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娇女思之》 作者:问吴十九 文案: 姜思之时常听人说起当场年轻的右相,只是外头都传他俊美无双,学富五车。 而到了自家将军府却全是另一副说法。 姜大将军:“乖女,这宋小子就是个少不更事的小白脸,也就比我白点,绝对没有你爹我长的好看!” 姜大哥:“小妹你看,我和他幼时起便陪着圣上,也算是打小就认识,这宋景行怕不比哑巴会说的多!” 姜二哥:“袅袅!这宋相如今二十有一,也不爱与人来往,怕是有啥隐疾,” 宋景行:“...... 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后来,宋景行终于把姜思之娶了回来。有天看见她在对嫁妆单,便也随意瞥了一眼, 嫁妆单里赫然列着: 五尺长镀金大砍刀一把 鹿牙制短柄狼牙棒一把 十字弓.弩一把 镀银凤头斧一柄…… “夫人这些是……” “嗨~这些都是爹爹和哥哥们准备的,怕你以后欺负我,手里家伙不够用,就都给备上,以防不时之需……” “夫人放心,我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定自我了断,绝不劳烦夫人亲自动手。” 宋景行内心os:绝不给你折磨我的机会。 毒舌洁癖右相x糙汉堆里的娇女 女主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被宠大的小姑娘!!!娇气包!!!追求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慎入!!! 架空架空架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谢绝考据! 男女主sc he欢脱甜文,不要太较真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主角:姜思之、宋景行 ┃ 配角:姜家糙汉三人组 ☆、第 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现言《我就喜欢你不笑的样子》正文快完结了,欢迎跳坑 精致‘老阿姨’x高颜小奶狗 甜到你牙疼 公司楼下底商新开了一家无人机的专卖店,午休时同事拉着戚承去逛,当即就买了一个:“戚承你买吗?” 戚承手里拿着无人机,眼里发光:“买!明天买!” 同事:“是不是没带钱,我借你先。” 戚承笑着婉拒:“没事,我晚上回去跟老婆说一声。” 傍晚到了下班的点,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戚承还坐在办公桌前噼里啪啦的按键盘。同事走过去一看,ppt上赫然一行加粗标题:购买xx牌无人机的零用钱申请报告。 说是已入三月,院子里桃花李花开的正旺,眼见日上三竿,建威将军府内的漪澜苑内依旧安静的很,只有枝上屋顶上黄鹂时不时叫着。 许是院子里太多安静了,屋内雕花精细的黄花梨木大床上,透过纱曼层层,只见那绣着一朵朵月白琼花茜色底的蜀锦被鼓起大大一个包,却不见人探出头来。 “小姐?小姐起了吗?“ 屋外丫鬟桃夭小心试探着问道。可回应她的只有锦被悉悉索索的声音。 “小姐,您要是醒了,可赶紧起吧!老爷下朝回来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夫人遣奴婢来请您过去呢!“桃夭一句话说的不带歇气的。 也是知自家小姐其实早已醒了,只是每早都带着些姑娘家的起床气,想着小厮刚说那前院的情况,桃夭声儿稍大了些继续说道:“今日大少爷和二少爷也同老爷一道上朝去了,三人回来后说是都一直在生气,夫人一人劝不过来,小姐您可赶紧去吧!” 听完这话,茜色小被里刷的一下探出一个脑袋。也是在被子中闷久了,肤白小脸上透着明显的绯红,一双杏眼眼底含着些水意透着淡淡的委屈。 只见那小人嫣红朱唇轻启道:“定又是那宋相惹着爹爹生气了,偏生哥哥们昨儿个刚回来,怕是那宋景行拿着北上蛮夷之事挑哥哥的刺儿呢!” 说完这话就见姜思之干脆的掀开小被,趿拉着秀鞋,双手撑在身侧定定的坐在床边愣愣的回了回神,紧接着冲着外头招了招手。 就见下人们低着头端着洗漱之物鱼贯而入,丫鬟叶蓁走到架子床边,扶着姜思之起身至那梨木屏风后头服侍她穿衣。歇会儿功夫,就见姜思之穿着柳黄带白的交领袄裙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姜思之是年下的生日,如今已及笄,但因着继承其母钟氏的貌美,肤白如玉,嫩的似可掐出水来,不施粉黛看起来也可人的很,难怪让将军府一众人当眼珠儿似的捧着。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台面上,玉葱般的手指一下下扣着,倒显出些许着急。 桃夭在姜思之身后替她梳着发髻,像是知道自家小姐般的心思,忍不住笑道:“小姐现下可是着急了?您要是早起三刻钟,倒也不必如此忙着梳妆。” “好啊~可是我待你们太好了,如今都敢开起主子的玩笑儿了!“姜思之娇嗔着轻拍了一下桃夭拿着篦子的手。 等见那黄铜镜中桃夭已为自己梳完发髻,便转身佯装生气:“谁叫你们寻来的那些话本子那么好看,叫我不忍早睡。要我说我这晨起难的毛病啊,可不都是你们害的。” 说完随手拿起面上一只嵌宝石桃花金簪簪在头上,就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还边忍不住嘟囔:“得赶紧去劝下,可别再气着娘亲不说,爹爹和哥哥们发起脾气来,咱将军府可就又得支那白银修缮庭院了。” 而前院那头,只见那满脸愠色的建威大将军姜正则坐在圈椅上一言不发,身旁坐着看上去也不过三十的夫人钟氏时不时往门口看着。 姜夫人钟氏的母家也是江南一方的名门世族。当年遇上陪着先帝南下微服的姜正则。姜正则自己本是一个糙汉武将,偏生看上了娇娇的世家女,一见钟情。凭着替先帝打下西部异族三城的功劳,向先帝讨了赐婚的圣旨。 钟氏一族是百年世家,原也是不满这婚事的,但也架不住傻糙汉将自己京中的财物珠宝一车车的运来讨那未过门的娇妻的欢心,用着自己虽傻却一片赤诚的心,抱得美人而归。 夫妻二人锦瑟和弦,二十年间也未有其他妾侍,先后育有两子一女。 这将军府养孩子,也是随意的很。两个儿子自懂事起就被将军老爹扔进军营跟着副将练武。大点后跟着当时的二皇子如今的皇帝周煜陪练骑射,后来也是不意外的成了两个少年成事的少将军,辅佐现今圣上从夺嫡之争中坐稳皇位。 可也是常年替圣上驻战北方,威慑那时不时挑衅的游牧民族的原由。如今一个二十有一,一个十八竟都还未婚娶,甚至是连通房都未有一个。 将军府的三个武将虽然都糙的很,但自从有了一个娇娇软软的姑娘姜思之后,个个都宠着供着。姜正则更是把自己留了近十年的络腮胡给剃了个干净,更是要两个儿子姜修能姜修远每从军营回府后须是沐浴更衣了才可去见妹妹,免得那汗味儿臊着自己的宝贝姑娘。 小姑娘的面容像极了自己的夫人,姜正则更是取名自凤求凰中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表达爱妻之意。 姜思之本身从小就伶俐可人,惹着一家人宠爱无比,便取小名“袅袅”与自家人唤着。 姜思之喜静,自己的漪澜苑安在府中北园角落,虽已是紧赶慢赶的走着,也花去一刻钟才跨进前院。她看见自家爹爹冷着脸,踩着小碎步走去姜正则身前,好似小声埋怨道:“父亲可又是生哪个少不更事的文官的气了,惊了我院子外头的黄鹂一阵叫唤,可叫我听的头疼。” 姜正则看见自己的小解语花来了,天大的脾气片刻都没影儿了。 “咳咳!”就见姜大将军轻咳两声,像是试试音量,怕是声儿太响别吓着自己的小闺女:“爹爹哪有袅袅说的这般,我岂是如此坏脾气之人,只是这宋景行太不知道好歹!你大哥二哥辛辛苦苦北上与那北方蛮子谈判,修能更是险遭暗算! 倒叫这些文官三言两语把功劳一揽,似我们这些以身试险的武将只是个奉命办事情的下人。” “就是就是,袅袅你是不知,这宋景行就是个只会说道的小白脸,看着还没三两肉,偏生从小哄着皇上开心与我们不对付,仗着自己那张脸竟也在京中传出个好名声,世人还是肤浅多啊。“老大姜修能一直不喜宋景行从小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儿,于是也附议父亲的话。 “大哥说什么的混话!袅袅是个姑娘家,岂可什么都在跟前说!“老二姜修远算是三个武将中读书最多脑袋转的最快的,赶紧制止大哥免得说出更出阁的话污了小妹的耳。 姜思之手攥着锦帕捂嘴偷笑着:“行了行了,你们与这宋右相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何须这般动气。说起来别说是他挑理儿,便是爹爹也不是常常拿些许小事在圣上面前说道几句嘛。咱家是武将,他可是个文官,文官武将自古以来政/见不合,这是常理之中的事儿啊!” 姜思之也知道自己都能想明白的道理父亲怎会不知,外头都道这些个武将只会打仗空有一身蛮力没有脑子。但她却知道,纵使爹爹学识不高,但这些年身居高位下来,懂的东西可不必那些文人墨客少。只是身伴君侧,要想明白自己的角色,演好自己的角色,这样才是为君分忧的好臣子。 如若真像外头说的那样没有脑子,岂可保这建威将军府两朝安虞屹立在京。 要知道,这将军府内可是有三位将军呢。也是如今圣上心大,没夺下姜正则手里的兵符。不过姜正则也明白,自己手里的兵符也拿不了多久了,不然自家这两个少将军以后怕是得不着好。一个人退去换两个的出路,总是划算的。 这样想来姜正则心里还是宽慰不少。更何况修能修远从小伴在圣上身边陪其习武,相信圣上多少也会念其情分,往后哪怕自己退仕也不会在朝堂上过分为难兄弟俩。 只是眼瞅着跟前的小闺女,今年已经及笄却还未订亲,心里多少也有些着急。 虽然自己也不舍让袅袅早早嫁人,甚至私心里也曾想过为女儿招婿进门好让孩子常伴自己身侧。可想着自己哪儿哪儿都好的小姑娘,总想着得找个一等一的男子爱护她,而好男儿怎可屈膝入赘呢! 想到这儿姜正则又是一脸愁容,忍不住往下巴那儿一伸手,却想起自己早些年就为着小闺女剃没了的胡子苦笑一番。 姜思之见父亲又开始皱着眉头,却只当今天许是真被那宋相气着了,赶紧从姜正则身边坐下,睁着一双黑珠圆眼看着父亲娇声道:“父亲和哥哥们天未亮便去上朝,怕是早膳未用多少吧!袅袅今日起的晚,还未来得及用早膳,爹爹和哥哥们陪我再用一回吧。娘亲素日里爱吃桃花牛乳糕,我昨儿个特地叫叶蓁在我院子里收了不少桃花瓣,叫小厨房给备下呢!” 姜修远姜修能只听宝贝妹妹连早膳还未用,生怕少这一顿就饿瘦妹妹的小脸,赶紧打发着下人传膳。 钟氏看着自己贴心的小女儿,心里高兴却也想着该打算起女儿的婚事了。虽然京城里的姑娘大都出嫁的晚,但及笄却还未订下夫家的也却是不多。 如今刚入春,想来再过三四月,这中宫皇后定是会唤各家夫人小姐入宫赏莲,也可让各家相看一番结个善缘。这几个月可要为袅袅好好准备一番。 只是这会儿子当着自家老爷和儿子的面不好提这事,要是提起小女儿的婚事,这将军府定要被爷仨闹翻天了。 京城谁家不知这将军府的大姑娘可是个金疙瘩,三个将军捧着护着,平日里也少见在京中走动,就是这爷仨怕姑娘遇上些腌攒事儿给带坏了。 这厢姜思之正拿着调羹舀着八宝羹喝着,想起这宋右相小时也是伴着圣上的,只是宋景行伴读,自家大哥陪练武,不算熟识但也算有几分交情,怎的大了还这般水火不容。小时候还好,眼见这两年宋景行年纪轻轻便位拜右相,两个哥哥也入朝为官,宋景行的名字在将军府竟也是个人人都知的名儿。 姜思之想起偷溜出府时听到外头姑娘曾说过这当朝右相清丽如玉,有匪君子,又满腹学识,京中不少名门之女心向往之。 偏这右相长的清冷俊俏,性子也十分寡淡,不爱应酬,平时里也不爱与人多语,下了朝就回府中鲜少出门,也就偶尔出门逛逛书斋字画店寻些古迹孤本过着谪仙般的日子。 且说宋景行少语又生的一副好皮囊,姜思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右相究竟是怎么将将军府的三个男人每每气的跳脚,倒是真生出了几分好奇。 压抑不住这份心思,姜思之伸手拿起面前一块点着桃花瓣的牛乳菱糕,就听她似是无意般开口:“倒是听说这宋相长的极为好看,我看其他府里的姑娘时不时总挂嘴边,怎的到哥哥们嘴里却成了小白脸,他可是真的这般好看?” 姜思之这一问可是让饭桌上三个男人跟踩了尾巴似的,仿佛可看见三人身上都炸开了毛弓起了背。 姜正则好歹是个长辈不好背后说晚辈嗟语,免得叫人传出去笑话,只好重重一咳暗示两个儿子开口应付。 姜修能在军中待的久,学了一身臭毛病,嘴上没个把门的。见自己的小妹妹竟像是对宋景行感兴趣一般,急的往桌上重重一拍!“袅袅你可别听外头胡说!好看能好看到哪儿去!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一幅阴柔的样儿!我看连姑娘都抱不动!” 姜修能这一拍桌子可把钟氏吓了一跳,干脆放下手里的茶杯,教训儿子:“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吓到袅袅怎么办,怪不得你这般年纪连媳妇儿都讨不到!”说起这个钟氏又忍不住揉住自己的眉心。 姜正则一听夫人说,也埋怨的看着大儿子,横眉怒叱:“就你会拍桌子?!能耐了?你现在出去给我把院子里的石桌拍烂了去,拍不烂不许回来和袅袅说话!” 说完他又转头怜惜又讨好的看着自己的小闺女:“乖女啊,你大哥虽然一嘴的混话,但他说的不错!这宋景行也并没多好看,都是外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瞎传。要说真有啥不一样,那就是这小子长得比爹爹白了些,我估计这小子脱了衣服这腿上都不带长毛的!根本不似你爹我这般英气威武!” 听到自家老爷堂堂大将军讲出这般混语叫自己女儿听到,钟氏一下子怒火中烧,咬着牙用手掐了姜正则一下,厉声道:“你还瞎说,在袅袅面前怎可这般胡言乱语,你今儿个给我回军营歇去,什么时候你们父子把嘴洗干净了再给我回来!”说完也不等人反应过来便招了丫鬟扶着额往后院去了。 姜正则皮糙肉厚,钟氏那一掐对他就跟挠痒痒似的。他心知惹夫人不快了,却还是恬着脸跟在钟氏后头准备回房哄得夫人原谅。 走前回头朝自己稍许伶俐些的二儿子使了个颜色,把劝说袅袅的活儿交给他,眉头一皱,誓不能让一点点种子在女儿心里发了芽! ☆、第 2 章(捉虫) 宋景行下朝后便让马车直接驶回相府,他一上车便坐着闭目养神,马车缓慢得走着,偶尔稍有不平稳得晃动,就见宋景行那一对入鬓飞眉微微皱起。约莫过了三刻钟,马车停了下来,贴身小厮何安轻扣了一下马车的门板,小声的唤到:“相爷?” 宋景行慢慢睁开眼,半饷撩起车窗的帘子,稍稍侧目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辆黑楠木马车停在自家相府门口,鎏金车顶嵌着一圈红宝石,门帘前还坠着两串八宝璎珞,马车边儿毕恭毕敬的站着一对长相清秀的奴仆。 何安往窗边凑了凑,低语道:“相爷,是令仪长公主殿下。” 令仪长公主是先帝的大女儿,先皇后身下的嫡女,与当今圣上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因圣上自开蒙起便交由先皇后抚养长大,与这令仪长公主的关系倒也亲近。圣上本还有两个庶出妹妹,但自登上皇位后也给嫁去外邦和亲去了,只留这唯一的妹妹在京。 令仪长公主如今也已十七,说起来也是京中的老姑娘了,可先帝与圣上都愿惯着,且长公主虽然年纪稍大了些,但性子活泼,倒也无害。就是偏爱长相貌美之人。许是之前见多了温和俊秀的青年,自三年前哥哥登基时见过宋景行之后便对这仙人一般冷清的面貌感到新鲜喜欢。 后来更是时不时在皇帝弟弟召见宋相进宫之时,弄出些叫人哭笑不得的偶遇。 宋景行听到是令仪公主,嘴角微微抿了一下,心想这在宫里躲不过,怎的如今还追到宫外来,实在是烦人。 “长公主既然没有进府,也没有下车,就不必理会,装作没看到,让车夫从后门便是。” 宋景行打发到,说完便放下帘子,靠回自己的软塌上。 何安虽然心里觉得自家主子这样无视长公主不好,但也不好多说,毕竟主子做事都有自己的缘由,不是他们下人能理解的。便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往后门走去。 宋景行回到自己院中,还没来得及更衣,就听见何安来传,说是老太爷请他去书房有事要说。 宋景行听完有些犹豫,他是爱洁之人,每每下朝回来总要净身更衣,似是要洗去府外沾染上的烟火气。 他站在屏风后面不说话,心里挣扎许久,才开口到:“你去库房将前日里赏下来的雨前龙井给祖父送去,让他先尝尝这新茶如何,我晚些过去。” 何安是知道主子爱干净的习惯的,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应了一声便往钟岭阁去回话。 宋景行的祖父宋斳在自己的书房等了约莫近半个时辰,才等来自己少年有为的孙子。也是知道自己孙子姗姗来迟的原因,打趣他:“你现如今只是自己一个人便也罢了,等哪日娶个小娇妻进府,难不成你也日日让她如此等着不成?” 宋景行听完祖父说的,似是不相信般,右边剑眉一挑,如此清冷的人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心想这祖父也曾是圣上的老师,以往最是守礼古板的很,怎的这两年倒像是野鬼上身似的愈发没个正形,果然还是该让何安去查查这祖父最近跟什么人在一起鬼混,净是带坏自家老头。 宋斳见自己孙子不答话,也不生气,端起茶杯用杯盖撇去茶叶,晃晃脑袋吹了吹,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听下人说,长公主可守在府外逮你呢!你可与她见过?公主找你所谓何事啊?”说完这话便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宋景行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才回答老爷子:“我从后门入得府,想来长公主也是悄悄出宫,不好声张,我便当没注意到便是。” 边上何安听到主子这般解释,嘴角抽搐,忍不住腹议这主子虽然话少又不爱与人交往,可这心眼儿真真跟狐狸似的精。 宋斳听完孙子的话,很是满意孙子的作为,起身走到宋景行身边,上下打量好几眼。 “你也二十有一了,你父亲从小胡闹我管不了便也随他去了。你也该是成家了,虽我与你祖母也想你尽快成亲,但这皇家公主你还是不要沾惹的好。”说起自己不听话的儿子,宋斳往门口走去,也不知抬头望着什么,宋景行看着他的背影竟也看出几分寂寥。 “咱们府中本是冷清,你若再尚了公主出府,哪日我与你祖母西去,怕也未有人知啊!”宋斳转头看了孙子一眼,眼中满是忧伤。 宋家世代为官,偏偏到了宋景行的父亲宋时慊这儿却迷上了行医问药。在宋景行懂事后,宋时慊见父亲终于把注意力转到自己儿子身上后,又得了自己夫人的支持。便带着夫人入山隐居过起世外仙人的生活。 “祖父思虑过多了,圣上继位不足三年,北上还有游牧阿蛮虎视眈眈,西边还有镇平王偶有动作,圣上信我予我以重任。孙儿近些年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宋景行怕祖父又想起自己“不争气”的老爹难过,赶紧答道。 宋斳听完这话,忍不住冷哼:“圣上信你?你还真当祖父老了眼睛不好了?” 他转过身直视宋景行:“圣上这皇位怎么来的咱们都心里明镜儿着呢。这上位者都有疑心之症,你若真觉得圣上信你,你何须整日里与那武官交恶,我可听说那姜家老大此次北上可差点折在那儿了。” 宋景行透过祖父的脸看着书房墙上的字画也不辩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宋斳年纪大了,受不了这孙子整日里一副修仙样儿,好生没得意思。略有嫌弃的冲他挥挥手赶人:“你们这父子都是有主意的,我也不与你多说!老咯~说多了招人烦。但你这婚事不可再拖!你已位高权重,只有结一低门小户之女才能让皇上安心。你既没这些心思,便寻个好难捏的进府,安在府里好生养着就是了。也不要你与她举案齐眉。” 宋景行见祖父不高兴了,也顺从的应下:“孙儿心里明白,那孙儿先退下了。” 说完便作揖后退几步,转身出了书房。 “相爷,黄先生已在书房,您是现在过去吗?”何安对宋景行说道。 这黄先生是宋景行的门客,平日里也是住在相府。今日怕也是就北方的事要与宋景行商讨。 可宋景行如今没了兴致,摆了摆手:“今日不见了,你遣人去看看长公主的走了没有。今日且去街上走走吧。” ** 而将军府的漪澜苑里,姜思之蔫儿蔫儿的趴在紫檀木圆桌上,手里把一个外邦传来的蓝琉璃圆盏。身后错金神兽纹的香炉里飘出屡屡龙脑香,倒是熏的人愈发的困顿。 突然间,姜思之坐直了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之事,忍不住耸了下肩。 “叶蓁桃夭!你们过来,顺带把房门给我带上!” 两个大丫鬟不解的走了过去,等着小主子吩咐。 “咱们今天出府去吧,咱们许久没去那鹅湖书斋了!上次那掌柜说这段日子会进些新的狐仙话本。”姜思之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等着两人的应和。 “小姐你要出府的话,大少爷和二少爷定会跟着你一道。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看这些话本子,奴婢们就该被赶出府去了。” 桃夭的眼睛往边上侧了侧,不敢直视自己小姐的眼神,装作不知她的打算。 “当然不告诉他们!咱们就像前儿个那般,留一个守着屋子,我扮作丫鬟和你们一起出府去啊~”姜思之想起上次溜出府的情景,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叫两个小丫鬟不忍拒绝。 姜思之也不是不能出府,只是家中众人皆拿她当三岁稚童般看护,出府便是好大的阵仗。兄长和父亲本都不是古板之人,却非得将自家独女当成世家女般教养,出去也有万般规矩限着,无趣的很。 她不等两个丫鬟反驳,便接着说着自己的计划:“这次还是留着桃夭守着院子,来人就说我昨儿夜里没休息好,回来又写了好久的字帖,正歇着。”’ 姜思之扯着桃夭的衣袖撒着娇:“好桃夭,我和叶蓁去去就回,绝不瞎逛。不肖两个时辰定回来!” 桃夭毕竟是个下人,哪儿担得起主子这样,但又怕叫府里其他人发现,便也大着胆子和姜思之谈起条件:“最多一个半时辰,小姐可必须得回来,不然我就禀了夫人去!” 说完又转头看着叶蓁:“你可千万别由着小姐胡闹!” 姜思之见桃夭应下帮着遮掩,一双眼睛笑成一对新月儿似的。忙拉着她俩进内室去换衣服。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她上头着綰色襦衫,下边穿着藕色裙,虽然颜色素净,但看着更是清丽的惹人怜惜,像朵初开的小莲。 姜思之的心思早已飘到外头,胡乱拆了头上的发簪,撸下手上的鎏金白玉镯又吩咐了桃夭几句话边拉着叶蓁往后门走去。 叶蓁和桃夭都是家生子,从小便跟在姜思之的身边服侍。吃穿用度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小姐还好上一点,平时累人的活儿也都不用她俩干。虽然从小在将军府长大,但将军府上下近百人,她俩平日里大都在内院走动,府里也并非人人都见过她俩。 正是因为这样,上次姜思之才跟着叶蓁顶替了桃夭的身份,又因二人戴着纱巾。后边看门的小厮辨认不得,她们借口替小主子去外头看看首饰的新花样才顺利混出府去。 ☆、第 3 章 宋景行平日里并不爱在街上走动,总觉得外头太吵闹。但想起今日里祖父的一番话,虽然自己还没有娶妻的想法,却也当真该打算起这事。当初自己帮着皇上将中宫嫡子大皇子拉下夺位之争,虽然近几年朝堂上看似无虞。但许是皇上本是庶子上位,手段又不光彩,也是因心虚而生疑颇多。 或许娶个小户女接点地气儿,在皇上面前倒也讨好。哪怕用来挡那粘人的令仪长公主也好。 宋景行平日里并不爱在街上走动,总觉得外头太吵闹。但想起今日里祖父的一番话,虽然自己还没有娶妻的想法,却也当真该打算起这事。当初自己帮着皇上将中宫嫡子大皇子拉下夺位之争,虽然近几年朝堂上看似无虞。但许是皇上本是庶子上位,手段又不光彩,也是因心虚而生疑颇多。 或许娶个小户女接点地气儿,在皇上面前倒也讨好。哪怕用来挡那粘人的令仪长公主也不错。 想到这儿,宋景行难得的在大街上慢慢走着,看看有没有看着顺眼的女子,虽然不真的准备收入房中,但以后在外头要演戏的机会怕也是不少,总得找个入得了眼的。隔日再让人去查清了底细便是。 宋景行一身牙白色云锦直衫,交领处用银线绣着莲花鱼藻纹,腰间一条黛蓝色暗纹腰带,只坠着一块羊脂白玉的云纹玉环。束发一丝不苟,走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突兀的引行人纷纷侧目,也当真对的起外头所传的谪仙的名号。 走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他突然停了下来,自嘲般的低头一笑。心想,也不知今日自己是中了哪门子邪,竟做出想在路上相看人的举动。好在这世间并无什么会读心之术的人,若让人知道了去,可是真的要笑掉人大牙了。 “现在这是走到哪儿了?”宋景行拢了拢自己的袖子问。 “公子,再往南走十来步便是悦莱酒楼了,可是要去用些吃食?” “不必了,我记得鹅湖斋也在此附近吧,就去那儿看看吧。” 京城里的鹅湖书斋说起来也小有名气,从大街上望去看那门面也并不大,里头也并不装饰华丽,时常也就两个伙计忙着。但都知这鹅湖书斋里东西全的很,只要客人开口银钱给足,没有什么寻不到的古籍孤本,哪怕是那西域传来的避火图,只要客人愿意等,都能给寻到。 书斋里平时人就不多,一些有身份的人更是愿意到后头的雅间坐着喝两盏茶等伙计将书送来。 所以当宋景行抬脚踏入书斋看到两个妙龄女子时,也是一怔。两个姑娘穿着打扮倒也不打眼,但细细看就能发现衣料都是好东西。看起来也像是家里稍有门第的小姐。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站在书柜前,后头着水绿色衣裙的那个,长的虽说标致,面容却隐隐透着几分焦急,时不时往门口张望两眼。 倒是前头那个小姑娘,仰着头伸着纤细的脖颈看着寻着书架上的东西。看上去也就盈盈十三四的样子,鹅蛋脸上杏眼纤眉,带着一股子娇媚的顽皮劲儿。 宋景行虽然性子寡淡,但内里也是喜欢那些看着美好的东西的。见那肌肤干净的像是透着光,向来喜洁的他竟生出一分想要去细看的心思,想看看可是真的白洁如玉不带一分瑕疵。 心里几番波动,但宋景行面容不显,走动柜台边。伙计抬头见到来人,忙侧身走出柜台弯下腰招呼:“相爷今儿怎么有空大驾光临,您要的东西可还要约十日才能到呢。” 宋景行平时里不爱张扬,但并不真是个畏首畏尾的人,这鹅湖斋又是常来之地,他也并没刻意隐瞒过自己的身份。 听见伙计的话,姜思之耳廓忍不住一动,连忙转身过来想看清来人。见站在那儿的人身量高挑,朗目深邃,但那气质也实在是清冷冻人。 本朝有左右两相,只是当朝左相是先帝在位时就委任的老人了,年纪比父亲还要大上一些。除非眼前之人是像那话本里说的千年狐仙,不然定是那府里人说的小白脸宋右相。 想到这里,姜思之打量面前的人的目光更是带着点考究。可她看人的眼神太过明显,伙计以为将军府的丫鬟这是看上宋相了,怕惹宋相不快,连忙插话道:“二位姑娘,你们上次要的东西我们书斋现下只有一册,上一批从南方运来的货受了潮,纸张黏连怕是影响客人阅读,咱家掌柜交待了不许出售。” 伙计打发店里其他奴仆去后院把用布帛裹好的东西拿了出来奉在姜思之的面前:“后面两册约莫也是十日后到京。姑娘您看,您是先取这一册走,还是等这全了再来一道取。若是二位姑娘有不便之处,十日后我们可以把东西送到将军府。” 姜思之一听要送到将军府,吓得就差一个哆嗦,忙挥挥手拒绝道:”我今儿就先带一册回去交差,十日后再来取剩下的。不就两册书,不用麻烦送到府中,府中人多,若是下人不注意弄丢或者损坏,我们就该挨说了。还是我们自己来取得稳妥。” 说完便接下了面前的东西随手交给身后的叶蓁:“叶蓁你先收好。” 宋景行听着二人对话,本也没打算开口,只是听完后露出少见的皎洁一笑,像是不太相信的问道:“叶蓁?其叶蓁蓁?” 叶蓁听见自己的名字,侧目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没有制止,便上前一步俯身行礼:“回这位公子,正是奴婢名字所出。” “听起来,你们是将军府的婢女。却不知是京里哪位将军?”宋景行像是有所猜测,竟又接着问。 叶蓁犹豫了一下没有即刻回答,像是有所顾忌,低着头也不看姜思之,怕被这宋相看出什么。 姜思之对宋景行带着好奇,便也学着叶蓁前般那样行礼:“这位公子,我们是建威大将军府上的婢女。” 许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又像是听见一个笑话,宋景行嘴角牵出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盯着姜思之的脑袋:“却不知姜将军府上竟也有用的到书册的地方,莫不是用来给正厅垫桌角的吧。” 片刻间,书斋里有些尴尬,姜思之恨不得把眼前人扭成一团,又想到今晨哥哥们的样子,突然觉得哥哥们的话或许真有三分道理,这宋右相委实气人。 家里的哥哥们是不比那些文人墨客般文采斐然,但也不是可这般受他人轻笑的。抬头也毫不顾忌的看着宋景行:“这位公子惯会说笑的,我堂堂将军府岂会用那桌角都不稳的东西,阁下怕是误会书册的用途,也是走错地方了吧。” 宋景行像是没听懂眼前伶牙俐齿的小姑娘的嘲讽,自顾自的又道:“她是其叶蓁蓁,那姑娘定是桃之夭夭了吧。” “公子明智,奴婢桃夭。” “许是真小觑建威将军府了,竟也有人可取出这般的名字。”说完想了想了,像是犹豫什么才道:“不过倒也是衬得起这名字。” “……”姜思之张着嘴,愣了许久没有回过神。 她没听错吧,这个人是在夸她?这个转折也来的太大了吧。哥哥们说的对,他果然是有隐疾,不过是脑子。 宋景行又忍不住把她又看了一遍,目光落到她小巧的耳垂那儿时,一双眼睛像是狐狸般微微眯了起来。这小丫鬟竟带的是一对小小的金镶水晶葫芦耳坠。 这建威将军府果真是一家子都脑子不好使,三个将军天天穿的随意的像七品武夫,府里的丫鬟却打扮的跟富家小姐似的。 这两人都不再跟对方说话,却又都盯着对方在心里腹议。让站在一旁的伙计和下人心里打起小鼓。 “小……桃夭,咱们赶紧回府吧,时辰也不早了。”眼见气氛尴尬,叶蓁赶紧提醒道,就怕出什么幺蛾子,若被发现,小姐虽是会护着他们,但老爷和少爷们的怒火可是她们承受不了的。 姜思之知道叶蓁着急,又怕府里贴心的桃夭担忧,点了点头,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又跟伙计确认了一遍:“那我便再过十日来拿剩下的,可千万给我收好了。” 伙计连连应下,送二人到门口。 走到门口时,姜思之停了下来,转身又朝里间看了一眼。见那人侧着身垂着眼,一手放在身侧,一手虚握在后,也不知在想什么,羽睫微颤,倒真是和自己哥哥们有着不同的好看。 不过再好看也是个毒舌让人不喜的,这样一想,姜思之便有些替哥哥们迁怒于他,抬眼往那人瞪了一眼便带着叶蓁走了。 而里头的宋景行虽侧身,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自然也是看到了那怒嗔的一眼。只是小丫头双眸似水,美目盼兮,那一眼看上去只叫人以为是小猫撒娇,直挠心窝里去。 他这时又想起祖父上午在书房里的话,要不就找个小丫鬟?背后也没有烦人要应付的岳家,像个小猫似的,倒也有趣。只是……这将军府的丫鬟…… 罢了罢了,怎么又开始胡想些不可能的事儿了。 等进了里间坐下,看见刚才那伙计正端着茶进来,便问道:“这将军府是何人在你们这儿定了书,看起来象也是常客。” 伙计也知这右相不是多嘴爱嚼舌根之人,怕是一月也不会和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闲聊几句,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整理了一下言语便答:“在下估摸着,这应该是这姜将军的独女要的书。” 闻言,宋景行来了兴致:“姜家幺女?倒也少听闻其事,难得是个爱书之人。她订的是何孤本?却要你们从南边特意寻来?” 伙计有点难为,但都说道这儿了,声音稍稍沉了沉,又往宋景行跟前凑了凑:“是……是,修仙狐妖与富家小姐的话本子……” “……”嗯,看起来是姜家人会看的书没错了。 ☆、第 4 章(捉虫) 桃夭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自己的小主子时,可算是明白了几分那话本子里写的那姑娘盼郎君的心情了。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桃夭也顾不得规矩拉过姜思之,上下左右好好的细看了一番,生怕她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还是觉得不放心,扭头看向叶蓁:“今日在外面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叶蓁想起在书斋遇上宋景行的事情,正要开口说,就看到姜思之眼神的制止。 说起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因着家中没有其他姊妹,从小便是拿她俩当自家姐姐来看待。 叶蓁稳重心细,虽然寡言,但做事处处妥帖,有时吩咐她去做一件事,她也能自己琢磨着把后续的事都给安排好。 而桃夭更像是家中爱操心的大姐姐,平日子总爱叨叨几句,姜思之生怕桃夭知晓书斋遇见宋景行之事,定要在心里担忧,只怕下回是不会再同意自己出府之事。 姜思之忙说:“哪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去趟书斋罢了。倒是那话本子没到齐,改日还得再去一次。” 说完还不给桃夭反应的时间,又问她:“今日我不在,府里可有人来院子里寻我,没有露馅儿吧。” 说起这个,桃夭也没空细想那还要去取话本的事儿:“午间夫人差陈妈妈来过,叫小姐去前院用午膳。奴婢按照您的吩咐,说您在歇息,不让人打扰。” 又拿过桌上一个食盒打开。“老爷半个时辰前叫人送来了一碟核桃酥,怕您中午不用膳该饿坏了,叫您用一两个,晚膳定要去前院一道用。” “桃夭你先随我去更衣,我现下也不饿。”姜思之看了眼食盒便转身往里头走去。 “是,小姐。” 姜思之去屏风后头换了一身轻便的灰紫绉纱窄袖裙出来,慢慢走到窗边的矮榻前,侧身躺了上去,又吩咐人沏了一壶茉莉花茶来,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句“倒也衬得起这名字。” 她的长相继承了貌美的母亲,从小夸她的人也不少,只是大都是长辈或是稍比自己年长的表姐们。也是第一次有男子如此直白的说自己好看。 她直起身想去照照镜子,可又突然伸手拿起一边软垫趴在上边。 或许……或许他也不是真心夸赞,只是客套,又或者是以为自己是将军府的丫鬟在调笑自己吧。 想到这儿,姜思之突然感觉有点沮丧,说不清缘由,只觉得自己怎的这般多想,便把小脸埋进软垫中不肯出来。 宋府内,宋景行陪祖父祖母用过晚膳后便回了自己的书房。闲来无事,想在书架上找本游记来打发时间。书只寥寥翻了几页,便被他倒扣在桌上,走出了书房。 三月虽已入春,夜间的小风也还是凉的很,何安赶紧拿上披风为主子穿上。 漫漫长夜,宋景行也生出了几分寂寞。想那将军府里必定不似相府这般安静冷清。思及自己所想,他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说起来自己也算是博览群书,倒是从没看过什么话本子,也不知这狐妖与小姐写的都是些什么故事。 “何安。” “相爷,您吩咐?”何安问。 “府中可有写什么有关狐妖的话本子?” “啊?”何安诧异的抬起了头,看着自家爷面色不改,回答道:“下人房里的奴仆们许是有爱看话本子的。但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至于有没有狐妖的,奴才也不清楚。” “嗯。”宋景行走进房中解下斗篷,自己倒上一杯茶抿着。“不用给我找来,我不看,就随口问问。” “……”何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相爷今天怕是见鬼了吧。将军府的人怕都是有毒。 而宋景行也是难得的和何安想到一块儿去了,觉得自己今天也真是糊涂了,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约莫是近日接连处理那游牧蛮夷之事思虑过多。今日该是早些歇下为好。 他让何安吩咐下人备水,等自己泡进热水中放空了一会儿脑袋,果然觉得轻松多了,有了丝丝倦意。 等沐浴完换上中衣,宋景行便脱了鞋上床,扯过锦被搭在身上阖上了眼。 过了一会,何安听主子呼吸均匀,悉数吹去屋内的蜡烛,仅留下一盏,然后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又过了片刻功夫,本该安睡的人却睁开了眼睛。 真是见鬼了,躺下睡不着不说,怎么闭上眼睛,眼前净是书斋里那似凝脂的纤细脖颈。宋景行烦躁的翻来翻去。却越来越清醒,干脆起身下床,拿起桌上的凉水,倒了一杯喝下。 隔壁耳房里何安还未睡下,听见主屋里有动静,试探的问:“相爷有吩咐吗?” 宋景行握着青瓷杯,深深吸了口气:“无事,略有些燥热,起来喝口水。你下去吧。” 又倒了一杯凉水,接连喝了三杯,茶壶却见了底。不想再叫人进来伺候。他坐回了床榻,盯着房顶。 嗯,定是撞了邪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默念金刚经。 几乎一夜未眠,天将要露白,宋景行才终是撑不住睡了过去。可还未熟睡,就听见门外何安的声音。 “相爷可起了?早膳可依旧在屋内用?” 原是该起床洗漱的时间到了,相府离皇宫虽然不远,但宋景行有晨起练剑的习惯,平时倒也是清晨就起。 可他这会困乏的很,向来自律的他也生出了懈怠的心。:“今日不练剑了,过一刻钟再进来伺候。” ** 今日朝堂之上的气氛颇为诡异,先是众人见平时身姿挺拔恨不得用鼻子看人的宋右相眼底一片青黑,明显是昨天没休息好的样子。 再是姜正则建议要出兵西下竟有没有人反对。虽然这朝臣和谐是朝堂稳定的好事,但是往日里这姜家三武官和右相不对付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就连姜正则都觉得奇怪,每次说完一段话,他甚至都会特意停顿下等着左边那宋家小子跳出来说上一句“臣有疑义”。 怪怪怪!今天当真是怪哉! 而宋景行心里可不知其他人的心思,他眼神在姜家三个男人的脸上来回转,想起那狐妖和小姐的故事。嘴角都崩的紧紧的。 劳什子的狐妖!我看着姜府才是一群妖精吧,平时朝堂上与自己不对付也就罢了,昨儿白日里也不放过自己。 这怪异的氛围维持到了快退朝,皇帝先是憋不住了。见自己的臣子似有些失神,便点名道:“宋卿如何看这出兵西下之事?” 今日早朝,其实宋景行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这会儿皇上发话要他答,他心里也是犯嘀咕的,天知道今日大臣们都说了些什么的。 但他脸上也不显一丝波动,出列行礼,答:“回陛下,臣以为,出兵西下,可行。这两年西边附属两个小国修养了不少,进贡也一年比一年敷衍,而且据探子来报去年镇平王与他们往来密切。”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见皇上没有发话,便知自己猜的不错。 “且我军刚从北方凯旋,西边那几个怕是以为我军元气尚未恢复,想从中占个便宜。我军也不必真要去打,派个三万大军到边境压压他们便是。” “……”周煜听完他这话,也一时语塞,虽然他也知宋景行的回答挑不出理儿。但这文武官和谐一片的景象可不是他想看到的。顿时他看向姜正则和宋景行的目光有些复杂。 而下头的姜修远是一直注意着宋景行的,从今日见他眼底一片乌青便觉得奇怪。 于是早朝时便不时往左边多看了几眼。这不看倒还好,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什么。今日这宋景行可是一直来来回回的看着他们爷仨啊。 姜修远在脑子了来来回回想了个遍,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听完宋景行给皇上的回话,他便直直的盯着那身影,却和又回头打量他们的宋景行眼神对了个正着。 刹那间,一个念头在姜修远的脑袋中一晃而过,吓得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想起曾经在酒桌上听人说起的。这宋景行不近女色,也不爱参加宴席,身边从未见过女人,就连府中的自己院子里的下人也一众全是小厮。 当时这人便猜测这当朝右相莫不是好男风。但是听到这话,姜修远也没忘心里去,毕竟自己和哥哥与宋景行年纪相仿也未曾碰过任何女子。 这宋景行从小就话少又孤僻,说好男风的话,现在想来还真敢信。 而此刻他这样看着自己…… 莫不是……莫不是?!他看上我了! ** 另一边的将军府内,姜思之正和母亲吃着早膳,门房的小厮匆匆送了一封进来说是夫人娘家寄来的。 钟氏听完,忙放下手中碗盏,叫陈妈妈把信拆开给她递了过来。 短短两页的信,没多久便看完。只见她笑盈盈的放下信,也不继续吃了,唤人拿茶水来漱了口。 “是你外祖母的信,说是你三表哥中了举,要来京里面圣。”钟氏看着女儿笑的格外明艳。 “那三表哥以后是要留在京中吗?”姜思之抬眼看着母亲问。 “或许吧。且看皇上是怎么安排的。这信是你表哥出发之日寄出的,马车的脚程约莫是要慢一点,但估计也就是这两日,你表哥就该到了。”想到娘家人要来,钟氏是打心眼儿里的高兴。 “那三表哥是要住在咱们府里吗?”三表哥只比自己大两岁,往年里来过京中几次,姜思之也是见过的。 “你也大了,你祖母说了,怕是不方便。让你表哥住在西南大街的院子里。”钟家在京里也是有几处宅子的,而西南大街那院子离将军府坐马车也就一刻钟的功夫,来往起来也是方便的。 “我有什么不方便的。”姜思之没多想,觉得将军府大,表哥又是一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是的了,我记得你那几个表哥中你和老三玩的倒是最亲近。”钟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又想起了三外甥。这表哥表妹的,最是结亲的好人家。昨日里才在心里念叨的事,今日就有这般消息,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想到这里,钟氏抬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一脸怜爱的看着她。 ☆、第 5 章 接下来几日,除了一开始姜思之还会偶然想起书斋的情景,没过多久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依旧每日没心没肺的当着自己的大小姐。 倒是另一头的宋景行因为府中冷清,日日想起那张明晃晃的小脸。那对镶金水晶葫芦的耳环像是戴在自己身上似的,时不时叮咚一碰,惊的他心里发紧。 眼见自己越来越不正常,宋景行把一切归结于那个姜府小丫鬟的身上,觉得自己是遇上乡野异志里的小猫妖了。为此,在接连几夜睡不踏实之后,某日下朝竟去了郊外的护国寺参拜。 而在跟护国寺的方丈讲完自己的近况后,这方丈竟故弄玄虚的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让宋景行第一次对这老和尚的修为产生了怀疑。 方丈见宋景行依旧不解其意,转而悠悠吐出了几个字便念着几声阿弥陀佛走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宋景行对坐在禅房中,喝着两口茶,有些嫌弃的放下茶杯,转头嘱咐何安:“下来再来护国寺,从府里自带茶叶来吧。” 不过听完这老和尚最后那话,心里倒像是踏实了不少,左不过这两日心外意乱是因着那小丫头的缘故,那就再去见上一面吧。 他想起那日小丫鬟对书斋伙计说要过十日再去取书,自己正巧也有东西要去取,总能遇上吧。算了算再有三日便是与书斋的十日之约。他感觉终于从胸口吐出了一口浊气。三日倒也不算多难熬。 又过了两日,建威将军府内的一家子刚用完晚膳,姜思之正坐在圈椅上听着自己哥哥们聊些京中趣事。 “听说那悦莱酒楼从西域买下了一外邦女子,下月起就要让那女子在北街新开的分店弹唱助兴呢!” 姜修远时常代替自己父亲和大哥在外赴宴,知道外头不少时兴的消息。 听到新鲜事儿,姜思之的脑袋上像是有一双尖耳朵一般直直的竖了起来。 “这我也听说了,且那掌柜头脑颇精,弄了不少噱头,说是开业之日,只请那收到帖子的客人赴宴,也不收银钱,只为热闹热闹。”军营中不少大汉偏爱谈论些这些事,大哥姜修能竟也能接上自家弟弟的话。 “是啊,今儿我便收到了悦莱楼掌柜递来的帖子,邀我下月十五前去呢。”姜修远淡淡的说,听上去像是没有多大的兴趣。 可姜思之没见过西域女子啊,顿时心里痒痒的很:“这外邦女子,果真和咱们长相差的这般多吗?” “嗯,是有些不大一样,但西域人长的十分冶艳,哪有我周朝女子赏心悦目。”姜修远认真的回答着自己小妹的话。 “那下个月二哥你可会前去赴宴?”姜思之接着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姜修远警惕的看着小妹,总觉得小妹又要想出什么鬼点子。 姜思之缩着脖子笑的一脸谄媚,身子更是往自家哥哥那边挪了挪。 “二哥~”她掐着嗓子撒娇。“你能不能带人家去啊?我好想看看这西域姑娘长的是什么样子。” 厅里几个大男人,都被小姑娘这娇娇的声音喊得浑身发酥。 “……”姜修能怕弟弟没原则的应下,便连忙插嘴:“这好说!我明儿就给你寻他十副八副西域女子的画像来!” “画像和真人能一样吗!”姜思之有点不高兴大哥这样子敷衍自己,斜着眼撇他表达着不满:“哼~” “你一姑娘家,如今都已及笄,正是该好好在家里待着的时候,怎可任性胡闹呢!”姜修能见不得小妹这般与自己不高兴,只好耐着性子与她说。 “你们平日里都不在家,也没人陪我玩~我那漪澜苑里有多少块石头我都快数出来了。”说着一双眼睛便升起些许雾气,嫣红的小嘴扁了扁,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叫人不忍心看。 “袅袅乖,哥哥也不是不愿带你去。只是这去的都是各家公子少爷,也没见谁会带自家姐妹去的啊!让人瞧见了可要笑话!”姜修远见妹妹的金豆子快要下来,揪着他一颗心,只好先哄着她道。 姜思之一听哥哥的语气,知道有戏,便再接再厉的说:“这有何难!到时候我便扮作哥哥的丫鬟,跟在哥哥身边。我平日里也鲜少出门,管他别家少爷还是公子都认不得我。待我看完那异域女子,哥哥带着我早早退去便是了。” 姜家两兄弟一听妹妹早已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也不知如何回答,既不想看妹子不高兴,又不敢任由她胡闹。 姜修远想了一下,又往边上看了眼事不关己装听不见的老爹,就准备把担子一丢,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问爹爹和娘亲,若他们同意,我便带你同去。” 听见哥哥松口,姜思之连忙站了起来,走到钟氏身边,替她捏着肩。 “娘~~~”这一声娘,就一个字,声调却百转千回,她知道娘才是家里说的上话的人,若是娘亲同意,父亲那边自是不敢再有意见。“娘你就让我去吧,我就是去看个热闹,而且同着二哥一道,你叫他看着我便是了。” 这两日想着女儿的婚事,钟氏时常有些想的失神。或许过不了多久女儿就要出嫁不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嫁给自己外甥,也定是不比日日在自己跟前这般亲近。 罢了罢了,就是胡闹,又还能胡闹多少次呢。 “行了行了,也没说不许你去,何故这般作态。”钟氏揉了揉太阳穴,拉过女儿的小手,看着她。“但你得答应我,到那日出了门,需好好听你二哥的话,过去稍稍看一眼,就借口府里有事,早点回来知道吗?” 姜思之高兴地很,喜滋滋的点头应下。 叮嘱完女儿,钟氏又转过头看向儿子说道:“下月十五你带袅袅出去时,可不许任她胡闹,别她撒个娇你就又什么都答应。那日你也不许饮酒!” “知道了娘,您放心吧,我定好生看着袅袅。”姜修远应下。 又过了一日,眼见明日就是与鹅湖书斋约定的取书之日,姜思之正思考着明日该如何安排,好偷溜出去取那后面几册话本子。 之前拿回来的那一册她前几日就看完了,正卡在那狐妖被富家小姐发现身份那处,看的姜思之这心焦的,恨不得派人去寻那写书之人过来给她讲讲后头的事儿。 而叶蓁和桃夭也连着两次帮主子溜出府,自知劝说不了,干脆老老实实的帮她准备明日装扮的东西。 这时院外头就听见人传话,说钟氏过来了。两个丫头忙把东西收进衣柜里,走出去开门迎夫人进来。 “主仆三人在这屋里说什么悄悄话呢,大白天的竟还关起了门。”钟氏一进来便四下打量,浅笑的看着女儿。 “娘说什么呢,哪儿来的悄悄话。”姜思之反应快的很,随手取出衣柜里一件鹅黄色烟纱裙。“这不是前几日哥哥从外头得了新的料子送过来,我叫人做了新衣衫,想着天儿也快热了,先拿出来准备着。” 钟氏见她手上的颜色十分娇嫩,又想起要与女儿提起的事,心里有了自己的猜测。 “莫不是要穿给你三表哥看吧,这颜色很是衬你。不过我儿生的美,穿什么都好看。” “……这跟三表哥有何关系?”姜思之没明白娘亲的意思,听的一头雾水。 而钟氏则以为是小女儿家不好意思害羞了,也没接着说,走到桌前坐下,招了招手,唤姜思之到身边。 “娘过来就是和你说,你表哥叫人快马传信儿过来,他现在已经到了京外的驿站,不过前两日接连赶路,跟着他过来照顾的老妈妈略有些吃不消。他们准备在驿站修整一下,后日再进京。”钟氏伸手抚了抚女儿的额发,继续说道:“明日你就随我从府里拿点东西去钟府那边提前帮着你表哥收拾收拾。” “这种事叫下人去办不就好了!”一想到明天自己要溜出府的计划,姜思之下意思的拒绝到。 “你这孩子,那是你亲表哥,本就舟车劳顿的。还因顾着你要另劈一宅院住着。这京里也没其他长辈好替他操持,我这做亲姑母的哪有不去替他看着的道理!”钟氏看着眼前没心没肺的姑娘,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可,可是……”姜思之自知眼下没有理由拒绝,却下意思的想在挣扎一下。 “可是什么?又不叫你明日鸡鸣而起。”钟氏以为女儿只是不愿早起,宽慰她道:“明儿你且睡你的,等你醒了我们再去。” “好吧。”姜思之双手揪着衣角,只好应下母亲的话。 ☆、第 6 章 宋景行从未觉得日子竟过得这么慢,也从未觉得自己平日里竟然这般的无事可做。眼见着与书斋的十日之约已到。头一天晚上竟也一夜无梦,天刚将亮就醒了过来。 想着今日就可再见那将军府的小丫头,他看谁都特别顺眼。也不知那丫头几时过去,就怕她去的早了与自己错过。只盼着这早朝赶紧的结束。 这些个臣子,平时话不多,今日怎的有那么多事要奏,他心想。 而在这时,姜修远又出列启奏。宋景行现下心早已飞到鹅湖书斋去了,只盯着姜修远的嘴一张一合,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见他说完,宋景行鬼使神差的接话道:“臣附议。” 说完这一句,朝堂上鸦雀无声。 这时,坐在上头的皇帝开口:“哦?宋卿竟同意姜副将的话?” 宋景行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此时只能应着头皮顺应下去。也不知刚刚那姜家老二究竟说了什么。 其实刚刚宋修远也不过是提了下要从国库多拨下一些军饷给那些年轻士兵罢了,好让他们安顿好家里,无后顾之忧安心操练打仗。只是一般来说,武将提出这种类似的要求,作为文官之首的两相总要辩驳几句。倒不想这宋景行竟然同意的如此爽快。 这周朝如今一共有左右两相,左相已经年老迟暮,鲜少参与朝中政/见了,可以说他的官位只是摆设,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并无多少实权。所以文官的最大的权力几乎都在宋景行身上。 而姜家那边则出了三个将军,手握重兵,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安心的存在。 周煜想着宋景行是和自己一道长大的,而自己的登位之路,他也的确功不可没。说起来自己的心里也是极愿意信他的。 只是,人都是会变的,周煜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风险去百分百信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他又想起前段时间宋景行的变化,陷入了深思。他想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变故。 皇帝的脸说变就变,他心里有些不痛快,叫人传话退朝,便沉着脸走了。留下一屋子的朝臣不知所以。恐怕满屋子的人,只有宋景行一人是喜悦的。 其他人心里都忐忑的很,只是姜修远和别人内心的忐忑有些不一样。加军饷这事其实前几日大哥在朝堂上也提过,宋景行虽然没有直接提出异议,但也没有接话。怎的今日自己重提此事,他竟如此急切的站出来帮自己说话。 姜修远又想起了前几日自己的猜测,眼神复杂的看了宋景行一眼,便逃似的跟着父亲和大哥一道离开。 宋景行坐着马车来到鹅湖书斋,刚抬起脚要跨进去,又把脚收了回来,整了整衣袍,吐了一口气,才迈了进去。 他环视了一圈,店内只有一个伙计正拿着鹅毛掸打理着柜面,另一个伙计拿着本小册正面对书架核对着什么,看起来也是刚开门不久。 打扫着的伙计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来人有点吃惊。 “相爷怎么的这个时辰便来了。”伙计以为宋景行约莫是着急要取东西,忙撩开后面的帘子叫后头的人去库房取那古籍来。 “相爷您先请去后面雅间坐会儿,您要的东西昨儿下午就到了。只是咱们刚开门,库房怕是还没清点完,您喝口热茶休息会儿,东西便就给您送过来了。”另一个伙计走过来招呼他道。 “无事,你们不用着急,我在这里坐着等便是。”宋景行走到稍靠里面的一对扶椅前坐下。 伙计面露为难之色,说道:“相爷,这外头人来人往的,着实烦人,您还是里面请吧。” “不碍事,都是些百姓生活,百态各样,看着倒也颇有滋味。”宋景行说道。 “……”这掌柜说过,但凡宋相来都要好生伺候,提的要求都要尽量满足。只是如此怪异让人不解的要求……伙计顿时也没了主意,只好去转身去准备茶水由他在外间坐着。 这伙计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宋景行叫住了他。 “你刚刚说,你们才开门不久?” 伙计也不知宋景行这问题所谓何意,略木讷的点了点头:“是,是刚开门不久。” “那我可是今日第一个来的客人?”宋景行接着问。 “是,您是今儿来咱们书斋的第一个客人。”伙计也不明白他究竟想问什么,说完这句便反问道:“相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极好。”宋景行点了点头,身体又往后靠了靠,看起来似是又放松了些。 伙计见他没有其他的吩咐,带着满肚子疑问就退下了。 这读书人,莫不是连来书斋都讲究个第一? 过了两刻钟,伙计就拿着一个雕花红木盒走了出来,恭敬的摆放在宋景行一旁的桌子上。 “相爷,这是您先前定下的东西。” “何安,收起来吧。”宋景行甚至没往旁边看一眼,便吩咐道。 何安上前打开盒子,查验了一番,没问题后又盖上了盒子,拿给跟着来的仆人收着。 等东西拿了下去,也不见宋景行起身,只是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双眸盯着外边街上人来人往。 伙计见宋相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办好,赶忙问道:“相爷可是还有其他的吩咐?” “并无,很好。你们自管忙自己的去,不用招呼我。”宋景行淡淡的说道。 “这……”伙计一时手足无措的很。 “怎么?我们相爷还不能在你们这儿坐着休息会儿喝口茶?”何安出口替主子质问道。 “怎么会!怎么会!”伙计一听何安所言,吓坏了,连忙赔笑:“相爷能在咱们店里休息是咱们店的福气。这不是怕相爷坐在这外间多有怠慢嘛。” 宋景行放下茶杯,终于转头看着伙计:“里头闷的很,今日天儿好,我更愿坐在这外头。” 这贵人都这么说了,他们做下人的还能说什么呢。伙计便行礼告退。走到后头,赶紧找来一人,把情况一说,让人带话去东家那里,问问意见。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东家那边才派人来回话,只说宋相想干嘛应下便是,其余不必理会。 ** 姜思之今天整个人都懒懒的,明明早早就醒了过来,但就是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不愿意起来。 而主院的钟氏早早就起了,知道女儿的脾气,也不着急叫她起,只叫身边的陈妈妈又去清点了一遍要带去钟府的东西。 眼见己时已过一刻了,漪澜苑也没人来传话。钟氏便吩咐人去那边叫起。 叶蓁许是有点明白小姐在为今日不能出府而不高兴,但是想着钟氏看重娘家人,又听到主院派人来传话。便走近屋子,站在外间朝里喊:“小姐该起了。今儿还要和夫人去钟府,可别误了时辰。” “叶蓁~我今早好像略有些头疼脑热的,你帮我去秉了母亲,就说我要留在府里歇息,便不去了吧。” 姜思之捏着被角,翻了个身面朝里小声的说着。 叶蓁见主子醒了,冲外头打了个手势,让下人去准备东西,便和桃夭一同走进了里屋。 “小姐说什么傻话呢,你便是装病,咱们今儿也不可能溜出府。”叶蓁心里算是确定了自家小姐真是为了出府之事别扭着,分析给她听:“夫人要是知道您病了,定要着急,唤上两三个大夫来为您诊看。弄不好,连夫人自己都要留在这里看着您。” 听到这里,姜思之明白自己再垂死挣扎也是枉然,缓缓起了身,由着两人扶着下了床。 换了昨日向钟氏提起的那件鹅黄色窄袖纱裙,外头穿着一件丝织的缃色罩衫,腰间系着一根牙白色锦织绣花腰带,墨黑长发散在身后。 她坐在梳妆台前,任桃夭在身后摆弄着,一脸兴致不高的样子:“随意梳个发髻便是了。” 桃夭听了,看了叶蓁一眼,使了个眼色。 叶蓁从架子上拿了一盒首饰打开盖子端到姜思之面前。 “小姐您看,这都是少爷们这次从北方给您带回来的,都是咱们京里少见的好东西。” 姜思之双眸一瞥,连头都懒得转,手指往盒子里拨弄着,也不见挑出什么了。 桃夭在后头见了,不免有些想笑:“小姐您看那支簪子,这松石多好看呢。”她指着姜思之刚巧翻到的一支嵌绿松石掐丝镂空金簪。 姜思之伸手递给桃夭,由着桃夭插到她发间:“那就戴这个吧。” “小姐可是为了不能去书斋之事而不高兴?”桃夭不知那日书斋发生的事情,只当她是为了早点看到新话本而着急出府,“那书是死物,又不会跑,晚一天也无事。” 是啊,书不会跑,可人会啊。她那天可听到说宋相也该是今日去取东西的,姜思之心道。她抬眼冲镜子里笑了笑,整理了下表情。 等收拾完起身,便见叶蓁从柜子里找出一块镂雕葫芦纹青玉佩,蹲下身,戴在姜思之的腰间,一边说:“这几日外头风大的很,小姐的纱裙轻便,还是带上这玉禁步的好。” “叶蓁真是想的周全。”姜思之说。 前厅钟氏隐隐听见带着规律的玉石珠清脆的相碰响声儿,正是姜思之身上的玉禁步发出来的声音。见女儿来了,又看了看时辰,拉过她的手。 “你可用了早膳?”钟氏问她。 “还未来得及。”姜思之摇了一下头。 “你啊~”钟氏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小女儿的额头。“无妨,我早已叫人备下一盒糕点在马上里,一会儿你吃上两块。” “是,母亲。”姜思之乖巧的应下。便和母亲出门了。 ☆、第 7 章(捉虫) 这一天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就是有些不寻常。 鹅湖书斋的伙计只见清冷如月的当朝右相在他们店里从早上坐到了晚上打烊。 连午膳晚膳都不见他出去用。要不是期间见他偶尔用些茶水,吃上两块糕点,还站起来到后头解手了两次。那入定的样子,真是差点让人以为他已经羽化升仙。 宋景行坐着等了一天 ,心情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渐渐而来的失望,后来看见日头西下,心里头也明白今日那人怕是不会来了。但他还不是死心的等到了天黑店家挂上了灯笼。 许是今日那姜府的大小姐安排她去做别的事耽搁了吧,明日再来等便是了,他心想。 宋景行做了决定,便站起身来,离开了书斋。 ** 第二日早上,难得辰时刚刚过半,姜思之便醒了过来,她坐在床上等着丫鬟们进来服侍。 叶蓁刚伺候完姜思之洗漱完,就见桃夭匆忙的走了进来行礼。 “小姐……”桃夭为难的开口。 “怎么了这是?”姜思之不解的问。 “小姐……今儿个您怕是也不能去那鹅湖书斋拿话本了。”桃夭说道。 “为何,今日爹爹和哥哥们下朝都要去军营操练,待用过午膳后就到娘那边就说我在练字不让打扰便是了。”姜思之不明白:“咱们前儿个可是说好了的,桃夭姐姐你怎么反悔了。” 桃夭一听自己姑娘那一声姐姐,可把她叫的心慌:“小祖宗,你可别这样唤我,并不是奴婢要拦着您啊。只是表公子到京里了,已经在咱们府里坐了快一个时辰了。夫人见天儿还早,也没差人来叫您。” 姜思之一听三表哥来了,小脸顿时耷拉下来。 她一想,既然三表哥已经到府里了,今日定是得去前头陪着的,的确不可能再有机会溜出府。只是鹅湖书斋那边…… “唉~”姜思之轻轻的叹了口气。 “姑娘这是叹的哪门子的气~”叶蓁看着小主子的样子,好笑的很,说道:“书斋明儿再去吧,这迟一日两日的有何要紧。” “是啊,姑娘。你赶紧收拾完去前头看看表公子吧。夫人见到表公子很是高兴呢。”桃夭也附和着。 “也是,说来也已经快三年没见过言表哥了。”姜思之想着左右再着急也没有用,便安下心来。 等姜思之到前厅时,就看见母亲坐在那儿笑着,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而下面坐着一身穿靛青色绣暗纹锦袍的男子,墨发玉冠,侧脸看去面容温和,想来定是江南赶来的三表哥钟璟言了。 “是袅袅来了啊。快来看看你三表哥,几年未见,竟学得些花言巧语来哄我。”钟氏看见女儿过来,忙唤她到跟前。 姜思之走上前,稍稍屈膝行了礼:“三表哥。” 座上男子见此,也站了起来弯腰回了礼:“表妹。” 姜思之抬头这才看清来人,倒是和自己记忆中的表哥变得不大一样了。印象中表哥身姿并没有那么高,面前人的脸也更纤瘦,脸庞带着些许线条。 “袅袅可是不认得我了?”钟璟言细心地发现表妹的打量,笑着打趣她道。 姜思之看着年轻男子笑了起来,见他嘴边显出浅浅的酒窝,一双桃花眼的眼角微微上扬,眸中似带着光。倒是有几分记忆中的样子。 “是呢,三年未见,怎知表哥竟变得如此俊秀。如今来了这京里,叫别家小姐看见了,定是叫她们要暗许芳心呢。”她和钟璟言年纪相差不大,小时候一起干过的坏事不少,和他亲近,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你这孩子,怎可这样跟表哥说话,哪里是个闺阁女子该有的样子。”钟氏听完女儿的话,气她那不争气的样,美目一瞪。 “表妹性子率性可爱,姑母何须说她。”钟璟言连忙出来打圆场。“再说,我与表妹也算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姑母这是要与我生分了。” 钟氏本就不是真的生气,又听完外甥的话,脸上就差笑出了花,接上他的话便说道:“哪儿就生分了,姑母可巴不得你来当姑母的儿子,你可要比你那两个表哥贴心的多。” 说完又看着女儿:“你好歹也是我将军府千金,今儿是在自家表哥面前放开些也就罢了,以后在那旁人面前可不能这般胡言乱语。” 姜思之见娘没有生气,便拉着她胳膊撒娇道:“娘~我上哪儿去见旁人呢。我这不是见着表哥高兴嘛。” 钟氏欣慰的拍了拍挽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 “我见着袅袅也高兴的很。许久未见表妹,表妹竟出落的如此标致叫我都不敢认。想来姨母这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吧。”说到后面半句话,钟璟言的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些。 想着小时候姨母带着袅袅回江南探亲,祖母怪姑母嫁到京中甚远,曾开玩笑的说道以后要将袅袅嫁回钟家给他媳妇。那时候他才六岁,也没听出大人们间玩笑的语气,当了真。便打心底里认下了当时三岁的小不点姜思之。 后来哪怕姑母和袅袅并不时常回来探亲,自己也会跟着祖母几次北上进京,来看看自己的小媳妇过得怎样。 等后来明事理后,虽然也知道那年大人所说许是玩笑做不得数,但自己一颗心早就放在了这京城里的将军府里。 “一说起这个我就头疼。这些年家里三个孩子竟然无人定下亲事。修能修远时常要带兵出征,说是要等朝中安定下来才做打算。”钟氏面露难色,又看了一眼女儿继续说道:“而袅袅,叫她爹和两个哥哥护的太紧。前几年还有一两户人家来说亲,叫你姑父赶出去后,外头惧着这爷仨,竟也再无人来问了。” “姑母何忧,两个表哥都是心有乾坤之人,好男儿志在四方,姑母还害怕找不到好儿媳不成。”听到钟氏所说,钟璟言心里激动的很,笑容更是灿烂。 “至于表妹姑母就更不用担忧。表妹貌若仙子,性格纯良,岂是外头凡夫俗子所配的上的。”说完,钟璟言的眼神直愣愣的朝姜思之看去。 钟氏也快是近四十岁的人了,怎会看不出自己乖外甥的想法。看着外甥相貌好,学识好,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此番进京极有可能就此留在京中,若袅袅真与璟言结亲,倒是省下许多事情。 于是钟氏坐直了身子,拿着帕子掩着嘴轻笑了一下,说:“这三个孩子留在府里也是让我日日操碎了心。我听你母亲来信说你如今竟也未定亲,我看倒不如将袅袅嫁与你,倒也省了我一桩心事。” 说完这话,钟氏也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一旁的青瓷茶杯喝了一口茶,掩着自己的神色。 姜思之听完,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可还从未想过嫁人之事,此时一听,都吓坏了。 “娘你说的什么胡话呢!竟似把我比作小猫小狗般要送人!叫我好不伤心!我可是要留在姜府一辈子的,就叫爹娘养着。” 钟氏没有理会自己的女儿,只当她是小女子的娇羞。眼神只往外甥身上望去。 就见向来伶俐的外甥,一下子失了语,面色看着倒还算平静,只是那耳尖竟透着几分红。 钟氏见两个孩子都不自在的很,便也不为难他们:“开个玩笑罢了,怎的你俩刚才还说自家人什么话都可说的,现下倒是这般小家子气。” “娘你可真是~”姜思之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叫表哥看了笑话。 而钟璟言也放松了一下面容,攥紧了手心的汗,朝钟氏行了一晚辈礼,朗声道:“人生大事,但凭家中长辈做主。” 钟氏倒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不可置信的一笑。没想到这外甥竟也有几分真心,只是不知是何时对袅袅起的心思。 “你们且先坐下,两个人都站着作甚。”钟氏心里高兴,越看两人越般配,想着晚上回房也该是和夫君提上一提。 等快到午时,就见姜正则带着两个儿子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 “拜见姑父,拜见二位表哥。”钟璟言见到姜家爷仨,又因着先前姑母说的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格外认真。 姜正则平时里虽也不是那么重规矩的人,但是看到妻子的娘家外甥如此懂礼的一拜,心里还是舒服的很,觉得这是妻子娘家对自己的重视和尊重。 而姜修能和姜修远也很喜欢钟璟言这个表弟。表弟虽然是个标准的读书人,但是性子外向又健谈,儿时对哥俩又时常显出崇拜之意。此次知道表弟进京,以后甚至可能同朝为官,心里都很欢喜。 “都是自家人,璟言何须行如此大礼。” 姜正则上前扶住钟璟言。 “姑父是璟言的长辈,二位表哥也是璟言的兄长,行大礼是应该的。”钟璟言一改先前对钟氏的放松的态度,表情格外认真的回答。 “璟言下月便要进殿面圣了吧。”姜正则问道。 “回姑父,下月二十。”钟璟言答。 “嗯,凭你的才华,往后我们怕是会在朝堂上经常碰面了。”姜正则拍了拍钟璟言的肩。“好!以后我们便一同为皇上效力!保我大周朝太平!” 听到这里,钟氏有些埋怨的看着自己的夫君:“璟言一早便直接来咱们府里,都不曾先回去修整,老爷何故现下说这些扫兴话。” 姜正则听见自家夫人的娇嗔,小声赔罪:“夫人说的是,是我的不好。” 他又转头对着钟璟言说:“乖侄儿快坐下,一直站着你姑母该心疼怪罪与我了。” “你们爷仨先赶紧下去换洗一番,我早叫厨房备下了宴席。今儿璟言定要用过晚膳才许走,下午咱们好好说说话。”钟氏见一家子也到齐了,怕外甥劳累,便吩咐下去准备开席。 ☆、第 8 章 姜府一家人平日在家里相处并不讲太多规矩,席间彼此偶尔也会交谈几句,钟璟言也不跟他们客气,大家也都用的高兴。 用完午膳下人端了茶水上来解腻消食。钟璟言就叫自己的奴仆端上几个做工繁复的檀木盒上来,起身亲自打开盒子,送到姜正则和钟氏的面前。 “这是我这次从江南带来的东西。除却祖母要我一并带来的,眼下这些都是平日我自己寻的一些稀奇物件。姑父姑母看看可有喜欢的。”钟璟言说道。 姜府也是朝中重臣,先帝在世时就极为重视,平时的赏赐也不少,府里其实并不少见奇珍异宝。 只是听钟璟言提到面前的这些个物件都是他自己寻来的,孩子一片心意才是最难能可贵的。钟氏感动的很,连声道了好几声欢喜。 “你瞧你姑母高兴的,竟像是我平时怎的亏待她了,倒叫你看了笑话。”姜正则见妻子高兴,连带着自己看钟璟言也格外顺眼的很。 “这些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物,姑母只是跟我客气,不好掉我这小辈的面子罢了。”钟璟言说道。 他又拿过一个小点的盒子打开,只见一块鹅卵石般大小的粉色碧玺放置在一块月白色缎面上。这块瓜形粉碧玺上雕着些祥云纹,整块碧玺色泽干净清透不带瑕疵,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这块粉碧玺是我去年机缘巧合下从一名商人手中所得,据他说是越洋从海外寻来的。原石本也有卵蛋般大小,我托匠人打磨雕刻后,得了如今这般花样。”说道这,钟璟言眼神却有些闪躲。 “想来……”他迟疑了一下:“想来,定是极衬袅袅的。” 众人见着碧玺果然漂亮,也没注意到他的称呼有何不妥。 姜思之向来是喜欢稀奇物件的,往日里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玉石器件,这粉碧玺也的确是少见,很是喜欢。但她也知道这必定价值不菲,推脱了一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好收。” 钟璟言见姜思之喜欢这东西,不枉他特地寻来哄小姑娘高兴。 “袅袅如何与我这般客气,咱们从小相识的情分竟收不得这一件身外之物?”钟璟言说道。 姜思之还是有点犹豫。 “璟言有心了。”钟氏开口帮女儿接下话,“你若觉得不好意思,过几日等你表哥在京里安顿好了,你便带着你表哥多在京里转转,别叫你表哥一个在京里念着家觉着冷清了。” “是了。许久未进京,变化太大,表妹可愿带我到处走走。”钟璟言见姑母愿意给自己创造机会,怎会任由其错过。 “这有什么问题,等表哥休息够了,便叫人来府里唤我。”姜思之想到带着表哥还能光明正大的出府玩,高兴的应了下来。 钟氏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女儿,建议道:“我见你今日带的禁步的花样也是去年时兴的了,一会叫人把这碧玺下面穿几串青玉珠,这两日风大,你正好佩戴,定是好看。” “是,母亲想的周到。”姜思之笑着说。 等一壶茶见了底,钟氏就叫人安排钟璟言去客房歇息一会。 这一天建威将军府里其乐融融,钟璟言同他们一家子用完晚膳,更是留到了戌时才离开。 而那边鹅湖书斋的宋景行却又是一个人干坐了一天喝了个水饱。 眼见太阳又要西下,宋景行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有些泄气。怎么今日还是没有来,也不知明日还会不会来,自己这样子等下去究竟等不等得到人。 宋景行又坐了一会,招呼伙计过来。 “你们这儿可还有多余的修仙狐妖与富家小姐的话本?”他问。 伙计听得一头雾水,又找了个人去后头查了一番,等那人带着书册回来,伙计端到宋景行跟前。 “相爷,这就是您说的那话本子,除去别的客人订下的,店里正巧还余一套,一共三册都在这儿了。” 宋景行拿起面上第一本站起身走了,留下何安结账。 伙计见他只拿走第一册,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剩下的两册书。 “何大人您看,这剩下的两册……”伙计看向何安发问。 “这两册也一并要了,且先存放在你们店里吧。”自家主人的性子变幻莫测,谁知道剩下的两册主子什么时候会想起来。何安自作主张的都买了下来,免得改日相爷真要寻,他也倒拿的出来。 这一夜,宋景行靠在软塌上翻看着装订精致的话本。宋景行一目十行,看的也快,但等他待翻到最后一页时,外面的梆子声竟也提醒着已是三更时分。 他把话本合上放在一边,手指指腹不由的搓揉着。 宋景行决定明日下朝还是继续去鹅湖书斋等着。这狐妖的故事,连他都想看下一册。 除非那姜府小姐还没有开始看,不然怎么忍得住一直不叫人来取书! ** 这日起床没多久,姜思之特意到前院与母亲一道用早饭,旁敲侧击的问了问母亲,知道今日应该不会再有事出来耽搁她的出府大计。 等她回到自己院中,便和自己两个丫鬟商量了起来。 依旧是桃夭留在府中,姜思之与叶蓁一道出去。姜正则和钟氏宠爱幺女,漪澜苑里都给她备着自己的小厨房。平时姜思之有时犯懒或者冬日里天气凉,她便在房中吃小厨房单做的饭食。 姜思之让桃夭一会儿对外头说她今日要在房中抄佛经,午膳准备一碗素羹汤和素糕点端到屋里就行,不许其他人来打扰。 她换了一身藕粉色烟纱裙,梳着双挂髻,不带任何配饰。正要准备要出去,就听见外头风声吹得叶子哗哗作响。于是脚步一转又回到桌前,拿起才解下的碧玺禁步,系回了腰间。 “走吧!”姜思之高兴的往屋外走去。 ** 算上今日已是宋景行在书斋干坐着的第三日了,店里的伙计像也是习惯了右相奇怪的举动,不再凑上前去讨嫌,只老老实实的端上茶水便去忙活自己的去。 接连两日坐着不动,昨夜休息的又晚,宋景行有些犯困,精神也不比前两日那样好。眼瞅着已经过了午膳的点,也没见着姜府的人进来,他对昨夜的自信有些怀疑。 拿起一片桌上的云片糕放进嘴中咀嚼着,什么滋味他也无心辨别。正准备拿起第二块时,他余光看见街对面站着两个衣着明显很旁人不同的姑娘,正和卖艾草团的摊子前站着买东西。 那衣着藕粉裙的姑娘又叫住一个走街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从荷包里掏着钱。 外头的春风吹着那女子的衣袖和耳边的碎发。 那几缕头发吹上嫣红发亮的小嘴,叫那小嘴的主人颇有些烦恼,两手却又拿着东西不得空,只好噘着嘴像是吹着气想把头发给撇下去。 她本是侧着脸,见与她同行的石青色衣衫的女子买完了东西,便唤她转身往书斋的方向走了过来。 宋景行这才看清了街对面女子的样子,可不正是那让他记了好几天的小猫妖嘛。 三日的守株待兔终于等到了让人满意的结果,宋景行有些激动,右手一攥,把那云片糕捏了个粉碎。 对面的女子踩着小步子慢慢的走过来,眼见已经迈上了书斋的台阶,就见一旁突然冲出四五个小乞丐,围在她跟前。 “姐姐~姐姐~行行好,给点银钱吧。”几个小乞丐上蹿下跳的闹着。 姜思之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怕耽误事,也是心软,便唤叶蓁拿出了些散银铜板分了下去。 这些小乞丐得了钱,便一起又往大街上冲了出去。 