金家大少叹了口气道:“可以回家洗洗睡了吗” 金家大少的嘴角似是勾了下,眉目不动地看着她,心里头想着,这个娘娘腔应该也是蔡炳容的人,不然他不可能如此嚣张,还用这等气焰站在他面前虽然这个姓蔡的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但刚才被这个娘娘腔毫不客气地砸了两瓶酒,气没消,还丢了脸,此仇不报,日后还有何脸面来百乐门 知道金家大少难缠,赵一然出来打圆场,语气温软道:“改天吧金大少,改天我请你喝茶。” “是么”金家大少勉强扯了声笑,目光却是抓着花听不肯放,“可是我的肩膀有些痛,不知道有没有骨折,这万一” “要不要现在给你请个医生来看看”花听的声音里头带着浓重的玩笑意味,她倒想看看,这厮还想耍什么花招。 金家大少摇了摇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你让我砸两瓶回来,这事就这么算了。” 呵花听的嘴角抖了两下。 “算了,看你这小身板,本少爷开恩,就一瓶吧。” 呵花听的嘴角又抖了两下。 身后的随从听他这么一说,立即从人群中毫不费力地找来一瓶威士忌。 “怎么样”金家大少将酒瓶放手上掂了掂重量,看样子还算满意。 “你可以试试。”是陈树不疾不徐的语调,听着温和,却自有一股气势在。 “哟”金家大少纳闷儿了,区区一个手下,为了主子的颜面随便挨两下揍也就算了,想不到这姓蔡的手下,好像还挺较真的 “几个意思呀”他觉得不好玩了。 陈树只是随便往他身前一站,压迫感就来了。 “你真的可以试试。”话里隐隐带着些警告。 第二十三章 金家大少握着酒瓶,脸色有些难看,面对着百乐门里那么多双看好戏似的眼神,这脸算是已经丢大了,可眼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见局面僵持不下,沙发上的蔡炳荣站了起来。 金家大少拧紧了眉心,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这次居然碰到蔡炳荣的人,而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蔡炳荣居然会为了赵一然这样的女人跟他较真,看来他是低估了赵一然在百乐门里的地位。 “算了吧金少,”可能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蔡炳荣的笑声显得有几分沙哑,“改日我请你爹喝茶。” 语气听来这蔡炳荣跟金家像是有些来往,再看看那两人手里握的枪,应该也是蔡炳荣的货。 也正是因为蔡炳荣这句话,事情算是圆满结束。 早知如此,花听忍不住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就不用她俩这么费心了,还同这位金大少爷唇枪舌战了这么久,简直浪费力气也浪费时间。 金家大少悻悻地离开了。 花听困意正浓,捂着嘴打了声哈欠。 “蔡先生,谢了。”一旁的赵一然笑容温婉大方,视线落在花听的脸上,“也谢谢这位”眸光中带了几分俏皮的打量,“小姑娘。” “吓”花听感到一丝窘迫,“被你看出来了” 蔡炳荣大笑出声:“白家千金的握枪姿势果然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赵一然面容一怔。 目光不由的在花听脸上多停留了一阵。 回到那条弄堂深处的花听找回了自己原先藏在垃圾堆里的衣物,然后躲在一辆小板车后面换好装,将枪塞回到皮包里,甩了甩满身的垃圾臭,别扭地踩着脚上这双坡跟蕾丝小单鞋钻进了蔡炳荣的卡其色轿车。 已经半夜两点了,花听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浓浓的困意。 途经一处还算热闹的宵夜摊,她只不过是随意看了两眼,竟意外地捕捉到靠墙位子的路灯下,正为一碗刚上桌的云吞面而展开笑颜的赵一然,已然换了一身素色装扮,与身边挨着肩膀坐的检督查正亲密地说着些什么 就算是一身素衣,人群里的赵一然也依然是最美的,她的那种美,像是晨晓雾薄中的云霞,若隐若现的格外动人。 看两人的坐姿及说话神态,显然不是第一次约会。 检督查熟练地给赵一然的云吞面里头加了三勺醋,又倒了点辣椒,自己那碗倒是什么也不加,就着清汤吃。 难怪刚才他撤得那么快,原来是与佳人暗中有约。 前座的蔡炳荣淡淡地撇开目光,吩咐司机加快码力。 花听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来,如果检督查是她的太爷爷,那么赵一然不就是她的太姥姥么 白公馆如花听所料,凌晨3点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白起鸿不在,一楼大厅只有白夫人一人坐在沙发上,眉头深锁的样子倒是罕见,以往她总是一副清浅笑意挂嘴边的温柔模样,此刻听到宝贝女儿的动静也不像平日里那般激动和紧张,只是责怪地说骂了几句,显然心思不在花听身上。 想必这个点,白起鸿的货仓,哦不,是鸦片,估计那批鸦片已经被烧成碎渣渣了。花听心情大好,甩了甩手中的小皮包,准备上楼洗个热水澡然后睡觉,但看到沙发上的白夫人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想平日里在白家也就白夫人给的关心和零用钱最多,就算她“爹”与日本人再怎么狼狈为奸,也终究与白夫人无关。毕竟花听在白家待了那么久,对于白夫人的为人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白夫人就是那种典型的上海贤妻,多年来在白家一直做着一个上海小女人应做的本分,对于白起鸿的公事,她一概不过问,也从来不多嘴,所以,花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自己对白起鸿的恨意牵扯到白夫人身上。 沙发上的白夫人强忍困意,端起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怎么了”花听收回那只刚踏上台阶的脚,转而朝白夫人走去。 还是不习惯在句子前加声“妈”。 白夫人性子单纯,喜怒哀乐全表现在脸上,此刻她撑着额角,眼神正一点一点的暗沉下去。 “为什么还不睡”就算是白起鸿的货仓被烧,她也用不着这么伤心吧 白夫人揉了揉额角,神情极度疲倦。 “我没见你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这才是白夫人关心的问题。 “干嘛发脾气”花听明知故问。 “不清楚”白夫人摇了摇头,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好像是十六铺那边的仓库出了问题。” “哦,不就损失了一批货。”虽然那批货数量不少。 花听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好在白夫人正暗自神伤,没空搭理她这句话。 “估计他要天亮才回来,你还是先回房睡吧。”花听实在困得不行,正准备上楼。 “我就怕没那么简单,”为了提神,白夫人将手中这杯已经凉了一半的咖啡倒掉,起身朝厨房走去,“不然你爹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了。” “没那么简单还发生什么事” 白夫人重新接了壶水,趁烧水的空档将身子微微歪靠着冰箱,模样看来比花听更需要睡眠,可心里头却还在记挂着白起鸿,“今天常医生刚来你爹就急急忙忙到仓库那边去了,他这人”没说完就叹了口气。 “常医生白起爹怎么了”差点当着白夫人的面喊他白起鸿。 “说是和你爹在聚鑫堂茶楼吃饭的日本官员遭枪杀。” “枪杀”花听脸色微凝,“就在聚鑫堂” “嗯。” “一枪毙命” “不清楚。” 根据白起鸿所在的包厢位置,如果是一枪毙命,那么附近的最佳射杀点有三个,一个是距离包厢50米外的对面长廊,还有长廊左右两个角落,只要站在这三个方位能够清楚看到包厢内的情形以及两个日本官员所在的位置。 不过如果凶手用的是狙击枪的话就不一样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狙击枪最大射程也可达八千米,但聚鑫堂的包厢花听是知道的,每一个房间的门窗都是对着聚鑫堂的内侧走廊,另一面是厚实的水泥墙,所以排除了凶手在茶楼对面的某栋建筑物里的可能性,那么,就只有室内了。 究竟是哪位英雄,敢在白起鸿的地盘射杀日本官员 第二十四章 花听在一阵细碎的雨声中醒来。 窗外天色昏暗,空气潮湿,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 “全是一群混账东西” 声音来自一楼大厅。 花听能够想象,白起鸿因愤怒而面部肌肉发颤的一张脸有多阴森恐怖。 “养你们还不如养一群狗” 花听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从二楼楼梯口望下去,站在大厅中央的白起鸿右手臂受了伤,绷带缠绕处附着大片干裂的血渍,就连身上穿的卡其色棉布长衫的袖口也是沾着大大小小的黑灰色污迹,鞋头和长衫下摆几乎布满了烟灰和泥土,显然一副刚从火场中出来的样子。头发凌乱地黏在额头上方,嘴唇干裂无血色,模样难得的狼狈,比那次由大学生发起的“抵制鸦片游xg事件”还要糟糕。 “谁t那么大的胆子敢烧老子的货仓” 大厅内无人回应。 “你觉得”白起鸿咬牙控制住情绪,平定了语气问站在自己面前的丁司成,“会是谁” 怎么这丁司成就成了他的心腹了 近日白起鸿不仅带他出入各类饭局,简直还有升他做24小时贴身助理的意思。 对于白起鸿抛出的这个问题,丁司成没有立刻回答,估计他一时也想不出来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烧白起鸿的货仓,任他想破头也想不到会是白花听。 楼下没了动静,花听就坐在楼梯最后一层台阶上静静地等。 白起鸿绷着个脸,眼中火势渐涨。 白夫人捧着杯热水站在他一尺外的距离,眼中透着些许胆怯之意,她向来拿捏不准他的情绪,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手中热水该不该送,好像送也不对不送也不对,只得干站在那胆战心惊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白起鸿身后的保镖整齐地排成一行,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 丁司成终于开口:“会不会是”他背对着花听,有些微的驼背,想问题的时候习惯性地用手挠右耳的根部下方,即便是在白起鸿面前,站姿也没个正经。 白起鸿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示意他说下去。 “会不会是”丁司成一抬头,与白起鸿精明的眸光相对,迟疑了片刻,“会不会是检督查” 花听脑子里的一根神经倏地绷直有没有搞错居然怀疑到检督查身上 “检世杰”白起鸿的神情微变,但没有立刻回应。 “不过最近我在警局也没有收到关于这件事情的风声”丁司成的语气听来也不大确定。 “检世杰我倒是有想过,只是”白起鸿的眼神里含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这件事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丁司成点头表示赞同,“连着6条人命,的确不像是他的作风。” “若不是检世杰,”白起鸿从鼻孔里哼笑一声,神情颇为不屑,“难道会是蔡炳荣这厮”这双布满了鲜红血丝的眼睛里直白地传达出对蔡炳荣的嘲讽之意,“老子现在就算是借他一千个胆,他也不敢动老子的货” “那”丁司成顺势接着问,“既不是检督查,也不是蔡先生,那会是谁” 是呀那会是谁呢 这个时候,简茂生父子俩来了。 简茂生开口就是关于昨晚日本官员被杀一事。 简亦则是毫不犹豫地踏上眼前这座大理石弧形楼梯。。 花听兴致正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简亦一手拽进了房间。 “告诉我你是谁的人”他将房门迅速反锁,并警惕地压低了音量。 花听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又遭来对方一连串轰炸式地询问:“军统国民党还是”隔了一秒,语气一沉,“又或者是重庆政府” 花听一下子被问懵了,“简亦你没病吧” 他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你最好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花听的错觉,她感到眼前的简亦整个人都绷紧了,太阳穴的位置隐约有青筋暴起。 “你究竟在说什么”虽然不知道简亦发的什么疯,但此刻花听关心的不是这个,她还惦记着刚才白起鸿和丁司成的那番谈话内容,她想知道白起鸿会不会又将矛头指向了检督查,“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绕过他的身子准备去开门。 简亦却将双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快告诉我”手指在她肩骨上一点点收力。 “神经病吧简亦老子不是什么军统国民党的人” “你怎么会知道日本人炸毁奉天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简亦盯着她的眼睛,似在寻觅些什么,“是谁给你的消息” 花听如梦初醒般睁大了眼睛,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你不可能事先收到消息”简亦表情凝重,额间起了大大小小的汗珠。 花听却是松散一笑,“怎么想知道我是谁的人然后把我抓起来么” 简亦松了手劲,站直了身子,其实他眼里没有敌意,只是紧张过度。 “花妹妹,你觉得我会这么做么”简亦轻笑一声,却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身高腿长,面容英俊,模样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反而透出一股沉稳内敛的气息。 “既然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花听的嘴角不可察觉地弯了弯,“那么就听我的话,不要再帮日本人做事。” “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军统国民党”花听抬眼,对上简亦一脸的期待,“如果我说我不属于任何一方,而是来自未来,你会信么” “来自未来花妹妹,”简亦的脸上勉强绽出一朵令人费解的笑容,“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开玩笑了好吗” “我没有开玩笑啊,”花听正经地板起一张脸,“你是信还是不信” 简亦静默看她,迟疑两秒,说道:“花妹妹,你忘了我们两个小时候也见过面” “那又如何” “你现在跟我说你来自未来”简亦似乎急得要抓狂。 “那又如何小时候跟你见面的那个又不是我。”说到这,花听索性一笑,眉梢抬了半分,显得也不是很在意了,“算了咯,你信不信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简亦闭起眼,揉了揉眉心,花听这才看清楚他眼底附着一层重青色黑眼圈,显然一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加上眼中几道血丝,状态跟白起鸿没差。 从花听嘴巴里撬不出任何线索的简亦有些烦躁地往前踱了几步,“你真的不肯告诉我” “这重要么” 花听挨着房门探了探楼下的动静,好像没声了 简亦默然一瞬,转过身,眼眸黑黢黢的看着她,“告诉我,起码你会安全。” 花听偏眸看他,“不用了,”嘴角向上弯了弯,“我还用不着一个汉奸来保我安全。” 简亦嘴巴动了动,显得挺无奈。 “对了,昨晚那位日本官员被杀,你也在现场吧” 简亦与她简短地对视一眼,仰身躺倒在身后那张大床上。 “那人是谁你有看到他的脸么”她小步踱到窗边,背光站,“昨天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简亦刚闭起的眼微微睁开,盯着她片刻,避重就轻道:“昨晚你去哪了” “去玩了。”她在黯淡的天色中,漫不经心地朝他一笑。 “逃跑功力不错。”一贯的啰嗦。 花听不理会他的打趣,抱起胳膊斜靠在窗沿,“跟我说说昨晚的情形。” “昨晚你走了没多久我也走了,”简亦眼睛一闭,一副随时准备入睡的状态,“所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在九一八事件的发生到19号的中午,日军几乎未受到中国东北军队的任何抵抗将沈阳全城占领。 当时的日本关东军不到两万人,而中国的东北军在东北的有165万人,关内还有近十万人,因多次接受张学良之前曾下达的“不抵抗”训令,使我军驻守部队在日军突然袭击面前均不战而退,放弃反击。此后,东北各地的中队继续执行“不抵抗主义”,使日军逐步攻陷了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武力侵占了锦州、哈尔滨中国大部分东北地区沦陷强盗之手,无数人在战火中丧身。 1931年秋,全国各地掀起了规模空前的抗日救国行动,各大城市的学生和市民纷纷举行、罢工,向国民政府请愿和示威游xg,反对不抵抗政策,坚决要求国民政府出兵抗日各地人民还组织了“抗日救国会”等团体,募捐支援抗日军队和开展抵制日货的活动 这些花听在抗战电视剧和历史课本上看到的一幕幕正在自己所处的时代持续演烈着。 他们照着历史的轨迹不断前行,没有丝毫偏差。 1932年的公历新年仍是在中国北方持续的枪炮声中悄悄来临,这个依然美丽的城市上海像一座无边的孤岛,遥遥相望对岸燃起的猩红战火却伸手不可及,回首望见城中灯火辉煌,却满地流淌着壮烈鲜红的血。 奢华又悲怆。 花听站在暖气十足的卧室窗前凝望对面街道,嘴里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呵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白晕,模糊了视线。 不知是谁在街上拉响了胡琴。 琴声凄凉,似是叹息,又似哭泣,听得人心头酸楚,仿佛天地也变得格外的苍茫而渺远。 “花听,下楼吃饭了。”门外传来白夫人的声音。 见花听半天没动静,她推门进来。 “走呀。”一双眼睛温温润润,像一摊沉静的水。 花听捂了捂肚子,正好饿了。 已经是1932年的冬天,花听依然待在白公馆里做着她的白家千金。 而2017年似乎已经离她非常遥远 她快想不起麦当劳是什么滋味 也快想不起剁椒鱼头是什么滋味 花听苦闷地扒着碗里的饭。 手边是一份几天前的旧报纸,她粗略地翻了下,头条新闻又是关于百乐门。黑白照片中的赵一然眉角飞扬,衣着光鲜亮丽,她双目含情地对着台下某个角落,嘴角轻佻,视线所聚处即便没有被拍到,花听也能够想得到,是一身正气凛然的检督查。 白夫人撇一眼她手中的报纸,像是随口问了句:“这个赵一然,你觉得她美吗” “美”不假思索。 赵一然的美,跟百乐门里的其他女人不同。 她的目光世故又通透,像是带着深重的前尘往事,却有一丝韶华尽逝的禅意。 她的美,让花听想到了一首诗。 峨眉淡扫粉轻施,朱唇一点惹人痴。 白夫人搁下碗筷,“不吃了。” 第二十五章 货仓被烧一事虽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但花听还是隐约觉出,白起鸿有意将矛头指向了检督查。 近日,丁司成频繁地出入白家大堂,尤其是在夜晚,只要他进了白起鸿的书房一待便是两三个钟头,有时候凌晨一两点,甚至更晚,这边刚解决完一桩事,那边的新问题又层出不穷,似乎永远达不到尽头,要不是丁司成第二天还得去警局报到,白起鸿很有可能留他过夜甚至是通宵。 每每瞧见丁司成那副狗腿的样子,花听就想吐,指不定哪天白起鸿一高兴,就认他做干儿子了。 到时候他身家过亿,既可兴妖作怪又能呼风唤雨,简直就是人生赢家啊 想到这,花听眼中便又闪过一抹嘲讽之意。 饭点过后,丁司成的身影如预料的那般出现在大堂中央。 她心里头烦闷,想直接上去踹他一脚。 然而这样一个念头居然被一个充满爱意的温柔拥抱所替代。 再赌一把,她倒要看看这姓丁的能装到什么时候 趁丁司成喝水的空档,花听赤脚走到他身后,并在他回头之际先将他温柔环抱。 腰围2尺5,健康的尺寸。 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背脊一颤,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捧杯微微转过身,漆黑幽深的眼波静悄悄的,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是丁耀一。 刚从厨房出来的阿香和阿采陡然撞见这一幕,慌乱之下只好避开了目光。 花听就那样抱着他,下巴刚好靠着他的肩胛骨。 想不到丁耀一的习惯还是那样,只要杯子有水,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来就是大口灌下去。不过巧的是,他此刻手里拿的正是花听之前喝过的。 “白小姐,”他虽然蹙着眉心,但嘴巴却在笑着,“你这么主动,我会有些不好意思啊。” 花听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丁耀一的眼睛明亮清澈,哪怕是没说话,只是单单看过来一眼,目光都是舒服熨帖的,可是现在,这双眼睛已经起了变化,虽然依旧漆黑如墨,却再不复澄澈明净。 花听心里头烧出一把火,将他抱得更紧了。 “白小姐,你这是” “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花听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他丁耀一凭什么在这样一个年代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活着 “白小姐,你又认错人了吧”丁司成侧着头微垂视线,“这里是你家,你是不是该注意点形象” “注意个屁”花听冷冷回视道,“你要么先承认。” “承认什么”丁司成一脸的寡淡神色,“白小姐还要我说几遍呢你真的是认错人了啊。” 丁司成放下水杯,双手附上她的手背,掌心滚烫,稍一收力,每一处骨节都分外凸显。 他用力地掰开了花听缠绕在他腰间的双手,转过身,正面朝向她,漆黑的眼眸愈发显得晦暗不明。 花听不矮,可在一米八一的丁司成面前,还是得微微仰面看他。 “你真的不打算承认” “我真的没什么好承认的白小姐,”丁司成的耐心稍显匮乏,“其实我完全可以跟你套近乎。” 花听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说得没错,他完全可以跟她套近乎,这比拍白起鸿马屁要有效得多。 “白小姐我先进去了。”丁司成朝她摆摆手,脚步朝向书房方向。 花听一夜无眠。 夜里两点,才听到丁司成离去的声音。 由于夜深风大,白起鸿专门派了辆家里的老爷车送他回去,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辆老爷车就是他的了。 黄色车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刺眼的地晃了进来,花听抬手遮挡,干脆翻了个身,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她陪白夫人到聚鑫堂茶楼看戏。 这里每隔两天就会有几出折子戏上演,曲目都是由红纸黑字黏贴在告示板上,放置在茶楼大门外,吸引着戏迷入场。 在聚鑫堂茶楼听戏,价格虽然昂贵,但上座率依旧可观。 戏子未登场,台下已是黑压压的一片。 一些上了年纪的富家老爷,趁天还没黑就早早地来占了座,点壶茶,挑几样中意的点心,便安心地等戏开唱。 以往白起鸿再忙也会抽时间出来陪白夫人看戏,但自从货仓一事出了后,他就很少有时间陪白夫人逛街看戏喝下午茶了,整天不是跟丁司成待在书房里密谋些什么,就是跟政府高官喝酒应酬,时间被填得密密麻麻。通常早上起来连他人影都见不到,只见餐桌上剩着半根油条和半杯豆浆。因此白夫人在家里实在闷得慌,就拉着花听出来陪她看戏去了。 今天这出戏名叫六月飞霜,主角才唱了两句,就有听众上来打赏,两个时辰下来,台上这名旦角已入两百大洋,活像街头卖艺。花听无聊得左顾右盼,想着会不会在这遇上检督查。 花听今天穿着白夫人特意为她挑选的乳白色羊绒大衣,里头搭配紧身的织锻锦旗袍,每迈一小步都能露出光洁白皙的小腿,已经惹来在座好几位男士的目光。 这身打扮,倒像是一个大家闺秀了。 只是这副装得像模像样的矜持姿态却被妆容上流露的细节给打败。 花听的眉眼本就生得英气,加上这头出门前被自己胡乱扎了一通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丸子头”的发式,与这个年代的女子头式实在是大相径庭,不过这样一个极具现代感的发型放在她的脸上,竟毫无违和感,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只是泄露了她几分率真和顽皮。 对于台上那些个“咿咿啊啊”的哼唱,花听实在提不起兴趣,想着还不如去百乐门听赵一然唱歌。 反正待会还有一出戏要唱,没两个半小时下来白夫人是不会回去的。 这样想着的同时,花听从洗手间出来的路上恰巧遇上了检督查,他看起来神色匆忙,两秒便消失在大堂转角处。 眼下这个点,检督查应该是去找赵一然了,刚好她也要去百乐门,还能搭个顺风车,花听快步跟上,却在半路撞到一名手举托盘的服务生,她刚说了声“不好意思”竟被对方给认了出来。 第二十六章 “诶白小姐” “你认识我”花听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位模样看来比自己小了起码三四岁的小青年。 他双眼无害,笑起来神态着实憨厚,“我们很多人都认识你,”说着举了举手中果盘道,“今晚果盘赠送,白小姐我送双倍的给你,还是302号房么” “不用了谢谢。”花听朝人群那头张望了两眼,检督查已经出了大堂的门了。 “没事,我待会儿给你送去。” “不用了我要走了。”花听的脚步刚绕过他的身子,又折了回来,“什么302号房” 这名服务生老实巴交地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不是302号房吗简先生向来都是订这号房的呀。” “简先生”哦,他说的是简亦,花听的思维一下子跳到了几个月前,“对了,9月18号那天你们茶楼是不是有位日本官员被枪杀” “嗯,是啊。”显然记忆犹新。 “你看到开枪者了吗”花听还惦记着那日的英雄。 服务生摇了摇头,“我出来的时候现场已经乱了,全是人。” “你们这么大个茶楼,就没有一名目击者”花听下一句想说,你们都是吃shi长大的吗但看到对面男生那双天然无公害的眼睛,硬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没有,只听到枪声。” “子弹是从哪个方向射进来的” 因花听这双明显失望的眼神而心生愧疚的小服务生努力回想了一遍当时的情形,“先是射穿左边那扇窗户,然后击中日本人的脑袋。” 左边窗户那么她的猜想没有错,只有站在对面长廊的东南方位,子弹才能够准确无误地射穿日本人的脑袋。 “你们就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花听仍不死心。 服务生摇了摇脑袋。 “算了我先走了,果盘不用送了。” “好的,白小姐慢走” “对了,”花听的脚步稍作停顿,“那日简先生什么时候走的” “哦,”这个倒是答得顺畅,“事情发生后没多久。”想到自己手上的果盘还未送出去,服务生急急忙忙地向她道别,“我先走了白小姐,客人要生气了。” “哦。” 事情发生后没多久她分明记得那日简亦跟她说“昨晚你走了没多久我也走了,所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那么摆明了在撒谎 百乐门里似乎永远歌舞升平,不管外头炮火轰天还是太平盛世,好像都与它无关。 今日的赵一然穿了一件极其繁复华丽的大红色长裙,烫做大波浪的秀发垂在一边,雪白的肩臂露在外头,丝绸缎带在腰身上扎了个小结,下头是层层叠叠的裙摆,像千万朵血染作的玫瑰盛大开放。 花听一时间看呆了。 在珠光宝气的氛围中她似乎在发光,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种艳丽张扬的打扮,她是舞台的宠儿,也是整个百乐门最华丽的点缀 难怪所有男人为她神魂颠倒,就连女人都移不开视线。 花听收回目光,往四下看了看,检督查坐在角落的位子上喝香槟。 她正要抬脚向他走去,却听全场曲调一转,舞台上扫起光圈,昏黄的光晕像波浪一般起伏,瞬间带你进入一个迷幻的世界。 “怎么又想起来百乐门” 花听忽的转过身。 身穿一件棕黄色麂皮绒棉衣的陈树正站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下朝她笑。 “哈”见到他没来由的高兴,“你又是来找你的蔡先生” 他点点头,目光朝某个方位撇了撇。 蔡炳荣的桌上摆着一瓶还剩三分之二的威士忌,他喝得很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酒桌也不在百乐门的其他女人身上,而是站在舞台中央的独一无二的赵一然 见花听来了,蔡炳荣让服务员多拿了几盘干果,并客气地为她手边的空杯子里满上橘黄色液体。 这一老一少礼貌地碰过三杯之后,便进入了简单的寒暄模式。 寒暄完毕,才入正题。 “查出烧货仓的人了么”蔡炳荣脸上虽然笑嘻嘻的,但心里头却无时无刻提着胆,毕竟跟白起鸿合作,军火生意的确是如日中天,倘若在这紧要关头出什么岔子,以白起鸿的个性不仅会翻脸不认人,连怎么弄死你的都不知道。 花听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正站在蔡炳荣身边的陈树,他云淡风轻地一挑眉,眼角带了丝慵懒的笑意。 “没有,我爹正伤脑筋。”余光里意外地发现另一侧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那么久了,没有查出一点线索”蔡炳荣将放在赵一然脸上的视线收回,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认真了些。 哦,原来是那日的金家大少,他正靠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歪着脑袋仔细地瞅着她。 “没有,凶手太狡猾。”花听想笑,但被她忍住了。 随着一阵欢呼声落下,音乐进入了舞曲模式。 舞台上的赵一然向观众微微鞠躬,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脚步随着舞曲的节奏而迈动,旋转间如云的秀发扫过,露出纤长的脖颈和尖尖的下巴,像只高贵优雅的白天鹅。 她怎会那样美 一个三十岁的女人,竟能够美到这般程度,也算是此生没白活了 “白小姐,好久不见。” 已经完成本次演出的赵一然端着酒杯正朝台下蔡炳荣的方向缓缓走来。 “吓又被你认出来了。”花听笑里带出一丝尴尬。 赵一然每次走下舞台,第一杯酒便是要敬蔡炳荣。 但此刻她的目光却一直在花听身上打转,似带着半分慵懒和半分锐利。 “你跟白先生长得不像。”她喝了口红酒道。 “白先生”花听两秒反应过来,“哦,你认识白起鸿” 赵一然嫣然一笑。 “和白夫人也不像。”蔡炳荣心情好,难得俏皮了一句。 对于这个问题花听抱有同样的看法,白夫人温柔如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江南女人独有的静淑和淡雅,而花听眉目生得英气,举止随性,跟她“娘”完全不在一个调子上。 另一侧沙发上的金家大少已经瞅了花听老半天了,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起身假意经过她的身边,扬长了脖子问道:“小姐,我怎么觉得你那么眼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花听懵懵地眨了两下眼睛,语气装得柔软道:“没有呀,小女子今日第一次来百乐门。” 陈树忍不住抬手掩盖掉嘴角的笑意。 “是吗”金家大少些微不耐地一皱眉,但看看她身边腰杆挺得笔直的陈树,再瞅瞅沙发上一脸淡漠的蔡炳荣,沉默片刻,还是识趣地走开了。 哈花听真想骂句傻x 这时,门口处传来一阵骚动,看人群的反应,想是那人大有来头,否则百乐门里的那些个如妖似精的女人们不会刻意摆出一副矜端的姿态来。 花听擦亮了眼睛。 门口的阴影里转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只是穿着简单的深色袍子,老式棉鞋,抬手随意地摘下头上戴的一顶灰色毡帽,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已经叫人感到了无端的压迫感。 白起鸿 所有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花听闻到了一股来自人群中散发出来的八卦的味道。 白夫人在聚鑫堂茶楼听戏,他居然抽空来了百乐门 “白先生。”人群中有人向他打了声招呼。 白起鸿笑脸回应,只是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向蔡炳荣所在的方位。 花听心头一惊,赶紧往陈树身后挪了挪。 然而白起鸿并不是在寻找她,而是将目光落定在蔡炳荣身侧的赵一然身上。 赵一然也在看他,那双弯弯的杏眼中竟露出几丝清洌,但很快被妖冶邪魅的笑容所替代。 花听只觉得周身陷入一场极度微妙而诡异的氛围。 白起鸿,蔡炳荣,赵一然她在这瞬间似乎想通了一件事。 第二十七章 “我带你去楼上转转” 聪明如陈树,一眼看穿花听的心思。 长久以来的禁足勒令因白起鸿近日的繁忙而好不容易有所松懈,她可不想因为一个百乐门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让一切回到原点。 “走走走。”先抓起陈树的手臂将他往一侧的大理石旋梯上带。 陈树眉目舒展着,步调轻松跟上。 眼前这个女孩无论是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丝毫没有上海富家女的矫揉造作,反而随性得可爱。 “好险”已经跑至楼梯半腰处的花听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望竟让她收不回视线,本能的好奇心促使她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白起鸿那双常年冰冷的眼眸中,像是蕴含着一种多年来无法释怀的珍贵情感,即便他想极力克制,但随着那句“好久不见”的颤音落下,手中香槟依然毫不客气地泄露了他的紧张,调皮地洒落一片在他的手背上;为掩饰尴尬,他抬袖挡脸,将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 一向镇得住任何场面的白起鸿居然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失了态,光是这几滴香槟,就足以证明白夫人输了。 相比起白起鸿的紧张,赵一然显得要淡定得多,脸上笑容始终保持着7分疏离和3分媚。 其实说白了,就是客套。 赵一然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尴尬,嘴角浅浅地勾出一小弯笑容,举杯同他共饮。 那么,赵一然的身份毋庸置疑,多年前曾周旋于白起鸿与蔡炳荣两兄弟之间并最终导致两人势如水火的那名百乐门烟花女子,就是她。 “还不上去”陈树站在低一层的台阶上,微微仰着头,眸光清润地看着花听提醒道,“已经有好些个人注意到你了。” “是吗哈哈,我太八卦了。”再怎么好奇,也比不上自由来的重要,花听说完继续迈开脚。 然而这一脚却踩了个空,身体猛地一个踉跄,不受控地向前倾,手还没抓稳就差点要以一个最丑陋的蛤蟆势与大理石梯面来个亲密相碰,好在肚子及时地压上一只温热的掌心,陈树迅速地将她一捞,一带,揽至自己怀中。 一股清新龙井茶叶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 陈树平缓而均匀的鼻息轻轻地拍打在她的耳背。 微微发着痒。 花听没由的心头一跳,也许是本能反应,脸颊迅速红了一片。 百乐门的二楼也是一个大型舞厅和一个宴会厅,三楼则是一个名叫“麦斯格”的小型轻音乐式的酒吧和旅馆,虽然花听在电视剧里头经常有看到,但第一次亲眼验证还是不由的被二楼舞厅的庞大和巨硕的空间感所震慑舞台顶端垂挂下来十米高的金色帷幔和艳红色的幔帘花,在暖色系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的妖娆而华美,一支来自欧洲的ax乐队正站在帷幔下演奏着优美的爵士乐。 舞池里热闹的很,已经有不少年轻男女们随着音乐相拥起舞,这里大多都是情侣,不像楼下,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赵一然。 从旋转扶梯走上三楼,便是格局与二楼较为相似的“麦斯格”,不同的是“麦斯格”的舞池地面是由坚硬的钢化玻璃打造,光滑得好像一片冰面;围绕在舞池周围的是高靠背深的柔软大沙发和几张只到膝盖的低桌几,每张几上都摆着一个锡制烟缸和瓷花瓶,可想而知,三楼的客流量还是以男士为主。 花听注意到顶层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玻璃钢塔,据说是当舞客准备离场时,可以由服务生在塔上打出客人的汽车牌号或其他代号,车夫可以从远处看到,而将汽车开到舞厅门口。 服务指数丝毫不比当今社会的五星级大酒店差。 这样的一个百乐门,不愧为30年代的上海滩最为华丽的声乐场所。 它像是一个绮丽多彩的梦,住在每一位老上海人的心中。 “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这是百乐门刚刚建成时,上海滩传颂一时的诗句,字里行间流露着老上海人对百乐门的喜爱。 花听到这一刻也算是真正明白了当时太爷爷脸上的表情。 由于“麦斯格”的乐队演唱的歌曲比较符合现代化流行,花听找了个位子坐下,好打发一下时间。 陈树见她有兴趣,便也跟着坐下,还给她点了一些零食和汽水。 隔壁几张桌边围坐着几位梳着大背头并身穿英国式西装的“绅士们”,他们叼着雪茄吞云吐雾,把“沦陷与抗战”等话题轻轻松松地挂嘴边,一边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一边将目光时不时地飘到花听的脸上 毕竟像她这种气质的女孩,在老上海是非常罕见的。 花听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自顾自地喝着汽水,当听到隔壁桌上那位较为年长一些的男子说到“照眼下的趋势,还是要向日本人靠拢比较妥当”这样的话来,花听“砰”的一声将手中汽水狠狠地搁在了茶几上,也不管惹来了多少好奇的目光,她用力挪了挪屁股下的沙发椅,挨近了一点陈树,用一种怪腔怪调的语气跟他说:“陈树啊,”音量还不够高,重来,“陈树啊,我们到时候就坐看那些个汉奸的下场吧,我保证到时候一定会有一场好戏看” 陈树被花听这番话给说得愣了一愣,一抹笑卡在嘴边,分外尴尬。 隔壁桌的谈话戛然而止,几位男士纷纷朝花听看了过去。 花听目视着前方这支不知名乐队,假意跟着哼唱了几句显惬意。 其中一位男士觉得挂不住面子,起身走至她身前,微微弯下腰,表情一派认真地说道:“这位小姐对战争可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如果不介意的话,请那边坐。”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花听眼皮耷拉了一下,摆摆手道:“没什么看法,你们爱投靠谁投靠谁。” 看花听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男士有些尴尬,但他的目光很快就被花听裸露在外的那截白皙滑嫩的小腿所吸引,毕竟搭讪才是男人的主要目的。 “那么,我能否请小姐跳支舞” 男子将腰弯得更低了些。 “先问问我男票同不同意。”花听撇了眼一旁的陈树。 男票眼前这个女孩虽然用词奇特,但也不难理解。 想不到陈树一秒入戏,直接来了句:“不同意。” 差点让她笑喷。 趁男子还在尴尬间,花听一把拉起座位上的陈树,兴冲冲地带领他到舞池中央蹦吉特巴了。 由于两人都是新手,在一派老练的舞者中跳得格外的别扭,花听也只是学着周围人的动作,跟着节奏胡乱地蹦跶着,不过好在她是个聪明人,几段节奏下来便跳得有模有样了;只是陈树对这方面实在没有天赋,四肢过于僵硬,怎么都流畅不起来,但也肯陪着她闹。 余光扫到那名男子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花听心情大好,眉眼带笑地看着眼前这张离自己不到十厘米的脸,说,“陈树,咱俩才是一路人” “是吗”陈树的脸上神情微妙。 “当然”花听应得响亮,目如星光。 眼前的陈树有着一头墨色的短发和一双茶色的瞳孔,不说话的时候,眼神安静而清冽,但此刻被头顶的暖黄灯光一照,变得温润而柔和,像一潭春水透着丝丝暖意,在心中缓慢搅动着 一不小心走了神,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张丁耀一的脸,花听触电般弹跳开。 陈树有些不明情况,琥珀色的眸子一时带着些迷蒙。 这小妮子又想玩哪出 “不跳了。” 满心的负罪感。 第二十八章 花听估摸了下时间,白夫人那边差不多要结束了,可白起鸿没走,她寸步难行,只能无聊地待在大厅廊边瞎转悠,从三楼一路晃到了二楼。 二楼的男男女女们脸上都有了些醉意,剩少数还在舞池中癫狂。 花听已经绕舞池逛了好几圈了,实在没办法,正想大大方方地从楼梯上下去得了,却瞧见一位举止略显怪异的黑衣男子在长廊一侧的灯柱旁来回踱着小步。 这名男子好像同花听一样闲得慌,单是这条长廊就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次,他既不买醉也不跳舞,目光更是没有在任何一位舞女身上停留过一分一秒,那么他究竟想干嘛 花听一回头发现陈树也在注意着那名男子的一举一动。 “你觉得他想干嘛” 陈树盯着那名男子的左边袖管,准确地判断道:“袖子里有枪。” “什么”花听顺视看去,那名男子的袖管的确过长,以至于遮住了整只手掌,而袖管底部包裹出来的一个硬物形状正随着这名男子的步伐摆动而渐渐地若隐若现,“他想在百乐门杀人” “嗯。” “他想杀谁”花听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在脑海中过了遍一楼大厅的装修格局。 二楼长廊的这根柱子直线对着一楼大厅靠近舞台边缘的角落雅座,那里的客人较少,因为是侧对着舞台,只能够看的到台上女人的侧脸,所以基本上大家都是往大厅中间挤;只有一人,每次都会选择在最角落的位子上喝香槟,那就是:“检督查”她立马想到了白起鸿。 “嗯。”陈树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腰间配枪上,一副随时准备拔枪的样子。 花听的正义细胞又一次被激发,老早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小皮包,“你是蔡炳荣的人,不方便出场,让我来” 她本想上前阻止,尽量做到不用子弹来解决问题,但话音刚落,那名男子已经将袖中枪口对准了楼下检督查的眉心位置,时间经不起耽搁哪怕是半秒,检督查的脑袋就要开花。 好在花听不仅枪法犀利就连动作也比常人迅速,拔枪就是“砰”的一声,击中那名男子的肱二头肌,可惜没能阻止他的子弹出壳,只是让子弹稍微偏了路线,击中了检督查的右臂。 随着这两声枪响,百乐门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开枪者趁乱钻入人群,不忘回头瞪花听一眼。 陈树本想趁乱掩护她出百乐门,但这小妮子见检督查伤势严重,没人管,心中放心不下,硬是躲过白起鸿的耳目,偷溜到检督查身侧,二话不说架起他的胳膊,“赶紧去医院” 检督查紧蹙眉心,脸色发白,但仍用力地挣脱花听的双臂,“你们先走。”左顾右盼的似在寻找着什么。 “先到后台”已经换了件浅色旗袍并脱掉高跟鞋的赵一然迅速地穿越前方人群,将目光锁定在检督查受伤的右臂上,“先到后台,门口恐怕不安全” 见她安然无恙,检督查明显松了口气。 “走”陈树眸中透出冷光,“她说的没错,门口可能还有埋伏,”警惕地扫射一圈周围,“没击中要害,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陈树刚说完这句话,厅内便又响起三下枪声。 陈树一边推测着子弹射来的方向一边以自己的身高优势挡在花听身后并推着她向前跑,“先到后台再说。” 其中一颗子弹飞速擦过花听的羊绒袖子,射在一旁的灯柱上,“啪”的一声,灯柱爆裂,人群尖叫。 所有人抱头乱窜。 “草”花听气得牙痒,“他们是真的想要了检督查的命啊” 相比起前厅的喧闹,后台显得要安静得多。 大多数的跳舞女郎来不及换装就急急忙忙地逃命去了,只剩三两个在更衣室里紧张地忙碌着。 “这里经常发生这种事吗”花听搬来一张椅子,好让赵一然扶检督查坐下。 陈树则警惕地守在后台的入口处,观察外头的形势。 “今天是第一次。”赵一然四下看了看,偌大的一个百乐门化妆间,居然连个急救医药箱都没有。 鲜红色血迹在大理石地面逐渐蔓延成一条细长的血路,检督查面色惨白,口喘粗气,显然失血过多,无力地张着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左手仍紧紧地抓着赵一然。 检督查的中弹部位接近肋骨右上方,倘若不及时救治,很有可能因呼吸困难而引发休克。 花听不知从哪张化妆桌上找来一条棉毛巾,好在还算干净,先用它缠绕在检督查的伤口处,虽没多大的作用,但至少可以暂时性止血,不然照这么个流法,身体再健壮的人也难免休克。 “究竟是谁那么想要了你的命”赵一然激动的声线中带出一丝哭腔。 花听第一次从这双泰然自若的眼眸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赵一然颤抖着双手,与他十指紧扣,眼中爱意如海泉般汹涌。 那么,他们两情相悦,连枝共冢,什么蔡炳荣白起鸿通通靠边儿站 不用说,这次枪击事件的主谋无疑是白起鸿,没有人比他更想杀了检世杰。 花听识得那名男子手上拿的枪,正是白起鸿与蔡炳荣合作了第一单军火生意后为了提高我方战斗力而特意为手下配的。 当然,枪支有限,只分配给一些能力较强者,弱的继续舞刀弄剑。 “检督查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了,”花听乐观地鼓舞道,“他命大,这次肯定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谁都看得出来,检督查的样子比之前更加虚弱,连眼皮都快支撑不住。 花听本想就这么杀出去算了,但考虑到检督查身受重伤,加上在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马的情况下绝不可贸然行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所有人的脑神经处在一个高度紧绷的状态。 门外的嘈杂声渐渐减弱。 检督查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伤口处的棉毛巾早已被血染得通红。 “走赶紧去医院不然要来不” “不能去医院去我那”赵一然厉声打断,“去医院我怕他还会有危险” “有没有私医路子”陈树从后台的布帘子里钻进来。 “有”赵一然极力克制语气,却难掩双唇的巨颤,“我住的隔壁就是位医生” 第二十九章 检督查已经失去知觉,无论赵一然怎么摇他就是不醒,这张一向有胆气的脸因刹那的失措而布满了泪痕。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陈树蹲身背起检督查这副软塌塌的身子,刚站直腿,却因一个洪亮的声音而收回了脚步。 “一然你在化妆间吗” 花听的背脊一颤。 是白起鸿。 “一然” 花听同陈树对视一眼。 “你没事吧”白起鸿的声音与化妆间逐渐拉近。 “我实在不方便露面,见谅。”放下检督查,陈树眼带歉意,目光开始搜寻这间化妆间内的藏身处,“接下来交给白先生吧。” 在赵一然不解的反应中,花听拉起陈树将他往更衣间的那道红色布帘子里头带,眼下情况危急,她没时间跟赵一然解释,只得先叮嘱道:“一然姐,待会儿无论白起鸿说什么你都不能答应尤其是说带检督查去医院,你千万千万不能答应绝对不要让检督查离开你的视线” 花听前脚刚进更衣室的门,白起鸿后脚便踏了进来。 “一然,你没受伤吧”白起鸿的语气里盛着满满的关切之意,“我派车送你回”瞳孔一缩,语调骤然降了三分,“检世杰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了” “他中枪了快快送他去医”临近崩溃的赵一然虽然情绪激动,但还是理智地想起了刚才花听说的那番话。 “送他去医院。”见赵一然这副方寸大乱的模样,白起鸿难掩心中失望,语气却佯装关心,假惺惺地命身后的两个保镖将检督查的身子扛起,“送他去曙光。” “不用”赵一然即时反对,“去我那” “你不用担心,一然,曙光那边的医生跟我都有些交情。” “去我那” 赵一然的态度强硬,令白起鸿有一丝的不解,“去你那恐怕会耽误太多的时间,而且没有医生及时救治,很有可能会耽误” “我那有医生”其实在这一刻的赵一然虽然还不太理解花听的话中意思,但眼前这位能够在上海滩只手遮天的男人居然连自己女儿的信任都失去,直觉告诉她,检督查中枪一事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花听的态度便是最好的证明,“时间经不起耽搁,走送他去我那” 对于赵一然的固执,白起鸿沉默了5秒,最终妥协,“好吧。” 花听松了口气。 白起鸿确实与曙光医院的股东们交情甚好,倘若检督查被送往那儿,他将有千百种方法弄死你 幸亏他对赵一然耍不了狠。 百乐门大厅内只剩三两个服务员留下来收拾残局,灯柱碎片洒了一地,果盘酒水将大理石地面洒得一片狼藉,桌椅横七竖八,显然一副被砸过场的样子,场面不堪入目,原本营业到凌晨四五点的百乐门不得不提早打烊。 “检督查应该没事了,明天我们再去看他。” “我们”陈树的半边脸融进漆黑的夜,他笑,“我为什么要去” 花听侧眸看他,有些不明情况,“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方便。” “随便你。”眼神里直白地传达出对他的不满。 其实仔细想想,花听也能够理解,陈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蔡炳荣以及他身后的整个龙帮,他的言行举止稍微有个什么闪失都能够挑起两派斗争,所以以他这样尴尬的身份想要做善事,也只能是暗着来。 那么,尽快脱离龙帮不就行了么 她抬头看着这些随自己的脚步而缓慢掠过的商铺洋房,地上排列地整整齐齐的青灰色砖瓦,道路两旁快掉光叶子的梧桐树,以及从身边呼啸而过的小洋车内飘出的奢侈香水味,都是她正亲身经历的旧上海她在这里经历的所有善与恶,虚荣与华贵,卑微与骄傲,都是最真实的上海滩,这里的穷人永远低贱,富人一生高贵,这里的弄堂筒楼灰败破旧,却对映着身后十里洋场的五光十色,现实而凄凉。 许是冬夜寒冷,前方一处热气腾腾的宵夜摊边围满了一圈的客人,正是那日凌晨被花听瞧见了检督查与赵一然约会的地方;此刻检督察的位子上正坐着一位身穿一袭黑色警衣制服的瘦高个男子,光是看后脑花听就知道是丁司成,估计是今晚白起鸿去见赵一然了,他闲得慌,大半夜的来街边撩妹。 没错,丁司成对面坐着一位长发垂肩且气质恬静的女子。 花听特意挑了个离他最近的位子坐下,要了两份馄饨。 这里的客人大多衣着朴素,花听这一身的光鲜亮丽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包括丁司成;他一边往对面女子的碗里头加醋一边侧着脑袋同她打起招呼,态度自然得像是刚好碰见了一位老朋友。 “不介绍下”花听醋意横生,“这位你媳妇” 丁司成没有半秒犹豫地道:“就快是了。” 对面女子羞涩地低了低脑袋。 花听目光涌动,与陈树对视一眼,“什么叫就快是了” “心知肚明就好,小姑娘问这么多干嘛”丁司成笑完,微微眯起他那双吊稍眼,扬长了脖子认真地打量起陈树来了,“白小姐不介绍一下这位” “怎么这位你不认识” “知道是知道,只是不知道”丁司成一口吞掉两颗馄饨,“他在白小姐身边是什么身份” “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吃醋吗”花听的眼神与丁司成对面的女子在某一瞬静静地交错。 她的眼神并没有杀伤力,看着还蛮纯良,花听鉴定完毕。 由于花听刚才说的那句话带着浓重的挑衅味道,丁司成的脸色暗了下去,“白小姐不要乱说行吗免得我女朋友误会。” “哦,”女朋友啊,花听眼皮掀了掀,看不出喜怒,“我男朋友,陈树。” “哈”丁司成笑容诡异,“你男朋友不是那位简家少爷” 花听挨近了陈树,“谁跟你说简家公子是我男朋友”牵住了他垂放在桌下的那只手,“麻烦你不要搞错好吗”特意举到丁司成面前,“免得让他误会。” “哈”丁司成脸上笑意不明。 第三十章 花听原本只是试探,但从陈树掌心传达进体内的灼热温度像是一场大火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觉细胞,像是一剂多巴胺的催化药,令她的脑细胞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催生出一股莫名而又兴奋的情愫,这股情愫所带来的危险讯号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陌生,但只要看着丁司成的眼睛,她就想本能地将手抽回,岂料陈树稍一用力,将她手掌反握。 花听耳根滚烫,侧头看他。 陈树一张干净硬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路灯的光线过于昏暗还是夜色深重,使他的眼眸看起来格外的暗沉晦暝,无波无澜,不带任何情绪地与丁司成正面对视。 看这情形,丁司成一脸“明了”的样子,转头继续同他的小女友轻声细语。 直到馄饨上桌,陈树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花听已经分不清此刻的心跳来源究竟是对丁耀一的爱还是因陈树做出的这番疯狂的举动。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丁司成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只是她还傻傻地把他认作是丁耀一。 陈树说丁司成从小就管那女的叫媳妇儿,所以他俩结不结婚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为了突出这番话的力度还特地拿她跟简亦做例子来证明丁司成这一对“甜蜜夫妇”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末了还加上一句:“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丁司成的” 什么时候花听想回答他应该是百年之后吧,但她手心汗湿而黏稠,只能尴尬地提醒他该放手了。 陈树手心滚烫,他一路上紧紧牵着,直到离白公馆只剩百米不到的距离,才终于松了力道。 “我向你提亲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花听着实愣了一愣,“你说什么” 白公馆外的林荫道上光线明亮,但陈树的眼睛胜过街边孤独的灯。 “提亲。”陈树虽然松了力道,但她的力气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没那么容易挣脱。 “你这是”再怎么粗线条的女生,在这样明显的情况下也是深知对方话中用意,只是眼下她不知该做怎样的表情,“你这是在跟我表白” “嗯。”陈树轻轻应了声,眼睛细细碎碎闪着光,“不过现在好像不是时候。” “演的哪出” “给我些时间。” 两人的谈话内容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但这一刻花听确实是有一些精神恍惚,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去关注过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模式,虽然她握着那把旧迹斑斑的黑枪或者是见到陈树的那一刻内心确实是极其愉悦的,甚至是亢奋,她以为这仅仅是因为他跟她身处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能够默契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难道不是吗 花听兀自沉默。 “给我时间,”陈树眼中微茫闪烁,“还差一点。” “差一点” “嗯。” 他的目光认真而灼热,一如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花听其实不太明白他在讲什么,可以说是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家,直到看到沙发上坐的白夫人和简亦,才终于回过神来。 简亦腾地从沙发上跃起,“白姨,我就说了她自个儿溜去玩了,”敏锐地注意到花听身上披的这件羊绒外套的左袖上有一小片烧焦的痕迹,但也只是笑笑移开目光,“不过知道回家就好。” 其实她跟简亦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以简亦的生活步调,你永远摸不到一个准,他可以连着四五天不找你,也同样可以连着一个礼拜七天见到头。 “既然花妹妹安全回来,”简亦瞄一眼怀表上的时间,“那我先走喽”微微躬下身子,在她耳边呵了口气道,“想必花妹妹累坏了吧” 说完重新站直了身子,一身银灰色的三件式西装,搭配同种颜色的马甲和领带,虽然衬得他腰细腿长、干净利落,仿佛随随便便摆个ose就能拍时尚大片,但花听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陈树身上穿的复古中式长袍,不免拿他们两个做了个比较,果然还是陈树的衣着看着比较顺眼。 “我送你。”花听率先往厅门口走去。 简亦跟着,一脸讨喜的笑。 “我问你,那日在聚鑫堂茶楼,你分明是在日本官员被杀后才离开,为什么要骗我”花听双手抱臂,在简亦面前抬高了下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故意不告诉我” “我还当什么事呢,用得着花妹妹这么严肃”简亦这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藏着丝狡黠的笑意,“我真的是什么都没看到。” “别装了。” “我怎么会骗花妹妹”简亦用一种凝视珍宝的眼神看着她,“有什么理由” “但你分明是在事发后才离开”花听性子固执,火气也往上蹿了几分。 “我想想,”简亦回忆片刻道,“我洗手间回来就见茶楼乱作一团,当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不在我也没了吃饭的胃口,”配合着自己的口气耸了耸肩,“就走了。” “是么”看着他这副无比自然的神态,花听气极,“你最好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行了花妹妹,我究竟有什么理由要骗我的未来老婆呢”简亦凝视花听这张阴沉的脸片刻,突然大大地一笑,一手揽过她的肩,“你该不会是认为那枪是我开的吧” “那倒没有。” 比起怀疑这家伙,她更愿意去怀疑陈树。 “那不就得了花妹妹,其实我非常愿意说那个开枪者是我,好在你心中呈下英雄。” 眼前亮过一道刺眼的车灯,简亦的专用车已经停至他身后两米处。 “是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倒是你,”临走前刻意将目光放在她的羊绒左袖上,“整天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花听下意识地抱紧了袖子,“你管不着。” 第三十一章 花听睁开眼。 又是冬日里的一场雨,乌云从窗外天空黑压压地扑盖下来,伴随着一阵沉闷的雷声便是哗啦啦的倾盆大雨,整个世界好像泡在了一滩污浊的水中,早上点的天空却黑得像傍晚六点,这样的雷雨天气最教人烦闷。 一记响亮的喷嚏将花听彻底激了个清醒,好像有些着凉。 她揉了揉了发痒的鼻头下了床。 “你说开枪的是个女人” 她缩回那只刚迈出房门的脚,心中预感不妙。 白起鸿的声音虽听着平静,但语气里像是压着一股子的气。 “没错,而且用左手开枪。” “左手”白起鸿的语气里似是多了几分笃定,“她为什么不取你性命” “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子弹射偏。” 白起鸿心中有数,“好了,你回去吧。” “是,白先生。” “阿香,”待那人的脚步声渐远,白起鸿愤怒地钳紧了指间雪茄,“去给我把花听叫下来” 花听自觉地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白起鸿那张半笑半不笑的面孔,她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大不了被禁足,她早就习惯了。 “昨晚干什么去了”即便是在家中,白起鸿的嘴角也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昨晚昨晚我跟妈在聚鑫堂茶楼看戏,怎么了”为了自由,花听还是愿意在白夫人身上赌一把的。 “看戏”对于花听这个回答,白起鸿显然吃了一惊,他将视线投给正端着一锅百合薏米粥上桌的白夫人,“昨晚你们在聚鑫堂” “嗯,”白夫人不看他,将百合薏米粥盛一部分在一旁的空碗内,“我要花听陪我看两场戏,没想到看完已经11点了。” “11点”想到自己因近日的事务繁忙而鲜少有时间陪白夫人看戏,白起鸿出于愧疚,稍稍平缓了自己的情绪,“花听有离开过你的视线么” “没有。”白夫人将盛好的粥端到他面前。 语气完美无破绽。 许是白夫人在他面前从未撒过谎,仅凭她这么一句话,就令白起鸿敛了怒意。 只是他仍想不通,除了自己的女儿花听,全上海还会有哪个女人敢坏他的事 没有赵一然的百乐门明显比以往萧瑟了不少。 据说她为了照顾家中养病的检督查而特地请了半个月的假,这短短的半个月怕是要将百乐门里的男人给盼出病来了。 花听随赵一然的同台好姐妹去过一次她家,是在离百乐门不远的一栋筒子楼里。 检督查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但因那日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而导致右胸上侧肋骨发炎,只要稍一用力便会出现肋骨肿胀和气短的症状,所以就算枪伤好了大半检督查也暂时下不了床,只能半躺半坐的同大伙儿说着话。 花听也是头一次看到百乐门外的赵一然,穿着简单的米白色衬衫,卡其色棉绒西裤,色调与检督查的极为相衬,两人坐在一起就跟穿了情侣装一样。花听由衷地调侃俩人有夫妻相,检督查听来很是满意,紧紧地握着赵一然的手不肯放。 虽然赵一然的房间租在这样一栋破旧的筒子楼里,陈设简单,但经她一番修饰倒也不失浪漫情调。房间是一个50平米的半圆型空间,周围石壁全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是用绣花毛毡隔起,桌几上摆着一对黄铜烛台和一个贝壳叠起的小台灯紧靠窗台边沿,窗廊上倒挂着一串彩色风铃,特别是风经过的时候,风铃飘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响,颇有一番少女闺房的格调。但是吸引花听的并不是这些富有浪漫情怀的小玩意儿,而是窗台上摆的两盆已经结了红果的天冬草,这更加让她确信了赵一然就是当年白起鸿心头的一颗朱砂痣,当然,也是蔡炳荣床前的一抹明月光。 这样一个美丽动人的女人,怎么说屋里也该配上几盆薰衣草或者是玫瑰花之类的栽培品吧,可她偏偏不喜百合与玫瑰,唯独偏爱天冬草,理由也是简单的出奇怕蚊虫叮咬,而天冬草的气味不但清新甘甜还有驱虫功效,既耐阴又喜阳,好培养。 那么,白起鸿种天冬草,无疑是爱屋及乌了,又或许是常见的一种寄情方式,毕竟赵一然离开了上海近十年,他只好睹物思情。 趁着一位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医生来给检督查换药的空档,花听从赵一然口中扒出了部分她与白起鸿的过往。 原来赵一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老家在杭州桐庐县。十年前她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成为一家由几位外国商人合作私营的小型歌舞厅的红牌女歌手;当时的上海也没有现在规模宏大的百乐门,更没有华丽服饰与胭脂水粉的赞助,赵一然凭借自己独特沙哑的唱腔在上海这片繁华宝地圈了大批的男粉丝,包括白起鸿跟蔡炳荣。当时的赵一然与事业刚有起色的白起鸿相互怀有好感,久而久之两人心中暗生情愫,可这才刚在一起,赵一然就接到了家中老母逼婚的消息,她本想借此机会带着白起鸿一同回杭州老家向父母表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还一早替他买好了船票,但那晚赵一然并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而是蔡炳荣捎来口信说是白起鸿要她准时上船并坦言自己辜负了她此番真情 于是赵一然含泪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一走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她听父母的话,嫁给了桐庐县里的一位有名的地主王之子,这位地主王家虽然家财万贯,富得流油,儿子却是个药罐子。 赵一然虽然在他们县内风光大嫁但实际上是替这位地主王照顾他那体弱多病的儿子罢了,他们跟大多数电视剧里头放的那样,虽打着夫妻之名同床共枕却并没有行夫妻之实。赵一然也算是尽了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九年来对这个身娇体弱的药罐子可谓是不离不弃,直到他前年不幸离世,赵一然才又重新踏上了这片东方宝地。 且不说赵一然因为什么回到上海,总之,她因一起街头抢劫案而结识了当时就被冠以“公正廉明”美称的检督察,两人因相互get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而迅速坠入爱河,从此开启了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临走前,花听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一然姐认不认识除了白起鸿外的其他白姓男子” 赵一然摇了摇头,白姓本就罕见,更何况是在上海,除了白起鸿谁还敢称自己姓白 第三十二章 那么她的太爷爷究竟身在何处 花听用力吸了口周遭冷冽的空气。 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扩散出一种感伤的氛围。 她分明记得在太爷爷的90岁大寿上,太爷爷用他颤抖的双手指着她,口中不断含糊地说出“你来过”这样的话来,莫非是她听错了怎么可能 “你不冷” 花听唰的扭过头。 一身棉麻宝蓝色长袍,外罩一件藏青色排扣马褂,头戴黑色大甲藤帽,陈树在那抹清冷的月光下背手而站,尽显一骨子的儒雅风流。 “你怎么在这”花听显得一愣。 “等你。”陈树摘下帽子,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深处跳跃着火热的光芒。 “等我干嘛” 他不说话。 花听就联想到那日的告白,不免有些尴尬。 “饿不饿”陈树口中呵出一团稀薄的白气,“要不要带你去吃东西” 花听知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宵夜一条街,光是看到层层缭绕的雾气就能令她口水暗涌,但此刻她却说出一句口不对心的话:“不用了,我不饿。” 陈树微微侧眸凝视,“你确定” “嗯。” 怎么就觉得气氛尴尬到不行 “脚冷不冷” “不冷,习惯了。” 其实她还想问,如果我说冷呢你该不会是要把裤子脱了给我穿吧 “笑什么” 不过是动了动嘴角,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什么,想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罢了。”其实花听并不是排斥他,只是对于目前这层关系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一个状态又将面临怎样一种未知的转变,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你确定不” “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些”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陈树谨慎道:“那天说的怎么了” “呃没什么,”花听不经意一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我就当你那天说的都是开玩笑。” “可我并不是在开玩笑,”陈树突然正了神色道,“每一字,每一句,都不是在开玩笑。” 花听面容一滞,内心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暴雨,慌乱之下她看着陈树,猛地深吸一口气,“别说了,总之我当你开玩笑。” “你是不信吗”陈树一把握住她的手,陡然攥紧,将她牢牢地扣在掌心。 花听的脸瞬间达到了灼热的程度,条件反射地想要甩开,无奈陈树笑着不肯撒手。 慌乱与尴尬间,花听的余光瞄到不远处的丁司成揽着那天夜宵摊上的小女友,正慢慢悠悠地晃荡在这条幽静的石板街道上。 花听突然就放弃了反抗,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情绪,说酸涩不至于,说冲动又有些太过,反正她的肢体语言在当下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我信”主动贴陈树更近,几乎要对上他的鼻尖。 清新的龙井茶香。 好闻,舒心。 竟抚平了那颗原本慌乱的心。 对于花听的热情和主动,陈树虽感到意外,但内心更多的是颤动,不过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很快就将眸间闪过的刹那惊动转为笑意,“给我些时间,不会太久。” “你要时间干嘛” 花听呼出的一口白气轻轻地拍打在他脸上,带着层层湿热的暖意。 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和几声软腻的情话,陈树转过头。 背光而来的那对身影虽看不大清晰,但轮廓不难辨认。 花听面露一丝窘迫。 “你早看到了”陈树笑容邪邪,手中力道一紧,将她拉至怀中,一口咬上了她的唇。 花听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冲击她的心脏,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 陈树的吻并不热烈,而是轻轻的啃咬,却让她感官的刺激不断攀升。 接吻不是没有过,但这突如其来的还是头一次。 更何况是在上海街头。 可眼下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惊讶,随着脚步声的渐近,花听在这瞬间做了个羞耻的决定,她微微张开嘴,任陈树的舌头长驱直入。 脚步声的靠近似是带着一种魔力,令陈树的吻变得蛮横而又迫切,霸道地在她的口腔内翻转和吮吸,令她这般理智的人,也浑然忘了思考。 和刚才比起来,这不像是接吻,更像是一种侵略。 陈树的的舌头柔韧而极具占有欲,将她紧紧压迫,令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顺着他舌头游走的方向辗转厮磨,似是跌进一场深不见底的漩涡 直到丁司成停下脚步。 明明是特意做给他看,却在陈树的嘴唇抽离自己之后,莫名地感到无法适应。 她用力地呼吸着,伴着胸腔内的颤动,开始惧怕起眼前这道视线的关注,可又因刚才这番大胆的行为而从内心深处感到亢奋。 这不像是恋人间的接吻,更像是干坏事。 “想不到白小姐很奔放嘛”这幕裸的街头亲热戏并没有让丁司成感到意外,反而一抹慵懒笑意挂嘴边。 但他身边的小女朋友似乎是有些害羞了,两抹红迅速地在脸颊两侧蔓延开来,直达耳根。 “当然”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但花听用淡定来掩饰内心的惊天巨浪。 “啧啧啧,领教了”丁司成将怀中的小女友搂得紧了些,更不害臊地在她耳边来了句,“下次我们也试试。”说完潇潇洒洒地从两人身旁掠过,“你们继续,再见啦白小姐。” 花听朝空气翻了个白眼,转而对上陈树的视线。 两人都有些心绪难平,却谁也不愿打破现有的平静。 这停留在唇间的温度,好像在一步一步侵蚀她的心 第三十三章 在日本人的阴谋策划下,东北战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燃烧到申江,“一二八”事变在上海爆发。 自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为了转移国际视线,并迫使南京国民政府屈服,日本海军陆战队在1月28日当晚,对上海当地中国驻军第十九路军发起攻击;十九路军在总指挥蒋光鼐的率领下奋勇抗战,并与2月中旬来援的张治中挂帅的第五军,在全国人民抗日的推动和影响下,他们同仇敌忾,协同作战,前赴后继,坚守阵地,不断击退日军的猖狂进攻。 在这场战争中,国民政府吸取了九一八事变期间不与日本直接交涉专依国联的教训,一面积极抵抗之际也一面加强交涉,与日军进行谈判。 从1月28日起到三月初,沪上百姓的神经也是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无论是做什么哪怕只是吃个早饭都要竖起耳朵来听听头顶上有没有日本军机盘旋的声音,就怕空袭警报台也遭到袭击;闸北区华界已经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大量难民一窝蜂地涌入法租界和英租界。 而卢湾区法租界内依然保持着它原有的静谧,法国梧桐树下的白公馆安静雄伟地伫立在寒冷冬夜的悲鸣声中。 花听坐在火热的壁炉边,听门外的管家老刘与几位保镖司机正热切议论着国民十九路军如何英勇巷战抵抗日军,不惜牺牲性命的与小日本拼手榴弹拼炸药包甚至是拼拳头,战至最后一刻也绝不退缩她摸着腰间口袋里的手枪,感到浑身热血沸腾。 这场淞沪战争从1月28日到3月3日,共持续了一个多月,日军在英、美、法等国调停下,终于宣布停战。 因为这场抗战,后来的上海市宝山区便有了一条“一二八纪念路”,它是上海唯一一条以历史事件命名的道路,也是无数中国英雄以汗血铸成的道路,无论时间穿梭多少年,它都以坚韧不屈的态度时刻提醒着我们,墓虽湮失路犹存,血铸的历史记忆是不可被轻易抹除的 花听亲身经历着这样一个战乱纷纷的年代,那股同仇敌忾的感受远比历史课带给她的要惊心动魄 历史的车轮以不可阻挡的趋势飞速向前,碾过一段又一段不平凡的道路,也留下了无数中国英雄深沉的叹息。 然而,淞沪战争一结束,白起鸿与一位名为藤田正二的日本特高课首脑开始有了密切的来往。 国仇家恨他放一边,整天将“看时势做人”挂嘴边,并不断地怂恿上海各界有权有势的大亨向日本投诚,组织统一阵线。 每每看到白起鸿那张虚假谄媚的笑脸,花听都恨不得一枪崩了他的脑袋。 与他保持同一阵线的还有丁司成这号人,为了成功上位,这厮可谓是整日整夜不辞辛劳地为他鞍前马后,四处奔忙,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从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丝成功逆转为房、车、钱样样不缺的高富帅,且喜事将近,据说下个月他将要在聚鑫堂茶楼举办一场声势浩大且阵容奢华的中式婚礼。 花听才终于死下心来,丁司成,他绝对不会是丁耀一。 许是丁司成的婚事提醒了白起鸿,在一次由简茂生组织的重要饭局上他竟有意无意地提起了花听与简亦之间的婚事,也不顾当事人什么感受,当下就决定于本月月底为二人举行一场传统意义上的订婚仪式。 花听一听傻了眼,她这才几岁青春怕是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步入婚姻的牢笼更何况她又不爱简亦,凭什么要订这个婚花听在对上简亦视线的同时,脑海中想起的是那晚清凉月下与陈树的那一吻,这不想还好,一想便立马涨红了一张脸,却让在座的无不以为小姑娘是因订婚一事而羞红了脸。 花听深知对付白起鸿这种老奸巨猾又有着火爆性情的男人是绝对不能够用强制性手段,必须事先与他保持同一阵线,事后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她要去找陈树 可她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他,只得去百乐门碰碰运气。 现下黄昏刚过,百乐门才刚开始营业,厅里头亮堂堂的很,侍者正匆匆忙忙地摆着桌椅,为一张张茶几细致地添上鲜花摆件;舞女还未登场,厅内只有三三两两几桌客人,花听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要了杯百乐门的招牌鸡尾酒。 目光扫视一圈,发现赵一然坐在离她不远的暗红皮艺沙发椅上同几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说着话花听敏锐地竖起耳朵,原来其中一位脑门特别光亮的是日本人,他正用一口还算流利的中文与在座几位讨论着关于电影投资方面的事,并有意推荐赵一然为电影第一女主角。 不过看赵一然的反应,好像是不大乐意。 “自从赵一然来了我们百乐门,”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暗哑男音,“生意真的是和以前大不一样。” 花听转过头,是一身浅灰色立领西装并手持一根红木文明杖的陈奂林。 “陈伯伯啊,很久没见了。”差点忘了他是百乐门大股东。 陈奂林笑,“怎么会想到来百乐门”增添笑意的一张脸更显和蔼可亲。 虽然花听跟他只有过两面之缘,彼此不算熟悉,但为着一颗爱国心,她对这位谦逊儒雅的老人是打心底里的喜欢,“我来这好几次了,只是都没有碰到您。” “哦”陈奂林好奇地瞧她,“我们百乐门有什么那么吸引你” “她喽。”花听朝赵一然的方向努了努嘴。 “你和赵一然认识” 陈奂林口味清淡,向侍者要了杯白开水喝。 “算认识吧,”花听才想起手中这杯青蓝鸡尾酒,“不过其实我是在这里等人。”一股柠檬的清香瞬间充斥了口腔。 “等简亦吧。”陈奂林几乎是用了肯定句。 花听笑而不答,当是默认。 “起鸿最近怎么样”语气听来像是对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他啊,”花听忍不住要翻白眼,“已经没救了,我都懒得说他了,反正他觉得自己现在牛掰的很,跟蔡炳蔡叔叔不是搞军火生意搞得风生水起么。” 其实陈奂林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想从花听口中再确认一遍,从最初的惋惜到此时的无奈,他摇头叹了口气。 看着陈奂林这张皱纹深刻的脸,鬼使神差地勾起了花听心底的酸涩,她跟着无奈地笑,脸上多了几分少有的沉重,“陈伯伯,他既然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您能劝的劝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大不了就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能怎么样” 陈奂林莫名地心头一动,捏紧了玻璃杯,皱起了眉头。 看来对于白起鸿这位白眼狼兄弟,他还是不肯放弃啊。 花听不知道在百乐门坐了多久,大概是十首歌的时间,肩膀被一双厚实炙热的手一搭,玻璃杯上倒映出一张暧昧的笑脸,她转过头。 “想我了” 陈树探手过来覆住她的左手,一张脸笑意浓浓,清俊得很。 怎么就那么自然地在大庭广之下牵她的手不会是她把这个年代想的太过保守了些吧 “我还真的是来这找你。”花听试着将手抽回,却拧不过他的力道。 “特地来这找我” “嗯。” “怎么了”陈树就着她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呃是关于我”有些难以启齿。 陈树曲起长腿,坐在她身旁的高脚凳上,“是关于你跟简家公子的事” “你怎么知道” “蔡先生和我说了,”陈树脸上表情淡淡,“问你们订婚那天送什么礼物好。” “哈”花听瞧着他的表情,眼神中透着十足的醋意。 “那你觉得送什么好”花听突然想要逗逗他,但又想到这好像是情侣间才会干的无聊事,便摆正了神色,言归正传道,“我找你就是因为这件事。” “说。”陈树尽量用着不带太多感情的语气,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有没有办法在那天捅出点什么事” “你是说” “烧货仓还是干嘛的,总之弄出点什么事,只要婚订不成就行。” “好办。”陈树眉眼带笑地说道。 “花妹妹,你来百乐门做什么”身后简亦的声音带着轻微上扬的语调,却在走近后发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瞬间冷下了一张脸。 花听笑容一僵,莫名的一阵心虚使她本能地想要将手抽回,无奈她试了很多次,陈树捏得死紧。 “你们”简亦眼中有利刃闪过,轻淡的话语似从牙缝里咬出来,“怎么,这位蔡先生的小徒弟是对我的准夫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么” 陈树不作答,嘴角带过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把手放开。”简亦咬着重音,眼中透着层层敌意。 陈树抿嘴一笑,笑靥浅浅,“如果不放呢” 简亦的指节泛白,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但他选择用聪明的方式来打压眼前这位正光明正大地牵着他未婚妻的男人,“花妹妹,”这无疑是一种裸的挑衅,“你不觉得跟这样的人待一块儿有份么” 这句话令陈树在意,他眉峰一动,捏着玻璃酒杯的左手同样指节泛白。 花听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但见一旁沙发上几个穿日本军装的男人朝简亦热情地招起手来,表情那叫一个熟络,“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份。”花听淡淡地撇他一眼道。 简亦眼中怒意更盛,但有要事在身,只得黑着一张脸朝那边已经喝开了的几个日本官员走去。 花听朝百乐门的水晶吊灯翻了个白眼,虽然没看过简亦发火的样子,但他刚刚那句话是几个意思也不瞧瞧自己在干着什么丧权辱国的事,还好意思说陈树,也不见得他比陈树高尚多少。 “陈树,咱们言归正传,要烧货仓么” “等我一下。”他说完放了手,一脚跨下高脚椅。 花听掌心微微汗湿,黏黏地腻着,扰乱了手心里几条纷杂的曲线。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排斥与陈树的肌肤相触 花听有些不大自在地转过头,简亦坐在几位日本军官一侧,面容严肃地吐着一口流利的日文,眼睛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眸中无波无澜的,半晌才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 其实这样也不错,花听想,没准还能让这小子自觉取消婚约呢 陈树回来的时候塞了张牛皮纸条到她手中。 花听在夜色下摊开来看,是关于白起鸿和蔡炳荣的一场军火交易的时间、地点以及惊人的走私量。 接下来她的任务就是去找检督查。 第三十四章 要想找到检督查并不难,但绝对不能去警察厅。 毕竟丁司成这厮现在可是白起鸿的心腹,在没弄清楚他的为人之前谁知道他葫芦里藏的什么药,还是提防着些为妙。 因那次的百乐门枪击事件,检督查决定暂时不再踏进百乐门半步,毕竟他深知自己仇家多,眼线广,就怕连累了赵一然。 花听将昨日那张手掌般大小的牛皮纸折成一根小卷,放入自己的腰间口袋,准备饭后去一趟聚鑫堂并主动提议陪白夫人去看戏;因那次白夫人替她在白起鸿面前圆了谎,使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同往日相比着实亲近了不少。 今日聚鑫堂茶楼上演的是铡刀下的红梅,可白夫人却没多少心思在看。 花听本就对折子戏不感冒,见白夫人没了心思,自己更是失了兴趣,便探头探脑地在人群中搜寻检督查的身影。 “花听,你爹是不是又去了百乐门”随着剧情的落下,白夫人终于说出了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 “不知道。”花听答得漫不经心。 “八成是去了。”白夫人坐立难安,虽然一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膝盖上,一颗心早就飞去了老远。 “去了又怎样呢”花听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后六排中间位置上坐的一道熟悉身影。 找他果然比想象中的容易。 “他一定是去找那个女人了,”白夫人的视线虽然正对着台上的旦角,但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出愈演愈烈的戏上,“起鸿只要是遣了老胡司机回来,就是独自去百乐门了。” “那个女人”哦,她说的是赵一然啊,“放心吧,赵一然早就心有所属了。” “你怎么知道”白夫人眸光一亮,头一次用一种不大矜持的语气问道,“心有所属那人是谁你怎么会认识”脸上是罕见的急迫。 “呃我报纸上看的。” 白夫人的眸光又一下黯淡了去。 一出戏唱完,检督查将臂弯上挂的风衣外套披上,看样子准备离场。 “我就怕起鸿对她还没死心”白夫人神伤间见花听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座位,“你又要上哪去”想拉都拉不住。 “马上回来。” 花听在大堂门口处正好逮住了欲离去的检督查,并将口袋里的牛皮纸条稳妥地塞于他手中。 “28号,军火走私,闸北区沿共和新路往北。” 检督查眼中着实一惊,他将纸条牢牢地攥于手中,因大堂出口处人流量较多,实在不方便讲话,只得压低音量问道,“消息是否可靠” “百分百”花听眼神肯定。 “好。”检督查牙关一收,下颚青筋凸显。 “靠你了。” 28号,也就是花听与简亦订婚的前一天。 尽管白起鸿在某酒店设下了百桌宴席,邀请了无数达官贵人,但她深知,这婚是绝对订不成了。 当她抵达军火仓库所在的郊区那一带,四周都还安静的很,甚至可以说是死寂的,不见半个人影,只有阵阵狂风带起周边仓库浓重的铁锈味,透着层层腐朽苍凉的气息,一个劲儿的往你的鼻孔里钻。 花听找了个绝佳藏身处,是在仓库后边的一处杂草丛生的空旷地界,其实说是一个大型垃圾场更为贴切,不仅斜树歪木,果皮纸烟遍地,草地上更是横七竖八地躺着数根水泥空心柱,有的叠得比人还高。 花听就藏身于由几根水泥空心柱堆砌而成的小山后,安心地等待前方动静。 “我就知道你闲不住。” 黑暗中响起一把清朗又慵懒的声音。 花听心头一惊。 阴影里一道修长的人影慢慢地踱了出来,“还有五分钟。” 好在这道声音足以令她心安。 光影里出现一双鞋头染了泥土的短靴,质地精良的长裤和衬衫,臂弯里的黑色外套轻轻地晃悠着,最后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颚,和半边她熟悉到不行的眉眼。 花听很少看到他穿衬衫的样子,想不到比长衫马褂更要突显身材。布料上乘的衬衣剪裁出他完美的身形,显得他肩宽腰细,臀窄腿长,小腹平坦,手臂肌肉结实有力,原来比想象中的要壮一些,但身形依旧显高挑颀长,脸蛋清瘦,让她突然有些怀念起那个在校园里穿校服衬衫的倔强少年丁耀一。 “发什么愣”陈树靠近她,眼睛则是注意着前方不远处的几辆刚刚驶来的私家车。 车灯晃眼,有一瞬打在他们的脸和肩膀上。 陈树的手掌附上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几步。 “差不多了。”他说。 陈树的靠近带着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尤其是那道温热的鼻息拍打在她的额间,令她的思绪在顷刻间混乱,竟无法高度集中。 前方的几辆私家车熄火后,便传来白起鸿与蔡炳荣的说话声,紧接着有人推开了厚重的仓库大门,花听隐约听到这间军火仓的铁门用的好像是密码锁,比白起鸿的鸦片仓要高级一些,她竖起耳朵用力听,然而白起鸿与一干人等的脚步声逐渐隐在了那道铁门内。 “对了,蔡炳荣搞军火交易的时候怎么不带你”花听稍一偏头差点跟他亲上。 “这种事他从来都是一个人。”陈树将她抱得更紧。 花听既不反抗,也不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胸腔内的高频率震动怕是连对面的陈树都能感觉的到。 “我还不知道你”陈树嘴边笑容邪邪,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地凝望她。 “呃”花听偏头避开这道温热的鼻息,“不知道检督查到了没。” 陈树不说话,她就显得越慌乱。 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衣布料,她能感觉到自他身体里传达出的滚烫热量,正逐渐感染着她的皮肤组织,才几秒钟的功夫便跟着肆意燃烧。 月色下,陈树的眼神细致地扫过她浓密的睫毛,晶亮的双眸,翘挺的鼻尖,最后落在那张弧度微翘的双唇上。 花听刚要说话,陈树便将她的脖颈微微一揽,低头轻轻地吻在了这张俏皮的嘴唇上。 花听一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与陈树唇齿间的温温润润,他的嘴透着微微的凉意,贴在她温热的呼吸间,探进来的柔软却带着暖人的温度,似占有,似掠夺,一寸一寸地占有她。 花听微皱的双眉骤然松开,从起初的抗拒渐渐地转为配合。陈树的口腔内带着一股好闻的茶香,香艳又旖旎,令她一度沉醉。他将外套随意地丢在一边的草地上,摸索到她的掌心,同她十指紧扣。 花听已经习惯了他主动的亲密,甚至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反而抬着精巧的下颚迎合他。 对于她的配合,陈树有一秒的颤动,他的吻变得用力而放肆,一路辗转到了这张精巧的下巴,脖颈,锁骨,呼吸暖暖地喷在她的颈间,微凉的嘴唇勾魂似的扫,又像是一种煽情暧昧的挑逗引诱。 意乱情迷间,突如其来的一阵嘈杂将陈树的吻隔了开来。 他放开她,呼吸还有些不稳,胸口微微起伏,嘴唇上还沾着零星水光。 花听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四周的阴影里迅速蹿出数百名手举长枪的警察,黑白的制服在暗夜里并不分明,唯一明晰的是明晃晃的枪管,齐刷刷地对准了刚从仓库出来的白起鸿与蔡炳荣的胸膛。 军火仓被团团包围。 检督查站在队伍之首,伸手让周围的警察戒备,数十个黑漆漆的枪口直指白起鸿的眉心。 被逮个正着,他无话可说。 “人赃俱获,带回去” 白起鸿扭头看了眼身侧同样有些不明情况的蔡炳荣,眼中隐了一团怒火。 花听紧紧攥着陈树的手臂,这一刻她热血沸腾。 第三十五章 如花听所愿,这婚是订不成了。 尽管是人赃并获,两日后,白起鸿依然安然无恙地回了家。 在这个黑白颠倒的年代里,她不知道白起鸿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能够大摇大摆地走出城西监狱,并悠然自得地在家泡了一个多小时的热水澡,抽了几根圣罗熙法国雪茄,又品了杯蓝菲葡萄酒,便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老板椅上等着蔡炳荣上门请罪。 不过白起鸿好歹也是混迹江湖几十年的人,军火被查一事过于蹊跷,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蔡炳荣这厮应该不会蠢到连带自己也往火坑里跳,所以此次事件的受益者只有检世杰一人那么,检世杰是如何得知军火藏匿地点以及交易时间的 针对于这项重要疑点,白起鸿在一楼大厅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鸿爷,此事过于蹊跷,我认为应该派人追查到底,”一位一脸狗腿的保镖经理对沉坐在老板椅中的白起鸿说道,“上次的鸦片仓被烧一事也没查出个头绪来,这次就更离谱了,直接惊动了政府特派员署和警察署,大队人马强行拆封验货,”说到这里,保镖经理偷偷观察了一遍白起鸿的脸色,顿了顿道,“按道上的规矩,除非他们是得到了确切消息,否则态度不可能这么强硬。” “你的意思是”白起鸿一只手支着额头,目光落定在刚进厅门的蔡炳荣身上。 “有内鬼。”保镖经理自觉地退到一边。 差不多人都到齐,大厅陷入一片死般的寂静。 陈树站在蔡炳荣身后,一脸的气定神闲,他稍一抬眸,便看到了二楼角落的花听。 两人互通了一个眼神,陈树勾唇一笑,竟令她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的气息,他的吻,他口腔内好闻的茶香不断地盘旋在她脑海。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沦陷的节奏 “我这个人说话不太喜欢绕弯子,”白起鸿眸中精光闪现,他缓慢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股蚀骨的寒意,“此次事件的主谋最好给我自觉站出来,我暂且饶你一命,不要等到动用帮规才知道后悔求饶。” 光是听声音就足以令花听感到毛骨悚然。 陈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 在场的面面相觑,没有人敢站出来,也没有人敢说话。 这种反应令白起鸿感到不悦,声音里的寒意便又往下降了几度,“在场的跟了我差不多都有十几年了,我也不想做得太难看,倘若哪位兄弟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趁这个机会说出来,没准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别看他说得好听,其实字里行间都透着重重的杀气。 所有人屏气敛息地站着,一颗心绷得紧紧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厅内的气氛仿佛只需划一根火柴,周遭被浓缩挤压的空气便会熊熊燃烧起来。 “蔡兄。”白起鸿突然将视线放到了蔡炳荣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聚拢。 蔡炳荣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望向白起鸿的眼神中同样带着巨大的困惑,所谓清者自清,他一脸的光明正大。 白起鸿一向阴晴不定,这会儿又突然温和了语气道:“我还记得十年前我们走私的数额是如今的四五倍,从黄金、珠宝、钢材、甚至是煤油都有涉足吧,几乎所有紧缺的货都做过,”他说着抖了抖指尖雪茄欲掉落的烟灰,继续道,“那个时候因为局势动荡,政府涣散,稽查力度不够强大,所以只能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敏锐的目光从陈树脸上一扫而过,“如今走私风险加大,我们已经缩小了走私数量,而且弃铁路转水运,人力物力也更加集中,把出事的可能性减至最低,不应该有任何问题才对” “白兄到底想说什么” 白起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有人暗中搞鬼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而且知道我们内部运作的也就在场这几人” 蔡炳荣意外:“白兄的意思是,我蔡炳荣这方有内鬼” 白起鸿眼波一动,笑而不语。 “在场的跟着我少说也有七八年,”蔡炳荣虽火大,但深知这种情况下更应该稳住情绪,绝对不能自乱阵脚,“想必白兄也是明白人,我蔡炳荣的兄弟若想惹事,何必等到今天” 白起鸿依旧不作答,目光慢悠悠地飘荡到陈树的脸上。 终究还是怀疑到他头上来了。 陈树站得笔直,目光无惧。 蔡炳荣岂会不知他的用意,当下冷笑道:“白兄,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身边这位姓丁的小探员是从什么时候起为你所用的” 白起鸿情绪一顿,扭头看站在自己身侧的丁司成。 “我记得他刚来没多久,白兄的货仓就出了事,如今倒好,都轮到我的军火仓了。”蔡炳荣的右眼蜈蚣又开始不规律地扭动,为这张本就看着不大友善的脸更增添了些许狰狞的意味,“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位小探员的协助,前几次的交易都还算顺利成功,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龙帮也不得不要提防着些,或许有人别有用心呢” 蔡炳荣的这番话回击得漂亮,令白起鸿哑口无言。 白起鸿本就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现在扭头看看近几日里春风得意的丁司成,与他在几个月内积累起来的信任指数说降就降,也不得不因为蔡炳荣的这番话而将他重新审视了一番只是,倘若是他这方出了内鬼,这脸面往哪搁 看出了白起鸿眼中的动摇,丁司成自觉地站出来道:“我丁司成敢对天发誓,倘若有做出任何对不起白先生和整个帮会的事,我丁司成这条烂命任凭你们处置。” 奈何他的言语过于无力,令在座无人信服。 发誓,谁不会发不就动动嘴皮子的事。 丁司成自知理亏,毕竟在场的只有他跟着白起鸿的时间最短,又好巧不巧的所有事情发生在他入帮会以后,怎么他丁司成一来,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发生傻瓜都会将矛头指向他吧 长时间的沉默令丁司成的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如何证明”白起鸿危险地眯眸。 蔡炳荣的右眼随着那根扭动的蜈蚣而散发出锐利的寒光,他倒也想看看,这姓丁的小子要如何证明 厅内维持着一种可怕的静默。 在白起鸿的耐心消失之前,丁司成飞快地从一旁保镖绑腿上抽出一把短刃匕首,单膝跪下,将左手撑在面前这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抬头道:“我自断两根手指以表忠心”话音刚落,他已经一刀闪电般划了下去,生生地切断了自己的左手尾指,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花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如此血腥的场面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当事人跟丁耀一有着相同模样的一张脸,教她的一颗心霎时剧烈地绞痛着。 丁司成没哼声,面无表情地把刀交到血淋淋的左手里,又将右手放在了办公桌上,准备再断一根,白起鸿在这时掐灭了手中雪茄道,“够了。” 丁司成动作一顿。 “蔡兄,”白起鸿单眉一挑,语带深意,“不知蔡兄可还满意” 蔡炳荣沉着脸不说话。 这白起鸿的言下之意是要让陈树也表示表示 聪明如陈树,自然是不会让自己的主子在这样的场合里失了颜面,他几步上前,站定在蔡炳荣跟前,傲气的眉眼透着一股子的凛然之气,“我这条命是蔡先生给的,就算蔡先生要我立马死在这儿,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陈树说着拔出腰间配枪,“倘若我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能够换取蔡先生与白先生之间的信任,”他熟练地拉开了枪膛保险,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在花听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蔡炳荣先高声截断:“把枪放下” 花听还是头一次见他发火的模样,面目狰狞到可怖的程度绝不输于白起鸿。 “陈树这小子从小就跟了我,我也早已收他为义子,”蔡炳荣缓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鞋尖刺进厚重的地毯里,“任何人我都可以怀疑,唯独陈树,我蔡某愿以性命担保,陈树绝对不敢做违反帮规的事,倘若白兄你依然不信,那么,”他将陈树手中的枪强行卸下,豪气地丢在这张光滑的桌面上,“就请先崩了我。” 黑漆漆的手枪在水平桌面上滑行了半米,最后停留在白起鸿的左手边。 刚才就在陈树拉开枪膛保险的那一刻,花听那一向引以为豪的自控力居然因他这么一个动作悉数崩塌,酸酸涩涩的感觉极度扩大,从胸腔冲上鼻端,一张口仿佛呼吸都是涩。她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想哭的冲动了,只要一想到那只手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瞬,竟然比死还难受。 现场气氛因蔡炳荣的这番举动而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白起鸿盯着手边黑枪,半天不说话。 “白兄,你不是糊涂人,陈树跟在我身边有多少年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他若要动手,恐怕你已经在他手上死过千百回了。” 蔡炳荣言语犀利,却说得一点也没错。 丁司成的左手依旧鲜血淋漓,他笔直地站在桌的一侧,镇定得连眉毛都懒得皱一下,任凭手中鲜血滴落在脚下这张暗红色羊毛地毯上。 白起鸿单手撑着额角,面露难色。 目前看来,丁司成仍旧是在场所有人中嫌疑最大的,但他毕竟是自己提拔的,出什么岔子也必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不过,事情终究由他挑起,也总要有个了结。 “军火仓一事还有待追查,我不会让这批货就这么白白损失,”白起鸿低了语气道,“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兄弟蒙冤。”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呵说得倒是好听花听抽了两下嘴角。 “接下来的军火交易暂时搁置一下,”白起鸿在短时间内整理了下思绪,“毕竟外头已经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末了又补充一句:“切记行事定要万分小心” 陈树抬起头,对上花听一脸如释重负的笑。 第三十六章 这日天气不大好,从夜里起便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至清晨还阴雨霏霏,好在已经入春,白公馆花园内的植物都还青翠的很,一大片蓊郁荫翳的景象在烟雨的笼罩下,似披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依依稀稀看不分明。 楼下简亦一身浅色系西装,皮鞋被雨水刷得雪亮。 他撑起一把黑色洋伞,站在白公馆的庭院大门前,等待刘管家开门。 花听将卧房窗户合上,隔绝了外头一片的清冷。 她突然间有些急切地想到,倘若那个从豪华私家轿车内下来且光明正大地来白公馆找她的人是陈树,那该有多好 冰冷的雨滴打在窗上,衬得她的笑容竟多了几分恍惚的暖意。 “花妹妹。” 这人究竟是有一颗多大的包容心屡次遭拒后依然眉开眼笑地喊着她。 只要简亦来白公馆做客,白起鸿这张常年冰山脸便会显露难得的笑意,再来因军火仓一事而不得不推迟的婚期令这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在简亦这位后辈面前竟也多了几分亏欠似的尴尬。 应着白起鸿的态度,简亦理所当然地留下来吃饭。 当然,饭桌上围绕的话题无疑是关于订婚延期一事,无论白起鸿怎么说,简亦都是一副点头表赞同的模样,恨不得当下迎娶花听过门。 不过简亦这次来白公馆的目的并不是单纯地想要见她,因白起鸿在场不好开口,饭后硬是将她塞进了自己的专用车后座,并将她带到了俩人第一次见面的“布莱梅”咖啡馆蔡炳荣的根据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花听不爽地皱起眉头,下雨天出门本就教人烦躁,他居然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喝咖啡。 “来都来了,静下心来喝杯咖啡吧。”简亦这样说着却给自己点了杯红酒。 “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喝杯咖啡死不了。”简亦挑眉,像在同她玩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验证一件事。”简亦点起笑涡。 “什么事” 话音刚落,蔡炳荣一行人神色匆匆地踏进了店门内。 差不多十来个人的样子,里头也有陈树。 “布莱梅”好像是蔡炳荣同一位洋人军商合伙弄的,也是他开秘密座谈会的绝佳基地,因为在洋人的地界,即使战争残酷,炮火连天,租界里头永远像是一个捏造的太平盛世,既不用害怕日本军机的轰炸,也没人敢在法租界的地盘闹事,除了那日那位鲁莽地闯进布莱梅的粗爽汉子扬言要取蔡炳荣的性命,令花听还帮错了忙。 蔡炳荣一行人径直上了二楼,唯独陈树慢下了步子。 两人默契地对视,心照不宣地燃起笑容。 简亦突然伸手握住了花听欲端起杯子的右手,目露挑衅地迎上陈树的视线;花听没来得及反应,手一颤,杯子摇摇晃晃地跌落到底盘中,简亦的衬衫袖口处是大片湿润的痕迹。 “你疯了吧”花听使了把劲,他的力道不比陈树的轻。 简亦不说话,眉目不动地看着他。 陈树如他预料的停下了脚步。 简亦利落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自信,他上下扫着陈树那张表情暗沉的脸,一弯腰,一派绅士地俯身拉起她的手,单薄又炽热的嘴唇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个西式的吻手礼。 简亦这家伙在搞什么 “简先生什么意思”陈树目光棱棱,夹带一股骚动不明的怒意。 “验证完毕。”简亦一勾嘴一个笑,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 陈树这道剑眉之下的眼睛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虽蕴含着他独有的从容淡定,也难免泄露几分失控的怒意。 简亦想看的,就是陈树的反应。 通常一个人的语言可以作假,但是眼神不会。 花听也总算是明白过来,“简亦你幼不幼稚” “幼稚。”他笑嘻嘻地回应。 有人从二楼楼梯上冲了下来,见陈树就笔直地站在那里险些刹不住脚,“陈哥,赶紧上来,蔡先生要发火了。” 陈哥 想必陈树在龙帮这个龙蛇混杂的派系当中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显然在众多小弟中累积起了不小的威信及地位。 陈树听完点头,上楼前丢下一句:“两杯咖啡的时间。” 算是与她敲定了约会时间 “啧啧啧”简亦微微偏头,面无表情地打趣道,“真是甜蜜。”眼神落在花听的脸上,再一寸一寸地游移,最后停在了杯中徒劳晃悠的暗红色液体,“为了搞砸这门婚事,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什么动静”花听神情淡漠。 “最近我一直都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简亦转动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眉头深深地锁起,“我好像低估花妹妹了啊,”原本还带着些飘忽不定的眼眸开始一点一点的明晰,“你做的一切好像都超出了我的想象,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不属于你这个年代的人。”花听似闲谈一般开口道。 “花妹妹,”简亦的眸子黑得阴沉又死寂,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陈树这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确定要跟他继续” “你怎么用起我劝你的方式来劝我了”花听觉得好笑,“陈树不简单,难道你就简单了”她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刘海,清晰了视线看着他,认真地回答道,“在我眼里,你更加不简单。” “是吗”简亦眼神透亮,像是极力隐藏着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你真不想跟我订这个婚,我退便是,只是”他索性一笑,“你爹那边你该作何解释呢想必你很清楚到时候的处境吧” 花听心头一震,简亦却是似笑非笑,他似乎真的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他就是想告诉她,执意悔婚无疑是向白起鸿表明自己的动机包括间接性地承认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自己暗中捣鬼,到时候不仅害人害己连累了陈树甚至还有可能殃及无辜,这么想来,实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啊。 那么她能怎样呢老老实实地跟简亦订婚然后步入婚姻的殿堂 不可能,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要不说说看你跟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简亦干掉半杯红酒,语气不爽到连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 花听不作答。 “你觉得白先生会把你嫁给一个龙帮的小保镖么”语气直白坦荡。 “为什么要嫁”花听眼神灼灼,突然微笑,“我还真就不稀罕什么嫁不嫁。” 简亦懂她的意思,对上她通透的眼神,心里紧紧一缩,“你确定你了解那个叫陈树的” “了解怎么不了解”她毫无遮掩地承认,“陈树跟我是一路人。” “一路人”简亦的笑容沉静而诡异,“什么是一路人” “汉奸又怎么会懂呢”话中透着满满的鄙夷之气。 “花妹妹” “行了,不用再说了,你做你的汉奸,我走我的路,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这一个月里,白起鸿封锁了所有暗地里的交易,从走货的人手开始清查,从头到尾,经手的人一个都不放过,却依然查不出什么头绪。但他那日放出话来绝对不会令任何一位兄弟蒙冤,也总要做出点成绩,既然从货物经手人员那里查不出什么东西,那就从检督查方面着手,没想到还真被他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据某位目击证人提供的线索,说是某天夜里在百乐门一楼大厅亲眼目睹过白家千金的飒爽英姿,这样还不止,重点是他能够准确地说出那日白家千金的穿着服饰以及拔枪姿势种种迹象的表明令白起鸿隐隐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当下命人将花听给揪了过来。 还在享用晚膳的花听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赌场二楼的办公室,白起鸿正坐在他的红木藤编椅上抽着烟。 她正想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却看到了白起鸿身侧站着的百乐门金家大少,以及那晚被她射穿右臂的黑衣人。 第三十七章 “张蛟,你可没看错人”靠在木椅上的白起鸿语气听来稀松平常,似乎是为一件不大重要的事而询问一下身侧黑衣人的意见。 “确定没看错。”黑衣人的眼神没偏分毫,“就是这位姑娘,那日用的左手开枪,害我手臂废了三个多月。” 白起鸿吞云吐雾了几回,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行了,你下去吧。” 花听暗叫不妙。 看这情形,事情是败露了 “金少,你可没看错人”白起鸿又将同个问题抛给了一旁的金家大少。 金家大少不太肯定,抬头细细打量,花听的脸生得白净,尤其是眉间一点英气,与那日的娘娘腔小哥几无二致,眉眼细长,绝对错不了。 “难怪后来的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金家大少大着胆子扬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白家千金啊,难怪我说那日的男子怎么个头矮小,声音奇怪,原来是”突然察觉到来自白起鸿的两道阴晦视线,金家大少乖乖地住了嘴。 “你可没看错”白起鸿沉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这次金家大少答得小心翼翼,一脸狗腿样,“是,白先生,没看错,的确没看错。” “呵”得到确切答案的白起鸿狠狠掐灭了手中雪茄,眼中迸射出花听从未见过的凌冽杀气,“我就说,能在上海滩屡次坏我好事的只有你。” 花听不满地撇一眼金家大少,从鼻腔内冷哼一声,毫不掩盖对他的嘲讽之意。 “你今天倒是跟我说说,那督察长是你的谁”白起鸿冷眼横她,“你可知你在跟谁作对” “我只想说,纯属巧合。” “巧合” 花听不假思索又斩钉截铁地道:“不是针对于检督查,而是换做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样做,但巧的是每次碰到的都是检督查。” 白起鸿的眉峰中泄出几分寒冷的厉色。 “我也不想每次撞见你的行动。”花听翻了翻白眼,语气中带着一股与他相似的桀骜不驯。 白起鸿摇头苦笑,眯缝着双眼道:“你最好告诉我军火仓一案是不是你搞的鬼” “什么军火仓”花听稳着情绪,始终眉目沉定,“哦,你是说上次那件闹得挺大的军火仓被查一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起鸿的视线在她脸上略略一顿,“跟你没关系” 花听整个人以放松的姿态往身边的木椅上一坐,“我不正和简亦忙着订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的大脑呈现短暂的缺氧状态,她非常清楚此刻只要自己说错了一句话都会殃及到陈树的性命,然而她没办法,只能定定地坐在原处,被动地接受着白起鸿的询问。 白起鸿的手指缓慢摩挲着杯沿,“不是你通风报信给检世杰” “通什么风,报什么信”花听一掀眉,对上他幽深的黑眸,“军火仓在什么位置我都不知道,我更加没那个闲功夫管你跟蔡炳蔡叔的事。” 白起鸿面色淡淡。 好在花听与陈树之间的暧昧未曾走漏风声,加上白起鸿也不大了解她跟简亦之间的关系,只当两个人相处也有些时日了,是该有进一步的发展了;那日饭局上说到订婚一事,看两人也并无异议,表情顺理成章,他还能怀疑什么呢而关于军火交易的问题,他在家中更是只字未提,花听不可能知道货仓地点以及交易时间,那么究竟是哪一步算漏了 最大嫌疑仍是丁司成那小子 像是看出了白起鸿的心中所想,花听乘胜追击道,“你就没有想过,丁司成是检督查安插在你这的内线” 没办法,就算丁司成是丁耀一的太爷爷或是其他什么的,总之肯定带点血缘关系,只要其心不正,罪该当诛 说到丁司成,白起鸿自知颜面挂不住,显得理亏。 “断了根手指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了洗脱罪名,就算是断一只手臂也是值得。”花听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想到另个时空的丁耀一,内心稍感愧疚。 可是他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实在教人愤恨 “丁司成的事我自有定夺。”白起鸿眼中阴气深重。 “你怎么定夺与我无关,只要别怀疑到我头上就行,”瞟了眼一旁吓得畏畏缩缩的金家大少,花听一下调转了话锋,“金大少,啥时候约那个赵一然去游西湖呀” 在白起鸿的地盘跟他说赵一然这三个字,无疑是扔给他一个定时炸弹。 金家大少汗如雨下,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白起鸿则是满脸的不屑,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区区一个金家大少,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东西。 花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偷着笑。 气氛成功地被她带到了一个莫名的八卦点上,这军火仓一事,算是被她成功地逃过一劫。 “我警告你,”白起鸿捏紧了手中瓷杯,眉目淡漠得不参半分亲情,“检世杰的事你最好少管,不然,”绝情起来的模样的确比想象中要可怕,“别怪我这个当爹的对你不客气” 花听一向吃软不吃硬,“你也最好找个隐秘点的地方把他直接ko了,别老被我碰上,我也可以直白地告诉你,只要是被我碰上了,我照样会这么做” 白起鸿眼部肌肉抽搐,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把枪给我。” 