这时,像是有一股子劲儿拽着姜思之的腰间,而她本就站在台阶上也没人扶着,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往后面的大街摔下去。 一旁的叶蓁看见自家小姐的身影,想伸手去拉,奈何手中还有两包碍事的艾草青团。 叶蓁急的想喊人,可连声儿都还来不及发出来,眼前便闪过一道蓝灰色的身影。 宋景行的注意力一直在姜思之的身上,在看到那群小乞丐围过去时便想站起来过去给她解围。 他还注意到那个个子最小的孩子,在其他人闹着的时候,一只小手往她的腰间伸着。 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喝退那小贼,就看见小丫鬟因为小乞丐往她腰间那用力的一拽而要倒下去。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袋,来不及想自己恐会因此暴露会功夫的事情,右手撑桌借力一下跃了出去,一把拉住小人的胳膊往里带。 姜思之的身子已经倒了一半,又被一股大力抓着胳膊往前带,一落一起的力气着实不小,带的她整个人又向拉她的那个方向栽过去,落入一个满是竹香的怀里。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都没让她反应过来,于是一动不动的继续那样靠着。 而宋景行也被眼下的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只是想拉住她,也来不及想那男女大防。 可这小姑娘如今因此靠在他怀中,可是如何是好。他的左手还扶在怀中人的胳膊上,小姑娘的纱衣虽穿了好几层,但掌心还是感到底下肌肤透出的温热。右手尴尬的垂在身侧,也不知该作何动作。 ☆、第 9 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叶蓁,这一连串的事儿,简直就要把她的七魂八魄吓了个精光。扔下手中的东西,小跑了两步过去把姜思之从那蓝灰色衣衫男子的怀中拉出来。 “小姐你没事吧!”叶蓁上下打量着主子,生怕主子磕了碰了:“有没有哪里摔着,快让我好好看看!” “我没事。”姜思之抬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叶蓁帮姜思之理着衣衫,又蹲下身拉挺了她的裙角。 “啊!禁步!禁步没了!”突然间,叶蓁喊到。 宋景行在怀中人被拉走后还在发呆,感受着面前一股好闻的女儿香,也没注意到叶蓁的称呼。这会儿叶蓁的一声叫喊声倒到把他拉回了神儿。 看着面前小丫头干净无一物的衣裙,宋景行的眼神越过两个小姑娘的头顶朝外投去,就见街对面一个略高大的身影授意般颔首,一晃便不见了。 他一手握拳至嘴边轻咳了一声,理了理声音开口说道:“是那群小乞丐抢了你的东西,应该是你在买东西时就盯上你了。” 听到人说话,姜思之和叶蓁才反应过来身旁还站着一人。她们同时看了过去,见到那人的面容却都愣了神。 “怎,怎么是你?”姜思之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就不能是我?”宋景行浅笑着反问她,“若不是我,这会儿你还能这样好生站着和我说话?” 姜思之被他说得有些窘迫,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行了个礼,说:“多谢相爷。” “你知道我是谁?”宋景行倒是有些感到惊讶。 “上一次听见店里伙计称呼您为相爷。看您的样子,也不可能是左相。”姜思之的声音轻柔,语气平稳不卑不亢。 “你倒是聪慧。” 果然是让自己惦念好几天的小丫头,真是十分的机灵。宋景行在心里夸赞。 “小,桃夭……现下这东西丢了可怎么办啊。”叶蓁哭丧着脸,她现在也没空想自家小姐与这宋相刚刚接触之事。这碧玺禁步昨儿表公子才刚送给小姐,今日就叫人抢了去,若是让夫人老爷知道了,只怕是发卖了她都不够啊。 桃夭想着那碧玺禁步也是一脸的苦恼,可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叫府里的人出来寻。能不能找回来先不说,自己偷溜出府这件事就等于摆在了台面上。 “怎么了?究竟丢了什么东西?贵重吗?可需要我帮忙?”宋景行也小丫头面色不佳,连声发问,想要帮她。 “贵重贵重!特别贵重!公子,不!宋右相!可否麻烦您帮我们把刚刚那抢东西的小贼给找回来?!”叶蓁听见宋景行愿意帮忙,恨不得让他立马叫那巡城的护卫把那群小乞丐给捉回来。 姜思之听见叶蓁的一番话,连忙拉住她的手制止。转过头有些心虚的看着宋景行接下话:“没事没事,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他们拿了便拿了,不敢劳烦宋相。” 刚刚这宋景行的一拉,虽然不合礼数,但自己好歹也是欠下他一个人情。而姜府本就和他不睦,再叫他帮忙,以后若是有天让爹爹知道了,怎还了得。 这碧玺之事,先能瞒多久是多久吧。问起来就说自己舍不得戴,哪日自己再去寻个其他的宝贝赠与表哥向他坦白赔罪。言表哥向来好说话,想来也不难得他的原谅。 姜思之想好后招,刚刚吓得惨白的小脸总算是恢复了一点血色。 可两个丫头的话前后矛盾,精明的宋景行怎么会听不出来。他有些玩味的看着姜思之,问道:“你说不贵重,可那个丫头说贵重,那究竟是个什么物件?说与我听听,也好叫我评评是不是真的贵重。” 真是个难应付的老狐狸,姜思之在心里想着。可脸上却赔着笑:“不过是我家主人赏下来的一个禁步罢了。对相爷您来说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对我们这些下人来说,可是稀奇的很。” 姜思之也算是有颗七窍玲珑心,这回答她自认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怕宋景行继续问下去问出个所以然来,便想转移话题。 “刚刚真是多谢相爷出手相助,桃夭无以为报。”可姜思之也想不出与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拉着叶蓁又道了一次谢。 宋景行听完,也没让面前的两个人起身,过了一会他问:“没了?” “?”姜思之一头雾水,“没了。”她试探的回答。 “一般姑娘家后头不还得要以身相许嘛?”宋景行的表情认真,竟不像是在说笑。 姜思之和叶蓁听到眼前人所言,面容都是一脸的僵硬。 姜思之有点尴尬,干干的笑了两声,说道:“相爷天人之姿,我一小小婢女怎敢自荐枕席。” 宋景行像是早知道她会如此回答这般,想也没想就听他说道:“你配我是差了点,但我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你提不提出来却是诚意的问题了。” 姜思之这下是真的听傻了,怎的这宋相还有如此诡辩。堂堂当朝右相竟与一丫鬟计较上,讨要谢礼是如何。而且话说回来,差了点是什么意思。她堂堂将军府大小姐,哪点配不上他了。 呸!姜思之心里忍不住都想骂他。 “相爷得圣上器重,想要什么没有。怎会缺我这小小婢女的谢礼。”姜思之理了一下思绪,又抬起头看着他回答,“再者,奴婢是将军府的人,很多事情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宋景行听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把话放在心里细细品味,来回琢磨了好几遍。心想:所以说,她是愿意跟着自己的,只是她的自由自己做不了主? 这样想着,宋景行的心里通透无比。看起来得找个时间去和姜家找人说说,让他们把这小丫头让给自己。先不告诉她吧,等拿到她的卖身契再去官府给她转了良籍再告诉她,她肯会开心。 “你既也愿意谢我,那便请我吃顿饭吧,总不过分吧。”宋景行现在已经把姜思之当成自己的人,自是不愿再逗弄她叫她为难。 “这……”姜思之有些犹豫,吃顿饭说起来也不过分,还能还了他这人情。只是她是偷溜出府,这时间上…… 而宋姜行只当她囊中羞涩,所以不敢应下。便又对她说道:“听说南街那头有一个馄饨铺,卖的小饨馄十分有名气,你请我吃碗馄饨即可,不必去那些酒楼。”他又顿了一下,带着一些不容拒绝的语气,“难道这也让你感到为难?” “没有没有。”姜思之摆摆手,贝齿轻咬着下唇:“只是今日我与叶蓁是出来取东西的,一会便要赶紧回去伺候。” “这好说,你只需告诉我你哪日有空,我们再约在那南街见便是。”宋景行见招拆招。 “这,那好吧。要不就三日后午时在南街见吧。”姜思之实在是推脱不下,只好苦笑着应下。 “小,桃,桃夭……” 叶蓁听着越来越不对劲,想提醒自家小姐。 “无妨,叶蓁你先去找伙计拿东西,把银钱结了我们赶紧回府去吧。”姜思之打断叶蓁的话,支开她去取东西。 叶蓁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便往里面找伙计去了。 留下姜思之和宋景行两人站着面面相觑。姜思之被看的不好意思,先红着小脸扭过了头。 宋景行看着面前的姑娘脸上一片绯红,羽睫轻扇,眸中带水,直叫人觉得可爱,真想拉入怀里好好抱一抱。 姜思之要的话本,书斋的伙计前日就已经准备好,放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随时等着人来取。不肖一会儿的功夫,叶蓁就拿着东西走到姜思之身边,打断了两人间丝丝旖旎的气氛。 “东西都在这儿了,可是现在就回府?”叶蓁问着姜思之。 “嗯,回去吧。”姜思之只觉得自己有些热,也有点口干想赶紧回去饮上一壶清茶。 她又看了宋景行一眼,与叶蓁一同欠了欠身,起身正要走,就听见宋景行出声叫住了她。 “且慢。”宋景行往前一步,朝姜思之的裙摆看了一眼,伸手解下自己腰间的白玉环,就要伸手往姜思之腰间系。 姜思之看出来他的意图,忙伸手制止,手却不当心触碰到他略带凉意的指尖,又一下缩了回来。 “相爷这是干嘛?” 姜思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又红了起来,这回连带着脖子都绯红一片。 宋景行感受着刚刚柔软的触碰,也有点羞涩,耳朵发烫,眼神躲闪着竟也不敢看她。 “你的禁步不是没了吗。今日风大,你这衣衫轻盈,还是拿着玉佩压裙的好。”宋景行的声音有些小。 “这玉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姜思之怕他又像方才那样不打招呼就要伸手,怯怯的往后退了半步。 “只是暂借与你罢了,三日后你再还我便是。” 宋景行看到她的躲闪,心里有些不高兴。 姜思之看着外头的风的确不小,想起刚才来的时候,被风连连吹起的衣袖,表情纠结的应下。 “相爷有心了,我三日后定会还给相爷。也请相爷不要让其他人知晓此事。”私递下收男子玉佩这事不小,姜思之虽然是扮作桃夭,但还是觉得不好,窘迫的很,不想再节外生枝。 宋景行约莫有些猜到她的担心,只觉得她守礼的可爱,怎会不依着她呢。 “不会再有旁人知道,你且安心。”宋景行承诺道,说罢又伸手过去。 姜思之连忙又退了两步,像是躲着洪水猛兽,她红着脸小声的说:“我自己来罢。” 她接过玉佩却不看他,自己把玉佩系在了腰间。 “那,相爷请自便,我们先告辞了。”姜思之说完也不等宋景行回答,拉着叶蓁步子走的极快,落荒而逃。 ☆、第 10 章 宋景行平时看起来身边好似只有何安一人贴身服侍,其实不然。 从圣上当年参与夺位之争开始,宋景行作为当时二皇子的心腹,想要找他麻烦的人就不计其数。 宋斳便安排了数名死士在宋景行周围暗中保护他。等宋景行后来有了自己的势力后便将祖父给他安排的死士悉数换成了自己培养出来的暗卫,平日里装扮成奴仆或百姓隐于人群中。 说那名在书斋对面收到宋景行指示的暗卫,稍一询问就打听到那群小乞丐时常聚在郊外一处破旧的土地庙。 等他追过去时,果然看到刚才在街上看到的那几个小乞丐正围着看那块粉色碧玺。 暗卫来势汹汹,手拿佩剑,站那儿还未言语,就把几个小孩儿吓得够呛。 “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暗卫冷着声开口。 小乞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以为是个江洋大盗,看上了他们今日抢下的东西,只恐连累自己的小命,颤抖着小手递上那块碧玺。 暗卫接过碧玺,又从兜里掏出一块锦帕包裹好,看了那群瑟瑟发抖的小孩一眼,扔下一袋子碎银便一跃而起不见了。 宋景行回到宋府后就在自己的倚竹园中作画,他拿着画笔细细描摹着与那小丫头初遇见的样子。等画完后,宋景行却犯了难,他竟不知道在那左侧留白处题何字才好。 他拿着笔,闭着眼回想着这小半个月的时光,突然心下了然,下笔写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题完字,他又双手拿起画纸看了又看,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脸上灿烂的笑容,许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这时何安过来禀报暗卫已经回来了,宋景行放下画,示意让暗卫进来回话。 “主人,这是下午那几个小乞丐从那位姑娘身上所夺之物。”暗卫单腿屈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奉上东西。 何安走过去接过东西,又递给给宋景行。 宋景行接过后打开锦帕,就见一块瓜形雕纹粉碧玺在黑色锦帕的衬托下泛着光。 宋景行看着手中的东西,双眼一眯闪过一丝精光,觉得有些诧异,不禁自问:“这是,碧玺?” 他有些怀疑,沉着眼问暗卫:“这东西当真是那些小孩从她身上所得?” 暗卫不知道东西是哪儿不对,思考了一下回答:“接到主人的指示我就跟了出去,寻到他们时,他们也正围着讨论此物,身边除了一些铜板和几个碎银并无他物,也并不见他们有时间出手赃物,这应当就是那姑娘身上佩戴之物。” 听完暗卫的回复,宋景行点了下头。 这还真当是十分贵重的很,他忍不住挑眉。这将军府的人竟然会把这等稀罕物赏给下人。 宋景行完全被姜思之迷了心智,脑袋里除了美人就只有浆糊,即使感到有些怪异,也不往深处多想,只当是姜家几个武夫不识货,认不得碧玺的珍贵便随手打赏了下去。于是,他又在心里给姜府一众人冠上了冤大头的名号。 想到下午那张着急的小脸,宋景行心下一片柔软,开始期待三日后再见。 手里拿着那块碧玺,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干净粉嫩,玲珑剔透,就和她一样。他鬼使神差的把碧玺拿近了些凑到鼻子前,仿佛真的闻到一丝桃花香,得意极了。 暗卫低着头,自是没看到主子的动作。可何安站在一旁却把宋景行的动作看了个清清楚楚,惊的他跟撞见鬼似的,连忙低下头装眼瞎。 “何安。”宋景行突然叫他。 何安以为被主子发现自己窥探到了他刚才的举动,背后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相爷您吩咐。”何安佯装镇定,心里却害怕主子千万要念着些旧情别灭了他的口。 “你找人把这碧玺下面的珠串给拆了,再叫人把这碧玺做成宫绦的样子给我。”宋景行把碧玺重新包好递给何安。 何安悄悄松了一口气,接过东西,又有些不解的问:“相爷这是,这是您要用吗?” 宋景行嫌弃的瞥了他一眼,用看着痴儿的眼神看着他,“莫不是给你用?” 何安深知自己多嘴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奴才这就吩咐下去,明日就来交于相爷您。” “嗯,都退下吧。”宋景行说道。 何安与暗卫面朝宋景行退下并带上了门。 ** 等姜思之与叶蓁回到自己房中,桃夭见到原本应在小姐身上的粉碧玺被一块圆形白玉环所取代,不解的询问叶蓁:“今日出去可还顺利?小姐的禁步呢?这块玉佩又是从何而来?” 叶蓁今日本就在外面被吓得浑浑噩噩,此刻回到漪澜苑,一直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连腿都有些发软。她看着桃夭,又看了眼自家小姐,有些无力的回答道:“你自己问小姐吧。” 桃夭一听就知道今天在府外定是有要紧事发生,她急忙拉住想要溜进内室的小主子。 “小姐你快老实交代!”桃夭发问。 姜思之其实自己对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也感到十分的不真实。 怎的就跌进了那个人怀里,怎的就说到了以身相许,怎的就与他定下了一个三日之约,又怎么的收下了他的玉佩。 姜思之越想越觉得烦恼,又觉得羞的很,就更不愿与人多说了。 只回答桃夭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你们去给我找一个盒子来,我要装这玉佩。至于碧玺,旁人若是问起,就说我极为喜爱,又觉贵重不舍得佩戴,已经好生收入库房里了。” 姜思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嘱咐她们:“三日后我要出府,你们这两日赶紧帮我想想有什么借口可以出去。” 她抬眼,少见的拿起了主人的架势,清了清嗓,严肃的说道:“不用劝我,这几次出府你们可都是帮凶。你俩打小起便跟了我,自然是要以我的吩咐为先,明白了吗?” 桃夭和叶蓁见姜思之竟摆出了这份架势,一时也被她给唬住了,只好点了点头。 “嗯,先帮我更衣吧。”姜思之很满意自己这一敲打的结果,放下茶盏起身由两人扶着进了内室。 晚上等姜思之上了床,小手往床里侧伸去,就摸到一个锦盒。 她立马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打开锦盒,就见宋景行的那块白玉环静静的躺在锦盒里。 姜思之伸手抚上玉环,细细抚摸着,自己偷偷的笑着。 真没想到,他竟然有那么好的身手,之前竟也没看出来,怕是连爹爹和哥哥都不知道他有这般本事吧。 其实,他好像也没有爹爹他们说的那样讨厌嘛,还是很心细的。 没想到今天能在书斋见到他,他又帮了自己,这是不是话本里说的缘分呢。想到下午的一幕幕,姜思之心里说不出的美,美的都有些羞人,她捏着玉佩,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臂间。 只不过那三日之约,究竟该想什么法子出去呢。姜思之脑袋里想了各种借口,也没想出个接过,最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接连两日,姜思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常走神。就连神经大条的姜正则都发现了,问她怎么了,她也直摇头说无事。 这日用过午膳,姜正则和两个儿子去书房商讨军事,姜思之陪着母亲在前厅与管家对账。 眼见明日就是与宋景行说好的三日之约,姜思之还是没有想到该如何出府,心里不免有些焦急,两只小手下意识的揪着腰间红珊瑚宫绦下面的流苏。 钟氏用余光瞄到女儿的动作,便问道:“你这两日究竟是怎么了,看你脸色难看的很,饭食也用的不香,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姜思之晃了晃小脑袋,扯出一个微笑给母亲:“春日里犯懒罢了。” 钟氏听完,忍不住轻笑了出声:“你啊,整日里春困秋乏,一年中哪有你不犯懒的时候。” 姜思之有点不高兴,脚踩绣鞋轻轻的跺了一脚;“娘你又这般取笑我。” 钟氏眼神落到姜思之手中的流苏,问她:“这两日怎么不见你带表哥送你的碧玺。” 说到钟璟言和粉碧玺,姜思之更心虚,支支吾吾的说:“那,那碧玺我喜欢的紧,生怕给弄坏,便叫桃夭他们给收在架子上了。” “这碧玺是稀罕,但你平日里吃穿用度哪样不是好东西,这回怎这般小家子气。”钟氏只道女儿也对自己的外甥上了心,所以格外珍惜这表哥所赠之物。 想起三表哥,姜思之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试探的问出口:“娘?” “怎么了?”钟氏看着女儿。 “我院里的小厨房还余下些去年秋日里外祖母托人送来的糖桂花,京中吃食到底和江南不一样,要不我明儿早叫小厨房拿来做成桂花米糕,送去给表哥吧。”说完,姜思之有些紧张的看着母亲,等着母亲的回答,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她那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钟氏看着女儿的样子,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她问:“你三表哥哪儿有那么娇气。不过你有这心也好,明日你叫小厨房做好送过来,我让陈妈妈给送去。” “何须让陈妈妈送去,左右我也无事,不如明日早晨我亲自去一趟罢。”姜思之心里没底的很,低着头揪着帕子,也不敢看自己娘亲。 钟氏越听越觉得有趣,继续逗着女儿:“要不明日我和你一起去,也不知道璟言住的习不习惯,还缺不缺东西。” 姜思之一听有些着急:“娘去干嘛,您过去又该累着了。还是我一人去吧,不过带些糕点去看望表哥,咱们府里过去也近……”她越说声音越小,有点泄气。 “行吧,那明早你便给你表哥送过去吧,不过你可别明早起不来。”钟氏也不拆穿她,只当女儿嫌弃自己碍眼打搅到她二人。 “真的啊?!”姜思之有点意外,母亲竟然这么轻易的松了口,于是她又问道:“那,那我能在表哥那儿用了午膳再回来吗?” “哦?用午膳?”钟氏倒是没想到女儿竟这般想与外甥相处。 “我这不是怕表哥一人用膳冷清嘛?”姜思之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些,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就能让这理由听起来更让人信服。 而钟氏听着她那蹩脚的借口,有些无奈,女儿与外甥情投意合是好,但多少也要有点女孩儿家的矜持,“那你记得用过午膳就回府,别吵这你表哥。” 姜思之没想到自己苦想了两天没想出来的事儿,如今竟然这般容易的解决了。满脸欣喜。 而钟氏看着女儿一改前两日的阴霾,暗暗感叹,真是女大不中留咯。 ☆、第 11 章 早晨起来,姜思之却犯了愁,她是要借口去给表哥送吃食的,而中午又是要扮成丫鬟见宋景行。 究竟该怎么穿呢。 她想起宋景行说的那句“差了点”,就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可是又怕打扮的太过,叫他看出端倪。 可若是真真打扮成丫鬟的样子,等见到表哥,表哥定也是会感到奇怪。 姜思之只差把自己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摊的屋里一片狼藉。 桃夭昨日已经向叶蓁把前两次出府的经过了解的十分清楚。在听到宋右相救下小姐并说的那些话后,心里也是掀起了巨浪。 这几日见小主子面色不佳,如今又因为装扮犯起了难,桃夭和叶蓁也是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彼此确定着什么。 眼见再不出门就要来不及了,两个丫鬟只好上前劝说。 “小姐如何这样烦恼,既不能穿的太过,又不能穿的太次,那就取个中,穿最寻常的不就行了。您要是再不梳妆,可就要赶不及去南街了。” 桃夭建议到,其实小姐生的美,就是穿粗布麻衣都好看。 姜思之一听还要去南街,更着急了,也顾不得其他,想起前两次见宋景行都穿着颜色素淡的衣裙。便拿起一件湘色缎面的窄袖褙子,里头配着一件茶白色连袖丝织裙。 桃夭给姜思之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又给她簪上一对金累丝的桃花钗,戴上一对素净的东珠耳坠,也不显得太打眼。 姜思之见收拾妥当,便让叶蓁去小厨房拿上食盒,去主院与母亲道别,坐上马车往西南大街的宅子去了。 ** 钟璟言这几日辰时未到就在书房中读书习字,刚将昨日没读完的半本书翻完,就听见下人来通报说表小姐来了。 钟璟言听完下人的话,愣了一下,心中十分惊喜,可又想不出袅袅找他会有何事,只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打扮有无不妥之处,便脚下生风一般的走去前厅。 等他到了前厅,就看见自己的小表妹坐在圆凳上,看似有些无聊的摆弄着桌上的茶壶。 姜思之听见动静,抬头看见表哥走了进来,连忙站起来行了个福礼。 “不请自来,可有打扰到表哥。”姜思之俏皮的一眨眼,笑盈盈的问。 “袅袅说的什么话,你能过来,我心里可高兴的很。”钟璟言看着姜思之嫣然一笑,竟觉得有些晃眼,“袅袅找我是有何要事?” “怎么,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表哥你嘛。”姜思之娇嗔满面:“我那儿存着些外祖母送来的糖桂花,今日特意叫小厨房做成了米糕给表哥送来,怎知表哥这般的不领情。” 钟璟言看见桌上的食盒,走到姜思之的身边,双手交叠一握,极为夸张的朝她一拜。 “是我的不是,只是我知袅袅不爱早起,以为袅袅定是有要事才会如此早的就来找我,倒叫我误会了。”钟璟言说。 “表哥这是作甚,我可受不起这举人的大礼。”姜思之扭过头佯装生气不去看他。 钟璟言见了,也不觉得生气难堪,笑容愈发高兴,见她扭过头,竟然也弯着身子绕到姜思之的另一侧,继续说:“是我不好,袅袅莫要生气。” 姜思之见到表哥这般作态,掩口而笑:“我哪有这样小气。” 她打开食盒,推了过去。 “不过是怕来的晚,表哥若是用了午膳,定是吃不下这桂花糕了。”姜思之一手抻着衣袖,一手拿起一块米糕送到钟璟言面前,“才做出来不久,还软和着呢,表哥赶紧尝尝。” 钟璟言见面前白嫩的小手拿着糕点,又看着姜思之双瞳剪水,伸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一股秋桂香带着些蜜糖味在口中散开。 “好吃!”钟璟言颔首说道。 “好吃表哥就坐下多吃一点,如何傻站在那儿。”姜思之轻扯了下钟璟言的衣袖叫他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就着茶吃,莫要觉着甜腻。” 钟璟言觉得姜思之贴心,表情温柔的很,看着她:“不会腻,刚刚好,表妹也一道用点吧。” 说罢,他也从食盒中拿出一块递过去给姜思之。 姜思之接过桂花糕也吃了起来。吃过桂花糕,两人又用了点茶,坐着闲聊了几句。 “对了,怎么不见表妹戴那粉碧玺?可是不喜欢?”钟璟言没在姜思之身上看见那碧玺挂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见表哥提起那已经不见了碧玺,姜思之的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会,我喜欢的很,只是这配饰也是讲究搭配衣裳的,今儿我穿的这身和粉色碧玺不搭,便没有戴在身上。”姜思之答道。 她见表哥神色无异,便又笑着加了一句:“况且,再好看的东西也不能整日里带着啊。” 钟璟言听到这里,也有些感到不好意思。是了,将军府那么宠表妹,定也有许多奇珍异宝,怎会只用他送的一件呢。以后他多寻些来,让表妹多些选择就是了。他心想。 “袅袅说的是,却是我唐突了。”钟璟言答道。 过了一会儿,姜思之转过头看着钟璟言,两手交指而握,撑在桌子上,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表哥~我能求你个事儿嘛。” 姜思之掐着嗓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她又眨巴了一下眼睛,让自己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袅袅你说便是了,何须用上求这字,显得如此见外。”钟璟言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早已化成一滩水,哪怕她要那天上月,自己都会想办法摘给她。 “表哥,前几日,秦尚书家的小女儿秦巧倩约我今日同她上街一起逛逛。说起来,她也算是我闺中密友。一会儿你能否安排你府里的马车送我去见她。待我见完她回来,我再从你这儿回府。”姜思之说完话又睁大着眼睛直直盯着钟璟言。 钟璟言听她说完话,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反问她:“你可是不想让姨父姨母知晓你与她今日相见之事?” 姜思之看钟璟言明白的很,十分乖巧的连连点头:“表哥你不知道,每次我出府,爹爹和哥哥们总派着一小拨人跟着我,好不自在。而秦巧倩又许是要说些悄悄话与我听。” “姨父与表哥也是担心你的安全啊。”钟璟言不太赞同的说道。 “表哥你就帮帮我吧~本来这京里和我玩的人就少,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同我一道。”说到这里,姜思之的表情倒是真的显出些难过来。 其实,她说的也有几分真话,这提到的秦巧倩是秦大人家的小女儿,与姜思之年纪相仿,也是个活泼的性子,是姜思之少有的可以谈得上话又愿意与她一起玩的朋友。 钟璟言看到她沮丧的小脸,心里也是不忍:“要不我同你一起去,你们说你们的,只当我不在,这样可行?” 钟璟言提出了一个自认折中的方法,又带着想与姜思之多相处一会的私心。 可姜思之听到钟璟言想要跟着一道去,紧张的不行,也不装可怜了,连忙拒绝。 “不行不行,我们女儿家有自己的小话要说,怎可叫你听去。再者,你跟着我们两个姑娘家,叫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姜思之说完小手还一摆,表示着自己的坚决。 “这……”钟璟言还是觉得不行。 “桃夭和叶蓁跟着我一道去,她那儿也有奴仆跟着,这光天白日的,我们就找个地方吃点茶说说话,能有何事?”姜思之想着反正都说到这儿了,不如索性耍赖打浑一通缠着表哥答应下来。 “我原以为表哥是最疼我的,还说那些只要我开口什么都答应我的话,可见平日里都是框我的。”姜思之看了他一眼,小脸看似难过的皱成一团。 钟璟言越听越苦笑不得,只好妥协下来,哄着她:“我哪里不疼你了。罢了罢了,你且先告诉我你们约在何处见面。” 姜思之听到钟璟言的妥协,转过身来:“南边大街那儿!离表哥你府里不远!” “嗯。”南大街离这儿倒也的确近,钟璟言又确定了一番:“这次我就帮你一回,但我只许你出去一个时辰,你看这样可行?” “行的行的。”姜思之一算这里过去的距离,来回路上约莫也就两刻钟,还剩下大半个时辰足够了。 “事不宜迟,那表哥你现在就叫人替我准备马车吧。”姜思之怕等久了又出现变故,连忙催促道。 “行,我现在就叫人去安排。”钟璟言见姜思之高兴的样子,自己也感到愉快,找来人吩咐了下去。 ☆、第 12 章(捉虫) 等马车到了南街上时,姜思之和叶蓁下了马车,留桃夭在马车上等着。 姜思之带着人走到宋景行提到的那间馄饨铺时,她远远就看见宋景行一身月色白衣坐在较靠里的位置,何安站在他身后。 铺子里都是来往匆匆过路吃碗馄饨的老百姓,有的人边吃边大声的喊话,好不热闹。 何安看见人来了,俯下身示意主子。宋景行闻言抬头,看见姜思之和另一个丫头已经走了进来。他站起身,又挤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微笑。 待姜思之和叶蓁走到宋景行的位置前,面对着他,二人微微屈膝福了礼。 “让宋,宋公子久等了。”姜思之停顿了一下,眼神私下转了一圈,想着这馄饨铺人多嘴杂,还是低调些的好,便改口换了个称呼叫宋景行。 “无妨,我也是刚到不久,快坐下吧。”宋景行的眉眼间皆是笑意,抬手示意她们坐下。 “那我就点上两碗小馄饨?”宋景行看了叶蓁一眼,又看向面前叫他日思夜想的姑娘问。 “嗯,就两碗吧,我和叶蓁来时已经用过两块糕点了。”姜思之知道宋景行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毕竟在他眼里,叶蓁是和自己一样身份的丫鬟。 姜思之看了眼座位,倒是十分干净,便抚着裙摆坐下。 叶蓁犹豫了一下,还是像何安一样站到了姜思之的后头。 宋景行很满意叶蓁的识趣,又看着穿着打扮明显略精致于叶蓁的姜思之,心里更似涂了蜜一样。 她果然也是思慕自己的吧,看起来是为了今日之约好好的打扮了,宋景行心想。 姜思之第一次与男子这样私下见面,整个人还是颇为不自在,也不知该怎么做,只好双手放在膝上,时不时的往四周打量着。 这一打量,姜思之却打量出了些许的不同,她与宋景行面前用的桌椅用料明显好过其他人的,也干净许多。 “没想到这小小的馄饨铺竟然学着那些酒楼置办不一样的桌椅给不同的客人。却是不知一会儿那馄饨会不会比别人多收我两个银钱。”姜思之打趣的先开了口,想缓解下这尴尬的气氛。 可哪想着宋景行紧接着开口,还带着些许得意的表情:“不是他们的。” “什么?”姜思之没听明白。 “这桌椅是我昨夜吩咐人特地做出来今天带过来的,这样就不怕脏了。”宋景行用像盯着猎物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姜思之,面上却是一脸期待对面人夸奖的表情。 “……”姜思之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下这话,气氛似乎更是尴尬了。 好在很快小二就端着两碗清汤馄饨上来了。 姜思之看着那两只鎏金银碗,想到定也是宋景行自己带来的,嘴角忍不住抽搐。 等馄饨放到她面前,她低头看着那碗小馄饨,不自觉的秀眉一紧,不过也是一瞬间的事情,神态就同往常一般。 她转过头看了一下叶蓁,又在心里纠结了一下,把馄饨往边上一挪,柔柔的说道:“我现下不是很饿,一会再用,宋公子请先吧,闻着不错,想来味道也是好的。” 宋景行的眼神自打姜思之进来就黏在她身上没离开过,自然也看到了她那一下皱眉。 他开口问道:“可是不喜欢吃这馄饨?” 姜思之浅笑着摇了摇头。 宋景行又看了一遍面前的馄饨,一碗馄饨清透白净,馄饨间也不粘连,切的细细的葱花伴着些金色的油星飘在上面。 “那是……你不吃葱花?”宋景行猜测的问。 姜思之有些惊讶他猜的如此的准,点了点头:“只喜那青葱的香气,但青葱本身,我平时不常吃。” 将军府将姜思之养的精细,她平日里对吃食也十分讲求。往常要是眼下的情况,丫鬟都会帮她把那葱花挑个干净。 姜思之看着这馄饨其实也是想吃的,可现在她和叶蓁同是丫鬟,怎好叫叶蓁来帮自己挑葱花呢。 宋景行听她解释完,便示意何安又拿出一个小碟,拿起调羹,开始往自己面前的碗里挑起了葱花。他挑的倒也快,眼见没几下,碗里就干干净净的只有馄饨在碗底。 他把自己的馄饨推到姜思之面前,又把姜思之那碗端到自己那儿,也不多言,低头吃了起来。 见姜思之没有动作,他抬起头说道:“快吃吧,凉了该不好吃了。” 可姜思之还沉浸在他刚刚为她挑葱花的举动中,心里不知为何有点酸涩,接着又觉得一股暖意。 不愿辜负他的一番心意,便也拿起调羹吃了起来。边吃还一边抬眼偷偷打量对面的人。 姜思之几次见到宋景行都见他穿的素净,他生的冷清,总觉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如今见他坐在这人声嘈杂的小店里,做着和别人一样的动作,倒也觉得有些想笑。 不过他一口一个的吃着馄饨,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更不曾听见他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果然哪怕是吃东西这件事,他也做的让人赏心悦目。 一碗馄饨也不过十来个,宋景行一口一个,吃的快,没一会儿银碗便见了底。 他抬头看见对面的小姑娘两只圆眼微眯,盈盈秋水,正傻傻的盯着自己看。 姜思之被他逮了个正着,双颊立马转作绯红,神色有些不自然,见他吃完了也没开口,便说道:“我先前吃了两块桂花甜糕,许是还没克化,吃不下了。” 说着便也放下调羹,拿帕子擦拭了下嘴。 宋景行见她碗里还有四五个馄饨没动,便直接把碗拿了过来,自顾自的吃起来。 姜思之见他吃着自己吃剩下的东西,小脸从原先的透着点绯红转眼变成一片殷红。 “你若不够,再叫一碗便是了,何故抢了我的去吃。左右今儿个是我请你,多一碗馄饨的钱我还是给得起。”姜思之柳眉轻蹙,粉面含嗔。 宋景行没两下就把姜思之碗里的也吃完了,接过何安递来的帕子拭嘴,又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他见小姑娘些许倚姣作媚的样子,竟也觉得可爱的紧,心里十分受用。 “就因为今日是你请我吃,我才要吃的干净些,省的浪费了你的心意。”宋景行的眼睛微微弯着,语气柔和又带着些亲昵。 “哪儿来的心意,不过是些馄饨罢了。” 姜思之见他这般曲解自己的意思,竟也不真的生气,只是觉得羞人的很。 宋景行难得的笑了出声:“不逗你了,我有些话想说与你听。” 姜思之见宋景行表情认真,便坐正了身子看着他:“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可以帮你将身份转作良籍,不光是你,你若是家生子,连带着你在姜府中的父母我都可一试。” 宋景行说道。 原本宋景行想先找姜修能直接要了她的卖身契,但想到她的衣着举止,觉得她许是家生子,定是父母也在姜府做工。想着那总是如今被自己放在心里的人,以后也总要帮她照顾些家里人,大不了以后在朝堂上多帮衬着点姜家,多要两个人过来,想来总不是难事。 只是这对她而言总是大事,还是先问问她的意思,免得她到时候觉得他一人自作主张不高兴了。 “公子怎的提起这事?”姜思之不明白宋景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待在将军府吗?”宋景行不想把话讲的太直接。 “为什么不呢?将军府挺好的呀。”姜思之听他提起将军府,神经有点敏感起来。 “难道你就不为以后打算一下吗?”宋景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连声发问。 “打算什么?”姜思之越听越糊涂了。 “你难道,难道没想过嫁人吗?”宋景行见她一直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稍稍将话说的浅显了些。宋景行在这小丫头的事情上显得有些心急,但还是耐下心来与她分析:“如果转作良籍婚配不是更好吗?” “……”姜思之没想到宋景行竟把话题转到了这头,“我,我才刚及笄,父母也未曾提过。我……我还没想过这事。” “那你现在想,可好?”宋景行轻轻的问她。 “宋公子,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姜思之不喜欢这样绕来绕去的说话,着实头疼。 “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思嘛?”宋景行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有些话当真是难以启齿。 姜思之摇了摇头,看着宋景行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我……”宋景行坐直了身子,双眼牢牢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缓慢而认真的说道:“我想让你嫁入我相府,你可愿意。” 宋景行原先想说的是“我思慕与你”,可到底这是在外头,身边又站着何安他们,只好换了个说法。 可姜思之却被吓得不轻,一双美目瞪着都不带眨一下。 别说是她,就连一旁的何安和叶蓁也听宋景行说完也惊的大气不敢出一下。 宋景行也姜思之没有回应,便又追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姜思之回过神来,立马喊道:“我不愿意!” 姜思之的声响不小,但好在这馄饨铺本身就人声鼎沸,竟也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宋景行听她拒绝,有些受伤,脸色微沉,又有些不甘心的追问:“你为何不愿意?你讨厌我?” “没有没有,我不讨厌你。”姜思之不是没看到他受伤的表情,但她眼下心里乱的很,她没想到出来吃个馄饨怎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我只是一个丫鬟,怎么配的上相爷!而且我也不可能离开将军府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若愿意,只要你愿意!我明日就去找你们将军同他说。”宋景行听出了一丝不同,她不是不愿嫁他,只是不能离开将军府。 姜思之听到他说要去找自己父亲,脸色大变,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不可以!你不可以去找将军!” 宋景行也没料到她竟然那么大的反应,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看起来对此事如此抵触。 如今话已经说开,宋景行也没了顾忌,他伸出手,想拉住姜思之握拳放在桌上的小手,可刚碰到那柔软的肌肤,就见小手嗖的一下缩回了衣袖中。 宋景行也没觉得失望,调整了下呼吸,满脸柔情的看着她,眸中带光:“我心悦与你,你?可也同我一般?” 终于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宋景行觉得轻松无比,哪怕他手心已经满是汗渍。 “我……”姜思之想否定,却看着他满是情意的双眼,失了声,说不出话来。 姜思之心软了,她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桃夭。”这时叶蓁开口了,这事情再发展下去就要出事了,她也顾不得规矩,开口制止小姐脑袋犯浑。 叶蓁的声音唤回了姜思之已经飘远了的理智。是了,她现在只是扮成丫鬟,可她并不是真的丫鬟啊。 宋右相和建威将军府一直不和,他如果知道自己其实是姜府大小姐,知道自己骗了他,可还会像现在这般?如果让父亲和哥哥知道自己私会政敌,又会如何? 她绝对不能犯糊涂! 姜思之感觉自己的脑袋清醒了许多,脸色却还是惨白,她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站起身,冲着宋景行行了个礼。 “宋公子,这馄饨我也请了,人情也还了,我与叶蓁也该回去了。”姜思之语气平淡,神色冷漠。 宋景行没想到姜思之脸色变化如此之快,只死死的盯着她看。 就听姜思之继续说道:“今天宋公子说的话,我只当没听到过。希望宋公子以后不要这样了,这般玩笑,奴婢开不起。” “我是认真的。”宋景行是真的生气了,语气听起来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姜思之只当没听见,转过身背对着他:“我们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宋公子错爱了。” 说完便想要离开,可刚抬起脚,却放了下来,身子又转了回来。 宋景行以为她回心转意,面上有些欣喜。却只见姜思之低着头,解下系在腰间的一枚云纹白玉环,递到宋景行面前。 “这是那日宋公子借给我的。”姜思之说道。 宋景行没有看那玉环,依旧只盯着姜思之的脸庞,死命的想看出些什么。 而姜思之的手伸着,见对方也不接过去,就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如今完璧归赵,我与公子间的帐也清了。望公子珍重,咱们后会无期。”姜思之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宋景行呆坐在原地。 ☆、第13章(两更合一) 第十三章 姜思之走的很快,像是后面有一匹饿狼追着她那般。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回府,再也不要出来,再也不要见那宋右相了。 姜思之远远的看见街那头的桃夭站在钟府的马车外朝她挥着手,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游到了岸边,扶着桃夭只字未发的上了马车。 桃夭见姜思之脸色不好,又见叶蓁才跟在后头一路小跑着到了马车前,便压低了声音问她:“这是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叶蓁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跟桃夭说了,抿着嘴,只给了桃夭一个噤声的眼神,便和桃夭一起上了马车。 等马车动了起来,姜思之还是沉默着。桃夭觉得气氛压抑的难受,总想找话说,看见姜思之的腰间空无一物,便问道:“小姐将玉佩还回去了?” 姜思之闻言也看向自己腰间,牙齿咬着下嘴唇,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原本那玉佩是被她放在锦盒里准备还给他的。只是今日临出门前,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打开了盒子换下了原先系在腰间的珊瑚配,挂了上去。 我这是在想什么呢?本就是他的东西啊。姜思之有些懊恼的挥着小拳轻扣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等回到钟府时,就看见钟璟言手里握着本书坐在前厅等着。 见到姜思之回来,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下的,他笑了笑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袅袅可得掐着一个时辰刚刚好才能回府呢。” 姜思之听出了表哥的打趣,但她此时心里闷闷的,也只是敷衍般的回答:“嗯,只稍许用了些吃食,说了两句话。” 钟璟言看出姜思之蔫儿了似的,和早晨过来时判若两人,不免觉得有些奇怪,问她:“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可是有人在外欺负你了。出门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姜思之听他这么说,也知道自己把情绪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于是努力笑了笑:“哪有人敢惹我,不过是南边大街人多了些,觉得有些吵闹。” “我当你是不满我限着你一个时辰回来,这是给我甩脸子呢。”钟璟言见她不肯多说,就只好继续打趣她。 “怎么会呢,早点回来表哥也不会太担心啊。”姜思之看着钟璟言,也是真的感谢他这样惯着自己。 “那袅袅别不高兴了,你若是想出去玩,我同你一道出去不就好了。”钟璟言提出建议,“如今我也安顿好了,之前你不是也答应姑母要带我在京里逛逛的嘛。” 姜思之一想,和表哥出去一道游玩也好,就当分分神,免得接下来几日老惦记着刚刚的事情。 她感到兴致好了一点,便同钟璟言说:“如今三月春花灿烂,这京里也没什么新鲜的。等一会儿回去我秉了母亲,得了准,咱们就去郊外踏青,表哥以为如何?” 钟璟言的心里只想与姜思之一道便好,并不在意究竟去那儿,此时听到她的建议,脑中却又生出另一个想法,于是便说:“说起踏青,前几年祖母进京时为了方便去那山上的护国寺,便在山脚下不远置办了一处两进的宅子。我一会儿就吩咐人过去收拾干净。叫上姑母,过两日我们一起过去住上几天可好?” 钟璟言自认这个主意极好,又可和袅袅多相处几日,而同上姨母,旁人知道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不知道袅袅可会答应。 “这倒当真是个好主意,正好过两日便是初一,娘也要去护国寺上香。”姜思之觉得郊外清净,自己也能好好静一静,散散心,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姜思之又坐着与钟璟言商量了些细节,带着钟璟言写给钟氏的信,便告辞回府了。 等回到将军府,就看钟氏正坐着喝茶闲翻些书册,并没有在午歇。 而钟氏看着女儿回来,本就是在这儿等着她,就起身拉过她问:“今儿玩的怎样?你表哥一切可还好?你有吵着你表哥吗?” 姜思之听完母亲发问,只觉得好笑:“娘~我和表哥都不是小孩,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钟氏看姜思之的小嘴严的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继续逼问,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她。 姜思之被母亲看的心虚,又想起了要说的事情:“对了,娘。之前不是说好要带表哥在京城里逛逛嘛。我和表哥商量了下,都觉得城里太吵闹,不如过两日我们一道去外祖母在郊外购置的别院住上一些日子,正好娘你去护国寺也方便。” 说完,姜思之将钟璟言的信交给钟氏。钟氏看完钟璟言的信,觉得自己这外甥真是心细,做事滴水不漏,明明叫女儿同她说上一番即可,可还是正经的送了信过来把礼数做全。 “行,娘晚上同你父亲和哥哥说上一声,再叫下人去给你表哥回话。”钟氏乐得卖侄儿一个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两个孩子多相处相处。 第二日,钟氏就叫人把钟璟言请了过来,仔细又商量了一下,决定初一那日由钟璟言先带着一行人的行李去别院安置,钟氏和姜思之早晨直接去护国寺上了香再下山去。而姜正则父子三人,等忙过月初那会儿,便告假几日也来别院陪他们。 ** 另一边,宋景行自从那天从馄饨铺回去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丫鬟给拒绝了。 何安平日里不是老说这京城里的许多女子都爱慕他嘛?难道都是他唬自己的? 想的多了,他又有些生气,气那小丫头不知好歹,他堂堂右相,有什么不好的。竟叫她如此避如蛇蝎。 目光扫到桌上那个金丝楠木盒,里头装着已经编好串成宫绦的碧玺,宋景行觉得刺眼的很。拿起盒子盖上,走到架子边,放入暗格。 眼不见为净。宋景行心想。 于是这几日,“恢复正常的宋右相”又开始在朝堂上寻着各个由头挑建威将军和那片武官们的刺儿,让俩连带着皇帝和姜家父子等一众人安了之前那颗忐忑不安的心。 初一这日,姜思之难得的天未亮就起,陪着母亲一道去了护国寺。钟氏上了香拜了拜,又添了些香火钱。 钟氏本想寻寺里的大方丈讲经,却被小和尚告知,方丈这两日身子不适不见外客。 想着接下来小半月都是要住在山下的,上山方便,钟氏也没强求,只让小和尚通告一声将军府夫人来过,过两日再来拜访。然后和女儿在后院禅房稍许用了点斋饭就下山了。 这山下的别院虽然小,但因为姜思之的外祖母每次进京都要来着住上几天,所以东西倒也一应俱全,日常也有奴仆在院里守着。钟璟言先前派来的人没花太多力气,就把院子收拾妥当。 刚在别院住下来的这几日,因着只有钟氏,姜思之和钟璟言,三人平日里也就在别院周围走动走动。 而留在京城里的宋右相,在经历过刚开始的不甘,生气和委屈之后,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小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竟从那寥寥几次的相处下来,宋景行觉得对方其实多少心里也是有点喜欢自己的。 这样又想了两日,宋景行觉得自己不应该就此放弃。毕竟是自己二十多年来头一次对一个姑娘那么上心。 他决定去找姜家老大,他和姜修能说起来还算是有几分交情的。 宋景行打算问一问这小丫头在姜府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先找着她爹娘,得了她爹娘的首肯,再与她谈,会不会就容易些。 可是今日上朝,看着自己右边空出的三个位子,宋景行有些傻眼了。 姜家爷仨今日没来上朝?最近好像也没什么事需要派他们三个出京啊?难道是姜老头身体抱恙两个儿子在家里侍疾? 宋景行在心里列了无数个可能。最后决定明天再找姜修能吧。 结果第二日还是没有在朝上见到姜家的人,宋景行有些憋不住了。等下了朝,他叫住姜正则手底下的一个副将。 因着宋景行往日下了朝,总是立马就打道回府,鲜少与人搭话。那副将见自己上司的死对头叫住自己,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宋景行有些敷衍的对着他行了个礼,就问道:“敢问王副将,可知为何这两日建威大将军同两位少将军没有来上早朝。” 这位王副将见是问将军的事,虽然心有疑虑却还是老实的回答说:“将军与少将陪着夫人和小姐去京郊的别院散心了。两位少将之前因为北方阿蛮的事情,一直不在京中,皇上念其二人的孝心,准了三人几天的假。” 宋景行搞明白了缘由,道了谢便走了。既然这样,那便只能等他们回到城里再说吧。 宋景行回到相府里,就见下人过来说,老太爷请他晚上去前院一道用晚膳。 平日里宋景行大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用膳的。而祖父与祖母二人在前厅用,只有过节、重要日子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才一道在一起用。 两个老人一大把年纪了依旧恩爱如初,又觉得看着冷冰冰的孙子难受,也不强求他与他们两个老人一起。 而近些年又因为宋景行的婚事,老夫人总爱时不时念叨几句,宋景行就更不爱与他们一起用膳,偶尔叫他一起,他也是吃完就回了自己的倚竹园。 宋景行原本以为祖父祖母又要与自己提起嫁娶之事,所以等到了前厅只看见祖父一人时,显得十分不解。 “来了啊,快坐下吃吧,等你半天了,都快饿死我这老头子了。”宋斳看见孙子来了,连忙叫人摆上碗筷。 “给祖父请安,祖母怎的不来用膳,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宋景行之前是真的感到难过,那日馄饨铺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练字发泄,除了每日早朝,都不曾踏出自己的院子半步,连带着往日里去前院给老人请安都没有去。 “哼~”说起这个宋斳颇为不满,因为孙子公务繁忙,两个老人只叫他每隔两三日来请安说说话便可,没想到这一回竟然连着小十日也不见孙子的踪影。 “你祖母初一时去护国寺上香顺带找弘一方丈讨论佛经,可是方丈身体不适,你祖母带人来回话说要在寺里住上几日,等见过方丈了再回来。”宋斳解释到。 宋景行心中一算,今日已是初七,没想到自己竟然萎靡了如此之久,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孙儿不孝,这几日朝中有些事情让孙儿烦闷,没有来拜见祖父祖母,还请祖父赎罪。”宋景行想着祖母不在,祖父一人定是十分的孤单。 “你以为我老头子想见你?不过是一人吃饭实在冷清罢了。快坐下吃吧。”宋斳嘴上说着没事,脸上却带着些幼童般的委屈。 宋景行见了,也知道老爷子寂寞,便提到:“祖母去了也好几日了,我正好也想去探望下方丈。不如下午我去趟护国寺,顺道把祖母给接回来。” 宋斳听见孙儿要去接自己的夫人,心里十分高兴,他早就想去接老婆子回来,可是自己实在不愿受那马车的颠簸,便催促他说:“也别等下午了,你带上些糕点路上吃,现在就去吧。” “……”宋景行苦笑:“是,那孙儿现在就叫人吩咐下去。” “去吧去吧。”想到兴许晚上就能见到夫人,宋斳一个人用膳也觉得香,冲孙子挥挥手赶着他似的。 ** 在郊外的钟家别院里,姜思之他们住了也有第七日了,前两日姜正则带着两个儿子也一道来了别院住下。小小的院子里好不热闹。 这日,钟氏觉得也该上山去拜访方丈,就由姜正则陪同上了山,留下四个孩子在别院自己玩。 听说这山下有一条小溪,姜修能就提议四人去溪边捉鱼回来吃。 四个人也没带奴仆,一起晃悠着来到溪边。等到了地方,果然见到一条潺潺小溪,清澈见底,还有几尾小鱼在水里游着。 “这几条鱼也太小了吧,哪里够我们吃的。”姜修能和姜修远也是许久没有那么放松了,想着过几日便要回京,更是压抑不住内心爱玩的性子。 “不如我同大哥再往下游走走,看看有没有大些的鱼。便让言表弟在此陪着袅袅吧。”姜修远看了看小溪里的鱼,对大哥说。 姜修远不比自己大哥和爹爹那样木讷,他早就觉得钟璟言对妹妹格外上心,可原先也只当妹妹乖巧可爱讨人喜欢罢了。 但这几次见到表弟对妹妹的态度,这两天又一起在别院相处了几天下来,他算是看明白了钟璟言的心思。 姜修远虽然还没有娶妻,但年纪也不小了,时常又听军中那些士兵谈起这男女之事,他也算是能看出些许门道来。这两日又看着母亲的态度,他知道这表弟说不定不久就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了。 也就自家大哥和爹爹脑子一根筋,什么都不明白,好在家里还是有他这样一个聪明人的。 姜修远对这表弟是满意的,而且袅袅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不熟悉的旁人,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表弟。这样一想,姜修远也乐得给表弟做个顺水人情。 钟璟言见二表哥特地留他和袅袅单独相处,觉着是不是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心里除了欣喜,也有点紧张袅袅会不会也一样看的明白。 “也好,莫要让袅袅再走,该累坏她了。”姜修能眼下只知道要去寻大鱼给表妹显摆显摆,觉得弟弟出的主意极好,便赞同的说,“言表弟,就麻烦你在这儿照看袅袅,我与修远去过去看看。左右爹娘今日定要晚些下山,等我们回来,不如就在此将鱼烤了吃” “好啊好啊~我还没在外面烤过鱼吃呢。”姜思之听到大哥的提议非常兴奋。来别院的这几天,许是人也多,日日陪着自己玩耍,自己也真的没再想起过宋景行。 “能表哥和修表哥放心,我定好好照顾袅袅。。”钟璟言拱手应下。 等姜修能姜修远走远,草地上就只剩下二人,这也是来别院这么长时间以来,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钟璟言觉得有些紧张的喘不过气来。 他不想浪费大好时光,便对姜思之提议:“能表哥说要烤鱼,我们这样干等着他们也无趣,我知道那头有一大片桃林,现在桃花应开的正旺,袅袅可要去看看?回来路上我们也顺道拾也断木枝条一会儿给表哥们生火用。” 好不容易来趟郊外,姜思之对什么事都感到新鲜的很,高兴的点了点头,由钟璟言带着并肩而行往桃林走去。 宋景行坐着马车朝护国寺驶去,在马车里坐的久了,他也感到有些闷。于是撩开帘子往外看,远远看见旁边一片桃红,就问坐在外边的何安:“这附近可是有桃林?” 何安听见马车里的声音,回答:“回相爷,奴才记得山脚下是有一片桃林。” 桃林啊,如今三月,桃花定是千树万树开满枝头吧。宋景行又想起了那个“逃之夭夭”的姑娘,便对何安说道:“让车夫往山脚下绕一圈,倒也不必进林子里,就沿着林子外面走就好。” 而此时的桃林里头,成片成片的桃花树,随着一阵阵的微风,吹得树下满是花瓣。姜思之觉得此景美极了,当真是满树和娇烂漫红。 她不自觉的又往深处走了走,脚步轻盈,竟像是怕踩坏了落在地上的花瓣。停在一棵桃树下,仰着头,闻着空气中丝丝香气,舒服的闭上了眼。 姜思之今日本就穿着一件品红色的广袖留仙裙,站在这一片桃林里,身姿娉娉袅袅。落在钟璟言的眼中,只觉得眼前人是那桃林仙子,叫人不敢亵渎。 姜思之睁开眼,看钟璟言还站在林子边缘,嫣然一笑,冲他招招手:“表哥站着作甚,快过来,这里好美。” 钟璟言回过了神,朝姜思之走去。等走近了,看到姜思之发间有一片花瓣,直接伸过手去拿了下来。 等钟璟言拿下花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面上带着些红晕,不敢看她:“有花瓣落在表妹头上了,我,我帮表妹拿下来了。” 原本姜思之也是有点诧异和不好意思的,可眼见面前的表哥竟比自己还羞涩,倒觉得十分有趣:“表哥何故脸这般红?” 看见姜思之一脸的坏笑,钟璟言倒也放开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举止颇为亲昵:“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样顽皮。” 姜思之没发现钟璟言眼神的变化,她三岁时就与钟璟言相识,这些年来两人也时常一起玩耍,在她的心里,钟璟言就如同自己的亲三哥一般。 她的一双杏眼微挑,眼底满是笑意:“我再顽皮你们也还是得宠着我啊”。 两人在这桃林里的这一幕,让远处在马车里坐着的宋景行看见了。 从马车的小窗里向桃林里望去,就看见粉色花海里一个身着品红裙的娇小女子背对着他的方向站着。女子面前站着一个高她一个头的年轻男子。 距离太远,宋景行望过去,也看的不太真实,只依稀见那男子大概低着头与面前的姑娘说些什么吧。 两人动作看着十分亲昵,叫宋景行这个才被心上人拒绝的人心里十分不爽,一股郁气闷在心中不得而出。 他甩下帘子,靠回软垫上。 哼!世风日下,男女私会,成何体统,宋景行心想。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将军府的一家人在别院又住上了几天,因为姜正则父子在京中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三人就准备先离开,等母女在别院待够了再来接她们。 可姜思之一直记着十五那天还要去悦莱酒楼看那西域美人,最后一家人只好一起收拾了行礼,在十四那天一道回京。 等回到将军府,姜正则稍作休息,简单的梳整了一下,便带着两个儿子先去宫里给皇上请安。 因为周煜一直对姜家心存疑虑,是以也在将军府周围安排了一些人时刻盯着将军府的动静。在姜正则父子站在殿外等着皇上召见时,周煜的探子已经先行一步在殿内跟他汇报着姜正则等人回府没多久便过来的事情。 周煜心里感到妥帖的很,在姜正则他们说了一堆感恩赞美之情后,便又大方的让他们在家再修整一日,明日不必来上早朝。 而回到府中的姜思之,在洗漱完后,穿着一件藕色中衣就累的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连晚膳也没起来用。 于是十五这天,天刚将亮,姜思之就早早醒来,精神好的不得了。又一想到晚上要出府去玩,一整天就见她笑脸盈盈的对着每个人,就差身后一根不停摇晃的小尾巴。 钟氏见她仍旧是小孩子心性,心里疼爱的紧,也不说她。只叫她好好跟着姜修远,在外不要惹事。 姜思之早就换好了一身海棠红的襦裙,梳着丱发,坐着等自己的二哥。今日为了不想太打眼,她头上只在绑了两根缎带,也不簪任何发饰。 过了一会儿,姜修远穿着一件玄色绣银色缠花枝纹的直裾袍来了主院。他墨发束起,只单单簪了一支青玉簪,配着身上一身玄衣,明眸皓齿,看上去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当真有几分将军的风度。 姜思之少见自家哥哥如此打扮,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等被姜修远在脑袋上轻轻一拍,才回过神来。 姜思之围着哥哥走了一圈,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通,忍不住啧着嘴感叹:“真是人靠衣装,再邋遢的糙汉好生打扮一番,都可以衣冠楚楚,怪不得说看人不能看表象呢,古人诚不欺我。” 钟氏原本心疼女儿脑袋上被儿子那一拍,可听完女儿说的,也忍不住动手轻轻一拍。 姜思之的脑袋连着被打了两次,手捂着小脑袋,泫然欲泣:“你们干嘛都打我?” “瞧瞧你那说得话,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我看你也别出去了,出去也是丢我将军府的人。”钟氏想吓唬吓唬女儿,叫她长长记性。 “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见哥哥这一打扮可太好看了,忍不住说错话!说错话!”姜思之赶紧讨饶认错。 “行了娘,你也别逗袅袅了,我这就带她出去了,晚上也好早点回来。”姜修远知道妹妹只是顽皮,揉揉她的脑袋上被自己拍的地方,也不责怪她。 “也好,那你们快出去吧,马车早已套好停在门口,切记看好她,切记不要饮酒。”钟氏看着二儿子,“袅袅跟着你,为娘还是安心的,你可是你们爷仨中最机灵的。” “……”坐在一旁的姜正则和姜修能不可置信的看着钟氏,满脸不高兴。 ** 宋景行今日又没有在早朝上看到姜氏父子,表情厌厌的回到府中,去主院向祖父祖母请了安。又陪着他们一道用了午膳。 又去书房见了自己的门客黄先生讨论了些要事后,便无事可做。 一个人果然是太寂寞了嘛?宋景行有些不解如此无趣的日子,自己这二十几年都是怎么过过来的。 他想起了那个没有看完的狐妖与小姐的故事。过了这么久,原本他也将这解闷的话本给抛到了脑后。但这会儿,看着窗外圆月,又看看自己寂寥一人,他突然很想知道故事的结局,知道故事里的二人可有从一而终。 “何安,之前剩下的两册话本在何处?”宋景行问。 何安听主子过了这么久又提起那话本的事,很庆幸自己当时做的决定,连忙回答:“相爷,话本存在鹅湖书斋里。你要是想看,奴才现在就叫人去取回来。” 宋景行沉默了半饷,然后从书桌后面绕了出来:“去鹅湖书斋吧,今日十五,街上定比咱们府里热闹些。” 何安心道相爷真是一天一个心思。以前他见相爷一个人在书房清冷的很,怕相爷寂寞,提议过初一十五的可以上街逛逛。那时相爷是怎么说的来着?哦,相爷说“怕在人多嘈杂的地方待久了脑子就和旁人一般痴傻。” 何安又想起半月前在馄饨铺发生的事情,夜里一阵凉风吹过,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果然是三月春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好时节……连谪仙也一样啊…… 等宋景行带着何安来到北街这边时,街上的人竟多到让马车不能再向行前半步。 宋景行让何安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何安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禀报说,原来是悦莱酒楼在这边开了一间分号,今日刚开张,叫了歌姬来助兴。因着歌姬是异域女子的,长的颇为妖艳,所以街上看热闹的人才那么多。 “相爷,可要换一条路?”何安小心翼翼的问道。 宋景行撩开帘子,见街对角果然围了一圈人,旁边还停着不少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马车正在下人,应当是来酒楼赴宴的客人。 宋景行正要撂下帘子,余光却看见大街另一头正在徐徐而来的黑色马车。 马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这车身边缘处的一个标志,宋景行却是看的眼熟,他双眼一眯,想看的更真切一点。 “何安?”宋景行出声叫何安,“左手边正过来的马车,是不是建威将军府的?” 何安赶紧伸着脖子看过去,回答:“回相爷,是将军府的标志没错。” 宋姜行见那马车在悦莱酒楼门前停下,一个玄衣男子看上去身量挺拔,正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又伸手朝里像是要扶着谁下马车。 宋景行放下手里的帘子,想着在朝上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姜家的人,没想到如今在这里碰上,看刚刚那人的样子,不是姜就能就是姜修远。 既然今天在这里碰到了,宋景行也不想等到明天早晨下了朝再与姜家的人说那小丫头的事情,就叫车夫将马车停到一边,下了马车,朝酒楼走去。 可等宋景行走进了,才看清姜家来人……连同这人身边的人。 这丫头,竟然是姜修远的身边的丫头。 连日的思念翻涌而来,一阵阵打的宋景行心头整整涟漪。眼见朝思暮想的小人跟着姜修远要走进酒楼,宋景行疾步跟了过去,刚想喊话叫住姜修远,却被店门口的小二拦下。 “这位公子,麻烦您出示一下帖子?”小二恭敬的弯着腰说道。 “什么帖子?”宋景行现在只想赶紧找到人,也没让何安出声代话,自己发问。 店小二见这位客人衣着精致,看着也不像是一般人,想当然的以为这是收到请帖来赴宴的客人。可这会听他的回答,像是不知道帖子一事。 于是小二的语气恭敬中又带着点疏离:“这位公子,今日我悦莱酒楼分号开业,不接散客,只请收到帖子的客人入宴。” 说实话,以前只有宋景行怼别人的份儿。可这一个月来,却接二连三的在下人堆里碰壁。心里十分不爽,面上更是脸色阴沉。 宋景行一脸“你怕是个傻的”的表情看着前面的店小二不再作声。 站在身旁的何安感到身周阵阵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跟小二说:“你只管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话还没说完,在上面听见这边动静的酒店掌柜走了过来。 这掌柜原是悦莱酒楼老店的人,今日这新店要接待许多京城里贵客,掌柜都是与这些客人原先就打过交道的,怕在这新店里有不周到的地方,便也从老店赶了过来。 何安之前偶尔去悦莱酒楼打包吃食回相府,或者提前给宋景行安排雅间,这掌柜是认得他的。 “何大人好,今日什么风把何大人吹了过来。”掌柜的作揖问道。 何安见是熟人,便就直接开口:“我家主子路过这里,看见你们这儿新开业,想进来用些酒菜。” 掌柜听完,心里可是一阵发紧。这何安的主子不就是当朝右相宋景行嘛。可这宋右相向来不喜人多之地,也鲜少出来与人应酬,不知今日是发的哪门子的疯,倒是叫他难做。 “怎么,掌柜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何安看出了掌柜的犹豫,有些讥讽的问道。 如果今天这掌柜没把主子请进去,那他这悦莱楼也就别想好好开了。主子虽然生性寡淡不爱与人打交道,但却是个十分记仇的人。 这些年但凡惹到主子让他不快的人,最后可都没讨着好。当然,相府那个小丫鬟是个例外。 掌柜听出了何安语气中隐隐的威胁,扯着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依旧弯着腰也不敢直起身来回话。 这宋右相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但凡京中大事聚会怎么会不给相府递帖子呢。可是这些年递到相府的请帖最后却都只得了下人代笔的四字回复。 “谢邀,不去” 简单到半分敷衍的找个借口客套的说辞都没有。而后来,相府更是放出话去,除非要事,往常人多的应酬宴会都不要再给相府递帖子,免得整日里浪费相府的笔墨。 所以这一回,悦莱酒楼也守着“相府规矩”并不曾递帖子过去。 而且今日设宴,酒楼东家为了整那些个噱头,只请了京中地位显赫的官宦商户。而如今里头摆放的座位更是只刚刚好够那些给了回帖说是会来赴宴的客人。并没有多余的位子留给这右相啊。 好在掌柜脑子转的快马上想出了解决的办法:“相爷身份尊贵,我现在叫人去把三楼的邀月阁给安排好,相爷跟我来。” 酒楼的三楼地方没有二楼和底层大,是以将整个三楼做成了一个雅间,约可容纳小十人。 而今日来的客人约莫有二十多人,都安排在了二楼可以将隔断打通的雅座。而一楼今日撤掉了所有台子,搭了个景儿叫歌姬弹唱好让楼上的客人好好欣赏。 宋景行在掌柜的带领下到了三楼,坐了下来。 掌柜先给宋景行上了一壶茶,又在何安的授意下叫人弄了几个特色的菜式和点心配着一壶酒送了过来。 掌柜又对着宋景行奉承了几句,最后在宋景行不耐烦的眼神中退了下去。 三楼的雅间地方不是很大,视线却是好的很,两扇大窗在雅间两侧,一扇窗子对着街景,一扇窗子可以清楚地看到酒楼里每一层的样子,一楼正在弹着琴的歌姬,和…… 二楼正好面对他方向的姜修远二人。 ☆、第 15 章 姜修远没想到这悦莱酒楼今日的宴会竟会是如此布景。 原本照他想来也就是一两个大圆桌,摆成席面,一群人围坐着吃酒。 可着悦莱酒楼的东家别出心栽,在这分号里将二楼的一个个雅间做成可以听戏的茶楼一般,雅座修成了一圈,彼此相邻的隔板做成像屏风一样可以随时收起,大家坐在各自的桌前,彼此又可远远向往相望,也不会显得太挤。 只要客人不站在围栏边,同楼层的其他的客人望过来也是看不清坐在里头的举动,留着各自独有的空间,十分惬意。 这样一来,倒不用担心袅袅与外男距离过近,也不用太防着别人看出袅袅的身份。 姜思之鲜少在晚上这样出府玩,兴奋的左看看右看看,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 等打量完了环境,又趴在扶手上,看着下面的歌姬,边看边连连出声感叹。 “二哥二哥~你快来看啊。”姜思之一兴奋就忘了自己现在扮成丫头的事情。 姜修远赶紧转头看了看隔壁,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些无奈的提醒她:“叫公子!也不怕别人听见。” 姜思之转过头去冲他吐了吐舌头,又继续看着楼下的美人。 姜思之是第一次见这来自西域的姑娘,整个人的心思都扑在上面,恨不得一会儿回去前最好找那肤白貌美的美人摸上两下。 谁说女人看见比自己漂亮的姑娘就会嫉妒,明明女子更爱美人啊。姜思之在心里想到。她看美人的眼神炽热,而美人的眼神诱惑勾人,扫到楼上这盯着她看的小姑娘,更是毫不吝啬的抛了个眉眼,看的姜思之一个姑娘家都丢了魂儿似的。 姜思之越看越觉得稀奇,自言自语道:“这外邦人果然和我朝女子不一样,不光长的相差甚大,其他的地方也是有许多的不一样啊。”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一脸沮丧。 姜思之转头招呼自家哥哥过来,连自己都心动不已的人,怎么二哥还能好好的稳坐如山。 “公子你快过来看呢,这美人皮肤白的发亮,长的就跟话本里的小妖精似的勾人,真想带回府去,让我每日看看,许用饭都更香吧。”姜思之开着玩笑的对着二哥说。 姜修远听着妹妹的话,越听越不靠谱,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对着她脑门就是一下。 “说什么浑话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里看那些无用的话本子,再这般不好好说话,我就回去叫人烧了你那些话本。”姜修远真是觉得这妹妹现在越来越不好管。 “你打我干嘛,我的丱发都要被你打散了。”姜思之伸手整整了自己的头发,又忙叫罪魁祸首看看有没有散乱。 “哪有你这么臭美的,你现在的身份可就是个小丫鬟。”姜修远看妹妹紧张的样,觉得可爱的不行,果然还是个小孩,对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捏了上去。 兄妹俩闹得起劲,全然不觉楼上一人正面色铁青的瞪着他们的方向。 其实今日来的客人里,也有不少人是带着家眷的,只是这种场合下,能跟来的家眷,大都是各自府里的妾侍,或是养在外头的外室。 二楼坐着的人里面,有不少是朝堂上时常照面的官员,平日里不管是宋景行自己派去盯着的,还是得了周煜的吩咐打探的,宋景行是能将楼下的人与脑中的消息对的上号的。 连带着他们身边跟着的女子,何安也都可以通过面容打扮推测出其身份一个个汇报给自家主子听。 “沈大人身边的女子,是沈夫人去年给他安排的通房。因着是从小跟着沈大人身边伺候的贴心人,沈大人也还未娶正妻,现下身边只有这一个通房,所以十分受宠,经常带着她赴宴。”何安尽责的将每一个他所知道的人分析给宋景行听。 可宋景行听完何安说的这个年纪比他还小两岁的沈大人时,手指不自觉的弯曲在桌上,轻扣两下。 何安看见主子的动作,知道主子这是有话要问的意思,便止住了声,等着吩咐。 “通房?”宋景行剑眉一挑。他不是不知道通房是什么意思,只是这会儿,一个十分不好的念头在他的心里浮现。 “是的,沈大人的通房是他的贴身丫鬟。”何安只当这通房身份有异,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出身。 “可是人人都有通房?”宋景行眼下问出的问题其实就如同不懂事的稚童一般。 何安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为何,没人为我安排通房?”宋景行的声音有些冷,却叫人听不出情绪。 何安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就跟遭春雷劈过一般,讶异的程度不小于在馄饨铺听到的那段对话。 何安不敢猜测主子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这事一般都是家里的夫人安排的。而夫人与老爷不在府中住,老夫人又许是年纪大了,忘了这件事。”何安又绞尽脑汁想了想,“而且,而且府中人皆知相爷不喜人近身伺候,咱们倚竹园里,也并无年轻的丫鬟。” 也不知何安这回答宋景行听进去了没有。只见他双眉皱起,手指的关节依旧扣着桌面发出一声声的响儿,在这偌大安静的雅间里好似带着回声。 “通房……通房……莫不是……怪不得……”宋景行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有些痛苦的闭上眼。 如果是通房,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宋景行现在脑中闪现过所有与姜思之相处的画面,格外清晰。 怪不得她的打扮明显好过身边另一个丫头。怪不得那个叫叶蓁的丫鬟对她的态度看起来恭恭敬敬的。 怪不得她身上戴着那么名贵的碧玺,那东西也根本不是什么姜家人不识货而误赏的。 怪不得她总死咬着说两人不可能,又道不清原由。 宋景行的心里苦,脑中一团乱麻。他觉得自己曾经想到了所有的可能,也想出了所有的解决方法,却从来没想过她早已是别人家的姑娘。 那看起来娇娇软软的身子,许早已被别人拥抱过,只有自己还傻傻的觊觎着。 宋景行看见桌上的酒,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他告诉自己,君子不能夺人所好,即使再喜欢也不可以想那些不堪的方法。 一壶酒没一会儿就见了底,他又想,会不会她心里其实也是不愿意的,只是她没的选择,她毕竟只是个丫鬟做不得主。 想到这里,宋景行又忍不住往二楼那边看过去,他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不情愿,看出一些委曲求全,哪怕一丝丝也好。 可是,楼下的二人样子却像是有人站在他面前狠狠的扇了他一个巴掌一样,打的他发蒙。 宋景行是见过姜修远的,他知道姜修远平时上朝的样子,也见过姜修远私下的样子。可眼前的姜修远,面容表情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 而他的小姑娘呢,满面娇嗔,跟姜修远撒着娇。也不是之前对着自己那咄咄逼人的样子。 想来,姜修远对她,是不错的。 所以,她才不愿意离开将军府吧。所以才会在听到自己提出的要求后那么生气吧。 宋景行又让何安给他叫来了两壶酒。宋景行不是不能喝酒的,可许是喝的太快了,许是两个人相处的回忆上头,又许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宋景行的眼角隐隐有些发红,双手紧紧的攥着拳头。突然间他站了起来,起身太快,身子都踉跄了一下。 他双手撑在桌前,企图冷静下来,他深呼吸了一次又一次,可楼下的情景,只让他心中妒火烧的像是要冲上天灵盖一样叫人发了疯。 宋景行一把推开身后想要搀扶他的何安,打开雅间的房门,往楼下疾步走着。 只听的“砰”一记撞开门的声响,雅座里头的嬉闹声戛然而止。就见宋景行怒气冲冲,一手扶着门,身体微微向前倾,似那正要发起攻击的豹子一般。 门口看门的小厮一脸着急,说话都有些结巴:“姜大人,真,真对不住。可小的真拦这位公子了,只是拦不住啊。” 姜修远看见宋景行时也有些愣神,一是没想到宋景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二是平时宋景行都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哪像现在这样,像是…… 对!像是抓着妻子偷人的样子。 “无事,都是朋友,你再去拖添一副碗筷过来。”姜修远只诧异了一瞬,神色就恢复正常,叫小厮退了下去。又走到门口,拱手一拜,想要请宋景行里面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宋右相,当真是缘分啊。”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姜思之原本跪坐在围栏边,双臂搭在扶手上往下看着歌姬,而姜修远担心围栏不够结实,怕姜思之掉下去,就一直弯腰圈着自己的妹妹。 这是宋景行撞开门时看到的情景,如今姜修远走到了门口,可姜思之依旧惊讶的跌坐在地,竟也忘了要站起来。 姜修远见宋景行不接话,脸色阴郁的很,眼睛瞪着往里面看去,呼吸急促,身体甚至有些微微的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他哪里见过这么失控的右相,便顺着宋景行的眼神也往里面看去,才发现这宋右相竟是一直盯着自家小妹。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了看妹妹的脸色也不好,这二人明显是认识的样子啊。可这两个人能有什么机会见过面呢。 姜修远绞尽了脑汁也没想明白,只好默默的闭上了嘴,打算先看看再说,左右他在这里,总不会叫小妹吃亏。 “你!就是因为他所以才拒绝我的是吗?”宋景行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姜思之的声音有些发抖,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他!”宋景行长臂一挥,指着姜修远,“他有什么好的!一介莽夫,哪点比我好!” 姜修远长这么大,那里被人这样子指过。或许也有过吧,只是上一个这样在战场上指着他的人,现在大概连骨头都已经被战马踏成渣了吧。 姜修远被宋景行这样指着,本就十分不爽,奈何宋景行官位大他太多,今日又带着姜思之,他实在不想横生枝节。可眼下听见宋景行的话,姜修远可是气的不轻,眼看着就想发作。 姜思之提前一步站起身来,走了过来,面带讥讽的说道:“呵,宋右相怕是太自信了吧。姜大人怎么不好了,年轻有为,征战沙场,堂堂男子汉,岂是那些小白脸可以比的。” 姜思之的话说的实在是难听,又隐射宋景行是小白脸。饶是看着妹妹如此维护自己的姜修远,也有点觉得情况不妙,怕今日是要难以收场了。 特别是宋景行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直逼人心脾,让这小屋竟生出几分数九寒天的感觉。 “你没试过小白脸,怎么就知道小白脸不如这些满身筋肉的武夫会疼惜人呢。”宋景行突然直起了身,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双手抱胸,一脸玩味的看着姜思之,眼底却不带任何笑意。 宋景行这话说的过了,太过了,甚至于露骨。姜修远是常年混在军营中的人,自然听明白了话里夹带的意思。 而姜思之也不真是个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就往日里看的那些佳人才子的话本子,也隐约知道些男女间风花雪月之事。 是以在听完宋姜行的话后,屋里的人面色都差得很,姜家两兄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姜思之更是气的小嘴直打哆嗦说不出话来。 可宋景行早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话说出口才知道自己失言了。可是眼下的情景已经没有办法好好收场了,纵使自己是平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右相,宋景行也感到心虚,眼神下意识的躲闪,更何况旁边站着的姜修远已经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姜修远是真的想冲上去撕了这人面兽心的右相。家里人日日宠着供着的珍宝,平时里别说是他自己,就是爹娘都鲜少对袅袅说上一句重话。而这宋景行怎敢如此口出恶语。 要不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许惹事,且眼下人多口杂,妹妹又是掩瞒身份而来的,光为了妹妹的名声,他也只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不然他今日非新仇旧账的把打的着宋景行跪地叫爷爷不可。 姜思之红了眼,一双眼睛从眼底开始涌上雾气。一口银牙死死咬住嘴唇,竟真见红唇上隐隐才渗出一丝殷红的血,刺的宋景行心疼不已。 宋景行想伸手抚上面前人的小嘴,好叫她松开小牙。 却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让原本就逐渐安静下来的小屋更像是被人停下时间一样诡异。 宋景行是感觉到耳边带过的一阵风的,他也是可以躲开的,但是他还是硬生生的受下了这一掌。 他以为小姑娘看上去娇小,即使挨她一掌也是不痛不痒。 可是姜思之心中带着恨,带着恼,带着失望,这一掌也是使出了十足十的力气,虽不能将宋景行打出个怎样,却也真打的他偏过了头去。而自己的手,更是因为泄尽了气力,不断的发抖。 这一掌,叫除当事人以外的众人都瞪大了眼,就是姜修远也忍不住出了一声冷汗。 自己温婉可人的妹妹,何时动过手打过人。别说是打人,就是往日下人犯错,或是谁惹她不快,都少见她急红眼。 完了完了,妹妹怕是真要气疯了吧,姜修远心想。又看了眼宋景行脸上浮起的五指山,觉得更是生无可恋,这宋右相明日要是带着这猪头脸去上早朝,今日这事哪里还瞒得住啊。 姜修远只恨自己半月前多嘴说自己有这悦莱酒楼的请帖,要是有哪路仙子能让时光重来该多好啊。 “可解气了?”宋景行的声音软了下来,“让我看看手,可打的疼了?” 宋景行想拉她的手过来看看,姜思之却后退了一步,对他避如瘟疫一般。 “呵呵。”宋景行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手指微微动了动,慢慢收了回来。 姜思之吸了吸鼻子,走到姜修远的身后,扯着他的衣袍,带着些哭腔对他说:“咱们回府吧,美人我也看过了,我想回家,不想在待着这儿了。” 姜修远转头看见妹妹的眼泪在眼眶了打转,心疼的不行,伸手用拇指抚了抚苍白的小脸,微微颔首,就要带着姜思之开门要走。 宋景行却一把拉住姜思之的胳膊,叫她不能动弹。 “你放手!”姜思之尽量的压着声音说道。如果说之前更多的情绪是伤心的话,那眼下看着宋景行的纠缠,她只感到厌恶。 宋景行看懂了小姑娘眼里的情绪,他不经放慢了声音,姿态更是有些低声下气:“先别走,再跟我说两句话,好不好?” “我和右相无话可说,请右相松手,男女授受不亲,莫要坏了我名声。”姜思之接话接的干脆。 “你答应再和我谈上一谈我就松手。”宋景行坚持要再和她说上两句。 “你做梦!”姜思之倒也答的干脆,没有半分心软的痕迹。 见宋景行依旧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姜思之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努力的一根根扒开他的手指。 宋景行察觉到她的用力,指尖仿佛是要嵌进自己的皮肉里,可他更害怕小姑娘太用力而折断自己分能圆润的指甲,只好松开了自己的手。 “宋景行,你就是个混蛋!”姜思之被他紧紧拽住的手臂得了自由,狠狠瞪了宋景行一眼,便拉着姜修远,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两人走远,再也看不见那身影,宋景行的耳中像是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双手掩面,微微有些战栗的吸了一口气。 何安觉得大概安静了很久很久,才听见自己的主子微乎其微的声音:回府吧。” “诶”了一声,何安也不做多问,找下人去安排好了马车。 另一边姜思之坐到马车中,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却是终于落了下来。她只把头侧到一遍,冲着帘子的方向,一颗颗眼泪从眼眶了争前恐后的冒了出来,一道细细潺潺的银线沿着脸庞下落到小小的下巴,啪嗒一下水珠又从下巴上落在攥着裙子的手背上。 姜修远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又气妹妹不知怎么惹上这宋景行的,可还没开口,光看着妹妹这样默不作声的流眼泪,姜修远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成了沙一般。 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平时还算聪明的脑袋这会是彻底不够用了。 “二哥。”马车走了许久,大概是知道快要到将军府了,在沉默了一路的马车上,姜思之终于轻轻的开了口。 “嗯?”姜修远静静的听着。 “先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我想先静静。”姜思之抬手拿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 “行,哥哥不问,袅袅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都忘了。”姜修远伸手抚摸着姜思之的脑袋,像是给小猫顺毛一样,一下一下。 “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将此事告诉爹娘。”姜思之把头转了过来,面带乞求的看着他。 姜修远抿着嘴角,显然不同意姜思之的想法,今天这件事情太大了,而且虽然他们几人站在雅座里面,其他雅座的人可能看不清他们里面发生的状况。 但他们的动静太大了,宋景行那样闯进他们的包间也难保不会被其他人看见。姜修远就是有心帮妹妹瞒,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好在姜思之今天是扮成丫鬟的样子出现的。 外头真要有人看见,怕也是会传他和宋右相在酒楼起了争执吧。可是这是要是传到爹那里,爹是势必会回来问的…… 姜修远有些头痛的掐了掐眉间。 “袅袅,哥哥今晚不会跟爹娘说,但是爹娘终究会知道今晚我们和宋景行起争执的事情,你自己要想好怎么跟爹娘说。”姜修远只能给妹妹一个今晚的保证。 “我知道了。”姜思之露出感激的一笑,“谢谢二哥。”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姜修远心情忐忑的上了朝。皇上还没来,各位大臣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但却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眼睛往前头瞟去。 姜修远不用猜就知道那些人在说些什么,虽然听着他们说起有一点点心虚,但终究还是因为好奇心忍不住的往前面看过去。 就见宋景行依旧是往日里那种清冷自持的样子,背脊笔挺的站着,如果不是右边脸颊上那几道红痕,这依旧是那刚贬下凡间的谪仙。 “啧啧啧”姜修远先是轻声的砸吧了下嘴,又是肯定般的点了点头,心想,袅袅不亏是我将军府的姑娘,昨天用左手打的人,经过这一夜,竟然还能看得出印记。 姜修远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想,就听见上头的宦官唱词,皇上驾到。 众人皆是立马站好噤声。 周煜昨天临睡前接到眼线来报,说是看见宋景行和姜修远在一间酒楼里发生了争执。 因为姜修远是有功夫在身的,探子不敢靠的太近,也不知道二人具体是为何闹了起来,后来问了店里小二,只知道是宋景行先一脸怒气冲冲的闯进了姜家的雅间。没一会姜修远就离开了,等宋景行再次出来时,脸上看上去像是挨了一掌。 周煜听完这些,心里复杂的很。他认识这两人也都有十几年了,虽然儿时多是姜家老大陪着他习武的,但这姜修远那时也经常跟在自己哥哥身边,周煜也算是对他熟悉的。 宋景行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到大一副不带任何表情的脸,让周煜曾经时常以为宋景行是对自己多有不满,好在后来才了解这人天生生性冷淡。 一个人是当初陪他被大皇子五千精兵围困于宫殿里都不带眨眼的,另一个人平时虽然大大咧咧的但也不是小肚鸡肠爱计较的人。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两人闹起来呢。姜修远从小习武,身上功夫他是见识过的,脸上挨了他一掌,宋景行明日可还能上早朝嘛? 所以当周煜坐在龙椅上往下看见宋景行依旧站在那里时,竟也一时语噻,忘了开口问话。 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发现皇上正在愣神,悄悄的弯了弯腰出声提醒。 发了一会呆的周煜有些尴尬,生怕叫座下臣子看了笑话,转念一想又马上释然了。他就是今天在这里坐上一整天不开口又怎样,下面的人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站着。谁让这世间他最大呢。 周煜先是问了下各边疆各部的情况,又让听了一些各地上报的一些琐事,左右今天也没什么大事要谈,就让人退了朝。他刚起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冲着下头吩咐。 “宋卿来朕的书房一趟,修远修能也来。”朝堂上不方便问的,他这做皇上的私下可要好好的关心下自己的臣子。 听完皇上的话,就有人上前分别领宋景行和姜修能兄弟朝后殿走去。 皇上没有叫上姜正则,他也不能往上凑,只打算到宫门口去等自己两个儿子。姜正则前脚刚踏出殿外,就见远处自己手底下的一个副将冲他挤眉弄眼。 姜正则不喜欢自己手下的人这般神神秘秘的,像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哪天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头又怕是要引起皇上的猜忌。 他大步跨着,双眉紧锁。抱拳开口道:“成戟兄。如此小心的唤我过来,所谓何事。” 这王副将是先帝在时就更在姜正则身边的,好几次跟着姜正则出身入死,领兵打仗的能力也不错,是以坐上了副将的位置,位拜从四品,如今也能上朝议事。 而且姜家两兄弟懂事起就是跟在王副将手下习武操练的,他对这两个孩子也是亲近疼爱有佳。所以今日听见同僚说起的事情,生怕自己老大不知道,赶紧只会他一声。 “将军!”王副将抱拳回礼,然后开口试探性的一问,“将军,可知昨日之事?” “昨日何事?”一天可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鬼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王副将一看姜正则果然不知道昨天宋景行和姜修远的事情,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该如何说起。 姜正则看不惯男人这样扭扭捏捏的样子,于是正声说:“成戟兄和我是多年的兄弟了,何事不好开口。” “将军,你可看到今日宋右相脸上的红印了?”王副将说道。 “嗯,脸上似有掌掴红印,那又如何?”姜正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今天早上,大家三五成群的说这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况且宋景行就站在他左侧,他看的还要比旁人清楚些。 那个掌印看着不大,应该是个女子的手印,想到宋景行不知道做了什么竟叫一女子打了一掌,姜正则可是在心里偷笑了一早上。 “这一掌,恐怕,恐怕是二公子打的。”王副将支支吾吾的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昨日有人看到右相和二公子在悦莱酒楼发生了争执,后来二公子先走了,右相后来才走,出来时脸上带着掌印。” 旁人不知实情,又不能近身看到宋景行的脸,所以都认为这一掌是姜修远打的。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姜正则的双眼眯了起来,想要准备猎食的豹子一样,满是危险的信号,“修远和宋小子起了争执?究竟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听他们也说不清楚,大概只知道宋右相昨天气冲冲的闯进了二公子的雅间,但是关着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从得知。”王副将把今儿一早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姜正则右手磋磨着自己的下巴,在心里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修远不是鲁莽之辈,更不可能私下里动手,而且宋景行脸上的手印明显不可能是修远留下的。但听王副将所言,这掌印是在宋景行进了修远屋里后留下的。 他又想到昨夜女儿回府后就直接回了自己院子里,只叫儿子带话说玩累了也没来得及去前院给他们回话。那…… 姜正则突然双眼怒瞪如铜铃,双眉打结似的绞在一起,额上青筋毕露,后槽牙紧咬。 王副将站在姜正则跟前,还能十分清楚地听到他磨牙的声音。 王副将被姜正则的这幅样子吓得不清,不禁后退一步,胆战心惊的问道:“将军?可是想起了什么?” 姜正则试图告诉自己先冷静下来,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王副将致礼告谢:“多谢成戟兄告知我此事,修远并未和我提起过此事,看起来其中定有误会,待我回去问上一问。” “二公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想来是不会如此鲁莽的。”王副将将事情说完,又想起一事,此刻也一并告诉了姜正则,“对了将军,在将军和二位公子告假后几日,右相曾向我打听过将军们的去向。” “我知晓了。多谢。”姜正则现在只想赶紧等到儿子,拿鞭子好好抽他一顿叫他老实交待清昨晚之事,于是加大了步子朝宫门口迈去。 ** 御书房里,周煜先召见了宋景行一人入内,留姜修能姜修远在门口候着。 这时候走过来一个身穿朱红宫装的女子带着两个宫女快步走了过来,看见姜家两兄弟,直接伸手一推,凑到御书房的门前,垫着脚,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上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大概是听了一会也没听见什么,女子从门上下来,才伸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又端了端头上的衔珠金步摇,回过神来,神情带这些傲慢的看着两兄弟。 刚刚女子的动作太快,兄弟两人也来不及行礼,如今看她转回身子,便屈膝低头向他行礼。 “微臣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兄弟里嘴里说着,语气却都有点敷衍。 他们面前的女子,就是当今圣上的妹妹令仪长公主周栩令。周栩令是先皇后的嫡女,和皇上感情好,姜修能幼时陪皇上习武,也经常见到当时还是个小丫头的公主。 周栩令从小就淘气,性格就跟男孩子似的,常跟到练武场与他们一帮臭小子混到一起。后来被先皇后知道后斥责过几句,也没改掉这毛病,只不过之后就都是装扮成周煜的小太监再来罢了。 所以说起来,姜修能跟长公主也是十分熟稔的。 “你俩在这儿正好,宋景行可是在里面?”周栩令本想难得的拿着长公主的架势摆摆谱,但见这两人也没有半分惶恐之意,也就像以前那样和他们交谈起来。 “是的,皇上先召见了宋相。”姜修远回答。 “对了!我听说你把宋美人给打了!”突然想起什么,周栩令猛地抓住姜修远的双臂,装作恶狠狠的盯着他看。 还没等到她回答,另一双更有力的手抓住周栩令的手腕,一使巧劲儿让她松开了姜修远的胳膊。 “公主!动口不动手,你这样抓着二弟,成何体统?叫别人看见,恐招惹闲话。”姜修能的面上看起来很是不高兴。 “你是我谁啊!你教训我!你还当我是小时候那样怕你啊!” 周栩令其实并没有跟姜修能计较,但她就是看不惯他这一副教训人的样子。 “请公主赎罪,微臣无意冒犯公主,也不敢教训公主殿下。”姜修能一本正经的说道。 “想请我赎罪你倒是松开手啊~”周栩令看着那双还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掌,又看看面前的大个子一脸的严肃,忍不住笑了出来,也不搞不清他是真忘了松手还是故意占次便宜。 姜修能视线往下一看,直吓出个了哆嗦,松开了手,撩起衣袍,就跪在周栩令面前。 “姜修能有罪,对公主失礼了,请公主责罚。”姜修能作势要拜,却被周栩令一把扶住。 “你这是干嘛!你我之间用的着这样嘛。”周栩令就讨厌他这样上纲上线的样子,明明小时候他不这样的,她气的只想跺脚,“你赶紧给我起来!” 说完又怕他说什么气死人的话,赶紧又补了一句:“我命令你!起来。” “臣谢过长公主。”姜修能听见她拿公主的身份说话了,也不再坚持什么,毕竟没有谁喜欢动不动就跪着,就慢慢站了起来。 周栩令见他站了起来,依旧一副死人脸的样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便继续跟姜修远说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姜修远有点头痛,他知道昨天的事情瞒不住,但绝对没想到,这才昨儿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连宫里头的这个麻烦精都知道了。 又不能暴露妹妹,也不能承认是自己动的手,只好硬着头皮捣糨糊:“公主从哪儿听得这些传闻,没有的事情。再说,我要是真动手打了右相,右相还能好好的来上朝嘛。” 周栩令左手抬着右手手肘,右手又轻轻的搭在下巴上,下唇微微翘起,不住的小幅度的点着头。 “是……昨儿晚上听到这消息时,我也觉得许是别人看差了。可我的宫人刚刚来跟我说,宋景行今天脸上的确有红痕,这不,我才特地跑来这儿看看啊。”周栩令说道。 姜修能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时,出声打断道:“宋右相,被打了?” “……”宋修远 “……”周栩令,“你真是个木头,人家今天脸上那么明显的一个掌印你看不出来啊?” 姜修能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更不明白长公主和自家弟弟为什么一脸怀疑的看着他,他是上朝去向皇上禀报公事的,没事盯着那小白脸干嘛。 那你怕是个瞎的吧,周栩令在心里骂着姜修能。 姜修能想到二人的对话,又赞同弟弟的话对长公主说:“虽然不知是何人传出修远打了右相这事,但是修远说的不无道理,右相若是挨了修远一掌,此刻怕是下不了床的。” 姜修能是个脑袋一根筋的人,他没心思去猜测弟弟和宋景行两人是否发生争执,因为在他心里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们俩真是……自信”周栩令本想说的是“不要脸”,但想着毕竟是在皇兄的御书房外面,说话还是不敢太过放肆。 她又有些惋惜的晃动了下自己的手腕,露出半截翻红的肌肤,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姜修能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怜香惜玉的家伙,能朝那么俏的脸上下的了手”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御书房内,周煜先是装模作样的问了一些朝中事,又问起宋景行对新中举的举人的看法。 “宋卿可看过这次考生写的文章?有些策论倒真是有意思,想法也很新颖。”周煜问道。 “臣有幸翻了几卷,这些考生都是以后的国之栋梁,又有皇上的常识,是他们的福气,也是我大周朝的福气。”可宋景行并不愿在科考的事情上多坐评价。 周煜虽然平时也烦宋景行的冷淡,但唯有在宋景行说奉承话的时候,十分喜爱他面容不改的表情,这样拍出来的马屁更让他舒服自在,不像旁人一脸谄媚,一看就让人觉得油腻浮夸。 周煜又继续说了下去:“没两日这些举人就要殿试了,到时候宋卿定要帮着朕好好看看!” 周煜觉得该铺垫的都铺垫了,于是说出了自己憋了一上午的事情:“对了,宋卿,我看你今日脸上像是有伤的样子。”周煜本还想问一句,是被谁打了,但又不想让人觉得他太八卦,便又咽了回去。 宋景行听到皇帝的问题,也不急不慢的回答:“回皇上,微臣昨日在酒楼饮多了点酒,许是酒太烈,犯起了糊涂,摔了一跤。” 听到宋景行的回答,周煜的脸色不大好看。这是把他当小孩糊弄呢,又接着问:“可朕怎么听说,昨日你和姜少将发生了争执,可有此事?嗯?” 周煜特地加了个上翘的尾音,想带点帝王的气势压迫一下宋景行。 可宋景行依旧没有半分犹豫,继续说道,而且声音还更大了些,好叫站在外面的人听见似的:“臣喝多了,出现幻觉,隐约看见一只六尺乌金,身着锦服再酒楼里。臣唯恐它暴起伤人,于是就想下去将他制服。结果脚下不稳,摔了下去。” 周煜听完这话,面色已经不能用难堪来形容了。他心想,这样当着朕的面同外面的人串供,你只怕当朕是死的吧。可明知道宋景行实在说瞎话,且他说起瞎话来依旧同往常一样镇定无比,倒叫周煜也跟他呕着气一般忍者不发作,看谁会演戏一般。 周煜挑了挑眉毛,语气不变,继续问:“可朕看爱卿的脸上,可不止一道红痕啊。” 宋景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答道:“皇上睿智,微臣捉那野豕一次不成,自然是要多试几次,奈何这也畜生太过狡猾,倒叫臣摔了不少跟头,今日让皇上见笑了。” 说完这句,宋景行的面上总算是配合着话,牵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一拜。 而坐在上头的周煜,此刻嘴上要有胡子的话,怕现在已经气的吹到头顶了吧。 “呵呵。”周煜发出一声冷笑,这种骗鬼的话宋景行也有胆子拿出来说。可偏偏他又是当事人,宋景行自己咬死了事实就是这样,他即使是皇帝又能说些什么,非要找出个“真相”来,倒弄得跟挑拨离间似的,“既然如此,想必宋卿这次是饮了不少酒吧,那你就在家里歇上三日吧。这三日就不用来上早朝了。” 省的朕看见你就生气,周煜又在心里加上了一句。 “谢皇上体恤,皇上仁爱,是天下百姓之福。”宋景行又假模假样的说了一番,跪下叩头谢恩。 周煜现在看见他就生气,赶紧挥挥手打发他道:“不用谢恩了,起来退下吧,叫姜家兄弟也回去吧,朕现在没话问他们了。” 宋景行和姜修远二人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问他俩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刚刚宋景行故意把话喊那么响,不就是为了让外头的姜修远听见嘛,那他还多次一举多听一遍鬼话干嘛。 而外头的姜修远,听到里面宋景行说的话,气的浑身发抖,要不是里面还坐着个皇帝,他非冲进去,连带昨晚袅袅的事儿,一起把他捆了狠揍一顿,让他看看到底谁才长着一张猪头脸。 所以宋景行开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姜修能和令仪长公主一人按着姜修远一只胳膊的样子。 宋景行的眼神冷冷的扫过姜修远的脸,嘴里轻轻说了一句,“陛下说让你们回去吧。”就走了。 等宋景行走后,姜修能和姜修远又找御书房的內侍确认了一下皇上真的已经离开,便也不做他留,道了谢往宫门走去。 宋景行走到宫门口时,看到了正站在马车前等人的姜正则,不过宋景行只看了一眼,也没有打招呼,就利落的钻进自己的马车叫车夫走人。 所以他没有看见姜正则一脸恶狠狠的盯着他的样子。没一会儿姜正则便等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刚想出口训斥,就看见两个儿子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姜正则也顾不上两个儿子,先一步行礼。 “大将军不必与我多礼,我就是许久未见两位少将,刚刚正巧在宫里遇上,便和他们同行了一段,说说话。”周栩令没在姜正则面前摆出一点公主的样子。 “能陪公主解闷是他俩的福气,若是小儿言语间有冒犯到公主的地方,还行公主见谅。”姜正则时刻恪守自己臣子的本分,丝毫不敢在态度上有任何的松懈,叫人拿去做文章。 周栩令看着姜正则,又转头打量了下姜修能,轻轻的叹了口气,心想,怪不得大个子现在愈发的古板没趣。嘴上又冲姜正则说:“我与姜少将都是年少相识,大将军不必如此拘泥于礼节。” “是。”若是平常,姜正则定还要再说些客套话推让一番,但现在他急于找儿子求证昨夜之事,便也应承下来,对周栩令说道:“今日微臣家中还有一些家事要处理,臣请带着修能修远先行告退,望公主海涵。” 周栩令没想到姜正则那么着急就要带着他俩走,但也没理由阻拦,只好大方的说:“将军有事就先请回吧。” 姜家父子三人朝周栩令又行一礼,便也坐上马车离开。 其实之前在宫门口,姜修远就看出父亲一身的寒气,这会儿坐进了马车,这股寒意更是明显的从脚底漫到了头顶,让姜修远不禁瑟缩。 在心中思量了一番坦白或许能少挨两下打后,姜修远畏畏缩缩的开了口:“父亲。” “你给老子闭嘴!”姜正则立马打断他。 姜正则的食指不停的摸着拇指上套着的玉扳指,心里面又一遍遍的捋着思绪。 等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口停稳后,姜正则先一步下了马车,冲后头两个儿子说:“你们先给我去前厅站着,等我派人叫袅袅过来再说,在我到之前,你们俩要是敢相互说一个字,我就抽你们一鞭子。” 两兄弟听见父亲所说后,赶紧将嘴唇抿紧,拼命点头。而将修能更是用眼神询问着弟弟,你又惹什么祸了还得连累我。 姜修远看懂了哥哥的眼神,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次真不是我啊。 ** 当姜正则派人来叫姜思之去前院时,姜思之心里大概已经猜到父亲为何要找她了。可能是经历了昨夜的事情,也可能是想通了,姜思之没有一丝忐忑和紧张,反而为着马上就要坦白出事情的原委而隐隐松了一口气。 等到了前厅,姜正则和钟氏坐在正中央的两把黄花木圈椅上,姜修能姜修远笔挺的站在左侧。 四个人的面容也是各异。 姜正则面色阴沉的像是要滴出墨来;钟氏则是满脸的担忧,一手扶着圈椅,一手紧紧攥着锦帕;姜修远满脸的紧张,眼角甚至控制不住的抽动;而神情最淡然的大概就是姜修能了。 看到姜思之进来,四个人纷纷朝她看去。姜思之走到前厅中央,扯着裙摆,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女儿不孝,给父亲在外面惹麻烦了。”姜思之的声音听着有点沙哑。 “袅袅你先起来,爹叫你来,只是想找你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纵使原本姜正则下定决心这次要好好训训女儿,可看到女儿魂不守舍的样子,就够他心疼的了,早在心里把所有事情都归结于宋景行那个臭小子的头上。 “是女儿先前瞒着家里人偷溜出府的,才会惹下如此祸端……”姜思之依旧跪在地上没有动,双眼开始渐渐放空,像是回忆着一般,轻轻的、慢慢的叙说着整件事情的缘由。 说到最后,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只有钟氏拿着帕子擦拭着自己的眼泪。 姜正则的下巴紧绷着,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手牢牢抓着木质的扶手。而姜修远兄弟俩听完后也是一脸的呆滞,谁能想到昨夜的事情发生前,竟然还有那么多故事呢。 跪在地上的姜思之在坦白后,依旧跪着不动半毫,双眼通红,也不知是不是昨夜已经把眼泪哭干了,眼眶里除了一道道血丝,竟没掉出一滴眼泪来。 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许久许久,姜正则才压着声儿开口:“这么说,到现在为止,宋景行也一直以为你是个丫鬟?” “看他昨夜的样子,应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姜思之回答。 “嗯。”姜正则点了下头,又冲站着的两个儿子甩了个眼神过去,“还不快把袅袅扶起来!你养你们两个蠢货干嘛的!” 姜修远二人听见父亲发话,连忙将地上的妹妹给扶到一边让她坐下。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修远你快叫下人去药房拿些药酒来,袅袅跪了这么久,膝盖定是青了。”钟氏心疼的看着女儿,原先她还一直以为女儿和外甥两情相悦。 钟氏不是十几岁的姑娘,看女儿这幅伤心的样子,就知道女儿也是对那宋右相上了心的。 可是,可是这宋右相实非良人啊。都说夫妻二人心有灵犀,钟氏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夫君的顾忌。姜思之是家里的宝贝,哪怕有一天回来说看上一个厨子,只要能对袅袅好,她相信自己的夫君也有办法让袅袅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袅袅啊,这件事情你不要想了,爹爹也不会因此怪罪与你。你往后要出府,就和你哥哥们说,切记不可再这样瞒着我们了。”姜正则尽量的放缓了声音,他知道府里一家子都轴得很,不想太过严厉让女儿产生逆反的心理。 “爹爹放心,女儿省的,女儿会好好呆在府里看书练字,尽量不再出府去的。” 姜思之没想到自己闯了那么大的祸,爹爹竟然没有责怪她一句,鼻头一红,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姜修能姜修远看妹妹的眼泪说掉就掉,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袅袅怎么就哭了?可是膝盖疼?”姜修能的脑子就是和寻常人想的不一样。 听得姜修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轻声哄着妹妹:“袅袅莫要伤心,没有人怪你,是这宋景行有毛病,哥哥们知道你也不想这样的。” 姜正则看见女儿心灰意冷的样子,生怕为此要一蹶不起,也赶紧说:“你哥哥说的对,我们早就说了这宋景行不是个好东西,就仗着自己长着一张稍许标志些的小白脸,便四处欺负良家妇女。” 姜思之听见父亲又开始骂那宋景行小白脸,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姜正则见还是自己把女儿给哄好了,颇为得意,腰板都不自觉的挺直了点,又劝着女儿:“你也不必因着这事就把自己给拘在屋子里,再不肯出门。我堂堂建威将军府的大小姐,怎需要躲着别人过生活?” 钟氏见夫君想的明白,也跟着一起劝到:“是啊袅袅,你也别因为别人的错来伤害自己。既然这事情也过去了,你想出去就出去,叫你哥哥多带你出去玩玩散心,或者找你三表哥去。等过些日子,娘也会带你去别的府上多走走。” 虽然现下知道女儿对外甥无意,但是外甥对女儿的好,钟氏是看的到的。看到女儿如今的样子,原本想着让小辈顺其自然慢慢来的心态变了变,钟氏想着还不如趁此帮一把外甥,也好叫女儿转移下注意力、分分心。 瞧瞧外面那些臭男人,果然是没一个好东西,堂堂当朝右相,说起话做起事情来竟也如此放浪,真是不可以貌取人。 而姜思之看着家里人在她交待完一切原委后,没有一个人指责她,还都如此的担心她,觉得心里头暖的不行。 果然宋景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姜思之心道。 姜正则给夫人使了个眼色,钟氏明白他是要和两个儿子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又不想被女儿知道,于是站了起来,扶起女儿:“袅袅莫要再哭了,那么好看的小脸,哭丑了你爹爹和两个哥哥该心疼了,外头新送了几匹料子正压在库房还没来得及去看,袅袅陪娘去看看,顺便再给你裁几身夏衣。” 姜正则见夫人带着女儿走后,便招呼两个儿子到跟前:“今日皇上可有问起你们此事。” 姜修远摇了摇头回答:“皇上只召见了宋景行,宋景行故意把声儿喊的很响,好叫我听见。”姜修远又把自己听见的那套说辞给父亲复述了一遍。 听儿子说完后,姜正则又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这宋小子倒是在皇上面前一口咬死了这件事情只是个意外,与你无关?” 姜正则有些不放心,这样挨了袅袅一巴掌,又当着下人的面被下了面子,宋景行竟然这么好心的反而帮着遮掩了下来? “父亲。”一直没有发话的姜修能突然插嘴:“我觉得父亲不必过虑,这件事情若真是被人传了出去,也是他宋景行的名声受影响的更多,毕竟我们将军府真要追究起来,是可以在圣上面前告他一个调戏女子的罪名。而这罪名,哪怕圣上有意保他,一旦让那些个酸儒学子知道,必定也是要人人唾弃他的。” 姜修远许是没想到自己榆木疙瘩一般的哥哥能想到这方面,果然是蠢人才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思路嘛。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事已至此,修远也就按宋小子的那套说辞,就说他自己喝酒喝多了,误闯进你的雅座闹事,而你又不敢得罪他,怕以后追究,所以先离开了。”姜正则也不打算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毕竟现在没人知道袅袅牵扯此事。京城里的花边事儿那么多,只要无人再提这件事情,那过不了几日,此事就会彻底沉寂下去。 “那父亲,修远有一疑问还请父亲解惑。”姜修远想到昨日宋景行的样子,觉得宋景行对自家妹妹的态度,恐怕比他们想的都要认真。 姜正则抬了抬下巴,示意儿子直接问。 “若是,当然儿子只是提个假设,做万全之策。若是,这宋景行真的不死心,来我将军府想要了袅袅呢?”姜修远有些犹豫的说完了整句话。生怕父亲听了不舒服。 姜正则之前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在听完小儿子说完的话后,果然又耷拉了下来。 他背过身去,看着正堂中央挂着的字画,转过头盯着两个儿子,露出一个叫人难以琢磨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的牵起嘴角冷笑了一声:“袅袅?他宋右相想要的是桃夭,若他真拉下脸来跟我将军府开口,我好歹与他同朝共事,又是他的长辈,怎会拂了他面子不满足他这小小的要求呢?” 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兄弟俩都如释重负般松下了肩膀。 老狐狸果然还是老狐狸。 ** 姜修远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在被皇帝勒令回府修养了一天的宋景行,若然还是不死心的打起了注意。 他依旧放不下心里头的姑娘,依旧想把他娶回相府。 娶为妻纳为妾。 宋景行的心里头很明白,他是想要把她取回来做正妻,做堂堂的相府主母的。虽然要是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或许连纳妾都会有人议论一番。 但他如今已是堂堂右相,还需要顾虑旁人的意见不成,只是不知道长辈那边会不会同意。 自己的爹娘都是“离经叛道”不爱受那些规矩的人,宋景行虽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赞同这门亲事,但是他心里有信心爹娘是不会阻止的。 倒是祖父祖母那边…… 不过想到祖父曾经说过希望自己娶个身份低一些的女子进府,宋景行多少有那么点信心开口。 于是宋景行也不再做他想,便往主院走去。 等到了主院进了前厅,就看见宋斳和夫人陈氏正坐在一起说话。 陈氏看见孙子过来了,连忙放下刚刚在手中摩挲了半天的青白釉菊瓣盏,发出了一声大不大小的脆响。 她走到孙子面前,仰起头,伸出双手捧住宋景行的脸左看右看。在看到他右脸上的红痕后,老太太摸额下的一双吊眼微眯着细细打量了一会,然后捧着他右脸的手更是用指腹又拍了一下。 陈氏皱着鼻子抿着嘴,做回了帽椅上。拿起刚刚放下的青白釉茶盏凑到眼前,确定刚刚那一放没有碰出裂纹,才又拿起一旁的盏盖刮了刮茶叶,喝了一口说道:“该!我还当你和那姜家老二真打起来了,担心你半天。你倒好,弄了半天是叫人姑娘给打了。说说吧,怎么惹人家姑娘不痛快了。” 宋景行努了努嘴,想了一下,对着祖父祖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和小姑娘的事情言简意干的说了一通。 宋景行边说边注意两个老人的表情,在说到通房的时候,宋景行特意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两个老人的眉头都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不过两个人也都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等到宋景行说完整个事情,陈氏反而没有话说了。宋斳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见她只顾自己低头喝着茶,明显准备把这烂摊子丢给自己的样子,倒也认命的拿正眼瞧着自己的孙子问他:“所以你特地跑来我们院里告诉我们这件事,是到底想要跟我们说什么?” “我还是想娶他。”宋景行说道。 听到那个娶字,正端着茶杯的陈氏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放下茶杯,有些浑浊的双眼带着一点精光。 陈氏问自己的孙子:“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宋景行答。 “若以后遇到更喜欢的怎么办?”钟氏又问。 “没有这种假设,我不喜欢思考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宋景行说。 “如果我今天偏要你假设呢?你若不肯假设,那这件事情就没得谈。”陈氏向来放任孙子的作为,她知道孙子聪慧,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孙子从小与人来往不多,而且对男女之事淡薄,所以她必须帮孙子把着这道关。她怕孙子还不理解男女之情,错把新鲜感当回事儿。 宋景行像是有些不满陈氏这难得的强势,但是他毕竟是如今文官之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全然不顾。 哪怕他自己不在乎,他也不想以后小姑娘嫁入府中难做。所以他必须要在把她娶进门之前,尽可能的扫清一切的阻碍。 “假若,以后真的遇到更喜欢的,我也不会弃她。人这一辈子要遇到的太多不同的事情和人了,没到明天,我就不敢保证是不是会遇到那个最满意的。可是如果明天我遇到一个更喜欢的,就丢了现在的,那后天我要是遇到另一个更喜欢,难道再换一次吗。那样太浪费感情太浪费精力了。”宋景行难得的一次性说了那么多的话。 他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也很明白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珍惜当下。所以哪怕是在知道小姑娘是姜修远的通房之后,他也依旧想要娶她过门。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陈氏听完孙子所言,欣慰的朝宋斳点了点头。 “我与你祖父以前就说过,你的婚事我们不会干预,只要你自己满意就好。还有,就是要找个家世清白也懂事的姑娘。别娶进来天天来找我这个老婆子不痛快。”陈氏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再和孙子提上一提,“这嫁娶是两个人的事情,虽然我们这边是不会拦着你,但你也得问问那头长辈的愿意。” “孙儿晓得。”宋景行应下。 “我知道你这孩子主意多,认死理,但是有些东西也是真真强求不来的。虽然是你出言冒犯在先,让人姑娘动了手,但你还是要问问清楚人家是不是真的愿意跟你。你若是得了人家同意,也得了人家长辈的首肯,你再回来与我们说,到时候也把你爹娘给叫回来。” 陈氏絮絮叨叨的说起许多,也没管孙子到底听没听进去,她向来就是个不爱管事儿的人,乐得自己清闲自在。哪怕是当初儿子要去山里隐居,她也只是在小夫妻俩临走前吩咐他们多带点东西。 但祖母的话倒是多多少少的给宋景行指了条明路,眼下的情况,怕是小丫头也不会愿意见他,不如先想法子找到她的父母。 可随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件事情,怕是在将军府已经摆上了台面,纵使他得了她父母的同意又怎样,一家人的卖身契还是捏在姜家主子的手里,昨日和姜修远弄得这般难堪,看起来还是要先带上东西去那建威将军府走上一遭。 宋景行又与宋斳和陈氏商量了一番自己的想法,两个老人也赞同让宋景行先去将军府。 陈氏帮着孙子吩咐人下去准备礼品,并叫他先在脸上涂上些药膏,不要心急,等印子下去了再上门去。 不然人家看见宋景行脸上的印子,不就等于又提醒人家一次在悦莱酒楼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心平气和的谈呢。 在得到了祖父和祖母的同意后,宋景行走路的脚步都不自觉的轻快了不少。 等到了书房,看见一名暗卫正在等他。 “什么事?”宋景行问。 “主子,宫里头的那位……”暗卫似乎是没想好该怎么称呼这个人,犹豫了一下。 宋景行大约知道暗卫说的是谁,指节扣着太阳穴轻轻打圈:“直接说事。” “是,她找到了我们埋在宫里头的探子,要我们传话给您说,让您注意,皇上有意从这次科举中提拔人上来,分散您手底下的权力。” “知道了。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接收她那里任何消息。”宋景行听完暗卫的话,语气也依旧是淡淡的,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 皇宫里的合欢殿内,周煜正靠在铺着云锦软垫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听见细细的脚步声靠近,才慢悠悠的睁开眼。 “尤尤去哪儿了,叫朕等的都快睡着了。”周煜的声音低沉温柔,同早晨上朝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面前盈盈走来一个身着黛蓝宫装的美人。美人身姿纤细窈窕,宫装上绣着五彩翟鸟纹,衣衫环佩轻声作响,一头黑发挽成双刀髻,头上堪堪簪了一支金步摇,步摇上的宝石珠饰颤颤坠下,衬的美人摇曳生姿。 “皇后娘娘留我多坐了一会儿,所以回来晚了。”美人的声音不冷不热,也听不出个情绪来。 周煜见她走近,稍稍支起身子,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凑在她耳边问:“皇后可有为难你?” 怀里的美人轻轻的摇了摇头,晃的步摇上的珠饰打在周煜的额边。 “宋景行被人打了一掌,你可有听说?”周煜紧紧的抱着她,又在她耳边问了一句。 怀中美人听见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甜甜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和疑问:“臣妾日日在这宫中,也甚少踏出自己的合欢殿,上哪儿去听说。” 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周煜在她脸上重重的嘬了一口。 就听见美人娇嗔着说:“皇上弄疼我了。” 周煜早上的不愉快现下早已消失无影。他伸手轻轻捏着美人的下巴微微把她的脸掰过来,看了看她的脸。就见刚刚那一扣还真的在她白如凝脂的脸上留下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红印。 “是尤尤的脸太嫩了。”周煜怜惜的看着她,“那朕给你个补偿好不好?” “皇上要怎么补偿臣妾?”美人双眼一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朕封你做贵妃当补偿好不好?”周煜把下巴扣在美人的肩膀上,抱着她身子不住的左右晃了起来。 美人想挣开这个令她感到窒息的怀抱,试了一下却纹丝不动,便松了力气,任由他抱着。 沉默了许久,美人樱唇一动:“皇上,臣妾的身份怕是担不起贵妃这高位的。” 像是早就知道她会拒绝一般,周煜松开了她,双手握着她小小的肩头,让她转过身来同自己面对着面。 “尤尤,我是皇帝,已经是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我不再需要任何女人的母族来为我锦上添花。”周煜说着,看着她,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美人却笑了,眼底带着些泪花,捧着周煜的脸,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贴了上去。美人闭上了黝黑的眸子,两人双唇相贴。 “我知道陛下待我好,这就够了。只要能待在陛下的身边,什么身份淑尤都不在意。” 淑妃的声音就像那海上人鱼歌姬一般的魅惑动人,让周煜终于忍不住狠狠的含住那双微凉的双唇,深深的吻着,用力地在那两瓣红唇上辗转碾压,唇齿交缠…… ** 在悦莱酒楼的那晚,宋景行因为伤心,根本没在乎脸上的伤,没做处理,所以第二天红印才没怎么消退。 可经过陈氏的劝说,宋景行回屋后就叫人去取来了药膏,抹在伤处。原本就已经淡了些的红印,再经祛瘀清凉的药膏一抹,没半天就彻底褪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正是皇帝给宋景行三日修养期限的最后一日。而宋景行前一晚早派人打听清楚了这天正好是姜正则休沐的日子,便赶早就带着礼品去了建威将军府递了拜帖。 姜正则拿到帖子的时候姜家一家子正在用早膳。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后,这两天每天姜思之都起得很早,来前院陪母亲一起用膳。 府里的下人都被关照过不许在府里提宋右相的事情,但凡被发现就要打了板子发卖出去。所以下人拿帖子进来时,直接交予了姜正则,并没有说是谁要来拜访。 姜正则翻开了拜帖,不动神色的看完后又合了起来。看桌上的吃食也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就对钟氏说:“有客人来访,我与他有些要事要谈,你先带袅袅下去吧,别冲撞了。” 钟氏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姜正则眼中的意思,立马就猜到了是谁要来。她有些担忧的看了姜正则一眼,见他冲自己微微颔首,就拉着女儿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钟氏不放心姜思之身边的两个丫头,索性对姜思之说:“娘这两日手上没劲,可下月要送去护国寺的经文还没抄完,袅袅就到娘那里帮娘抄经文吧。” 看见女儿乖巧的点了点头,也没问什么,钟氏安心的笑了一。把女儿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怕她知道宋景行来了。 姜正则是在正厅里接待的宋景行。也没让姜修能姜修远兄弟俩在场,只叫他俩在偏厅里等着,有事再叫他们。 宋景行带着何安走进将军府的正厅时,姜正则站了起来,表情还是和往日上朝时一般严肃。 姜正则双手抱掌,对着宋景行拱手行礼,却见面前的宋景行弯下身子竟是对自己行了个极为正式的晚辈礼。 姜正则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想表现出些惊讶,可眉头又控制不住的往上跳。 宋景行这一来就放低了自己的态度,还真是让姜正则感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右相这是何意?我们同朝为官,品阶一般,何须行如此大礼,叫老夫惶恐。”姜正则虽是这样说着,可语气平淡,脸上更是看不出半分惶恐之意。 宋景行也是个人精,怎么会看不出姜正则敷衍的态度。可谁让他今日有求于人呢。 “景行如今虽然与大将军同朝为官为皇上办事,但算起来,将军与我父亲同辈,我与修能又从小相识,行这晚辈礼是应当的。”宋景行这说起场面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听听!听听!修能?自己儿子的确是从小就认识宋景行,但这十几年来,怕是也没听过宋景行这样亲近的唤自己一声修能吧。 “右相太客气了,说起来,右相与我将军府平时往来也不多,不知道今日来我将军府是又何要事?”姜正则说完,往后退了一步,坐回了座位上,心想,想套近乎?太天真了。 宋景行不是没注意到姜正则的称呼,也发现他没招呼自己坐下,心里骂着姜正则小心眼,但脸上带着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今日确有一事想拜托将军。”宋景行也不在意站着说话,反正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要被刁难的准备。 “右相客气了,有事就请直说吧。”姜正则看着宋景行假模假样的表情就觉得碍眼,只想早点打发他走人。 “我曾无意中见过府里二公子身边的一个丫鬟,觉得颇和眼缘,想跟将军要了她,可否?”宋景行并没有提通房两个字。 “哦?修远身边的丫头,虽然不知道右相说的是哪个。但左不过是个丫鬟,右相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我定要成人之美。”姜正则笑的一脸褶子,叫宋景行看的浑身发毛。 宋景行没想到姜修远竟然也没多问什么,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他觉得有些不踏实,于是多嘴又问了一句:“只是……这个丫鬟的身份许是有些特别,将军是否需要先问过二公子?” “右相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呢?”姜正则反问他。 姜正则虽然笑的眼珠都快看不见了,但眼缝里漏着精光。让宋景行觉得面前的姜正则不是老狐狸,倒像是一只黄鼠狼。 “这丫鬟,好像是二公子的通房。”宋景行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正则大笑出声,笑的隔壁的兄弟二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姜修远更是在心里默默为宋景行祈福。 “右相怕是弄错了。说来也是难以启齿,修能修远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但是房里头可都干净的很。”姜正则笑完后意味声长的看着宋景行,等着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宋景行听到姜修远没有通房的那刻,心里可是炸开了花,满脸喜色,随即又露出一些自责的表情。 他现在懊恼的很,怪自己那天怎么如此冲动,也难怪她那般生气,一个巴掌还真是拍少了。 “不过,我对府里的丫鬟也不熟悉,你便是说出名字来,我也不一定知道是哪个。这样吧,我把修远叫过来,你自己问他吧。”姜正则忍不住又想仰天大笑三声,这么好看的戏,当然要叫儿子们一起过来看。 姜正则招来了下人,假意吩咐了一番让他们去后面叫两个儿子过来。 又好像是刚刚才发现宋景行一直站着说话似的,表情十分自责的说道:“右相怎么一直站着呢,瞧我这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好,竟忘了请右相上座,真是对不住啊。” 不就是演戏嘛,谁还不会啊。姜正则心里暗暗的想到。 而在隔壁的两兄弟,得了父亲的指示,要假装从后院刚来的样子,便又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这才“姗姗来迟”。 “修能兄!修远弟!”看到姜家两兄弟总算过来,宋景行站起来朝两个人拱手示意。 可两兄弟听见宋景行的称呼,都惊的说不出话来,看他就跟看傻子一样。 “修远啊,这右相说看上你身边的一个丫鬟,想要了去。爹自作主张,答应了下来,你不会介意吧。”姜正则看见两个儿子过来,又假模假样的询问一番,眼神却一直偷瞄着坐在一旁的宋景行。 果然,宋景行紧张的朝姜修远看过去,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同意来。 “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单凭父亲做主,只是不知右相看中的是谁呢。”姜修远大方的表示无所谓。 “是修远弟身边的桃夭。”说完这句,宋景行罕见的在一屋子人面前感到害羞,脸上虽然不显什么,但耳朵却是通红。 “啊!是桃夭啊~~”姜修远恶趣味的故意把尾音拖的老长。 “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宋景行问。 姜正则生怕儿子一个憋不住把这场戏给演崩了,伸手在宋景行面前晃了一下唤回他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 “右相不必管他,这事我能做主。只是这桃夭,也是我府里的一等丫鬟,我知道右相也是想收入府里的。就不知右相打算怎么个要法呢。”姜正则渐渐的把话题引回了他主导的方向。 “实不相瞒,我十分心悦于桃夭,准备聘她为正妻。”宋景行正了正神色,认真的朝父子三人说道。 啊呸!臭不要脸的!还心悦! 姜正则在心里把宋景行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做出十分满意的样子。 “如此甚好!甚好!那这样吧,娶正妻要行六礼,我们将军府说起来也算是桃夭的娘家人。这纳采问名我看也不必了,而纳吉这事,右相既然都不介意桃夭的身份,想来更是不会在意这些天命只说,对吧?”姜正则看宋景行点了点头,没有出言反对他的说法,又继续说道,“那右相就请回去准备聘礼,来我相府下聘吧。” “将军说的这些我都赞同,只是可否请相爷让我先见上桃夭一面?还有这桃夭的身契……”宋景行今日才知道误会了小姑娘,想着能不能见她一面先跟她道个歉,哪怕再叫她打一顿也好。 “诶~这可不行,我若是现在就把她的卖身契给你,你反悔不肯娶她了怎么办?这样吧!等你下了聘,我就这丫头连同她父母的三份卖身契都添作嫁妆给你。”这是姜正则今天第一次拒绝宋景行的要求。 看到宋景行有话要说,姜正则更是出手示意他继续听:“见面就更不行了,我将军府后院毕竟还住着夫人与小姐,不方便的很。” 听到姜正则都这么说了,而且也有理有据,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宋景行还是点了点头,表明了态度。 “既然这样,就请右相赶紧准备聘礼吧!”姜正则实在是忍不住的赶人了。 真是为大周朝担忧,堂堂当朝右相竟是这种痴傻好骗之人。 这会儿事情也都说完了,该提的也都提了,而且宋景行也的确没什么话可以和姜家父子闲聊的,便就离开了姜府。 直到坐上马车回到相府,宋景行依旧感觉不太真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时候,何安小心翼翼的开口说:“相爷,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说看。”宋景行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的纱。 “您说,这件事情会不会太顺利了点?毕竟……毕竟平时你跟姜将军可是那么的不对盘啊。”何安仔细斟酌了一下字眼,说出了心里头的想法。 是太顺利了,完全跟他昨夜预想的不一样。连何安都感觉到了,果然是有问题的吧?宋景行在心里连连发问。 突然,像是大雾中刮来了一阵大风,又像是一道惊雷炸进脑中,宋景行脑袋里的纱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扯开。 他的眼睛像狐狸一样慢慢的眯了起来。 姜正则不是说不清楚府里丫鬟的情况么,那是怎么知道桃夭是一等丫鬟,又怎么知道她是家生子,提起要给他三份身契? 这姜正则,果然是只黄鼠狼! “何安!去给我查!找人把这桃夭给我查个清楚!” ☆、第 21 章(捉虫) 第二十一章 是夜,凤栖宫的烛火依旧烧的光亮。 宫里的掌事姑姑拿了一条披肩,轻轻搭在坐在镜台前的女子身上。 “娘娘,早些休息吧。”秋水弯下腰,扶着女子的肩,看着黄铜圆镜里姣好的面容说道。 “不急,我再等等吧。”女子抬手拍了拍肩上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秋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又劝到:“娘娘不要等了。落霞回来说,皇上今日把没批完的奏折都带了过去,怕是不会过来的了。” 秋水说完,就感到女子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这样啊……这样啊……”她转过头来,看着秋水,脸上笑的有点不自然,“那便休息吧。” 秋水见她不坚持坐着等了,松了一口气,小声的“诶”了一声。 等服侍完女子躺下后,秋水熄了寝宫里的灯火,悄悄退了出去。 落霞看见秋水出来,冲她比划着确定皇后已经睡了,才开口:“娘娘没有伤心吧?” 秋水的表情显得有些难过:“怎么可能不伤心。” 落寞的情绪许是特别容易传染人,落霞也感到几分沮丧。 “你说皇后娘娘那么好,怎么皇上就看不到呢。明明皇上还二皇子的时候和娘娘那么恩……嗯,嗯?”落霞的声音不大,像是自问自答。 可秋水还是一手捂上了落霞的嘴,让她把话噎了回去。 “姑奶奶诶!主子的事情你也敢说,真是娘娘太惯着你了。”秋水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边,冲落霞坐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落霞睁大了眼睛,连连点头表示明白,才松开了手。 “娘娘现在的处境尴尬,你我可不能给娘娘再惹事了明白吗?”秋水又嘱咐了一遍,才稍稍放心。 秋水在心里想,她怎么会不知道娘娘好呢。皇上和娘娘从小青梅竹马,娘娘刚及笄,还是二皇子的皇上就娶了娘娘当正妃。 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皇上就渐渐不再来娘娘屋里,等登基后,更是把宋府里收养的一个孤女给召进宫,当夜就封了贤妃。 如今宫里的嫔妃,都是王府里的老人。只有淑尤一人是皇上在位时封的。这淑尤的名字里本就带了一个淑字,去年宫宴上,皇上更是直接越过贤字,晋了她为淑妃。 也不知道这淑妃使了什么妖术,迷的皇上神魂颠倒的,再没召任何新人入宫。 三年前皇上登基,说是先皇刚过世,边疆也不稳定,无意召新人入宫。如今三年已过,该是选新一批秀女进宫,可皇上又说为了节约宫里的开支,又推托到了下一个三年。 皇上子嗣不多,除了同皇后婚后两年所出的大皇子,其余都是公主。大皇子聪慧,如今也六岁了。 虽然皇上对皇后相敬如宾,吃穿用度、身份礼节上不曾怠慢半分。但这后宫是个靠恩宠生存的地方。要是没有大皇子在身边,皇后娘娘的日子只怕是…… 想到这里,秋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在这寂静的凤栖宫里显得格外苍凉。 而相比没什么生气的凤栖宫,合欢殿里却是灯火通明。一排丫鬟內侍提着水,端着换洗的用具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传唤。 里头的寝殿里,隐隐还出男人带着情.欲的喘息声,床头放下的水晶纱轻轻晃动着。一只指尖染成朱红色的手伸了出来,紧紧抓着纱帘,用力到羊脂般的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床架的晃动声渐渐平息了下来。纱幔里面的人拉了拉系在床边的金丝绳索,让连着绳那头的镂空金铃晃动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等擦洗完回到换过被褥的床上,盖上散花锦被,周煜伸过手将淑尤搂到怀里,高挺的鼻子抵着在淑尤的发间,用力的吸了一口气,闻着她头上茉莉花的香味。 男人的双唇又在淑尤的耳边舔砥轻咬,像一只贪得无厌的大猫,手又开始在被褥下面撩拨起来。 “皇上折腾了一晚还不够吗?臣妾可是真的累了。”淑尤抓住了自己那只在身上到处乱动的大手,拢着被子翻了个身转过去背对着周煜。 周煜见美人有些不高兴了,也不将她掰回来,只将身子贴了上去:“尤尤别气,朕今晚什么都不做了。” 没有得到怀里人的回应,周煜又凑到她耳边,大手慢慢盖上她的小腹:“都三年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尤尤何时才能为朕生个乖孩儿呢?” 淑尤闭着眼睛没有动,熟稔的话题不过是再说一次罢了:“皇上知道的,臣妾是宋老爷和夫人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孩子,虽然老爷和夫人后来好好为我调养过,但饥不饱腹又在冰天雪地里的那一段时日,许早已伤了根本。皇上想要皇子,就多去别的宫里转转吧。” 周煜的手摸索到淑尤的脸上,捏了捏她的鼻子,哄着她:“说什么呢,竟要把朕往外推。朕的心里可只有你,自从四年前在宋府对你一见倾心,从此朕的心里便只容的下尤尤一人。孩子的事,朕不急,朕还年轻等得起。” 周煜又徐徐说了一会儿,直到感到怀里的美人绵长规律的呼吸,才支起身替她把被子盖好,躺了下来。 又过了很久很久,内殿里鸦雀无声,淑尤轻轻动了下脖颈,拉开压在身上的胳膊,转头结着微弱的一丝珠光看了一眼身边已经熟睡的男人,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下床。 走到几案边,用指节轻扣了两声。约莫过了半刻钟,一个小丫鬟悄悄推开门,从门缝里挤了进来,端着一直玉碗给淑尤。 淑尤接过碗,仰头一口灌了下去,把碗又递回给小丫鬟。 “去吧,记得把药渣处理干净。”淑尤的声音很轻很细。 丫鬟对淑尤点了点头,马上离开了。 淑尤又站着发了一会呆,直到感到身上一阵凉意,才坐回了床榻,掀开被角躺了进去。 突然,身边的男人动了一下,上来搂住淑尤,像是睡的有些迷糊,声音低哑:“怎么醒了?” 男人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听淑尤的心有些发颤。 “起来喝口茶。”淑尤回答。 男人又将她搂的紧了些,说:“赶紧接着睡吧。” 察觉到男人的语气没有什么异样,淑尤今夜终于踏实的闭上了眼睡了过去。没有看见黑夜中身旁那双睁的发亮的眼睛。 ** “相爷,我们派去将军府打探的人什么也没能发现。” 晚上,暗卫在书房里对宋景行汇报着这两日将军府的举动。 “什么都没发现?”宋景行问。 暗卫听见主人的疑问也有些窘迫,解释道:“将军府的守卫太森严了,把相府上上下下围成铁桶一样,我们的人刚探个头就被发现了。” 宋景行听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头,有些不喜属下如此无能。 “而且属下们还发现了皇上在将军府周围安排的人,怕动静太大被皇上的人发现,便也不敢同将军府的人交手。”暗卫说。 “那埋在将军府的钉子呢?偌大一个将军府竟没有一个我们的人吗?”宋景行想从另一个方向入手查。 可听到主子的问题,暗卫沉默了,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往何安那里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相爷,您大概是忘了。当初……当初您说将军府的人都是头大无脑的,掀不起什么风浪,就没让我们安排人进去……”何安解释给宋景行听。 “……”宋景行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什么,揉了揉额头,“罢了,都下去吧。” 何安刚准备要退下,就听见外面人进来传话,说令仪长公主又来了。 “相爷,奴才这就出去帮您把公主给打发走。”何安说。 可宋景行脑袋里却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对何安说:“不必,把长公主请去前厅,我过去见她。” 周栩令不是第一次来相府找宋景行了,但这却是第一次宋景行愿意见她。 等看到一袭素袍而来的宋景行,周栩令看的眼睛都直了。 果然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一比较,姜修能那种男人就是块臭石头,周栩令在心里想。 “宋相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见我呢。”周栩令看着宋景行,有些羞涩。 “公主说笑了,不知公主找微臣有何事?”宋景行试图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 “啊?其实也没有事,就是听说之前你被姜修远那个臭小子给伤了,就一直想来看看你,却没寻着机会。”周栩令说完看了看宋景行的脸。 “姜少将并没有伤我,倒是……”宋景行顿了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倒是什么?”周栩令果然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倒是大家都因此觉得他伤了我,让我与姜少将之间产生了一点误会。姜少将性子耿直,许受人挑拨,如今对我颇有意见啊。”宋景行的语气说着说着,有些低落。 “这样啊,那你不用担心,姜修远兄弟俩我熟悉,生两天气这事儿就忘了。”周栩令觉得宋景行真是个好人,明明受伤的人是他,还担心别人的感受。 宋景行苦笑了一声,说:“这次怕是不大一样,前两日祖父祖母叫我带了礼去将军府赔礼道歉,将军府的门我倒是进去了,只是没说两句,姜大将军就把我赶了出来。” “啪!”一记拍桌声响起:“他们将军府竟然把你赶了出来?!” 这么俊秀的男人,将军府的几个汉子怎么就忍心欺负的了呢! 周栩令见不得宋景行一张俊脸露出这种失落的表情,葡萄般的眼睛溜溜一转,对宋景行提议:“这样吧,反正我今儿也出来了,右相要是想跟他们说清这件事情的话,我陪你去。有我在,他们不敢怎样。” “公主真的愿意帮微臣嘛?”