花听一惊,好在“没带。” “放哪了” “忘了。” 这个时候简亦推门进来,直接无视掉周遭阴冷的空气,直奔花听而去,“花妹妹你果然在这。” “你怎么来了”花听松下半口气。 “我去了一趟你家,白姨说你来了赌场。”简亦看花听与白起鸿的对峙画面,装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爹在教训我这个不懂事的女儿罢了。”花听撇了眼白起鸿,微笑给台阶。 “花妹妹犯了什么事”想不到个个都是影帝。 “我也不知道。”她翻他一眼。 白起鸿下意识地克制了语气,“简亦,你送她回去吧。” 金家大少也正要告辞,却冷不防被白起鸿一声震慑,“金少,以后去百乐门悠着点,知道了没”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教训及警告。 “是,是,知道了。”金家大少一脸狗样。 当初抓着赵一然的手可不是这幅怂样,花听想笑。 来到赌场一楼大厅,应着那股神秘而又冒险的气氛,花听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干嘛要那么听话” “花妹妹是要” “我兜里没带钱,你先借我买筹码。” 赌场大厅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每张赌桌的上头都有带着绿色玻璃罩的晃眼电灯像植物般一株株悬吊下来,照在牌局之上,使一场赌局更显华贵而诱惑;不仅是赌桌,一旁的几张长桌上铺着雪白餐布,上面用银盘盛放着无数种西式糕点,还有雪茄红酒,都是欧洲最新知名品牌,在场赌客均可尽情享用。 花听往嘴巴里塞了几块芝士蛋糕,在每张赌桌前踱了一圈。 赌博花样可真是繁多齐全,除了常见的三十六道轮盘赌台外,还有沙蟹、牌九、骰子、德克萨斯,甚至还有老虎机。 简亦捧着一堆的筹码过来,问她要玩哪种。 “先来个简单的押大小吧。” 花听倒是出手阔气,随随便便地丢了二十个筹码到押大上,周围赌客均是一愣,没有人敢一次性押那么多,这小丫头是嫌钱不够输么荷官一面吆喝着一面抄起骰盅上下翻飞,“砰”的一声倒扣在绿色丝绒盖盘上,四五六,果然是大花听好心情地又塞了块蛋糕到嘴巴里。 下一把,她又加了一倍的筹码到押大上,周围人唯唯诺诺地不敢押。 骰盅开出来五五六,又是大,花听眉开眼笑地收着桌上的一堆筹码,只听一声酸溜溜的话传入耳中,“白家千金好手气呀。”一抬头,竟是一位长相奶里奶气的高中小男生。 这世道,小小年纪便出来赌博,啧啧啧 周围人一听姑娘居然是白家千金,纷纷换上一张讨好的面孔,直夸她手气好,运气佳。 不过这位奶气小生可不这么认为,“白家千金是对赌场的运作了如指掌了吧” “赌场运作”花听脸色难看,“你的意思是我出老千还是使诈什么的” “我可没这么说。”奶油生笑嘻嘻地眯起两条缝。 “运气不好就不要怨天尤人了小盆友,”花听抱着满满一堆的筹码,准备换个场子玩,“好好回家温习功课,考个好大学。” 简亦自觉地将她手中筹码接过,放入自己的筹码盒内,“花妹妹接下来想玩什么” “不知白小姐有没有兴趣同我单赌几把” 见奶油生目露挑衅,花听顺势迎战,“可以,赌什么” “你会什么” “什么都会。” “德克萨斯扑克” “奉陪” 第三十八章 整张赌桌就坐了他们两个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赌客,简亦很给面子地端了两大盒的筹码来,估计加起来要几千美金,数额庞大,但她有信心。别看她年纪轻轻,在射击俱乐部的那些年没少看叔伯阿姨们聚在一起玩德克萨斯扑克,其中不乏这方面的高手,读牌能力极强,还曾教过她一些简单的玩牌技巧以及心理战术,虽看着刺激,但玩家必须认真严谨地对待每一把牌,因为任何一个不经意间造成的失误都可能使你倾家荡产。 “准备好了么”奶油生也着实可爱,尾音拖着一股稚气的小奶音。 花听被他的模样逗乐,眉眼带笑地说道,“可以开始了。” 简亦在她身边坐下。 发牌员开始发牌。 花听发到一对红色q,还不错,而他手上有两张黑桃牌。 花听一如既往的豪气,一推一叠筹码,众人惊呼,他跟注;发牌员又发下前三张牌,其中的方块4和红心6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用处,还有一张也是黑桃牌。而花听手中有最大的对子,胜算较大,于是豪气地又推了一叠筹码上注,奶油生竟不假思索地跟注,显得比她还要随意;转牌是一张小黑桃,花听微感不妙,对面的奶油生如果在最后的河牌里击中一张黑桃就能凑成同花,不过不打紧,赌局才刚刚开始。 花听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声哈欠,眼波带笑,懒懒散散的很是惬意。 河牌翻出的果然是黑桃k,花听败,输掉五分之二的筹码。 众人皆摇头,纷纷下注买奶油生胜。 “看来我今晚的运气也不错。”他笑。 “继续保持。”花听鼓舞道。 奶油生讶异地挑了挑眉。 不得不说奶油生今晚的运气好到爆,第二把花听同样的获得两张红色k,奶油生则又是两张黑桃牌,没多少悬念,他已经占了百分之八十的赢率;因为他亮于台面上的是一对黑色a,刚好赢她的红桃k,除非她再获得一张k,勉强凑个葫芦,可是运气这种事有时候真的挺说不准的,花听不但凑不起一副葫芦牌反而让他再次获得了一张红桃a,轻而易举地击败她。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纷纷往胜利方靠拢。 花听一脸的不惊不乱,朝奶油生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 “花妹妹,放心下注,咱有的是钱。”简亦语气狂傲。 看着眼前赢来的一堆筹码,奶油生洋洋得意。 第三把,花听依然败。 此刻她的筹码所剩无几。 “你还要继续么”奶油生好心提醒。 “当然。”花听兴致犹存。 简亦自觉地到前台又换了两盒筹码来。 众人纷纷表示不看好,有说她败家的,也有说她逞能的,总之花听的支持者愈来愈少,到最后只剩寥寥数人站在她的身后。 怕什么通常真正的赢家只需一把便可翻身。 这次花听获得的底牌又是一对红色k,她依然随心所欲地下注;奶油生的眸光精亮得很,花听之所以不断变换下注数量是因为不想让他通过观察她下注的的方式而看穿她的底牌,通常她也都是无论好牌烂牌盲乱下注,令他根本摸不着规律。 发牌员销掉一张牌,发下翻牌黑桃k,黑桃q,方块10。 他洋洋得意道:“白小姐手上有j跟a么” “没有呀。”花听诚实回答,眨了两下眼睛。 “可是我好像有哦。”奶油生推出了一叠筹码。 这种没营养的对白不断地出现在每一张赌桌上,自然是没有人会当真,但会留个心眼。 这把牌没有明显的同花,如果他手上的底牌是9跟j,那她才有可能处于劣势。 不管怎么说,花听手上已经有三张k,运气好的话,一把扳回。 发牌员又销掉一张牌,发下转牌草花10。 这张10给了她一个三条k带一对10的葫芦,而奶油生的牌她大底是知道了,想凑个顺子嘛,而实际上他只有一张牌的机会,而花听现在只需想如何技巧性地把他的筹码全部套进来,无论他是顺子还是同花,都赢不过她手中的葫芦。 花听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扑克牌,装作思考了一阵。 发牌员提醒,九十秒时间已经快到了,要她必须马上做出决定,跟注或是弃牌,或者是加注。 花听点点头,随意扔出几叠筹码,每一叠都有30枚,她将这些筹码推到牌桌中心,故意显得有些手抖。 一旁的简亦想笑,却绷着个脸。 奶油生认真审视了一番自己的牌,然后凝神注视着她。 “我不相信你是顺子。”他说。 “我也不相信你是顺子。” 奶油生深吸一口气,“这样玩太慢了,要不一次性全押” 花听装作稍稍犹豫,点头道,“奉陪。”她已经猜到他手上的牌。 在奶油生充满自信地准备翻出手中底牌的同时,他看了看花听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道:“加上桌上的全部筹码,再赌上点别的不然太没意思了。” 哟呵小屁孩胃口还不小。 “你想赌什么” “赌你。” 花听歪着头打量他一阵,“赌我什么” “赌你嫁给我。”奶油生声调一扬。 “哈”可真够简单直接的。 简亦拉下一张脸,本不想同这个小屁孩计较,可他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究竟视他为何物 “你可知你在同我的未婚妻说什么么”简亦瞳孔一缩,漫不经心的神色渐渐收敛。 奶油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赌吗” “你赌我嫁你,难不成是要我赌你娶我”花听戏谑一句,眼神滑稽地看着对面这张年轻的小脸蛋,“你四不四当我洒呀” 奶油生言语直白,“总之你输了就嫁我,你赢了,随便你。” “是吗随便我”花听来了兴致。 “要房还是要车,随便你。”奶油生口气倒不小。 “要你。” 奶油生眼睛贼亮。 “做我的仆人。”这才是花听要说的重点。 “什么”奶油生挑眉讶异。 “我就赌你做我小弟了,任我差遣。” 周围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瞎起哄,有的甚至劝她应当趁早弃牌,免得误了终身。 弃牌可能么花听坐直了身子,与他相视一笑。 “那我可要翻牌了”奶油生话一说完,迅速翻开自己的底牌,果然是9跟j,不出她所料,“我是顺子。”态度既傲慢又兴奋,一脸的志在必得,就差开口喊她夫人了。 “可是”花听缓缓地翻出手上这副对k,在对面无数张咋舌的表情中扬起了一朵灿烂的笑容,“我是葫芦诶。” 奶油生瞬时瞪大了眼睛。 众人皆惊叹。 看到了没真正的高手只需一把便可赢回全部。 “吓死我了花妹妹。”简亦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我岂会打没把握的仗”花听不甚在意地扬了扬手,“简亦,桌上的钱你拿去买好吃的好穿的,至于”目光游移到对面那张一脸灰败的面孔上,“等我有用到你的时候再喊你。” 奶油生极度不悦地瞅了瞅这张桀骜不驯的脸上绽放出的绚烂笑容,无奈下只得摇头轻叹了口气,好吧,大丈夫愿赌服输。 “花妹妹,看来我又低估了你。” 简亦这句话是凑在她耳边说的,嘴唇轻抚过他的发髻,花听触电般躲闪了一下,不经意间扭头,发现隔了七八张赌桌的那头,一身黑衣的陈树站在蔡炳荣的身后,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老早就听到了楼下动静的白起鸿站在二楼楼梯长廊处,眯着眼看一楼大堂内的玄妙气氛被花听带到了一个莫名的至高点;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训斥,而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花听虽是女儿身,却有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感染力,倘若这个做女儿的能够与他保持同一阵线,日后必成大器,只可惜 白起鸿叹了口气。 第三十九章 察觉到来自头顶上方的两道隐晦不明的视线,花听眼珠上瞟,看是白起鸿,又迅速避开。 她心头浮躁,眼下不是找陈树的最佳时机。 “那个小弟怎么称呼”好在奶油生能够及时地派上用场。 “随便吧。”他声音低低,不大好意思抬头。 “去给我拿杯红酒来。” 奶油生无奈地撇了撇嘴,花听的“去给我”这三个字,并非命令口气,也并非不耐,仅仅是一个提示性的开场,自她嘴里吐出,竟让周围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不愧为白起鸿的女儿。 她将赢来的一堆筹码兑换成人民币足足有十万元,以这个年代的消费水平来说绝对不算是一笔小数目,简亦正筹划着拿这十万块钱带他的花妹妹上哪儿吃喝玩乐去,想不到花听来了句:“打探下哪里的贫困山区需要捐钱的,十万全捐了吧。” 简亦稍稍惊讶,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花妹妹果然豪气。” 她本就不是一个贪财之人,赌博也是为了赢场气势。 “帮我跟那边那位小哥捎句话,”花听从奶油生手中接过一杯波尔顿红酒,目光示意给他看,“穿黑衣服的那位,跟他说待会儿十分钟后出门右拐两百米处见。” 奶油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还八卦了起来,“他是你谁” “小屁孩别管那么多,去就是了,别忘了带上红酒。” “花妹妹,”简亦语气酸溜溜,“你又打算去约会”目光警惕地瞟了眼二楼走廊口的白起鸿,“胆子可真够大的。” 花听避开他的视线,从喉咙间发出几声干笑,转移了话题,“要不十万块钱赏你一万玩玩” “不稀罕。” 奶油生的办事效率还不错,成功地将陈树约到她指定的地方。 陈树站在巷尾,一袭黑衣衬得他长身玉立,月光下看得人直晃眼。 怎么就越看他越比丁司成那家伙要顺眼呢 “刚才玩的很开心”陈树高挺的鼻梁在一侧脸颊上打下阴影,一双眼睛清亮透明,唇角带着微微吃醋的笑意,实在是好看极了。 “还算是开心吧。”花听逗他。 陈树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自然地去牵她的手,“约我想干嘛” 微微勾住食指,再顺势十指相扣。 “我有事要跟你说,”花听思维一下跳转,“我察觉到白起鸿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所以我们”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说都不对,“所以你还是小心点吧。” 陈树目光坦诚,一如既往的静谧无波中突然浮现一丝难得一见的温柔笑意,“我为什么要小心呢” 花听不作声,心里一根弦被轻轻拨动。 “为什么要小心” 花听的视线在这张坏笑的脸上定格,“你懂我的意思。” “不懂。”他眸光清明且执着。 “那你就等死吧,”花听调转步头,“我要回去了。” 却忘了正与他十指相扣,稍一被施力,便惯性地退了回去,撞在他胸口。 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深邃柔软,亮得惊人,花听只觉得脑子里轻轻嗡了一声。 “你意思是”他的声音沉沉的,缓缓的,令头皮一阵酥麻,“我们暗中来往” “现在是非常时期,”花听看向昏暗不明的远处,“稍有沙池都可能殃及性命。”说到这个,令花听想起那在白公馆一楼大厅上演的那出精彩戏码,“你是不是疯了那天倘若蔡炳荣没有拦你,还真打算一枪崩了自己” “怎么可能,”他沉磁的嗓音由于轻声而在周围燥热的气温里显得有些虚化,模模糊糊的,无形之中将花听的一颗心提吊在半空,“我说了还要向你提亲。” “是么”花听桀骜地轻哼一声。 “我知道蔡先生会阻拦。” 陈树一向思维敏锐,这点花听倒是不怀疑,只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些黑心呐。 “所以,蔡炳荣是被你算计了” 陈树没有回答,表情恢复淡然,看不出情绪。 “你自己小心点,我要走了,”花听估摸了下时间,“白起鸿现在盯我盯的紧,我得跟简亦一块回去了。” 陈树却不肯松手,站在原地不动。 “干嘛”陈树眼神暧昧,花听试图平静,却一次次失败。 她知道陈树想干嘛,干脆将语调升转为俏皮,“是不是想亲一个呀” 他突然展开笑靥,被花听这句话逗乐,眼下也不知作何回应,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实在是傻得可爱,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头顶的碎发。 “那你到底是亲还是不亲” 想不到她还急了,陈树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他本就表情匮乏,突然间变得爱笑,也是多亏了花听。 “怎么你之前不是亲得很”花听话还没说完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言语淹没在一个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她全身酥麻,脑袋晕乎乎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感受这道灼热的呼吸,早已将丁耀一忘到了九霄云外。 一段炽热的唇齿缠绵过后,陈树显得迫切而又紧张地问道:“你和简亦的婚期定在哪天” “呃”差点将这事给忘了,“下个月月末。” 陈树不吭声,这张眉眼挺秀俊逸的脸蛋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的立体分明。 简直颜值爆表 “你该不会又要”花听胸口微微起伏,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我若知那日的行动将以性命作为代价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你难道不知道白起鸿不是那么好惹的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些,花听试图平缓语气安慰道,“你可以放心,简亦他是个明白人,也非常清楚我不喜欢他,就算是订婚也只是做做样子,除非他提出悔婚,但我不能。” 陈树明白她的意思,眼下这个节骨眼,花听处于极度被动的状态,只要稍微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都将连累到他。 而她怕的,就是连累到他。 “如果你订婚了,我还怎么向你提亲”陈树看着花听这张染上情绪的脸,声音压得有些低,眼神里含着丝丝压迫,带着点霸道的意味。 “呃什么年代了订婚算什么” 陈树眼中却是不容拒绝的态度。 “你就放心吧,谁愿意娶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回家” “那你喜欢我么”陈树缓了神色,眸底笑意温柔。 “我要走了。”怎么搞得自己跟灰姑娘似的。 “回答。”陈树的表情没来由的严肃。 “呃下次告诉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下次见面的时候。”花听说完就意识到问题的可笑之处,当下翻了个白眼,“你四不四洒呀这种白痴问题都问得出口我不喜欢你干嘛跟你” “跟我什么”陈树喜笑颜开。 好了,打情骂俏也够久了,“我真的要走了。” “嗯。”陈树放开手。 花听捏了捏湿润的掌心,朝前迈开几步。 “如果那天真要干什么,”她没回头,目光穿过前方枝桠茂密的黑色树影,捕捉到一抹熟悉的剪影,“算上我一份。” 简亦站在街那头等她。 “别忘了我们可是一路人。” 见后头毫无反应,花听微微侧了侧脑袋。 夜色幽幽沉沉,陈树嘴角飞出笑意,漾及满脸,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自带气场和风华。 白起鸿果然不好糊弄,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花听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是陈树的那把塑皮旧枪就连蔡炳荣送的银色左轮都没能幸免。 这没枪的日子该叫人怎么过 花听虽然极度不情愿,但为了日后大计,只得暂时学着忍耐,等攒够资本再出头也不迟。 毕竟报复的方式不止一种。 自军火仓的事情出了后,丁司成出现在白公馆的几率便越来越低,显然这厮还处在半失宠的状态;然而老头子对于丁司成的信任竟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虽说丁司成是失了宠,但除了断指以外并没有受到其他任何帮规酷刑的严惩,案子也一再地被搁置。 谁叫白起鸿的害人之心远比防人之心要来的猛烈 而对于白夫人那日为女儿撒谎开脱一事,白起鸿竟意外地选择装聋作哑不追究,从这点不难看出老头子对白夫人的情意还算是存有几分真情几分爱的;谁叫白夫人的妖娆身段像极了风情万种的赵一然,加上无论是气质还是修养都同赵一然有着六七成的相似度,只可惜白夫人的眼睛里少了几分赵一然的烈性与娇媚,多了一分独属于自己的柔情与素雅。 她乖巧,懂事,即便是打翻了一箩筐的醋坛子,也丝毫不肯向白起鸿泄露分毫。 因为在这位柔情似水的女人眼中,丈夫便是天。 丈夫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她都将无条件支持。 因此花听这门被一手敲定的婚事,白夫人自然也是无异议。 当然,促成这门婚事的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门当户对。 没错门当户对白起鸿这副精明的小算盘,打得可真够响亮的想必老狐狸心里头也通透得很,单靠丁司成这厮是是靠不了多久的,毕竟他无权无势,只是警局里的一个小探员,怎么跟简茂生这张长期饭票相比 简茂生可是当今政府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兼内务总署督办,是众人嗤之以鼻的汉奸头号人物,不仅与日本侵略者早有勾结,还一边寻求日本的经济支持,一边又大肆出卖上海的经济主权,使国内政局陷入一片乌烟瘴气。不仅如此,他还与抗日唱反调,鼓吹“战必败,和未必大乱”的投降主义言论,后来为了向日本帝国主义献媚以及自身的挥霍,他公开实施“烟、赌、娼”三大毒化政策,丧心病狂地残害中国同胞,榨取钱财,最大劣迹就是在经济上帮助日本侵略者对沦陷区人民进行掠夺,为其扩大侵略战争服务;还以政府名义劫收了上海海关与南京政府在苏浙地区的税收机关,破坏中国金融。 简茂生的种种劣迹在上海各大报纸上都能看到,他手握实权,家财雄厚,在上海数家银行存款近三千万元,与白起鸿财力相当,两人一个马屁精一个笑面虎,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所以,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一点都不奇怪。 这样的两个人为了各自长远的利益而选择联姻的方式,也一点都不奇怪。 大家互利互助,达成长期协议,何乐而不为 第四十章 白花听是固执的金牛座,四月中旬便是她的生日。 于是她在穿越到民国的第二年里,迎来了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民国生日”。 巧的是,这位民国年代的白花听大小姐不仅与她同脸同鼻同嘴巴,还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就差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吧 意外的是,对于花听此次生日,白起鸿可谓是劳心劳力劳财地投入其中,几天前还特地在东区买下一块300平米的露天草坪准备在花听生日当天用来模仿西式娱化大摆宴席庆贺一番,其主要目的是想利用此次饭局将上海各路权势人马与出身侯门身价显赫的达官贵人齐聚一堂,以便于自己一次性收买人心,笼络人脉,因此花听的这场生日宴会,不愧为一个好契机啊。 此举果然是他白起鸿的作风。 生日当天是在户外举行,场面经白起鸿的一番精心设计还算是华丽可观。草坪宴会的基本格调以西式风格为主,餐桌用的是简单的布艺装饰,上头洒满了粉紫色的玫瑰花瓣;排成一行的身穿马甲衬衫黑领结的侍者有秩地送菜上桌,并以自助餐的形式将食物分类备好,打上中英标签,在场宾客可根据自己的口味爱好而选择自由调配这样一种既独特又洋气的待客方式不仅让现场气氛显得更加的随性自然,也没有了往日传统饭局所带来的应酬式的压抑感。 不得不承认白起鸿在这一点上算是用心过度了。 要是放在当今社会,指不定又是一撩妹高手。 花听被迫穿上淑女式的蕾丝洋裙,站在人群中心扮演着乖巧可爱的白家千金。 陈树则是跟在蔡炳荣的身侧一路应酬。 他很少穿西装,今天这身简单的西服搭配,让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复杂而又文雅的气息,他像是各种气质的混合,站在那些西装洋裙的景象中,格外的凸显空灵与俊秀。两道剑眉之下的双眼带着笑意微微地弯起,他竟学她眨一下眼,瞳仁灵动,水晶珠般吸引人。 “花妹妹,看什么看愣了”简亦微微弯下身子,在她耳边明知故问。 “看帅哥。”毫不掩饰内心的花痴。 “啧啧啧” “简亦”一声清脆的女声突兀地闯了进来。 两人都是稍稍一愣,原来是陈奂林的女儿陈景之,方才听人介绍过,说是放春假刚回国,才满18岁,长得活泼灵动,眉眼弯弯,笑起来格外的喜气。只是花听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陈景之只要是同她对视,嘴角虽然带笑,眼神里却是透着丝丝敌意。 原以为简亦会亲昵地喊她一声景妹妹,哪知这小子只是随意地打了声招呼:“景之啊,好久不见了。” “是呀,我这次回国可能会多待两个月,你有空就带我多玩玩啊。”陈景之的脸上堆满了明晃晃的笑意,只是眼神在扫过对面这张神色淡然的面孔时,语气骤然一降,“白姐,生日快乐啊。” 白姐 简亦先她一步笑出声来,“花妹妹,你也有当姐姐的时候啊。” 看简亦同花听一脸熟稔的模样,陈景之更加不开心了,“晚上有时间吗简亦我很久没看电影了,晚上带我去看电影吧” 陈景之果然同简亦搭调,看电影喝茶吃洋餐,蕾丝洋裙小皮包,两人又同属崇洋媚外之人,生活步调可以说是完全一致;花听倒是希望这位陈景之小妹妹能够使点力把简亦给抢过去,这样一来不仅让自己省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还可以名正言顺地被抢婚。 “看电影”简亦扭头征询花听的意见,“电影花妹妹要看么可能会觉得有些无聊吧” 花听翻了个白眼,只想说,陈景之约你看电影关我毛事 陈景之也是一脸关她毛事的样子,不悦地撅起嘴,“简亦,我们俩去看。” “但我” “简亦,景之刚回国,你该带她好好玩玩。”花听是迫不及待地将他往陈景之的身边推。 “可是花妹妹” “过来花听。”白起鸿正好喊她,说是要带她跟几位叔伯阿姨们打声招呼。 花听是迫不及地从侍者手中接过两杯香槟,随白起鸿去了。 不得不说白起鸿在上海的人脉加起来简直要比她当时的整个高三年级段的同学都要多,且质量都还不错,均为上海各界上流人士,不是富商就是高干,也不乏日本商人与军官;他们带着客套式的笑容相互打着官腔举杯欢饮,花听只得硬着头皮随白起鸿左右机械式的应酬,看着这一张张虚情假意的笑脸从眼前不断地掠过,她只觉得内心一阵疲麻。 难怪白起鸿饭局不断,想必应付这类场合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巧的是,当日败在牌局上的奶油小生居然会出现在此次生日午宴的现场,并且搞笑的是,这位奶油生在近日里颇为贴心地派出一位自己的贴身保镖让其整日无所事事地徘徊在白公馆附近的林荫道上,说是只要花听有什么吩咐,可任凭使唤。 花听只当那日的赌局是场玩笑,想不到他居然当真。 “哦这位就是白小姐白花听么” 说话的是近日与白起鸿来往密切的日本特高课首脑藤田正二。 中文发音不太标准,但还算说得流利。 藤田正二一头灰白碎发,眉眼细长,人中两撮小黑胡,典型的奸诈面相,与电视剧里头经常出现的日本大反派形象丝毫没差,都是一脸的刻薄与犀利。 藤田正二的目光停留在花听的脸上似是带着一种精细的打量。 花听尽量避开,与他简单地碰过杯后准备离开,想不到藤田正二又来了一句:“白小姐今年几岁” 他的眼神令花听感到不大自在,特别像是一种裸的打量。 “20。”花听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东张西望地就是找不到陈树的身影。 “20”藤田正二似在自言自语,见花听一副要走的样子,便又说道,“今日来得匆忙,没给白小姐准备礼物,下次” “没关系的,不用不用”花听急于打断,“礼物什么的都是浮云,生日讲究的是热闹。”她可不想跟这位日本特高课首脑有什么人情上的往来,更不想收他任何礼物。 藤田正二乐呵呵地笑出沙哑的声线,嘴边两撮小黑胡跟着微微地颤动起来。 花听是等不及要翻白眼了,这副不耐烦的姿态令白起鸿感到十分不悦,他正想为藤田正二来场正式的介绍,刚好那边白夫人与简亦喊她来切蛋糕。 花听飞也似地逃开。 简亦定的蛋糕体型不算太大,但有三层,新鲜的奶油混着果蔬的味道散发阵阵果味清香,奶油中心插了一圈的彩色蜡烛,正等着她许愿熄灭。然而吸引花听并不是这块令人垂涎欲滴的跃层式蛋糕,而是桌上放着的一盒印着歌女剪影的洋火柴,形状小巧复古,经典可爱,要是带回自己那个年代,还可以当个古董来收藏。 想不到切完蛋糕,白起鸿要她来场现场钢琴演奏。 有没有搞错 人群自动朝左右散开,花听瞧见草坪中心位置不知何时摆了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她可以想象一个女人坐在蓝天白云之下安静优雅地弹奏出一段优美抒情的旋律,这段旋律高贵而动听,是多么得令人沉醉,只可惜那人不是她。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花听颇为尴尬地站在原地。 “快去呀花听,”白夫人在她身后催促道,“弹你最拿手的月光。” 什么最拿手的月光日光都没用。 总不能硬着头皮上去出糗吧,干脆直接说了:“我不会弹。” 白起鸿瞬间黑下了一张脸。 “什么”白夫人显得颇为吃惊。 “我本来就不会弹什么钢琴啊。”花听说着,目光搜寻到来自人群外的两道温柔视线。 陈树离得很远,但眼中笑意明显。 “白姐姐不要谦虚啦”陈景之非常不合时宜地站了出来道,“我听说你的钢琴不是已经过了8级了么” “是么”花听无所谓地应了声,“反正我不会弹。” 对于白小姐的一再推脱,众人纷纷感到奇怪,白起鸿这脸算是已经丢大了。 “那我来”陈景之雀跃地报名,脚步已经朝着那架钢琴去了。 第四十一章 陈景之这个女孩,虽然性子骄横跋扈,典型的上海滩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但一旦弹起钢琴来,就变得格外的柔软温顺。 午后的阳光透着暖暖的青草香,在陈景之的周围精灵般地舞动着,她的手指在琴键上轻快地舞蹈,从低音滑到高音,绽开一路浪漫的玫瑰色风景。 虽然花听对于乐器一窍不通,但也不得不承认,陈景之弹的这番音色,足有大师之风;她的琴声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热烈如咆哮,时而低回如呢喃,实在是荡人肺腑,撼人心魄。 白起鸿怕丢脸,更何况是被陈奂林的女儿抢尽风头。 因此冷着一张脸站在人群中央。 一曲毕,陈景之获得了意料之内的掌声。 白夫人在她耳边嗔怪道:“你怎么回事呢花听钢琴不是你的强项么” “白妈,我真不会。”该怎么向她解释呢 “怎么不会别人只当你是谦虚,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陈景之有模有样地向众人鞠躬,直奔简亦而去。 在众人赞不绝口的余音中,陈奂林拄着那根醒目的红木文明杖从人群中缓缓踱出,“花听,”沙哑的声线中蓄着一股不容小觑的爆发力度,“有没有兴趣同陈伯伯比下枪法”一抹欣赏之意急切地染上他的眉间。 比枪法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花听当下眼睛一亮,“好啊陈伯伯,上哪儿比去” 陈奂林是有备而来的,只一个手势,一旁的黑衣人不知从哪儿抬出几个塑胶制成的圆形枪靶,射击俱乐部里头常见的那种,再选块平坦的地势摆放,其中一名黑衣人往花听手中塞了把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短枪,算是一切准备就绪。 还以为陈奂林是要带她上山打猎呢,原来只是射靶,毫无挑战性啊。 不过这种娱乐项目出现在这样一个公众场合倒也不失新鲜,众人纷纷擦亮了眼睛拭目以待。 想不到陈奂林这老不死的居然会在花听的生日宴上搞这么一场闹戏出来,白起鸿虽有怒气也只得先忍着,免得发作起来遭人话柄。 “花妹妹,我还真没见识过你的枪法,应该不会令我失望吧” 简亦的注意力一旦放到花听身上,陈景之便不悦地皱起眉头。 陈奂林将手中的文明杖交给一旁的黑衣人,站在离枪靶50米外的距离,身体半侧面对准目标,射击姿势倒是做得专业;以他这样的年纪,倘若年轻时没有时常用枪,持枪手臂因悬空并无依托,枪支的晃动就会加大,击发时机难以掌控,但看这熟练的架势,显然年轻时没少用枪。 “砰、砰、砰”陈奂林先来了三枪,一发命中红心,两发射在与圆心仅1厘米距离的二环上。 众人鼓掌。 对于花听这位连钢琴都不好意思弹奏的小姑娘,众人并没有抱以太大的期望,尤其是陈景之小姐,鼻子都块要翘到天上去了,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气模样,等不及要幸灾乐祸了。 既然你们这么不捧场,那我怎么说也要摆摆造型吧 花听随便往一个离枪靶足有百米距离的方位上一站,不做任何瞄准姿势,只是随意地抬起左臂,甚至在射击前抽空朝陈树抛去一个媚眼,手指扣动扳机,“砰、砰、砰、砰、砰”一连五发命中红心。 众人惊愕,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达官贵人,也都毫不顾忌地张大了嘴巴。 白起鸿纵横江湖几十年,也从未见过枪法如此精准的女人,而且是用一把再普通不过的7寸短枪站在百米以外的距离,无需任何的专业姿势,也无需任何判断时间,只是随心所欲地射出5发子弹,竟全部命中红心。 此举令白起鸿不得不用另外一种眼光来重新审视花听。 倘若花听是个男儿身 白起鸿眯起双眸,脑中算盘打得噼啪响。 “花听果然好枪法,”陈奂林由衷地赞赏道,“想来这样的射击方式对于你来说已经毫无挑战性,”他沉吟片刻,“要不换个刺激点的” 陈奂林果然懂她。 “刺激点的您是说” “用活人当枪靶。” 在花听的意料之中,“不知道他们敢不敢” 简亦主动报名。 众人虽见识过花听的枪法,但用活人做枪靶这种事,还是欠缺胆量,谁能保证花听会不会一个失手将他们送上西天。 简亦自觉地找到一块平地站好,并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放在自己的头顶之上,加上左右手臂伸张开来,臂膀上各放一颗,整个人以稻草人的姿势站立着,口中催促道:“赶紧的花妹妹” 其实这种玩法对于花听来说显然没有多大的刺激性,不就是换了个会说话的枪靶,还不是枯燥得要死。 花听依旧是站在百米外的距离,迎风优哉悠哉地举起手中黑枪,却听陈景之一声怪叫,“认真点儿,不要弄伤了简亦。” 呵还用的着你说 “砰、砰、砰、”花听一连射了三发,苹果碎烂落地。 简亦毫发无损地立在原地,眉间泛起明朗的笑意,仿佛意犹未尽。 众人惊呼,掌声如雷。 想不到年纪看着已经三十好几的藤田正二自告奋勇要做花听的人肉枪靶,对于这个在平日里从不与人说笑且从容冷静甚至不苟言笑的政府高官居然会在眼下做出这样一个胡闹的决定来,众人纷纷感到奇妙又哭笑不得,可又不好表现在脸上,只得抿着唇极力克制住想笑的冲动。 想不到这个藤田正二要比简亦大胆的多,在众多水果中苹果的体积已经算是十分小巧的了,他却拿了两颗丁点大的葡萄,分别夹在左右食指与中指之间,步伐轻快地来到简亦原先站的位置上。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他就不怕花听有意将子弹射偏,趁机取了他的性命 既然藤田正二这么给面子,花听自然是不会让大家失望。 好在花听从小视力良好,那两颗深紫色的葡萄虽说体型小了些,但在阳光下不难辨认,只要藤田正二保持住姿势,花听仍觉得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内。 这次的人肉枪靶换做了藤田正二,白起鸿的眼中显露少有的紧张,这藤田正二万一有什么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藤田课长还是不要陪小女胡闹了” 话音刚落,便是两声枪响,藤田正二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眼中欣赏意味渐浓。 说好的比试竟成了花听的个人独秀,众人纷纷踊跃报名抢着要做她的人肉枪靶,且各种水果糕点通通试了一遍,仍觉得意犹未尽。 花听玩得累了,刚准备下枪,没想到这次轮到了丁司成,看着他左手尾指上戴的金色指套,花听有些于心不忍,“算了吧,我累了,不玩了。” 几日不见,丁司成的面容显得愈发的憔悴,平日里时刻挂在脸上的那股神气劲儿已然消失殆尽。 她不禁恍惚地想到,她与丁耀一之间,究竟已经隔了多少年的光阴 为什么此刻看着丁司成,竟有一种年代久远的错觉 “白小姐不肯让我做人肉枪靶,是在可怜我么”丁司成的语气听来世俗又极端。 “没有,累了而已。”怎么有些人就是听不懂人话 “要不这次换荔枝玩玩”他倒是主动拎起盘中一串荔枝。 “换成什么都没用,说了累了,你自个儿玩去吧。” “白小姐这么不给面子” “自个儿玩去。” “倘若换成你的男朋友呢” 花听瞳孔一缩 下意识地将目光放到人群之外。 “你想怎么样”她沉声道。 丁司成却是答非所问,“我记得陈树并没有上场吧。”装模作样地往人群中搜寻片刻。 花听的背脊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零点零一秒内出现大片汗湿的痕迹。 “陈树”她艰难地张动嘴唇,“关他什么事” 丁司成的意图明显,想要抓住这次机会将矛头指向蔡炳荣那方。 “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的男朋友是陈树么” 白起鸿自人群中走出,入鬓的邪眉和利落的鹰眼生出一股强大而自带邪气的气场。 花听的睫毛静静地垂着,一点一点的扇动,像慢慢过滤掉一些沉重的心事,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能隐隐瞧见额下几根细小的青筋 “不是么”丁司成的声音轻蔑又嘲讽,“怎么又听说你跟简家少爷要订婚” 第四十二章 丁司成颇为得意地享受着花听难得的沉默。 热闹的午宴氛围因他的这句话而急速降到了冰点,所有人眼光复杂地瞧着她,也有的不大务实地抛出“陈树是谁”这种无脑的话题,尽管白起鸿脸上的笑纹明显含着被克制的怒意,人群中依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八卦气息。 “丁司成,你说什么”白起鸿脸色铁青,额角连着太阳穴的几条青筋隐隐地抽动。 “我说错话了吗”丁司成无耻地扮无辜状,“还是问白小姐吧。” 花听的胸腔起伏不定,紧张得心脏都在颤抖,似有若无地拉扯让她连带呼吸都觉得痛了起来;不是没有见过那日的情景,此刻她深知倘若她的一句话稍有差池,陈树都有可能丧命于此。 “花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白起鸿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笑,紧绷而勉强,像一颗危险的地雷,只要拉断引线便立即爆炸。 花听目露荒唐地笑了一声,“我不太明白丁司成说的是什么。” 丁司成继续扮无辜状,“白小姐,你难道忘了那日在馄饨摊上你还亲口向我介绍过你的男朋友是陈树没错吧我印象深刻着呢,他好像是蔡先生的人” 一连三个疑问砸下来,花听的脑袋越来越空。 “丁司成,”蔡炳荣自人群中走出,鼻梁上的圆框墨镜在阳光下反射出凌冽的光,“你的意思是我龙帮的人与白家千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的身边就站着陈树,眼神一如既往的静谧无波。 丁司成微微颔首,“是白小姐自己承认的。” “白姐,你这样会不会太不够意思了,”陈景之出言直率,在这个时候无疑是火上浇油了一把,“这头跟那个叫什么陈树的好着,现在又说要跟简亦订婚,你到底” “景之”陈奂林厉声喝止。 “花听,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白起鸿的情绪就像瞬间膨胀的气球,只要再给他施加一点压力,便会炸得四分五裂。 对面陈树的眼眸深邃,沉静,看不清任何情绪。 亦可以说是,他无论在面对何种境况,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 “丁司成,我想你是误会了吧”花听虽憋着怒火,但在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之前怎么都理直气壮不起来,“这种事情能乱说么” 丁司成眉间笑意绽放,玩味地觑着她,“乱不乱说,白小姐心里清楚,你们不是还在街边” “丁司成”不知何时走至花听身侧的简亦一手揽过她的腰,并将手掌紧扣在她的腰身一侧,“我想你是真的误会了。”简亦眼中笑意明显,却是有一道锐利的精光闪过,“上次在馄饨摊边碰到,你怎么就忽略了我的存在呢” 丁司成面色一沉。 简亦继续道:“不就是我们同你开了个小玩笑,想不到你竟当真了。” 花听压下心头的躁动,风轻云淡地一挑眉,顺势贴简亦更近。 想不到这种时候简亦会为了一个不仅让自己带了顶货真价实的绿帽子且还称得上是红杏出墙的女人出头,是他的三观出现问题了么丁司成的笑容悉数收敛,面无表情地凝视他。 “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说的这番话,给我还有我的未婚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简亦的手在她腰侧收紧了力度,“你这算不算是在诅咒我跟白小姐的婚姻呢”他眉头松动,笑容被带回到以往那股不正经的调调。 丁司成微微低下头,眼底的剧烈波动得意遮盖隐藏。 简亦的出手搭救也是在花听的意料之外,她微微仰头看着这张阳光下的邪魅侧脸,内心泛起一波无尽的感激之情。 “简亦,究竟是怎么回事”经简亦的这番解释,白起鸿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其实没什么,只是误会,”简亦笑容雅痞,“刚好那天吃宵夜碰到了蔡先生的人,我跟花妹妹又正好闲得无聊就跟丁司成开了个小玩笑。” 简亦这番话不仅是为花听开脱也是在给丁司成找台阶。 丁司成低头不语,他们自家人站成一线,倒显得他一个外人居心叵测了。 “真的是个大误会,”为了配合这句话的意思,简亦换上了以往那张嬉皮笑脸的面孔,“怪我平时不正经惯了,差点给花妹妹惹麻烦。” 既然当事人澄清了只是个误会,又见两人一脸的恩爱模样,众人也就没多想,该干嘛的干嘛去了。 这场精心策划的生日宴差点让丁司成这厮给搅和得一锅腥,变作一场难堪的闹剧,白起鸿心情受损,冷眼丢下一句话,“你可以回去了”一甩袖管,便不再看他。 丁司成今儿个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花听朝简亦感激一笑,未曾发觉对面陈树只是淡淡地扫过那只扣在她腰间的手,琥珀色的瞳孔里流淌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光。 花听的生日礼物从珠宝首饰到锦罗绸缎收到手软,简直毫无新意,除了简亦送的一只金色怀表还算派得上用场,其余的可以说是完全对了白夫人的口味。 “对于你这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送你怀表是最好不过了。”阳光下的简亦唇红齿白,上挑的眼角带着几些风流的韵味。 果然是与沉稳冷静的陈树大不相同。 “谢啦”花听将怀表揣进蕾丝裙的内侧口袋。 生日宴也该落下帷幕了,见白起鸿仍在忙着应酬,简亦便提议去喝咖啡或是看电影,正好顺了陈景之的意;花听本不愿意去,但看不远处的陈树虽规规矩矩地跟在蔡炳荣身侧却是一脸无心应酬的样子,便顺手拽过奶油生的一条胳膊,“诶,帮我捎个话。” 奶油生刚将嘴角一侧的奶油舔尽,模样更显稚气,活脱脱一枚小鲜肉。 “又是捎给那个人么”他的视线往陈树站的方位挪了挪。 “嗯,跟他说6点布莱梅见。”知道简亦就在身后,花听有意将声音压得低哑一些。 奶油生竟是神色一亮,“你果然是跟他有什” “少管闲事。”少吃屁。 “不过白小姐真的要跟简家大少订婚了么”奶油生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一脸夸张的惋惜状,“要不你等我几年嫁给我” “你究竟几岁呀小弟弟”花听倒是好奇了。 奶油生的老爹是白起鸿名下众多赌场中的一名小股东,卢湾区一带的“赌霸”,也算是小有名气,据说年轻时一典型的街头滥赌徒,运气却好到爆,5年内轻轻松松以赌起家,又正好碰上了那个时候准备开设赌馆的白起鸿,便将手头所有积蓄入了他的股;接下来的生活便是带着才满3岁的奶油生整日混迹于上海各大赌场,使得奶油生对于赌博这档子事从小便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兴致爱好,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兴趣爱好。 “17。” 果然高中生。 “诺,那位比较适合你。”花听难得八卦地向他指了指不远处正朝简亦一蹦一跳地过去的陈景之。 “这种类型我见得多了,没新鲜感。”想不到还一副人小鬼大的口气。 “行了,赶紧捎话去。”花听懒得同他贫,“我走了。” “那嫁给我的事你考虑下” “no” “考虑下” “no” 电影院今日上映的是上海战史,可以说是战争纪录片,花听还算是抱着浓厚的兴趣前去观看,只不过是影片才放映没多久,便到了她与陈树的约定时间,为了不影响他人的观影氛围,花听只得猫着腰起身朝俩人打声招呼说是去趟洗手间。 简亦明知她不可能再回来,却也不阻止。 花听出了电影院便直奔布莱梅咖啡馆。 陈树果然在那等她,只不过是在二楼的蔡炳荣专属的“会议室”里头,微微曲着腿,身体斜靠着后方正铺着雪白桌布的方形长桌,一脸悠闲自在地喝着杯中茶。 花听警惕地将门关好。 “等多久了” 话还没说完,她的呼吸便被夺走,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树伸手将她圈进自己怀中,浓重的龙井茶香再一次侵袭肺腑。 突如其来的吻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她并不反抗。 陈树的双唇清甜,口腔内有股甜而不腻的清新香气,仿佛随时令人失控。xh:14724773 第四十三章 “恐怕不快点行动是不行了。” “行动”花听脸颊通红,显然没有从刚才那番唇齿缠绵中适应回来。 “嗯,你认为我会眼看着你跟那小子订婚”陈树温柔地用手指触摸眼前这张被他吻过的柔软面颊,眼中火焰温厚,“我不会让你嫁给他。” “你说的行动是指” “你说呢”陈树笑弯了一双迷魅的双眸。 “你真打算要做些什么”花听小声惊呼道,“你忘了刚刚差点” “我真的没时间了。”陈树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仿佛正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那么,你是要打军火仓的主意还是鸦片”花听一秒摆正了思绪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算上我一份。” “鸦片。” “十六铺码头那边恐怕戒备森严。”花听知道经那次鸦片仓无故被烧之后,白起鸿加派了人手驻守在十六铺码头的各个方位要点,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个倒不是大问题,”陈树一脸的笃定,笑容似开在刀尖的玫瑰,危险而神秘,“只是这次需要用到大量的汽油。” “汽油这个东西很难搞么” “嗯,白先生盯得紧。” “这个好办,”花听露齿得意地笑,“怎么说我现在也是有小弟的人了,你需要多少,地点数量报给我。” 花听的笑容纯粹又干净,像正午的阳光耀眼得不像话,陈树宠溺地揉了揉她这头因生日而唯一一次盘得得体的头发,低声温柔地说道:“你是说替你传话的陆锦年” “他叫陆锦年我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诶。”实在是率真得可爱。 花听的笑容连带他的心里头也暖烘烘地烧着。 “汽油是吧包在我身上”她跃跃欲试,显得比他还要心急。 陈树笑意浅浅,薄薄的双唇上扬,在嘴边扩了一个小括号。 他虽瘦,却线条完美,身上这件衬衫样式简约,颜色也很素,但面料、剪裁都很考究,妥帖着肌理,把他凸起的锁骨、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肌以及紧致的腰腹勾勒地相当完美。 “想不到你穿衬衫那么好看。”花听的眼神中带着一番俏皮而又放肆的打量,这小丫头毫不掩饰自己一脸的花痴状。 “为了配合你的生日。”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崭新的银色左轮,“送你,藏好点。” 陈树之所以要用到大量的汽油,原来是要将白起鸿的鸦片仓一窝端,包括遍布上海各个区域的“燕子窝”,又称“鸦片馆”。 此举虽说大快人心却也风险极大。 花听按陈树的指示,让陆锦年的手下分布到上海各个汽油出售点并在每个售点购置十斤汽油再以铁皮桶的包装方式运往陈树所在的“秘密基地”。 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是一间类似于四合院的破旧祠堂,地处偏僻的南面郊区,祠堂因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墙角四处杂草丛生,墙面裂缝达一指多宽,个别角落里还有焚烧枯草的迹象。 祠堂正中心位置的大堂正门处,陈树站在四排黑衣男子的面前,像个发号施令者那般涛涛讲述着当晚的详尽作战计划以及途中可能会碰到的各种需要注意的事项;他的语调激昂而振奋,透着一股常人所不及的爆破力,在这片阴冷而萧条的氛围中,尽显一骨子的威严与霸气。四排黑衣男子都是龙帮的人,此刻竟是一脸信服地听从他的重重指示,可想而知陈树在龙帮摸爬打滚了多年,地位有着令人不容小觑高度。 大堂正门的瓦片缺失严重,有的已经摇摇欲坠,走廊栏杆断裂,地面坑洼,那些铁皮桶就被一排排地堆放在几个凹凸不平的大堂角落,因为这里勉强能够遮风避雨。 令花听哭笑不得的是,四排黑衣人在未得到陈树的任何指示下竟默契地齐声高喊她为“陈嫂”气势颇有股黑社会大佬范儿,虽说做女人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升华与满足,甚至还有些爆棚的趋势,但这几声响亮的“陈嫂”仍让花听觉出了隐隐的不对。 陈树在龙帮的地位以及号召力,蔡炳荣了解吗 行动当晚正是丁司成的大婚之日,虽说白起鸿对这厮有了几分成见,但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对于丁司成的这档子婚事,白起鸿还是很给面子的带了几个随身小弟一同前去。 看着白夫人近日欣喜地为她忙碌各种订婚事宜,花听心口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歉疚之情,她明知这婚订不成,却又不好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夫人欢喜地为她量身定做订婚当日要穿的礼服以及需要搭配的各类珠宝头饰;对于花听能够嫁给像简亦这种在所有师奶心目中可称得上是“完美女婿”的男人,白夫人自然是高兴的。 而近日来简亦的反应却是大大地出乎花听的意料,他仿佛明知这婚订不成,干脆也懒得配合。 许是花听的反应过于冷静,让当事人看出了某种端倪 否则简亦也不会跟她说:“花妹妹,我怎么总觉得这婚是订不成了。” 花听对他的心意如何他自然是清楚不过的,所以,按正常的套路走,她不是应该大吵大闹得死活不肯嫁的么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淡定 丁司成大婚后的第五日便是花听的订婚之日,陈树选在那天动手是再适合不过的。 行动当天,花听随白起鸿的后脚出门,并在陆锦年的私家车上换上事先备好的一套男士衬衫背带裤,老早的抵达了那间破旧的老祠堂。 想不到黑衣人已全部到齐。 四排排列整齐的黑衣男子将“陈嫂”二字喊得掷地有声之后,个个嘴角挂笑地随陈树的指示开始做事。 四人一小队,每人手拎一个铁皮汽油桶,前往陈树布置好的各个鸦片仓地点以及各大燕子馆;陈树自己则是负责十六铺这一块白起鸿在上海滩最大的鸦片仓,也是如今戒备最为森严的一片区域。 花听自然是跟着他,两个枪法奇准的人合力杀出重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起先她对于陈树这种一枪毙命的开枪方式还略微感到不适,但只要一想到那日第一次烧货仓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弱肉强食的年代本就是这样,倘若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手下留情,敌方却未必会对你手下留情,搞不好她今日的仁慈为日后的俩人招来无尽的杀身之祸。毕竟白起鸿耍起狠来,绝对不念半分情意。 这样想着的同时,花听便当那些在夜色下不断从各个角落窜出的神秘黑影只是射击俱乐部里头的人形枪靶,枪枪对准脑袋或是左心房位置,“砰”一声毙命。 无论白起鸿加派再多的黑衣保镖都是无济于事,以她跟陈树的枪法,除非是子弹不够,否则不可能失手。 一下击毙那么多条人命反而令花听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她觉得自己更像是在玩一场较为逼真的野外真人cs,那些喷涌而出的血液只不过是彩蛋破裂之后的自然假象,尽管这些温热黏糊的鲜红液体汹涌地喷洒向她的鼻尖以及脸颊后颈处,那股真实难闻的腥味差点令她当下作呕,却仍是继续着安慰自己。 她仿佛可以理解陈树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般杀人不眨眼的地步。 打开仓库大门,里头依然是堆放着再寻常不过的木箱子,一层层排列整齐;陈树随意打开一个,扒开里头的稻草,赫然显现大片饼状的黑色物体,与历史课本上所记载的鸦片图几无二致。 陈树一声令下:“开始做事。” 身后的三名男子听令准备往木箱子上浇汽油。 “砰”的一声巨响,其中一名男子应声倒地,花听霍地回过头,只见一把黑漆漆的枪管正对准陈树的后脑勺正中心位置,她霎时瞪大了眼睛,情急之下的反应竟也忘了要拔枪,当然,拔枪恐怕也来不及了,只见她猛地一个飞身将陈树用力扑开,随着那声激烈的枪响,她感到右肩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随着陈树的枪声落下,黑衣男子脑袋开花,笔直地向后仰倒。 花听只觉得肩部一阵被撕裂的痛。 “浇汽油”陈树的语气中带着几丝颤抖的惊慌。 他架起花听的另一只手,用力拖起她的腰身,将她带往仓库大门外。 抵达肩部深处的剧烈疼痛令花听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只觉得胸口一阵闷塞性的绞痛,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只能用力张大嘴巴喘着气;昏厥之前,心里头突然间想到的是,自己究竟是要穿越回21世纪了还是死在这一刻如果这枪是令她穿越回去,那么跟陈树告别的机会还有么她努力睁着眼,却无奈说不出一句话。 陈树紧咬下唇,眉头紧紧锁成了川字,修长的手徒劳又急迫地按压在她的伤口上,直到花听虚弱地一闭眼,他才醒神一般将手放开,抱紧了她。 第四十四章 花听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陈设她并不陌生。 可以断定的是这里不是21世纪,也不是白公馆,而是赵一然的家。 赵一然的家花听猛然间清醒,“几点了” “10点,”赵一然坐在床沿处,见她醒了,便站起身来微微俯着身子打量她,“感觉怎么样了” “10点”花听猛地翻身坐起,伤口因遭到大力拉扯而带出一股钻心的痛,“我要赶紧回去了,不然白” “就知道你会这么急,”赵一然用她一贯的低柔嗓音打断道,“陈树特地让我转告你,今晚特殊,等你状态恢复了再回去也不迟。” “今晚特殊”花听瞬间明白过来他的话中含义,“那陈树他人呢” “他送你过来后没多久就走了。” 应该是赶回蔡炳荣的身边了。 赵一然贴心地在她身后塞了两个柔软的鹅毛枕,好让她靠着舒服一些。 花听这才注意到赵一然的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但那人并不是检督查,而是那日为检督查换药的中年男医生。 这位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医生此刻侧对着花听正动作麻利地整理着桌上的医药箱,不忘回头叮嘱她7天后回来换药,一身素色长袍的袖口处还沾有新鲜血迹。 花听的伤口处已经缠上厚厚的一层绷带,可因她刚才动作幅度过大,绷带处凝成一团的暗色血迹上又冒出了新鲜的血珠子,瞧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陈树有受伤么”花听稍稍侧坐,感到屁股轻微的发麻。 “受伤”赵一然似是回想了片刻,“那倒没有,”见花听明显松下一口气,赵一然一双凤目上挑,眼中闪过一丝明了的笑意,“不过,你们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去”她本想与赵一然大略地讲述一番,但余光瞟到一旁还在乒里乓啷地捣鼓医药箱的中年男医生,话到了嘴边便又变作,“没什么,路遇抢劫,刚好碰到陈树搭救。” “抢劫”赵一然倒是一副不大吃惊的样子,想是这个年代的上海街头抢劫事件时有发生,听着也不足为奇,“女孩子晚上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的好,”她看着花听肩上缠绕的层层绷带,许是想起了检督查那日的伤势,眉间尽是忧色,“这次运气好,还好没伤及性命。” 不过那一刻花听的的确确喘是不过气来,还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想不到命硬,死不了还不让她穿越回去。 中年男医生给她留了几瓶内服的药后便起身告辞,桌上的热茶只抿了半口。 花听试着活动了下腿部筋骨,“一然姐今天怎么不在百乐门”也是时候该走了。 “今天刚好轮到我休假。”她起身去关门。 “我也该走了一然姐,”花听利索地下了床,只要尽量减小左臂的摇摆幅度,伤口就不会那么疼,“不然白夫我妈要担心了。” “不多休息会儿”赵一然刚执起桌上茶壶的动作顿了一顿,“对了,门外那辆车是等你的吧” “车”她想起陆锦年,“哦对,我要赶紧走了。” 赵一然见她步子加快,便将倒挂在椅子上的一件风衣外套一拉,打开披在了她肩上。 “晚上风大,注意保暖。”一双笑眼温润如水。 “谢谢” 花听单手将外套裹紧,走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赵一然的温柔笑颜,就连眼角细微的纹路都充盈着岁月赋予的醇厚魅力。 她平易近人又善解人意,从她眉眼间扩散开来的温柔暖意将花听的一整个胸腔包裹得满满的。 白起鸿一夜未归。 第二天的上海日报,铺天盖地地全是关于白起鸿的鸦片仓与燕子馆被烧一事,占据报纸各版面头条位置,几个黑体大字赫然醒目上海滩头号大亨鸦片馆遭无名英雄一锅端 花听还颇有兴致地将报纸内容熟读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不断涌现陈树在月光下的颀长身影以及帽檐下清俊的一张脸;撇开陈树在龙帮这个黑暗派系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他的这番所作所为,的的确确配得上上海滩无名英雄这六个字 试问放眼整个上海滩,谁有那个胆子敢动白起鸿的心思 关于白起鸿的新闻霸占在上海日报的头条版块位置足足有一个礼拜那么久,这一个礼拜内,白起鸿几乎是忙得晕头转向,鲜少回家里过夜;看着白夫人日益消瘦下去的一张脸,以及那副掉了足足8公斤的小身板,花听直想问她一句何必呢 白夫人这位“夫人”称职就称职在她虽不懂白起鸿生意方面的事,却总能做到与他同喜同忧。 花听却正好相反,这几日虽身负重伤却是一脸容光焕发的模样,与简亦之间的婚事自然是遭自己这位当事人的蓄意破坏而无疾而终;白起鸿现下也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档子婚事,正地忙着为自己的货仓及鸦片馆采取补救措施。 其实烧鸦片仓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他们心里也都明白白起鸿终有一天会东山再起;比如那次烧十六铺码头货仓一事,白起鸿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将仓库重新修葺整顿,丝毫不影响往日的运作,对他来说损失的只不过是一批货及一笔钱,而这次损失的数量是那次的10倍之有,但以白起鸿的能力,重开鸦片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些花听都明白,只是当下实在是大快人心。 由于此次事情闹得够大,惊动了整个上海政府,简茂生出现在白公馆的次数也频频增加,只不过每次都扑了个空,花听好心提醒,以现在的形势,去码头撞见白起鸿的几率比较大,来白公馆是没有用的。简茂生看样子十分为难,还是提了步子匆匆离去,留简亦在白公馆大厅内一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心情感到怎么样花妹妹” 花听转身倒水,简亦跟在她后头瞎转悠。 “还好吧。”其实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简亦挡在她身前,阻断她要去的路。 遭他突然截堵,花听及时刹住脚,险些被烫到。 其实她左手较为灵活,但不是左撇子,只是日常小事比如端茶倒水什么的都习惯性地用左手,但她左臂伤势未好,这几日动作难免怪异,只是白夫人正暗自神伤没空管她,倒是这番倒水的动作似是被简亦给瞧出了几分端倪。 他伸手搭放在花听的左侧肩膀上,看似随意实则放了几分力度在上面,“花妹妹这几日干嘛去了” 花听心脏一紧,顿时有些疼,“在家睡觉。” 轻微的一个皱眉逃不过简亦的眼睛。 “花妹妹,你说,下次订婚该选在什么日子好呢”简亦收紧了手中力度,对面脸上的笑意如他所料般凝固。 “把手放开。”疼痛使她端着杯子的右手也开始轻微地发颤。 “怎么了花妹妹”简亦却是一脸的笑意浓浓。 他手掌覆盖处正是花听中弹的位置,此刻还在往里挤压,痛得她直冒冷汗。 “把手放开。”花听的尾音抖得厉害,说话的力道却很重,带着莫名的怒意从齿缝里蹦出。 她只在蕾丝衫的外头套了件单薄的丝绒外套,简亦搭在她肩上的这只手不可能没有察觉到里头这层凸起的绷带质感,他不仅不肯放手还加重了力度,摆明了是故意。 “怎么了”简亦见她一副快绷不住的样子,明明嘴唇已经毫无血色,脸色发青,额上沁出点点汗迹,神色却装得似闲庭散步一般随意,他突然间觉得好笑,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青瓷茶杯,右手抽回前宠溺地揉了揉这头垂落在肩侧的浓密发丝,低声笑道,“花妹妹不必紧张。” 简亦松了手,痛感才得以缓解,花听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捂了捂伤口处,突然想到这几日忘了去赵一然那换药。 简亦将杯子搁在厅内的茶几上,而后眉眼带笑浅愉温然地搭着外套从沙发那头迈着长腿走过来,“走吧,”稍一抬手勾起她的右手臂弯,“带你去个地方。” 花听无奈地蹙了蹙眉,“我哪都不想去。” 简亦回过头,弯弯的笑眸看进她的视线,“放心,不会卖了你。”硬朗的面容被厅内的暖色灯光打上一层模糊的色泽,每一处面部肌肉都带着柔软的笑意。 “不去。” 简亦丝毫不理会,将她右臂勾得死紧。 花听怎拗得过他的力气,一路被他带到了厅门外。 “你到底要带老子去哪里”花听怒火中烧,要不是左臂动弹不得,岂能任他摆布 “换药。” “呃”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左肩部分衣料早已被鲜血渗透。 第四十五章 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鸦片仓一事倒是为丁司成创造了良好契机,这厮不费吹灰之力地搏回了往日在白起鸿心中的信任。 眼下晚饭时间刚过,楼下大厅便有了些许动静,花听蹑手蹑脚地从二楼走廊探出脑袋,丁司成那副瘦削又显驼背的身影此刻又出现在了白公馆的大堂内。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说话间依旧是带着一番令人熟悉的小动作,无论是在回答白起鸿给出的问题还是自己思考什么的时候,这厮总是习惯性地挠自己的右耳根部下方,左手尾指上的金色指套在大厅灯光的映照下闪得分外晃眼;许久未见,丁司成的身形看着比以往更加消瘦,虽是新婚之人,却从他脸上瞧不出半分喜气,或许是站在这位名副其实的上海滩头号大亨面前,任何人都笑不出来。 花听在走廊间望着丁司成的侧影,虽然还是会把他认作是丁耀一,但此刻的她理智地告诉自己,这一年里她看够了丁司成的谄媚笑脸,这张阴险刁滑的面孔绝对不可能会是丁耀一,一个奸诈狡猾又善于阿谀奉承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一脸单纯且正义感爆棚的丁耀一呢这点不光是从声音可以判定,单看性格就知道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倘若她还能有机会穿越回去,她一定会亲口告诉丁耀一他的太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她还有机会穿越回去么 “查到些什么”大厅内,白起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似是从胸腔内发出的一声低吼,犹如一头欲发作的狮子。 丁司成狗腿地替他点燃一支雪茄,陪着笑脸微微府下身子,凑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让他一下暴怒,“他们看的可没错” 白起鸿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浑身杀意凛然 丁司成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里也是透着一骨子的小心翼翼,“货仓现场遗留下来的那把黑色的德林杰,确认是蔡先生的。” 黑色德林杰手枪花听曾不经意间瞄过蔡炳荣的腰间配枪,是黑色德林杰没错,可是为什么会遗留在货仓现场还没有被烧毁 “枪柄上可有一道半月形缺口”白起鸿的怒意引燃着周身的空气,使得整个大厅充斥在一股高危热气的氛围当中,就差一根火苗。 “有。”丁司成小声回答道。 “呵”白起鸿的嘴角上弯,浮起讽笑,将手中茶盏奋力往地上一摔,伴随着“咣当”一声响,茶盖歪斜,茶沫迸溅而出,吓了白公馆里所有仆人心里一声咯噔。 白起鸿的发作在花听的意料之中。 丁司成僵硬了脸皮,小心翼翼地瞅着白起鸿的神色。 在白起鸿开骂前,大厅内进来一名黑衣人,他将手中用一层黑布包裹的手掌般大小的物体交到白起鸿手中,许是受周身气氛的影响,黑衣人的动作间也带了几分哆嗦。 在黑布被掀开之前花听就已经猜到是蔡炳荣的黑色德林杰手枪,只是她想不通,蔡炳荣的贴身手枪为什么会出现在事发现场 厅内陷入一片死般的寂静。 白起鸿眉头深锁,低着头细细端详手中这把德林杰,忽的又退出弹匣,看了看里头的子弹数量。 莫非事发当晚蔡炳荣也在鸦片馆附近出现过不然以陈树的性格,不可能会粗心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遗落在现场 白起鸿的目光越发的深沉,明明是气得连胸腔都在颤抖,脸上却在佯装镇定,还时不时地扯出一抹讥讽的笑,他的样子令花听隐隐地察觉出不祥的预感,按以往的推断,这更像是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白起鸿终于从他的老板椅上站了起来,对一旁的黑衣保镖语气阴测测地说道:“替我约姓蔡的,8点码头见。” “是。” 春夜的凉意将整个白公馆塞得满满当当,前院的婆娑树影轻微摇晃,偶尔摇下几片叶子才刚刚落地,便又被凉风卷了去。明明是春日,上海的天气却如秋天般干燥,淅淅沥沥的雨季一过,这天便有了几分阴森的冷,似乎是这一年里沾染了战火的萧索,连梧桐叶子都提早落进了这片压抑的夜色中。 花听将当日在赵一然家穿走的风衣外套披上,随白起鸿的后脚出了门。 在白起鸿的车子驶出百米远之后,她才放心地上了陆锦年的车。 到达十六铺码头的时候刚好8点整,花听找了间靠近码头的废弃旧工厂藏身,这间旧工厂的位置与码头仅隔了50米不到的距离,从这扇面朝黄浦江的破旧铁丝窗户望出去,码头那边的景象可谓是一览无余。 一袭青色中式长袍的蔡炳荣正面对着黄浦江的滚滚江面背手而站,衣袂随风飘摆,遥想当年还略显生涩的上海四大亨在码头相遇的场景,嘴角竟不自觉地勾勒一抹真实而又微薄的笑意。 然而,从他身后缓缓踱去的却是以一顶灰色毡帽来掩盖自己满脸杀气的白起鸿。 花听心头一紧,白起鸿该不会是要在码头直接干掉蔡炳荣吧 听到脚步声的蔡炳荣转过身,脸上笑容一团和气:“白兄今日叫我来十六铺码头是有什么事么” “你说呢”白起鸿腹内冷笑,面上不显。 未察觉到任何异常的蔡炳荣仍是一脸回味当年的模样,笑道:“应该带壶美酒才是。” 白起鸿缓缓摘下帽子,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眼里的嘲讽之意毫不遮掩,“蔡炳荣,你还有心情喝酒” “怎么”白起鸿鲜少会喊他全名,这一声蔡炳荣倒是把他给听愣了一下。 “今日找你来码头,你应该知道所谓何事。”白起鸿面上带笑,心在一寸一寸地冰冻以及死去。 蔡炳荣眼里的疑惑如浓雾般笼罩,“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白起鸿鼻翼微动,“蔡炳荣,你的配枪呢” “配枪”蔡炳荣下意识地往腰间摸索,眼角笑意僵住,“半个月前就丢了,本打算在这批军火中物色把好的,怎么” “丢了”白起鸿攥紧的拳头又放开,从袖管中拿出那把黑色的德林杰,亮在蔡炳荣的眼前,“你能解释下为什么你的枪会在我手上” 蔡炳荣走近了端详,是他的枪没错,可怎么会出现在白起鸿的手上“白兄,我的枪早在半个月前就丢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么现在会在你手里”蔡炳荣眼中疑惑不假,准备伸手去接,不料白起鸿将它紧紧地握于自己手中。 “你的枪为什么会在我手上不如问你自己更为好些吧”白起鸿逆着光的表情花听看不大清,只知道他的语气中带了一股深沉的叹息,“我原本以为十年后与你再度合作,可修补你我之间的关系,可惜你却再一次令我失望。”白起鸿说罢摇了摇头。 蔡炳荣被他这番话说得更加的云里雾里,“白兄的意思是” “呵”冷笑自白起鸿的胸腔内传出,“我就说,你这厮怎么会突然想到与我套近乎,不是为了巴结我就是为了今天的这番所作所为,我还真是低估了你。” 蔡炳荣是聪明人,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白兄的意思是,接连几次的鸦片仓被烧一事是我蔡炳荣干的” “少在我面前演戏,”白起鸿勾着手里的枪一转,枪柄的反光印出了对面蔡炳荣满眼的疑虑,“烧鸦片仓这种事,你十年前就干过了,十年后再干也不足为怪。” “十年前”蔡炳荣的声音低下去。 “怎么又想将十年前的事情撇得干净”白起鸿一双带着少见恨意的瞳孔狠狠地盯住蔡炳荣,可想而知十年前的那桩事,令他至今都无法释怀,“十年前若不是你放火烧了我的鸦片仓,害我赶不及去码头找一然,怎会与她失去了整整十年的联络” “十年前是我不对,”蔡炳荣打断道,“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十年前烧你货仓,与今天这桩事又有何干系” “呵,有何干系”白起鸿眼中仅剩的那一丁点情谊此刻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整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蔡炳荣倒是思路清晰,不像白起鸿那般暴怒得失去理智,“倘若整垮了你,我的军火生意要怎么办你觉得我有这么笨” “你有没有暗中铺好路子我是不知道,不过你能否解释下为什么你的枪会遗留在我的货仓现场” “白兄这还不清楚么这件事明摆着栽赃嫁祸。” 花听心头一颤,她盯着外头漆黑的夜,月光柔软又孤清,打照在一身青衣的蔡炳荣头上,那条右眼的紫色蜈蚣因愤怒而若有似无地扭动着,此刻的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正如花听心中所想。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xh73 第四十六章 “呵栽赃嫁祸”白起鸿的这声冷笑连带面部肌肉也微微搐动了起来,“蔡炳荣这句话说得倒是好笑了,试问谁有那个本事能从你的身上拿枪你这不是自打嘴巴么”他刻意留出了5秒钟的空白,见蔡炳荣不吭声,便扬了声音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栽赃嫁祸于你的也是你们龙帮的人” “白兄的意思我明白,无论我蔡炳荣怎么说,你是半句都不会信,”月光下的紫色蜈蚣突然停止了扭动,事到如今,蔡炳荣的神色也变得较为淡然了一些,“我也只好自认倒霉,帮中出了叛徒,是我自己疏忽大意,但是白兄如果不信我,我也真的是无话可说。” “少在我面前演戏,”白起鸿低头瞧了瞧正握于自己手中的黑色德林杰,话语里透出一抹森冷的寒意,“你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就听得“砰”的一声响,花听瞪大了眼睛 蔡炳荣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便传来一阵剧痛,本能地吃痛跪了下去,目光垂向自己的膝盖,上头骇人的血洞触目惊心,粘稠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到地上的杂草间。 蔡炳荣吃力地抬起头,见白起鸿垂下了手中的黑色德林杰,枪洞里似乎还冒着热烟。 白起鸿扬眉看了看他正流血的膝盖,又瞧了瞧自己手上的枪,莫名一声笑,“枪里三发子弹,刚好够我取你性命。” 花听的心脏猛然收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传闻都说白起鸿杀人不眨眼,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冷酷无情,他分明将四大亨往年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变得这般暴虐而凶残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一步一步走到了一个以利字当头却又受着万人敬仰的名副其实的上海滩头号大亨 而更让她心寒的是,眼前看的这一切,竟都在陈树的计划当中 蔡炳荣的脸色惨白,青筋暴露,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渗出,他痛得要命,连瞳孔都撑不住要往上翻,只是意识却出奇地清醒。他强撑着站起来,受伤的一只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搭着,步步刀尖般地走向白起鸿。 “白兄,你当真是不信我” 想不到这个时候,蔡炳荣的眼里仍是满含深重的情谊。 白起鸿却是冷眉一挑,看着眼前的蔡炳荣嘲讽又可怜地说道:“当初你去找一然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我之间的情谊” 紧接着一声枪响,蔡炳荣的另一只膝盖中枪,无力地跪倒在白起鸿的跟前。 “从那一刻开始,你对我来说就再没有信任可言,”白起鸿可怜又可叹地朝他摇了摇头,“没办法啊蔡炳荣,你先对我不仁在先,现在倒怪起我不义了” 蔡炳荣浑身如置冰窖,他深知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眼前的白起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码头上笑得满脸意气风发的白起鸿,眼前的白起鸿,早已被利益熏了心,被权势蒙了眼。 再也回不去。 最后一声枪响,蔡炳荣仰面躺倒在地。 从眉心不断溢出的鲜红血液染红了右眼上的紫色疤痕,也染红了双目的空白。 或许白起鸿忘了,蔡炳荣右眼上的紫色疤痕是当年为了替他挡刀而留下的残酷印记。 这道印记伴随着他走过大半辈子的路,并以一个醒目的记号来分分秒秒地提醒着他,当年两个初出茅庐的上海小人物立志要在上海滩闯出半边天的那段最纯也最真实的岁月。 真的是,再也回不去。 蔡炳荣睁着眼,目光却失了距点。 在月光下触目惊心,诡异又可怖。 花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内心却犹如万马奔腾而过,扬起漫天尘土,久久散之不去。 白起鸿的车渐行渐远,车灯在草丛间一扫而过,花听的身影往窗下一缩,疲惫地靠在了这堵肮脏的水泥墙壁上;她闭上眼,眼珠子却在眼睑下不安地跳动着,睫毛抖得厉害 究竟在这样一个年代,还剩下多少是真 蔡炳荣死了。 死之前没有任何交代,只是还没等手下的人坐不住,龙帮的第二把交椅陈树便以雷霆手段将蠢蠢欲动的人给镇压了下来,代替蔡炳荣坐上了龙帮掌门人的位置。 本想将蔡炳荣的军火生意一并吞下的白起鸿发现现如今的对手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对付。 陈树气焰正盛,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龙帮第一把交椅人们茶余饭后都在猜测,蔡炳荣的死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一年来白起鸿的鸦片生意可谓是一波三折,绝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这样的议论声充斥着大街小巷,连十岁报童都知道。 “世态变得可真够快的啊花妹妹,”简亦惬意地躺在白公馆的沙发上,脚上勾着的拖鞋懒懒地晃悠着,“你现在仍觉得陈树是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么” 花听将视线从手中这杯咖啡里收回,抬头瞧了眼对面沙发上的简亦,没说话。 简亦坐了起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慢悠悠地捧起几上这杯紫砂茶杯喝茶。 见花听不说话,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放下手中这杯还冒着热气的杯子,清俊修长的指头一合,笑道:“是不是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二郎腿一搭,“早提醒过你了。” “少说风凉话”花听脾气倏地上来。 “怎么被说中了不高兴了你还准备跟他” “你他吗的够”粗话飙到一半没气了,左手被简亦用力钳制住。 花听的视线沿着这只分明的骨节缓缓往上,落在简亦冷俊的脸上,“你又想怎么样” 简亦目光坦然,语气沉稳而自律,“我只是想问你,你还准备跟他继续么” “干嘛”花听怒极反笑,“你管不着吧” 这个时候,大厅外进来一名黑衣人,见简亦正抓着花听的一只手,目光稍显尴尬。 简亦也是识趣地放开了。 “白小姐,外头有人找。” 原来是陆锦年的贴身小保镖,说是陈树让人传话,想见她。 正好她也想跟陈树碰个面,把事情问清楚。 陆锦年的保镖兼司机娴熟地转着方向盘,在前方十字路口处拐了个弯,花听眼角余光不经意撇了眼后视镜,看到后头跟着的那辆黑色轿车时皱了皱眉,她知道不是她敏感,而是简亦的的确确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车子大概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才抵达陈树指定的地点。 是一家中式小茶楼,占地面积不大,才十几桌的样子,以古朴的中式实木装修,深朱色调,雕花窗棂,配以牌匾、挂屏和青花瓷,很有中国古韵,环境清幽;这是一家藏匿于老街区的一家老店,生意不咸不淡的,花听跟着门外的一名龙帮成员径直走入二楼包间。 陈树正站在里头。 唇红肤白脸清瘦,气质一如往日的温雅,质感不错的深蓝色长袍马褂外搭配了一件黑色斗篷披风,看着也是刚来的样子,正伸手解着披风系带。 门被黑衣人轻轻带上。 花听保持着嘴角上翘的礼貌微笑弧度,向他走去,“陈帮主,今儿个找我来是有什么事么” 听花听这语气,陈树眸光一黯。 “怎么选在一家这么偏僻的老店是想把我给一并解决了么”花听话中带刺,语气尖锐。 陈树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不说话。 他将披风随手往椅子上一挂,站姿随意却英俊,身形高挑挺拔,带着股疏淡而冷漠的沉稳气场。 虽让人很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但花听只要一想到蔡炳荣的死,心便冷了一冷。 第四十七章 茶楼外的夜冷冷清清,半点不近人情,从这扇镂空雕窗望下去,青黑的草丛不见零星花朵,唯有大片繁茂的树影,或高或低,层层婆娑,竟还伴着几声单调刺耳的蝉鸣,花听才恍然惊觉,原来是夏天要来了。 等菜都陆陆续续地上桌之后,陈树才开口说话。 “全部是这间茶楼的招牌菜,你尝尝看。”陈树说着理了理袖口,往她碗中夹了片清炒带子。 “没什么胃口。”花听侧头看他,这张温和中略带清冷气质的脸,怎么都与“阴毒”二字扯不上关系,更无法想象他会对蔡炳荣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实在教人心寒 陈树拧了眉心,也没说什么。 气氛陷入意料中的沉默。 楼下有车子发动的声音,花听偏头朝下看了看,是陆锦年的黑色轿车,正缓缓地驶出这片茶楼区域,转而消失在前方一处拐角;而茶楼不远处正静静停放在一棵青绿槭树下的黑色老吉姆轿车内,简亦正舒适地靠着椅背闭着眼,好整以暇地等待她。 “长话短说吧陈树,蔡炳荣的死,是不是在你的计划当中”花听嗓音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树回答了个“嗯”字后,慢条斯理地拎起桌上的紫砂茶壶,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可真行呀陈树,我倒是好奇了,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呀”她额角直跳,却刻意将嗓音放得温软,平平仄仄的徐缓腔调,眉眼也随着她的微笑弯出柔和的弧度,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盯着陈树的眼睛却与之相反地折射出一种矛盾的冷静。 “花听,我只是”陈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静默。 “只是什么” “只是想拥有更多的权力。”陈树这话说得很慢,仿佛在斟酌着措辞,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不那么讨厌 “拥有了更多的权力然后呢” 他看着她,目光变得坦然而耿直,“花听,倘若我以之前的身份去向你提亲,白先生怕是连门都不会让我进。” 所以他那日说的“给我些时间”指的就是这个 “少来了,”花听嗤笑,“少拿我当借口了陈树,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算是没有我的出现,你也还是会照你的计划行事,我只是你计划当中的一段小插曲罢了。” 花听的眉眼虽英气傲娇但也透着些少女的柔软迷离,还带着点不自知的娇懒,鲜少有这种咄咄逼人的冷静。 “你不信我么”陈树的目光灼热地望进她的眼中。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时刻,他的眼神居然还能够轻易地撩拨她的心弦,让她在这一瞬感到被他盯着的这双瞳孔深处竟也燃起了灼人的温度。 “为什么要信你”花听骤然回过神来,“你拿着那把黑色德林杰的时候,可曾想过蔡炳荣当日在白公馆是如何救你的” 陈树静静看她,面色淡淡,眸子幽深平和,眉目沉敛安静。 “你踩着一个对你有着莫大养育之恩的人的尸体上位,我也很好奇你晚上还睡得着觉吗”花听的黑眸古井般平静无波,对着他眉眼又问了一遍,“你还会睡得着吗”以微扬的声调尾音认真地在询问他的意思。 “花听,我没办法。”他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淡了下去,脸转向了窗外苍茫的夜色中。 “没办法”花听的嘴角无意识地扯了一下,跟着往窗外看去,“你有手有脚有枪法,模样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就没办法了呢” “我想娶你。”他这次回答得坚定有力,却是将自己所有的所作所为归根给了“我想娶你”这四个字,颇有股推卸责任的意味。 “哦,”花听淡淡应着,右手不自觉地掸着衣袖的褶皱,有些漫不经心道,“你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嫁你” 陈树心中一动,面上仍是淡眉淡目,“花听,在上海滩你没权没势,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是保护爱的人。”他自嘲一笑,“可能我说的你理解不了,因为你从小便是在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层层保护中长大,和我不一样。” “陈树,这些都不是借口,”花听低敛着眉,毫不掩盖自己的失望,“我宁愿和之前那个虽无作为却心地善良的你在一起,而不是现在的陈帮主。”这声陈帮主倒是喊得中气十足,花听微微一笑,英气的眉眼弯成了一个漂亮的月牙状,显得灵动温婉,看得他一怔。 不对,栽赃嫁祸一事怕是他酝酿已久,只是在她面前没有表露罢了;陈树本就是一个精明睿智的人,与白起鸿无异,绝非善良之辈。 “陈树,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倘若没有这个计划,你还会冒那个险同我一起去烧货仓么” “会。” “是吗”花听浅笑看他。 “你不信我么”陈树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面部神态。 花听浅笑不语。 她的脸型虽瘦,偏瓜子,但脸颊两侧带了点婴儿肥,肤质清透白皙,清新紧致带着胶原蛋白满满的样子,搭配这头微卷的黑色长发,中分的长刘海在右脸耳际弯出优美的弧度,灵动,却又恰到好处的恬淡安静。 是一种与整个上海滩的女人都不相同的微妙气质,清甜中带了点侵略性。 独特,芬芳,勾人心魄。 “信,怎么不信。”花听慢吞吞地应道,动了筷子夹了几口桌上的凉菜。 “菜已经凉了,我重新叫。” “不用,”花听扬了筷子打断道,“我吃几口就走,这顿饭就当做是” 花听话还没说完,没想到陈树突然朝她倾身,她一下子有些愣,等反应过来时左手已落入他掌中,被牢牢握住。 陈树的手掌温暖,沉稳有力,将她整只手覆于其中,肌肤相贴,花听甚至能清晰感觉得出他手掌下干燥的纹路。这不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之前也是被他扣押着手掌,十指紧扣,掌心对掌心的灼热随着肌肤的相贴慢慢变得清晰,花听的心跳也跟着慢慢变得有些乱,想要将手抽回,但指尖刚动,陈树又突然握紧了些。 “你又想怎么样”花听嘴角带了几分讥诮。 “伤好了么”他嗓音低沉,一如既往的温柔。 花听一愣。 陈树轻搭上她的左肩,明显感觉到那层凸起的绷带后,眼中聚满了心疼之意,他轻声道,“那日是我大意了,居然要你替我挡枪” “行了,小事也差不多要痊愈了,再说了区区小伤算的了什么,”花听腾地站了起来,怕再坐下去,身体会不受控地向他倾了去,“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看着这道温润柔和的视线,花听狠下心,“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之间的情意就到此为止吧。” 陈树却是攥着她的手不肯放。 “走不走”花听当下皱起眉头。 陈树沉默良久,微微松了手中力道。 “我送你。”深怕她会跑了似的始终牵住她的手,力度控制在不紧不松,但又令她无法挣脱。 “陈帮主,车不错啊。”花听的嘴角边又浮起一抹讥讽的笑。 陈树微微低头,不说话。 他的车子有着深蓝色车身和灰白色的帆布软顶敞篷,与花听在百度上看到的张学良的那辆敞篷车外形无二,同属别克系。在现如今的上海滩,能买的起这种别克私家车的,无外乎外籍人士、流氓大亨或是商家政要,几乎都是民国时期叱咤风云的高官显贵和名流豪门,想不到连陈树这样的人也开始搞起排场来了,花听只想用这个年代较为流行的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绝对的克勒范啊。 花听一脚蹬上车,却迟迟等不到司机上来。 紧密的车厢内只有她和陈树的呼吸声相互碰撞,显得格外的尴尬。 “你想怎么样陈树送不送我回去”花听靠门而坐,眼中集满了不悦。 黑暗中的他依旧沉默,手中力度却丝毫没有松懈。 “该说的我都说了,今后咱俩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继续做你的陈帮主,我就继续做我的白家千金,我们就当”花听咬了咬下唇,“从没认识过。” “花听,嫁给我。”黑暗中虽看不清陈树的模样,但语气听来却是认真而坚定,痴情而缠绵。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嫁给我。”他用紧了手中力度。 “不可能。” 陈树抬起另一只手将她后脑轻轻一勾,往自己怀中一带,用力吻上了她的唇。 还是那股好闻的清新龙井茶香。 可是配上他此刻的人格,就连茶香也变了味。 花听试着挣扎,却无济于事,陈树将她扣得太紧,嘴巴用力撬开她的贝齿,继而缠绕住她的舌尖,锁住时机更加深入地辗转探寻;她轻颤着承受他的吻,眼中却不再是以往的热情迎合,而是淡漠而苍凉,她没有动弹,任凭那双温润炙热的唇将她紧紧压迫。 花听的反应令他的心狠狠一颤,他微微抽离了自己,眼睛一瞬不瞬地凝住她。 月色下,陈树如冰封一般冷峻的鼻尖和唇线,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颚,唇红齿白,肤色白皙浅薄,禁欲的清冷中仿佛多了几分引人探寻的神秘引诱。 “回去吧。” 花听定了定神。 第四十八章 转眼两个月过去,春天的韶光便尽了,天气将热,上海街头的行人也渐渐地换上了姹紫嫣红的夏装;尤其是在灯红酒绿的夜晚,女人们旗袍下的妖娆身段,配上悉数露出的玉臂,和脸上渐热的胭脂,混成了靡靡之色。 然而这两个月里,陈树这两个字可谓是名声大噪。 先是年纪轻轻才26岁就做上了龙帮的大头目,门徒达两万余人,接替蔡炳荣操纵军火走私、赌博等罪恶勾当,后又勾结帝国主义、官僚政客发展封建帮会势力,再利用这些帮会势力网罗门徒,在旧上海的三百六十行中权势相加,左右逢源,一路而为上海闻人。对于他这样的人,老百姓们同样给他取了个称号叫做“流氓大亨”,不过在旧上海的大亨界里头,排行第一的头号大亨,仍是受万人敬仰也受万人唾弃的“鸿爷”白起鸿。 虽然上海禁毒委员机构与政府有关部门动员了全社会的力量开展禁毒政策,白起鸿依然无法无天地利用手里的权,贩卖鸦片、经营赌场、合伙开跑马场等,总之,怎么赚钱怎么来。对于这些上海大亨们来说,目前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击垮他们,你看白起鸿的鸦片馆,还不是明目张胆地在修建当中。 花听实在是疲了,整天盼望着能够穿越回去,对于旧上海的人和事,也没有哪样是值得她留恋的了。 这日,白起鸿说是与简茂生有要事商讨,因此带着花听去了趟简家,在徐汇区法租界内,一座古宅式的别墅;整个别墅设计宏伟,坐北朝南,楼台仓舍布局严谨,丝毫没有白公馆的洋派气息;宅后还有一片竹林,鞭子似的多节竹根从墙垣中垂落下来,在月色下投出几抹诡异的阴影。 整个简家大宅的氛围阴森晦暗,不大讨人喜欢,花听当下便皱了眉头。 想不到简家一楼大厅热闹非凡,光是麻将桌就占了30平米地,一共有三桌,一桌围着4位妇人,其余两桌都是男性,其中一位便是日本特高课首脑藤田正二。 简亦见她来了,高兴不已,知道她爱吃,便搬了五花八门的零嘴到大厅的茶几上,嬉皮笑脸地拉着她坐下,却不料一旁的陈景之小姐不高兴了,噘起嘴,将眼皮直接翻到了天花板上。 麻将桌上的其中一位妇人想是简亦的母亲,摸牌间总是抬了眼皮刻意打量花听几番;似乎是花听这番大咧咧的行为举止令她颇为不满,加上那头看着总觉得像是没扎好的当今社会最为流行的“半丸子头”,一副邋里邋遢的相道,简夫人便是从她进门那一刻起,眉头就没舒展过。 花听怎会没注意到那两道打量的眼光,简夫人越是皱眉,她心里便越欢喜,想来这简夫人是喜欢陈景之这类蕾丝裙少女,哪像自己这身妆容,在这个年代的妇人眼中,简直可以用不伦不类这四个字来形容;可他们家这个傻儿子简亦,却是懂得欣赏。 白起鸿与简茂生在书房一谈就是几个小时,花听闲得慌,准备眯眼小睡一觉。她斜靠在这张原木制成的沙发椅上,刚准备入睡,简夫人着一身淡橘色旗袍,脚踩5公分大红色高跟鞋,正一扭一摆地朝她走来。 花听真想说,这身艳俗的红橙搭配到底谁教的,她难道不知道这两个颜色撞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俗到掉渣了,和白夫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啊 “这位就是花听吧”简夫人站在她身前近距离地打量她。 出于礼貌,花听只得忍下困意,站起来打招呼道:“简阿姨好。” 简夫人面相刻薄,鼻梁高挺,一脸的贵气少奶奶相,面相学上说,这种直挺的鼻梁,和鼻翼的饱满,多半很有贵气,也难相处;果不其然,两人一看就是不合眼缘。 “花听可真是模样生得俊俏灵动,我一看就喜欢。”简夫人的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意便在她身边坐下了。 “谢谢。”花听目光转向简亦,这小子笑得可真开心。 “据说花听钢琴弹得很好,你生日那天我刚好有事没有过去,”简夫人的嘴角边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笑,她撇了眼大厅一角的白色三角钢琴,说道,“要不就现在弹奏一曲给简阿姨听听” 看到陈景之脸上的坏笑,花听便知道简夫人是故意的,想是生日那天因钢琴一事被陈景之小姐抢了风头还以夸张的形式传进了简夫人的耳朵,导致现在的简夫人倒想亲眼看看她是如何出糗来着。 花听自然是不吃她这套,“简阿姨,别听他们瞎说,我钢琴一点都不会。” “怎么可能呢”简夫人故作惊讶状,“我听说你可是13岁就过了钢琴6级,15岁过8级。” 简夫人打的什么主意花听难道还不清楚么趁着今天人多,让她来个当众出糗,再衬托一下陈景之的乖巧大方,想着顺便撮合一下他们两个,计划简直完美无破绽啊花听倒是赞同,也准备上去献个丑,胡乱弹奏一通,好顺了简夫人的意也顺了自己的意,可当她刚准备说“好”的时候,前方那张麻将桌上便传来一阵笑闹声,一位老爷们儿似乎是麻将搓得腻了,说是要换牌九;花听一听牌九便来了精神,当下就站起来道:“简阿姨,琴棋书画我可不会,赌博我倒是内行。” 在简夫人讶然的表情中,花听加入了那桌牌九,并跟着三位老爷们儿摸着骨牌,将牙骨制的牌九搓得哗啦啦地响。 “哦花听这也会”坐她身侧的藤田正二倒是觉得这位姑娘有趣。 “会一点。”还是多亏了射击俱乐部里头的长辈们。 众人可能无法想象,花听究竟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 简夫人的表情简直是要疯了,哪家的大家闺秀会干出这样的荒唐事情来跑赌桌上与几个大老爷们儿一起搓牌九她知不知道赌桌上的几位大老爷们儿不是国际政要就是上海大亨花听是没脸没皮还是怎么的啊到底知不知道“羞”字怎么写 更让简夫人无法理解的是,简亦居然陪着她闹,还亲自掏钱道,“花妹妹,输了算我,赢了算你。” 花听看其余三位爷们儿往桌上放几个银元自己便也跟着丢了几块银元,她兴致正浓,睡意一扫而空,跟着抬手揉了揉脖子,这副长身玉立的体态,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让人有说不出的舒服;然而,她并没有发现身侧的藤田正二正一直一直盯着她看。 但简亦察觉到了,他就站在花听身后,将手特意搭在她的肩膀上,瞧着她砌牌。 花听修长白皙的手在黑色的牌九间不断穿插,她聪明伶俐,反应快,思路清晰,牌打得也快。 “三万。”她两指一动作,将牌搁在桌面上,叫牌叫得响亮。 身侧的藤田正二眯起一双精锐的眼眸,跟着打出一张牌。 又过了一圈,简亦搁在花听肩上的手一沉,按住了她欲摸牌的手;花听正纳闷间,他的右手探出,随意又缓慢地拈了一张牌,笑道:“这副牌要这样打。”说着将牌往她手边一放,手指往下家的藤田正二的牌处轻轻一敲。 花听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里的牌,暗骂自己粗心,将手里原本要打出去的牌收回,从左手边抽了个四条。 简亦的这番小动作令藤田正二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只得将原本要打的牌路重新规划。 简亦只不过是不爽藤田正二在看着花听时的那番眼神,说是裸地打量也不为过,但碍于简茂生的面子,不好气焰过盛,这一点简亦倒是同花听心照不宣,原本是要赢的牌,刻意输给了藤田正二。 花听虽然没学会伏低做小,但这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倒是学会了一点。 来了旧上海这么久,怎么也得学会如何机智地生存下去。 再说了,她还没有找到她的太爷爷呢。 花听牌技也不错,懂得适当地放水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胡牌才不会惹人厌,就是粗心了一点;简亦惬意地坐在她的身后,微笑看着她打出的每一张牌,眼中爱意更盛。 简夫人在另一张牌桌上,脸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一边的牌友还打趣说:“你家小媳妇儿还真是一代小女将,江湖味儿十足呢” 简夫人终归是女人,哪顾得上简茂生与白起鸿之间的权利关系,更是对白起鸿的女儿不满到了极点,眼中厌恶之意表露无遗,她愤怒地丢出手中一张牌,将牙齿咬得死紧,这样的女孩,怎么配做她的简家儿媳 “你也快闷死了吧景之”简夫人灵光一闪,在面对着陈景之的时候,脸上笑容倒显得真切许多,“要不你去弹首陆阿姨最喜欢的月光” 陈景之知道简夫人是何意,立马蹬着脚上这双蕾丝小高跟屁颠屁颠地朝那台白色三角钢琴跑去。 却不知,无论自己如何地卖乖听话,也从未赢得过简亦的目光。 简亦坐在花听身后,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手中的骨牌,连琴声响起,也是浑然未觉。 白起鸿正与简茂生走下楼梯,身后的黑衣保镖见花听在牌桌上赌得欢,深怕白起鸿震怒,便加快了步子前去阻止,不料白起鸿一摆手,“算了。” 黑衣保镖一愣,及时地刹住步子。 “让她继续。” 白起鸿缓步走下楼梯,眯眼看着右下方花听那番熟练地打牌动作,脑海中出现了一些从前未有过的想法,连带看着她的目光都变得不太一样。 第四十九章 车里头很静,花听突然有些怀念起21世纪的车内无线广播,果然还是科技发达的年代比较讨人喜欢,一天18个小时的f107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够毫不费力地接收得到信号,不像现在,白起鸿的这辆黑色轿车内只有车子行进的引擎声。她靠坐在后排,司机老胡正对着副驾驶座上的白起鸿拣些紧要的工作汇报;她揉了揉脖子,将头发拨到一边,随手拿起一张白日里就已经在车上的旧报纸看,头条板块又是关于陈树。 此刻的光线实在看不清什么内容,好在报纸头条标题够大,九个黑体大字紧密地凑在中央上海龙帮新上任头目一旁的配图是陈树的一道模糊的侧影。 陈树一向不喜欢跟报社打交道,近日来却偏偏是报纸头条的常客,而每一次的版块内容在花听看来无不透露着浓重的嘲讽之意,现如今的上海百姓们人人都在怀疑,陈树这个龙帮之位得来有异,并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般简单。 当然,嘲讽声有,夸赞声亦有,上海滩的前辈大亨们无不心悦诚服地向陈树这位年纪轻轻的后辈竖起大拇指并直言这位野心蓬勃的上海小伙颇有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风范,不仅比蔡炳荣这位木讷古板的老头子要精明得多,也比蔡炳荣懂得适当地变通;且不说这个龙帮之位究竟如何得来,照目前的形势看,龙帮之位从交到陈树手中的那一刻开始,便发展势头大好,甚至在短期内令一些势力持续在不愠不火阶段的上海大亨界的前辈们陷入了极度恐慌。 花听将报纸搁一边,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陈树在黑色大甲藤帽下扬起的一张笑脸,竟真的以为他就是上海滩的英雄,亦是她心中的英雄。 “花听,你和陈树是怎么回事”前座白起鸿的声调听来平淡,像是顺着心情随口一问。 “什么怎么回事”花听眼皮依旧搭着,如今从白起鸿口中听到陈树这两个字,她内心平静得连唇线都丝毫没有颤动。 前座的白起鸿回过头,视线落在花听的脸上,“你和这个陈树是什么关系”目光在她脸上扫了几个来回,“他怎会上门提亲” “提亲”花听的睫毛终于颤了一下。 白起鸿将身子转了回去,声音厚重中混了些许的沙哑,“这姓陈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位分,居然敢到我白起鸿面前提亲,”他发出一贯的冷漠笑声,道,“你和这个姓陈的,究竟是什么关系” 花听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瞧着手上修剪整齐的指甲,说道:“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打过几次照面。”窗外夜色正浓,街道两旁的梧桐叶正随风摩挲作响,花听微眯起眼睛,淡漠地又加上一句,“他要是来提亲,你回了便是。” 白起鸿对于花听的答复还算满意,可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一丝不暖,无趣得很,“一个才26岁的黄毛小子,居然敢站我白起鸿面前说话,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花听冷冷一笑,心里想道,简亦不也才26岁么怎么不见你这样评价他还不是因为人家老爸手握实权,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你和简亦的婚事,我和你简叔商量过了,订婚就免了吧,择个良辰吉日直接把婚给结了。” “随意。”花听淡淡答话。 对于花听今晚的顺从,白起鸿很是满意。 “不过,”花听嘴角噙笑调弄道,“简夫人可不喜欢我。” “呵”白起鸿虽然是背对着花听,但花听仍可以想象的到他的这声冷笑绝对没有将唇线勾起半丝半毫,只不过是腮边肌肉颤动一下罢了,“她个妇人知道什么,你和简亦的婚事还轮不到她做主。” “哦。”花听闭上眼。 月光下,陈树的笑脸又冷不丁地闯入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银色左轮,竟是强烈的一阵心酸,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失恋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背叛 车子正缓缓地驶入白公馆的铁门内,花听和白起鸿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到了停放在白家大门十米外的一辆深蓝色帆布软顶敞篷轿车。 她心中一颤,一眼便看到了副驾驶上坐的人。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只是嘴角正勾起一丝极为落寞的弧度。 白起鸿危险地眯起双眸,冷眼喊了停车,并放下车窗准备指示黑衣人做事;花听却一手握住了冰凉的车门把,“让我去解决吧。”没等白起鸿说话,便开了车门跳下去。 白公馆外的林荫道上冷冷清清,两侧均是以乳白色的瓷砖做为外壁的洋房别墅,道边雅致墨绿的灯柱,泛着清清冷冷的夜灯,半点不近人情,如同她的脚步声,一声盖过一声冷漠。 陈树见她走来,便躬身下了车。 这辆深蓝色的名贵轿车在他下车后便自动退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隐在了后头一片昏暗的夜灯深处。 昏黄的光线下,花听眯了眼睛看他,语调却是极其轻快地道,“陈帮主,哦不,陈老板,又来找我干嘛呀” 几个月不见,陈树一张清瘦的脸虽饱满了一些,却更突出了狭长的双眼;他的薄唇抿成一条线,表情单薄寡淡得很,同花听上翘的眉眼不同,他在看到花听的那一刻起,连眼波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有着刚毅棱角的下颚骨一收,竟让花听瞧出了几分傲气。 “干嘛不说话我还要赶着回去呢,不然我爹要怒了。”花听很会装模作样,也很会说话,只是这听来稀松平常的话语下通常是冠冕堂皇的拒绝。 陈树怎会听不出。 “来看看你。”他低声道。 花听又瞧了一眼他垂下的眼睑,鼻尖随着呼吸微微地有些起伏,“有什么好看的呢你不是提亲被拒了么” “花听,你可还愿意同我一起”陈树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她的双眸中夹带一丝火热的温度。 花听施施然走到他面前站定。 她比他矮了半个头,于是一抬头,恰好看进陈树如星的双眸中。 那双眸子里的波澜泛了一泛,花听笑:“当然不愿意,因为”她像是心情大好般偏了偏脑袋朝他笑,“我就要跟简亦结婚了。” 结婚。 陈树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刘海细碎,斜斜地散落在眉间,发丝薄,能依稀窥见他淡淡蹙起的眉头;这样的发型配着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竟显得越发的清俊许多。 “你真心肯嫁” 花听朝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月光星星点点融进她的瞳孔,竟美艳得不可方物。“当然肯嫁,简亦待我那样好” 陈树眼尾扫了她一眼,轻咬住下唇。 “你不用做这些无用功了,我爹也不会让我嫁给你的,况且,我现在也不想嫁给你。” 她今天穿一身西式洋装,纯白的无袖上衣,系着黑领结的小立领簇在她优美的脖颈,衬衣下摆扎进高腰西裤里,宽宽的腰封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一身打扮清爽帅气又气质尽显。 陈树眼中潋滟不定,闪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花听,能不能不闹” “闹我闹什么了”花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满意地看着陈树脸上的血色正一分一毫地褪去,“我说真的陈树,我不会,嫁给你” “因为蔡先生的事”陈树眸光涌动,却在极力克制。 “是”花听将自己与他拉开些距离,黑白分明的眼倔强地睁着,瞳仁里映出他失魂的模样。 “我希望你理解我,花听。”陈树往前踏了一步,欲伸手牵住她,却被她轻巧地躲过。 “抱歉,我理解不了。”花听眉峰一挑,一张脸神采飞扬。 “我要如何你才肯原谅”陈树低下语气,似在祈求。 “无法原谅。”她克制着尾音的颤抖,说完这句话,便抬了抬头看那片深碧的夜空,一轮像是被雨水洗尽的明月悬在半空,氤氲的光圈温柔地裹着圆润的边缘,竟让她有一瞬间的想哭。 为什么我当你是英雄,你却令我失望 “你当真要嫁给简亦” “是。” “他值得么” “至少比你值得。” 陈树抿紧双唇,再没有说话。 第五十章 白公馆内,白夫人独自一人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半长的头发服帖地梳在脑后,透过灯光的反射,能够清楚地瞧见她两鬓过早地生出了几缕华发。她这是何苦不就是白起鸿在这几个月内鲜少管她或是理她,怎么就从她身上生出了一股浓重的深宫怨妇般的气息 白夫人在这几个月内瘦得脱了型,腰背憔悴地伛着,半点没有精神的样子;话也不多,总是小口小口地喝咖啡,左手拖着杯盘,右手尾指弯曲,抵在杯盏的下沿,举手投足间还是带着一番常年教养的小优雅。 花听正准备上楼,却从二楼书房内忽地传来一声自白起鸿的怒吼:“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了你要听不听这事我劝你日后还是少管为妙” 花听诧异:“怎么了楼上是谁” 白夫人端起咖啡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连一小杯咖啡的重量都承受得吃力。 直到那丝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就问你一句,起鸿,蔡炳荣是不是你杀的” “陈伯伯” 白夫人抿了一小口咖啡,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白起鸿的声音她听不大清,只听到后来的陈奂林说了句:“你我多年的兄弟情义就到此为止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陈奂林独自走下楼梯,手上的红木文明杖在地板上敲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他迈下最后一层阶梯,目光从花听的脸上缓慢掠过,张口本想说些什么的,却迟疑了下,终究什么都没说,径直朝厅门口走去。 花听转过身,看着厅门外的陈奂林的背影微微地出了神,心中也突然生出了些感慨,有多少人迷失在了金钱、名利、地位以及虚荣的追寻道路中又有多少情谊被掩埋在了权利之下往日的上海滩四大亨,便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的上海滩四大亨,死的死,离的离,分裂得不成样子,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情义,各自活在各自庞大的利益圈子里,相互吹捧,相互利用。 有意思么花听翻了个白眼,上楼睡觉去了。 原来白夫人近日来的失魂落魄是有原因的,只是她习惯了独自承受,硬是憋着不肯讲罢了;直到某天晚上,饭桌上的白夫人长久地举着一双翡翠玉筷却是粒米未尽,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地开口道:“花听,你陪我去趟百乐门” 花听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白夫人显得坐立难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陪我去趟百乐门吧。” “去那干嘛”花听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只是更让她讶异的是白夫人后面说的那一句:“我听说你爹要要娶那个赵一然过门。” “什么” 刚踏进百乐门大门,便听到几声甜腻腻的嗓音正酥软地喊着同花听一块儿进来的几位西装绅士模样的男子为“老板”,声音如黄鹂轻啼,又带有三分惯常的勾引,只怕男人们一听便骨醉。 还好赵一然不是这样。 花听许久未进百乐门,这里依旧是一个人气高涨的风月场地,各路名流们跟着音乐的节拍跳得极其尽兴,一如百乐门这个名字,它的谐音便是ara摸unt,意思是胜过其他一切,至高无上的,快乐当如此,你也当如此。 白夫人挑了个最角落的雅座,一是怕引人注意,二是怕被白起鸿撞见。 然而她们才刚落座没多久,白起鸿果真如白夫人预料的那般缓步踏进了百乐门大厅。 白夫人当下便紧张得捏紧了手中皮袋。 白起鸿在原本蔡炳荣的位置上坐下,眉目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他身着一袭深青色长袍,上头什么花纹也没有,只右手拇指不知何时戴上了一枚青玉扳指,和手里的青瓷茶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白起鸿果然是一得空就来了百乐门,这点在这一刻得到了两双眼睛的证实之后,白夫人的神色便立马黯淡了下去。 几分钟后,舞曲结束,舞台上便响起了柔和舒缓的乐声,一袭艳红束腰长裙的赵一然缓缓地从舞台一角踏出;远黛眉,桃花眼,脸颊上有两弯浅浅的笑靥,一颦一笑娇媚如花。 自她出场开始,白夫人的目光便停留在她的脸上从未离开过。 萨克斯舞曲旖旎奏响,舞台上繁花似锦,赵一然风情万种地开唱,歌声依旧低沉而绵长,歌声里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了蜜糖,动听不已花听咬了口桌上的新鲜瓜果,当看一场音乐会那般惬意。 而当她一曲唱完,台下的白起鸿竟像个激动的小粉丝似的站了起来,还带头鼓起掌来。 周围人见白起鸿都开始鼓掌了,便也跟着大力地鼓起掌来,一瞬间台下掌声如雷。 白夫人皱紧了眉头,将手中皮袋捏得更紧。 既然这么在意何不勇敢跟白起鸿说声不 按一贯的人情套路走,赵一然下台后第一个要敬酒的人便是白起鸿,而近日上海滩发生的事情她也听闻了不少,因此看着白起鸿的眼神里更是比先前多了几分疏离跟客气。 赵一然动作轻盈地举杯,脸上笑意浓厚,“谢白先生捧场。”眉角眼梢勾出夺目的风韵。 白起鸿嘴角笑意亲切,“一然不必客气。” 赵一然只饮了半杯,便抬起手来揉了揉后颈,有些懒散地笑道:“今天觉得有些累,待会儿就不唱了,同你干完这杯就回去。” 赵一然做了个要干杯的手势,白起鸿却不接。 “一然,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件事”白起鸿说话与做事一样,一向雷厉风行,很少有像现在这般举棋不定。 他这个从黑道里头混出来的大佬,闯得猛、斗得凶,行事做派大胆随性,掌着上海商界半壁江山,却偏偏在赵一然面前,显起文雅来了。 “你考虑得怎么样”白起鸿眼中似是燃着希望之火。 赵一然却是收了收嘴角,大大方方承认:“抱歉白先生,一然已经心有所属。” 白起鸿也不怒,只是含笑望她,眼里晦涩不明,“是那位华人督察长么”明知故问。 赵一然拨了拨头发,含笑不语。 花听猜测,白起鸿几天前便向赵一然求过一次婚,以为今天能够得到一个意料中的满意答复,没想到自己惨遭拒绝。 白夫人眉头一动,压着声音却难掩情绪上的激动:“我果然听得没错,起鸿现在就是只要这个女人点头,他便是死也愿意。” “男人嘛,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后一句花听差点要唱出来,她拉过白夫人的手安慰道,“放心吧,赵一然心有所属,她是不可能会嫁给白爹的。” 白夫人不再言语,想是她在听到花听的这番话后心中舒坦了一些。 前方舞池中轻声曼舞,香鬓丽影,华丽扰人的乐曲绮丽旋来,花听晃了晃白夫人的手道:“要不要去跳舞” “跳舞不” 没等白夫人拒绝,花听便拉着她往舞池中央跑去,一下便淹没在涌动的人潮中。 白夫人本心情郁闷,但看花听完全不按照舞曲的调调来,拉着她在人群中便是一通胡乱地蹦跶,竟被意外地逗笑,还有模有样地教花听跳起舞来。 其实白夫人的艺术天赋惊人,什么迪斯科、探戈、蹦叉叉她都会,只是跟了白起鸿以后,她便将这面活泼又带了点小野猫的性子给收了起来。 白夫人只是一个可以为爱放弃一切的小女人。 她本应嫁给一个懂她、知她的男人,却偏偏要选择嫁给一个冷血无情的黑帮大佬。 花听在跳舞间时不时地侧眸观察人群外白起鸿的状态。 白起鸿虽愤怒却隐忍着,不好在赵一然面前发作,只是那双微微眯起的双眸,让花听觉出了一股熟悉而危险的讯号;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那日在码头杀蔡炳荣的时候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更何况是检督查 他会为了得到任何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而不择手段,包括爱。 花听正想着待会儿找个时机提醒一下赵一然,不料肩膀被人从后面重力一搭,她回过头,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会是在绚烂灯光下朝她扬起笑脸的陈树,然而跳进瞳孔深处的却是简亦一张被放大的笑脸。 “花妹妹今日有幸来跳舞” “是啊。” 花听眼中神采尽失,简亦看到了,却当做不在意,向白夫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跳累了去我那桌。”简亦凑近她耳边说道。 “你那桌” “嗯,”简亦随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道,“东西够你吃的。” 花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又是两个身着草绿军装的日本官员,“怎么”当下便皱了眉头嫌弃道:“当汉奸不用拉我一起吧” “去打个招呼,”简亦嬉皮笑脸地凑近她,“说是我的未来夫人。”嘴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脸颊旁轻轻啄了一小下。 花听恼怒,刚要挥拳揍他,这小子机敏地向后退了两步,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她扬起一张坏笑的脸。 这个时候,舞曲被中断,所有人的舞步停在了一个尴尬的节拍上,不等人群抱怨,舞台上便响起了一个尖锐中带着几分老气的女中音,“咳咳抱歉各位打断一下”她拿着话筒,正卖力地朝舞池中央的热情男女们喊道,“由于今晚赵一然身体不适,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就自由随性一些,台下无论是谁,只要对歌曲怀抱热情者,均可上台演唱” 台上的女人刚说完这番话,花听的手臂便被简亦给用力地抓了起来举在半空。 