宋景行问,可眼神又黯淡下来,“按姜大将军的脾气,我怕是连将军府的门都进不去吧。” 周栩令听到宋景行的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周栩令的脑子里别的没有,坏主意可是一筐一筐大大的多啊。 但是想到自己的主意,周栩令又觉得宋景行不一定会愿意干。 “右相,我倒有个主意,能让你跟我进府,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周栩令有些为难的看着他。 现在的宋景行只想赶紧找到自己的小姑娘,还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干的嘛。 “公主但说无妨。”宋景行眼中透出几分期待。 周栩令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贴身奴仆:“右相可以装扮成东拼的样子,和西凑一起跟着我进将军府。” 东拼西凑是周栩令身边的贴身小太监,周栩令从小淘气调皮,又时常与男孩子混在一起,不喜欢小宫女笨手笨脚拖自己的后退。所以但凡出了自己的寝殿,身边一直是东拼西凑两个小太监跟着的。 宋景行听了周栩令的话,表情可是五彩斑斓额好看。他好歹是个从一品的右相,竟然要扮太监。扮太监也就算了,还要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宋景行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栩令看着宋景行纠结苦恼的样子,也觉得这个要求真是难为他了。 就在周栩令以为宋景行要开口拒绝的时候。却看见他一脸赴死的表情,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就委屈小公公同我下去换衣服吧。”宋景行说道。 等宋景行换上东拼的衣服出来时,周栩令又一次不争气的看呆了。我的天呢!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看的太监,唇红齿白的。 本着认真替人办事的原则,周栩令还是提醒他:“右相您的身量太高,一会儿到了将军府,得委屈您得蹲着点走路。” 宋景行点点头,因为穿着别人穿过的衣服,他浑身难受的不行,动作也显得十分僵硬。 等到了建威将军府,宋景行和西凑一左一右的跟在长公主的后面,都没叫人通报一声,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管家看见来人是令仪长公主,忙不迭的行礼。 令仪长公主小时候爱玩的很,没少偷偷跟着姜修能来将军府,所以府里的一些老人以前也都是见过她的。 周栩令冲管家挥挥手,招呼他上前,让他把姜修能姜修远叫过来。 管家连忙解释:“回禀长公主殿下,二位公子现在正和老爷在书房同幕僚商量事儿,您看您要不先坐着喝口茶等等。” 周栩令也知道不能耽误他们的谈正事儿,免得到时候姜修能又得唠唠叨叨的说她,就坐了下来,只让管家一会儿等他们完事儿后叫他们赶紧过来。 管家应允下来,可又觉得让长公主一人在前厅喝茶总是不妥,就让人去夫人那里通传一声。 钟氏本在午歇,却被下人叫醒说长公主来了。 她坐在罗汉榻上想了一下,这老爷和儿子也不知道要谈到什么时候,就让陈妈妈赶紧去叫姜思之到前厅去陪长公主坐一会儿,省的怠慢了公主。 所以,在宋景行正在思考一会儿该怎么想办法脱身时,就看见自己绞尽脑汁要见的姑娘,一身华服,身边跟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如果说今天这场见面是宋景行这辈子最刺激的一天。 那当屋子里的人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看到姜正则带着姜修能和姜修远踏入正厅时,这最刺激的一天或许可以上升为最惊悚的一天。 刚刚就在小姑娘带着那个叶蓁和另一个他并没见过的丫鬟进来时,宋景行大概才大概反应过来小姑娘真实的身份。 她既然不是通房,又是这样一身打扮,定是这将军府里的主子,而将军府里一共只有两个女主子,一个是姜正则的夫人,另一个则是姜正则的独女…… 人生如戏,谁说不是呢? 宋景行此刻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又不得不在脑子里疯狂的想着各种应对之策。 屋子里的人,除了状况外的长公主,剩下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人先开口打破这满室的寂静。 周栩令不是没感受到屋子里奇怪又尴尬的气氛,可她只当是因为宋景行和姜修远之间有误会的关系。 而姜正则一进屋就看到那扮成太监的宋景行,又看见女儿不知为何在也在这里,心里当下就想要发作,奈何长公主在场,他只能压下脾气想着先周旋一番再说。 他毕竟是个分的清轻重的人,短短愣神一会儿就忙反应过来给长公主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被姜正则这一嗓子唤回神志的兄妹三人也连忙行礼问安。 “将军不必多礼,我还怕将军怪罪我不请自来呢。”周栩令说。 当然怪你!谁知道你今日又来发什么疯还带个讨厌鬼来,姜正则在心里想着,嘴上却问道:“不知道公主今日来我将军府是有何事?” 周栩令这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看了看扮成小太监的宋景行,干笑了两声,想先缓解下气氛:“我今日也是受人所托,我知道右相和将军府有些误会,右相一直想来将军府说清楚,但又找不着机会,也怕你们不肯见他,于是我就带他过来,好让你们把话都说说开。” 宋景行听完周栩令的话,脸都黑了,要不是顾忌着身份,真想上去掐死她。 像是感觉到宋景行那边投来的“炙热”的眼神,周栩令还大大咧咧的转过头去对着宋景行挤眉弄眼,做着口型,让他趁现在赶紧开口。 姜正则两手放到背后握在一起,又朝宋景行走了两步,皮笑肉不笑的问:“哦?右相有话要对修远说?那就赶紧说出来吧,免得耽误右相的时间。” 一贯冷静自持的宋景行此时也乱了阵脚,他拼命的回想和姜正则共事这几年来有没有做过什么得罪过他的地方。 可到姜正则再一次开口提醒他的时候,他都没有想出来。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东拼的衣服料子太差不透气的缘故,宋景行感觉后背已经闷出了一身的汗。 “姜大将军……”宋景行刚犹犹豫豫的开口,就马上又被姜正则打断。 “刚刚听长公主的话里,说我将军府不让右相进来?看起来是我将军府的下人太不懂规矩了,我得把看门的都叫来,好好给右相认个错儿~”姜正则语气不急不缓,慢条斯理的说道。 “不是的,将军你听我说……”宋景行有些着急,但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现在的姜正则就像一只抓着鱼的猫,左右这条鱼也逃不了,他也就不着急吃它,反而不断的用爪子将鱼翻来弄去解闷玩乐。 姜思之有些看不下去了。说起来,她和长公主曾经也有过几面之缘,是以母亲才会叫她来陪长公主说说话。可是在这里看到乔装打扮的宋景行时,姜思之也是震惊的。 她都还来不及消化掉眼前的事情,也没来得及向长公主行礼,紧接着父亲和哥哥就过来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父亲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她看得出来父亲一直压着火,所以她也不敢说话冒尖。 没看到她的两个哥哥都老老实实的缩在门口,害怕被殃及池鱼嘛。 姜正则看着女儿,斟酌了一下,还是照着往常的语气一样亲热的问:“袅袅怎么也在这里。” 这话外人听着依旧满是宠溺的味道,可姜思之看懂了父亲那透着利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借着长公主的方便又私会他?!解释不清楚今天连你一起收拾。 姜思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虽然今日她也的确无辜:“是母亲叫我过来的,母亲说父亲和哥哥们正在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倒叫公主等的无聊了。” 姜正则一听既然是自己夫人叫女儿过来的,那今天的事情还真是跟女儿无关。都是宋景行这个死皮赖脸的,让自己差点冤着小女儿。 想到女儿不是特意来见宋景行的,姜正则心里更是有底气,但他看不惯宋景行那一双眼睛老时不时往女儿身上瞄,简直当自己是死人一样! 于是姜正则走过去挡住了宋景行“色眯眯”的眼神,又对女儿说:“既然我们现在也来了,袅袅你就先回自己屋吧,这里没你的事儿。” 姜思之是真的不想走,倒不是她又多想见宋景行,而是她实在太害怕自己一走,父亲就把宋景行给打一顿。 可收到父亲警告的眼神,姜思之还是怂了。男女之情哪有命重要啊。 眼见姜思之要走,宋景行急了,好不容易见到心爱的小姑娘,这会儿要是不说清楚,谁知道姜正则这个丧心病狂的会不会把小姑娘从此给关了起来,自己以后再想见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寻着机会。 什么面子里子,哪有自己下半辈子的终身大事重要。 宋景行脑子一热,豁出性命一般的开口:“泰山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这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鸦雀无声,就连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姜思之也止住了脚步傻站着没动。 姜正则哪怕是皮肤黝黑,也能看见他气的涨红的脸。他就像一只暴起的老虎,抬起脚就要往宋景行身上踹去。 姜修能兄弟俩虽然反应快,同时扑上去一人包住姜正则的一只胳膊,可奈何姜正则的动作太猛,那一脚虽然因为两人的拉扯止住了力气,却还是踹的宋景行一个踉跄撞上身后的花几,胸口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脚印。 而正厅里另外的两个人,周栩令已经彻底的反应不过来现在的情况了,看到姜正则动手,更是吓得不敢动。 而姜思之看到宋景行被踹了一脚,都吓得没的神儿,也顾不得姜正则的怒火,连忙跑过去扶住宋景行,一脸担忧看着他:“怎么样啊你,没事吧?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要不要紧?疼不疼?” 宋景行知道姜正则有怒火,所以故意站着没躲,受下了这一脚。 有兄弟俩拉着,姜正则的这一脚其实真没用多大的力气,只是看到姜思之满脸的担忧,一双眼睛雾气蒙蒙的样子,宋景行就干脆重重的咳了起来,一副身受重伤的样子 姜思之小手抚上宋景行胸口被踹的地方,一下一下的给他顺着气,生怕他被父亲踹出个内伤来。 姜正则是什么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又时不时要在战场上应付那些狡猾的敌人,他怎么会看不出宋景行的那点小心思。 又看到自己单纯的小女儿果然上了那小狐狸的当,更是气得头晕脑胀,一口郁血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姜正则想想气不过啊,他哪里忍得了自己被一个臭小子给戏弄,作势就要再上去给他一脚。 “父亲冷静啊!!千万冷静啊!!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啊!!您可别上当啊!!”兄弟俩丝毫不敢松懈,两个人就快要挂在姜正则的身上。 姜修远见这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赶紧给站在门口的叶蓁使眼色让她去叫钟氏来。 姜正则听见儿子们的话,双臂用力一使劲儿,挣脱了两个儿子的束缚,大步走到长公主面前,单膝下跪抱拳于胸,向她谢罪:“今日让长公主见笑了!只是我将军府与右相恩怨已久,实在不是三两言语可以解释的清的,长公主的好意微臣心领了。” 周栩令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宋景行给利用了,什么正人君子!什么谪仙!光生得一副好皮囊,内里一颗心真是大大的黑! 但今天这事多少她也有责任,所以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双手扶起姜正则:“将军言重了,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就带人过来,还希望将军不要在心里怨我。” “无碍,是公主心思恪纯,涉世未深,才会被那等无耻小人给利用了。”姜正则拍长公主马屁都不忘踩宋景行一脚,“但家丑不可外扬,今日之事,还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一定的一定的,将军放心。”周栩令知道事情严重,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又怯怯的说:“那个……我也好久没来将军府了,能不能叫姜修能他们陪我逛逛啊。” 被点名的姜修能有点嫌弃的看着周栩令,一脸识破她小心思的样子。 姜修能也知道周栩令定是要向儿子问事情的原委,感到有些头痛,堂堂皇家公主如此多事真的好吗?好奇心害死猫不知道吗?可谁让她是公主呢? 罢了罢了,只要她能守口如瓶就好,他点了点头:“叫修能修远一起陪殿下逛逛吧。” 得了姜正则的同意,本着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的原则,周栩令拉着兄弟俩一下就跑没影了。 偌大的正厅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三人。姜思之看到门外没有叶蓁的踪影,就知道叶蓁一定是去请救兵了。心里一面暗暗祈祷母亲快点过来,一面又抱怨哥哥们贪生怕死,竟然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她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宋景行像是感受到姜思之有些颤抖的身躯,下意识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原是想安抚她的情绪,却不知道这动作落到父女俩眼里却全然是另一番解释。 姜思之心想:我爹要是真想打死你,你拉着我挡在身前也没用啊。 姜正则心想:真是个臭流氓,这才走了几个人就忍不住动手动脚,还当老子看不见是吧。 三人僵持了一会,宋景行开口先打破的沉默:“伯父……” 话音刚落,就看到姜正则朝他射来一个要吃人的表情,他立马很没骨气的改口:“姜大将军,此事都是我的错,是我情难自禁,太想念思之了,才会出此下策,您要怪就怪我,不要责备思之。” “啊呸!我女儿的名字是你叫的嘛!”姜正则听见宋景行思之思之的叫,只后悔刚刚没用尽力气一脚踹死他,“你少自作多情了,是你臭不要脸对我女儿死缠烂打,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你这种小白脸来怪她。” 姜正则一句话翻着花样算是把宋景行骂了个遍。 “将军说的是!只是我对令嫒是真心求娶的!望您成全!”虽然不知道姜正则这种五大三粗的汉子是怎么生出个这么个娇巧可人的小姑娘的,但他既然要娶她,自然也要得了姜正则的同意。 说完这话,宋景行也没有犹豫,为显真心,竟一撩衣袍跪地对姜正则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以前是景行年轻刚愎自用,才在朝堂上常常与将军作对,但请将军相信我,那不是我本意,景行也有诸多无奈。” 看到宋景行就这么毫不犹疑的朝父亲跪了下去,姜思之的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不说从外人嘴里听到的那些,光是这两年从父亲和哥哥们的言语里,姜思之就能想象出来宋景行是个多么心高气傲之人。 此刻却为了自己,挨了父亲一脚不说,还如此狼狈的装扮成小太监低声下气的求着父亲。 姜思之于心不忍,上前拉住父亲:“父亲~” 看到宋景行竟然冲他如此行礼,姜正则虽然内心也被震惊到,但很快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一把把女儿拉到自己身后,一脸冷笑:“宋右相这是要作甚?天地君亲师,右相这一跪,是要陷我于何地?没想到堂堂宋右相也会使这般登不了台面的法子,倒叫我看错了。” 听完姜正则的指责,宋景行也知道自己此举不妥,打没打动姜思之先不说,但怕是彻底把姜正则给惹毛了。 “是景行的不是!也请将军不要误会,景行只是因为自认是将军晚辈,才如此行礼。”宋景行干脆的认了错,圆了话,站了起来,这才正视着姜正则。 姜正则并不真是那没有脑子的人,相反,他很聪明,所以伪装了这么多年,哪怕皇上一直对他忌惮无比,也没对他下手。此刻,宋景行才真正思考起来,要如何做才能取得姜正则的信任,而不是指望着靠情感来打动他。 这边三人正僵持的,另一边的花园里,姜修远和姜修能两人一起三言两语简单的对周栩令讲了一下前因后果,听得周栩令目瞪口呆,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等周栩令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她一手搭在石桌上用手腕微微撑着尖尖的下巴,满眼调侃的瞄这姜修能兄弟说:“我倒觉着这右相和思之挺配的。你们看,他们一人扮小丫鬟,一人盼小太监,天生一对呐!”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姜正则见宋景行站起来后,就自己坐了下来悠哉悠哉的喝起了茶,茶还没喝两口钟氏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钟氏在路上听叶蓁大概把事情说了一下,等到了前厅,钟氏堪堪给宋景行行了平礼,就示意姜思之跟她出去。 可姜思之不放心父亲和宋景行两人单独相处,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直到钟氏拉拉她的手,又示意她不会有事,姜思之才慢吞吞了跟着钟氏回到了后院。 后来宋景行跟姜正则到底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没过多久,里头的人就把令仪长公主请了回来,长公主领着把宋景行又带了出去。 送走了长公主之后,姜正则很快就来到了后院,语重心长的同姜思之谈了一会。 “袅袅,你别怪爹,爹不是不知道你喜欢那宋小子,爹也不是瞎子,看的出来他对你也有几分真心。只是你们俩真的不能在一起。平时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可能的满足你,但这件事情上,爹希望你要想清楚。”姜正则很少对姜思之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姜思之知道父亲是有话要告诉自己,于是也乖乖的听了起来。 “新帝是把大皇子拉下来才当上的皇帝,这里面宋景行没少起作用。虽然皇上没有对别的皇子赶尽杀绝,但也不过是为了留个好名声,不让世人说他手足相残。你看看,当初的大皇子被皇上赶去了西疆,虽说封了个什么镇平王,吃穿用度没少他,但和外放有什么区别?”说到这里,姜正则停下来看了看女儿,他鲜少和女儿提起朝中的事情,总觉得小姑娘宠着长大就好,永远天真烂漫就好,外面一切的妖魔鬼怪、荆棘猛兽都有他和两个儿子俩解决。 “你再看暄王,虽然不是和皇上一同长大,但他可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啊,先皇后走的早,皇上的生母便成了圣母皇太后,算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了吧,太后对暄王的疼爱我们都是看的到的,可暄王还是只能在京里当个闲散的王爷。”姜正则一点点掰碎了分析给女儿听,生怕女儿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疑心生暗鬼啊,皇家没有手足情,更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今天宋景行有句话倒是真的,我和你哥哥们对宋景行挑刺不也是无奈之举嘛?我们将军府和他都是手握重权的人,只有我们不和,皇上才不会想要对付我们。”姜正则自认是个光明磊落之人,眼下已是这般情景,他更是不会故意去抹黑宋景行。 听到这里,姜思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示意父亲不用再说了,自己完全明白了。 她从没有想过原来朝堂之上还有那么多纷争,也从不知道原来君臣之间的相处也不一定似只是遵从的关系。 或许是年纪大了心软的很,姜正则看到女儿失落的小脸。心里就跟针扎一样的疼,他伸出大掌,抚了抚姜思之的脑袋,跟所有慈爱的父亲一样用满是疼爱的眼神看着女儿:“袅袅乖,你现在还小,家里还有哥哥们宠着你,我们也都不希望你那么早嫁人,更何况天下好男儿多的是,指不定过些时日就会有更好的。” 姜思之摇了摇头,笑的有些苦涩,眉梢似乎都带着一分落魄:“不会有的。他……不一样。” 姜正则叹了口气,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如果有一天,袅袅你还是执意要和他在一起,那爹就把手里的兵符交出去。” 纵使心里不喜宋景行,但姜正则还是得承认,宋景行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人,这种人天生应该为官。 他姜正则一生征战沙场无数,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如今天下安定,西北战事平稳,往后想来他也无多用武之地。还不如用兵权换女儿一个姻缘。 “爹,你不必这样的……”姜思之听到父亲说的这些,眼泪再是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袅袅不哭,今天你也吓到了吧,好好休息一下。这事,以后再说吧。”姜正则不想逼孩子。想着先走一路是一步吧。 ** 夜里临近两更天,右相府的书房里,宋景行少见的换上了一声玄衣,头发也用墨带绑了起来。 暗卫进来禀报:“主子,人都安排齐了。都是我们几个中身手最好的。” “事不宜迟,走。”宋景行命令道。 今天在将军府里,姜正则没有和他说太多,只是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就皇上现在对他俩的忌惮,他是不可能同意这桩事情的。 皇上的心态宋景行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但要打消皇上的顾虑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不是神仙,不可能点点手指用法术就能改变皇上的想法。 但姜正则说的对,相府和将军府的势力都太大了,他不能贸然迎娶姜思之,不然相府和将军府必然会有一家要倒霉。 宋景行觉得这几个月他简直遇上了这辈子所有的难题,他从来没有这么希望姜思之真的只是个小丫鬟就好了。 虽然现下还没能想出最好的解决方法,但这并不妨碍宋景行想要见她的心思。 之前的误会他还没来得及亲口跟她道歉,虽然大概明白她的心意,但他还是想亲口再问她一遍。 所以白日里回到相府,他就马上吩咐手下的人,挑出功夫最好的今日陪他夜闯相府。 他虽然多少有些功夫傍身,但这只是小时候宋斳怕他无自保之力而请师傅教他的一些防身之术。 虽然对上一个两个将军府的守卫应当不成问题,但他不能确定将军府里今晚会不会增加守卫,也害怕万一对上姜正则父子三人。 等他和暗卫们到了将军府周围,他们先是避开了皇上安排在周围的人,又让暗卫去引开将军府夜巡的守卫,好掩护自己摸索进姜思之的院里。 好在一切都还很顺利,宋景行按照打探到的消息,找到了漪澜苑,站在姜思之的寝室的窗外。 外头打更的梆子声正好遮盖了宋景行拉开木窗的声音。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下午又歇了许久,哪怕已经三更天了,姜思之依旧清醒的没有一点睡意。 她站在条案前,拿着蜡烛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烛心,心思却早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直到一片阴影从她面前洒下,她才发现不对。 蓦的一抬头就看见房里有人,吓得只想张开嘴尖叫,可声音还没喊出口,一只带着凉意骨指分明的手就捂上了她的嘴。 宋景行用口型从她做了个别叫,姜思之这才借着烛火这才看清房里来的人。一颗小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就要跳出来一样,她冲他点点头,小手把男人覆在她脸上的手慢慢拉了下来。 刚刚捂上姜思之小嘴时,她檀口微张,又因为受到了他的惊吓,只张着小嘴吐气,呵出的热气全洒在他的手心,让他觉得这口热气洒的他全身都湿湿暖暖的。 “你,你怎么来了。”姜思之没想到他会这时候偷偷过来。 “我想你了,就来见你。”宋景行回答。 听见他的回答,姜思之的小脸飞快的烧了起来,想到一个外男正站在自己的闺房里,她就恨不得用双手把自己的脸给挡起来。 “我的时间不多,不能久留。我来只是有几句话必要听到你亲自回答。”宋景行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在这个昏暗的小屋子里好像显得格外好听,“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以为你是……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说起之前的误会,宋景行还是不好意思的很。 “不会,我已经不生气了。而且……我也打了你。”姜思之害怕人听见,也带着害羞的原因,声音小的跟刚出生的小奶猫叫似的。不过好在夜里安静,宋景行还是听得很清楚。 “是我该打,你出气就好,你要是觉得不够解气,你现在再打我一掌,正好凑一对儿。”说到这里,宋景行壮着胆拉住姜思之软若无骨的小手贴到自己的左脸上。 姜思之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形,羞的话都说不连贯,只想从他脸上把自己的手拿下来。奈何他攥的紧,就是抽不出手来。 姜思之心里暗暗的骂他,真是个臭流氓,爹说的果然没错。 “你,你捏疼我了。”姜思之转过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发烫的脸,小声儿的抱怨了一句。 宋景行把姜思之的手捧到眼前,看见雪白的手背上果然有几道红红的指印。 他有些宠溺的笑了一声:“你怎的那么娇气。”可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劲儿到底还是小了点,但还是没有松开。 “你……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我……我要睡了,你赶紧走吧。”姜思之觉得房间里闷热的很,闷的她像条搁浅的鱼,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就是想再问你一遍。”宋景行空着的一只手,扶上姜思之圆润的肩头,把她转了过来,看着她道,“我心悦你,你呢?可也一样?” 几乎一样的话,就在快一个月前姜思之还听到过。只是同样的话,眼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不一样的心意。 经过那么多事情,姜思之不可能到现在还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她知道宋景行今夜能进自己的院子定是下了好一番功夫,她不想辜负他的心意。可她也的确羞于说出口,只咬着下唇,低着脑袋也不敢看他,点了点头。 宋景行看见到她点头,才终于明白心花怒放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可他心里的坏心眼儿作祟,就想让她开口,从她嘴里亲耳听到。 宋景行往前凑了一点,口中吐出的气几乎都要扑倒姜思之的额头,带着一点笑意说:“袅袅怎么不说话?我想听你说。好不好?袅袅?” 宋景行此刻的声音有点哑,但还是好听的让姜思之的耳朵忍不住发麻。 特别是不知道宋景行是从谁那里听到她的闺名,这两声袅袅喊得她感觉自己就是个煮熟的虾子一样浑身发烫。 姜思之只将下唇抿的更紧了点,就是不松口。 宋景行看着娇羞小姑娘这样子,就像狡猾的狐狸逮着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舍不得一口吃下去,又不愿意放手。 按着姜思之肩膀的手,手指轻捏上她的下巴,拇指微微使劲让她松开了已经被咬的殷红的下唇。宋景行微微屈膝,蹲下了身,想自己的视线与她相对。 姜思之整个人都懵了,她不知道宋景行想干嘛,只看到他清雅俊逸的脸在眼前不断的放大,直到两人的鼻尖就快要碰上的时候,停了下来。 宋景行的手摩挲着小姑娘脸上的肌肤,这个距离近的他可以看见白玉小脸上的绒毛。呼吸着对面吐出来的温热气息,宋景行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对面这个小妖精吸光了魂魄吧。 “我的好姑娘,告诉我好不好。” 姜思之知道宋景行长的好看,但此刻的他就想一个狐狸精一样勾人心魄。姜思之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说被他哄骗着要把话说出来,可内心里那一丝丝溢出打的羞耻感还是叫她开不了口。 她心里纠结的要命,做了最大的努力,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一个蚊子大小的“嗯”。 宋景行知道小姑娘害羞,也不再逼她。只是握着她的手,张开了手指,偷溜进了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交而握。 条案上的蜡烛烧一夜,如今也只剩了一个底,烛火摇曳不停。进屋好一会儿,宋景行才正眼打量小姑娘今夜里的这一身装扮。 小姑娘一袭胭脂红的交领衬裙,领口开的很低,衬得肌肤在这夜里白的亮眼。细致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面似芙蓉,眉眼间竟似沾染着几缕媚意,一双翦水秋瞳似嗔似怨的偷偷打量着自己。 饶是宋景行这样性子冷清的人,竟也感到一股酥麻之意从尾椎骨直往上窜。 这时,屋外一声突兀的雀鸣声让宋景行回过神来,也打断了一屋子旖旎的气氛。 宋景行放轻了声音,又加快了些语速,对姜思之说:“我要赶紧走了,你爹应该很快就要带着过来查你这院里有没有人。” 姜思之听到父亲就要过来,吓得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推着他往外:“那你快走,叫父亲发现,可就要真打死你叻。” 宋景行看着小姑娘担忧的样子,心里更是涌入一股暖流:“不怕,来得及。我今日贸然闯进来,只怕以后我是再不能让今日一样偷溜进来找你了。所以我们要想法子在外面见面。你父亲可有禁你的足。” 见姜思之摇了摇头,宋景行接着问:“你最近可有机会出府?” 姜思之想了一会儿说:“三表哥前日参加殿试了,我娘往日都是初一去护国寺烧香,但念着初一是放榜之日,便打算三十那日就去住在寺里参拜,好赶上天亮的头香。” 周朝的科举,都是先殿试,待皇上思虑完全后才在下月初一放榜公布成绩。 宋景行马上想了一下,说:“那你能跟你你娘三十那日一起住在寺里嘛?我会想办法来找你。” 姜思之点了点头,跟着娘去为表哥烧香,父亲没有理由阻拦。初一那日朝中往往都有诸多事要议,父亲和哥哥们是不可能同她们一道留在山上的。 “那就这样定了,三十那日你只管跟你母亲去,其他的我都会安排。”宋景行刚说完,就听见屋外的雀鸣声又响起。 他知道不能再耽搁,就准备动身离开。看着面前小人水润的樱桃唇,再三努力忍住了想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他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快走!再不走,日后也没命留着享美人恩了。 ☆、第 24 章(两更合一) 第二十四章 宋景行最终还是没有尝到那樱桃唇瓣的味道。 不过既得了姜思之的原谅, 又明白了她的心意, 小手也拉了好一会儿,宋景行还是餍足的像一只偷到鱼的猫。 第二日早朝,宋景行和姜正则父子三人还是同往常一样, 该有异议有异议, 该不赞同不赞同,倒是叫其他人看不出个什么异样来。 让特地派人在下朝后打听消息的令仪长公主觉得十分惊讶。 周栩令还以为经过昨日一事,宋景行以后定是要在朝堂上对姜家三人卑躬屈膝百般讨好。 而姜家父子则说不定借机压榨,把宋景行死死踩在脚下。 所以在听到內侍回来说完后, 周栩令甚至有几分怀疑昨天的事情是不是自己空想出来的。毕竟昨天那些事哪怕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十分的匪夷所思。 周栩令最后也没能想明白,但她却得出了个结论。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宋景行和姜正则。 一个老狐狸,一个狐狸精, 都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还是她的傻大个好,就是不知道她的傻大个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想到这里,周栩令心烦又沮丧,一颗脑袋枕在双臂上。 原本以为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追着姜家的死对头, 傻木头就算不说吃醋, 也会来劝阻下自己。可没想到宋景行这个不靠谱的,差点就让自己被人看了笑话。 周栩令只好开始打起了另一个主意来…… ** “宋卿, 今日朕叫你过来,是有一事朕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下了朝,周煜把宋景行叫到了御书房里。就见周煜从桌案上拿下两卷卷轴,往前推了推, 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宋景行打开看。 “这是两个进士这次策论所书和殿试所言的内容。一甲的头两名朕心里已有属意之才,只是这第三和第四朕实在是犹豫。”周煜说道。 “不知皇上难以抉择的原由是?”宋景行简单看了看那两卷东西,但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钟璟言是江南世家出身,如今才十七,但是文采斐然,见解独特大胆新奇。而这孟时,是西北寒门子弟,比钟璟言年纪大上整整了十岁,但心思细腻,做事沉稳。虽然只差一名,但着第三和第四可还是天壤之别啊。”周煜其实自己纠结了好几天了,但是实在是做不了决定。 这一二三名是一甲进士及第,之后就是二甲的进士出身,说起来也是传胪。但探花只有一个,传胪可有好几个。 虽然钟璟言更让他眼前一亮,可钟璟言的出生太好,对比孟时的家世,若是让孟时排在后头,指不定会让寒门出生的学子生出他想。 宋景行哪里不知道周煜实际的考量是什么,所以才把这个问题抛给自己,到时候若真有一方抱怨起来,也是自己出来背锅。 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钟璟言好像是姜思之母亲娘家那边的人吧。昨晚小姑娘说什么来着,说钟氏要去为外甥烧香。 科举中选是大事,能参加殿试的举子名单宋景行都是一一看过考量过的。这钟璟言虽然不是他准备收为己用的人选。但现在宋景行回想起来,也的确是再找不出另一个姓钟而且家世背景符合小姑娘表哥身份的人选。 那这钟璟言应该就是小姑娘昨夜里说的参加了殿选的表哥。既然今天皇上准备把这摊子丢给他,那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拍一下未来岳母的马屁。 “臣以为,皇上登基也有三年,如今举国安定,正是可以为朝堂增加些新鲜的血液。这孟时虽然成熟稳重,但成熟稳重是可以经时间磨炼出来的,但是钟璟言这种想法多奇之才却是难得。”宋景行说道。 “朕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这钟璟言年纪轻轻,才学有为,甚有当初宋卿的风采。宋卿难道不担心他日朝堂之上有多一对手吗?”周煜半真半假的问他。 “皇上说笑了,只要能为皇上效力,处在什么位置不重要,与何人共事更不重要。”宋景行说。 “既然宋卿也觉得这钟璟言好,那就赐钟璟言做个探花郎吧。”说完话,周煜就拿起笔,在原本的写了一半的旨意上继续下了下去。 ** 三十这日早上,钟氏正叫人准备着东西,安排马车,打算用过午膳就出发去护国寺。 姜思之却在这时来了主院。 这几日姜思之的脸色看上去不似往日那样红润,整日里似乎表情都变得寡淡,钟氏看着虽然心疼,但这件事情上她也是持观望的态度。 钟氏看到女儿主动来了自己这里,也很高兴,拉过她的手,怜爱的替她捋了捋耳边微卷的鬓发。 “袅袅怎么这时候来了?”钟氏问。 姜思之其实是特地挑了这样一个时候来的,虽然自己没有被禁足,但她实在担心自己若是早早提出要同母亲上山,会不会引起父亲的怀疑,甚至安排人把护国寺看的死死的。 所以她才专门在母亲出发这日才开口。一是父亲和哥哥们不一定在家,只要母亲同意了就好。二来她这提的突然,他们定是想不到这是自己早就打算好的。 “袅袅想同母亲一同上山,为表哥上祝香,好求菩萨保佑表哥高中。”姜思之开口跟钟氏提到。 要是换做上个月,钟氏肯定欢欢喜喜立马就答应下来了。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外加知道女儿对外甥无意,钟氏还是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去?” “表哥一直对我很好,为他烧香哪有什么好奇怪的。”姜思之猜到母亲会犹豫,早就想好了说词,又将眉角耷拉了几分,“而且这些时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心里乱的很,想去寺里住上一晚,好静静心。” 钟氏想起女儿这些天的样子,觉得带她一起去或许也挺好的,而且有自己在身边看着也放心,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叫她赶紧回去收拾下这两日要用的东西,又叫人留下话给姜正则,便带着女儿出发了。 等钟氏和姜思之到护国寺的时候已是傍晚了,简单在寺里用了些斋饭,就叫人拿上带来的东西,往后山专门给香客打扫出来的禅房走去。 护国寺是大寺,但是因为离城里远,又建在山上,上下山不便,时常回有京城里的贵客或是官家女眷在此留宿。 因着明日是初一,今夜在此留宿的客人不少,禅房倒是有些紧俏。最后,钟氏和姜思之被安排在一间位置清净的禅房,跟来的奴仆则等天黑熄灯后住到另一头的下人房里。 姜思之看着小和尚把她和母亲安排在一处,想到宋景行说要在今日来找自己,怕他又跟那夜一样翻窗进来,心里着急的不行,可面上偏偏又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怕母亲看出端倪。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刚到寺里对着菩萨那一拜拜的灵验。眼见自己和母亲刚洗漱完,就听见一个小沙弥隔着门说老方丈今夜正好无事,又见钟氏今日一来就添了许多香油钱,愿意在前院的小佛堂给钟氏讲经,问钟氏是否愿意去听。 钟氏本就是为了自己外甥而来的,明日是放榜之日,所以哪怕早已经跟寺里打过招呼要烧明日的头香,今日一到寺里,钟氏还是拿了一百两银钱结做善缘。 而且这寺里的老方丈弘一法师,佛法高深,钟氏本就就十分爱听这法师讲佛理,但法师性子随意,想听他讲课的人也多,钟氏虽也时常来寺里求经却不得而反。 今日法师愿意为自己讲经,钟氏也顾不得女儿,左右这佛门清净之地,院里也有武僧看守,就连忙收拾了一下,又嘱咐女儿赶紧歇下,免得明早起不来拜头香,就带着陈妈妈跟着小沙弥走了。 姜思之见母亲离开了,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还是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宋景行要怎么过来,确保万一,她对叶蓁和桃夭说自己乏了准备休息,让她们俩也早点回下人房去。 叶蓁不大愿意走,下人房在这排禅房的后头,虽然都在一个院子里,但姜思之要是有什么吩咐的她们肯定是不能及时赶到的。 姜思之劝了她老半天,只说在寺庙里就不用事事太过讲究。好说歹说才说服叶蓁明日清晨就来门口守着。 末了临走前,叶蓁还深深的看了姜思之一眼,看的姜思之十分心虚。 好像有个太伶俐的丫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姜思之第一次开始考虑是不是也差不多该给自己两个大丫鬟找人家放出府去。 姜思之想着既然母亲已经离开了,猜测宋景行是不是就在哪里守着,约莫就要过来了。就端端正正的坐在禅房里的红木小几前等着。 可等了都快半个多时辰了也没听见半点动静。 骗子。姜思之心里想着。 她有点不高兴,又想着从下午到了寺里后也没见有谁来跟她传话,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宋景行今日根本就没来。 这几日积攒下来的期待一下子荡然无存,姜思之甚至有些赌气。从坐敦上站了起来,坐到罗汉榻上就要准备躺下,就听见有人在门上轻叩了两声。 姜思之听得有些不太真切,也没有立马起身,直到那叩门声再次响起。 她想不到这么晚了会是谁过来,走到后门口小声的问了一句“谁啊”。 门外的人没有立马回答她,姜思之忍不住将耳朵贴到了门上想听外面的动静。 想到屋子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姜思之不禁有些慌张,真不该为了那该死的宋景行把叶蓁她们都支开。也不知道院里看护巡夜的小和尚们都去哪儿了。 就在姜思之准备悄悄把头离开门上转身时,就听见门外终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乳名。 “袅袅。” 宋景行刚说完这两字,面前的木门刷了一下的被打开。他都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就被一只小手用力的拽了进去,门被用力的带上。 屋里的光亮让宋景行有些好笑的看清小姑娘脸上慌张的神色。 像是有些不放心,小姑娘的一只手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又打开门,把一颗小脑袋探了出去左右张望了一通,见院里没人又马上关上了门。 “你不……”宋景行刚想开口告诉她不用如此小心。 姜思之空着的那只小手却捂上了他的嘴,圆眸微瞪,像是小猫一样。 “嘘!你小声点!别叫人听到!”姜思之就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 宋景行感受着嘴上带着点女儿香的小手,突然有点想尝尝会是什么味道。 他不是个犹豫的人,想到便也就直接做了。他伸出舌尖轻轻朝小手的手心舔了一下,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小手的主人就立马将手缩了回去,眼神里满是警惕。 姜思之的手心突然又一点湿湿痒痒的感觉,马上就反应过来是宋景行的舌尖。 她又羞又窘,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支支吾吾半天:“你,你怎么这样子……跟,跟院子里的小狗似的……” 宋景行听见姜思之把自己比作狗,也不生气,见她害羞的躲在一边离自己远远的,上去握住她的手,又把她拉回门口,俯身靠了上去。 “那袅袅可愿把我带回你院子里替你看门?”宋景行的声音听得姜思之酥酥麻麻,耳尖发痒。 “就算……就算我把你带回去看门,怕是不出一天,爹爹就会把你拔光毛给炖了吃吧。”姜思之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嘴里就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把两个人暧昧的氛围打断不说,还听的宋景行背脊发凉。 有一个这么会破坏气氛的小东西,宋景行有些无奈的把脸一下靠在她肩膀上。 姜思之被他这么一靠,弄得十分紧张,身体有些僵硬,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开她,只是唯唯诺诺的说了几句让他起来。 宋景行把鼻子埋在姜思之散落在肩上的头发里,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果香,答非所问的说了句“你好香”。 两人的距离如此近,姜思之当然也能闻到宋景行身上特有的竹香味。虽然感到害羞,但她也的确有些沉迷此间,可想到母亲不知何时就会回来。理智还是让她用双手努力推了推宋景行叫他直起身子。 宋景行也有些担心这样贴着门站着会让小姑娘受凉。于是便像上次那样与姜思之十指紧扣,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去。 看到宋景行拉着自己走到了罗汉榻去、前,姜思之的脸上露出了些不可置信。看的宋景行直发笑。 宋景行扶住姜思之僵硬的肩膀,让她坐在榻上,自己却在她面前,单腿屈膝蹲了下去,仰头看着她说话。 “怎么,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小人?”宋景行揶揄道。 姜思之听见他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我离开这个院子前你母亲是不会回来的。放心吧。”怕小姑娘整夜惦记着不安心,宋景行先安慰她道。 “你怎么知道的?”姜思之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你安排母亲去老方丈那里的?” 见宋景行点了点头,姜思之有些好奇的问:“你,你怎么做到的?” “不是什么难事,老方丈出家前曾在府里教过我功夫。我同他说不想看见徒弟这辈子孤家寡人来佛寺同他作伴就帮我这忙。”宋景行解释着,“不过我也不能逗留太久,城门那里我留了人,我得在天亮前赶回去。” 姜思之听他这样为了见自己一面而赶来赶去,有些心疼的看着他。 “袅袅可是心疼我了?”宋景行打趣她,他就喜欢看着小姑娘为自己脸红。 “谁心疼你了,又不是我让你来的。”姜思之今夜几次三番被宋景行逗弄,脸上觉得挂不住,就侧过身坐,不去看他。 宋景行只觉得小姑娘这样子可爱的紧,又拉着她转过来对她讨饶:“是是是,是我自己要来,是我自己想袅袅想的发疯。” 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因她本就年岁还小,面容娇嫩,杏眼澄澈,雪白的脸颊透着绯红。大约是为着来佛寺的原因,一身素色的中衣中裤,像一朵白玉兰一样楚楚动人。 “袅袅,过上三日你想办法叫上你哥哥带你出门上街逛逛。可有办法?”宋景行想起要同姜思之说的事请。 “你要我去哪里?”姜思之问。 宋景行沉默了一下,说:“就去南街的馄饨铺那里吧。” 姜思之一听他说,就想起那日在馄饨铺的事情,有些不解:“你要我同哥哥去那儿作甚?而且我哥哥可不像我娘亲这般好打发,他俩定不会让我一个人独处的。” 宋景行拉过她的两只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那日我不会出现 ,只是有东西要给你,但必须借着你哥哥们的手才能让你顺利带回府去。” 姜思之听他说有东西要给自己,好奇的不行:“什么东西啊,我要怎么知道那个东西是给我的呢?万一我哥哥不让我带回去怎么办?” 宋景行看小姑娘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也不一一作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秋香色香囊给她,又把脸凑得离她更近了一点说:“你只管想办法让你哥哥带你出门就行,然后在出门的时候把这个戴上,藏在衣裳里也没关系。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到了那儿你就会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姜思之看他不说,又想到当初他让自己跟着母亲来着护国寺时,也是这般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坚持要他回答,反而对三日后隐隐有些期待。 “那我们以后都要怎么见面呢?”想到三日后并不能见到宋景行,姜思之的语气里还是透出了一点失落的味道。 “我竟不知袅袅也如此想见我。”宋景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就是那日在悦莱酒楼看着姜修远那样捏着小姑娘的脸,他才因嫉妒而失去理智。 不过宋景行忍住了逗弄她的心思,说:“我会再想办法的,你父亲对咱们的事情反对的紧,也没人能劝他,我只能慢慢来,让你父亲看到我对你的真心,你可愿意等我。” 这次姜思之没有只是点头,马上接了他的话答应他:“我会等你的。” 可宋景行感动没一会儿,就听见小姑娘又接着说了句话,听的他简直没脾气。 “只是我怕你等不了,毕竟我还小,但你已经好老了。” 宋景行有些苦笑不得的问她:“我和你大哥一般年纪,怎的就用上‘老’这个词儿了。” 姜思之想到自家哥哥也没有娶妻,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只好转了话题:“要不你去讨好下哥哥们,让哥哥们帮帮你如何?” 宋景行不是没想过这个事情,只是这两兄弟看见姜正则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他实在担心自己前脚刚说完,后脚就被这两人给卖了。 可他更不想打击小姑娘的信心,于是接着她的话茬问:“那你大哥二哥都喜欢什么?我想办法试试看。” 姜思之有些兴奋,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二哥我知道,他喜欢各种兵书。大哥的话……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题,姜思之看着宋景行,表情有些为难。 “我觉得他喜欢长公主……这算么?”姜思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到姜思之的话,宋景行心里有些复杂,难道还要让自己把长公主绑到姜修能的床上吗?再说,自己还没抱得美人归,姜修能也该一起打光棍吧。 而且……一想到要让长公主当自己的大舅嫂,宋景行的内心实在是有些抗拒。 宋景行就这样同姜思之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算着时间也很晚了,就打算离开了。 自己赶路什么的没关系,但小姑娘明天一早还要跟着母亲早起烧香,宋景行不忍心她因为自己不能好好休息。 “袅袅,我该走了,你也该休息了。”宋景行站了起来,连带着把姜思之也拉了起来。 姜思之一看,果然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没想到时间竟过得这么快,又想到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要何时,心下有些难过起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都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宋景行不喜欢看小姑娘这样无精打采,又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对着她问:“袅袅,可以让我亲一口吗?” 他看见她的面色一下子红润了起来,只觉小姑娘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忍不住喉头一动,想一口咬下嘴,又怕自己唐突了她。 可他还没将这些思绪想完,就看到小姑娘满面通红,双眼紧闭,长长微翘的睫毛还在不停的抖动。自己的双唇就感到一下软软甜甜的触碰。 姜思之垫脚对着宋景行凉凉的双唇送上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然后马上就用小手把宋景行转了个身往外推。 还没来得及回味小姑娘轻轻的吻,宋景行就听见身后她小声的嘟囔:“人家话本子里都是直接亲上去的,偏偏就你这呆子还傻乎乎的问一句。” 宋景行现在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就要飞起来,仍由她打开门把自己推出门外,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姜思之只觉得刚刚主动的那一下耗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的双腿发软,只好背靠着门,对外头催促说:“你快回去吧” 宋景行对着门傻笑了一会,也知道她定是在门后听着的,对着门轻轻的说:“那袅袅莫忘了三日后的事情,我先走了,袅袅你也早点睡。别……别太想我……” 姜思之靠了一会,许久都没有再听见外面的动静,知道宋景行应该是走了。 她的脸依旧红着,暗暗想:真实个不要脸的坏东西,谁要想你。 ☆、第25章(两更合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宋景行让袅袅去南街上那里加了一句话,昨晚看的小仙女们记得回去看一眼。 还有关于文中出现的货币,我仔细查了一下,每个朝代金银的兑换比例都是不大一样的,唐朝的时候金银兑换是按十进制1:10,而更早秦汉的时候约是1:20,其他朝代也有1:16这样的。 几乎是没有什么一两黄金换一百两白银这种的。 在我这里,我就默认金银比为1:20吧。 第二十五章 初一这日天未亮, 姜思之就被钟氏叫了起来, 简单梳洗了一番就一同去烧香。等拜过菩萨,她就同母亲一起在佛堂听法师讲经。 眼见日头高悬,终于有小厮气喘吁吁的跑来。 “夫人!中了中了!表公子中了探花!是探花!”将军府里的小厮, 清早就在宫外等着放榜, 从上往下找,还没看两眼就看到了钟璟言的名字。 得了喜讯,连忙快马加鞭的赶上山来同夫人报喜。 “好!好啊!”钟氏激动不已,拉着姜思之说:“你外祖母肯定要高兴坏了。” 得了小厮的信儿, 陈妈妈从怀里拿出一袋金裸子赏下去。 又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递给寺里的主持,按照钟氏的吩咐说道:“这是我们江南老夫人添的,请主持帮着把寺里又需要的地方给翻修一遍。” 主持看着那叠银票, 怎么也得有大几百两,连声道谢,又派人去取法师亲手所抄录的经文,让陈妈妈带回去。 等母女俩回了将军府, 钟氏拿着自己的私房又对着府里一众人打赏了一遍, 然后亲自写了信,叫人南下往娘家报喜去。 姜正则比自己夫人先知道的消息, 听到钟璟言得了探花也很高兴。 一家人商量着等这两日钟璟言谢完皇恩,就在京城里为他操办一场宴席请些人来吃酒。也顺带给他在上任前熟悉熟悉人。 姜思之在从护国寺回来之后就一直缠着自己的两个哥哥叫他们带自己出府玩。 可两个哥哥实在不敢在这风口浪尖上带她出们。 姜修远甚至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要与姜思之来一场促膝长谈问问她到底是想出去干嘛,好在姜思之没有上当,只是一口咬定自己要出去玩。 到了初三这日,兄弟俩在得了姜正则的批准后, 才带着姜思之上街逛一圈儿。 三个人前脚刚出门,后脚钟璟言便来了将军府。 初一刚放榜之后钟璟言先是被召进宫谢恩,之后又是同状元榜眼一同骑马游街。后来还要应付各种上门致谢或是来套近乎的人。 今儿才得了空赶紧来将军府。可到了将军府才得知姜思之同两个哥哥出去玩了,钟璟言多少是有些失落的。那份失落落到钟氏的眼里,心里也不免的怪小女儿眼神不好。 钟氏与钟璟言商量起了要给他办宴席的事情,钟璟言表示全听钟氏的安排,毕竟在京城里,钟氏算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了。 钟氏把自己想到列出的名单给钟璟言看了一遍,又问他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钟璟言看了一遍,抬头看了眼一直坐着不说话的姑父,有些犹豫的问:“姑母,是否要请宋右相?” 果然,原本低着头自管自喝茶的姜正则,在听到宋景行的名字时也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钟氏有些惊讶,外甥看上去不像是和宋景行有交情的人,怎么会想到要请他,于是笑着问:“怎么会想到要请宋右相呢?” 钟璟言不是不知道姑父与宋右相不合的事情,所以在提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才会如此犹豫。 虽然说这场宴席是以自己的名义办的,但最后宴席的大部分事情定然都会落到姑母的头上,而愿意来赴宴的,定也有是为着将军府的面子而来的。 “那日我向皇上谢恩,最后皇上单独留下我说话,像是无意间提起要我好好谢谢右相,说皇上当初在迟迟决定不下这第三第四的时候,是右相替我说了话。”钟璟言也没有隐瞒,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嗤”姜正则听完钟璟言的话,有些不屑的发出了一声冷笑,让钟璟言听得有些不舒服。 姜正则余光瞄见钟氏瞪了自己一眼,便整理了下神色,语重心长的对钟璟言说:“皇上是天子,没有谁能左右皇上的想法。你永远都要记住,是皇上选的你当这探花郎,而不是他宋景行。” 钟璟言明白了姑父的意思,也知道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容易让人听出歧义,正了正神色,对姜正则拜首:“璟言明白。” 姜正则见钟璟言脑子转的快,就又继续说着自己的意见:“京里的人都知道宋右相不爱去人多的地方,所以这宴席就不必请他了,也免得喧宾夺主。不过既然皇上说宋右相看好你,那你就寻个机会带些礼到他府上聊表感谢一下就好。”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钟璟言听钟氏的言语间提到姜思之大约不会很快回来,便也没有再久留。 钟璟言一离开,姜正则憋了许久的一口火气才发了出来。 他重重的一拍案几,脸色阴沉:“哼!宋景行这个阴险小人真的打的一手好算盘。以为随便替璟言说两句,就能跟我们套近乎吗?还是想显摆他堂堂右相的厉害?!” 钟氏见姜正则的起额不轻,赶紧拍他胸口,替他顺着气。 而另一边的宋景行却全然不知他原本想拍自己未来岳母的马屁,这一下全拍在了未来岳父的马腿上。 这时的宋景行正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倚竹园里,听着暗卫来报说盯着将军府的人看到姜思之同两个哥哥已经出门了。 宋景行便示意让他们把南街那边的人赶紧安排好等着姜思之他们过去。 距离上一次在护国寺与小姑娘相会,虽然才过去三日,但宋景行对姜思之的思念却是只多不少。 想的厉害的时候就拿出笔墨描摹她的身影,或者拿着那块碧玺在手中把玩。 他不是没想过到南街找个地方偷偷看看她,可姜修能和姜修远也不是吃素的,两个人都是在刀尖上挣出来的军功,警惕性高的很,他不敢冒这个险,万一被他们发现,以后姜思之想再出来就难了。 宋景行抬眼看面前的暗卫并没有退下,就知道他还有事要说。 “主子,今天我们盯着相府的时候,发现也有人像是在打探相府的消息,而且看上去不像是皇上那边的人。”暗卫不知道自己这消息该不该说,毕竟自己的主子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可姜家小姐跟主子的关系又不一般。 “继续说。”宋景行没有什么表情,只让暗卫先把话说完。 “那几个人看到将军府的马车出去后,也同我们一样,像是派人回去送信了。”暗卫把话说完,等着宋景行发话。 宋景行听完这些,眼睛像是感到危险似的不满的眯了起来,手指曲着叩着桌面。 “去,再派两个人去南街跟着,盯着姜家兄妹,我要知道他们今日里的每一丝细节。” ** 姜思之同两个哥哥到南街,虽然知道宋景行交待的东西在馄饨铺,但她也不敢直接过去,只在南街上东逛西看的准备慢慢晃悠。 姜思之猜不到宋景行要怎么把东西给自己,又忍不住想他会不会就在这周围偷偷的看自己,所以时不时撩撩并没有乱的头发,理理裙摆。 兄弟俩一左一右站在姜思之的身边,活像一对门神镇宅。他们看姜思之在店里面进进出出,倒像真的只是出门来逛着玩儿。 馄饨铺在南大街的街尾,大概也是心情好看什么都喜欢,姜思之一路走一路买,还没到馄饨铺,就叫两个哥哥手里大包小包的提了不少东西。 就在离馄饨铺还有百来步路的地方,身边陆陆续续有几个半大的小孩从大街上往街尾的方向跑,好几次差点撞到拿着东西的兄弟俩。 还没走近馄饨铺,就看到那边围了好几圈的人,像是在看热闹。 姜思之也是出来久了压根把此行的目的给忘了,看到那么多人,好奇心也上来,就想要往里挤。 姜修远看见妹妹跃跃欲试的样子,先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又叫住一个刚从人堆里挤出来的孩子,问他大家都在看什么。 “豹子!那里有只小豹子要卖呢!”小孩子大约是第一次见豹子,兴奋的不行,手舞足蹈的回答。 姜思之一听有豹子,更是拉不住了要往里面冲。 “哥哥哥哥!我还没见过真的豹子呢!咱们快去看看吧!”姜思之反握住姜修远的手,就要把他往里拉。 两兄弟知道这个妹妹最是猎奇,什么稀奇古怪的都爱看一看,所以当初听见悦莱楼有西域美人才会那么积极的想去。 姜修远看见旁边有一茶楼,给了老板一串铜板,把手里的东西寄存在茶楼。才和姜修能一左一右的拨开人群,好空出位置让姜思之往里面走。 两个人力气大,武将自带的气势摆在那里,三人的穿着又明显与旁人不同,兄弟俩还没说上两句,人群就自动空出了一条小道,让他们走了进去。 姜思之一走到人群最前面,就看到这是在馄饨铺一旁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大铁笼。里面有一只形似家猫,却比家猫的个头大上一号的东西,正懒洋洋的趴在里面,长长的尾巴时不时甩动一下。 姜思之没见过真正的豹子,却也看过画册的,见这小东西头部至肩膀上有褐色的条纹,全身背毛都是淡黄色的,上面遍是褐色的斑点,看上去倒的确是与自己见过的图画有七八分相似。 “这就是豹子嘛?怎的看着像只猫似的。”姜思之问旁边坐在小板凳上的人。 那人虽然穿着周朝的衣衫,脸上的五官却是深邃的很,头上也没有梳发髻,而是编了许多的辫子,看着像是外商。 “这位姑娘一看就是个识货的。这是豹子也不是豹子,是猫也不是猫。”那个商人一口周话倒是说的很好,几乎听不出口音来。 姜修能一眼就看出来笼子里的不是豹子,虽然也好奇,但甚是不喜欢这个商人卖关子的口气。 往前走到笼子边,隔着笼子的空隙,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可笼子里的小东西就是趴着不动,让姜修能有点失了性子。 看到它一晃一晃的尾巴,姜修能起了坏心眼儿,想扯一下那尾巴,手指刚触到那茸毛,就见小东西锋利的爪子唰的一下抓来。 好在姜修能反应快,连忙收回手,不然看那力道,今天怕是要见红。 商人看见姜修能没讨到好,也没有着急,只是笑着说:“这位客官可要小心啊,这是南方岛上的豹猫,这家伙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性子可是烈的很呢。” 姜修能差点被抓到,不免有些不高兴,问那商人:“性子这般危险的东西你还拿出来卖。” 商人解释到:“这种事得看缘分啊,小家伙虽然对外人脾气差,但它若是认了主,对自己的主子可是温柔得到很呢。” 姜修能在北方看到过那些熬鹰的,知道这些个野性大的动物,虽难降服,但一旦认主都是忠心一辈子的,刚刚又差点叫它挠了一爪,征服欲一起,心里有些痒痒。 “你这豹猫怎么卖。”姜修能问。 许是这商贩今日摆了许久,却都从没有人问过价钱,周围看热闹的一众人听见姜修能问价钱,也都自发的安静了下来,只等到商人回答。 商人原本双手插在袖口中,听见姜修能问价,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不怀好意,从衣袖中伸出一只大手,张开五指,手心朝外冲姜修能比划了一下。 姜修能见他顶着张奸商的脸做了个五的手势,也知道这是个稀奇的,定不可能只值五两银子,便问他:“五十两?” 商人听见姜修能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改口道:“多了,五两就够了。” 这会儿身后的人群里纷纷交头接耳,大家都以为这般稀奇的怎么也价值不菲,虽然五两银子也不是他们买得起的,但总是觉得五两低过了自己的预期。 姜修能拿出银子,递给商贩。见他迟迟不接,有些疑惑:“可是不肯卖我?” 商贩笑的很欠揍,回答:“客官怕是弄错了,我这豹猫卖五两黄金,可不是区区五两白银。” 刚刚小声议论的人,这会儿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会花五两金买这么一个不亲近人的小畜生回去供着。 听到这豹猫要五金,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姜修远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不是出不起这钱,只是这小东西也不知买回去有何用处。 他反问商贩:“这么贵?那想必定有厉害的地方,还能看家护院不成?” “还真能看家护院,它可比寻常猎狗都厉害的多。还能上房上树的逮人,狗行吗?”商贩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蹲下身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豹猫看。 笼子里的豹猫像是感受到挑衅,也不再趴着,弓起身子,直直的竖起尾巴,发出哑哑的低吼声。 小小的身子突然一跃朝商贩抓去。虽然隔着笼子,但商贩的身手哪里比得过姜修能,退慢了一步,胸口的衣服被它伸出笼子的爪子抓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布料撕裂的边甚至没有见到什么线料,边缘整齐光滑,可见这一爪子有多快多利。 姜修能看的眼神发亮,想起前段时间府里的守卫说有人夜闯,就对弟弟说:“这个好!咱们放漪澜苑去。” 姜修远知道大哥是什么想法,漪澜苑毕竟是内院,守卫都是外男,只能安排守在院外。只是这豹猫看起来难以驯养,姜修远害怕伤到妹妹而适得其反。 姜思之听见哥哥们要把它买下放在自己院里,对它更是好奇,又见它全身皮毛油光发亮,忍不住靠近了去看。 兄弟俩看见妹妹往上凑,而笼子里的小家伙又慢慢的朝姜思之伸出爪子,心脏直往喉咙口跳,连忙上前要制止。 姜思之却没动,笑盈盈的转头:“哥哥们看,它没有亮爪子呀。” 兄弟俩这才仔细看了一下,果然见毛茸茸的小家伙伸出前肢一下一下想碰姜思之,却没有张开爪子。 豹猫隔着笼子想捞姜思之,却见她没有动作,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珠显得有些委屈,小身子一翻,露出白色绒毛的肚子冲着姜思之打滚。 兄弟俩看到这差别对待,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而一旁的商贩却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 姜思之看见这小猫的样子,心都要融化了,马上央着哥哥们掏钱买下。 姜修能见妹妹喜欢,也心甘情愿的从兜里掏了钱,暗暗想还好出门钱带的够多。 姜修远没想到自己大哥出趟门身上竟然带了那么多金子,十分诧异,看到商贩正要接,就伸手阻拦了一下。 “且慢。”姜修远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问,“一般这种情况,您难道不应该说这豹猫与我妹妹有缘,而只收我五两白银吗?” 商贩听到姜修远的话,直接伸手拿过姜修能手里的金子,笑了两声,眼神却露着些嫌弃看着姜修远,只说了一句话:“这位客官平日少看点戏本子吧。” 听到这句话,姜思之忍不住的巧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商贩说话的语气倒有些像那个坏家伙。 商贩见姜修远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想起主子的吩咐:若是姜家小姐掏钱,就说因着缘分只收五两白银。若是姜家少爷付钱,五两黄金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这个差别……啧啧啧……主子真是够坏的。 看到商贩收下钱,又见小猫对自己的态度不同,姜思之就从外面打开笼子,双手抱过小家伙搂在怀里。 也不知姜思之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这烈性的小豹猫一到姜思之怀里,就窝在她胸口拿着小脑袋一通蹭,哪还有刚才那凶狠的样子。 她准备抱着小猫准备和哥哥们离开,却被商贩叫住。 就见商贩指着笼子里的碗交待:“姑娘平日里喂它点水就行了,吃食上把鸡肉牛肉煮熟剁碎了给它,不用喂太多,小猫性子野,自己也会抓些小鸟什么的吃。” 可姜思之却没有注意听这番话,她的眼神正直直的盯着他手指的那只鎏金银碗,心下了然。 ☆、第 26 章 姜思之这下才反应过来, 这个商贩应该是宋景行的人, 而怀里这只小豹猫就是他要给自己的东西。 她没想到宋景行会找来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东西来讨自己欢心,忍不住把它搂的更紧了些,手里不停的抚摸着它的背毛。 姜思之怀里抱着猫, 也不方便继续逛下去, 就准备和哥哥们打道回府。 三人远远看见府里的马车已经在街边停着,就要走过去时,就听见一旁的茶楼里传出争执声,紧接着就见两个茶盅高高的被人扔了出来, 好巧不巧的往姜思之的方向砸过来。 不过姜修能二人反应也快,两人手臂带起衣袖一挥,把那些茶盅甩向一边, 碎了一地。 可二人还没来得及冲里面的人算账,就见二楼从窗户里跳下来一个绛紫色衣袍的身影。 那人一跃而下,却正好一脚踩在地一地的碎瓷片上。也不知是这人身上的功夫不到家,还是鞋底太薄。 这人一落地还没站稳, 就只见他单腿着地, 双手捧着另一只脚“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 姜修能看着面前的人有些眼熟,再仔细一打量, 也顾不得找那扔茶盏的人,赶紧上去扶着那鬼哭狼嚎的人。 “暄王殿下!”姜修能扶着他赶紧到茶室里面坐下,见这暄王周昶是刚刚跳下来时鞋底踩穿了碎片,赶紧替脱下他的鞋袜为他查看伤势。 姜修远和姜思之刚刚听见大哥那一句“暄王”,也是吓了个不轻, 搞不懂这暄王没事干为何要从楼上跳下来作死。 等二人反应过来,也赶忙跟了进去。谁让他们倒霉碰上了这事,总得好好照顾好他。 姜修远随手拉了个小二,给了他几个铜板让他赶紧去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而这时周昶身边的侍从也从楼上跑了下来,看见自家主子受了伤,一个个惊慌失措、哭爹喊娘的,茶楼里顿时混乱不已。 姜修能替暄王细细的查看了一遍脚底,发现只是有一片碎片的尖角在扎到了左脚的脚心,不过好在扎的不深,稍稍流了点血,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血都止住了。 姜思之是没见过暄王的,但知道暄王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忍不住把头从姜修远的身后探了出来往前面看去。 就看见坐在自己大哥面前的男子,一身金线绣蟒纹紫袍,腰系三爪龙金带,挂着一块红似泣血的鸡血石玉佩,浑身上下的穿戴明明白白的刻着“皇室中人”四个字。 再看这暄王的脸。姜思之是没见过圣上的,所以也不知道这暄王和圣上长的到底像不像,但这暄王的两颊还些嫩肉,看上去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多少。 姜思之上上下下好奇的打量着,却没注意到对面的周昶也正在偷偷打量她。 姜修能问暄王是否疼的厉害。周旭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刚刚有点小题大做,怕丢了脸面,这会儿非说自己没事了,不愿再坐着等大夫。 姜修能拗不过他,只好从腰间的摸索出一支瓷瓶,倒出些药粉抹在他脚底的伤处,才帮他穿好鞋袜。 姜修远见大哥不知从哪儿掏出的金疮药,感觉自己对大哥也是了解甚少。 他带着姜思之向暄王行了个礼,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的问:“暄王殿下,您刚刚何故要从二楼往下跳啊?” 这个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周昶就有些生气,明明他刚刚是想从二楼跳下去有个完美帅气的落地,然后替姜思之挡开那些飞来的茶盏。谁知道这姜家兄弟二人的功夫那么好,一下子就解决了,还弄了一地的碎片害他受伤。 可这事他又不好说,只好尴尬的笑着,打着哈哈道:“我在楼上真巧看到二位少将路过,想同你们打个照面,又怕你们走的太快,想着直接跳下来比较快……” 周昶这番鬼话,连姜思之都不信,更何况姜修远兄弟。但人家是王爷,无论说什么,自己应承着总是没错,也就跟着应付了几句。 周昶的眼神一直望着姜修远身后的姜思之,开口问:“这位是?” 姜修能回答:“这是微臣家的小妹,姜思之。” 周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露出些许满意的表情盯着姜思之点了点头。 姜思之被他看的发毛,一手还抱着小豹猫,一手扯了扯哥哥衣服。 姜修远朝姜修能使了个眼色,对周昶告罪说:“臣同妹妹今日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怕家里父母担心,想先送妹妹回府。” 周昶理解的点点头,又站起来想送送他们,可他刚站直身子,就感觉左脚的脚底有些刺痛。 姜修能见状,就拦下了他的动作,要弟弟先带妹妹回去,自己则送暄王回宫。 