花听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女人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那么第一位举手者,请上台” 第五十一章 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花听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就被简亦一路推搡到了舞台下方,混乱间她回过头,发现后方人潮涌动,根本没有退路;于是一边翻着白眼一边顺着人群的起哄抬腿踏上了眼前这座绚丽多姿的舞台。 台上的胖女人穿着与她年纪不大相符的乳白色蓬蓬裙,正满脸笑意地过来拉她的手,并将她一路带到了舞台中心的位置,接着朝台侧的奏乐师打了个手势,花听才算是明白过来自己眼下在做什么;俯首台下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包括由贵宾座上迸射而来的两道严厉视线,她脸一黑。 胖女人将手中的曲目表递到她眼前,示意她可从中任意挑选一首喜欢的;花听只撇了一眼手中这张a4般大小的曲目表便知这上头的所有曲目她都不会唱,不过既然她上了这个舞台,自然不会灰溜溜地下去,在胖女人开口询问之前,花听自行走上前,拿起架上的麦克风,清了清嗓子道:“百乐门里头的歌曲我全都不会,所以,我给大家带来一首我的个人原创。” 花听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赢得了台下如雷的掌声。 胖女人为难地凑她耳边道:“小姑娘,你这样会令我们的奏乐师不好配合呐” 可惜了手头没有吉他,花听只得说道:“没事,我清唱即可。” 胖女人仍在为难间,应着台下的起哄声一声高过一声,无奈只好退到舞台一侧,朝灯光师打了个手势。 光线一下子变得柔和。 舞台上方吊着一盏巨型的水晶灯,上头的水晶珠随着光线的不断变换而泛出华美的色泽,这种金银玉石的奢靡光彩看得久了还真教人有些头晕。 由于今天是陪白夫人前来体察“奸情”,舞台上的花听依旧是穿着一件中性的薄布衬衣,搭配西裤式的老式背带,外加一双棕色牛皮鞋,虽与舞台的华丽色泽不大相衬,但帽檐下的一张脸却英气逼人;应着舞台灯光的照射,似是漫天星光都凝聚在了这双灼人的眼目中。 台下的简亦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连侍者不小心将盘中酒水滴洒在他的衬衣袖口上也毫无察觉。花听是他看过穿衬衫最好看的女人,布料上乘的衬衣剪裁出她姣好的身形,她比去年看着要稍微胖了一些,但身形依旧高挑纤细,也不失凹凸有致;她是英气与娇媚的混合体,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勾魂摄魄,也带着些许倔强的少年气息。 既然是清唱,花听特意选了首五月天的温柔。 她的嗓音磁性动人,还带着一些扰人心绪的尾音,加上这首不同于这个年代的歌曲调子,所有人一时间都听得有些恍惚;这首歌不属于百乐门,却与百乐门中的那股俗不可耐的胭脂气碰撞出清冽的火花。 她唱:“天边风光身边的我都不在你眼中,你的眼中藏着什么我从来都不懂,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这首歌是适合清唱的,没有背景音的干扰,也没有参合进一些不大应景的欢呼,加上这段优柔的词句,竟挠得人心微微作痛,台下好些个女性听众在不经意间,眼角泛出了些许的泪光。 台上的人过分投入,台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竟不约而同地给她打起了拍子。 花听又成功地将气氛拿捏在了自己手中。 就连白起鸿的目光也变得比以往柔和了不少,他看着舞台上的花听,她虽然贪玩、放肆、任性,却自身带有一股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强烈磁场,她不需要刻意,自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替她点亮气场。 不远处的藤田正二垂着眼角慵懒地看着舞台上的花听,他将手中酒杯放下,食指在杯沿处习惯性地一下一下叩动 花听这个女人,好像有点意思。 一曲毕,众人觉得不过瘾,叫嚷着要她继续,此举着实让后台的布帘子里头正等待上场的舞女们急红了眼。 正好花听嗓子大开,也觉得没怎么唱过瘾,便又带来了一首她最爱的也同样适合清唱的歌曲高晓松的同桌的你。 百乐门的气氛随着她轻柔的嗓音而变得异常的安静,没有了往日的那般旖旎妖娆,此刻台下的观众更像是对一场音乐会的赏析,全部默契地保持安静;连门口侍卫都好奇地探进了脑袋才一下子功夫,百乐门大门处便聚满了围观的群众,多数为平日里被拒之门外的车夫小贩,一副争先恐后地架势差点同门卫挤破了脑袋。 这种新潮的曲调显然让众人觉得新鲜,倘若有把吉他,歌曲将会得到一番更加完美地诠释,可惜了,花听不得不感到遗憾。 她唱到结尾处,目光忽的定在了百乐门大厅的某个角落,一身宝蓝色丝绸长衫的陈树在灯光打不到的暗处,一副长身玉立,背手而站的姿态,尽显一骨子的儒雅翩翩;他微微抬着脑袋,深情而温柔地盯着舞台中心的那个女人,眸中爱意涌动。他身形颀长,皮肤透析,惹了身边好些个舞女郎都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花听视线一转,便是另外一个角落,白夫人与赵一然已经说上了话,看两人脸上均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气氛还算友好融洽。 这曲唱完,花听正要下台,哪知台下观众反应激烈,硬是要她再来一首,可把后台那些舞女郎给急红了眼。 既然观众如此热心要求,那就来首压轴吧。 这最后一首歌,花听换了曲风,竟把情深深雨蒙蒙里头的小冤家给搬了上来;这般活泼俏皮的曲调倒是跟她今天的这身穿着搭调,歌才唱到一半,观众便将先前的阴郁情绪一扫而空,跟着花听的节奏扭摆了起来。 今天的百乐门可真够新鲜的,平日里,百乐门大厅正中巨大的水晶灯反射着各路人的衣香鬓影,身着西装礼服的各路名流笑得颇公式化,热情大方里又带了明显的客套疏离;人人都似精美的面具,裹得重重的,丝毫瞧不出内心的松动,但因这三首歌,厅内的气氛明显比往日多了些许的人气,宾客脸上的笑意也带了更多的人情味儿,热情而陶醉。 花听一下台便碰上了陈奂林,他脸上笑意可亲,皱着鼻子直夸她嗓子好,还说:“以后没事可以经常来百乐门唱唱歌,给我们百乐门增添些许人气。” “好啊”花听一口答应了下来。 来了旧上海这么久,也很久没去ktv练歌了,正好她嗓子痒,想着日后要将周杰伦啦、陈奕迅啦、五月天啦等等歌曲通通唱个一遍。 陈奂林本想与她多聊几句,但目光察觉到贵宾座上的白起鸿明显地拉下了一张脸;他的心绪是复杂而失望的,摇头叹息间只得同花听道了声别,便拄着他的红木文明杖走开了。 花听回到了白夫人的雅座上,赵一然走了,剩白夫人一人坐在沙发椅上机械地剥着手中的瓜子壳,她便好奇问道:“刚刚你跟赵一然都聊了些什么” “她说”瞧见那头的白起鸿正迈着步子朝这边走来,白夫人警惕地闭了嘴。 不过白起鸿中途便被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给拉去应酬了,花听一抬眼就看到了依旧站在大厅暗处角落的陈树,即便是隔着50米的距离,她依然能够感觉得到来自那张清冷面孔上的两道灼热视线。 她内心颤动,突然想起他身上的龙井茶香,以及她与他有过的几番唇舌交织的炙热画面随着舞曲的再度降临,花听猛然间清醒,她摇了摇头,将那些带着浓重的画面给理智地强压下去。 “我没想到赵一然会跟我道歉。”白夫人继续说道。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 “她说当初和起鸿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在上海已有家室,”白夫人似是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是蔡炳荣告诉她的。” 听到蔡炳荣这三个字,花听再一次将目光放到了大厅的某处角落,但那人的身影已不在。 “所以她向我道歉,还向我保证此生绝对不会嫁给白起鸿,”白夫人眉眼款款,表情说不出的温柔,“花听,你说我现在应该是高兴呢还是”似乎也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白夫人眨了两下眼睛,竟带了几分落寞。 “别伤心了,白起爹跟赵一然的那段早就成过去式了。” “可起鸿依然爱她。” “有什么用” “说明我还是输了。”白夫人的睫毛垂了一垂,道出了心声。 “没有什么输不输的,把握住身边人才是最紧要。” 陈树的脸又一次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面简亦同几位日本官员聊得正欢,他舒服地靠着椅背,手握香槟,一脸的松散随意,谈笑间时不时地向她抛去一个媚眼。 花听实在反感到了极点。 这样一个明目张胆的汉奸,她当真是要嫁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十二章 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流火的夏日,终于盼来了几丝阴凉。 这日刚过午后,便下起了零星的小雨,似盐沫一般从暗灰色的天空里撒下,滚到透亮的叶子上,片刻后又被抖落下来。 花听撑着墨色洋伞,正陪白夫人在静安区南京路上的一间有名的布艺坊挑选白公馆每三个月都要更换一次的窗帘布案。 由于店内人多,花听又是一身燥热,更是懒得同那些个叽叽喳喳的妇人们挤脸挤肉的找罪受,于是撑着伞站门外干等着。 这干等着又无聊,便随手从报童手中买了份报纸来看,竟看到白花听这三个字赫然出现在报纸头条板块的位置百乐门创作小歌星白花听艳压群芳配图是她当日一身衬衫西裤造型站在舞台中心,眉眼上翘,自信得一塌糊涂。 内容写得倒是有趣的很,她一时间看得有些入神,竟忘了打伞,站在浓密的雨帘中将报纸的正反两面都给仔仔细细地研读了一番,竟再也找不到有关于陈树的丁点报道;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怎么的,花听随手将报纸一折,无趣地插进了裤子的左边口袋,却意外地碰触到口袋中某个手掌般大小的硬物。 陈树送的银色左轮,她几乎每天随身携带。 直到雨停,白夫人都没有要出来的样子,花听觉得无趣,准备自个儿在这条街上走走逛逛,不料一个转身,一抹再熟悉不过的颀长身影在这一秒钟内突兀地闯进了视线。 即便是在闷热的夏日午后,陈树一身笔挺的西服搭配浅色衬衫,黑色的长裤包裹着分外修长的双腿,外套闲散地搭在臂弯;他微微地垂着脖子,就着旁边人为他撑的伞,一脸心事厚重的模样,不偏不倚落进了花听的视线。他从下车那一刻开始,眉头就没有舒展过,但在对上花听视线的那一瞬,竟蓦然停下了脚步。 花听定了定神,眉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陈树目光涌动,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不知要从何说起,甚至微微开启了唇角,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抬脚匆匆走进了眼前这座充满了奢华金色系的洋餐厅。 花听紧紧握着口袋里的银色左轮的手终于松开。 手中没有了东西,心里头也跟失去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她并不难过,只是被掏空一般,心房像一间封闭又空旷的屋子,连微弱的呼吸都能听见回声。 有什么可奇怪的,在这样一个年代,谁都有权利去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取舍之间,自己懂得衡量便是。 这样想着,花听便将这股如同失恋一般的情绪用一抹清浅的笑意带过,稍一侧头,便看到了这座咖啡厅的第二扇侧对着自己的窗户当中,陈树同一位身着草绿军装的日本官员就着手中的几份文件正低着脑袋严肃地探讨着些什么;从口型判断,对面的日本军官正卖力地用中日文混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话中含义,甚至加上了过多的肢体动作,而他对面的陈树则是频频点头,一直点头。 估计是关于军火方面的事,花听知道,蔡炳荣的军火生意一向与日本人有所往来,现在交到陈树手中,自然是要继续。 花听脸上笑意嘲讽,恰巧被窗内陈树的一个偶然偏眸,收入眼底。 马路对面高楼耸立,灰色墙砖与青色楼顶高高地耸入夏日雨后开始微微发亮的晴空,花听眯起眼,站直了身子张了张嘴,用力地呼吸一口雨后的新鲜空气,再睁开时,竟敏锐地察觉到从对面楼层的某扇窗户的角落似有一道稍纵即逝的微弱反光。 起先她并不在意,迈了步子准备去布艺坊找白夫人,却突然想到以前在射击俱乐部的时候,一位资深教官给她上过一堂逼真的演戏课;这堂演戏课的主要内容是教他们无论身处何地在被对面楼层无数把狙击枪的枪口瞄准的同时如何能够机智地过早察觉以及在最短的时间内逃脱。 花听希望刚才那道微乎其微的光芒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便又抬头看了看对面5楼的那扇窗户。 太阳刚从云层里头钻出,对面5楼窗户的窗帘是拉着的没错,但怎么可能会有反光就在花听认为那的确是自己的眼光产生错觉的那一瞬,对面5楼窗帘的一角便又极速地闪过一道极其微小的光芒。 狙击镜的反光镜片 花听瞪大了眼睛,她死死地盯着对面5楼的窗户,在那道反光再一次得到了肉眼的证实之后,她在脑海中迅速地做出了以下几种判断。 对面这座建国酒店正对着陈树现在坐的这间咖啡厅,而这间咖啡厅只有两个楼层,从对面反光的位置可以判断,他的目标正是这座咖啡厅的一楼与二楼的前三排靠窗位置,包括陈树现在坐的。 那人究竟是要射杀陈树呢还是咖啡厅里的其他人员 又或者是那位日本官员 想到这里,花听以最快的速度往对面那座富丽堂皇的建国酒店的正门处跑去,由于她脚步急速,使得马路上的车子在与她擦身而过的同时及时地刹住了车轮;短短几秒钟内,整个马路笛鸣声不断,惹得所有周边人群好奇地往马路中心看去。 建国酒店的5楼513号房内,空气寂静,透过这扇拱形洋窗的窗帘缝隙可以望见底下那条繁华的街,马路中心的那个女孩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刚刚不止一次地抬头朝这个方向看过来,此刻又是一脸神色匆匆地往这边跑来,她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窗户的右下角破了个小洞,刚好可以把枪口探出。 黑森森的枪口锁定在街对面100米开外的那座咖啡厅一楼的第二扇窗户位置。 陈树同那位日本军官正好奇地转过脑袋看着马路中心那个一路莽撞的白衬衫女孩。 这样一来更好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瞥见窗栏上结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编织得精密细绝,在寂静的空气中微微颤动。 他微微眯了眯眼,视线如同钉子般扎在第二扇窗户内的那个男人的眉心,相隔一百多米的距离,他完全可以想象,只要自己动一动手指,扣动扳机,枪响的瞬间,对面男人将会一头栽倒在咖啡厅的精致地大理石地面上 “砰”的一声巨响 已经跑至建国酒店大门处的花听惊恐地回过头。 对面咖啡厅的第二扇窗户爆裂,身着草绿军装的日本官员头部中枪,以一个极其惨烈的姿态仰倒在咖啡厅的大理石地面 一时间,咖啡厅里乱做一团。 她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建国酒店的大堂内跑去。 建国酒店的一楼大堂内人来人往,花听的这番动静着实惹来了几双好奇眼光的注视。 她正想着一个人在特殊地点犯案之后通常都会选择弃电梯而走楼梯,要么是安然无恙地继续待在自己的房间内;不过后者几率较低,因为死者一看便知是政府要员,一旦政府要员遇刺,附近的几个绝佳射杀点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强制性封锁,所以凶手一般都会在犯案后选择尽快离开。 花听这样想着的同时,脚步已经朝酒店一侧的大理石楼梯迈去。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此次射杀日本官员的这位无名狙击手,与上次在聚鑫堂茶楼射杀日本官员的应是同一人 她小跑着上楼,并以四步并作两步的速度一下爬了四层楼的阶梯。 气喘吁吁间抬头,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以一个轻快的步调晃下一层又一层的大理石阶梯。 他吹着口哨,双手插兜,一身浅色西服衬他高贵优雅的气质,一贯的毫无违和感。 花听停下脚步。 他放慢了步子,在对上五层台阶外的花听一脸凝重的表情,他却是笑得一脸的神清气爽。 “花妹妹。”一如往常地老不正经调儿。 “你在这里做什么”花听鼻尖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才只是运动了那么几分钟,怎么就汗流浃背了。 “玩。”他笑容雅痞。 “玩什么”究竟是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此刻的心神混乱导致,花听感到自己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速度。 “朋友在楼上打牌呢,怎么花妹妹又手痒了”稀松平常的语调,听着并没有觉得哪儿不妥。 “那你为什么又下来了”花听一步一步追问道。 “玩腻了,想回家都不成”简亦一步一个台阶,跳到离她只有一层台阶的距离上,微微低了脑袋,一脸的风流雅痞状,“倒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跑酒店来做什么” “你听到刚才的枪声了么”花听的眉头锁得死紧。 “枪声”简亦摇了摇头,“房间里音乐放得太大声,可能没听到吧。” “没听到” “你说枪声,是发生什么事了么”简亦极度配合地敛了眼中笑意。 花听瞧着他这张毫无破绽的面孔,努力定了定心中被搅得一团杂乱的心绪,暗暗攥紧了手,重新对上他的视线。 不可能那么巧,两次事发地点都有简亦。 直觉告诉她,巧合事件的发生概率实在太低 所以不可能有那么巧 “简亦,”她挑起单边眉,一抹慢悠悠的笑意自嘴角扩散开来,“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十三章 “什么人”简亦只是面色平静地回了她一个眼神道,“花妹妹近日来可真是疑神疑鬼的,”说着蹦下一层台阶,亲昵地揽过她的脖子,“走带你玩儿去” 花听怒笑,却是甩不开这只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刚才发生那么大的事,你居然说自己不知道” 简亦这下是真好奇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花妹妹” “别给我装傻充愣。”花听语气冷冷静静的,气势也不逼人,只是还是被简亦看出了些许的疑虑。 “花妹妹,你究竟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简亦的眼神柔和清澈,就这么调皮地看着她,“好人还是坏人” 联想到那日在聚鑫堂茶楼的日本官员遇刺一事,花听迟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觉得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简亦偏头瞧她一眼,不知怎么的,这一眼竟看得她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汉奸。”居然自己承认。 来到酒店大堂外,对面不远处是嘈杂鼎沸的人声,花听抬眼望去,道路与咖啡馆的边界架起了尖尖的木栏,木栏边缘正守着十来位日兵与洋兵,外头则是堆积了成百上千的中国百姓;人浪不断好奇地往木栏内探去,竟有几声凄凄咧咧的哭喊声以断断续续的日文方式传入花听的耳朵,她一眼便看到了一位身穿桃红色日本和服的女人,脚踩一双5厘米的棕色木屐,一不小心跪倒在木栏外的水泥地上正失声痛哭。 这日本人遇刺,上海政府倒是动员得挺快的嘛。 简亦抬头往马路对面扫了眼,语气淡淡道:“又是一起街头命案啊。” “怎么听你这语气倒是见怪不怪了”对面咖啡馆的第二扇窗户内,陈树的身影早不见。 “那是,麻木了。”简亦扯着她的手臂,无意间加快了步子,“饿死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花听稍一抬头,便看到了简亦脑袋后端的发梢乘着微风在空中飞扬,额间的汗珠在微弱的阳光下也是闪烁着别样的色泽,“简亦,你究竟是什么人”她竟觉得这一刻从简亦嘴边绽开的笑意,纯粹又充满了希望。 “你最讨厌的汉奸。”回答始终如一。。 手掌在花听的手臂间滑落,简亦趁机抓了她的手掌在自己手心,并用力地捏了捏。 “简亦,如果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是不会嫁给你的。”聪明如花听,懂得用他最在意的东西来要挟。 “花妹妹,你究竟在怀疑我什么” 几缕阳光从街边梧桐叶的缝隙中泄出来,堪堪打在简亦的头顶上;花听抬头瞧着那些点点光影,心脏不敢置信地被他此番的故弄玄虚给提到了半空。 最后还是被那一句“花妹妹不是一向知道我是汉奸么”给打压了回去。 深蓝色的软顶轿车从她身边缓缓经过,陈树一双淡薄的眼神落在了那只覆盖在她左手上的宽厚手腕上,有一种叫做醋意的情绪将他的肋骨胸腔涨得满满的,溢出来都生疼。 “简亦,你不告诉我你是谁,休想我会嫁给你。”花听在后半句上刻意加了重音。 简亦完全不吃这套,还朝她挤了挤眼笑容暧昧地道:“说得好像我告诉了你,你就会嫁给我似的。” “哟,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不过”简亦一副甜腻模样将头歪靠在了花听的肩膀上,“我有信心攻克你。” 花听一掌拍在他脸侧,“滚你吗的。” 居然将布艺坊内的白夫人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夜幕降临的时候,简亦扯着花听的胳膊将她强行带到了白起鸿的赌场内,说是要找简茂生。 白起鸿这间最大的豪华赌场伫立在黄浦区的外滩中心,面朝江水,像一只巨大的鸟笼,寓意“只进不出”,而在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每一个赌客,便都成了这个金碧辉煌的鸟笼里的笼中鸟。 进了赌场大门,便又是一张张绿底长条的赌桌,荷官负手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每桌牌面的动向。花听稍微注意了下,眼前的这几张赌桌上玩的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推牌九,此刻在她对面的正是在短期内名声大噪却又是出了名的好色好赌的藤田正二,身侧位置上则是同样好赌的一脸奶气的陆锦年;他和对面的中年男子一人覆了三张漆黑的牌九,压过了一回庄,前面的两张牌被依次翻开。 陆锦年的牌是丁三,藤田正二的牌则是白四,花听凑近了陆锦年的耳边道:“你若运气好,便能开最大的牌。” 陆锦年眼神一亮,“天牌” “聪明。” 牌面上气氛沉沉,藤田正二盯着对面一双灵动精巧的眼睛,随手又上了堆花花绿绿的筹码,以显阔气。 以陆锦年的性子,自然是全跟。 这一把,开的果然是天牌,陆锦年胜。 “白小姐是我的幸运女神呐。”陆锦年嘴边一抹孩子气的笑。 藤田正二倒也不怒,开口便是邀花听加入。 花听自然是配合,卷了袖子便替坐在了陆锦年对面的中年男子的座位上,“输了算我,赢了算你。” 被迫站起来的中年男子在听到花听的这番话后,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 花听姿态随意,甚至翘着二郎腿,鞋尖一下一下地踢在桌脚,将手中覆着的两张牌往桌面上抬了抬,也没怎么细看,便问对面的陆锦年,“上多少” 陆锦年毫不犹豫地将桌上所有筹码悉数推了上去,“跟白小姐玩,全上才有意思。” 藤田正二同荷官皆是一惊,也是片刻没有犹豫地将筹码悉数全上。 花听将身子懒洋洋地靠在丝绒椅背上,等着其余几个压牌。 看过不少香港赌神剧的花听深知在赌桌上最紧要的便是气势,再加上她本就不怕输,显得气焰更盛。 其余几个玩家在盯着赌桌上的一摞花花绿绿的筹码却是半天缓不过神来。 藤田正二偏头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掩嘴打了声哈欠以示警告。 男人手掌一个哆嗦,将胸前筹码一股脑儿全押上。 从陆锦年开始翻牌,他的是丁四,藤田正二的牌是白六,花听便将自己手中的牌随手一撩,丁三。 “丁三配二四,”她笑靥如花,“猴王对,至尊宝,通吃。” “我就说白小姐总是幸运。”输了那么多,陆锦年倒也不心疼。 “白小姐好牌技。”藤田正二也是不紧不慢地笑道。 “运气好罢了,我对牌九也只是略懂一二,”关键时刻倒也知道谦虚,“打牌嘛,不就是输赢二字。”最重要的是不怯场的气派,就算输了,也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才是赌王风范。 完了,中发哥的毒不浅。 藤田正二极度配合地为她击了两下掌,眸中欣赏之意尽显。 二楼的白起鸿在楼梯长廊的角落处已经站了许久,这一刻,他丝毫没有犹豫,对身旁的黑衣人说道:“去叫花听上来。” 二楼包厢内垂着的风扇呼呼地作响,晃晃悠悠地仿佛就要坠下来,透过这些密实的风声,钻进了几丝从老旧的唱音机内发出的甜腻音声,仅仅是透出一两句带有歌词的靡靡歌音,都能让花听的内心在这瞬间膨胀出一股浓重的怀旧情调。 包厢内除了白起鸿还有简茂生和简亦。 白起鸿厚实的手掌按在雕刻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在这闷热的暑气中似乎能捂出腻人的肥油来。 “我又犯什么事了”花听不耐烦地开口道。 白起鸿却是意料之外地笑了起来,“犯事那倒没有。”他将搁在桌面上的手掌轻轻一收,桌面上果然留了一圈浅浅的汗渍。 花听的脑门也跟着热汗涔涔。 空调是从哪个年代开始引进中国的 这大夏天的没有空调怎么受得了 包厢门被敲开,侍者端茶进来,花听随意地靠着一张镂空的雕花木椅,懒散地微阖了双眼,“究竟什么事”不经意间听见杯盏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倒是将心中暑意散去了不少。 白起鸿道:“你有没有兴趣替我打理赌场的生意” “什么”花听严重怀疑自己听错。 “我最近太忙,根本无暇顾及到赌场这边的事,”白起鸿挑眉又问了一遍,“花听,你有没有兴趣” 第五十四章 民国时期的上海,烟毒泛滥,盛行,赌博成风,十里洋场成为纸醉金迷的销金库,妓院赌场鳞次栉比,不少外来赌商纷纷踏足上海,企望大发一笔国难财。 要打理一个大型的豪华赌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能够更快地上手,花听在白起鸿的这间名为“拉斯维拉”的赌场内做了整整一个月的监场;发现赌场还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有人容光焕发地进来,却浑身衰败地出去,然后过段时间人就消失了。 对于上海滩的贵族们来说,赌场是一个冒险而又神秘的地方,几乎整个上海滩的富豪都会想要来赌场体验一番,要么醉生梦死,要么一败涂地。 白起鸿的这间赌场,平均每个星期要接待赌客达5000人次,从小赌怡情到一掷千金的赌客都有。 这一个月里,花听在监场的过程中可谓是眼界大开,有乘私人飞机来赌钱的,也有输掉几百万美金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的阔气富豪;有抱着侥幸心理想赚点生活费的,结果连本钱都输得精光的失败者;也有遇到作弊的街头赌棍,便是她出来镇场的时候。 经花听的一番严厉整顿,拉斯维拉的赌场规定便渐渐地严格规范了起来。 比如赌客每摸好一次筹码,手心手背都要翻一次给荷官或者是黑衣人看,表示你没有藏筹码;倘若东西掉地上,再捡起来通常出老千者的惯用手段,也要先给荷官或者是黑衣人检查,如果掉的是筹码,需要叫这里的主管;哪怕别人只是塞了颗糖果在你手心,也要摊开手掌给荷官或者是黑衣人看,只可惜了这个年代没有摄像头,本来根本无需这样麻烦。 倘若作弊、出老千被逮到,不仅按白起鸿的江湖规矩处置,也要被列进赌场的黑名单;整个拉斯维拉一共被屈指可数的几个上海滩大亨掌控,一旦进入黑名单,则终生不能够踏入上海滩的各种规模庞大的赌场,以及街头一些民营小赌坊;这对于那些赌博成性的人来说,无疑是最残酷的惩罚。 花听坐在二楼白起鸿专用的办公室内,翻看手中这本拉斯维拉赌场近半年来的账本,赌场经理阿尧则是站在这张红木编藤木椅的椅背后边,微微俯着身子给予适当的指教。 一向看到数字就头疼的花听被账本里头每一页密密麻麻的庞大数字给看得头昏脑涨的,稍一抬眼,视线便偏向了办公室一侧的阴凉角落里两盆翠绿的天冬草的叶身上,忽然就想起了检督查,以及她的太爷爷。 不知道检督查最近怎么样了,和一然姐修成正果了么还有没有被白起鸿追杀 花听心思一转,狡猾地想到,倘若长期在白起鸿身边扮演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一个从不敢忤逆他做出任何一个决定的女儿,一个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女儿,一个坚决表态向日本帝国主义靠拢的女儿,他会不会选在某个适当的时机将鸦片生意彻彻底底地转交到她的手上毕竟白起鸿就她这么一个女儿,他背后的这份庞大的产业,不是转交于她还会有谁呢总不可能是丁司成吧 而花听想要得到这份权利的前提是,顺他的意。 肩膀上沉了一下,花听一下子回过神来,简亦不知何时走至她的身侧,并微微俯下身子在她手中账本的页面上扫了几圈道:“学习这么不认真,想什么想入迷了” “想帅哥。” “敢问是哪位帅哥” “反正不是你。” 经理阿尧见两人颇有些打情骂俏的形势,便识趣地走开了。 那日咖啡馆的日本官员遇刺一事,虽然简亦嘴上不肯承认,却让花听对他有了一番新的认识。这个暧昧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政府要员,看来人品值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低,就着两次射杀日本官员一事,让花听隐隐觉出了简亦身份的不寻常。 不过,这不代表她愿意嫁给他。 她更多的时候,想起的是在清冷月色下,那双炙热如火的双眸。 “花妹妹,要不我们来聊聊我们之间的婚事” 花听收回放空的思绪,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两个字,不嫁。” 近几个月里,花听将拉斯维拉赌场打理得有声有色,白起鸿满意之余竟开始着手安排起了她与简亦之间的婚事。 这日,两家人约在了白起鸿名下的一家跑马场。 简夫人今日刻意带了陈景之一同前来,花听并不在意,也不是出于醋意,而是本能地想问:“陈景之小姐,你不是之前说两个月后要回英国的么” 却让陈景之小姐给硬生生地想成了对方醋意大发,当下便沉了脸色回答道:“我请假了,怎么样” “哦。”没怎么样。 明知陈景之对自己心意如何,简亦却还是万分不识趣地插了句:“那更好啊景之,顺便留下来喝我们的喜酒。” 陈景之面色更沉。 花听骑了一匹阿拉伯种的黑马,毛色水亮,马蹄健壮,哒哒哒地踏在草场中央,微微的地面溅点泥星。昨日雨下了一夜,今日日头却很好,阳光跳跃在她的发梢,连带西式骑马装的前襟都带了些意气风发的痛快。 她一勒缰绳,双腿夹紧马肚,马便乖乖抬起前蹄,做了一套漂亮的“起扬”动作,花听拍了拍马脖子,随意地在草场内兜着圈。 “花妹妹,”简亦在场边看她跑了两圈,才戴上手套,翻身上了一匹白马,轻甩马鞭追了上去,“你准备好嫁给我了么” 花听皱眉,停下来转头朝他挑了挑眉角,似乎有些恼怒,“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简亦轻夹马肚,马儿便小跑了上去,瞧着花听这张鲜活的表情,心底竟生了几分轻快,不自觉便勾了勾嘴角,“我刚听到白先生好像是说将我们的婚事定在新年夜。” 花听见他笑意盎然,便更恼了,一扬马鞭就要飞奔出去,“你知道我的,我若是不肯嫁,绑了我也没用。” 简亦轻轻巧巧地将马鞭拉住,骑到她身边,“那我们来商量个事怎么样” “商量个事”花听轻轻抽回马鞭,在这圈草场上慢悠悠地踱了几步,“商量什么事” “你不是正打着白先生的鸦片主意么” 花听转头看他,他也正抿着嘴笑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带了几分少见的温柔和示弱,“倘若你嫁给我,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花听警惕地回头看了眼50米外的白起鸿与简茂生,正慢慢悠悠地在草场边缘散着步,简夫人则是一脸的不情不愿,拉着陈景之在10米外跟着。要不是自己不会骑马,陈景之怎会由得简亦跟花听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秀恩爱 “你什么意思简亦”花听渐渐地将马慢了下来,靠近他身边。 “花妹妹打什么主意,逃得过我的眼睛么”简亦面上笑意一闪而过。 秋风送来了微湿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泥土香和青草的味道,仿佛一瞬间静谧了下来,只能听见马蹄声答答地响。 “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是谁。” 他看着花听的表情,觉得阳光耀眼得很,她的一眉一眼似乎都在发亮。 “我是谁花妹妹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 “那两个日本官员是你杀的么” “哪两个我杀过的人太多,一时有些记不清了。”简亦低低地笑起来。 花听用力握了握缰绳,敛了笑意道:别给老子卖关子,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阳光融进他的瞳孔,竟暖得不可思议。 第五十五章 花听并不感到意外。 “那么,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满足我的愿望”她嘴角的小括号盛满了笑意,“怎么满足我的愿望呢” 简亦瞧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天边明媚的阳光,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仿佛从胸腔内荡出,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撩人意味,“其实应该这样说,你只有借助我的力量,才能够成功有效地将白先生在上海的鸦片产业连根拔除。” 简亦字句轻缓,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脏,跟着心脏里的血管一起扑通扑通地跳,事情简直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简亦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每次烧鸦片仓有什么用呢花妹妹也知道这活儿根本不管用吧也只是暂时性地令人痛快罢了。” 花听睥了他一眼,马儿又颠颠地跑了起来,简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偏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怎么样嫁给我” “简亦,你打白起鸿的主意有多久了我现在倒开始怀疑了,你究竟是喜欢我呢还是”花听微微歪头,如瀑的长发卷曲着滑下来,还带了层耀眼的金边,像是画中仙子,生动而可爱。 “喜欢你。”简亦的尾音落得很重,重的那一下直接撞进了花听心底。 “其实我也不在意你是不是喜欢我。”花听笑眯眯地补充道。 简亦耸了耸肩,一派潇洒道,“我知道。” “好吧,那我再问你一句,”花听一勒缰绳,刹住了马蹄,“除掉白起鸿,是你的任务之一” “嗯。”他淡淡应道。 “你的组织是谁” 简亦瞧着她的侧脸,视线下斜,伸了手并探出食指勾住了花听垂在马背上的手,拉起来,指尖在他掌心轻悠悠地挠,“花妹妹,你知道组织纪律严谨,体谅下我喽。” “但我有个要求。” “请说。” “我同你结婚,但并不同床。” 简亦微笑颔首,“这点我早料到。” “还有,你我既然成为夫妻,那么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嗯”简亦微笑等她继续。 “所以,日后的任务,算上我一份。” 简亦勾在她掌心的手指缓慢轻柔地绕了个圈,“我不舍得。” 痒意便从她的掌心探到了骨头里,酥酥麻麻的,花听一下将手抽回。 “答不答应” 简亦迟疑一秒,“好。” “那么成交” 身后简夫人的嗓音尖锐,似是与谁发生了争执,花听回过头,只见她与简茂生在白起鸿的身后拉拉扯扯地一番狠样似要扭打在一块儿;简茂生低声呵斥着,脸颊气得通红,拽着简夫人的手臂将她往跑马场外带去,简夫人却是不依,言语间隐约蹦出几次花听的名字 简亦微微侧了脑袋,眉头不自在地拧在了一块儿。 简夫人好歹也是政府内务总督办的夫人,应当在公众场合注意下形态,却硬是将自己这番失控的言行举止发展成为粗劣的当街泼妇。 白起鸿见状几乎是用嘲讽的音调从鼻腔内冷哼出声:“真是无知妇人。” “简亦,”花听打趣道,“简夫人可是打心底里的不喜欢我这位儿媳呀。” “没事,我喜欢就好。” 简夫人愤怒地拉着陈景之离开了,简茂生满脸堆笑地小跑回白起鸿的身旁,情绪不受任何影响地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到了晚上,简茂生带领几人去南京路上一家新开的日式料理店用餐,据说藤田正二是这家日式料理店的大股东,此刻就坐在他们的包厢隔壁品米酒。 包厢是用紫檀木隔开的,很小,却十分雅致,依稀能听见门外艺妓的弦乐声,木屐踢踢踏踏地踩着鼓点。包厢外响起日本女人轻言温声的话语,偏头后木门轻轻被保镖拉开。身着素锦花缎和服的女人端着餐盘,低头碎步踏进来,恭恭敬敬地跪在桌前,将刺身呈上,说了句“请用”,又温顺地退了下去。 自从穿越来了旧上海,花听很久没吃到一顿地道的日式料理了,待这位脸上盖着厚重粉质的日本女人一退下,花听便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伸向桌子中间的这盘新鲜刺身。 对面的简茂生一身的西装革履,油头紧贴头皮一丝不苟地向后梳,与一身中式亚麻色长袍马褂的白起鸿倒形成了鲜明对比。 包厢内的气氛显得格外的融洽,两人跪坐在这张低矮四方桌的两端,相谈间将花听与简亦的婚事敲定在了两个月后的新年夜。 花听夹着两片三文鱼的筷子在听到婚事被敲定的那一瞬仍是不受控地轻微颤了两下,三文鱼准确地掉落在眼前这碟芥末酱油的小盘子里,还溅了几滴乌黑的酱油渍在自己的手背上。 简亦及时地拿了纸巾替她擦拭。 却在她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那张帽檐下的清冷面孔。 心里突然有根古旧的弦腾地一下被蓦然地拨动,发出沉闷的低音。 陈树,我就要结婚了。 “近日好像分外活跃,一连击毙了几个新上任的日本要员。”简茂生皱着眉头,嗓音神秘道,“上次死的福田吉英,正是买你与蔡炳荣那批军火的政府内务处处长。” 花听一抬眼,简亦眉目冷静,一丝松动也没有,还抽空给她夹了块甜虾寿司。 “我听说了,”白起鸿冷笑道,“如今的军火生意也快没我的事了,那个年纪轻轻的黄毛小子有意将我踢出上海的军火贸易,”白起鸿不甚在意地抿了口杯中米酒,“这点利润我倒也不在乎,我现在就要看看,凭他这么个黄毛小子的能耐,怎的将这场军火交易继续做下去”白起鸿放下杯子,便又是一阵冷笑,“我看难” 简茂生却不这么认为,“陈树已经在这几个月里勾结了大量的政府要员,他比蔡炳荣这厮可要精明太多,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龙帮的势力以及人脉都在他的调控下日益扩大,如今想要弄倒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就看他能闯出个什么势头吧”白起鸿愤怒地捏紧了手中瓷杯,似要将它捏个粉碎。 他就是听不得别人好。 一顿饭吃得很慢,出了料理店已是月色沉沉,花听喝了些烧酒,一钻进车里便难耐地靠在了冰冰凉凉的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的光影走马灯似的变幻,刚刚转过一个拐角,街道上骤然冷清下来,似乎一瞬从繁华中坠落黑暗,让人很有些不适应。 她从前座后视镜里的一小片范围内看到一抹熟悉的深蓝色车身,即便是在幽暗冷清的街道上,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辆深蓝色的软顶轿车,似闲庭散步一般地在后头跟着。 既然要结婚了,是不是理应去告知一声顺便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花听为自己这番疯狂的念头而感到莫名的哭笑不得,就在下一个转角处,她喊了停车。 “花妹妹,去哪” 花听开了车门下去,一脚又将车门关上。 “你去哪里”简亦放了车窗,倒也没有要跟着下去的意思。 “同一位旧人说几句话。” 深蓝色软顶轿车在她眼前停下。 “那好,我在前面十字路口等你,”简亦只是淡淡扫了眼前方后视镜,“不要太久。” 陈树就坐在车的后排,车窗紧闭,他侧过脸去看她。 花听还是率性地一手拉开车门,猫了身子钻进去,身姿随意地像是本应坐这辆车子回家。 “陈树,我有话跟你说。”花听虽钻进了车后座,却是与他保持着一小段的距离。 “你说。”眼前这双眉目,似是带了点欣喜与期盼,在夜色中格外闪耀。 第五十六章 播报关注「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我就要结婚了”花听这句话说得响亮,令前方司机座位上的男子不由得背脊一怔。 陈树却是不言语,清寒冷冽的琥珀色双眸比起之前要更加的深邃,仿佛在探究着什么,花听定了定神,回了一个得体的浅笑,自然地调转了目光,又重复了一遍道,“我要结婚了。” “结婚”陈树眼底一丝阴鸷掠过,“和谁” “你说呢”平静的表面下,花听的心跳速度骤然加快,她几乎听到了擂鼓一般的“咚咚”声。 陈树笑了笑,却是皮肉不动,“是真心” “如假包换的真心” 车子就停在街道转角处,司机识趣地下了车。 狭小的车厢内,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花听的五官清晰可见,他甚至看到了那一根根的睫毛,浓密而纤长,将那眸子勾勒出别样的韵味。他清楚知道,这双眸子染了情意的时候有多美,因为他曾感受过,只可惜,一旦情意不在,这双眸子有多残忍冷漠他更是刻骨铭心。 “我不信。”他说。 “由不得你不信,”花听脸上笑意轻快,“要不要到时候来参加我的婚礼呢” 陈树的心脏几不可觉地抽搐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花听,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声音里似灌了铅般沉重,“我所做的这个决定,真的就这么不值得被原谅” “原谅哈”花听的这一声冷笑倒是与白起鸿有了八分的相似,“我知道蔡炳荣为非作歹,作奸犯科,手握天大的军火买卖,却万万料不到,在这样一个国破山河碎的时候,你比他更加的心狠手辣,你还为这许许多多的人的国破家亡,狠狠地推了一把” “我卖的是军火。”极度地隐忍克制。 “也是千千万万人的国家。”花听吐出了自己后知后觉的一个事实,“同你谈军火买卖的不就是日本人么,你和蔡炳荣、白起鸿根本就没有区别,因为你们都是在卖国。” 车内很静,花听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地敲打在他的心口上。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花听的声音低了下去,低得几乎要沉到胸口里去,“你不仅卖国,还卖人。” 陈树第一次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脑子里像悬了一口古旧的铜钟,发出嗡嗡的回响。 “你亲手把蔡炳荣推到了白起鸿的枪口下。” 花听深锁的眉头第一次让他感到心凉,他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眼神透亮的女孩,就快要不属于他了。 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握住了花听垂在腿上的一双冰凉的手,将她紧紧地握于自己手心,“自我十岁跟了蔡先生开始,一路摸爬滚打至今,你口中的国家都不曾善待过我,而你心里所想的国家荣辱民族大义,那是高傲的人才有资格说的话,对我而言,太奢侈了,我只要自己活着,好好地活着,并且还要力量强大到足以保护我爱的人,和我一起活着” 花听手心一紧,她侧头凝住他。 她不知道在陈树这副包装精美又强势的外表下有着多少腐朽不堪的经历,令如今的他变得麻木,悲凉,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抱歉,我真的理解不了。”花听转开视线,微微眯了眼眸看前路的风景。 前路很暗,暗得仿佛看不见尽头。 而手心里这团炙热如火的温度,却是扎扎实实地直击她的心脏。 “花听,重新回到我身边。”陈树一口气堵在胸口,肺有膨胀爆炸的趋势,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身体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不受控地颤抖起来,“你怎么这么会撒谎你根本一点也不喜欢简亦。” 花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这般绝情,“我现在喜欢了,”她神情傲然,那眼神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因为他比你有良心。” 可能是夜色太深,那点光亮莫名吸引着飞蛾扑火,也可能是秋寒太浓,他本能地想要找发光体取暖,他将花听的手用力一拉,在她的身子倾于自己之前,低下头,狠狠吻住了这双倔强的嘴。 他感受到她靠近来时若隐若现的清香,发丝轻抚在他面颊上的触感,他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对于他的吻,花听极度地不配合。 他甚至撬不开她的贝齿。 而她嘴唇上残留着点点米酒的清味,竟是香艳又旖旎。 重度干扰着他的思绪。 花听像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待在他的怀中,只是隐约可见两撮浓密的睫毛因思绪的杂乱而微微颤动,脸上神情却是漠然而严肃的。 即使有再多的不舍,陈树还是放开了她。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没有用的陈树,”即使是被强吻过后,花听依然能够从容地向他扯出一朵大方得体的笑容来,“你已经不是我之前喜欢的那个陈树了。” 这句话掐住了他的软肋,陈树脸色淡了淡,“怎么样才可以原谅我” “原谅”她从口中轻吐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在狭小的车厢内流淌,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些许暧昧的氛围,但花听的眼神,已不再是当初的那番含情脉脉。 “我说过了,无法原谅。”字句冰冷如霜剑。 割进他的五脏六腑。 “好,你就算是对我无法原谅,可为什么一定要嫁给简亦”陈树的声线失去了往日的平稳,而是夹带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因为我喜欢他。” 陈树的心脏骤然收紧,眼前这个女孩,她平静时的清澈,愤怒时的火焰,嘲讽时的傲然,微笑时的暖意,竟还是令他如此喜欢。 可是,他却正在失去她。 “我不信。” 面对这张冷眉冰目的脸,花听叹了口气。 “其实你不必在意的陈树,我们就当好聚好散。”许是气氛过于沉重,花听甩了甩手佯装潇洒,也算是一番安慰,右手及时地握住了车门把。 “怎么好聚好散”陈树却是抓着她的另一只手不肯放。 “你堂堂一个龙帮大佬,岂能被儿女情长困住” 陈树眼中的火焰渐灭,竟透出几分悲凉与孤傲。 眼前这个年仅26岁的龙帮头目,是真的在害怕失去她么 可是,为什么一个心思如此脆弱的男人,却在某些时刻,手起刀落死神般干脆。 “陈树,我应该是你的初恋吧”花听偏头问他。 陈树却是一愣。 “应该是的吧”她笑意聪慧,“谁没有个初恋呢刻骨铭心也好,云淡风轻也好,在我们那个年代,初恋已经越来越失去了被回忆的价值了,风一吹就忘了。” 陈树的表情却是一知半解。 花听这是在安慰他 “所以,能忘就忘了吧,我指不定哪天就消失了。”花听睫毛扑扇了两下,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陈树试着从刚才的混乱状态中冷静下来。 “消失” “嗯,”花听笑意清浅,“我指不定哪天就穿回去了,所以30年代的你们无论是选择走怎样的一条路哪怕是黑暗到底也都与我无关,历史也应该按照他原本的轨迹走,我这个人又一向爱管闲事,这次管得也有些宽了,哈哈” 最后的笑声显得尴尬又突兀。 陈树却是依然不解地盯着她。 “照理来说,我在30年代的旧上海是不应该有什么感情羁绊,所以我跟你的这段插曲纯属意外,在不在一起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我无论是跟你一起了,还是分开,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21世纪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花听。” “日后你就知道了。”趁他恍惚间,花听抽回了自己这只仍被他握于掌心的手,开了车门往下跳。 “婚礼要不要来参加,你随意。” 扬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一脚将他车门踹上。 车外夜色如墨,明月如霜,车窗内的陈树一脸的恍惚与寂然。 花听再次扬手做了个道别的姿势,微笑转身。 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头若有似无地撩拨她,压着她,令她喘不上气来。 掌心里留有的余温,以及那张月色下的笑脸,分明在她心中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平的悸动。 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五十七章 1933年农历新年的这一天,花听与简亦的婚礼如期举行。 这场婚礼的流程繁复而奢华,分为上下两个场,上半场为西式,下半场则是中式。 上半场的基督教堂式婚礼在下午的3时零3分钟举行,花听身披雪白婚纱,头戴银色花冠,手捧鲜红玫瑰;简亦则是一贯的西装礼服黑领结,与他往日的装扮并无二致,早就说了他每天穿得跟个新郎官儿似的,将新娘迎进缀满了各色鲜花的小轿车后,便一路直达目的地。俩人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女方手挽男方的左臂,迈着相同的步伐,缓缓步入了婚礼的殿堂。 这场西式婚礼在基督教神父的主持下慢慢地步入了阶段,两人开始宣读誓词,交换戒指。 “我简亦愿意遵从上帝的遵旨,娶你白花听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或是健康疾病,我都将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地敬爱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地应许你,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 简亦眉目清朗,笑意诚恳,将一枚接近20克拉的钻戒戴于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我白花听愿意遵从上帝的遵旨,嫁简亦为妻。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或是健康疾病,我都将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地敬爱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地应许你,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 背完誓词,竟感到一丝如释重负,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思绪。 礼堂内宾客满座,却是没有他的身影。 下半场中式婚礼,礼堂设在年福大饭店的二楼舞厅,参加人员竟达两千多人次。 来宾有日本总领事、美国总领事、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以及司法院院长等等等等,不是高官巨贾就是富商名流,总之,都是一些花听最不想要看到的人,即便是在这场热闹欢庆的新年夜婚礼当中,花听还是止不住地想翻白眼。 乐队演奏的是德尔松结婚进行曲,简亦身穿青色大礼服,胸悬彩花,由三位男傧相陪同走出。 花听则是挽着白起鸿的手臂,身前站着四位与她毫不相识的女傧相。 换做是21世纪,谁会选几个与自己完全不搭噶的女人来做伴娘这不是可笑么奈何花听性子放荡不羁,在旧上海也没有什么女性闺蜜,连与她只有过两面之缘且还是情敌的陈景之都能被搪塞进女傧相的队伍里,这不是可笑是什么 花听忍不住又想翻白眼。 她身穿艳红色旗袍,白色乔其纱用一小枝橙黄色的花别着,斜披在肩上,头戴一个花蕾珠宝编成的小花冠,手里捧着粉红与雪白相间的玫瑰花,又是过着一番相同的流程。 主持人宣读证婚书,接着由证婚人、主婚人、结婚人依次用章,新郎新娘相对一鞠躬,再向证婚人、主婚人及来宾各鞠一躬,婚礼算是在乐曲中顺利完成。 整个过程中,简亦精神饱满,目若悬珠,嘴角无时无刻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而花听则是机械地跟着婚礼流程走,目光懒散,笑容随意,就连鞠躬都有些懒得弯下身子;特别是在对上简夫人的一双嫌弃而又充满了厌恶的眼眸,她更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致来。 喝完交杯酒,花听懒散地将视线一甩,不经意间扫到大厅角落里一道孤傲而又落寞的身影。 顶上耀眼的白炽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原本就白的脸庞仿佛被灯光穿透了似的,几近透明,青白的血管隐约可见,他双唇微翕,目光疏松,在花听的印象中,陈树从来都是冷静自制的,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脆弱。只是一刹那,她的心脏仿佛被人用手反复地捏着,几乎疼得说不出话来。 也是说来奇怪,她和陈树本就没有许下过任何的海誓诺言,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怎会教人如此难受 “花妹妹,又看什么看愣住了” 简亦的拥抱宽厚而温暖,却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忽然之间清醒了过来,“看帅哥。” 再回过头时,那人的身影已不在。 婚礼落下帷幕,竟又是一年过去。 两人的新房自然是在徐汇区法租界内的一幢欧式花园别墅,虽说“法租界”与“花园别墅”这两个华丽词汇是旧上海有钱人家的象征,却在花听眼中看来毫无新意。 白木栅栏,青草绿坪,尖耸的褐红色屋顶,挑高的门厅与铸铝庭院大门,虽充满了异国情调,却是与白公馆大抵相同,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室内还好,没有白公馆那般老派;花听一屁股坐在了客厅一张原木制成的沙发椅上,触感细腻的真皮用铜质的铆钉包裹在椅面上,漆成黑色的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着粗大的水管和排风口,显得这座大宅分外的古朴与厚重,到了下面却又画风陡然一变,欧式小吊灯上的水晶坠子反射着微光,让这份古朴平添了几分婉约,倒是有些中西结合的味道。 “接下来,睡觉的问题必须要说清楚。” 花听懒散地斜靠在这张舒适的沙发椅上,身子累到不行。 8小时之内举行两场婚礼,亏白起鸿想的出来 简亦却是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先上楼看看房间。” 她只好闭着眼,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被拖着步子往上爬。 想不到一派洋式的房间里头竟处处是古董,这一个青花瓷那一个紫砂壶,就连桌布都是上好的杭州绸缎,绣着鸳鸯花案,倒真的是显得这座大宅不伦不类,中西交错,甚是滑稽。 花听身子一仰,躺在身后这张占了房间大半空间的大床上,床垫柔软适中,锦被触感丝滑柔软,当下闭了眼睛惬意道:“这床好,这间房我要了,”又忽地睁开一只眼来看床沿一侧的简亦道,“你要么打地铺,要么随便选间客房睡了算了。” 简亦眼角弯了起来,“我怎么可能睡客房。”说完一个翻身侧躺在花听身旁,嬉笑着打量她。 花听霍地翻身坐起,“简亦,我们可是事先说好” “看把你吓得,”同样是忙活了一整天,简亦的笑容却还是透着股神清气爽的劲儿,“我又没说要跟你睡。” “那就赶紧下去。” “我宁愿打地铺也不要睡客房。”笑里带出些许的孩子气。 “那你就赶紧给自己铺床吧,老子要睡了。”花听眼皮沉重,在上半场婚礼结束的时候她就有股想闷头大睡的冲动了。 “不要这么着急,跟我说说明天想去哪玩” “哈你当这是我那个年代呐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年代的婚礼还没有流行起度蜜月吧” 又是年代简亦睁开眼,抬手勾了勾她衣角,“什么这个年代那个年代的,你有时候说话我真的有些听不懂。” 想到那个年代,花听情绪一高,笑了起来道:“我那个年代,基本上都流行婚后度蜜月,时间地点由自己来定,想去哪玩去哪玩,要么就是旅行结婚,总之花样各种多。” “是吗那我们也来个度蜜月玩玩” “没兴趣,”花听一秒变脸,捂嘴打了声哈欠道,“我明天还要去赌场,你退下吧,朕要休息了。” 简亦果然听话地搬了被褥在她床边的右侧地板上打起了地铺。 睡觉习惯倒是不错,不打呼,也不怎么翻身。 一夜平静安然地度过。 第二天起床,简亦竟已做好了一锅土鸡粥与两三样小食,并摆好餐具,穿戴整齐地坐在一楼的餐桌旁看报纸;花听从二楼这个角度望下去,简亦还颇有股这屋男主人的气势。 冲着那香味,花听就连下楼的脚步声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简亦听闻抬起头,大早上的便给了她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花妹妹,新年第一天,给你尝尝我的厨艺。” 厨艺好像是有那么两下子,土鸡粥是用砂罐现熬的,应该是花了不少的时间。 “闻气味就知道味道不错。” “好鼻子”简亦亲手给她盛了一碗,并体贴地用勺子在上头转了两圈散了散热气,又突然想到似的问道,“吃不吃姜丝”在得到花听否定的回答后,便又从粥内把姜丝给挑了出来,这才把粥递给了她,“赶紧尝尝。” 盯着简亦手边的姜丝片刻,花听的鼻子突然就有些酸涩,他的此番动作令她想起了以往给她挑姜丝的白爸爸。 “发什么愣” 花听一下吞了三口下肚,竟是停不下来。 “手艺不错。” 才短短一分钟,便将碗里的土鸡粥给吞了个精光。 简亦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忽然抬手,指尖从她的鼻尖轻轻掠过。 “你干嘛” 还没等花听怒斥,他便淡淡笑道,“沾上粥了。” 第五十八章 对于拉斯维拉赌场的运作,花听学得很快,上手也快,不仅生意上的手腕学得十足,就连白起鸿的精明果断与雷厉风行的处事态度似乎也有所涉猎。 白起鸿坐在白公馆的一楼大厅内每每听着赌场经理阿尧的汇报,想起花听那股似他七分的倔脾气,总是眯缝着一双精锐的眼眸,面带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任性狂妄又爱撒野的女儿似乎在这一年里懂事了不少啊 而白夫人却是日益伤感了起来,说是自女儿出嫁以后,整个白公馆内的气氛便显得过于寂寥又空荡;有些时候,她明知道白起鸿去了百乐门找那个女人,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夜里独守空房与咖啡相伴的次数屡屡增多,真的是连一个能陪她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起鸿的性子白夫人是知道的,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你越是拒绝他,他便越上心,尤其是对待感情。 所以,即便是赵一然的道歉跟拒绝,都不能抚平她内心的慌动。 花听此刻坐在金碧辉煌的赌场大厅内同陆锦年还有几位上海滩法租界内小有名气的中年大亨玩着赌桌上的推牌九。 大厅内烟味有些重,她将胳膊搭在椅背上,拇指揉按着太阳穴,过长的刘海扫过微闭的双眸,出牌间又是一番在她意料之内的顺利。 她裹着一件长款的羊绒大衣,精良的裁剪裹着她瘦削的肩膀,纤细的腰身,翘着的二郎腿上瞪了一双黑色的羊皮短靴,潇洒中竟透出了一丝奇异的风流;刚踏进赌场大门的藤田正二当下便被她吸去了目光。 他来得有些迟,牌桌上有人特意为他让出了位置,他慢悠悠地坐下,夹着一根深褐色的雪茄手顶了顶头上的军帽,再将手边牌九一翻,抬起头,装模作样地打量了花听一番,眼神在她的胸部位置扫了几个来回,轻笑道:“白小姐,哦不,简夫人,请出牌。” 花听挑眉看了他一眼,自他坐下开始,烟味便更浓重了一些,她食指弯曲抵住了鼻尖。 藤田正二对她的反应似乎感到有趣,便又从口中徐徐吐出一团烟雾,开口间语气自带一股孤高的狂妄:“请出牌,简夫人。” 花听觉得鼻子有些痒,皱眉揉了一揉,又轻轻打了个喷嚏,一出牌便是将他赢了个彻底。 看着对面这张被雾气包裹着的面孔,花听暗暗想道,这下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烟你继续抽着看你能抽到几时,老子便赢你到几时 一个小时下来,果然是将藤田正二胸前的筹码给赢了个精光。 他倒也不生气,尽管一直输牌,眉眼间却没有半分输牌的浮躁和怒气,只是一双色眯眯的眼眸在打量着花听的同时还带了几分由衷的赞赏。 “还要继续么”花听悠悠然开口道。 此时身后的经理阿尧微微地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花听便起身裹了裹身上大衣,“有事先失陪了。”抬脚朝厅门外走去。 厅外停着一辆白公馆的黑色轿车,车内白夫人摇下车窗,向她招了招手,嘴边笑容寂寥而惆怅,一眼便被她看出了些许端倪。 “怎么啦心情不好”花听猫身钻进车子后座,将外套随手一脱。 “闷得慌,”看到花听,白夫人的笑眼中便盖了一层暖意,“知道你在赌场,就来这找你了,想和你说说话。”白夫人拉了她的手放自己的掌心内,“简亦待你怎么样”说着捏了捏她手心上微微凸起的一坨小肉,便替她回答了,“看来不错,吃胖了。” 这点花听倒是回答得不假:“简亦待我很好,还会下厨呢”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白夫人微微皱了皱眉,“据说简夫人不大喜欢你,你嫁过去之后,她没有为难你吧” “我跟她连面都鲜少碰上,她能怎么为难我,再说了,以我的个性她能欺负的了我吗”花听说完笑笑,倾了身子朝前头的司机喊了句,“前面左转,去百乐门。” “花听,去百乐门做什么” “你不正想去么”花听歪了歪脖子,眼神儿一闪,“我还不知道你呀” 三月中旬,新年的气氛还未完全散去,百乐门外张灯结彩,霓虹闪烁,布置一新的外观更加的富丽堂皇,气派宏伟。往日门前成堆的黄包车被清了干净,百乐门大门外,孩童们闹哄哄地争相抢着管事派送的西洋奶油蛋糕。 厅内轻歌曼舞,暖气烧得十足,洋钟刚敲了三下,舞台灯光便骤然暗了下来,席间静默,四周响起流水般的钢琴声,忽然在黑暗中下了一束冷调的追光,赵一然站在舞台中央,顾盼生辉。 趁着黑暗,花听拉着白夫人走到一处角落坐下,稍一偏眸,便看到了蔡炳荣的座位上依然坐着那位神情冷峻却又参着些许温情暖意的男人。 他果然是一得空便来了百乐门,白夫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在亲眼见证之后瞬间黯淡下了一双温柔的眼眸。 听席间几位男士的耳语交谈,今天好像是赵一然的生日,所以百乐门的几位股东们特意将今日的舞厅气氛安排得浪漫温情而神秘,也将多余出来的西式糕点热情地派发给百乐门外的一些贫困孩童。 因为赵一然的生日,今晚的百乐门洋溢在一派和谐安乐的氛围当中。 席间各路名流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间赵一然的生辰仿佛成了一件盛事;能在乱世之中把生辰办得如此嚣张而热闹,可见赵一然在百乐门的地位有着令人不容小觑的重要性。 赵一然此刻唱的是白起鸿最喜欢的一段长生殿里的“庄生蝶”,唱词里头讲的是杨玉环命丧马嵬坡后,冷骨重生,魂游重游,忆旧还寻陶令盟的故事。如今念来,竟然字字句句皆是今夕何夕,庄生晓梦的感慨。 一曲毕,灯光再度亮起,白起鸿第一个拍手叫好。 “感谢在场所有人来参加我今日的生日晚宴”赵一然的声音从话筒内轻飘飘地荡出。 花听心中一声“咯噔”,她突然回想起她的太爷爷在每年的3月14号也就是后来的白色情人节都会带着太姥姥的旗袍去淮海路上的一间百年老字号茶楼为她庆生。 而赵一然的生日,也恰巧在今年的3月14号。 可是她的太姥姥不姓赵,她的太爷爷也不姓检,事情却每每这么巧,你说,这是不是在讽刺她来了旧上海这么久,连关于太爷爷的任何蛛丝马迹都寻不到,更别说是回去了。 没等赵一然下台,舞厅灯光忽然熄灭。 台下众人纷纷猜测,现场的气氛究竟是今日主角特意安排的一场惊喜呢还是该唱生日快乐歌的时候 一束冷调追光便再度垂落下来,不过这次垂落的地点不是舞台,而是舞厅中央的位置,不偏不倚打照在一身素色长袍的白起鸿身上。而这个时候,灯光师又默契地将另一束冷光打照在依旧站在舞台上的赵一然的头上。 赵一然神色讶然,显然这番情调不是她的设计,而是舞台下的那个男人。 他单膝下跪,手中捧着一盒包装精美的方形礼盒,花听便猜到他下一秒要干嘛了。 白起鸿右手将礼盒盖子微微打开,隐约可见礼盒中心的那枚钻石戒指在头顶这束冷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其克拉量绝不亚于花听无名指上戴的这颗。 “一然,嫁给我。”他说。 白夫人浑身一个冷颤,“啪”的一声,酒杯掉落在地,碎了。 花听失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居然还想搞一出浪漫求婚他究竟是有没有将白夫人放眼里 第五十九章 在民国时期,移情别恋还没有涉及到道德范畴,几千年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沿袭下来,妻妾成群都不是问题,何况喜新厌旧。文明的进程总要一步步走过来,那一阶段基本可以理解为承前启后的过度时期。那些才高八斗的男子们,站在这个颇具历史意义的门槛上,情感经历就有几分尴尬了。 更何况是白起鸿。 百乐门舞厅内静得出奇。 因求婚者是白起鸿,席间众人不敢发出半点的起哄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台上的赵一然目露尴尬,嘴角却依旧保持着一个大方得体的笑容。 白起鸿跪在这束光圈中,面容诚恳,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眸深处竟也燃起了极度罕见的温柔度数;他像个初遇心上人的年轻小伙,在说出“嫁给我”这三个简短有力而又带着微妙含义的字眼时,句尾落音处竟开始微微地打颤,泄露了他自信外表下的紧张。 杀人不眨眼的上海滩头号大亨,居然也会紧张 不过这好像是他在面对赵一然时经常会犯的傻状。 所有人屏息等待赵一然的回复,只有白夫人抓着花听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反而清晰可见,以花听对赵一然的了解程度,她绝对会说出“抱歉,白先生。”这样的话来,果不其然,舞台上的赵一然一字不差地将她心中所想给表达了出来。 在场人倒抽一口冷气 白起鸿被拒,简直可以说是上海一大奇闻 白起鸿尴尬地跪在这束光圈中,眸光沉静而浅薄,又像是在极力隐藏着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身旁白夫人用力地抿了抿双唇,花听敏感地在她平易近人的温柔里看出了如影随形的落寞与疲惫。 舞厅内静得出奇。 花听看着这张失落而又惆怅的面孔,伸手安慰地握了握这双冰冷而又骨节分明的手。 白夫人回过头,却是安抚性地一笑,拍拍花听的手背,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淡然,“只要起鸿知道身边还有一个我。就足够了。”她的话语虔诚又美好,直白坦荡,半点不矫情。 大厅内灯光恢复,白起鸿也回到了自己的贵宾座上。目光却依然流连在赵一然的一颦一笑间无法自拔。 他仍不死心,对已经走下舞台的赵一然缓缓地伸出右手,做了个邀舞的姿势。 赵一然迟疑,他便说:“既然求婚被拒,就陪我跳支舞吧。” 她才应下。 赵一然一袭枚红色的拖地鱼尾裙。姣好的身段和美艳的面庞似一尊雕刻出的琉璃像。她今日的跟鞋不算太高,又加上白起鸿穿着一双平底布鞋,此刻她的头顶刚好到白起鸿的眉头位置,倒显得白起鸿的气势矮了一截。 曲调旖旎,舞步款款,笙笙摇摆中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浪漫的绮思,赵一然将手礼貌地搭在他的肩上,抬头并不看他;白起鸿虽然一手搂着她的腰,同她在舞池中舒缓地跳舞,却也从她身上感觉出一番陌生的疏离感。 他知道。她并不在享受这段舞步。 在舞曲没有结束之前,白夫人始终没有抬头,而是将视线投在桌上的几只矮脚杯上发呆。 花听也有些自责,早知道白起鸿会来这么一出就不应该带白夫人来百乐门,这下子回去,白夫人又将失落好一阵子了吧。 “要不我们走吧,吃夜宵去”花听提议道。 白夫人却答:“再坐会儿吧。”终究是想留下来看看接下来的白起鸿与赵一然究竟会怎样。 花听视线一转,偶然扫过厅门一侧一个身姿挺拔的侧影,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陈树同一位模样看似日本人的中年男子坐在厅门一侧的雅座上聊着天。 他其实一早就看到了她。所以在她视线扫过来的同时,并不意外地与她对上。 他唇红肤白脸清瘦,气质温雅,一件深蓝色山羊绒毛衣搭配黑色质感长款大衣。发式蓬松柔软,眸色浅咖,整个气质给人的感觉就是贵气而不失质朴,时髦而不张扬,放在人群中绝对是扎眼的一货。 不过,光有张帅脸有屁用“道不同不相为谋”怕是情侣之间最悲哀的状态吧 花听迅速地收回视线。脑海中竟毫不应景地蹦出了一锅土鸡粥。 想不到穿越来旧上海才短短两年的时间,她已嫁作人妇,这要是被她的白爸爸给知道了,都不知会做何反应 白起鸿与赵一然跳完这支舞,也算是顺利缓解了一丝尴尬,他潇洒地同赵一然道了声别,随手拿起几上的一顶灰色毡帽戴上,脚步便朝着白夫人的方向走了去。 原来白起鸿一早就发现了她。 “走吧。”他温柔地拉起白夫人还有些发颤的右手,视线落在了花听的脸上,“你也好早些回去了,都结了婚的人了,以后少来这种地方。” 花听的视线绕过他,与他身后的赵一然巧然地对上,“知道了,等下就回去。” 白起鸿倒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管着她,只是稍微又提点了几句便拉着白夫人的手走出了百乐门大厅。 刚还在舞厅中央向另外一个女人求婚,这会儿又拉着自己的夫人潇潇洒洒地走出百乐门,他是来搞笑的么花听仿佛可以猜到明日的报纸头条版块又将不失一番精彩的内容 赵一然端着酒杯在原先白夫人的位子上坐下,她并没有花听预期地那般会说出几句如同“新婚快乐”这样的话来,而是出人意料的:“你怎么会嫁给那位上海政府总处长的儿子” “呃”居然答不上来。 “陈树呢”赵一然撇了眼厅门一侧的雅座位置,陈树刚好挪开了视线,“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我真的不信。” 花听竟是笑笑,淡眉淡目的也让人看不出个喜怒来。 “你和陈树不是一直在一起的么”这一刻的赵一然倒也变得不大确定起来,尾音落得很轻,微微带着上扬的语调。 “他现在不是很好么”花听面色沉沉淡淡的,平静地往厅门一侧的方向扫了眼。 “是你爹要你嫁给简家大少的吧”赵一然也实在想不出比这更适合花听的理由了。 想不到花听一口否认:“是我自己要嫁给他。” “可你跟陈树”赵一然惊讶得连杯中液体都停止了晃动。 “一然姐,有些事和有些人并非我们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简单,陈树刚好给我上了这么一课。”花听微收着眼睑,面色平静,下一秒便转移了话题,“一然姐,我有事要跟你说。” “怎么了” “检督查最近还好吧” 赵一然捋了捋额前发丝,朝她点点头道,“还好,怎么了” “你刚拒绝了白起鸿,我预感他会”花听回想起白起鸿从光圈中站起来的那一刻,从他眼底闪过的一抹阴森肃杀而浸盛的寒气,着实令人心颤,“我的预感一向很准,一然姐。” 赵一然神情一滞。 “务必要让检督查小心一些。” 赵一然放下手中酒杯,神色有些慌乱地站起来道,“花听,谢谢你提醒我,我刚也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平静得不像话,”赵一然说着便要告辞,脚步朝向后台的方向去,不过两秒又回头道,“对了,我和世杰也准备结婚了,下个月。” “哈”真真实实的一道喜讯。 “到时候来喝喜酒,你,”她笑意嫣然,“还有陈树。” 花听一怔。 第六十章 萨克斯舞曲旖旎奏响,一楼舞台上依旧繁花似锦,舞女已然风情万种地开唱,然而场内大部分的达官贵人都是一脸的兴致索然,喝完桌上的威士忌便悻悻地离开了。 今天是赵一然的生日,然而她却早早地离了场,刚还洋溢在浪漫氛围当中的百乐门大厅才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便又归到原先轻歌曼舞的模式当中。 原本想上台过把嗓瘾的花听见台上舞女那番卖力的狠劲儿根本没有要下场的意思,便也打消了念头准备回去,不料一个深沉而极具磁性魅力的嗓音自她头顶上方响起:“能邀白小哦不,是简夫人。” 花听抬起头,陈树就站在她位子的右前方,并伸出一只手来做了个邀舞姿势,“能请简夫人跳支舞么”脸上笑意不明,眼里的温情暖意也是晦暗不明的。 花听只斜斜瞟了一眼,嘴角笑意清浅,微眯的眼眸里头一汪秋水似搅了一搅:“你也说了我是简夫人,还邀我跳舞,恐怕有些不妥吧” “跳个舞而已,”陈树脸上的笑意带着几分罕见的侵略性,他微微弯着身子,左手背在腰后,右手伸展在半空,掌心朝上,一派专业的邀舞姿势,“倘若简夫人不介意的话。”眼神分分钟保持着一番礼貌而又不失距离的绅士态度。 花听的手指轻轻地叩在桌面上,眉头一动:“如果我说介意呢” 陈树不言语,却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站在原地。 “我虽然介意,不过”花听嘴角含笑,拨了拨额前刘海站起来道,“我也很好奇,想看看你现在的舞步练得够不够专业。”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陈树掌心颤动,一如他每次握住她的手,自觉心中悸动,却又不能自主。 花听手臂在空中滑出一道骄矜的弧度,架在他的身上。表情大方而不尴尬。 陈树顺势搂过她的腰,一手把住她的五指,却在触碰到她无名指间的那枚硬物时垂下了眼眸。 花听眼角的张扬笑意同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样染着夺目而刺骨的风华,并残酷地映刻在这双琥珀色的眸底深处。令他纵然有着一池的柔情蜜语却是无处倾泻。 “舞跳得不错啊陈帮主,没少去这类风月场所吧”花听语中带刺,竟是半分醋意的味道都没有。 陈树见她的模样,微微低头,看进她的眼里。学着她的样子狭长了眼角笑:“是不少。” “哦,”花听垂下眼眸遮住了一瞬的神色,只嘴角留了一抹隐秘的笑,“你果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咬了咬下唇,扶在她腰间的手缓慢轻柔地勾了一个圆圈,痒意便从后腰直探到了她的骨子里头,酥酥麻麻,勾魂蚀骨。 花听随着他的动作偏了偏头,再抬头时嘴角掩不住玩味的笑,“这招又是从哪学的” 陈树抿了抿嘴。语气幽幽道:“随意一个动作罢了。” 花听撩着眼皮斜了他一眼,正想说些什么,笑意却凝在嘴边,视线擦过他的耳畔,定在了他身后雅座上的一位日本人身上,“据说最近你收买了不少的政府高官,看来不假呀。” 陈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撇了一眼,低低应了声:“嗯。” 松本江口,日本特高课的课长,也是简亦的下一任目标。 “别人都说你比蔡炳荣聪明。”花听跟着舞曲倾身一探,将头轻轻靠到陈树的耳边,吐气如兰的声调似乎情人间的低语,话语却无关风月。“在我看来,你何止是比他聪明” “别说了,花听,”陈树低下头,方才同日本人应酬时的那股自信嚣张的气焰一下全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知道就好。”花听手在他肩上一搭。脚尖一退,又舞回到最初的距离,“舞跳得不错,领教了。”不留痕迹地将手抽回。 陈树手心一空,眉眼间也带了点怅然若失的味道。 “我要走了,不打扰你应酬了。”花听说罢回到原先的位子上,取了椅背上挂的羊绒外套,朝他扬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舞曲刚好结束,人群各自散开,花听脚步不做任何留恋地从他身旁掠过,裙角翻飞,丝绸的裙摆华丽地从他墨色的裤装上拂过,肆意又张扬。 再回头时,他已然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中,举杯同旁人畅饮,神情似乎比以前更加的淡然,嘴角也噙了似若有似无的官场式笑意。 花听将视线收回,不动声色地踏入到漆黑的夜色当中。 每个人都似在刀尖上讨生活,谁都无法预测下一秒自己是生是死,是贫是富,这些道理她都懂,可对于陈树,她就是无法原谅。 回家的时候已经夜里11点多了,大厅里头却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花听下意识地捂嘴打了声哈欠,发现简亦正坐在客厅的原木椅上一脸精神焕发的模样,不由好奇问道:“你不睡那我先睡了。” “花妹妹,我可要不开心了。”简亦站起来,眼里透出些许的小不爽。 “怎么” “舞跳得很开心么”他从一旁的酒柜里拎出俩酒杯,并开了瓶红酒,满上杯子,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哈你怎么知道”花听将酒杯接过,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眼线广。”简亦来到她身后,用手肘抵着她的背部将她轻轻推着向前走,“亏我还做了三菜一汤等你回来吃饭,怎么说也要意思一下吧” 花听往餐桌上撇了眼,果然是三菜一汤,有她喜欢的清炒山药,还有江苏无锡一带的名菜糖醋排骨,她上次只是无意间提了下,想不到他就记住了 “我刚热过。”简亦将她肩膀用力往下一按。 花听顺势坐了下来。 “我也正好饿了,”她不紧不慢地卷起了袖子,接过简亦递的筷子,不忘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家做起了无敌小厨男呀” 简亦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还不是因为你爱吃”顺便给她盛了碗汤。 “对了,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百乐门的么”糖醋排骨的酱汁滴溜在她的唇线以外。 “我去那干嘛”简亦伸手用食指替她轻轻抹去。 “松本江口在那。”花听不大自在地偏了偏脑袋。 两个人的相处状态,要么坦然要么亲密,介于两者之间最为尴尬。尤其是这种尴尬对于简亦来说还掺入了些许擦枪走火的暧昧,不提早避免,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你不是跳舞跳得挺投入的么,怎么会管起松本江口来” 花听翻了个白眼,怎么感觉像是在给自己挖坑。 “什么时候动手”她将最后一块排骨放入口中。 “就在饭后。” 第六十一章 12点的钟声敲响,两人重新回到了拉斯维拉赌场内。 花听一眼便看到了大厅中央的那张绿底长条赌桌上的松本江口,他胸前筹码如山,却是每回推码谨慎,尽管手中捏着一把好牌,也顶多再押一捆20枚筹码,丝毫不敢多放。 瞧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花听觉得好笑,便上前准备会一会他。 “白小姐。”有人为她特意让出了座位,就在松本江口的对面。 牌面胶着,气氛沉沉,花听一上场,便将气氛带来了些许的轻快及随意,她同样是那句话“输了算我,赢了算你”,一抬眼,对上松本江口一脸的神情凝重。 谁都知道白小姐打牌气势豪迈,一次不是全押就是半押,因考虑到对面胆小如鼠的松本江口,花听这次特意只推了一半的筹码上去,不料松本江口还是一脸的犹豫不决。 周围的静默变作了窃窃私语,似一些隐秘的笑话在生根发芽,松本江口自知颜面挂不住,却又盯着桌前筹码下不去手,周围的私语声便更大了;花听朝他挑一挑眉,一派挑衅地邀约;松本江口的手指不由得跟着微微一颤,一不小心将胸前筹码给推了一半出去。 花听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这件深蓝色西装的左胸口袋位置。 松本江口刚在百乐门同藤田正二碰过面,此刻他这件西装左侧口袋里头有她想要的东西,也是简亦选在这个时间动手的原因。 对面的松本正二小心翼翼地翻开手里的骨牌,他是个丝毫不懂得伪装的男人,花听从他上挑的眉梢就可看出他手里的牌不是丁三就是二四,配她手里的“么二”刚好可以凑个至尊宝。 一副推牌九的骨牌才32张,比起一百多张一副的麻将来得要简单的多,所以花听早在射击俱乐部的时候便学会了推算技巧;一副骨牌里有11种牌面是成对的,共22只,再加上其余10种单张的牌面,正好32张。她根据牌面上已经出示的牌张点数,推算出松本江口手中的这副牌,刚好够吃她。 松本江口的眼神半掺欢喜半掺担忧地往花听手中的骨牌上瞄了几个来回,可见他对于自己手中这副牌并没有完全的信心。 花听明知自己毫无胜算。却是慵懒地靠着身后的丝绒椅背,微微翘了翘二郎腿,悠闲自在地等他翻牌。 她懂牌与唱戏并无二致,唱念做打,输赢在心。讲究的是不怯场的气派,所以她从坐下那一刻开始,便赢了这场气势。 对面的松本江口明明手握天大的好牌,却是汗如雨下,见花听一派悠闲模样,更是犹豫再三,不肯翻牌。 花听伸了伸洁白如玉的一只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示意对面的松本江口该出牌了。 松本江口眼小鼻小嘴巴小,活脱脱一脸的老鼠相。 花听无名指上的钻戒晃眼地耀过对面这双可笑的鼠目寸眼。 被一个女人催牌。实在是挂不住面子,松本江口一咬牙,翻开手中的骨牌果然二四。 花听唇角轻佻,眉眼依旧张扬,她翻开手里一张牌,眼里的肆意洒脱像是被一把粘腻的风吹动,波光搅了一搅,令对面的松本江口看得一怔。就在此时,花听稍稍偏了偏脑袋,一枚呼啸的子弹带着火焰的温度从她耳畔急速掠过。不偏不倚射中松本江口的眉心。 他眉眼刚染上一抹胜利的喜悦,鼻间却是已经断了气息,连带椅子仰倒在身后的大理石地面上。 场内一阵喧嚣,花听几步上前蹲下。左手食指探在松本江口的鼻尖处探了下鼻息,“死了”故作惊讶状,右手则以风驰电掣之势探入这件深蓝色西装的内侧口袋,取走里头一张被折成四方形的牛皮纸张,隐入自己袖口。 她站起来,刚好经理阿尧赶到她身后。 “居然会有人在我的拉斯维拉赌场杀人”花听目光犀利地扫过周围已经站满一圈并一脸看好戏模样的赌客。语调轻飘飘道,“真是胆大包天呐。”所有人在碰触到她的目光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小步,“阿尧。”她将目光投给站在自己身后的经理阿尧身上。 “是。”阿尧躬身一副听候指令的模样。 “此事交给你处理。” “是。” “封锁赌场,抓到闹事者,”她再一次眼神锋利地扫过在场赌客,唇角却是勾起一丝与这双锐利的眼神不太搭调的温柔笑意,嗓音也像是绵绵地从喉间传出,“丢黄浦江,喂鱼。” “鱼”音落下,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花听的眉眼英气而利落,让人不由得畏了三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群里开始流传出了这样一句话:昔日正义公道的白家小姐白花听,自从接管了白起鸿的拉斯维拉赌场之后,无论是气势还是处事手段都越来越有白起鸿的风范了 坐在白公馆大厅内的白起鸿真是笑得连眉毛眼角都皱在了一块儿。 殊不知这句话,是对他满含贬义的一个评价。 简亦将一件浅色针织外套随意地往身上一套,挑眉称赞道,“动作挺快。”一手勾过花听的脖子。 两人潇潇洒洒地走出了赌场大门。 上海的冬天很少下雪,却总是阴阴冷冷的,湿意要钻到人的骨子里去,简亦不肯坐车,执意要同她漫步回去,于是那辆黑色老吉姆轿车随他们的步调在后头十多米的距离外慢悠悠地跟着。 花听穿着厚实的羊绒大衣,貂毛拢在袖口领口处,头上一顶歪戴的小洋帽,颜色深重又显贵气;虽然羊绒大衣保暖而厚实,但她里头只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套裙,冬夜的寒气从丝绸交叉的线缝里往肌肤里头钻,着实叫她打了个寒颤,该死的这个年代又没有保暖内衣什么的,只觉得一身寒意刺骨;她刚朝掌心里呼了口热气,竟被简亦趁机握入了掌心。 “对了,你要这纸干嘛”花听一把挣脱他的掌控,从袖子里取出刚才那张浅棕色羊皮纸,摊开来看,居然竖向排列的一整套日文字体,其中夹杂了几个中文字眼,像是姓氏之类的东西。 简亦在这张羊皮纸上大略地瞟了眼道,“日本特工名单。” “吓这么酷”花听神情一下被点亮。 “酷”他唇角微启,“这还只是一小部分。” “我瞬间觉得连我自己都伟大了起来,”花听唇角翘了翘,这一抹娇俏让她原本冻得惨白的一张脸瞬间生动了起来,“我可是帮你的组织取到了机密文件啊。” “嗯,组织会好好待你的。”简亦笑意玩味。 花听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羊皮纸一折,塞到他手心里,“冻死了,回去坐车吧。” 简亦将纸张收入口袋,脚步却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除了花妹妹你,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车上的司机。” 所以他们偌大的一栋新房内,竟是连半个仆人的身影都没有,只有守在庭院处的一位管家与司机。 “除了我”花听想起了简茂生在新政府的地位,“那你爹呢也不值得信任么” “嗯。” “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顽强地长大。”真是一刻也离不开玩笑调调。 “行了我清楚了,回去坐车吧,”花听裹紧了身上这件羊绒外套,“态度保持谨慎就好。”夸张地朝他打了个寒颤。 “看在你冻成这样的份上,”简亦转身,嬉笑着一手揽过她的肩膀,“走吧。” 外滩的昏黄街灯跳跃到他的肩头,这厮毫不怕冷地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浅色衬衫,一件灰色宽条毛衣开衫随意敞开着,修身的休闲长裤衬得他的腿越发修长,这样的一个长腿欧爸无论是往哪个光处一站,都可以随时拍出时尚大片;可他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一股比这条街道更加寂寥而又孤独的气息。 被漆成乳白色的大门缓缓拉开,洋车驶入简家小公馆内,花听短靴一踏便要下车,后头的简亦突然来了句:“花妹妹,要不我们去拍套婚纱照” 第六十二章 不得不佩服简亦的执行能力,第二天便拉着花听去拍婚纱照了。 花听之所以会同意,也是想着能在历史上留下点存在过的证据什么的,日后穿越回21世纪也好在百度里找找有关于自己的蛛丝马迹,才不至于让人觉得是在做梦。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乳白色婚纱长裙,与一身黑白套装的简亦站在照相馆内的一台老式复古铁皮照相机前,表情颇为僵硬地扯着半边嘴角,看得摄影老头都忍不下心来摁一摁快门,一再地提醒女主角要笑得自然一些。 花听也不知怎么的就是笑不出来,以前她自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面对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别提笑得有多开心了,可这面对着眼前这台庄重古板的老式照相机却是一个劲儿的走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花妹妹,你笑开心点啊,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绑了你才结的婚。”简亦倒是露着一口白灿灿的牙齿,笑得格外灿烂。 “行了,就这样拍爱拍不拍”花听臭着一张脸。 摄影老头无奈,只得摁下快门。 三、二、一,“砰”的一声响,刺眼的白光晃得花听眨了一下眼睛。 “照片多久能出来”简亦迫不及待地上前摆弄了两下这台三脚架上的铁皮照相机。 “一个礼拜。”老头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这么久。” “你急什么弄得好像自己明天就要死了似的。”花听实在受不了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提了裙角便往更衣室的方向去。 “将相片裱起来,挂在我们客厅朝东的那面墙上。”简亦老早做好了打算。 “搞得跟死了人似的,要不要再弄成黑白的啊”花听原本只是想打趣,又突然间想到,“哦,这个年代的照片只有黑白的。” 摄影老头颇为不解地往更衣室那头撇了眼。 “我媳妇就这样,有点傻。”简亦笑呵呵地解释着。 自从那日求婚失败,白起鸿便再没去过百乐门;近段日子里,他不是鸦片仓就是白公馆两点一线地跑。上海日报的任何版块也再没有出现过关于他与赵一然之间的那点绯闻话题,可这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风。 难道这老头子良心发现了 近日,北平发动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学生抗日救亡情绪的高涨感染到了向来纸醉金迷的上海滩;这日又正好是赵一然与检督查的大喜之日。花听刚从赌场对完账目出来,便遇到了上海高校学生的抗日游行示威队伍。 街上熙熙攘攘,行人纷纷退到一旁,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缓慢前进,白底横幅上用血似的朱砂写着“不承认上海新政府政务委员”。“反对任何傀儡组织”,“收复东北失地”等大字标语,领头的青年在大冷天只着了一身黑色的中山学生装,举着喇叭大声吼着口号,身后的学生高举拳头呼应,白雾从口里喷出,也多了几分群情激奋,山河破碎的味道。 阿尧领着几个兄弟将花听护到了中间,正要快步离开,却见花听转头望着队伍为首的几个学生出了神。 这支游行队伍虽长。场面却不算混乱,阿尧同几个兄弟对视了一眼,也都乖乖地站在一旁。 花听一个人怔忡了几秒,便嘴角一抿,裹紧了身上的貂裘,挤到了学生队伍里。她一身上等华贵的面料在清水般的学生装中显得颇为格格不入,旁边的女学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却没有抬头,只低头瞧着学生们整齐的步伐,皮靴在地上踏出尖脆的声响。混在学生们平底皮鞋的踏步声中。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花听一不留神被撞了出来,鞋跟一扭,她扶住了一旁的墙壁。稳了稳身形,眼神恍惚地盯着眼前这位女学生飞扬的发辫儿。 “汉奸不配到我们的队伍里。”女学生鄙夷地瞧了她一眼。 “汉奸”花听一下懵了。 “没错,你爹,你的丈夫,哪个不是汉奸包括你,你凭什么到我们的队伍里来” 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女学生。头发规规矩矩地在两头绑成了长长的辫子,制服外面套了一件素色的棉袄,露出小半截黑色的百褶裙,厚厚的白棉袜包裹着小腿,脚上一双漆黑的暗扣皮鞋,此刻她的脸上因激动而有些潮红,眼神清亮纤尘不染。 花听回过神来,却是无话反驳。 女学生再次鄙夷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了游行队伍当中去。 花听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了简亦这么多年来都是在汉奸的骂名声中生活过来。 他说他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她。 望着这支远去的游行队伍,花听突然理解了在那张嬉皮笑脸的伪装下被孤独包裹住的一颗心,它圣洁而高尚,像是一株开在刀尖上的玫瑰,危险而忠贞,也是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一个高度。 赵一然与检督查的婚礼就举办在花听第一次遇见他的古家祠堂。 祠堂门前两座狮子的嘴巴里积了些雨,朱红的正门中央停了一辆西式的洋车,司机甩甩棉布帕子,将漆黑的车头擦得程亮;花听走上前去,将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跨过高高的门槛,便是一阵锣鼓喧天的热闹。 台上戏子开唱,院子里头的人只觉得面目依稀不分明,但每个人眼底的喜庆和欢愉都是真心实意的。 一场中式婚礼加入了检督查这位名副其实的“戏迷”心思,倒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台上戏子浓妆一场,音声美妙,理鬓,簪花,抛袖,下腰,一转身一回首间盈盈的双眸带出了千般情思。曲调悠远迂回,一张口便拔了水磨腔,字里腔间好似糯米在石磨里磨出了黏黏的汁液,一出锦罗袍被吊得缠缠绵绵,婉转柔曼。 妙曼的身形款款行到席间宾客的周围,玉指挽花,水袖一掩遮了半张面,只露出一对如泣如诉的杏仁眼,软绵的思意配上这欲诉还休的旖旎风光;花听恍然间明白了为何太爷爷偏偏喜欢上折子戏,她虽不懂那些个咿咿啊啊的唱腔,却被真实打动,心里头某个地方正不知不觉地柔软了下来。 她正望着台上的戏子出神,手腕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握住。 “坐这。” 花听回过头,陈树一脸明朗的笑意,正朝她指了指自己身边唯一的一个空位。 “你怎么来了” “赵小姐邀请,并且,”陈树的语气中带了三分的软绵,“位子也是她安排的。” 陈树一身裁剪利落的黑色麂皮大衣配上一双低跟皮靴,越发显得身形颀长,灰色的貉子毛领在风的吹动下微微拂过他刚硬的下颚,他微微挑着眉峰,自是一番神采飞扬的模样;而他身边的花听则是一身素色锦缎长裙,外套一件款式相近的米白色羊绒大衣,小巧的脸掩在墨色的发丝和雪白的毛领间越发现出醉人之态。 她虽生得眉眼英气,却是带着一番别样迷人的魅惑力。 院子里摆的桌子不多,才5张,有赵一然在百乐门里的四个姐妹,还有检督查的同事不过七八个,花听目光扫视一圈,还真没什么空位,只得在陈树身边坐下。 第六十三章 外头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硫磺味染了屋子里的檀香,几个婆子和家生丫头换了崭新的衣裳,扎了红头绳,喜气洋洋地推搡着跑进来,并抓了几把圆滚滚的桂圆,个头饱满的红枣,白嫩嫩的莲子撒在每张桌子上。 花听将手里的热茶搁下,转头看了看这间人声鼎沸的院子,一时也被带动得情绪激昂了起来。 赵一然头盖红布纱,着一袭大红色旗袍缓缓地踏进这间四合院的大门,她的鞋尖儿上是用金线织得平金绣,一步一扭体态端庄地走在院子铺就的一条红毯上,她一边听着身边的老婆子细细地讲述着一对新人的规矩,一边握了握手中的红绢,频频点着头。 花听正随众人欢喜鼓掌间,却被她身上的这件艳红色旗袍给夺去了眼球。 大红色真丝旗袍,袖口和领口处缝着精致的白色兰花,与她穿越前看到的太爷爷手中的那条大红色真丝旗袍有成的相似度,且旗袍长约90厘米,给一米七二身形的赵一然刚刚好驾驭;花听也曾幻想过太奶奶的身高,推算她绝对不止一米七。 掐金丝的凤冠戴得赵一然的脑袋沉沉,她从盖头下抬眼,入目皆是一片灿烈的大红,鞋尖儿用银线勾了并蒂莲,在轻缓的步履中曳曳生姿。 检督查虽为人清廉,却是肯花大手笔来风风光光地迎娶赵一然。 身后的检督查穿起中式长袍来竟比洋式衬衫要合适的多,他刚踏进院内,就同在场每一位宾客热络的打起招呼来,脸上是红彤彤的笑意,掩盖不了的喜气。 然而,花听的视线一刻也离不开赵一然身上穿的这件艳红色旗袍。 分明就是这件旗袍,带她来到了30年代的旧上海。 而此刻这件旗袍就穿在赵一然的身上,在耀眼的天光中闪着夺目而灿烈的光芒;难道说其实赵一然就是她的太奶奶而检督查就是她的太爷爷花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事儿有点过于扯蛋了些。 她分明不姓检。 赵一然与检督查牵着手来到礼堂中央,并规规矩矩地跪下,向上方的两位老人家磕了三个响头。老爷子低低嗽了一声,一杆喜秤揭了赵一然的红盖头,席间一阵拍手叫好,赵一然眉眼羞涩地接过了老爷子赏的红包。 花听激动地转了转眼珠子。如果说检督查是她的太爷爷,那么上头坐着的这两位老人,不就是她的太太太爷爷 赵一然从一旁接过一杯丫头递的茶水,再将茶奉上,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老爷子一只素手托住杯盏。微一用力便将茶盏接了过去。 花听探头瞧着,觉得颇新鲜,这才是真正传统意义上的中式婚礼吧与她几个月前在年福大饭店内举办的由白起鸿一手策划的那场中式婚礼好像不大一样。 “你不刚结婚么,有那么稀奇”身旁陈树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花听侧头瞧了他一眼,语气随意:“是很新鲜。” 陈树看着她的眉眼突然就出了神,他一向知道她的眼神勾人,但这张白皙透亮的脸蛋在大红桌布与红毯的微光反射下更为喜气动人,鲜活而明烈。 磕了头,又对拜完毕,赵一然便与检督查端着酒杯来席间与众宾客敬酒。 花听正盯着赵一然身上的红色旗袍发怔。班主便捧来了一本厚厚的戏本子,让检督查再挑一出戏;然而检督查将戏本子推回到班主手中,张口便要他最喜欢的一出:“穆桂英挂帅。” 花听心里头咯噔一声脆响,怎么隐约从他身上瞧出了几分太爷爷的影子。 是心理作用么纯属巧合么 一打板,一拉弦,台上的戏便悠悠开唱,一位花妆貌美的旦角身着大靠,顶盔掼甲,转了几个翻身往台中央一站,右手一撑便再喧天的锣鼓声中亮了相。 穆桂英。她的太爷爷最喜欢的一名戏角。 赵一然与隔壁那桌豪爽地干完三杯,便辗转到了花听这桌上。 近看这件艳红色旗袍,与她太爷爷手里的那件几无二致,同样的雪白兰花细微地勾勒在旗袍的领口处。在周围极其艳丽的底色中,这抹清新亮丽的白被拱托得格外的秀丽而夺目,也正是这件旗袍的不俗之处。 花听愣神间,陈树轻轻勾了勾她的手肘,示意她该站起来敬酒了。 花听才恍过神来,周围人纷纷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同这对喜气洋洋的新人干杯畅饮。 赵一然面泛红光,喜气十足。 检督查则是牢牢地牵着她,半步都舍不得放。 三杯烈酒下肚之后,赵一然刚要转身,花听一个倾身,握住了她腰间一抹绸缎,“一然姐”心中竟是一惊,她似触电一般放开了手。 熟悉的触感。 丝滑而柔软。 “怎么了花听”赵一然面色红润,带笑的眼角透出些许的疑问。 汗珠从额头掉进花听的眼睛里,酸痛得差点睁不开。 “没什么,一然姐,你的旗袍真好看。” 赵一然笑眯了一双眼眸道:“改日介绍你那家裁缝店。”转身朝后头的宾客扬起了手中杯子。 花听却是心神不宁地坐回到身后这张椅子上。 “你怎么了”花听这番纠结而又复杂的情绪倒是被陈树给瞧出了些许的不对劲。 花听偏头看他,漆黑的眼眸中带了丝幽深的情绪,目光在这张清俊的脸上转了一转,笑笑道:“没什么,觉得衣服眼熟罢了。” “你喜欢,我给你去做一件。” 陈树音调平平,却忽然间将花听逗笑,连带眼下的卧蚕都浅浅地弯起。 陈树很久没见她这样的笑容,一瞬间望着她有些发怔。 自从花听接管了拉斯维拉赌场以后,眼里鲜少露出孩童般惊喜的神色,陈树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是怎么了,竟把她给逗乐了。 花听微抬下颚,扬起一个微笑,朝他挑挑眉道:“你太可爱了陈树。” 可爱陈树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 花听转了转眼波,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赵一然的身上。 此刻她的思绪有些乱,需要好好捋一捋。 第一,既然是裁缝店里头做出来的衣裳,那绝对是独一无二,不可能出现撞衫这种情况;第二,赵一然无论是身形还是身高,从驾驭这件旗袍的身段来看,与她太奶奶的身形基本吻合,可是她的太奶奶不叫赵一然;第三,检督查的为人品行与穿着打扮以及个人兴趣爱好与她的太爷爷基本相似,可是,她的太爷爷不姓检,不然她就叫检花听了;第四,上方所有条件基本吻合,就差一个名字及姓氏,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听,我想问你一句” 花听偏了偏脑袋。 此时太阳落山,院子里便没有了刚才那般亮堂,陈树脸上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楚表情,只是这双正执着茶壶沏茶的手怎么就紧张得微微地顿了一顿。 “你嫁给简亦后,幸福么” 她忽然放下了手中瓷杯,换成眼前的白酒来抿了一口。 “幸福,简亦他待我很好。” 第六十四章 夜沉沉,人寂寂。方才下了一场雨,打落了庭院里繁茂的梨花,锦重重镶了一地,一半碎入土里,一半被冬雨洗净,竟越发雪白娇俏。花听倚在窗前,冷风和着梨花并着雨后的清香,徐徐送入她的鼻尖,思绪便又飘到了白天赵一然穿的那件大红色旗袍上。 简亦轻步上前,细心地为她披上一件自己的西装外套,提醒她当心着了凉。 花听转过身来,发丝眉峰上都似结了点点夜露,眉眼在梨香中却显氤氲,“简亦我好像找到我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了”她带起飞扬的眼角,声音里头也像掺着些许不定的颤抖。 “你太爷爷太奶奶”简亦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们不是死了么” “呸乌鸦嘴,什么死不死的”花听一拳擂在他肩上,“我真的找到我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了”她眼里的波光起伏不定,为这张清冷的脸上带了几分灵动与俏丽,“或者是说,我可以通过他们找到我的太爷爷和太奶奶不过今天他们洞房花烛夜,我暂且先忍一忍。” 简亦虽听不大懂,但也要挑弄她一番,“去哪找坟墓吗” “呸”花听一把扯过身上披的这件深棕色西装外套,抬手用力地甩回到他的身上,“明天我就要去找他们问个明白” 西装外套落了地,简亦趁势牵过她的手,哈了几口白气替她握了握冰凉的指尖,“走,下楼看样东西。” 花听片刻的怔忡,跟着他往楼下跑。 楼下客厅的壁炉内噼噼啪啪地烧着上好的银碳,简亦要她看的,便是壁炉一侧的墙壁上挂着的两幅巨型照片。 “怎么洗了两张出来” 一张是花听被白光晃得眯缝了一双眼,另一张更是瞧不出半点的喜气,简直可以用臭脸来形容。不过这两张照片里的简亦,都是露着一口白灿灿的牙齿笑得开怀。 “两张都蛮有意思的,你看看你脸臭得跟个什么似的。”简亦眼一笑便眯成了月牙儿。两靥梨涡浅浅,让人见之心喜。 既然找到了她的太爷爷和太奶奶,那么就是说她有机会回到21世纪了 “那这两张照片就当是给你留作纪念吧。”花听也不知怎么的,话里竟含了几分惆怅。 “纪念”简亦脸上的笑容似是卡在了某一处。“花妹妹,你怎么说得好像自己要走了” 简亦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恍惚与孤独竟扯得她的心微微地跳动起来,还跳得有些疼,右手便不自觉地抚上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如果。找到了我的太爷爷和太奶奶,我便要走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么了解他了解他每个眼神里暗藏的小情绪。 “花妹妹要走哪去”简亦眼角微缩,伸手握住她戴了钻戒的左手,有些温热,话语却似捂了一块冰凉的石头,“不对,是简夫人,还能去哪呢” “当然是,”她语速飞快,“回我自己那个年代。” “你那个年代是哪个年代” “说了你也不懂。”花听将手抽回。 气氛便绕回了几丝轻快。 “未来”简亦只是同她玩笑。 花听却是答得一本正经:“没错所以。别怪我没事先向你道别啊。” “不跟你玩笑了花妹妹,我要走了。”简亦说着取了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披上,上前伸手拧了花听的脸颊一下,一双眼尾微微上翘,行动间说不出的邪魅风流。 “又是夜间任务”花听跟着披上一件羊绒大衣。 “嗯。” “一起去,我当你司机。” “得了吧,就凭你的车技,”简亦稍稍缓了步子,等着花听跟上,“还是让我来吧。” 车子经过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古家祠堂。门外铺了一地的烟花爆竹的碎沫,红灯笼依旧喜气洋洋地挂在石狮的两侧,闪着微光透着白日里的喜庆,花听便又想起了赵一然身上穿的大红色的旗袍。 古家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花听好奇地探出脑袋。 却见一袭黑衣的丁司成踏出了古家祠堂门前那道高高的门槛,又不紧不慢地将门带上,双手插进裤腰口袋,朝街的另一边去了。 怎么,这厮也想到要来给他的顶头上司道声喜么 然而第二天一早。 警察局内的电话铃铃铃地响个不停,办公室文员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清晨送日报的一来,一位警员便上前接过,看了眼标题的几个黑体大字,刚要叹一声战事扩大,时局不稳,视线又不经意间跳过几个版块,停留在报纸左下方的某一处不大不小的位置上。 “检世杰大婚之日刺杀国府主席杨啸权” 警局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怀疑自己耳朵出错,唯有丁司成懒散地抬了抬眉梢,表情看来似乎并不讶异。 警局外的长廊上及时地响起了一双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所有人默契地正了正神色,将腰杆挺得笔直。 来人将报纸重重地搁在了办公桌上,摘了手套,两手撑住桌沿,目光在报纸的第四版块处扫了不下三个来回。 “钱局长。”警员们齐声高喊。 这位钱局长原本只是代局长,平时懒得理事,便将事务全交由了检督查,因检督查年轻,才三十出头,又血气方刚嫉恶如仇,怎么会突然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刺杀国府主席杨啸权而且报纸上写得证据确凿,丝毫没有辩驳的余地。 钱局长坐到椅子上,接过一名小警员递的茶水,浓眉一锁:“你们怎么看” 他长得方方正正,一笔一划都像是按着比例雕出来的,军服烫得一丝不皱,腰带常年扎在第七个扣上,帽檐中央正对前方,不偏一毫。 几位警员畏畏缩缩地不敢答话,唯有丁司成站了出来。 “此事不好说,证据确凿,也有目击证人。” 钱局长掀开茶盖,咂了一口茶,犹豫两秒。 “动手,抓人。” 起了个大早的花听怎会没有收到这则消息,她将手上的报纸细细地来回翻看,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阅读了几遍,越到后头眉头便皱得越深,看完报纸往书桌上一摔,双腿放下,脚尖落地一旋,转动椅背朝向身后的简亦:“走找检督查去” 简亦上前将报纸收起,动作有些迟疑,“他怕是已经被全城通缉了,你知道他在哪” 花听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报纸,将它用力地揉成一团,一贯带有几分笑的唇角此刻冰冷地耷拉着,她皱着眉头道:“这事摆明了栽赃嫁祸” “没办法,证据确凿,容不得辩驳。” 简亦的一句话似带了千斤重,沉甸甸地将温度拉着往下坠。 花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去古家祠堂看看。” “你认为他还会在那” 花听有些气昏了头脑,转念一想,检督查没那么笨,怎么可能还留在事发地点。 “那他会去哪儿赵一然的家” “我可不清楚,我跟他不熟。” “走先去趟赵一然家看看” 尽管知道机会渺茫,花听仍坚持要去。 “行,听你的。” 第六十五章 赵一然家的门是虚掩着的,许是她回来过,也或者是警队派人来搜查过,屋里的东西分毫不乱,唯有柜子的门是打开的;可想而知,警方那面已经派人缉拿检世杰,他的通缉令应该会在两个时辰之内贴满整个上海的大街小巷。 屋子正中间的一张方形茶几上堆满了整片红彤彤的贺礼,有一床手绣的百子被,大红的底色,金银线勾了整百个玉雪可爱的小童子,也有一尊玉观音,一方玉色夹纱枕,里头用晒干的花瓣缝了,隐隐能闻到玫瑰的清香。 昨天还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一场人人艳羡的中式婚礼,两人携手准备踏入人生新的阶段,今天却惨遭陷害,一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你说,事情怎会这般讽刺 花听微微皱着眉头,仔细思量着赵一然可能会去的地方。 然而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她。 “花妹妹,眼下上哪找人去” 花听双手冰凉,却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粘腻得令人不爽快;她站在屋子中央,缓慢地原地转了一圈,将屋内所有陈设仔仔细细地收入眼底,在看到床头柜上放的几瓶深棕色的小药瓶子,突然就想起了那位住她隔壁的中年男医生,“走他们可能藏在隔壁医生那。” “隔壁医生”简亦眉头轻轻蹙起,跟着花听往长廊的另一端跑去。 “这里住着一位医生,心肠挺好,总是免费给大伙儿看病,”花听说话间,脚步已经停在了这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我那次枪伤,也是他给治的。” 花听抬手在这扇木门前轻轻敲了三下,屋内好像有木椅与水泥地摩擦出来的声响。 等了一会儿,却无人来开门。 于是抬手又敲了三下,屋内便响起了脚步声。正缓缓朝门边走来。 那人的脚步声就停在这扇木门前,似是犹豫了一下,将门打开,果然是那位穿着深棕色棉布长衫并架着副金边圆框眼镜的中年男医生。 花听还没来得及开口。中年男医生便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左手撑在门框前,语调稍带警惕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放心地将门拉开到足够一个人进去的宽度。 然而,他的视线投放处并不在花听身上,而是正站在她身后的简亦。 “来找人。”简亦平淡地吐出这句话。 让对面的中年男医生立马提高了警觉。 “进来再说。” 简亦倒像是熟客。一步越过花听,带领她向这位中年男医生的屋里头走去。 “你们认识”今早接收到的信息量还是挺大的,花听就怕脑容量不够。 “嗯,老姜也是我们的人。”简亦平静地用一句话概括了身边这位中年男医生的第二重身份。 “你意思是说,他也是共” 简亦伸了食指比在鼻尖处,示意她收嘴。 “你们要找的人是隔壁的赵小姐吧”老姜即刻进入状态。 在得到简亦一个肯定的回答后,他继续道:“我已将他们安顿好,迟些带你们过去,眼下这个时间怕是不妥。” 知道两人现下安全,花听放心地松下一口气。 中午刚过。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老姜将车停在了一座矮小的山丘下,虽是入了冬日还未进春,山上却不知种的什么树,依旧青翠的很,一大片蓊郁青山在烟雨的笼罩下,似披了一层薄薄的青纱,依依稀稀看不分明。 离山脚不远是一大片齐整的公墓,浅灰色小丘和墨黑的墓碑穿插在绿树中,显眼得很。 看的出来墓碑很新,还能依稀闻到新修的工匠味。被雨水洗刷得透亮。 老姜带他们去的,是离这片公墓不远处的一间破庙。 老旧的牌匾上依稀可见几个暗金色大字宝山庙。 在花听那个年代,这座位于宝山区西南至真如地区的一座小山上的宝山庙被重新整修了一番,不知怎的在民间流传起“宝山庙求子灵验”这句不靠谱的迷信传闻。竟吸引了大量的中外游客前仆后继。 打开寺庙大殿一侧的小门,便是一层厚厚的蜘蛛网,脚下灰土囤积,墙上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苔,再看一看大殿内的佛像,像是穿着一件破了几个大洞的肮脏袈裟。手指也掉了几根,庙顶一个大洞,连躲雨都成了问题。 而检督查与赵一然就藏身与这间肮脏的破房间内。 见来人是花听,赵一然便松了口气。 检督查坐在里间的一张矮凳上,身上的白衬衫布了厚厚的一层灰,他双手握拳在桌面,清晰可见额角处的几根青筋微微地向外凸起,显然一副隐忍发作的样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然姐” 赵一然还画着新婚当晚的喜妆,只是衣服换了件同检督查款式差不多的浅色衬衫,一双勾勒细致的眉眼此刻正透着比冬日冰霜更要凄冷的寒意,她说:“世杰遭人陷害,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我知道检督查遭人陷害,一然姐可知是遭谁人所害” “怕是丁司成。” “丁司成”花听同简亦对视一眼,脑中想起了昨晚路过古家祠堂,两人亲眼见到丁司成从古家祠堂那扇厚重的木门里头出来。 在听到丁司成这三个字,检督查握紧的拳头在木桌上狠狠地捶了一记闷响。 却是不发一言。 “昨晚张啸权来向世杰道喜,丁司成后脚进来,硬是拉着我们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赵一然说着,视线从检督查的脸上淡淡地扫过,她抿了抿双唇,继续道,“世杰高兴,同张啸权喝了许多酒,可我才喝了两杯差不多,竟开始犯困了,醒来的时候” 花听一下明白过来,丁司成用的手段,正是电视剧里头常见的一种桥段,“是不是醒来的时候,张啸权中枪倒在血泊之中,而检督查的手里却拿着枪” 赵一然点了点头,大大的杏仁眼里琥珀一眼的瞳孔静静的淌,能窥见里面的半分茫然和凄清。 “这件事明摆着是栽赃嫁祸,你们说,世杰倘若出面澄清,有没有机会洗冤”赵一然眼带期望地看着简亦,似是将全部希望放到了他身上,“政府能出面彻查此事么” 简亦面露难色,同一旁的老姜对视一眼。 “恐怕难,先不说人证物证俱全,这件事更是白起鸿的一手策划,他的目的,就是要检世杰死。” 赵一然霎时脸色煞白。 “那怎么办只能等死了吗”有湿热的液体自她眼角滑出,落入鬓边。 竟让花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刻骨的残忍 白起鸿,他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姜开口道:“你们先在这里躲两日,我看看外边势头再做定夺,实在不行”他皱着眉头,低叹一口气,“送你们去北平,而且是越快越好。” 花听看着赵一然这双微红的眼眶,有深重的预感从心底漫上来。 “此事怕是翻身的机会不大,”简亦残忍地道出了事情的真相,“一旦检世杰落网,根本连辩驳的机会都不可能会有,而且,以白起鸿惯用的手段,怕是在半路上就被” 赵一然抬起头,咬咬牙,吸了吸鼻子,嗓音却轻轻地抖出来,“以你在新政府的权力,就不能为他平反” 简亦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赵一然的头低低地垂了下去,花听瞧不清她的表情,却听到了她声音里的恨意,她极力隐忍,隐忍得胸腔都开始发颤,“怎么连你也怕白起鸿” 简亦不说话。 赵一然咬了咬下唇,沉沉地呼吸了几番,再开口时,却是被一旁的检督查打断:“简亦身份特殊,确实不能出面帮我。” 赵一然自然是听不懂,“为什么” 检督查不作答,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再等两日看看吧。” 第六十六章 上海的冬天雪迟迟没有落下,街边梧桐的叶子便掉光了,只剩了光秃秃的枝桠,老旧的树皮上印着粗糙的凹凸,偶尔有一两枝折了,现出白惨惨的内里来,在这份萧瑟的光景中又添了几分悲凉。 简家大宅的二层卧室正透出暖人的微光,花听梳洗完毕,换了件紫色的睡袍,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靠坐在床侧的梳妆台上;桌上的珐琅银盒盖子敞开着,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茯苓膏;她看着镜子里头这张不施任何粉黛的脸,不远处还有另一张淡漠却极为俊逸的脸蛋,正一动不动地靠在门框边瞧着她。 “真的没有办法”花听这双眸子里的波光泛了一泛,抬头恰好对上镜中那人的视线。 简亦皱了皱眉头,轻声又带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办法。” “警局那边有没有你们的人” “没有。” “那眼下就是等死了”花听眼尾一扫,话语里头带出一股浓重的激腔。 “等死”简亦反而笑道,“花妹妹怎么这么悲观” “那不然怎么” “去北平。” 去北平花听一张白净的素脸此刻松散了些过于紧绷的面部肌肉,只是眉头轻轻蹙起,有些淡,想起白日里检督查说的那句话,一双眼只愣愣地盯着镜子里头的简亦,“怎么检督查也知道你的身份” “怎么不知道”简亦一双笑眼如黑玉石般晶亮剔透,“不然你当我们组织都是闲得没事干要去管他的闲事么花妹妹”他说着走进来,双手轻轻按压在花听的肩膀上,“老姜说安排他们去北平,自有老姜的道理,你不用担心。” “检督查也是你们的人” “不算我们的人,”简亦伸手在那盒茯苓膏上轻轻勾了一勾,接着涂抹在花听的脸颊两侧细细匀面,“花妹妹,你知道的太多了。” “不算你们的人是什么意思”花听一掌拍掉他的手,抬手指尖在茯苓膏上一勾,再在掌心里轻轻揉搓。 “花妹妹就不要问这么多啦。”简亦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一套被褥,开始为自己打起地铺。 “你不说我也知道,无非就是类似于那些既爱国又同肝胆相照的红色资本家。” “花妹妹,其实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简亦抱着一只枕头在她身后站着道,“你有时候好像知道得要比我多得多。” 花听不紧不慢地做完手上的动作,既不回头,也不瞧他,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跟你说了我来自未来,爱信不信。” 她一头长发柔顺地披着,露出脖颈处白净的肌肤,皮肤很薄,像上好的薄胎玉瓷,甚至能依稀可见脖颈与眼皮处的细小血管;她很瘦,却不柴,肌体丰润白皙,像极了一尊上好的玉雕;身上的紫色睡袍衬得她身形颀长,高贵闲雅,可袍子有些短,刚刚到膝盖,正好露出那双纤细的脚腕和莲藕般的脚背。 看得简亦出了神。 花听扬手关了梳妆台上的一盏台灯,屋内顿时陷入黑一片暗。 “睡觉。” 她三步踏过地上的一床被褥,翻身躺倒在了身后这张柔软的大床上。 然而,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便被楼下的汽鸣声惊醒。 简亦警惕地翻身坐起,动作神速地收拾起地上的一摊被褥。 楼下管家毕恭毕敬地为白起鸿拉开庭院大门,并引领着他往简家大堂的方向走去。 谁都知道,白起鸿会在这个时间段过来,准是认为他们私藏罪犯。 花听无所谓,穿着睡袍便迎了下去。 白起鸿站在壁炉前正仰面欣赏着墙上的两副照片,许是花听的表情将他逗乐,这双冷眉冷眼的眸尾处竟不自觉地拉开一抹罕见的温情笑意。 是她眼花了么 然而他身后站的丁司成,却是满脸的不屑。 花听的脸便也跟着黑了一黑。 听到脚步声,白起鸿缓慢地转过身子,顺手摘掉头上的一顶灰色毡帽,满脸笑呵的模样竟将眼角带出几分罕见的慈爱,“你的性子,就是连一张照片都拍不好。”话中嗔怪意味明显,但不是真的生气。 “照片嘛,随便拍喽。”花听作势打了个哈欠,视线撇到了丁司成的脸上,“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这厮杀了国府主席,还栽赃嫁祸于检督查,竟还可以如此气定神闲地直立于简家大堂内 白起鸿倒也直接,随手将帽子往桌几上一搁,便开门见山道:“有没有见到一然”面容换回了以往的一番凌厉。 花听斜斜瞟了那厮一眼,语气淡淡道:“赵一然不是在百乐门么,我近日也没怎么去百乐门。” “她不在百乐门。” “是么”花听眼皮一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跟她不熟。” 白起鸿显然不信,“不熟” 谣言自古便长了脚,关于赵一然跟着检督查私奔逃亡的谣言颇有些沸沸扬扬的架势流传于上海各大街头小巷;但白起鸿在事发当晚就动用了一切手段将上海各大火车站严密封锁,包括各区县的码头,连百乐门也不例外。 所以,要想私奔,也要先过他这关吧 “白叔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早饭吃了么”简亦一身浅色西装从楼梯上下来,显然一副梳妆完毕的整洁模样,他一步一个台阶极为优雅地步下楼来,高档西装包裹着他匀称修长的身形,脸上笑意儒雅俊逸,像清晨第一缕阳光。 白起鸿只要在沙发上一坐下,丁司成便狗腿地上前替他点燃一根烟。 “早饭吃过了,怎么”白起鸿的语调像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还是不习惯改口叫爹” “一时不大习惯。”简亦大方承认。 连花听都叫爹叫得拗口,更何况是他了。 “家里没佣人,茶也没烧,要不出去喝早茶”简亦提议道。 白起鸿摇头,神色颇为诡异地与丁司成对视一眼。 简亦便明了,“刚才听白叔说是来这找百乐门的赵一然” “嗯,”白起鸿抬手想吸烟,却发现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燃尽,只能作罢,将烟头暗灭后扔在眼前这张大理石桌几上,“想着花听与她有些交情,应该知道她在哪,”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烦躁,漆黑的眸子将这间200平米的大厅扫了不下十圈,“现在整个上海的人都在找她。” 还有检督查吧花听翻了个白眼。 “我可不知道赵一然在哪,要不,上她家去找找”花听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白起鸿不说话。 丁司成便在她这张素白娇嫩的脸上淡淡地扫过一眼,“白小姐昨晚没睡好” 花听知道此刻自己的眼底正覆盖着一层厚重的乌青,显然一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倒也不慌乱,“我一向晚睡晚起。” 这一路走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再次重新地打量起眼前这位一脸狗腿谄媚的丁司成,他除了拥有这副好皮囊,怎么就与丁耀一半点也联系不起来了。 “这座大宅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空荡了。” 白起鸿话中有话,花听与简亦默契地站在一边不作声,等着他继续。 老头子站了起来,果然道出了二位心中所想,“介不介意让我上楼参观一下” 白起鸿一向敏感多疑,若不将这座大宅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他是不会走的。 简亦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当然不介意,”也不打算跟着,正好顺了白起鸿的意,“你们慢慢参观,我去厨房给花妹妹做早餐。” 第六十七章 白起鸿与丁司成在简家二楼瞎转悠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久到花听吃完了简亦做的鸡蛋三明治,并喝完一杯50毫升的牛奶,还烧了一壶早茶,又看了份今日早报,才听得那两双脚步声正一前一后地从她身后的大理石旋梯上踏下来。 下楼的时候,白起鸿不知要说什么了,竟也不笑了,站在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下,胸腔沉沉地起伏着,半晌才开口道:“有事先走了。” 白起鸿才说完,丁司成便回头死死地盯住花听,似是想从她的眼神中寻找破绽。然而花听并不看他,只是走到桌几前,执起紫砂壶徐徐倒了一杯茶,又捧着茶杯坐下,吹了吹茶沫,将它递给简亦,才扬眉道:“茶刚烧开你们就要走,那就不送喽。” 丁司成咬了咬牙,眼前的白花听一如既往地不羁和嚣张,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手握胜券。 他有强烈的预感,检督查失踪一事铁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她一定知道些什么,然而白起鸿在这个时候下令说要走,他只得顺从。 待两人走出庭院大门,花听才将手中瓷杯缓缓放下。 “我恐怕今天一整天都会被人盯着,暂时去不了检督查那儿了。” 简亦收了杯盘刀叉,在往厨房去的途中不忘腾出一只手来敲了敲她的脑袋,“学聪明了。” “可是我好想去啊。”花听瘪下一张嘴,大红色旗袍的谜团还未解开,怎么心里头就腾起一股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感觉了 一早的心神就被白起鸿的突然到访给搅得一团乱。 简亦的声音自厨房那头传来,“放心吧,我待会儿过去一趟,回头跟你汇报情况。” 花听在去拉斯维拉赌场的路上特意注意了一下车外的后视镜,前半段路程还好,后头并没有什么可疑车辆跟着,然而车子一旦驶入闹市区,后视镜内便频繁地出现了一辆新款的黑色老吉姆轿车;车里人长什么样她看不大清,总之就在他们后方20米处跟着,距离保持得相当好。 不过,丁司成当她是白痴么有谁猜不到后头那辆崭新的老吉姆车是白起鸿送这厮的结婚礼物 花听的车子停在了拉斯维拉赌场的大门前,后头吉姆轿车便也在20米外停下了。 赌场门卫恭恭敬敬地替她拉开车门。 花听一双精致的牛皮短靴潇潇洒洒往地面上一踏,跟着钻出车门的同时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白天的赌客并不多,夜晚过8点才是拉斯维拉的热闹时段,花听假意来办公室内对账本,实则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只是在办公室内磨时间,坐等简亦的消息。 这一坐就坐了三四个小时,简亦在傍晚5时才来赌场找她。 “情况怎么样有戏么” 简亦脱了西装外套坐下道:“今晚就走。” 花听一怔,“什么” 他面无表情道:“宝山庙怕是也不大安全了,老姜安排他们搭今晚10点的最后一班船走。” “就去北平了”花听心口竟莫名地躁动动起来,“真的只有走了没有其他办法” “花妹妹,去北平而已,又不是死,你脑袋瓜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意思是,逃去北平就没事了么以白起鸿的影响力,将通缉指令扩散到各大城县,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相比起花听的焦急与振愤,简亦的眼底竟还能散漫出不经意的笑意:“花妹妹平时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你就变笨了” “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只是午后闲谈那般轻松,“既然安排他们去北平,到了那边自然是有接头的人,并且,检世杰在上海的身份背景你认为到了北平还能一样么” “你意思是,老姜在那头给他们安排了另外一个身份”花听没来由地口干舌燥,手心里捏出一把冷汗。 “聪明。”简亦淡淡扬眉道。 “是什么身份”花听心跳骤然加速,心里头隐约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浮出水面。 “花妹妹还在担心什么” “问你是什么身份” 简亦清楚瞧见花听搁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收拢,用力得指节都发白。 对于她的反应,他虽感到莫名,却也还是答了:“不太清楚,先安排他们进北平一个落魄的戏班子里。” 花听的眼里出现了隐隐的光亮,却是稍纵即逝,“那么,既然要改名换姓,老姜应该把名字也安排妥当了吧” “嗯,检世杰刚好顶替戏班子里一名在前不久的间谍任务中失败的党员。”以为花听只是纯粹的担心,简亦还颇为贴心地安慰道,“你放心吧花妹妹,只要今晚能走,一切都不是问题。” 花听突然想起她的白爸爸曾经跟她说起过,太爷爷在一个破败的戏班子里头待过一阵子,却因天赋有限,加上师资力量不够雄厚,导致太爷爷在几十年后也只够勉强咿咿啊啊个几句。 “那么,检督查去了北平后,叫什么名字” 此刻花听心中再无别的情绪,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花妹妹,你问得有点过了哦,”简亦伸手在西装内侧口袋摸索怀表,“我差不多8点的时候会再过去一趟,你的话,应该走不了吧” 花听抵住杯底的尾指轻轻一动,“叫什么名字” “花妹妹,这属于机密信息,你是想我被组织开除么”瞄了眼怀表内的时间,简亦一双大长腿轻轻一勾,惬意地搭在了眼前这张红木桌几上。 “是不是叫”她的记忆从未如此明晰过,“是不是叫白、明、清。”她一字一字地顿开来讲,记忆如潮水般轰的一下涌上心头。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简亦只觉得耳根发凉,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因惊栗而寒毛倒竖。 “是不是” “花妹妹,我现在真的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们的人”简亦一秒调回到最初的状态,翘着的二郎腿在桌角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你好像对于我们的事,知道得还挺多嘛。” “而一然姐,”花听伸出指头搭在桌沿,贝齿里又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来,“改名为程、锦、翎。” 她更是知道,白明清与程翎这六个字将会是伴随他们一生的名字。 简亦半晌说出不话来,舌头在口腔里拐了几个弯,还是那句:“谁告诉你的” “看你这反应,证明我说对了” 花听的嗓音轻轻地抖着,一双眼里也像是凝了盈盈泪光,她看着对面简亦一张茫然而无解的面孔,只觉得胸口一阵发烫,她艰难地咽了咽喉头,像是下定决心般坚定而又固执地站了起来,“我要去送他们” “你正被人跟着,花妹妹。”简亦残酷地提醒她。 “我知道,”花听用力地点了点头,话语干脆利落又不容反驳,“你先去,我自会想办法赶去码头。” “你确定”简亦拧了拧眉头,不过对于花听的办事能力,他还是比较放心的,“那你自己小心点。” “嗯,哪个码头” “西城。” “ok” 胸腔莫名地起伏不定,紧张得连心脏都在颤抖。 难怪难怪检督查与她的太爷爷是那么那么的相似 原来原来她一早便见到了她的太爷爷 简亦眯眼看了下时间,“那我先走了。” “等等,”花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只在生日当天简亦送的金色怀表,脑海中突然就产生出一个文艺又矫情到死的念头,“你帮我把这只金表埋在宝山庙前院的那颗最大的槐树下。” “花妹妹,干嘛把我送你的表埋了” “以后跟你解释。” 她只是想证明,证明自己这趟穿越,并不是黄粱梦一场。n039gt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阅读。 第六十八章 夜间点,正是拉斯维拉赌场的热闹时段,花听遣了阿尧去走廊尽头的一间老账房内翻找拉斯维拉在过去五年里的所有支出与收入的明细账本,自己则是倚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处,俯首底下大片黑压压的人头。 赌桌上大部分都是中年发福的男性,很少有像陆锦年这种年龄段的小男生,可惜了陆锦年比她高出半个脑袋,倘若要他顶替,怕是立马穿帮。 花听一双精锐的眼眸在赌场大厅内又细细地扫了几个来回,居然不是中年大腹便便就是身高没过一米六的,这叫她该如何下手 丁司成的车子必定还在外头候着,她一旦走出赌场大门,就更没办法脱身了。 这个点,陆锦年一如既往地踏进了拉斯维拉赌场的大门。 他今儿个身边带了个小弟,模样俊秀,身形偏瘦,脸上稚气未脱,身高在170左右,只比花听高了一两公分的个头,不过不碍事,花听当下便命人请了二位上来。 花听只道自己贪玩,却因白起鸿看得紧,只得让陆锦年身旁的小弟帮忙乔装成自己,并将羊绒大衣往他身上一套,身形倒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加一顶陆锦年的黑色毡帽,遮住了大半张稚气的脸,夜色中倒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花听当下便满意地喊来了赌场司机,命他将这位正披着羊绒大衣的贵客送到南郊的火车站,不赶时间,保持平常车速即可。此举既能掩人耳目,又可将丁司成成功地引诱至南郊一带,自己才可放心地赶往西城码头。 这招果然有效,花听在9点半之前,顺利地赶至上海西界的西城码头。 一艘描绘有朱红线条的船只已经停靠在岸,码头上竟是一片人生鼎沸的景象,船上的人都站在甲板上眷恋地回望正要离去的港口,也有人朝来送行的人挥手告别,更多的是举家离沪,因而没有可以告别的人。 花听在人群中快速地穿梭,肩膀被人从后面用力一敲,她回过头,简亦同一身简装的检督查就站在她的身后。 欣喜得竟再一次热泪盈眶。 赵一然穿着一件男士黑色长衫,纤长的脖子微微垂着,半长的青丝未上头油,紧紧地绑在耳廓处,用一顶黑色毡帽压着,她说:“这次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她的神情冷清,半点不似花听从前看过的赵一然,她唇线坚毅,鼻端脸颊都生了霜般疏离,但更多的是对这片土地的不舍。 她舍不得离开上海。 “一然姐,相信我,你们还会回来的” 身边人来人往,喧嚣不断,花听仔仔细细地凝视着眼前这两张需要她穿越百年才得以相见的年轻脸孔,心中纵然有着千万句想说的话语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花听,谢谢你和简亦。”赵一然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妖娆,只剩了一股落落孤清的意味道。 “一然姐,我知道你们舍不得离开上海,但现在不过是暂时性的离开而已,”花听将目光放到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检督查的脸上,这双布满了血丝的眼中尽是深深的自责与遗憾,被迫离开,是他对太奶奶的终生愧疚,“一定要相信我你们终有一天会再回到上海” 检督查的眉心动了动,依旧没有看她,只是语气里却带了她从未听过的涩意:“也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翻案。” “翻案难说。”简亦真是不知道在适当的场合应该说适当的话,这一句翻案难说不正等于雪上加霜 赵一然温柔地挽住身边检督查的一只臂膀,“翻不翻案我无所谓,只要你平平安安地活着,你去哪我便去哪。” 太奶奶的温柔是一杯澄澄清澈的开水,妥帖又温情,对于太爷爷,她的温柔便是一杯热茶,缠绵入骨,余味悠长。 检督查敛了眉心,眼睛里出现了隐隐的光亮,只一瞬便暗了下去,隐在这双常年无波的瞳孔内。 花听看着他的眼睛,迟疑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太” “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船。”简亦将手中一只木箱子交还给赵一然,并叮嘱道,“记住,到了那边,见了那人,暗号闭关非良策,开放架金桥。” 赵一然轻轻点了点头。 “快走吧。” “再见了,花听。”赵一然的唇角边,温柔笑意重新绽放。 “再见了,一然姐,检督查。” 太爷爷,太奶奶。 “一定要保重” 两人刚抬脚,便是一把黑漆漆的枪口抵住了赵一然的脑袋。 检督查目光一滞,视线顺着那只握枪的手腕而缓缓地游移到白色领口上方的一张线条方正的面孔上,“钱局长。”他低低地叫了声。 花听顺视转过头,检督查口中的这位钱局长嘴角似乎若有似无地噙着抹诡秘的冷笑,又让人察觉不出冷笑的气势;他脸蛋方正,身上一套军服平整得一丝不苟,腰带扎在第七颗金属扣上,腰间一副棕皮枪套,而枪套内的那柄常规型1896毛瑟军用手枪此刻正对着赵一然的脑袋。 “检督查这是要上哪去”钱局长嗓音悠悠然地从背后响起,而他的身后,还跟了四五个身穿黑白警服的小警员。 “钱局长怎么来了”简亦语调轻快,手上动作也没闲着,一副惯常的拔枪姿势。 花听便也握紧了左侧口袋内的左轮手枪。 “别紧张,”钱局长笑道,“我只是问问检督查这是要上哪去。” “这里只有一艘船,”简亦倒也有心同他玩笑,“你说他要上哪去呢” “世杰,你要逃去北平” 听他这语气,好像并没有什么敌意,花听细看,能瞧见钱局长握枪的虎口处有常年练枪的茧子,估计枪法也是有那么两下子的,要真想取谁的性命,何须等到靠得这般近。 “老钱,你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检督查的这句话便证实了花听的猜想。 钱局长不是坏人。 果然,他卸下伪装,收了枪,并摘下帽子;花听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40岁左右的男人,不算英俊,五官甚至说得上单薄,只是那双利落的鹰眼无端让人瞧了个浑身的不舒服。 “只是你这一走,我怕是要忙得不可开交了。”钱局长笑着把枪插回到腰间枪套。 赵一然松下一口气,花听那只紧握左轮枪柄的一只手也渐渐地松了力道。 “还会回来么”钱局长淡淡问道。 “还不知道。”检督查叹了口气,眼神里有着深重的无奈与悲凉。 “这世道便是这样了,看开点就好。”钱局长倒开始安慰起他来了。 检督查依旧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就快走吧。” 钱局长刚说完这句话,身后的几位小警员便着急了:“钱局长,这这不好交差啊。” “我说放人,谁敢违抗”钱局长的一句话刚正不阿,又充满了妥妥的力度,令花听心生好感。 小警员们谁都不敢说话,低着头瞧鞋尖。 “好了,赶紧走吧,船要开了。” 检督查用力地咬紧了下唇,并接过赵一然手中的箱子,同在场所有人道了声再见。 从那片紧咬的双唇中,花听仿佛能够理解,在这战火纷乱的时刻丢下故乡热土前往陌生的城市,是多么的令人悲痛甚至无颜以对 检督查咬紧了牙关,转过身,抑制不住地留下了滚烫的眼泪。 然而离开还是势在必然。 他们站在船尾的甲板上,检督查背转身,眼睛不去看身后正在远去的西城码头,赵一然拼命地在甲板上挥手作别;花听亦伸着手往她的方向卖力地挥舞着,她根本来不及与她的太爷爷还有太奶奶相认,谁料到一场道别竟会来得这如此突然 海洋与天空连成一线,低垂夜幕中的月光白得过于凄凉,满目尽是哀伤。 花听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般难过,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好似总有一些沉沉的东西在心里悬挂着晃悠,最后被人一把扯了去,安稳了,踏实了。 “相信我,你们终有一天会回来”039 css039rendbtn039gt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阅读。 第六十九章 关于检世杰与赵一然的离奇失踪,霸占上海日报头条版块的位置丝毫不比那时候的白起鸿要短,谁都猜想不到检世杰去了北平的一个戏班子里,并改名换姓为白明清;上海市各大街头巷尾的议声只当是检世杰还藏身于上海的某个角落,与百乐门红牌赵一然苟且偷安地度过余生。 更有人群大胆猜测,检世杰的失踪与流氓大亨白起鸿脱不了干系,就像那时候的蔡炳荣,一夜之间在这座风起云涌的城市里蒸发得一干二净,仿佛上海所有的风云变幻都在白起鸿的一双手掌间悄无声息地发生,又无声无息地结束。 上海的天气总是暖得很快,三月中旬一过,便有些回暖的势头;一场春雨一场绿,叶子被夜雨洗得透亮,偶尔有一两根新生的嫩芽从秃木里场出来,颇有些枯木逢春,万物复苏的意味。 “反啦反啦这简直是反啦”简家一楼大厅内传来一声尖锐的妇人音腔,伴随着一连串“蹬蹬蹬”的脚步声,扰了花听满床的清梦。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身胭脂气味浓重的妇人正站在她的床前,指甲上的丹蔻红艳艳的,正笔直地指向她的眉心,“简直是反了你还不给我起床有你这么做简家夫人的么” 原来是简亦他娘啊,花听还以为是谁呢,便懒懒散散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抬手揉了揉满眼的睡意惺忪,张开嘴,毫不优雅地朝她打了声哈欠。 妇人气极,“这简直是反了这都几点了你竟敢还在睡还让我的儿子在楼下给你做早餐”一双染了艳红丹蔻的手指因愤怒而发了狠地颤抖起来,“这还有天理吗这” 花听懒得回话,下了床便进了厕所洗漱,门外的妇人一连轰炸式的碎碎念,完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下了楼才发现陈景之小姐也在,她正窝在沙发上恹恹地逗弄一只纯白的波斯猫,听到这屋的女主人下来,便同妇人一样拉下了一张本就不大好看的脸。 花听根本懒得瞧她,只是注意着沙发上的那只肥胖慵懒的波斯猫。 这猫是西洋的品相,银灰的皮毛松松地散着,脖子胸脯一圈纯白的绒毛,眼睛是深蓝色的,似上等鎏彩的琉璃。 妇人上前一把将猫抱起。 显然这猫是她的玩物。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8 0 8 0 t x t . c o m 花听往餐桌旁一坐,正好简亦从厨房端了早餐出来,是她爱吃的鸡蛋火腿三明治,这刚要动筷,沙发上的妇人脸色便沉了一沉,“怎么,白小姐自己没手没脚么怎么连个早餐都要我儿子做” 一旁的陈景之似要嫉妒得喷出火来。 而花听关心的问题是:“景之咋还没开学” 陈景之不答话,一脸关你屁事的模样,抚弄起妇人怀中的波斯猫。 简亦的回答倒是给足了花听面子,“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封建思想也好改改了,再说了,做给花妹妹吃,我乐意”说着还给花听倒了杯热牛奶,“我也乐意一辈子做给她吃。” 妇人气得手一抖,怀中波斯猫一下蹦跶到了陈景之的脚边。 “白小姐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就这么不懂规矩既然已经嫁来我们简家,就应该做着简家夫人应该做的事,还天天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混迹于赌场之内,”简夫人说话简直是唾沫星子横飞,“我还真是很好奇,白家是怎么教养姑娘的,竟是这般上不了台面” 花听听得火大,骂人最忌讳骂父母,这位简夫人的教养又好到哪去了 “那么,简阿姨倒是说说,简家夫人应该要做些什么呢”花听细细咀嚼着口中不咸不淡的三明治,一字一句丝毫不含糊地回击道,“没事儿约几个好友来家中打打麻将或者是出去逛逛街喝喝下午茶” “你”妇人气得从沙发上跳起,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脑袋,“你你怎么说话的” 花听懒得瞧她,将心思全放在了简亦做的三明治上。 口感丰富,香醇又新鲜。 “妈,花听好着呢,只是你还不了解她,”对于妇人的恼羞成怒,简亦一点也不紧张,依旧是平日里的玩笑调调,“她要不是这样,我也就不会娶她了。” “简亦你是被她给迷昏了头脑啊”妇人急得直跳脚,“我们景之到底有哪点比不上她了” “景之”简亦笑着托腮道,“她是妹妹。” 这简夫人也是够直接的啊,摆明了自己不喜欢这位简家儿媳。 而是有意推荐自己手头上这位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她今天这一身扮相倒是端庄得体,头发挽着一个简单的妇人髻,鬓间斜插了一朵梨花簪子,一袭滚红边的印花旗袍勾勒出尚且有致的身形,上头还半搭着一块毛色水亮的貂裘,倒是比那天那身艳俗的橙红搭配要好得多了,可惜这性子 怎么就有种当街泼妇的味道 “白小姐,我就告诉你吧,我是不会承认你是我们简家儿媳的”简夫人怒目圆瞪,看着花听慢吞吞地吃完了手中的三明治又不紧不慢地仰头喝起了杯中牛奶,更是气急败坏,“我真是看不下去了我” “妈,我才看不下去了好么你这分明是在无理取闹,我做个早餐怎么了就算不是我做也是请佣人来做,你难不成是要花妹妹给我做饭”简亦简直哭笑不得。 “她做个饭怎的她啦”妇人不甘心地反驳。 知道这样下去只会是一场无休止的争吵,简亦摆摆手,直接将简夫人无视掉,转而面向花听,“吃完要去赌场吧我送你。” “行”花听一口气将杯子里的牛奶喝了个精光,“我上楼换件衣服。” 想不到这简夫人还挺难缠的,竟一路跟到了拉斯维拉赌场内,并且带着她那只肥胖的波斯猫,外加一个陈景之。 花听去到二楼的办公室,简夫人便也厚着脸皮跟上去。 她越是这样,花听便装得越淡定。 随手翻开桌上的一本拉斯维拉两年前的账目本,低头翻阅之余不忘叮嘱对面木椅上的简夫人,“若是渴了可自行去那边倒茶,无聊了就下去赌个几千块。” 机敏的经理阿尧当下便命人赶去了白公馆汇报。 才半盏茶的功夫不到,简茂生就赶来了。 因着外人在场,简茂生不好发作,扯了简夫人的手臂就将她往外拖,脚边受了惊吓的波斯猫也跟着一蹦一癫地跑了出去。 花听这才放松了情绪,揉了揉眉心,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些。 相比起简夫人的撒泼个性,白夫人显得要温柔得多,也端庄得多,更是识大体得多啊 而这简茂生,究竟是怎么娶的简夫人 对了,说到白夫人,花听便想到了赵一然。 想不到自己的太奶奶竟会是她“妈”的情敌,真是有够戏剧化的。 不过她的太奶奶去了北平,起码也要好几十年才会回来,白夫人应该可以放心了。n039gt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阅读。 第七十章 初春,时局开始有些紧张,奉系军阀从上一次十月中旬的直奉战争中恢复,便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广州国党面对上海对外关系的扩大,也渐有些坐不住的趋势。 但这种微妙的局势似乎并不影响上海滩富贵权势之间的歌舞升平,以及日复一日的纸醉金迷。 自从赵一然离开上海,花听便再没踏足过百乐门,但这离了赌场刚准备回家,竟心血来潮想去百乐门看看,这没有赵一然的百乐门,将会是什么样子 然而百乐门大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冷淡,席间众宾客该喝酒的喝酒,该聊天的聊天,似乎并没有因为赵一然的离开而有所不同,百乐门它该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花听进场的时候,将披在身上的一件呢料外套脱下交给门侍,便清清爽爽地穿着一件露臂高领莲叶边衬衣,腰身扎在修身的黑色长裤里,踏了一双平跟的皮靴。她本就身材修长,穿着衬衣裤装便帅气得令人移不开眼,但领口的莲叶边和缠绕的黑色丝带又添了一份柔媚,浑身包裹得这样严实,只完整露了两条纤细又肌肤细腻丰润的玉臂,举手投足间便多了一种诱人的性感。 这样矛盾的中性气质让她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百乐门大厅高高的顶部中央,巨大的琉璃吊灯反射着全场的五光十色,各路名流言笑晏晏,三三两两地举杯欢谈。 花听一眼便看到了贵宾座旁的简亦,这家伙似是应酬得有些累了,便携了一位日本军官在一旁坐下。 这位日本军官年纪看着应该五十多岁,虽说不年轻了,背脊却挺得笔直,面庞坚毅,瞧上去正是一副征战多年的军人模样。 花听也懒得同简亦招呼,便装作不认识,在他不远处的一方雅座上坐下。 简亦手中端着一杯香槟,眼瞧着不远处的花听的侧影,笑意盈盈地向她晃了晃杯中液体。他今天依旧是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一只腿随意地翘着,干净修长的手指捏着透明无瑕的高脚杯,模样看上去只是一个气质华贵的富二代。 花听视线一转,便看到了以往蔡炳荣座位上的陈树。 怎么现在的人谈生意都喜欢来百乐门呢 从花听进场那一刻开始,陈树的视线就从未在她身上离开过;或许当事人并不知道,她骨子里的气质像美酒一般带了让人微醺的迷离,酿得愈发醇厚,陈树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深,深得不该出现在他这张冷眉淡目的脸上。 舞池里的乐曲变了调,一曲醉玫瑰的前奏旖旎开场。 一番沉沉的嗓音在舞曲惑人的曲调中显得也并没有花听想象中的那般没有颜色,她忽然就有些感伤,没有了赵一然的百乐门,还是它最初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灯光迷离中,她看不清对面陈树的表情,只看到他的一双眼透过人群,直直地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花听也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一汪难以述说的情意,于是撇过头,不去看他。 妖冶的舞曲还在继续,花听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想起那日陈树抱着她跳舞的一番神情回过神来,那人已站定在她眼前。 “可以同我跳支舞么” 花听浅啄了一口香槟,目光悠悠然道:“陈帮主是没看到我夫君在那头吗” 陈树顺着她的视线轻声接道:“跳支舞,我想简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可是我介意。” 简亦那方的动静似乎变得热闹了起来,花听寻声望去,发现他坐的那张红皮双人沙发椅上此刻又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是个让人看了分外眼熟的女人。 哦,原来是上海当红影星施因爱。 施因爱原本是唱粤剧出道,还与一位叫什么何青青的女人,一个清丽花旦,一个反串俊俏小生,假凤虚凰的一个组合倒是偶合了众人的鲜,一时名声大噪,红透香港及广粤地带。 只是如今粤剧式微,电影这一稀罕事物反倒渐渐进入众人的视野,简亦便也改了路子,跨行投资电影去了。 可令花听讶异的是,简亦在上海很少会有什么女性朋友,就除了她跟陈景之外,简亦的身边几乎不会出现第三个女人;可是他今儿个倒是卖力地为这位已经五十好几的日本军官介绍起身边的施因爱来,举着酒杯一副调笑侃侃的模样颇有种做中间人的架势,花听倒是好奇了,他什么时候跟施因爱那么熟的 “这位当红影星施因爱好像跟简亦挺熟的,”陈树难得八卦,“已经不止一次在百乐门碰见了。” “是嘛。”花听扯扯嘴角轻笑道。 施因爱在简亦身边总爱笑,双颊漾起浅浅的笑涡,卧蚕愉悦地堆起,偶尔露出一颗稚气的小虎牙,与那些庸脂俗粉的女明星们不一样,施因爱的俏皮模样令人看着不讨厌,还分外讨喜。 花听突然就站了起来,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角,抬头对上那张剑眉星目的面孔道,“不是说跳舞么” 陈树稍稍一愣,伸出手来。 花听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了探戈的架势,长腿轻轻一勾,踏出华美的舞步。大腿微抬,在他的腿上轻轻碰过,又诱惑地往外探了出去,一转头,一回身,刘海微动,优雅的下颚抬起,生出了不容侵犯的矜端。 真是去这类风月场所去的多了,各种舞都学会了点。 可陈树就不一样了,对于探戈,他显得较为生疏,一直被花听带动着肢体动作而僵硬地跳动着。 一个转身,花听淡淡地扫了眼侧方位置上的简亦,竟恰好与他对上了视线,花听眯眸一笑,便又轻快地转开了。 明明是这样诱惑的舞姿,她却表情清冷克制,强烈的反差生出了一种禁欲的姿态,挑逗得人想要深入探寻。 陈树瞧着她的目光微变,思绪似飘了很远,手间力度一紧,将她设为被动,一路带着她辗转到了舞台的后方。 “想干嘛陈帮主。”花听略挑了浓眉看着他。 陈树的脸就在她一指宽的距离,瞳孔里倒映出她这张充满英气而又魅惑的脸,暖暖的鼻息浅浅地拍打在她的鼻端。 在这样暧昧的距离里,陈树依然可以看出花听眼底的嘲讽。 他眼神一眯,缓缓下移到她温润的唇角,阖上眼,一双冰冷的嘴唇覆上她的。 花听微一皱眉便要推开他。 陈树却一手扶在了她脑后,吻着她的双唇张合,并低低地吐出一句:“你和他,是不是也经常这样” 花听的心似被狠狠一扎。 陈树轻佻的指尖从她的脑后游移到肩颈,又婉转勾勒到她的前胸,然后一路往下,握住了那只冰冷的却戴有20克拉钻戒的左手,道,“你和他,是不是也经常这样” 花听有些僵硬地看着他,稍稍向后退了一步,与他隔开一些距离,语调却还是最初的那番倔强与张扬,“关你什么事呢陈帮主” 这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尽是冷漠,嘶哑的嗓音凄凉又直白,“回到我身边吧,花听。” “我说过了,”她冷冷地回视他,“不可能” 她与陈树之间的关系似乎总是这样,像一壶开了又凉的水,大多数时间是沉寂的,间或沸腾一下,而后再陷入漫无天日的静默里。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陈树微乱的气息里带了些犹豫的惊疑不定。 “当然。”花听的目光肆无忌惮又爱意缠绵,笑容纯粹干净又带有万千决绝。 陈树的下唇被咬得发白,脸上却木然,即使是隐忍到眼眶发红,隐忍到胸腔都在颤抖,依然吐不出一个字。 花听倔强地高抬下巴,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永远,都无法原谅”039 css039rendbtn039gt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阅读。 第七十一章 出来的时候,简亦已经不在,花听本想一展歌喉的兴致也全然消失了;她回到自己的雅座上,将仅剩的两杯香槟一饮而尽,便取了侍者手中的外套,缓慢步出了百乐门。 黑色的别克轿车老早地停在了百乐门大门处。 她和简亦住的小公馆就在徐汇区法租界内,离百乐门不到20分钟的路程。 一栋两层式的小洋楼,修剪齐整的草坪,奶白的粉刷墙壁,墨绿的玻璃门窗,尖尖的红瓦屋顶,屋檐上垂下几盏茶色玻璃罩的电灯,一点一处都是顶时兴的西洋风格,却在她的眼里,直接沦为了一派老土规格。 花听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仰面看到小公馆的二楼卧房处正亮着梳妆台上的一盏微黄色的灯,就知道简亦先她一步到家了。 可这家伙怎么没说要同她一道儿回去有些不大正常啊。 进了里屋才嗅出了不对劲,是一股清淡的女人香。 花听走在楼梯间的脚步同往常一样,一步一声响地踏向了二楼东侧的卧房处。 卧室的门是半开状态,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花听竟没来由地心跳加速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正随着急速的心跳而向那扇深棕色的雕花木门逐渐靠近。 是只着了西式裙装的施因爱,深紫色的套裙包裹着姣好的身段,陷入地上温暖的羊绒坐垫里,胸前的扣子系得很规矩,直掩到了锁骨。只是身后却有一大片风光,镂空露背装将羊脂玉一般白皙润滑的背部悉数露出,能清晰地看见形状美好的蝴蝶骨和一路延伸的诱人的背窝。 花听刚进门就撞见了这一幕,简亦稍稍侧坐,手里头正拿着一只镊子与酒精棉,微微俯了身子替半趴在床沿处的施因爱擦拭背上的一处血色伤痕。 花听的反应并不似往常那般热络,而是眼角余光瞄着简亦这番细心又连贯的动作,竟似笑非笑地扬了眉道,“怎么老姜都教你做医生了” “嗯,”简亦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松懈,头也没抬地回答道,“这医药箱还是他给的。” 一抹笑意便僵在了花听眼底,她嘴唇一勾,语调缓缓道:“你是要改行当医生了么”仔细瞧了眼这张背部的右肩胛骨位置,是一道细小的圆形伤口,周围一圈的肌肤呈暗红色烧痕,显然是枪伤。 施因爱半俯在床沿,稍一动脑袋,便有一撮发丝落了下去,简亦伸手将这撮发丝轻轻地拢到一边,指尖刚好擦过她的伤口位置,当下便问道:“很疼吧” “还行。”施因爱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花听也不知怎的就翻了个白眼。 施因爱的情况并不严重,枪子儿打在了肩膀上,并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只要及时止血,离丧命还远着呢。 “花妹妹,刚在百乐门又跳舞跳得很开心么”简亦开始为施因爱上绷带。 看着他这番娴熟而又连贯的动作,花听忍不住地嗤鼻道:“并没有你开心呀” “花妹妹,给你介绍下,”简亦抽空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叫施因爱。” “谁不知道她叫施因爱”巨大的白眼。 “我的女搭档。” “啥”花听一怔。 “行动上的女搭档。” 包扎完毕,施因爱迅速地整好衣领站起来。 “你好。”她一头长长的青丝卷卷地烫在两侧,配上一袭精美的暗色套裙越发显出了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该有的风韵。 模样看着与简亦差不多的年纪,二十六七左右,虽看着面色苍白,可那一双通透晶亮的眼眸里竟带了一些妖娆邪气的鲜活。 “哦,你好。”花听不大热络地回应道。 “原来简亦口中的花妹妹,就是你呀。”施因爱又笑,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受的伤。 “什么意思”花听对上这张笑嘻嘻的脸,竟莫名地欢快不起来。 “报纸上看过你。” “报纸” 施因爱的一张脸是俏皮而顶有风情的,红唇和柳眉妆得一丝不苟,同她右手上的清心寡欲的佛珠竟矛盾得有些诡异。 简亦合上脚边的医药箱便接话道:“花妹妹就爱闹腾,竟还让她上过一次报纸头条。” “嗯,我也看了,说是百乐门创作型歌手。”施因爱语调娇甜,不似刻意作的,“我在香港执行任务那会儿,百乐门的名号可是在海峡那头响当当的,如今倒真是见识了。” 花听懒懒地听着,并优雅地打了声哈欠。 聪明如施因爱,勾了椅背上的一件蕾丝外套便要告辞。 这张俏皮清丽的面孔直接将广告牌上的戏子皆衬作了庸脂俗粉。 “我让司机送你。”简亦殷勤地替她拉开卧室房门。 花听便又是一个白眼。 洗漱完毕,她懒散地坐在梳妆台前,眼皮沉沉正犯困,头一歪竟被简亦的一只手轻轻拖住。 “花妹妹,不就是跳了支舞么,有那么累” 花听睁了睁眼,只笑眯眯不说话。 身后的简亦将她一头青丝从丝绸睡袍里拨出来,又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白玉梳子,专心地替她梳理起这头乌黑的长发。 “干嘛不说话”简亦一下一下地替她梳理着长发,这头精心护养的发尾终是打了几个结,他将白玉梳子放下,用尾指轻轻地挑。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位女搭档呀”花听狭长的眼微眯着。 “你是说施因爱么”镜中的简亦笑意浅浅却认真,“搭档过几年,后来因为任务特殊而分开。” “哦。”花听撩了眼皮慵懒道,“这次的任务又是什么” “花妹妹,你同那位龙帮帮主跳舞,”发尾松散了,简亦便重新拿起梳妆台上的白玉梳子,一顺一缕丝,“会不会有些不大妥当”将话题重新绕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哪里不妥”花听与镜中的他对视几秒,话语里没有太多的情绪。 “我没面子。”简亦为她顺了发梢,一双手轻轻贴在她的背部,有些温热。 “哈”她眸光一亮,活泼狡黠,“没面子”微一挺背,避开他手掌间的温热。 “不然呢” 抬手将灯一关。 “睡觉” 黑暗中,简亦从橱柜里摸索出自己的一套被褥,凭感觉铺在了床头一侧的地毯上。 “对了花妹妹” 花听靠在枕头上的脑袋偏转了过去,“说。” “你上次说的太爷爷太奶奶是怎么一回事” “哦,没什么,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 “嗯。”花听合了眼,便不再说话。 轻柔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里缓慢流淌着。 一呼一吸间虽听着平缓却不大规律。 因此半小时后,简亦又重新开口道:“花妹妹,你没睡。” 花听没答话。 “你在想什么”黑暗中,简亦伸了手搭在她的床沿处,并稍稍往前游移,碰触到了那只白嫩鲜滑却异常冰凉的手。 只一秒间的碰触,花听将手缩回到被子里。 “还在想陈树么”简亦语气平淡,却充满了涩意。 花听翻身,背对他。 “我在想,”声音在黑暗中慵懒地响起,“怎么做才能够让白起鸿心甘情愿地将鸦片生意交到我手上” 第七十二章 由于那场突如其来的道别,花听根本来不及探究那日赵一然身上穿的红色旗袍的来源与奥秘,更是回不到她日思夜想的21世纪的一零年代;既然穿越梦想成泡影,那么眼下的首要任务便是如何提升自己在白起鸿心中的地位及信任。 白起鸿手上的这份巨大的鸦片产业,花听是连一根手指头都触碰不到。 而30年代的民国时期,北洋军阀政府和国民党政府,对五毒竟一概予以纵容、庇护的处理手段,对于鸦片更是大张旗鼓地开展过“禁烟活动”,但就是令而不行,禁而不止,用当时的一句俗话来形容,那就是:私烟越禁越好卖。 由于白起鸿手上的鸦片产业过于庞大,其利害关系远不止你肉眼看到的那般简单;在这片属于灰色地界的国土上不仅有私烟贩子,还有“国府”要员、外交使节、边疆大吏、大小军阀、特务头子、帮会首领等,连官员们自己都贩烟,就更不会认真地去禁烟了,只是禁烟口号喊得凶了,不过是借此索贿罢了。 而各地军阀和当局为筹饷、征税,支持烟馆、赌场、妓院;军政官员自己贩烟、开赌,并假借禁烟、禁赌名义索贿;国民党政府把帮会当作其社会基础,予以鼓励,加以庇护。 民国官场尔虞我诈,上下欺蒙,整个上海笼罩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 这日花听刚到赌场,门外尽是一阵骚乱。 赌场里的人个个收拾了东西想要趁乱逃出去的模样,胆子大的还顺手牵走了大厅内的几样上等瓷品,有的甚至刚踏出赌场大门,见花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腿一软,便跪了下来,怀中藏的筹码及珠宝玉器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呼呼喊喊的喧闹声响彻了整条外滩大街,花听四下里扫视一圈,周围的脚步声显得愈发的急促,有人用尖锐的嗓子喊着:“走水了走水了”赌场北厅亮起冲天的红光,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势头凌厉的火舌仿佛要吞到天际去。 花听面色似水,连衣袂也没有带动半分,恍恍惚惚地盯着外头的红光,红艳艳的光影在她丹青勾勒般的侧脸上跳动,她却似浑然未觉般静默无声。 赌场外的嘈杂声一阵高过一阵,风中火舌越蹿越高,带着噼噼啪啪的炸响,浓黑的烟雾熏了半边天,刺鼻的烟味见缝插针地往人群里头钻;花听接过阿尧递的一条湿毛巾,稍稍遮了鼻部,睫毛终于抖了一抖,最终垂了下来,在映了红光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谁干的” 阿尧的额头早已沁出一层薄汗,饶是平日里再镇定,此刻也免不了浑身激动地颤抖了起来,“是龙帮的人” “龙帮”花听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轻枭地仿佛随时可以散去。 她转过头,外头翻天的阵势仿佛在陈树那里顿住了消瘦却挺拔的身子,灼人的眼眸,抿得发白的嘴唇,和他身畔的嘈杂全都哑然无声,沉默地刻成了一副淡然却又决然的黑白画。 “嗯,”阿尧继续道,“昨儿个午夜龙帮的几个人在赌场输了将近两百万元,竟一口咬定是我们赌场内部作假,最后被兄弟们教训了一顿,就打了欠条走人了,没想到下午” 血红的火焰似一个舞动的妖魔,吐了明黄的信子,携了浓重的烟雾向上拔高,参天的巨焰将一桶桶泼去的水一口吞了,带了骇人的气势,顺着北风熊熊地燃着,几乎要亮透了半个上海滩。 直到晚上7点火才完全扑灭,只零星余了一些柔弱的火苗,燃在灰扑扑的断壁残垣间,一会儿便被风吹灭了,只余了灰烬中偶然亮起的火星。赌场北厅破败得不成样子,被掩在厚厚的灰烬里,偶然有风卷过,翻起一地的余灰,还能窥得几片被烟熏得辩不出颜色的重金筹码。 想不到龙帮与火还真是常年不散的一对好搭档 呵 晚8点,布莱梅咖啡馆二楼。 花听与白起鸿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这头,与那头一脸淡漠的陈树僵持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白起鸿面色如霜,眼中一道锐利的精光闪过,却是不言不语,理了理身上长袍的宽大袖口,慢悠悠地捧起一杯龙井放到嘴边。 花听涂得红艳艳的双唇正磕着桌上的一盘瓜子儿,半只鞋搭在脚尖,习惯性地荡啊荡的,她轻轻地吐了口瓜子壳在桌面上,语速飞快道:“陈帮主,这案子该怎么审呢” 陈树沉默半晌,从身后的心腹腰间抽了一把短刀,一抬头,扔到了花听面前。 刀子在桌上迅速摇摆了几回,又慢慢地静止下来,在头顶的白炽灯下反射着森森冷光,陈树开口道:“赌场的损失全部由我们龙帮赔偿,至于他们几个”顿了顿,指头在桌子上一敲,“希望白小姐按江规处置。” 陈树身后的五位肇事者却是一脸的不服气,其中一位胆子大些的便带头说道:“老大,分明是他们赌场使诈,害得我们兄弟几个” 陈树扬起一只手在半空,身后人便乖乖地住了嘴,不再讲话。 花听带笑的眼眸盈盈一瞟,慢悠悠地抬手捏住刀柄,拿近了些打量。 身边的白起鸿抬了抬眉头,低头吹了吹杯里的茶沫,隐约似在冷笑:“什么样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样的手下,你们龙帮除了会杀人放火还会做些什么”他瞳孔渐深,面上却是轻笑带过,“这笔账若真要算起来,可不止一个赌场这么简单吧你说呢陈帮主。” 白起鸿话中有话,句句戳中要点,陈树低垂着一双眼眸,不说话。 花听拎着刀柄的一只手将它轻轻一丢,恹恹摇头道:“按江湖规矩处置未免也太便宜了你们,这样的亏本交易,我可不干。” “那么,白先生和白小姐,认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理”陈树语调平淡无奇,只是身后的几位龙帮成员开始不安分地躁动了起来。 白起鸿敛了情绪,将笑意藏在举起的茶杯后,眼神微眯,慢吞吞饮了一口茶,又将茶杯放下,转着指头上的青玉扳指,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番对面那张年轻气盛的面孔,说道:“花听,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花听轻哧,下巴一抬,眉眼间尽是张扬的傲气,“当然是,以命偿还。” 几个字一出,陈树稍一愣神,看着对面这张如花的面孔,竟是从她眼里看不出半点的杀气。 “这件事的确是我们龙帮失德,”陈树的语气似是降了一格,与这张傲气的脸蛋倒是一点也不相符,“希望白小姐能卖我个人情。” “我们凭什么要卖你人情呢”花听勾唇一笑,低嗓软绵却力逾千斤,“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呀。” 一个为求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龙帮大佬居然会开口为几个心腹小弟卖力地维护,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你说,这不是讽刺么 第七十三章 花听给自己沏了杯茶,干净的指头按在茶壶上,清澈的水柱在杯内回响,壶身里的水流一点一点地荡,热腾腾的蒸汽从杯口溢出。她不紧不慢地将一系列动作做完,又瞧了瞧杯内的水色,才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对陈树说道:“陈帮主,咱们不议价,我还是那句话,以命偿还。” 陈树喉头微动,却是没有说话。 白起鸿又转了几下拇指上的扳指,指头慢悠悠地旋,嘴角边带的笑意似是对花听的一番肯定这个女儿,真的是越来越像他了。 陈树一副冷眸冷面的样子,手上还随意地把玩着桌上的火柴,后又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道:“白小姐想要几条人命” 花听意兴阑珊地朝他挑了挑眉道:“你说呢” 陈树手指一动,心里似冰渣在一点一点地落。 杯中的茶水又添了一回,花听眯眼数了数他后方站的几位肇事者,声音清冷又滴脆,“不多不少,刚好5个。” 陈树拧住了眉心,身后的黑衣人显然已经沉不住气:“老大,别同他们废话了,兄弟们就等你一个指示。” 花听低低一叹,将茶盏一合,轻轻放到桌上,看向陈树的眼神依旧没有波澜,嘴角却是轻轻一缩:“一个指示什么意思呀陈帮主”她右眉一扬,表情有了几分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形容。 “听白小姐的意思,此事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陈树深深地锁紧了眉头。 “是的。”花听松了握紧杯柄的一只手,脸上云淡风轻,将交叉的双腿换了个姿势,脚尖落地时,她的鞋跟轻轻一踏。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还有爱么有恨么要说恨,不是没有恨过,只是这样的恨在报复的过程中不经意地被另一种情绪消磨,到如今那份虚无缥缈的爱几乎到了可以忽略不提的地步。 “老大不要同这个女人废话了”黑衣人语调急迫,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腰间枪套,“这个女人之前还一副假心假意的模样帮我们烧” “砰”的一声响,黑衣人眉心中枪,一双正被鄙夷之意填得满满当当的瞳孔一下黯淡无光,身子毫无预兆地仰靠在了身后的木质墙板上。 陈树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只是目光闪了闪。 花听手中的那柄左轮枪口正向外吐着白烟,她垂了垂睫毛,眼里的横波轻轻地荡。 “还有四个,”她的嗓音低低地从喉头溢出,“要一个个来么” 花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陈树的瞳孔里正倒映出她闲散的面容,脑海中竟不受控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微笑,就是在这间包房内,明明光线昏暗得很,他却好似瞧见了春风,瞧见了艳日,瞧见了灿烂花开,也瞧见了浪漫的云舒云卷。 沉默了太久,他终于扬起一丝浅浅笑意,那笑中不掺半点温情,“白小姐,请随意。” 接下来的四声枪响,响彻整个布莱梅咖啡馆 花听同白起鸿一前一后地步下楼梯,她将手中的银色左轮塞回到裤腰口袋,迟来的紧张令她的肩膀微微地发起抖来。 “做得不错。”走在前头的白起鸿重新戴好一顶灰色毡帽,回眸中带过一抹浓重的欣赏之意,“这才是我的女儿” 花听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目光灼热又凄然。 是啊,这才是白起鸿的女儿 刚入春的上海天气竟是这样的清爽,湛蓝的天空散播着柳絮状的浮云,透过车窗刚好可以瞧见外头的热闹街景,巴掌大的烧饼,个头饱满的馄饨,小贩们堆着喜气洋洋的笑脸叫卖吆喝,即使是战乱,似乎也并没有影响百姓们分毫,就连报童高唱的时事新闻,声音也是清脆又不谙世事的。 花听突然就想起了那日与陈树坐在某个街口转角处的馄饨摊边手拉手的尴尬场景,竟有一番恍若隔世的错觉。 是好久以前了吧 如今时光在走,他们都在变。 花听往车座上一靠,二郎腿一搭,准备惬意地翻看一遍今天的报纸,然而车子在经过古家祠堂的那一瞬,突然就想起了祠堂里头的高台戏棚子以及黑压压的人群,高香的热味与那些在她听来完全不懂的“咿咿啊啊”的唱腔,突然就喊了停车。 自从检督查走了以后,她便再没来古家祠堂听过戏。 花听一双素手推开了古家祠堂那扇虚掩的红木门,门吱呀一声响,没有半点细尘,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怎么检督查走了以后,连古家祠堂都变得愈发的冷清了她信步往里走,身旁是一排架的花枪,日头好的时候戏子们总要将戏衣搁这晒一晒。再过去的天井旁就是搁着大大小小的铜盆,早上天不亮,戏子们便急急忙忙地赶到这里洗脸,压腿的栏杆也还在,怎么不见了每日清晨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学徒 祠堂里头暗得很,正上方敬着祖宗的画像,几缕檀香的烟气悠悠地从香炉里头往上钻,一个单薄的背影正跪在院子中央,蒲团撤了,那人的双腿隔着淡薄的衬裙直贴在微凉的石板上。 施因爱 一位青布长衫的老头子手里正握着一条粗大的蛇皮鞭,平静无波的话语里头却是一番骇人的力度,“怎么现在才知道要回来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跪在地上的施因爱挺直了身板,眼神呆呆地瞧着供桌上的香炉,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老头子叹了口气,一扬手,拇指粗的蛇皮鞭在空中耍出唬人的虚声,随即啪地一声甩到了施因爱的背上。 施因爱的身子重重一颤,痛得几乎就要缩下去,背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长鞭的劲几乎要透过她的背脊,抽到她的心口去。第二鞭下来,她早已本能地痉挛,额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低头咬了牙,硬是冷哼着没有叫喊出一声。 花听知道这位着青布长衫的老头子是古家祠堂的主人,也是这个戏班子的领头人,只是这施因爱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罚跪与此 挨了三下鞭,施因爱面色惨白,汗珠从额头掉进她的眼睛里,酸痛得张不开眼,她努力将双臂挪到前边,撑起了身子想再挺过去。 鞭子在空中的响声突然顿住,施因爱等了一等,却没有再落下来。 她回头一看,简亦正站在她的身后,右手一合,将鞭子握在了手心。 祠堂的院子仿佛逆了光,简亦站在光影中,花听看不清他面容,只瞧见了一个似乎镶了金边的瘦长剪影,她看向他接了鞭子的手,他握得那样轻巧随意,白皙纤长的手指握着漆黑的蛇皮鞭,鞭子在他好看的手指中也仿佛变成了一件值得赏玩的玩意。 简亦好像从来就是这样的人,似乎做任何动作都保持着一定的优雅程度。 他说:“施老爷,你这样体罚女儿就不会感到心疼吗” 第七十四章 “心疼”施老爷冷哼道,“你何不问问她7年前无故离家,可曾心疼过我与她两年前因病去世的母亲的感受” 老头子精神尚好,字句浑厚有力,却瘦得厉害,一双眼里愤怒难平,冰冰凉凉没有温度。 他继续道:“这丫头倒好,丢下我们爷娘两个独自跑到香港去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歌星,影星,7年来没有回过一次家” “施老爷,或许因爱是有苦衷”简亦动了动唇,却是欲言又止。 “苦衷呵” 简亦将鞭子轻轻一扔,走到施因爱身边蹲下,施因爱努力睁大尚还酸痛的眼睛,想要瞧清楚他的模样。 简亦总是带了几分笑的脸此刻却似覆了一层薄霜,漆黑的眼眸看向施因爱的眼,带了某种幽深的情绪,目光在施因爱布满伤痕的背上转了一转,便抿紧了薄唇。 他欲将施因爱打横抱起,却怕碰到她背上的伤,于是只得将她小心地扶了起来靠住自己。施因爱无力地将头靠在他的颈间,温暖软绵的触觉带着一番好闻的甜香,飘过一缕在花听的鼻尖。 简亦手掌间的力度让施因爱安心地扯了扯嘴角,不堪重负的身子终于缓了下来。 怎么这施因爱的事情,简亦就特别爱管 花听喉间泛起一股莫名的涩意,抬了脚向他走去。 简亦低头看了眼施因爱煞白的一张脸,的发汗津津地贴在额头,他皱了皱眉,搂着她的手便又紧了紧,径直便要迈步进门,跪在样的门仆却膝行了一步,为难地张了张口看向一旁的施老爷。 简亦斜睨了那门仆一眼,眸子微眯,门仆便住嘴禁声,不敢多说什么,眼瞧着简亦带着施因爱朝屋里头去了。 花听跟在后头,瞧着走进光里的两个背影,一个纤瘦颀长,步伐清俊,一个矮了半头的窝进他的怀里,步履纤纤。这样的画面和谐又矛盾,本是极温情的一幕,却在花听的眼眸里,生生地拉扯出一股莫名的涩意。 一股难言的涩意。 满满涨涨的,教人难受。 她就跟在简亦身后,他却第一次浑然忘记了她的存在。 施因爱俯趴在屋内的塌上,青色的衣裙被褪至腰间,衣袖松松挽在手臂,一头青丝被拨在一旁,堪堪露出莹白的腰背,腰线弧度美好动人,只是上头竟布了交错的鞭痕,血渍已被小心地清洗擦去,红肿却未褪,还有好几处生生翻出了皮肉,如一块质地上好的羊脂玉被划了深刻的裂痕,瞧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简亦坐在施因爱旁边,左手托了一管白瓷盛的药膏,右手两指沾了些,便俯身替她小心地抹在伤处。 简亦这番细心紧张的模样,花听倒是头一次见。 他擦完了药膏就着旁边的铜盆洗了手,又取过一旁的竹节纱绢扇,轻轻地替她的裸背扇风解辣,视线这才转到了花听身上,“花妹妹,你怎么也到古家祠堂里来了” 花听愣了愣,瞧着他这番小心翼翼的样子,眼眸中倒是闪过一丝笑意,“想检督查了,就想来这看看戏。” 施因爱缓缓睁了眼,声音低低地道:“这里恐怕在未来一个月里都不会开戏了。” “为什么” 简亦笑:“你也看到刚才施老爷那脾气了。” “哦,是怎么回事”其实花听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眼睛盯着施因爱背部的伤痕,满满的几乎占了整个背脊。 似乎是擦了药有些痒,施因爱反了手便想抓抓,简亦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将扇中风度加大。 花听撇开眼,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施老爷并不知道因爱的身份,7年前她离家,去了香港潜伏了整整7年。”对于施因爱的事,最了解的莫过于简亦了。 花听也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哦。” “我也的确是不孝,连家母前年去世也是今天才知道,”施因爱自嘲地轻笑道,“前几天一直不敢回家,想着怎么面对我爹,也料到铁定免不了一顿家法。” 屋外隐约传来几声凄然的乐曲调子。 花听从这扇方形镂空窗户望出去,施老爷一袭洗得褪了色的青布长衫,正坐在戏台子深重的阴影里咿咿呀呀地拉二胡;花白的短发贴着头皮,青衫不算短,却掩不住他细瘦的身量,背脊微微伛着,满是岁月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一曲锦翎袍拉得很熟练,像练过许多遍,只是琴音时强时弱,力道掌控得并不太稳当。 她忽然就有些感慨。 这个年代有多少端庄贤惠又知书达理的女儿家家宁愿放弃令人羡慕的平坦一生,选择奋不顾身地投身于国难危亡之际,做好了不被世人所理解的思想准备,每日行走于刀尖之上,抱着以命相抵的决心,为国家奋战至最后一刻。 在花听眼中,施因爱与简亦,是真正意义上般配的两个人,他们政治思想明确,目标一致,对于国家的归属感抱有十分默契的诚度,这样的两个人,是理所应当走到一起。 只是,为什么心里头会有股莫名的涩意 施因爱身边的简亦,穿了一身暗格的浅色西服,俯下身的时候胸前怀表的金链子晃晃荡荡,只见他将施因爱背后的一撮过腰的长发捋开,继续为她扇着扇子。 一抹酸涩之意从花听的脸上轻轻地带过,她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扬了声音道:“那我先走了。”一双眼睛却是盯在简亦的身上,闪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转身就走。 “花妹妹,等等。” 门框处她的身影几不可见地顿了顿,却是没理他。 走出祠堂大门,车子就在外头候着,花听刚要上车,手臂却被身后简亦轻轻地扯了住:“走这么快干嘛吃饭去花妹妹。” 花听特意挑了个较为简陋的街边小餐馆,狭窄的店面只能容纳两三个长方桌,其余的都摆到了街边,简亦一身西装革履的坐在油浸浸的木桌旁,显然一副格格不入的模样。 老板一面眉飞色舞地记下每一位随口点的吃食,一面同柜台里使眼色,差使刚刚起床的伙计跑去街头买二十两云吞。 “花妹妹,这里恐怕不卫生吧怎么不去吃牛排”简亦环视一圈周围,同样都是油腻腻的木桌。 “吃面呀。”花听懒洋洋地应着,尾音拖拖拉拉。 她低头认真地吃面,一双眉眼冷淡地垂着。 简亦跟着掰开筷子,正好上了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动手之前不忘提醒花听:“小心烫到。” 见花听不说话,简亦便小心地瞄了她一眼道:“怎么,心情不好”低沉的尾音有些温柔得过分。 花听不说话,眉眼依旧淡淡的。 “是上次赌场那件事” “赌场”花听扯扯嘴角轻声到,“哪件事” “龙帮” “哦,”她抬头,下颚一扬,抿唇笑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是解决了么” 简亦似有些不信,“传闻是真的说是白家小姐眼睛儿都不眨一下的一连击毙了5位肇事者” “那是,”她笑着用筷子敲打一声他的碗沿处,“你这位枕边人还需要听传闻” “总觉得不像你的作风。” “那我的作风该是哪样”她停了筷子,望向他。 “呃以你的性子” “当日白起鸿就在场,以我的性子该要怎么做呢” 花听一语便教他明了,对着这双正盯着他的眼眸,简亦笑起来道:“学聪明了。” “谢谢。” “依你以前的性子,绝对是跟白先生硬碰” “行了,别说了,”花听有些不耐烦地伸了筷子往云吞面中搅了搅,怎么就没了胃口“说说你跟施因爱吧。” “我跟施因爱” “嗯。” 花听为自己这份莫名涌上心头的酸涩之意而感到烦闷。 她头一次觉得心神俱乱。 旁边的酒楼里人声鼎沸,嘈杂的声响中依稀传出咿呀的曲声,恰是一首桃花扇里苏坤生的曲。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第七十五章 “花妹妹想要知道什么”简亦显然不知花听用意,只当是她想闲聊。 花听瞧了他半晌,胸腔内横冲直撞的感觉真不好受,面上却还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清浅笑意,“你跟施因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军校里认识的。”简亦吸溜了一口碗内银丝。 “那怎么就成为搭档了”花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头某些东西正蠢蠢欲动地蛰伏而出。 “在军校的时候一次任务演习,”简亦继续低头吸溜着碗里的面条,话语却不含糊:“第一次合作默契就不错,我们队的组长就默认我俩为搭档了。” 哦,电视剧里头常见的那种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喽。 “那你们俩怎么没在一起将合作无限期延续下去呗。”原本强压下去的一颗心因自己说出口的这番话而又开始了起伏不定。 “在一起”简亦停了手上的动作,筷子与碗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花妹妹是说”他的眼神慢悠悠地眯起,又勾了勾半边唇角,似乎觉得花听只是说了句稀松平常的笑话,半点没放心上,“花妹妹说笑了,婚姻岂能儿戏。” “怎么儿戏,反正与我也是有名无实,与她更有利于你们的行动。”花听一句话说得无波无澜,连胸腔的起伏都没有。 简亦撇了她一眼,眼神幽幽地开口道:“我对你心意如何,你是清楚的。” 虚假的面容花听见得多了,但她看得出来,简亦每回面对她,眼神都是直白了当的,笑意真切,竟让她出奇的爽快。 “那么,施因爱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这话一出,再愚钝的人都听得出其中含义,简亦抿了一下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偏头真挚地盯着她道:“花妹妹,你是不是” “是什么” 简亦一双桃花眼内隐隐闪过一丝微光,“是不是吃醋了” “啊呸”花听的反应过于激烈,当下就丢了筷子,面颊通红,惹了周围好些个异样的目光。 “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花妹妹。”其实他也不过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花听的反应会这么大。 花听自知丢脸,定了定心绪重新拾起筷子,话题就此打住。 见花听不再说话,简亦的眼皮子动了动,混混沌沌的眼珠子慢慢地在她脸上游移,见她没有多余的表情,便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这碗海鲜面上,吸溜了两口,又慢腾腾地问道:“赌场那边怎么样了” “北厅正在修葺,也没怎么影响到赌场的生意。” “哦。”简亦继续低头吃面。 “不过你说,白起鸿什么时候会将鸦片生意交到我手上你觉得有戏么”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好似又回到了午后闲谈般轻松。 “不要急,慢慢来。”简亦舀了口热汤,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递到花听嘴边,“这里脏是脏了点,不过味道还算不错,偏港式口味,我的汤鲜,你尝尝。” 花听敏感地避开了脑袋,眼中满满醋意脱口而出:“港式口味你怎么这么了解” “我好歹也去过香港好哇”简亦将手中汤匙又往花听嘴边挪了挪。 因为施因爱在香港,所以你才去的吧,花听扯扯嘴角,依旧避开。 “尝尝。” “拿开。” “真的不错。” “拿开。” “” 今天的花听反应过于奇异,不仅是简亦,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 注意力无法集中,脑海中总是不停闪过简亦站在施因爱的身后,伸手用力地接住施老爷手中那条蛇皮鞭的温柔画面,以及他伸出双手去拥抱施因爱,给她一个百分百温暖的安全臂膀。 他怎么与施因爱那么熟熟到连施老爷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冷淡面孔。 “花妹妹在想什么”简亦伸了五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花听回过神,即刻转了话题,“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简亦一愣,如实作答,音量小到只够她一个人听见的程度:“另一部分特工名单。” “地点。” 简亦却是不作答。 “怎么”花听眯着眼睛瞧他,眼尾长长,打量了几下对面这张没来由的板起的一张面孔,倒是有些不爽了,“这施因爱一回来,你就不肯向我透露半句了是吧” “不是。” “地点。” 简亦的眸子像暗夜一样黑,似鹰爪一般利,他怔怔地看了她几秒,依旧是开不了口。 “地点。” 依旧沉默。 “地点”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不说话。 “我他吗问你地” “陈树。” “什么”花听一愣。 简亦叹了口气,“东西,在陈树手中。” 几个字音调很低,空气里似有一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你确定”无数种执行手段从花听脑海中一闪而过。 “嗯。” “你准备怎么动手”不祥的预感渐渐地从她眼窝深处笼罩下来。 “时间只有今晚,”简亦神色平静地吃完汤中面,“过了今晚,我就不知道这张名单会落入谁手了。” “那么,让我去。” 他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让我去,不用伤他一毫一厘,我可以将他手中名单弄到手。” 她嘴角的微笑像一朵剧毒的曼陀罗,诱惑中带刺,看得他微微地发着怔,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那句坚定而又直率的“不用伤他一毫一厘”,直教他的心里头堵得慌,闷得慌,震得慌,疼得慌。 夜里下起雨来。 车子在距离百乐门百米处的转弯口停下。 花听刚开了车门下来,便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中忽隐忽现地晃动了两下,百乐门内的琉璃灯一闪,是陈树清俊的步伐缓缓,他执着一柄青石色的伞,微垂着头,在夜雨中静默而又缓步地走向这道亮丽而又漫长的红台阶。 花听甩了车门,急步跟上,一路跟至他身后。 陈树似乎有所察觉,微张了眸子,墨色眉毛与上扬的眼尾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花听顺势朝他伞下一钻,一边拿捏着标准笑意一边说道:“陈帮主又去百乐门喝酒”语调轻快,仿佛演练了千百遍那样熟悉。 “嗯。”陈树稍稍移了移身子,将伞往花听的位置挪了挪,不让她淋到分毫。 她知道他正要去里头见一位上海滩地位显赫的政府高官,却不知那位政府高官正是简亦的父亲简茂生,在看到贵宾座上的简茂生向陈树热情地招了招手的同时,花听的思绪便又混乱了一番。 花听停下步子,陈树便也跟着停下。 大厅内的舞曲是欢快而又调皮的,与他们此刻脸上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搭调。 “怎么我的公公也是你陈帮主的拉拢对象”花听抬高了语气嘲讽道。 陈树低头不语。 花听脸上笑意全无。 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陈树,薄唇抿得死死的,垂着眼眸看不见他的表情,五官原本就淡,只是平日里同她说话时浅浅的卧蚕里总藏带了几分温柔与笑意,此刻骤然冷漠下来,白得过分的一张脸上竟如冰封一般,挺翘的鼻尖和淡淡的睫毛随着呼吸一点一点地起伏,呼吸间都覆了生人勿近的气息。 花听扬起下颚,正撞进陈树的眼睛,她盈盈一双眼望着他,皱了皱眉头,无声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穿着藏青色的锦袍,滚了银线勾的暗绣,宽宽大大地套住了这副清瘦的身板,一双垂放在腿侧的手无力地收拢,又放开,再缓缓收拢。 他缓慢的动作像黑白默片一样慢慢地放,让花听恍惚想起那日在馄饨摊上,这双苍白的手在桌底稳稳地握住她一双冰冷的手掌。 怎么感觉那么遥远 花听固执地盯着他看,妖娇的脸上是不管不顾的肆无忌惮。 陈树微微抬头,迟疑着将眼神同她对上,又移开。 那边简茂生在等待,陈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咽了咽喉头,说不出半个字来。 百乐门内已经有人对他们的关系有了隐隐的猜测,碍于两人的身份及地位,他们已经习惯性用沉默或是视而不见的态度将一些隐隐浮出水面的秘密吞噬和掩埋。 花听盯着他看了几秒,眼中重新点燃笑意,“那不打扰你了。” 转身便朝角落的雅座走去。 第七十六章 今日百乐门的光线很暗,只流离地亮了几盏暧昧的水晶灯,映照出时下最为流行的一番富丽堂皇的景象,让百乐门在整个上海滩的夜色中,滋生出几分独有的纸醉金迷。 花听在角落的雅座上点了两杯香槟,想着计划无法顺利进行,也不打算久坐,喝完就走。 她与简茂生本不大熟稔,就像简亦与白起鸿之间的关系,客套中带着疏离,更是叫不出口那一声“爹”;基本上在公众场合,花听与简茂生之间的距离只到点头招呼的程度,双方默契地保持距离,互不干扰,便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台上舞女的歌声丝毫没有吸引力,相貌倒是清丽娟秀,年纪看着也才二十一二,若是放在花听那个年代,正是上大学的美好时段;却入了这样一个龙蛇混杂的风月场所,提早学会了生存规则。 她突然有些怀念起她的太奶奶赵一然,竟惊奇地发现自己还是不大习惯称她为程锦翎。 深红的帷幕上流苏轻轻地扫动,上方华丽的大吊灯坠着繁复的水晶雕,灯上嵌了价值不菲的红宝石,雕成烛台的模样,精工巧琢,别出心裁。花听仿佛又看到了一身风华绝代的赵一然站在舞台中央轻握话筒的娇俏模样,嘴边便挂了一抹笑。 通常电视剧的桥段不都是主角与亲人相认,双方激动得语无伦次甚至热泪盈眶,怎会像自己这般愚蠢迟钝,连一句“太爷爷”都来不及叫出口。 花听喝完杯中的香槟液体,正要起身离去,不料手腕被一只涂着大红指甲油的纤细手掌狠狠地抓住。 花听愣了一愣,“简夫人” “我就知道你这女人生活不检点,大半夜的居然跑百乐门喝酒”简夫人使了力度想要将她从椅子上拽起,“走跟我去见简亦我现在就去叫简亦休了你” 花听岂能随了她的意,用了些狠劲便将手腕抽回,连带简夫人的身子也朝她的脚跟方向踉跄了几步。 简夫人怒火中烧:“我就知道你这女人不简单,传闻你在百乐门与陌生男子跳舞我还不相信,今儿个可算是被我捉住了”简夫人说着欲伸手去拉她,“走跟我去见简亦我非叫我儿子休了你不成” 简夫人果然是与当街泼妇无二,堂堂一位政府内务总督办的夫人,如此不分场合地瞎胡瞎闹,引得周围好几桌宾客像看好戏似的瞧着她。 为躲避简夫人挥舞的魔抓,花听站起身来往后方空位上避了避,眼尖瞄到对面的简茂生正黑着一张脸从座位上站起。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可是我们简家儿媳,大半夜的跑百乐门来喝酒,你不是心怀鬼胎是什么”简夫人虽恼怒却也懂得拿捏音量,一伸手就要捉住花听的手臂,不料被身后的简茂生给一把钳制了手腕。 简茂生同白起鸿一样好面子,二话不说拉着简夫人就往厅门外走。 现场气氛受简夫人的一番影响,倒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似乎有人轻声谈论起简茂生,包括他儿子简亦,无外乎带着汉奸的头衔,并将这顶头衔毫不客气地扣在了刚刚过门的白家媳妇的头上。 花听朝天花板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只觉得刚才一番场景可以说是滑稽又可笑。 她在原先的位子上坐下,随手端起几上的高脚杯,却发现里头香槟没了。 刚想叫侍者给她上一瓶浓烈的威士忌,又转念一想,起身朝陈树走去。 “介意让我喝杯酒么”话虽对着陈树说,却不等他回答,花听就自顾自坐了下来,将桌上还剩半瓶的威士忌倒入手中空杯。 陈树有些意外,却眉目淡定地瞧着她一系列的动作,沉默不语。 花听也只是喝酒,不说话,看着舞台上的女人轻轻扶着话筒,一首古旧的中国戏曲便从那西洋的音响里传出来,还颇有些滑稽,一时掌不住便笑了出来。 陈树听见她的笑声,便抬头看她,眼里似撞进一缕春风,“花听,”他终于开口道,“我觉得你变了。” 花听歪头看他,刚才的笑还未从她的眼底完全散去,“变了是说我杀了你5个兄弟的那一刻开始么” 陈树不说话,等同默认。 “有什么可稀奇的”她小声笑道,“我不是同你一样么也是顺应时代的改变而改变罢了。” 听了这话,他沉默半晌,忽然就笑了。 陈树原本就长的清冷,也不怎么爱笑,在花听的意识里,陈树是本不该笑的,却忘了他笑起来竟是这般温暖好看。 她一时看得入了神,脸上笑意凝固在了嘴边,也忘记了要收回。 陈树先举起杯子,花听反应慢了半拍,随后也跟着端起几上的杯子。 只觉突然在他身上感到了深切的孤独感,修长的身形隐在孤寂的淡蓝色光束中,有一种万事万物都与他无关的静默。 干完这杯,看简茂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花听便想着将计划进行下去,于是开口问道:“与我跳支舞” 花听猜到陈树不会拒绝,所以她有十足的把握。 曲调舒缓,两人的舞步也是踩在轻缓的节拍上,花听微眯着双眼,目光不安分地打量在他这件质地精良的藏青色锦袍左胸口的位置,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夺取的手段,却没有一样是她想做的。 “你在想什么”陈树低沉的语调带着半分酒香,绕过她挺翘又倔强的鼻尖。 “想你那日的反应。”她的动作随意又慵懒,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流洒性,只是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那日”他似在回想。 “那当着你的面杀了你5个兄弟,”花听将下巴轻轻地抵在他肩头,“你却比一尊水泥佛像还要冷漠。” 花听没看到他的表情,只听见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区区5个手下,算不了什么。” “是吗”花听有意无意地将唇角贴向他的耳畔,微一吐气,激起了他层层的颤栗,“不愧是陈帮主。” “简夫人在公众场合与我跳舞,不怕被人说闲话”陈树倒是学会反讽了。 花听轻笑:“跳舞算什么我更不怕与你”轻柔的声音直入他的耳蜗。 陈树微微一颤。 舞步上花听占着主动权,她缓缓地带领他的步调一路辗转到了大厅角落一处灯光打不到的地方,这里幽暗至极,也暧昧至极。 花听杏眼眯起,长长久久地瞧着他,放在他胸口处的手挑逗性地勾了勾他锦袍的领口。 对于花听的主动,陈树虽感到奇怪,但更多的是被情感掌控了意志力,他滚动了一下喉结,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花听轻抬下颚,微凉的嘴唇在他嘴角处勾魂似地扫。 陈树浑身颤栗,他定定地瞧着眼前这双眉眼,似被朦胧的山水罩住,愈发动人,每一寸都教人心头火热。 他热情地吻上她。 花听眼睑颤动,如今感受他的吻,竟不似从前那般享受,甚至少了感官上应有的悸动,眼前闪过的是简亦在清晨为她做的三明治与晚饭后的一碗滋补汤。 怎么那么温暖人心。 可她并没有停止眼前的动作,她一边热烈地迎合他,一边将手指轻微地探入眼前这件藏青色锦袍的左胸口袋处。 指尖碰触到了一角羊皮纸的粗糙质感,她眉梢一跳,用两指欲将它轻巧夺出,不料被陈树的一只温热手掌稳稳地握住。 花听惊觉地睁开眼。 陈树望进她的眼眸,似在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花听眼里的心绪被狠狠刺破,“我想要什么” 陈树动作轻缓地放开了她的手,从左胸口袋里取出那张泛黄的牛皮纸,温言浅笑的模样直教她用力得指节酸痛。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他究竟是喜欢她什么是她脸上的清澈双眸还是这双无情的薄唇又或者是这道眉梢染上的倔强风姿 “你一早便知”花听拂在他胸口上的手轻一用力,将他隔开,挑眉询问。 “就在刚才。” “刚才” 这副原本清明可爱的神韵被冷凝决绝的眉目所取代,直教人心寒。 “因为我喜欢你,”陈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上扬的嘴角满是坦然,“所以我清楚你所有的反应,是真,或假。” 花听失笑,“是么”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陈树不再说话,而是将手中这张破旧的羊皮纸往她手心里一塞,眉眼只剩一层温温浅浅的笑,“这东西,你拿去便是。” 第七十七章 回去的时候两人同样是舍了轿车跟司机,只闲适地走在这条冷冷清清的青石板街道上;虽是开了春,偶尔从身边擦过的几个行人身上依旧是穿着厚实的棉袄,帽子上镶着时下最为流行的毛领边儿;车马铃铃响,和着街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拳头大的馒头,大碗的馄饨,白乎乎的热气将整条清冷的街道装点得热闹非凡。 简亦拉着花听在一处馄饨摊前坐下,一脸“就知道你饿了”的了然模样,扬手便要了两碗馄饨与小笼包。 花听将手中这张被自己捏得有些发皱的羊皮纸随意地往桌面上一搁,嗓音低低又清晰道,“拿了也没用,他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简亦眼皮一跳,“是么”一双桃花眼半眯着,里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那就看谁的动作快了。”伸手将羊皮纸捏入了掌心。 大碗馄饨上桌,简亦弯了眉眼朝她笑,并大大方方地将这碗馄饨往她手边挪了挪,“你先吃。”笑脸在烟雾缥缈的夜色中倒显得格外的可爱,“不过花妹妹,我想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弄到它的”简亦歪着脑袋笑,一脸乖张的轻狂模样。 花听竟没来由的感到心里头发虚。 什么方法说得出口么 茶盏清脆的声音便在桌面上响起,她替自己倒了杯开水以掩盖心虚的不安分模样,并迅速转移了话题,“怎么你爹也跟陈树混一块儿了” “我也是刚刚知道,”简亦欲拿筷子的手势稍稍一顿,眉头疑惑地皱起,又恍然散开,“不过也不奇怪。” “你爹同你不是一道儿的” “嗯,”对于这个问题,简亦一开口,一腔苦涩便在嘴里绕了几个弯,吐出来的话就显得随意又轻率了,“不然他怎么能同你爹合作得那么愉快呢。” “或许他同你一样是在伪装自己”花听似在安慰,心里头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 “在上海滩有谁不清楚他简茂生做的事情”简亦无奈地笑,眼里流淌过一丝希冀的微光,“所以这也是我选择走这条路的原因。” 清晨,花听是在一道尖锐的喊叫声中醒来。 不过在这道尖锐的嗓音外还附带一股白米粥的清香。 估计是简亦正给她做早餐。 想到这,花听便一个翻身下了床。 简夫人就站在一楼楼梯口处,一副随时准备冲上来的凶恶模样,颧骨高凸,眼神锋利,体态倒是丰腴了一些;墨绿色旗袍外头披了件暗色丝绒披风,怀中依旧是抱着她最宠爱的那只体型肥胖的波斯猫,染了丹寇的手指在水泽光亮的灰色皮毛间拂过,她扬起下巴,冲花听皮笑肉不笑地打起招呼来:“哟,舍得起床了么” 身后的陈景之同往常一样板着一张扑克脸。 花听只着了件衬衫,精致的立领簇在白皙尖巧的下巴旁,如瀑的秀发还未绾起,斜斜地披散在一边。清晨的薄雾在她的发丝间似凝了万重水珠,美得似修了成千上万年下凡掏心的妖精。 看得简夫人是愈发的不顺眼。 呵整一个狐媚子她在心中冷哼道。 花听浅浅一笑,不动声色地从简夫人身旁擦过,径直朝厨房那头走去。 粘稠喷香的米白粥在炉子里翻滚,一点一点沸起冒着腾腾热气,简亦用银匙搅了一搅,又将炉盖盖上去焖上一会儿。 花听透过跳动的炉盖里泄露的烟雾瞧他,他的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这会子守着热腾腾的锅炉,神色似乎终于倦怠下来,“我妈真的很烦,”看着花听的眉眼间中又透了几分温柔,“我已经被她烦了二十几年,花妹妹怕是还没习惯吧” “习惯了。”她踮脚往锅炉上一瞧,露出一抹罕见的孩童般的惊喜笑容,“看来是我赚到了想不到你是大厨神啊” “知道嫁给我不亏了吧”简亦颇为得意地笑起来,将炉盖打开,接过花听一早递过来的白瓷碗,舀了一勺滚烫的白米粥,随手又将炉盖放回去,又执起玉匙轻搅了几下仔细地瞧米粒是否烂透了,才继续舀第二碗。 花听端着白米粥来到餐桌前,才发现简亦连小菜也备好了,都是她爱吃的烤肠煎蛋清蒸鱼,如果有肉松的话就更好了。 简夫人自然是不高兴的,她将怀中的波斯猫往客厅沙发上一放,尖利的嗓音便利利索索地说了开来,“简亦,我替你想过了,过些时日你再取名妾室,正好” “妾室”简亦打断道,“妈你没事吧” 花听咽下一口白粥,眼睛瞟向简夫人身后有些羞怯地低下脑袋的陈景之,便确定了简夫人口中的妾室就是她。 先不说陈景之小姐对于这个妾室的名份究竟看法如何,简夫人倒真的是有些过于高估自己了,居然要上海滩四大亨之一陈奂林的女儿嫁她儿子做妾室 “简亦,妈是为你好,你根本就不知道白小姐在百乐门里干了些什么”盯着花听一张白皙素净的脸,简夫人特意将几个关键字咬了重音说道,“她在百乐门与陌生男子搂搂抱抱,跳舞喝酒,活脱脱一风尘女子的相道,你说说看,这对于一个已经嫁做人妇的女人来说不是不守妇道是什么简直不知廉耻”尾音拖得老高,差点就破了。 花听执起汤勺,舀了半口白米粥,直往嘴巴里送,将简夫人的话丝毫没放心上。 梗米饱满汁液粘稠,饭粒被熬得满室生香,令花听嚼得唇齿生津。 简亦无所谓地笑笑,夹了半根烤肠就往花听的嘴巴里送,“又不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跳个舞怎么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柔和又通透,“在什么样的场合干什么样的事,我不觉得花妹妹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花听眉心一动,想到与陈树的那一吻,一只垂放在腿侧的手竟不自觉地捏紧了衬衣衣角。 “简亦”原本是想过来挫挫花听锐气的简夫人在看到眼前这番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大秀恩爱的场面,差点激动得把嗓子给破了,“你不要被这狐狸精给迷了心智啊” 简亦抿嘴一笑,半点无奈和闲愁从笑涡里漾开,“妈,注意你的措辞。” “疯了简直是疯了”简夫人显然无法理解堂堂一个简家大少怎会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这个女人身边,不是被迷惑了心智还能怎么的直将矛头指向花听,“她究竟是给你灌什么迷药了让你像个佣人一样的伺候着她”话语越到后面越难听,“我看这狐狸精哪天给你戴了绿帽子你都还傻兮兮地帮着她说话” 气氛陷入尴尬。 花听嚼了一小口鱼肉,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 不言不语,继续吃。 “妈,你还是回去吧。”简亦放下碗筷,明明嘴角带笑,眼睑却疲惫地合上,眉头轻微地皱起。 简夫人似对这有些凝滞的氛围浑然未觉,伸了纤纤食指依旧往花听的脸上指,口中喋喋不休道,“我哪里说错了么我就把话说白了吧简亦,我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位白小姐做我们简家儿媳,我管她是谁的女儿,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女儿我也不会给她面子”简夫人说着,停下来喘了口气,“简亦你要么休了她,娶景之,不过看你这样子,我也懒得多说什么了,那就另娶,让景之做你的妾室。” 花听忽然就笑了,她以为她是谁呀皇太后还是怎么滴呀 “你笑什么”简夫人怒目圆瞪,就差鼻孔喷出火来。 简亦喉头一动,眼帘下的眸子缓慢深沉地转动了一下,开口道,“妈,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休妻或者是娶妾之类的话,”他重新为花听舀了碗粥,再开口时语调颇有一番郑重的意味,“我也就在这把话说白了,我今生只娶一个女人,就是白花听。” 简夫人同她身后的陈景之均是一怔。 两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疯了简直是疯了” 简夫人就在沙发上坐着,一副不准备离开的架势。 花听与简亦吃完早餐便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见简亦将一把美式柯尔特1911插入腰间枪套,花听便知:“又要去杀人了呀简大少” “嗯。”将西装外套一披。 “是名单上的那几个么” “嗯,要快点动手了。” “我跟你一起。”花听说着便加快了手间的动作。 简亦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一派宠溺的温柔模样,“不用了,你忙你的去。” “哦”刻意将话音拖得老长,“忘了你现在是有搭档的人了。”花听放缓了手间动作,竟也学会了明知故问,“和施因爱么” “嗯。” “去吧去吧,最好”话说了一半,花听便住了口,她眼底清亮,却不再言语。 简亦帮她理了理衬衫肩处的褶皱,先她一步离开房门,“我先走了。” “嗯。” “晚上给你做我刚学的一道菜。” “哦。” 还是有什么东西搁在心口处,沉甸甸的,起伏不定,酸涩不明。 像 打翻了某样东西 第七十八章 花听在拉斯维拉赌场的二楼办公室内,正闲散地翻看着手中一本当月的账本,经理阿尧就站在她的身后且闲适地捧着一杯花茶,由于太过清闲而时不时地打起了哈欠;他惊喜地发现,白小姐需要他提点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过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花听将厚厚的一月账本翻完,莹白的指头勾过一页纸,又将账本合上,随手扔在了桌上。 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她有些走神,数字看不进去,只是大略地翻了下。 失落的情感纠结究竟来源于何处是没能参与简亦的任务计划还是因为施因爱 花听拿了外套便往外走,才刚出赌场大门,金灿灿的暖阳便兜头罩脑地撒了她一身,突然从晦涩的黑暗里骤见阳光,花听不适地闭了闭眼。几秒后又睁开,才看见夕阳下的简亦,一身素色西式套装,身姿闲适地倚靠在车身上,脸廓镀了层金边,还朝她暖洋洋地点起笑涡。 竟没来由的心情愉悦了起来,花听勾起唇角,一步一个笑地朝他走了过去。 “累了吧走回家吃饭去”简亦绅士地替她拉好车门。 花听猫身钻进了副驾驶,“今天打算做什么菜” 引擎声响起,车子缓缓发动,简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沿,一副老死机的干练模样,“蒜香焖排骨。” “哦,地道的上海菜呀。”其实花听吃过的次数也不少。 “独家秘制” “是嘛”呵呵。 花听无意识地将头靠在了车窗玻璃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一贴,时间空间奇妙的交错感让她有瞬间的恍惚,该不会是要在这个年代与简亦相守到老吧 怎么就有了种老夫老妻的奇妙错觉 途径古家祠堂,眼下这个点,竟依稀听见祠堂的院子里头有戏子在咿咿呀呀地吊嗓子;花听好奇地喊了停车,以为是她的太爷爷回来了;以前据说施老爷为了检督查特地将穆桂英挂帅的演出时间安排在夜间或是傍晚边儿,因为检督查总有要事在身,白日里无法将一出戏好好地从头看到尾,不是中途离场就是突遭枪击事件,这点花听倒是深有体会。 她推门进去,是一群戏子们耍花枪甩云秀下软腰,端的是热火朝天。 见两人进来,众人蓦然安静下来,止了动作好奇地瞧着。 其中便有施因爱。 怎么这大晚上的开始排起戏来了 施老爷披了外褂出来,一面套袖子一面走到两人面前打千儿,五六十岁的人了,精瘦的脸上被笑容一堆,褶子也皱成了一团,“白小姐是来监工的么” “监工”花听眼波动了动,只觉得眼前的施老爷话语中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图。 施老爷的眼神儿在花听身上打了个转,继续说道:“5日后白先生的生辰,特地邀我们整个戏班子去聚鑫堂茶楼唱三出戏,”施老爷戏唱了大半辈子,嗓子腻了,连带说话也转好几个弯,“还以为白小姐是来监场的呢,承蒙白先生的赏识,老夫的身子骨怕是撑不起一场戏了,希望到时候白先生不会介意。”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一股子客客气气的腔调倒让花听觉得不大习惯了。 施老爷将两人迎进了院子,嘴里不停地说着:“古家祠堂的戏班子大不如前了,人家说我们这的戏班子唱来唱去就只有那几出,没新意,有的甚至都不愿意看了,好在白先生赏识”吧啦吧啦 能上聚鑫堂茶楼演出的戏班子一般都会在一个礼拜内迅速走红,连带演出费用飙升,更何况施老爷有这么大一个戏班子要养活,情绪难免激动了些。 只是令她惊讶的是,施因爱居然也会唱戏。 而且还有模有样的。 施因爱捧出一袭归置得齐整的对襟霞帔,整了整交叠的鸳鸯领,小心地抖开,大缎上华丽繁复地印着色泽鲜艳的平金绣,红彤彤的一片亮瞎简亦的眼。 她将大红色的戏衣披上,袖口与领口处皆是凸起的娟丽牡丹绣,显得这张俏丽的脸蛋益发的空灵带感。 简亦靠在一旁的木箱子上,看着她的眉眼突然就出了神。 花听斜眼瞧着,似有什么东西被忽然扯断,在胸腔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空响,令她硬生生地疼了起来。 施因爱轻启朱唇,起了个调,一股清清脆脆的唱腔便在这本就热闹的院子里头突兀地响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施因爱一双盈盈的双眸直睇着的眼前这张潇洒俊逸的脸庞,完全当他身旁的女孩是空气。 瞧这两人眉目传情的模样,花听心中涨得满满的一股子酸意就快要喷涌而出。 但她克制住了。 施因爱唱得动情,视线紧紧地锁住她身旁的简亦。 最后一个清冽的尾音未歇,她便一个转身,兜了衣袂一顿足一作揖,一挑眉,嘴角便也染了三分笑意,活脱脱一个玉面星眸的倜傥小生形容,凤眼微斜,向简亦征询似地挑了一挑。 施因爱的声音不比其他戏子的华丽富美,字声行腔也颇为随意,但却别有一番低沉扰人的天然韵味,如石间滴水般轻缓缓打在众人的耳畔。 简亦鼓起掌来,款款向她走去,“唱得不错” 施因爱一双眼眸带了笑,目光从花听身上打了个圈又绕回到简亦的脸上,“知道我深藏不露了吧” 简亦笑笑,语调随意:“跟你搭档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会唱戏,刚才一听果然是施老爷教出来的,你的唱法像他。” “要说我这唱法,还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让老子站这看你们聊天不成花听抖了抖嗓子,一个转身便道:“老子回去了。” 料到简亦会跟上。 回去的途中,花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简亦虽感到奇怪,但也从她嘴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偌大的简家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碗筷和刀叉的声音,菜是分盘放在长条桌的中间,简亦夹了一块牛仔骨,慢条斯理地替她切着,再送到她的碗内。 今晚这一桌子菜可谓是肉类大集合,排骨、牛排、土鸡煲样样俱全,可花听却没了吃下去的动力。 其实简家大宅的装潢设计也是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矛盾,家里所有的规矩都是中西结合,就好比这用餐,两人吃的食物明明都是中餐,用的却是西式的长条桌,排位是古老的中式规矩,长房在左,二房在右,男性在前,女性在后。 可想而知简亦若是娶了三妻四妾,便可将这西式长条桌塞得满满当当。 如此想来这简夫人也真够可笑的,要说简亦娶妾,最有可能娶的只会是施因爱,哪轮得到陈景之 “花妹妹,干嘛不说话” 花听面无表情地咽下一口这小子秘制的蒜香排骨,味道虽是不错了点,却在脑海中闪过方才施因爱的那张脸,嘴角便弯起了一丝清冷的弧度。 “花妹妹,你这样子怪吓人的,不会是这排骨有什么问题吧”简亦吃了两块,也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反而相当美味。 花听张了张口,一股寒意便从心底泛起,“你准备啥时候娶妾室呀” “娶妾室”简亦稍稍惊讶了一下,“花妹妹开什么玩笑。” 花听却与平时大不一样,紧锁的眉头中带着几乎抑制不住的暴躁,“或者是说,你不打算娶妾室,而是要我让位。” “哈”简亦放下筷子,伸手就揉上了花听垂在肩侧的一头柔软细发,“你是把我妈的话给听进去了吧 花听的脸一下便沉了下去,语气也更加的傲慢而鄙夷,“这个年代的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再说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花妹妹,”简亦凑了脸蛋贴近她,“你觉得我会这么做么” 花听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转过头,两个人面对面,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简亦还是一如既往地朝她碗中放了块排骨,道,“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不可能另娶她人。” 也许是他温柔的语声,也许是他宠溺的表情,更也许是他指尖柔软的触摸,花听原本焦躁的一颗心竟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娶不娶与我无关。” 反正我指不定哪天就走了。 第七十九章 白起鸿生辰这日,才刚入夜,聚鑫堂茶楼外的灯笼便红了半边天;大堂中央的戏台子早早地就搭了起来,戏台子下方端放着十张桃木圈椅,流水介进进出出的下人将瓜果甜点用高脚珐琅盘子装了,安放在椅子一旁的小几上。 白起鸿携夫人入了座,因他是寿星,今日便坐在首席的位置上,坐北朝南,中国传统。花听的右手边是一身墨色西装的简亦,再则是同样衣着考究的简茂生与红粉搭配艳俗至极的简夫人;今日的白起鸿不搞排场,只邀了简家三人,但令她奇怪的是,怎么这陈景之又来了 看着简夫人一脸的刻薄相貌,白夫人显得要温柔顺眼得多了。 今日白夫人身着喜庆的中式桃红斜襟大褂,细细地梳了妆,胭脂浅浅晕在两颊,髻旁插了一只平日里不大带的老料玉钗,印着红灯笼的颜色越发华美动人。 看吧,这样端庄大气的老婆带出去才倍儿有面子 花听含了一口糖蒸酥酪,微眯了眼,看台上的施因爱准备就绪。 一打板一拉弦,台上的戏便悠悠开唱,一位花妆貌美的刀马旦凤目一瞪,便起了绣口华声开唱,甫一开口,声音便有些微的低亮,众人方才知这位红装旦角竟是反串。 白起鸿专门请了古家祠堂的戏班子来聚鑫堂茶楼唱三出戏,不为别的,只因他就是喜欢古家祠堂的戏班子唱的穆桂英挂帅,这点小小的固执倒是同她的太爷爷相似。 施因爱缓步行到舞台边,几不可闻地朝正前方的简亦轻一眨眼,简亦瞧着这眼熟的面貌,甚是惊喜地轻笑了出来。 施因爱用绢子掩了唇,轻轻柔柔地唱了开来。 花听却只想翻白眼。 白起鸿原本正阖着眼顺着戏文晃头细品,听得他这一声笑,便也细瞧了台上那位旦角,瞧了半晌才开口问道:“这是那位电影明星” “嗯,叫施因爱。”简亦回道。 “你认识” “算是有点交情。” 白起鸿点了点头,右手转动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道:“生得也倒是好。”略顿了一顿,便转了头同身边随侍的管家道了声:“赏。” 管家笑着应了,便朝着台子拉长了调子喊了声:“赏” 话音未落,早有台下端了碎钱盘子候着的几个小厮,抓了几把碎钱便往台子上扔,红烛高照的庭院里,震天价的喝彩叫好声和着钱币滚落在木台上骨碌碌的闷响,此般的热闹中,花听饮着桃源酿,侧头瞧着简亦笑靥里的光,也有些微醺了。 “怎么近日没看到白兄身边的那位小徒弟了”简茂生面泛红光,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放他一个长假,”白起鸿说话间已是三杯白酒下肚,“同妻子游山玩水去了。” 游山玩水花听直想翻白眼。 明明前阵子收到消息说是钱局长暗中派人甚至动用了私家侦探开始秘密调查国府主席杨啸权被杀一案,白起鸿才让丁司成这厮出去避避风头,怎么到了白起鸿嘴边就成了放他一个长假出去度度小蜜月了 对于戏曲简亦同样看不大懂,一杯白酒下肚的同时不忘贴心地为花听碗中添了两块她最爱吃的红烧排骨。 这个动作倒是被白夫人给瞧见了,也难得打起趣来:“自从花听嫁了简亦后就忘了要回家看看我这位娘亲了。”语意嗔怪,笑容却很温柔。 “可不是么”简茂生笑呵呵地附和道,“我这儿子从结婚那一天起,就没回家看过我。” 简亦亲昵地揽过花听的肩膀,一脸的恩爱模样教台上的施因爱刚唱到动情处,柔柔润润的一把音声竟在转音处卡了一卡,不过好在没人注意,但花听有心了。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简夫人的笑意尴尬地凝在嘴边,她不说话,只是三指去捏茶盏时,搭在茶托旁,略微地停顿了一下。 花听想她不至于笨到在这样一个场合提起简亦纳妾之事,想不到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前些日子,我们正打算让简亦再娶位妾室” 简夫人话还没说完,便被简茂生给截了去,“说什么胡话” 白起鸿正拈了一块桌上的翠玉豆糕,听得此话不免脸色暗沉了下去,“纳妾” 简夫人本就是个话多的,乐呵的语气还未停歇:“是啊,想着简亦同景之这孩子从小就在一块儿玩,又是青梅竹马,加上两个人” “妈,说什么胡话呢什么纳妾你糊涂了”简亦桌下的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花听垂放在腿侧的一只冰凉而纤细的右手。 简夫人还未说话,就听得那头的青瓷茶壶在桌子上轻轻一搁,白起鸿挑了挑眉,语气风轻云淡道:“怎么简家有这样的规定” 简茂生百般无奈地赔着笑脸解释道:“别听她瞎说,许是夫人喝多了的缘故”桌底下的一只手不停地在简夫人的大腿上使力,好让她乖乖闭嘴。 “而且我这么喜欢花妹妹,怎么可能会另娶她人”简亦眉眼微微弯起,笑容真实而明亮,他偏头对住花听,满眼的浓情蜜意,“你说是吧花妹妹” 听得简亦毫不留情地说出这番话,陈景之的手腕一沉,那雕了梨花的金镯子重重地坠了下来,生生卡在她的腕骨上,竟然有些疼,一下令她没了说话的心思,便低了头。 从什么时候起,简亦一句小小的情话竟轻易地就钻入了花听的心口,扯得她的心轻轻地跳动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仿佛一不留神它就落了地。 白起鸿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简夫人却依旧不识抬举:“我们简亦娶妾室很正常啊,有什么不对” 听得白起鸿的面色又是一沉。 花听无语,这简夫人的情商可真够低的,瞧瞧人家白夫人的端庄娴雅模样,不扭捏,不作态,却举手投足优雅温润,不说话时安安静静地笑,说话时一双泉水般的眼总是温温柔柔地看你,嗓音更像从古井里溢出来,妥帖地淌进你的心里。 简茂生隐忍着怒火站起来,声音极度克制着不让自己咆哮出来:“你还是先回家吧”免得一场生日宴无端端地被这位傻瓜夫人给搞砸了。 简夫人拎了小皮包就站起来,还不忘拉上一旁的陈景之,“简茂生你不要后悔” “走吧走吧”简茂生像是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你别后悔” “走走走,赶紧走”简茂生极度不耐地从她背后推了她两把。 “好你别后悔”简夫人头一昂,挺起胸,“我这就走”临走前不忘扭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又演的哪出闹剧啊花听直想笑,却发现一旁的简亦颇为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白起鸿面无表情地伸手将简茂生递的烟给接了过去,一垂手给扔在了一边,“简夫人刚才那番话究竟是几个意思” 简茂生赔着笑脸,眼角眉梢都在轻轻抽动着,“无知妇人罢了,不用把她的话放心上。” 见简茂生打了圆场,白起鸿也不再追究。 简亦垂放在桌底的一只手仍不放心地将她紧紧地攥于心尖儿上,生怕她会逃了似的。 花听侧了侧脸,简亦认真的眼神下是挺翘的鼻端,他抿了抿嘴唇,温声说道:“此生我只娶一人为妻。” 话说得漂亮,笑容也真切,挑不出毛病来,也找不到一丁点违心的东西,花听的心狠狠地一抽。 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他的手心温热,指尖却冰凉,悠悠地勾在自己微陷的掌心,起头轻落尾重,重的那一下撞在了花听的心底,轻的那一下挠在了她的心尖儿。 她究竟想要什么她自个儿也说不上来。 “说什么玉女不嫁白衣郎,定要我蟾宫折桂再成家。更可恼上门不见小姐面,好一似 水中明月镜中花” 台上的施因爱两弯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配上削肩蜂腰,倒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姿态。 “白兄与稻垣志平的生意谈得怎么样” 饭桌上的气氛因简茂生的这句话而意外地凝重了起来。 花听从戏台子上拉回了全部的注意力,竖耳用力地听着。 白起鸿点燃一支烟,摇头叹:“谈不拢。” “这稻垣志平的胃口倒不小,我们已经在原价的基础上给他减了三成,他有什么理由不满意” “当然不满意,”白起鸿的目光显得有些躁,“狗东西,想要用最低价从我这拿货然后再以高价卖出,呵”他笑容危险,充满了杀机,“这狗东西最近有意将生意往江浙沪一带发展,想得倒是美” 简茂生执起桌上的锡瓷茶壶,却没往杯子里倒,而是面露难色道:“如果与稻垣志平谈不妥,海运方面恐怕会有些困难。” “我知道。”白起鸿徐徐吐出一口烟雾。 “明后天再约他出来吃个饭吧。” 想来这稻垣志平也是位难搞的人物,以他在新政府的地位,连简茂生都要让他三分。 可机会就摆在她眼前,“不如”花听同简亦对视一眼。 白起鸿眯了眯眼,弹掉指尖烟灰,示意她继续。 “不如让我去试试” 花听收敛了一层温温润润的笑意,眉眼张扬,傲气得不可一世。 第八十章 与稻垣志平约谈的这天是一个惊雷天。 天边暗暗地挽了几朵乌云,重重地堆积着,似一张巨大的可怖的网沉沉地压在青砖红瓦间。 花听刚踏进聚鑫堂的大门,迎面来了一位做士兵打扮的年轻人,他在花听眼前站定,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个军礼后道:“白小姐好,稻垣先生正在二楼201号房内用膳,白小姐楼上请。” 花听一扬眉,朝眼前的扶手木梯上迈去,只见透过二层包厢的雕花木窗,隐隐约约瞧见里头坐了一位戴了军帽的军官,隔得远了,眉眼不甚分明,只堪堪露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 包厢挺大,四角也立了四个卫戍,腰肩挺直,面上肃穆,腰间别了枪套,枪杆晃了些许暖黄的光。当中的红木桌上摆了几样精致的茶点,一双修长却骨节分明的手握了薄胎青瓷的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搁,暗红的液体晃了两晃,几乎要荡出来。 花听微抬了眼,沿着那双手往上,这才瞧清了稻垣志平的模样,身形高大,宽肩窄腰,身着一件暗青色的军装大衣,肤色比一般行军打仗的军官要白净些,入鬓的长眉,高挺的鼻梁使轮廓如刀裁一般分明坚毅,只是如此的五官竟搭了一双桃花眼,一笑便带了几分邪气,为这威严中添了几分俊逸。 还以为会是肥头大耳且遭岁月一把无情杀猪刀残忍砍杀的中年男子,想不到模样还算英挺霸气,与白起鸿倒有些微的神似。 “白小姐请坐。”稻垣志平掩了衣袍起身让座,执起壶亲自为花听添了杯茶。 花听嘴角含笑,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很是新派的西式骑马装,丝绒的黑色小马甲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白衬衣精致的立领衬着她纤长的脖颈和下巴的棱角显出了三分傲气,脚下蹬着一双近膝的皮靴,一头乌黑亮丽的直发帅气地在头顶盘了一撮丸子状,这本就英气的相貌配上这身打扮更显得俊逸出尘。 “谢谢。”花听接过稻垣志平递的茶水,笑着道了声谢,眉眼间却含了半点疏离客套,与平日里笑得有所不同。 稻垣志平点点头,饮了一口茶,目光在花听脸上打了个圈,笑道,“白小姐长的俊秀清灵,与白先生一点都不像。” 话是恭维,语气却带了轻佻。 花听笑过未答,而是道:“稻垣先生的中国话讲得可真好。” “在中国待得久了。”他右手轻轻扣着桌沿,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对面这双清亮动人的眼眸。 花听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双腿交叉翘了个二郎,皮质的鞋尖微碰了碰桌角,笑眼眯起,“今天特地约了稻垣先生来聚鑫堂,想必先生也该猜到我的来意了。” 稻垣志平瞧着她,话依旧随意,唇角轻轻扬起,看进她眸子的眼神却未见笑意,“怎么白先生对于先前谈好的价格还是不满意么”倒是开门见山。 废话鬼才满意 “稻垣先生不觉得自己开的这个价,真真是有那么点”花听用两指拈了一块桂花糕到嘴边,笑意浓浓道,“像是在抢劫么”说罢将那桂花糕咬了,圆润的指尖擦过薄唇,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竟多出了几分风流。 稻垣志平眼波一抖,未嫌她冒昧轻佻,反倒低低笑开,右手一挽,将手边的一杯刚倒好金骏眉送到花听跟前,婉转笑道,“那么白小姐认为怎样的价格才最合适” 花听抬了抬眼笑,只见顾盼流转间,如水的秋水眼晕染了几分妖冶的红,“按白先生原先开给稻垣先生的价,便是再适合不过。”倒卖弄起了江南以字行腔的吴侬软语,讲究的是一垂眸一顿首的身段做派。 这头一样学的,便是眼儿媚。 稻垣志平看着她,稍稍抬了手,将唇贴上那青瓷杯,暧昧地挑了挑眉道:“白小姐似乎没有什么诚意。” “要说没诚意,还是稻垣先生比较没有诚意吧”她将杯子捧在掌心渥着手,随即歪了歪脑袋朝他笑,清丽的脸上带了几分灵动俏丽,眼里刻意揉碎的波光更是起伏不定,“做生意本讲求互利互助,可稻垣先生却只一味地考虑自己手头上的那丁点利益而滥用职权欺行霸市,不仅如此,先生还以断海路做威胁,封人财路,实在非君子所为啊,”她捧着热茶调弄道,“时间久了,谁还敢跟稻垣先生这样的人合作呢” 轻轻柔柔的一番话语教稻垣志平听得愣了愣神,也不生气,反倒笑了开来,“白小姐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不过”稻垣志平笑声爽利,“这样一来,我就没捞得多少好处了吧” “怎么就没好处了”这日本人可真是得了便宜就卖乖,“稻垣先生不妨到民间问问,鸦片究竟值几个钱” 稻垣志平看来心情不错,眼中笑意也比先前真了几分,“做鸦片,本就图个暴利。” “可也要讲求公平合作。”花听淡淡地莞尔一笑,“中国人最注重一个“理”字,可是照稻垣先生提出的那番要求来看,似乎显得过于蛮横了些吧” “白小姐的意思是我不讲理么”稻垣志平稍稍提了声调,却从他脸上瞧不见丁点的怒意。 “正是。” 稻垣志平不说话,只是看着花听的一双眼眸微微地弯起,难得保持住笑意。 “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楼下一曲思凡曲调悠远迂回,拔的是水磨腔,字里腔间好似糯米在石磨里磨出了黏黏的汁液,嗓子吊得缠缠绵绵,婉转柔曼。 一曲唱完,稻垣志平终于开口道,“白小姐应该知道,没好处的生意,我是不会做的。” “可我看来,在这桩鸦片生意里头,稻垣先生得到的好处一点也不比白先生少。”花听执起茶壶为稻垣志平手边的空杯满上茶水,却不料被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给捉了住。 茶壶轻轻晃动了两下,稻垣志平稍一施力,便将茶壶放回了原位,只是这手依旧是覆盖在花听的左手之上。 花听没有看他,他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同意你们说的价格,不过”稻垣志平弯曲了五指,将她手掌用力反握,“白小姐准备给我怎样的好处以显诚意呢” 花听的眼神落在他的脸上,默然半晌,才勾起唇角低低地笑,“稻垣先生,我丈夫就在楼下。”声音清淡得没有半分荤腥,一双上挑的眉眼扫了桃红的胭脂,看得稻垣志平竟开始有了微醺的醉意。 稻垣志平的尾指一动,花听便将手抽回。 “同白小姐开个玩笑罢了。”他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只是清早午后的闲谈。 “那么,这桩生意” “诚意。”稻垣志平轻轻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却教花听一个颤栗。 稻垣志平果然出了名的难搞,花听料到他不肯轻易罢手,便老早做好了迎难而上的准备,“那么稻垣先生想要怎样的诚意呢” 稻垣志平盯了她半晌,扬手让人拿了一杆白铜烟枪来,虽不说话,眼底却散漫出一抹不经意的笑意来。 花听的每一寸肌肤因颤栗而汗毛倒竖,她知道稻垣志平的用意,却依旧保持着毫无破绽的一张脸,带笑的眼眸缓缓地在这杆烟枪上来回地扫。 “不知道这个东西,白小姐尝过没有”稻垣志平小心地将这杆白铜烟枪往花听的手边挪了一挪。 窗外雷声惊响,他眼中笑意淡淡。 “稻垣先生的意思是”花听明明是在笑,眼底却眸色苍凉,那样的矛盾在花听的双眼里透出了隐隐的凶光,“是要我” “尝一口。” 第八十一章 花听眼波微动,伸手将那烟杆子接了过来。 这把老式白铜镶花烟枪她倒是在电视剧里头有看到过,整根烟枪由白铜牛骨雕刻而成,表皮被打磨得光滑而圆润,烟杆线刻罗汉图两幅,杆身贴有蝙蝠、雄鹰等吉祥纹白铜贴片,烟杆底部狮面纹,双鼻正为出气孔,做工精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稻垣志平垂了眸子瞧了花听手中的烟枪半晌,才勾扯一丝唇角,笑:“白小姐有胆量尝一口的话,那么这个生意就这么敲定了。” 花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是沉沉的死寂,像一波毫无波澜的湖水,外头瞧着是碧澄澄的玉,里头却是不见天日的暗,重重的压着,一寸一寸将所有的鲜活吞噬,腐蚀,化作湿哒哒的烟灰。 稻垣志平却看得入迷,眼前这个女人,她不笑的时候像天山最顶尖上的清雪,笑的时候是冬日最暖的红日,这个叫白花听的女人,倘若归自己所有,那该有多好 “不就是抽口鸦片嘛,”花听嘴唇开合,婉婉转转的嗓音便透了出来,“有什么难的呢再说了我从小就是在鸦片中长大的呀。” 稻垣志平抬了抬手,示意她“请”。 花听拿着这杆烟枪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眼里的波澜却明灭了几番,然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稻垣志平死死地盯着她,一双眼眸犀利而透彻,像是不肯从她脸上放过任何一刻细小而微妙的变化。 死就死吧事情到了这一步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花听这样想着,将烟嘴放入口中,定了定神,极度轻微地朝里吸了一口。 一番呛鼻而又伴随着恶心目眩的错觉自喉间部位传出,她一下被呛到,只觉得头晕目眩间脑袋像要被锯裂般疼痛,她本就没抽过烟,也不知鸦片要如何吸食,低头猛烈地咳嗽间她突然理智地想到自己终归是庆幸的,这口烟雾未抵达肺部,而是像一记苦药,在她的口腔内部来回地荡。 