周昶从小被太后护的紧,养的十分精贵,平日里也一样怕痛的很,没有为了面子硬要逞强,又特地对姜思之作别,弄的姜思之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兄妹二人回府后,先见了姜正则和钟氏,对他俩简单说了一下今日之事,提到大哥送暄王回府后,姜正则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反而同女儿聊起了带回府的豹猫。 姜思之对小猫疼爱的很,连忙吩咐下人给它做个小屋子,到时候安置在漪澜苑内。 钟氏见女儿许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自己也很高兴,问她:“可给它取名了嘛?” 姜思之摇摇头。 “要不我来取吧”姜正则突然插了一嘴。 姜思之见父亲主动接话,还以为他是想到什么好名字,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姜正则看见女儿的目光,十分得意:“既然这品种叫豹猫,生的也同豹子一般,要不就叫它豹子吧……” “……”姜思之突然有一点理解为什么宋景行有时候那么嫌弃自己爹爹了。 姜正则见女儿不是很喜欢,又问:“那叫……豹豹?” 姜思之和父亲这段时间的关系一直很僵,好不容易今天看着有点缓和,也不好拂了父亲难得的性子,僵着脸上的笑,逼着自己点了点头。 好吧,豹豹就豹豹吧。 姜思之刚得了豹豹,还新鲜的很,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豹豹又只对她一个人亲近,就这样一路抱着它回自己院里去了。 姜正则看只剩小儿子一人了,就让他把刚刚的遇到暄王一事的始末再讲了一遍。 可姜正则听完儿子所述,却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另一头的宋景行手里把弄着粉碧玺,也同样在听暗卫汇报今日姜家兄妹遇到暄王的事情出神。 这暄王也真是长大了,宋景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 第二天一大早,姜思之是在好几声尖叫声中被惊醒的。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叫了桃夭进来问话。 “可是出了什么事?外头这么吵闹。”姜思之问 桃夭的脸色不知为啥不大好,说道:“小姐,是……是豹豹。” 姜思之一听是昨日刚带回来的小猫,赶紧起身,穿上鞋,又披上了一件外衣,走到外间。 看到给豹豹没有在自己给它搭的小屋里,还以为是它出了什么事。 “小姐别急,豹豹没事,您到院子门口去就知道了。”桃夭对姜思之说。 听到豹豹没事,姜思之又回到里屋,由着桃夭摆弄了一番,打扮得体了才跨出房门。 一走到漪澜苑的门口,老远就看着豹豹蹲坐在地上,正舔着自己的一只小爪子,时不时再用爪子捋捋脸上的毛。 姜思之又走进了一点,看到豹豹面前的东西,才终于明白早晨为何有人受到惊吓。 只见地上约莫有七八只老鼠,大的小的都有,不知被谁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这些老鼠看起来都没有死透,有几只的爪子甚至还在抽搐,身上或多或少的有些带着点血迹的爪印。 想来应该都是豹豹清晨在院子里抓到的。 豹豹看到女主人来了,也不舔毛了,双爪向前伸,翘起后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慢悠悠的踱步到姜思之裙边,用一侧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腿,奶声奶气的叫唤了两声。 姜思之喜欢的不行,弯下腰把豹豹抱到怀里,用手挠着它的小下巴,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她笑着看着院子里的一众奴仆,有些责怪她们太大惊小怪了:“豹豹替咱们抓了老鼠,该是高兴才对,一早上的大叫什么?我将军府里的人还怕些耗子不成?” 她低头又看了看那几只还在苟延残喘的老鼠,虽然不害怕,但也觉得碍眼,又说:“既然都抓到了,不赶紧处理掉,还摆的这般整齐作甚?” 听到姜思之的问题,桃夭忍不住上前替其他人解释道:“小姐,这是豹豹摆的,也不让下人动这几只老鼠,有人想上前,它就作势吓唬人。” 姜思之听着桃夭的话,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笑靥如花:“你这小精怪,莫不是还要特地等我来看,好表扬你不成。” 豹豹在姜思之的怀里被摸的舒服极了,轻悠悠的“喵”了一声,算是回答。 桃夭向来惧怕这耗子一类的东西,一大早天未亮透,还没踏出院子就看见一地的老鼠,少不得有些怨怪小姐昨儿个带回来这只厉害的小猫,见小姐这样,一副委屈的表情继续告状。 “小姐你不知道,不止咱们院,老爷和夫人的院子,两位少爷的院子,今儿早上门口也都是死老鼠。也是这样摆的整齐,但那样子可比咱们院惨多了,都被挠咬的一地的血。其他院儿里的都打扫了一早上了。”桃夭气呼呼的说。 姜思之知道桃夭害怕这些,也不怪她无理,只叫她赶紧让小厨房给豹豹弄些吃食来。就怕豹豹这抓了一夜的老鼠给累坏了。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永宁殿里, 太后郁氏正跪坐在蒲团上念经, 听到一阵急碎的脚步声,有些不满的睁开眼,看着一路小跑进来的宫女说:“如何这般毛毛躁躁的?” 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 连忙说:“太后赎罪!是, 是暄王殿下回来了。暄王殿下,受伤了。” 太后一听心爱的小儿子受伤,当下也顾不得这宫女的搅扰,赶紧扶着身边人的手站了起来, 就要去看儿子。 扶着太后的宫人是当年跟着她陪嫁进宫的老人了,知道太后有多心疼这个小儿子,又怕她失态, 安慰她说:“太后娘娘,莫要着急,殿下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郁氏听见话, 虽然心里着急上火, 但还是慢下了脚步,挺起胸脯。 没错, 她现在是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是唯一的圣母皇太后,她不能失仪。 等郁氏终于带着仪仗到了周昶在皇宫内的寝殿,因心里担心的紧,便再也忍不住的加快了步子走进内室。 直到看见小儿子好好的躺在榻上看书, 才松下一口气坐到他身边。 內侍还没来得及通报,郁氏就自己进来了,直到感到身边的软塌下陷,周昶才看到身边坐着的人。 他想起身给母亲行礼,却被郁氏一把拦下。 “别动了,母后听说你受伤了,快让母后看看伤哪儿了?”郁氏敛眉左右打量着周昶。 “母后我没事儿,一点小伤,就蹭掉点皮。”周旭坐直了身子,又想起白天的事,迫不及待的说,“母后,我今天见到姜正则的女儿了!长的可真水灵!” 郁氏看小儿子的眼神十分宠溺,说:“母后怎么会骗你呢,姜夫人我是见过的,生的极美,你再看看她的两个儿子,就知道她女儿定也不差。” 周昶有些窘蹙,他之前没见过姜思之,又看姜正则五大三粗的,对她的容貌一直没报什么期望,对母亲解释道:“这不是总说女儿肖父嘛。” “那今日见到她,你们可说上话了?”郁氏才想起来今日他出宫的目的,于是问他进展。 周昶听母后提起这事,有些忽忽不乐,支支吾吾的把白日里的事情一说,生怕被母后怪他无用。 “母后怎会怪你呢,这一次没说上话没关系,母后还会再为你安排的。姜家手中的兵权不可小觑,而姜正则又独独宠这小女儿。”郁氏说道这里,替周昶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又仔细端看着他。 “我昶儿这般隽秀,定能让这姜思之为你上心,到时这建威将军府还不为你所用……” ** 这边暄王同太后为了姜正则手中势力打着姜思之的主意。却不知宋景行和姜正则早从茶楼一事中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只是姜正则顾虑着皇上,又闲扯到姜思之,不好有所动作。 而宋景行就没那么多顾虑,一想到周昶那个没脑子的,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小姑娘身上,就在下朝后跑去了御书房见皇上。 宋景行先跟皇上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末了,作为帮着皇上成功夺嫡上位的心腹,他很“好心”的提醒。 “皇上,说起来暄王如今也已经十七了,当初皇上十六的时候出宫建府,臣觉得许用不了多久,暄王就会来找您说起这事。” 周煜听到宋景行主动提起弟弟的事情,知道他是有事要暗示自己,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他:“宋卿可是听到什么消息?” 宋景行行了个礼,声音微沉:“说镇平王最近时常从西域寻了些稀奇玩意儿往暄王那儿送,说是怕他常在宫里无聊……陛下,臣以为,暄王殿下单纯,难免容易遭人挑拨……” 宋景行没有继续说下去,周煜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先帝膝下如今还活着的儿子,除了自己,还有被自己拉下来的镇平王,和亲弟弟暄王。 暄王虽然同自己不算亲近,但到底是血承一脉,也是生母极为疼爱的。 他可以把当初的大皇子镇平王赶走,却不能对幼小的暄王有什么动作,只好一直拘着他留在宫里。 周煜想起前些日子母后特地来找自己提起,等天热了要设宫宴为暄王相看正妃的事情。思及弟弟年纪也的确不小了,周煜当时爽快的应下了此事。 可如今被宋景行一提,自己心里多少蒙了一层疑虑。 他不愿去怀疑自己的亲弟弟,更不敢往自己的生母上想,可天家无父子。 周煜想的有些心烦,冲着宋景行挥挥手,示意自己听明白了,就让他先回去。 ** 宋景行回到府里刚换完衣服,就听见管家来说钟璟言递了帖子来见。 他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钟璟言可不就是姜思之的表哥嘛。 本着和自家人搞好关系的原则,他让管家把人请进来。 不过宋景行转而又想到这人以后是要留在京里同朝为官的,现在他和小姑娘的关系也不明朗,这周围能说上话的,应该收服一个是一个。 就又让人感觉去追上管家吩咐,把钟璟言请到自己的书房,显得更为重视一点。 这边正在前厅等着的钟璟言是为了之前宋景行在皇上面前为自己说话的事而来的。宋景行不爱与人来往又孤僻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所以这趟来访,他对能否见到宋景行是不抱期望的。 正喝着茶,看到去通禀的管家回来了,猜想管家定是准备要找个借口回绝自己,就站起身,面上带着不失礼仪的微笑,准备放下带来的礼物就走。 却没想到听到管家说,这右相要请他去书房一叙。 钟璟言听完,也没动作,只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管家又催促了一声,才迷迷糊糊的跟在管家的后面走。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传闻中完全不一样啊。钟璟言有些摸不着北,又疑虑自己和这宋右相并不相识,他为何要帮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话呢。 等钟璟言到了宋景行的倚竹园,就见他已经在院子门口等着了。 看到传闻中的宋右相那刻,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来回打转, “萧萧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两人相互作揖,客气了一番,宋景行就把人请进了书房。 可宋景行鲜少这样亲自待客,而这待客的目的又本不纯良,书房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好在钟璟言是个健谈会找话题的,倒没让是这尴尬持续太久。 而途中钟璟言也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右相为何要在皇上面前帮自己说话。 宋景行只浅笑,然后冠冕堂皇的说些不过是因为看过他写的东西,觉得他学识不错,家世也好,顺嘴提了句罢了。 宋景行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忍不住又往桌案上的楠木盒里伸过去,把那块粉碧玺拿在指尖不停的摩挲,眉眼间尽是笑意。 这话倒也挑不出什么问题,反正眼下自己这探花郎也当了,今日也来谢过这右相了。钟璟言不准备久留,又跟宋景行来回寒暄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宋景行见他要走,也没打算留他,只是坐帽椅上站了起来,随手就把拿在手里的碧玺挂件戴在腰间,从桌案后面绕了出来,示意要送他两步路。 钟璟言看宋右相要亲自送自己,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又稍稍下腰作揖示意他留步,这一低头就瞥见宋景行的衣裳下摆那儿一抹熟悉的粉色。 毕竟隔着些距离,钟璟言又不好上前仔细看,虽然对着挂件上的雕花看不真切,可觉可挂饰看上去与自己寻来的那块碧玺十分相似。 他薄唇一抿,姿态谦卑的向宋景行询问:“钟某冒昧一问,不知右相腰间佩戴的可是碧玺一物?” 宋景行早就见钟璟言低着头一脸凝眉苦思的样子,又顺着他的眼神低头往下看。听他这会儿询问自己,只当他是个识货的。 十分欣慰的说:“不错,是块粉碧玺,往日少见了些,竟没想到钟贤弟竟然认得。” 见钟璟言识货,本就把他视为自己人的宋景行忍不住把这称谓从钟公子变成了钟贤弟。 只觉得小姑娘的这个表哥,可比她两个亲哥哥顺眼的多呢。 可钟璟言也没空去辨别他对自己的称呼变没变,听他说这的确是粉碧玺后,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自己送给袅袅的那一块,眉头皱的紧巴巴的。 宋景行见他表情复杂,颇为不解:“可是有何不妥?” 但钟璟言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并无不妥,这粉碧玺的确是个稀奇的。在下也曾寻得过这样大小的一块,打磨过后送给了自家表妹。只是当初花重金买下碧玺时,那商人口口声声说,这周朝怕是找不出第二块的,是以刚才见到右相这块,才失礼看出了神。”说到这里,钟璟言有些赫然。 而听完这话,宋景行的却脸上一闪而过几分窘态,心里更是忿忿不平。他眼下清楚的很自己身上这块就是就面前人送给小姑娘的东西,只是阴差阳错的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下真的丢脸丢大了,可宋景行这样要面子的人,这个场子怎么都得撑下去。 他若无其事的走到钟璟言身边,手掌轻轻拍上他的肩,带着他往院子门口走去。又一脸感同身受的对他说:“现在这些商贩,为显奇货可居,什么话都会说。钟公子不必在意,这块碧玺也是下面人呈上来赠予我的,当时也说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他言语中把这锅一甩。 因为宋景行站在身边,钟璟言又忍不住朝那块碧玺看了一眼。这一看甚至觉得这碧玺的花纹都与自己那块相似。 可宋景行都这么说了,他也只打算等空了找袅袅问上一问,看看她是不是无意间弄丢了。才被人得了去当成宝贝送给了宋景行。 宋景行把钟璟言送到院门口,忍下了想把人扔出府的冲动,最后还扯出了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给他,总算是把人给送走了。 等钟璟言一走,他一把扯下挂饰,朝一旁的何安扔过去,只声色俱厉的丢下一句话。 “给我把这块东西磨成灰!” ☆、第 28 章 说这豹豹自从来了将军府, 府里的鼠虫蛇蚁少就了大半, 连大清早喜欢成群结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唤的鸟雀,在豹豹的威胁下也都乖乖闭上了嘴,飞的离漪澜苑远远的。 姜思之往日在府里总是觉得百般无聊, 如今有豹豹陪着, 也不再惦记出府的事情,倒是让姜正则安下了心。 只是这豹豹还有一个爱找东西磨爪子的毛病,而且偏爱挑着贵的东西抓。有一次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进到姜正则的书房里去的,把书房里小叶紫檀做的书案桌脚抓了个稀烂不说, 还把案上先帝御赐的沉香木狼毫笔咬了成了两段。 姜正则发现后气急了眼,当场叫人要把豹豹给抓起来拔了它的毛做一套新毛笔。 可一群人左追右跑的,哪里比得过豹豹上蹿下跳。姜正则见众人抓不住它, 就挽起衣袖撩起衣袍要亲自动手时,姜思之朝豹豹喊了一声让它快跑。 豹豹在这将军府里就姜思之一个人的话,见到主人让自己跑,马上后腿用力一跃, 跳上房顶一溜烟儿就不见身影了。 后来的一整天里姜思之都没有在府里见到豹豹, 少不得开始担心了起来,直到夜深准备就寝, 坐在床榻上的姜思之才听见“吱呀”一声,看见房门被一双一爪子努力推开了一道缝,而豹豹正努力的从门缝了挤了进来。 豹豹跳上姜思之的膝头,翻了个身,肚皮朝上, 时不时扭扭蹭蹭,又抬着下巴,示意她赶快摸摸自己。 姜思之刚摸上它的下巴,指尖就触到一个微微发凉的东西,拨开豹豹的毛发,就看见它的脖子里带了一个细细的皮带,上头绑着一个食指般粗细的短竹筒。 姜思之的一颗小心脏霎时扑通扑的通跳个不停,明知自己房里没人,还是忍不住探头四下看了一圈。 她打开竹筒,拿出里面卷成细细一条的水纹纸。猜到定是那个人写的,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看。 她翻身上床,把锦被揉作一团抱在怀里,面朝床里坐着。这才慢慢的一点一点打开。 纸条上只有八个瘦体行书,纸面干干净净,却让姜思之看的面红耳赤,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日思 夜思 日夜思之。 豹豹在一旁看见主人微微起伏的胸脯,鼻尖隐隐沁出细汗,侧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有些担心,一双小肉爪搭上她的手臂,“喵喵”叫了好几声,才让她回过神。 姜思之转头看见豹豹,这下才总算明白宋景行让自己把豹豹带回府的目的,感情就是帮他送信来的。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戳了戳豹豹的小脑袋。 “原来你也是个坏东西~”姜思之皱着小鼻子对豹豹说,可豹豹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只当在跟自己玩,又钻进她怀里叫她抱着给自己顺毛。 姜思之就这样抱着豹豹,又忍不住把纸条打开看了好几遍,看到自己都窘促不已,把脸闷进软和的被子里偷笑了好一会儿。 半饷,她把脑袋抬起来,放下手里的被子和豹豹,下了床。从高高的黑漆嵌螺钿花蝶纹架子的顶端,垫着脚拿下一个剔红宝盒,把手里的纸条使劲儿压了压平整,放进盒子里盖好又放回了架子上。 姜思之躺回到架子床上,把豹豹放在身边,小手细细抚着它的毛,盯着它一双琉璃珠似的大眼看,忍不住凑上去用鼻尖对着它湿湿凉凉的小鼻子。 她敛眸微微吸了吸小鼻头,好像真的能闻到一点淡淡的竹香。等做完这个举动,羞赧的用双手捂着脸,又不知是想起了其他什么事,双手扯过被子盖过头顶在床上来来回回打滚。 主人这怕是疯了吧,真可怜。一旁的豹豹心想。 接下来几天,豹豹依旧是白天见不到猫影,到了深夜才会带着宋景行的信出现在姜思之的房里。 话往往不长,总是寥寥几个字,却都是些让人肉麻酸腐的句子,真不知道他那样清隽的人是怎么写出来的。 姜思之虽然每次都是边看边小声的嘀咕那个看不见的人,但看完后还都像宝贝一样收进盒子里,时不时趁房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一张一张又重新看一遍,自己在心里偷偷美着。 就这样盒子里的纸条就快累了差不多得有十张的时候,终于有一天宋景行让豹豹传来的字条上多了一句话。 袅袅为何都不曾回我只字半语? 姜思之仿佛都可以看到那个人在写这句话时候的纠结和委屈。她双手怀抱着豹豹,脚踩着小巧的番莲纹绣鞋走到桌几前。 用银剪仔细裁下一条云母笺,又往雕花卉纹的澄泥砚里加上一点清水,一手捏着墨条开始细细的研磨起来。 拿着笔用笔尖沾上墨,姜思之却写下不去。两指夹着笔的后端,掌心撑着下巴,双眉微敛,一双鹿眼在夜里看上去有些湿漉漉的,皓齿时不时刮磨着下唇,看上去真真是苦恼极了。 到底要给他回句什么话呢?她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她才不要像那个人一样没羞没躁的写那些酸话呢。 姜思之的目光瞥及正窝在一旁的豹豹,大概是这几天两头来回的跑把它累极了。豹豹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大眼对着姜思之缓慢眨巴了两下。 姜思之突然灵光一闪,落笔匆匆几下,又拿起纸条撅着小红唇徐徐往上面吹着气,等墨迹干的差不多,才翼翼小心的把一端缓缓朝里卷起来,摘下豹豹脖子里的短竹筒,塞了进去。 豹豹见主人把短竹筒拿走,便弓着背,将四肢用力抻了抻,然后后臀着地那样坐着,等着主人把东西重新戴回它脖子上。 可姜思之却把豹豹抱回了怀里,轻手轻脚的带着它回到架子床上,摸了摸它的脑袋说:“明天再去吧,今天咱们先歇着吧。” 豹豹好似听懂了一般,感受着主人轻柔的爱抚,舒服的眯起了眼,悠悠的“喵”了一声,在姜思之的颈边又原地转了两圈,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进去睡。 ** 这几日宋景行下了朝回府第一件事再也不是沐浴换衣裳,而是去书房看看那只日日享受美人恩的小豹猫回来了没有。 这只豹猫是几年前他特地寻来的,一直养在暗卫手里。小东西是认得他的,虽然同自己不亲近,但还是允许自己的近身触碰。 宋景行刚推开门,就看见那抹浅褐色的身影正在自己靠墙放着的紫檀雕花方几上啃着那盆可怜的兰花。 这已经是这短短几天书房里换上的第三盆兰草了,宋景行的额角边隐隐有青筋浮现,他嘴角绷的直直的,如果不是知道如今这猫是小姑娘正养着的,他真的不敢保证下一次会不会叫人在这花几上摆上一盆毒草。 他大步走过去,一手掐着豹猫后脖颈松松的皮毛拎了起来,放到自己的书案边,从它脖子里把短竹筒拽了下来。 虽然刚开始都满怀期待的等着小姑娘回信,但每天这送来的竹筒里都是空空如也。 哼,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宋景行一开始也憋着不说,只管自己写自己的,可接连好几天都不见那边回一个字,终是憋不下去了。 堂堂一个大男人,冲自己心里头的小姑娘怼个什么劲儿啊。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哄的小姑娘开心,脸面这东西算什么,于是昨天宋景行临了还是又在纸条上加上了一句,希望能得小姑娘的回信。 现在宋景行拿着短竹筒的手不禁有点微颤,他心里都忍不住骂自己是个没出息的,至于这般嘛,跟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似的。 可当他打开竹筒,看到里边露出一角白纸后,嘴角还是控制不住的往上翘的老高,满心只有三个字: 美滋滋!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宋景行心里七上八下的, 像个刚上花轿的大姑娘一样, 打开了字条。 只是这字条刚一打开,这刚被人抬起来的大花轿就被轿夫松了手,狠狠的落在地上。 手中的字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两地甚远 莫要累着豹豹甚是心疼。 宋景行的脸色有些阴沉, 看着被自己拎到桌上的小豹猫, 眼神有些玩味,剑眉轻佻的一挑,睥睨的看着它:“豹豹?她倒是心疼你。” 豹豹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察觉到面前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凶狠, 当下就炸起毛冲他嗷嗷直叫。 宋景行对豹豹的反应选择视而不见,又伸手揪着它的脖子拎到自己面前。 豹豹到了将军府以后的日子可以算是呼风唤雨,除了时不时讨好下姜思之, 其他时候都是被人当猫大爷一般的供着,哪里能忍受宋景行这般的挑衅,刚想给他来上一爪子,就看见对面那双墨玉的瞳孔里涌现出的暴戾。 豹豹没出息的“喵”了一声, 小鬼怕恶人,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猫呢,认怂不委屈。 宋景行对面前这只识时务的小东西很满意, 更对自己的这威慑力感到十分的洋洋得意,一条大大的狐狸尾巴仿佛在身后摇来摇去。 他双手托在豹豹的前肢下方,把它举在自己眼前,在心里作了一番斗争后,狠狠的把鼻子埋进豹豹的颈间用力嗅了嗅。 豹豹有些挣扎, 但被宋景行的双手箍的牢牢地。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对我,它只觉得猫心里很苦。 豹豹就这样被宋景行闻了好一会儿,才被他放开。 “哼,你倒是好福气。”宋景行唏嘘道,心里甚至有些嫉妒,小豹猫身上的皮毛满是一股子淡淡的花果香,和他之前两次在小姑娘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可见小姑娘定是时不时把它抱在怀里。 “暗一。”宋景行朝外头唤了一声,一个暗卫走了进来。 他走回桌案前,在一张水纹纸条上飞快的写上了一句话,塞回竹筒里戴在豹豹身上,让暗卫把豹豹带下去喂食。 “到了晚上你把它抱到将军府附近再放下来让它自己回去。以后也叫人在将军府周围等着,它要是送信出来就把它抱回来,别叫它自己跑了。”宋景行吩咐了一番。 等暗卫带走了豹豹,他坐在桌前,用手撑着额头抚着,笑的万般无奈。暗道,既然小姑娘心疼这小东西,那他顺着她做还不行,可千万别因为心疼小猫以后就不叫它给自己送信了。 这夜姜思之收到了宋景行给自己的回信,字条上没像之前那样说些肉麻兮兮的话,只说最近会安排见面。 就在姜思之躺在床上抱着豹豹偷偷期待着不知何时的见面时,将军府的主院里,钟氏拿着宫里送来的帖子,面容有些焦虑的看着姜正则。 “夫君,太后叫我带着袅袅下月进宫赏花。这赏花宴一般都是相看各家姑娘的,往年也都是皇后操办的,从未点名叫我带过袅袅,这回太后亲自写的帖子……你看,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钟氏问道。 钟氏对太后不了解,但是上次听儿子说起兄妹几人在外面蹊跷遇上暄王的事情,虽然事后丈夫安慰自己没事,但她不是个蠢顿的,当时就听明白了这事怕是有猫腻。 此番太后越过皇后给自家下了帖子,虽说也是一份殊荣,但谁知道这帖子是不是召女儿进宫的催命符,钟氏心里有些打鼓。 一入宫门深似海,深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搭进去。 姜正则哪里不知道夫人的担心。他从宫里听到消息,知道太后要操办着为暄王选妃,眼下直接点名要袅袅同去,这份心意他若是还看不明白,也白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了。 别说妻子不愿意,他哪里高兴自己这么一个娇娇花一般的乖女去那满是算计人的魔窟里去。更何况自己现在手中权势滔天,不需要再送一个女儿为自己搏前程。 可是天家发话了,做臣子的哪敢不从,这要是推脱了,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倒让自己与皇上间多招惹嫌隙。。 姜正则这会儿有些庆幸皇上对自己的忌惮,皇上对着亲弟弟是不是真的疼爱他现在还看不明白。但他知道,就冲着皇上对自己的这份不信任,皇上也不可能轻易把袅袅配给暄王。 他理清了思路,先是安慰了妻子叫她放宽心,知道妻子是个伶俐人,也没什么遮掩,把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同她说了一番。 听到丈夫说完,钟氏悬着的心算是稍稍放下一点。 “那我就带袅袅去,反正就跟往常一样做的让人看不出来,先看看太后那边摆出什么态度再说呗?”钟氏觉得左右现在这事情还没有摊到台面上来,等到了赏花宴上,还有其他府里的姑娘指不定会为着这看似风光无限的正妃之位争个头破血流,哪有自己这瞎琢磨的份。 但没过几天,姜思之又收到令仪长公主送来的信和进宫的令牌,叫她同姜修能姜正则兄弟一道入宫玩。 姜思之没入过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拿着帖子去问爹娘的意思。 钟氏心细的很,早就看出了长公主对自己这个傻儿子的心思。也就家里这几个木头庄子白长了一双眼睛什么都不知道,见长公主要叫袅袅带上哥哥入宫,钟氏想当然的以为长公主不过是要打着袅袅的幌子见一见自己的大儿子罢了。 虽然钟氏和姜正则一样,不希望子女同皇室扯上关系。但别的府里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夫人这些年都抱上孙子孙女了。钟氏心里说不着急那是假的,反正自己有两个儿子,哪怕老大最后尚了公主不留在自家将军府里也无所谓,能让她抱上孙子就好。 这样想着,钟氏大方的同意让女儿和儿子收拾收拾隔日就进宫陪长公主去,只求儿子挣点气,好不容易有人看上他,还做的这般主动,要是再不抓住机会,那她就真的要考虑考虑再和丈夫生一个奶娃娃算了。 钟氏打着自己的小心思,哪里能想到让长公主把姜思之叫进宫里的主意其实是宋景行出的。 宋景行让宫里埋下的眼线给周栩令递了话,说要与她合作。 二人找了个机会在宫外喝了会儿茶,宋景行也没绕弯子,直接坦明了要让长公主帮着给自己和姜思之制造见面的机会。作为回报,他会想办法帮着长公主把姜修能给搞定。 周栩令也不是个扭捏的人,对姜修能也是从小倾心。奈何这几年自己的一片真心却像是做给瞎子看似的,得不到半点回应,多少都开始有些心灰意冷,要不是姜修能也一直独善其身至今,好几次她都已经打算放弃了。 如今出现一个千年狐狸精要帮着自己雕木头,周栩令当然高兴啊,而且如果事成的话,她和宋景行以后说起来也是一家人。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结成了同盟,想出了借着长公主的名义让兄妹几个一起入宫,届时再由宋景行想办法给姜修远使个绊子支开他,大家各取所需。 ☆、第 30 章 入宫找长公主的这天, 姜思之起来用了早膳后就在家里等着哥哥们下朝回来接她在一起进宫。 钟氏没有给女儿过多的打扮。枪打出头鸟, 谁知道会在宫里与上什么人呢,若是太过显眼,让有心人看到, 别还让人以为他们有要送女儿进宫的心思呢。 趁着爷仨还没有回来, 钟氏又细细给姜思之说了一些宫里的规矩,虽然只是去见长公主,但是一入宫就会有千万双眼睛会盯着,多听着一点总是错不了的。 没等太久, 姜正则就同姜修能一道回来了,钟氏见小儿子没回来,就问一嘴。 “之前修远在朝上提的加军饷的事情皇上同意了, 把他留了下来商讨细节呢。”姜修能解释给母亲听,“是以今日就我一个陪袅袅进宫去。” 钟氏点点头,让大儿子先去把朝服给换了:“能儿你赶紧到后头再去净个身,衣裳就穿那身墨蓝色水纹织锦袍。” 姜修能听得一头雾水, 也不明白母亲这是要做什么:“娘, 我回去随便换身衣服就好,还洗什么澡啊。” 钟氏知道儿子是个傻的, 也不愿与他多说,只戚戚哀哀的坐了下来,拿着帕子作势拭泪的样子。 “唉,真是年纪大了,说的话孩子们都不听了。”钟氏一嗓子话是标准的吴侬软语, 温柔似水只叫姜正则听的心口疼。 他一脚往姜修能身上踹过去,咧着嘴骂道:“你个臭小子,不听你娘的话是吧。不想洗是吧,老子扒了你的皮,看你洗不洗。” 姜修能见父亲发飙,转身就跑,脚下生风似的,只留下一句叫袅袅直接在马车里等他就没了踪影。 姜思之是第一次入宫,虽然不是进宫面圣,可心里还是十分紧张。虽然往年宫里也会请家中赴宴,可爹娘总担心人多生事,也从不带她。 就这样在马车上,她时不时问问大哥一些宫里的事,又偶尔自己瞎琢磨一番,竟也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姜思之和姜修能下了马车,看见上次长公主身边的小公公西凑站在门口候着他们,身后还有一顶小小的轿撵。 西凑行了个礼,姿态十分的讨好:“奴才见过姜姑娘,见过姜少将。” 姜修能抬手示意他起来带路,却听见西凑说。 “这里离公主的寝殿还有一段距离,公主怕累着姜姑娘,特地备了轿撵。”西凑对着姜思之说道,“姜姑娘您请。” “啊?这怕是不好吧。”姜思之有些受宠若惊,但她也不懂这样是不是呵护礼数,只好看着哥哥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意见。 姜思之不懂,姜修能却是知道规矩的。一般人拿着对牌进宫都是跟着宫人走进去的,除非身份特殊或是上面特意赏下来的才有轿撵送进去。 西凑见姜思之没有动作,有些着急,他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自然是知道长公主同宋右相的“交易”,这姜姑娘是宋右相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才特意安排了这轿撵要她用,她要是走累了,让宋右相知道了自己哪儿有好果子吃。 西凑有些着急,也知道姜思之约莫是做不了主,就转眼对着姜修能说:“姜少将莫要耽搁了,这是长公主吩咐下来的,谁敢说半句不是呢。公主可还等着二位一起用膳呢。” 姜修能知道周栩令向来主意多,又是从来不安常理做事的,也就让姜思之坐上轿撵,往长公主的琼珊殿走去。 周栩令在自己的殿内来来回回的踱步,这以往自己一个人干坏事,可没有这回两个人一起干坏事来的刺激。 听见门口东拼通报说人已经到了,周栩令一下子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的精神。 她朝门口望去,就见自己那高高大大的傻木头今天竟然穿了件看上去崭新的锦袍,上面还用墨色丝线绣了暗纹,离的近了还能闻到一点皂角的清香。 周栩令见过他穿朝服的样子、见过他穿练功服的样子,见过他穿铠甲的样子,甚至连他光着膀子的样子,也在年少懵懂时偷偷窥到过。可像今日这样衣冠楚楚的样子,当真是少见的很。 周栩令觉得这天热的很,就用手背贴着自己的发烫的脸颊降降温。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这般红?”姜修能看着长公主红扑扑的脸问道。 周栩令见姜修能朝自己走过来,感觉那皂角的清香愈是明显,好闻的很,脸却更是滚烫。只好手心朝里用力的在桃腮边扇着风。 “我就是有点太热了。”她的眼神闪躲,微微低着头不去看他。 姜修能打量了一下长公主身上穿的宫服,又侧头看了眼妹妹今日穿的衣裳,凝眉苦思,然后说道:“臣见长公主穿的也不厚重,大约是火气太旺了吧,公主该是多食些下火的东西。” 周栩令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耷拉着,忍不住朝姜修能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在心里反省着,木头永远是木头,不管怎么打扮都改变不了木头的本质。 周栩令心里被姜修能堵的不想搭理他,直接绕过他走到姜思之身边,拉过她的手挽在自己手臂上,俨然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笑眯眯的问她:“袅袅累不累?身边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一定很无聊吧,今日既到我宫里来了就别拘束。” 姜思之算是听明白了长公主这是指桑骂槐呢,她不禁有些感到头大,大哥和长公主在一块儿总是是不是的会吵起来,这也是她虽然觉得哥哥喜欢长公主但又看不明白的原因。 周栩令把姜思之带到了梅花式的梨木食案边,双手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吩咐身边的小宫女隔三传膳。 “隔三?”姜思之听到那宫女的名字后半饷没反应过来,“长公主,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宫女叫差五啊?” 周栩令看姜思之抬着小脑袋,一双眸子圆溜溜水灵灵的明净清澈,两颊晕红。这人跟热恩就是不能比,怎么大木头傻起来那么气人,这小姑娘犯愣就这么可人呢。 她伸手想捏捏姜思之的小脸,可还没来得及下手,就感觉芒刺在背。她讪讪的收回手,只笑着回答姜思之:“是啊,我有东拼西凑,隔三差五,还有一对儿五花八门呢!” 姜思之听完就觉得这长公主殿下真是太有意思了,这么好玩儿的名字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 周栩令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也顾不得身后如箭一般的眼神刺过来,抬手摸了摸姜思之的脑袋顶说:“袅袅你太可爱了,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而姜修能在一旁看着自己傻乎乎的妹妹,只觉得一阵无尽的绝望,别人家姑娘难道不应该觉得取出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字是胸无点墨的表现吗。 就这种脑子,怪不得会被宋景行给骗的死死的,姜修能觉得自己看护妹妹的职责真是任重而道远。 等宫人们摆上午膳,周栩令只留下了隔三差五在一旁伺候,又叫东拼西凑守在门外面,同兄妹俩也没什么顾忌,坐在一起用午膳。 宫里的菜式花样多,每一例菜分量也都小小的,不像在将军府里,因着有三个大男人,分量都很大。 虽然知道长公主与自家关系算是亲近,但心里一直记着母亲前日里的叮嘱,也没好意思放开了吃,只斯斯文文的小口小口吃着。 席间,姜修能担心妹妹不好意思动筷,挑着妹妹喜欢的菜式给她布菜,全然忽略了同桌而坐的长公主。 周栩令心里有些吃味,便薄怒轻嗔的同姜修能说:“你怎么都不给我夹菜啊?” 姜修能手中的筷子一顿,也没明白长公主这是闹得哪出,就老老实实的回答:“长公主不是有隔三差五给你布菜吗?” 周栩令听着他的回答简直哭笑不得,真是活该他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带着赌气的心思,她吃的快了些,且专挑姜修能要下筷的地方抢了去。而姜修能也不好同长公主抢吃的,到最后也就干脆放下了筷子不吃了。 等用完膳,周栩令一把拉过姜思之,双手捧着她软乎乎的小脸蛋仔细端详起来,那认真的样儿直叫姜思之心里发毛。 “啧啧啧,袅袅你昨夜是不是没休息好啊,眼下这么青。”周栩令蹙着眉,一脸担忧的表情。 “啊?不会吧,我昨天……”姜思之昨夜睡的早,今日脸上也搽了粉,眼底不可能有乌青的,刚想反驳,就被长公主在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 姜思之看到长公主正背对着大哥从自己挤眉弄眼的,又听她说着:“昨晚没睡好,早上又做了这么久的马车,定是累了吧,我这就叫东拼西凑把偏殿给你收拾出来,好叫袅袅你去躺上一会。而我和你哥哥就在这人随意喝点茶,待你醒了我们再去逛也不迟。” 周栩令说到东拼西凑的时候特地咬牙加重了音,只盼小糊涂蛋能赶紧明白自己的暗示。 姜思之这是才想起之前宋景行给自己传来的字条上说近期会安排见面,眼下见长公主又是这般异样,脑袋里总算是转过了弯儿,也配合着长公主,伸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大哥:“大哥,我昨晚想着今日要入宫有些兴奋没休息好,的确是有些累,我能去休息会儿嘛。” 可姜修能只想着,本来他们兄妹俩就是长公主叫进宫来陪着解闷的,妹妹若是在这里午歇可算是什么事儿啊。 周栩令一直在旁边暗暗观察姜修能的表情,就自己对他的了解,见他刚准备开口 ,就把姜思之拉到他面前,指着眼底给他看:“你看看你看看,袅袅眼底这么青,你这做哥哥的竟然也没注意,真是可怜见的。你自己说,袅袅这一路上是不是都没在马车里歇过?” 姜修能左看右看也没瞧出来妹妹的眼底究竟是哪里青了。但听到长公主的问题,他也仔细想了想,妹妹这一路好像都在和自己说话,倒真是没怎么休息,便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不过是让袅袅去偏殿休息个半个多时辰,我这里也没什么外人,难道你是信不过我?”周栩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叫姜修能根本难以拒绝。 可他就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有些狐疑的看着长公主,想看出点端倪来。 可他哪里是周栩令的对手,对上她满眼的坦荡,反而是把自己看的有点赫然。长公主他是了解的,虽然跟个男孩儿一样爱玩了些,但性子是个好的,不会害袅袅。 于是他冲袅袅点点头,又嘱咐她不要睡太久,就让她跟着东拼西凑去了偏殿。 等袅袅一走,姜修能却转身准备开门出去。 周栩令有些急眼了,一把叫住他:“你干嘛去?” 姜修能恭恭敬敬的行礼:“袅袅既然不在,微臣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孤男寡女的,让人知道了恐有损公主的声誉。” 周栩令“噗嗤”笑了出声,眼睛弯的想一双月牙儿一样:“笨蛋,这儿又没别人,你不出去,谁知道你在我这儿呢?而且这里还有隔三差五呢,哪里是你我孤男寡女独处了?” 姜修能的思路被周栩令这一说也给带偏了,没品出来哪里不对,只是站着没有接话。 周栩令见他那傻样,就忍不住逗他:“我昨夜睡多了,眼下只觉得精神的很,你陪我在这里说说话吧。” 她坐了下来,拿过一个茶盏就往里面添上茶水。见姜修能依旧站着没有动作,她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摸着茶杯的边缘打圈,侧着头眼睑上翻,双眼含俏含媚,声音微微有些勾人的问他:“还是说,姜少将担心与我独处时会忍不住对我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儿?” 姜修能认识周栩令那么多年,哪儿见过这女人像眼前这般妖媚的样子,一字一句都像时有人拿着根鹅毛一样在他的耳边撩拨。 他一张脸涨了个通红,就快滴出血来似的:“你……你……你怎么……” “我?我怎么了我?”周栩令只觉得他这样有趣的紧,玉指从茶盏慢慢移到自己的唇角边轻轻点着,也不知是那柔荑之指衬红了唇色,还是朱唇檀口衬白了手指,“你何须这般紧张,莫不是叫我说对了?” “当然不是!”姜修能立马辩驳,可对着这样陌生的长公主,他只觉得头涔涔的。 周栩令也不敢再戏弄他,生怕过了分寸吓跑了他。 便又像往常那跅弢不羁的样子,言笑晏晏:“跟你说着玩儿呢,谁让你这般无趣,你还不快过来坐下陪我说说话。” 姜修能听她这般说,才算是悠悠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扭捏,过去坐了下来。 只是不知是不是刚刚精神崩的太紧,还是真被长公主那个样子给吓到了,心里多少有些空落落的,连笑容都有些勉强。 ☆、第 31 章(捉虫) 东拼西凑带着姜思之去了东边的偏殿, 又给她沏上一壶茶、端上两碟糕点就带上门退下了。 姜思之环视四周, 也没找地方坐下来,揉着手里的绣花丝帕,不住的踮着脚。 姜思之总觉得自己听懂了长公主的暗示, 可又担心是自己多想了, 只好时不时的朝门口和窗子那儿张望。 “是在盼着我来吗?” 清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得姜思之冷不丁跳脚往前栽过去,却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搂住双臂往后带了回来。 她是认得这个声音的,但两人刚一见面还未说上话就这样亲密的姿势着实只叫她觉得害羞极了, 脚步刚站稳就一个转身逃一般的躲开了那个人的怀抱。 “你,你怎么总是这般?”姜思之一副忸怩不安的样子。 可就是这番模样配上她的桃腮杏眼,只更加取悦了宋景行。 宋景行抬起她的下巴, 不让她闪躲着自己:“我总会哪般?袅袅不说清楚,我怎会知晓。” 姜思之可算是看出来他是故意戏弄自己了,好不生气的拍掉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多少真的有些嗔怒, 径自走到里面的酸枝木镶螺钿贵妃榻上坐下来, 脸颊气鼓鼓的。 “你明知故问。”姜思之不悦的说道。 许是这贵妃榻有些高,姜思之坐在上头, 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两只脚也不着地,交叠搭在一起时不时的晃悠一下。 宋景行在小姑娘面前是不讲脸面这个东西的,见小姑娘不高兴了,也只是屁颠颠的跟进去。他耳力好, 还没走近呢,就听见一声小小的嘟囔:“总是这样动手动脚,真讨厌。” 他走到姜思之面前,在她面前的脚榻上蹲了下来,做出番摇尾乞怜的样子。 “原来袅袅讨厌我啊,那可怎么办?我却是如此的喜欢袅袅。”宋景行不光说着,还不顾小姑娘的挣扎把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姜思之的力气哪里比的过他,抽不出自己的手,便扭过头去,小小樱唇翘的老高。 “谁稀罕让你喜欢了。”姜思之说这话的声音轻柔婉转,像是黄鹂一般动人,纤眉虽凝,但宋景行没从中看出半分嗔怪,只觉她眉眼间全是娇媚。 书里写的桃羞杏让,大约就是这样吧。 “你不喜欢我喜欢,我可稀罕你,还稀罕的紧呢。”宋景行拉着她的手,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姜思之感到他坐到自己旁边,就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身子往边上挪了一寸。可我退敌进,她刚挪上半分,身边那个厚脸皮的就紧跟一寸。最后姜思之已经做到这软塌边缘,身边紧紧贴着雕花的木扶手,再无处可逃,就只想赶紧站起来。 宋景行觉察出她的意图,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小姑娘,埋首在她脖颈间。 姜思之感觉到背后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躯,紧接着脖子里就感觉湿湿痒痒的,忍不住瑟缩着脖子。 哪怕两个人之前也在私会时搂抱过几次,可哪里会像眼下这般贴的如此紧密。她身体僵的一动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声音都好似染上一点哭腔。 “你,你干嘛,你快起开。” “嗤”宋景行埋在她的颈间发出一声浅笑,才抬起头来,把下巴颔在她小小的肩头上,“袅袅觉得我能干嘛?” 他这一问可把姜思之给问住了,这要让她如何回答。她晃动着肩膀想挣脱,却似蜉蝣撼树,只好紧紧咬着下唇不愿理会他。 可宋景行早就清楚小姑娘的习惯,手指摸索到她软软的唇边,用拇指轻轻拨出她的下唇,按在那朱唇上来回搓揉。 姜思之的耳垂边感受到他口中吐出氤氤氲氲的热气,听着他用着气声说道:“别咬坏了,我可心疼。” 小姑娘还是不愿搭理自己,宋景行终于开始有些担心是不是做的太过了,可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么可能轻易松手,灵机一动,便扮起了可怜来。 “袅袅都不心疼我嘛?我下了朝就找机会躲了过来。你倒好,午膳用的这般欢腾,哪比我独自藏身这里等你,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 姜思之听他说完,又见他果真一身朝服,也顾不上跟他生气,心里多少有些担心。可一想到他时不时总爱逗弄下自己,便稍稍侧了侧头,对上他一双狭长的眼睛问:“当真?”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是不是瘪的很?”宋景行不放过一丝亲近小姑娘的机会,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怀里伸。 可奈何小姑娘的手如柔荑,自己刚才握了许久手心也竟汗津津的,就感觉到那小手跟池塘里的小泥鳅一样,扭着就逃了出去。 姜思之总算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双手交叠而握置于胸口,小脸已经晕如牡丹般艳丽动人。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的竟说些浑话叫我听。”姜思之觉得他真真是从骨子里面透着坏水。 “读书人怎么了?我是读书人,可不是神仙,饿了渴了当然想吃东西啊。”宋景行的眼间满是对小姑娘的缱绻柔情。 姜思之这才想起来刚才他说自己一早上未进过吃食了,又隐约记得刚刚进来时东拼西凑好像放了些茶点在小几上,就想起身去给他拿些糕点好先垫上一垫,莫要为了见自己给饿坏了身子。 “你且坐在这一会儿,我去给你拿两块糕点来。”姜思之哄着他说。 宋景行听她这般的语气,突然想到小姑娘在家里的时候会不会也是经常这般哄那只他送去的小豹猫。 他心里吃味的紧,哪怕对象只是一只猫。于是轻轻的把小姑娘转了过来,蹙额凝视着她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却一言不发。 姜思之被他这样直愣愣的眼神盯的拘谨,小手轻轻推着他前胸:“这般傻愣着作甚?不是说饿嘛。” “不饿,只是有些渴了。”宋景行哑着嗓子说。 “那我去给你斟茶去。”姜思之作势要起身,眼前却惊起一道玄色的身影,就见宋景行直直朝她压了下来。 他的左手托着她的背脊,右手按着她的后脑勺,生怕她倒下去时磕到贵妃榻的靠背上。 姜思之只觉得宋景行现在就跟豹豹一样,往日在府里,豹豹也经常这样扑着自己玩儿。 只是豹豹同自己玩闹的时候从不使劲儿,扑上来的力道顶多就是踉跄几步,但宋景行这一下却让她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了这男子与女子间力量的悬殊。 姜思之看到着上方漆黑的双眸里透出的那股子炙热,只觉得自己是只被豹子按在爪下的猎物,本能的想逃。 “宋……”她朱唇微启,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宋景行吞入口中。 宋景行的手上下轻抚着小姑娘凝脂如玉的脖子,双唇辗转反复的在殷红的唇.瓣上碾着怎么都不够。 他微微睁开眼,看到小姑娘还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没回过神来,于是伸出舌尖在她唇间来回舔.舐。 姜思之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宋景行在干什么,觉得自己羞的浑身发烫,感觉到他的舌头已经抵上自己的牙齿,虽然不明白他想干嘛,但却是紧紧咬着牙不肯松动半分。 宋景行不疾不徐的品尝着,大抵觉得还是有些不满足,原本托着她后背的大手用指尖沿着怀中人的脊骨轻轻的往上剐蹭着。 姜思之本就被他亲的喘不上气,又是个怕痒的人,这会儿被他的指尖一挑,忍不住就要张口,却被守在外面的宋景行终于逮到机会把自己的舌尖送了进去,连小姑娘原本就要呼出口的浅浅呻.吟都给堵了回去。 姜思之感觉到他的舌头在自己嘴里不断地搅动,又追着自己的不放,紧握着小拳就捶着他的肩膀想叫他松开自己,却纹丝不动。 宋景行一开始吻的十分温柔,只怕吓到小姑娘,可慢慢尝到了甜头又忍不住的霸道了起来,紧紧勾着丁香小.舌哪里肯放。 两个人就这样在长公主的偏殿里唇.舌交缠的吻了许久,姜思之甚至感到自己的舌根被宋景行吸.吮的发麻,他才终于恋恋不舍般从自己的口中退了出去,大掌撑在她耳边,身子微微起伏不停的喘着粗气,眼角还隐约可见几分猩红。 等宋景行抬起了头,姜思之赶紧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他又要一言不发的上来吃。 她细细软软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你怎么,怎么可以吃……”姜思之说不下去,急的简直都快哭出来了,“多脏呀!你怎么可以……” 姜思之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可人,但宋景行知道自己不能再亲下去了,对着娇滴滴的小姑娘,自己简直没有半分自制力可言。 瞧瞧她这粉腻娇柔的小脸,多么可怜儿,都快哭了。宋景行觉得自己就跟个畜生似的。 眼见着小姑娘双眸竟真的开始泛起雾气,宋景行连忙哄着:“我的好姑娘,哪里脏了,分明是甜的,可比茶水好吃多了。” 他用手替小姑娘把额上被汗沾湿的碎发揽到耳后,眼神却陷在她娇媚的神态里:“美而不娇,艳而不媚,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堪春红,袅袅这般模样就跟书里写的九天仙子似的,真叫我迷了心智。” 姜思之听他一句接一句的浑话说出口,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羞死人的来,立马出声打断他:“你这整日里都读的些什么书,怎么净说些不正经的。” 听到小姑娘的指责,宋景行却咂嘴笑了起来,揶揄她道:“袅袅难道不知道吗?袅袅看的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啊。” 姜思之知道他意指自己看话本子的事儿,使劲推了他一把叫他坐起身来。宋景行这会子也没再继续耍懒皮,顺着她的力气就直起了身,又搂着她把她也带了起来。 姜思之是看过不少佳人才子的戏本子了,自然也是读到过书里写的那些个男女情到深处时会不自禁的亲亲小嘴的桥段。 但她看的话本都是书斋千挑万选来的,不可能有那些不入眼的淫.语荤.话,是以里面每每写到这种地方时都是草草一笔带过。她也只约莫知道亲嘴是双唇相碰罢了,哪里晓得会竟是这样的嘴吃.嘴。 想到这里,姜思之有些狐疑的望着身边的宋景行,没好气的问:“你怎的懂的这般多?” 宋景行愣了一瞬,但立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把她紧紧按在怀里:“袅袅莫不是在怀疑我?” 姜思之也没回答他是或不是,只冲他“哼”了一声,自己却在心里琢磨了起来。他都二十一了,怎么可能还没有过别的女子,再瞧瞧他刚刚饿狼扑食的样儿,可见平日里那高风峻节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袅袅可是吃味了?”宋景行满脸的笑意,“快让我看看袅袅为我吃醋的样子,我可得好生记在脑子里不可。” 姜思之见他这时候还要戏弄自己,气的伸手就要打他。可手还没有落下就被他攥住了手腕:“莫要打了,免得自己的手疼。” 宋景行把她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果然看到小手因着前面不停捶打自己而泛红的肌肤。 他心疼的把她的手捧到唇边轻轻的吹着气,嘴里还不忘哄着:“我哪里会有别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啊。还不是上次你嫌我蠢笨来着,我回去后就从鹅湖书斋搬了一箱话本子仔细研究着,总是明白的多了些。” 宋景行没说的是,书斋给他的话本可和给小姑娘的话本内里的东西可大大的不一样的,但他的好姑娘不需要知道这些。 姜思之知道他在说护国寺那次问能不能亲自己的事情,也没再追究下去,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他怀里由他抱着。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宋景行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姑娘问。 姜思之摇了摇头,她知道见他一面不容易,便想多跟他说说话。 “我,我下个月会随母亲进宫赴宴。”姜思之突然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嗯,赏花宴吗?”宋景行问她。 “嗯,太后叫母亲带着我去。”姜思之乖巧的回答着。 宋景行原本正玩着小姑娘的手,听她说到太后时却愣了一下,又马上恢复自如。小姑娘单纯的很,哪里会想到那些弯弯绕绕,只是愈发的怜惜她:“怎么跟我说这个?袅袅可是想问那天能不能和我在宫里相见?” 姜思之猝不及防的被宋景行戳穿了小心思,一下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嗯嗯啊啊的想打诨过去。 宋景行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今天他占的便宜够多了,也就没打趣她,只告诉她说:“那天全是女宾,我出现在宫里不大好,我会再寻其他机会与你见面的。” 姜思之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虽然每次和他见面都被他欺负,但见不着他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的想他。莫不是他真是个狐狸精吧,才勾了自己的七魂六魄。 姜思之在心里胡乱的想着,最后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舒服,竟然就这么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宋景行发觉自己怀里的小人已经半天没有声响了,低头正想看看她在干嘛,却听她规律起伏的呼吸声传来。 宋景行有些唏嘘,又十分惆怅。刚刚也不知是哪个信誓旦旦的说不睡的?还这般放心的在自己怀中睡了过去,竟也没有一点防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还是该高兴。 真是一个好姑娘。宋景行在心里轻轻念着,又在她鬓边印下一个极浅的吻。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姜思之是被东拼的敲门声吵醒的, 与之一道传来的是自己大哥的声音。 “袅袅?袅袅可醒了?这都一个时辰了, 长公主还在正殿,莫要失礼了。” 姜修能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吓得姜思之一个激灵从塌上坐了起来, 伸手就想叫身边的人赶紧躲起来, 可指尖却只摸到一片空空凉凉的绣团花纹锦垫。 她刚刚睡的太沉,连宋景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又看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芍药纹缎面小被,心想是他替自己盖上的吧。 可姜思之心里还是不高兴的很, 这个厚脸皮的坏家伙,欺负了自己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才见上的一面, 离开时竟也不叫自己起来,还说什么时时思念,敢情都是骗人的鬼话。 姜思之掀开被子就要下来,却发现手心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张已经被自己捏的软踏踏皱巴巴的罗纹纸条—— 见卿熟睡, 实不忍心叫起。只盼与卿梦中游, 思之,勿念。 等看完这些, 姜思之心里哪还有半分责怪他的想法,只觉得跟吃了蜜一般的甜滋滋。 听到哥哥又在外面催促了一声,她忙不迭的把字条收进荷包中。理了理衣衫裙摆,又在房里寻了面黄铜圆镜,仔细照了照, 看看有无不妥的地方,除了依旧嫣红微肿的双唇,倒也不显其他异样。 姜修能原先也并没觉得妹妹的脸色有多差,可当看到从偏殿里打开门出来的姜思之,纤眉秋目,凝脂猩唇,一扫先前的憔悴。这一对比之下他才真觉得自己之前究竟有多粗心大意,都没发现妹妹的不适。 “袅袅可休息好了?”姜修能又问了一遍。 姜思之心虚的点点头,然后跟着哥哥一同回到了正殿。 大哥不知道自己在偏殿里见了谁,但令仪长公主是知晓的。所以当姜思之来到正殿时,就看见长公主坐在那里手撑着侧脸一脸坏笑的打量着自己。 姜思之努力忽视长公主那调笑的视线,告诉自己镇静一点,长公主是不会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的。可奈何自己脸皮太薄,终是抵不住的讨饶。 “公主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姜思之这话说起来并不合礼数,可小姑娘的声音娇软动听撩人的很,就是周栩令听得也如春风拂过心头一般的舒服。 周栩令保持着姿势没动,笑眼盈盈的回答她:“当然是看你好看呗。” 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去的打着姜修能听不懂的哑谜。 周栩令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站了起来,双手推着姜修能的后背,把他一直推到殿外,然后“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对着门外喊道:“姜少将委屈您在外面待会,我有私房话要同袅袅讲 ,你可不许偷听哦。” 姜修能知道长公主是个没正形儿的,他不知道这长公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先是把他俩叫来宫里,又是给妹妹一个轿撵的殊荣,而刚刚……刚刚又那般与自己开玩笑…… 姜修能有些紧张,他害怕长公主把刚刚俩人相处的那些荒唐事儿告诉妹妹,便壮着胆子隔着门问道:“公主您要同袅袅说什么?” 周栩令哪里不知道这傻大个在紧张什么,笑的愈发得意:“要是告诉你了还叫什么私房话呀?” 姜修能哪儿经的起这般的唬弄,有些急眼,就想推门把袅袅带出来。 周栩令感觉到外面的人在推门,吓唬他道:“姜少将怕是糊涂了吧,连我的殿门都要闯,怎么?我长公主的话都管不了你了是吧。” 别说,周栩令这一板一眼的话,虽然一听就知道是糊弄人的,但是对姜修能这种呆板守旧的人来说,却是有用的很。 果然,刚刚还在用手推门的姜修能听完里面的话,立马站的笔挺,连声儿都变了个调,有些结巴:“长公主,那你可千万别欺负袅袅啊,袅袅还小不懂事。” “我当然不会欺负她!至于你,现在给我往后退上二十步!确保听不到我们说话。”周栩令冲着外头下命令。 虽然看不到门外的景象,但周栩令知道,姜修能一定会老老实实的后退二十步,一步都不会差。 周栩令回到姜思之的身边,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神秘兮兮的问她:“怎么样?见到他可高兴?” 姜思之见长公主问的那么直白,虽然十分羞涩,但想到是长公主帮着他俩见面的,就也不遮掩,大方的点点头,轻声“嗯”了下。 这一下算是把周栩令给刺激着了,当下就撺掇着姜思之给自己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撩拨一下她的木头大哥。 姜思之没想到长公主竟然真的倾心于自家的大哥。可她感觉大哥也是喜欢长公主的,有些搞不明白这俩人如今的状况。 她正准备开口告诉长公主自己的猜测,又转念一想,万一自己猜的不对呢,就哥哥那种性格,只会害的长公主伤心。公主多好的人啊,对自己那么好,还这样不求回报的帮着自己和宋景行。 所以她准备倾囊相授,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哥哥的喜好一股脑儿的告诉了长公主。但其实长公主也是从小就与姜修能相识的,基本上姜思之知道的,周栩令也差不多都已经摸了个清楚。 这下两人刚打起来的精神头又有些蔫儿了下去。 姜思之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手扩在嘴边凑到长公主的耳边,冲她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儿。 周栩令听完,蹙眉有些犹豫的问:“这……有用吗?” 姜思之歪着嘴角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啊,万一有用呢!” 周栩令思考了一下,觉得也对,反正现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就叫了东拼西凑过来,冲他俩又吩咐了一通。这才唤隔三差五去开了门,又把姜修能给请了回来。 兄妹俩又留了一会儿陪长公主说了会话,见时间不早了,就准备出宫回府。 周栩令也不留他们,毕竟宋景行之前跟她交待过不要久留兄妹俩。宫里不可控的事情太多了,饶是宋景行也担心小姑娘多留一会儿便会横生枝节,如果不是自己太急切的想见她,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把人约到宫里來。 照来时那般,周栩令又叫人把轿撵安排在自己的琼珊殿外,正准备同姜修能兄妹二人走出主殿,就听见外边內侍的通传声唱起。 周栩令心里暗道一个糟糕。这个宋狐狸是生的怎样一张破嘴,这横生枝节的事儿怕是就要被他给说中了。 来人正是皇帝周煜。 周煜同这个大妹妹关系好,小时候没少帮着她偷溜出宫给打掩护,两个人虽是异母而生,却比和自己的同胞弟弟的关系还要亲近些。 周煜在兄弟情上冷淡,大约是想处于弥补自己的手足情,也不想自己迟暮之年时身边一个可以信任的亲缘都没有。所以哪怕之前北方阿蛮来势汹汹,他也从没打过要送这个大妹妹出去和亲的想法。 周煜不笨,相反他既敏感又精明,小时候还没生出那份心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妹妹看上了自己身边的伴武姜家老大,那时候的他也是想的十分简单,只觉得一个是自己的好朋友,一个是自己的好妹妹,若是两人能在一起,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 是以虽然周栩令从未和他点明过自己的小心思,他也时常帮着她去见姜修能。只是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两人蹉跎了这么些年,一个成了老光棍,一个成了老姑娘,非但没有结亲,关系却愈是尴尬。 周煜不是没想过要是让姜修能尚了令仪的事儿,也许因着这份姻亲,姜家就会忠心耿耿成为自己结实的后盾。 可等他长大,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时,那些时不时想把他拉下来的人却让他生了越来越多的疑虑。他开始害怕,害怕若是妹妹和姜修能在一起,却让姜家长了心思壮了胆怎么办? 之前先是忙着北方的战事和谈,后来又是忙着科举选才,周煜也是许久没有来见自己这个妹妹了。今日听到妹妹把姜修能给叫进宫来,多少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想着许久没有三人一起坐下来好好聊聊,就在御书房处理完政.事就直接过来了。 周煜走的快,內侍刚通报完没一会儿,他就踏进了琼珊殿内。 可等周煜进了正殿,却让连带他自己在内的四个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面见圣上虽然不是姜修能这趟进宫所预料到的,但他本就是做臣子的,最先反应过来给皇上请安。 “臣姜修能恭请皇上圣安。”姜修能规规矩矩的行礼。 看见大哥行礼,姜思之也回过神来,第一次面见圣容,还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她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万幸的是昨日母亲对自己叮嘱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当然也包括了遇见圣上。 她照着记忆中母亲昨日教导的样子,也有模有样的行了个万福礼,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臣女姜思之给皇上请安,祝皇上万福。” “给皇兄请安。”周栩令私下在周煜面前并不讲太多规矩。 “都起来吧。”周煜示意跪着的两人平身,可注意力却全在那个叫姜思之的丫头身上。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姜思之不就是姜修能的亲妹妹嘛。他是知道姜家有个小女儿的,全家人一起宠着护着,他跟姜修能认识这些年,也曾去过几次将军府,但也从没见过这个神秘的小姑娘。 “你是姜大将军的女儿?”周煜直接问道。 姜思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圣上是在问自己,下意识的抬头朝他望去:“啊?” 可她又马上想起母亲千万遍叮嘱过的不许直视主子的这件事,立马垂下头。想到自己做的蠢事,声音也有些唯唯诺诺的:“是,正是臣女。” 周煜见这小姑娘慌张的很,到显得自己跟只凶恶的老虎似的,而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只小白兔,上头两只耳朵耷拉着,一双眼睛急怯怯的微微泛红。 “你不必如此紧张,朕就如此可怕?”周煜也是少见有人将对自己的恐惧表现的如此明显,觉得好笑的同时,多少又觉得有些寂寥。 是了,帝王这身份,谁人不怕呢。 姜思之本来就有三分恐惧两分着急,如今听见圣上这么说,心思单纯的她又完全没听出话里打趣的意思,只觉得皇上是生自己的气了。这下姜思之心里变成了十分的沮丧,觉得自己怎的这般没用,不就面个圣嘛,还弄成这般上不得台面。 她气得不想说话,可又不能真的不去搭理圣上,有些认命般的抬起头,说:“不是的,不是皇上可怕,皇上不可怕,是我太蠢笨了。” 可刚说完,她又有些懊恼的用手捶了一下脑袋:“不对。不是我太蠢笨了,是臣女太蠢笨了。” 刚刚姜思之一直低着头,眼下抬了起来,殿里烛光也照的亮堂,周煜总算是能好好打量了这小兔子一番。 穿着一件鸭黄色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除了头上一支金累丝的嵌宝石簪,身上竟再也找不出第二件配饰来。一张小脸看上去未施粉黛,却让人觉得清丽动人。 周煜多少有些怀疑,虽然是见过姜夫人的,但是这小兔子俨然就是个标准的娇娇女,怎么都不像是从将军府里长大的姑娘。 他转过头看着姜修能问:“这是你的亲妹妹?” 这话别说是傻不愣登的姜修能听不明白了,就是一旁的周栩令也听的直敛眉。 周煜知道自己问了个傻话,也没等他回答,又自己圆上了话:“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周栩令只想赶紧把姜思之这个小祖宗给送出宫,就抢着回答说:“皇兄,我正要送兄妹俩出去呢。” 姜修能也随之附和道:“回皇上的话,家父家母还等着我们回去用膳呢。” 周煜听完这两个人的话,大方的摆摆手,朗声笑这说:“你们难得进宫,不若留下一道用了晚膳再回去吧,正好我们三人也许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姜思之可一点儿也不想留在宫里用膳,娘亲说了今天会亲自下厨做葵花大斩肉吃的,就悄悄伸出小手扯扯哥哥的衣袖。 她自以为动作做的隐蔽,却殊不知殿里就这么几个人,周栩令和周煜都把她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这和明着驳皇上的面子有什么区别。周煜觉得自己帝王的威严收到了挑衅,心底竟然生出一分同小白兔扛上的想法。 “这有什么关系,朕派人马上去将军府里说一声,你们就安心留下来同我和令仪用膳,晚些我再叫人送你们回府。”周煜说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他不是在询问兄妹俩,只是在知会他们。 姜思之心里不高兴,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天大地大,皇帝老儿最大呢。 这话说出口,周煜心里多少也有些埋怨自己这事做的小家子气了,跟一个小姑娘较真做什么呢。更何况原先他是打算来看过令仪后就去淑妃宫里用晚膳的。 可话已出口,君无戏言,周煜只好叫了李公公过来说:“你去合欢殿里同淑妃说,叫她别等我了,且自己用膳吧,晚点我再过去。” 而最后,今夜琼珊殿里的这一顿晚膳,四人皆是食不知味。 周煜在担心独自用膳的淑尤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姜修能担心皇上会不会把今日妹妹失礼的举动放在心上。 周栩令在想着要怎么跟宋景行交待今日之事。 而姜思之一面想着自己的狮子头,一面在心里腹议皇上真是个无情之人,娇滴滴的美人在等他,他却说不去就不去。 人果然是不能比,这一比姜思之只觉得宋景行真是好,好到连他偶尔欺负自己这事也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顿饭别说琼珊殿里的人用的不香,连带着外头好些人也心思各异。 合欢殿里的淑尤是第一个知道的,她面上是漫不经心的冷漠,一点也不见在周煜面前柔情似水的样子。 “去替我谢过李公公,咱们就自己吃吧。”淑妃的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她是个什么心思。 可她一旁的宫人心里却是着急,这皇恩就是宫妃的命,连带着她们这些做奴仆的荣华富贵。 这淑妃自进宫起就极得恩宠,除去每月皇上例行要去中宫的日子,剩下的日子哪天不是歇在这儿的,就连淑妃小日子的时候,也不见皇上去别处。 可今天原本该是来陪合欢殿用膳的,却突然变了挂,这难道不让人着急吗? 宫人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让淑妃知道,心里好有个底:“娘娘,这长公主殿里,好像还有建威将军府的人呢。” 淑尤满不在意的说:“是姜家老大吧,有什么好稀奇的。” 淑尤是宋老爷和夫人从外边的流民堆里捡回来的孩子,从小就生活在相府里。老爷和夫人待人随和,除了宋景行的倚竹园她进不去,其他地方都从没限制过她。 淑尤在相府生活多年,虽然没能同宋景行有过多少交集,但也是偶尔会听起下人闲聊时说起,宋少爷是二皇子的文伴,而姜大将军的长子是二皇子的武伴。 后来淑尤进了宫,皇上对自己掏心掏肺,也时常说些小时候的事情。淑尤聪慧,听了一些就大概多少明白了这姜家老大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 说起来,她对这两人多少是有些羡意的。二人虽然都不明了彼此的心意,可却独善其身,不他作婚娶。 宫人见淑妃怕是不清楚这琼珊殿的情况,赶紧给她讲了清楚:“娘娘,可不止姜少将呢,李公公可说了,还有……还有姜少将的妹妹。” 淑尤不是不明白宫人的暗示,但她担心的东西可和别人不一样。 “你说皇上在同姜家兄妹俩一起吃饭?”淑尤又问了宫人一遍。 宫人见淑妃面带焦虑,以为她总算是有危机感了,怯怯的问道:“娘娘有什么打算吗?” 淑尤沉思了一会,面上有些阴晴不定。 “你去给我把红一叫来。”淑尤说。 红一红二是淑妃自己带进宫来的体己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干活儿,只偶尔得淑妃的吩咐做事。 