她痛恨鸦片,也恐惧鸦片,她非常清楚吸食鸦片过量者的思想状态将会达到一种麻木的冥想境界,身体还可体验一种伴随着疯狂幻觉的欣快感;那些历史课本上刊登出来的毒者照片正一幕一幕真实而残酷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们瘦骨嶙峋,面黄呆滞,精神萎靡,身体器官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衰竭,再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白小姐一看就是新手。”稻垣志平笑起来,眼中玩味意味深重,但也不再为难,将刚沏好的一杯茶水递到她眼前,“白小姐的性子我喜欢。” 花听总算是停止了咳嗽,坐直了身子瞧着他,“稻垣先生可满意了”眼中血丝未散,只卷翘的睫毛一停一顿地扇着,“我的确是没吸食过鸦片。”探手将茶盏接了过来,饮了温热的茶水一小口。 “白小姐果然如传闻中的胆识过人。” “过奖了。”这话一出,脸上便是一抹妖娇又嘲讽的笑。 稻垣志平自然是看不懂的,伸了手将桌上这根白铜烟枪给收了回去,“我一向喜欢与直爽的人打交道” “那么这桩生意”花听眼风慢悠悠地荡,荡到稻垣志平的脸上晃了一圈儿,笑意更浓,“就按白先生先前定的价” 稻垣志平笑着呷了一口茶,伸了食指在她眼前晃动两下,“不” “怎么”花听垂眸饮了口茶,手心冷汗燥得慌。 “白小姐性子爽快,我自然不会贪你的便宜,这桩生意”稻垣志平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抖,“就按原价,怎么样白小姐觉得满意么” 花听心中一跳,自然是点头,“稻垣先生也是豪爽之人。” 稻垣志平大笑,心情颇佳地为她又添了一杯金骏眉。 出茶楼的时候,雨正下得大。 花听仍感喉间一阵不适,见简亦撑了伞下来,便举手示意他止步。 简亦虽感不解,却也乖乖地停下脚步。 花听站在与他三米外的距离,任凭雷雨将她浇了个湿透,好从刚才那口呛鼻的烟味中缓过神来;她透过浓密的雨帘看对面的简亦,他撑着黑色洋伞,低着头,眸光清雅而精透,在她一双失魂失魄的眼眸中一步步深陷。 花听站在雨中,如身边被雪罩住的雕梁画栋一般,美得惊人,却半点瞧不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简亦眼一笑,便眯成了月牙儿,两靥梨涡浅浅,可爱得不像话,“花妹妹淋够了么” 她点头,他便向她走来。 花听当晚便受了凉,病气来势汹汹,一连三天都不见好转。 简亦在她床沿坐着,端了药碗,用手贴在碗壁探了温度,“花妹妹,以后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参与了,交给我。”探好温度,才执起白瓷小勺,一圈一圈地在暗红的药液里打着转。 “我乐意。” 药匙递到她唇边,她乖乖地张嘴喝了,抬眼瞧了简亦的脸色,他正看着她,眼角是淡淡的乌青,薄唇紧闭,花听这才发现他不笑的时候,唇线竟然长得这样的坚毅,连带着挺翘的鼻端,都染了一层生人勿进的霜。 “我不准。”剪短的三个字,却说得坚定有力。 花听喝一口药,便歪了歪头朝他笑,这一笑似夺尽了红烛里的烟火,嘴唇暧昧地擦过他的指尖,一仰头,就着他的手便喝了。 药很快便见底,简亦将碗搁了,又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角。 花听沉默地盯着他,见他再没有多余的话,又要起身时,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既然是夫妻,”她抬头看他,眼中笑意忽明忽暗的却又闪过一瞬炽烈的光,“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也是我嫁给你的初衷。”说完她便暗自里笑了笑,果真是病得久了,连说话也变得矫情了起来。 简亦沉沉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花听顿了半晌,将握住他的一只手缓缓松开,方道:“我能做多少便是多少,因为我也不是很确定我什么时候会回去。” 简亦却轻哧了一声,雕刻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花妹妹怎又说起回去” “你知道的,我不属于你这个年代。” 简亦看着她,一张白嫩的素脸此刻敛了病容,散开的青丝披在肩膀,眉头轻轻蹙起,有些淡,一双眼只愣愣地盯着他搭在被衾上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手突然动了一动,缓缓抬起,抚上她的额头,点上她的眉心,顺着她未勾的眉,从眉头,至眉峰的三分之一处顿了顿,又滑向了眉尾。 “花妹妹,你究竟来自哪里” 花听抬眼瞧他,一双眸子含了半点愁,简亦盯着她的眉眼,有些干的嘴唇轻轻蠕动后,又静默了下来,眼里只剩她的面容影影绰绰,半晌才叹了口气,声音低得仿佛不是从喉头里发出:“我不想再听花妹妹讲这些糊话了。” “简亦,不要自欺欺人了,九一八事变便是最好的证明。”她的眸子极其的安宁,像周遭的人事悉数静止的安宁,这样的安宁跟静默的死寂又不同,它是活的,有生命力的,跟着他的血液脉搏轻轻跳动,又从心底长出隐秘的欢欣来。 “也别忘了我同你说的,1945年” “花妹妹,”简亦将身子前倾,跟着挪了挪屁股,往床背上一靠,难得有兴致陪她瞎掰,“要不你说说你那个年代是怎么样的” “说了你也不懂,”花听偏了偏头,下一刻便笑了,熟悉的妖娇的笑意从喉头荡起,在鼻腔里哼出来,“我那个年代别提有多自由了,加上科技发达的很,倘若你想找一个人别提有多容易,手机微信微博通通都是线索,像我们家楼下那台笨重的老电话机到了我那个年代也早被淘汰掉了,都成古董了” 简亦眉眼带笑,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抗战胜利后咱中国首都在哪里么就是现在检督查待的地方,在我那个年代已经被改名为北京了,名字洋气吧不过我还是上海人,”花听越说越带劲儿,咳了两声,继续道,“只是我那个年代的上海同现在的上海已经大不相同了,现在的法租界或者英租界都在我那个年代成为旅游景点了” “花妹妹,你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简亦抖了抖肩膀,忍不住笑了出来。 第八十二章 “老子说的都是”欲发火的花听转念一想,“我干嘛要跟你说这些,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于是懒怠一笑,将下巴缩进了被褥,准备睡觉。 “别呀花妹妹,你说,我听着便是。” 花听颜色渐深的双眼似冷眸猫邪魅地眯着,“朕乏了。”抬手拨了拨额前几根粘腻的发丝,一副懒得再同他多说话的模样。 应着花听的手势,简亦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探了探她额面的温度,“烧好像退的差不多了。” 花听不耐烦地皱了眉头,即便是平躺着,也要仰了下巴冷撇他,“到底让不让老子休息了” “花妹妹,你想不想睡我还看不出来么”简亦嘟了嘴,微俯了身子靠近她,却差一点腿一滑便要摔下去。 花听想笑,见他重新在床沿边坐稳了,便又将嘴角的弧度放平,叹道,“简亦,”她略带倦意地翻了个身,“你就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你眼前的花听连钢琴都不会弹” “我只当你是不想弹,”简亦两指往她额上轻轻一敲,“难道不是么” 花听轻哧一声,以双眸瞪视,“平时见你挺聪明的,现在怎么蠢钝如猪” 简亦的一双桃花眼依旧波澜未掀,嘴边笑意更盛,“花妹妹的意思不就是想说自己不是白花听么” 听得他这一句反问,花听缓下眉头,也缓了声,“我是白花听,只不过不是你认识的那位白花听罢了。” 她闭上眼,声音轻得似要进入梦乡,“或许你爱上的,也不是我。” 简亦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起身将她被子掖好,“花妹妹,”他踱了几步,在梳妆台前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汤滚烫,泡的是上好的大红袍,入喉鲜亮,他抿了一口,沉了嗓子笑:“不管你是不是花妹妹,我喜欢的,还是你。” 这病一好,花听就去了拉斯维拉赌场,瞧着桌上摊的几坨账本,才翻了两页便头疼,她果然是对数字不感冒。 那日冒着失命的危险去给白起鸿谈生意,虽然过程还算顺利,白起鸿是高兴了,可也没见他对自己有什么额外的表示,除了几番夸赞与欣赏,也算是在他心中打下了一个良好基础吧 花听刚静下来心来准备核对手中账本,经理阿尧便敲门进来说是钱局长找她。 钱局长 花听与这位钱局长自那日检督查上了北平的航船后就再无交集,但只要一想到那日被迫离开的检督查,花听便扬了扬眉,招呼着泡了一壶大红袍,便着人请他进来。 钱局长这次没穿警服,穿了一身硬挺的西装,许是天气热了,一进门就将外套脱了搭在臂间,阿尧为他殷勤地拉开花听对面的一张椅子,钱局长腿一迈便坐下,冲花听微笑打了个招呼。 “钱局长特地来找我,是为检督查的事情么” “白小姐聪明。”钱局长接过花听递的茶水,一双精锐的眼珠子沉沉地锁住她。 花听端起自己那杯,低头轻轻吹着茶汤,腾腾的雾气便弥散在她眉间,“钱局长是觉得我知道什么” “白小姐是明白人,”钱局长没有喝茶,只将茶杯又放在了桌上,“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些什么,不过估计大部分人也都知道。” 钱局长皱了皱眉,看似有些为难,“白小姐也认为是白先生身边的人” “嗯。”花听托着茶盏,淡淡应道。 “那白小姐知道他的下落么”钱局长语带深意,指头轻轻敲着桌面。 花听浅尝了一口茶,摇头道:“白起鸿想要藏的人,钱局长认为我会知道么” 钱局长不喝茶,反倒点了一根烟。 “我想问一句,”花听将手中茶盏放下,声音低低,目色沉沉,“钱局长为什么要帮检督查翻案” 钱局长抖落一手的烟灰,深叹一口气,“世杰这人不错,我是了解他的。” “其实钱局长与我想的一样,检督查翻身机会不大。”因为她的太爷爷是在她的白爸爸出生后的第二年里才回的上海,可以说是她的太爷爷在北平生活了有大半辈子;现在回想起来,她大概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太爷爷的普通话里会时不时地带出一股莫名的北京腔儿,原来并不是他京剧看多了的缘故。 “我们即便是抓到了姓丁那小子,可没有证据一样束手无策。”花听怎会没想过这些以现在这个年代的科学技术,不要说指纹什么的,连最起码的目击证人都没有,这案要从哪头翻起 “白小姐想的,我也想过”钱局长神情无奈,视线落在了办公室一角的天冬草身上,“白小姐也喜欢种天冬草” “不,是白先生。” 说到白起鸿,钱局长的眸光便沉了一沉,仓促地吸完最后一点烟便起身告辞,“若是白小姐有什么线索,就来警局找我。” “好。” 钱局长走后,花听更是对着账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想到那日赵一然在去北平的轮船上向她挥手告别的情景,想到她对这片土地的不舍与期盼,手一松,钢笔低低地落下来,骨碌碌地在红木桌上滚了几滚,快要滚到边缘去,她又探出手,无意识地将它捉住,拇指抚在上头,细细致致地摩挲。 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白起鸿,是那个谈笑间杀伐决断的白起鸿,那个传闻间心狠手辣的白起鸿,他仿佛没有弱点,完美得无懈可击。 因那日简茂生在白起鸿的生日饭局上同白夫人开的一句醋意满缸的玩笑话,简亦今儿个便带着花听到简家大宅串门去了。 仔细一想,花听自嫁人以来的确是没回过一次家,也鲜少见到白夫人,这样想着自己这女儿当得还真的是不够称职来着,先不说那个冷面冰霜的白起鸿,白夫人总归是待她不薄,改日抽空回趟白公馆同白夫人叙叙旧吧。 车子在简家大门前停下,花听一只脚刚迈下车门,脑海中便闪过简夫人那张尖酸刻薄的嘴脸,太阳穴便在这一秒内突兀地跳动了起来。 简家后院是一片阴森森的竹林,前院倒显精致,花垂柳绿,金堂玉马,尽数是富贵人家的做派,丫头仆妇进进出出,随处可见。 大厅内牙骨制的牌九哗啦啦的响,几个丫头围在一旁瞧得热闹,倒也显得上下和乐的样子;简夫人摸了几回牌,看到花听进来便垂了眉眼,显得神情有些倦怠,曲起染了凤仙花的指头掩住嘴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又侧头低声吩咐了什么,一旁的丫头应声下去,不多时便拿了洋烟来,替她点上。 简夫人一手把玩着牌九,一手葱根似的指尖夹住烟管,眯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从红唇里吐出来,竟也有几分撩人,想来这简茂生平日里也是宠她的,不然这股傲娇蛮横的脾气从哪来 简亦见了,面无表情地探手将简夫人的烟接了来,一垂手扔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简夫人支着手,手指错落着依旧保持着方才夹烟的姿势,将嘴里的余烟徐徐吐了出来,转头看了一眼花听,冲她挑眉笑道:“白小姐若是饿了,可以先吃饭,我这估摸着还要一个多时辰。” “我不饿。”花听骄笑着朝简夫人走去,微微俯了身子替还未反应过来的简夫人抓了一张牌,正好她手痒,便将骨牌在手心里把玩了几圈,抬眼扫了圈桌面上亮着的几张牌,心里大概有了数,于是将简夫人左手边的一张梅牌给丢了出去。 简夫人上扬的红唇一僵。 没等她开骂,花听便是轻巧一笑,站直了身子,“六点拼四点,虎头,赢” 第八十三章 这牌一胡,其余三个妇人倒显得不大不高兴了。 简夫人的牌技在上海的名媛圈子里可谓是出了名的烂,这把“虎头”赢得倒叫一个干脆,让一向逢赌必输的简夫人也结结实实地过了把赌瘾。 简夫人一双滴溜溜的杏眼里横波不定,抬眼瞧了花听片刻,便将空落落的手收回,扯了绢子细细地擦着染过烟丝的指头,面上笑意更深,话语难掩得意:“帮我再抓几圈。”却不肯让出位子。 花听就站在她的身侧,微微俯着身子,只盯着牌面抿了抿嘴唇,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派认真消遣的模样,从简亦的视线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她棱角分明的下颚轻轻一收,便又胡了一手牌。 简夫人用绢子捂了嘴角偷偷笑,心情甚佳,连带看着花听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牌桌子上的气氛顿时陷入僵局,众人也没了再摸牌的兴致,简夫人便谦虚地打了个圆场,示意大家再玩几圈,并大方地让了座给花听,自己则是差人将新做好的盘龙糕端了上来,“大伙儿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其余几位夫人哪还有什么胃口,只一个劲地盯着手中骨牌,深怕一不小心又给花听点着了炮。 又过了一圈,花听替简夫人赢回了方才输的钱数,简夫人一听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欢欢喜喜地拉了她的手,在一旁坐下,“我家儿媳呀就是手气好。”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现在倒承认起花听是他们简家儿媳了这简夫人果然是见钱眼开。 简夫人的绢子在指尖绕啊绕的,瞧着花听手中的骨牌便是笑意深深,现下已到饭点,她却浑然未觉,吵着要再来一圈。 这一圈下来,花听又替她赢了不少的钱,于是她笑了,熟悉的妖娇的笑意从喉头荡起,在鼻腔里哼出来,但少了她往常的轻蔑和不屑。 三位夫人悻悻地离开了,简夫人一双染了艳红丹蔻的手指灵巧地清点桌前一堆银票,不忘热情地招呼她吃饭。 花听刚在饭桌前坐下,简夫人不知何时从房内拿了一方水色鲜亮的玉坠儿,刚落座便递给了她道:“花听呀,这是我们简家祖传下来的石青玉坠,我想着你嫁来我们简家也有些时日了,这玉坠也是时候该交到你手里了。” 花听接过来一瞧,玉是上好的羊脂玉,毛孔细致,皮相上成。并没有雕什么祥云金玉的吉祥花样,只斜斜地勾了一朵玉兰花,素丽清雅,用石青色的琉璃珠子串了,打了一个攒心梅花络。 其实花听对这些玉啊金啊什么的完全不感冒,刚要拒绝,简亦便从她手中抢了来,还没仔细地瞧上几眼就将这块玉坠儿戴在了她颈间。 玉的确是上好的,触手生温,络子正巧垂在心脉,护得胸腔肋骨之间也暖烘烘的。 随便吧,戴就戴吧,反正也不亏。 看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景象,简茂生眼生欣慰,连带胃口大开,三碗饭下肚还嫌不够。 花听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正式嫁入他们简家了瞧方才自己那番无意识的举动竟把这恒古不变的“婆媳难题”给处理得妥妥帖帖还恰到好处,简直是神了 从简茂生口中得知,白起鸿近日里似乎是遇上了一些麻烦,据说他想要从陈树手中买一块南面郊区的地皮,却拉不下脸与这位黄毛小子同坐一张酒桌,说是年龄资历相差甚远有失他上海“鸿爷”的身份,却又垂涎于他手中那块地皮,目前正处于进退两难之间。 那么机会来了。 “让我去。”花听跃跃欲试。 “哦”简茂生心生意外的同时眸中也带了些许赏识之意。 “我同陈帮主有些交情,让我去跟他谈谈。” 翌日,花听遣人去布莱梅咖啡馆邀陈帮主上聚鑫堂茶楼听场折子戏顺便喝个下午茶,想不到一个时辰后,一辆酷炫的软顶敞篷轿车便停在了拉斯维拉赌场外。 流线型的车身仿佛猎豹奔驰时的身姿,花听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下钻进了车子后座,还没等她坐稳,陈树一踩油门,轰鸣声呼啸而起,陈树的方向盘左右盘旋,车速飞快,眨眼就拐入了主马路。 “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花听随口一问。 “五六年了。”陈树淡淡地答。 花听也就没再问什么。 想不到这陈树做了龙帮帮主以后品味倒是有所提升,花听原本是邀他上聚鑫堂茶楼喝杯下午茶来着,想不到他自作主张将车子开进了市中心转弯口的一家价格不菲的洋人酒店。 花听一下车,便眼尖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老吉姆轿车在自己的右后方十米外跟着。 车子在一处拐弯口停下,简亦跨下车门,一件米色格子衬衫外搭一件修身暗黑纹的小西装,一条一条小西裤配了一双哑光的设计师款牛皮鞋,往那敞篷车旁一站,简直就是一移动的公孔雀。 果然还是改不了跟踪她的坏毛病。 “走吧,这家下午茶你肯定喜欢。”陈树将车钥匙丢给了门外的侍应生,有些不大放心地扭头瞧了花听的脸色。 “随你。”花听无所谓跟着。 这家丽莎大酒店花听当然知道,上海唯一一家六星级标准的酒店,全市三大高楼之一,s形的高层流线设计和贝壳状的楼裙被评为上海滩最具特色的建筑。 坐在六十六层的落地玻璃窗旁,正值蓝天白云,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高楼,蜿蜒而过的黄浦江,整个上海几乎一览无余。 到底是上了档次的酒店,点心精美得让人不忍下口,脆心球、蓝莓酸奶、提拉米苏,还有搭配得让人心动的布丁和水果架,花听原本饿过头的胃一下子蠢蠢欲动了起来,也将此番要事抛在了脑后。 陈树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娴熟地替花听点了一杯蓝色恋人,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调成的,整杯饮料从底部的透明色渐变成湖蓝色,花听只是微微抿了一口,入口酸甜中带着一股清香,比百乐门的鸡尾酒要好喝太多。 见花听吃得正香,陈树靠在沙发上,双臂朝后搭在沙发背上,带出一股张扬的闲适,“你这次主动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她实在有些饿了,拿起小银勺舀了一口提拉米苏放进嘴里,浓浓的奶香中夹着巧克力的苦味,还有蛋糕滑嫩甜糯的香味席卷了她的味蕾,空落落的胃里终于有了可以消磨的食物,她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聪明。” “说。” “是关于南面郊区那块地皮,”一块提拉米苏刚刚把胃垫了个底,她夹了一颗黄金酥放进嘴里,酥脆甜香,一颗芝麻不小心黏在了嘴角,她飞快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卖给我。” “那块地皮”陈树身子前倾,单手托着下巴,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就为这事” “嗯。”花听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陈树嘴角的笑容淡了淡,“约我见面,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嗯,你开个价。”花听语气平淡得仿佛真的只是在谈一桩无关紧要的生意,一桩无关风月的生意,不参任何私人感情,也不带任何情感温度。 陈树在她眼里仔仔细细地寻找,却找不到半分暖意,漂亮得很的一双英气逼人的眉目,眼尾上挑,流光溢彩,连根根睫毛弯曲的弧度都像是精心雕琢考量过的,即使眼珠子不动一下,也是风情万种。只是这样的风情却是冰冷的,仔细看还是死寂的,像一具毫无人气的面具。仿佛她同你谈笑风生,你同她推心置腹,她却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陈树的手指在桌角一侧错落成一个无力的弧度,比手指更无力的是他的声音,“花听,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么” “没有。”她傲慢地仰着头,话里再没有任何温度。 陈树收了笑意,瞧着她傲气的眉眼,脑子里的齿轮一寸一寸地倒转,退到他第一次握住她冰冷的手,退到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退到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甚至是更早,她在布莱梅咖啡馆举起枪的那一刻,他便喜欢了。 长久的沉默令花听感到些微的不适,她虽抬了眼皮,却不在看他,只是张口又问了一遍,“陈树,那块地皮,你是卖,还是不卖” 第八十四章 陈树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就收敛了笑意,“我听说前段时间你替白先生与一位名叫稻垣志平的日本人谈妥了一桩大生意” “是呀,也不算是什么大生意吧。”花听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陈树沉默半晌,被她这番敷衍而毫不在意的表情给狠狠地刺痛,他盯住她,又问道:“花听,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 他看着对面这张精致而美好的脸旁,她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笑了起来,勾起嘴角,也是轻声回道:“人都是会变的。”她抬起头,一瞬间眼底里的轻蔑和悲哀狠狠地闯进了他的眼睛,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一遍,“陈树,你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对他的语气漠然地惊人,仿佛在随意地嘲讽一位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花听,你还在为蔡先生的事记恨我”陈树的声音低下去,尾音里些微不自觉的低声下气显得有些委屈。 花听拿起纸巾掖了掖嘴角,大方得体地回笑道:“不要将话题扯远了陈树,咱们言归正传,南面郊区那块地皮,你是卖还是不卖” “不卖,”在花听未来得及惊讶的眼眸中,他又淡淡地加上一句,“送你便是。” “送”花听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张清瘦的面孔仿佛褪下了冷静自持的面具,眼中还氤氲着些微的酒意,透着一番可怜又卑微的意味。在外人面前,陈帮主从来不是这个样子,而在她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将姿态低了下去。 “无功不受禄,这份礼,我是不会要的,”花听举了杯子向他示意,“你要么不卖,要么开个价。” 陈树未开口,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便自她身后方传来,侍应生将一大束艳粉绣球花递到了她眼前。 小朵小朵的绣球花簇在一起,透着新鲜的亮粉色,和花听的气质十分吻合,侍应生说:“这花是那边那位简先生送的。” 花听抬眼望去,“噗”的一声饮料直接喷了出来,陈树猝不及防,却还是冷眼瞧着自己的衬衫衣襟湿了一片,抬手摸了下,额角上也溅到了饮料,还略带着黏度。 不远处的简亦极其惬意地欣赏着花听这番逗人的模样,笑得鼻子眼睛都皱在了一块儿。 “不好意思。”花听翻了个白眼便站了起来,动作略显特意地拿起餐巾替对面的陈树擦拭着脸上的水珠,她的领口因为弯腰的幅度而微微敞开,从陈树的角度可以看到那细长的脖颈形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一直延伸到了锁骨,再往里就是那诱人的深陷,被衣领阻挡着若隐若现,配着她那疏远却又矛盾得可爱的神情,竟有一种禁欲般的诱惑。 任他再怎么镇定自若,也在这一瞬间恍了神。 “不好意思,我家先生总爱制造惊喜。”花听不紧不慢地道着歉。 陈树没说话,而是轻吐了一口气,那温热的气息在花听耳畔流淌,空气中仿佛流转着些许暧昧的氛围,好一会儿,他才低哑着声音问:“你嫁给他,幸福么” 花听的手一顿,直起了身来,“幸福。” “当真”他似是不肯相信。 “当然”花听往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脸,花听忽然发现自己的反应与敏感神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不再像从前那般紧张,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焦躁,而是从内心深处带来一股莫名的踏实感,没由缘的踏实。像心里求证了千万次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又像漂泊流浪了许久却终于安顿下来的那种踏实。有一些虚无缥缈空落落的东西,终于沉沉地坠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胸腔第三到第七根肋骨之间,那一个最最柔软的地方。 “陈帮主,你又转移话题了。”她说。 陈树轻吐出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块地皮,你拿去便是。” 花听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正了神色道:“开价。” 又是一捧艳色绣球花出现在她眼前。 花听抚了抚额角,接过来一看,花上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的一句话差点又让她笑出声来:速度解决公事,切勿谈笑。卡片上的字迹漂亮,龙飞凤舞,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华丽而张扬。 “开价。”视线从卡片上收回,花听语音带笑地重复了一遍。 “比市价低三成,”他无奈地开口道,“算是我给你的折扣。” “谢谢”她果然是来谈公事的,说完就起身告辞,“也谢谢你请的这顿下午茶,味道还算不错。”动作利索地抓了沙发椅上的外套,迈了步子便离去。 早已候在门外的简亦语气嗔怪道:“动作还是慢了点,”一双桃花眼往上一挑风流无双,“我差点就要杀进去。” “你怎么有空想到要来跟踪我最近放假了没任务”花听嗤鼻道。 “任务早在半小时前搞定了。” 出了丽莎酒店的大门,瞧见酒店门外的小轿车上坐的一身蕾丝洋裙的施因爱,花听脸色只一秒便黯沉下去,嘴角笑意凝结成冰。 这个女人,正不识趣地坐在轿车副驾驶的位置上。 花听什么也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猫身钻进了车后座。 简亦一踩油门,竟带她来到了一处风景尚美的南区郊外。 她刚跨下车门,简亦便后脚跟出,“知道白先生为什么想买这块地皮么” “为什么”这个她倒真不清楚。 简亦指着眼前这片红灿灿的榆叶梅林,不远处隐约可见几栋废气的旧工厂,他道:“这里是白先生准备用来私藏鸦片的新地点。” “是么” 花听注意到后头的施因爱从车里头捧了个大大的木匣子出来,接着从这个木匣子里头取出一只小型莱卡旁轴相机。 墨黑和银白相间的金属机身配了深褐色的皮套,镜头凸出的镜面上反射出蓝紫的光华,镜头旁有镌着一行精致的洋文,如此精巧的做工比21世纪的数码相机更显古味而精美。 “你这是干嘛又拍照”花听是越来越无法理解这小子总是突如其来的给她制造几个意料之外的“惊喜”。 “嗯,”他点头道,“花妹妹跟我好好拍张照吧,这里风景好。” “干嘛好端端地又要拍照不是已经拍过了。”花听哪肯乖乖听话,只觉这小子有些脑子不好使。 但简亦下一秒内说出来的那番话倒着实教她愣了一愣。 “我也不知道花妹妹什么时候会回去,想和你拍张婚纱照以外的照片,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空气中传来了浅浅的花香,花听有片刻恍惚,她同他说的关于“年代不同”的那些话题,他虽脸上装作不在乎,实则全听进去了 “不算过分吧”这小子不放心地又询问了一遍。 花听勉强点了点头。 想不到摄影道具一应俱全,施因爱将相机安放在一台铁制的三脚架上,并屈身凝神看了看相机中央的取景框,一副专业摄影师做派。 花听还在恍神间,简亦伸手将她的衬衫衣领处整理了一番,才将她揽了过来,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嘴唇扬起好看的弧度,露出了一个温润的微笑。花听的笑脸却有些僵,半点没有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 简亦瞧见她的模样,安抚性地捏了捏她肩膀,又凑近了些,在她耳边轻声促狭道:“花妹妹,给个面子笑一下。” 施因爱的右手食指轻轻巧巧地搭在快门上,应简亦的要求,花听不笑,她这快门就休想摁下去。 既然简亦心里头明白,她终有一日是要离开,何不好好照张相给这小子留作纪念想到这,花听便心头一松,暖洋洋地笑了开来。 简亦微抬下颚,扬起一个微笑,朝施因爱挑挑眉。 “咔嚓”一声轻响,镜头里最后定格的一幕便是两个风华绝地的人,一个西服款款,长身玉立,略抬了眉头,绽开一个飞扬洒脱的笑容。身旁搂住的衬衫小姐,一双英气逼人的笑眼带了纯粹自然的欢愉,唇角舒展,一片小小的榆叶正好落下,堪堪停在了她如云的卷发间。一旁隐蔽的秋千微微倾斜了弧度,那日的春风也如这样凝固的黑白相片一般,寂寂地遥远在了记忆最温暖的一隅,默然相望。 快门定格的这瞬间,她用了整整一生来怀念。 第八十五章 春天的韶光一转眼便尽了,只几月的光景,又到了暑气正盛的时候。 这天晚上,白起鸿在南京路上的一家颇负盛名的“金来阁”请客吃饭,目的是想当着白、简两家人的面将南面郊区的生意正式转交到花听的手上。 古话说得好啊功夫不负有心人,花听总算是能够触到白起鸿手上这份鸦片产业的边边角了。 “金来阁”是泊在南京路上月淮湖畔的一条画舫,专营地道的金陵菜式。无论是古香古色的用餐环境,还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都深得白起鸿的喜爱。十次请客吃饭,至少有六七次都在这里设宴。画舫二楼一个风景最好的包厢,就被他长期包了。 没来这里之前,花听一直以为白起鸿喜欢的是同样一派古色古香的聚鑫堂茶楼,想不到他的口味更偏向于金陵菜式,可见自己对这个当爹的了解还不够深刻。 在座的除了白、简两家人外还有几位日本人,包括稻垣志平,令花听不爽的是,简亦的右手边正坐着他的甜蜜搭档兼异性闺蜜施因爱,这小子说是什么任务需要,特意趁此机会将施因爱推荐给“三铿电影集团”的投资人稻垣志平,以便日后好办事。 简亦带着施因爱来金来阁亮相时,简直有如名角出场的挑帘红,让在座的所有人都被惊艳了哪怕是同为女人的花听,也存了心想要刻意挑剔一番。 也不知怎的,花听对这个叫施因爱的女人总隐隐地存了些的敌意,尤其是当她和简亦站在一起那一副郎才女貌的般配模样,直教她的心里头憋出病来。 施因爱今晚穿着一袭用飘逸绸缎与绉纱制成的淡紫色洋装,头上斜戴着一顶同色软缎的圆形小礼帽,一头长发在耳后斜绾成一个松松的髻,发型与小礼帽的搭配既俏皮又俏丽,一派天然好水色。 容貌长的标致,再加上那一身华美的洋装,让施因爱在“金来阁”这个纯中式的地方显得非常与众不同,自然也就非常吸睛。从她登上画舫后,从一楼的大堂走到二楼的包厢,一路上无数男人的目光就像遇上磁石的铁屑般纷纷追逐着她。 简亦刚要把她介绍给一旁的稻垣志平,想不到稻垣志平率先打起招呼来,“施小姐,久仰大名。” 施因爱佯装害羞地低下头,举了帕子清笑道:“稻垣先生说笑了,因爱不过是名小戏子罢了。” 稻垣志平倒是爽快,这人才刚坐下,便是豪气地饮了酒,扬言道,“下部电影,施小姐必定会是女主角。” 好色之徒,必定死在女人手中 施因爱装着一脸欢喜得不行的模样,忙敬了清酒微笑道,“因爱在这谢过稻垣先生了” 稻垣先生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在施因爱裸露在外的一截锁骨上来回地转。 想到那日在聚鑫堂茶楼被这好色之徒摸过一只手,花听当下便停了筷子,怎么就反胃得不行 “花听,以后南面郊区那两间仓库就交给你来打理了,不会忙不过来吧” 白起鸿老奸巨猾,知道什么时候该适当地收买人心,什么时候该该适当地给予优待,就不用怕花听以后不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力了。 “不会,赌场大部分时间还是挺空闲的。”花听是迫不及待地应下话来,深怕他反悔似的。 白起鸿今儿个高兴,举了杯子便是要敬在座各位,嘴上自豪道:“我真是想不到我的女儿在上海的人脉以及办事能力都快要赶上我这个当爹的了” 这话听来怎么就有些怪怪的他究竟是在夸人呢还是自夸 白起鸿笑难得眯了一双眼,他今儿个身着一身遗老风的蓝缎团花长袍配黑缎马褂,看上去简直像个和善的教书先生,完全不像是可以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稻垣志平竟是一脸没见过世面般的表情赞叹道:“我与白小姐打过一次交道,不得不说来了上海这么久真的是见看过像白小姐这么豪爽直性的人,白小姐不仅精明能干还聪慧过人,可以说是女中豪杰” 想不到简夫人举了酒杯附和道:“可不是嘛,花听这儿媳我真是喜欢的不得了,”她举了杯子是要敬白起鸿,“之前恕我冒昧居然糊涂到要让简亦再娶一名妾室,那天我真的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希望白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语气听来真心实意,白起鸿便也笑脸回应。 简夫人今天穿着一件极其别致的旗袍,深蓝色;元宝领;质地是著名的南京云锦;在胸口处配以精美的苏绣绣片,上面不仅绣着梅兰菊竹的清雅图案,在半弧形的边沿还绣有寓意吉祥的回字花纹,让整件旗袍极具古典江南式的神韵美。 不过花听想,这件旗袍若是穿在白夫人的身上,那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妇人就是肤浅,花听不过是帮她多赢了几个钱,想不到就赢得了整颗心,倘若在座各位都能像简夫人那么好收买,花听就不用那么费力喽。 一整晚,稻垣志平的那双小骚眼不是对着施因爱的来回地扫就是盯着花听的脸蛋裸地看,尽显色狼本色。 不过花听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一旦有了貌,谈起事情来明显比普通人要省力不少,却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 “花听,南面的交易很简单,只要到了货,点清数量,再转运给稻垣先生就好。”白起鸿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交易流程,末了还加上一句,“我会让阿尧跟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 “哦,好。” 花听乖乖应着,心里头翻起白眼,什么叫我会让阿尧跟着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这个阿尧分明是白起鸿安插在她周围的眼线,说严重点就是用来监视她的,毕竟老头子戒备心强,对谁都保留着三分诫。 许是这张饭桌上坐的都是自己人,白起鸿交代完货仓的事情后,便将目光放在了对面简茂生的脸上,“有那人的消息么” 那人花听一秒钟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人”指的是检督查。 简茂生放下酒杯摇头道:“没有,估计已经出了上海。” 白起鸿一双精锐的眼眸危险地眯起,花听敏感地察觉到,这是白起鸿动杀机的经典动作,“你说”冰冷的薄唇中吐出来的一番话也正在她的意料之中,“从钱局长那下手,会不会有效果” 这话听着虽像询问,却带着万分笃定。 简茂生的反应,看来是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正想着从钱局长那着手。” “这个钱局长,究竟什么来历” “不清楚,目前正在调查。” 花听不动声色地暗中踢了简亦一脚,他亦默契地回踢她。 其实整个饭局上,稻垣志平对花听的着迷之态,不仅施因爱发现了,简亦也有所察觉地暗中皱眉,只是表面上谨慎地不流露出来罢了,看到稻垣志平对着花听那一副色心大起的色鬼模样,简亦恨不得当下就将他碎尸万段 饭局结束后,施因爱理所应当上了简亦的车,只不过这次她识趣地坐在了车后座。 简亦边踩了油门边笑道:“花妹妹,今晚被夸得爽不爽” “爽怎么不爽”花听顺势接话道,“我都忍不住要给自己点赞了” “点赞”简亦疑惑地侧了侧脑袋,分出一点余光来看她,“什么意思” 花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生活在21世纪网络时代的新新人类,她早就习惯了网络语言的口语化。就算现在置身于民国,也还是开口闭口间总会带出那么几句网络流行语。 “我那个年代的流行用语,你不必懂。” “又你那个年代”简亦无奈地嘀咕道。 花听靠着车椅坐背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却听后头的施因爱开口道:“待会儿行动小心点,我的身份尴尬,就不参与了,免得让人起疑。” “任务”花听一下来了精神,“什么任务” 简亦笑:“花妹妹,你也不大适合去。” “凭什么”想不到当了简太太那么久,花听的性子一如既往的活跃,“老子偏要去” 还是那么容易被激将。 第八十六章 入了夜,租界宝善街东化兴里,由于战乱,如今妓院的生意大不如前,幺二堂子“怡香院”门前,老鸨林贵玉使尽浑身解数招徕客人,笑得一双眯缝眼都陷进肉里去了。简亦虽不是这里的常客,却是一派娴熟作态,一边嬉笑着伸手去捏门口迎客丫头身上的腰肢肥肉,一边步态轻盈地踏入了怡香院的木门内。 妓院是一个娼盛年代中的畸形世界,妓女们在这个畸形世界谋生,因此也养成了畸形的是非观与价值观。在她们的世界里,如何揽客生财是唯一的人生目的。她们以恩客的多少与身价的高低来一争高下,谁的恩客多、身价高,谁就有面子够风光。 花听换了一身装扮,毡帽衬衫一字胡,迟简亦30秒步入店内,可还没走到店门口,老鸨急吼吼地扭着臃肿的腰身扑上前来,“这位小哥看着很面生呐,是第一次来吧我瞧着你这么风流俊俏,一看就都是大老爷呀,放心跟我来吧我一定要让我们这里最娇嫩的小姑娘陪你”这位老鸨拉着花听的手就将她往店门内带,“来来来让这位小爷挑姑娘”深怕生意逃了似的。 古色古香的怡香院,粉红轻纱随风摇曳,飞舞间阵阵浓郁香味袭面而来,轻纱后,朦胧可见数道妙影交错,环肥燕瘦,姿态各异,风情万千,似彩蝶般翩翩起舞,细看之下,个个柳眉媚眼,眼底藏春,身姿玲珑,嫣然一笑,勾心勾魄。 花听不大自在地将胳膊从这位热情老鸨的臂内挣脱,压了压帽檐的同时也压粗了声线,“不急不急,先让我坐下来喝口茶。” 老鸨殷勤地命人将怡香院内的顶级茶叶送上,转身一刻也不敢怠慢地为几位大老爷们喊姑娘去了。 花听与简亦的茶桌相隔十米,刚刚好的距离,无论是肢体动作还是细微的面部表情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一位嫖客搂着个姑娘同姑爷擦身而过走下楼来,花听瞧见了简亦倒叩在茶桌上的一个小小暗示,心下便知这位嫖客就是他今晚的目标。 嫖客长得又矮又丑,花白的发丝油腻腻地糊在脑后,一边走一边将肥厚的手掌在姑娘的腰臀间滑来滑去,还吵着嚷着要吻别,姑娘一边骂着“死鬼”一边娇笑着送上自己的香唇嫖客满意了,收了手正了正神色,朝大堂一侧的茶间走去。 妓女转过身来,朝几位客人飞着媚眼,鲜红旗袍衩开得极高,晃出白腻的大片皮肤,勾得客人心痒难耐。 她在花听的茶桌前站定,不等邀请就坐了下来,一边替茶桌上的空杯满上茶水一边语调娴熟地招揽道:“小哥怎么一个人不寂寞” “不寂寞。”花听真想翻白眼。 这位妓女花枝乱颤地咯咯咯笑起来:“那我陪小哥玩玩我叫红香,”她笑得灿烂如同春花,伸手抚摸了一把花听这张俊俏白皙的面庞,吃惊地感叹道,“小哥皮肤真好,平时怎么保养的呀” 花听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模样逐客道,“你走吧,去把你们院里最漂亮的姑娘给本少爷找来” 妓女一愣,显然不高兴了,一哼声转过身来,扭摆腰肢朝楼梯上走去。 此时简亦的身前已经站了十来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像参加选美大赛似的等着要他挑定,仔细一瞧,还个个都是20岁出头的“小嫩模”,脸蛋身材样样不缺她们的旗袍衩一直分开到大腿根部,魅惑而浮夸,蹬着高跟鞋的一双小腿纤细而修长,白嫩而光洁,闪耀着毫无遮拦毫无羞耻的光芒。 对于简亦这位名副其实的款爷,老鸨可不敢怠慢。 谁不知道简亦的父亲是国民政府财政部身居要职的高官,母亲是上海百年望族的千金小姐,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豪门公子,在南京上海两地都有雄厚的家族产业。不知道多少富家小姐希望能嫁给他,可惜他眼光很高,偏偏喜欢了上海滩恶势力老大白起鸿的女儿,传闻说他觉得这位白小姐很特别,不同于一般的庸脂俗粉。 老鸨偷笑,不同于一般的庸脂俗粉还不是上妓院消遣来了男人嘛不都一个样,新鲜劲儿一过,管你倾国倾城还是闭月羞花,老子说腻就腻了。 简亦看似随意地点了队伍为首的两位姑娘,竟是里头姿色拔尖的,花听一声冷笑,简亦调皮地剜了她一眼。 “小哥,不如让丁香来陪你” 花听闻声转过头,一名姿色平庸且看着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妓女”正挨着她的肩膀缓缓落座。 花听极度不情愿地挪了挪椅子,问道:“谁是丁香” “就是我呀。”老妓女冲她眨了眨眼。 “呃算了,我想一个人喝会儿茶。”见这位妓女毫不害臊地往自己身上蹭,花听用力地挪开椅子,让妓女扑了个空。 那头简亦瞧见了,克制地捂住了一只嘴,笑意却是漾满了整双眼。 妓女甩了帕子不高兴了,“小哥,来妓院喝茶你觉得合适吗” “合适。”花听端了茶水便是“咕嘟”猛灌。 妓女翻了个白眼,悻悻地起身道:“真是个个都当自己是简家大少。” 这话倒教花听不乐意了,“简家大少怎么了简家大少就可以区别对待”说着就从西裤口袋中掏出一叠美钞,将它狠狠地往桌面上一摔,“给老子把你们怡香院里最漂亮的姑娘找来” 老鸨一个眼尖瞧见花听甩在桌面上的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当下扔了客人就朝她飞奔过去,“这位小爷先别动气,”脸上笑容谄媚,一派狗腿,让她想起了丁司成,“我这就去把我们院儿里最漂亮的姑娘给小爷送来” 待十位“嫩模”在花听眼前站定,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她的目光从第一位姑娘的脸蛋上开始扫,一直扫到了队伍的末端,才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啧啧啧,就这点货色,入不了本少爷的眼。” “没事,还有。” 老鸨扬手换了一批。 却遭同样的结果。 “小爷,要不您直接说了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去给您找来。”老鸨的眼神一刻也离不开桌上这堆花花绿绿的票子。 花听微眯了眯眼,两指一点,朝着简亦那个方向,开口道:“我要他身边那两个。” “这”老鸨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花听斜睨她一眼。 “行,我去说说。”老鸨说着,扭摆着肥大的腰肢就朝简亦去了。 听了老鸨一番话,简亦显得颇为好笑地转了头,看着花听那副极其可爱的模样直教他笑出泪来,“她要就给她吧。”说罢甩了甩手,将姑娘给逐了去。 老鸨笑嘻嘻地领着两位姑娘在花听身旁坐下,一只手已经自觉地抚上了那一叠钞票。 花听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慷慨道:“桌上的钱,你看着拿多少便是多少。” 老鸨胃口倒不小,听了花听这句话,直接将桌上那叠钞票揣进了兜。 简亦推了椅子站起来,随手拉了位姑爷问洗手间的方向,花听眼波一震,警惕地挺了背脊,知道他要动手了。 花听身边的一名妓女娇笑着倾身为她手边的空杯满上茶水,特意没扣好的衣领里裸露出一片晶莹的胸口,“这位小爷,你若是中意我,就和妈妈去说,让我来陪你,第一晚8块大洋哦,下次来就便宜啦,只要5块。” 好直接花听扯了扯嘴角。 左手边的妓女也不甘示弱,将自己这副软绵绵的身子直往花听怀里靠,“小爷若是中意我,我第一晚就给你便宜哦。” 好直接花听又扯了扯嘴角。 “小爷,你是喜欢我们当中的哪一个呢” “砰”的一声枪响,几乎要把整个怡香院的房顶掀翻,也将所有人的耳膜刺穿,空气嗡嗡震响,给出战抖的回音。 整个妓院的老鸨嫖客妓女仆佣都都惊疑不定地停止了说话,慌乱的眼珠子四下里来回瞟动试图寻找枪声的来源处;年纪小一些的,直接抱了头钻到桌子底下,肩部以下抖得厉害,显然没有从刚才那声枪响中回过神来。 唯有花听镇定地端了手边茶水,仰头将它一饮而尽。 该走了。 她站起身,却看到门口的阴影里转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简单的墨色西服,领带扎得松松的,十指干净又指节分明,什么装饰也没有,只随意地捏了一张白色的手帕,上头用银线绣着白泽的图腾。 “封锁这间妓院,所有人不得外出” 简茂生一记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烛火飘香的怡香院。 第八十七章 由于这段时间上海新政府日本高级将领屡遭暗杀,简茂生判断,只有内部情况遭到泄露的情况下,这些抗日杀手才能够屡次得手,因此这次的暗杀行动,完全在简茂生的计划之内。 也早就在怡香院的周边设下埋伏。 但在看到从怡香院大堂一侧缓缓走来的那位身着一身深灰色西式套装的男子身影,简茂生下意识地喉头一动,眸子里的波澜晃了一晃,深锁的眉头足以夹死一只指甲盖般大小的苍蝇。 简亦不紧不慢地来到大堂中央,佯装仔细地打量了下周围,见刚还热情洋溢的老鸨蹬着一双本就小得可怜的眯缝眼直愣愣地瞧着门口方向,似是没有从刚才那声枪响中缓过神来;简亦一抬眸便正好迎上了门口那人的目光,毕竟是老油条了,见惯了各种突发场面,也随时能够摆出一脸的潇洒与淡然,他开口正要说什么,一位模样看着才20出头的小厮便火急火燎地从大堂洗手间的方向跑了出来,还边跑边喊道,“不不好了厕厕所死人了” 死人了众人一听便吓破了魂胆,屁股黏在木椅上更是拔不起来。 “死死人了”老鸨握着绢子的一只手抖得不行,另一只手则是紧紧地拽着身旁丫头的一只手臂,眼中波光摇摇摆摆,晃个不停。 “难怪刚才枪声那么大。”简亦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简茂生快步上前,越过他身侧,将目光锁定在后方一张圆木茶桌旁的精瘦男子身上,“梁处长,怎么今儿个会在怡香院” 这位梁处长很瘦,瘦得脱了形,腰背像是习惯性地伛着,半点没有精神气,显然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脸色颓靡连话都说不清楚,“呃今今天刚刚巧” 简茂生也没耐心再听下去,直接仰了脖子将目光投放在怡香院的二楼楼梯口转弯处,“杨主任,怎么你也这么巧在这”上头那位显然一副刚办完事情还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在听得简茂生这一记洪亮的招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简直害臊至极。 简茂生同二位打完招呼,命人将怡香院的里里外外给仔细搜罗了一番,才将目光极度不悦地放到了简亦的脸上。 “你怎么会来这种地缝”脸上表情着实为难得紧。 “呃”简亦淡淡答道,“消遣罢了。” “消遣”简茂生笑,“你当我第一天认识自己的儿子” “简亦你居然敢背着我来逛窑子” 身后响起一把孤清缠绵的女音,悠悠地拔高了音调,只觉得刺耳得很,“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简茂生回过头,只见花听一把摘下帽子,将黏在人中的一字胡给撕了去,一脸乖张跋扈的模样,伸了手便直指当事人的眉心,“口口声声说爱我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么” 剧情反转得过于戏剧化,简亦差点没忍住要笑出来。 “花听”简茂生扶了扶额角,今晚接收的信息量过大了。 “难怪最近几天我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今儿个算是被我给逮着了啊没想到你”花听将这股浓重的委屈腔音给活灵活现地演绎了一番,“想不到我们才结婚没多久,你就背着我出去乱搞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你说” 简亦绷着个脸,答不出话来,活脱脱一副被老婆捉奸在床的囧样儿。 老鸨一双眼直愣愣地瞪着眼前这位早已卸下所有伪装的清丽面容,惊讶得就差抽自己一耳光了,凭她阅人无数的独到眼力,居然认不出这位奶声奶气的小爷竟是白起鸿的女儿白花听 这位白小姐与她素日里常见的那些拘谨木讷的旧式女子完全不一样,也和风月场上那些妖艳放浪的妓女们截然不同。她虽声调委屈地在指责自己丈夫的不忠,骨子里却是透露着一番自信优雅且落落大方的举止神态。 简亦在这张俏丽的面孔上狠狠地剜了一眼,随即叹了口气。 简茂生自知面子挂不住,有些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喉音,催促楼上的杨主任赶紧整好衣衫下来。 四位小兵抬着刚才那位日本高官的尸体从花听眼前匆匆掠过。 地上的一条血路便一直延伸到了怡香院的大门口。 花听瞟了眼,子弹正中眉心,简亦的惯用手法。 剧情虽然反转得有些戏剧化,但为了洗脱嫌疑,简亦还是得加把劲儿配合她,扮一副心虚认错状,“花妹妹我真的只是只是纯消遣罢了。” “纯消遣纯消遣会来这种地方”花听看样子还没演够。 此时,杨主任整好了衣衫在简茂生跟前站定,并礼貌地弯腰做了个深鞠躬的姿势,额角却沁出不少的冷汗。 “你们两个,”简茂生锁紧了眉心,这样一个场合自己若是徇私总归是难以服众,再说了现场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次的谋杀事件,简亦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了,“你们三个,涉嫌杀害政府政权特别委员会副主任服部冈青” 花听面容一怔,刚那场戏算是白演了。 “全部给我带回去” 简茂生一声令下,花听的心便凉了几分。 简亦举了手,乖乖地跟着几位日本官兵去了,去之前不忘回头朝花听潇洒地飞去一个媚眼。 她知道,简亦是在示意她安心。 呵花听鼻中嗤出一声冷笑,在民国时期,中国人是很没有地位的,在国际上如此,在国内亦是如此。 呵不就是死了几个该死的日本人么中国人倒抓起中国人来搞秘密审判了。 活脱脱一场自己演给自己看的闹剧。 民国时期的国民政府虽然名义上是应该要保护本国人民的,事实上他们却是以保护外国人为首要任务。尤其日本人更是受优待的对象,因为彼时的国民政府为了“以维中日睦邻邦交”实际上也是不愿意给日方任何借口挑起战争,总是尽可能避免一切争端。 作为一国之都天子脚下的上海人,对于日本人的受重视有着更为直接鲜明的印象。因为就在1934年的六月,日本公使有吉明照会国民政府,声称“日本驻南京副总领事藏本英明失踪”,并对此提出强烈抗议,要求国民政府必须在48小时内予以“合理解释”,否则将产生“严重后果”。 至于所谓的“严重后果”是什么,日方很快就亮出了招数。他们一边煞有介事地宣称藏本事件是中国人对日本高级外交官的蓄意加害;一边迅速将几艘军舰开至南京下关江边,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架势。一时间,南京城阴云密布,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下关附近的大批居民都纷纷离家避难。 为了不让日本人以此为借口开战,南京政府火烧眉毛般地出动了几十万军警四处寻找藏本英明。宪兵司令部和首都警察厅共同发布的寻人启事,更是开出了高额赏金:“如能将藏本直接寻获者,赏洋1万元;能知该员踪迹报告后因而寻获者,赏洋五千元。”。 南京城为此闹得天翻地覆,上下齐动员日以继夜地苦寻藏本英明。终于在他失踪将近五天后,把人从明孝陵给找出来了。搞了半天,这位日本高级外交官司原来是因为在仕途上遭到排挤深感苦闷,以致于一时有了厌世轻生的心理,想去明孝陵自杀。却又犹犹豫豫地不敢动真格的,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直到被人寻获。 万幸藏本英明的自杀没有真正付之于行动,所以藏本失踪事件以最有利于中国的形势结束了。而这一场日本高级外交官的“南京失踪案”,也让南京人都明白了日本人在南京与上海千万不能出事。一旦出事,就有可能引发中日大战。 呵还真了不起 看着简亦被反绑了双手,由几个日本官兵押送至简茂生的私人轿车内,车帘一拉,便隔绝了她的视线 第八十八章 简亦被捕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上海的租界区。 第二天一早,施因爱便火急火燎地赶至简家。 由于简茂生的出现完全在大家的意料之外,导致简亦接下来的两项任务不得不因这场意外而终止;但施因爱对于花听的枪法早有耳闻,这次来简家的目的,就是要劝说花听,替简亦完成接下来的两项暗杀任务。 这还用得着劝说么花听想笑。 施因爱说:“简亦被捕我倒是不担心,以他的智商过不了两天就会回来,但是任务绝对不能够终止。” “行了我知道了。”花听摆摆手做了个ok的手势。 “执行任务期间务必要小心谨慎。”施因爱说着从皮包里取出一张被折成四方形的小黄纸,再将这张小黄纸小心翼翼地塞到她手中,“内容我已经翻译好了,就按这上头的地址。” “行,”花听将纸条攥于手心,见施因爱急着要走,便也跟着起身,“为什么不是你这位搭档去替他完成任务” “我有自己的任务在身。” 施因爱像所有抗日电视剧里头的女特务,在说到任务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极其地严肃与庄严,令花听不由得心生敬佩。 在执行任务的前两个小时,花听给自己整了身校服穿上,斜跨蓝布小书包,白长袜黑布鞋,头发也扎成两条朴素的麻花辫,倒也像模像样;要知道在21世纪,她的的确确还是一名在校大学生。 她站在崇阳大学的校门口,看着门口三三两两成群结伴说笑着走进校门的女学生,除了校服上的变化,恍然间和现代的中学生也没什么不一样。 教室是平房,红瓦白墙,窗明几净,单人课桌排列整齐,窗外绿树成荫,早晨的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进室内,斑驳的光影随风轻轻摇晃,女孩子们娇俏的谈笑声四处响起,无论在哪个时空里,学校这种地方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让花听自穿越而来白天惴惴不安夜里睡不踏实的心都缓和了下来。 她突然好想念她的21世纪,想念那里的校园与师友,想念丁 然而现在的她回想起那个曾经令她面红心跳的丁耀一,已不再是当初那番激动而又夸张的心悸模样,而是平静淡然地不起一丝波漪,她深知穿越来民国的这三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地改变了 她经过一扇又一扇熟悉的教室门窗,看着后排的男同学同几位齐刘海女生正相互间暧昧地打闹,口哨诗歌样样不缺,教室里头闹哄哄的,真的是教她无比怀念起自己的高中生涯。 花听充当这所学校的旁听生,同那些穿着不同院校校服的女生一起坐在了教室的最后排,听得前座一名男同学对一旁的苹果脸女生正义愤填膺地说道:“强权征服一切,势力大于公理,这就是中国的现状权贵阶层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平民阶层,共和并没有给我们带来想象中的平等平民始终还是被侮辱的,被损害的” 说得倒是一点都没错。 苹果脸女生正要反驳些什么,上课铃却响了,班级里寂静下来,还在走廊间打闹的同学迅速归位,等老师走上讲台,所有人刷地站起来,鞠躬问好:“老师好” 花听也一般照做,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 这一堂是国文课,老师很年轻,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漆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睛亮得灼人,神采奕奕地扫视了整个教室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花听的错觉,似乎在她身上稍稍停留了几秒。 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之后,老师开口了:“请大家把书翻到第五十六页,今天我们要学习的课文是元好问的张萱四景宫女篇。” 花听探了探脑袋,看前头的男同学翻开课本,满眼的繁体字晃得她眼晕。 “我们先请一位同学诵读原文。” 课程在这位年轻老师的带动下进入了常见的枯燥模式,花听显得无趣,捂着嘴打了声哈欠;无论是自己穿越到哪一个年代,只要是一上课,讲台那头的声音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绕,都教她忍不住地想打瞌睡。 似乎是花听打哈欠的次数过于频繁,年轻的国文老师再一次看了她一眼,温和地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方向,道:“这位同学大概是旁听生吧我想请你翻译一下这篇课文的最后一小段。” 待花听站起来,国文老师又为她补充了一句:“前座的同学可以把书本借给她。” “不用了。”花听摆摆手,顺势捂嘴打了声哈欠。 “这位同学” “我是对这所学校的课程编排有偏见。” “偏见”年轻的国文老师颇显诧异地问道。 花听也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五四运动都过去好几年了,当时的轰轰烈烈,难道给中国带来的就只是一时烟云吗五四运动的影响是深远的比如说,新文化运动,白话文运动,这彻底改变了中国的文学现在外面有那么多文采斐然,精彩之极的白话文,为什么我们的国文课程不引进,反而日复一日地要我们学习这些老八股的酱缸文言文” 她说得慷慨激昂,国文老师只是略带困惑地把纤长的手指搁在下巴上听着,眼光一闪,微笑说道:“国文课程的安排,是教育司经过妥善的讨论研究之后确立的,文言文自有文言文的美,研读它,可以让如今的人们探寻触摸到华夏文明过去的荣光与昌盛,这和新文化运动并不矛盾,有继承才能有发展,据我所知,教育司也正在研究中学学制的改革和有关课程的改革,请大家稍安勿躁。另外,这位同学如果你对白话文有兴趣,请在课外自行阅读,好了,我们继续上课吧。” “哦。”花听懒洋洋地坐回到位子上。 这位国文老师虽然年轻,但讲课功底还是很深厚的,引经据典,挥洒自如,一手板书写得更是漂亮,令她赏心悦目。 下一堂是同样枯燥的历史课。 再下一堂便是数学课,缓缓走上讲台的一名头发灰白却目光通透的数学男教师,才是她此番的任务目标。 据说这名年过六十的数学男教师不仅奸污在校数名女学生还勾结日本帝国主义打压抗日分子,曾一段时间主持过中国秘密地下组情报工作,不仅泄露军方机密,还与一些中资港商存在着某种不正当利益关系的往来,前不久这名男教师将自己的妻儿秘密安排到美国定居,其妻在美国有巨款存款和两座价值百万美元的豪宅。 总之简亦要干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在下课铃打响的前10秒,花听率先离开座位,在教室后门处摸出腰间佩戴的左轮,踩着打铃点一枪爆了这名男教师的脑袋。 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花听扯了扯身上的帆布背带,转过身,潇洒地踏着步子朝校门口走去。 因枪声和着放学铃声,其余几个教室的学生并没有听到刚才那记刺耳的枪响,他们随着课铃欢欢喜喜地扯了书包往校门口奔去,花听便自然而然地混入了学生群当中。 下一个任务在晚间,她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打发。 正想着是先去趟拉斯维拉赌场呢还是到南面郊区的货仓核对一下货目,一个温雅的男音便再她头顶上方响起,“这位同学哪所学校的” 花听一抬眼,原来是第一节课的国文老师。 “呃崇阳女中。”随便应道。 “同学怎么称呼刚才听你说的那番话似乎是对中国文化很有研究”这位国文老师倒是对她刚才说的那番话颇感兴趣。 “没什么,我瞎掰的。”花听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有空多来听听我们学校的课,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枯燥。” “好的好的。” “我姓陆,你可以叫我陆老师。” “好的陆老师,再见” 第八十九章 花听一路坐着黄包车来到吉云戏院的门口。 戏院门口正贴着水牌子,大字写着今晚的戏码是全本的群英会,这时候进场的人并不多,并没有想象中的售票处,而是直接把钱给门口的人就算,花听正要掏她的小皮包,一个穿着黑布长衫的领班模样的男人已经小跑了过来,一面点头哈着腰一面笑嘻嘻地朝她道:“白小姐今日这么有兴致到我们吉云戏院来捧场” “你认识我”对于领班的热情,花听感到略微的不自在。 领班直起腰,笑着往里让她,“当然,全上海有哪个不认识白小姐的”说着将她往二楼包间带,“白小姐这边走,给您最好的包厢位置,白小姐是要喝碧螺春呢还是普洱我们这还有新出的果子脯,前些日子购了些温朴,味道倒不赖” 领班吧啦吧啦地话倒是多,花听勉强应道:“不用了,还是普洱吧。” 进了包厢,往下看才知道,吉云戏院是旧式的剧场形式,两边的所谓包厢也就是一个回廊,用红木窗栏隔开,遮上帐幔,下面大堂根本就是个茶馆,面向舞台一字排开几张八仙桌,每桌上配三把椅子,正有戏园子的茶房来回地给已经坐下的观众上手巾把子,端茶倒水,上小零食,穿梭不停。再后面几排是长条凳子,排列的很紧密,先到先坐。 倒是与聚鑫堂茶楼的格局完全不一样。 花听略感新鲜地靠在护手板上东看西看,这时候台上的戏已经开了锣,却不是正戏,几个身量还没长足的小孩子做着兵丁的打扮,一边打斗一边翻空心跟斗。 “白小姐是一个人来吗还是和简先生一起来”领班笑嘻嘻地站在门侧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个人。” “那白小姐想看哪出戏我们今儿个晚上有杨三姐告状、远路遥、儿女英雄” 花听打断:“穆桂英挂帅。”瞧了眼楼下的观众,嗑瓜子儿的,大声说笑的,没一个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楼下还没满座吧是要等满座了才开场” “没有,只要白小姐开口说几时开场就几时。” 花听想笑,这“白小姐”的光辉头衔,还是多亏了江湖大佬白起鸿吧呵呵。 花听咬了口花生米,有些不耐烦地道,“那就等楼下满座了再开场吧。” “好嘞”临走前不忘回头确认,“白小姐想看的是穆桂英挂帅是吗” “嗯。”突然很想念检督查。 “好嘞” 待楼下满座已是十五分钟后。 楼下戏台子上便响起了一声清脆甘甜的男音,花听好奇探了探脑袋,这次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台上站着一个穿月白色锦缎长衫的男子,个头不高,粉粉的一张脸,眼睛滴溜溜转得灵活,手上拿着一杆银枪正耍着,微微侧头之际,令花听想起了白日里那位年轻的陆老师。 仔细一看,还真的就是他。 看来民国时期的男人可真是多才多艺啊。 看着台上一番唱念做打的景象,以现在花听的领悟能力虽看不大明白,却对这出穆桂英挂帅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番强烈的好感情愫,也许是受她太爷爷的影响,一出穆桂英挂帅已经在她心目中留下了难以割舍的情感羁绊。 年轻的国文老师演的这出穆桂英挂帅倒是赢得了一片如雷的掌声。 吉云戏院与聚鑫堂茶楼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夜场节目不单单只有唱戏那么简单,后面还有更多令人期待的歌舞秀,因此楼下的观众席上绝大部分是男性。 两场戏过后,一位面容娇美的女子踏着一双细长的高跟缓缓地踏入舞台中央。 她梳着时髦的爱司头,穿着一袭雪青色丝缎旗袍,一双嫩藕似的在旗袍衩中若隐若现。她叫日野香子,日军情报工作者,做事心狠手辣,惨无人道,曾多次滥用手中职权将数名员折磨致死。 日野香子面胜桃花,眼波如水,一口甜腻的唱腔能让男人骨头都酥倒,是一个男人们见了就要眼睛放光的尤物,身段该凹的凹该凸的凸,腰肢娇软如无骨,摇摆出一份天然的婀娜风流。她不仅长得美,还有一份格外撩人的媚。无论是颦是笑,是行是坐,无不媚态四溢。既美且媚的女人,最是风情万种勾人魂魄。 这也是日野香子每次都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最主要原因。 台下满桌的男性观众抢着要朝她抛媚眼,一个个妄想能被她多看一眼;花听坐在二楼包间的雅座上,微微嗤笑出声,左手对着镂空雕窗的缝隙缓缓举高,左轮枪的枪口位置正对着楼下日野香子的太阳穴。 日野香子不愧是才艺多方,先是从一旁的丫头手里取过一具琵琶,轻抚丝弦,慢起樱唇,唱了一支应景的欢乐颂,然后又唱了几支时兴小调,歌喉婉转,声如枝上流莺,博来掌声叫好声一片。 可惜了,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要开花。 气氛上升到处,花听毫不犹豫地叩下扳机,却打了个空响。 她当场愣在原地,没子弹了 退出后转轮向左边弹匣,里头空空如也,一颗子弹都没有。 怎么就在这关键时刻没了子弹花听用力地拍了记脑门,千算万算,怎么就算不到子弹不够 怪她大意,没有事先检查子弹数量,这下倒好,任务是完成不了了。 眼看着台上的日野香子在一片如雷的掌声中完美地谢了幕,花听急得牙痒痒,却是执着一柄空枪无能为力。 在日野香子即将步下舞台的那一刻,“砰”的一声枪响,舞台一侧的曼妙身姿毫无预兆地倒了地,鲜血自她后脑喷涌而出。 台下观众先是愣了两秒,完全没反应过来。 花听迅速推开包间大门,朝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包厢走去。 如果她判断得没错,子弹就是从那个方向直接贯穿了日野香子的后脑勺至眉心位置。 趁人群混乱,花听索性懒得敲门,一手推开了这间的包间大门。 深棕色实木圆桌旁,身着一袭卡其色粗布长衫的男子正低着头缓缓地吹着杯中茶汤,腾腾的雾气环绕在他的眉眼深处,是一股说不出的潇洒带劲。 “老姜”花听松了口气。 老姜抿了两口杯中的碧螺春,站起来取了一旁桌子上的灰色矮顶帽,又理了理两只宽大的袖口,低了嗓音道,“走。” 穿过楼下一片拥挤的人群,花听跟着老姜来到了一条胡同的深处,那里很暗,不过借着月光还是能够依稀分辨得出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化。花听显得有些激动,一双眼里的波光闪烁不停,“老姜你怎么在这我差点就要将这次任务搞砸了” 老姜面容平静,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来回一扫,“你就是因爱推荐的那名枪法奇准的神秘人” 花听心中小小的虚荣了一下,抬头挺胸道:“是” “崇阳大学的任务是你做的” “是” “刚刚为什么不开枪” “呃是我疏忽,枪里没子弹了。”现在想来仍是愧疚万分。 老姜失笑,一手撑住额头,“儿戏实在是太过儿戏” 花听自嘲一笑:“我知道,我差点要将这次的任务搞砸,要不是你,我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以后你不要再插手任何有关于我们组织的事务”老姜突然板起面孔道,“这次算是例外,简亦已经违反了组织条例” “那让我加入”花听高声打断。 “什么” “让我,”花听顿了顿,加重了后边音节,“加入你们” 老姜对她的好感度不高,眉目间的温度便冷下去,“你不适合。” “为什么”花听当下皱起眉头。 老姜的语调略带责备,也透着几分冷意,“目前来看,你的性子的确是不适合这项工作,白小姐还是乖乖地做你的简夫人吧,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插手我们组织的任何事务。” 老姜说完就走,不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 花听咬了咬唇,也是识趣地不再跟着。 枪中无弹,的确是她犯下的一个最低级的错误,而且是在执行任务期间。 如果刚才那一刻没有老姜,不就等于简亦这项任务失败 然而,任何一位特工在执行任务期间,是没有“如果”这两个字。 第九十章 第二天一早,花听是被玉米粥的气味给香醒的。 她蹬蹬蹬地下了楼,简亦如她预料的那般从厨房里端了碗金灿灿的玉米粥出来,一转身,便给了她一个猝不及防的热情拥抱。 两天未见,简亦的怀抱竟是这样温暖而柔软,还带着一股清甜的木樨花香,就和他的人一样,甜甜腻腻的。 一路被简亦推着在餐桌旁坐下,花听转过头来盯着他,一双清澈的眼神准确地落在了对方两道浓重的黑眼圈上,“没事了” “嗯,”简亦给她递了双筷子,又将餐桌上一碟白萝卜往她手边挪了挪,“我不在的这两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吧” 花听却是一脸的答非所问:“你怎么做到的简茂生没有怀疑你” “就知道你问题多,”简亦宠溺地指了指面前一碗金灿灿的玉米粥,“吃几口再告诉你。” 花听哪有那么听话不过举在半空的一双筷子也算是顺利落下,“你说,我边吃边听。” 简亦声音慢条斯理地道,“以防万一,我早就将一封关于共党的伪造密函放入梁处长的西装口袋里。”可花听却听出了刀刃般锋利的锐度。 她仔细回忆当晚的景象,终于被她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难怪你去上厕所之前特意跟梁处长打了声招呼,我也没太注意,你也知道,那时候有两个女人拥着我,”说到这个,花听忍不住想笑,“我也不知道后来你们干嘛了。” “花妹妹,凭我的办事能力,还用得着担心” 花听定定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里倒映出他的笑脸,剪水秋瞳,盈盈如月。 “不过我差点要将你的任务搞砸。” “我知道,老姜和我说了。”简亦的态度看来似乎一点没放心上。 “那以后怎么办”花听颇有些担心,“你不会真听他的不让我参与行动了吧” “花妹妹觉得我会这样对你么”夹一口清蒸黄鱼往她嘴巴里送。 “呃没准。”花听用舌头接过。 简亦笑笑,却是一脸的疲态。 “你上楼休息去吧,我吃完去趟拉斯维拉。” “我送你。” 坐在简亦专用的老式吉姆轿车上,花听没来由地开始心绪不宁。 简亦不在的这两天,她失眠得严重,一天睡眠总共也没超过3小时,刚刚蹦下楼梯的那一刻,确切的说是在自己见到他的那一刻,差点就要先他一步上前狠狠地将他拥入怀中抱一顿。 她深知这种危险的情愫给她带来的将会是什么,而她根本不想在这样一个年代里留下过多的情感羁绊,她想走,尽快离开,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慌些什么。 “花妹妹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扭头看窗外。 与战乱不堪的平民区相比,徐汇区法租界完全就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存在。这里绿树成荫,环境优雅。宽敞的街道旁,是两排绿盖如云的参天大树。在一簇簇碧深绿浓的枝叶掩映下,公馆区里风格各异的一幢幢花园别墅,宛如万国建筑博物馆。而她就是待在这样一个安全美丽的区域,远离战乱纷争,安逸地度过了民国时期的这三年。 “舍不得离开我了吧”简亦笑眯眯地打了半圈方向盘,车子跟着绕了个弯。 还真是什么都能被他猜到。 花听不作回应,继续看着窗边景色。 此时正值花季,整个公馆区花开满路,芳菲处处,一树树柔嫩如婴儿般的透明绿叶,将阳光过滤得格外清透。不光景色优美如斯,漫步其间的行人们也同样美好得如同画中人。这里是上流社会的高级住宅区,来往出入的都是上流社会人士。一个个都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她也是其中一个。 “花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也请你不要说出来。” 简亦这个丈夫当得算是百分百称职,只要他得空,就会将所有时间花在这位同自己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但是明媒正娶却又亲如兄妹的“少夫人”身上,不仅按时接送这位夫人上下班,按时做饭,还负责监督她的日常饮食习惯,不许挑食厌食拒食,要维持营养均衡。 花听日复一日地在简亦营造出来的这片温暖安室中快乐地成长,简亦给予她的这份安稳与幸福却教她日益不安了起来。 这日,简亦按往常惯例询问她一句:“花妹妹晚上想吃什么” 这次花听丝毫没有犹豫:“去南京路外滩转角的那家光厦饭店。” “光厦饭店花妹妹怎么突然想起要吃这个” “别问这么多,去就是了。” 这座以红砖为主的光厦饭店在民国时期还算崭新而气派的,到了为她太爷爷贺寿的那个年代,就显得要老旧黯淡许多,好在她有幸能够亲眼目睹这座正处于辉煌时期的光厦饭店,颇有种重回穿越之地的莫名兴奋感。 想不到这个年代的光厦饭店b格不要太高,不光是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衣冠不够楚楚者也同样不得入内。 好在简亦派头十足地穿着一套质地精良的西式套装,对比她一身中性的廉价打扮,门仆还是很给面子地放她入内。 在饭店的西餐厅坐下后,简亦绅士地将菜单交给花听点菜。她心不在焉地随便点了一份套餐,准备以上厕所的名义溜回穿越之地准备重新上演一出穿越戏码。 不过她转念一想,没准真能穿越回去,也该跟简亦好好道个别,好好吃顿饭吧 想到这,花听便低头用心点起菜来。 头盘开胃菜是法式香草焗蜗牛,花听熟练地操起刀叉,不忘催促对面正慢吞吞地拿起餐具的简亦,“快点吃吃完办正事儿”跟着环顾一圈周围,一目了然全是谙熟西餐餐桌规矩的人。 果真是这个年代稍微有点钱的,都巴不得崇洋媚外去了。 “办正事”简亦听得云里雾里。 “嗯。” 第二道法式浓汤,花听吸溜了三两口,便唤来了服务员,又加了几道中国菜,其中包括太爷爷不忘太姥姥爱吃的醉虾。 “花妹妹倒是对这间饭店的菜色很熟悉嘛,经常有来” 花听悻悻然叹了口气道,“是在未来,经常有来。” 简亦眨了两下眼睛,一脸想笑又不笑的样子,许是想装得正经一些,便顺着花听的语意问道:“怎么,未来这家饭店还在” “不然呢你以为被日本人轰炸了” 在民国时期,有关于“日本人”这三个字的都属敏感话题,一般人不常挂嘴边。 简亦将食指放嘴边,示意她小声。 花听却是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醉虾上了后,花听率先夹了一只到简亦的碗内,“我告诉你啊简亦,倘若有一天我走了,你可千万不要为了我而终身不娶啊,再怎么样简家的香火还是要续的,”一番伤感的话却被她说得格外的有趣,末了还加上一句,“施因爱也不错,你俩的孩子肯定好看。” “花妹妹,你又来了”简亦显得无奈。 “我说真的简亦,”花听刚抿了口红酒,差点被呛到,“我可能真的要走了。” “怎么走” “呃这个你别管。” “花妹妹,以后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再开了。”他突然板起的面孔让花听感到些微的难受。 但她不生气,而是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很难让你相信,毕竟穿越这种事怎么说呢” 简亦停了刀叉,一脸不感兴趣地将目光投在了别处。 第九十一章 看简亦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花听也就没了说下去的兴致,“算了,多说无用。”无趣地调转了回视线,竟看到坐于自己左手边第三排位置上的施因爱。 施因爱的样子看来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她穿着一袭绿色的轻纱连衣裙,领口和袖口都缀着同色蕾丝花边。绿色是很难穿出彩的颜色,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它挑肤色挑身材挑气质,如果皮肤不够白嫩、身材太过干瘦、气质也比较土的话,穿了它就成了黑瘦干巴的乡土村姑一个。 但是施因爱穿着这件绿色洋装却是漂亮洋气的,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带着玉石光泽的细腻的白。她的身材是那种恰到好处的丰满,增一分则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不多不少刚刚好;她的气质也很好,落落大方,高贵优雅。那袭浓翠欲流的碧绿长裙穿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就如同一块上等翠玉般光芒四射,明艳动人。 而她对面坐的却是一脸色狼之态的藤田正二。 “怎么这次的任务跟藤田正二有关” 今天的藤田正二倒是把自己的胡子给刮了,也没有像往常那般穿着军装或和服,而是穿着一套笔挺合身的深蓝色西服,因为通身上下都没有明显的日本人标签,只要他不说话,倒很难让人看出是个日本人。 “嗯,”简亦只淡淡扫了眼,与施因爱的视线默契地相交,又收了回来,“据说他从日本带了个新鲜玩意儿回来。” “新鲜玩意儿是什么” “细菌元素。” 藤田正二笑得大声,与施因爱手中的玻璃杯碰出清脆的声响,里头的香槟色液体涟漪轻轻地荡。 “所以是要怎样”虽然待会儿自己很有可能要穿越回去,但眼下的花听在简亦口中听到“细菌元素”这四个新鲜字眼,仍止不住好奇地想探究竟。 简亦慢悠悠地抬起头,嗓音清清哑哑,声调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们想拿中国人做实验。” “那么,你是想与他做场交易么假意倒戈相向,购买他手中的方子,然后研制解药还是怎么的”回想抗日国产片中的情节,“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假。” 简亦放下刀叉,优雅地拿起桌上纸巾掖了掖嘴角,“差不多就是你这意思。” “哈”全身没来由地热血沸腾了起来,只两秒,便又萎了下去,“算了,反正我要走了,不关我事。” “花妹妹难道不想参与”简亦佯装好奇问道。 “当然,你这个年代的事不关我事,”虽然花听巴不得穿回21世纪,可心底却满是失落的,表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别怪我没事先跟你道别。” “花妹妹,你又来了” “白小姐”那边藤田正二率先向她打起招呼。 花听闻言干笑,实在懒得应付,想不到藤田正二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想不到我与白小姐这么有缘。” 藤田正二满眼欣喜地朝这边走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长方形铁皮盒。 对于餐桌上的另外一个男人,藤田正二表现出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只是礼貌性地朝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方形铁皮盒递给花听道,“正好前些日子我的朋友去英国带了些巧克力回来,本来是想送给因爱小姐的,不过在这里有幸能够碰到白小姐” “好的,谢谢藤田先生。”花听懒得听他长篇大论,伸手毫不客气地将他手中食品接过。 对于花听的大喇喇,藤田正二倒也习惯,一点都不反感,“都说你们女孩子喜欢吃巧克力,原来是真的。” “原来是cadbury呀”花听迫不及待地将铁皮盒打开,“cadbury的巧克力我在家时就很喜欢吃,没想到现在还能吃到民国版的。” 花听一向爱吃巧克力,全世界所有著名的巧克力品牌她几乎都无一疏漏地品尝过。cadbury是英国历史最悠久的巧克力品牌之一,也是她很喜欢吃的一个巧克力品牌。穿越时空来到民国后,她还没有吃过巧克力呢。 想起义勇军进行曲的作者聂耳,曾经因为初恋女友袁春晖从没吃过巧克力,打算满足一下她的愿望,结果攒了很久的钱才为她买了一块而已。 瞧花听一副得了一盒cadbury如同得了宝贝似的眉开眼笑,简亦一脸“就知道你好收买”的表情瞪着她。 打开铁皮盒,取出里头一颗独立包装的巧克力,然后把盒子往简亦的方向推了推,自己空出双手去剥这层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再将剥出来的巧克力糖含进嘴里时,那种久违的香浓醇厚让她无比满足地嗯了一声:“好吃,真是好吃我剥一块给你也尝一尝啊” 一边说,她一边飞快地剥出另一块巧克力,不假思索地直接递到简亦嘴边。 简亦在饮食方面是非常小心的人,轻易不吃别人给的东西,以防遭人下毒暗算,但是对于花听拈在指间、喂在唇边的这块巧克力,他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含进了嘴里。虽然纯黑巧克力的苦味明显,但他的感觉却如饮千觞蜜,他知道花听此举刻意,为的是让藤田正二识趣地走开。 果然,见两人完全忘我地陶醉在一番你侬我侬的情调当中,藤田正二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白小姐喜欢,我下次再让朋友从英国那边带些回来,”见花听丝毫不理会,藤田正二的脸色便稍微黯沉下去,“那我先不打扰白小姐了。” 简亦笑嘻嘻地捏了一把花听欺雪赛霜的白皙脸蛋,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花听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微笑道:“这有什么,走之前能够吃到几块民国版的巧克力,也不算亏。” “花妹妹,你又来了” “我去个洗手间,再见,简亦。”花听潇洒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脚步不做丝毫留恋地朝她的穿越地进发。 二楼走廊转角处的洗手间,与21世纪的格局几无二致,花岗石砌成的洗手台,龙型喷水口,大到足以塞下全身的玻璃镜,以及那处害她头破血流的花岗角,都与21世纪的格局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看着镜中的自己这身地地道道的民国装扮,花听深吸一口气,勇敢地向民国说再见吧 再见了,简亦 她向后退了几步,专业地来了场小助跑,便一头撞在了那处锋利的花岗角上。 “靠”一瞬间的头晕目眩令她差点喘不过气来,痛感清晰地传达进她的脑神经,“这下总该回去了吧”下一刻用手去摸自己的伤口,左额被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顺着她的鼻梁、嘴角、下巴一路向下滑行,滴落在脚下这片明亮的大理石砖面上。 花听忍痛捂着额头,希望推开门的那一刻,能够重新见到她那满目慈祥的白爸爸,和90岁大寿上的太爷爷。 然而当她用力地推开这扇洗手间的金属木门,站在她眼前的,却是一脸愕然的简亦。 结果可想而知,她穿越失败,还流了大滩的血。 老子就不信穿不回去 第二天还缠着满额绷带的花听,独自去了淮海中路上的一家颇负盛名的“巧门”服装店订制旗袍。 据民间传闻,一向勤俭节约的检督查在这家有名的裁缝店里头,不惜重金为赵一然打造一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艳丽色真丝旗袍,也就是赵一然婚礼上穿的那件。 既然重回穿越之也无法为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突破,那么问题一定出在这件旗袍的料子上。 这家“巧门”服饰店是上海滩最好的一家制衣店,在这家店订制一套衣服价格十分昂贵,能来光顾的客户们清一色的非富即贵。多半都是国民党高官显贵或富商名流的太太小姐们,另外还有不少外国人来这里做西装。所以店员们都学会了用英语接待顾客,让整家店的档次无形中又提升了一大截。 花听在店员热情的招呼下,大致地浏览了一遍旗袍的面料,这家服饰店用于制作旗袍的面料很多,材质各异。有流行一时的南京土布、阴丹士林蓝布、印花绸缎等;也有珍贵的香云纱、罗纱、织锦缎、妆花缎等;提供的款式也很齐全,有花边旗袍;四扣领旗袍;双面绣旗袍等等。 “小姐,请问您中意哪款面料呢”店员笑容可掬地扫过花听额头上缠的一圈绷带,多少觉得滑稽,但依然在嘴角边维持住礼貌性的笑意。 “我想要订做的旗袍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与检世杰订做的那套一模一样” 第九十二章 “一模一样”店员面露难色,但很快又被一个专业而又精干的笑容所取代,“小姐不好意思,我们店从来不会做一模一样的两件服饰。” “哦还有这种规定”巧门服饰店的奇葩规定不是没有听说过,花听不甘心,仍装作一脸为难的模样,“可我就是想要订做一件一模一样的旗袍。” “小姐,真的不好意思哦” “我出三倍的价钱。”腰包满涨的时候才意识到,当有钱人真不是一般的爽啊。 “小姐真的不好意思哦,”见花听态度强硬,店员改作推销策略,“这款南京土布很不错哦,用这种面料来做旗袍的话,比检先生订做的那款织锦缎面料会柔软贴身许多哦。” 听到店员介绍这款面料时,花听明了地应了声道,“原来这就是南京土布张爱玲好像很喜欢这种布料。” 见花听有所动摇,店员便热情地搭腔:“南京土布真的是非常适合用来订做旗袍,特别是在夏天,透气度高,看来张爱玲也是位有眼光的小姐呢。” 花听当下就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张爱玲是谁么” “呃”店员面露尴尬,“电影明星” 民国才女张爱玲,是一个极度热爱华衣美服的女人。她特别喜欢穿旗袍,也很喜欢淘各种精美别致的面料做旗袍。广州土布、南京土布都曾被她兴致勃勃地买来制作成别致的旗袍。 不过花听将错就错地答道:“是啊,上海滩的一位女明星。” 店员舒了口气。 “不过我不想改变主意,我还是想要订做检先生的那件旗袍。”花听是打算与她死磕到底了,“我给你三倍四倍五倍的价钱” “真的不好意思哦” “原来是白小姐啊,”一位店长模样的中年男子从一旁的花梨木梯上下来,见是花听便急急忙忙地向她礼貌式地鞠了一躬,姿态像极了白起鸿身边的狗腿保镖们,“我们店从来都是给白家例外,只要是白小姐说的,我们照做便是。” 这话也是在教训一旁的女店员。 花听忽然间想到,怎么这“简夫人”的头衔,还没有“白小姐”来的神气 可想而知,白起鸿在上海滩的地位,怕是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裁好面料,量好尺寸后,店员殷勤地交代过一个礼拜再来取新衣。 花听便心满意足地踏出了这家巧门服饰店。 而一个礼拜过去后,花听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款同赵一然身上穿的一模一样的艳红色修身型旗袍。 花听手中这件旗袍无论是色泽还是面料做工精细到位,与赵一然的相似度高达99999。花听当着简亦的面,执着一柄小刀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划破一道口子,在对面简亦一脸愕然的表情当中,她故弄玄虚地挑高了一边眉峰,道:“简亦,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待会儿你无论看到什么,都请不要惊讶切记不要惊讶” 简亦讶异地挑起一边眉,表情说不出的滑稽,而更让他觉得滑稽的是对面的花听。 “你看着。”花听将手中旗袍摊开在桌面上,食指伤口处的血便自然而然地掉落两滴在旗袍的胸襟处。 “快看”花听低了头仔仔细细地将视线投放在旗袍胸襟处的两滴正逐渐转变为深红色印记的血渍上。 简亦也是乖乖听话地凑过脑袋,不知花听这小妮子在搞什么名堂。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旗袍胸襟处的两滴血渍依旧鲜明而夺目地存在,丝毫没有退散的迹象。 “花妹妹,你要我看什么” “呃怎么可能呢”花听将旗袍拿到客厅明亮的水晶灯吊灯下,无论横看竖看还是侧看后看,两滴血迹依然鲜明存在于旗袍的胸口处,“难道不是旗袍面料的问题只有太奶奶手上的那件旗袍才有效” “花妹妹,”简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调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不是这里出问题了” 花听泄气地将衣服随手扔在一边的沙发上,“看来短期内我是回不去了。” “不陪你疯了花妹妹,我去趟百乐门。” “去百乐门” “嗯,”料到花听会跟上,简亦拿了沙发靠背上的西装外套便将手臂做了个叉腰势,示意她挽上,“走吧。” 百乐门舞厅依旧流光溢彩,乐队鼓着大腮帮子吹奏起一段流行的萨克斯舞曲。 音符便像欢快的精灵在一楼舞厅到处跳跃着。 此刻百乐门大门敞开,只见各色行人陆陆续续地进了百乐门;有穿着手工订制的西服还低调地带着呢帽的年轻绅士们,也有穿着传统长袍马褂的中式美少男,更有穿西式的掐腰撑骨蓬蓬裙的靓丽少女,当然也有一身修身旗袍,手握一方丝帕,姿态一步一扭摆地踏上百乐门红台阶的熟女们。 无论世态怎么变,百乐门依旧维持着它特有的纸醉金迷。 这乱世中的上海滩也真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当时东北大片领土已经被日军占领,延安还在偷偷摸摸搞地下党和游击队,而国民政府又像条吞不下大象的蛇,对内对外都应付得相当狼狈;于是大批商界政界的精英,前朝遗老遗少以及各路豪杰纷纷聚集上海滩,享受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大把银纸换花天酒地,毫无节度地挥霍着钱财和人生。 上海滩永远纸醉金迷 而百乐门,更是上海滩的顶级贵客才配得上拥有的奢华体验。 施因爱一席黑色刺绣墨绿牡丹的丝缎旗袍紧裹着姣好的身材,外披珍珠坎肩,乍一看,倒挺像个贵妇,只不过是这身打扮让她显出了几许浓重的风尘味儿。 她在贵宾座上同藤田正二的相谈模式显得相当的轻松自在,想来计划已经顺利地进行到一半。 “我们要过去么”花听跟着简亦到一方雅座。 “目前看来是不用了。” “怎么你就不怕你的搭档被藤田正二给那个什么了”花听好笑地揶揄了他一句。 他的回答却再一次令她醋意横生,“因爱没有那么笨。” 切花听翻了个白眼。 大概三首歌的时间,施因爱起身走人。 走之前不忘托一名侍者以送酒的名义将手中纸条递交给了角落雅座上的简亦。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那就是:回家睡觉。 “什么意思”花听好奇问道。 “任务失败。” “失败”花听看了眼贵宾座上的藤田正二,他正独自一人品着剩下的半瓶伏特加,“不是看他俩谈得挺好的吗” “藤田正二好像”简亦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纸条捏成一个小团,“不吃因爱那一套。” “那他吃哪一套”话刚出口,花听便机敏地转了两下眼珠子,“我去会会他。”毕竟藤田正二曾不止一次地用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她的胸口位置来回地扫。 简亦没来得及阻止,花听已经朝着藤田正二的位置上去了。 果不其然,藤田正二陡然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双色眯眯的眼刷地一下就亮了。 尽管她只是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 “白小姐请坐请坐”藤田正二自觉地替她倒了满满一杯伏特加。 “这么巧藤田先生。”花听不紧不慢地接过。 “是我与白小姐有缘。” 藤田正二礼貌性地同她碰完一杯,先干为尽。 花听自然是配合。 “白小姐好像很久没来百乐门了”见花听杯子空了,藤田正二便再度将它满上。 “是啊,最近比较忙。”花听应着,视线瞟过对面一方的简亦。 “白小姐一个人来”不知是不是她多心,藤田正二这话说得极其诡异。 我就算是一个人来,又关你什么事呢花听大大方方地朝对面角落扬了扬下巴,“和我丈夫。” “原来是这样。”听语气似乎是不高兴了,不过藤田正二毕竟是官场老手,即便是不高兴了,也不会过多地表露,“不知待会儿有没有荣幸邀白小姐跳支舞” 跟他跳舞只怕是会当下吐场吧。 “还是不了,藤田先生,很久没跳了,舞步生疏。” “没关系,我也” “我听说藤田先生”花听过急地切入正题,“从日本带了个新鲜玩意儿过来” “新鲜玩意”藤田正二没多想便笑了开来,“是有那么个新鲜玩意儿,怎么,白小姐也感兴趣”说罢又一脸得意地炫耀道,“最近想和我做这笔生意的人实在太多了。” “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呢” “我想,白小姐心里应该清楚。” 果然是老狐狸。 “那么,藤田先生有没有兴趣同我做生意” 第九十三章 “做生意”藤田正二微微地扭动脖子,诡异地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身后的沙发柔软舒适,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皮做得,人一坐上去,就好像要陷进去一般,再也不想起来;空气中飘扬着悠扬的乐曲,面前的玻璃桌上美酒美食一应俱全,如此舒适的环境实在是让人心情愉悦。 “是呀。”花听轻启唇角,笑意温柔缠绵如春风。 在她心里,似乎有了更大的把握。 “那么,让我看看白小姐的诚意。”藤田正二招牌式的猥琐笑容掩藏在举起的酒杯后,他微眯了眼,慢慢吞吞地抿了口杯中的伏特加,又将酒杯放下,伸出自己的右手,缓慢地将眼前这只娇嫩白皙的手掌握入掌心。 藤田正二的手掌偏瘦,骨节分明,这双杀人不染一丝鲜血的手,指腹却和沾着露水的花瓣一样柔软,这手一寸一寸地往上抚去,直把花听摸得寒毛倒竖,连胸腔都在打颤。 “藤田先生想要什么诚意”花听咬着嘴唇笑,媚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 “白小姐懂的。”藤田正二眼一眯,用力握住了掌心里这只柔弱无骨的手。 仅仅只握了一下,他的手又放开,花听也缩回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叮”一声与高脚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简亦已经站起来,走到藤田正二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你好,藤田先生。”简亦礼貌性地伸手与他交握。 藤田正二虽也礼貌式地伸了手,眉头却是不悦地皱紧到一起。 冷汗湿了花听后背,她下意识地滚动了两下喉结,面上笑意却是风轻云净得很,“藤田先生,你究竟有没有兴趣同我做这笔生意” 简亦在她身侧坐下。 花听心里暗暗责怪起简亦出现得还不够时候。 藤田正二不说话,只是一扬手,身后西装革履的心腹递了一个长条形的羊皮小匣子,藤田正二接过,放到面前亲手将它打开。花听的掌心微微汗湿,喉头微动,她晓得这才是藤田正二考量她的动作。 待到藤田正二从里头拿出一根透明的针管儿,她的心便彻底凉了。 玻璃针管儿里头有半支稍微浑浊的液体,像是粉末状稀释了开来一样的颜色,藤田正二拿起针管儿看了看,液体在里头轻轻晃荡,他人畜无害地一笑,将针管儿递给了身后的西装男人。 花听的眼睑不安地颤动了两下,藤田正二的手指搭在桌上弹钢琴一般敲了几下:“既是要合作,白小姐总该出个人替我试试货。” “试货”花听的睫毛一抖,再一抖,“藤田先生的意思是要我替你试货么” 藤田正二却是摇了摇头,对着简亦一扬下巴,带笑的眼睛却直视着面前的花听,“他,不知道白小姐舍不舍得” 花听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扭头去看简亦,肩膀差点不受控地颤动起来。 简亦丝毫没有犹豫,“能为藤田先生试货,”潇洒而又坚定地朝对面的藤田正二点了点头道,“我非常乐意。” “藤田先生,不如让我亲自验货。”花听哆嗦的唇线被牙齿紧紧地咬住,就差那么一点,只是那么一点,她就要全线崩溃。 “花妹妹,我非常乐意帮藤田先生试货。”简亦毫无压力地卷起一边袖管。 “还是”花听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赶紧开始吧”简亦催促道。 藤田正二一笑,对身后的人示意,穿西装的两个男人上前,恭恭敬敬地请简亦坐到桌几的一侧,又将他的左臂拉出,搁在桌上,用酒精棉消了毒,橡皮管儿一紧,针尖便抵在了手臂静脉处。 针尖刺入皮肤,一点儿也不疼,花听却如同自己被刺般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她铁青着一张脸,嘴唇半点血色也没有,针管里的液体被一点一点推入简亦的血液,花听眼里的光亮也一寸一寸地失,最终只剩毫无生气的绝望。 花听不忍看他,转脸朝向了别处。 藤田正二瞧着她这副冷眸冷面的样子,手上还随意地玩弄着桌上的火柴,颇有些恶意地提醒道,“我听说,简家大少对白小姐可谓是情深义重。” 花听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意兴阑珊地挑了挑眉,手里的火柴盒转了个圈。 简亦的嘴里开始有了麝香味儿,眼神渐渐涣散,五官以舒缓却又诡异地形状摆布着,嘴唇微张,眉毛轻轻地拧着。一支液体注射完毕,西装男人将工具收好,简亦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意识似乎有些迟缓。 藤田正二瞧着她的反应,将杯中最后一口酒水饮尽,才摇头道,“白小姐果然是白先生的女儿,也如传闻中的那般冷面无情。” 花听的手指一动,心里却似冰渣在一点一点地冻。藤田正二站起来,手下的人将西装外套给他披上,他将酒杯往桌几上一搁,语气里带了欣赏。 “我喜欢同这样的白小姐做生意。” 花听握紧的手松开,冷汗涔涔。 而不远处的陈树,面容平静地看完了对面雅座上的这一幕,才缓缓放下了手中一杯威士忌。 简亦是被陈树派人接回去的。 花听踏进别墅,缓慢又茫然地环顾了四周,抱着双臂,捏了捏瘦弱的胳膊,才回过神来一般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口气在胸腔憋得狠了,呼出来时竟然让她有些站不稳,扶住墙壁稳了稳身子,脆弱只是一瞬,眼底又迅速地回复了清明。这样的清醒像一个天衣无缝的铠甲,将她牢牢地包裹起来。 花听踢去高跟鞋换上平底拖,不敢看身后被扶着的简亦,只略微转头对陈树的人吩咐道:“将他绑起来。” 隐忍的泪水在眼眶内打转了许久,终于落下。 简亦被绑在二楼闲置的储物间,暗室里什么也没有,刻意只点了不太亮的煤油灯,怕强光刺激到他的神经。 他被绑在角落的木椅上,旁边两个男人大气也不敢出地守着他。 简亦很安静,或者说是死寂,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瘫软,脖颈无力地垂着,感觉不到肌肉和经脉的牵引。 简亦开始低烧,无法进食,连喝水都会吐。他的神经已有些涣散,却依然想强撑着给花听一个笑脸,面上不听话的肌肉被强行扯动,嘴向两边夸张地咧着,笑容难看又滑稽,却让花听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跳动的胸腔隐隐作痛。 花听抬了抬手,想过去抱抱他,才刚迈动了步子,却见简亦的瞳孔突然急速放大,五官怪异地扭曲,手脚开始不受控地痉挛。两指宽的军用皮带扎进他手腕脚腕的肉里,泛红的边缘渗出了血迹。 花听想上前,两个男人却拦住了他。 陈树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腕。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简亦的意识渐退,抽筋的幅度越来越大,脑袋难耐地胡乱摇摆,豆大的汗珠狠狠地砸到地上。 她咬住下唇,轻声呜咽,咽在喉头的哀鸣里似乎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着她的筋骨。 她的心里被狠狠地砸出了一个洞,她瞧见简亦这个样子,突然控制不住地要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心里的酸涩极度扩大,在胸腔肋骨间横冲直撞。 穿越来上海滩以来,她从来就没有哭过。 从来没有。 简亦张了张口,艰难地吐不出话来,但花听看得出来,他是想要她离开。 花听握住陈树的手指充血,两只眼可怖地瞪着,睚眦尽裂,她的胸腔愤怒地起伏,表情像一只凶狠又绝望的小兽。 陈树从没见过她这个咬牙切齿的模样,甚为担心地捏着她的手。花听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简亦的惨状,她张了张嘴,却低低地笑了。 笑意从胸腔里发出来,绕过喉头,鼻腔的酸涩,最后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原本不出声的轻笑渐渐放大,变成了哑着口的大笑,她的眉眼都挤在了一处,表情放肆到近乎癫狂。 她抬起头,无声的笑中突然从喉头里挤出了一丝喑哑的哀鸣,然后渐渐放大,像被轻轻拨动的丝弦,然后轰然奏响,最浓墨重彩的乐章嘈嘈切切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恍惚间有一滴晶亮的东西从她的眼角滑出,又极快地隐到浓密的鬓角间,快到让陈树疑心是幻觉。 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花听的崩溃,也是他头一次看到花听的眼泪。 第九十四章 陈树心疼地想要去扶她,眼前这个女孩却是拒绝地摆了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现在要怎么办你能告诉我么” 话语轻轻地抖着,抖出了哀恸和悲凉。不等陈树回答,她又眼扫过角落里已经不成样子的简亦,终于忍耐不住,声音几近癫狂,“去找藤田正二去找那该死的藤田正二” 她的尾音抖得厉害,吐出的力道却很重,她不知道心里天大的怒气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只是强烈的恨意和怒火灼烧了她的思绪,心里的拉扯和痉挛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胸腔里是有东西在跳的。鲜红,火热。是角落那个人留给她的爱。 “我去找藤田正二” 她摇摇晃晃地跑下一层又一层大理石阶梯,却虚弱地跌坐在一层台阶上,脸埋进双手掌心,终于崩溃一般地哭了起来。 陈树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这番失控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伸出的一双手竟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他紧抿着双唇,内心是嫉妒而恐慌的。 花听纤弱的双肩剧烈颤动,不堪重负地蜷缩着,胸腔起伏得令她快要喘不过气,只能声声不辍地抽泣,酸楚从呼吸到鼻腔,再从落珠般的眼泪里滚出来,她用颤抖的手胡乱地捂住自己的嘴,又手忙脚乱地狠狠擦着克制不住的双眼,发丝被肆虐的泪水糊到脸上,口红眼线眉笔花掉的妆容将她英气非凡的一张脸割离得乱七八糟。狼狈极了,难堪极了。 她的哭声喑哑又绝望,像撞壁的幼鹰一般声声泣血。 她突然间想到失去简亦后的自己将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久违的恐慌、孤寂、患得患失便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开始折磨她不堪一击的心脏。 她忽然间明白,暗暗黑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乍见的光亮。 悬崖攀登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温暖掌心令她日复一日地成瘾,痴恋。 倘若有你,便是春意融融桃花地,我尽可走马赏花干干净净。倘若没有你,便是白骨森森修罗境,我尚能遇神杀神笑下去。可若是炼狱乍然化作了人间,该教人如何面对自己狰狞的獠牙,和上头新鲜斑驳的血迹 简亦,我终于发现,我爱上了你。 花听擦干眼泪,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视线虽没有恢复清明,但还是认出了眼前因愤怒而几近扭曲的一张脸,是施因爱。 “你怎么可以让他这么胡来”施因爱的情绪不比花听平静,只是在吐完这句话后,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努力平定自己的情绪,“藤田先生的人就在大门口等你,他说”话到了这里顿了一顿,视线扫过她身后,“要想拿到解药,就去找他。” “我知道。”花听脸上的眼泪珠子还在摇摇欲坠,她扯扯嘴角轻声道,“我这就去找他” 楼梯很短,不过十四五阶,花听站在楼道扶着扶手,踏下每一步台阶,都似被猛然间抽空了力气,脚下一软便要摔下去 陈树伸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 她一手掌着扶手,历历青筋撑得快要跳出来,一手反手用力握住了陈树湿润的掌心,触手的暖意令她惊惧自己浑身的寒意,终于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 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贪恋的,从来都是简亦手掌间的温度,灼人心窝。 “你确定要去”陈树的手劲在她胳膊上施力,带着层层阻拦之意。 花听回过头,眸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寒冷与坚定,“我必须去” 当她踏进藤田正二的这栋三层式的跃洋别墅,迟来的警惕令她终于清醒过来。 空旷的客厅内,藤田正二穿着深蓝暗绣睡袍,随意地坐在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前,落地窗没有拉窗帘,烤漆的黑面琴身上撒了半面浅浅的月华,一番空灵的琴声便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中倾泻了出来。 “解药呢”艰涩的嗓音似从齿缝中挤出来。 “别急,”琴声外,藤田正二的嗓音慵懒而骄傲,他在笑,“你放心吧,他死不了。” “解药呢”她站在离他五米外的空旷场地,面部扭曲得不像话,“给我解药” “说了不要急,”指尖在一处音节上重重一敲,“曲子白小姐还喜欢吗” 他弹的是一曲月光,几个持续的慢板,半是低沉,半是隐忍。 一袭睡袍裹身的他双手不离琴键,一双精锐的视线偏投于花听一张憔悴的面孔上。 她像是刚哭过,眉眼间带着一番浓浓的愁意,和着琴声,窗外的月光仿佛也有了生命,流淌在她的发间,眉间,竟美得不似人间 “解药呢”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藤田正二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尾指砸在最后一个尾音,流云似的音符回荡在静谧的大厅内,缓缓沉寂。 藤田正二重重地合上琴盖,站起来,朝一旁的大理石阶梯上迈去。 见身后的花听并没有跟上,他转过身,手指用力地握住了回廊上的栏杆,一双眼定定地瞧住了大厅里的这个人。 花听抬起头,看着楼梯上的藤田正二,“只要我跟你上去,”声音通透而理性,“就能拿到解药是么” 这样淡的一句话让藤田正二的一双色狼眼微眯,深棕色的瞳孔在夜里渐渐深了,只印出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 他站在楼上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尖微曲,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夜晚里愈加清晰:“没错,你上来,我便给你。”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丝毫没有犹豫地应了声:“好”双脚极轻地踏在铺满了地毯的阶梯上,昂头望着藤田正二一步一步往上走,指尖搭着木质的扶手,极轻地在上头划过长长的线条。明明走得这样优雅好看,却在心里头生出了一种步步刀尖的无力感。 她走到藤田正二身前,含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藤田正二伸出手,抚在她衬衫领口处裸露的一截锁骨上,便教她生生竖起了整个背部的寒毛。 他眯眼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拉住了她的手,带她进了房间。 刚关上门,藤田正二迫不及待地一手扣在了她腰间,将她拉近到与自己不到一毫米的距离,感受她潮湿的呼吸,和一双湿了又干的掌心。 花听浑身寒毛倒竖,眼神却是死寂一般的平静,“给我解药。” “白小姐总是这么急。”藤田正二一只扣在她腰间的手稍一施力,便将她随自己的步伐朝床沿一侧带去,“我从来不会骗白小姐。” 真实的反胃差点令她当场呕出来。 “解药就在我这。”藤田正二腾出一只手来解她衬衫领口处的扣子,看着她紧抿住的薄唇和恼怒的眉头,心里头竟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这种征服的直教他痛快到不行。 纽扣解到第三颗,已经可见里头一番若隐若现的春光,花听却突然伸了手,用力地覆握在这只枯瘦的左手上,迫使他停止了手间动作。 “先给我看解药。” “白小姐认为我在骗你”藤田正二下意识地滚动了两下喉结,眼中强烈。 “藤田先生不必那么急,先让我看解药,”一双淡如死水的眼眸忽然就染上了几分笑意,“接下来我听藤田先生的便是。” 她温温的嗓音愈是动听,便愈教他的心尖儿狠狠一荡。 “白小姐想看,我当然不会拒绝。” 藤田正二的一只手并没有离开花听的腰腹,而另一只手,则是轻轻一抬,拉开了一旁的柜门抽屉。 花听警惕地抬眼望去,抽屉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银白色针管,大概有十来根的样子,在昏黄的夜灯下,透着莹莹绿光。 “目前解药只有这么多,”藤田正二反手将抽屉关上,“不过一支剂量就够,待会儿”将空出来的一只手掌重新抚上了花听衬衣的领口处,“我会让白小姐带一支走,你看,怎么样” 花听用力地咬住下唇。 眼前浮现方才简亦痛苦到扭曲甚至几近癫狂的一张脸。 几番挣扎。 她用力点了点头。 第九十五章 花听分明觉得周围嘈杂得很,而她的衬衫被撕扯开的声音却响得仿若惊雷,一声一声地钻进她的耳朵,扯着她的心脏。 平日里这张爱笑的脸蛋此刻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双眼虚空,木然的眼角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藤田正二的一张狰狞的面孔在花听眼前无限放大,她双手狠狠地抓紧了身下的床褥,骨节发白,面上血色全无,额头青筋暴跳,她用力地咬紧了牙关,浑身如置冰窖,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她的五脏六腑间狠命撕扯。 眼看着藤田正二一张暗紫色的双唇向自己的脸蛋急速靠拢,花听强忍住喉间的反胃,一双眼死死地盯住他。 朦胧中仿佛周遭突然静了一静,只剩了一双皮鞋凌乱而急促地踏在门外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声一声如同希望之钟用力地敲打在她的心脏。 这个声音很快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并伴随着一声枪响,眼前这张面目狰狞的脸孔霎时开出了一束娇艳夺目的血色花朵。 陈树脱下自己的外套紧紧地包裹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原以为怀中这个女孩会紧紧地抱着他痛哭一场,然而她只用了两秒来平定自己的情绪。 “走” 一脚跨过床沿一侧的藤田正二的尸体,花听迅速地拉开柜门抽屉,将全部针管塞进了抽屉里头一个手掌般大小的木盒子。 “陈树,我们赶紧走”她镇定得不像话,抓着木盒子便要往房门外冲去。 陈树却是紧紧地扯住她一只胳膊,强行将她往窗口处带,“从这里跳下去,我的人在下面接应” 好在藤田正二的房间在这栋跃洋式别墅的二楼,距离一楼草坪也不算太高,就算没有人接应,也受不了多大的伤。 房门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花听一只脚刚跨在了门框上,陈树便用力拖起了她,“抓紧手中盒子”未等她坐稳,便一手将她推下。 失重的前一秒,一阵破门而入的脚步声伴随着两声激烈的枪响,一滴温热粘稠的新鲜血液,便稳稳地滴落在她的鼻尖。 有人接住了她,并将她往别墅大门外的一辆深蓝色软顶敞篷轿车里头带。 “白小姐,你先回去,我们赶回去救陈帮主”接应她的一名龙帮手下说完这句话,便用力地将后座车门甩上,转身朝着眼前这栋血色别墅奔涌而去。 车子颠簸过深夜漆黑的路面,整个上海滩还沉浸在一片华美的睡梦当中,花听睁着眼睛望着倒退而去的房屋树影,身子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一角。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陈树的外套,情绪再一次临近崩溃。 所有人都是因她的过度自信以及鲁莽的行事风格而受累。 明明正值炎炎夏日,上海的天却说凉就凉了。 街上十来岁的报童扯着嗓子叫卖,报纸上原先印着关于白起鸿的商业地界全改作了陈树因刺杀日本特高课首脑藤田正二锒铛入狱的消息。 曾经翻手云覆手雨的龙帮帮主陈树顷刻间便败了彻底,闲暇时茶楼里总有一些细碎的谈资,有人高深莫测地欲言又止,仿佛知道一些隐秘的内幕。 白底黑字清清楚楚,人赃并获。 除非他长了翅膀,否则就乖乖地在牢中等待行刑。 花听用力将报纸一折,塞入腰间皮包内。 历经一番不小的折腾,简亦总算是戒了毒。虽然身子还虚得很,精神却好了许多,这日天气晴好,花听便用了轮椅推他到庭院里头晒晒太阳。 “花妹妹,我就知道我肯定死不了。”一有精神就不忘摆回他平日里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花听想说什么,却只是僵硬地勾了勾唇线。 她似乎沉默了许多,好似自那日起后便一夜之间收了许多锋芒,虽然一张脸依旧美艳迫人,却少了些盛气凌人的跋扈乖张。 “怎么了花妹妹” 花听将他推到树荫的乳白色小洋圆桌旁坐定,又为他搭了搭羊毛毡子,递给他一杯热牛奶暖手,才转身坐到另一张凳子上,执起银勺慢慢地搅着墨色丝绸一般的咖啡。 简亦喝了口杯中热奶,抿了抿唇问她,“花妹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花听搅动咖啡的手停了下来,将银勺往杯沿一搁,背脊靠在椅背上,反手揉着脖颈,摇了摇头。 简亦一双桃花眼微张,不明所以地瞧着她,“不会是那该死的藤田正二对你做了什么吧” 花听抿住了双唇,半晌扯出一个无所谓的轻笑,语气听来也是轻松愉快的,“你觉得可能么” “那是什么”一双眼眸敏锐地盯住她。 她最近似乎很少用最单纯的喜憎好恶来表达心中意愿。 花听的双手十指交叉,搁在桌子上,眼睛却是盯着面前的咖啡杯出了神。 “花妹妹,看到你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简亦将热牛奶放回到小圆桌上,“你那么拼死拼活地把我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这副死样”他试着将气氛调节地轻松愉快一些。 “陈树”她终于开口了,只是在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话语微微地停顿了一下,“我必须要去救陈树。” “他怎么了” 花听呼出一口气,将自己靠回到干枯的藤条椅背,她自认来上海滩的这些年,她所做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比陈树高尚多少,心里头却总是打着“热血爱国”的旗号,理直气壮地将陈树评定为一个“为求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真是可笑至极。 花听垂下眼睑,视线移向了简亦藏在羊毛毡子下的一双腿,“原本想等你身子好了些再提,不过眼下真的没有时间了。” “花妹妹,你说。” 花听蹙起眉头,藤田正二的狼狈死状,以及那滩令人作呕的鲜血味道总是猝不及防地往她的脑子里钻,熏得她又是一阵强烈的反胃。 “花妹妹,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简亦紧紧地握住了她一双手,竟是冰冷如霜。 “那日陈树为了救我,被藤田正二的人抓了。” “现在他人在哪”简亦敏锐地反应过来,“被关在城西监狱” “嗯。”花听从手边皮包内取出一份今日早报,递给他,“你看看吧。” 简亦只用了两分钟,便将报纸内容读了个透。 “又是人赃并获”简亦苦笑,却是安抚性地对她道,“花妹妹想救他么” “必须救。” “好。”简亦拍拍她的手背,眼神一如既往地令她心安,“你放心,花妹妹说救,那必须救。” “不过以你现在的身子恐怕走路也不方便。”想起那日简亦被绑在木椅上的癫狂模样,花听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绞着似的疼。 “审判结果来得很快,陈树下周末就要被拉去刑场枪决。”说到这里,花听摇头苦笑,“这个年代的政府,动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来得这样迅速。” “花妹妹,虽然人赃并获的案子胜算几率不是很大,”简亦虽拧紧了眉心,语气却是不容她担心,“我会想办法救他。” 握着她的一双手又下意识地紧了一紧。 看着眼前这张恍惚的面庞,瘦了许多的双颊,深深的黑眼圈,想着她从前锦衣玉食的模样,放荡不羁的洒脱性子,不免就有些心酸。 简亦笑着抽了抽鼻子,“花妹妹不必担心,我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办到。” 所有人都是因她的过度自信以及鲁莽的行事风格而受累,简亦是这样,陈树亦是这样。 “枪决前,你有办法让我去监狱里头看他么” “小意思,”他笑容神气,“不然你当我这些年在新政府都白混 第九十六章 天已大亮,冷冷清清地笼了一层稀薄的雾气,绕在监狱深灰的泥土墙上,偶有深刻的凹痕接了几滴雾气凝成的水滴,水滴一点一点地划过被岁月浸染的墙面,最后徒劳地坠下。 洋车停在外头,玻璃上已凝了几道水痕。 陈树被关押在城西的监狱里,等着国民法制程序上的宣判。监狱里头的环境顶差,阴冷潮湿,还有一股常年失修的铁锈味和死老鼠一般的霉味。 花听下了楼梯,和几个狱警打过招呼,便往里头走去,越走越觉得不见天日得压抑,阴湿霉味令她再一次觉得恶心反胃。 脚步在最里头那间停下,几个看守的弟兄齐刷刷地朝她敬了个礼,“简夫人。” 花听指使其中一位开锁,窸窸窣窣声中扬起了一些灰尘,花听用拳头抵住嘴唇轻轻咳嗽,躬了躬脖子走进牢狱中,一抬头便见到了角落里的陈树。 陈树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屈膝随意坐在角落里,胳膊搭在膝盖上,表情似乎赏花逗鸟一般轻松,见了她还笑眯眯地打起招呼:“简夫人怎么来了” 花听走到他面前蹲下,竟然有些看不惯狱中的他这副散漫不经的样子,“都要死了你还能这般轻松” 陈树微张着眼睛看着她,眸光灼人,“我都已经失去你,”他低低一笑,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暧昧地一寸一寸地捏紧,“死又何妨” 周围的人尴尬地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有人为她端了张椅子,她便将手从陈树掌心中抽离,应着身后有人监视便装模作样地坐到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胳膊搁在上头,语调显得轻松又随意:“好大的胆子呀陈帮主,居然敢谋杀日本特高课首脑藤田先生。” 他喉头微动,还没有说话,花听又压着嗓子加了一句:“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死罪。”陈树自嘲一笑。 花听眨了眨眼,余光撇了眼身侧的警员,右手漫不经心地转动两下无名指上的银戒,一双眼眸波澜不惊,“原来你知道呀,那你还干” 陈树眯着眼瞧着监狱阴湿的墙壁上方小小的窗口,窗口封了腕粗的铁条,只能洒进一丁点儿阳光,斑斑驳驳地印在地上,能清晰地看见空气中悬浮的微尘。 “简夫人觉得,我会后悔么” 花听心里一怔,迫切的酸楚就要夺眶而出,怎么就变得越来越爱哭了 陈树的回答令花听身后的一位狱警极为不满,当下便猖狂地撩起手中电棒,“陈帮主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侮辱藤田先生” 花听伸手制止,眼神淡淡地扫过他手中电棒。 陈树定是在这狱中吃了不少苦。 “简夫人,你看这陈帮主,死到临头了还敢这般猖狂。”狱警显然被日本人收买了良心。 花听今儿个一身贵妇装扮,原先一头妩媚的长发矜持地挽起,臂上搭着名贵的纱披,蜀锦旗袍下的身段依旧摇曳生姿,平日里带了三分笑的脸此刻皱着眉,瞧不见往常浅浅的笑靥。 见陈树这般境况,她微微有些鼻酸,却仍是装作一脸波澜不惊的神态,道,“让他再嘴硬一些时日,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便要上刑场。” 狱警冷笑,乖乖地收了电棒站回到花听身后。 “陈帮主呀,我替简先生来跟你捎句话,”花听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再一次蹲下,“你,活该”笑容甜津津的。 陈树却是眸光带笑地拉住她的手,“我乐意。” 这般憔悴又狼狈的他让花听心底像被猫狠狠地挠了一爪子,血肉粘稠,疼得迅速地缩起来。 “简亦有法子救你。”她说得极小声,怕身后狱警起疑,便用一串高冷的笑声带过。 陈树一怔,握住她的手松了开来。 “不需要。”他说。 花听眯起眼睛,“陈帮主呀,我好心来看你,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瞧着她盈盈一双泪眼,陈树忽然温声道:“我真的不后悔,死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 花听喉头一哽,微垂着眼使了个眼色,朝他手心一捏,便不再开口。 下人们进来恭恭敬敬地请她,花听又握了一回陈树的手,方敛了愁容,拉了拉肩上滑落的披肩,往外头走去。她浅浅扫过外头看守的几名狱警,命下人塞了几块银钱,道声简先生吩咐,对龙帮主可要多加照顾,才身姿妙曼地离去。 陈树瞧着她旗袍上精致的花朵,鼻端还有她身上幽幽的香水味,他抱紧了胳膊,又转头看向那一点可怜的斑驳的却耀眼的阳光。 乳白色的纱帘倒映出婆娑的树影,在晚风的徐徐吹送下,尾端的流苏层层摇曳。月色冷清,床帘也是冷的,透进昏黄的光晕撒在花听的半边侧脸上,她的眉头轻轻蹙起,眸子闭得不牢,睫毛轻轻地抖了两下,又睁开,瞧着卧室上方垂坠的琉璃灯醒神。 她拥着被子坐起,将垂向面上的发丝往额头后拨去,又仔细地听了听钟表的摆动声,才拢了拢睡袍,下床汲了拖鞋走到窗前。 她瞧着一层的小院儿出神,突然想起同陈树在布莱梅咖啡馆的第一次相遇,他目光灼人,弯弯的眼眸看进她的视线,而她那时候的心绪,就像一杯刚刚上桌的微甜咖啡,不用搅匀棒,就已经轻微地,轻微地动荡开来。 那次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简亦。 “睡不着”不知何时,简亦已经偷偷摸摸地走至她的身后。 花听惊讶地转过身,“你自己可以走路” “拜托,”简亦伸手挠了挠她脸颊小肉,“我又不是残废,这都过去多久了。” “可你下午还是坐着轮椅。” “为了让你多陪陪我,我宁愿一辈子坐轮椅。”开起玩笑来丝毫不避讳吉利二字,依然改不了调皮的习惯。 花听觉得好笑,“你要这么咒自己,我也没办法。” 简亦握了握她一侧肩骨,“你不冷” “什么天气” “还在想狱中那小子” 钟摆敲过午夜12点的钟声,外头的寒气便透过窗户的缝隙一个劲儿地往里头钻,这才刚过九月,竟有一种入秋的错觉,花听抱紧了胳膊,还真有些冷,“你想到办法了没” “嗯。”简亦将自己的一件西装外套搭在了她肩上,“到时候由你来执行怎么样” “由我” 简亦的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去了趟城西监狱。 陈树正在吃饭,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来,挑了挑眉,又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青菜,眉眼弯起:“简先生今天有空来看我” “胃口不错。”简亦笑道。 陈树的筷子在碗口处碰出零星的声响,他抬眸,依然在笑。 简亦淡淡地扬了扬眉头,笑得毫不在意,“多吃点,后天就要送你上西天了。” 陈树喝完盘中最后一口菜汤,满意地擦了擦嘴角,瞳孔倒映出简亦一番闲散的面容。 他眼底起了淡淡的乌青,嘴唇很干,又褪了血色,显得整个脸更是苍白得近乎透明,似乎还未从那日的药毒中缓过劲来。 陈树放下碗筷,瞧着透着零星光线的铁窗眯起眼,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同他道:“要说我还有什么心事未了,那便是”他叹了口气,“好好待她。”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头一次在他面前卸去了举重若轻的伪装,骄傲又直白地同他对话:“只要我还活着,我随时都有可能去把她抢回来。” “抢回来”简亦摸了摸沾湿的监狱墙壁,一时间觉得他的这番话说得极其可笑,“陈帮主用错词了吧怎么能说是抢回来她本就不属于你。” “是么”陈树迎着他的目光,站起身,“倘若没有蔡先生的事,你认为她会嫁给你” 阳光从陈树的身后穿进来,逆着光他的表情看不太清,简亦却好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接下来的嘴型:“绝不可能” 四个字让简亦的心里像下了一把淅淅沥沥的小雨,湿漉漉的,沉甸甸的,又轻飘飘地拉扯着。 “陈帮主,你知不知道“倘若”这两个字有多可悲呢” 陈树直视他的眼睛,轻笑:“那么简先生能不能够回答得出来这个“倘若”呢” 简亦走到离他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下,目光灼热又凄然,“她注定会是简夫人。” 陈树冷笑,不再说话。 简亦也懒得再同他废话,垂了脑袋便踏出牢房,“你就等着后天上刑场吧。” 第九十七章 这日的天气变化得顶块,太阳一会儿出一会儿隐,阴晴迅速地转换,最终落在那一抹嫣红如醉的斜阳里。花听望着车窗外的日头出了神,直到最后一抹余晖落尽,她有预感一般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终于等来了消息。 陈树行刑的时间,被定在晚上八点。 车子缓缓启动,前路愈来愈黑,似乎进了崎岖的山路,凹凸不平的地面让车子不间断地颠抖起来。花听养够了神,闲闲地打了个哈欠,撩起眼皮扫了四周一眼,能瞧见四周半人高的野草,窸窸窣窣地擦着车身,偶尔听见轮胎从石子儿和草丛里碾过的声音。 花听刚下车门,5米外的草丛间便有两个士兵模样的男人举着长枪,恭恭敬敬地向她走来,“简夫人,这边请。” 陈树行刑的地点原来是在一个荒山脚下。 圆月光芒清冷,笼罩四野。 密林围绕的山顶中央有一块球场大小的平地,周围长满膝盖高的碧草。空气中还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香气,竟是一片茉莉花田,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绿油油的叶片间,成百上千的白色花朵纵情绽放,散发出浓郁馨香。 花听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便是北滩门外的乱葬岗 陈树一动不动地站在月色下,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他的视线灼热地盯在不远处刚刚到场的女孩身上,神色便如往常那般,习惯性地笑一下。 简亦坐在空地中央的一张太师椅上,随意地把玩手中一柄黑枪,不忘腾出一只手来朝他一旁的花妹妹打了个招呼。 “花妹妹,第一次来刑场吧” 听见他的问话,花听装得有些紧张,假意沉吟着措辞,“早知道是荒山野岭,我就不来了。” 简亦慵懒地支起手臂抵住下颚,“花妹妹觉得新鲜吗” 不等花听回答,简亦身后的一名士兵便是掐准了时间上前提醒道:“简处长,现下正是8点一刻。” “是么”简亦下颌一紧便握了枪,一连串枪响将其中一个射成了血人,当场毙命。 剩下的几个,简亦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伸了手便接过一名士兵递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开来。 月光下,陈树一双眼眸平和温雅,沉静得出奇,尤其是在看着她,笑意像是带了一番暖人的温度,缓缓地爬上了他的眼梢。 刑场灰白的石板地被月光照得冷冷清清,沟壑间凝固着一些残留的血迹,暗沉沉的一团,面上一层新添的尚还有些发红,背面靠着光秃秃的小山头,寸草不生的地界围了一圈卫戍,风打在直立的枪杆子上,无端的让人心悸。 喝完这盏茶,简亦便抬了胳膊扬了扬手,站在一旁的卫兵举起了枪,三三两两的枪声一开,只来得及听得几声闷哼,五六个并排的黑衣男子便只剩了两个,几具新鲜的尸体横在刑场,死得透了,血汩汩地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刑场中央只剩了两个人,一个是目露凶光的彪悍男子,口中振振有词地念骂着,另一个便是陈树。 许是陈树见惯了生死,才会练得今日这番从容镇定的模样,颇有股将生死置之于度外的潇洒式样。 众人正等着简亦的指示,却见他拥过了一旁的花听,手摸上她腰间的配枪,解下上了膛,塞在她手里,双手握住,直直伸出去,把着她的左手正对上了十米开外的陈树的脑袋。 “花妹妹想来两发么”简亦在她耳边低笑。 “当然想。” “请。”简亦说罢放开了握住她的手,站到了一旁。 “简先生好雅兴” 不远处的一双脚步声,和着两下不大应景的掌声,简亦闻声稍稍侧过了脑袋。 一身浅绿军装的稻垣志平,在与他对上视线的同时,礼貌性地摘下了头上军帽,“带着夫人一同来刑场,简先生果然是好雅兴。” 打完招呼,便将军帽重新戴上,稻垣志平背手挺胸,闲庭散步一般地缓缓踱到两人身旁,“传闻都说白小姐枪法好,我今日好奇就想来看看。” 稻垣志平的中国话讲得算是不错,但花听有意留意了一下平日里他与几位日本士兵的谈话内容,似是带了一番浓重的关西口音,为了分散其注意力,花听当下便笑着同他话起了家常,“稻垣先生的老家是在日本西部的大阪市吧” “白小姐怎么知道”稻垣志平一脸感兴趣的模样,便又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大阪的章鱼小丸子味道不错。” “白小姐说的没错,章鱼烧正是我们大阪的特产,”稻垣志平心情好,笑容便也卸下了几分警戒,“改日带白小姐一同品尝” “有幸。”花听垂眸一笑。 正合了他心意。 “白小姐定个时间,我非常荣幸能够邀白小姐一同前往我的母国。”稻垣志平的心情好到完全忘了自己此刻正身处于北滩门外的刑场之上。 “定个时间” “没错。” 鬼才要跟你定个时间,花听忍不住地想翻白眼。 但她的此番闲聊,目的就是要分散他的注意力,“稻垣先生不是想看我的枪法么” “当然,非常荣幸。” 花听的面上见不着半分异样,依旧闲庭散步一般地站着,单手持枪,纤长的手臂探出,眯眼对了对照门,准星到觇孔中间,又偏头笑了笑,笑里藏了几分鬼魅和邪气。 稻垣志平双手抱臂,面露欣赏。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带出了一些她嗜血的本能,眼角竟隐隐露出了兴奋。这样的场面里她如被血浸过的海棠一般,开得肆意又邪魅。她这样气定神闲地站着,竟然让一旁的士兵们平白生出了几分压迫。 纤细的食指轻轻叩动扳机,“嘭”一声枪响,子弹直直射了出去,巨大的声响让对面的彪悍男子的身子重重地颤了一下,却依旧背脊挺直。 花听回过头来笑,笑里难得带了几分淘气和狡黠,皱眉轻叹:“打偏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枪响,彪悍男子应声倒地,枪子儿正中眉心。花听依旧是侧脸对着稻垣志平,面上的笑容依旧风轻云淡,枪口却冒出了淡淡的白烟。 她回过头瞧了瞧自己手上的枪,收回来勾着转了一转,挑了挑眉:“哦,这下倒打正了。” 她的枪法快得厉害,准得出奇,再并上玩笑一般的语气竟让在场的人都出了一层冷汗。她优雅地勾着枪,转身朝稻垣志平走去,芙蓉玉面却像索命的阿修罗。 她将枪往稻垣志平的胸口处轻轻一拍,朝最后剩下的那一个犯人瞥了一眼,轻声道:“还剩了一个,有劳稻垣先生了。” 说罢旋旋转身,同简亦道了乏。 稻垣志平瞧了一眼刚刚倒地的那名同僚的尸体,谈笑间一位副官便死在了她的笑容里,他无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的枪支,上头还带了花听指尖的温度。她的力道明明很轻,却只觉得枪支拍到的地方被震碎一般,筋骨软到了胸腔里。 花听不同于一般的女人,清冷的月光浅浅地罩在她半边脸上,和着她低垂的眉目,竟然生出了一丝奇异的诡谲。 她够不上日本人喜欢的小鸟依人或者是乖巧温顺的类型,身姿里头却是带了中国书法的横钩竖撇的凛然风骨。 稻垣志平将手中黑枪重新交回到花听的手上,“白小姐开枪的样子,我非常喜欢。” 花听悬着的一颗心,便终于落了地,“那稻垣先生的意思是” 花听与陈树的那段“桃色过往”,被民间百姓们捕风捉影般地悄悄传了开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稻垣志平的此番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这对简氏夫妇的一举一动。 “最后一个犯人,就由白小姐来解决。”稻垣志平双手抱臂,做好了一副随意观赏的轻佻姿态。 花听正了正身子,目光冷冷地对上月下陈树依然平静温雅的两道视线。 她微微地勾唇一笑。 潇洒地举起手中黑枪,毫不客气地对准了他的左侧胸膛位置。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稻垣志平警惕地眯起了双眸。 拉开枪膛保险,扣下扳机的前一秒,花听忽然调皮笑道:“稻垣先生,要不时间就定在下个月” 稻垣志平欣喜地转过了脑袋。 “砰”的一声响,陈树应声倒地。 刺眼的红便在他的胸膛间肆意蔓延开来 在刑场灰白的石板地上延伸出一条蜿蜒的血路 第九十八章 次日一早天儿便不算好,乌泱泱地聚了好几朵灰云,重重地在天边压下来。 花听瞧着几个龙帮子弟模样的男人皆垂首快步,除了细碎的脚步声便再也没人发出一丁点儿声响,这沉闷的气氛仿佛染了天边的乌云,让她心头突的一跳。 进了破败的祠堂大门,却见慌张的众人间,几个龙帮弟子颓然跪坐在门前呜声痛哭,发丝凌乱,鞋也未来得及套齐整。眼泪和鼻涕早已浸到粗糙的皮肤间的沟壑里,一双双满是红血丝的眼失了焦地朝她望来,愣了半晌才嗫嚅了几下干裂的唇,似想要说些什么。 这时几个下人从外头抬进了一个人。 用厚厚的灰布蒙着看不清脸,只依稀辨得身形有些偏瘦,没有穿鞋的脚现出白惨惨的颜色,光瞧着那青灰白的肌肤便觉死气沉沉毫无生机。蒙住脸的布上渗出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摇摇晃晃间惹得花听胸口一闷。 她的脸上已没有了表情,只轻声问道:“陈树” 几个弟子止住了呜咽,抽搭着利索地回她:“是陈帮主。” 她眼睛只盯着那“尸首”垂下来的手腕,哑着嗓子低声问:“没大碍吧” 因为她开的那枪,特意避开了陈树的要害,打在他的左胸肺部。 以她的枪法,绝对不可能出错。 花听木然地瞧着担架上的“尸首”,脚边是龙帮弟子的来来回回,她的耳边却静默了,听不到一丁点儿声响,直到一只干枯的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一名龙帮弟子快语责备道:“陈帮主要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花听的耳边轰然炸响,似漫天的乌云突然滚了惊雷,她突然甩开了这名龙帮弟子的手,提了裙摆便追了上去,脸上的神色让一旁伺候的仆人着了慌,忙上去拦了她,她挣扎不过,只眼瞧着陈树的尸身快要从拐角处消失,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只抖着嗓子开口:“他还没死相信我子弹并没有射中他的要害是我亲手开的枪” 龙帮弟子皆是神情一怔,命人放开了她。 下一秒,老姜提着满箱的急救医具,神情庄重地踏入了这间破败的老旧祠堂。 子弹虽没有打在陈树的要害,却也令他伤势严重,老姜说,倘若他撑不过这晚,便也是死。 花听进去的时候,陈树的情况还不大稳定,一张清瘦的脸偏头陷在枕头中央,苍白得过分,昏睡中都还不放松淡淡的眉头,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便要掐断,孱弱得让人心疼。 花听努力瞧了瞧,似乎能感觉到那道纤长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在缓缓跳动,才终于松了松手上握紧的衣布。 她看着陈树伤口处的新鲜血迹,突然间觉得刺眼得厉害,好似一瞬间自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害人魔。 简亦为了她,差点在药毒中丧了命,现在轮到陈树,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脑子里昏昏沉沉混混沌沌地什么也抓不住,只是动了动脚尖,抿了嘴便悄然退去。 花听去了佛堂。 她一向不信这些鬼神,从前她随太奶奶经过佛堂总会听见一串整齐而规律的木鱼声,那时她甚是不解,太奶奶却转动念珠,闭目不语。现在的花听才有些理解,拜佛并不是求得救赎,也不是为平安喜乐,仅仅是因为被恐慌和无助折磨到手足无措,才溺水一般要寻一个依托。 此刻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抬眸瞧着上方端坐的佛像,佛像设计得这样好,慈眉善目,嘴角眉梢都是悲天悯人的情怀。 她俯身,虔诚叩首。脑海里闪过的却一直是陈树虚弱地昏睡在床榻上的模样。 她不敢去看他,更不敢往下想。 盘旋而上的檀香点燃,幽幽的香气仿佛有静谧安详的魔力。她闭眼默诵,却听得门口枝桠一声响,一个轻缓的脚步声落地,一个人携了外头的寒气跪在了她的身旁。 花听睁眼侧头一瞧,竟是简亦。 “你来这做什么” 简亦双手合十,并没有看她,“花妹妹想让菩萨保佑那小子,我便来求菩萨保佑你。” “哦。”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白的裙子,不施粉黛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不看他,只自顾自默念跪拜。半晌才闭了口睁眼,对上简亦的一双眼眸,平静道:“我对我的枪法有信心。” 简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投向佛龛旁的香烛,突然哑声笑了一下,在香烛的阴影中显得颇有深意:“你的枪法是没问题,问题是那小子如今伤口发炎,失血过多,能不能保住性命,全看老姜了。” “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她再次叩首,又站起身,掸了掸裙角,走了几步,堪堪顿在门前,回头又瞧了佛像和依旧跪着的简亦一眼,抽动嘴角嗤笑,只是眼神里竟然有些无奈和凄苦:“倘若我早些穿越回去,你和他,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花妹妹,”简亦站起身,朝门前的她颇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可知你帮了我们大忙” “大忙” “若不是藤田正二吃你这套,”他笑着弹走肩头一圈烟灰,“你认为我和因爱能够完成这项任务” 花听抿紧了唇,没说话。 “你可知你救了多少中国人的命”他笑着走至她跟前,伸手宠溺地抚上她日益消瘦的脸庞,“救了那么多人,却还是一脸不高兴” 简亦的这番话并没有为她舒缓多少的阴郁情绪。 她依然皱着眉头,不说话。 “干我们这行的,总料到会有牺牲。” “可是陈树是例外。”花听垂着手,语气仓促又紧张,“他本不应该被卷进来。” “花妹妹,”简亦一手揽过了她肩膀,让她随自己的步调往外走,“倘若那天陈树没有来,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花听死死地咬住嘴唇,喉间便又泛起一阵恶心。 “我非常感谢陈树那日能够赶去救你,”简亦的手指在她的肩处收紧了力度,“所以,我必须要让他活下去” 花听侧眸看他,鼻尖止不住的酸涩。 “相信老姜吧。” 花听的情绪虽在表面上看来平静而稳定,精神却依旧不大好。夜里总是被魇着,简亦陪着她睡,她一睁眼便看见简亦静默的睡容,却难过得更厉害。 她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平静到了极点,却仍是被一股莫名的悲恸情绪折磨得睡不着觉。 简亦睁开眼的时候,瞧见的是她眼中闪烁的不安分的光,他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怎么”下意识地伸手去捏她的脸蛋,“看我看入迷了” 她咬了咬唇角,脸上缓缓漾起一个轻松又沉重的笑,“简亦,我想和你说” “说什么”简亦笑着,眼睛一眨不眨。 花听的心里仿佛压着沉重的石头,一块一块地往她身上砸,砸得重了喘不过气了才发现,原来这些石头都是自己亲手搬过来的,一点一点地垒在了她的心间。 “我本不属于这里,更不想对这里有任何的留恋,可我发现” 花听看着简亦一张朦胧的笑脸,再也无法平静,下巴剧烈地抖动,“可我发现” “发现什么”意气风发的他干净又调皮地笑,月色光亮都融进了他盈盈的笑眼里。 花听惨淡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鼻音,她忽然翻身,看窗外的树影,压抑在心里许久的话此刻全都不受控制地往外跑,“我发现我好像对你” 风裹着窗帘吹得呼呼响,她顿了一顿,收回了眼里快要莹然而出的泪,笑道,“好像对你” “对我什么” 冷冷清清的婆娑树影,窗帘翻飞,月光洒进来,在她的眼中反射出温亮的光。 “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些瞧不见的东西,在寂静的深夜里,“呲”的一声便亮了。 第九十九章 陈树活了下来。 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床榻边,神色一动不动地盯在门口的花听身上。 她不动作,他便也不作声,只是微微抿住了双唇,喉头微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花听从一名仆妇手中接过一个白瓷药碗,抬了脚慢步走到床榻边,见陈树笑了,便在一旁坐下,执了勺子亲手喂他。 他抿唇喝得甚是乖巧,气血还虚着,眼神却回复了异常的晶亮。花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话,让他醒醒精神,虽都是些无聊琐事,陈树倒也听得颇有兴味。 见他神色明亮,花听索性说了:“恐怕你日后不能够再留在上海。” 陈树听得此言,喝了一口药,便垂目不语。 花听见气氛有些凝滞,也只拿了甜梅来给他含着,他却是不吃,“这点苦,倒还不算什么。” “何止这一碗。”花听站起身,从门外的仆妇手中又接过一碗药汤,“这碗可比先前的要苦了多。” 重新走到陈树的床榻边坐下,用手碰碗壁探了探温度,才执了勺子。 陈树低头轻轻咳嗽了一声,也不开口说话,气氛倒是显得怪异而尴尬。 她低头,轻轻吹了吹一勺药汁,凉了凉,才探手向陈树递去。白瓷勺儿抵在她唇边,陈树却不张口,只沉默着抬眼瞧她,半晌没有动作。 花听瞧着他这个样子,平白生出了几些恼怒,“你是喝还是不喝” 但陈树开口的这句话,却又将她的情绪给缓压了下去,“为什么将子弹打偏” “你说为什么” 他低了头,侧脸像一尊入定的雕塑,藏在心里许久的一句话用轻得像谈天问候一般的语气说出来,轻得仿佛可以飘散在尘埃里,“倒不如不用救我。” 花听将药碗搁在了一旁的矮木几上,定眸看他,唇边却溢出了一丝苦笑,明明知道他不需要自己的回应,却还是开了口:“这像是一个刚从鬼门关过来的人该说的话” 陈树伸手握紧了她,指尖还残留着药汤的温暖热度,而从她左手无名指上传达进来的冰凉感触,竟令他好似陷入了一场轻微的恐慌。再开口时咬紧了牙齿,眼眶泛红,声线也跟着抖了起来:“倘若我要离开上海,你可愿意跟我走” 明明对一些不可控的事件有了隐隐的预感,花听却本能地汗湿了掌心,有些自嘲地笑了:“陈树,别再说这些傻话了。” “你可愿意跟我走”他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花听将空余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方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了他的枕头边,指尖按在上头,瞧着他,“一个星期后去香港的船票,你好好收着。” 陈树却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 头顶破败的瓦缝遮了的阳光一瞬间兜头照脸地洒下来,花听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再睁开时,便瞧见了陈树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颓丧与悲怆,迎着头顶的光亮,竟也生出了些许的如释重负。 好似一切都尘埃落定,好似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花听低了头,发丝垂下来,苦笑着低叹:“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神情,却平静得恐怖,“你不愿同我走,是因为他” 没有起伏的声调在寂静的午后仿佛有石破天惊的力量,花听偏头看他,缓缓地将自己的左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回,淡淡应了声,“是。” 他的眼神不知落向何处,眼底血丝清晰得可怖,嘴角却是噙了一抹苦笑,“你真的,不应该将子弹打偏。” 声音轻得让人疑心是幻听,花听就那样望着他,看了半晌,才讽刺地笑了,“那么,你也不应该将我从藤田正二的手中救下。” 他回过头,一皱眉,张口间连唇齿都在发苦:“救你那一刻,我便没有打算要活着出去。” 花听紧紧地收缩了下胸口,明明一颗心被绞得支离破碎,连带呼吸都是痛,然而脸上强装的闲散笑容却仍是不肯放过自己,“我救了你,你就必须给我好好活下去”说完端起一旁矮几上的药汤,已经轻微地泛凉,“把药喝了。” 陈树眼里深重的失望让花听心惊,逃避一般地转头,语调也开始拔高,“把药喝了” 他单手接过,将药汤抵在了自己的嘴边,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住了她,一双原本清亮的眼眸里此刻闪着阴鸷的恨。 “香港那边简亦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花听顿了顿,语调忽的愉悦了起来,“我以后去香港找你玩,记得带好路。” 陈树仰头将一碗药汤喝了个精光,眼神里带了明显的几分酸楚,和最后一丝恐慌,“花听,我最后问你一次,”悲戚的眼神令他的容颜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曾经虽然在他的温言浅笑的假象中幻想了一个静默相守的未来。 但也仅仅只是幻想。 “陈树,”就在前几日,她探寻到一个更为清晰的事实,她发现自己最割舍不下的,竟是那个平日里总爱拿嬉皮笑脸来伪装自己却是步步行走在刀尖上的那家伙,“其实很多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入侵她的心,“都已经改变了。” 静默,死一样的寂静。 陈树听了她这番话,缩回了欲握住她的一只手,眼中的讽刺笑意,像鬼魅一般恐怖又伤人,“你终究是放不下蔡先生的事” “不是,”花听摇头道,“我也并不觉得我所做的那些事,有比你高尚多少。” “是么”他朝着她笑,笑容却进不去眼睛里。 这个时候,简亦推门进来,身后跟着老姜,说是准备替他换药。 陈树却是盯着花听的一双眼眸,身体一动不动。 简亦在她身边坐下,长腿一勾,帅气地摆了个二郎腿的姿势,道,“我已经用你的钱替你在香港买下一间茶楼” 陈树惊讶间,瞧见从门外进来的几个平日里与自己走得较为亲近的龙帮子弟,便是明白过来一些事。 “听花妹妹说,你喜欢西湖龙井”简亦的这句问话显然不是在真的问他,下一秒他便自己说道,“所以我将香港那间茶楼转卖给你,不要糟蹋了便好。” 陈树不言语,简亦便语气闲闲地抬头,似笑非笑,“一个星期后,我派人护送你去西城码头。” 陈树的眉头轻轻一动,忽的侧头笑了,“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 “不,”简亦亲昵地勾过花听肩臂,“你要感谢花妹妹。” 陈树未来得及苦笑,一旁的龙帮弟子便垂了脑袋急声问道:“帮主,那我们龙帮怎么办” 简亦轻轻一笑,指头在花听的左肩上缓慢收紧,“散了吧。” “散了”龙帮子弟显然不可置信。 花听笑眼融融,眉眼娇俏得可爱,“陈树,你必须去香港,日后我真的会去香港找你玩儿。”她深知自己的一番话对床榻上的这个人影响有多大,他愿不愿意走,仅在她的一个眉眼间。 很久以后,陈树想了许久才明白,当你不能再拥有时,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记。当你开始想要回忆,你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做失去。 花听是他同过去的最后一点牵扯,爱也好疑也好伤也好悔也好,他总是牢牢地将她攥在手里。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要握不住了。 “你想让我去”他的声音这样轻,却仿佛力逾千斤,重得让她好不容易维持住的一张笑脸差点在下一秒内崩塌。 “当然。”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浅浅弯起。 她笑得那样真实,却渐渐隐忍地锁起了眉,抿住了酸楚的双唇,鼻头微红。 “你要我走,我走便是。”陈树的声音低低沉沉,似是带了些自嘲。 “帮主,那我们龙帮岂不” “至于龙帮”陈树语气温软,抬起头来看进她的眼睛里,薄唇虽然没有恢复红润,吐出的话语却是坚定又清晰,“联系钱局长,查封城郊宝山西苑的两处军火仓,或者,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将龙帮收了去,”他说罢,又将视线转移到了两位龙帮弟子的身上,语气颇有股交代身后事的悲怆与无奈,“帮会剩余的那笔钱,足够分给每一位兄弟了” “帮主,你这意思是要” “散了吧。” 第一百章 陈树走的前一晚,他命人从外头带了一些宣纸回来,并在祠堂的一张破木桌上摆好砚台与笔墨。 他说:“赠一副对联于我,算是离开前的一个小礼物吧。” 宣纸上是几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细腻的笔法,看得花听迟迟下不去手,“毛笔字我还真不大会。” 此刻花听立在木桌前,陈树就站在她的身后,听了她这番话,便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笑意温温软软,力道却是刚硬地写下了“碧瓦楼前绣幕遮,赤栏桥外绿溪斜。” 一句诗被他念得绵绵动听,唇齿生香。 字体骨折坚毅,笔锋凌厉,正是他的风格。 陈树的手动了动,拂过她的手背,握住了她的手腕,侧头转向她,清浅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耳廓,耳上细软的绒毛仿佛也有了几分意识。 花听不由得转头,和他的眼睛对上。这是花听头一次,如此大胆地看向陈树眼中的自己,没有了装点出来的笑容,舍弃了一切撩人的手段,净剩了一个直直白白,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的自己。 陈树的眼好似被大风里带起的沙子迷了,许久才笑了道,“后面两句,你来写” “不嫌我字丑的话,我倒是很乐意。”花听的眼神不自觉地游移到方才写好的两句诗上头,手心莫名地沁了一层薄薄的汗,粘腻得让人不爽快。 手腕一沉,便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诗的后两句: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 花听知道他的用意,这首碧瓦中的“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正是用情至深的两句情话,它可以用于国破山河碎,同时也在残酷地提醒着他,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有它自身的一套规律存在,不必刻意去强求。 分开是必然,离开,亦是必然。 陈树能够想通,她自然是高兴。 “这首诗,我带走了。” 花听的字体虽看着不怎么样,笔势却是雄健洒脱,像她的性子。 “是要将我的字体裱起来,挂在你的酒楼显眼处么” “嗯,”笔迹未干,墨味飘散,陈树的目光便在这四行诗句上放柔软了许多,“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再见你,我今日选择离开。” 这是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树离开前,亲手将龙帮交到了她手上。 现如今,龙帮已经是上海滩最为庞大的帮会组织,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国际性的帮会,各种支流很多,但都以“龙帮”为正宗。 龙帮也叫“家理”,家理中有一句话:有理走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即是说,龙帮是社会上、江湖中以及各阶层和各行业中的“通行证”。 不是那么容易说散就散的。 清朝灭亡后,龙帮成为遍布全国各地江湖码头的黑社会组织,势力强大。解放前的大上海,无论是权倾一时的市长还是有靠山的局长厅长等人,上任之前一定要先拜龙帮头子。那些达官贵人,军阀显要,见了上海龙帮头子都要矮三分,足见龙帮势力之庞大。 花听就是将这样一个势力庞大的帮会组织,不带丝毫贪恋地,亲手转交到了白起鸿的手中。 顷刻间,“白起鸿收复龙帮”的消息便在上海市各大街头巷尾传了开来。 对于这个计划,花听与简亦达成共识,并从白起鸿手中成功接过了位于十六铺码头的鸦片产业。 这十六铺码头,便是整个鸦片运营的中心。 此举离她的目标,便又近了一步。 简亦歪趟在房间正中央的松软床垫上,外套已经脱了,只着一件素色衬衫,衣领松松地拢着,精致的锁骨在暖室里染了一层绯红。床边的小桌几上的珐琅壶里温着他亲手酿的梅花酒,他撑着额角神色迷离地举着酒杯,眼中带了几分醉意。 “花妹妹,现在有时间来说说我们的事了吧” “我们什么事”花听立在他眼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梅花酒,素手翻转,面间挽花,衬衫立领上的金边映着一双眼眸顾盼生辉,丰润了几分的身段在宽松的衬衫间更显得凹凸有致,比起刚来30年代旧上海的她,是要成熟诱人了许多。 简亦握着酒杯,坐直了身子,流光溢彩的液体荡了一荡,眯着眼睛瞧着她红润的双唇一张一合,眸色渐渐深了,染了微微的醉意,“花妹妹不是同我告白了么” “是呀。”花听清亮地应道,而后歪唇一笑,仰头将手上的酒喝尽,信手将酒杯一抛,在木质地板上滚出骨碌碌的声响,她直了直身子,温温软软地笑道,“有什么可稀奇” 简亦向她伸出了干净修长的一只手,低沉性感的嗓音仿佛带了蛊惑的魔力,“过来。”便是一把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将酒杯随意地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简亦握着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天旋地转间便将她压在了松软的床垫上。 花听定定地瞧着他,上方人的眉眼那样近,呼吸浅浅地喷在她的鼻尖,淡淡的酒气和着她迷离的双眸,差一点就要沉醉,“你,想干嘛” 简亦低头,不由分说吻住了她。嘴唇被轻轻含住,唇齿相交间缠绵和思念染了酒香,被酿得失控起来。简亦这个吻动情又绵长,地索取,又带了惑人的引诱。 花听意乱情迷地轻喘起气来。 “花妹妹,我说过的,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 被放大在眼前的这张邪魅笑脸,竟带了几分痴痴的情意,牢牢地锁住她。 “爱了又怎样” “你说呢”他用鼻尖在她的脸颊边微微地蹭了一下。 “可我还是指不定哪天就要走。”痒意浓烈,还是忍住笑意瞧着他。 “你觉得我会让你走吗”他的呼吸很近,暧昧地拍打在她的鼻尖上。 花听偏了偏脑袋,上挑了眉角,笑意浓厚,“可惜不是你说了算。” 简亦欲低头吻她,却被她一掌轻轻地挡掉,“简亦,经过这次的几件事,我想向你提个要求。” “你说。” “让我加入你们组织。”一句话坚定而有力,气息强烈地喷射在他的鼻尖处。 “我们组织”简亦顿了顿,眼里柔光未散,“这个要老姜说了才算。” 废话找老姜有用的话我还找你做什么“我这个请求,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花妹妹,”他笑意温软,低头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你是不是我们组织的人,有那么重要么” 花听固执得紧,“我要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 “先亲个”他笑容邪邪,“亲了再告诉你。” 花听偏了脑袋,依旧固执得紧,“你究竟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包在我身上。”他温柔允诺,一双眉眼诱惑性地向她挑了挑。 花听带了微熏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简亦的手探到她的领口处,轻轻一旋,纽扣便跳开,露出莹白的肌肤。他缠绵地吻着她的唇角,游移到耳畔,含住了她的耳垂。 他的动作酥麻到,花听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反手回抱住他的肩膀 手指间轻拢慢捻地挑逗,身体诚实地起了反应,火热的呼吸还在颈边,他的手正要往下探寻,花听的手却放开了她,抓紧了被衾,眼底渐渐回复一片清明,无波无澜地盯着床上方摇摇晃晃的流苏。 简亦抬眸瞧着花听这番模样,细碎的刘海间上挑的桃花眼里带了勾引,喑哑的嗓音从鲜润的薄唇里吐出,惑到近妖:“不专心。” 花听垂眸看了看他这样诱人的姿态,却反手抱住了他的头,不带任何色彩地安抚着他的发丝,低低叹了口气,眼神里的茫然和落寞一闪而过:“我不知道我在这个年代里所做的每一件事,究竟是对是错,包括我和你。” “花妹妹,”他将她的身体紧紧拥抱,“遇见你,像是捡到块宝。” 他轻吻在她耳畔,探手摸到她冰凉的指尖,同她十指缠握。 花听缓慢又轻柔地揉捏着他的指尖,笑得动人至极,“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那个白花听” 简亦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为莫名其妙的一句问话,“我爱的,”他笑着低叹,“从来都是你。” 他紧紧地拥抱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吻像噬骨的花朵开得层层叠叠,美艳却凄目,仿佛带着抵死缠绵的意味。 外头的一轮圆月亮得孤清,红烛落的泪堆堆叠叠,暖壶里还有醉人的酒香,在中越发醇烈。 若是今日我偷得你的肋骨酿酒,百年后是不是也醉得有血有肉 第一百零一章 花听这一夜睡得顶好,背对着窝在简亦的怀里,他温热的手臂横在她的腰间,握住她胸前的手,安心踏实到令人想落泪。 迷迷糊糊间花听好似感到有人虔诚又细致地吻着她手指,反反复复仔仔细细,最后落在她的掌心中央,灼热难耐。 花听醒来的时候,简亦已经起床。 她简单地梳洗一番,无意识地抚摸过还残留着痒意的手心,镂空的雕栏冰冰凉凉,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墨,仿佛有了深重的预感一般惴惴起来。 闻到菜香,她欢快地一路小跑至一楼餐桌处,想不到大清早的施因爱也在。 简亦已经将早饭备好,白粥加上几样简单的小菜,全都无辣少油,非常清淡。 施因爱先尝了一口番茄炒蛋,味道很是鲜甜,越是简单的菜色其实越考验手艺,于是她由衷地称赞道:“好吃想不到简亦还会做中式早餐啊。” “我会做的还多着,”简亦一脸神秘地说道,“可惜你吃不到。” 施因爱笑骂:“那我天天来蹭饭。” 花听翻了个白眼,简亦贴心地为她舀了一小碗白粥,道,“来,尝尝,粥刚出锅,你看烫不烫。” 花听不动声色地尝了一小口,也懒得答话,直接配着小菜吃了起来。 简亦露出一贯的宠溺笑脸,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便朝楼梯间去了,“我上楼换个衣服,吃完带你去老姜那。” 花听敷衍地“嗯”了一声,对面的施因爱便瞧着她,神色怪异,花听也就不说话,执着手中的一碗热粥,认真地吃起菜来。 她就知道对面的施因爱沉不住气,这还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对面的女人就不耐烦地放下了碗筷,瞧着从始至终都一脸气定神闲的花听,施因爱的语调便轻悠悠地上扬道,“本来觉得你挺好的,不过通过上次那件事,我发现我有点儿不大喜欢你了。” “上次那件事”花听执着筷子的一只手顿了一顿,“哦,是说我差点害死了你的简亦” 施因爱笑笑不说话。 花听盯了她几秒,忍不住笑了,语调诚恳地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咯。” 花听的声调懒洋洋的,令施因爱的眼中划过一道阴冷的光,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子无意识地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摊了牌,“你觉得我在简亦心中有着怎样的分量” “我怎么知道。”面上虽装着若无其事,可心底里仍是不可避免地酸了一下。 “那我就让你看看。”施因爱这句话刚落下,简亦的脚步声便从一旁的大理石旋梯上规律而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她端起面前一碗白粥,在简亦走下旋梯的三分之二层台阶,“啪”的一声落了地。 简亦闻声加快了步调,迈开长腿,一大步跨了过去,一手抓起施因爱的手臂,将她全身仔仔细细地给检查了一便,“连个粥都拿不稳,”话意嗔怪,“有没有哪里烫到” 施因爱怪腔怪调地笑了一声,眼神不闪不避地直视着花听的眼睛,炫耀般的摇头道,“我没事。” 简亦这才松了手,微偏了脖子,开始整理起胸前的领带,像个无事人一般地说道:“花妹妹吃好了吗” 花听看着他,重重地将碗筷一搁,站起身道,“没胃口,走吧” 老姜虽对于花听的一派行事作风持不赞同意见,甚至到了反感的地步,可今儿个却是不难说话,在简亦的一番赞美之下,也算是认可般的点了点头。 末了,他说道:“因为有一个任务,只能由她来完成。” 所以十月中旬,花听和稻垣志平踏上了前往东京的“浪漫旅程”。 来到三十年代的日本,无论是东京还是大阪,中国留学生还是随处可见的。 自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步步进迫,中华民族危机日趋严重。日本军国主义者在经济上为了积聚侵华资金,采取了日元贬值措施,大量输出商品,简化外国留学生主要是中国留学生入境手续,以增加外汇收入。 还有一些中国的进步分子,他们由于对的反动统治不满,也有的因为受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追捕,纷纷出国东渡日本,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截至七七卢沟桥事变前,从平津、沪粤、武汉等地云集东京的中国留学生约达五、六千人。 在21世纪的花听虽对于日本在饮食方面的考究与谨慎还是颇为欣赏的,可到了30年代的旧日本,听着周围满口的日文腔调,想起长达8年的抗战与牺牲,眼里便只剩了恨。 稻垣志平虽对于花听的有着显而易见的非分之想,但在这次的日本旅途中,也还算是礼貌绅士的。 他带着花听逛了一遍一丁目到八丁目的八条大街,各种历史悠久的百年老店鳞次栉比,还有出售世界各国名牌商品的专卖店。出了名的歌舞伎座便是在4丁目交差路口西面的筑地一侧,是上演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的地方。 凡是去过日本的人都有一个体会,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从每个去过日本的游客口中都能够听到这样一句话,那就是:“日本真干净”。在日本,街道上任何一张椅子、石阶你都可以随时就座,一点都不会沾染灰尘。赶上下雨天,你走进任何一家商场、饭店,都不必担心自己会踩脏地面,因为绝不会有泥巴印。日本街头的写字楼、饭店等等玻璃窗都是洁净透亮的,花听不得不感叹,对日本恨归恨,卫生这点倒还是蛮欣赏的。 走遍大阪的奈良京都,花听吃了整整三天的章鱼烧,导致回国后的她一旦看到与章鱼有关的东西,都抑制不住地想吐。 夜晚睡在房间的榻榻米上,她盯着头顶暗黄色的天花板,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说是疯狂的怪病也不为过。那就是,无论她去到哪,吃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脑海里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同姓简的那个家伙分享,此刻的她多么痛恨这个年代没有手机跟微信,导致她不能够随时随地地播报行程,以及美食自拍。 回国之前,稻垣志平带她赏了一场秋后的樱花雨。 也算是此番穿越没白来。 早就听闻日本的樱花瑰丽胜晚霞,那一簇簇樱红,倒真的像是漂染过的样子,远远看上去,如晨熹微露的一抹朝霞。不过令花听惊讶的是,小石路南面的樱花居然是白色的,小巧玲珑的五六朵聚集在一起组成了一个花球,一簇一簇地拥挤在枝头上,舒展着狭长的花瓣和被包裹在其中的花蕊。 满天满地都是樱花花瓣,就像下了一场潇潇洒洒的樱花雨,倒真是美如画卷。 她又想起简亦来了。 倘若跟那家伙一同欣赏一场樱花雨,会浪漫得多吧 扭头看到一旁树下的稻垣志平,花听的神色便是沉了一沉。 “白小姐觉得怎么样” 樱花花瓣层层洒落在他的肩膀与发丝之上,本应是一番美好的景象,却在花听眼中,染不起一丝色彩。 “很美。”她轻轻应道。 第一百零二章 回去的飞机上,稻垣志平问她:“简先生待你怎样” 花听望着窗外,眼睛一直没转过来,直到他再次提问,她才慢悠悠地回答道,“简先生待我”她转动酸痛的脖颈,眼睛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并不怎么样。” 稻垣志平心间一动,眉梢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那白小姐可以考虑”贴心地将一条干净的薄被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触感冰凉而干爽。 花听侧对他,一脸的不在意。 稻垣志平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刚刚过了夏,仍见蝉鸣躁动,阳光橙黄刺目,越过门槛,撒了一片金色的网。 花听正巧赶上午饭,简亦笑嘻嘻地解下围裙,饭菜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堂屋正北靠墙的西式高桌上。 简亦在她身旁坐下,稍一侧脸便与她的眸光对上,“这几天玩的怎么样花妹妹”心里也担忧,嘴上却调皮,“有没有背着我和那个稻垣志平干了些什么呢” 花听干巴巴地咽了口白饭,没说话。 简亦便急了,“有发生什么事么” 菜肴过于美味,花听忍不住笑着宽慰道,“你放心吧,我是什么人。” 简亦轻蹙眉,提出质疑,“他有那么绅士” 花听嚼着嘴巴里的菜,语调平铺直叙地道,“别提有多礼貌绅士了。” 简亦目不转睛地望进她黑润清澈的眼底,松了口气道,“算他还是个人。” 一顿饭吃得满足,花听拍了拍肚子,起身到楼梯间换好拖鞋,准备上楼休息;身后却传来一声略带失落的嗓音,“这么多天没见,花妹妹也不想要抱我一下或者是” 花听转过头,眼神悠长,有点懒洋洋。 简亦的心便随着她的这次回眸而加快了跳动。 她用婉转的声线低低地说道,“或者什么” 她粉红的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简亦看着它一张一合,方才还在猛跳的心,忽然间陷入沉静。 他朝她走去,俯身压下,分毫不离地盯着她的眼睛,呼吸都变得绵长:“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你去参加这次任务。”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离得近了,她需要仰面看他。 “为什么” “你说呢” 被他这样面色紧绷地问话,她却恍若未闻,眼角微挑,一动不动地细细打量他,轻笑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好像又变白了不少。” 花听的脑袋微微地歪着,笑起来有一种慵懒的美,简亦盯着她,面色微凝,咬牙不作声。 花听抬手捧住他的两边脸颊,微微得意地取笑,“偷偷地在用我教你的美白方法” 她手心没什么温度,简亦垂眸看着她,郁气升腾,不含一丝语调,干巴巴说:“是啊,为了配的上你,最近要注重保养了。” 她低低地笑,吻上他的唇,唇间溢出一声呢喃,像酥松的龙须糖拉出乳白的细丝,黏得人喉咙发堵。 简亦一个转身,将她牢牢地压在门柱处,单手撑在她头顶一侧,再也忍不住,声音沉闷:“把任务退了” 花听双手顺着他的脸颊一寸寸滑向脖颈,头向后扬了扬,松散道,“这就是你对组织的态度” 简亦气血不通,呼吸声都有些粗重,“我怕万一。” 花听的两只手相互交叉,环在他颈后,“凭我的能力,你这担心是多余。” 他低头覆上她的唇,用力吻她。 “如果觉得哪里不对,你必须立刻终止任务,知道了没” 之前她主动的那一吻只停留在表面,且他并无一点配合,而这次,天雷勾地火,她本就想这样简单粗暴地解决掉两人之间的问题,他化为主动,火苗更是一点就着。 舌尖碰上的那一刻,就像是暴晒在水泥地的蚯蚓终于找到松软的泥土,不只是触感湿润那么浅白,泥土里有她需要的氧气,没有氧气,她如同行尸走肉,心是麻木的。 她脱他敞开的西装外套,外套坠地砸出一声闷哼,之后,没有厚实的外套阻隔,抱紧在一起贴得更近,也更方便。 在这种事情上花听向来缺乏主动,今天也不知怎的,就是很想挑逗他一下。她左手灵活地沿着他肌肉紧绷的后背一路而下,到了腰侧,由后至前钻进他的衬衫下摆,摸到腰带 像是旁边有人突然喊了一声cut,简亦猛然睁眼,喘息着伸手捉住她,把她手抽出来。 他抓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唇舌退离,他努力缓和呼吸,漆黑的眼波,深不见底。 他凝视她半刻,眼神半分审视半分胁迫,嗓音低沉微哑:“你先答应我。” 花听的目光清明过来,手被他桎梏动不了,她仰起脖子,咬上他的唇,轻轻喟叹:“知道了。” 简亦墨染的眸色徐徐润开,他放开她的手,环上她纤细的腰肢,紧紧扣入怀里,张开嘴唇含着她深吻。 翌日,稻垣志平约了花听在一家格调颇为小资的西餐厅里头吃饭。 典型的法式风格餐厅,田螺和奶油蘑菇汤被做得相当入味,也算是这里的两道招牌菜,不过花听倒是摆出一副不大满意的样子,有意让对面的稻垣志平察觉,“白小姐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口味” 在这样一个浪漫的法式西餐厅里头却是对着这样的一张面孔,花听克制着心头的厌恶,开始了一套精心设计好的对白,“这种地方,简先生带我来得多了,厌了。” 稻垣志平笑,“这个问题,其实我在约白小姐之前也想到过。” 花听懒散地往后靠向椅背,刀叉便开始慢吞吞地切起盘中的牛排,“无趣啊无趣。” 稻垣志平拿餐巾抹了抹嘴角,微眯了眼睛笑,“白小姐喜欢玩什么” 花听漫不经心地切着盘中牛排,“有没有刺激点的” “刺激”对面的人似是陷入一场短暂的思考。 “比如,射击类的。”花听一笑,将一小块牛排塞入口中。 “白小姐的枪法确实不错,”稻垣志平盯着她,眸中精光一现,“白小姐有没有兴趣”又似在犹豫。 花听挑眉示意。 “有没有兴趣同我去军中玩上几天” “军中”她故作惊讶。 “嗯,不知白小姐有没有兴趣”稻垣志平品了一小口红酒,眼神逐渐变得氤氲,“也不知简先生肯不肯” “不用问他意见,”花听胃口大好,连带切牛排的动作也利索了很多,“我说了算。” 稻垣志平在军中的职位不低,直隶督军,揽军事大权。 此时四方割据政局动荡,北方虽是直系军阀大权在握,前线却隐有战火之忧。 稻垣志平率领的常备陆军第三镇驻扎在上海虹口城郊处。 那儿茫茫旷野,炮声隆隆。 花听一身男装扮相,潇潇洒洒地跟着稻垣志平去了军中。 第一百零三章 花听放眼眺望,身着厚灰色军服,手持新式枪械的士兵们排出整齐的队列,仅是练兵,也能感受到那般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而在不远处的平野上却空旷得很,凹凸不平的黄土地长着一丛丛枯败的野草,偶尔堆了一两捧野花,也为这苍茫的深秋沾了些许颜色;一道还算清亮的小河静静流淌,河面上飘了几片薄薄的枯叶。 尘土飞扬,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单单是听这一马四蹄的踏响,便有不一般的气质扑面而来。一人一马由远及近,马上的人身着蓝色军服,腿蹬长靴,肩上并未配章,只斜着横了一条皮带,连着腰间的枪套。那人身姿挺拔,一身军服被撑得俊逸非凡,帅气逼人,偏偏腰间的深色皮带紧紧一扎,又现出了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马蹄声行到一条河边,才堪堪停下,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松开了缰绳,直起腰,食指往军帽帽檐一顶,一抬头,露出一张芙蓉玉面。下颌微抬,薄唇轻轻扬起,挺翘的鼻尖上头是一双如墨的星眸,细长的凤目微挑,连带眼尾也有了些意气风发的姿态。 那人轻夹马肚,上前几步,斜睥着站在河边的人,方才才奔过一圈马,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稻垣志平貉子领军大衣,将自己的马拍了去饮水,才对马上的花听笑道:“你的马骑得不错。” 花听瞧着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赞赏,勾了薄唇一笑,微微俯身,右手摸向侧腰,一抬手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却对准了稻垣志平的眉心。 她居高临下地瞧着只隔了两三米的稻垣志平,枪已经上过膛,压住击锤,戴了手套的食指扣上扳机,微微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弹响。 稻垣志平双眼的喜色渐渐褪去,慢慢覆上寒霜,花听也回望着他,紧盯着他的眉心,双眼黑洞洞的,压制着深重的情绪。 身下的马动了动前蹄,打了个响鼻,花听手一动,微微一偏,扣动扳机,“嘭”地一声响,子弹堪堪擦过稻垣志平的耳边,打中了河边跑过的一只野兔。 花听勾着枪在手上一转,直起腰来,朝稻垣志平一挑眉,露出一个邪气又狡黠的笑容:“我的枪法也不错。” 稻垣志平看了她两秒,突然摇头笑了起来,邪气的眼里又开了花,朝她走过去,一蹬马鞍上了马,坐在她身后,将她搂在了怀里,一夹马肚便奔了回去。 风打在脸上有些刺骨,他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坚硬似铁,能感到肌肉里跳动的脉搏。花听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视线,她没有忽略到方才她拔枪时,稻垣志平的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他腰间配枪的动作。 他不信她。 至少不全信她。 她只跟在他身边,看他练兵,陪他饮马,同他说话。他从不对她说军中的事务,更遑论让她接触什么必要的文件。 他宠着她,也防着她。 回了营地,稻垣志平刚刚坐下,正叫人取了帕子来给花听擦擦汗,再去将自己的马牵回来。这时却有士兵来报,梁副官回来了。 正坐在椅子上喝了热茶的花听眼神一凛,抬头一看,只见帘子一打,进来一个体型较瘦的年轻军官,大约三十五上下的年纪,皮肤黝黑,脸稍尖,眉眼中甚是精明。 那军官便是稻垣志平的副官,名叫梁锦司。他朝稻垣志平行了礼,又侧头瞧见了花听,愣了一愣,才点点头。花听却盈盈一双笑眼,低沉的嗓音糯糯道:“原是梁副官,许久不见。” 花听甚少同人这样熟稔,稻垣志平有些意外地挑了眉:“你们竟认得。” “自然是认得。”花听语气闲闲地抬头,似笑非笑,“之前在我先生的一次饭局上见过一面。” 梁锦司却神色一变,急忙往上方的稻垣志平看去。稻垣志平却没看他,只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袖口上的褶皱,手上玳瑁扳指的纹路像极了老虎的眼珠。 梁锦司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些什么,却为难地看了看花听。 花听微微一笑,将茶碗在桌子上搁了,懒懒站起身来,对稻垣志平道:“闷得慌,我出去逛逛。” 稻垣志平伸手将她的手握了握,道:“戴上手套,指头这样凉。” 花听将桌上的皮手套拿了,在臂上轻轻一搭就往外走去,举手投足间带了几分风流,经过梁锦司身边时顿了顿,一声低低的轻笑传入他的耳朵,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他竟硬生生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花听走到外头,却见一个年岁不过十三四的小卫兵坐在地上刻着什么玩意儿。她好奇地走过去瞧,拿的是一截眼熟的树段,土灰黄色,不甚起眼。 她弯腰瞧了瞧,问:“这个是什么” 那小士兵一慌,见是她,忙要站起身来,花听伸手将他的肩膀按住,又自己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了,右腿弯起,手臂搭在膝盖上,拿过他雕刻的木段在手里瞧。 小士兵是个憨厚的,见她感兴趣,便挠了挠后脑勺说:“这是乡下的树,叫杜梨木。” “杜梨木”花听眉头轻轻一动。 “是。”小士兵健谈又爱笑,偏厚的嘴唇一咧颇令人亲近,“您瞧它的木质,细得很,横竖纹理差别又不大,顶适合雕刻的,从前咱村里刻木板图章都用这个。” 花听的拇指摩挲过它细腻无华的质感,忽的侧头笑了:“你教我刻一个可好” 小士兵愣住了,他听许多同乡说军中来了个美人,只是不大爱笑。如今见了才晓得,花听笑起来这样漂亮,如春风拂面,让人移不开眼。 他原本想说什么,却尽数忘在了花听的笑上。 花听将头上的帽子摘下,甩了甩一头浓密的长发,又问他:“你是跟着梁副官从北平回来的眼生得很。” “是。”小士兵将花听递回的杜梨木双手接过,小心地放回怀里。 “我听说”花听眼瞧着他,语气随意,却压了压嗓子,“冯将军同吴将军如今生了嫌隙。” 小士兵撇了撇嘴,摇摇头,小声说:“别说是吴将军。听说便是上头的大总统,近日里头也和冯将军不大对付。” “哦”花听挑眉,双眼亮晶晶。 “究竟怎样我也是不晓得的,”小士兵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了脸,“白小姐这样的贵人,必定晓得得比我多。” 花听轻轻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脸瞧着远处操练的士兵,也不再说话。 第一百零四章 简亦只觉得花听走了很久,上海下了第三场雪,他缩在壁炉旁的暖塌上,总是想念与花妹妹歪倒在客厅沙发上相互调笑的傻日子,别提有多乐呵了。 花听去了军中有三个月,外头有扑簌簌的扫雪声,壁炉内噼里啪啦地响,他拆开她寄来的第三封信,信里却都只有两个字:安好。再没有什么其他话。 这花妹妹不在的日子,可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年关,终于等来了他的花妹妹。 远处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错乱却又清晰。马蹄声越发近了,过了转角只见当先奔来一匹枣红色的高头骏马,马上的稻垣志平军服加身,宽肩窄腰,气势逼人。两旁护着一对兵士,马蹄踏在湿漉漉的地上,激起浅浅的水花。 待到稻垣志平侧了侧身子,才现出了身后的花听。深墨色的马和同色的大衣,长腿蹬在马鞍上,腰背玉立,明明身量在一队军士里算得上纤弱,气质却逼人地俊逸。 花听骑在马上立定,眯眼瞧了瞧,才长腿一勾,翻身下来,帅气的军靴一步步踏在潮湿的地上,径直走到简亦面前。她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温润地瞧着他。 翻飞的雪珠子斜斜地飘过来,有一颗轻轻地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她的睫毛抖了抖,眼里荡出一圈圈的波澜,浅浅地抿嘴笑了,嘴边勾出了魅人的弧度。 简亦突然有些无措,只觉得有那么一个人,眼里隔了千山万水,却只看向了你。 花听的嗓音有些低软,一开口带了白色的雾气,她盯着简亦含笑道:“我不在的日子里,看来你过得不错啊,好像还胖了。” “有吗”他笑着捏了捏自己的脸蛋。 “白小姐已经安全到家,我就先告辞了。” 稻垣志平说完这句话便识趣地离开了。 简亦这才一把挽住了她的手,同她并肩散步在庭院的主道上。 这仿佛是第一次,她这样同简亦漫步在雨雪中。 简亦侧头看她,纷飞的雪花间她的侧脸更加好看,瞧得仔细了,又发现她好似变了许多。 袖子里的手一紧,却是简亦的小指紧紧地勾住了她的,熟悉的力道带了几分缠绵,两人细微的动作掩在宽大的衣袍里,旁人瞧不分明。 花听正有些发愣,却见简亦偏头,耳畔染上呼吸的热气,一句低哑却清晰的话语传入耳内。 “花妹妹,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她明知故问。 “我后悔让你参加这次任务。” “务必要相信我”她一拳擂在他肩膀上,“准备好接下来的计划。” 翌日晚九点。 花听先他一步踏入百乐门。 在上海,像花听这样的女人是为数不多的,再加上百乐门的台柱赵一然无故失踪,花听的偶然出现,无疑是吸引了在场所有男士的目光。 稻垣志平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正坐在大厅一侧的贵宾座上,她站在舞台中央,准备开唱周杰伦的稻香,才一开口,便成功地吸引了稻垣志平的目光。 像花听这样的女人,与他素日里常见的那些拘谨木讷的日式女子完全不一样,也和风月场上那些妖艳放浪的女人们截然不同。她自信优雅,落落大方,在宴席上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完全沦为陪衬,反而成为焦点所在。 尤其是她在唱着这首不属于上海风式的歌曲,真如大珠小珠落玉般似的悦耳动听。他无法自抑地被她吸引,有些忘情地盯着她看了又看。 歌曲唱到结尾时,简亦出现在门廊的阴影处,并抬了腿朝舞台中间的方向缓步踏去。 却在灯柱一侧如预期的那般忽然调转了步头,朝角落雅座上的施因爱走去。 花听淡淡地撇了他一眼,正式结束了一首歌。 她首先走向的是贵宾座上的稻垣志平,并自然而然地端起桌几上的酒杯与他欢快畅饮;接下来,她便一步一缓地朝角落雅座上的施因爱走去。 刚在施因爱面前站定,她便“啪”的一声摔碎一个高脚杯;像在百乐门这样一个嘈杂的地方,玻璃杯摔碎的声音还是极其刺耳的,一下便吸引来不少宾客的目光。 包括稻垣志平。 简亦不愧是影帝,一脸的无辜“绿茶男”的眼神望着她。 “你最近跟这个姓施的小明星走得很近嘛”花听用适当的音量扮演受害者的角色,成功地让在场的不少女性露出同情之色。 “有么”简亦不害臊地朝施因爱抛去一个媚眼,一脸的玩世不恭。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么”花听的声音像冰块一样寒气逼人。 简亦却是探过身子搂住了施因爱的肩膀,“我当她是妹妹。” “妹妹”其实她分不清楚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愤怒还是剧情需要,总之,她醋意横生,语气逼真,“和妹妹整天形影不离呀真是一个好妹妹呀” 简亦一个皱眉,眼神极速地掠过她耳畔,投向对面不远处的稻垣志平,“那么花妹妹近日里又是跟谁形影不离呢” 花听与稻垣志平的绯闻已经在上海滩被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谁也没有那个胆量站出来大肆地宣扬一番,如今这档子八卦的氛围被奇妙地煽到了一个至高点,现场宾客无不专心地竖起了耳朵。 “我与谁形影不离呢简少”花听不为所动地冷着一张脸,“你倒是说说看。” 简亦冷冷一笑,却真实地让花听心里打了个咯噔。 “究竟是跟谁我想就不用我说了吧我相信在座的也都知道。”还配合性地扫视了一圈在场宾客。 事情已经被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可解释了,花听直入正题,“我现在就给你个选择,”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愤慨,“你是要她呢还是我。” 简亦显得吃惊,却是答不上来。 “请回答。” “花妹妹,你这么无理取闹,我真的没办法。”简亦一脸的无奈,还带了些许的不耐烦,端了酒杯朝一旁笑得娇羞的施因爱敬去。 花听眼疾手快地抢过施因爱手中的香槟,并将里头的浅黄色液体毫不客气地泼了他一脸,“行,我知道了”她说完,潇潇洒洒地扔掉酒杯,转过身,快步走到了稻垣志平的身边坐下。 “白小姐没事吧”稻垣志平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简亦。 花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习惯了。” “看来你跟简先生的感情” 花听端起面前的酒杯便是一饮而尽,“向来不好。” 稻垣志平的眼中闪过一丝窃喜,“如果白小姐不介意,今晚” 花听敏锐地注意到施因爱在酒桌上急速打下的两个暗号,下一秒,她便侧身扑在了稻垣志平的怀中,“小心” “砰”的一声枪响,花听肩部中弹。 鲜红的血液溅了稻垣志平的面庞上。 第一百零五章 花听是被下人抬着回来的。 即便是淡定如简亦,一双手也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上头新鲜的血迹一点一点滴落下来,落在纯白的雪地里,触目惊心,这一刻,他惶恐得迈不开腿。 待迟钝的神经反应过来,他几步上前,只堪堪见到抬着她的下人的背影,缝隙间她纤细的手腕无力地垂下来,在空中一搭一搭地晃动,死寂又沉闷。 简亦红着眼睛转过来,胸前大片大片的血渍,帽子紧紧握在手里,凌乱的发丝狼狈地垂在前额,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被深重的恐惧和愤怒占据,他忍不住地收缩着鼻翼,施因爱竟然头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晶莹闪亮的东西。 他嘶哑着嗓子张了几次口,才失声朝赶来行礼的大夫喊着:“还不快进去”而后再没瞧施因爱,便当先行了进去。 施因爱站在庭院角落的梧桐树下,见着络绎不绝的下人保镖从客厅里进进出出,所有人皆大气不敢出一下,只静默着端出了一盆盆水。 施因爱呆呆地瞧着水里的血色越来越淡,突然转过头轻声问身边的下人:“她没事的罢” 下人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不敢轻言。 施因爱并没有进去,而是一直一直站在那里,回想方才简亦的面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命地拉扯,喘不上气来。 花听的情况并不严重,枪子儿打在了肩膀上,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只是失血太多,瞧着很有些唬人。 施因爱进去的时候,简亦就坐在花听旁边,衣裳也没来得及换,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浩劫,左手被花听紧紧地攥着,右手有些艰难地拧了帕子给花听擦额上的薄汗。 施因爱瞧着他们用力交握的手,突然觉得刺眼得厉害,好似一瞬间成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想了一想,脑子里昏昏沉沉混混沌沌什么也抓不住,又不知以怎样的身份开口,她动了动脚尖,抿了嘴便要悄然退出去。 简亦却突然哑着嗓子开口道:“她替稻垣志平挡枪,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施因爱回头,简亦没有看她,只眼盯着花听的脸,声音沙哑得好似一口老旧的枯井,发出沉闷的嗡鸣。 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回他的话,施因爱只静静地听着,也并没有开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沉声又问了一遍。 施因爱自嘲地笑:“跟你说了,你会同意她去么” 顿了两秒,简亦便跟着笑起来,只是笑意中带着些许罕见的无奈,“确实像她的风格。” 他的花妹妹,总是让人不省心。 待花听的伤势大好已经过了年节。 这日天气正好,简亦便抱了她到廊下晒晒太阳,红木椅上的羊毛垫堆得厚厚的,身上披了御寒的猩猩毡子,她的脸埋在里头倒显得玉雪娇小了许多。 施因爱刚入得庭院,便见简亦歪着头含笑同花听说着什么,他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便转头唤了一声,花听也跟着转过头来,却对上施因爱一脸凝固的笑意,目光沉沉。 施因爱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幸而简亦起身去拿药,便招手唤了施因爱过去陪花听说说话,又俯身替花听移了移垫子,便提步走了。 施因爱瞧着这张“岁月静好”的一张脸,平白生出了一些恼怒,简亦对她的情分有多深,有多爱,有多重,施因爱就有多恨她。 “这几天,我看出来”施因爱缓步踱到她身后,伸了五指从她发丝间滑过,“简亦这个家伙,好像很爱你。” “他一直很爱我。”暖阳的光影打在花听的脸上,连带唇边的笑容也增添了些许幸福的味道。 “可是,你信不信,”施因爱转身走到她跟前,纤弱的身影挡住了些许刺眼的阳光,“我在他心里,也是独一无二” 花听淡淡一笑,“我并不在乎。” 施因爱瞳孔收紧,握紧的拳头在这一刻无力地松开。 简亦端着一个手掌般大小的药碗,在冬日暖阳下笑得极其可爱,他快步走到花听跟前,蹲了身子便要喂她,“你们两个不要趁我不在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花听安静地喝了一口,瓷勺便轻轻地落入碗中,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居然连老姜也没有告诉我,”长长的刘海扫过他的眉心,几乎要盖过他眯起的双眼,“我觉得我被欺负了。” 花听笑:“告诉你,计划就不会成功。” “如果子弹打偏了呢”他忽然板起一张脸。 花听喝药的动作便顿了一顿。 她想起那日陈树问她,为什么要将子弹打偏 简亦用力地抿紧了双唇,他珍之重之,妥善安放在心里的那个人,若是枪子儿再稍微偏一些,该怎么办 “子弹打偏”施因爱笑着解围,“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简亦将最后一口药妥帖地喂入她口中,而后缓缓地站起身,背光面容模糊,看不清楚表情,他说,“是人,总会有失手的那一刻。” “但我从不失手。”花听抢答似的回答了他所有的顾虑。 庭院里的梧桐要落尽了,暖洋洋的阳光洒在皑皑的积雪上,她拥着大红的毡子,朝他一脸乖巧地笑。 喝了药,简亦从里屋取了剪刀匣子,站定到花听身后,握住她一缕头发,开始替她梳头。 花听的发质很好,漆黑如墨,柔顺又内里坚韧,细细的青丝握在他的手心,桃木梳一下一下地从发丝间滑过。 一旁的施因爱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分外刺眼,她是该离去的,却始终迈不开腿。 在这样一个年代,女人出嫁的时候便兴梳头,一定要选一个福气顶好长命百岁的婆子,将姑娘的长发细细地梳了。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白发已齐眉。 简亦只梳了两下便放下了梳子执起了剪刀。 剪刀一绞,凌乱的青丝落在地上,层叠零碎地铺散开来。 他不是第一次为花听剪头,却每一次,都让花听觉得剪掉的不仅仅是发丝。 她越是爱他,就越觉得,总有一些什么东西,在发丝指缝间,就这么轻易地被丢掉了。 她不属于这里。 她终究是要离开。 才刚刚四月,江浙一带的战火便燃了起来。稻垣志平回了营地,花听也执意同他去了军中。 梁锦司进房内的时候,花听正懒懒地卧在虎皮榻上,狐裘掩到前胸,一手撑了额头,一手握着一卷话本儿,探身同稻垣志平说话。 稻垣志平端坐在案上,一边执了钢笔低头写着公文,一边听着她的笑语,不时宠溺地摇头笑。 花听一见梁锦司踏了进来,便拥着狐裘起了起身,招呼得亲切:“梁副官。 ” 梁锦司行了礼,本想同稻垣志平回话,却觉得花听在此处多有不便,便为难地住了口。花听也只低低一笑,又专心瞧着手中的书,并不动作。 稻垣志平抬头拧了眉,对梁锦司扬了扬下巴,沉声道:“尽管说。” 梁锦司一听他的话,几番思量,却也只拣了不甚秘密的军情回报。原是江浙的战火隐隐扩大,第三区军队有些失利的势态,恐要支援。 花听凝神听了双方的将领,突然清雅地用拳抵住唇,低低地咳嗽,而后抬头,淡淡笑道:“我说这次奉系派出的将军的名儿听着是个耳熟的,可不就是梁副官军校的同学” 稻垣志平朝花听一瞥,笔下一顿,面上挂了浅笑看向梁锦司,仿佛闲聊一般不经意:“有这样的事。” “是同学,却各为其主,也是许久未往来了。”梁锦司垂着手,答得迟疑,语气却仓促又紧张。 花听轻轻一笑,不再接话,只继续低头瞧着话本。 稻垣志平倒是得了闲,同梁锦司闲聊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梁锦司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又听得花听又翻了一页书,轻笑了一下,便有些好奇地闲问道:“白小姐瞧的书这样有趣。” “哪里有趣了无非是老生常谈而已。”花听眼风淡淡一扫,将书放下,慢吞吞伸了个懒腰,才又道,“这上头啊,讲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故事,副官想必是听过。” “曹营”两字拖着咬了不经意的重音。她的一边唇角轻轻勾起,额前的短发划过眉角,低沉的嗓音糯糯地挠在人的心头,竟然有一些耐人寻味的深意。 稻垣志平十指交握,抵住鼻尖,帽檐的阴影里双眼的笑意仿佛一闪而过。 花听食指弯曲,有节奏地轻轻叩在合上的书本上,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又摇头笑道:“我方才还在同稻垣先生玩笑,古语云良禽择木,只是不知这良禽的枝头若是占了两根,倒还稳当不稳当。” 梁锦司原本军校出身,好歹念过书的,太懂得她话里的深意,只是军营里何曾见过这样迂回婉转的刀光剑影,倒很有些百口莫辩的手足无措。他抬眼看向漫不经心的花听,明明盈盈的笑意还在脸上,明明低语娓娓婉然,却令人平白生出了森森的寒意,贝齿里吐出的话像杀人不见血的尖刀一般,让向来不惧沙场的梁副官背上凉出了一层薄汗。 四月中旬,春寒又倒了一倒,大风刮着仿佛也是灰的,平原上的雪化了,却现出底下压着的萧索的枯枝败草,土黄灰黑地杂横在沙场的地上。从前在法租界的别墅区域里,雪化时下人们总打扫得很干净,春日的花盆早也艳艳地端了上来,这还是头一次,花听见到军营里这样苍凉又萧然的春天。 六月,直奉两军大规模的战争爆发。 曹刚依旧坐镇京中,第二把手吴顺亦却亲自上前线点了将,自认总司令,彭来英为第二军司令,冯玉扬为第三军司令,张福顷为援军总司令。并了海陆空各一部,总兵力近20万人。 稻垣志平由河北进了天津,依托长城坐镇塘江按兵不动,固守京都。 吴顺亦原本计划从海上登陆葫芦岛,合围奉军,但由于奉军海军的抵抗以及英国政府的干预,被迫放弃计划,这一事件直接指导直军丧失战争主动权。 八月,奉军从通辽包抄往上。直军开始了被动的反击战,吴顺亦派第二军和第三军从塘江而过,会师迎击。 塘江营地内,稻垣志平正双手撑在沙盘上,沉吟着听几位军官的回报,挺直的鼻梁深刻的眉眼此刻染了霜。原本到了月底,冯玉扬的军队便该至天津境内,却在点凤山失了踪迹,几万人的军队顷刻断了联系,发出去的电报也石沉大海。 这样严重的事件让稻垣志平的眉头深刻地拧起来,指头重重地叩在沙盘上的小山头上,满屋子的军官皆不敢言语,只听得他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声。 紧挨着他的花听抿了坚毅的唇,漆黑的眸子清亮,透出隐隐的光。 气氛正凝滞着,却有稻垣志平的心腹来报。 年轻的士兵端端正正地行了军礼,还未平复的呼吸和面上的细尘带了些风尘仆仆的劳碌。他迅速又小心地掏出了一封信函。 厚厚的牛皮纸,口子上用蜡丸和鱼线封得严实,中央红头正楷大字印着一个大大的“密”。 花听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头,微眯起眼,视线落在稻垣志平拆开的密函上,密函是曹刚的亲笔信,花听匆匆扫了一眼,却看得颇有些心惊肉跳,原是曹刚命稻垣志平和第二军司令彭来英,在冯玉扬到达塘江时,收编其麾下军队,并列了十数条罪状将冯玉扬就地军法处置。 当权者之间的嫌隙竟然大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冯玉扬此刻的按兵不动,颇有些收到了风声的态势。 稻垣志平捏着密函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喉头一动,侧脸的下颌骨轻轻一手,微不可见地咬了咬牙关,才又将信装了,扫着立定的军官看了一眼,却迟疑着将密函递给了花听,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收着。 花听却眯了眼睛,嘴边挂上一个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笑容,却坚定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这封密函太重,她要不起。 稻垣志平将手收回,微垂了头,眉眼掩在帽檐里,看不清表情。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试探着将心底的信任郑而重之地交给花听,她却笑着不想要。 他一回手,将密函递给了近旁的梁锦司。 第三日入夜。 看管牢狱的兵士来报,年初刺杀稻垣志平的案子拖了近半年竟然有了进展,受刑的两人再也禁不住折磨,终于是松了口。 屋子里的钨丝灯亮了几盏,昏黄的光线还是不太亮堂,稻垣志平斜斜地靠坐在红木椅上,拿了兵士呈上来的证供,长长的证词染了血迹,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 站在一旁添茶的花听手抖了一抖,几滴清茶洒在了稻垣志平的手背:“果真是他” 证词全部指向了梁副官。 稻垣志平抽了唇角,两指夹了证词递给花听,轻轻一笑:“老狐狸,简直是天衣无缝。” 花听接过来仔细地瞧了与奉系原本有往来,近来被疑,担心败露,便先下手为强,甚至还详细地列举了梁锦司同奉系的接触以及奉系许的诸多职位好处。的确完整得挑不出错处。 稻垣志平抬头瞧她,光晕里她的眼神几度明灭,咬了下唇思忖了一番,对上稻垣志平的双眼,缓慢地摇头:“他虽有些不安分的心思,却没有这样大的胆识。” 稻垣志平的眼睛一弯,露出了几分赏识,揉了揉眉心,向椅背一靠,轮廓分明的脸上又冰封,招手唤了兵士将梁锦司带来好生问话。 说是问话,气氛却压抑得很,不过才审了两三个问题,梁锦司头上的冷汗便很有些明显,一时腿软跪下磕头,却什么话也辩不出来,只知道闷声喊冤。花听闲着在一旁擦枪,绒布将漆黑的枪头抹了,发出锃亮却冰冷的光泽。 稻垣志平问得不耐烦,便着人将他带了下去,他惨白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花听手里玩弄的枪支,刚要出门,却听得花听放下枪,递了一杯茶给稻垣志平,絮絮低语:“牢狱里头的刑法这样重,梁副官怕是受不住”后头的半句隐在了夜色里,低沉的嗓音模糊又诡谲。 梁锦司本是高官子弟,军校出身,原本也算得上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便是上战场受过几回伤,也未必经得住那般惨无人道的刑罚。 稻垣志平掀起茶盖饮了茶,不再言语。 第一百零七章 第二日天才刚刚擦亮,便听得外头一阵骚动,稻垣志平掀了被子起身出门听卫兵回报。 花听本就睡眠浅,听得外边动静,便也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披了衣裳同他到了门外。 外头的士兵齐刷刷跪了一地,兵械杵在地上搁出怵人的声响。 梁副官跑了。 夜审时本就秘密,却哪知让他钻了空子,竟逃出了营地。 和梁锦司一起不见的,还有那封讨逆冯玉扬的密函。 稻垣志平回了房内,脸色铁青,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手背的青筋狠狠地凸了出来。他给了梁锦司一个这样大的赌注,赌他不算大的胆子,还有仅剩的一点忠心,他的胆子却这么大。 花听轻轻地咳嗽起来,她昨天夜里睡得不算好,眼底乌青,起夜的时候还受了些风寒。 她用拳头抵着薄唇,抬眼看稻垣志平的脸色。没了曹刚的手令,他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处置冯司令,收编第三军。 稻垣志平捏了身旁书桌上的一方观赏用的龙尾砚,镌刻细腻的花纹上龙头高昂,仿佛带了风雨欲来的隐怒。 花听睫毛扇了一扇,叹了口气:“要追么” “追”稻垣志平却偏头冷哼,“我要他乖乖将密函送回来” 说罢信手将砚台抛到书桌上,然后抬手紧了紧披着的衣裳,沉声唤了门外的士兵进来。 “去将他全家老小抓了,一天一个拉到营外毙给他瞧。”他的一双精明的眼眸微微地眯着,眼神里像钻了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舌,阴狠又可怖,让人觉得本应是咬牙切齿的一番话,却让他用风轻云淡的语气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吐了出来。 花听不动声色地缓缓吸了口气,抱紧双臂,素白的指尖摸了摸胳膊上单薄的衣衫。 军营里上下开始人心惶惶,还没打仗,营地里头鲜血的气息却提前铺散了开来,本该上阵杀敌的枪子儿先打中的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梁锦司一家抓了四十七口人。上至古稀之年的太君,下至垂髫总角的孩童,挨个用麻绳绑了扔进大牢里,一日悬了一个在军营大门口,至黄昏时分便开枪。 众人只知是梁副官叛逃了,却不知何故要弄出这样残忍的阵仗。 花听的风寒愈加重了,稻垣志平派了军医来替她诊治,却并不见多大起色,只因她每日都搬了凳子坐到风里,远远地瞧着营外大门,操练闲暇时静谧的时刻,偶尔能听见妇孺绝望又凄惨的呼喊,一声声在燥热的空气中挥发,她也连眼珠子也不转一下。直到听见令人心惊肉跳的枪声,她才动了动脖子,回过神来发现又过了一天。 到了第九日,军营里沉闷的气氛要到了极点,仿佛一锅煮了许久的水,冒着细小的气泡,无声地滚烫着,只怕再加上一把柴火,便要热烈地达到沸点。 这一日却传来了不一样的消息。 冯玉扬的第三军终于回来了电报,日前在山里失了联系,如今稳步前进,不日便要到天津。冯玉扬突然的动作让稻垣志平没有心思再理那一封下落不明得蹊跷的密函,他同第二军司令彭来英联系,计划即刻领兵至顺驰桥同他会合,待冯玉扬一到,便先发制人,将他定罪。 那日的风很大,闷闷地吹来,将灰尘黏黏地扫到人的脸上。 稻垣志平高头阔马,点兵整队,排列成队的士兵穿着挺拔整齐的制服,握着长条军械,齐刷刷地站着,将巨大的空地填得满满当当,每个人脸上都是面无表情的刚毅,一副气势如虹的壮阔模样。只是留神一看,眼神里却流露出了长久征战的茫然和疲态,每个人都像一尊惯性支撑的空壳,瞧不见一丁点活气。 站在一旁的花听正瞧着这些士兵发愣,却见尘土飞扬,远处急速奔来一个一人一马,士兵径直到稻垣志平面前,滚下马来急匆匆行了军礼,喘着粗气回报:“梁副官将二姨太和三姨太抓了” 稻垣志平还未有反应,花听摸着战马鬃毛的手却一顿,转过头双眼仿佛没听清一般茫然,顿了一顿,才渐渐凝了一层霜,她沉声问:“在哪里” 士兵瞟了稻垣志平一眼,才回道:“在永庆桥北边的平原上,嚷着要用两位姨太换回他的母亲。” 花听握住了马鞍上的缰绳,她侧头望稻垣志平,稻垣志平却似乎连迟疑都没有,眼里没有生出半分波澜,依旧朝着队列喊道:“出发 他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没有打算救她们。 密密麻麻的队列缓慢又整齐地移动。花听瞧了他半晌,有些轻蔑又嘲讽地笑了,然后长腿一勾,翻身上了马,踏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长发被风吹得细碎又散乱,她放肆地歪唇笑:“我去把你的女人救回来。” 而后转头俯身,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绝尘而去。 她只有这个机会,她只能抓住这次机会,回到简亦身边。 马蹄声滴答滴答地响,溅起飞扬的尘土,偶尔被大风携了裹到自己脸上,粘粘腻腻难受得紧。 花听握着鞭子的手几乎要勒出血痕来,一下一下狠狠地甩在马上,马儿受惊般地飞奔,头发散乱地拂在脸上,合着额上滴落的汗水,快要模糊她的视线。 也不知奔了多久,一翻过永庆桥,一眼便见着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她穿着宽宽大大的锦绣袍子,脸色青白,眼窝有些疲倦地陷着,失了焦距一般瞧不见她。 传闻稻垣志平最疼他的三姨太,也就是百乐门的小台柱苏因因,赵一然的好姐妹。 梁锦司将稻垣志平的二姨太和苏因因绑了,站在她们身后,一人后头抵了一支枪,他一身的军服已经被泥土腌臜得不成样子,凌乱的头发裹着尘土粘在头上,一副狼狈至极的模样。 花听走到近前才停下了马,在离三人不过几米的地方收了缰绳。骑在马上的她轮廓分明的下巴微微抬着,眼神淡淡一扫,扫到梁锦司的手握住了苏因因的胳膊,将好看的锦袍染上了一圈黑乎乎的泥印子。 苏因因这才抬头看清楚了她,恍惚了好一会儿,只疑心是幻觉。 梁锦司见是花听,慌乱地将枪一指,恶狠狠的语气里带了困兽犹斗的绝望:“识相的赶紧将我母亲放了” 花听微微俯身,瞧了一瞧他的样子,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破冰一般春暖花开,她偏了偏头,眼神真诚地询问:“你不知道她们只是稻垣先生的小妾么你凭什么以为可以用她们来威胁稻垣先生” 梁锦司愣了一愣,却很快又张了嘴大笑,然后盯着花听冷哼道:“你这样受宠,他肯让你来,必然是应了我的要求。” “他虽然狠毒,却也不能不顾他的子嗣”梁锦司将挺着大肚子的二姨太先推了出来,枪管对准了她的肚子。 二姨太害怕得凄厉地惨叫起来,伸手死死地护住了腹部。 花听仿佛听到了更为好笑的事情,身下的马闲闲地打着响鼻,她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依旧是在笑,只是笑里开的花变成了染毒的罂粟。她缓慢又优雅地掏出了身上的配枪,然后直直地对上了二姨太的眉心,凤眼眯得邪气又魅惑,她张嘴,红唇贝齿里低低沉沉地吐出了一句话:“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亲手来解决她们呢”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二姨太的瞳孔急速放大,眉心出现了一个骇人的血洞,她还来不及尖叫出声,便闷声倒地,双手依旧抓着高高的小腹。 梁锦司为这样心狠手辣的花听很有些措手不及,转头一看躺倒在地上的二姨太,却听又一声连续的枪响,直入梁锦司的太阳穴,抵住苏因因的枪管只来得及往前一顶,便无力地落了下去。 花听隔得太近,近到手臂和半边脸都洒上了两人的血。 苏因因涩涩地转头看着旁边的两具尸体,只觉得血铺天盖地地染上了她的视线,整个世界红惨惨的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花听收回枪,下了马,站到苏因因面前为她松绑,苏因因如一具没有生气的布偶一般任由她动作。 第一百零八章 苏因因却受惊一般迅速闪避开,缩着手,茫然地睁着眼,哆嗦得狠了,牙关都在发颤。 “你杀了她”苏因因的声音细细弱弱,依旧不可置信得厉害,传闻中英勇正义的白小姐怎会变得狠辣至此就在她面前,带着决绝的笑意,轻而易举地杀了一个母亲。 花听见她害怕成这个样子,也无端地生出了强烈的惧意和莫名的恼怒,她一把抓住了苏因因的胳膊,将她带到自己面前,低吼道:“我t是为了救你” 哪知苏因因一靠近她,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竟然一转头弯着腰狠狠地干呕起来,酸气从胃里涌上喉头,停也停不下来,呕出的胃液里竟掺了零星的血丝。 “没时间了”花听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带着仍旧怔忡的苏因因上了马,以一个极慢的速度往回走。 苏因因看了看前路,猛然回过神来,这条路通向的是军营。是了,将白小姐变成那样的,是炼狱般的军队,是杀人不眨眼的战争。 她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花听的手,拔高了音调慌乱地重复:“你要带我去哪里军营” 花听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恢复了神采,却紧紧地盯住前面的山路,延绵的山脉青翠蓊郁,路旁还有锦绣的花红柳绿,她却像看到了刀山油锅一样恐惧。 苏因因转头,一双带了红血丝的眼含了泪看向花听,唇线剧烈地抖动着,卑微又绝望地祈求她:“不要再带我回到他的身边也不要回军中” 苏因因的态度强硬,平时柔媚矜娇的手不知道哪里来了这么大的力气,竟似要将她的衣料硬生生的扯断。 苏因因的精神状况不大好,以往在百乐门里听过她的歌技几多回,她好像是头一次激动到了这个地步。 花听抬头望了望,再转过这个山头,就能看到军营了,她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坚定又决绝,“我并没有打算回去。” 她将苏因因的手拉到了缰绳上,将缰绳交给她掌着。 花听轻轻抽了一下马鞭,马儿飞奔起来,她微微降低身子,轻声微笑,风中的声音变得破碎:“你就这样掌着,若是待会我的手握不住缰绳了,你千万别慌,只这样握住了便好。” 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能够回到简亦身边的机会。 花听笑了笑,笑容干净又如释重负,左手摸出了侧腰的枪支,枪管抵住自己右胳膊,拇指压膛食指一勾,果决地开了一枪。 枪声震得人双耳出现了沉闷的回响,马受到了惊吓,抬了前蹄嘶叫一声就往前奔。 马上剧烈的颠簸让花听闷哼了一声,鲜血顺着袖管往下淌,一点一点滴在苏因因的裙摆上,染得透透的,湿重重地搭在马上。 苏因因的手一颤,就要松开缰绳,花听的手却探了上来,吃力地握住了这根晃摆不定的缰绳,羊脂玉一样的指尖染了鲜艳的红,艰难却又有力地稳住了受惊的马匹。 剧烈的痛楚仿佛现在才传到神经,她的脸霎时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滴,毫无血色的双唇紧紧抿着,瞳孔向上,她虚脱地闭了闭眼,晃了一晃身子几乎就要栽下去。 “白小姐”苏因因的心重重地一滞。 耳边带着呼呼的风声,花听的声音听来竟是温润如玉,“若是待会儿我握不住缰绳了,你可千万别慌啊,我们两个的生死便是掌握在你的手中。” 马蹄答答,片刻不歇,转过了山头再奔了几回,远远地便瞧见了军营。 大部队已走了干净,军营里只剩了零星的哨兵,稻垣志平却没有离开,并着几个心腹的军官在高台前来回踱步,似在说着什么话。 花听虚弱地睁眼,看稻垣志平的虚影越来越近,他转过头来,她能看到他铁青的面容和眉间的川字。 一滴汗珠堪堪落到她的眼里,再也受不住这一丁点酸涩的疼,她失力地晃了晃身子,一仰头便从马上栽了下去。 稻垣志平疾步上前,将她牢牢地接在了怀里。 苏因因呆滞地坐在马上,稻垣志平一叠声唤了军医,并没有顾及到马上还留了一个她。还是一旁的军官上前,把她从马上搀了下来。 她几乎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一般任人摆布,唯一有生命力的是那双手,牢牢地攥住军官的手腕,葱管似的指甲陷进肉里,衣裳上花听的血液快要凝固,牢牢地粘着她的肌肤,她眼盯着稻垣志平怀里晕过去的花听,只觉天旋地转,脚腕一软,几乎就要瘫下去。 一切如花听所料。 稻垣志平将她送回了简家休养。 在简亦看来,花听能够回来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而她却选择了最迅速却也最残酷的一个。 没过几日,街上报童的叫卖声便开始此起彼伏,打了胜仗的将军冯玉扬忠厚的名号响当当地回响在他清脆的嗓音中。 花听低下头,发丝垂下来,轻轻笑道:“谁说冯将军老实耿直。” 冯玉扬早就在稻垣志平眼皮子底下安插了眼线。 而那个眼线,就是她。 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简亦。 阴霾突然遮了上好的阳光,一瞬间脸上的光亮便消失了干干净净。这夏日里头的天,总是说变就变了。 十月,冯玉扬联同几位直系军官,联名发出了呼吁和平的漾电,发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翻了直系军阀曹刚的统治,占领了北京。 冯玉扬的倒戈让原本胶着的战势迅速明朗起来,直系纷纷溃退,主力丧失殆尽。 稻垣志平战死的消息传来时已是深夜,西洋吊钟刚敲过十一下,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小公馆内没有开灯,花听赤脚站在地板上,仰起头,就着清浅的月光,朝简亦微微地扬了扬唇角,“祝贺我,任务完成” 密函是她偷的,她成功策反了冯玉扬。 冯玉扬是跟着曹刚出生入死的旧部,即使是有了嫌隙,若是没有亲眼瞧到那一封曹刚的亲笔密函,他未必能下定决心倒戈,发动政变。 “花妹妹,”简亦揽了她的肩膀在客厅一侧的沙发坐下,“你明知梁副官没有偷密函,却害死了他,还有梁家上上下下四十几口人。” 这样的一个数字让花听的的眉心动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了那时她坐在营地里,听到每日黄昏时的枪声。 花听觉得自己的心明明平静到了极点,心里已经习惯了千疮百孔的痛楚,一想到那些日子不断充斥在她耳边的残酷枪响,一颗心还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低低地笑起来,眼里带了明显的酸楚,和最后一丝恐慌,“我没有办法。” 简亦紧紧地抱住了她,将头深埋在她的颈窝间,温热的呼吸伴随着他的语调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她的发丝间,“我不该让你走上这条路,你本该安安稳稳地做着简太太。” 她却是强装着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觉得我甘于做简太太其实老姜说的没错,偷密函,的确只有我才能够完成。” 她转过头,窗外是冷冷清清的婆娑树影,窗帘翻飞,打在大厅的钢琴上,月光洒进来,在钢琴烤漆的表面反射出冷凝的光。 “我觉得我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抵得过我在那个年代的一生了。”她紧贴着他的耳畔,缓慢地闭上眼睛,“我觉得我有些累了。” 第一百零九章 花听休息了至少大半个月,才勉强恢复了精神。 这日得了空闲,便去了许久未见的拉斯维拉赌场。 其实在她同稻垣志平去军中的这几个月里,赌场的生意便在简亦手中一如既往地运转,基本上没出什么乱子,账目清清楚楚,扫一眼便过对于简亦这小子的办事能力,她还是百分百的放心的所以她即便是去了赌场,也是空闲得很,轻松之余还可悠然静雅地品上一壶上等的碧螺春。 不过这难得静雅的氛围刚维持了没多久,一群自称是龙帮弟子且不愿被白起鸿收复的黑衣男子便在赌场大厅内无故挑起了事端。 花听左手端了一杯碧螺春,步子缓缓慢慢地从旋梯上下来。 这群前来惹事生非的地痞流氓满脸轻视的样子斜睨着她,为首的一个四十开外的精悍壮汉还重重哼了一声道:“白小姐,终于肯现身了” 花听嗤笑一声,缓步在他面前站定,“现身我不大明白这位小哥的话中意思。” 为首的大汉执起手中长刀,颇有股唬人的架势,“白小姐打的什么算盘想必在座各位都很清楚吧”他逼近一步,经理阿尧便机敏地挡在了花听身前,“你这么做对得起我们陈帮主么” 花听示意阿尧退后,举了瓷杯便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我怎么对不起你们陈帮主了” 大汉咬牙,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哼斥道:“白小姐的算盘打得可真够精妙的,想必白小姐一早就想好了要将我们龙帮亲手送到白起鸿的嘴边。” 花听笑:“怎么龙帮只不过是换了个主子,有何不妥” “白小姐,你背叛了我们帮主。” “背叛你确定”花听有意打量了眼大汉身后跟的一群精装彪悍的弟兄们,大概二十来个人的样子,若真的动起手来,她还不够时间请帮手。 “看白小姐的样子,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同你多废话了。”大汉一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弟兄们准备就绪。 花听淡淡地一挑眉,“那么你是想” “别怪我们不客气” 果然是来砸场子的,大汉一声令下,身后的弟兄们无不撩起手上的家伙,准备开场动作。 然而开打的号角未吹响便随着一声慢悠悠的冷腔给奇迹般地静止了下来。 “谁敢砸白小姐的场,就是跟我过不去” 花听闻声转过头,纷乱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一起屏声息气地恭候这位“大人物”的到来。 花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陆老师” 他穿着一套高级定制的深蓝色法兰绒西服,衬得整个人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看起来像一位斯文绅士,与那日课堂上的他判若两人。 大汉的脸色铁青,想来这陆老师也不是什么善茬。 姓陆的朝花听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便同样一张笑脸对准了队伍为首的大汉铁青的一张脸,“我可以给你半分钟的时间反悔。” 花听朝站在自己左肩一侧的阿尧低声问了句,“他是什么来头” 阿尧答道:“三鑫保安会会长,陆予。” “三鑫保安会”他不是大学教师么 这个大名鼎鼎的三鑫保安会会长她是有所耳闻的。 在上海,有后台有背景可以发行保安险的商社和公司并不止三鑫一家,此外还有不少帮会势力也做这门生意。而国民政府也扶持这类民间安保武装,视其为协助警方维持社会秩序与治安的辅助力量。 上海所有大大小小名目各异的保安会中,陆予是年纪最轻的一位会长。每次与人初相识时,总会或多或少引来一些轻视不屑。 对于壮汉的轻慢之辞,陆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算了,同你斗嘴挺没意思的,还是动手吧” 这个保安会顾名思义,就是按彼时的规矩,凡是生意红火的商铺,如果有地痞流氓想要占一份干股,就得先和商铺的保护势力打上一架。如果闹事者打赢了,以后每个月稳拿一笔分红。如果打输了,闹事者认栽,哪怕缺胳膊断腿也得自己爬走。 才一眨眼的功夫,陆予带来的一队保安与闹事的一群地痞流氓开始了厮杀。 一声令下后,拉斯维拉赌场外的街道上一片刀挥棍舞,战况激烈。 作为保安会长,陆予原本是无需动手的。他只需在一边旁观,静候胜负揭晓。但是看着看着,他却挺身加入了战局。 因为作为上海滩最年轻的一位保安会会长,陆予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必须要有过人的实力与威信,而这两样东西最容易在战斗类场合体现出来。袖手旁观了一会儿后,当他发现自己的人手有些渐露败象,就操起一柄长刀,跃入了殴斗的人群中。 那是一柄约三尺长、三寸宽、厚背薄刃、由百粹精钢制成的长刀,刃口在暮色中闪耀着冷冷寒光,有着可想而知的锋利。持刀在手的陆予,眼神变得剽悍冷锐,身手异常矫健灵活,不再是斯文绅士的模样。他一边腾挪闪避着所有攻向他的武器,一边快如闪电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每一道利刃光芒的闪现,都伴随着血珠的喷洒与惨叫声。 陆予亲自上阵后,一群地痞流氓很快就兵败如山倒,领头的那个精悍壮汉脸色变得难看之极。之前,他对陆予是轻视的,虽然听说过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但他总觉得毛头小子没准只是撞大运才爬得这么快。 耳闻不如目睹,今天亲眼看到陆予如此精湛绝伦的刀法,如此矫健绝伦的身手,壮汉才真正明白他不是凭侥幸凭运气,完全是凭实力上位,想不服都不行了 “我们撤” 悻悻然一挥手,壮汉窝囊透顶地领着一群残兵败将走人。在他身后,陆予正接过手下递来擦血的一块白毛巾,缓缓拭去溅在脸上的点点血迹,神情淡然一如拭去几瓣落梅。 花听注意到,陆予干架的时候神色变得阴鹜之极,眼神比冰刃还要冷漠无情,一点也不像是那个在课堂上儒雅偏偏的国文老师。 “姓陆的,你到底有几个身份”花听好奇地走近他,“我在这先向你道声谢了。” 陆予一边走向停在街边的汽车,一边下意识地多撇了花听一眼,“你喜欢我哪个身份”脱了外套,直接扔在了车后座。 “能文能武的,还真不简单。” “我觉得你也挺不简单的,”他关上车门后,眯缝了一双眼睛看她,“无故来上了一堂国文课,又无故地死了一名男教师。” 花听眉心一动,笑容舒展开,“我那日心血来潮,想来上一趟民国时期的语文课。” 陆予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也是心血来潮,想来你的赌场玩一把,想不到就碰上了这点事。” “你真的很不简单,”花听学他的样子,眯缝了一双眼,“你还会唱戏。”似要将他瞧个透。 他竟是伸了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几撮碎发,满脸笑眯眯的神情道,“有空多来上上我的课啊,白同学。” “啊,陆老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花听原本以为这次的赌场风波过去后,她和陆予不再会有交集,哪知这姓陆的在上海滩放出话来,说是从今往后,谁要是胆敢同花听过不去,就是在向他挑事 虽然花听这姑娘仇家多,为人傲,可她没这姓陆的罩着,还不至于在上海滩混不下去吧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女儿谁的夫人只是陆予这话一出,有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便又开始一波接一波地在上海滩各大街头巷尾传了开来。 连一向心胸豁达的简亦都难免吃起醋来,“花妹妹,这姓陆的到底想怎样” “鬼知道。”花听直想翻白眼。 “你和这保安会会长怎么会认识” “还不是替你做任务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地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听了一堂他的课。” 简亦直接无语掉。 这日黄昏,花听刚踏出拉斯维拉赌场的大门,陆予便是披着满肩金色的余晖,倚靠在一辆黑色敞篷轿车的副驾驶座旁,笑眯眯地恭候她的到来。 而她的左手边是刚下车门的简亦。 此情此景颇令她哭笑不得。 “白小姐,”陆予朝她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来,“可否邀你陪我去个地方” “不好意思,我和我丈夫约了吃” “花妹妹,”简亦倒是大方地插进话来,“没事,你跟他去便是。”心里话是,我倒要看看这姓陆的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简亦这话一出,花听更是哭笑不得了,“你确定” “嗯。”简亦说完便上了老吉姆轿车的驾驶座。 花听这下明白过来,他这是要跟着她的节奏了。 可令她惊讶的是,陆予不是带她去了什么类似于西餐厅的浪漫场地,而是带她去了一间名为“妙音福”的小教堂。 长方形的教堂正厅很大很深,装饰繁复华丽,气氛庄严肃穆。穹顶与拱顶全部用彩色玻璃马赛克镶嵌了天使或圣徒像,有着神秘的宗教气氛。时值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厅堂一侧的的拱型花窗照进来。镶在窗上七彩玻璃,将原本金色的阳光过滤成为七彩光束,梦幻般地四散流动着。 怎么说这陆予在上海滩也是小有名气,神父见到他,颇有些讶异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陆予礼貌地答道,“神父,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带我喜欢的女孩来教堂坐坐,感受一下宗教氛围,可以吗” 装得一本正经。 神父怔了一怔,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保安会会长对西方的宗教感兴趣。如果是一般的中国人,神父会抓住机会向他布道传教。但是陆予的职业,让他不认为他会是一个值得发展的信徒。 虽然,彼时有不少外国传教士千里迢迢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就是为了传播教义,也很希望能够大量发展信众,但是他们对信徒的选择却是很严格的。 首先,想要入教者须经教友推荐或者报名入教,教会派人对其品行进行考察后,再由牧师亲自考试,才能决定是否准其入教。其次,加入了教会的教友们要严格遵守教会的规定。如有赌博、酗酒、纳妾、伤人、吸食鸦片、辱骂教会等不良行为,一经教会调查核实,先是对其予以劝诫,如果屡劝不改或是情节严重者,则予以开除教籍,并将其所犯错误公之于众。 而陆予的职业无论如何都会违反“不得伤人”这一教规,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信徒的人选。但他却表示想来感受教堂的宗教氛围,这一点,神父只能欢迎。因为教堂面向公众开放,任何人只要着装整齐,都可以进来听福音,感受主对世人的仁爱。 “当然可以,主爱世人,他欢迎每一个来到教堂的信徒,也欢迎那些还不是信徒的人。” 陆予微微一鞠躬:“谢谢神父,您忙去吧,我们坐一会儿就走。”。 神父也没有坚持留下,这时候正是他用晚餐的时间,他要去吃饭。陆予便和花听留在了教堂里,静静地欣赏着教堂四壁的壁画。 花听转过头,陆予正凝视着顶穹上方的天使图象,感觉到一种近乎迷幻的宗教氛围。他情不自禁地轻声问身边的她,“你信不信这些的” 花听没听懂,“信什么” “当然是上帝啊什么的。” 花听先回头确认了一下神父是否还在,然后才小声说道:“我是无神论者,并不相信这些,但是这话千万不能让神父听见,他会恐怕会杀了我。” 陆予淡淡一笑,“其实我也不信。” “那你到底在搞什么”花听一头雾水,“我可没兴趣在教堂里陪你玩。” 陆予老实交代道:“我下堂课上的便是西方的宗教信仰,提前来感受下这里的气氛。”他说着,调皮地笑起来,“白小姐有没有兴趣来听听” “没兴趣,我忙得很。” 眼下正值黄昏时分,教堂里没什么人,唯有夕阳余晖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满室如梦如幻的流光飞舞,让人仿佛身处在另一个虚幻美好的世界。她一回头,便看到了坐在教堂最后排位子上的简亦。 再转过头时,陆予正独自站在教堂前方的一架钢琴旁。他修长的五指缓缓轻抚着琴盖,脸上的表情是一份梦游似的迷惘茫然。 “你还会弹钢琴” 陆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当然,你可以任意选一首钢琴曲。” “给我来首周杰伦的夜曲。” “什么”陆予的表情愣了一愣。 花听同简亦同时笑了开来。 “花妹妹,你就不要拿你那个年代的东西来为难他了。” 陆予显得尴尬,对于这两人的对话,他更是听得一知半解。 “哈哈,”放弃了逗弄他的念头,花听笑道,“来首贝多芬的命运吧。” 美妙的钢琴声,开始在教堂里悠悠荡响。 最初只是一个一个机械的琴音往外蹦,像水龙头里一滴一滴掉落的水。渐渐地,琴音变得流畅起来,如涓涓小溪的缓缓流淌,流成一首悦耳动听的音乐。 静谧的教堂里,悦耳的琴音,动听的歌声,随着流光飞舞的斜阳余晖四处飘荡,将这个秋日的黄昏变得美妙无比。 花听不知道,在陆予的生命中,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美妙的时刻了。 恍惚中,陆予觉得时光仿佛倒流回了多年前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人世间的一切波折纷扰都与他无关。眼前的女孩,时不时地侧头朝他微笑,夕阳的余晖薄薄地涂上她的侧脸,如一层淡淡的橙色胭脂,让她的笑容看上去特别温暖特别动人。 看着,看着,陆予多年来早已变得冷硬如冰的一颗心,忽然变得软软的、柔柔的、如同鲜嫩的蛋黄一样 一曲毕,他合上琴盖,直截了当地向她表白,“白小姐,倘若我现在说喜欢你,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吓”花听惊愕地抬眸盯住他,“你说什么” 有这样的事当着她丈夫的面向她表白他是情商低呢还是智商有问题 花听偏了偏脑袋,看简亦同样的一脸愕然。 陆予倒是极为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白小姐,倘若我现在说喜欢你,还来不来得及” “哈”花听再一次哭笑不得,“你说呢,陆老师。” 陆予不说话。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请问” “如果我说我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白小姐信不信”陆予在钢琴座上站起来,“但那个时候的我还没什么能力,也不敢去认识你,直到那天你出现在我的课堂上” “打住打住”花听急忙向他摆了摆手,接着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人,“你当我丈夫是透明的吗” 陆予显得无所谓,“我并没有想隐瞒。” “真的是”花听无语,“好奇葩。” “白小姐,请回答。”陆予一脸的认真。 他的这席话,令刚踏进教堂门内的神父也着实吃了一惊。 画风转变得太快,花听都有些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来穿越来民国,她这副破皮囊还是挺吃香的啊。 “白小姐” 真是动不动就让人一见钟情。 “抱歉哦,”花听大方地朝后排座位上的简亦指了指,“我只喜欢我丈夫。”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一章 民间传闻陆予是一个冷漠如冰的男人,绝不会轻易对女人动情。 命运多舛的童年际遇,与刀光剑影的铁血生涯,让他的心早已经变成了绝对零度的冰。一颗冰冷的心,是冰中之冰,冷中之冷,没那么容易被焐暖,更没那么容易被融化。 可是这日黄昏,流光飞舞的斜阳里,他弹奏着那首贝多芬的命运,她温暖的笑容如火信子般舔过来,让他严寒冰冻的一颗心,一点一点地、又迅猛无比地融化了,完完全全地化成了一汪波光荡漾的春水。 离开教堂时,天已然黑透。一弯凉月如眉,斜斜地抹在碧青的杨柳梢头。 花听同简亦将陆予送到了教堂门口处,一个转身,便大大方方地说道:“有空我再去听听你讲的课,”不忘挽上一旁简亦的手臂,“和我丈夫一起。” 月光落满她的星眸,晶莹闪烁如两颗最美最亮的明珠,让他有微微眩目的感觉:“是么”不过一秒,眼底盛满了失落。 “那我们先走了。”花听握紧了简亦的手,微笑同他道别。 陆予独自一人回到车上后,久久没有发动车子,他在心底回味着这个美好的黄昏,反复回想着花听温暖的笑容与那双英气明亮的眼眸,直想得唇角情不自禁地噙上一抹浅笑。 他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上她了。 