等人一过来,淑尤就清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红一叫她想办法递话出去。 ☆、第 33 章(捉虫) 第三十三章 宫里头的消息暗暗传起来总是快的, 皇帝叫去宫外传话的人还没到建威将军府里, 凤栖宫里正独自用膳的皇后郑氏却先一步听到风声。 “你说什么?姜正则的小女儿在宫里?还同皇上一道用膳?”皇后的性子向来沉稳,这一回听到下面人传来的消息,竟也在脸上显出一丝波动, 就连放下玉著的力道都没控制好, 砸在檀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秋水照着听到的消息如实回答说:“是。听说姜家兄妹原本打算出宫了,遇上去看长公主的皇上,皇上就留了他们用膳,连合欢殿那儿都没去。” 皇后听到最后, 嘴角竟都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双眸发亮,仿佛整个身子都松懈了下来。 “我曾有幸见过姜夫人几次, 真真是个江南美人,想来这姜家小姑娘定也是极为标志的吧。”皇后脸上的笑意明显,冲宫人招招手示意把桌上的菜给撤下去。 落霞不大明白皇后为何这般高兴,虽然眼下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多, 但皇上跟前的人哪个不是在猜测着这姜家独女怕是入了皇上的眼了。 “娘娘你不担心嘛?”落霞问。 皇后接过一旁递来的红漆描金凤纹的茶盏, 葱白玉指带着一点胭脂红微微翘着,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稍含一会又吐回杯中, 拿着丝帕拭了嘴角,才略显慵懒的正眼朝落霞看去。 “呵~我有何担心的,左右皇上也不会来我这里。”说道这里,皇后的脸色还是闪过一丝的落寞,转眼又有些阴郁的笑了起来, “真正该担心的是合欢殿里的那个吧。” 秋水伶俐,这就明白了皇后的打算,微微欠身:“皇后说的极是。” 皇后朝四周瞥了一眼,秋水立马就叫其他人退下,只留了主仆三人。 “这个姜家女可有定下人家?”皇后问道。 秋水是个能干的,三品以上官员家里女眷的情况她多少都有些了解:“并不曾听说过。” 像是很满意这个答案,皇后的眼角带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甚至皱起几道细纹:“我记得下月宫里是要办赏花宴吧,这往年也不见姜夫人带女儿过来。明日你们替我传个话出去,叫姜夫人务必要带上这小女儿同来。” 落霞听到皇后说完,有些苦恼的皱紧了眉头,吞吞吐吐的说:“娘娘,据奴婢所知,前几日太后那边就给姜夫人下了懿旨,叫姜夫人带上女眷一同入宫赏花。” “哦?那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皇后拿起面前的玉茶盏刚凑到嘴边,却美目一瞪,复又问落霞道:“你说太后下了懿旨?” 她的神色有些凝重,嘴里还岁碎碎念念的自问着:“这个女人又想干嘛?” 落霞见皇后突然变了脸,面上有些忐忑:“娘娘,而且太后那边又遣人来问……问您……考虑的如何了……?” 约莫是知道些什么,落霞说着这话的时候神色显得极为惶恐,两腮甚至都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哼,她想的倒是想的美。不必理会她。”皇后提起太后郁氏的语气里只带着不满与轻蔑。 郁氏当初生下二皇子的时候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美人,二皇子又是从小长在先皇后膝下的,这对亲生母子间的情分本就是淡薄。而后来皇上在宫里身陷困境时,郁氏却只顾着带着她的宝贝小儿子逃命,哪管大儿子的死活。 这些事皇上不知道,当时还是二皇子妃的郑氏却是清楚的很。只是念及郁氏毕竟是皇上生母,就也从未同皇上提及此事。 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夫妻,进了王府后也一直敬先皇后为婆母,哪怕如今先皇后已经仙逝,她依旧打从心底里看不上这便宜婆婆。 思及太后曾找她谈起的事情,皇后心里总时不时生出几分不安,她叫秋水走到自己跟前。 “你叫人去盯着姜家那边,还有合欢殿和太后那边,若是有什么事就来通传与我。” 秋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而宫外的将军府一家,也是踌躇不安的很。夫妻俩连同小儿子原本就在正厅里等着兄妹俩回来,却等来了传话的宫人说皇上把兄妹俩留下用饭, 这下好了,三个人哪儿还有心思吃,一壶茶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茶汤清净,寡淡无味也没人察觉出来。 钟氏到底是个妇道人家,没有爷俩憋得住气,还是忍不住的开口:“老爷,这皇上是什么意思啊?” 饶是镇定的姜正则,今晚脸色也阴沉的不好看。这不久前才发现暄王那边打的主意,这会儿皇上也进来掺和一脚,只是不知道皇上真的只是心血来潮,还是已经知道暄王那边的想法这是做了对策,亦或者皇上是看上了袅袅。 如今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还都是压自己一头的天家人,纵使他们眼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着急,也动不得半分,只能这样静静等着兄妹俩回来问清楚后再做打算。 姜正则很想安慰自己妻子说没事,可如今这情形他自己也已经摸不清楚,只好以沉默来回答。 姜修远也着急,只后悔今日没有同他们一道去找长公主,见母亲已经急红了眼,只好出声安慰:“娘亲不要着急,现在天也黑了,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该回来了,再等等吧,等他们回来了再说。” 而另一边的右相府里,宋景行也收到了宫里加急传出来的消息。 自打姜思之今日进宫,宋景行就安排了埋在宫里的眼线无时无刻的盯着她,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离开后,更是叫人盯着姜家兄妹,一旦二人出宫就马上遣人送口信来告诉自己报平安。 宋景行是知会过长公主的,叫她差不多做做样子同兄妹俩随便聊几句就赶紧送他们回府。 眼见这日头就要西下,却一直没有消息从宫里传出来,宋景行就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果然又等上了半个时辰,才知道皇帝竟然去琼珊殿同小姑娘遇上了,还留了二人用膳。 听完这个消息,宋景行的下巴紧紧绷着,嘴唇紧抿,眸中漆黑一片。 “去给我查!我要知道今天在琼珊殿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宋景行语气冰冷的命令道。 ** 等四人用完晚膳,宫殿各个角落都已经点上了宫灯。周煜怕淑尤不等自己就先歇下,也没再留兄妹俩,只吩咐令仪长公主叫人好生把他们送回将军府去。 兄妹二人怕父母担心,一路上也好几次催促着车夫的动作,总算是赶在戌时刚过半时回到了府里。 姜思之一回到府里,就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自在,恨不得都要原地蹦跶几下松松筋骨的好,连挂在脸上的笑意都看着比白日里更加真切。 可当她一路小跑着进了主院里时,却看到父亲母亲连同二哥都哭丧着脸正站着朝门口时不时的探看着。 姜思之弄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甚至有点担心莫不是他们发现了自己今日进宫见到宋景行的事情。 她怯生生的开口:“爹,娘,二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三人千等万等的总算是把人盼了回来,钟氏忙不迭的上去把女儿拉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直接就问她:“你见到皇上了?” 姜思之乖巧的点了点头。 “还同皇上一道用了晚膳?”钟氏又问。 “是啊,我们要走出宫时正好遇到皇上,我不想吃的,皇上非要留我们呢。”说起这个来,姜思之就感到有些饿,本身中午她就没敞开肚子来吃,晚上又坐了个皇帝再身边,更是不敢轻易动筷。 姜正则嫌弃夫人这一问一答的太磨蹭了,便直接拉过一旁的大儿子,叫他把今日入宫的事儿从头到尾给说一遍。 姜思之听到父亲问哥哥今天在宫里的事,心虚的很,特别是哥哥在交待到自己去偏殿歇了一个时辰的时候,她甚至装作十分口渴的样子低着小脑袋喝着茶,不敢看其他人的神色。 不过姜正则一门思之只想知道他们与皇上相处时的情况,听着大儿子讲了一堆有的没的时,还开口催促他长话短说,是以也没注意到女儿和长公主略显异样的行为。 等姜修能把遇到皇上之后的事情一字一句的说清楚了以后,整个屋子却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沉默中。 姜思之不懂,不就是见到皇上了嘛。怎么爹娘二人都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可她也不敢开口问,毕竟她今天还是个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 最后还是她实在忍不住用手背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父亲才让她和哥哥们回自己院里去休息。 临了,又特地吩咐了姜思之一句,叫她在赏花宴之前好好待在府里,哪儿也不要去。 姜思之听了父亲的话,又看他面色不虞,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父亲是定是知道了什么,也不敢辩驳什么,老老实实的应下,回了漪澜苑。 等孩子们一走,姜正则揽着娇妻到自己怀里,语气微沉:“你放心,我定是不会让袅袅入宫的,不管是皇上还是王爷。” 钟氏握着掌握丈夫宽厚带茧的手掌,柔声的应着他:“我自是相信夫君的。” 姜正则满足的看着夫人,在她额发上落下轻轻一吻。 “下月的赏花宴你依旧带着袅袅去,今天长公主殿里发生的事情,不肖到天亮便会传遍整个皇宫乃至京城各家。到了那日,你定要好好打扮袅袅,越是出彩越好。”姜正则仔细的叮嘱给妻子听。 他在心里暗暗的盘算着,假如皇上真有让袅袅进宫的意思,那势必会打破如今淑妃一人独宠的局面,别的宫妃是怎样他不清楚,起码淑妃那边就先会开始下绊子,这件事就不会那么快就成了的,自己只需要保护好袅袅不受暗害就好。 而且如果之前没猜错的话,太后那边也因着姜家在军.里的势力而打袅袅的主意,就一定会在各处好好护着袅袅,为着在自己面前卖着一份好。 如今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在明日起,做事都尽可能的高调些。这样一来,那些平日里与自己不对付的人,那些打着要送自家女眷入宫搏前尘的人都势必也会在这件事情里再临门掺和一脚。 这样想来,眼前的情况倒不算太糟糕。 这一夜,皇宫里不太平,京城里位高权重心思活络的人家也不太平。 夜幕虽沉,却依旧可见各处阴暗角落里那些交头接耳的,两手间传信的钉子眼线都在疾步走动着。 大概只有漪澜苑里的姜思之因着一天的劳顿,正抱着自己的小豹猫甜甜的熟睡着。 第二天一早,地处巷尾的将军府四周却渐渐的添了许多眼生的摊贩,整条巷子竟也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而在这几天,姜思之也真就乖乖的听着父亲的话待在府里,甚至连自己的漪澜苑也不大出去。 可等后来慢慢发觉父亲似乎并不知晓那天自己在宫里见了宋景行的事情后,她那不安分的小心思就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自打从长公主那里回来,豹豹竟也一直乖乖的待在漪澜苑里,没有再带回过宋景行写的信来。 姜思之闷的发慌,想着哪怕不见宋景行,自己出府去玩玩也好,就在某天起床梳洗后去了母亲那里。 可谁知向来好说话的母亲这一回却是坚定的很,就是不许姜思之出府。先是说这没几天就要进宫了,叫自己好好留在府里学规矩。可这些规矩在前几日姜思之就都已经翻来覆去的学了个遍。 姜思之不肯,撒娇耍赖都用上了,钟氏依旧不松口,最后甚至告诉她,那日是她自己答应父亲会安生待在府里的,若真想要出府就让她自己同父亲说去。 她本身就只打算自己上街逛逛,见母亲这次态度不知为何如此坚定,便也悻悻而去。 回到房里的姜思之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委屈的很,便第一次主动给宋景行写了字条,说了父亲母亲关着自己不让出府的事情,最后甚至还破天荒的加上了两个字—— 念你。 她把字条卷进竹筒,戴在了豹豹的脖子上,反复检查了两遍,才拍拍豹豹的脊背,示意它把东西给送出去。 宋景行原先是安排了人在将军府外面专门接豹豹的。可自从那夜后,将军府的周围就又多了各个势力的探子,各方的眼线都围布在府外等着消息。 因着大家也都知道这身周定还有宫里安排出来的人,于是谁也不敢轻易挑破的身份,就这样维持这诡异的平衡。 宋景行当然知道如今将军府门前那条巷子里的情形,未免打草惊蛇,又怕暴露出自己与将军府的关系,他不得不撤了一部分人手回来,只留下几个功夫最好的依旧留在将军府外守着。 豹豹得了姜思之的指令后就借着树干几下就轻松跃上了房顶,趴在房顶上眯着眼晒了好一会儿的太阳后,又沿着将军府的围墙上来来回回的走了一圈,其间还时不时扑棱了几只沿途停在瓦片上休息的鸟雀。 这安排在周围的探子都是早就打听清楚了的,说这将军府里有一只十分稀罕的豹猫。从蛰伏在这外头的第一天清晨,他们就已经见过这只所谓不好惹的小东西了。 一开始也有人没当一回事,想着靠近姜家小姐的院里打探一番,却被这小东西一爪抓伤手背,伤口深可见骨。 这个探子被其他人嘲笑了一番,觉得是自己的功夫不到家。可后来接二连三的有人栽在这小东西手里后,大家才发现这小畜生委实厉害的很,开始对姜家小姐的院子退避三舍,只老实退守在外。 后来他们也还是会经常看到这豹猫在院子周围巡逻似的走来走去,左右他们也不再去招惹它,渐渐的也都开始慢慢忽视了去。 所以这日,直到暮色昏沉也没有人发现这小豹猫离开了整整半天,更没人注意到它是何时回来的。 宋景行看到豹豹出现在自己的书房里啃着已经长出新叶的兰草时,心里是欢欣鼓舞的。 而当他将纸条上不过寥寥几十个簪花小楷反复读了数遍后,更是用双手捂住了脸,张着嘴用了的呼着气气,指节都止不住的有些发颤。 许久许久,宋景行才算是勉强压抑住自己那份忍不住要不管不顾冲去将军府将她掳出来的冲动。 这几天的宋景行不好过,自以为自己了解周煜,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也已经看不透他的想法。 他是君,自己是臣,而自己从未有过任何不臣之心,所以他不想与周煜撕破脸,不能那样直接过去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宋景行在那夜后的早朝上,窥探到了姜正则的想法,与自己的不谋而合。于是他就借力再推了一把,给这件事情再添上一些柴火,让它烧的更旺一些,让它好热烈的,彻底的,更快的燃烧殆尽。 小姑娘是单纯的,从她的字句上宋景行就能看出来,姜家人将她护的很好,她依旧是自己那个不谙世事的乖女孩。 姜家为她遮挡阴暗鬼怪的队伍里,以后也会多上他一人,为小姑娘的恪纯之心遮风挡雨。 ** 姜思之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许是因为在母亲那里得了冷脸,又许是因为豹豹不在身边。 在晚上入睡前,姜思之总算是在窗子的缝儿里看到了正在努力把小脑袋挤进来的豹豹。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窗,一把托着豹豹的腋窝把它抱了进来,从它脖子里取下竹筒,兴奋的走到青釉烛台边,打开了字条。 纸条上的字不多,姜思之没两眼就看完了。而与之同时,原本灿烂的笑容也僵硬在小脸上。 我亦念你,你且静待府中。 姜思之像是有些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又将纸条翻来覆去的前后两面看了个遍,甚至还拿到烛火边,透着火光照着,试图看出一点其他的东西来。 但是……没有…… 姜思之期盼了一天,想从心上人那儿得到一丝安慰,却只等来对方也叫自己乖乖待在家里的嘱咐? 姜思之觉得心里好苦,苦着没人懂得自己的烦闷,她小嘴一憋,眼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悠悠打转。 她觉得自己真的错付了真心喂了狗。宋景行这个混蛋,定是那日占够了便宜,过了新鲜劲儿,就畏着父亲那边,不想再与自己来往了。 想到这里,姜思之哪里还有什么委屈和伤心可言,剩下的只有气愤,她吸了吸鼻子,把字条置于烛火上点燃,又扔地上看着它烧成了灰烬。 姜思之银牙紧咬,圆目怒瞪,再娇俏的小脸在深夜不停晃动的烛火下竟也显出几分可怖。 看的原本蜷缩在一旁的豹豹下意思的拢了拢自己的尾巴。 生气的女人真是可怕,比老虎还可怕。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姜思之就这样整日里蔫儿蔫儿的在府里等到了赏花宴那天。 钟氏在前一夜就把要女儿穿着打扮的东西都尽数收拾了出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 就带了一群丫鬟婆子来到了漪澜苑里叫起。 钟氏昨夜是叮嘱过姜思之的,说今天会早早来叫她。可姜思之所以为的早早,顶多就是比往常早上一个时辰罢了, 她这会儿还在梦里掐着宋景行那个大骗子腰间的软肉出着气, 朦朦胧胧的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娘亲是怎么回事? “娘?”姜思之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上下眼皮跟粘在一块儿似的,就连说出的话来都奶声奶气的叫人好不怜爱。 钟氏哪里不心疼她,可今日进宫之事又是拖沓不得的, 便用手掐掐她的小脸,又叫来叶蓁和桃夭上来一道把她架了起来,指挥着把人扶去净室里, 又不放心的叫陈妈妈跟着进去盯着,免得两个小丫头有什么疏忽遗漏的。 姜思之直到梳洗完后才算是回了魂,又喝下一杯陈妈妈递过来的浓茶,一双黑眸才重新泛起光来。 今日的妆发全由陈妈妈亲自上手弄着, 眼见珊瑚窗柩外天将要翻鱼肚白, 姜思之才终于梳完了头发抹完了妆面。 钟氏从自己带来的剔红兰亭如意盒里拿出一支金镶红宝石的蝴蝶首金脚簪给她戴上。也是知道女儿偏爱各种葫芦形的耳饰,昨日又特地从库房寻了对金累丝嵌宝镶白玉葫芦的样儿给她。 钟氏从后头看着妆奁镜中的女儿, 一身绯红鲛纱衣衬的她雪肤乌发,晶眸朱唇,眉眼柔情,活脱脱一个仙子样儿。 这时外头婆子进来通报说马车用具已经一应准备好了,问夫人几时动身。 钟氏不敢再耽搁, 扶起女儿就打算出发。等上了马车,又给姜思之递了一块红米枣糕,只叫她垫垫腹,连茶水都不让她多喝,只叫她觉着口渴时抿上一口润润唇就好。 姜思之因着对宋景行的不满,连着几日晚上都没睡踏实,今儿又起的这般早,上了马车没多久就开始眼皮打架,迷迷糊糊的朝一旁靠去。 钟氏在一旁看着女儿毫无心事的睡了过去,心下倒也多了几分宽慰,又叫陈妈妈拿上垫子衬到她脑袋一侧,免得路上颠簸磕疼了额角。 等姜思之醒来时,自家的马车已经刚刚驶过宫门了。她问母亲这会儿行到何处了,却见母亲神色有些复杂的回答她。 “咱们刚进皇宫,太后特地给守门的传了懿旨,叫咱们将军府的马车继续朝里面行进,不必下来。”钟氏说。 姜思之听哥哥说起过过了宫门不用自己步行入内的,都算是一份殊荣,是以不太懂这该是感到高兴的事儿,为何母亲的却看上去有些苦恼。 她想到上次进宫时,虽然到了宫门口也是下了马车的,但是直到内宫一路都是坐着长公主安排的轿撵,这会子听完母亲的话,也只当是太后为人和善,又看中自家将军府耳朵缘故吧。 这马车虽然驶进了皇宫,但是车夫却不能继续坐着赶车赶车,只下来拉着马车跟着宫人走着。 等到马车停了下来,奴仆刚撩开帘子就能看见一个老嬷嬷带着两个年纪较小的宫人正低着头在马车前头候着。 老嬷嬷看到钟氏踩着脚凳下来,忙端着笑脸上前屈身行礼。 “姜夫人一路辛苦了,太后娘娘特意命我来此处候着您。”这个老嬷嬷看到钟氏后头又跟着个衣着绯红的小姑娘,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在这日头下身后更是带着些光晕,饶是见多了宫里的莺莺燕燕,老嬷嬷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姑娘却是一个出色的美人。 嬷嬷毫不收敛自己的目光,对着姜思之只笑的愈发谄媚:“这位便是姜姑娘吧,真是水灵的很呢。” 姜思之刚从脚凳上下来,就看到面前这个打扮不俗的老嬷嬷笑的满脸褶子看着自己,听着她的夸赞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谢道:“嬷嬷实在是过誉了。” “皇后娘娘已经在园子里了,还有两位夫人同自家府里的姑娘也已经到了,正陪着皇后说话。太后娘娘这儿应该在小佛堂,过会儿便会过来。”老嬷嬷领着母女俩一路走,一边同她们说着话。 钟氏是认得这个嬷嬷,知道她是在太后跟前服侍的人。老嬷嬷这一路上言语中时不时提醒着自己眼下御花园里的情形,心知这是要替太后卖自己一个好,暗暗侧头对陈妈妈使了个眼色。 老嬷嬷带着人沿着石径小道走了一会,远远就瞧见一处六角红漆亭在水上立着,她指着亭前的九曲石桥,弓着背示意:“姜夫人,老奴就送您到这儿了,还得赶着回去给太后娘娘回话。您往里边儿去就行。” 钟氏浅笑着冲老嬷嬷颔首,一旁的陈妈妈走到老嬷嬷身侧,从兜里拿出一个荷花绣样的青白锻面荷包塞进她的衣袖中,确定稳稳塞在她的手里后,十分客气的冲她道谢:“真是麻烦嬷嬷您领这一趟路了。” 老嬷嬷掂了掂着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心里咂嘴感叹了下姜夫人的大方,像是被这荷包压弯了腰似的,冲着钟氏和姜思之又是一番连声道谢才转身离开。 钟氏不是头一回来赏花宴,往年里都低调的很,不欲与人相争。只是这遭的情形大不一样了,想着女儿将来的日子,她不禁把腰板都直直的挺了起来。 钟氏虽然平日里是个好相与的温吞性子,但毕竟是正经世家出身的小姐,身兼从一品的诰命夫人,端起架子来的身量气度该有的还都是有的。 还没等人走进亭子,就听见里头传出一阵阵女儿家的巧笑声。钟氏带着姜思之踏进亭子,也没顾身旁妇人的打量,径直走到皇后面前,跪下行礼。 “臣妇姜门钟氏拜见皇后,皇后千岁。” “臣女姜思之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后今日穿了一身赤红色绣金凤缎纹的宽袖绕襟宫装,头梳凌云髻,簪着一支凤鸟衔枝鎏金簪。她稍稍收紧下颚,脖颈的线条绷的像只优雅的天鹅,笑眼盈盈的朝秋水看了一眼,又冲着下边手心向上凌空微微一抬:“姜夫人快快请起。” 秋水走到钟氏一旁作势要扶起她,而钟氏的手则虚空一抬自己站了起来。 皇后与钟氏稍稍寒暄了几句,目光就黏在姜思之身上一般移不开。 “这位就是姜大将军的独女吧,本宫今儿也是头回见呢。”皇后眼带笑意的将姜思之从头到尾扫了个遍才继续开口说道,“果真是个美人儿,难怪姜大将军同姜夫人往日里这般护着藏着竟也不肯带出门来叫我们瞧瞧。” 皇后语意不明,话中带着几分调笑,竟也叫人听不出个意思来,身旁早到的宫妇只好试探性的轻声附和。 钟氏曾和姜正则在房里猜测过皇后的意思。照理说皇后听到皇上有意召新人入宫的传闻,心里头应当是不悦的。但自从淑妃进宫独宠后,就连皇后也时常被压着一头,这时候若是有人能与淑妃抗衡的话,皇后的态度就不好说了。 所以钟氏此刻见到皇后这般语气统自己说话,心里倒也不怵,只是面容稍带些无可奈何的回答:“娘娘说笑了,小女在家里被宠坏了,性子娇惯的很,就怕带她出来竟闯祸罢了。” 仿佛听到笑话一般,皇后拿起面前一柄蓝色纳纱花蝶图然雕纹团扇,掩面笑道:“姜夫人说的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话啊。就这么个可人怜爱的小美人,就是叫我瞧见了都欢喜的很呢。即便是惹祸又如何,谁能下的了口说上她两句?” 如果说皇后之前的意思还不明确的话,那等她说完这些,亭中的一众人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皇后不讨厌姜家女,也不反对她进宫。 眼下既然都已经明了了皇后的态度,原先早到的宫妃、命妇这会儿子也都大着胆子跟着一道夸赞上两句,见皇后也没有制止,反而面带笑意,到后面她们也是越夸越起劲,听得姜思之都觉得不好意思,耳朵根子都红透了。 而后来陆陆续续到的那些个夫人女眷,在得了前头人的各种明示暗示后也跟着时不时的插上两句话,直到看到太后带着仪仗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亭子里的一众人才安静了下来,纷纷冲太后行礼。 郁氏今日是特地打扮了许久才过来的,从前先帝在世时她一直不得宠,份例赏赐都不多,过得十分拮据。如今当上了下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哪怕只是待在自己的永宁殿里不出去,也是日日华服金饰上身装扮着。 但今日这赏花宴上是要为了小儿子周昶的事儿与钟氏母女打交道的,她想尽力的让姜家人心甘情愿的把女儿许给昶儿,在为彰显自己身份尊贵的同时,又想显得自己亲和近人的样子。 于是郁氏就这么在妆奁前捯饬了半天,穿了身绛紫色绣金乌祥云纹的宫服,又在发上嵌了支金镶珠石松竹灵寿簪,才算是收拾妥帖往园子里去。 而等郁氏走进了朱红亭子中,受过一众命妇女眷的跪拜过后,原本被围坐在中间的皇后郑氏这会儿也走到太后的旁边,扶着她的手带她坐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郑氏和郁氏虽有嫌隙,但也是只各自私底下明白的事儿,在这旁人面前自然不会显露半分。 皇后知道郁氏喜奢,端过特意叫落霞备下的一只青玉描金花瓣的茶盏。 “没想到这才刚刚五月头上,这白日里的日头竟也如此毒辣了,母后这一路上过来可有被晒着?”皇后双手捏着茶托将茶盏送到太后面前等着她接过去。 郁氏接过茶盏,双唇对着杯沿稍稍抿了一口,就把茶盏放在了石案桌上,笑起来到也算是端庄:“哀家许是年纪大了,竟也开始畏寒,这日头晒着倒也觉得正好。” 皇后看着郁氏这般作态,也十分的配合她:“母后这般年轻,别人见了只怕还当您正是双十年华,怎的就说自己老了呢?”话刚说完,又像是为自己证明着似的,转头望着一旁站着的女眷们问道:“你们且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实郁氏长的并不算宫里拔尖儿的美人,不然当年也不会生下孩子后,把圣上抱至先皇后膝下抚养。而后又在宫里蹉跎了那么些年,即使现在天天鹿茸燕窝的养着,脸上的痕迹也是看得见的。 可谁让她现在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了,人皇后也能睁眼说瞎话的说出个双十年华来,那些个做臣子的能不跟着哄吗? 于是这会儿大家纷纷七嘴八舌的顺着皇后的话儿继续说下去,把郁氏眼角原本就搽粉都盖不住的褶儿笑的更是显眼。 郁氏当然知道大家这是在捧着自己,可她被欺压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翻了身,为的不就是日日享受着别人的巴结嘛。她只觉得自己身心都舒畅的很,拿起手边的象牙丝编织花鸟纨扇慢晃晃的扇着,身子往后仰着,姿态惬意的很。 太后郁氏的目光在面前的人中一个个打量过去,看到一个小小的绯红色身影安静的缩在一根柱子边,眸光紧缩,执扇的手一顿,望着那边说道:“边上那个孩子倒是眼生的很,哀家这儿瞧过去倒是长的俊俏。” 郁氏见对面的姜思之有些不太确定般的左右转头打量着,赶紧露出一个自认慈爱的笑容,冲她招招手:“说的就是你,好孩子~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钟氏见太后这才刚歇下没一会,赏花宴都还没开始呢,就盯上了女儿,心知今天这一劫是怎么也逃不了了,就轻咳了一声提醒女儿赶紧过去莫要失了礼数叫人指指点点。 姜思之见太后正招呼着自己过去,感到十分的受宠若惊,心里虽然惶恐,但得了母亲的暗示,也壮着胆子,努力照着在府中学过的仪态小步的往太后身边走去,刚要欠身行礼,就被太后一把拉过手,吓得她把刚要开口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长的果真是标致的很呢,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就可人疼。”郁氏的眼神火辣辣的盯着姜思之的小脸,手还不停的在她的光洁软嫩的手背上来回抚摸。 姜思之被太后这炙热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案板上待宰的鱼。自己的手又被太后并不光滑的手心一下又一下的抚弄着,就像是拿着一把厨刀正慢慢刮着姜思之身上的鳞片。 听完太后的发问,姜思之看太后的眼神更是带着点古怪。她心想,自己和母亲一直和其他女眷保持着距离远远的站在亭子一角,身周除了奴仆宫人,也没其他人离的更近了,就算不认识自己,难道也没看到自己身边的母亲吗。 没想到这太后娘娘看着年纪也没有江南的外祖母大,这眼睛竟然已经这么不好使了,真是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姜思之原本看向太后那种防备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若是仔细瞧定是还能发现几分怜悯的意思的。 而郁氏呢,只当自己这慈爱的角色表演的极好,见小姑娘的表情温柔,演的更是带劲,只差把人拉下来坐到自己身旁。 皇后今日本就是要来拉拢姜思之的,听见郁氏发问,怎好让她一个人讨了便宜去,就接上她的话回答:“这是姜大将军家的小女儿,往年姜夫人也未曾一道带来过,难怪母后看着眼生。” 太后听完儿媳妇的话,立马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就是姜大将军的女儿啊,哀家记得你是叫姜思之对吧。我就说这么个小美人我要是见过一次定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这郁氏也是个有想法的,她虽然不认得姜思之,但她今早派去接姜家母女的老嬷嬷在送到人后早就回去同她把姜家女儿今日的穿着打扮给细细描绘了一遍,叫自己能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来,好做出一副与她合眼缘的样子。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皇后见时候也不早了, 便上前提醒着正演的起劲的郁氏:“母后, 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该往花园里去了,想来那边应该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太后这会儿正拉着姜思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经皇后的提醒, 才想起今天的主题, 笑的有些局促:“也怪哀家,见着这孩子太喜欢了,竟也差点忘了正事。” 女眷们听着太后这样说,自然也都应和说无碍。皇后便吩咐人支起仪仗, 准备前往赏花的怀香苑去。 依着位分,太后与皇后走在前头,后头跟着宫妃, 再紧跟着的就是依着品阶排的命妇。姜思之见母亲跟在宫妃的后头,正打算默默的从太后身边退到母亲一旁。 却被太后看穿意图一般叫住人:“思之就扶着哀家过去吧。”说着她还把手抬了起来,叫人难以拒绝。 可姜思之也是委实觉得和太后在一起不自在的很,虽然明知这是太后给脸, 但她还是不死心的推诿了一下。 “臣女鲁莽, 怕是伺候不好太后娘娘。”姜思之欠身说道。 郁氏却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只站着等她上来扶自己:“没事儿, 哀家喜欢你的紧,感觉同你们这年轻的姑娘家走在一起身子都松快了些。” 皇后约莫也是看出了姜思之的拘谨,站了出来走到郁氏身边打圆场:“还是我来扶着母后吧,小姑娘鲜少入宫,怕是脸皮子薄的很怕出错, 便让她现在后头跟着吧。” 皇后身手扶住太后,神情娇嗔:“莫不是母后一见着好看的姑娘,就不要我们这些宫中的老人了?着实叫人伤心的很呢。” 太后虽然有些不满姜思之这般不识抬举,但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许是逼的有些紧了。好在郑氏这台阶给的也及时,她也就顺势而下:“瞧瞧你,都是做皇后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说完还拍了拍郑氏的手背以示亲昵。 姜思之见太后并没生气,轻轻吁了一口气,退步走到母亲身侧,偷偷歪头对母亲做了个委屈的表情。 钟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无奈,可宫里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嘛?熬这样一天总比女儿往后熬一辈子的好啊。 一行人没走太远就到了今日赏宴的怀香苑,刚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往年里也是会办赏花宴的,只是日子大都有些不同,三月赏春,夏日赏莲,深秋赏枫,严冬赏梅。 可如今正是五月初头的日子,春花已谢夏荷含苞,各家之前收到宫里的邀贴也只说是赏花,没道明是赏什么花。 不过也美人会去深究,毕竟历来这赏花宴不过是宫里头的人借这个由头想相看姑娘们入宫罢了。只是咱们这新皇上这几年就光顾着宠那淑妃了,各家就是再想搏前程也不会如此想不明白的将府里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到宫里过那苦闷的日子。是以新皇继位以来的这三年,这、宫里的赏花宴就成了各家相互看合眼的姑娘结姻亲的场合。 大家闻着这浅浅的香气,一时半会儿也都没想出来这院子里究竟种着的是什么花种,等走进了怀香苑才被面前姹紫嫣红一片牡丹给看迷了眼,当真是称的上璀璨如锦。 太后将大家讶异感叹的眼神通通收入眼底,心里甚是满足,就朝着空地上布置出的席位上走去。 怀香苑的地方不大,却是在四周种上了整整一圈各式品种的牡丹。苑中央里布置着两排长长的湘妃竹宴几相对而座,席位的正上头则放着两张乌木边花梨心的翘头案。 皇后扶着太后踏上玉石台阶,坐在案几后头,又等着其他人各自入席坐定。 两排宴几的最上头相对而座的是位分较高的两个宫妃,今日能进宫赴宴的都是位居从三品往上的命妇,是以那几个位分不高的容华、美人都是没资格入席的。 而暄王如今还未有正妃,令仪长公主和淑妃又不爱往这人多的地方凑。所以再往下头坐着的便是国公夫人与钟氏了。 这次宫里发出去的帖子不多,来的也都是品阶高的夫人嫡女,大家客客气气的寻着自己的座位,没太费时就都安安坐好。 太后虽说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但毕竟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为着不叫人挑出错儿来,也坐着安静的听着郑氏同底下的人说着些客套话不与相争。 皇后刚说完那些旧例寒暄的话,下头就有人开始奉承着:“今儿娘娘请我们入宫赏花倒真叫是让我们开了眼了,竟不知这五月间,这牡丹竟也开的如此好。” 皇后听了这话,依旧笑的委婉端庄,回答说:“这花房里这两年倒也是出了几个能干人,将这一院子的牡丹养的是极好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是能让这花养到初秋不谢,也不知真假。” 这说话的女眷是个御史夫人,是个惯会说道的:“那必定是真的,轮谁也没有这胆子能欺瞒皇后娘娘啊。再瞧瞧这院儿里头的,好些个颜色都是咱们在宫外头都不曾见过的。”说完这话,御史夫人望了一下远处的绛色花团做出个稀罕的表情来。 太后郁氏顺着这御史夫人的目光望去,见她打量的是一团苋红色的牡丹,便接话说:“这是花房里今年新种出来的颜色,名唤墨魁。看上去也的确是个稀奇的。” 姜思之往日里也是喜欢看些花花草草的,且偏爱颜色艳丽的花朵。适才一进这怀香苑,整个魂儿都被这百卉含英的景儿给吸引住了。这听见太后正说这赤色如墨,乌金耀辉的色儿,更是忍不住的绷紧了脖颈好叫自己看个仔细。 坐在上头的皇后与太后自入座后就都一直用余光瞄着姜思之,见她对着那墨魁露出欣赏之色,心里都暗暗有了自己的主意。 太后唤了一声身旁的宫人,掩嘴不知吩咐了什么。就见宫人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盆刚摘下的新鲜墨魁。 太后对着下头的姜思之招招手唤她上来:“好孩子,你过来。” 姜思之听太后又唤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虽然不情愿的很,但还是乖巧的走到了两排宴几的中间,屈膝道:“请太后娘娘吩咐。” “你上来,到哀家身边来,替哀家簪花。”郁氏说道。 姜思之听完,心里头真是有万千不解,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这太后了,竟叫她今日几次三番要使唤自己。 她又些不死心的推托了一次,脑袋垂的低低的说道:“臣女笨手笨脚的,实在是怕做的不好,光招惹太后娘娘不高兴了。” 这已经是姜思之第二次推诿了,郁氏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哪怕坐上了圣母皇太后的位子,心眼儿也不见得比从前大上几分,哪怕她是真心想叫姜思之做自己儿媳的。 这会儿已经连着两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姜思之下了面子,郁氏的脸色难免有些不好看。 她努力端着自己的笑容,语气却是可见的变了三分:“姜夫人你们定是往日里对孩子太严厉了,瞧瞧这孩子,胆儿那么小,哀家不过是叫她替我簪花,却像是哀家要吃了她似的。” 太后对着钟氏说完,又把目光转回了姜思之,盯着她的脑袋,语气带着点威慑:“你要是再不过来,哀家才是真的要不高兴了。” 钟氏听出了太后语气里的不悦,连忙站了起来,朝太后告罪:“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小女自来不大爱出门,也少见这等场面,难免有些胆怯,还望娘娘赎罪。” 太后可不爱听钟氏这净说些场面话,只等着下面的姜思之的反应。 姜思之知道自己今日任性了,此刻听见母亲这般伏低做小,也不敢再托大,干脆跪了下去说:“能为太后娘娘簪花,是臣女的福气,只希望娘娘一会儿莫要嫌弃臣女愚笨就好。” 太后听见姜思之的妥协,终于弯起了嘴角宽慰她道:“无碍,过来吧。” 姜思之从一旁走了过去,从宫人手里端着的黑漆方盘里挑了一朵最大的出来,走到太后身侧小心翼翼的把花戴到她鬓边,又仔细的调整了一下位置,才往后退却两步。 “太后娘娘,臣女已经簪好了。”姜思之恭恭敬敬的说道。 郁氏用手抚了抚头上的花,也没去照侍女端着的奁妆镜,转头朝皇后那儿望去。 皇后见郁氏的目光朝自己看来,便矜着笑,带着欣赏的目光望着她鬓边的墨魁牡丹,说道:“真是极衬母后。” 而后目光又越过郁氏朝后头的姜思之投去几分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这回太后也没有再留姜思之,开口夸赞了几句,就让她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席间除了时不时问上姜思之几句,这赏花宴倒也与往常进行的一般无二。 这头的赏花宴开始走席,皇宫另一角也有人正听着来人汇报着怀香苑里的动静。 这是皇宫里的冷宫,里头关着两个先帝在位时犯了忌讳被关进来的婕妤。按说先皇殡天,这冷宫里的人是要赐死的。可这两个婕妤在被打入冷宫前都是与郁氏有过龃龉的。等郁氏成了太后,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折辱人的机会,只继续关着她们,哪给她们赐死这般解脱的机会。 而周煜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左右冷宫里就是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银钱,郁氏又是她生母,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这后宫里的事他也只当作不知道。 宋景行坐在一把黄花梨镂雕麒麟纹交椅上,手里端着一盏青花海水纹杯,身后的宫殿里时不时的传出几声尖声刺耳的幽怨哭喊。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底下人回话,在听到小姑娘两次下了那个女人的面子时,握着茶杯的手也不住的收紧,面色带着些宠溺又显得十分无奈。 等人说完,他把茶杯下,用指腹松了松一直打结的眉头,声音低哑听着有些疲惫:“下去吧,及时把那边的情况报过来。” “主子,淑妃那边的红一这前一段时间曾又来找过奴才一次,但是奴才依照您的吩咐没有理会。不过今晨红一又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有关主子您的,奴才依旧就没有理会。”正说着话的是宋景行埋在皇宫的眼线之一——暗六。 宋景行听他说完,只回了一句“很好。”,便叫他赶紧回去盯着小姑娘那边,似是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暗六口中所说的有关自己的消息。 可合欢殿那边,红一再一次没把消息递出去后,便赶忙来回禀淑尤,请她拿主意。 “暗六不收消息?你可有问他为何不收?”淑尤面上显得十分焦急,一改往日万事不关己的淡漠。 红一摇了摇头说:“暗六只道是相爷交待的再不许收合欢殿里的任何消息。” 淑尤揪着自己的手指,神色纠结又忿忿不平,她银牙一咬,当机立断朝外头喊道:“来人!替我更衣!咱们也去赏花宴上看看去!” 淑尤心里焦急,略略打扮了一番,就坐上肩舆风尘仆仆的往怀香苑去。 而怀香苑里,大家都在用着茶点,有些爱说嘴的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引的大家出声调笑,气氛也算是融洽。 这时却突然传来內侍的通报,唱着淑妃娘娘驾到,让众人都是一愣,席间顿时鸦雀无声。皇后原先带着弧度的嘴角更直接僵硬在了脸上。 这京城的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如今这合欢殿里的淑妃独得盛宠,更是与皇后不合。虽也有胆大的言官偶尔上书指责皇上宠妾灭妻,但皇上总是充耳不闻,有时更是直接斥责上书之人道听途说,妄图以乱朝纲。 这个罪名一压下来,谁还敢再说道什么?毕竟皇上虽然宠爱淑妃,但是皇后那边该给的面子里子却是一分都不少。 这外头人都道淑妃只是宋府里的老爷夫人在某年大雪从边疆捡回的一个流民,偶然得了皇上的眼,靠着一股子的狐媚劲儿勾的皇上神魂颠倒,竟再也没让皇上往后宫添过人。 这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渐渐的,这街头巷尾竟还有传言流出,这淑妃乃是妖媚所化,一双招子更是会使得迷魂之术,男人但凡看上一眼就会被迷了心智吸了精气。 这些官家夫人都是有身份的,自是知道这些个市井传言不可信,但也难免好奇这淑妃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事。可奈何这淑妃架子大的很,不喜参加宫宴,皇上也从不勉强她,所以外头见过淑妃真容的人并不多。 眼下听见说这集圣上万千宠爱的淑妃娘娘要来,大家都反应不过来,只当是自己听差了,可抬头看见坐在上首的皇后也是面色发白,才心道只怕真是淑妃来砸场子了。 在场坐着的夫人都是各家府里的正妻,最是看不得这种做妾的狐媚子,知道淑妃要来,哪怕身份高过自己,也都是正襟危坐,只用余光瞟着来处等着人现身。 姜思之平日里除了爱看戏本子,也时不时乐意听桃夭讲些外头传的热闹的故事。这淑妃的故事颇为传奇,自己不光听过,还知道好些个版本。 要说自己原先对这传闻中的宠妃顶破天也就三分好奇,这会儿却突然想起来听旁人说过的,淑妃是从宋府出来的。想着宋景行,姜思之心里犯起了酸意,眼下是实打实的对这淑妃感起了兴趣。 可当她看见来人时,姜思之不光心间满是酸味儿,还连带着对宋景行往日里对自己说过的话产生了怀疑。 就见从外头走进来的人身姿丰盈,腰肢却纤细窈窕。一身繁花水雾碧绿的翠烟衫,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双眸似水却带着点点疏离。一头青丝梳成高高的双刀髻,将面容窄窄的线条显得更是凌厉,额间贴着殷红的火纹花钿衬的肤白赛雪。 别说是姜思之看呆了眼,那些原本都没打算用正眼瞧她的夫人们,这会儿哪个不是把头转了过去,恨不得从这淑妃的身上盯出个洞来。 不少人甚至偷偷打量着淑妃的身量,看着那挺挺饱满的胸脯,在心里暗暗腹议,这般姿色又是这样的身材,怪不得能把皇上弄的五迷三道的,只怕是个男人上了她的床没个一天一夜都是下不来的吧。 这些人也总算是明了了淑妃受宠的原因,带着茅塞顿开的神色,心下又有些怜悯上了坐在上头的皇后。碰上这样子的妖媚货色,皇后可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怎么能可能争的过呢。 这些夫人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心里的变化是翻天覆地,更是用眼神相互许意。 淑尤是见惯了这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是根本毫不在意,步子轻盈的走到下首,冲着上头的皇后和太后稍稍屈膝侧身行了个礼:“妾见过皇后,见过太后,皇后太后金安。” 说完也不等上面的两人叫起,就直起了身子,朝两旁的宴几扫了一圈,见着座无虚席的样子,有些不悦的蹙眉,最终将眼神停留在了坐在左边那排几案后头最上首的凉妃。 淑妃朱唇微启,语气薄凉:“你,让开。” 这淑妃平日里就是个嚣张的,凉妃怎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眼下那么多人,淑妃却这样敢叫她丢脸,凉妃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凉妃满脸通红,双手攥拳,身子更是气的在发颤。想她娘家父亲也是个正三品的中书令,当年也是跟着皇后前后脚嫁进王府做的侧妃。竟叫这样一个出身不明的贱胚子这般折辱。 她心里恨不得将淑尤剥皮拆骨,啖其肉,饮其血,一脸愤恨着实让她的脸色拧的十分狰狞。 可凉妃心里恨归恨,却也真是没有这个胆子去得罪淑尤。 且不说淑妃这个封号品级就高高压自己一头,这宫里头原先想要与淑尤一较高下的前车之鉴可是数不清的。结果呢,没传到皇上耳朵里的,都是叫淑尤自己动手阴了去的,那些但凡传到皇上耳朵里的,下场可比前者更惨。 没看到这连皇后太后都缩在一旁忍让着不出声儿嘛。 凉妃很努力的扯起嘴角,尽力的想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不那么僵硬,虽然用处并不大。她缓缓起身,对着淑尤见礼,声音却丝毫不掩埋怨:“妹妹往日里可是从不爱同我们一道的啊,今儿怎么都不带说一声的就过来了。不过妹妹既然来了,姐姐我总是要请你一坐的。” 淑尤美目上翻,对着凉妃神色极是不耐烦,也没等凉妃从几案后头出来,就自顾自的走了过去,还没好气的对她又说了句“让让”。 等凉妃让到一旁,淑妃身边的丫鬟拿出帕子将凉妃刚刚坐过的地方作势掸了掸,还特意讲给旁人听似的多嘴一句:“娘娘,干净了。” 等淑妃坐了下去,更是一脸不屑的捏着帕子将桌上凉妃用过的茶点推到一旁,只等着人赶紧把东西给收走。 淑妃这一连串的动作嚣张的叫那些没见过她的人都瞠目结舌。 而这些举动落在正坐她对面的姜思之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姜思之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看到淑妃这般嫌弃凉妃的行径,直叫她觉得心里头熟悉的很,不禁想起月余前宋景行在南街馄饨铺里的样子。 听说淑妃很小就被宋老爷和宋夫人领进府里了,那淑妃和宋景行是不是就可以算是青梅竹马?淑妃那么美,就是连自己都看的心动不已,更何况宋景行这个大男人呢。说什么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果然还是骗自己的呢。 姜思之越想越难过,难过之余又忍不住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对面的美人,当真是好看的紧。这淑妃和宋景行不就是话本里写的俊男美女天作之合嘛,怎的竟然没有在一起,却让淑妃进宫做了这外头人口中的妖妃呢。 许是自己看过太多乱七八糟的戏本了,这会儿姜思之已经在小脑袋瓜子里自己补完了故事的前因后果: 这宋景行与圣上自幼相识,与淑妃两情相悦,连日常的习惯都十分相似。奈何圣上却贪图淑妃的美色强抢豪夺,把淑妃夺入宫中。宋景行为人臣子,忤逆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又痛失心爱之人,从此变得孤僻寡言不爱与人交往。 想着想着,姜思之就觉得淑妃十分可怜,宋景行也十分可怜,可自己更是万分无辜。一颗脑袋已经低到快要抵到桌面上,已经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也没去注意现下怀香苑里的“战况”。 说这凉妃被淑尤从席位上赶了出来,正孤零零的站着,双眼委屈的似要泣泪。一直沉默着的皇后才终于看不下去的开口道:“凉妃也不要站着了,都是自家姐妹,你就同柳妃坐在一处吧。” 皇后只开口将凉妃安排了下来,又继续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太后从淑妃一出场就没出过声儿。淑妃随意敷衍的行礼问安,按理说依照太后小心眼儿的性格是忍不下来的。 可是太后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大儿子继位后,她为了试图监视大儿子的生活起居,曾经好几次想往皇帝身边塞人,更没少想收拾淑尤这个绊脚石,可也不知这淑尤的心眼儿究竟是怎么长的,像是总比旁人多上一个似的,每次到最后却都是自己没落着好。 亏吃多了,郁氏也算是明白了,这淑尤就是快硬骨头,难啃的很,也就不再与她交锋。 而如今,一想到小儿子就要把那将姜家女娶回来,郁氏的底气都足了,等姜家的兵权到手,还怕收拾不了淑尤这个小贱.人嘛? 这般想来,太后的眼神又是控制不住的向下头的小姑娘身上投去。看到小姑娘正低着头挨着桌面不知道在干嘛,郁氏忍不住开口发问:“思之这是怎么了?可是觉着累了?还是坐的闷了?” 太后这一句话又将众人的视线从飞扬跋扈的淑妃身上又转向了乖巧坐在一旁一直也不插话的姜思之身上。 姜思之听见太后又突然点到她名,惊慌的抬起头,瞳孔中尽是迷茫,像是一只躲在大树后头突然被人发现的小兔子,呆头呆脑的,竟也叫人看的觉得有趣。 这时候有些个夫人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之前宫中的传闻,又思及今日这皇后连同太后对这姜家小丫头的态度,觉得这小丫头入宫之事怕是板上钉钉了的。 她们看看姜思之,又转眼瞧瞧那头冶艳高冷的淑妃。看看淑妃高耸的胸脯,又看看小丫头还尚带婴儿肥的小脸,似懂非懂,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这再好的东西吃久了,果然还是想换换口味的。 姜思之也不明白明明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是淑妃身上的,怎的就这么突然的转到了自己,愣是被那么多双眼睛齐齐的打量着,姜思之很是扭捏不安。 听见太后的发问,姜思之更是怯怯的回答:“回太后娘娘,许是糕点用的有点多,有些发饭晕罢了。” 姜思之话音刚落,就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很不得抽上自己两个嘴巴。真是反了糊涂了,听听自己这说的都是劳什子的鬼话。 皇后和太后听完虽然也都没太明白姜思之这“发饭晕”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看小姑娘一脸懊恼的表情,也明白她刚刚定是走神了许久一直没回过神来。 这场上淑妃和凉妃剑张跋扈,小姑娘竟然还能走神,也真不知是要说她心大还是蠢,这以后入了宫要是没有皇上和母族的庇护该是要怎么活下去哟。 看着姜思之一副单纯不谙世事的样儿,皇后不知怎么的竟想起了家里的幺妹。自己当初还没入王府的时候,幺妹也总是这般顶着一双湿漉漉的鹿眼,十分可爱。 皇后又想起自己内心的阴暗,竟然从内心里升起一丝对自己鄙夷,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搭上小姑娘的一辈子,这样真的好吗?皇后在心里自问。 可当她目光又转及一旁正让人打着扇子扇凉的淑尤时,她的心肠又硬了起来。 怪谁呢?是皇上看上了姜思之,又不是自己要拉她进宫的,大不了等她入了宫,自己护着她一点便是。 而此刻正在自己的太极殿里习字的周煜,听到李有才来报说淑妃去了怀香苑里,也是笔下一顿,墨迹即刻晕染了一片。 周煜是不关心自己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整日里都在干嘛的,除了淑尤。为着能更亲近她,更了解她,周煜在她的身旁安排了不少的人,好时刻能来跟自己汇报淑尤的情况。 淑尤不喜人多的地方周煜一直都是知道的,而且她的上头毕竟还有一个皇后在,身后也没有娘家的支持,即使参加了宫宴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 周煜曾带她赴宴过几次,她也从没有拒绝过,他叫了,她便去。自己在宴席上不忍看她一个人寂寥,便会把她唤到自己的身旁。可往往这样,第二日总是雪花般的折子呈上来说些自己太过宠幸妾侍不尊正妻的话。周煜虽然不在乎,看多了也总是感到心烦。 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强求她出席这些场合。所以这会儿听到说她竟然破天荒的主动去了这赏花宴,周煜心里也好奇的紧。 他还没来及的放下手中的乌木狼毫,就问着一旁的李有才:“可知道淑妃何故赴宴?” 李有才有些为难的摇摇头。 可李有才是看着圣上长大的,一直贴身服侍在皇上的身边,自是知道皇上有多宠爱淑妃,这会儿当然也是捡着好听的说与周煜:“奴才斗胆猜测,淑妃娘娘怕也是心里着急了,才会这样贸然过去的吧。” “哦?”周煜显然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一脸兴致盎然的等着李有才把话说下去。 李有才哈着腰,咧着嘴笑道:“皇上你也是知道的,这宫里人嘴碎的很。就前些日子您留了姜少将兄妹俩在长公主那儿用了顿饭,这宫里就有人竟传出了您有心要召姜家姑娘入宫的想法。” 说到这里,李有才顿了顿,悄悄瞥了眼圣上的神色。 果然周煜在听到这话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他竟不知这宫里的人竟然会拿这般鸡毛蒜皮的事儿谣传至此。 娶姜家女?周煜扪心自问从未有过这般心思,哪怕他曾想过利用令仪来将姜家兵权收入囊中,也未曾打过要那小姑娘的主意 ,毕竟他一直以来就十分清楚姜家人对这个独女有多宠爱。 “你继续说。”周煜只着急想知道淑尤的想法,也没心思追究着传言一事。 李有才见圣上面色缓和了几分,就又继续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奴才以为,娘娘虽然平日里不爱与人亲近,看上去疏离的很,但圣上对娘娘的好是日月可鉴的,娘娘怎可能不动心,虽然不善表达,但心里总是有圣上的。” 李有才有露出了一个略带神秘的表情,接着说道:“这赏花宴自古以来都是替宫里的主子们挑选新人的,而先前的传言娘娘定也是有所耳闻,这两者一结合,娘娘定是将传言信而为真,这才会匆匆忙忙的赶过去护场子吧。” 不得不说,李有才这番话说的周煜心里十分妥帖。自打淑尤入宫的这三年来,虽然她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柔顺从,但周煜总觉得她与自己不够贴心,两人间总隔着点什么似的。可偏偏从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她是个冷淡的性子,从为见她多热烈的笑过,或者多动气过。 听到李有才说淑尤许是吃醋了时,周煜才突然觉得淑尤在自己的心里生动鲜活了起来。他是真的想见一见淑尤为了自己露出那种真真切切的表情,哪怕是恼怒也好。 他这会儿哪还有心思习字,也顾不得赏花宴上那儿满园的命妇女眷,心里只想快些见到自己的心里人儿,就叫一旁的奴才收拾了东西,就往怀香苑去。 又说回这怀香苑,众人从淑妃的到来中缓过神来,见她只一人坐着饮茶,也不同人交谈,也就装作没她这人,这席宴又照常热络了起来。 只是这番景象还没来得及维持上半个时辰,一声通报传来,又是惊的园中人皆是面面向觎,也是不明白今儿这赏春宴上究竟是有什么特别的,先是向来不露面的淑妃现身,紧接着竟连皇上都来了。 今天这赏春宴上都是女眷,除了命妇还有好几个都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跟着嫡母一道来的。按理说皇上是该避嫌,不好出现在这等场合的。 可皇上是天子,天下有什么是他所要顾忌的呢?纵使有些年长的夫人心里腹议皇上此举不合礼数,却也不会说出来。 在场无人不是被皇上的到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皆是诚惶诚恐的叩拜行礼,低着头不敢直视圣容。 皇后原本因为淑妃的到来面色一直阴沉着,席间连话都少了两分。此刻见皇上来了,不禁猜测皇上怕是收到消息后担心姜思之遭欺负,来给小丫头撑腰的吧。 “皇上怎的有空过来?”皇后走到皇上身边 ,引着皇上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周煜是敬重自己这个发妻的,自然不会在这时候下皇后的面子 ,也不想为淑妃再惹上闲言碎语,便也跟着她坐了下来,面带悦色的回答:“今日无事,刚巧又走到这附近便过来看看。” 周煜冲着下面的人一个个扫过去,先是看到了淑尤,目光又细细寻过去,果然找到了姜家的小白兔。像是印证了李有才的猜测,周煜不由的抿唇笑了起来。 而他这目及姜思之之后露出的笑容却是让在场的很多人都误以为圣上这是十分满意姜家女的表现。 当然,这也包括在冷宫了刚刚收到消息的宋景行。 “你说什么?!皇上也过去了?”宋景行听完暗六的话,终是绷不住情绪,怒拍桌面站了起来,眼神暴戾,身周寒气四溢,让这冷宫顿时如同冰窖一般。 ☆、第 36 章(修时间线bug) 宋景行此时是再也坐不住了, 恨不得立马冲到赏花宴上去将姜思之给捋回去关起来, 谁也不许看。 他觉得眼下的情形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当机立断的命令暗六:“你马上去给长公主递话,让她按照我昨日说的办。” 暗六不敢耽搁, 立马动身朝琼珊殿的方向去。 宋景行不是个举棋不定的人, 他是一定要把姜思之娶回家的。只是之前他总觉得可以顺其自然的来办这事情。但如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让他看清了现状,他要做君子,就只怕到时一头青丝变白发都不一定能将小姑娘抱回去。 等今日的事情顺利过去,他定是要马上去同姜家提亲, 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了!最好明日提亲!后日就成亲! 而御花园,自从皇帝周煜来了后,气氛一直不冷不热局促的很。如今上首坐着的毕竟是当今圣上, 哪怕下面的人再想巴结,可依着臣妇的身份也不好轻易开口。 而且这席宴自打淑妃进来后就变成了修罗场,谁都不敢轻易出头,免得卷入纷争。瞧瞧这下头坐着的, 除了淑妃, 哪个不是眉眼低垂,只盼着时间过得再快些, 早些结束了这要命的赏花宴。 这其中怕是只有周煜一个人自得其乐了吧,看着下边面色不佳的淑尤,周煜心中满是愉悦,连带着看那姜家小丫头都十分顺眼,毕竟若不是因这小丫头的缘故, 淑尤也不会在这机缘巧合下为自己犯起了醋意。 周煜如此明显的打量,怎么会躲得过一直注意着他的那一群女人,身旁的太后、皇后,下面的淑尤,还有坐在姜思之身边的钟氏,皆是心思各异。 皇后看着淑尤从皇上入席后,那张讨人厌的面色就一直阴沉着,心里可别提有多畅快了,这会儿又注意到皇上的眼神时不时在淑尤和姜思之身上来回打转,少不得就想再给淑尤添些不自在。 她亲自给皇上见底的茶盏斟上水,细声细气的附在他侧首问:“皇上这是在瞧什么呢?” 皇后这声儿说起来并不大,可这院儿里的人自皇上来了后都安静的缩着也不怎么敢出声,是以大家也都听了个清楚,便纷纷竖起耳朵,等着皇上的回答。 “下面那个是姜家姑娘吧,上次在令仪那儿见过一面。”周煜没想太多的答道。 皇后也没想到皇上就这般大方的承认了,心里竟也没有一丝妒意,只是端着身子转头含笑的往下头又扫了一眼,便接着同皇上说:“是了,小姑娘生的极俏,性子也好,就连母后今日里也一直夸赞着呢。” “哦?母后也喜欢这小丫头?”周煜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这般讨人欢心,竟能得自己生母的眼缘。 太后这会儿要是再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大儿媳的心思,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但这姜思之可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怎可轻易让给他人? 郁氏也不打算遮掩自己的心意,毕竟接下来自己总是要找个日子让皇帝给昶儿赐婚的。她对大儿子笑的十分慈爱,顺着皇后的话往下说:“这丫头极和我眼缘,哀家跟她说着话总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分。” 姜思之虽然没有特意去听上头的人说话,但奈何与他们离的近,太后说的话自然也是一字不差的落入她的耳中。 她听了这话,心里是真的愁得慌,明明自己今日也没和太后说上几句话,还两次拂了太后的面子,也不懂太后为何要这般睁眼说瞎话。 “母后能看的上这小丫头,也是她的福气。”周煜心想,小丫头虽然看上去傻里傻气的,但也的确是讨人喜欢,比那些看着就一肚子算计的女人顺眼多了。 “谁说不是呢,别说母后 ,就连妾身看着也喜欢,今儿倒让妾身想起母家的小妹了。”皇后说着。 周煜和郑氏说起来也是青梅竹马,知道她这会儿说的小妹是她娘家的幺妹。 皇后的性子温和,也鲜少争宠,做事贤惠大方。可打从淑妃进宫,周煜也知自己对皇后的确冷淡了不少,见她许久未露着眼前这般笑意,又听她思及家中姊妹,心里多少萌生了几分愧疚。 周煜将声儿稍稍放响了些,对着下头不知道为何装作鹌鹑般缩起脑袋的姜思之说:“姜思之,既然太后和皇后都这般喜欢你,朕就许你可以随时入宫,来多陪陪皇后和太后。” 说完夜不等她反应就准备从身上随便拿个小玩意儿赏下去当信物。 可低头一看,却想起先前自己过于兴奋,也没特地更衣,就直接赶了过来,眼下身上只有腰间一枚时常佩戴着的透雕龙形玉饰。 周煜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这玉饰虽是自己常用的,但也不是多舍不得这物件,便摘了下来,叫李有才给送下去:“这个赏你,哪日你若是进宫,就拿着这纹饰做信物就行,无人敢拦你。” 姜思之听到皇上要赏自己东西,也不矫情,爽快的从几案后面走到了正下首,行礼谢恩。而等一张老脸已经笑成一朵花的李公公端着漆盘把东西拿到她跟前,姜思之却没有立即叩首谢恩,反而声儿带惶恐说道:“臣女不敢收。” 姜思之是心思单纯,却不真是个蠢顿的。在看到面前的玉饰是龙形纹后,便知这不是自己能收的东西。 皇上的赏赐的确是天大的荣耀,可龙形是只天家可用的纹饰,更何况是这镂雕精细的五爪龙。 而姜思之这一婉拒,到让一旁的人也有时间看清了李有才端着的东西。难怪这李有才对着姜思之笑的这般谄媚。也不知这小丫头是走了什么好运,当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皇上贴身佩戴的东西竟然都给赏了下去。 这是还没入宫呢,若是以后真进了宫,只怕是恩宠不会比那边那个妖媚货色少,毕竟人家身后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亲爹呢。 这些夫人心里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回了府后仔细叮嘱家里的那位,以后可要好好与将军府相处,万不可结了怨怼去。 别说这些个官家夫人震惊不已,就连坐在皇上身边的郑氏,看见皇上摘下腰间的玉佩后,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听见下面的小姑娘不肯收,便开口说:“皇上赏你的,有何不敢收的,还怕有人说嘴不是?”皇后嘴里说着,眼神却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朝淑尤瞥去。 “皇后说的不错,朕既说给你了,难道还要朕收回来不成?”周煜催促她说道。 姜思之一拿不定注意,就习惯下意识的朝母亲看过去。可这是在宫里,主子和女儿说话,钟氏没有插嘴的道理,也不敢贸然暗示女儿。 姜思之见母亲只是看着自己,也没示意自己该不该接,又开始纠结了起来,贝齿咬着下唇,一双秀眉皱的紧紧的,无法掩饰自己的苦恼。 上头的周煜怎么可能看不到下面人的小动作,倒不是觉得这丫头失礼,只觉得她心也实在是大,他眼里带笑,语气透着狡猾与戏谑:“怎么?难不成还要朕下来亲自交到你手里不成。” 姜思之听了皇上的话,心里没好气的想,还当真是太后的亲儿子,母子俩拿起身份压人的样子真真是一模一样的。罢了,反正是自己得赏,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况且皇上那么有钱,也不会差这一块玉佩,大不了她了以后不用,回家供起来就是了。 “臣女谢皇上赏赐!”姜思之叩首,大方的接过李公公手里的东西,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一旁的淑尤冷眼看了良久,心里甚是不安。说到底,她也是觉得皇上是真的看上了姜思之。 淑尤的确是不想让姜思之入宫的,只是她心底的想法却不是旁人猜测的那般。她是皇上的枕边人,皇上疑心病有多重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若是皇上要了姜思之,姜家以后就必定是为皇上所用,那他以后是不是该空出手来专心对付宋府了? 淑尤自觉受宋老爷和夫人的恩惠,总想着不能让宋府有事,必然要将那些对宋府不利的事情防范与未然。 而今,皇上连着龙纹壁都送出去了,意思做的这般明显,淑尤再也耐不住性子开口:“皇上还真是偏心,怎么不见你把这等好东西赏给我呢。” 淑妃这话说的没道理,皇上想赏赐谁都是皇上自己个儿的事,皇后都没什么,怎样都轮不到一个做妾侍的来指指点点的。 可淑妃又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也从不见皇上责备过半句,眼下这样明晃晃的打姜家和皇后的脸面,不少好事多嘴的夫人都坐直了身子,等着看大戏呢。 周煜还真是不觉得淑尤这话犯忌讳了,相反,正为着他过来的目的,淑尤这番话不就是在乎自己吃酸的表现嘛。要说之前还为着那块自己用惯的玉璧有些心疼,如此一来倒觉得这东西赏的值,只后悔没多赏小丫头一些,好叫淑尤发个脾气叫自己看看。 “朕怎么偏心了,哪次有好东西不是先想着你。”之前一直顾着皇后的颜面,周煜过来后也没好意思和淑尤说上话。 “哼~”淑尤也没有多说,只用一双美目含娇含媚的瞪了皇上一眼,丰满的唇珠微微翘起,勾的周煜只想一把扑过去狠狠咬上两口的好。 “怎么还气上了,尤尤喜欢什么,直接跟朕说,朕一定满足你。”这样使小性子的淑尤委实少见的很,周煜觉着自己骨子里着实是贱得慌,美人这样当着外人的摆脸色给自己看,自己不但不生气竟还受用的很。 而正看戏的众人,先前只当这淑妃是在皇后和其他宫妃面前嚣张罢了,没想到在圣上面前竟也这般的没有顾忌,胆子也是忒大了些。 “皇兄这是要赏谁东西呢?有没有我的份儿?” 这怀香苑里的戏正演的热闹,一个清丽爽朗的女声又插了进来。原来是总不见人影的令仪长公主不知何故竟也过来了。 这下可真是全乎了,先是淑妃,再是圣上,如今连长公主都来了,这些命妇早已没了先前诚惶诚恐的样儿,只恨不得多张一双眼睛,把今儿的戏给看的仔仔细细,等出宫了好找人说道去。 周煜看见令仪过来,叫她到自己身旁,问她:“令仪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没溜出宫去玩?” 周栩令见皇兄这般揶揄自己,也没觉着半点尴尬,开玩笑似的说道:“这可是赏花宴,我怎的就不能过来了?倒是皇兄你,今儿吹得是什么风?竟把你给吹过来了?” 周煜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可这样听令仪一说,神色真是有些尴尬:“我正好路过这边儿,看这里十分热闹,忍不住进来瞧瞧。” 周栩令也没好意思继续让皇兄难堪,也知道皇兄放任自己,就点到为止,便转了话题:“刚听皇兄在说赏赐呢,这是赏了什么好东西下去?” 周煜就喜欢自己妹妹这直率的性子,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高高在上人人畏惧的帝王,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兄长。 他语气亲昵的回她:“你皇嫂和母后喜欢姜大将军家的女儿,朕就叫她往后有空就入宫多陪陪她们,便顺道赏了她一块配饰。” 周煜没有提上淑尤那段对话,他脑子清醒,自己虽然可以宠她,但她的那些话深究起来着实不合礼数,那话茬既已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他又想起妹妹和姜家关系不错,接着说:“这姜思之与你不也走的挺近吗?正好可以让她也多进宫来陪陪你。” 周栩令可是受自己的盟友宋景行所托过来替姜思之解围的。暗卫同自己传话过来的时候,她还觉得是他小题大做了,皇兄这人她还不知道嘛,疼爱淑妃可是疼到骨子里去的,怎么可能会再叫新人进宫,更何况还是袅袅这种干瘪瘪毫无女人味的小丫头呢。 可现在听皇兄这般说来,周栩令觉得这事儿还真是比自己想的严重多了,袅袅要是进了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傻木头不非得气得跳脚,自己和他哪儿还有半点可能。 周栩令赶紧回想着宋狐狸的吩咐,给皇帝打岔道:“何须让她进宫,我出去找她不是更好,宫里我都玩儿腻了。” 周栩令顺势坐在了皇帝另一侧,双手晃着他的手臂撒着娇:“皇兄,我的公主府也建好许久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出宫去住啊?” 如今周煜就这一个妹妹在自己身边,妹妹也没有招驸马,所以就一直留着她在宫里住着。知道妹妹性子野,是以往常知道她偷溜出宫自己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点破。 “怎么?这么着急要出去自己建府?可是嫌皇兄管着你了?”周煜问她。 “哪儿能啊?!只是我也不能在皇宫里待一辈子啊,皇兄你是有皇嫂在身边的,还有那么多美人陪着,可我呢?至今连个驸马都没有,这京城里谁人不笑话我都成老姑娘了。”说到这里,周栩令垂首敛眉,平时大大咧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也显出几分娇羞来。 周煜以前每每想到令仪要出宫建府的事儿心里就多少有些不舍得。之前也是知道妹妹对姜家老大的心意,便就这样一直拖着。他不是不知外头那些理论令仪的话,也是心疼她的:“谁敢说你是老姑娘?朕叫人看砍了他去。” “皇兄~~”周栩令拉着周煜的胳膊晃得更起劲了,“砍了一个也会有第二个啊。皇兄~~~~你就让我出宫去住吧好不好~~~” “行行行~~~你要出宫住就出宫住吧,琼珊殿我也给你留着。”周煜明白令仪总是该有一天要出宫去的,今儿都这般恳求自己,也就应了下来。 周栩令见皇兄总算是松口,便又想向他讨第二个承诺:“那皇兄,能不能再答应我个事儿?” 周煜剑眉微挑,问:“什么事儿?” “皇兄你先答应我。”周栩令笑的狡猾,竟让周煜仿佛觉得她脸上算计的表情倒有几分宋景行的样子。 周煜隐隐觉得令仪要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是现下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 他思量了一番,又用手松了松眉头,十分无奈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就是了,你说吧。” 周栩令哪里想得到这事儿竟真如宋狐狸说的那般顺利,喜形于色,忙不迭的走到下面谢恩:“令仪谢皇兄恩典。” 周煜见妹妹高兴成这样,多少也被她的样子感染了几分,笑的甚是愉悦:“你还没告诉朕是何事。” “令仪日后想要自己挑选驸马!”反正皇兄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应了自己,周栩令也彻底没了忌讳,笑靥如花的说出口。 这不,刚听周栩令说完,周煜脸上的笑容明眼可见的僵硬了起来。 皇后见了,赶忙出来插话:“令仪你一个姑娘家还真是敢说,竟就这般着急要嫁人了?你皇兄可要伤心了呢。”皇后这话听着像是责备,但实际上哪里不是在为兄妹俩打圆场缓和气氛。 “好在咱们这儿都是自己人,这些夫人也都不是多嘴的,不然传出去,外人怕是要笑话你的。”皇后继续说着,眼神带着些威慑的朝下边一一扫过去。叫那些原本只当看戏的人一个个心虚的低下头。 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也都是听明白了的,今儿长公主说的这些谁都不能传出去,不然怕是不好的…… 周煜知道自己被令仪摆了一道,面色早不如刚过来那般好,不过他和令仪兄妹情深,又因着今日淑尤的态度心境明朗,没一会儿倒也看开了,这是女大不中留了啊。 皇后将话圆的不错,周煜没一会儿就恢复了与刚才一般的神色,象征性了说了令仪两句,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只是周煜遭令仪这一打岔,也没心思继续待下去,冲皇后交待了几句就起身离开了。 