多久之前 是在古家祠堂的戏棚子里上演的那出穆桂英挂帅,剧情还未演到潮处,台下的她便在001秒的速度内奋勇拔枪,一双眼眸亮如星,“砰”的一声响,他的心便跟着跳出闸。 就是在那一天,或者是,那一刻。 他喜欢上她。 陆予这个人,虽为三鑫保安会会长,但从小就耳提面命,烟酒不能沾,女色不能沾。烟伤肺,酒伤肝,色字头上一把刀,最是伤身不过了。想成为一流刀手,就绝不能有不良嗜好,否则刀就握不稳。 他虽然身处鱼龙混杂的保安会,却一直没有沾染上任何恶习。 在三鑫保安会的上一任会长遇刺之前,陆予其实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打手。 直到那日替会长报了仇,才逐渐在三鑫保安会中露了头。 两年前,当刺杀三鑫保安会会长的“凶手”姚成安在某处销金窟醉卧温柔乡时,陆予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了红绡帐内,快如闪电地朝着姚成安的胸口刺了一刀。 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动手时也没有太多的迟疑与害怕。雪亮刀尖,从姚成安胸前的第五根与第六根肋骨之间刺了进去,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脏。一刀刺中后飞快抽离,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时,醉得不省人事的姚成安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咽了气。睡在他身旁的一个红倌人,也无知无觉地依然香梦沉酣中。 姚成安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悔不当初。当初他没有把三鑫保安会会长的徒弟一同干掉,是因为觉得陆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所作为的人,大可留着日后继续为保安会卖命。谁知道,他一刀便干净利落地要了他的命。 姚成安的死,江湖以外没有人怀疑同陆予有关。都以为他是死于不明仇敌的暗杀。毕竟,陆予还那么年轻,年轻的面孔上甚至还有些稚气。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安静少年,居然会胆大妄为地杀了自家会长,而且出手那么快准狠。 直到他坐上了三鑫保安会会长的位置,江湖上的前辈们对于两年前的那桩事,已然心中有数。 坐上保安会会长的位置之后,陆予这个人对人心险恶便有了再清晰不过的认知。 所以他不会和谁真正交朋友,因为亲密的朋友有时候变成致命的敌人他也不会轻易去开罪谁,因为不想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不疏不密的距离。这种距离让他比较有安全感。 在饮食方面,陆予更是格外小心。基本上,他只喝清水只吃清淡的菜肴最大程度地避免被人下毒。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他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保安会会长就是因为被人在茶水中下了毒,这才死于非命的。 虽然如今陆予已经升为三鑫商社保安会的会长,按规定可以配枪、配保镖,人身安全有着最大限度的保障。但是地位越高,并不代表越安全。恰恰相反,高处不胜寒。他又是那么年轻的一位会长,保安会的兄弟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服他,但谙知其中没有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人在暗中算计他呢 这么多年来,他本就孤身一人,也没想过要结婚生子。 直到他遇见了白花听。 “花妹妹,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危险呐。”简亦亲昵地替她卸去外套,正想朝一旁的沙发上丢去之时,右手不小心碰触到了外套左边口袋里的某件硬物。 “那么我的反应,你可还满意”花听舒舒服服地往沙发上一躺。 “这把枪,你还是一直带着” 花听淡淡地撇去一眼,简亦手中握着的,正是陈树送她的银色左轮。 她无所谓地闭了闭眼,“习惯了。” 简亦虽蹙着眉头,却是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真的只是习惯” 花听懒散地朝他瞟去一眼,“不然你认为是” 简亦上前,将左轮枪轻轻搁放在桌几上,接着俯下身子,俏皮地在花听脸颊上香了一个,“我信你。” 花听侧了侧身子,抬眸亮晶晶地盯住他,“简亦,什么都比不过当下拥有。” “说话变矫情了。”食指轻轻刮过她鼻头。 “被民国给锻炼出来的。” 简亦笑着站起来,“你就老老实实待民国,我照顾你。” “能待多久,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花听一个翻身,瞧见简亦手中多了个类似烫斗的东西,“你要干吗” “你老躺这躺那的,衣服皱得不行,我给你熨熨。” 花听一下来了兴趣,“这古董看着还真有趣。” 民国的老熨斗不同于现代的电熨斗。一般用白铜制作,外形酷似一把小型的平底煎锅,把烧红的木炭添加在“锅底”,等到斗底充分受热后就可以用来熨衣服了。 她二话不说从简亦手中抢了来,“容我试试。” 却在简亦意料之内的烫了手,溅出的火星还“吻”上了这件娇贵的织锦缎外套。她顾不得烫就直接用手去拍熄那些火星,可是外套还是被烧焦了好几个洞,而且洞口还都在胸襟处。这件衣服算是毁了,没法再穿了。 “我就知道。”简亦一声轻叹,拉了她的手便将她往厨房里头带,“赶紧冲冲。” “靠”花听用力翻了个白眼,“你们这个年代的东西还真不实用。” “那花妹妹带我去你那个年代看一下”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 简亦低头笑,认真为她冲洗伤处。 “喂。”花听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椎处。 “怎么了” “外头有关于我那么多的闲言碎语,你都不在乎” 简亦侧过脸来,奇怪又好笑地挑了挑两根浓密的眉毛,说:“关于我的难道就少么” “是说你和施因爱”难免酸了一下。 “嗯。” “那我们两个算是” “外界说的,臭味相投。”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二章 暮色渐浓,新月初升,上海滩的十里风月场,又开始掀开了新一轮的香艳夜幕。 宝善街一带,有一处临水修建精巧非凡的三层楼阁名为印香楼,是名气很响生意很好的一家茶楼,说白了其实就是茶楼与妓院的结合体。三鑫商社便是这妓院的后台。彼时的妓院若想有立足之地,必须要在上海滩找到一个有权有势的靠山才行,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开张做生意,没人敢来捣乱生事。 而今晚在印香楼请客吃饭的竟是简茂生,他简茂生唐唐一个政府官员,居然选择在这样一个公开敏感的场合设宴,已经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更何况还邀请了白氏一家人。 白夫人面色尴尬,简夫人更是从始至终维持着一副苦瓜脸,简亦也是难得地保持沉默,花听还未搞清楚状况,就在简茂生开口的这句话当中,着实地被杯中白酒呛了一呛。 “下个月月初,我便娶南香玉过门。” 原因是,南香玉怀了他们简家的骨肉。 花听下意识地朝简亦看去,这小子的表情像是早就知道。 南香玉是这座印香楼的台面,她年仅五岁便被卖入青楼,因为容颜姣好被老鸨悉心栽培,期望有朝一日成为摇钱树。而南香玉也果然不负她所望,十二岁那年初出道时,虽然还只是一个仅陪客人“打茶围”的清倌人,也能比不少卖肉的妓女赚得多。等到十五岁正式接客了,第一个为她的豪客花费了数千金。此后经年,她一直是印香楼艳帜不倒的头牌红倌,让“茶楼”赚得盆满钵满。 而今年的南香玉也才21岁,比花听还这简茂生居然说要娶她过门 花听知道在民国年代,妓女的鼎盛时期一般是十四到十九岁的花样年纪。只有够年轻,才能扛得住这种夜夜笙歌颠鸾倒凤的娼优生活。过了二十岁,就要一天天走下坡路了。 南香玉开始寻思着要为自己谋划后路。妓女生涯,风光也不过就是柳媚花妍的那几年。一朝年老色衰无人问津了,结果就会很悲惨,她想在此之前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托附的终身归宿,而那个人就是简茂生。 当南香玉挪着优雅的小碎步在简茂生特意留出的空座位上坐下的时候,花听真心觉得自己在看一出常见的生活剧。而简夫人一贯的趾高气傲却在今儿个消散得不见踪影,既然简家大夫人都没发表什么意见,白家人更是懒得管这桩闲事。 本以为今日的饭局,话题围绕的会是自己同稻垣志平的那点破事,但看现在的情形,简茂生才是今晚的主角。 从别桌客人习以为常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整个上海滩的百姓恐怕对白、简两家人的作风已然见怪不怪了。 白起鸿率先举了酒杯庆贺,接着是白夫人附和,简亦这小子倒也挺无所谓地端了酒杯,花听便跟着照做,唯有简夫人默默地吃完了盘中菜,对桌面上的敏感话题做充耳不闻状。 花听为简茂生今晚的形势做派,暗暗地点了声赞 光有赞还不够,她还佩服实在是佩服 这南香玉也的确是漂亮,无论是颦是笑,无不媚态四溢,绝对称得上是妓女当中的尤物。 她从小在妓院长大,也心甘情愿地配合鸨母的精心调教,让自己成为了印香楼最有面子最风光的头牌红倌。 她的恩客多得数不清,每天都有慕名前来猎艳的男人想要一睹芳容她的身价也高得出奇,无论打茶围、摆花酒,还是出局、住局,都是一般妓女的两倍或三倍。普通小职员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她的一夜嫖资。纵然如此,还是有大把男人抢着千金买她一笑。 不仅如此,南香玉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老早就悟出了一个道理,想要成为一代名妓,首先要有才华打底。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为妓,每每能令人高看一等。 但她却缺乏这样的才华,吟诗作画行棋一类的风雅之举她并不在行,师傅再怎么教也无济于事。好在,她的琵琶倒是学得很不错,歌喉也婉转动听,多少有了一点曲艺方面的才名。而且,她虽然没有满腹诗书打底,却很聪明地懂得如何妆扮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模样。 虽身处这样一个风月场所,说白了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妓女。但是南香玉光看外表一点都不像妓女。她从不浓妆艳抹,亦不衣着暴露。她总是淡妆雅服,仪态高贵,谈吐风雅,一派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模样。 当然,对于如何成为一个成功的名妓,南香玉也有自己独到的心得。那就是外表可以像大家闺秀般毫无风尘气,媚态却绝不能少。有道是“旦而不媚,非良才也”。妓女其实也一样,一定要够媚才够风情。 但是,如何在大家闺秀的外表与风尘女子的内在之间,恰到好处地卖弄风情,这里头有一个极其微妙的度。要说这个度很不好拿捏,太过闺秀了,就成了木头美人太过风尘了,又显得有些低贱。 然而,南香玉却凭着自己的悟性,将这个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从而成就了自己印香楼头牌红伶的艳名不衰。 花听知道,妓女并不像一般人想像中的那样,都是迫于无奈选择了皮肉生涯。事实上,像南香玉这种在妓院长大,从小就被作为摇钱树精心栽培的红倌人,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受到的折磨摧残最少,得到的利益好处最多,她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奢侈糜烂的寄生生活。让她们离开青楼去靠做工养活自己,她们还不愿意过那种艰苦日子呢。 但是,作为印香楼风光无限的头牌红倌,南香玉一直信心满满地自认是一个可以凭借美色征服天下所有男人的女人。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每一个见过她的男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为她着迷,石榴裙下臣服者无数。 不过,花听在前段时间有所耳闻,三鑫商社的会长陆予是南香玉在这样一个风月场所中,唯一得不到的那一个。 在南香玉多年的风月生涯中,她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男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过,却无比清晰地记住了唯一一个不为她所动的年轻刀手。她所有的美色与风情,在他那里似乎都是如风过目,无痕无迹。 南香玉做事也是雷厉风行的,她深知一个女人要在最好的年纪把自己更好地推销出去,所以,陆予拒绝了她没多久,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简茂生搞在了一起。 但也因此头一回嫉妒起了别的女人也就是陆予现在的追求目标白花听。在此之前,从来都是只有别的女人嫉妒她的份儿。嫉妒她的花容月貌她的千娇百媚她的风情万种。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愿意花钱来捧她的男人再多,终究都不是她最想要的那一个。 花听一个回头,便看到了左手边第三张圆木桌上,正同几个大腹便便的客人们举杯畅饮的陆予他似乎老早在等她的注意,在她的视线调转过来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朝她眨了眨眼睛,眼波掠过对面坐的南香玉,也是毫不拘谨地露齿一笑,算是招呼。 南香玉却是神情复杂地看了花听一眼。 她在妓院呆了十几年,别的见识不敢说,对男人的阅历绝对无人能出其右。而陆予这个男人,有着她前所未见的特别。他不但不嫖不赌不抽鸦片,而且还连烟酒都不沾。在一群乌七八糟浊如泥的嫖客中,简直如一泓清泉似的令人心爽神怡。 他的形式做派虽然残忍决断,却浑身透露出一骨子的儒雅闲致,再说了,他还是个教书先生呢 这样的一个男人出现在你眼前,他既透明又神秘,怎能教人不心动 当然,除花听外。 对于自己的归宿,南香玉是非常希望可以托付给陆予这样的人,虽然他表现得不近女色,像是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是她了解男人了,越是那种不轻易对女人动心的男人,越是容易在动心后彻底沉沦,从此矢志不渝情深不移。 可惜那个人是白花听。 “这次走的这批货”白起鸿缓缓慢慢张了口,眼角笑意颇附深意,他很是时候地将视线调转到了花听的脸上,“我需要三鑫商社的人。” 花听的嘴唇在酒杯边沿略微地停顿了下。 白起鸿继续笑,“不过我和三鑫的人没打过交道。”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 花听也是极度配合的,“我试试。” 南香玉眼中的敌意便又深了一层。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三章 知道那批货物紧急,饭后,花听就约了陆予打算在北外滩附近散散步。 不过才刚走出印香楼大门不过十几米远,忽的听到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响,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花听同陆予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发现身后不远处的街口,一头载货的小毛驴面前碎了满地瓷碴,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蛮横表情的男人,正在冲着牵驴的老汉大声嚷嚷着:“我的雍正金珊瓷啊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啊你这个臭赶车居然这么不开眼给我撞碎了你赔我的宝贝你给老子赔” 牵驴老汉衣着寒酸,面容苍老,一看就是下层靠出卖劳力为生的穷苦人。他惊慌失措地辩解:“这这可不是我不小心,这位爷,明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好吧怎么怎么反过来说” “胡说,明明就是你撞了我,满街的人都可以作证。你们大家说是不是是不是”男人表情颇为愤慨地环顾了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你们说是不是” 蛮横男瞪大眼睛团团地问了一圈路边停下看热闹的路人们,没一个敢吱声说不是。他越发得了意:“看见没有,大家都可以作证是你撞了我,碰坏了我的宝贝金珊瓷。不用说了,赔钱吧。” 花听看着看着便明白过来,原来是让她瞧见碰瓷的祖先了,这个蛮横男简直可以当选碰瓷学校的荣誉院长啊 “这”老汉知道遇上难缠的主了,只能又气又怕地怯声发问:“要赔多少钱啊” “这可是雍正金珊瓷,平时你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看你老汉年纪一大把还要出来讨生活也不容易,算了,就赔个一百块吧。” 老汉惊得面无人色:“什么一百块你卖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赔不起啊” “我卖你作甚就你这把老骨头能卖多少钱啊你要是拿不出一百块钱来,那就干脆把驴抵给我得了。” 蛮横男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牵驴缰绳。老汉急得赶紧躲开,眼泪汪汪地哀求:“不行啊,我们家全靠这头毛驴拉货谋生,你要是把它牵走了,我们一家老小就要饿肚子了。你行行好吧” 蛮横男说着说着开始动手抢缰绳了,老汉急得跪下来求他,眼泪在皱纹遍布的一张老脸上流得到处都是,声音也无比哀切可怜:“这位爷,求求你行行好吧。我兜里有两块法币全给你,千万要把驴给我留下来呀” 老汉如此可怜的模样,让不少路人都露出同情之色,但是还是没有人敢出头替他说话。 花听本就见义勇为,狭义心爆棚,便要上前同男人理论一番,可她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身边的陆予给拉住了手腕。 “白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他笑着眯缝了一双眼,“这些碰瓷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你敢搅黄他的事,他就敢动手揍你,才不管你是男是女,统统照打不误。要不然,为什么街上这么多人都没一个敢出头的呢” “你这意思是我还怕他了不成”最受不了就是激将。 “不是。”陆予眨眨眼,松了手间力道,“我的意思是,交给我吧。” 就在蛮横男强行从老汉手里抢走驴缰绳时,满街静默不语的路人中,三鑫商社的社长陆予忽然排众走出来。他走到碎成一片片的瓷碴前,弯腰拾起了一片仔细看了看,然后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句话:“先生,你刚才说这是雍正时期的金珊瓷,可我这看起来明明像是新瓷啊” 街口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部落在这个胆敢与蛮横男“唱反调”的人身上,视线锁定处,竟是一向不爱管街边闲事的三鑫商社的社长不免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知道这陆予有些来头,蛮横男的流氓气焰顿时有些熄了,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位先生,我们的事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陆予倒是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们的事的确不关我的事。不过你说这是雍正年间的金珊瓷,但依照我对瓷器的研究来看,这不像是有年头的古瓷,应该是新瓷才对。因为古瓷年代悠久,长期受到空气和尘埃的侵蚀,再加上气温的作用,会使釉面分子失散,釉面开片紧实而新瓷的开片则呈崩裂状。如果你坚持说这是古瓷,不妨指点我一二,看看到底古在哪里呀” 蛮横男自然指点不出来什么东西,一张脸憋得通红也说不出一句话。花听趁机走过去,就着陆予手里的瓷片看过一眼后,忍不住地奚落他:“雍正年间的东西,到现在也两百多年了吧。可是你存心弄碎的这玩意儿,能有两百天的出厂期就算很不错了” 陆予顺着花听的话微微一笑,“白小姐所言极是,我也觉得这块瓷片的历史不会超过一年。” 花听对瓷器并没什么研究了,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被自己说中了,有些意外地展颜一笑说:“是吗看来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见啊” 陆予接着说:“现在我们两个人都认为你所谓的雍正金珊瓷并非古瓷,而是不值钱的新瓷。所以,你要求的赔偿就很不合理,不是吗” 有了陆予出来压场子,路上的行人们也都纷纷大着胆子开始声援了:“是啊,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蛮横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有心想耍横却不敢再犯混,毕竟戳穿了这场“碰瓷”把戏的是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人,他只得对着老汉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后走人了。 “老头,今天算你走运。”。 看着蛮横男悻然离去的身影,老汉知道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他激动又惶恐地要给恩人下跪磕头:“这位先生,还有这位小姐,谢谢你们帮我出面说话。否则,这头驴今日要是不保,老汉一家老小都要挨饿了。” 陆予急忙躲开了这个叩首大礼,摆了摆手道:“不过是运气,对古瓷有些研究罢了。” 老汉激动得不停抹眼泪。 站在花听身边的三鑫商社社长陆予,让众人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花听也不例外,“想不到你刷子还挺多的嘛,你能说说这世界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么” 陆予笑着同她并肩离去,倒也不害臊地直接回答:“不会追女人。” “是么”回想那在教堂弹琴的场景,花听否认道,“我倒觉得你把妹有一手。” “把妹”陆予不解地一扬眉。 “懒得解释。” 陆予也没兴趣多问,而是把注意力放回到原先的问题上,“白小姐突然邀我逛街散步,该不会是对我”坏笑起来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简亦的调调。 “千万别误会”花听摇头摆手道,“我找你有事,是关于” “白先生那批货的事”陆予是聪明人,刚才在印香楼便看出了花听的意图。 “没错,”对于陆予的直白,花听一点都不意外,“张枚林的奉系军阀想从这批货中牟利,所以” “想借我的人一用”陆予微微提高了音量,一只手搭在了花听的肩膀上。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陆予笑嘻嘻地大方道,“我答应,但你得陪我吃顿宵夜。” 花听抖肩甩落他的手,脸上笑容天然无公害,“你不觉得还是我赚了么” “没觉得吗,”陆予摇摇头,“我们是,互利”笑容更加纯粹。 “是么” “夜宵想吃什么” “馄饨吧。” 竟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她忽然有些发愣。 那张大甲藤帽下的清俊笑脸,她有多久没再见了 “怎么了”见花听停了脚步,陆予不解问道。 “没什么。” “确定馄饨” “嗯。”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三章 知道那批货物紧急,饭后,花听就约了陆予打算在北外滩附近散散步。 不过才刚走出印香楼大门不过十几米远,忽的听到身后传来“咣当”一声响,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的声音。 花听同陆予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发现身后不远处的街口,一头载货的小毛驴面前碎了满地瓷碴,一个五大三粗满脸蛮横表情的男人,正在冲着牵驴的老汉大声嚷嚷着:“我的雍正金珊瓷啊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啊你这个臭赶车居然这么不开眼给我撞碎了你赔我的宝贝你给老子赔” 牵驴老汉衣着寒酸,面容苍老,一看就是下层靠出卖劳力为生的穷苦人。他惊慌失措地辩解:“这这可不是我不小心,这位爷,明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好吧怎么怎么反过来说” “胡说,明明就是你撞了我,满街的人都可以作证。你们大家说是不是是不是”男人表情颇为愤慨地环顾了下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你们说是不是” 蛮横男瞪大眼睛团团地问了一圈路边停下看热闹的路人们,没一个敢吱声说不是。他越发得了意:“看见没有,大家都可以作证是你撞了我,碰坏了我的宝贝金珊瓷。不用说了,赔钱吧。” 花听看着看着便明白过来,原来是让她瞧见碰瓷的祖先了,这个蛮横男简直可以当选碰瓷学校的荣誉院长啊 “这”老汉知道遇上难缠的主了,只能又气又怕地怯声发问:“要赔多少钱啊” “这可是雍正金珊瓷,平时你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看你老汉年纪一大把还要出来讨生活也不容易,算了,就赔个一百块吧。” 老汉惊得面无人色:“什么一百块你卖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赔不起啊” “我卖你作甚就你这把老骨头能卖多少钱啊你要是拿不出一百块钱来,那就干脆把驴抵给我得了。” 蛮横男一边说,一边伸手去牵驴缰绳。老汉急得赶紧躲开,眼泪汪汪地哀求:“不行啊,我们家全靠这头毛驴拉货谋生,你要是把它牵走了,我们一家老小就要饿肚子了。你行行好吧” 蛮横男说着说着开始动手抢缰绳了,老汉急得跪下来求他,眼泪在皱纹遍布的一张老脸上流得到处都是,声音也无比哀切可怜:“这位爷,求求你行行好吧。我兜里有两块法币全给你,千万要把驴给我留下来呀” 老汉如此可怜的模样,让不少路人都露出同情之色,但是还是没有人敢出头替他说话。 花听本就见义勇为,狭义心爆棚,便要上前同男人理论一番,可她刚迈出去一步,就被身边的陆予给拉住了手腕。 “白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他笑着眯缝了一双眼,“这些碰瓷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你敢搅黄他的事,他就敢动手揍你,才不管你是男是女,统统照打不误。要不然,为什么街上这么多人都没一个敢出头的呢” “你这意思是我还怕他了不成”最受不了就是激将。 “不是。”陆予眨眨眼,松了手间力道,“我的意思是,交给我吧。” 就在蛮横男强行从老汉手里抢走驴缰绳时,满街静默不语的路人中,三鑫商社的社长陆予忽然排众走出来。他走到碎成一片片的瓷碴前,弯腰拾起了一片仔细看了看,然后彬彬有礼地说了一句话:“先生,你刚才说这是雍正时期的金珊瓷,可我这看起来明明像是新瓷啊” 街口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部落在这个胆敢与蛮横男“唱反调”的人身上,视线锁定处,竟是一向不爱管街边闲事的三鑫商社的社长不免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知道这陆予有些来头,蛮横男的流氓气焰顿时有些熄了,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这位先生,我们的事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陆予倒是一脸认真地说道:“你们的事的确不关我的事。不过你说这是雍正年间的金珊瓷,但依照我对瓷器的研究来看,这不像是有年头的古瓷,应该是新瓷才对。因为古瓷年代悠久,长期受到空气和尘埃的侵蚀,再加上气温的作用,会使釉面分子失散,釉面开片紧实而新瓷的开片则呈崩裂状。如果你坚持说这是古瓷,不妨指点我一二,看看到底古在哪里呀” 蛮横男自然指点不出来什么东西,一张脸憋得通红也说不出一句话。花听趁机走过去,就着陆予手里的瓷片看过一眼后,忍不住地奚落他:“雍正年间的东西,到现在也两百多年了吧。可是你存心弄碎的这玩意儿,能有两百天的出厂期就算很不错了” 陆予顺着花听的话微微一笑,“白小姐所言极是,我也觉得这块瓷片的历史不会超过一年。” 花听对瓷器并没什么研究了,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被自己说中了,有些意外地展颜一笑说:“是吗看来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见啊” 陆予接着说:“现在我们两个人都认为你所谓的雍正金珊瓷并非古瓷,而是不值钱的新瓷。所以,你要求的赔偿就很不合理,不是吗” 有了陆予出来压场子,路上的行人们也都纷纷大着胆子开始声援了:“是啊,不合理,太不合理了” 蛮横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有心想耍横却不敢再犯混,毕竟戳穿了这场“碰瓷”把戏的是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人,他只得对着老汉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后走人了。 “老头,今天算你走运。”。 看着蛮横男悻然离去的身影,老汉知道自己终于逃过了一劫,他激动又惶恐地要给恩人下跪磕头:“这位先生,还有这位小姐,谢谢你们帮我出面说话。否则,这头驴今日要是不保,老汉一家老小都要挨饿了。” 陆予急忙躲开了这个叩首大礼,摆了摆手道:“不过是运气,对古瓷有些研究罢了。” 老汉激动得不停抹眼泪。 站在花听身边的三鑫商社社长陆予,让众人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花听也不例外,“想不到你刷子还挺多的嘛,你能说说这世界上还有你不会的东西么” 陆予笑着同她并肩离去,倒也不害臊地直接回答:“不会追女人。” “是么”回想那在教堂弹琴的场景,花听否认道,“我倒觉得你把妹有一手。” “把妹”陆予不解地一扬眉。 “懒得解释。” 陆予也没兴趣多问,而是把注意力放回到原先的问题上,“白小姐突然邀我逛街散步,该不会是对我”坏笑起来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简亦的调调。 “千万别误会”花听摇头摆手道,“我找你有事,是关于” “白先生那批货的事”陆予是聪明人,刚才在印香楼便看出了花听的意图。 “没错,”对于陆予的直白,花听一点都不意外,“张枚林的奉系军阀想从这批货中牟利,所以” “想借我的人一用”陆予微微提高了音量,一只手搭在了花听的肩膀上。 “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陆予笑嘻嘻地大方道,“我答应,但你得陪我吃顿宵夜。” 花听抖肩甩落他的手,脸上笑容天然无公害,“你不觉得还是我赚了么” “没觉得吗,”陆予摇摇头,“我们是,互利”笑容更加纯粹。 “是么” “夜宵想吃什么” “馄饨吧。” 竟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她忽然有些发愣。 那张大甲藤帽下的清俊笑脸,她有多久没再见了 “怎么了”见花听停了脚步,陆予不解问道。 “没什么。” “确定馄饨” “嗯。”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四章 白起鸿的货物顺利发出,花听自然是得了甜头。 她骄傲地同简亦说:“这彪悍的人生咋感觉像开了挂一样顺利” 简亦刚好从厨房端了盘饺子出来,虽听不懂“开挂”一词,但语调还是轻飘飘地说道:“是花妹妹人缘好罢了。”一点都不认真,“以花妹妹的交际能力,看来我还要多向你学习学习。” “你这意思是在”花听猛地一个抬头,“讽刺我” 在对上这双霸道而倔强的视线,简亦的目光稍稍软了下来,“我吃醋。” “哈”两颗饺子将腮帮子填得满满当当。 “你吃醋啊。”花听想笑,连问号都不用加,干脆用上肯定句。 “嗯”简亦躬下身子,抬起右手勾过花听的脖子,用几乎蹭住她耳朵的距离说道,“这样不公平啊,花妹妹好像从来没为我吃过醋。”明明是醋意满满的一句话,偏要说得跟玩笑话似的。 花听便想起了施因爱,“你我有什么好吃。” “花妹妹从没为我吃过醋”简亦不死心地追问。 饺子下肚后,花听的嘴角便弯出一抹嬉皮,“那是。” “看来我这男人做的还挺失败的,”简亦一手拎起一个饺子塞到她口中,“我想问花妹妹究竟爱不爱我” 花听一脸不感兴趣的模样,下一秒便挪开了话题,“现在北外滩的货仓也归我管。” “嗯”简亦挑了挑眉。 “什么时候动手”花听话中的温度骤然下降,“置白起鸿于死地”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 “先不要着急,”简亦懒洋洋地瞅了她一眼,“不过,白先生是你爹,你真下得了手” “说了他不是我爸。” 简亦耸耸肩。 “倒是你爹,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出。”想想简夫人还怪可怜的。 “无所谓,他爱怎么来怎么来。”依旧是耸肩,也像是想通了些什么。 其实他越是无所谓,就越有所谓。 花听瞧着他,同样是偏白的皮肤,墨色短发,两边鬓角将轮廓带出些许硬朗的味道,五官却又呈着柔软的线条,矛盾又迷人,笑起来嘴角边自带一股风流迹象一切看似没什么变化,却被她硬生生地给瞧出了些许的落寞。 如果不是了解简亦,又岂能将他看破这小子的笑容天生完美无破绽,让人摸不着,猜不透。 简茂生的婚礼办得很是热闹。 地点就定在他俩初次相见的地方印香楼,现下晚7点,印香楼一楼宾客满堂,三鑫商社上至中高层管理人员,下至最底层打杂的伙计小弟,都纷纷过来给他贺寿,密密麻麻地挤了满满一茶楼。 这种热闹的场合自然少不了要召妓女们前来侑酒,开筵坐花,飞觞醉月。简茂生让人填了几十张局票,送去各家妓院召了不少红伶出局。印香楼的姑娘们也不例外,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前来应酬。 今日的南香玉更是做了番精心的打扮,她的妆饰不像其他妓女那样一味的盛妆丽服、妖艳魅惑。而是更注重妆容的清淡,服饰的雅致。 因这样的场合不适合穿西式婚纱,她便是穿了件绣有金花图案的鹅黄色丝绸旗袍。 脸上娥眉淡扫,脂粉轻匀。如此的淡妆雅服,倒不像是一个来出堂差的妓女,也不像是一个正在举行一生当中最重要时刻的女人,更像是来了一个学堂的女学生。 也许在这样一个脂粉味儿浓重的印香楼,南香玉胜就胜在这股与生俱来的清雅气质,也正是这股清雅,令她看起来和普通妓女们都不一样。 今日的南香玉风光无限,她也十分享受这种被男人瞩目的感觉。女人的美永远是通过男人来证明的,男人们不一定说,但是如果他们一看见你眼珠子就不会转了,那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当她发现陆予只是随大略瞥了她一眼就把头转回去了,那份很享受的感觉顿时就烟消云散。 南香玉随简茂生端着酒杯,恭恭敬敬地给在座每一位宾客敬酒,几位重量级人物过后,轮到陆予时,知道他平时不大爱喝酒,正想说以茶代酒时,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先婉辞了:“我不喝酒的,南姑娘你不用敬我了” 那时候,南香玉正准备动用自己的风情作武器,试着向这个心仪的男人发动首轮进攻。妓女的风情,往往离不开风流袅娜的腰或春风荡漾的胸。但是南香玉从来不屑于那么露骨直白地卖弄风情,她喜欢以眉目传情。 一双秋水盈盈目,两道春山淡淡眉,是南香玉迷倒男人的最佳利器。 可是,南香玉还没来得及把这份动人的风情展示给陆予看,他却已经先一口回绝了她的敬酒。她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可那笑容已经凝成了冬日玻璃上的霜花,美丽而冰冷。 更让南香玉心里头难受的是,今日明明她是主角,陆予的目光却一直投放在进门第三桌,正坐在东南方向位子的花听身上。 这白小姐虽然长得好看,可到底是缺了几分女人味,陆予究竟喜欢她什么 花听则是将目光放在了简夫人的身上。 今晚简夫人反常地穿了件素衣,头发用一支老料玉钗绾了,再没有别的装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南香玉,眉头轻轻皱着,恍惚的绝望中又透出一点奇异的希冀来。 花听偏了偏头,正撞进南香玉的眼神。 她抬头盈盈一双眼望着她,皱着眉头,无声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尽管幅度很花听仍是小小地惊奇了一番。 简亦今晚难得地保持沉默,他吃着桌上的饭菜糕点,从始至终没有看简茂生一眼。 “喂,我怎么觉得这南香玉好像对我有敌意。”花听用手肘碰了碰他。 简亦这才抬头寻了南香玉的身影,“敌意”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花听顺着他的视线,随手夹了块糕点,“她刚才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 聪明如简亦,“因为陆予。”用筷尾指了指陆予坐的方向。 “因为他”花听偏了偏脑袋,正撞进陆予的视线,“看来我还不算是八卦小能手。” 简茂生今晚乐得开怀,酒过三巡,便是通红了一张脸,看起来格外的喜庆。 花听也实在是猜不出来,他究竟是喜欢南香玉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南香玉本人 再看看对面坐的白夫人,想到自己的太奶奶赵一然,倘若太奶奶还留在上海,白夫人的命运恐怕也会变得和简夫人一样吧 想到这,花听便将视线又调回到了身旁简亦的脸上,想到将来自己可能要穿回到21世纪,简亦这小子也不可能打一辈子的光棍,先不说是出于什么目的,简家的香火也总该要续的吧 不免心里头发酸。 “看什么”简亦敏感地分出些许余光去看她。 “没什么,吃饭。” 桌上高脚珐琅银盘错落地盛着新鲜饱满的水果和晶莹剔透的糕点,茶是从前御贡的恩施玉露,白毫显露的茶针复展如生,婷婷悬浮,最终如玉下落,沉降杯底花听一阵莫名地难过。 “后天我和因爱去趟香港。” “什么”花听手中的杯盏微微一颤,被从身侧探进来的一只手给稳稳地托住。 简亦将杯子重新搁回到木桌上,语调平淡地重复了一遍,“后天去香港。” 他说得很轻,轻到只有她一个人听见的量度。 “我也去。” “我知道。” “呃”突然意识到尴尬。 她刚刚的失态,并不是因为他说起施因爱,而是“香港”这两个字,让她联想到了那张大甲藤帽下,极其倔强的脸。 陈树。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五章 民国时期的飞机自然是没有21世纪那般豪华。 花听同简亦坐的,就是从美国进口的道格拉斯客机,空间狭隘得厉害,才不到三十个座位这种飞机体型载重量少,也装不了多少燃料,飞不了多远就得加一次油,所以客机在座长途飞行时必须频繁停靠。 票价还贵得很,500块大洋。 早上7点起飞,途径4个站,到下午4点才在香港降落。锤了锤酸痛无比的腰间手臂,花听不禁嗤鼻,坐飞机本来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像这样频繁经停,还浪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比起民国其他交通工具来,飞机毕竟还算最为快捷,可惜这种快捷需要用惊人的票价来换取,普通人没有这个福气。 到了香港,由于时间紧迫,简亦同施因爱率先去了任务地点,花听则是提着几箱行李去了事先预约的酒店,给三个人办理入住手续。 这还是她头一次来香港。 她发现香港的秋日并不似上海那般干燥,而是艳丽而潮湿的。 闲着无聊,花听刚办完入住手续,便独自一人去了大屿山上游玩,心里头想着晚饭后同简亦一块儿去陈树那里瞧瞧。 扎身进那些低沉的云层里头去,刹那间感觉到的是一阵灰的雾气便是迎面而来,细茫的雨丝沾染在头发上,然后再继续前行,仰起头来,顶上仍然是一片湛蓝的天。 大屿山果然名不虚传。 站在香港的山顶眺望下去,碧蓝的维多利亚港里停泊的大大小小的船只随着波涛起伏摇摆,英国国旗肆意飘扬。沿着白色的海岸线向北延望,可以看见更多泥土堆积的码头和沙滩上漂着本地土著的渔船。 九龙半岛上,面向海港建立的白色建筑群星罗棋布地排列在半山,和上海一样,大都是殖民者的商政楼或有钱人的豪宅,穷人拥挤在残破不堪的简陋棚屋里,鱼鳞一样密集在狭窄的巷道塘坳。 怎么就跟上海滩那么像呢 街上有的是瘦小黝黑的中国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佬,唯一不同的是,人们口中讲的是浑圆婉转的粤语和夹杂着各种不同口音的英语。 花听喜欢这座城市,也喜欢这座城市的口音跟腔调,所以她的粤语歌唱得不要太溜,可就是白话讲不来。 这个被誉为世界三大天然海港之一的香港,在19世纪中后期,被打赢了鸦片战争的英国殖民者逐步吞噬侵占,从1841年到1898年,香港岛、九龙半岛、新界以及四周洋面上两百多个大小岛屿尽归入英帝国的统治。 浮云般的繁华,尽可以遮掩掉轰隆的枪炮声,却消散不掉人们心中末世般的凄凉和慌张。 现如今1935年的香港,和纸醉金迷、枭雄遍地的大上海比起来,还是蒙昧初开的弹丸之地,但和在日军炮火、各种军阀势力包围下的上海比起来,算是更加歌舞升平的安乐园了。 天色渐晚,一些唐楼下的大排档和小饭铺开始热火朝天地营业了起来,空气里飘荡的味道和上海的大不一样,这里充斥着鱼蛋粉、生杂汤、煎酿三宝、油炸大肠等扑鼻的香味。 花听就着街边一处云吞面小摊坐了下来。 短了一边儿腿的木桌摇摇晃晃,刚上来的云吞面被溅出了不少汤汁,她倒是无所谓,撩了袖子便开吃。 可隔壁两桌的几个年轻人却是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厉目盯住了一旁正眉飞色舞地在小本子上记录餐点的老板娘。 看这阵仗,花听隐隐觉出不妙。 老板娘反应迟钝,好半天才终于回过头来。 花听低头认真吃面,杏目冷淡地垂着,想着自己还真的是到哪都不安生。 带头的一位马仔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怒道:“这样的破木桌椅,还好意思让我们兄弟几个吃饭” 好在平时剧看得比较多,马仔此刻说的话,花听大致上是听得懂的。 “哎呀,”老板娘迅速丢下了手中笔记本,“小本生意,各位兄弟就将就一下啦。”话语谄媚。 “将就”带头的马仔显然火气旺盛,一只手已经伸向了右侧裤管。 花听夹了一口云吞,低叹一声,侠义心肠便再一次爆棚,“几位小哥为了几张破木桌椅就大动干戈,显然是干不成什么大事。” 花听的一番话,惹来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这位小姐不似如今香港时髦少女的洋装打扮,反而一身素净衬衫,格子西裤,脚下一双休闲的女士牛皮鞋,穿得不牢靠,随着她二郎腿轻轻晃着,露出雪白的脚腕。 老板娘同几位马仔仔细打量着她一身内地打扮,不知用白话或是国语哪样比较好。 马仔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胆大妄为的女人究竟是谁。 没人回应,花听就继续开口道:“大家坐下来好好地吃碗云吞面吧,这家店的味道还不错的。” 她怎能如此气定神闲带头的马仔不服气了,“你个女人从哪里来又算是哪个葱”便要从裤管中取枪,却不料花听的动作快他一步,已经将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右手则是不紧不慢地夹着碗里的云吞。 姿态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马仔愣了,身后的弟兄们更是被点了穴般动弹不得。 “说了让你们好好地坐下来吃碗面。”花听故作语调娇甜,眉眼间却是透出了层层凶意。 两番细致地打量后,马仔的身后人唯唯诺诺地走上前,附在他耳边极小声地说了句什么,马仔瞬间变了脸色。 “原来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白小姐。”马仔顺着她的口音讲起了一番别扭的普通话,右手则是一个指示,身后所有兄弟又齐刷刷地坐了下去,右面裤兜里硬邦邦的枪管儿磕在木板凳上。 “你认识我”心里头难免不受控地虚荣了一下子,想不到出名都出到香港这边来了。 “报纸上经常有看到。”马仔脸上堆满了笑,并向她行了个颇具江湖气息的作辑礼,“白小姐,失敬了” “哦你们香港报社还会刊登一些关于上海的事”花听收了枪,继续吃面。 “那是常有的事,”马仔跟着坐了下来,“上海比香港热闹。” “不见得。” 见领头的坐下,马仔们不自觉地掰开了筷子,正好上了几碗热腾腾的海鲜面,如临大赦的几个人迅速埋头呼哧呼哧开吃。 花听百无聊赖地拨了拨头发,阖着眼眸再不言语。马仔们摸不清她的情绪只得噤声,又怕吃得不痛快惹她恼了,一时便只剩吞咬面食的声响。 “对了,香港哪里有看戏的地方” 香港的确小得很,细细窄窄的街道,两旁高楼挤得严严实实,同十里洋场宽敞的柏油马路半点不能相提并论。 戏院就更不用说了,50平米不到的一块地,才6点便没了座位,花听进了戏楼子,也只得站在二楼回廊上往下看。 此刻台上唱的正是一出经典的长生殿。 空忆前盟不暂忘,今日呵,我在这厢,你在那厢。 震天价儿的叫好声沸满盈声,花听靠在二楼回廊处,看底下戏台上披帔戴冠的两个人唱一出哀怨缠绵的戏。 “这出戏月月唱,唱了百八十回了,来听的人却愈多。”一位女子掏出手绢匀面,扫着楼下满满当当的人头感叹,“可见呀,若是成了角儿,甭管你唱的是两广的粤剧还是内地的昆曲,也不意双耳是否起了腻子,总有人爱听的。” 听口音像是北方人。 花听也懒得搭话,就笑笑回应过去。 女人刚从她身边经过,她的视线便从戏台子一侧的角落慢慢游移到了正坐在戏楼大堂倒数第三排座位上的黑衣男子身上。 昏暗的戏楼角落里泄进了一点亮光,光影昏黄昏黄的,能清晰地瞧见里头悬浮的尘埃,尘埃缓慢地游移,既不下坠,也不升腾,似极了凝固的时光。 不快不慢,刚刚好。 那人神色淡淡的,目光望向戏鼓密集的戏台子上。 他瘦了,似乎也沉默了,时光将他的棱角磨得温润,将他的欢乐和悲伤从嘴角藏进眼底。 花听垂眸盯住他,睫毛一抖,再一抖。 他的袍子裁剪不错,针脚却没有在上海时细,袖口是象牙的,仍旧是从前的喜好。 戏楼里锣鼓花枪的喧嚣一瞬间往耳朵里钻,令她的耳膜震得生疼,唱腔一层层往上拔,磨的不是嗓子,是吊了许久的心脏,捏出尖利的高音。 乍沉沉梦醒,空忆前盟不暂忘,今日呵,我在这厢,你在那厢。 此番相遇,似隔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同他在布莱梅的第一次的相见,以及街边的亲吻,十六铺码头、百乐门、蔡炳荣,怎会突然间感到遥远得不成样子 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袖口,转身欲下楼。 梯很短,不过十四五阶,花听站在楼道扶着扶手,却总觉得迈不开步子。 是觉得亏欠了,还是辜负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六章 长生殿一曲毕,戏楼子外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方才的热闹消散了一点,玲玲的乐曲声将歇了,烛火也燃尽,雨意湿凉,花听正想着回酒店找简亦,却见门前的小径上散了一盏琉璃灯清清冷冷的光辉,随着执灯之人的步伐摇摇晃晃。 这盏琉璃灯的主人,便是陈树。 花听就站在戏楼子大门处,琉璃灯一晃,陈树清俊的步伐缓缓,他执着一柄青石色的伞,微垂着头,迁就身边人的身高,伞下的女人掌着他的琉璃灯,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静默地缓步走着。 前路湿滑,女人执灯的手往前探了探,落上了几滴雨点,陈树探手将她的手腕拉了回来,却没有收回,只轻轻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这个女人,就是方才在楼梯间同她说话并带有一口北平腔音的女人。 这个画面挺好,许久以后,花听总会想起这样一个雨夜,一撑青石伞,一盏琉璃灯,两个静默不语的人。 一切岁月静好的模样。 她喜欢看到这样的陈树。 温暖而安逸。 停下脚步的那一刻,陈树刚刚好迎上她的视线。 双手不自觉地颤动,瞳光微微发了怔,浓墨的眉毛和上扬的眼尾,仿佛还是那个在十六铺码头上带着她穿越过无数大街小巷的陈树。 “嗨,”花听率先向他打起了招呼,嘴角拿捏不经意的笑,“我和简亦刚好来香港,想着顺便来看看你,想不到这么巧。” 身边的女人眉眼精灵,她明明一早就觉出了陈树的不对劲,却聪明地保持沉默。 陈树的眼皮动了动,灼热的视线在她脸上缓慢地游移,在确定了这张嬉笑的脸蛋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才稍稍牵动嘴角,说了声,“好久不见。”难得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竟如从前那般剧烈而不规律地窜动着,他说,“既然来了,”到底是陈树,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的痕迹,“就去我那里坐坐。” 语调随意得似乎只是在香港街头碰见了一位再普通不过的上海老朋友。 陈树的这间茶楼极具浓重的古色古香色彩,两层木楼,有着小小飞檐,檐上站着精致的嘲风小兽,若细看却见那小兽眼中透着隐约笑意,楼上排着十八扇镂花小窗,或刻着庄生小梦,或刻着龙女牧羊,各不相同,栩栩如生。 茶楼大门虚掩着,两边乌木镌着一副对联:“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 正是她的笔迹。 进得茶楼内,只见各式雕花小几或聚或散的落在厅内窗侧,几架青藤女萝点在大厅四角,一架红铜百雀香熏放在大厅正中,正凫凫的吐着亦兰亦麝的浅香正对大门处一架若大的百蝶双面绣屏,屏前却放着张红木长榻,榻上铺着厚软的皮草和精巧的软垫,花听在软垫上坐下,一双眉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茶楼经营得不错。” 隔着香熏染成的薄雾,她看不清陈树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抹笑意似有而无,却在雾中更是鲜明。 “我去泡茶。”他身边的女人说。 陈树这才在她对面坐下,花听的目光却是越过他,直直地看向他身后那道侧影,“你女朋友吗” 他狭长的眼微微地弯起,摇头不答。 “那么,是你老婆”八卦心使然。 他说:“朋友。”语调淡淡。 “朋友”回想刚才两人撑伞的暧昧姿势,花听不由调侃,“可我看你俩的样子,不像是朋友呀” “你觉得像什么” 花听一手搭在桌沿,皓腕撑着额头,侧头同他八卦,说到兴起时眉头挑起,难得地娇俏。 “恋人。” “是朋友,”他平淡地重复了一遍,“叫阿双。” 这个名为阿双的女人端了一壶她所熟悉的龙井茶香,一脸暖意俏面地向她走来。 阿双素面散发,浑身上下只有手指甲上红艳艳的丹蔲,乖张而美艳,一双上翘的眼尾竟让花听看出了些许的凄凉,她夹着根烟管儿,眼角含笑,烟雾缭绕中触目又惊心。 阿双眯眼瞧着她,杏仁眼眼尾长长,打量了几下又将脸木然地转了回去,喑哑的嗓子低低:“你就是花听吧。” “嗯。” 阿双便笑了笑,“我知道你。” “是么” 阿双摇头对她笑,目光通透,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他经常念起你。” 陈树也不反驳,笑着替她倒茶。 “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花听接了茶水,转了眼珠子朝四下里看了看,温馨,古典,香气四溢。 “还好。” 一如既往,不大擅长说笑。 “你就不问问我在上海过得怎么样么”茶味清甜幽香,让她忽然间忆起他身上的味道。 “不用问了,”阿双干脆替他回答,“你这段时间在上海干了些什么,他都知道。” 花听愣了一愣,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阿双喜欢他,这点花听一眼就能够看出来。 阿双的目光肆无忌惮又爱意缠绵,笑容纯粹干净,只是带了点小忧伤。 “茶楼生意怎么样”既然是根木头,只好由她来找话题了。 但替他回答的仍是阿双,“你看他这张帅脸,生意能不好吗” 阿双为人直接,豪爽不做作,待烟雾燃尽,便徒手将烟头掐灭,皓腕如玉,指若葱根,染着漂亮的丹蔲,烛火中分外惹眼。 花听有所预感,这位名叫阿双的女子,拿下陈树只是时间问题。 “你这次和简亦过来,是因公事”他终于主动挑起了一个话题。 花听玩笑道,“是啊,还带着他的红颜知己。” 他笑笑,又为她添了一杯暖茶。 “你不想问问关于龙帮的事情么” 陈树不说话。 “白起鸿待龙帮也不差,已经收作自己门下的弟子了。” “我知道。”他同阿双一样,目光通透而精明,其实他真的什么都不用问,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个别的,”花听忍不住又玩笑道,“那些个对你特别死心塌地又忠心耿耿的,眼下都恨不得杀了我。” 陈树被逗笑,眸光特别温暖而透亮。 他适合香港,也适合这般如水的生活,什么权谋算计,争名夺利,不应该是他这种清俊儒雅的人应该干的。 “陈树,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高兴。”这话说得官方了,但她发自内心,笑意如香茶般温柔。 陈树失神一般地抬起头来,也不管身边坐着一位身份尴尬的女人,开了口便涩着嗓子问:“倘若我从前在上海过得便是这样的生活,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 花听心头一紧,对上阿双的视线。 没等她回答,陈树便敛了神色,展颜笑,“当然,你可以不用回答我。” 阿双垂放在桌前的一只手,指尖微颤,鲜红丹蔻被烛火染上了凄凉的色泽。 茶盖声“咣当”作响,陈树僵硬的手臂此刻微微地发着抖,他站了起来,黑色的衣袍带着她所熟悉的龙井茶香,只是一刹那的恍神,他俯过了身子,探手过来,却是握了个空。 “不会。”她答。 陈树低了头,对上的是花听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和无焦距的眼。 她的回答如从前那般果断又决绝,令人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其实他早料到。 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她还未侧过脑袋,便听得一声熟悉的:“花妹妹,我就知道你在这。” 花听显得有些急迫地为阿双介绍道:“这位是我丈夫,简亦。”在看到他身侧的施因爱,额角便下来三条黑线,“这位是” 施因爱欲开口,简亦便嬉皮笑脸地抢答了:“女同事。” 茶楼的僵硬气氛因简亦的到来而稍稍有了些像样的暖意,阿双的笑容便也回了几分自信,“既然人这么多,我去煮宵夜给你们吃吧。” 陈树可真是好福气,以阿双的性子,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臣服于谁的脚下的。 不是看不出来阿双也是一位性格凌厉的少女,她世故,通透,动人,浑身上下透露着大把的迷人故事,却在陈树面前,温软地像一滩水。 简亦倒也不是个客气的人,张嘴就说,“我想吃你们北平的饺子。” 阿双稍稍惊讶,“你怎知我是北平人” “你是听不见自己的口音么”简亦自然而然地端了花听的杯子呷了口茶,双腿交叉翘了个二郎,姿态随意。 阿双被逗笑,“行吧,你们在这等着,我上回包的饺子正好还剩一锅。” 陈树抿嘴不说话。 烛火中,他的眉眼不甚分明,只堪堪露了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客客气气地将杯盏递到了简亦面前。 两人却是没什么话,只是沉默着喝茶。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七章 陈树的茶楼名叫白花阁,开在香港新界的永令巷里。 夜晚的永巷冷清到可怖,长长的看不到头的青砖碧瓦,连墙根的青苔堆簇的都长年累月的寂寞,偶有孤零零的脚步声留在回响的余音里。 而白花阁的一楼大堂内明明坐了5个人,却比外头无人的街道更加的清冷安静。简亦一身驼色猎装,翘着二郎腿蹬着雪亮的马靴,双眉入鬓,英气勃勃,一条手臂搭在櫈沿上,放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则是有节奏地敲击着,他看着陈树,要笑不笑地终于开了口道:“姓陈的,在香港还适应不” “嗯。”他真的是惜字如金。 简亦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看对面陈树一脸的古板相,他是连说笑的兴致都没了,真想不通当初的花妹妹是怎么跟他谈恋爱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伸了手便覆盖在花听的手背上,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那张死气沉沉的脸。 陈树吹了吹茶沫,也只是淡淡挑眉,半晌才抬头道,“不需要。” “吃饺子咯” 满满一锅的饺子上桌,肉香四溢。 一袭月牙色长衫的阿双微微俯了身子,半长的青丝未上头油,松松地散在耳廓,她唇线坚毅,目光却是难得的温柔和贤惠,“我做了饺子汤,最拿手的。”乖巧地替在座所有人摆好碗筷,不忘将第一碗盛给陈树。 可陈树这家伙的情商实在是低得不成样子,他居然将阿双特意为他盛的饺子汤转手就递给了花听。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静了一静,阿双不笑了,她对着陈树的侧脸,垂着的睫毛似是轻轻地颤了一颤。 简亦看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舀了碗内一小勺清汤,低头自己抿了一口,又将它递到花听的嘴边。 “你们几个够了没”此刻的施因爱倒真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晚间闹剧,“搞来搞去的有意思没意思”吐完槽她便低了头,音调转变至黯哑,又似带了番深沉的叹息,“正好今天人都到齐,要不你们几个在这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我也这么认为。”简亦低头瞧着自己搅清汤的动作,好似无聊又随意,“必须要说清楚啊。”一张嘴便是两颗饺子下肚,手中瓷勺在碗壁一磕,他接着道,“姓陈的,你还在打简夫人的主意” 阿双握勺的手臂轻微地一颤,汤不烫的液体暖暖地沾湿她干燥的嘴唇,她微动了动唇线,抿了一小口。 陈树淡淡开口道,“简家大少有危机感么” 简亦似是被他这句话给逗笑,姿态更显随意,“你觉得可能么嗯” “别忘了我那天在狱中和你说过的话。”陈树停止了手间动作,眼神一如既往的诚挚,语言却不似往常那般清冷。花听总觉得他的眼神和从前不大一样,少了些隔阂和避忌,却多了些探究和了然。 “没忘,”简亦朝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因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又迅速转了视线在花听的脸上,“你说是不花妹妹。” “啊”花听下意识地抬头应了一声,她实在是懒得掺和进来。 “你我都了解花妹妹的性子,不是么”简亦饶有兴致地托了下巴,见花听一脸为难的模样便是眉头一挑,示意她有话直言。 “呃其实我想问,你们那天在狱中说了什么”花听总觉得脑子里钝钝地快要转不过来。 简亦好整以暇地拖着腮帮子,看花听糊涂的脸色倒是觉得可爱至极,他说:“无非就是那些话,花妹妹猜也能够猜得到。” 看来这事被拖到眼下这个局面,还是得由她这位当事人来解决。 花听思索了几番,终于抬头,对上陈树的一双眼眸又无奈地转开,她嗓音低低,似是带着一番余毒未清的紊乱气息:“其实简亦说的对,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她顿了一顿,斟酌着换一些词,“我们那段”心虚地看了一眼一旁面惨白的阿双,“已经算是过去了,况且我嫁给了简家,一生都将会是简夫人。” 这番话好似令阿双一张如霜的面孔瞬间活了过来,通透的目光中还带了点玲珑般俏皮。 花听抬起头,看着对面这双通透明了的琥珀色瞳孔,她总是有让他哑口无言的能耐。 陈只是淡淡地扫了她的眉峰一眼,闭紧了双唇沉默不语。 简亦对于花听的这番回答显得极为满意,伸了手宠溺地挠了挠她垂于背后的一头乌黑长发,微凉的指头穿梭在她浓密的发间,以指作梳将有些纠缠的发结拢顺。 这番亲密的动作让在座各位都显得极为尴尬,施因爱识趣地移开了眼。 “陈树,算了吧,”三千发丝被轻轻拉扯着,从头皮开始一寸一寸放松,到突突跳的额角,到不曾停歇的脑仁,最后到杂乱的心间,“你明知我们不可能。” 陈树却是眉心一突,“我就想知道,倘若没有蔡先生的事,你是否会愿意嫁给他” 她就知道,他永远在纠结这个问题。 而他也知道,她永远给不出答案。 简亦替她拢了耳后的碎发,清楚她为难,索性替她说道:“姓陈的,我上次也跟你说过,你活在这个倘若中有意思么” 陈树张了张嘴,却只是弯了眼角,沉静莞尔。 花听思忖了一阵子,屋内便再没有人说话,她看看一旁正为陈树换汤的东北女汉子,重新梳理了一下下思绪,道,“陈树,我虽然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可以很准确的告诉你,”在阿双忽然紧张起来的瞳孔中,她眉峰淡淡扬起,配着一双灵犀的凤眼说不出的神采飞扬,意气风流,“我现在很爱我的丈夫,也是他让我明白了,何为珍惜眼前人。”她故意将“眼前人”这三个字说得很慢,为的是让陈树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聪明如陈树,怎会不知花听语中用意,他回看她赤诚的一双眼眸,里头清澈分明,总令他不自觉地心神不宁。 “陈树,我们真的不可能,”话是绝了点,可她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说辞了,“这次来香港看你过的不错我也挺开心的,日后可能”索性再狠一些,“不会再来了。” 而他也不可能再回上海,所以今晚,恐怕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花听这番话说完,陈树的心脏便是迅速冷却下来,眼里的光泽也不再变幻,好似晚来风急后终于拨云见雾的尘埃落定,他最后对着倾巢而出、伏首一地的绝尘骑轻声低叹:“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花听抬头看他,这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秋水眼里的波澜便是彻底地凉了一凉。 “百花阁”,花听抬头看了一眼厅堂上方的牌匾,喉头微动,心中莫名酸涩了一下。 她是老早就走出来了,不知陈树这小子,得花多少时间 陈树的下颌紧紧一收,白皙的肌理上显现出骨节的棱角,他动了筷子,目光直盯着碗中的几颗饺子,“其实你直接回答我一个“不”字就好了。”他说完嘴角笑意渐深,眼神却渐冷,虎口和胸腔都隐隐震动,压抑的笑容里有着背水一战的孤注一掷。 烛火晃了一晃,花听敛起了凤眸里愈多沉沉的酸意,她顿了顿,轻声道:“不要再说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嗯。” 他变得沉静、内敛了许多。 她却忽然想看看那日在布莱梅第一次遇见的他,那位温软儒雅却又目光灼人的陈树。 “吃饺子吧,再不吃都要凉了。”阿双强撑起脸皮堆了笑,“别让我的手艺浪费。” “嗯,吃饺子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八章 回上海后不久,便又是一年春节。 大年三十这夜白公馆里灯火通明,白夫人带着厨房里的丫鬟包着大馅儿的饺子,里头挑拣出一两个包了铜钱,红枣,金锞子。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大饺子端上桌,摆在各式各样的团年菜外头,里头一条炸得金黄酥脆的鲤鱼,寓意“年年有余”。 花听招呼了平日里比较伶俐的阿双和阿采一起围坐在圆桌前吃饭,一顿饭吃得热闹又喜庆,偶有人含着饺子惊呼磕了牙,拿出来一瞧是大吉大利的彩头,便笑弯了眼。 简亦替花听夹了两大块的鲤鱼肉,不忘在她耳边督促道,“赶紧吃了,年年有余” “年年有余干吗呢” “你说呢” 她则是浅笑着瞧着丫鬟们说吉利话,偶尔喝一口手里的红酒。 大年三十的虽见不到她的白爸爸,但这春节过得倒也是顶温馨的。 白起鸿今日一身素色长衫,没穿马褂,连金表链都不带,就像个普通老头,与平日里那番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确实不大一样,他好像有些老了。 连他自己都玩笑道:“上海滩所有人都说我女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相信过不了多久,我这当爹的也可退隐江湖了。”他说完自己笑。 花听不接话,而是下意识地朝简亦看去一眼。 时机成熟。 就等老姜指示。 饭毕,下人收拾了桌子,简亦便去前院儿里放烟花,金属粉末在漆黑的暗夜里高热燃烧,又幻化成夺目的色彩,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盛大而绚烂。 花听素来不爱那些花儿啊粉儿啊的,却顶爱烟花。 因为它们只会散,不会谢。 略显矫情了。 简亦侧头凝视着这张被夜色笼罩住的精致侧脸,忽然就有些感伤地叹道:“花妹妹,也不知道你还能和我过多少个这样的年。” “顺其自然吧,”花听转过身来,看进他的眼中,“没准是一年,两年,三年,也没准是” 空中突然绽放出五光十色的烟花,盛大的光影穿透进来,开放在花听虚幻的眉眼间,她举起酒杯,和简亦手上的红酒轻轻碰过,笑着轻声说:“也没准就是,永远。” 简亦一愣,流光溢彩的红酒在他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轻轻地荡。 大年初一,花听同简亦去了趟简家。 一向热热闹闹且牌局不断的简家却在新年间死寂一片。 区别在于,简夫人变得不大爱笑,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 而南香玉却是舒舒服服地过着她少奶奶般的好日子。 她本就瘦弱,至四五月也未显怀,也并没有什么害喜的症状,只是懒怠嗜睡。她坐在简家前院的梅树下绣花,日光暖洋洋的照射下来,令这张一向精神的脸庞也难得透露出几分懒怠的倦意花听站在简家大堂的门框前淡淡地瞧着,如果不去猜测南香玉的一番城府与心计,这日光、梅树、俏佳人,便也是一番好景象。 花听从一名丫鬟手中接过一碗安胎药,亲自给她端了去。 南香玉自怀孕后便不再化妆,脸色更加苍白得仿若透明。好在脸庞倒是丰腴了些,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温润,看着不那么令人讨厌。 简茂生对于他第二个孩子的到来显出了令人意外的兴奋,平日眼里的冷峻尽数褪去,原本就长了一双花瓣一样的桃花眼简亦的桃花运便是遗传他,那一刻破了冰,更有些春暖花开的意味。 南香玉便成了简家最得宠的女人。 “趁热喝了吧。”花听将这碗安胎药轻轻地搁放在她正倚靠的大理石圆桌上。 她惊觉地抬起头,看到花听眼里的光竟有些愣神。 正要开口,却听得从花听口中传来的一句刺耳的嘲讽:“这大过年的,简家竟是这般的死气沉沉。” 南香玉是聪明人,她知道除了简茂生以外,简家就无其他人愿意待见她,就好比他那宝贝儿子简亦,更是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 “白小姐,简家气氛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这般鲜活的语气倒是与她这张面无血色的脸形成了鲜明而诡秘的对比,“我只需讨好这屋的男主人便是。” “但是,”花听一双大眼盈盈瞧着南香玉,“也要给这屋子里的其他女人留条活路呀。” 南香玉微微眯了眯眼,渐渐地睁开,从眼底泛出疑惑,隐了隐神采,才渐渐凝成了浓浓的不可置信,“我为什么要给其他女人活路呢我想要的,便是要取代这屋女主人的位置。” 倒也坦白。 日光比方才更加强烈了些,光影跳跃到花听的眉眼间,她有些不适地缩了缩瞳孔,居高临下地望着南香玉,笑,“你有这个本事么” 南香玉的眼皮重重地跳了一跳,抬头盯住她。 陆予喜欢的这个女人,果然同一般女人不一样。 她只着一件浅色呢子大衣,竖条衬衫作为内衬,下身是藏青色的格子西裤,可以说是整个色系的搭配都毫不起眼但她这一笑,仿佛漫天的光辉都被聚集起来,闪耀在她的眼睛里。 “有没有这个本事,白小姐看着便是。”她端起石桌上已经凉了一半的安胎药,仰头喝尽。 这年的雪虽下得早,却不大,只棱棱地斜了一些盐粒大的小雪珠,风一吹太阳一打便化了。有些细碎的冰渣凝在指头瓦缝,太阳照到这上头倒也有了些寒意。 “南姑娘是聪明人,这又是何必呢” “我只能说,每个女人的宿命不同,”南香玉笑,“而我的宿命,就是要靠自己争取。” “宿命”花听冷嗤道。 “没错,就是宿命。” 南香玉着黛色的长袖旗袍,披了外裳坐在前院里,既然同花听话不投机,便低头继续绣花。 牙色的海棠在她一双翻飞的手指间渐渐成形,花听瞧着突然开口道:“那么陆予呢不是你的宿命” 南香玉的手轻轻一颤,针尖几乎要戳到指头上。 她抬眼看了看她,眼神有些恍惚,又低了头,将针线匣子放了,冷笑道:“白小姐同我说这个,是想炫耀什么么” “难怪陆予不喜欢你。”花听丢下这么一句,便懒得再同她废话,转身朝里屋走去。 南香玉怔了许久,只瞧着前方虚空的某一点,嘴角却极其缓慢地浅浅弯起,一个久违的,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她笑得那样真实,却渐渐隐忍地锁起了眉,抿住了酸楚的双唇,鼻头微红,双眼含了泪。 简亦同简夫人在里屋喝茶,见她来了,便是一双笑眼融融,抬手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说道,“我妈想抱孙子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生个了” 花听听得这话便是一个白眼。 可这小子仍是不识趣地继续道:“你看我们结婚这么久了,也是时候给家里添些小人了。” “没门儿。”她凑在他耳边,活泼狡黠地道。 “是啊花听,”遭丈夫劈腿、小三上位后的简夫人,语气里明显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眼下她便是将重心放在了花听的肚子上,“你们也是时候要个小孩了。” 花听真想又一个白眼翻过去,“再说吧,目前还没有准备好。” 想想在民国年代,以她这个岁数的还未生子,已经算得上是高龄产妇了。 真可怕。 简夫人却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没关系,你可以搬我这儿来住,”热劲儿正往脑门上冲,“我帮你请个大夫来调理身子,不出三个月便可” “哈再说再说再说”花听忙摆手摇头,朝简亦使了个眼色,“赌场还有大堆事情要忙,我们先走吧” 简亦一脸“我就知道你”的宠溺模样,也还是听话地取了沙发上的外套,“走吧我陪你去。” 简夫人还要说些什么,见外头的南香玉被丫鬟们扶着进来,便是眉头一紧,不再说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九章 南香玉说的话,很快就实现了。 两个月后的这一天,天气难得地好,春日里的天总是比平常高,暖阳穿透稀薄的云彩,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户,在简家前院的地面上间隔出斑驳的光影。 这日南香玉难得的邀了简夫人一同前往简家祠堂祭拜简家先祖,应着她虔敬真挚的态度,简夫人也是难得地应下了。 祭拜完毕,丫鬟们将她从厚厚的蒲团上扶起,简夫人仰头瞧着简家列祖列宗的画像,案上的香火旺得很,画像中人似是居高临下地瞧着南香玉肚子里的后代,简夫人的眼皮却是重重地跳了一下。 待众位女仆都祭拜完毕,两人才一起出了门。 祠堂的屋子修得本就比别的地处高,为的是香火鼎盛,福泽延绵。如今一出祠堂,阳光便兜头罩下,高高的阶梯在脚下延绵开来。 南香玉和简夫人并排走着,众人正说着话,忽的却听了一声惊呼,南香玉竟脚下一踩空,顺着台阶直直地滚了下去。 南香玉那日是一身妃色的裙裾,宽大的下摆在青灰的石阶上翻滚,像一笔浓墨重彩的泼墨画。 寂静。 死一般的沉静,随后才响起丫鬟女仆后知后觉的惊呼。 简夫人冲到前面,一把跪到她面前,伸了几回手不敢碰她。刺耳的尖叫声和众人的慌乱的嘈杂全都听不见,只见到地上那个人颀长的身影缩成了一团,右手死死护住腹部,似乎疼得止不住痉挛。她没有发出声响,只是脸上的五官几乎都走了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深深地陷入眉间紧拧的沟壑里。 简夫人看见她的薄唇不住地蠕动,低声喃喃,疼痛让她的声音像断了的风筝线一样无力,她微阖着眼轻声喊着:“你” 各色的裙摆绣鞋在面前来来去去,快要晃花简夫人的眼,朦胧中仿佛周遭突然静了一静,只剩了一双皮鞋凌乱而急促地踏在地上的声响,那双鞋很快出现在自己面前,平日里擦得锃亮的牛皮靴此刻染了薄尘。 她再也没有力气抬起眼皮向上瞧,只盯着那双鞋仔细看了看,便也撑不住晕了过去。 静谧安宁的低语被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南香玉回过神来,目光扫到趴在地上的人影。屋子里很静,她的惨叫声便格外的大。声音像被困住的野兽,在封闭的屋子里横冲直撞,碰上了人便在他的耳朵里狠狠地挠上一爪。 平日里总是光鲜亮丽的简夫人此刻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一头华发散散乱乱,沾了灰尘。被鞭子抽得狠了,血肉同破碎的衣裳都粘在了一起,她已没了力气,只是在鞭子落下时本能地蜷缩,条件反射般发出惨烈的哭喊。 她的眼神已有些涣散,却还是紧紧盯着靠在简茂生身旁的南香玉。南香玉歇了几日后已是勉强下得床,简茂生却依旧小心地将她用软和厚实的貂裘裹了,拥在怀里。 南香玉一直很平静,睁开眼时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什么也没说,只拿眼在简夫人身上转了一转,便闭了眼又睡了过去。此刻她立在简茂生身旁,面色苍白得似乎能瞧见眼旁青青的血管。她冷眼睥着受刑的简夫人,没有起伏的双唇似被冰封,清水般的面容被冻成了霜。 南香玉说,简夫人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简茂生便给了她一个这样狠烈的教训。 简夫人此刻瞧着上方南香玉漠然至此的双眸,消瘦的下颚冷冷地抬起,她突然有些害怕。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简夫人的哭喊声也渐次低了,只剩下凄清的呜咽。南香玉的眼神淡淡扫过简夫人握紧了手帕的手,突然将头侧过去,轻声对简茂生说:“我乏了。” 那样无波无澜的语气仿佛只是看了一场不甚有趣的表演。连做出多余的评价都吝惜。 简茂生紧了紧放在她腰间的手,将她送了回去。 花听来到简家的时候,简夫人一个人靠坐在床头,侧脸瞧着窗外古木的枝桠,听着屋子里的洋钟滴滴答答地走着,巨大的摆锤日复一日地晃来晃去,却每一晃都让她的心脏生疼。 丫鬟喂她喝完药,并为她擦了嘴角,提了提被角,看她并没有什么说话的精神,便起身离开。 花听就站在床沿处看着她,对于这位平日里嚣张蛮横的简夫人,她虽说不上心疼,却也是拧着眉头不说话。 眼前这张枯瘦憔悴的脸,她毕竟还是简亦的母亲。 简夫人微睁着眼睛,声音低低,像带了些自嘲,道,“你都瞧见了。” “嗯。” “你瞧见我这副样子了。”简夫人歪着嘴角笑了,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花听站在床沿处,一双眼利落地锁住了她。 “南香玉的目的就是想在简家取代我的位置”这句话令简夫人一双黑亮的眼珠子显出了她许久不见的傲气和高贵,“我岂能让她得逞” 花听瞧着她手臂上的伤痕,还有淤血未散。 她双手交叉,指腹轻轻摩挲,放到了膝盖上,抬眼挑了挑眉头,示意简夫人继续说。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拿自己肚子里的骨肉做代价。”简夫人说完这句话,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的光。 花听同她对视了几秒,待瞧得那双眼里出现了裂痕,有些微松动。才别开眼,望着床单上的双面绣,话语里也没有太多的情绪,“南香玉这步棋走得太重,你想翻身,还是有些难。” 简夫人冷笑不语。 “不过她今日让你受的苦,我替你十倍奉还给她。” 简夫人一双眸光怔了怔,而后笑起来,凉薄地审视她的话语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你我感情并不好,你是为了” “简亦。”花听如实作答。 意料之中的答案,简夫人无奈地笑了起来。 “我理解简亦的心情,我要做的,便也是替他做。”花听一番话虽说得沉闷,但坚定的语气中却有了些强硬的语义色彩,“他所在乎的,便也是我在乎的。” 简夫人目光幽幽,说不出话来。 “你安心养伤。”花听说完似是要走。 简夫人叫住了她:“你准备怎么做” “我听说,”花听侧转了脑袋,扇形睫毛微微地扑扇了两下,嘴角开出带刺的花,“她有一个19岁的弟弟,在聚鑫堂茶楼当伙计。” 她的声音清晰又平稳,平静得过了分,却让简夫人的眼中升起了光,“现在的南香玉,确实动不得。” “我知道,你安心养伤吧。” 花听一回赌场,便命阿尧动手做事。 这阿尧也不愧是白起鸿一手带出来的,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做起事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这南香玉的弟弟,也算是手脚全废。 简亦赶到的时候,表情如花听所预料的那般急迫,“南香玉真他吗的是疯了” “嗯。”花听淡淡应道。 “你就算是杀了她弟,”简亦双手握拳,一句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未免太便宜这个女人了” 简亦的反应已经算是极度隐忍克制了,换做是其他男人,早不知道爆发成什么样了。 “不要急,咱们来日方长。”花听一昂下巴,“眼下你爹守在她身边,你能耐她何” 简亦不说话,额间青筋暴跳。 “我们有的是时间,同她慢慢算这笔账。”花听双手捧着白瓷杯,却是一口都没有喝。 “简茂生也他吗的是真糊涂了我现在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我看你爹八成是被这南香玉迷昏了头脑。”这是花听能够想的到的唯一理由了。 南香玉的确是漂亮,还长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 “不过我倒真想不到她会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她继续说道,“眼下简夫人想翻身恐怕机会不大,就算你现在跑去跟简茂生说,南香玉是自己故意跌下去的,你觉得他能信么” 简亦不说话,眉眼冷若冰霜。 而后深深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南香玉可真是个聪明人,她还年轻,流掉这一个孩子,日后还可再造,所以她不怕,”花听无奈地道出事实,“想不到这种烂俗的后宫伎俩会在你们简家上演。” 经南香玉这么一搅,眼下简夫人在简家简直如同深居后宫,这点简亦也想到了,“我先把我妈接出来住吧。” “嗯。” “至于这个女人,”简亦冷冷一笑,“她日后在简家,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简夫人暂时被安置在简亦的住处。 因简夫人的到来,平日里偌大冷清的简公馆顿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加上花听与简亦常时间不在家,考虑到生性喜闹的简夫人在偌大的简公馆内无人照顾,简亦便破格为她在家中添置了三位玲珑娇俏的小丫鬟,没事还可陪她凑桌麻将,使得这座常年孤清寂冷的简公馆开始逐渐地有了些生气。 这几日花听还未来得及思索如何对付南香玉,上头便下达了一项重要指令,老姜限她在三日之内务必拿下白起鸿在沙岗西侧的鸦片仓。 自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起,花听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她果然还是适合执行任务,像那些女孩子家家间的勾心斗角啦,或是后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啦,她一想到就头疼。 从赌场离开后,花听独自驾车来到了杨浦区东顺街,很顺利地就从路人口中问明了三鑫保安会会馆的地址。 走进保安会的花听,在整个会馆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因为刀手云集的保安会极少有女客登门造访,属于阳盛阴衰之所。这天还是破天荒地头一遭,一个时髦标致的年轻小姐走进了保安会,点名要找他们的保安会的会长陆予。 当陆予还没来得及从后堂出来时,前堂已经有了不少刀手闻讯而至。一个个纷纷挤在门口和窗口探头探脑,想要一睹艳色。而他们争相睹目的结果,是一致公认花听为美人一个。 虽然一身裤装的花听看起来有些英气太足,媚气不够,未免稍嫌女人味欠缺。但是她的容貌身材横看竖看都无可挑剔,让一帮自认为还不错的男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几位保安会成员的私语声恰巧传入她的耳内,“这位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白小姐吧今日有幸一睹芳容,模样真是好生俊俏呐” 好生俊俏 这个评语花听倒是挺喜欢。虽然她是个女儿家,却一向不喜欢那些裙衩脂粉之类的东西,反而偏爱男性化的着装打扮。耍帅炫酷的衬衫西装,作为一种前卫而硬朗的造型,十分被她青睐。所以她经常以男装亮相,在民国姑娘们清一色的翩翩旗袍或西式洋裙中,独具一派帅气不羁的潇洒气质。虽然有时候经常会招来一些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们的非议,但她也是毫不在乎。 对于这位年轻漂亮的女访客的到来,保安会成员们都激动得不行,立马喜气洋洋地跑进后堂给陆予报信。 “陆哥,有位漂亮的白小姐来找你。现在人正在前堂等着,你赶紧过去吧。” 陆予十分意外地从后堂来到前堂,眼睛来回一梭,就已经意识到门口窗口都藏着不少偷窥的眼神。他顾不上和花听打招呼,先大步流星地迈出堂厅,朝着屋外挤满一廊的人不怒自威地扫了一眼。那一眼,让所有人立马知趣地脚底抹油开溜了。 “威严不错嘛。”花听取笑道。 “这里不适合谈话,走,请你喝茶去。” 花听欣然颔首,“好啊。” 走出保安会,花听为门口正停着一辆精致的红木马车而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花听的意思是坐她的吉姆车去,陆予则笑嘻嘻地命人执了马鞭道,“天气这么好,与其关在汽车车厢里,不如坐我的敞篷马车更舒服。你觉得呢试一试” 花听贪鲜,便乐意地应下了。 于是,她和陆予一起上了这辆小巧精致的欧式敞篷马车。这辆马车分前后两排,前排有两个驾驶座,后排是一个双人沙发式的舒适座椅,椅背后有一个可以收缩的雨篷。 还真是新鲜有趣。 这日的天气确实很好。正值人间五月天,春光最浓时节,满街碧绿的柳叶与鹅黄的阳光。红红白白的桃李花虽然已经开败了,但乐玄湖畔的樱花刚刚开始吐艳,开成一树树轻浅如水粉般的嫩红,佳景无限。 车过乐玄湖畔时,那一片粉粉嫩嫩的樱花林让花听改变了主意。她嫣然一笑命人勒住了马缰说:“要不咱们别去喝茶了,就在湖边走一走吧,要知道我每天喝茶喝咖啡喝得我现在都有点想吐了,这里又是难得的风景好,不停下来欣赏一下真是辜负了大好春光啊” 陆予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答应了:“好,你说了算。” 在一株繁花似锦的樱花树下拴好马车后,花听与陆予就沿着乐玄湖畔的茵茵青草地慢慢踱着步,一边走一边谈。 陆予先道:“我知道你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是吗”花听歉然一笑,眉眼略显心虚,“什么事” “无非就是关于白先生走货的事。”陆予懒懒散散地迎着漫天春光道。 “嗯,”花听索性也不卖关子了,“这次时间紧迫,你必须要帮我。” “没问题,”陆予潇洒地自得一笑,“只要是你说的,我敢不帮么” “呃”又是一阵心虚,花听也是算准了他这一点。 “只不过是我有些好奇,”陆予放慢了脚步,侧头微微挑了眉峰注视她,“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什么原因”花听摆了一副散漫不经的模样,耸肩道,“白家没有男丁,那么女承父业也是天经地义。” “女承父业”陆予稍稍诧异地盯住她。 “没错,有什么可稀奇的” 这位白花听大小姐今天依然是一身裤装,白衬衫配黑长裤,肩头披着一袭猩红色短款薄呢斗篷,短发上扣着一顶同色贝雷帽,她一边走一边用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漫不经心地挽起一根长长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真是女王气场浑然天成。 “虽然传闻中的白小姐同白、简两家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汉奸,不过”陆予认真地回应道,“我不这么认为。” “是吗那你怎么认为” “我感觉你,”他的口气仿若似曾相识,“不那么简单。” “哈不简单”花听一只纤纤玉手往他肩上轻轻地一拍,“难不成你认为我是军统的特务还是怎么滴呀” 这份不经意间的亲密接触让陆予却为之微微一震。一直到他离开了乐玄湖畔,被拍过的肩膀处仍有着一份异样的感觉。仿佛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掌一直没有移开,一直还贴在肩头,有点温度有点重,让他如品佳茗佳酿似的回味无穷 “那倒也不是,总觉得你不像是个追名夺利的。”他一向信奉“相由心生”这句话,所以,“看你脸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花听笑:“那是你还没有了解我。” 陆予则是肃了肃脸,“我了解你。” “你不了解我,”春风拂面中,花听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轻蹙在了一起,“我可以告诉你,我极力帮我爹,的确是另有目的。” 陆予也不是傻的,自然一听就明白,于是若有所思地一扬剑眉道:“我知道,并且,你可以不用告诉我你的目的,只要是你开的口,我必定会帮你。” “至于我究竟想干什么,我相信很快你就会知道。”花听一改语调顽皮道,“不过,现在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陆予笑着望她,摇了摇头。 “没有条件” “没有。” 有些意外,不开任何条件的陆予也没有执意要向她问出个所以然来,花听便也放宽了心胸,笑得泰然自若,道,“其实我这位传说中什么江湖大佬白起鸿的女儿,根本没有多少能耐,我最多也就是凭自己的胆量和人缘去做成一些事,单靠我自己这一身的胆量,如果不是遇见了你们,”这个你们,包括的人物有太多太多,陈树算,简亦算,检督查算,陆锦年算,陆予算,当然,白起鸿也算,“我如果没有遇见你们,早不知道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了。” 陆予明白她的话中意思,却是不大赞同,“白小姐难道不觉得,你之所以拥有一种“一呼百应”的超群魅力,也是你自身的一种能力这应该算是每个人都想要达到的一个至高点吧,包括我。” “超群魅力自身能力得了吧,我知道自己几斤几量,”花听毫不介意地开启了自黑模式,“你所说的自身能力,无非也就是说看我这张脸喽你信不信我要是长得奇丑无比或者是年老色衰了,你看看还会不会有人愿意这样帮我。” “会。”想都没想便是脱口而出。 “得了吧,”花听阴鸷一笑,“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能耐,也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非常懂得适当地去利用一些我身边的人和事,包括” “我。”陆予笑眯眯地接话。 “是。” 看花听一脸的严肃,陆予则是嬉皮笑脸地继续道,“白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认为一个人的人缘好,就是投机取巧呢你要知道,我陆予打拼至今,也得不到像你这样的能力,况且,上海滩脸蛋生得好看的人还少么” “呃”被他这么一说,怎感觉自己像在自夸 “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花听脸上下来三条黑线,“不愧是教书的。” “哈哈”陆予爽朗地笑起来。 “言归正传,关于沙岗那批货” “我知道了,”陆予爽快地答应道,“保安会我给你调动500人,任你指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从乐玄湖畔出来后,差不多是晚饭时间,花听回了趟拉斯维拉,简亦果然在那儿等她。 “和那小子聊这么久”即便是结婚那么久了,简亦的话中仍是满满的醋意。 “哈哈公事”花听从自己的车上下来后,就一屁股坐上了简亦的车,“晚上吃什么” “你决定。” “那容我想想。” 她这阵子江浙菜式跟西餐吃得太多了,想换换胃口吃粤菜,于是简亦就带她去了淮海中路上的一家颇负盛名的“安乐粤菜”。 一顿饭吃到尾声,简亦按铃召来服务员打算结账。服务员敲开门进入包厢的那一刻,斜对面的包厢里正好走出了头戴礼帽、并且将帽檐压得极低的周祁光。虽然很快就被服务员顺手带上的房门掩去了身影,但是简亦已经眼尖地认出了这位声名远扬的警务处处长周祁光。 对于周祁光也在安乐粤菜用餐的事,简亦同花听一开始并不在意,以为他在此是有饭局应酬。不过结完账走出包厢时,他又意外地发现了南香玉居然从同一间包厢里出来。 花听当下的反应便是:“她该不会是和这位周处长有染吧” 不过想想又觉得奇怪,南香玉有心想要红杏出墙,应该不会找周祁光这样的男人。他既不年轻也不英俊,不是那种容易招女人喜欢的风流俊俏公子哥,更没有简茂生的颜值。而且,简茂生又是个出了名的精明人,南香玉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存心找死,否则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地给他戴绿帽子。 但是,以周祁光的身份地位,另简亦做出了另一番猜测,“听说周处长一向好女色,难道是简茂生为了笼络他,有意投其所好,甚至不惜遣派自己年轻美貌的姨太太去迎合” “不是吧”花听瞪大了眼睛,“让自己的女人去陪别的男人难道只是为了牺牲女人来换取自己可以加持的军政势力” 简茂生会这么做么纵然南香玉是风月出身,但现在毕竟已经从良嫁作他的姨太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不像他的作风。”简亦想了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只有一个可能性了”她给简茂生戴了绿帽子。 “这事简单,”简亦似乎下了决定,“我派人调查一下。” 花听挽起简亦的胳膊和他一起下楼离开饭店。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雨也淅淅沥沥下大了。下雨天可以活动的地方有限,花听表示有些累想早点回去休息,简亦就直接开车回了简公馆。 在庭院门口停好车后,简亦先下车撑起油纸伞,再绕到副驾驶座那侧拉开车门。当花听下了车,他正准备顺手关上车门时,忽然瞥见座位的椅面上有一小团殷红血迹,顿时吃了一惊。 “擦”花听的裤子大腿处也泅开了一团鲜血梅花,“又来了” “你们女人真麻烦。” 说实话,穿越来民国后,花听在其他地方都适应得还不错,唯独在“大姨妈”这个问题上一直苦不堪言。 在没有卫生巾的民国时代,女性的月经期都靠月经带连着月经布吸收经血。一般女性使用的月经布,多半由旧衣物和旧毛巾折叠而成。用过后再清洗干净,以备下次使用,耐用又实惠。此外也有所谓新型月经卫生用品,被称为新改良女子卫生布,特别柔软。但价格不菲,每盒一元,每打十元,抵得上普通百姓人家半个月的开支了,如此高档的日常用品一般人根本买不起。 这个生理期真心不好对付啊,用惯了方便的卫生巾,现在却要学习用月经带和月经布,而且想到那些大部分收入浅薄的平民百姓,在用过这些月经布带之后还要一一清洗,实在是苦差事一桩。想不洗都不行,因为没那么多钱一直去买新毛巾扔厕所。 用过月经带和月经布后,花听真是十分怀念卫生巾。现代社会那种护翼防侧漏的卫生巾,使用起来别提呵护得多周到了。而一个现代女性在民国,单凭叠成长方形的月经布想要安度经期,实在是太困难了至少花听至今还没有掌握这个决窍。 “赶紧进屋去”简亦催促道。 花听翻了个白眼,“老子真想做个男的。” 经简亦一周的调查结果来看,他这位年轻的“后妈”南香玉同那位警务处处长周祁光果然是有着一层非比寻常的暧昧关系。 这层非比寻常的暧昧关系用“情人”这个词语来形容最适合不过。 简茂生在近段时间里并没有同这位警务处处长打过交道,而且据调查,南香玉同周祁光一年前就已相识,但在一些公开场合上次,南香玉却总是摆出一副与周处长素不相识的神态,这两人中间,必定是有什么鬼。 “我还得到一个消息,”简亦说,“周祁光每隔两天就会去安乐饭店开间厢房。” 花听听完莫名兴奋,“那赶紧派人去捉奸在床啊” “过两天我去会会他。” “你去会他用什么理由” “理由”简亦笑得笃定,“政府多了去。” 兴奋归兴奋,花听理智地沉吟了片刻,想通了一件事,“我怀疑她肚中流掉的那个孩子,并不是你们简家的。” “我也是这样想。” “这南香玉,还真是不简单呐” 原以为南香玉当初想要脱籍从良,就是因为不想再操皮肉生涯,打算后半生洗净铅华做良家妇女。而今她这番所作所为,无异于是换汤不换药,难怪陆予懒得搭理她,也就骗骗单根筋的简茂生了。 几天后,简亦在一家五星级饭店内设下宴席,迎来了周祁光的首次大驾光临。 在此之前,简亦也算是摸清了这位周处长的性子。之前在安乐饭店欢合,周祁光一直不太尽兴,毕竟是公共场所,不能不提几分心和几分胆加上他又是个极其抠门的男人,舍不得花大价钱去酒店开房。而在这家五星级大饭店内,简亦特地为他开了一间极尽奢华的标准总统套房,周祁光这下可以彻底地随心所欲了。 果不其然,晚饭后,南香玉在简亦的眼皮子底下踏入了中央饭店,并直接上了电梯去5层。 从南香玉进去后,周祁光就一直没有放开过她,两个人活像连体婴似的缠成一团。直到忽然有人破门而入,他们才惊得慌忙散开。 破门而入的是一帮军统特务,因为接到密报说这里有地下党员在秘密活动,所以气势汹汹地杀上门来。结果却看见了一出活春宫,而且领衔主演之一还是宪兵司令部的警务处处长。一时间,场面别提多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还有几位报社的记者跟着来跑新闻。一看擒拿共党变成了男女活春宫的戏码,记者们一边群情哗然,一边强势围观,带了照相机的记者更是端起相机对准床上的男女大拍特拍。 拍照过程中,有好几位记者认出了床上的女人,毕竟南香玉在风月场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印香楼花魁,知名度很高。 所以,那些记者除去认识她之外,也知道她已经从良嫁人。当发现昔日花魁嫁作人妇后,竟偷偷在此“与人私通”,并且奸夫还被带头的特务脱口喊了一声“周处长”,这个身份让记者们更加哗然激动起来。 曾经的印香楼名妓与现任的政府官员,暗中私通有奸情这除了是一桩劲爆的桃色新闻,在一干记者们看来,也是反映政府官员操守有失、私德败坏的一个侧面。而民国时期的报人,一向以监督政府为天职,自然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新闻了。 在民国,来自西方的“记者是无冕之王”的观念特别流行,民众们对此亦认账。记者与报社都心怀使命感与远大抱负,他们代表民意发声,监督政府工作,很少为金钱或强权所诱迫。 譬如,以“文人论政”为已任,坚持“不党不私不盲不卖”原则的大公报,宁可停刊也不向日本人投降坚持“必使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之前”的邵飘萍,宁死不收张作霖的“封口费”以“新闻记者应该说人话,不说鬼话应该说真话,不说假话”为承诺的林白水,哪怕被杀也不为军阀唱赞歌就连国民政府“亲生”的中央日报也经常气和宋美龄 所以,在这场混乱过后,虽然周祁光各种想办法找关系托门路,想让报社不要报道自己的这桩丑闻,但一切努力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南香玉和周祁光的桃色新闻,着实被上海滩的大小报刊联合报道了一番,闹得沸沸扬扬。 为了平息舆论事端,首都宪兵司令部的司令李正华很快宣布撤去周祁光的职务,并提拔警务处军法课课长暂任代理处长。 并且,上海滩各大报社乐此不疲地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内连续刊登这桩被人津津乐道的的风流韵事,简茂生被结结实实地戴了一顶绿帽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桩桃色新闻的劲爆问世,除了周祁光被撤职查办外,南香玉也被颜面受损的简茂生给一纸休书休掉了 在休书之前,简茂生同样是动用了简家家法,抽了南香玉二十大鞭,却依然解不了心头大恨。 没办法,谁让最近上海滩最著名的“绿帽男”非他莫属。他如果对此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人家会以为他戴绿帽戴得很爽,那就更要被人看笑话了。 出事第二天,也就是周一,在新政府的例行会议上,连一向不喜八卦的杨主任都直统统地对他说道,“老简,你家那个小的也太胆大妄为了,这才从良嫁了你几天啊就敢在外头偷人我要是你,非把她剥光了浸猪笼不可。” 有人一边抽着水烟一边点头附和道:“是啊,对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就应该送去沉塘。这样才能彰显出你男人大丈夫的威风。” 简茂生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杨主任目光锐利地瞥了简茂生一眼,而后慢吞吞地开口道:“老简啊,这是你的家事,论理我不该多嘴说什么,是我多管闲事了。你要是不爱听,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简茂生僵僵一笑,“老杨开了金口赐教,我哪有不听的道理” 在新政府开完例会离开后,简茂生一钻进自己的轿车,整张脸就沉成了生铁一块。杨主任刚才话里有话地嘲讽他,他都听出来了。 看来不将那南香玉赶尽杀绝,他在上海滩还怎么混得下去 当花听在报纸上读到这则吊炸天的新闻时,想起南香玉那张傲娇的脸,也的确是真真切切地痛快了一把。虽然记者们当天拍了不少照片,但刊登在报纸上的肯定不能是少儿不宜型,所以只用了侧面照。而简茂生这位新鲜出炉的绿帽男,也被报社化名为简某某。 因这桩桃色事件,简夫人的气色也比往日红润了不少,但她心里头囤积起来的那团气仍旧是咽不下去,除非简茂生亲自来负荆请罪,否则休想她再回简家。 此刻的南香玉住在自己租来的一间位于华兴路弄堂深处仅20平米的小客房内,当花听带着简夫人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正是一幅以泪洗面的样子,仿佛下一秒便会晕倒在地。 “南姑娘,这种滋味好受吗”简夫人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骄横跋扈的时候。 稍稍一怔后,南香玉淡然一笑,“应该是我问你们,现在满意了么” 她的反应过于冷静,简夫人有那么一刻想呼她巴掌。 “你们满意了吗”南香玉脸上笑意显现,是曾经对着镜子练过上千次的,完美得从任何角度都无可挑剔的笑容,“我弟弟废了,我也差不多是身败名裂,你们满意了吗” “我早跟你说过,”花听不屑撇了她一眼,“做事要为别人留点余地。” 南香玉还未开口,印香楼的鸨母就找上门来了。因为听说了她被“休”的消息,鸨母特来劝说她重新回到天香楼挂牌接客。说是经过那桩桃色新闻一闹后,她的名气反而更大了,许多客人都希望她重树艳帜。如果她肯回去,生意一定比以前还要好。而且赚的钱也不再是尽数入鸨母的口袋,可以改为五五对半分账。因为她现在是自由身,重返天香楼属于挂靠合作性质,而非昔日那样完全只是帮鸨母赚钱的人形工具。 不过南香玉一口回绝掉了,她心里头清楚,自己在上海滩是混不下去了。 “南香玉,你给我趁早滚出上海吧”简夫人为自己挨的那十下鞭,仍在气头上,说话间差点将尖锐的指甲盖戳入南香玉的眉心。 南香玉一脸的倦容,索性闭了眼睛不说话。 “你原本安安分分地做着你的简家姨太太,生活倒也可以安逸,”简夫人神气地双手叉腰,将笑声调到一个尖锐度,“可你偏偏野心太大,敢动简家我大夫人的位置,呵这下可真是天助我也” 南香玉不说话,许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简夫人的此番目的,也就是想在南香玉面前神气一回她知道惹毛简茂生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南香玉的人生也算是已经走到头了。 在简茂生行动之前,南香玉便带着弟弟失踪了。 不过是个娘们儿,简茂生也懒得动用太多的人力物力去找她,就让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苟且偷生吧。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上海的夏季,一向素有“火炉”之称,虽然盛夏未至,但这一天的气温却高达三十度以上。又是正午最炎热的时分,花听同简亦还没逛完一条街就已经背心直沁汗,口焦舌燥渴得不行。在马路边的一个茶水摊旁,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要了一碗茶喝。 老上海的夏季,马路两旁会有许多卖茶水的小摊。这种摊子很简陋,只要有一把盛满茶水的大壶,再搁几只矮凳和几只茶碗在树荫下,就是一个茶水摊了。卖茶水的多半都是老头老太太,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就摆个小摊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这种路边的茶摊,会坐下来喝茶的人多半是底层社会的苦力人,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虽然花听已经谨慎地选了一家客人最少的茶摊,但这么一位衣着入时、容貌秀丽的年轻小姐与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哥来喝茶,还是让茶摊处坐着的几个小混混们的眼睛大亮了一番。 简亦喝了两口茶便将杯子放下,道,“花妹妹,这茶不正宗。” “随便喝啦,”花听摆摆手道,“解渴就行。” 简亦忽然就站了起来,“看你这么热,我去对面买两罐冰镇杨梅给你尝尝。” “冰镇杨梅”听着就想吃。 简亦一走,一边茶桌上的小混混们纷纷朝着她又是大声吹口哨,又是放肆地调笑。 “好标致的小娘们儿呀” “哇,从没见过皮肤这么白嫩的妞可不可以让哥哥掐上一把一定嫩得出水。” 花听对天翻了个白眼,懒得发作。跟这些不入流的小混混发作只会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她极力压下心头的恼怒准备喝完茶就走人,选择性耳聋地自动忽略那些难听的话。可是那几个小混混却越说越嗨,不满足于只过嘴瘾,还走过来打算动手动脚了。 一个理着中分发型的小混混似乎是头目,他走到花听身边,夸张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说:“哇,好香啊兄弟们,来,都过来闻一闻地道的美人香。” 几个小混混都嬉皮笑脸地围过来,把花听团团围在中间。 “想怎样”花听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伸向了自己裤子的左边口袋。 中分男涎着脸说:“姑娘,告诉我你是哪家的闺女,大爷我看上你了,明天找人去你家提亲啊” 花听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不好意思这位大爷,本小姐已经要结婚了,并且结婚对象是最近桃色事件闹得很凶的那位简某某的儿子,如果你想和他抢夫人,麻烦你自个儿去找他商量” 中分男听得一怔。 花听一脸从容笃定地道:“如果你觉得我是哄人的,那你碰我一下试试看看他知道后会不会放过你。” “你的意思是,你是白起鸿的女儿” 花听懒洋洋地微笑点头。 这时,有个小混混低声建议道:“老大,我看还是算了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是当真不知根底碰了他的夫人,估计咱哥们几个不死也得残废。” 那个中分男脸上的表情虽然已经有些发僵,却不想在兄弟们面前太过露怯,于是色厉内荏地说:“哼,你们怕什么,这个小娘们说得还不知是真是假呢” 中分男的一番话还未说完,简亦便端了两罐冰镇杨梅过来了。 一见这般情形,简亦的两道漆黑的剑眉高高地扬起,他眼神冷锐,声音冰寒,“你们几个,是脑子有问题呢还是” 花听站起来,亲密地挽了简亦的手臂,语气娇俏道:“老公,他们欺负我。” 简亦一听,眼神更加尖锐如飞刀,一刀刀轮流射向在场的每一个小混混,问得语重声沉:“他们怎么欺负你了有没有动手动脚如果有的话,我会让他们的手脚一起搬家。” 所有的小混混们都听得面无人色,同时也都无比庆幸自己刚才还没来得及动手动脚。否则,现在估计要向四肢沉痛作别了。他们赶紧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声明。 “没有没有,简先生,我们保证没有碰过您太太,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不,连一根毫毛都没有挨着。” 简亦侧过头询问花听:“是吗” 虽然这群小混混人品值低得让花听好感欠缺,但她并不认同砍手砍脚这么野蛮的行为。所以点点头说:“是啊,他们没有碰过我不过不是因为他们大发善心,而是因为我及时打出了你的招牌狐假虎威,他们这才有所顾虑地停了下来。总之,这不是一帮什么好东西,你可以教训一下,但不用砍断手脚那么暴力了。” 既然花听发了话,简亦便放下手中两罐杨梅,再直起身时,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小混混分别击倒在地,动作潇洒利落,身法灵活敏捷,整个人矫健得如鹰似豹。 怎么办花听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好像越来越喜欢简亦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听与简亦的日常便是这样。 在没有任务以及没有任何恼心事的情况下,俩人颇为惬意地逛荡在上海市各大街头,顺带品尝一圈路边极具民间风味的小吃摊,偶尔斗个小嘴,吃点儿小醋,生活乐呵得自在。 刚解决完那一帮不入流的小杂种,简亦提议带她去吃飞霞南路上的一家地道的北京烤鸭。 飞霞南路花听一听便知,“你说的是全聚德” “花妹妹怎么知道” “拜托,那家店我吃过次了,”却还是忍不住地双眼放光,“别忘了我是来自未来。” “怎么未来这家店还在” “废话味道不用我多说,”花听手一挥,大气地决定,“走吃烤鸭去” 在现代,花听曾不止一次的到飞霞南路这家出了名的百年老字号“全聚德”吃烤鸭,但这个时代的全聚德和后来发展的富贵气象不同依旧是大街上一座在她眼里看起来很平凡的三层小楼,幌子高挂,牌匾擦得油亮除此以外并没有过多的精美装饰,一切倒都是干干净净的,半新旧的桌椅,擦洗得发白的木柜台,踩起来咚咚作响的木质楼梯,四十多岁的跑堂肩上挂着白毛巾,脸上带着讨喜的笑,不用简亦吩咐就自动领他们上了二层楼,安排在僻静的靠窗角落里,还细心地拉过屏风和大堂半隔开。 这个时候正值饭点儿,大堂里飘着后厨传来的烤鸭香气,花听胃口大开。 “哇塞好吃到爆了”她满足地咂着嘴,暗金色的鸭皮烤得脆薄,带着约一分厚的鸭肉放在白糖里打个滚儿,用荷叶饼卷起送入口中,和她曾经吃过的蘸甜面酱加黄瓜条葱白的吃法不同,份外香甜鲜美,“是鸭子不一样还是怎么的了,总觉得比我那个年代的要好吃。” 简亦笑着替她卷了几张脆嫩的鸭皮,宠溺地递到她嘴边,“我包,你吃。” 花听不客气地一口接过,眼睛滴溜溜地观向了别处,“服务意识也是真的好啊”腮帮子圆鼓鼓的,待咀嚼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清晰了口齿继续道,“对着客人一个不字都不说,说要半只鸭子就能半只鸭子,说送俩小菜就真送海蜇头和酥炸鲫鱼而不是什么泡菜萝卜海带丝,看是女客人就特意问要不要白糖蘸碟,啧啧啧,和我那时候的全聚德没得比啊,要以后的全聚德也有这态度,还有海底捞什么事儿啊。” “海底捞”简亦自觉地递上第二卷。 “就是一很有名的火锅,”花听咽下嘴里的鸭皮卷儿,用手帕抹了抹唇角的鸭油,心满意足地喝了两口鸭架子白菜汤,舒舒服服地向后靠在椅子上叹气,“真没想到穿越来民国,老爹是江湖大佬,丈夫又是上海滩第一大汉奸的儿子兼高富帅,而我的生活更是衣食无忧,就跟开了挂似的。” 简亦被花听的一番话逗笑,扑哧一声道,“上海滩第一大汉奸高富帅” “嗯”一颗脑袋重重地点了一下,“你要是去我那个年代,就是一风骚高富帅,外加长腿欧爸,当明星也说不定,包你日子风风光光。” “难道我现在的日子不风光吗”简亦翘了翘二郎腿,一脸得意自在地笑。 “不风光,”花听欲夹鸭肉片的筷子在半空无意识地顿了一顿,“在我看来,你一点都不风光。” “怎讲” “你应该知道,干你们这行的,哪天死的都不知道。”这话一出口,花听心头难免泛酸涩,“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哪天会走。” “花妹妹,你又来,”简亦无奈之余听得隔壁桌小孩的哭闹声,忽地眼珠子一亮,“我们要个孩子怎么样”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喜欢的话。” “孩子”花听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道,“我要是同你在这个年代生小孩,那我回去的时候我的孩子岂不是要比我大出好几十岁你觉得可笑不可笑一个老太婆或是老头子一口一个喊我妈,我白爸爸非晕了不可。” 简亦听得一愣一愣的,似是对花听的这番话并不是完全信。 “总之我是不会和你要孩子的。”满足地吃完半只鸭,花听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余光瞟到桌角一张“上海日报”中央头条板块的位置,标题写的好像是关于南京政府某某某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愤慨事迹,时间标记为1936年,南京花听一下瞪大了眼睛,“想不到我穿越来民国这么久了啊都已经1936年了” “嗯,怎么了”简亦顺着她的视线往报纸上看了眼,道,“后天我和因爱去趟南京,带你参观一下我在南京的房子,包你喜欢,”想了想,又兴奋地补充道,“你要是喜欢,长期定居南京都可以,那边吃的符合你口味。” “定居南京”花听笑容一敛,正了神色道,“简亦,接下来我要跟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 “严肃的事” “对于一个未来人来说,民国时期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是历史书上记载着的内容。所以,我想告诉你,明年的南京城,将会大祸临头。” 简亦听得一怔,“什么大祸临头” 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后,花听如实相告,“1937年也就是明年的七月七日,日军将在北平卢沟桥故意挑起事端,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史称七七事变。然后到了年底的十二月份,首都南京就会沦陷。日军占领南京后,对中国平民和战俘展开一场长达四十多天的大规模屠杀,死亡人数超过三十万,史称南京大屠杀。” 虽然简亦也是手里杀过人沾过血的刀手,但花听简明扼要概述的南京大屠杀一事,还是让他蓦然一凛,“你意思是,日本人占领了南京后杀了三十多万人” “嗯,而且三十万还只是保守估计的数字,实际死亡人数绝对只多不少。” 为了强调日军发动南京大屠杀的残忍可怕,花听大致地对简亦说了说日军占领南京城后的暴行。他们是如何进行杀人竞赛又是如何进行集体屠杀是如何用机关枪扫射战俘又是如何挖坑活埋平民更是如何强暴与了南京城成千上万的妇女宅斗之春闺晚妆。 简亦皱着眉头不说话。 “虽然我不知道明年的我还在不在民国,也不知道历史会不会因为我告诉了你这些而被意外改写,反正我觉得告诉了你,多少会对这件事情有些帮助吧”见简亦不说话,一脸的神色严峻,她又笑着继续道,“算了你就当听听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跟你说这种事了。” “花妹妹,”简亦放下手中一张鸭片皮,“你跟我说了这些,你觉得我还能吃得下饭么” “那你要不要听听结尾” “结尾”他回想起那晚月色下,花听同他说得那番话,“你是说1945年” “聪明,”花听尽量用轻快的语调同他道,“1945年的那个时候不只是把日本鬼子赶出了南京城,还赶出了全中国。这场抗日战争国共两党联合御敌,打了整整八年才艰难地取得了胜利。还为此付出了军民伤亡超过三千五百万以上的惨痛代价” 这个消息听得简亦的心口并没有轻松多少,然而他聪明地选择了转移话题,“你历史学的很好关于日期和伤亡人数的数字都记得那么清楚。” “不是我历史学得好,是2015年正好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电视上网络上一直都在长篇累牍地进行相关报道,看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今年九月还要在广场进行大阅兵纪念仪式呢,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简亦稍稍诧异,“不是在北平国民政府为什么不在南京举行阅兵纪念仪式” “跟你说了后来的北平就是我们中国的首都因为在抗日战争胜利四年后的1949年,中国打败了国民党成立了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将北平改名为北京后定为首都。从此广场就成了举行阅兵式的不二首选。” “花妹妹,”简亦的表情已经接近哭笑不得了,“你的意思是,打败了国民党你不知道这两年一直被国民党追着打么” “追着打”花听的脸上浮现一抹诡秘的笑,“谁笑到最后都还不知道呢” “当真” “当真得民心者得天下,必须要承认,中国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在当时是深得民心啊” 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中,隔壁忽然响起一阵幽幽的笛声,袅袅地越墙而来,软烟丝般缭绕在大堂间。 如诗的暮春黄昏如画的江南庭院如仙音般的清越笛声花听与简亦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不再说话,双双倚着一扇雕格花窗侧耳聆听。 花听一心一意地听着笛奏,简亦却是一边听着袅袅清音,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金黄又透明的夕阳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身金色光芒。璀璨地映在简亦的眸,让那一双形若桃花的眼睛里,除了她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或事。 花听有所察觉地一回头,顽皮地眨眼一笑,“看屁啊看看看。” 她笑起来很好看,饱满丰润的樱唇,有一种花瓣般粉艳娇嫩的感觉。微微咧开的双唇中,露出一口细密整齐的牙齿,天生的晶莹如玉。 “看屁啊看看看” 他依然不言不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这个女孩,他拥有她的权利,还能够持续多久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花听跟着简亦去了趟南京。 当车子在这座被标记为“简氏”公馆的庭院大门前停下,施因爱居然一副这屋女主人风范带她四处参观了一遍。 这座简公馆共有楼房两幢,迎院门这一幢为西式二层楼房,里面一幢为西式三层楼房,青砖清水外墙,房顶铺着与众不同的鱼鳞瓦。院内还有平房四进,供仆佣与勤务兵居住的。共计6层22间房,总建筑面积有700多平方米,是极为气派醒目的一处豪华公馆。 虽然这些花园洋房在花听眼中看来并无多少新意,但是这座简氏公馆的规模与气派,还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过想起那日吃烤鸭的时候简亦对她说的那番话,想想不免有些好笑,“简亦,你是哪来的自信说保证我会喜欢” “女孩子不都喜欢城堡式的建筑么”想不到他还有颗王子心。 “去死”花听一手章鱼爪拍他脸上,“老子没有公主梦。” 简亦笑嘻嘻地接掌,道,“我让你做公主。” 翻完白眼,令她惊讶的是,施因爱这小妮子还挺轻车熟路地从简公馆的走廊这端快速绕到了长廊那端,而后开了一扇房门进去,自然而然地拉开橱柜大门,里头居然清一色女士晚礼服。 在衣橱里细致地挑选了好半天后,施因爱脱下自己今天这一身裤装,换上了一袭收腰系带的西式洋裙。裙子的长度在小腿中部,质地是柔软的白色真丝,裙摆下方绣满一排鲜艳的红玫瑰,整体效果既精致又美观。 对镜端详时,施因爱对自己的这一身形象是满意的,她秾纤合度的好身体也是适合穿裙子。收腰的款式衬出了轻盈的杨柳细腰,中长的裙摆下露出两只笔直纤细的小腿,腿部肌肤嫩白如玉。平时裤装显示不出来的优点,在裙装中均展露无遗。 换好一套裙装,施因爱颇为满意地转过身,朝斜倚在门框前的花听说道,“我平时比较忙,南京上海两地飞,简亦便给了我他这儿的钥匙。” 花听耸耸肩,“那又能怎样呢” 施因爱也发现了自己刚才那番话中的刻意程度过于明显,因而不自然地抚了一下裙摆,尽量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吗白小姐” “危险”呵这种套路,老子见得多了,“我并不觉得我的处境有什么危险的,这一点相信你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 “是吗”施因爱嫣然一笑,“你可以忍受你丈夫身边有一位红颜知己吗” “你确定你是他的红颜知己而不是同事,或者是搭档” 施因爱愣了一下,门外长廊处响起了简亦的催促声,“麻烦两位快点,没时间了。” 夜幕四垂,彼时作为一国之都的南京依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大街上走动的人们或穿着长袍马褂或穿着旗袍洋装还有不少穿中山装的年轻学生。马路上的交通工具有人力黄包车有锰钢白瓦盖的脚闸自行车有马达轰鸣的汽车还有马蹄达达的马车。好一派富丽繁华景象 不过后一番景象就不同了。 在21世纪的时候,花听曾经看过不少以民国为背景的电视电影。知道彼时的南京上海北平等繁华都市看似歌舞升平,其实并不太平。可真正来到这个时代后,她才发现何止是不太平,简直是十分不太平。 街上经常有耀武扬威的洋人,把中国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晚上经常有帮会械斗,天亮后马路上总能看到可疑的斑斑血迹巡捕们总是蛮横无礼地走在大街上,动辄挥舞警棍打人当然是最弱势的底层穷人,有时候打死了人都不当一回事的。 这些现象不管是在上海还是南京街头,都时常发生。 简亦此刻要去的,据说是长乐路上的一家堪比上海百乐门的大型歌舞会所。 由于他的任务时间紧迫,第二天一早便要离开南京回上海,于是这小子舍了轿车,在去歌舞会所的路上顺便带花听好好逛逛。 彼时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夫子庙秦淮河一带,花听在21世纪的时候就已经兴致勃勃地去逛过好几次了。古香古色的夫子庙热闹非凡,琳琅满目的风味小吃地道又美味。秦淮河则是愈夜愈美丽,画船萧鼓,昼夜不绝。真正是“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一路上皆是人间烟火气十足的老南京景象,可堪欣赏。 21世纪的时候她尤其喜欢踩着黄昏的影子在这些古老街巷间散步。青石的地板斑驳的粉墙鹅黄的夕阳偶尔有不知何处飘来的江南丝竹声袅袅入耳光阴在这一刻是沉静的,优美的,成为这个乱世中一份难得可贵的婉约情调。 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平下心来也是柔和而静美的。 但是她觉得,南京城虽美,也比不上她对上海的情意来得深重。 以前她不懂太爷爷跟太奶奶的老上海情结,现在轮到自己,也终于是患上了浓重的“老上海情结”或是一股地地道道的“老上海腔调”。 这种浓重的老上海情结要怎么说呢假如你在21世纪,你可以挑一个阳光迷蒙的中午,到外滩附近的老楼里去看门厅里的信箱大阵。老式的红色大楼从外面看,像是一个老将军,在纪念日的时候又穿上了军服。走到里面,阳光斜斜地跟进来,照亮了地板和廊柱,上面还雕着巴洛克式的花纹呢,里面嵌满了陈年的灰尘。然后,你可以看到整个门廊的墙上,一直到楼梯上,一个个,挂满了不同颜色、不同式样、不同房间号和姓名的自制信箱。 它们多得像冬天的晚上流满了水汽的窗玻璃一样。 复古而美好。 在现代上海,有一类上海怀旧的年轻人,他们知道怀念租界时代是不对,于是他们不说这个词,他们称那个时代的老上海为“30年代”。 上海每栋老房子的拆除,淮海路被移走的每棵梧桐,美国快餐在上海的每个分号的开张,他们都是最坚决的反对者。 有时候他们不被其他的上海人所理解,然而花听知道,他们看到的是,从前生活留下的点点滴滴,是最精致而难以抹灭的他们就这样靠着对旧东西的想像而成了怀旧的人。而这座城市破败而精美的建筑,就是他们怀旧的理由。 “怎么走神了”简亦拿五指在她眼前晃。 “没什么。”不忘从这小子手上接过一颗五香蛋。 “待会儿花妹妹你只需坐着喝杯东西就或者是吃点东西就好。” “放心,我也懒得干涉你们。” 其实这家在长乐路上的大型歌舞厅除了外观上的古旧老式,内部装修同百乐门几无二至。 想是这个年代的歌舞厅都是这番模样吧。 花听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简亦便带着施因爱去同另一侧沙发上的一位油头中分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打起招呼,两人不知是扮演情侣还是什么的,施因爱居然自然而然地挽上了简亦的胳膊。 花听一咬牙,便是一杯烈酒下肚。 他俩倒更像是一对夫妻档特务啊,她在心里冷嗤道。 舞台上的幕布分开,音乐奏了起来,舞女从台上一角缓缓走出,一切都跟百乐门相似。 台上的女人姿色不比百乐门的妖娆,倒也风情万种。差别在于眼神,有些恍惚,有些茫然,甚至有一些不堪重负。她的睫毛静静地垂着,一点一点地扇动,像慢慢过滤一些沉重的心情。 舞台灯光逐渐地暗淡下去,似是要刻意营造出一种悲伤的氛围舞女依然深情款款地歌唱,宾客谈笑畅饮,然而花听所熟悉的一声枪响,在这一秒钟内令全场宾客无不陷入了一场恐慌。 音乐声戛然而止,厅内灯光却未反应过来,花听只听到了疾奔而来的脚步声,很快又看到了五六个手持长刀的大汉出现在眼前。他们清一色黑衣黑裤,黑布蒙面,只有手中的长刀在灯柱下反射着冷白的寒光。 几个刀手一露面,二话不说就举起长刀一起朝着简亦扑了过去。简亦挡在施因爱面前,手腕一翻,挥出一根缚在胳膊上的细细铁链,瞬间缠上一柄原本属于对手的长刀,拽过来为己所用。持刀在手,他眸中精光大盛,快如闪电地与几个刀手混战在一起。 虽然以一己之力应战数人合攻,但是简亦的动作要比他们快得多,身手也灵活得多。所有砍向他的利刃都被他滑溜如泥鳅般地避开了,而他挥舞的刀锋带着宛如闪电似的光芒一掠再掠,快得令人根本来不及躲避。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番混战后,凭借精湛无双的枪法与矫健绝伦的身手,单人迎战的简亦没有受一点伤,反而是合攻的几名刀手被他砍得七零八落挂了不少彩,最终一起狼狈逃窜而去。 简亦也懒得再追,他此刻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身侧的花听有没有受伤。 激烈的打斗忽然就停了,接着是杂乱离去的脚步声,黑衣刀手们狼狈地从舞厅大门处撤出,动作之神速花听才射出去三发子弹,虽尚未过瘾,却也不得不趁灯光再度亮起之前将左轮收回口袋。 “没事吧”黑暗中,简亦满脸的关切依然在她如星的眼眸中闪闪发光。 “没事,”花听豪气地一甩脑袋,“我是什么人。” 灯光再度亮起时,厅内桌椅混乱,宾客剩了三俩,舞台空空荡荡,一如每次出事的百乐门,都是这番失控而萧条的景象。 简亦方才应酬的那张沙发椅上,除了印有一滩新鲜的血迹,早已不见尸影。 “想不到这帮家伙会提前设下埋伏。”即便是刚结束一场激战,简亦依然一身西装革履,皮鞋程亮,墨色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派绅士闲雅的模样,仿佛刚喝完手中一杯咖啡。 “也就是说,遭到暗算” “可以这么说。”简亦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简先生,这么有空带夫人来南京城玩”一记洪亮的嗓门自简亦身后传来。 三人齐刷刷地转过头,身穿与简亦同色系西装的中年男子,面庞偏瘦,以至于笑起来的时候颧骨高突,颇有股奸诈小人的相道,一双贼溜溜的笑眼细致地扫过花听的面庞又停留在了施因爱的身上,“哟,简先生好雅兴,带了两位绝色佳人来南京城。” 简亦面色一沉,不过一秒,伸手与中年男子的手交握,“李处长,好久不见。”说着又转过身来向两位女士介绍道,“南京城警务处处长,李相名。” 花听礼貌地点头算是招呼。 周围有服务生开始陆陆续续地清扫地面残留的玻璃碎渣,李处长皱着眉头环顾了下四周,而后一脸嫌弃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场面混乱,扫了简先生的雅兴。” “哪里哪里,”简亦也是客套地笑道,“李处长客气了。” 然而下一秒,从李处长口中说来的这句话,着实令在场三位的小心脏小小地震动了一下,“我倒觉得很奇怪,怎么每次命案发生的地点,都有简先生在呢” “是嘛”简亦反应灵敏地笑过,眼中的神情掺进了些许的微妙,“这么说,我简亦天生扫把星吧” “哈哈,”李处长折断了手中只剩半截的香烟,眼睛贼溜溜地四下转了转,“简先生真是幽默。” 见李处长只是想话家常,没别的事情,简亦便道:“李处长要不要同我们去喝杯茶或者吃点夜宵什么的” 李处长在他预料之内的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改日带简先生还有简夫人好好的在南京城内玩上一回,”说着目光淡淡地撇过一旁的施因爱,“当然,还有施小姐。” 简亦懒得同他多说,“那我们先” 简亦话未说完,李处长便截断道,“不知方才有没有出人命”目光贼兮兮地瞧向了一旁沙发坐垫上的新鲜血迹,“如果我记得没错,那个位置应该是王局长坐的吧。” “是啊,”简亦语调似是在笑,眉目却入定一般,一丝松动也没有,“灯亮后,王局长就不见了。” 这话说给鬼听吧花听猜都猜得到李处长的内心独白。 李处长倒也是个会说话的人,面上依旧维持着应有的礼貌风度,“南京城就是乱,一天总会发生那么几起事件,简先生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不知是不是花听的错觉,总觉得他这一句“小心一点为妙”包藏了深层的敌意。 “谢李处长提醒。” 回车上的简亦果断撤走了两位司机与保镖,车门一闭扭头对后座的施因爱道,“怕是身份要暴露了。” 从舞厅出来后,施因爱的眉头就皱得死紧,不说话。 “为什么”花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个李处长是什么人” “简茂生的人,”简亦面色苍白,握着方向盘的一双手不自觉地收紧,“今天这件事怕也是早有预谋,灯光、黑衣人、李处长,出现得都太过巧合。” “你的意思是”施因爱的目光下意识地抖了一抖,“简茂生在试探你” “这是最坏的设想。” 随着简亦这句话的落下,花听的面部表情也愈来愈僵硬了起来,“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喂,别以为我没看过上海滩谍战剧,特务的身份一旦暴露,后果将不堪设想” 简亦斜了花听一眼,眉眼线条弯了道,“若真暴露了,我也会护你周全” “谁稀罕你的周全” “花妹妹认为我会拖你一起死么” “死我倒是没什么,死了后没准还能穿越回去,问题在于你” “在于我”简亦此刻的笑容与那晚月色下的陈树极为相似,都是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模样,“死对我来说倒没什么,我担心的是你。” “老子不需要你的担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颇有股玩闹的架势,施因爱在后座一言不发。 简亦一打方向盘,换了车道,向东行驶,“坐晚上的飞机回上海。” 事情远比花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老姜当即下令“灭鸦”计划提前行动,花听的首要任务,便是要动用一切办法将所有鸦片的交易时间定为后天夜里12点整。 望着老姜那副冷硬的背影消失于弄堂深处,花听眼睛莫名地有些刺痛。 她刚转过身,一头撞进了简亦备好的温柔怀抱,“怎么了”感觉到他的双臂在收紧,用一种仿佛是要将她嵌入身体里的力道抱着她。 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头顶,语调一派绵柔地说道:“行动时一定要万分小心,知道了没” “还用你说吗”花听非常煞风景地用额头狠狠地撞击了他一下。 简亦却是越抱越紧,“若是我有什么差池,你” “别再给我说屁话” “哈,”笑声来自头顶上方,夹杂着一道绵柔的呼吸,简亦清清爽爽地笑起来道,“花妹妹还是这样。” 忽然一阵莫名惆怅的思绪狠狠地闯进她的胸口。 花听下意识地伸出手来环抱他,“万一你有什么不测,而我又回不去21世纪,那我在民国岂不是死翘翘了” “所以,”简亦低下身子,贴近她的脸颊,换上了一副笃定的笑脸,“我可千万不能死。” “哈你知道就好。” “所以,”她脸上是清爽好闻的牛奶沐浴乳的香味,简亦忍不住轻轻地一口咬了上去,“算我刚才放屁” 要想将白起鸿的鸦片产业一锅端并不是件易事。 如今在军队的控制下,鸦片只不过是一种生意上的安排。军阀直接从中捞钱,大量金钱被塞到从市长到次级官员,再到巡逻的低薪警察的口袋里国民政府成立后,情况并未有很大改变。在规范鸦片贩运的幌子下,实行垄断的仍然是法租界的帮会,它支持蒋,并为其铲除在法租界中可能损害南京政府争取民心努力的地下党。 无论是贩运鸦片,还是对付地下党,白起鸿的势力在法租界的活动所引发的不安定情状,终于使法租界公董局意识到,如此发展下去,管理必然失控。法租界警务处开始和白起鸿谈判,希望作为操纵鸦片买卖平台的万山公司迁出法租界。 而白起鸿以每月交给中央财政部长三百万美元为条件,在上海公开出售鸦片。转年,国民党政府为了进一步筹措军费,设立了禁烟督察处,正式实行鸦片专卖。至于白起鸿在南市制造吗啡,牟取暴利,其实简茂生也与其中利益相涉。南京政府与上海帮会势力对禁毒贩毒尺度的把握,主要还是从彼此利益着眼,所有的游戏规则都是以这个为中心拟定的。 而“灭鸦”行动难就难在事情牵扯到上海的黑帮势力,因为这会对他们与南京政府的关系带来威胁,从而影响到他们与南京政府今后的交往。南京政府显然也顾及到了这点,因此对于上海鸦片产业的运营也是格外的关注。 白起鸿在华界外滩的鸦片工厂已经存在六个多月了,在他的要求下,通过前任公安局长黄志文已经从蒋处得到了经营此工厂的许可对于蒋的示好,白起鸿当然心领神会,投桃报李,他一是支持蒋围剿红军,二是协助破坏在上海的地下组织。 如此这般,上海滩陷入一片乌烟瘴气,官员互助,一手遮天,就差将中国打造成一个无坚不摧的毒品帝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姜之所以将行动时间设定在后日夜里12点,不止是因为简亦“特务”身份的险些暴露,还因为花听这次的货物交易数额庞大,接头人皆为政府高官,包括白起鸿在内,按流程需亲自验货老姜便是算准了时机,仓是仓促了点,不过一切准备就绪,凭这“夫妻档”的智商及能力,此次任务如预期的那般,顺利地在计划中进行了下去。 其实这个年代的鸦片交易和今天的香烟买卖一样,是一种被称之为“正常的自由贸易”,但是一群爱国的硝烟档依然愤慨激昂地与鸦片档保持对立的态度,持续打压,使得鸦片交易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一种见不得光的“地下交易”。 鸦片贸易虽然不道德,却将英国对中国的巨额贸易赤字变成巨额盈余,其数额足以支付英国从中国进口的茶叶、生产向印度出口的工业制成品和英国殖民统治印度的大部分行政费用。所有的这些,都是大家能够看得见摸的着的。因此,纵然鸦片贸易不光彩、不道德,也是支撑大英帝国利益的支柱,一定不能让它倒塌。 花听也知道,此举虽然不能够真正瓦解上海的鸦片贸易,但至少能够成功地扳倒白起鸿。 除掉这位屹立于上海滩二十余年的江湖大佬,便是简亦的最终任务。 此刻,花听与白起鸿迎风站立在黄浦江的十六铺码头之上,内心竟是平静得出奇。 白起鸿看似心情愉快地笑着道:“花听,我原本是希望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嫁一个在上海滩有名望的家族,过和你妈一样的生活,享享福,”他说到这里,笑声中似是掺进了些许的欣慰,“可你偏偏像个男孩子。” “嗯。”花听淡淡应道。 此刻她所站的这个位置,正是蔡炳荣生前所站的方位。 “估计你性子是改不了了,我便是拿你当男孩子来培养,”白起鸿的藏青色长袍在夜风中呼呼作响,零星泥灰沾在了他的衣袍上,他甩甩袖子,背手转过身来,“你也真的是没有令我失望,我估计我再生个儿子,能力也不及你的一半。” “运气罢了,”花听不屑于他这番虚假的赞美,“我除了枪法好,其他的也就纯属运气。” “运气”白起鸿难得地保持了一整晚的微笑,“谦虚了。” 花听耸耸肩,“不信算。” 他点燃一根雪茄,眯眼将空余的一只手搭在了花听的肩膀上,而后仰了脖子望黄浦江对岸的景色,渐缓了语调道,“我老了,日后我将我全部的鸦片产业转交于你的手上,”他手头的烟和手腕上佛珠的檀味融合在了一处,檀香味混上烟草味,熏得花听的脑袋也有些疼,“我相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话,你不会令我失望。” “你现在也可以将你的鸦片产业放心地转交到我手上。”花听较为不屑地说道。 她料到了白起鸿不说话。 他还没有完全信她。 要等他将所有的鸦片产业转交于她手上的那一日,怕是也已经白发苍苍了。 白起鸿抽完这支烟,时间刚刚好。 各个仓位人员到齐,白起鸿一声令下,阿尧带领数十名兄弟,率先打开了货仓大门。 就在这一刻,无数道电筒的白光齐刷刷地投射在白起鸿的身上,伴随一声洪亮的枪响,在场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全部给我举起手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 一切都在简亦与老姜的计划当中,看看他们为这场“灭鸦”行动安排的人物有南京陆海空军总司令部少将参议、行政院参议、淞沪警察厅副厅长、海炮台司令、警察局侦缉队副队长以及上海市禁毒委员会会长,埋伏于各个鸦片仓的交易点。 只一瞬,白起鸿便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侧头凝视住花听,眸光精锐地仿佛要将她击个粉碎。 花听则是心情甚好地扯唇一笑,听令慢慢地举起手来。 然而,白起鸿同简茂生一样狡猾,他并没有乖乖地举起手来,而是一个甩袖暗示,草丛间便瞬间窜出了上百名手持重型武器的黑衣人。 战斗未打响,他们就先开了枪。 一时间,十六铺码头乱作一团。 花听自然是加入到这场激烈的枪战当中去,瞄准白起鸿这方的黑衣人是没有问题的,即便是在夜间,她也相信自己的枪法及眼力,这场枪战的胜利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只是她忽然间发现,白起鸿怎么不见了 码头上黑影重重,脚步纷乱,她竟捕捉不到白起鸿的身影,难不成被他跑了 白起鸿的疑心重,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这次设下的埋伏,足有百余人,要想将这百余人全部解决掉,是要费些时间的,他果然还是留了一手。 当花听射完最后一发子弹,一种类似于引擎发动的声响便突兀地闯进了她的耳朵,一辆黑色老吉姆轿车在不远处的草丛间极速掠过。 是白起鸿的车。 当她突破层层阻碍、包围以及埋伏,那辆她所熟悉的黑色老吉姆轿车早已消失于草丛的尽头。 呵他就算是跑了,又能跑哪去 待这场激烈的枪战结束,简亦却没有按约好的时间同她在十六铺码头相见,眼下已经超出约定时间的二十多分钟,以她的直觉来看,简亦这家伙一定是出事了。 将货仓的善后事交给了警察局侦缉队副队长,花听独自回了趟别墅。 简夫人正同几位丫鬟凑一桌玩骨牌,见花听一身风尘仆仆地进来,原先也不大在意,但余光不经意间瞟到她衣襟上的鲜亮血渍,简夫人吓得手一抖,指间烟管落了地,“哎呀花听,你这是这是”几名丫鬟跟着转过头来,眼中皆惊恐。 “简亦回来了没”花听径自朝楼梯方向去,她要上楼拿子弹。 简夫人哆嗦着一双手半天答不出话来。 花听加重了脚步声,再一次厉声问了句:“简亦回来过没” 简夫人手中骨牌乱了序,“没没回来。” 取完子弹,下了楼,与同样神情慌张的施因爱撞了个正着。 花听还未开口,施因爱便抓了她的手腕急切问道,“简亦人在哪我们联络不到他,这都过去半小时了,怕是再迟一些我们的人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我也在找他。”见施因爱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花听的心绪便是跟着沉了一沉,简亦真的出事了。 “他不在你这”花听的回答令她的一颗心彻底地陷入了绝望。 “我去找他”花听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没工夫同她废话,脚步绕过她的身子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你们在说什么”这下简夫人真的慌了,“我的简亦怎么了简亦出什么事了” 然而没有人理她,施因爱跟着花听的步子出了简家。 “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 “那你上哪找去” “他绝对在白起鸿手中。” 然而,当她赶到卢湾区法租界的白公馆,迎接她的,却只有白夫人一人。 白夫人的样子看起来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她穿着深蓝色的真丝睡袍,一脸疲态,显然又处于一个等白起鸿归来的夜晚,“你们花听,你怎么了”在看到花听身上的血色印记,任她再怎么镇定,手中咖啡也是差点一个不稳摔落在地。 “白起鸿没回来”看样子算是白来了。 “嗯,”白夫人顾不得从花听口中吐出的这样一个陌生的称呼,搁了咖啡便上前将她端详了仔细,“你怎么了花听为什么衣服上这么多血” “没什么,既然他不在,我们先走了,”看着这双担忧的眉眼间携带了几分倦意,花听不想多做打扰,“你早些休息吧。” “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因爱我们走吧。” “花听” “早些休息。” 出了公馆大门,路途摇摇一两月光,清冷孤独地摇曳在树影之间,如今的状况她不敢断言。 简亦是生是死,没有人可以保证。 “从白起鸿在十六铺码头安插的人手数量来看,其他地方设下的埋伏也绝不少于100个。” “那么你的意思是”施因爱停住脚步,“简亦是凶多吉少了” 花听不说话,继续朝前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先去找老姜吧。” 施因爱这句话说完,一辆黑色老吉姆轿车便停靠在了前方第三课梧桐树下。 车是白起鸿的,从副驾驶上下来的人是赌场经理阿尧,虽在一个多钟头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枪战,但他的模样看来也是毫发无损,“你好白小姐,”弯了腰毕恭毕敬地向她招呼道,“白先生让我来接你。” 花听一个箭步上前,“简亦人在哪” “白小姐请跟我来。”阿尧微微弯着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目光锁定在了紧随花听身后的施因爱,“这位小姐,请止步。” “为什么” “鸿爷说了,只需带白小姐一人。” 阿尧说完这句话,花听已经踏上了这辆她最熟悉不过的老吉姆轿车,而后微微探出脑袋,给了施因爱一个宽慰的眼神,道,“放心吧,我可以解决。” 车子大概行驶了二十多分钟,便停靠在了一栋公寓式的砖房下这里不是租界区,而是普通住宅,好在并不像花听所想的那样脏乱不堪,可想而知简亦的处境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恶劣。 她跟着阿尧上了泥灰色的水泥楼梯,并在第七楼的木门前停下,一下跑了7层,倒也不觉得累,只是平定了一下呼吸,伸手用力叩响了眼前这道木门。 门一下子就开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平日里那张好看的脸,不过是带了点邋遢,发线凌乱,脸上下巴处均有青色淤痕,眼里布满血丝,在花听的料想之内。 还不算太惨。 白起鸿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铁皮椅上,慢悠悠地点着一支烟,见花听来了,示意阿尧关门。 花听正要朝前走,白起鸿森冷的嗓音便在这间空荡荡的小房间内霸气地扩散了开来,“阿尧,忘了我平时教你的了” 阿尧抬了抬眼,表示不解。 “白小姐枪法好的很。”白起鸿冷面提醒道。 搞笑,那头正有人用枪指着简亦的脑袋,她还敢轻举妄动么 阿尧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准备搜身,不料花听向后退了一步,冷笑道,“我还不屑于你这样的人碰我。” 阿尧面目僵硬地站在原地,抬眸请示白起鸿。 “罢了,”白起鸿慧黠一笑,“看她自己愿不愿意配合。” 花听深知自己处于下风,她没有筹码,索性取了口袋里的银色左轮,直接丢向了地面。 “咔嚓”一声,阿尧变魔术一般将一副银亮亮的手铐铐住了花听的手腕,不忘晃动两下手中的钥匙,朝她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了,白小姐。” “随便。”花听镇定地说道,眼睛都不瞟一下手腕上的手铐,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被铐的事。 “花妹妹,”被绑在一张木椅上的简亦吃力地笑了起来,嘴角伤口拉扯到,出了好些血,“我太没用啦。”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笑得出来,花听心里一疼,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你真的是没用。” “花听,”铁椅上的白起鸿悠悠然吐出一口烟雾道,“你费尽心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铲除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一股江湖上传闻的“冷面冷心”的白起鸿的架势,“我倒真想问问,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女儿” 花听笑眯眯地偏了偏脑袋,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不是。” “好,”他掐灭一支烟,习惯性地抚了抚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其实我无所谓,就当白养了一个女儿,也并没有什么损失,只不过”他眸光精锐地锁住花听的眼睛。 花听高抬起下巴,等他继续。 “只不过,你应该知道得罪我,或者是,骗我,将会有什么下场。” 花听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这条命,你拿去好了。”反正她也真的不怕死。 “是么,”白起鸿悠哉悠哉地靠向了身后的椅背,不忘翘起一只腿,“在你们死之前,我很想弄清楚一些事。” “有屁赶紧放” 白起鸿漫不经心地转动了两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目光随意投在了对面简亦虚弱的一张面孔上,“这姓简的,无疑是共党,”他话中的笃定难免让花听心头一紧,“不过你,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她深知白起鸿不好忽悠,事情到了一步,唯有坦然承认,“他是什么人,我便是什么人。” 白起鸿自顾自地笑,对于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感到惊讶,他在意的是,“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背后”脑中一闪而过老姜的脸,“不知道。” “呵,”对于花听一脸的强硬,白起鸿倒觉得好笑,“你最好不要在这个时间跟我来这套。” “我的确是不知道。”花听无谓地耸耸肩,“干我们这行的,有任务去做便是,管他上头是谁,再说了,”她学白起鸿的样子摆出一副好笑的面孔来,“除掉你并不是我的任务,而是我的心愿。” 这句话成功激怒了白起鸿,他从铁椅上站起来,额头已有明显的青筋暴起,“我当真是这二十几年来养了一只白眼狼” “有一件事我也必须要让你搞清楚,”花听淡漠地凝视他,“你并不是我爹。” 白起鸿瞬间的暴怒因她说的这番话而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你是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推向死亡深渊的凶手。”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在这间不大的空房间内,显得格外的动听而美妙,听得简亦心头一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白起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而是平静地铁下一张脸,“罢了。”而后又似是在自嘲地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跟头,我白起鸿算是认栽了。” “我也真心是懒得再当你的女儿,你还是一枪崩了我吧,当你女儿我都嫌丢脸。”她想过了,她死不要紧,如果施因爱聪明,总会带人找到这里,救出简亦,而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凡是到了我白起鸿的手里,想那么早死,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花妹妹,别同他废话了,”简亦正了正脑袋,嘴角的弧度始终维持着微微上翘的姿态,“其实能跟花妹妹你死在一块儿,也挺幸福的啊。” 老不正经,花听笑,“嗯嗯嗯我也是这么觉得” 白起鸿眸中精光一现,忽然就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既然你们两个心情不错,那就来玩一个游戏,”他说着,朝阿尧使去一个眼色,“游戏很简单,”他说着,眸中危险玩味深重,“你们当中,只能死一个。” 死一个那也不错。 简亦挪动身体让自己坐得稍微端正一些,额角的血丝却是不听话地一路蜿蜒而下,滴落在他身上这件昂贵的西装裤上,模样就像个落难的贵族,却是依然帅气而雅痞,“花妹妹,可惜了,如果只能活一个,那只能靠我们的运气了。” “游戏很有趣,只不过古老了一些。”白起鸿如传说中的那般残酷而无情,此刻他看着花听的眼睛,不再掺杂任何的血缘温度,而是直勾勾地盯住一个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江湖仇人。 花听干脆应道,“乐意奉陪。” 阿尧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的是一把六弹膛的左轮手枪,他动作流畅的拆开枪膛,将一颗子弹放了进去,手指一拨,圆筒飞速的转着圈,再“啪”的一声把枪膛合了上去,在手上掂了两掂,微微一笑,“ssn,请” ssn 花听同简亦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些许的汗珠。 俄罗斯轮盘白起鸿可真会玩。 “这样一出戏码,”白起鸿在兴头上,“相信我女儿会觉得很有趣。”他从阿尧手中接过这把黑棕色的左轮枪,举起来对准花听的脑袋,“怎么样,你先来” 花听淡淡一笑,伸手欲接左轮枪,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被手铐铐着,姿势过于奇异。 白起鸿倒也慷慨,直接命阿尧将手铐解了开来。 花听这才接过手枪来端详了一遍,枪身衬着这只白皙的手掌散发出青亮的光,“倘若第一枪我就死了,那只能说我运气太背。”她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位置,毫无预警地扣动了扳机,“咯”的一声,是空弹,“可惜了,死不了。”她笑着将枪递给了一边的阿尧。 “白小姐好运气。” “过奖咯。” 她没有看到,就在她扣下扳机的那一刻,简亦的双眼,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呆滞。 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也是生平第一次,思路一片空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由于简亦的手脚被牢固地捆绑在木椅的两侧,这一枪,显然是阿尧替他开。 “花妹妹,倘若我死了,”简亦的脑袋极其主动地往枪口上一靠,“你就想办法回你那个年代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 “放心,你死不了,我相信你的运气。”花听声音听来中气十足,实则内心发虚,背部呈现大片汗湿的痕迹,好在屋子里比较暗,没有人察觉。 阿尧拉开枪膛保险,眼睛盯着铁椅上的白起鸿,等待指示。 “我念在你爹的份上,”白起鸿一手搭在铁椅的扶手上,一手托腮,似是在观赏一出好戏,“倒是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然而,简亦偏要与他唱反调,“全不全尸我无所谓,也请白先生不用再顾及我爹的面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因为”他忽然间将微笑的弧度拉大,“白先生已经成为上海滩的头号通缉犯。” 白起鸿听了这话虽反应不大,但已然可以看出胸腔的起伏痕迹,正明显地泄露他情绪的波乱。 “白先生以为走出这里,还能够像以前那样光明正大么”简亦一再地挑衅,简直就是找死的冲动,听得花听的一颗心忽上忽下的难受得紧,“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也并没有打算活着走出这里。” 听完这番话,白起鸿的面部表情呈现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左眼下眼睑抽搐,几乎是下一秒就要爆发,然而他只是朝阿尧点了点头,示意他开枪。 花听只是眨了一眨眼的时间,又是“咯”的一声,空弹。 “呃,运气不好。”简亦一脸的失望。 花听松下一口气。 刚从阿尧手中接过,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三下,白起鸿什么都没说,示意手下开门。 进来的一名黑衣男子只是瞄了眼被捆绑在木椅上的简亦,而后对白起鸿道:“鸿爷,简先生要求见他的儿子。” “呵要求”白起鸿拖着腮帮子笑,闲话家常般地开口道,“你同他说,我跟他儿子这笔账,从现在起,要慢慢地算。” 黑衣男子迟疑了片刻,依然乖乖地道了声“是”,而后退去。 木门被重新关上,花听自觉地拉开了枪膛保险,嘴角噙了丝笑,“游戏继续。” “等一等,”白起鸿若有所思地打断道,“刚有人坏了我的兴致,导致我心情不大好,”目光冷飕飕地爬上了简亦狼狈不堪的一张脸,“这一枪,再由他来受。” 枪口依然紧贴着自己的太阳穴,花听舍不得放开,“游戏这样子玩,好像不大公平吧” 白起鸿认为好笑,“你在我面前,还想谈公平” 获得白起鸿的批准,阿尧便放心地伸出手来,示意她让枪。 反正才第三发,命中几率不大,她相信简亦的运气,于是大大方方地给了。 枪口离简亦的太阳穴不足两厘米,这小子颇为得意地笑起来,道,“我相信天一亮,上海的各大燕子馆都要乖乖闭门了,还有白先生你的货,”他还在笑,笑声脆脆的,煞是悦耳,花听的眉头却拧得可以打结了,“都将被销毁哦。” 可想而知,白起鸿听了这番话后脸色突变,“姓简的你可别忘了,你毁掉的,不止我一个” “我知道,”简亦愉快地接话,“还有我爹,简茂生。” “疯子”白起鸿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般镇定,而是暴怒地一步踏了过来,扬手就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力道过猛,简亦险些连人带椅地跌倒在地,嘴里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散开来,整个左脸已然没什么知觉,只觉得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花听整颗心如被刀锯般绞痛在了一起,却是给不出任何动作。 这小子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尧”白起鸿一声令下。 阿尧扣动扳机,“咯”的一声,又是空弹。 这下简亦笑出了声,“想死都死不了,真痛苦呀。” 花听迫不及待地从阿尧手中接过枪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望着眼前这张虚弱的面孔,她努力地为自己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已经开了3枪了简亦,这一枪可就难说了,”她迅速地拉开了枪膛保险,“简亦,有缘来生再见。” 紧紧地闭上眼,用力地扣下扳机。 然而,又是一声闷响,是空弹。 她稍稍愣了一下,抬眼对上简亦一脸乖张的笑,“花妹妹,上帝都不忍心要你死,你就乖乖地活着吧。” 花听额间的冷汗不断地往外渗出,已经开了四枪了,还剩两发,命中率从刚才的百分之三十直接上升到五十,这一枪,谁都难以保证,而她,绝对不会让简亦来冒这个险。 “想不到这场游戏到了你们手里会变得如此精彩,”白起鸿莫名的兴奋已然接近变态的精神状态,“我倒要好好地看看,那颗子弹,究竟选中谁。” 阿尧向她伸出手来,花听却是紧紧地握着左轮不肯放。 “花妹妹,赶紧的。”简亦催促道。 “刚才我欠你一枪,”花听重新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一枪,由我来还你怎么样” 简亦心头一惊,眼神泄露了片刻的慌乱,“别傻了花妹妹,听话,把枪给他。” “呵,”白起鸿看不下去了,“恐怕你们还没有弄清楚,这场游戏规则,是谁说了算” “是么”花听拉开枪膛保险,正要扣下扳机。 “花妹妹” 忽然就将枪口调转了方向,对准白起鸿的脑袋。 全场屏息静了一静,阿尧才反应过来,拔了枪对准简亦的脑袋。 白起鸿面色一沉,盯着黑漆漆的枪口倒也波澜不惊,“花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知道呀,”花听眨了两下眼睛,语音俏皮兮兮,“我便是赌一把咯,倘若这枪是空弹,那我自认倒霉,简亦这家伙也是注定没法活了,如果这枪中了,大不了赔上简亦一条性命,一命抵一命,也挺划算的呀。” 白起鸿的眉头死死地皱拢到一块儿,显然没料到花听会以简亦的性命做赌注。 “本来也就是你逼我嫁给他的,我对他的情,也只有到这份上了。”花听说着,朝简亦撇去一眼,“对不起咯简亦。” “没关系花妹妹,我这条烂命,死不足惜”简亦满脸乐意地往阿尧枪口上贴,“只是,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其实他们两个心里都清楚,只有豁出性命了,对方才有可能失去威胁的筹码。 气氛陷入僵持状态,白起鸿不说话,阿尧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他眯着眼看她,头一次在他女儿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敌意。 “花听,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没有呀,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划算,”她耸耸肩,反倒安慰起他来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这枪都还不知道有没有子弹,”她用食指轻轻地勾了勾扳机,白起鸿的面色便是跟着紧了一紧,“但简亦就不同了,他注定是脑袋开花,比起来,你还是多了百分之五十的胜算。” 此举既可拖延时间也可扭转局势,白起鸿阴沉着脸不说话。 “怎么样想好了吗” 时间过去10秒,白起鸿忽然就笑了,“不愧是我女儿,居然敢要爹的命。” “我再说一次,”花听偏了偏脑袋,声音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情绪包含在里面,既不怨恨,也不欣喜,“我不是你女儿。” “呵”白起鸿短暂地笑完一声后挺直了腰杆,“我白起鸿二十几年来在上海滩也不是白混的,”这话听得她心里一沉,“我便是赌你这枪了” “鸿爷” “我还偏不信我白起鸿会丧命于此” 花听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简亦。 “花妹妹,别同他废话了,赶紧一枪了结了。” 白起鸿重新在铁椅上坐下,手指轻轻地扣动椅子上的扶手,这是他紧张的表现,面容却是极其平淡地开口道,“我若是今日死在你的枪口下,算是我这个当爹的上辈子欠你的。” 花听咬紧了牙关,额间冒了密密麻麻的汗,食指在扳机处不受控地轻轻颤动了起来。 “开始吧”白起鸿好整以暇地等待道。 心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将温度拉着往下坠,她疲惫地皱紧了眉心,长长得吸进一口气,手指在扳机处迟迟使不上力。 我该怎么办简亦。 “花妹妹,别紧张,”他可爱地弯起眼角,一如既往的笑,“不就是一秒钟的事,赶紧的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花听死死地盯住白起鸿,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到应对办法。 已经被逼到这样一个节骨眼上,除了开枪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花妹妹,赶紧的呀。”偏偏当事人还一脸轻狂地催促道。 她深吸一口气,黑漆漆的枪口一动不动地对着白起鸿的脑袋。 “怎么”白起鸿这下觉得好笑了,“是不敢了还是怎么” 这算是被逼到墙脚了吧,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该如何是好 “呵”白起鸿冷笑道,“你这枪,是开,还是不开”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三下不紧不慢的叩门声,白起鸿微扬了下巴示意黑衣人去开门。 许是三下敲门声是他给的暗号,否则也不会这么放心大胆地命人将门打开。 进来的黑衣男子在花听身旁站定,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抬手挪高了一点帽檐,侧脸隐没在昏暗灯光的阴影处。 “怎么”倒是白起鸿先开口道,“那姓简的还说了什么” “他说” 此声一出,花听霎时睁大了眼睛,就在她明白过来的下一秒,身侧的黑衣人已快她一步从袖管处滑落一柄406黑色长枪,对着白起鸿就是“砰”的一枪。 然而白起鸿反应灵敏,猛地一个侧翻,子弹从他肩处划过,只灼烧了部分衣料,并没有击中要害。 战斗就在这一刻打响,二十多个三鑫保安会的弟子破门而入。 “花听,你枪法比我好,保护好自己”将手中这柄黑色长枪稳妥地交于她手中,陆予一个转身就投入到了激烈的战斗当中。 刀光剑影间,她看到一抹殷红色的身影正奋力突破重围,朝简亦的方位直奔而去。 事情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施因爱跟踪了她,并找了三鑫保安会的弟子帮忙。 三鑫保安会的弟子不过二十来人,白起鸿的手下却是层出不穷,花听射完了20发子弹,依然阻止不了黑衣人数的增加。 她在纷乱的人群中试图找到简亦的身影,然而一片刀光剑影间她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见,只一个转身,手腕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地握住。 “后路被堵了,跳窗” 这只手掌的力量将她以最快的速度带离人群之外,“你先跳,下面有陆予的人。”简亦急切的将她身子拖起。 花听一脚踩在了窗沿上,虽说这里是七楼,底下是一片荒芜的草坪,但她相信简亦,这小子若不是有极大的把握,绝对不会让她冒这个险。 “那你呢” “你先,我随后”简亦用力地推她一把,不忘空出一只手来向身后如猛兽扑来的黑衣人狠狠地射了几枪。 花听一脚踩在窗沿上,一手紧紧地扯住布帘子,施力前她猛地回过头,眼神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清冽而透亮,“倘若不见你下来,我就重新上去找你”夜风呼呼作响,她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在晚风中狂乱飞舞,衬着身后大片的腥红血雨,竟形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剪影。 多年以后,陆予仍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当年花听在这片腥红背景下的画面,她像一只火红的凤凰,以飞跃的姿态在他眼前一耀而过,并狠狠地在他心中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抹平的悸动。 陆予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凌冽而又炙热的白花听。 花听身子轻轻一跃。 这种感觉,她其实一点都不陌生。 只是失重的前一秒,她忽然就想到了陈树。 陆予的人在底下接住了她。腿才刚站稳,花听便迫不及待地抬起头,7楼那扇窗户上多了一道殷红色的身影,是施因爱。 在施因爱落地之后的两分钟里,她却等不到那道她所期盼的身影。 差点就要从一旁的楼道重新杀上去,7楼窗位连着五声枪响,简亦这小子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然而他的着陆,却是伴随着大量鲜血的喷涌,洒落在她的手背上。 花听一眼就看到了他血淋淋的一只脚,心里头猛然一惊,目光急切地在他脸上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虽然简亦这小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但身体上并没有什么刀伤或者枪伤之类的,她的心里便稍微安定了一些。 然而简亦的脚踝伤口处正不断向外冒着血,花听情急之下一把扯过一名保安会成员手上的麻绳,在他脚踝处密密麻麻地捆了一圈又一圈简亦的脚趾已经成了紫灰色,但血的确是流得少了。 “会长有令,我们必须先将你们带往安全地带” “那陆予”花听抬头看了一眼7楼窗户。 “放心吧,我们三鑫保安会的会长,绝对不会让他们伤一根头发” 陆予所说的安全地带,居然是陈奂林的家。 并且老姜已经准备好了急救医药箱,在陈家大厅处等候。 简亦被带进去之后,花听便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身子一歪,斜躺在了客厅沙发上。 “累了就上楼休息吧,”陈奂林道,“你们暂时就待在我这,相对于外面的情况来说,我这还算比较安全。” 花听闭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没关系的陈伯伯,我就睡这。” 陈奂林没有再说话,良久之后,才叹出一口气。 “对了陈伯伯,”花听微微睁开眼,眼皮似被灌了铅般沉重,“你和老姜认识” “嗯,多年的老朋友。” “哦。”她重新闭上眼,再没有精力去捋清身边人的关系,神经一卸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眼的时候,屋子里亮堂堂的,周围一圈弥漫着牛奶和面包的甜香味陈奂林和施因爱正坐在厅内一张方桌前吃早饭,还有一位,正好用报纸挡住了自己一张脸。 “简亦呢” 听到沙发上的动静,他将报纸轻轻一收,露出一张神清气爽的笑脸来,“嗨醒了啊来吃早饭。” 花听一下从沙发上坐起,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 “陆予你回来了” “当然,”他拿了片吐司丢给她,“毫发无损,怎么样” “那白起鸿” “被他跑了,”又端了杯甜奶递给她,“不过没关系,他跑不到哪里去。” 花听晃了晃脑袋来让自己清醒一些,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她的头还有些微微发晕。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先别着急,”餐桌上的施因爱不紧不慢地打开一罐花生酱,“等老姜指示。” 此刻老姜和简亦正挤在客房一张一米5般大小的木床上睡得酣。床单与被褥的表面印着几道干涸的血迹,整个房间都透着一股酒精与血腥混杂的药酸味儿。 虽说简亦的伤势已经稳定,可他一张苍白憔悴的睡容仍是看得花听心间生疼。 她轻轻地掩上房门,转过身,便是一张暖洋洋的笑脸放大在她眼前。 “别担心,在这好好休息几日。”陆予说完这句话,不忘将手中的吐司塞到她嘴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待简亦身上各路伤势好转,已经是七天后。 在这七天里,上海滩的各个燕子馆该关的关,该封的封,凡是与白起鸿的万山集团挂钩的,都出去避风头去了许是“灭鸦行动”成为了一个抗日导火索,加上日本人恰巧在同一时间内煽动朝鲜排华,上海各界联手掀起了抵制日货运动,自1925年发生“五卅惨案”后,国内再一次爆发了抵制运动。 就连陈奂林的“百乐门”以及永鑫银行包括各类大大小小的日货商行在此期间被迫暂停营业,惹得百姓叫乱纷纷。 在陈奂林的各类商行中本有不少的日货,1925年他就毅然决然地撤下所有日货商品,并不再与日商交易。有的商人抵制了一阵便又恢复商业往来,而陈奂林却一直坚持了下来。 有人说他傻,真把日本生意都回绝了,断自己财路,但花听欣赏他,不愧为铁骨铮铮的一名汉子 在没有收到老姜的任何指示前,花听同简亦便暂时在陈奂林家中住下了。 这日,白起鸿的门徒忽然登门造访,说是要请陈奂林到沙角一带“吃讲茶”。 “吃讲茶”又叫“煞人头”,是江湖帮派处理冲突、调解纷争时的传统节目。发生争执的双方预先摆下酒席或茶宴,请出一位公认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做中间人,或者干脆不请中间人,自行调停。谈妥了,当场把红茶和绿茶混合,双方各执一杯喝尽,不再起异议。如果“吃讲茶”失败,那么就要“煞人头”了。 但是,陈奂林同白起鸿在近几年的时间里并无任何的利益冲突,也没有什么人情往来,这次忽然派人来说“吃讲茶”,鬼都猜得出来是因为花听跟简亦的事。 但陈奂林爽快应下了,说是:“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还想卖什么药。” 陆予跟着主动报名:“我和你一起去” 然而,陈奂林真的只是带了陆予一人前去,而白起鸿却带了十来个人,分坐在两张八仙桌的周围小二提着茶壶给众人添水,白起鸿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见陈奂林身边跟着一个三鑫保安会的会长,白起鸿的脸色不大好看。 陈奂林先开口道:“不知白”顿了一顿,许是想叫“白兄”,想想不对,又换了称呼,“不知白先生今日找我来,所谓何事” 白起鸿客客气气地替陈奂林倒了一杯茶,直接无视他身侧坐的陆予,“陈先生在商界一向正直诚挚,特别是在抵制日货商品上出力甚多,这一点我对你也是十分佩服的,今天约你来,其实是想谈谈一些合作事宜,不知你对对丝绸、棉油籽之类的生意感不感兴趣有个四川朋友刚好有几批货想在本地销售,要找代理商。样品我今天也带来了你瞧瞧” 陈奂林一脸的不感兴趣,而是岔开了话题,“白先生现在还敢光明正大地坐在这与我喝茶谈事” “怎么不敢”一个手势,命身后人上货。 陈奂林也很给面子地大略翻阅了下样品,确实件件都是上等货,如果批量够大,可以挽救商行、银行此刻面临的危机。 不过,他铁了心不再和白起鸿这类人扯上任何的利益关系,也就毫不吝啬地表露自己的真实态度,“白先生,其实这担生意,我没有多大的兴趣。” 白起鸿握于杯沿处的指节瞬间收紧。 “我比较感兴趣的事,白先生为什么要将这担子生意介绍给我”陈奂林即便是坐着,也不忘将自己的双手交叠于文明杖之上。 “陈先生应该是明白人,不用我把话说这么白。”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陈奂林慢条斯理地回应道。 白起鸿的指节泛白,一腔怒意隐在嘴边,“陈先生,这笔交易很简单,我救你燃眉之急,你只需交出那两个人。” 果然。 陈奂林笑,“那两个人我不太明白白先生的意思。” 白起鸿的眸底隐约可见几丝怒意,“我希望陈先生不要跟我玩这套。” 陈奂林的双手依然稳妥地交叠于红木文明杖之上,还是那句话,“我的确是不大明白。” “我也听不大明白。”陆予跟了一句。 陆予这话一出,白起鸿再也按耐不住,抓起面前桌上的茶杯到地上摔个粉碎,“他吗的,给足你们面子,小赤佬还是不识抬举” 尽管陈奂林不动声色,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在茶楼里散了开来。 “这笔交易,你是做,还是不做”白起鸿的下眼睑抽搐得厉害,眼看就要爆发。 陈奂林也是干脆之人,直接应了道:“不做” 这两个字就像拉响了开战信号弹,白起鸿的人马甩开膀子踩凳上桌,捞起手边能抓到的花盆、大茶壶、板凳朝对方抡去,以拼命的架势异常凶狠地要置对方于死地。 陆予自然是加入到激烈的战斗当中,陈奂林则是毫发无损地端坐在原位。 就凭这几个小喽啰,还不是陆予的对手。 不过这白起鸿一向喜欢来阴的,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前方激战的那一块,没有人发现,陈奂林身后的一名黑衣男子猛地一个滚地堂翻身起来,挟持住了他。 黑衣人左手勒住陈奂林的脖子,右手擎起一片茶杯碎片,将闪着寒光的锋利边缘对准了他的脖颈。 陆予僵在了原地。 白起鸿倒是满意地中止了这场打斗,“是陈先生你逼我的。” 黑衣人手里的瓷片已经刺破他的皮肤,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非要我动用这样子的方法,”白起鸿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姓陈的,你没的选。” “哟呵”陆予森然一笑,“白先生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卑鄙狡猾。” “无所谓,”白起鸿悠然自得踱起步来,“姓陈的,你要知道,你目前的情况已经没的选,你是带我去找人呢还是做我的刀下鬼” “那就”陈奂林勾动嘴角,像在笑,“刀下鬼吧。” 白起鸿的眉毛动了动,显然没料到陈奂林的这声回答,“看来你还真是挺欣赏我女儿。” “那是,因为她和你不一样。” “呵”白起鸿从身旁一名黑衣人手中接过一柄黑枪,“我现在倒是发现了,同你们这帮人讲话,其实都是在废话。” 他走得很慢,也很稳,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位子上依旧不动声色的陈奂林。 白起鸿举起枪,黑漆漆的枪口便抵在了他胸前,“信不信我现在一枪崩了你” “信。”陈奂林倒也干脆地应他。 “白先生,”陆予一脸的好笑,“看来你这个江湖大佬的位子,就是这样坐上去的啊。” “呵”白起鸿在不转动脖子的情况下冷冷地撇他一眼,“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黄毛小子说话” “可是,你这样的做法让我们这些小辈们不大信服啊。” 这些话对于白起鸿这样的人来说是没有用的,他依然决然地拉开枪膛保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用,”陈奂林笑,虽然嗓音黯哑,却也不失爽朗,“直接崩了我吧。” “呵算你干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枪响,鲜红色的液体肆意飞涌,溅了白起鸿一脸。 陆予愣了一愣,陈奂林身后的黑衣人应声倒地。 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之前,,毫无预警地又是一声枪响,白起鸿肩部中弹,手中黑枪落了地。 陆予抬眸望去,十米开外的那个人,一袭宝蓝色长衫,头戴一顶黑色毡帽,帽檐下的一双眼精亮而炽烈,他开枪的姿势跟神态,竟令他莫名地想起了花听。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此刻在陈奂林的家中,花听和简亦正坐在圆桌前吃午饭。 陈奂林家中的仆佣虽不是很多,但个个厨艺了得,一桌上海菜被炒得地地道道,咸淡适中,醇厚而鲜美,花听有预感,再这么吃下去一周,铁定胖个十斤。 “花妹妹,等这事过了,我们提早退休,去别的城市生活怎么样”简亦端着碗筷瞧着她,“带你去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花听勾唇,眼眸湛湛,嗓音有些低,“你的爱国理想呢简亦” 简亦调皮地笑,“现在变了,我的理想是你。” “你还真是”花听有些无语,抿唇好笑。 他一只脚从拖鞋里解放出来,伸长,试探性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摸索,抓空两次,终于触碰到她。 花听翻白眼,“这只腿也想废” 简亦不听,沿她小腿往上,脚趾虽套在袜子里,但依然活动自如。 花听便直勾勾地盯住他,他一时无言,也没再动作,整条腿都绷紧。 “小子,”她坐在与他呈直角的方向,松散靠在那儿,“把脚放下。” “不懂情趣。”简亦瘪嘴,却是放了碗筷,单手伸到桌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情趣”花听丝毫不挣扎,甚至懒洋洋,“没办法,无感。” 简亦哑言,将她左脚搭在自己膝头,手指有意无意地滑在她敏感的脚底板,问,“这样也无感” 痒她脚往回缩,脚踝却被扣着,动不了。 “给老子放下”嗔怪的语气。 简亦无视,继续挠她脚心,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重复道:“这样也无感” “靠这顿饭老子算是吃不下了”花听脱了另一只鞋,拿脚蹬他。 “你现在明白我的心情吗花妹妹。” 花听别过脸去,懒得搭理他。 简亦便在她脚心,隔着棉袜,又轻轻地挠了下。 “靠”尾音不自控的拖长。 “明不明白呀,花妹妹”简亦眼神青黑一片,嘴角挂笑。 花听无奈瞪了他一眼,“明白” “那,等这次事情结束,你可愿意跟我走” “愿、意”她一字一句应。 简亦听言,心里头暖得似要随时融化。 “那,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吗” “可以”他掌心抚在她脚背,弯了唇角笑,“怎么不可以”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两下敲门声,在简亦难得被转移注意力的空档,花听一下将脚缩了回去。 正嬉笑着看着这一幕的女仆闻声去开门。 “花听,你老爹可真够阴险的呐。”门才开到一半,就响起了陆予的抱怨声。 花听偏了偏脑袋,差点一口饭卡在喉咙里。 “陈树” 陆予身侧站的,是一身宝蓝色长衫,帽檐下的一双眼,带了火焰般热度的陈树。 “我也是才认出来,”陆予玩笑道,“你的旧情人。” “旧情人”这三个字一出,简亦当下便没了胃口。 暂时将陈树的偶然出现搁一边,眼下花听关心的是,“怎么你们身上有血迹刚才发生了什么白起鸿找你们究竟想干嘛” 于是,陆予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给她听,末了加上一句,“看他这架势,想必是对你和这位简家大少恨之入骨了。” 这点还用的着他说么。 “现在外边的形势怎么样”简亦一手撑住桌沿,另一只手则是艰难地架住几天前老姜特地为他调配的一根木质拐杖,步履一瘸一拐地朝客厅沙发上走去。 “眼下白起鸿也不好过,风声紧,白公馆被人搜查,”陆予将目光放到了简亦还缠绕着厚实绷带的脚踝上,“至于简茂生,这几日也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嗯。”简亦淡漠应了声,在沙发上坐下。 “简亦,”陈奂林将自己的文明杖搁一边,动作略显迟缓地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你爹最近也在找你。” 简亦点点头,“我知道。” “那眼下我们要做什么就这样足不出户吗”花听说完就是一声饱嗝,立马察觉到对面的陈树,嘴角奇异地向上翘了一翘。 “等,”陆予说,“抓到白起鸿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还有简亦,乖乖等老姜指示。” 简亦不说话,陈奂林便看着他,似是有话要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伯伯你想说什么” 陈奂林皱着眉头老半天,最终叹了口气,“那次你们在南京执行任务,可以说是”他将语速放得很慢,听来更像是一声无奈的长叹,“可以说身份完全暴露,因为那次的行动,就是简茂生设的局。” 简亦并不感到意外,“怕是那次妓院的事,他就已经在怀疑我了吧。” 陈奂林点点头。 “哈,”简亦微低了脑袋,眸色不经意深了一度,“老狐狸。” 父子间的斗智斗勇,花听在电视剧里头也没少见,并且这件事,是简茂生的作风。 “陈树怎么突然出现在上海”花听终于将目光撇向他。 然而他只是摘了帽子,不说话。 简亦便替他道:“这小子虽然人在香港,但是想知道上海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难。”一番话中饱含醋意,“想必这次回来,也是为了花妹妹你吧。” “是。”居然大方承认。 所有人愣了一愣。 气氛上升到一个尴尬处,在座的四位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陈奂林招呼了大伙儿吃饭,陈树才起身告辞,花听便送他到庭院大门外,想了想,还是得把该说的话给说了,“陈树,如今你在上海还是个死人的称号,有谁不知道那晚上海龙帮的陈帮主是死在我的枪口下”脑海中忽然闪过阿双姑娘的一张脸,“我帮你买今晚的船票回香港吧,这里的事情我们可以解决,你放心,不要让人家阿双姑娘瞎担心,赶紧回去” “等事情落定,我就回去。”陈树压根儿就没听进去,抬手压低了些帽檐,倔强一如从前。 “我说真的陈树,你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是在冒一天的生命危险。”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下刺耳的汽鸣声,一辆普通型号的深棕色老轿车缓缓地朝庭院大门处驶来,车窗摇下,是当日跟在陈树身侧的两张熟悉面孔,花听当下便明白过来,这还真真是应验了那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古话。 “我先走了。”陈树一个转身,便抬脚上了车。 知道多劝无用,花听也懒得再说什么,“那你自己小心吧。” 车子刚走,便又是一辆黑色老吉姆车以每秒飞的速度停在了陈家庭院大门外。 车还没停稳,施因爱便从副驾上跳了下来,“等等花听,先别进去。” 老姜则是不紧不慢地从后座上下来。 “怎么”看老姜一脸凝重的样子,花听便知,“有新任务” “嗯,务必在三天之内完成。” “哦,”还是觉得哪不对劲,隐约察觉出施因爱的表情有些古怪,“怎么了任务的难度指数很高” 施因爱摇头,将手中一张牛皮纸条塞给她。 “搞什么神秘要在外头说” “因为这次任务”在获得老姜的许可后,施因爱继续道,“这次任务,我们不打算让简亦知道。” “不能让简亦知道难道是关于”聪明如花听,一秒就猜到,“他老爹” “嗯。”施因爱微点了点头,笑容意味不明地道,“此次任务,你是不二人选。” “为什么如果是暗杀,换你也行。” 该不会真叫她去杀了简亦的父亲吧 “花听,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姜这句话等同于“少废话,这是组织命令”,说完背起医药箱,朝庭院内部走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黑兮兮的夜里,花听同简亦睡在陈家二楼的小客房里,室内有遮光窗帘的庇护,一丝光源也倾泻不入。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听力似乎升级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顶点。 “喂,睡着没”久久的无言,花听眼角斜了斜,视野里是一片黑洞。 “没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入耳,也不知怎的,令她觉得格外的好听。 花听在他平躺的肩膀上摸索,试图寻找到他的左手握住。 沿他结实的手臂顺势往下,眼看就快靠近腕骨,却一下被他另一只手捉住。 “你想做什么呀花妹妹”他指尖钻进她掌心,将她一只手整个包裹。 “没做什么呀,喜欢你呗。”花听的手挣了挣,想反手握他。 “调皮。”他非但没有松,还突然一个利落的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中间留出了一点空隙,和之前几次一样,懂得分寸,没有将全身重量施加给她。 花听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到鼻息的靠近,微热,像从身体里释放出来的一缕热源。 她知道他就在眼睛上方,可对着黑暗说话,尤其还是以这样一个一上一下的姿势,她呼吸都变得慢了,好几秒钟才长而缓地深吸一次。 “花妹妹,我们要不要”黑暗中,简亦笑声邪邪。 花听一掌回绝,“别忘了你现在是个残疾人。”想伸手将灯打开,身体又不能动,够了半天够不到,就那么抓空气一样地胡乱扑了空。 扭动的时候,身下,一点异样的感触直直攫住她全副神经。 “把灯开下。”花听索性收回手,差使他来做。 简亦没有依言,而是慢慢俯下脖颈,下巴颌儿触到她左肩,鼻息撩在她耳廓,沉磁的嗓音低低的:“我知道我不方便,但是你说我们要不要” 他一开口,吐息都是湿热的,花听觉得耳朵像被放在蒸笼里熏,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老实点,简亦。”她头歪着,嘴唇就在他颈侧,一开一合,像在亲吻他。 “要不要” “滚” 简亦呼吸一沉,声音变闷了:“不懂情趣。” “你给老子老实一点” “放心吧,”简亦在她耳畔下的皮肤亲了一下,“我是个残疾人。” “那赶紧躺回去。” “是是是。” 覆盖在她身体上方的压力瞬间抽离,简亦重新躺平,睁眼看着虚空,一只手臂枕在颈后,美滋滋地幻想起与花听日后的生活景象。 一片寂静中,身旁传来花听压抑许久才逐渐吐露的声音,“简亦,我想了想”好似酝酿了好些时刻,“等事情结束后,我们要个孩子怎么样” 简亦偏了偏脑袋,虽感到兴奋,但也有些不解,“花妹妹怎么突然想要孩子” “有什么可奇怪的,”花听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有个孩子不好吗,多热闹。” “好当然好只是”黑暗中,简亦一双黑溜溜的眼眸不经意地眯了下,“为什么花妹妹突然想要孩子” “也没什么,”花听音量调低,语速快,“想给你一个家喽。” 简亦一声低笑,侧身抱住了她,“你在哪,家就在哪,我都听你的便是。” 花听嘴角勾动,黑暗中看着他,“你和你爸,小时候关系就冷淡么” 简亦想了想,道,“好像是吧,从小就那样。” 花听微微挑眉,不做声。 “怎么啦花妹妹” 她忽然抬手开了灯,侧头看他,眼神专注而笔直。 “怎么啦花妹妹”他朝她眨眨眼,眉目温润而细腻,眸光像清凌凌的湖水,潋滟生光。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慵懒随性的笑容,搭配她偏冷的气质,竟格外动人,“没什么,这几天看你特别帅。” 简亦不置可否地一笑,“才发现。” 其实夹杂在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有些尴尬,花听迎视简亦投来的目光,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索性又抬手关了灯,花听挽着他的手臂,全身心放松地倚靠他,懒洋洋地说道,“睡觉睡觉。” 次日,花听以“约见老姜”的借口成功骗过了简亦,回了趟他俩之前居住的小别墅。 简夫人果然还在那,只是短短数日已是面黄肌瘦的一番模样,她如花听所预料的那般激动,“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攥紧了她的手臂连声颤抖地问,“简亦他怎么样了简亦他没出事吧” 花听平静地回应她,“你放心吧,简亦很好。” “简亦人在哪快带我去见他”简夫人颤抖了一双臂,晃得她的胳膊有些疼。 但她也不挣脱,只是一脸平静地同她道,“先跟我去一趟简家。” “去简家你是说简亦现在在简家” “跟我去就是了。” 当花听的车停驶在简家大门外,几个在门外看守的日本宪兵先是按程序严厉地盘查了一番,而后传来不紧不慢地拍打大门的声音,“拜访简先生的” 管家匆匆前来开门,“简夫人白小姐好久没来了啊。” 花听步入庭院,暮色已渐渐四合。院子里的保镖们叫嚷着再打一局就散场,有几个懒散地靠在石桌旁抽着烟,不时斜睨花听几眼。 执行任务的这一刻,花听感到没来由的平静,转过身,注视了二楼会客室紧闭的窗口一会儿,又放低了视线望着院子里半开的大门,皱了皱眉头,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简夫人说道,“以后不要再来烦我跟简亦了” “什么”简夫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没办法,老姜给的执行时间有限,这三日简茂生足不出户,只待在自己的会客室里头约见客人,她唯有光明正大地来取他性命。 “我说”花听朝简夫人踏前一步,以挑衅的姿态鄙视她,“我只是带你回你该回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和简亦的二人世界听到了没” 简夫人一时片刻还是没反应过来。 花听便高声重复了一遍:“听到了没” “花听,你这小丫头是几个意思”简夫人虽懵了,但怒火还是被成功地挑起。 “我的意思你还不清楚吗滚回你的简家” 打牌喝茶摆乌龙的保镖和司机都愣住了,停下手望向这剑拔弩张的两个女人。 简夫人有些气红了脸,额上青筋暴起,厉声喝骂道,“你这个贱女人原来不是带我来找我儿子”挥出一只手来就要朝花听的脸颊上扇去。 花听闪身躲过,却被简夫人扯住了几撮长发,两人一边怒骂一边在院子里撕扯,周围好事的保镖和司机也不劝阻,跟着喧哗起来,吵闹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二楼会客室的窗户刷地被推开,简茂生从窗口探出头来,圆睁怒目大喝道,“你们想死是不是吵什么”他话还没说完,窗下庭院里,一脚踢翻了一名保镖的花听从腰后拔出枪,迅速地转身抬手就是一枪,炙热的子弹呼啸而过,从简茂生的口中射入,直穿过头颅钉在房内的天花板上。 简茂生兀自吐出一个“吵”后轰然摔倒在楼板上,污浊发黑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从脑后伤口中慢慢的流淌出来 院子里的保镖和司机一时间都愣了神,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办,门外的日本宪兵拉着枪栓冲进院内,还没来得及一阵扫射,花听抬起手臂两枪击中了带头的两位日本宪兵,简夫人这才尖叫出声。 区区七八个小喽啰,还不是花听的对手。 十秒钟全部死在她的枪口下。 不远处的街道上,脚步声纷至沓来 花听深深吸了口气,收紧了手中枪。 简亦,对不起了。 她眯起眼瞭望暗红色天空下华灯初上的房屋马路。 这个名叫上海的城市其实望不到海,只能见到浑浊的黄浦江。 她忽然微微一笑,重新为左轮上好子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海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简亦依然毫不知情的模样,该睡睡,该吃吃,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花听的生物钟不早不晚,刚好卡在8点半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早啊花妹妹。” 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花听伸手去摸,毛渣渣的。 “早。”她嘴角弯了弯,视线落在手指抚摸的地方,“你说,胡子和头发的生长速度哪个快一些” 一大早就被问了一个生物学上的问题,简亦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好在他是学霸,“肯定是胡子啊,花妹妹还想难倒我” 花听学生般考究道:“为什么呀” 简亦想笑,但见她严谨求学的样子,面颊一绷,认真答:“供给胡须生长的血管比头发根部的血管丰盛,更容易得到养分,再加上有雄激素的刺激,胡须自然就比头发生长得快了。” “哦”花听语气轻飘飘的,心里倒是挺佩服,“好想跟你这种学霸做同学哦。” 他在她下巴上捏了捏,“是想考试作弊吧” “哈哈,聪明” 简亦环在她腰侧的手在薄薄的衣衫上轻滑,想摸进去,但一直克制。 花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凝视他。 简亦一开始没动,几秒后,突然由侧躺转为平躺,双臂枕于脑后,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像在沉思。 花听用手肘撑在床头,托腮,抬高视角继续盯着他,“在想什么” 他眼睛瞟过来看她一眼,枕在脑后的手突然伸出一只,穿过她脖颈,搭她肩膀上向内一收。 花听被他一下带入怀里,脸颊隔着一层衣料贴在他温热的锁骨上方,趴他胸口上。 简亦搂着她,稍稍顿了顿,似乎是经过思考后的答案,“我其实就是想跟你过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起床吃早餐,看报纸,逗逗猫啊狗啊之类的。” “我也想啊。”花听诚实回应道。 简亦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丝,“可是我生错了年代。” 花听在他颈窝上蹭,又往他怀里缩了缩,“你如果生在我那个年代,你想要的这种生活,轻轻松松可以实现。” “那花妹妹,”简亦垂着眼睑看她,“你回去的时候带我一起走。” 她却是一语不发。 简亦头一低,嘴唇亲在她额头,“嗯”低低扬扬的一声疑问。 花听嘴唇紧闭,嘴角向一侧轻抿了一下,说,“恐怕很难。”看过太多的穿越剧,结局不都一个样 “你都可以飞到我这,我为什么不能去你那” “呃这个问题,我暂时也回答不出来,不过”她声音很轻,每个音节都说得很慢,简亦的心像深静的夜空,她每落下一个字音,他心里就点亮一颗星辰,“如果可以带你走,我必定带你走如果带不走你,那,我也不走。” 简茂生被刺一事未落幕,白起鸿的复仇计划也没来得及开展,远处轰隆隆的炮火声便以一个猝不及防的姿态哄然炸响在耳边,和着零星掺杂的惨叫,这几日的枪战声越来越近令人夜里都睡不安生,偶尔炮弹炸得近了,还能感觉到公馆的地面轻微的震动,座钟的摆锤不安稳地前后摇晃,墙壁上老旧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陆予快步走了进来,他神色匆匆,身上还带有浓重的硝烟味,他摘下帽子,顾不得凌乱的发丝,只拍了拍帽沿上的灰尘泥土,便赶到花听和简亦面前,气息起伏不定地道:“老姜命你们三日后离开。” “现在日本人正猖狂得厉害,你要我们现在走”简亦从沙发上站起来,脚还有些瘸。 “嗯,不仅是你们,陈先生和施小姐也和你们一起走,”陆予说着,端起几上简亦的杯子,仰头猛灌了几口继续道,“白先生和白夫人坐晚上的飞机去香港,据说还带了十几张地契,看样子是打算长期在那待着了。” “呵,他一向会将自己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一想到白夫人,花听便不恼了,怎么说白夫人还是要跟着他过下半辈子的,哪里安全就往哪里去吧。 “老姜准备安排我们去哪”简亦皱着眉头问。 “北平。” 一声炮响,发出沉闷的嗡鸣,陆予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票,摆到花听面前的茶几上:“战事紧了,只能弄到三日后的船票,本来今晚走是最好的时机。” 花听眼皮颤了颤,丝毫招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陆予听着外头的动静,又快步过去往窗外瞧了瞧,为如今的形势很有些头疼,“租界应该暂时安全,你们能够撑到第三日。” “那你呢”战争来临,花听倒是一点都不怕,顶多被日本军机轰炸个粉身碎骨,还能怎么样 “我自然是留下来。”陆予说这句话的时候,背后似长了一双翅膀,耀眼得不像话。 “对了,”花听忽然想到,“那陈树呢” “不知道,没他消息。” 花听垂了垂眼眸,又抬起食指揉了揉鼻尖,脚尖勾着一双棉拖鞋一下一下地荡,半晌不说话。 “连你这小子都选择留下来与大家并肩抗战,”简亦肃了一张脸,拧紧眉心道,“我为什么要走” 陆予调笑,“你以为老姜安排你们是去北平去享福的吗” 花听忽然凑近了身子,伸出右手,指尖搭在票面上一移,将票拨开,细瞧了瞧,又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陆予,手指用力一按,又将身子陷回去,话语干净利落又不容辩,“还差一张。” 简亦瞧着桌上的四张票,心下了然。陆予也懂得她的意思,颇有些为难地拧了眉,“没办法,没有他的消息,联络不上他。” “不过”陆予又加上一句,“以那小子的能耐,想回香港不是难事。” 他说完这句话又重新戴上了帽子,整了整帽檐道,“我先走了,三日后来接你们。” 门又“砰”的一下关上了。 公馆里头安静得很,原本便没有几个下人,战火一燃便逃的逃辞的辞,陈奂林索性把底下的人全辞了,只余了一位60岁的老妈子在身边伺候着。 钟表上的时间滴滴答答地走着,表针蹭出微弱却不间断的声响,花听同简亦坐在寂静的大厅内,谁都没有再说话。 如今的形势越来越严峻,相传中队预备撤离,上海要沦亡,租界也要清查,陈奂林便催促着大伙儿赶紧收拾好行李,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战争来的太快,一切都让人猝不及防。 三日后,陆予如约赶到。 抬脚上车的那一刻,简亦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温热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脉搏,他轻声道,“花妹妹,从今往后,每一步你都要跟着我。” 花听的眼神在这张苍白的面孔上缓慢的游移,几秒后点了点头,朝他安心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当然,你往哪去,我便往哪去。” 车子在交叉的道路上行进,租界里的道路上安静得很,往日里做生意的门面关了许多,行人也没有几个,偶尔有大户人家的家仆出来,径直往米面铺子去了,囤了几袋粮食急匆匆地往回走。 花听同简亦还有陈奂林坐在后排,陆予开着车,副座上坐了另一个拿了枪的弟兄。车里很沉默,她转头看窗外缓慢掠过的洋楼商铺,地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砖瓦,道路两旁叶子快掉光的梧桐,它们用这样一副安静又空虚的姿态来送别她,不带丝毫留恋。 “因爱呢”简亦问。 “码头汇合。”陆予利落地答完。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不远处有嘈杂鼎沸的人声,花听抬眼一看,租界的边界处架起了一排尖尖的木栏,守着几队洋兵,外头堆积了成百上千的中国百姓,人浪不断地往木栏上冲击,凄凄烈烈不顾一切地哭着喊着要往租界里冲。人群太不受控,洋兵已开枪崩了十好几个,尸体带着血伏趴在木栏上,脸上只剩麻木的惊恐和求生的偏执。人群争先恐后地往前扑,脚底踩踏着自己的同胞,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或者浓重的硝烟味在空气里交织。 最当先一个面黄肌瘦的母亲穿着被拉扯得破败的灰布衣裳,护着怀里哭泣的小女孩,要将她透过木栏的缝隙往租界里送,女孩的哭叫惊动了士兵,洋枪对准她的脑袋,一枪毙命。母亲抱着孩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哑着嗓子张了几回口,好半天才嘶声哀鸣,瞬间便又被身后的人踩了下去。 花听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人群间所有的颜色都褪去了,只剩静默的黑白,像一出无声的哑剧,五官扭曲的惊恐更直白地放大,生命的渺小和求生的无力迅速撞击,扯得她心里生疼。 简亦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他,眼眶一股热流轰然倾泻。未完待续。 大结局(上) 变故来得太快,花听总觉得有好些事情没有安顿好,至于什么事,她又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对了,简夫人怎么办”话一出口,那日简茂生惨死在二楼会客室的血腥场面便再一次心虚地钻入她脑中。 简亦抿着唇线不说话,花听便不安地瞧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布料。 “放心吧,”前座的陆予干脆答道,“老姜自有安排。” 话刚说完,车前方的玻璃上却撞来了一个满身泥土的身影,撞得狠了,好容易直起腰,才发现他头上脸上都蹭了半干的血迹,湿黏黏地糊在脸上,陆予废了好大的眼神才瞧清他是陈树手底下的人。 他着急地拍着车窗,陆予才刚摇下一半,他也顾不得理顺气息,便喘着粗气说道:“白、白小姐,陈帮主在你那” 花听一愣,坐直了身子,嘴唇竟然干涩得厉害,她涩着嗓子问他:“你好好说,陈树究竟是在哪里” 满身泥巴印的黑衣人一紧张,说话都有些磕巴,“陈陈帮主去陈奂林的家找你去了” 一句话还没说话,花听便转头拉了车门,牛皮鞋一踏便要下车。虽然公馆离这里并不算远,简亦本能地拉住了她的衣角,花听瞧着他担心的面容,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用力地捏了捏,才道:“我去带他过来,你们去码头等我” “你疯了吗”简亦同陆予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喝道。 花听放开他的手,直起身子对正要开口的陆予说道,“安全护送他们去码头我一会儿就来” 她的话语低低,却不容拒绝。两句话说完,抿了抿唇,又低头对简亦一笑,“你放心,我很快回来,你就算不信我的能耐,也要信陈树那小子吧。”说罢转过身,不容他有拒绝的余地。 知道这小子会瘸着腿跟下来,她早早地就给陆予使个眼色,车子刷地一下就在她眼前飞走。 简亦隔着车窗望她离去,背影在硝烟漫天,黄尘遍布的背景下竟显得出奇的瘦弱下一刻,他的心脏猛然一个收紧,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在意,他依然在意,花听为了陈树,在枪林弹雨中奔赴而去。 很久之后他回想起花听离开前的那个笑容,竟然觉得干净得不像话,耀眼得不可思议,纯粹又充满了希望,好似一切都能够在这双干净的眼眸内,完美落幕。 到达别墅的时候,花听一脚踹开了客厅大门公馆里空荡荡的,家具都蒙了白布,觉察不出有人的痕迹,牛皮鞋在大厅里一步步地踏,扬起细细的灰尘她试着在空旷的大厅内喊了两句,却无人应她。 寂静的客厅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陈树,你给我出来跟我一起走” 无人应她。 “你究竟藏哪去了” 门口有轻微的响动,一丝光线从缝隙里泄出来,堪堪照到花听的脚边。她低头瞧着那点光影,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 “陈树,跟我回”她刚想转身,却听“砰”的一声巨响,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声枪响,直到刺鼻的硝烟味不受控制地往她鼻子里钻,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 她支撑不住趴跪在地,眼神只来得及瞟到自己脚腕和胸口上的两个可怖的血洞,粘稠的血液或者血泡汩汩地往外渗,流在她洁白如玉的掌心。 她一手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咬着下唇用力扬着头,透过门口耀眼的光线,只能见到一个瘦瘦弱弱背光的剪影。待那个剪影踏到阴影处,她才稍稍瞧清了。 才只看到那人的半张脸,她便忍痛冷笑:“怎么是你” 那人穿着深紫色的套装,羊毛外衫价值不菲,一头长发盘在脑后,原本的齐刘海现在斜斜地偏分,礼帽的黑格下依旧是娇媚柔弱的五官,只是原本楚楚可怜的神韵被冷凝决绝的眉目所取代,手中的枪管还冒着白烟,黑洞洞地对着花听的心脏。 这人就是失踪已久的南香玉。 花听这才晓得,哪里有什么陈树,不过是请君入瓮的骗局罢了。 南香玉见她的神色,走近了些,颇有些好奇地启唇:“白小姐,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花听将撑着的手换了个姿势,挪动着凑到楼梯边,背靠着阶梯躺着,明明嘴唇已经毫无血色,明明冷汗直流的脸上已发青,她的神色却似闲庭散步一般随意,她扬了扬眉,撇撇嘴:“你还有心情来取我性命” 南香玉冷着眸子睥了她一眼,“我老早就想取你性命了啊。” 花听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取我性命你能得到什么” 一句话说完她已因剧痛而有些喘不上来气,她懒得再问南香玉是哪一方的人,简茂生也好,日本人也好,哪一边都好,哪一边都没有意义。 她闭上眼,稍稍定了定神,却闻见了一股浓重的煤油味,她睁眼,微眯着瞧见南香玉将手边的油淅淅沥沥地撒在公馆大厅里,然后冷眸瞧了她一眼,将点燃的火柴扔进了油里。 动作干净利落,良好训练,有备而来。这次,当真逃不掉了。 熊熊的烈火轰然燃起,像毒蛇一般跟着煤油的痕迹在屋内蹿,火光肆虐中灼人的热浪一下一下地往花听脸上身上扑,呛人的黑烟熏了她的眼睛,她难耐地闭上眼,嘴角却带了微笑。 南香玉站在门口,安全的地界里瞧着她,她的微笑让南香玉忍不住出声。 “只因我,厌极了你” 花听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上扬的嘴角里满是坦然:“那就,谢谢你送我一程我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南香玉拧了眉,生怕她还有什么垂死的手段。 哪知花听只是要她放心的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趁火不大,你还是赶紧走吧。” 南香玉颇为讶异地盯住了她。 “因为我一点也不担心,”花听笑,“像你这种人,不是死在我们中国人的枪口下也会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 她将头靠在台阶上,也不管南香玉的反应,自顾自地用微弱的嗓音说着最后的话:“这次看来是真的要走了,我也只能在这里和你说再见了,简亦。” 她闭着眼,不知回忆起了些什么,眉角眼梢都带着静谧的微笑,漫天的火光中美得惊人。呛鼻的浓烟封了她的口,她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抬手想理理皱巴巴的衣角,却又徒劳地放下。 火舌扑向她的衣角发梢,羊毛的衣物烧出细细密密的烟雾,烟雾里起着小小的泡沫,凝成黑色的脆块。发丝迅速地烧焦,缩成小小的一团,有灼人的臭味,越来越浓重的烟味让她的呼吸变得异常困难,她本能地抬手捂住唇鼻防止窒息,却能明显地感到胸腔里的空气在迅速地抽离。 “砰”的一声巨响,南香玉眉心开花,下一秒倒地。 “花听”陈树迎着漫天花火急速地朝着她的方位奔赴而去,然而,花听胸口上那团触目惊心的血迹狠狠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猛地弯下腰,想要一把将她抱起,却发现扑了个空,他竟触摸不到她。 他焦急地伸出双手,努力地想要拥抱她,却发现,每一次的拥抱都是徒劳,他的手掌笔直地穿过她的身体,像流动的空气那般,毫无知觉。 “没用的陈树”花听虚弱地喘着气,胸口的痛感在逐渐消失,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似要飞起来,“你你看见了我要走了,回去了,你赶紧走吧” “你要回哪里”陈树不死心的伸手去抓,却依旧是扑了个空,“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花听” 她头一次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一向淡定冷漠的陈帮主,也只有在她面前,将自己的姿态低到了泥土里。 “你忘了我同你说的么”她虚弱一笑,忽然间发现,离别也不是那么的痛苦与凄然,“你我来自不同年代而我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了。” 南香玉那一枪开的很准,直击她的心脏,她深知自己的情况,这一次,必死无疑。 “花妹妹” 这声突如其来的喊叫扯得花听心脏一疼。 简亦拄着拐杖,在猩红色的背景下,一瘸一拐地向她跑来,最后索性连拐杖都扔了,也顾不得腿上的伤,“你怎么这么笨能被南香玉这个贱人骗” 他在她面前弯下身,同先前的陈树一样想要一把将她抱起,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抓了个空。 “花妹妹”他手停在半空,似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眼眶一下就红了。 “一个大男人的哭什么哭”花听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但看到简亦,她似乎又恢复了一点神气,“看来我还是来得及同你说再见的。” 简亦不死心地在空气中又扑腾了几次,反反复复,最后终于绝望地蹲下身。 “你们”花听轻喘了几口气,发现自己的手脚包括身体正逐渐走向透明的状态,果真是同大部分电视剧里头放的那样,时间到了,“这次看来是真的要走了你们赶快离开,趁火势还没那么猛。” “花妹妹,”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脸颊缓缓滑落,滴在了她的手心,也穿过了她的手心,“你都走了,我还去北平干什么呢” “我”花听淡然一笑,忽然就有些哽咽,“也很想带你走。” “那,”简亦索性坐在了下来,憋着眼泪笑,“我试试能不能跟你走,我就待在你身边。” “别傻”花听抬起手腕挥了挥,触不到他,“简亦,你听我说,”只好徒劳地放下,“国家需要你,你们一定要活到1945年8月15号的那一天。” “我不走,”他盘腿而坐,吊儿郎当地笑起来,“也不想管什么四五年。”一如她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没个正经。 “你要是同我一起死,”她努力将眼泪憋回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并对他眨眨眼,开了一个在她看来并不算失败的玩笑,“日后我有机会回来,该去哪找你坟墓” “再回来”简亦像个孩子般,听了花听这句话,眼中重又燃起了几分希望。 “嗯,”花听点点头,再一次强调,“我既然来了一次也可以来第二次。”她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一停一顿地有些困难,但为了不让简亦看出破绽,唯有强撑起笑脸,鼓舞道,“所以,你要为了我,好好地过下去我怕怕我回来找不到你。” 这句话,简亦听进去了,花听看得出来,他在动摇。 其实这些天,她总在反反复复地想,若是在北平,他们能够换个身份,重新做人:她只是一个山野农妇,一个纺织女工,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而简亦也不是什么组织特务,什么高官大少,他是砍柴的也好,卖菜的也罢,她都要干干净净羞羞怯怯地跟着他,如此安稳又静谧地过一生。 没有叱咤风雨的豪迈,没有起起落落的诡谲,只有相伴到最后,院落夕阳的携手,她依旧是会笑罢。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在这样一个国破山河碎的年代,要想实现这一切,真的是 太难。 “简亦,相信我,我还会再回来” 她的身体几近透明,简亦眼眶通红,极力收缩着鼻翼控制着情绪。 “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她看着他的眼睛,愧疚与悲戚狠狠地参杂在一起,一咬牙,“其实我杀了” “我知道。”他语速极快地应道。 花听稍稍一愣,而后浅浅地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这就是他简亦的作风。 嘻嘻笑笑地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那陈树,简亦就拜托你带出去了。” 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颗豆大的泪珠穿透她的掌心。 “简亦,不要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来笑一个给我看看。”她强撑着最后的意识,同他玩笑道,“下次我来,直接去北平找你。” 她知道,此时此刻,唯有这些话语,能够支撑起简亦的心。 “我还要跟你生足球队。” 他破涕为笑。 “相信我吧。” 她也跟着傻傻地笑。 “我相信花妹妹” “这样就对了,你要多笑笑,很帅。” 他咧开嘴,像第一次见面的模样,温暖又明朗,薄唇的弧度勾得刚刚好,在唇边挽了两个小括号,露出明晃晃的贝齿,风流又好看。 再见了,简亦。 她终于满足地闭上了眼,在上海滩的这辈子,也算是这样看到了头。没有来得及瞧清外头竟然下起零零星星的雪花,带了隐隐的香气,将破败的上海滩掩盖,掩埋,将一切来得及或来不及烙印的东西悉数吞噬,吞噬在这场沉寂了多年的上海旧梦里。 简亦。 我多想跟你走。未完待续。 大结局(下) 花听的苏醒,和大多数穿越剧里头放的那样,是在一间四面雪白的病房内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当然,病房里不止她一个人,床沿处正站着眼眶湿润的白爸爸。 只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简亦。 “爸,我在这躺多久了”与激动的白爸爸相比,花听显得格外的镇定与冷静。 “花听,”白爸爸的眼泪刷地一下往下掉,“你可算是把我们所有人给吓死了”他顾不得喊医生,一个劲儿地将花听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给端详了一番,“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痛吗头晕吗哪里觉得不舒服你快说” 花听只是异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爸,我在这躺了多久了” 白爸爸仍是不放心地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番,才回答道,“两个月。” “什么才两个月”花听腾地从床上跳起,一跃屁股下了床,“太爷爷呢我要去找太爷爷” 找到太爷爷就可以拿到太奶奶的旗袍,拿到旗袍就可以再次穿越她就可以回到简亦身边 然而,白爸爸却是沉了声音告诉她:“花听,你太爷爷他一个月前去世了。” “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医生给她的脑部及身体做了个全方位的检查,结果是,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她只不过是在光厦饭店的洗手间里撞晕了脑袋,从而昏迷了两个月 医生也是抱着极其复杂忐忑的心理,批准她出了院。 而当这片21世纪的繁荣街景出现在她眼前,她忽然间发现本属于这个年代的自己竟有些适应不过来了。这里没有旗袍洋装并扭着腰肢去看戏的千金大小姐,也没有长袍马褂戴金链的江湖大佬爷们儿,更没有象征身份的复古老吉姆轿车她一时间真的有些适应不过来。 原本是想利用太奶奶的旗袍再次穿越,可是她的白爸爸告诉她,太爷爷火化的那天,他将太奶奶的旗袍一并烧给了他。 那么眼下,要想穿越回民国,只有一个办法。 翌日下午,花听在光厦大饭店内彻彻底底地发了一场疯。 最初,她只是在厕所门口歇斯底里地尖叫,泪水涟涟地痛哭,惊动整层楼的住客及吃客都纷纷跑出来看究竟。叫过后,眼泪迅速被怒火蒸发了。她怒不可遏地冲出饭店,站在大门口指着天空大声叫骂。 “老天爷,你这个混蛋仗着自己手里有两把刷子就跟人开这么恶劣的玩笑。你知不知道你实在太过分了有本事你给我出来,我非和你拼命不可无论如何你都要让我回民国去找我的简亦” 饭店门口站着这么一个指天大骂的妙龄女郎,一时间引得饭店内外的客人、行人都强势围观,议论纷纷。 光厦饭店的保安当然不能让一个女神经在门口叫骂影响饭店形象。只是对着这么一个年轻女孩,保安不好直接动手拖人,所以先叫来大堂经理出面以说服为主。 大堂经理跑出来一看,惊愕地认出了花听,讶异地说:“这不是两个月前在我们厕所撞破了脑袋的白小姐吗”在看到花听额上的新伤痕,还透着鲜红的血,大堂经理就更加诧异了,我们饭店的厕所地板真的有那么滑吗 经理这么一说,跟在一旁的保安队长也想起来了,同样讶异地说道:“是啊,怎么这次又撞破脑袋了” 全程陪在花听身边的丁耀一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并将她强行带离了这场因她而起的喧嚣。 然而时隔这么多年,当她再一次看到丁耀一的脸,她的内心可以说是平静的,也可以说是死寂的。 当日的憧憬与心动,早已随时间不复存在。 “花听,你到底怎么了” “丁耀一,我们分手吧。” “什么”站她对面的丁耀一,在听到这句决绝的分手话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看到现在的我,会感到很奇怪,但是你听我说”花听深吸一口气,也顾不得额上的伤,一抬手,将伤口的血迹抹去,“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所说的话,都是我在昏迷的这两个月里的亲身经历。” 于是,花听将自己在上海滩的所有经历包括他太爷爷丁司成的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他听,过程时而笑,时而哭,最后更是以泪洗面,并再次愤恨不已地声讨起了那个可恶的老天爷。 花听现在真的是恨透了那个恶作剧的老天爷,虽然当初时空隧道蓦然间把她转移到民国时期,她曾无比渴望过能够再回到现代社会。可是这一刻的愿望成真时,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花听叙述的民国穿越记听得丁耀一震骇难当,如果说这些话的不是花听,他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个神经病花听在民国的所有经历,包括他太爷爷的事,都一一吻合了他当初在爷爷口中听到的所有关于太爷爷的事迹,这些话他从来没对家族以外的人说过,所以,花听的此次穿越,他完全相信是真的 “我们分手吧丁耀一。” 这是花听,对丁耀一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一新生报到的那一天,花听并没有去,她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对于这个她曾经心心念念的21世纪,她完全投入不了状态。 她失眠得厉害,心痛得无以复加,那是一种宛如被子弹穿心而过的痛苦,她仿佛可以看见心脏爆出一个血溜溜的洞口,剧痛难当。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 当她颤抖着一双手输入了令她日思夜想的那两个字简亦,才发现自己如同中了罂粟毒瘾那般,想他想得几近发疯。 网页上关于简亦的资料记载得很少,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下他是如何拒绝日本人的拉拢,坚持“东北易帜”,为祖国统一和民族团结做出了巨大贡献 关于家族方面,记载的就更为简洁明了,只用8个字“早年丧妻,终身未娶”来带过。 花听不死心地继续搜索,终于在一些较为冷门的新闻网页中找到了关于他的零星片段。 那是1945年抗战胜利的那一天,记者对简亦的一篇采访报道。 图中泛黄的报纸页面上,简亦面目模糊,只依稀辨得清脸部轮廓,记者问他,对于抗战胜利有什么看法 简亦这小子还是一贯的老不正经,答非所问地道:我说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胜利,你信不信呢曾经我也不相信,但是有一个女孩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要我一定要活到1945年8月15号的这一天,我想说我活到了,可她却不在了。 估计记者也觉得挺纳闷的吧,也就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 后面一个问题,是关于简亦的婚事。 记者问他有打算再婚吗估计是个花痴记者 这小子的回答却教她泪流满面。 他说,我在等一个人。 而这正是花听在离开前许给他的一句空头承诺。 他说,我始终相信她会回来,我等她。 我等她 花听趴在电脑前,哭得不能自已。 简亦,你这一等,是不是就是一生 经历了差不多一百年的光阴打磨,上海早已不复当初民国时期的模样,整座城市发生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租界区的建筑千百年长存,但风景再也不似旧年。 她去到过去的“徐汇租界区”,发现这里是所有故地中保存得最好的一个地方,基本上维持了当年的面貌不变。 因为两百多座民国时期风格各异的花园洋房,在历经战乱后大部分依然完好留存于世,使得这片街区成为了近现代建筑之样本。而上海市政府在改造徐汇公馆区时,也一直以维持原貌为主,最大限度的还原了民国风。 花听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当初她和简亦短暂居住过的简公馆。简公馆的总建筑面积曾经超过700平方米,共有两栋楼房一处平房,可是如今只剩下迎院门的一幢两层西式楼房。 现在的简公馆已经变身为“上海抗战纪念馆”对外开放,花听毫不犹豫地进去参观。 客厅里的壁炉、沙发都还保持着它最原始的样子,只是壁炉上方的两张16开大小的结婚照不见了花听站在壁炉前,抬头呆呆地仰望着这面空荡荡的墙壁,卯足了劲儿憋住了眼泪,她可以想的到,照片定是跟着简亦的遗体一起下了葬 而关于她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简夫人”,历史上的记载却是少之甚少,她压根儿就搜索不到,只在一篇较为冷门的史事资料中,看到过关于江湖大佬白起鸿的独女记载,好像说是早年在家中死于意外 可能,她根本就不存在于那段历史吧 又或者,那段长达六年的民国经历,不过是她黄粱一梦,本就不曾发生 她慢慢地踱着步,细致而缓慢地观察着屋子里的陈设,最后在一张被铺上雪白桌布的餐桌前坐下。 她恍惚觉得,好像下一秒,简亦就会从厨房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红烧排骨出来,并得意洋洋对她道:“花妹妹包你魂牵梦绕赞不绝口啊” 她吸了吸鼻涕,努力憋回了一箩筐的眼泪,一晃脑袋,竟又是一番错觉,仿佛听见了简亦从楼梯上下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以跳跃的模式“蹬、蹬、蹬”地跑向她,她终于控制不住,趴在餐桌前哭了起来。 我那么想念你,简亦。 我该怎么办 你教我在这个本属于我自己的年代,该如何勇敢地生活下去 我想和你去北平,哪怕是过枪林弹雨的日子,我要和你一起迎接1945年8月15号的到来,我想往后的余生,都要和你一起并肩度过。 可是我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趴餐桌上哭了多久,离开的时候,花听在庭院花园前停下了脚步庭院的这座小花园跟那时候一样种满了月季花。每当四月春暖,花开成海,满园的深红浅白吐露芬芳。黄昏的夕阳洒下一片淡金色斜晖时,她独自一人走在花园小径,遥想八十年前,简公馆的春色也是同样的明媚鲜妍,眉目间便是一片深深的惘然。 她忽然想起了宝山庙,那晚她让简亦将金色怀表埋在了宝山庙的那颗百年槐树下。 擦干眼泪,她拦了辆的士,迫不及待地奔向目的地。 并向庙里的老师傅借了一把铁铲来,在一双双讶异的目光注视下,她奋力铲开了槐树周围的一圈泥巴土。 考虑到她这个懒人的力气,简亦埋的不深,出现在视野内的,是一个深棕色的小木盒。 她颤抖着一双手将小木盒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有些泛黄的黑白老相片。 照片上的两个人温柔浅笑,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那日的春风也如这样凝固的黑白相片一般,简亦一身西服款款,长身玉立,略抬了眉头,绽开一个飞扬洒脱的笑容。 她还记得拍照那天,简亦说的那番话,他说:“我也不知道花妹妹什么时候会回去,想和你拍张婚纱照以外的照片,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回忆做的画片在她睫毛的闪烁间走马灯一般地回放。 她多想一回头,还能够清晰地听见那声温柔嗓音中带了些调侃意味的“花妹妹”。 闭上眼,记忆中的画面定格在了她第一次遇见简亦的那一天,他笑容浅浅,应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温柔而痞气地在嘴边扩了一个浪漫的小括号。 帅气到不行。 回忆总是折磨人心。 她带着相片和怀表,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勉强整理好心情,过回了她这个岁数应有的人生,去了警校报到。 警校的生活无非就是那样,耳边每天飘荡的除了各式各样的哨音,就是指挥官的口令每天跑20公里以上的路程,与天气无关,与大姨妈也无关。每天重复的射击课程与各式各样的实战演习,和大上海的枪林弹雨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花听觉得格外的无趣。 以花听的枪法,再加上她是个女人,自然是在一批大一新生中脱颖而出,名声响到不行。 男生个个不如她,就凭他们那点小枪法跟小伎俩,自然是入不了花听的眼,这一个个有气无力且十次射击只有一次中靶的小男生们,怎么能跟简亦比 简直就像是来玩过家家的 这节同样是射击课,花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s92式半自动手枪,忽听得身侧一位男同学说:“咱们学校,能与白同学比枪法的,应该也只有他了” “他”花听诧异地回过头。 男同学指给她看,“诺,8班的,传闻枪法奇准,要不你俩比试比试” 10米开外的那个人,头戴迷彩鸭舌帽,站姿随意,帽子的阴影将他的侧脸覆了大半,尽管脸颊因清瘦而显出略微凌厉的线条,但整体还是干净而温和的。他似乎同她一样对于这种日复一日的射击课程感到格外的无聊,只是稍微抬手开了那么几枪,竟全部命中红心,惹得周围一群女生尖叫。 他将这把s92式半自动手枪在食指上勾着转了几圈,才慢慢回过了脑袋。 花听的呼吸就在这一刻停止,她笔直地站在原地,好半天做不出反应。 他向她微微地勾起唇角,简单地做了个开枪的手势,而后嘴角边咧开一朵浅浅的笑,抬手挪高了一些帽檐,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映着午后温暖的阳光,泄露了最初的痞气。 他朝她意气风发地笑,风流而帅气。未完待续。 陈树(番外) 花听,在布莱梅的那次相遇,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心,火热又干净。 你喜欢笑,笑的时候是真心实意地瞧着我,可你不知道,你的笑,有时候会让我的卑微悄悄钻进了骨子里。 我喜欢上你,这句话足够我掉一百个脑袋,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喜欢上你的危险性,可就是这份危险隐藏了致命的吸引力,你知道我这样的人,冒险比平淡要来得重要的多。 与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段我原本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无谓地走下去,直到那天我坐上蔡先生的位置,你的眼神忽然将我狠狠地推开,那个时候,我才忽然间意识到,你已经将我从你的世界里隔离开来。 可是花听,你知道吗在这样一个战乱不休的年代,我想和你在一起,保护你,就必须要有权,还有势,倘若没有这些,我拿什么去爱你就凭这一颗火热赤诚的心那不足以为你在乱世中建立一座坚实刚硬的堡垒。 我必须手握实权,否则够不上资格去爱你。 可当我拥有了这些,你却毅然而然地离开我。 起初我以为,你嫁给简亦,只是白家与简家在某种协议上的形式罢了,但我看到你的笑,眼睛里头充满了光那种光,是甜蜜而温柔,是你这个傻丫头怎么都装不出,也演不来的模样只因它曾为我短暂停留过,所以我知道,你是幸福,也是满足的。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做回从前那个心如刀石的我,但是我遇见了你,心里的拉扯和痉挛明明白白地提醒着我,胸腔里是有东西在跳,它鲜红,火热,是你留给我的良心。 只是我不知道,有了良心,原来这样难过。 乱世之中,多少人被这个时代逼得不得不蒙着眼睛向前走,然而我知道,我欠蔡先生的,这一生都还不完。 有时候我在想,若死能了事,便是痛痛快快地一死了之,我一点都不畏惧死亡,可你却残忍地让我活了下来。 对于我来说,苟且地活,还不如痛快地死,但我为了你,为了能够再见你,我愿意等。 刚来香港那天,我遇见了阿双。你不知道她在香港街头拔枪的姿势像极了你,我差点以为那就是你。 第二次与她相遇,是我的茶馆招工,她是众多应聘者中的其中一个,我便留了她在我身边。 说来也是自私到不行。 直到那次你来香港看我,我才深刻意识到,她终究不是你。 我多想和你过那种幸福无知、饮茶当酒的小日子,可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 我想,简亦爱你的程度,丝毫不比我少,不然那走后,我拼尽了全力拉他出火场,他也不会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那晚我们各自离开,他去了北平,我回到香港,一直到中国解放,我才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 那个时候的上海已是全然一新的一番景象。这里所有的帮派势力被逐步瓦解,上海码头的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除了简亦之外,我再也看不到其他熟悉的面孔。 我反复回想曾经你同我说过的那些话,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个年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但我坚信,那里没有战争,没有鸦片,更没有错综复杂的帮派势力那个年代一定缤纷灿烂,才会让我遇见这样一个你,一个与30年代格格不入的你,一个与上海滩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的你。 你在我的年代里,显得格外的鲜活而生动。 但你终究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简亦,更不属于我。 我选择在上海度过我的余生,不是因为我爱它,而是我想你在日后的上海,街头也好,茶楼也罢,都能够清晰感受到我的足迹,我生活过的痕迹。 想你记得我。 花听,此生短暂拥有过你,也何尝不是一件快乐事 愿来生,我还能够遇见你。未完待续。 简亦(番外) 花妹妹,提笔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是垂暮之年。 没想到被你这小丫头片子一骗就骗走了整整60年,60年啊花妹妹,你该怎么补偿我呢 60年光阴倏忽如电闪,如今的我已是白发苍苍的一老头,怕是你回来看到我的样子都该嫌弃我了吧都说老来多健忘,但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记起当年那个倔强勇敢的白花听,虽然,那已经是60年前的久远往事。 你走的那晚,我听你的话去了北平那里的天气不似上海那般温暖,但各个街头巷尾都充斥着咿咿啊啊的唱调,倒是有那么几分老上海的味道只是在北平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花妹妹你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每天都这样想着,可你却每天都没有出现。直到我在北平度过了漫长的6年,我才开始怀疑,花妹妹你是不是找不到去北平的路 后来我回了上海,回到我们以前住过的地方,我想花妹妹你总不会连自己的家门都找不到吧印象中你好像没那么笨。在这里我可以安心地等你回来,因为我始终相信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可谁知你骗我骗得那样惨,一直到现在我提笔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都还傻傻地以为下一秒你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我曾经以为,不管我去到哪里,你总会陪在我的身边,却原来,命运只给了我们短短几年的相聚你在我的时代里走得太早,我才发现你我二人竟是如此的情深缘浅,有句话叫,此情只能成追忆,今生今世空惘然。 花妹妹,可能我们今生缘浅,没那个福气吧。 我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呢 你离开后的上海,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故,这座城市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正如你所说,先是战乱不休,继而是政治运动不断其实有时候我在想,你走了也好,走了至少安全,因为在这样一个战乱不休的年代,连我自己都是过着今日有命活明日断头台的日子,还拿什么去保护你 今生你我夫妻缘浅已成定局,只好将命运赌在来生。我终于明白,你我之间,不只有着年龄上的差距,更有着时空的隔阂,终我一生苍老,也无法等到再睹你红颜一笑。 本想将这封信与照片一同埋在那颗槐树下,但我终不舍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再落泪或许你在属于你的那个年代,过着本属于你的生活,或许你早早地把我忘记,因为你终究不属于这里。 花妹妹,我赌来生,还能够遇见你。 到时候也请你一定要,认出我。未完待续。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