皇帝一走,周栩令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想着自己宫外的公主府,哪里还坐得住,做做样子般与皇后太后寒暄了几句就也走了。 淑尤确认了皇上对姜家女的态度,满心都是担忧,更没心思继续与这些人逢场作戏,起身冲上首的两个女人欠欠身,就大摇大摆的叫人摆驾回合欢殿。 这好好的赏花宴,叫这三个人来一搅和,如今哪儿还能好好进行下去,皇后便借口身子不适,早早的散了场,只吩咐宫人好生把这些女眷送出去。 钟氏回到府里时,家里的三个男人正在厅里候着。在把姜思之打发回房后,她就马上把今日宫里这一遭都给说了一遍。 等把事儿都说完,钟氏也没等姜正则说话,就先说了自己的想法:“老爷,你说太后有意袅袅。可今儿我看了下来,不止太后,连皇上都对袅袅别有心思,且皇后竟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姜正则听妻子说着,没想到如今的情形真与之前自己猜测的一般无二。 “其实之前我一直有个想法,但也没和老爷提过,璟言如今在翰林院编修,和袅袅也有情分,眼下这上头两个对袅袅都是虎视眈眈,不然就把袅袅许给璟言,璟言一直都中意袅袅,表兄妹的,总不会亏待了去,也解了眼下这般困境。”钟氏一口气说完,看着姜正则等他的回应。 姜修能和姜修远是都知道母亲中意表弟的事情的,如果不是之前宋景行的事儿,他们自己也都已经默认了表弟以后是自己妹夫的事情。 而父亲是最疼爱妹妹的,一直不想让妹妹早早嫁人。但如今让赶紧妹妹定下亲事看起来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在这事情上,兄弟俩都没有说话的份儿,就安静看着父亲等他发话。 良久,姜正则紧皱的浓眉也没有松开的迹象,他盯着地面,重重的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再派人去问问阿言,也要跟他说明白眼下的情况,毕竟他要是与咱们家结亲,少不得是要开罪了上头那两位的。” 钟氏听他应了这件事,算是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那我明儿就叫陈妈妈过去一趟。” 而宫里,暄王周昶这会儿也在太后的长宁宫里。 “母后,你今日怎么不安排我和那姜家小娘子见面?”周昶今天被郁氏勒令在寝殿里不准出去,心里多少有些委屈。 郁氏听着小儿子说的话,有些不满他粗鄙的用语,又语重心长的对他解释道:“这姜家母女是我下了旨意给叫进宫来的,若是今儿就设计让你俩撞上,难保你皇兄不会疑心到咱们头上。” 郁氏摸摸了儿子的额发,眼睛里泛着精光:“不要着急,这姜思之逃不了,再过一月就是哀家的生辰,前几年因着要你父皇守孝一直没办,今年你皇兄说了是要为哀家办宫宴的。届时母后一定会想办法在那天给你定下此事,叫她进你的王府!”郁氏眼神慵懒的眯了起来,透着一分志在必得,“莫说是这姜家女,就是其他的,也一定都会是我昶儿的。” ** 这日是初一,皇帝是要留宿在凤栖宫的,周煜先皇后洗漱完,坐在软塌上拿着本书随意翻着。 等皇后从净室出来,周煜也随手放下了书,准备安置。皇后上去替他脱下外袍和鞋子,就听他坐在床沿问自己。 “母后之前说想给暄王相看个正妃,今日见了那么多家姑娘,你觉得母后可有看上谁?”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周煜的语气已经没有白日里在赏花宴上那般和颜悦色。 皇后哪里不懂他的担忧,手里的动作一顿,随即又把明黄色的龙靴放置在脚踏一侧,坐到皇帝的身边,语气温柔似水:“母后也未曾与我提起过此事,想来母后自己是有主意的吧。只是……只是真要说起来,我见母后倒是对姜家那孩子挺上心的。” 郑氏边说着话边打量着皇上的神色,见提到姜思之的时候,他的脸色微不可见的变了变。 “是吗?那你觉得姜思之如何?”周煜的语气平稳,但郑氏还是听得出几分试探的味道。 “妾身哪懂得这些,只是觉得这姜思之在家必定是极受姜大将军的宠爱的。若是谁有娶了这丫头,定也是个有福之人。”皇后斟酌了一下,觉得自己这话中的暗示也是很明显了,再多,她也不好再说了,接下来就只看皇上自己的决定了。 周煜敛目,用仅是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悠悠说了一句:“娶了姜思之怕的确是有福啊……” ** 宋景行自打赏花宴那日,就一直心急如焚,后来知道皇帝赏了小姑娘一块玉佩,更是胸闷的叫上三俩个暗卫在自己的倚竹园里拿着剑对练了许久。 可怜那几个被挑出来和宋景行对练的暗卫,他们哪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身上功夫都是十分了得,怎的可能打不过宋景行,只是那毕竟是主子,若真要伤了主子,到时候受罚的还是自己。 又要让主子泄了气,又不能伤到主子,还要显出一副势均力敌的样子,对他们而言当真是个技术活儿。 宋景行不想再拖,派人去请姜正则一聚,但也不知为何,姜家三人说好了一般统统没有理睬自己,直叫宋景行这样沉静的人也气得跳脚。 可没过两日,他就派人查出了缘由,这姜家竟然想叫钟家那个娘娘腔娶自己的小宝贝! 哼,姜家还真是心大!姜思之是自己的,皇帝都不能抢,更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虽然知道姜家人打的什么主意,可宋景行还是气! 也不知道姜家的人眼睛都怎么长的,自己哪儿哪儿都比那个什么钟璟言出色,这等好事怎么就不想着自己呢! 陈妈妈在赏花宴后的第二日就去了钟府,钟璟言听到姑母那边传来的话,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想他钟家也是地位显赫的世家,不是有话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嘛,还真当他会怕了不成。 钟璟言只叫陈妈妈给姑母带话,说他要风风光光的迎娶小表妹,绝不会怠慢半分,等过上几日他挑个好日子,就上门提亲纳吉。 只是过了几日,上门提亲的人没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却传进了将军府内,着实把正在商议事情的姜家父子给震惊了。 “老爷!不好了!外头都在传,令仪长公主看上了表公子,要指表公子做驸马呢!”管家是姜正则的心腹,多少是知道些自家小姐的情形的,如今在外头听了这般传言,是连忙飞奔回来禀告。 “你说什么?!周栩令看上钟璟言了?!”一记沙哑微沉男声透着些暴戾的语气响起。 问这话的人不是姜正则,正是往日里最不开窍的姜修能。 管家见姜修能咬牙切齿,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有些害怕,却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姜正则开口说上什么,姜修能就甩下一句“我倒要去问问她想干嘛”就径自冲了出去。 周栩令在得了皇帝应允后的第二日就搬去了宫外的长公主府,她的盟友宋景行前两天给她传了话,叫自己放出去一些风声,然后就安心待在长公主府里,姜修能必定会过来的。 而姜修能也顾不上城中大街不能骑马的规矩,一路策马至公主府,下了马就问了句长公主在不在,得了肯定的答案后就往里冲。 他的步子大,没一会就跨过两扇门,看见正在窗边发呆的周栩令,上前狠狠的拽着她的手臂托到自己跟前,一张脸黑的阴沉:“周栩令?!你想男人想疯了?” ☆、第 37 章 周栩令是在两天前放出的消息说自己看上了这次的状元郎要让他做自己的驸马的。但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传话的, 最后竟然传成了自己看上了探花郎钟璟言。 她听东拼字凑说过, 这探花郎是傻木头的表弟。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 这长公主府是前几年就开始修建的,早在去年年初就已经安置妥当, 只是皇兄一直要自己留在宫里。而她又想着若是住在宫里, 还能时不时趁着姜家兄弟下朝后到宫里议事好同傻木头见上一面,是以也一直没有提着出宫一事。 自从和那宋狐狸合作后,但凡他给自己出的主意,大部分都按照他的想法进行着。所以一次周栩令也十分期待着姜修能会按照俩人预计的一般来公主府里找自己。 昨日自己在前厅等了一天也不见他找过来。今日周栩令便特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坐在檀木圆墩上趴在窗口张望着。 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自己和姜修能幼时相处的时光。 还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自己扮成了一个小太监,那时候的姜修能就已经长得比同龄孩子高大许多, 在人群里特别显眼。自己和他一起连着混了好几日,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还总是嫌弃自己说话做事娘娘腔,当真是傻的可爱…… 想到这里, 周栩令的嘴角都忍不住弯了起来, 出声偷笑着。就在自己还沉浸在甜滋滋的回忆里不可自拔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下人一路大声呼喊着什么, 且声音越来越近。 她抬起头就看见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风尘仆仆的大步跨过来,一转眼就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周栩令看见自己等的人可算是来了,喜出望外,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面前的人狠狠的捏住手臂拽了过去。 “周栩令, 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她听见姜修能一进来就咬牙切齿的对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蹙眉彷徨不解的看着他。 可姜修能却不等她回答,紧接着的一句话更是让周栩令心里一紧。 “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姜修能看着她的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周栩令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姜修能,傻大个平时虽然木讷,但是永远双眼含笑,眸带星光。哪里会是这般似恶鬼一样的凶神恶煞。 这样的姜修能不光让她感到陌生,更让她感到惧意。 她不禁放软了声音,出声问他:“你究竟是怎么了?能不能先放开我,你捏的我好疼。”说着话,周栩令还忍不住的晃了晃身子,想挣脱他的桎梏。 可姜修能如今已经气昏了头,也顾不上面前女人长公主的身份,非但没松开她的胳膊,还两手同时禁锢住她的肩膀,几乎就要把她整个人给提了上来。 “周栩令,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还要问我不成?你再想要男人,你找别人去?就偏生个个都要抢我妹妹的?”姜修能这话是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周栩令只觉得他那样子简直是要把自己挫骨扬灰一般,听了他说的话,也是火气打从心底里升了起来,收起原先委屈的样子,质问他:“我怎么就抢袅袅男人了?!姜修能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姜修能见她变脸变得这般迅速,更直觉自己往日里是错看了她。 他身量挺拔,高出周栩令许多,俯下身,凑到她的面前,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戏谑的说道:“先是宋景行,再是钟璟言,长公主还真是偏爱文人墨客这一口,怎么?可是嫌我们武夫太粗鲁了不贴心?” 姜修能说着这话,眉尾还高高挑起,满脸的挑衅。 周栩令气的不行,她心知姜修能定是听了外头的传言误会了自己,在心里头把宋景行骂了个半死。 她很想好好的跟姜修能解释缘由,可是听见他说出来的话,也是气得直打哆嗦。他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他怎么可以! 周栩令银牙紧咬,就想挥手打他。可她本就被他捏住双臂,这会儿动作虽快,但还是被姜修能挡了下来。 姜修能的眼眸中全是玩味的冷意,又问她:“长公主这是恼羞成怒了?” 周栩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鼓的胸.脯上下起伏,格外吸引人的注意,她的声音轻颤,说上半句就要停顿一下压抑住嗓子眼儿里就要喷出的怒火:“修能,你误会我了,你可是听了外头的传言?那些,那些都是假的。我不喜欢他们,我的心意,那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嘛?” 姜修能眼下根本就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面前女人细白绷紧的脖子和因为气愤正上下起伏胸口给吸引。 他原本紧扣她肩头的一只手,顺势慢慢向上移动着,带着厚厚茧子的指腹摸索到光滑如玉的细颈,全然陌生的触.感刺.激的周栩令只觉得自己双臂上起了一片小疙瘩。 “长公主这是……在勾引下官嘛?”姜修能对周栩令做着如此亲密暧昧的动作,可言语间却是变了称呼带着疏离。 周栩令在他灼热目光的凝视下,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缓缓放大的脸庞,她有些紧张的飞快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可自己预期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听见面前一声轻笑传来。 周栩令感觉到原本那几乎要捏碎自己肩膀的力量松了下来,面前隐隐湿.热的喘.息也已经感觉不到。她睁开双眼,却看到姜修能已经退去自己半步远,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黑眸中甚至还带着难以辨别的意思,像是……像是一丝轻蔑的意味。 “长公主。”姜修能就这样站在那里,身子高挺的就像白杨树一般,“臣恳请你,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找谁做驸马都可以,别找钟璟言行吗?” 周栩令已经被这一连串的态度弄的不知所措,她想出声辩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修能见她没有回答自己,也不愿再久留。 周栩令见他今日来自己这儿莫名其妙的闹了一出就抬脚要走,再也没了顾虑,大声喊他:“姜修能!” 姜修能听见声儿,止住了脚步,却没有转头。 “姜修能!你今天要是就这样走了!咱俩就彻底完了!”周栩令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怕是说的不够决绝,又加上了一句,“你若是走了,我马上进宫求皇兄,让他把我嫁去北方和亲!” 姜修能听她这样说,面色极差,僵硬的转过头,哑着声说道:“你威胁我?” “是!我就是威胁你了!我以长公主的身份压你了怎么着!”周栩令这会儿已经拿出了破罐破摔的架势来,她喜欢了他那么久,一直想着慢慢来,坚信总有一天他一定能发现自己的心意。 可她现在只觉得自己错了,错的彻底,这个男人不是木头,就是块茅坑里的大石头!又臭又硬! 若是今天再不和他把话挑明了说,只怕俩人是真的从此要分道扬镳。 “姜修能!你说的没错!我是想男人想疯了!我就是想你想疯了!”周栩令语气坚.硬,望着他的样子却是带着些许乞求。 姜修能有些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面露苦笑:“长公主,有些玩笑话不可乱开。” 周栩令快步上前,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牢牢的抱住他。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几近哀求的说:“修能,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不然你今天也不会这样子生气对不对?我不喜欢宋景行,也没有想招别人做驸马,我只想气你,我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姜修能就这样被她紧紧抱住,也没有挣脱。眼下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中就如惊雷一般重复着那句“我喜欢你”。 姜修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隐隐透进了湿.意,一点一滴的渗进了自己的心房,感觉好不心疼。他活动了一下指节,大手有些迟疑的慢慢抬了起来,抚上她的后背,试探性了轻轻拍了一下,见她没有抗拒,就继续这样一下一下的拍着。 周栩令感觉到自己背上的轻抚,这安抚小孩儿一般的架势,让她破涕为笑,她小手握拳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语气娇嗔:“你这是哄孩子呢。” 姜修能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调笑,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见她捶打自己,只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大手又缩了回来,一张脸朝一旁扭去,十分尴尬。 “我,我只在袅袅小时候这般哄过她……你要是不喜欢,我……”姜修能觉得自己现在是多说多错,一个大男人,声音却是越说越轻,细如蚊呐。 周栩令把他抱的更紧了些,仰起头笑的好不高兴,脸上却还挂着明显的泪痕:“我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姜修能被她这样直白的话说的窘促不已,大手抚上她的小脸,替她轻轻擦拭掉眼泪,食指弯曲,用关节刮了下她的鼻头。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堂堂长公主,怎么说话竟也没个顾忌。” 周栩令可不管这些,她现在就跟捡着宝贝一样乐呵的不行,她抬起手臂,用细细白白的手指揉了揉他紧蹙的眉间,叫他松开了眉头,又把脑袋贴在他胸膛,听着他胸口如同自己一般急促的心跳声,美滋滋的说:“长公主又怎样,我宁愿不要做长公主,只想做你的姜夫人。而且我要是不说的这样明白,你早就跑了。” 听见这个被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人这样说,姜修能的内心怎么可能不震撼不感动。他也将周栩令搂的紧紧的仿佛要嵌进自己身体一般,用着以前从未有过的语气,温柔的说:“我怎么会跑,我早就告诉过自己,这辈子一定会守在你身边。” 姜修能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把周栩令从自己的怀里拉了出来,让两人四目相对,他的眸光深沉,漆黑如旋涡一般像要把周栩令给卷进去。 “我带着修远,几次出征北部,死守疆域,就是为了让你不会有一丝可能被嫁去北方和亲。哪怕你嫁的人不是我,你也不必受那外邦欺辱之苦。”姜修能的话就像是魔咒一般,低沉有力,每说一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直击周栩令的心底。 她一直都不确定姜修能的心思,以前总是奢望着,他只要心里有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就很心满意足了。 可今日才知道,这个傻木头是真的傻的可怜,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竟然也从来不说出口,如果不是今天这出闹剧,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错过下去,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各自嫁娶他人,抱着一辈子的遗憾终老而去。 周栩令不敢再想下去了,她觉得后怕,觉得感动,眼泪瞬间又涌上了眼眶,溢满而下。 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想到什么就去做,绝不会拖泥带水。从前是怕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感情太过热烈吓到他,现下既然已经坦明了心意,她便马上付诸于行动,踮起脚尖,双手攀着他的肩头,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的姜修能一个大汉涨红了脸,他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失措过。他感觉到唇上香香软软的触.感,下意识的伸出舌.尖,却尝到了一丝咸味,心里好一阵抽疼。 连她都这般大胆没有了顾忌,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要畏首畏尾的继续隐藏自己的心意吗? 什么天家公主,什么皇帝猜忌,姜修能统统都不想管了,只想再也不辜负自己喜欢的女人,再也不想让她伤心。 他没有经验,闭紧双眼只凭着本能一般张口在她的红唇上胡乱啃.咬着…… 良久……四片唇瓣才依依不舍般分了开来,两人大口的喘.息着。 “对了。”一直用力搂着怀中人的姜修能突然开口。 “嗯?”周栩令语调上扬,在他怀里难得一见的娇软怜人。 “你先前说,说要找驸马的事儿是故意气我的。”姜修能说的缓慢,又停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化,听上去有些阴森瘆人,“你现在告诉我,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周栩令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在听到姜修能的这句话立马又紧绷了起来,可谓是胆战心惊。 究竟是谁说姜修能是傻木头的?!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第 38 章(捉虫小修) 姜修能没怎么逼问, 周栩令就把宋景行从头到尾卖了个精光。 姜修能搂着周栩令耐着性子听完了话, 没好气的开始教训她:“你怎么那么傻,宋景行的话能听吗,指不定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这两人自刚才相互坦露心迹起就一直粘在一起, 周栩令知道姜修能不喜宋景行, 又只恐他因为自己算计他的事情恼火,一直伏低做小的边哄边说事儿。 这会儿听见他竟然说自己傻,小脑袋便嗖的一下从他怀里抬了起来,清丽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 双唇因他之前的并不怜爱的啃.咬红.肿微翘。 她的语气似嗔似恼,小手还顺势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说谁傻?!人家宋右相怎么你了!说起来你还不得谢谢人家!要不是人家,你就得打一辈子的光棍儿!” 周栩令可不是姜思之那般的闺阁女子, 手上的力气可不小,但是打在姜修能这样皮糙肉厚的人身上也是不痛不痒的。 姜修能许是在家里从小受父母之间耳濡目染的影响,见周栩令面露不悦,就真以为她是不高兴了, 赶紧哄着她只道是自己的错。 “你别不高兴了, 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嘛?”姜修能讨好着她, 语带笑意。 周栩令见他没有死脑筋的跟宋景行扛上,还这般对自己顺从,心里自是十分得意,吩咐他说:“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一会儿你就给我回去向姜大将军说我俩的事儿, 我自会进宫找皇兄说的。” 姜修能对父亲是惧怕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上午那会儿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就竟然这样从府里跑了出来,眼下冷静下来一想到待会儿回府要面对父母的拷问,额上就隐隐发出些虚汗,一脸的愁眉苦脸。 “这样行的通嘛?” 周栩令知道他是担心姜正则那里不肯松口,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他:“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我让你这样做也不全是问了我们啊?如果真的能找宋相想的那般给袅袅解围那多好啊。” 姜修能想到如今在家里被父母圈着不能出门的妹妹,顿时也不是那么害怕回府后可能承受的父亲的怒火,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点点头。 两人又仔细商量了一般,抱在一起用了些午点,看的进来收拾桌面的东拼死凑十分难受。 姜修能和周栩令在一起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傍晚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公主府。 姜修能回到府里,就直接去了去见了父母。他上午冲出去的阵仗这般大,姜正则和钟氏早就坐在厅里一直等着他回来解释。 钟氏之前听管家提起过外头的传言,又听修远说了一下大儿子走前的情形,心里大概有了底。这会儿亲眼见到儿子回来的样子,面色红润,一脸餍足又眉间带笑,就知道自己这抱孙子的日子是不远咯。 姜修能是个识时务的,进门第一件事,二话没说就跪在姜正则面前认错。 可姜正则不是个容易打发的性子,他拿起手边的茶杯就一下砸到姜修能的跟前,怒叱:“你倒还知道回来!纵马与闹市之中!可真是一点也不担心明日朝堂之上可会有人参你一本?” “是儿子的错,请父亲责罚!”姜修能也不辩解,直蹦主题,“儿子与长公主两情相悦,希望父亲成全。” “老子成全你个鬼!”姜正则看自己的茶碗已经扔出去了,就伸长了胳膊拿起钟氏手边的茶盏举了起来就要往下扔,可手还没来得及甩下去却突然停在了半空,才回味过他的话来,“你说你和谁?” 姜修能以为父亲这是在故意嘲讽自己,只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令仪长公主。” 姜正则原本就因生气瞪大的铜眼此刻已经就快要因为惊讶掉出来似的,他眼神狐疑的望着自己的儿子问他:“你……对长公主做了什么?” 姜修能没听出父亲语气里的质疑,只一心沉浸在白日里和周栩令在公主府里做的那些事情,神情又羞又窘,红了脸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父亲问这做什么……” 可他话还没说完,姜正则刚刚缓下来的手臂,又是高高抬起把拿着的茶杯给用力扔了出去,只是这回可不再是扔到儿子面前,而是直往他头上砸去。 姜修能见茶盏又朝自己砸过来,原本也是准备生生应下的,可只是见父亲这回是照自己的脑袋砸过来,想到若是在额上破了个口子,那个女人定又得心疼坏了,便将脑袋一歪,茶杯就这样堪堪擦过他的耳朵朝后面落下去。 “爹你能不能别打脸!”这说的上算是姜修能这辈子第一次顶父亲的话。 姜正则见他竟然躲过了刚才那一下,就站起身来就往他胸口踹过去:“老子踹死你!你是想害死我们一家人嘛!长公主你都敢碰!” 钟氏见自家老爷对大儿子是真下了狠手,连忙起来拉他,怕他把儿子真打出个好歹来:“你这是干嘛!修能也没做什么啊!” 姜正则鲜少对小妻子生气,可眼下清楚儿子犯下那么大的错事,妻子竟还这般袒护,难免有些迁怒于她:“你还袒护他?!这事情若是被皇帝知道!咱们全家都得跟着他去死!” “父亲为何这般谨慎,况且令仪如今已经往宫里去,准备向皇上说这事。”姜修能可以理解父亲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事情,毕竟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可是见他这样大的反应也是不能明白父亲的想法。 可姜正则在听完他的话后,却一下子跌坐在圈椅上,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力气,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钟氏越听越糊涂,终于感觉出了丈夫的不对劲,走到他身边,一脸关切的看着他:“老爷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岔了什么?” 姜正则此刻双眸黯然无神,语气间也毫无生气:“我能想岔什么?这个孽子竟然能做出这般侮辱了长公主的事情,如今公主又已经入宫面圣,天子怒火不可受,只怕咱们姜家的好日子也是到头了。” 钟氏听他说完,忍不住捂着肚子弯腰大笑出声:“老爷你在说什么呢!修能是你的亲儿子你还不了解吗?” 姜正则见妻子不怒反笑也是觉着有些没头没脑的,反问钟氏:“不是他自己说的嘛。” 姜修能这回也是反应过来父亲定是误会了些什么,觉得哭笑不得的很,赶紧辩解:“我说什么了竟叫父亲这般误会。” “不是你说你要和长公主在一起?可你若没有强迫长公主……那什么……”姜正则平日就是再糙再口无遮拦,说到这里也的确有些语塞。 “哎呦老爷,你这脑子里整日都想些什么呢?”钟氏一根指头重重的往姜正则的脑袋上戳过去,心里既气他不信任儿子,又恼他这么多年竟也没看出两个孩子的心思,“长公主从小喜欢咱们儿子,你可别告诉我你竟没看出来半分!” 姜正则愣愣的看着儿子,又看看自己的妻子,摇了摇头坦然自己的确不知。 “阿能,你爹就是个傻的,白瞎了一双眼睛,你也别怪他。”钟氏上去拉儿子起来,替他掸掸袍子,左右打量他,“长公主是个好姑娘,你以后要好好对她,别做叫她伤心的事情。” 姜修能见母亲这般通情达理,没有丝毫顾忌周栩令的身份的顾忌,心里高兴的很,连声应下:“娘你放心,我晓得。” “咳咳!”被娘俩当做傻子晾在一旁的姜正则压着嗓子重重的咳了两声以示不满:“这事情你们问过我了吗?我可有说同意了吗?” 钟氏一双桃花眼瞥去,想到刚才这人胡乱猜测儿子不说,还把火气撒到自己头上来,便语气有些冲的说道:“哼~没听阿能刚才说的,这长公主已经去见皇上了,那定是要皇上赐婚的,等赐婚圣旨一下来,谁在乎你什么意见呢?反正令仪这个儿媳我是认下了,你要是有意见,就是对我不满,那咱俩也就别过了!” 姜正则是最害怕小妻子生气的,忙不迭的认怂般的改口道自己一直都觉得长公主人美心善,从小就巴不得能认下她来当自己的女儿。他说起瞎话来也是一张老脸面不改色,没原则的很。 而姜修能在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后,又见父亲在母亲面前缩头缩脑,大气不敢出一声儿的样儿,也就大着胆子把自己的打算和父亲一股气的给说了出来。 姜正则听完他的话后,也没有反驳,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确定皇上愿意你尚长公主吗?” 姜修能没有正面回答父亲这个问题,只分析如今的现状给他听:“皇上是在众人面前答应了令仪让她自己选驸马的,而且我和令仪在一起后,不管皇上原先是怎么打算的,也不可能在咱们家这风头正盛的时候才提出让袅袅进宫的。” 姜正则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只看着儿子不说话,以沉默代表了自己的回答。 另一边,宋景行在掌灯时分总算是收到了宫里递出来的消息,说长公主入宫直接觐见了皇上,而一开始守在外面的人甚至还听见了屋内皇上同长公主传出来的争吵声,不过没过半个时辰就看到长公主连蹦带跳的走了出来。 宋景行知道差不多该是自己行动的时候了,他去净室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墨色绣云纹缎袍,在天彻底黑到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出了门。 宋景行带着人悄悄来到了将军府的外面,一跃而起,同暗卫一起翻过墙头。他今夜带了不少人,之前又叫长公主同姜修能通了气说自己会夜闯将军府叫他给自己方便。 姜修能觉得自己已经是周栩令的人,就也下意识的把自己归结于宋景行这边,便特地减半了今夜巡守的人手,好叫宋景行能顺利找到父亲。 宋景行这次不必像上次偷入香闺那般做的悄无声息,今日他就是奔着见来向姜正则摊牌的目的来的。若不是要先瞒着皇宫里的那位,他甚至想在白日里就正大光明的上门来。 不过这将军府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今夜的守卫不多,但双方交手的动静还是不小。宋景行又是特意吩咐过暗卫不许伤到将军府的人,是以他们花去了约莫两刻钟才到了主院。 姜正则的警惕性高,早就察觉外面的动静,叫夫人好生在房里待着,自己就披上了外衣拿起塞在床下的佩剑就开门出去。 他一双利眼在院中巡视着,没一会儿就锁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声揶揄:“我竟不知宋相是属耗子的,竟半夜偷摸着来我将军府。” “晚辈今夜是有要事与将军想商,可否请将军书房一叙。”宋景行话语间摆低了姿态,但语气里却是全然的笃定与自信。 可姜正则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回绝他:“如果要谈论小女的事,那右相请回吧,小女已经定下人家,与右相绝无半点可能,你现在带着人退去,我不追究你今夜擅闯之事。” “谁?钟璟言嘛?”宋景行的身影混在黑夜中,语气缥缈带笑,叫姜正则也夜里感到几分寒意。 “将军怕是还不知道。皇上派钟探花随军西下监督西部新建书院一事,,眼下怕是已经出了京郊地界了。这回怎么也得去个小一年才能回来吧。而能替他做主的长辈都远在江南,就是从现在去信,再等那边来人定亲怎么也得花去月余时间了,将军以为眼下额情形,令嫒可等得起这时间。” 宋景行边说边迈着步子靠近,看着铁青着脸,浑身冒着黑气的姜正则也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面上的笑容十分得意,直叫姜正则觉得碍眼,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好。 姜正则等宋景行立定在自己面前,才哑声开口:“是你搞的鬼。” 一句话掷地有声,这是姜正则的肯定,不是疑问。 宋景行收敛了些笑意,面带正色:“我是将军的准贤婿,钟探花说起来以后也算是我的表哥,有这升官的好机会我当然得想着他一份,不是吗?” 姜正则看他如此大言不惭,嘴里一阵冷哼:“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带退让半分的意思。 “为了袅袅,脸面算什么。”宋景行先打破了这份僵持,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暗哑。 “都给我住手。”姜正则对着院子叫停了两方的交手,背着手转身朝院子外走去,“你跟我过来。”他没有点名,却是叫宋景行无二。 宋景行最终在姜正则的书房里一直待到了晨曦初照时分。其间,姜修能兄弟俩也被姜正则叫来了一趟,最后姜修能却是被弟弟扶着走出了书房。 两人都是一会儿要进宫上朝的,事情既已谈妥,姜正则就开始赶人。 宋景行在谋筹了几天后,总算是在这一夜得了个首肯,就也不敢再像前半夜那般嚣张得罪了自己的准岳丈,打算告辞不继续碍他的眼。 可他终是压抑不住自己心里那份躁动,抬眼看着姜正则,有些犹豫的询问他:“将军,你看……能不能让我去漪澜苑见上袅袅一面。” 姜正则黑了一夜的脸,在此刻听了宋景行的请求后反倒是愉快的笑了起来。 他用略带怜悯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我倒是不介意一个没了子孙根的人进我女儿的闺房……宋相你看?” ☆、第 39 章 宋景行自知在武力上挑战姜正则是不自量力, 他会不错这般不用功的事情, 此刻又被他这样威胁了一通,自然是识相的向他辞别。 上次赏花宴后,大部分人都以为这姜家女是铁定日后要进宫的, 就纷纷撤回了各家的探子。不过这外头依旧留有皇宫里派来的人看着, 所以宋景行昨儿夜里怎么来的,如今就还得怎么翻出去。 姜正则就在他身后看着他带着暗卫一个个翻墙而去。然后对着墙面沉思了一会儿,转身朝府里的厨房走去,拿了一把剪大肉的剪子和磨刀石又往姜思之的漪澜苑里去。 宋景行刚翻出将军府绕着将军府走了一段路, 便对暗一暗二打了个手势,叫他们掩护自己,又翻回了将军府里面。 他是个惯会变通又顺意自己心意的人, 刚刚询问姜正则,是出于对未来岳丈的尊重,他能同意最好,但他要是不同意, 那自己当然不会跟他对着干, 大不了就再费点气力重新绕进来见,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宋景行可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在一路摸索进漪澜苑的路上也不怎么见到守卫的踪影,只当都是大舅哥昨夜为自己安排下的,心里忍不住把他夸了一遍,平时看着令不清的很,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靠谱。 他打算等有机会见到长公主时定要好好为姜修能说上两句, 毕竟互帮互助才得两赢的结果。 宋景行想着一会儿进房的时候动作定轻上一点,这个点小姑娘定还是熟睡着,说不定就可以看见心上人娇丽的睡颜,心里别提有多期待了,连脚下的步伐都不觉得走快了一点。 他的眉眼间满是柔情蜜意,直到步入漪澜苑,看见姜思之的两个贴身丫鬟正战战兢兢的守在房门口,而房门前坐着的人…… 可不就是刚刚才与自己分别的姜正则嘛。 而姜正则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也没有抬起头看一眼,只专心致志的一下下用力磨着自己手里的那把精铁大剪子。 磨剪子的“咯吱咯吱”声儿一下下的仿佛就磨在宋景行的身上,听得他不光牙酸,连下.身都觉得隐隐发疼,叫他连步子都迈不开。 姜正则约莫是觉得已经折磨够了宋景行,才慢悠悠的抬起头,带着极为阴森的笑容问他:“右相不是回去了吗?莫不是真为了见小女,连命根子都可以不要了?那老夫还当真是感动啊。” 说完话,他还拿来起手里磨了许久的剪子放到眼前闭着一直眼睛,细细看了看刀刃,像是在检查是否已经足够锋利似的。 宋景行哪里会想到这老狐狸如此精明,见情况不对,也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果断改口说:“景行只是迷路了,这就走,不敢再叨扰将军。”说完也不等姜正则回答,立马离开了漪澜苑,生怕他会拿着剪子追上来一般。 姜正则见他离开,又在原地静静站了一刻钟,像是确定了宋景行不会再返回,才开口:“你们俩今晨可有看见过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背手面对着漪澜苑大门而站,没有转过身来,但是桃夭和叶蓁都知道老爷这是在问自己。 “奴婢们一直都守在门口,院子里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更没见有人来过。”叶蓁明白老爷的意思,开口承诺。 “嗯嗯,奴婢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到。”桃夭知道这是老爷的警告,见叶蓁把话都说了,只好拼命点头。 姜正则听了两人的回答,才算是感到满意似的转头看了她们一眼,拿着东西离开了漪澜苑。 明明和小姑娘只有一步之遥,已在门口但偏偏不得而入的感觉就像有一只猫爪不停的挠着宋景行的心窝,直叫他心里发痒。可是小姑娘却又偏生有个阎罗爹碍在两人中间真叫是苦恼万分。 宋景行回府之后越想越不甘心,便叫暗二去将军府外用口技唤豹猫出来,把自己写给小姑娘的字句挂在它脖子上叫它给送进去。 等确定信已经顺利传出去了,宋景行才换了朝服往宫里面去。 周煜对于昨日妹令仪找自己说要和姜修能在一起的事情难免感到有些恼火,特别是自己一开始没有答应下来的时候,她竟然搬出了怀香苑时答应许她自己找驸马的事情,这才察觉出了这个满是坏水儿的妹妹许是早就开始算计上了这件事。 周煜疼爱妹妹,同姜修能说起来也真有几分兄弟情,真要说起心里话来,其实他也是不反对俩人在一起的。 只是总想着自己宠爱多年的妹妹要跟了别人,心里总是不爽的很,在无奈对妹妹应下此事后,周煜便开始打算从姜修能身上撒撒气找回些场子来。 这白天姜修能当街纵马的事情,周煜是知道的。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要看有没有人在朝堂上奏上一本,但凡有人把这件事情摊到台面上来,那自己就可以借题发挥收拾一下他。 姜家父子在朝堂上的对头还是不少的,就比如宋景行那一派文官。他不能对令仪怎样,还不能对付姜修能不成,反正两人还没成亲,这也不算自己妹夫,周煜心里想着。 说起来周煜想的也是没错,这京城里头关注姜家的人家的确不少,昨日姜修能在街上这样一出飞驰纵马也着实引人注意,不少官位显赫的人家都多少听到了消息。 可是这将军府已经出了三个将军了,不久之后又要送女儿进宫,凭着姜家的能力,这初入宫时的晋封是怎么都会在淑妃之上的,再等到时怀上龙裔,这贵妃之位是怕是囊中之物。 加之许多命妇夫人在赏花宴上是亲眼所见了皇上同皇后二人对姜思之的喜欢的,早早就已经对自己府里的当家人提醒过。如今姜家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即使有人不满,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站出来找姜家的麻烦,免得把自己搭了进去。 而宋景行就更不用说了,姜修能之所以能做出这事儿,说起来还是他的原因。更何况这未来的大舅哥已经为着给自己开后门的缘故被姜正则在书房狠狠甩了一鞭子。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良善之辈,是断不能做出这般忘恩负义落井下石之事的。 所以周煜在龙椅上等了半天,也没听人来走姜修能闹市纵马一事。眼见下头的大臣们已经都说的差不多了,周煜有些耐不住性子,便开口问:“爱卿们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奏?” 你们快别憋着了,说姜修能的事儿啊。周煜在心里嘀咕半天。 可底下的大臣们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大家只当皇上今日心绪不佳,有些不耐烦了,就各个摇着脑袋说已无事要奏。 周煜看着下头这些个不争气的,平常怼来怼去没完没了的,今天想让他们好好表现一下,竟然一个个都崩不出个屁来,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等了半饷,见还是没人提出这事,周煜只好认命般的退朝,回去拟赐婚的圣旨。 不然还能怎样呢,毕竟这件事情他不能由自己提出来。若是他主动提了,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一样时刻盯着臣子的动向不说,还会让令仪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故意为难他俩似的。 周煜回到御书房,写完了赐婚的旨意,就叫人传了下去。 与此同时,在皇宫内早先得了消息的宫人们纷纷朝自己背靠的势力递了消息出去,在心里暗暗感叹这姜家真是要得了滔天富贵啊。 这赐婚的旨意在姜家人刚用完午膳的时候就由李公公亲自过来通传。姜家人里除了姜思之外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所以李公公过来的时候也都没有太意外。 皇帝下旨叫姜修能和周栩令二人与九月初五与长公主府行礼成婚,又赐京郊一处汤泉行宫给二人。 读完旨意,姜正则就请李有才进屋喝了杯茶寒暄了一番,又叫钟氏把之前的备下的装满金锭的小盒送到了他面前。在他装模作样的推脱了一番后总算是把人给送走了。 等李有才走后,姜思之才敢上去询问自己的大哥:“大哥,皇上怎么就突然给你和长公主赐婚了呢?” 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姜思之可都不知道,况且这里没少有宋景行的推波助澜,姜修能又不能告诉妹妹实情,毕竟昨夜父亲打在自己背上的那下实打实的一鞭子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本着也是为小妹好的心思,姜修能只打发了她两句说:“小孩子家家哪儿来那么多问题,这都是大人的事儿。” 姜思之是知道长公主喜欢大哥的事情的,也一直都能察觉大哥也是爱慕公主的。而且之前长公主又帮着宋景行与自己见面,还向自己讨主意怎么能俘获大哥。 而这事情才过去没多久,两个人的事儿就这么突然成了,说里面没有猫腻,姜思之是万万都不会信的。 可看父亲母亲还有二哥在接到旨意后都没有太震惊的样子,而大哥又是如此敷衍的态度,姜思之心里难受的很。总觉得自从上次因为宋景行的事儿在家里闹了一场后,原本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家人都对自己变了态度一般。 特别是最近又明令禁止自己出府,如今又显然是有事儿瞒着自己的样子。姜思之觉得没意思的很,小嘴一嘟,两腮微鼓,就回了漪澜苑去。 姜思之一回房,就看见一早上没见到影儿的豹豹正趴在美人榻上晒着太阳舔着爪子。 听到女主人进门的脚步声,豹豹懒洋洋的起身,跳下软塌,走到姜思之的脚边用脑袋不停的磨蹭姜思之的粉荷绣鞋。 姜思之是最受不了豹豹这般撒娇的,她托起豹豹就伸出手指挠着它的下巴,却意外摸到已经许久未见的小竹筒。 姜思之打开小竹筒,就看到里面同自己剔红宝盒里压着那些水纹纸一般无二。上面写着只写着一句词: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只有相随无别离嘛?姜思之完后在心里嘲讽般的自问,面上只有不达眼底的冷笑。 她本想同上次一般烧了字条,眼不见心不烦,可想想心里头还是堵得慌,就走到桌案前,随意撕下一条宣纸边,拿起笔蘸了墨就写,写完也不等墨迹晾干就直接卷了起来塞进小竹筒,拍拍豹豹的屁股示意它送出去。 ** 距离上一次宋景行给姜思之传信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而且当时因为姜宋两边都不明宫里头的意图,是以姜思之没有给自己回信,宋景行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将军府那儿看管的严。 以往小姑娘回信都是第二天一早的事情,没想到今日自己上午才送出去的信,这才傍晚就收到了回音。 宋景行乐的像个拿着糖的小孩儿一般,攥着竹筒坐在帽椅上,清理干净了桌案上的东西,才抽出了小竹筒里的纸条。 可他的欢欣雀跃还没维持了多久,就一下变成了愁肠百结。 只因自己手中这张纸条边缘的样子参差不齐,一看就是被人用手随意撕下的一角,而纸面上的有墨迹沾染开,字迹更是潦草,墨色由深至浅,最后几笔的笔锋甚至可见墨迹干涩不显。 而最令宋景行痛心疾首的莫过于这上面区区十字: 相自当初时,莫要相逢好。 ☆、第 40 章(捉虫+补完) 宋景行内心里十分不解小姑娘为何如此决绝, 一副不愿再理睬自己的样子, 他静坐在椅子上仔细的回忆两人上次在琼珊殿见面之后发生的事情,也实在是没觉察出有哪里做的不妥之处惹她不快。 他一直想到夜深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写下一句“袅袅何怨”塞进小竹筒里叫暗二把豹豹给送回去。 只是这一回, 豹豹进入院子里还没半个时辰, 就听见一记猫叫声,尖叫声凄惨的仿佛要刺破人的额耳膜,紧接着监守在将军府外的人就看见豹豹蔫儿兮兮的步伐还有点瘸的从屋顶上又跑出了将军府。 而漪澜苑里正睡得十分浅的姜思之也被这一身惊叫吵醒,她唤了一声外头守夜的桃夭进来。 “小姐怎么醒了, 这都快三更天了。”桃夭听见主子的声儿,走到床边问。 姜思之刚睡了一会儿,此时声儿还软糯的很:“我方才也是睡的迷糊, 好似听到豹豹惨叫了一声,你可有听见?” 桃夭当然听见了,不光听见了豹豹的叫声,还亲眼看见老爷是如何仅拿着一把弹弓就把豹豹给打了下来的。 但桃夭哪敢说实话, 就安抚小主子叫她继续睡:“小姐这是睡迷糊了吧, 豹豹还没回来呢,而且眼下正是闹猫的时候, 许是外头的野猫在叫唤吧。” 姜思之听了桃夭的回答,又想了想豹豹这般厉害,的确是没人能伤的了它,大概是自己这几日精神不好,梦魇听岔了吧, 就盖上锦被继续睡下了。 而外头宋景行的安排的人看见豹豹这个样子,也不明白它这是怎么了,只当它还没有把信送到,便又把它往将军府里赶了一次,却见它死死用爪子扒拉这地面就是不肯动。他们也就不敢再推豹豹回将军府,赶忙将它抱回了右相府。 宋景行在收到姜思之的来信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在书房里坐到了现在,也未进过什么吃食。他手里拿着书册翻了快已经快大半本,却只字未读。 眼见已是后半夜了,何安进来替他换上新的蜡烛,宋景行才放下手里的册子,用手揉了揉眼睛松了松神儿。 这时就听见外头一轻一重两下叩门声,这是暗二有事来报。 宋景行示意何安去把人带进来回话,一抬眼就看见那只油水发亮的豹猫正缩在暗二的怀里,睁着一双大大的琥珀眼,满是委屈的看着自己。 “它这是……受伤了?”这豹猫是出了名的厉害,除非个中高手,不然鲜少有人能伤到它,宋景行心里顿时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暗二把豹猫交到何安手里后,就开始汇报着自己所知的情况:“属下送走它没多久,就有人又将它送了回来,说是看它走路稍有偏陂。属下已经先带它去郎大夫那儿看过,是后腿处有被石子弹珠一类的东西打到,不过骨头没事。” 宋景行越听眉头皱的越紧,他从何安手里接过豹猫,把它放在桌案上,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探它脖子底下的小竹筒。 等摸到小竹筒后,他才感到些许安心了一点,就把竹筒摘了下来。可等把竹筒拿到眼前,看见原本竹筒上的小盖子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从竹筒里面露出一大截在外的黄色的粗糙的松纸。 宋景行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松纸的一角,用了些力气才把这被塞的紧巴巴的纸张给抽了出来,展开一看,一张男子巴掌大小的纸面上,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几乎就要飞跃而出扑倒自己的脸上。 耻乎?! 看着这两个墨迹浓郁的字迹,宋景行的第一反应竟是下意识的夹.紧双.腿。 他闭眼平复了一下心情,再睁开眼时却斜睨了坐在一边的豹豹,动了动嘴但没有出声儿。 没用的东西。宋景行在心里如是说。 知道暂时是不能再把豹猫送进将军府去了,他就叫暗二把它先带下去好生的养着。 可怜的豹豹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又要离开美人窝送进男人堆去咯。 宋景行在送走豹豹后觉着有些头疼,前一夜本就整晚都没休息,今晚虽然心里惦记着姜思之那边的情况,但大约是太累了,在他躺下没多久后就阖眼睡着了。 可宋景行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梦魇所惊醒,梦里一把半人高的大剪子在身后拼命的追着自己,要把自己给剪了好送入宫去。 眼瞅着大剪子的尖儿就快要扎到自己,宋景行吓得竟一个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汗津津的,连身.下的床褥都被汗水浸透。 宋景行坐在床上喘息了好一会儿,等自己终于平静下来后,身上已经湿.透了的中衣已经发凉。 他冲外头把何安给叫了进来,吩咐人下去准备热水沐浴净身。等他终于洗去了一身黏腻从净室出来后,床上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新被褥。 宋景行刚刚睡的那一会儿其实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可他经那噩梦一吓,又是一番擦洗,早已没了睡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也没能继续入睡。 眼见再过个把时辰就要起身准备上朝,他就干脆的从床上下来,叫人煮了一壶浓茶进来。 宋景行这样算起来几乎是两天未好好休息过了,眼底一片黑青,看上去十分萎靡,倒是站在他身旁的姜正则,红光满面,背脊挺拔。 姜正则岂会没注意到宋景行的样子,见上头皇上还没过来,破天荒的主动与他搭话:“右相今日看起来精神不佳,可是这两日没休息好?” 宋景行听见姜正则这般装模作样,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自己又不能顶撞他,只好努力的牵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回答:“有劳将军关心,在下只是昨夜梦魇没睡好罢了。” 这上首一文一武两名重臣少见的寒暄,下边的人怎么可能不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姜修能当然能猜到宋景行没休息好的原因,却故意对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宋景行如今一对上这只老狐狸就心里瘆得慌,见他笑的这般妖异,心里就暗道不好。 果然见他带着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开口戏谑的说:“你们都是年轻人,但也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这不是有话说,只有耕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嘛。啊哈哈哈哈哈……” 姜正则说完目光还十分放肆的瞄了瞄宋景行身.下两眼。 宋景行虽然还是个未开过荤的,但也能明白姜正则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在心里把面前这个老匹夫翻来覆去咒骂了百八十遍,面色依旧丝毫不变,甚至还弯了弯腰,对姜正则作揖多谢他的关心。 这小姑娘还被他管着,自己忍气吞声一点又如何。 而姜正则则觉得总算是出了前两夜被宋景行这个臭小子压制的恶气,满意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与他多话。 宋景行深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个道理,他虽然记仇,却也不敢再气着自己的准岳丈,只在心里一门心思的盘算着怎么能尽快的见到自己的小姑娘。 总算是熬过了了早朝的时候,宋景行推脱掉了皇帝的要事相商,借口自己身体抱恙,就准备出宫。周煜见他今日的确脸色不佳,也没有多问,就放他走了。 宋景行一出宫就让马车作势回了相府,又命人去找长公主相见,自己则直奔茶楼里等她。 可他在茶楼里饮完了两壶茶,也不见长公主前来赴约,只看到东拼来替她带话。 东拼都不敢看着、宋右相,扭捏了半天才有些为难的开口:“右相,咱们公主说了,姜少将上次因着您的事儿可挨了姜大将军一鞭子,想来您还是亲眼所见的。咱们公主可是心疼坏了,让您再有这等事儿可别找姜少将了。不然……不然……” 东拼支支吾吾的,竟也不敢再说下去。 “不然什么,你直说,我不会迁怒与你。”宋景行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东拼的下巴已经碰上了自己的胸口,鼓足了勇气才终是开口一口气把话说完:“公主说了,不然她作为姜小姐的大嫂,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您和姜小姐的事儿。” 宋景行冷笑一声,先前低垂的眼帘总算是抬了起来正眼瞧着缩在一旁的东拼。 “我数到三,你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可以不叫人打断你的腿。”他凝视了东拼良久,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东拼听见这话,不可置信的抬头。不是才说不会迁怒他的嘛?这是要怎样?! 东拼不敢多想,拔腿就跑,就听见身后的宋景行嘴里直接念出了一个“三”字…… 宋景行浑身寒气萦绕,冻的一旁的何安也稍稍向后边退了几步紧紧贴着厢房的墙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景行手心朝上,食指弯曲,指节一下下扣着桌面,直到壶里的茶水彻底凉透,他才终于开口问何安:“我记得我的私库里有一套《六韬》的古竹简。” “是,是前两年山东的陈大人送过来的,您看了一眼就收进库房里了。”何安思考了片刻回答。 宋景行的语气听起来总算是轻松了许多:“你现在回去立马叫人给我找出来。” ** 翌日上午,姜修远下了朝,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来到了鹅湖书斋,一跨进门,就拉住一个店内的小厮问他:“你们老板说寻到了《六韬》的古籍,在哪里?快拿出来给我!” 说完也不等小厮的反应,就叫一旁的随从端上一个红木盒放在柜台上,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继续说着:“金子我都带来了!” 小厮认出了这是建威将军府上的二少爷,两个眼珠一转,哈着腰说:“姜大人您别急,这古籍眼下就在我们书斋存着,还劳烦您跟我去后头雅间坐上一会儿,我好叫人把东西给您带来。”说着话的同时,小厮对着姜修远比划了一下,叫他跟上自己。 姜修远知道自己心急了些,可他是酷爱兵书古籍的。这《太公六韬》是集先秦军事思想之大成的著作,可算的上是兵家谋权的祖师爷。 只是这本兵书世间所藏甚少,姜修远寻了好些年也只寻到堪堪几卷拓本。 昨夜鹅湖书斋特地差人来通知他说有人手里有此书的古竹简要放在书斋寄卖,姜修远这才下了朝带着自己历年来存下来的私房就火急火燎的直接赶了过来。 姜修远没等一会就不耐烦的很,生怕被人抢先一步把东西给抢走,好不容易才安生的坐了下来,可一只大脚却泄露了自己的心情,抖个不停,连带着桌面上的水杯都晃个不停,洒的满桌的水渍。 姜修远又唤人来问了好几次,都只得到一句“已经派人去请卖家”的回应。 眼见窗户外烈日高悬,姜修远也已经被厚重的朝服闷出了一身的汗,在这并不宽敞的小屋里泛出些浅浅的味道。 姜修远彻底耗光了性子,正准备甩手走人,就听见门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侧耳细细分辨了一下,约有四人正在走过来,其中一人步子极轻,身手应当极为不错。 果然就听见来人站在门口,叩响了房门。得了姜修远的应允,门外的小厮推开门请来人入内。 姜修远就看见这门口站着的不就是自己清晨才在早朝上见过的宋景行嘛。 宋景行是回府洗漱过的,穿着一身衣襟处绣南天竹的鸦青色锻袍,带着刚刚沐浴后的香气站着。可他原本脸上带着的几分笑意在开门闻见屋子里的气味时却僵了下来。 宋景行蹙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一点,对何安说:“你去把马车上那个鎏金香炉给我拿过来。” 何安常年跟在主子身边,也随主子练出了一副灵敏的嗅觉,瞬间就明白了主子的心思,回去拿的同时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怎么是你。”姜修远的话中不带敬语,语气毫不客气。 之前那夜宋景行突然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而大哥还挨了父亲的惩罚,姜修远虽然不清楚事情的首尾,但就那夜里自己听到的零星几句,他就能想出个大概来。 “为何不能是我?”宋景行笑着走到屋子正中的酸枝木圆桌旁,本想坐到姜修远的对面,可刚一靠近,他又退回了靠近门一侧摆放着的圈椅,坐了上去。 姜修远知道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定是有事要用上自己,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把自己诓来。 他可不想像大哥一样挨上一鞭子,站起来就准备打开门离开。 “姜二哥这就要走了?不看看这《太公六韬》?”宋景行见他要走,也不拉他,只是淡淡的开口问道。 果然,姜修远拉住门的手停在了空中,眼中闪烁有些怀疑的问他:“你真有?” 宋景行轻笑出声,转头看着他,满眼的笃定:“我还不至于拿这个来骗姜大人。” 这时何安正好拿了香炉回来,宋景行便站了起来,对姜修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自己回到圆桌坐下。 两人坐下后,谁都没有开口,等书斋里的小厮重新换上了茶水,才先后品起了茶,面上都是一点也不见半分急切的。 镂雕文竹的鎏金球形香炉里飘出缕缕烟气,没多久屋子里就满是淡淡的竹香味,别致少见又沁人心脾。 宋景行杯中的茶已喝了大半,见对面的姜修远竟然依旧沉着气不开口问起那《六韬》的事情,心里暗暗的想,这姜家三人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可宋景行等不起,他前段时间看了不少的话本,深知小姑娘生气一定得尽快哄好,否则就容易误会加深甚至被野男人插足。 他两掌相击,接着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手捧着一个尺寸颇大的紫檀嵌牙雕方盒。 这人一进来,姜修远就知道这是刚刚他耳探到的那个有功夫在身的人,又对宋景行刚刚这下可有可无的显摆十分嗤之以鼻。 来人把盒子放在桌上,在接到宋景行的示意后打开了盒子,又将檀木盒转个方向对着姜修远。 姜修远双眼往盒子里一瞟,却再也转不开头,一双眼睛都看直了,嘴上更是结巴的问他:“这,这真是《六韬》的古竹简。” 宋景行勾着嘴角颔首:“如假包换,这东西有多难得我想二哥定是知道的。只可惜就这份竹卷,如今世间也仅存这盒子中的五十余枚。我知道二哥喜欢兵书,是特地从库房找了出来给你送过来。” 宋景行那惋惜的语气,传到了姜修远的耳朵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又听他讲这宝贝竟叫他压在库房里,当真觉得这是暴殄天物。 姜修远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根本就不是自己带的那点金子能换的,这几卷竹简已经不能用金银所衡量,就是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你想要我做什么?”姜修远是真的想要这套《六韬》,直接要宋景行摆明来意。 宋景行也很高兴姜修远这般直爽,不带一句废话的说明自己的要求:“我要见袅袅。” “这不可能!”姜修远回答的干脆,不带一点犹豫的。 宋景行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这般态度,笑的意味不明:“没有什么事不可能的,就看你想不想。” 不想。姜修远在心里回答着,口中却说着:“我大哥之前已经挨了一鞭子了,我若再帮你,可就不是这个数了。” 宋景行懒得同他周旋,自己要的只是结果。抬手指尖一勾,站在他身后的何安就走出雅间不知从哪儿抱了一只火盆进来放在檀木盒边。 “点上。”宋景行这话是对一旁的何安说的,可双眼却一直直视着对面的姜修远。 他从盒子里拿起放在最面上的一卷竹简,用手一拽,一根竹片就被他扯了下来,慢慢的往已经被点燃明火的盆中移过去。 姜修远见他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心疼的拆坏竹卷的动作心疼的要命,又看他手正缓缓的往火盆里伸,一下子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姜修远霎时伸手捉住宋景行的手腕,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捏疼了他叫他一个不小心松了手。 “父亲看的严,袅袅是不可能出府的。”姜修远试图解释给他听这其中的难处。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燃烧热烈的火苗,升起的热气扭曲了宋景行的脸,叫他显得十分诡异。 宋景行听到他的解释,很好心的提醒他:“我可以进将军府。” 火苗已经熏黑了竹条上了一角,姜修远知道面前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两腮一动,咬牙应了下来:“行!我答应你!” 不就是挨上几鞭子嘛!我是为了国之魁宝而献身,父亲事后一定能体谅我的。姜修远只能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 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宋景行收回了手,把竹简又放回紫檀木盒中,盖上盖子,推到姜修远的面前。 “最迟明日我就要见到袅袅,这次就麻烦二哥了。” 姜修远听了宋景行的话气得就只差吐血了。可是拿人手短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他也无话可辨。 他赶紧打开盒子仔细察看了一番,确定了宋景行刚刚那一下没有损坏太多,才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神色警惕的看着对面:“明日下朝我会想办法把父亲带去军营。府里的守卫我会撤掉一半。” “够了。”宋景行回答他。 “你的时间不多,至多一个半时辰,父亲就会往回赶。” “不够。”宋景行敛眉。 姜修远冲他摇摇头,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父亲要回府陪母亲用膳,除非要事发生或是他不在京城,否则这是雷打不动的。” 宋景行用指节扣了两下桌面,才点了头。 ** 第二日上午,还赖在床上闷着被子不肯起来的姜思之,突然听到一声窗户启合的响声,又感觉到有人在扯弄她的被子。只当是已经两日不见踪影的豹豹回来了。 她兴奋的用双手掀开被子,一声“豹豹”却压在嗓子里转而变成一句娇软百转的疑问:“你……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不能是我?”宋景行的声音夹着喘.息,隐约带着笑意。 如今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了起来,而姜思之在被子里闷久了,清丽的小脸上有淡淡的粉红晕开,如同她身上胭脂色的中衣似的。 姜思之双手撑着坐了起来,青丝散落在她身后,又有几缕覆在她白透的脖子上。 她看着一脸得意洋洋坐在自己床沿的宋景行,气就不打一处来,双手用力的推着他的前胸,嘴里赶着他:“你走!你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恼似嗔,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无限风情,宋景行只觉着心尖儿都被吊了起来,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端上一般。 他只当这是小姑娘的撒娇,还笑嘻嘻的用手箍住按在自己胸口的两只柔荑玉手,另一只手伸到姜思之另一侧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小声的哄着她:“好了好了别气了,这不是来看你了。小声点儿,可别叫你外头的丫鬟听见了。” 姜思之见他这般死皮赖脸的,挣扎的愈是激烈,身上隐隐都渗出了一身香汗。 而宋景行见怀里的小人动作越来越大,担心她伤着自己,就松了力气放开了她。 姜思之得了空,就抓起放在枕边的安息香石朝宋景行砸去,没想到却正好砸到了他的下巴,随后掉落在地。 “滚!你别碰我!我嫌你脏!” ☆、第 41 章 宋景行被姜思之那一下彻底砸蒙了, 又听见她的话, 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身周一股骇气围绕。 看的叫自觉理直气壮的姜思之都瑟缩了下颈肩,想起了之前那次他在悦莱酒楼的样子。她急急把头转开, 躲避着他似要吃人的目光。 “看什么看, 才不给你看。”姜思之撅着小嘴轻声嘟囔着。 宋景行攫住她的下颔,扳回了她的脸,一双眼睛满是危险的讯息,他的声音似哄似骗的问她:“你之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姜思之觉得自己刚刚那样发了一通脾气, 要是被他这样一哄就软下了态度未免也太没面子了吧,就强撑着胆子,怒睁双眼, 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让你滚!我嫌你脏!你不要碰我!” 宋景行听她说完,不怒反笑,双眼眯了起来,嘴里有些自嘲的说:“嫌我脏?” 话音刚落, 宋景行捏住她下巴的手稍稍用力的往上一抬, 就凑过去一口咬住了那双说着叫他伤心的狠话的红唇,用牙齿啃.咬着。 姜思之感觉到了自己唇上传来的刺痛感, 同时一丝铁锈味在唇间漫开。她用力的甩了甩头,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他。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她水润的唇瓣,粗重的喘息着,口齿含糊不清的问她:“还嫌我脏吗?” 姜思之已经委屈的不行了, 明明他早已经有了别的女人,竟然还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趁着他双唇离开的间隙,她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责备他:“你……你太过分了!” 宋景行这会儿已经气红了眼,小姑娘越是这样怯生生的样子,约是激发了他骨子里的那份暴戾。 他把她按倒在床褥上,欺身压了上去。 姜思之看着他,宋景行璀璨的黑眸近在咫尺,却泛着邪恶的光亮,叫她迷惑不安。 他凑了上去,与她两额相抵,呼吸可闻:“这就过分了?还有更过分的。” 宋景行又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却不再只满足于在那双檀口浅尝,他慢慢的将双唇移到她尖尖的下巴,再是那白的明晃晃的脖子。 一只大手更是没有顾忌的朝那件胭脂色的中衣下探去,一下就抚到了小姑娘光滑如玉的纤腰。 宋景行的手炙.热的很,触上姜思之腰间的软.肉,也不知是惊的还是痒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宋景行像是很满意她的反应,想起小姑娘的狠心,报复似的在她的腰间重重的搓..揉。 姜思之有些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而那趴在自己身上,脑袋还埋在自己颈间的宋景行更是可怕的让她浑身战栗。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委屈和害怕,瘪了瘪小嘴小声的哭了出来。 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滑落到脖颈,宋景行当然感觉得到身下小姑娘隐隐发颤的反应,可他此刻已经彻底失了理智,直到舌尖舔到了咸涩的味道,感觉脑袋像是被人闷了一拳似的。 听到小姑娘努力压抑着的细细的抽泣声,宋景行抬起了脑袋,看见已经哭的雨带梨花的小人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下摸着的柔.软,懊恼的只恨不能立刻杀了自己。 “袅袅……袅袅你别哭……都是我的错……”宋景行眼下不知所措的很,连忙坐直了身子,把姜思之也拉起来,抱在怀里又是道歉又是哄着。 可姜思之早被宋景行的所作所为吓的回不过神来,被他抱着也不挣扎,只呆呆的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不停的掉着眼泪。 宋景行低头看小姑娘失魂落魄的样儿,抬手就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记耳光听声音就知道力气用的不小,果然,姜思之在听见动静后抽抽搭搭的止住了泪水,红着一双眼睛转头傻愣愣的盯着宋景行看。 他看小姑娘终于不哭了,只是一双眼睛还跟兔子一般红通通的,抬手就对着自己的脸又是一个耳光下去,打的自己一侧的脸都红了起来。 “你这是干嘛……多疼啊……”姜思之的声儿带着哭腔,见他这样,心里多少又有些心疼。 宋景行看着她,面带哀求,向她认错:“我滚蛋,我不好,袅袅你打我。”他拉着姜思之的小手就往自己脸上拍。 姜思之才不想真的打他,努力的缩回自己的手,可也不知道这宋景行又在发哪门子的疯,抓着她手的力气大的很,叫她怎么都抽不出来。 “你……你松开……你弄疼我了。”姜思之耷拉着嘴角,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宋景行赶忙松开了手,就见小姑娘的手腕果然被抓出了一圈红印,看的自己心一抽一抽的疼。 他简直都想给她跪下认错了,只要能让她解气就好:“袅袅你别哭,别气了,你想要我怎样,我都听你的行吗?” “那你走,我不要看见你。”姜思之回答的倒也干脆。 宋景行也不明白这小姑娘看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儿,怎的就那么倔呢,他不死心的问道:“袅袅,我可以走,但你总得告诉我为何生我的气吧。” 姜思之咬着下唇看着他就是不啃声。 “袅袅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生气?”宋景行不依不饶的就想问个明白。 姜思之的倔脾气也是上来了,就是不肯松口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没生气,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你快走,你不走我就叫我爹来。” “你爹叫你二哥给骗出去了!不会过来的!你快说!”宋景行心里多少有些着急,声量不自觉的拔高。 姜思之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惊着了,一双鹿眼睁的浑圆:“你凶我?!你还凶我?!你……” 她话音未落,就“哇”的一声如孩童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宋景行一把上去用大手捂住她的嘴。虽然外头的丫鬟之前都已经找人给引开了,但就这哭声,难保不会把其他的人给引过来。 “我的小祖宗,你别哭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宋景行求道。 可姜思之被他捂着嘴,“嗯嗯嗯”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张嘴就狠狠啃上了去。 宋景行吃痛松开了手,十分憋屈的样子。 “干嘛?嫌我凶你找别人去。”姜思之看着他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明明是她一直赶着自己,怎么现在还要叫自己去找他人,宋景行哭笑不得的问她:“我只有你,你叫我去找谁?” 姜思之哪里还会相信他这花言巧语的,斜睨着他,眼中水雾迷离的说:“哪个漂亮找哪个去。” 宋景行脑子转的快,听小姑娘的语气又仿佛带着点酸味。但他有些不大确定,只怕是自己会错意,于是试探的问道:“还有比你更漂亮的?” 姜思之想起那天自己见到的淑妃那风情万种的样子,心里满是酸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声如蚊呐的说:“人家可是宠妃,哪里是我能比的。” 宋景行一听“宠妃”这两个字就知道小姑娘定是误会什么了。想到原来弄了半天这是在吃自己的醋,眼角眉梢间都是满满当当的笑意,戏谑的说:“袅袅这是吃味了?” “胡说!哪个会吃你的醋哟……”姜思之恨恨的瞪他一眼,娇嗔道。 “她是我父母收养回来的孩子,与我无关,我日常起居大都在自己的倚竹园里,她生活在后院,我和她是几乎没有过交集的。”宋景行不敢再这事情上打诨,正了正声色耐心的解释给她听。 可姜思之根本不信,只用鼻音“哼”了一声。 宋景行现在见小姑娘闹别扭的样子只感觉满心的愉悦,越看她越可爱,哪怕她的眼皮因为刚才的大哭已经肿了起来,小鼻子下面还湿湿的泛着水光,在他看来都是美的。 他攫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不骗你,我府里的人都可以证明。你若不信……等你嫁过来了,你随意找人去问。” 姜思之忍不住羞红了脸,宋景行在她眼中看到紧张和慌乱,就忽然贴近她的耳廓,轻道:“你要是着急,我明日就找你爹提亲怎样。” 她觉得宋景行真是个表里不一的,明明在外头这般冷冰冰的样儿,怎么在自己面前就跟纨绔似的放浪。 她的粉拳一下下的落在宋景行的胸口,嘴里还发泄似的怨道:“让你欺负我!叫你这么久不来看我……我……我想你好久了……” 宋景行听见小姑娘如此大方的袒露心声,有些不敢置信,捧着她的脸,磨着她非要她再说一遍。 可她刚说完那话就后悔了,只恨不能马上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起来。 她突然间又想起些什么,钻进他怀里,仔细嗅着他身上的竹香,手指在胸口一下下的打着圈:“你说你既然没有骗我,那你为何都不来找我?” 宋景行猜到小姑娘会问起这茬儿,可他实在不想让她知道皇宫里的那些肮脏事儿:“我近日忙的很,实在是抽不出空。” 姜思之抬起头来,泪眼迷蒙的看着他,竟又是一副作势要哭的样子:“你骗我!我知道的!你们都骗我!爹娘大哥二哥也都骗我!把我关在这里……” 宋景行这心都要被小姑娘给哭化了,他轻拍她的背,又摸上她的脑袋顶,一下下给她顺着头发。 “莫要再哭了,我真是只差把心掏出来叫你看看,是不是处处都刻满了袅袅……”他把小姑娘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慢慢的给她解释道:“原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但总是早晚要告诉你的,你爹娘不让你出府都是为了你好……” 宋景行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有耐心的一人,将自上次姜思之同兄弟俩遇上暄王的事起头讲起,一直说到最近的赏花宴为止,絮絮叨叨的让他有一种自己在说书的感觉。 小姑娘在自己怀里也乖顺的很,听自己说话也不插嘴,只在停顿的时候点点头示意在听。 宋景行这一说竟说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说的口干舌燥,只觉嗓子眼儿都快要冒烟了。 “你坐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到水。”姜思之细心的察觉到他的不适,就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宋景行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了回来,一只手穿过她的膝下,让她侧坐在自己的双腿上,看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水未免也太寡淡了。” 姜思之歪着小脑袋看他,没听明白他的话,可还没来得及张口询问他是何意,就见他俯身亲了下来。 这次的吻和之前那个完全不同,是柔软的,甜蜜的,绵长的。 宋景行的舌尖灵活的撬开的她的齿间,勾着她的小舌打转,又时不时扫过她的齿根。 姜思之虽然依旧觉得窘促,但误会既然已经解开,又想起刚刚她还砸了他一下,带着些愧疚的心情,也不再闪躲着,主动送上自己的与他紧紧纠缠。 也不知这一吻究竟吻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口.津全叫那个贪吃的给扫光,又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宋景行才终于放过了她。 姜思之被他吻的晕头转向,眼神迷离,脸带媚.色。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思之总觉得宋景行的眼里带着些许压抑的情绪。 宋景行喘着气,哑着嗓子继续之前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我还是喜欢喝点甜的解渴。” 姜思之这次也没责怪他不正经,说心里话,她多少都有些习惯了他这般。 她看着他已经微微有些发肿的半边脸,目光又扫到他带着点青黑胡渣,又泛红的下巴。 她有些心疼,小手抚上了他的脸,问他:“疼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姜思之在心里替他回答了自己。她觉得他在自己面前哪里像外头人家传的那般精明,分明就是个傻瓜,自己下手也不知道轻一点做做样子就好。 于是没等宋景行的回答,她就仰起脑袋,主动凑上去,双唇轻轻的贴上了他下巴泛红的地方。 宋景行享受的很,真是巴不得今天就把她娶回家,哪怕也不让他碰,就天天摆在房里供着看看都好。 就在两人缱绻难分之时,一阵叩门声却是打破了满屋旖旎。 但最让他们感到惊吓的还不是这敲门声,而是与之同时响起的一个粗哑男声:“右相可要留下来一道用午膳?” ☆、第 42 章(捉虫) 宋景行飞快的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这才刚刚过去一个时辰, 怎的姜正则就直接出现在了漪澜苑,而且还一副处处笃定的语气。 他知道姜正则这口气不是试探,而是胸有成竹。 真是个废物, 他在心里暗暗的骂着姜修远。 “是我爹!”姜思之听到门外的声音后, 惊慌失措,满眼恐惧,连声儿都抖得厉害。 宋景行心里也急,但他可不能在小姑娘面前显现出来。他把姜思之按回床上, 把锦被给她盖上,又替她捻了捻被角,温柔的安慰她说:“你好好躺着, 不要担心,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宋景行一个外男,大清早出现在自己的内室, 别说两人八字还没一撇, 哪怕是定了亲的男女也不可这般行事,爹还不得活活打死他。 姜思之不放心, 拽着他的手臂不肯让他去开门。 “呵~我还能在你房里躲一辈子不成?”宋景行笑着松了她的手,又坐回她身侧,在她额头印了一吻,“你且放心,你爹不可能把我怎么样。你想, 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就得守寡了。” 这都是火烧屁股的时候了,宋景行还又心思开这样的玩笑,反正姜思之是一丝一毫也笑不出来,可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爹爹可是她不敢忤逆的。 如果……如果他真的被爹爹给打死了,那大不了自己为他守节三年!不,六年好了。姜思之在心里做出了决定,看他前去开门的背影时就多少带了点诀别的意思。 姜思之的门外此刻除了姜正则,还有姜修远兄弟俩,只是姜修远这回是被自己的大哥搀扶着的。 姜修远借口营中有事要商,叫姜正则一道过去。可等到了军营后,他就发现这并不是一件二儿子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最近这情形复杂,姜正则一直吊着一颗心,反应灵敏的很,稍作一想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只拿着鞭子抽了两下,二儿子当时就招了个干净。姜正则一想到宋景行那个杀千刀这会儿趁自己不在府里,不知道会对女儿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儿来,带着两个吃里扒外的不孝子,就叫车夫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一进府就直奔漪澜苑去,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诺大的漪澜苑里竟然空无一人,姜正则的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下。待要靠近女儿的闺房,又双耳细细一辩,就听出了房里有两个人的动静。 那种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野猪拱了感受让姜正则心酸的想哭,但是他哭不出来,他只想立马冲进去把宋景行这个色坯子剁成泥喂狗。可却还不得不顾虑着小女儿耳朵感受。 他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犹豫了良久,姜正则才控制着不把这扇昂贵的檀木门砸烂了的冲动叩了两下,朝门里头发声。 他的右脚脚尖着地活动了两下,大腿紧紧绷着筋肉,只等一会儿门打开后好第一时间踹出去。 他在心里默数,直到数到第五十下,门上才传来动静。 姜正则的上身后倾,一只脚高抬,像是一只蓄力已久的豹子,使劲踹了出去,但在他看到里头开门的人的面容后,那只穿着黑靴的大脚却在一张发红发肿的半边脸面前收住了力气。 他慢慢收回脚站直了身体,脑袋又往宋景行跟前凑了凑,有些不大确定的问:“这是……袅袅打的?” 眼前的半边脸肿的跟猪头一样,叫自己差点都没认出这是宋景行来。姜正则在心里咂咂嘴,这得是用了多少力气才能打成这样啊,自己的乖女儿可没有这手力。 宋景行没先回答他的问题,后退半步,朝姜正则弯腰行了个大礼,期间余光还瞄了一眼一旁的姜修远。 姜修远注意到了他的打量,对他投已一个抱歉的眼神。 对不起啊兄弟,你二哥我真的尽力了。 宋景行行完礼,想要向门外走去,刚抬起脚,身形就踉跄了一下,晃了几步扶着门框,才算是站稳。 他显得有些窘促,额上还星星点点的渗出了一层薄汗,语气都听着有几分虚弱:“跪的太久,膝盖有些疼,让大人见笑了。” 姜正则听了他的话诧异的很,目光里带着探究,上下打量着他,看他半边脸红肿,半边脸苍白,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虎口托着下巴,敛眉凝视着宋景行,又问了一遍:“那你的脸是?” 宋景行见他不死心的追问着自己脸上的伤,指尖下意识的摸上去,许是触碰着伤处疼的很,他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又迅速将手移开。 “这是我自己打的,袅袅生我的气,我怕她亲自动手的话小手该疼了,就自己动手。”宋景行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觉得丢人,反而满眼的宠溺。 真是个贱骨头,一旁的兄弟俩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样儿在心里啐了一口。 “所以……你在袅袅屋里跪了一早上?”姜正则总觉得不可信,可他能看出来这脸上的伤是真真切切的,做不得假。 话音刚落,这屋里头就传出姜思之闷闷的声音:“爹你快赶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姜思之在里头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自然也听明白了父亲同宋景行的对话。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宋景行这样把自己说做一个恶妇似的,但若能保下他一命,她还是愿意帮他一下的。 听见姜思之的话,宋景行苦笑了一声,垂下眼睑,试图遮住那满是落寞的双眼:“袅袅对我有些误会,所以我才想来见她一面同她解释。可她不愿听我说,我就只好一直跪着求她原谅。” 宋景行这语气真的听者伤心,闻着落泪。 姜正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自己也是娶了个小娇妻,这女儿同她娘是无论性格样貌都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他想起以前自己惹小妻子生气时的情形,当下有些感同身受。 他了解女儿,看着好说话的很,可一旦泛起倔来钻了牛角尖,是怎么都劝不来的。也难为这宋景行堂堂一个从一品右相,相貌俊美,霁月清风的人,为了女儿弄到这般模样,也实在是凄惨了点。 姜正则也不好意思再出手收拾他,还是自家乖女厉害,什么都不说不做,就把人折腾成这样,自己要是再打他一顿,多少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算了算了,女儿没被他占到便宜就好。 而且两人现在也算是同盟,他还需要利用宋景行摆脱宫里头那两个烦人的,毕竟论起算计人的心机,自己还是比不过他的。 宋景行善于察言观色,怎么会看不出姜正则正慢慢消减的敌意,立马趁热打铁:“话说回来,我还有事要与将军相商。我的人从宫里得到了些消息,是关于太后寿辰上的事情。” 他说的含糊不清,可姜正则却听明白了意思。 姜正则分得清主次,眼下也没空再追究他闯入女儿房里的事情,就叫他跟上自己去书房商议。 可一旁的姜修远不干了,他背上可是挨了重重两鞭子的,若不是想看宋景行被父亲打断腿的信念一直苦苦支撑,他怕是早就痛的要趴在床上了,他轻声开口问父亲:“爹,这就不追究了?” 姜正则可没忘这两个孽子先后做的好事,转头眼带警告的看着他们冷哼了一声:“我说不追求了吗?你以为你就这两鞭子就没事了?要不是现在有事要商,你俩现在就给我滚去跪祠堂。” 兄弟俩也不明白怎么父亲这火气又烧回了自己身上,统统缩着脖子不敢再吱声。 宋景行跟在姜正则的身后准备离开漪澜苑,突然对前头说了一声“稍等”,又小步跑了回去对着窗户朝里面说到:“袅袅你莫要再生我的气了。都是我的错,你好好的,别气坏自己身子。” 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也没听见里面的回应,就慢腾腾的走回了姜正则的身后。 房里的姜思之早就不生气了,听见外头宋景行的声音,知道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不用担心他。 而站在漪澜苑大门口等着的姜正则,恐怕此刻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如今打量宋景行时已经带着点看女婿的心态。 见宋景行这般在意女儿,心里当然是满意的,又见女儿依旧是不搭理他的态度,心间的满意更是多上了好几分,女儿的行为甚是赞许,乖女做的对!这男人都是贱骨头,惯不得。 宋景行这回同姜家父子三人在书房了一直待到了夜深时分,连晚膳都是钟氏吩咐人给送进书房的。 在确定了应对之策后,宋景行就带着暗卫熟门熟路的翻上屋顶离开了。 姜正则这回没有再出去盯梢,只是一直坐在主位上沉默着,回想着宋景行告诉自己的消息。 他到不惊讶宫里头的那些手段,而是对宋景行的消息网感到震惊,刚才听他的谈话间发现,怕是就连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身边也有他的人。 良久,姜正则抬眼看着两个儿子,轻叹了口气,才道:“这宋景行,非池中之物。” 其实姜正则猜测的不错,宋景行在宫里埋下了无数的眼线,每个宫里都有他的人,每日宫里发生的大小琐事都会流向宋府,又经暗卫筛选过后才会挑拣些重要的或者十分不寻常的向他汇报。 不光是宫里,就连皇帝安排在他周围盯着的人,其实也是他自己的人,皇帝自以为监视了宋景行的一举一动,却不知他知道的不过都是宋景行想让他知道的罢了。 与小姑娘的误会也终于解开,宋景行终于放松了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想起宫里那对蠢笨的母子,他的嘴角泛起冷笑。 竟然想出如此老套的招数,也不知道这郁太后当初时怎么在后宫的争斗中活下来的,怪不得先帝看不上她,当年皇上才诞下没几日就叫抱去交给先皇后抚养。 不过这些人蠢归蠢,倒是正好可以成全了自己的心思。 宋景行侧躺在榻上将心里的计划又从头到尾的顺了顺,反复推敲了几遍,直到自己再也想不到任何纰漏。 他现在倒开始期待着太后生辰这日快点到来,这样自己就能早日把那小仙子给娶回来供着。 想起小姑娘,他又回忆起早晨在她房里的情形。下意识的,指腹间相互磋磨,像是在回味手下的触感。 宋景行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姜思之躺在床上那一副娇.媚动人的模样,青丝满铺,丝质中衣的衣领微微敞着。现在想起来,当时自己埋在她颈间时,好像还看见一根海棠红的带子藏在她颈后的头发里,若隐若现的勾.引着自己。 他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往身.下的某一处涌着。 他知道自己起了肮脏的心思,在心里狠狠的鄙视着自己,仿佛这是对小姑娘的亵渎。 “何安。”宋景行粗喘着唤道,“去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何安听得一头雾水,这主人先前回府后已经沐浴净身过了,怎的还要再洗一次。 “要凉水。”宋景行又补充了一句。 何安应了下来,看了看外头的夜色,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疑惑着,这会儿冲凉就难道不会着凉吗? 这何安也不知道自己这乌鸦嘴竟这般灵验,翌日清晨,宋景行就因着凉而卧床不起。 不过这也难怪,宋景行昨夜凉水澡就冲了三遍。夜半那会儿更是因着不可明说的原因还换了次衣衫床褥,又是好一番的冲洗。 虽然已经是开六月的时节,但入夜后的温度还是凉的,宋景行这三番五次的折腾,要是不生病,才是奇了怪了。 不过好在因着脸上的伤,他原本就打算抱恙在家的,如今又着凉发热的,就也安分的在家一道修养了。 这转眼日子就要到了太后的生辰前一天,郁太后是皇帝的生母,宫里也许久没有好好的办过事儿了,此次又是太后三十九的整寿,皇帝之前可是亲口发话说要好好让太后高兴高兴的。 而郁氏和暄王自以为对寿宴那日的安排已经是天衣无缝了,皆是信心满满的样子。却殊不知母子二人的计谋早就叫宫外的姜宋两家和宫里的皇后给摸了个透。 皇后一直自认是皇上身边的贴心人,知道太后那边对皇上的恶意,便一直叫人留意着郁氏和暄王那边的动静,在寿宴前两天,皇后终于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心里十分的不屑。 “娘娘,可要告诉皇上?”这消息是秋水派人打探到的,第一时间就回来禀明了皇后。 皇后整叫落霞替自己拿那嫣红的凤仙花汁儿包着指尖,她动作轻柔的伸直了前臂,手背向里,五跟纤长白嫩的指头直直的翘着。 她仔细打量着手上新染上的颜色,漫不经心的说道:“现在说作甚,这事儿毕竟还没发生,且不说皇上信不信我,若是叫她反咬我一口该如何是好。我这一不得宠的皇后可惹不起她。” 郑氏把手指放在自己眼前侧头看着,今日她没描常绘的小山眉,一对却月眉纤长上扬入鬓,一双狭长的凤眼里透着阴鸷,叫离得近的秋水看,竟仿佛瞧出几分妖艳的样子。 “那个老虔婆,就这种手段也想跟我抢人?可笑至极。”郑氏语气鄙夷,又不自觉的轻晃了下脖子,语气笃定的嘲讽着。 ☆、第 43 章(捉虫) 第二日就是太后的寿宴, 虽然寿宴是在晚上举行, 但将军府一家人还是起了个大早,沐浴净身。 钟氏天未亮就在主院里准备好了丈夫的东西,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奴仆从漪澜苑开始再到两兄弟的侧院里盯着他们梳洗打扮。 这姜修能前些日子才由皇上赐了婚, 已是准驸马, 自然是不能再像往常一般随意,若是穿着打扮的有何不妥,仔细说起来,也算的上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而姜思之就更是要好好打扮了, 如今京城里谁人的目光不是放在她身上,反正已经是低调不了的,倒不如好生打扮一番, 总不会叫人小瞧了去。 一大家子这一番折腾下来就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今日钟氏叫厨房安排的都是些饱腹的糕点主食,桌上不见一道带汤带水的。 “袅袅你多吃点,不然到了晚上你定是要饿的。”姜正则最是宝贝这个小女儿, 拿了一块又一块的糕点放在姜思之面前的小盘里。 钟氏看不下了, “啪”的一下打掉了一直在自己面前伸来伸去停不下来的黝黑大手,埋怨他:“袅袅那小肚子, 哪儿撑得下那么多。再说,你叫她吃了这些,一会儿定是要口干的很。” 姜正则的大掌对着自己的脑门就是一拍,一脸幡然醒悟:“对对对,是爹没想明白。袅袅你别吃了。”他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话刚说完就又把才进在女儿盘子里的糕点又尽数拿走,三两下就全塞进自己的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等吃的差不多了,一家子就准备动身,姜正则与两个儿子挤一辆马车在前,钟氏同女儿坐另一辆在后就朝皇宫慢悠悠的出发了。 一家子虽然出发的早,但等到了宫门口后,却还是看见老长的一条马车的队伍正在那儿排着,还有许多宫人內侍在外面伺候指挥。 有宫人认出了建威将军府的标志,疾步走了过来,恭敬的询问:“这可是姜大将军一家?” 坐在马车前面一道跟来的侍从回答他:“正是。” 这宫人仿佛是得了什么喜事一般,笑的十分灿烂,忙不迭的对着马车点头哈腰,即使坐在里头的人也根本看不到:“皇上吩咐过,将军一家可直接走北侧门进,不必在这儿排着,还麻烦您跟着我走罢。” 宫人冲车夫比了一个方向,就走在前头带路。 姜正则是堂堂从一品大员,享受点特殊待遇是无可厚非的,只是平时他从不爱讲究这些,一般都会选择同其他人一样。 可今日马车上还有自己的娇妻和乖女儿,姜正则不愿让她俩在这儿傻等着,也就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皇帝赐给他将军府的优待。 一家五口人坐在两辆马车里,由宫人领着一路缓慢的朝内宫里走着。 许是这回是同父亲和两个哥哥一同进宫,姜思之的胆子便大了些,她稍稍撩起帘子的一角,偷偷朝外头张望着,又用余光瞄着母亲,却正好对上了母亲的目光。 姜思之见母亲并没有出言制止自己,就又将帘子撩开的更大了些,半张小脸往外头探着。 就见如今他们两辆马车正行驶在一条长长的宫道里,地上铺着一块块整齐的青石砖,平稳的让坐在马车里的自己也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而两侧是高高的朱墙鎏金瓦。这宫墙高耸,遮天蔽日一般,姜思之仰着脑袋才能看见上头湛蓝的天。 她又看了好一会儿,一旁的红墙上除了偶尔出现的一块块雕刻着神兽的圆石盘嵌在墙上,就别无他物,叫她觉着实在无趣,便把小脑袋伸了回来。 姜思之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回忆着前两次进宫时在宫道上花去的时间,在心里盘算着约莫不久就该下车了。 果然没过半刻钟,宫人纤细的嗓音就从前头传了过来:“还请姜大将军,两位少将还有姜夫人姜小姐下马车,再往里头点,这马车就不方便过去了。” 姜家爷仨麻利的撩开马车的门帘,一旁的內侍都还来不及在马车前弯下腰,就一个个的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而姜家母女的动作自然是不会这般豪放的,钟氏先扶着马车的门框下来,然后再伸手朝里扶着女儿出来。 姜思之弯着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一手提着裙摆,一手紧紧抓着母亲,正打算踩着脚凳下来,却发现在马车一旁的不是木质小凳,而是一个正跪在地上双手撑地的小宦官。 将军府虽然显赫,但父亲只是个草莽出身的武将,而母亲出自江南世家,是最不喜这些用人凳的。是以姜思之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踩过父亲和两个哥哥的肩头,是从未踩过别人的。 就连上两次入宫,虽然自己都有得到宫里头的特例,可但凡下马车的时候,也不过是踩着个做工精致的雕花红木凳罢了。 钟氏最是懂女儿的,看见女儿一张小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便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今次其实也是钟氏自己为数不多踩着內侍下车的,可这是宫里头的主子吩咐下的,他们做臣子的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哪有嫌弃的。 而且就是这宫里头的主子们,也不是人人都有这般待遇的,他们若是显出什么不满,叫人传了出去,只恐多惹些事端罢了。 “袅袅不用怕,这稳的很。”钟氏开口装作安慰女儿,实则是在催促她还不如早些下来,免得叫这小太监给跪久了。 一旁领着他们过来的宫人见着姜家小姐一直迟迟不下马车,也不知这是在犹豫什么,此刻听见姜夫人的话,才明白这姜家小姐怕是还没踩过人凳下马,便微笑着同她说:“姜小姐莫要担心,这小奴才是往日里皇后娘娘用的,今儿可是特地拨了过来的。” 像是要证明给姜思之看,这宫人走在那跪趴着的小太监前,冲着他的脊背踢了两脚,继续说着:“这小子看着身板儿是小了些,但稳得很,您可放心吧。” 姜思之看着下头的小太监因为自己的犹豫生生的挨了两脚,心里更是十分愧疚,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而下头的小太监则迟迟感受不到马车上的人脚踩下来的重量,多少有些惶恐,生怕误了事儿得了罚,就硬着头皮开口赔笑说:“姑娘您别怕,我背上气力可大得很,绝不会歪着您半分。” 姜思之不敢再犹豫,生怕一会儿自己又该连累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拽着母亲的手,穿着绣繁花枝的云锦绣鞋,就一脚踩了下去,感受到脚下微微下沉的身躯,姜思之紧张的连双眼都闭了起来。 她的这副模样叫一旁的宫人看的只觉好笑,心想这姜大将军的独女胆子未免也忒小了些。 姜思之在感觉到自己的双脚终于安生的踩在了硬硬平稳的地面上,心头一块石头才算是也跟着落了地。 她跟在母亲后头走到父亲和哥哥们的身边,一双眼睛却又不住的往后头那个被她踩过的小太监那儿瞄去。 今日进宫赴宴的贵人多,宫里的內侍宫人也都悉数出动,分工明确的伺候着。这会儿刚刚领着他们过来的宫人正和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宫女说着什么,等说完话后就又回到他们身边。 “姜大将军,姜夫人,这里距离太后娘娘寿宴的地方并不远了,还劳烦您接下来跟着这位姑姑一同进去。”宫人弯着腰低着头对姜正则说。 姜正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也没多说一个字。 钟氏见自家老爷那不开窍的样儿,就给陈妈妈投以一个眼神。陈妈妈领会其意,便拿出两袋金裸子,一袋直接塞给了方才为他们领路的宫人,另一袋,由她从里面抓了几把,分给了刚才伺候马车下人的几个小太监。 之前被钟氏和姜思之当做脚凳的小太监,陈妈妈是最后一个分过去的,她拿着袋子垫了垫分量,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冲着小太监说:“不好意思啊小公公,老奴年纪大了,这手里也没个数儿,这剩下的不多,您可别介意啊。” 小太监听完陈妈妈的话,脸色变了变,笑意可见的带着几分勉强,他摆摆手说着:“您太客气。” 陈妈妈走上去,把装着金裸子的袋子塞到小太监的手里,双手握住他的手,还拍了拍他的手背。 小太监刚刚是看见陈妈妈分给其他人的金裸子的数儿的,是以当那袋剩下的金裸子落在自己手心里的时候,感受到手里的分量却叫他没反应过来,竟抬头呆呆的盯着陈妈妈看,直到陈妈妈轻拍了他两下,慈爱的笑了一下他才明白了过来。 小太监连忙把袋子收进袖中,感激的冲陈妈妈道谢,又在原地对着已经离得远了些的钟氏和姜思之屈膝下跪:“多谢姜夫人,多谢姜小姐。” ** 另一边的宋景行是只身前来赴宴的,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今日要做的事情,在府里总觉得坐不住的很,便也在用完午膳后就早早的进了宫。 宋景行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这待遇自然不会比姜正则一家的差,在那边的一家人还行驶在宫道上时,他就已经在皇上特许给他休息用的一处水榭里饮茶。 他在心里算着时间,估摸着此时姜家人大约已经进宫。因着惦念心上人,就准备先去席宴处等着。 宋景行叫来了实为自己探子的內侍,叫他领着自己过去,可刚走出水榭没多远在经过一处假山时,却听见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宋相请留步。” 这是一个女声,说话的声儿不大,可是这处水榭偏僻安静,倒也听得十分清楚。 宋景行脚步一顿,在脑中辨别着,这个声儿听着倒是耳熟,可他向来就鲜少与女人往来,此刻想不起来倒也不奇怪。 这一停顿其实也就眨眼的功夫,他也不准备理会,就打算走人。 而假山后头的人,没听见他的回话,像是了解他的性子一般,就从后头快步走了出来,站到了宋景行的面前。 宋景行被人挡着路,一股淡淡的脂粉香窜入他的鼻子中。他紧皱剑眉,抬眼看着面前的女人。 眼前的人正是这三年独得盛宠的淑妃,她穿着一身靛青色绣青鸾的碧霞罗衫,逶迤拖着月白的烟纱裙,头上的飞天髻边斜插着一支碧玉缀东珠的金簪,一对隻燕眉下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可宋景行眼下没心思欣赏这现成的水榭美人图,女人身上的脂粉香许是不重,但就要怪他的嗅觉太过敏锐,闻着实在觉着头晕,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转头,目光带着责怪之意看着身边的內侍,这么大一个活人出现在自己身边都能拦下自己了,竟然都没人发现,这要出来的是个杀手,那他今天岂不是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这批探子都太不像话了,也不知道暗六都是怎么教的,定要重新训练过才行。 宋景行后退两步之后就一直在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专心的几乎都要忘了眼前还站着一人。 淑尤见他这样,心里有些失落,可她自觉是了解他冷淡的,转眼间就摆正了心态,面带些急色的说:“宋大哥,我有要话与你说。” ☆、第 44 章 宋景行听着淑尤对自己的称呼, 下意识的就抬头环顾四周, 大步的往后退了两步。又嫌不够远似的,再退了两步。 淑尤见他四处张望,又对自己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只当他是担心被皇上的人瞧见, 便挪着步子跟了上去,语调柔软:“宋大哥不必担心,皇上这会儿正在皇后的凤栖宫,这水榭附近我已经叫红一红二守着了, 不会有旁人知道的。” “呵。”这是宋景行对淑尤自以为是的嘲笑,这淑妃怕是真不知道自己几分几两吧。 淑尤走到他面前,神色关切的说:“宋大哥, 皇上有意召姜家女进宫。我实在是担心你,皇上一直忌惮你的能力,怕是等姜氏女入宫,他就要空出手来对付你了。” “呵。”宋景行又是冷笑一声, 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些表情, 像是听着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勾了勾嘴角, 反问她:“所以,此事与你何干?” 淑尤叫这他的这一句话问的哑口无言,哪里还有往日里她飞扬跋扈的样子,一张晕红的脸上透着几分窘迫,支支吾吾半天才接话道:“我……我出自宋府, 自然是要为大哥打算的。” “我知道了,你还有何事要说?”宋景行垂下眼睑不去看她,声音毫无波澜。 他不是那种爱与人解释辩驳的性格,特别是对除姜家意外的女人和无关紧要的人,别人要怎么猜测自己,或者误会,他是丝毫都不会在意的。 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免得被人看到。倒不是他害怕叫周煜知道,只是担心让姜家人给知道了,就姜正则这老狐狸,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同淑尤在这里见过一面,还不知道这事会被他添油加醋成什么样拿到姜思之面前去做文章。 上次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会误会自己与淑尤的关系,好不容易自己算是解释清楚,得了原谅,可不能又差池。 “宋大哥……我……你。”淑尤没想到宋景行会把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一下子激动地话都说不全。她是知道他那个高傲的性子的,原本她还十分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擅自找过来而心生不悦,如此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可宋景行见她说话这结结巴巴的样儿,顿时觉得有些烦躁,这女人就是麻烦,就开口催促道:“你怎么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到底还想说什么,可这句“你怎么了”在淑妃听来,却是他关心自己在宫里的处境。双眸竟然开始涌上一股雾气,她眨了眨眼睛,努力压下着心头那份就要翻涌而来的感情,艳红的嘴唇微微上扬,摇了摇头,晃得头上珠缀作响。 “我没事的,你可千万要小心。周煜那边,我会想办法让他打消念头的。”淑尤不再称他作大哥,也不再尊称周煜为皇上。 宋景行怎会没注意到她对皇上称呼的变化,可他不会提醒她,左右要作死也是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不是个什么爱管闲事的好人。 虽然不明白这淑尤为何要在姜思之的事情上帮忙,大概是担心小姑娘若是进宫会分了她的恩宠吧。毕竟姜思之可是个人见人爱的,谁见了不喜欢呢。 不过既然她主动开口说了要帮忙,他自然不会阻止,左右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便客气的对她颔首。 淑尤往边上挪开了一步,让出了并不宽敞的石径小道,视线却不曾从他身上离开过,只叫他先走。 宋景行也没有客气,没再多看她一眼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他走的快,脚步生风竟然都带起了淑尤的裙角。 直到走了一段路,一直跟在身后的何安才往他身前凑近了些,声音极轻的提醒道:“主子,淑妃娘娘还再往咱们这边瞧呢。” 宋景行目不斜视的走着,听见何安的话也没有回头看,有些玩笑似的开口:“我最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倒叫你们一个个都忘了规矩。” 何安听出了话里的警告,缩回了脑袋,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 姜思之今年已是第三次入宫了,只不过前两次都没有今日这般正式与隆重。领路的姑姑带着一家人逛到了席宴的地方,虽然离开席还有一个多时辰,但已经有不少人在这里候着了。 早就等在这里的朝臣命妇,看见姜正则一家进来,就纷纷上前行礼寒暄一番。 宫人站在一旁也不打断他们说话,只等他们交谈的差不多了,才适时的上前提醒他们认座。 今日是太后的大日子,虽然周朝也是十分讲究男女大防的,但太后本是女子,是以今日的宴席就只叫男宾女宾分成两排相对而坐。 因着主子们还没来,这些早来的人也不能入席,在认过自己的宴几后,就都站在自己的位置附近,三三两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姜思之乖巧的跟在母亲后面,安静的听着各家的夫人们上来与母亲搭话也不做声。 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衣袖,转头就看见是自己的好友秦巧倩,姜思之多少有些喜出望外,冲她问道:“巧倩?!你怎的今日也来了?” 两人自过完年就未曾见过,秦巧倩看见姜思之也很高兴,就打趣她说:“怎么?就许你能来?我就来不得?” 姜思之生怕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小脸透着股委屈劲儿,拉着她的手解释说:“怎么会的,只是……平日里,你爹娘不都是带着你姐姐嘛。” 其实姜思之会感到惊讶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这秦尚书家有嫡女三人,庶女三人,秦巧倩虽然是正妻所生的嫡女,但上头还有两个亲姐姐。 秦尚书的嫡长女已经出嫁给京城里的世家林家的嫡次子。而秦巧倩的二姐至今十六了却还没有定亲,所以这京里但凡有什么聚会席宴,就都会带着自己的二女儿出席。 秦巧倩当然知道姜思之不是那个意思,用手掩着嘴凑到她耳边同她神秘兮兮的说道:“我能来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姜思之不明白,疑惑的看着她。 秦巧倩点点头,也不跟她买关子,挽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对她说:“这京城里都在传你不日就要进宫了,我爹娘知道我俩要好,打听到今日你也要来,就把我带来了。” 秦巧倩没有说明白的意思,姜思之是懂的。上次宋景行已经同她说过这京城里的传闻和宫里的这许多弯弯绕绕了。但她总觉得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父母和他都有些太过认真了些。 可现在听秦巧倩这么一说,姜思之才明白,这京里头的传言只怕是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想到这秦尚书和秦夫人打的小算盘,再看着眼前的好友,姜思之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又不能说出自己与宋景行的事情,只好冲她摆摆手,有些无奈的说:“没有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入宫呢。都是外头乱传的。” 秦巧倩有些狐疑的看着姜思之,语气带着怀疑:“真的?可现在外头都这么传。” 姜思之抽出被她挽着的手臂,握着她的一双手,一颗小脑袋凑到她面前,双眼睁的老大,还十分无辜的眨巴了几下,她说话的声儿又细又软,听得秦巧倩都浑身酥麻:“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那脾气,怎么可能会叫我入宫。” 秦巧倩听她这样一说,也认真的思考了起来。自己的父亲除了有母亲这一正妻之外,还有两房妾侍,加上六个女儿,这女人一多,府里勾心斗角的事儿总是少不了的。 她又将姜思之仔细瞧了瞧,实在是想象不出若是她进宫以后的样子,指不定还没被皇上宠上几天就被宫里的那些人给折腾死了。 秦巧倩反握住姜思之的手,语气十分真诚的同她说道:“我自是信你的,这皇宫里哪有我们在外头快活,只是我先前听我爹娘说你要进宫,心里委实舍不得的很,又实在怕你字宫里受了欺负。” 姜思之听见好友如此关心自己,心里感动的很,相握的手也没有分开。两个小姑娘就这样站在一边分享着各自悄悄话,笑的十分开心。 而快步赶过来期待着见到自己的宝贝小姑娘的宋景行,远远看到姜正则父子三人后,心里十分激动,可等他走进,却没看到那个应该在钟氏身边待着的姜思之。 他站在原地,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在一群穿着诰命服的夫人间来来回回的搜寻着,找了半天,才终于在女宾那排宴几末尾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宋景行刚那边往走了几步,好叫自己看的更仔细一些,却发现小姑娘并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一旁还站着一个看起来同姜思之年岁差不多的圆脸丫头正同她姿势亲密的说些什么。 等等!他这是看到了什么?她们这是握着手吗? 说话就说话!怎的还要握手了呢! ☆、第45章(两更合一) 宋景行虽然知道姜思之对面的人定是小姑娘的什么闺阁好友, 但是看到有其他人正碰着自己都恨不得供起来拜的小仙女, 又加上自己喜洁的性子,总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玷污的感觉。 一会要是有机会能同她说上话,自己一定要叫她回去后好好洗洗手。 算了, 要是能见上, 就由自己来替她洗吧。 而正和姜思之说的火热的秦巧倩,敏感的发现了一束射向她们这边的视线。她凭着感觉寻了过去,却是看到一个长相清逸俊美,身穿夏朱色深衣袍的男子正站在人群中, 清冷的气质在这大殿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叫人一眼看过去就挪不开视线。 “诶,袅袅,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直在朝我们这边看。”秦巧倩冲着远处抬了抬下巴对姜思之示意。 姜思之看到她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的转头寻了过去,虽然隔得远, 但还是一眼就对上了宋景行含笑的目光。 宋景行看见小姑娘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嘴角的弧度越扯越大,双眼甚至像月牙儿一般弯了起来。 秦巧倩看着远处的人笑的跟画儿一般, 激动的晃了晃姜思之的手臂,压着想尖叫的冲动问她:“他是在看我们这儿对吧?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这是在冲我们笑吧?袅袅你可认识?” 姜思之被他看向自己这明目张胆的目光给羞红了脸,低着头声音细细闷闷的:“我……我不认得他,约莫是他认错人了吧。” 秦巧倩不以为然的说:“我看他八成是看你漂亮。” 姜思之本就被宋景行看的臊的很,听见秦巧倩的话, 急的直跺脚:“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你再说我就……” “你就怎么样?”秦巧倩就爱看她这幅模样,可爱的紧,继续逗着她。 可姜思之哪儿说的出个什么狠话来,最后只说出一句“我就不理你了”,再一跺脚,转过身不去理她,也不让宋景行再看下去。 秦巧倩“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又把姜思之的身子给扳了回来,讨饶道:“好袅袅,我错了,我不逗了还不成,你可千万别不理我。” 宋景行远远的望着两个小丫头不知道在哪儿说着什么,紧接着就看见自己的小姑娘整张脸都红了起来,远远看过去就跟一个粉嫩的蜜桃似的,叫他真想捧在手里咬上两口的好。 姜思之努力忽略着那头的视线,正巧又听见母亲的叫唤,就乖乖的回到了钟氏的身边。 “一会儿就该开席了,你就待在娘的身边不要再走了。”钟氏对女儿叮嘱。 其实不过是姜正则看见宋景行过来了,生怕这个色坯子又要将女儿拐到什么地方去,才给小妻子使了个眼色,叫她看好女儿。 姜思之回到母亲身边没多久,就来人通报说皇上太后等人就要过来了。大家都噤声站回自己的宴几后面,直到皇上和太后的仪仗慢慢过来,后头跟着皇后和妃子们。 等皇上和太后坐上了主位,下头的臣子命妇皆齐齐下跪行礼高呼万岁。 在下边的人行完礼,上头的宦官才唱到“入席”。 郁氏看地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在左边那排的女宾席上寻着姜思之的身影,看到她坐在陈氏身边,露出一个满意又端庄的微笑来。 这是周煜继位以来宫里第一次如此正式的办席宴,看着地上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而底下的人推杯换盏,他对今日面前的这番热闹的景象满意极了。 皇帝和太后轮流说了些场面话,大臣们就开始为太后祝词献上贺礼。 姜思之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原本还新奇的很,可渐渐坐的久了,听着大同小异的祝词,她就开始昏昏欲睡。 这时一个小侍女从后头走了上来,面带急色的跪在姜思之身边对她说:“这位可是姜姑娘?” 姜思之转头看着这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婢女,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 小侍女跪着往姜思之身边挪了两步,低声说道:“姜姑娘,我是我们秦五小姐身边的丫鬟,我们小姐刚刚在后头不当心冲撞了凉妃,奴婢一下子也找不见夫人,只能来请您过去看看吧。” 姜思之听她说完,就往下首秦家的宴几那边看过去,果然不知何时秦巧倩同她母亲已经不在那儿了,她又往上首寻着,也没看到之前在赏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凉妃。 “可我见你脸生的很,我不记得巧倩身边有你这样一个丫鬟啊。”姜思之虽然担心秦巧倩,可她对这个丫鬟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不放心的多问了两句。 “奴婢以前是在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今日我们五姑娘要入宫,夫人担心闲思闲月不懂规矩,才带了奴婢过来跟在小姐身边。”这个丫鬟不急不慢的同姜思之解释,等解释完后又再一次的催促她说:“求求您了姜小姐,凉妃娘娘好凶狠,我们姑娘只是不小心踩到了娘娘的裙角,这凉妃就说要打我们小姐呢。” 这丫鬟提起的闲思闲月的确是秦巧倩身边的丫鬟没错,姜思之听着她说的有头有尾,又想起上次怀香苑里凉妃同淑妃两人剑张跋扈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怀疑这丫头的真伪就要跟她走。 这秦巧倩今日本就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被秦大人和秦夫人带进宫里來的,而自己是铁定不会入宫的,势必要叫秦大人白费心思,若巧倩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啊。 姜思之就坐在钟氏的身边,和丫鬟说话的声音虽小,但钟氏岂会听不清楚,她刚一朝钟氏开口:“母亲……” 话音未落,就见母亲对自己说:“要是实在担心的话就去吧,可要叫陈妈妈陪你去?” 今日入宫赴宴,是不是人人都能带奴仆的,爷仨身边各带了一个贴身小厮,而钟氏身边只带了陈妈妈一个,姜思之这边因为担心桃夭和叶蓁两个丫头年纪还小,就干脆都没让她俩跟着。 姜思之蹙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只打算自己过去,把陈妈妈留下来,毕竟母亲身边还是需要人伺候的。 得了母亲的应允,身边的丫鬟又催促着,姜思之就不再耽搁,起身稍稍猫着腰跟着这小丫鬟退出了大殿。 姜思之这边的动静悉数落到了对面的姜正则和宋景行的眼里,二人见姜思之跟着那个丫鬟离开后就相互对视一眼,装模作样的拿起面前的酒盏隔空相邀而饮。 而坐在上头的皇后此刻也发现了姜思之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在那姜夫人的身边,想起刚一开始就借故离开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的暄王周昶。皇后的嘴角绽开了一个十分灿烂温婉的笑容,她端起面前的金玉雕凤的酒盏,一手捏着自己的宽袖,指尖翘着,向着今日与皇上并排坐在正中央的太后郁氏祝寿:“儿媳在这儿祝母后芳华永驻,心想事成~” 她说完就仰头饮下杯中酒满眼带笑的看着郁氏。 郁氏总觉得今日皇后阴阳怪气的很,可她没有在此刻拂郑氏面子的道理,想起这殿外许是已经得手的儿子,又听见郑氏那句心想事成,便也欣然冲皇后举杯示意,两片红唇浅浅的抿了一口酒。 姜思之跟着这丫鬟走了得有一刻钟,只觉得自己被她带着弯弯绕绕的越走越偏,身边值岗的內侍几乎都已经看不见踪影。不过好在今日太后大寿,这宫里点满了宫灯,不管走在哪里都是明亮的。 她朝远处望着,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这宫里显得神秘而安静。 再朝前头看,可见一片波光粼粼,似是走到了池塘边,再看看身边奇形怪状的假山,在夜幕中多少显得狰狞了些,就开口问着前面一直急冲冲走着的丫鬟:“还有多久才能到啊?我们都走了这般久了,他们还会再原地吗?” “快到了!就在前面了!”丫鬟回答道,眼见就快要走到主子吩咐的地方,她紧张的攥出了一手心的汗。 看着离池塘越走越近,视野越来越开阔,姜思之却没看见那丫鬟口中应该在此处的凉妃一行人,她的心里开始打鼓,步子不禁放慢了起来。 “姜姑娘?”突然,一个女声传了出来吓得前头的丫鬟浑身一个激灵。 姜思之寻着声音的方向回头,看见就在刚刚自己走来的路上,一盏灯笼被人提在手里,烛火越来越亮,显然是打着灯笼的人正在朝自己走来。 等来人离的近了些,借着灯笼的亮光,姜思之才认出来是皇后身边的秋水姑姑。 “哟,还真是姜姑娘啊。老远我就看见这身影有些熟悉,便跟过来看看。”秋水笑着说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喘息,像是着急跑过来似的。 姜思之知道这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也不敢怠慢,欠了欠身对她打招呼:“秋水姑姑好。” 秋水连忙托着姜思之行礼的动作,又偏了偏目光,看了眼她身前已经僵在原地不敢动的丫鬟,问她:“姑娘真是太客气了。不过,姑娘现在不是应该在太后的寿宴上?怎么会在这里。” 姜思之跟着那丫鬟来到这看起来就僻静无人的地方,本身心里就开始发慌,此刻见到一个自己认识的姑姑,连忙对她说道:“秦尚书家的女儿秦巧倩与我有些交情,她的婢女来与我说,巧倩在这附近不慎得罪了凉妃,叫我过来看看。” 秋水听了姜思之的话,一手拉着姜思之,一手招呼前面的丫鬟过来。 这丫鬟满脸的惊恐,根本不敢抬头看着秋水,一步步走的极慢。 “你是秦家姑娘的婢女?”秋水的声音平静,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丫鬟走到秋水面前,只垂着头小声的回答:“回秋水姑姑,奴婢是五姑娘身边的。” 秋水听见她的话,嘴角弯了弯,反问她:“你认得我?” 丫鬟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嘴,又慢慢放了下来,双手交叠在小腹说:“是,奴婢以前是跟在我们大姑娘身边的,跟大姑娘进过宫,是以见过姑姑的。” 这丫头倒是个反应快的,眨眼间的功夫就把话圆了回来。 秋水也没继续问下去,笑出了声,面上的表情在烛火的衬托下显得意味不明:“你这小丫鬟好生糊涂,你们家小姐出了事,该是找你们府里能做主的去,你找这姜家姑娘来又有何用。” 秋水拉着姜思之转身往回走,又继续说:“你们不用去找了,我一直在这附近,看到凉妃娘娘没有为难你们家姑娘,如今该是已经回到席宴上了,你且安心回去找你的主子去吧。” 丫鬟一下就听出了秋水话里的弦外之音,不说凉妃这事本就是假的,这秋水只叫自己回去找主子,并没说叫她去找秦夫人,就怕是对他们的计划清楚很。 不过她既然没有直接拆穿自己,想来还是对主子又几分顾忌的。 丫鬟没能把姜思之带到约定的地点,此刻只着急赶紧回去领罚,都没有再多说一句就走了。 姜思之这才看出了秦巧倩这事情有问题,不禁后怕的很,也不知道这丫鬟把自己骗出来究竟想要做什么。 看着一旁牵着自己的秋水,不由得对她心生感激。 秋水没有带着姜思之走刚刚那些弯弯绕绕的小道,领她一直走在亮堂宽敞的石板路上。 姜思之虽然能感觉到周围的宫殿都陌生的很,但是经历了刚刚一事她对秋水十分信任,只当她是带着自己换了一条人多的道走罢了。 秋水一边走一边同姜思之闲聊着,目光还时不时在她身上打转。 突然,秋水停下了脚步,在姜思之的脚边蹲了下来仔细打量着什么又抬头对她说:“姑娘,你的绣鞋上怎么都是泥啊。” 姜思之听秋水一说,双手稍稍提起了裙摆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 果然就见一只绣鞋上沾满了黑泥,就连裙摆也蹭到了一点。怕是刚刚跟着她丫鬟走在小道里踩上的吧。这踩着一脚的泥,可要怎么回大殿里去呢。 姜思之这心里着急,又见周围有不少侍从,生怕失了仪态,只能揪着手里的裙子,也不敢放下,生怕裙摆蹭这更多的泥。 “姑姑,这可如何是好啊?”她看着身旁的秋水,下意识的冲她求救。 秋水拉上姜思之的手,叫她松开手里的提着的裙子放了下来,又弯下腰来替她理了理,对她指了指前头说:“姑娘您别着急,皇后娘娘的凤栖宫就在不远处,奴婢带您去宫里的偏殿把鞋上的泥清一清,再简单擦拭一番。” 姜思之听到秋水说要带自己去皇后的凤栖宫,面露为难之色的婉拒道:“这不行,娘娘不在,我怎么擅入呢。而且我从大殿里出来已是许久,这再一耽搁,怕是不好的。” “没事的,娘娘自那日赏花宴起就十分喜欢姑娘您,后来还时常在奴婢面前提起您,说您像极了娘娘母家的小妹呢。再说,皇上不还给了您一块玉璧叫您可以随时入宫的嘛。”秋水拉着姜思之,温柔的劝说她,“而且您这样回去也不妥啊,今日太后寿辰,您踩着一脚泥回去这叫什么事儿呢?” 姜思之听着秋水的后半句话,想到那脏兮兮的鞋,这眼见自己如今是进退不得,急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这样吧,我现在叫人去给皇后娘娘传话,而您则赶紧跟我去擦洗一番,左右寿宴才开始不久,不会有人怪罪于您的。”秋水话音刚落,就招呼远处的一个小宫女过来,同她简单说了一番,就叫她去传话。 而姜思之听秋水的说完,又见她已经叫人去传话,觉得眼下也只能这般解决的好。也不再拒绝,就由秋水带着往凤栖宫走去。 ** 凤栖宫其实里举行寿宴的大殿相隔不远,皇后没一会儿就收到了秋水托小宫女传来的口信。 皇后听完后,却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敛眉抿唇不语。 坐在皇后身旁的周煜自然是发现了她的异样,询问她可是宫里又何时不妥。 皇后闻声看着皇上,显得十分犹豫。皇后平日里打扮的素净,今日却是浓妆艳抹了一番,烟眉秋目,玉脂猩唇,一改往日里温婉端庄的样子。 周煜没见过皇后这样打扮,今日也是头一回好好打量皇后,竟然看晃了眼。 “怎么了?有什么事竟叫你这般为难。”周煜的口气变得温柔了些问她。 “是……是姜思之……”皇后吞吞吐吐的说。 周煜听见姜思之的名字,精神一下被拔高,追问她:“这姜思之怎么了?” 皇后的黑眸左右一转,靠到皇上的耳边,将声儿压得极低,把刚刚小宫女说的事儿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周煜听完话,第一反应就是往下面去找自己亲弟弟的身影,却看见暄王的位置正空着,才想起了之前才开席没多久,这周昶就说自己身体抱恙,想先下去休息。 周煜面色难堪的很,沉默了良久,也不知他在思考什么。皇后见他没有反应,细声的问他:“皇上?” “这么说来,如今这姜家丫头正在你的凤栖宫里?”周煜没头没尾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皇后也不疑惑,只回答他的问题:“听秋水叫人来说,是把人带回妾身宫里的偏殿了。” 周煜听完后,抚摸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回头对皇后说:“朕出去转转,皇后就好好替朕照顾下席宴。” 皇后听了,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说道:“这大殿里坐久了却是闷的慌,皇上您出去走也好。” 她目送着皇上带着李公公离开大殿,目光又不自觉的转向了姜思之空着的座位,脸上才浮现了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 姜思之跟着秋水没走太久就到了凤栖宫,大概是今天的人都在忙太后的寿宴吧,她自踏入凤栖宫里,直到被秋水带进侧殿,都没有看见一个宫女。 秋水扶着姜思之坐到侧殿里的黄花梨月洞门的架子床上,弯腰替她脱下了那只沾着泥的绣鞋。又去端了一盆水进来,替她擦拭着裙摆。 “姜姑娘您在这儿歇一会儿吧,今日宫里的奴才都去忙太后的寿宴了,奴婢出去帮您把绣鞋擦洗一下再拿火烤一下。您就安心的在这儿等我,莫要乱跑出去。”秋水拿着她的鞋,嘱咐她说。 姜思之是知晓分寸的,这是皇后的中宫,自己定是不能乱走的。她一张小脸满是认真,用了的点点头,应承着秋水的话:“姑姑您放心,我就坐在这里等您回来。” 秋水看着她一副乖巧的样儿,就拿着东西走了,出门时还顺带关上了门。 姜思之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开始打量起这偏殿来,她先是用目光扫过自己身下坐着的架子床,就见这六尺宽的梨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牡丹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她在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皇后不愧是后宫之主,这偏殿竟也弄的如此奢华之极。 姜思之的目光从床上离开,投向床边摆着的一张小小的紫檀雕花的圆几。 这圆几的位置摆的倒也奇怪,不靠墙挨着,竟然就这样摆在床边。姜思之想不出原由,就仔细的看着,才发现这圆几上有一只小小的镂空凤文的鎏金嵌宝香炉。 这香炉小巧的很,约莫只有她掌心般的大小,这样小巧又精致的香炉着实少见,姜思之起了好奇心,光着一只脚踩着微凉的地面走了两步过去看。 其实姜思之一开始倒不确定着小玩意儿是香炉,只远远觉得这偏殿里的香味是从这方向飘过来的。 这会子凑的近了,闻到十分浓郁的香味从香炉里散发出来,可又不见一丝白烟从中飘起,当真觉得稀奇的很。 这香味姜思之以前似乎都没有闻过,她动了动鼻子又仔细的嗅了嗅,觉得这味道真是说不出的好闻,香香甜甜的很。 她下意识的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觉得这偏殿里委实有些闷热,就想到窗边开个缝儿透透气的好。 可她刚挪了一步,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正缓缓靠近… ☆、第46章(两更合一) 周煜带着李有才走到凤栖宫的偏殿时, 看着偏殿紧闭的门, 心里还是犹豫的。 皇后说,这姜思之此刻就在这里面。自己若是进去…… 他想起刚才自己跟着皇后对自己说的那个方向赶了过去,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身影正鬼鬼祟祟的躲在池塘一边, 虽然离得远, 夜色也已经深了,但他还是能认出,那人正是那个理应在自己殿里休息的亲弟弟周昶。 再一联想姜思之莫名其妙的被自称秦家的丫头引到这里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光是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过来。 自己这个弟弟年岁长起来了,没想到这心思竟然也跟着一起大了起来,当真是小瞧了他了。 就是不知道他这心思是从何时而起, 也不知道母后…… 周煜不敢再想下去,心底的情绪已经涌上了黑眸,既然自己的亲弟弟已经对姜思之起了心思,那自己势必就要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想到这里, 他直接推开了门, 跨了进去,只留李有才在门外守着。 这间偏殿并不大, 周煜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内室里那张架子床,床上的罗帐好像已经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的样子叫他看不真切。 他走的极慢,心里还在挣扎,姜思之太小了, 他想起前几次见到她的样子,这样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自己真的要对她下手嘛? 可又转念一想,谁让她是姜正则的女儿,他莫名的又想起皇后曾经说过的那句,说谁若娶到了姜思之就有福了。 是啊,要是姜思之进了宫,自己也就再也不用忌惮姜正则手上的兵权,而自己肯定也是不会亏待了她的。 周煜说服了自己,像是怕自己再多想一会儿就会反悔一般,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三两步就走到了床前,大手扯住罗帐用力拉开。 “皇上?” 这半躺在床上的人周煜是认得的,不正是自己日夜宠爱的淑尤嘛?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脸上惊讶的都忘了做出表情。 侧躺着的淑尤看见皇上也不起身行礼,手中拨弄着那只原本应该放在圆几上的香炉,说话的声儿娇.媚的不行:“皇上见到妾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可是发现自己想找的姑娘不在这床上失望了?” 淑尤的语气不掩醋意,抬眼盯着周煜的眼睛,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模样。 周煜也没弄明白为何原本应该在这偏殿里的姜思之竟换成了淑尤,可看见自己的宠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也没时间细想,只打算先哄了她高兴再说。 “尤尤说的这话,朕可听不明白。”周煜在床边顺势坐下,看着淑尤妩.媚的样子,情不自禁的朝她身上压了上去。 侧躺着的淑尤,翻了个身,面上朝的躺着,伸手轻推了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皇帝,露出些嫌弃的表情:“你可别碰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来找那姜家小丫头的。” 周煜叫她戳穿了心里,尴尬的很,打岔着问她:“那尤尤何故会在此处?” “哼~”淑尤冷笑,也不瞒他,“我见皇上匆匆离席,还当你有什么不适的呢。就想跟出来看看,可一出来你早就没影儿了。我就干脆在附近逛了逛,就听见有宫人说着姜家姑娘正在皇后的偏殿里呢。妾可早就听人说这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想为皇上再找上几位美人替皇家开枝散叶。” 淑尤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对自己上头的皇帝皎洁一笑,一双玉手抚上他的脸颊:“妾就想啊,皇上你会不会就正好会到这儿来,要是您正巧过来和这姜姑娘撞上,不就恰巧坏了人家小姑娘的名声嘛。所以啊,妾就自作主张的过来,把这小姑娘给请了出去,顺道呢,便在这里等等,看看皇上您会不会过来……” 她捧着周煜的脸,仰起头吻了上去,又把唇移到他耳边,冲他耳窝里吐着气,说道:“没想到啊,妾和皇上还真是心有灵犀,这不,竟真把皇上给等来了。” 随着淑尤说话的气声,湿热的气息喷在周煜的耳边,而鼻尖又闻着她身上魅惑人心的甜香味,只觉得自己腹下此刻已经涨痛的很。 周煜把她压回了床上,一把扯开她衣衫的领子,露出她嫩白的肌肤,埋在了她的肩窝里用力的吸了一口:“尤尤,你好香~” 说完就对着她脖子上的软.肉咬了上去,用牙啃.咬着。 他感受到胸前贴上来的柔软,双手撑在她两侧,支起上身,恶狠狠地盯着身下的美人。 今日淑尤穿的是靛青色的罗衫礼服,与以前在床上穿着寝衣的样子全然不同,她本就是冷冰冰的性子,此刻面带潮红,眼带媚.色,口中细细喘息着,再加上身上透着肃正不可叫人侵犯的礼服,显出一种诡异的诱.惑,叫周煜看的几乎失去了理智。 淑尤被他弄的浑身发紧,脊背直直的,嘴里一阵娇呼。 周煜就喜欢淑尤在床上这般大方的调调,也不知今日这是这么了,许是在皇后宫里同淑尤这样鬼混刺激得很,兴奋的要命,便直接付诸于行动。 床架上的鲛绡宝罗帐也一阵阵如海浪一般波动,伴随着像是会随时散架的架子床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儿,让人想入非非。 淑尤觉得自己身.下发麻,还有些疼,余光瞄到被自己放在枕边的香炉,又想起了水榭边那个隽秀的人,就感到鼻头一酸。 她的身子随着周煜的动作而晃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一刻钟,许是两刻钟,疼痛越来越清晰,让她清醒了神智。 淑尤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断断续续的说着:“皇上,你答应妾,不要再有别人了好不好~妾实在是怕的很……” 淑尤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周煜泄了力气一般瘫在了她的身上。 整个偏殿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两个交织在一起的粗喘声。 良久,周煜才悠悠的回答了一句:“朕答应你。” ** 凤栖宫的偏殿里翻.云.覆.雨着,另一边琼珊殿里的侧殿里,宋景行怀抱着浑身发烫的姜思之也头疼的很。 他在皇上离开后就也跟着出来,从暗卫处知道小姑娘被皇后的人带到凤栖宫,就赶了过去。等他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了,一张小脸不知道是不是在偏殿里闷着了,红扑扑的看着可人。 可等向来矜持的小姑娘在见到自己后就直愣愣的扑上来一把抱住自己,感受到她浑身发热的身体,他就发现了小姑娘不对劲的地方。 踏进这偏殿的时候,他自然是问道屋子里似有似无的暗香,可他一开始只当是普通的熏香,此刻抱着小姑娘在这里才站了一会儿,感到自己腹下的蠢蠢欲动,他暗道一声“该死”,真是阴沟里翻了船,打横抱起小姑娘,就往外走。 暗六早就准备好了一顶小轿撵在小门那里等着,宋景行不敢耽误,刚把姜思之先抱了上去,就看见淑尤带着红一也过来了。 淑尤看见宋景行也不意外,急忙问他:“人呢?” “我现在带走。” 淑尤看了眼他身旁的轿撵,赶紧催促他:“你快带着她走,周煜往池塘边去了,估计一会儿就会过来。” 宋景行当然不愿耽搁,掀开帘子也挤上了轿子,上去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转头嘱咐了她一句:“那里头的香有问题,你小心。” 淑尤见他和姜思之上了一顶轿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心只想着他让自己小心的那句叮嘱。 看着那顶小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淑尤整理了下情绪,推开门走进了偏殿。 这张轿撵是长公主殿里的,空间狭小,两个人根本无法坐在一起,宋景行只好让姜思之坐在他身上。 可小姑娘因着媚.香的原因浑身燥热难忍,小身子就跟泥鳅一般扭动着,小嘴里不停的喊着“热”。 宋景行也不明白,自己刚刚也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虽然多少能感觉到有些躁动,但其实这香不该这么厉害的,怎么到姜思之身上就反应这么明显。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香其实只是用来助兴的,但架不住姜思之觉得这无烟的熏香稀奇的很,捧着凑近了使劲的闻,才会有如此大的效果。 姜思之此刻已经热的迷的心智,狭小的空间叫人气闷,身上又被宋景行紧紧箍住难以动弹,感受到自己臀后好像又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正抵着自己,实在铬人的叫她难受。 她稍稍抬高臀部,小手伸到后头摸索着 宋景行冷不丁的被她不小心的触碰吓得倒抽一口冷气气,又立马感觉到她对着自己下头就是狠狠一拍,手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破东西顶我,下去。” 这本就是男人脆弱的地方,被小姑娘这一拍,疼的宋景行直冒冷汗。 他只好闷声对抬轿撵的人吩咐,叫他们再走快一点。 轿夫几乎已经跑了起来,宋景行也不在乎轿子的颠簸,口念金刚经,只叫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身上依旧不停折腾的小姑奶奶。 好像轿夫小跑起来步子倒也快,又过来半刻钟终于到了琼珊殿。 琼珊殿在周栩令搬出宫外后就闲置了下来,虽然依旧留着给她随时回宫住,但殿里却只有寥寥无几的宫人守着时不时打扫一番不叫殿里积了灰。 隔三差五是今日得了宋景行的吩咐特地守在这里的,就怕晚上有什么意外发生要借用长公主的宫殿。 她们看着前面派出去的轿撵没多久就回来了,知道许是有事发生,赶紧上前引着轿夫把轿子抬进侧殿里去。 轿子一直抬到了侧殿门前,宋景行只留下了暗六和隔三差五,叫轿夫和其他內侍都离开。 暗六知道主子的忌讳,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抬头,恨不得再找上两块棉花把自己的耳朵给堵上,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叫主子把耳朵给割了去。 刚刚在轿子上的时候,宋景行握着姜思之的手给她把了一下脉,就知道她吸入的媚.香不少。 他觉得郑氏真的疯魔了,为了让姜思之进宫帮她制衡淑尤,堂堂皇后竟然都使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你去找陆太医,去把我放在他那儿的解毒丸拿上一颗来,记得速去速回。” 这陆太医也是宋景行的人,他担心在宫里遭遇不测,特地在宫里被备下了三颗解毒丸。 这解毒丸及百味奇药及百株奇花炼制而成的,能解大部分的毒性,是他父亲在山里头制出来的,当时一共给了他七丸,他将三颗放在府里,三颗放在宫里,还有一颗放在身上。 只是年前一次他被人暗暗下毒着了道,当即服下身上的一颗,后来也一直忘了及时补上。 “你们两个去准备温水放在净室。”等暗六走后,宋景行抱着姜思之从轿子里下来,直奔侧殿里去,把她放在贵妃榻上,吩咐隔三差五去备水。 解毒丸还没拿来前,自己只能先给她用水擦拭降温。其实凉水的效果许是更好,可姜思之毕竟是个姑娘家,他实在是怕凉水寒了她的身子。 姜思之躺在软塌上,没了宋景行的束缚,就跟一条离了水的鱼似的,翻来覆去不停的动着,手里甚至下意思的去扯着身上的罗衫。 这初夏十分,穿的轻薄,身上榴花的衣衫哪儿经的起她这样扯弄,腰封不知何时早已散开,衣襟敞开着,露出颈下大片的雪白,和颜色浅淡的耦合色绣脸纹的肚兜。 姜思之平时看着瘦小,可现在少了外衣的遮挡,即使还隔着一层丝质小衣,也能看得出她实际丰.满的身材。 宋景行已经被美景看呆了眼,一动不动。 姜思之躺在锈色的软垫上,衣衫半遮半掩,隐约可见中间的素腰纤细不盈一握。刚刚叫秋水脱掉绣鞋的一脚,绫袜早已掉在了地上,一只秀美的莲足无声的妖娆着。 可这些同现在的神态一比,又逊色了许多。小姑娘原本大大杏眼此刻正半眯着,含媚含妖,水遮雾绕,媚.意荡.漾。 她的嘴角翘着,红唇微张,欲叫人上去一亲芳泽的,发出无声的邀请牵动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宋景行觉得刚刚凤栖宫里的暗香还在他鼻尖萦绕,看着面前从骨子里放出妖艳媚.意的小美人,目光瞥到她脖子后面那根细细的小绳,又想起自己上一次没仔细看的那回,鬼使神差的,他伸手到她的颈后轻轻一扯。 突然间惊醒一般的回过神,意识自己做了什么事,宋景行大惊失色,却看到姜思之的身子一翻,没了上头细绳最后的束缚,胸前那片小衣就那样滑了下来,叫他看的移不开眼,忘了呼吸。 宋景行觉得鼻子一热,又感觉到唇上一点温热的湿透意,手忙脚乱的抽出怀里的帕子捂住鼻子抬起了头。 真是要了命了。宋景行在心里想。 “宋相,净室那边的水已经备好了。”隔三差五从净室里出来,远远的站在门边说着。 宋景行试着低头,确定血已经止住了才把帕子收回怀里对她俩说道:“你们下去吧,把门关好了。” 直到听见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他才弯下腰准备把姜思之给抱到净室去擦洗一番。 他扭着头不看她,想先身手过去把她的小衣给系好,可他又看不见,不小心触碰到了她光滑的肌肤,宋景行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这继续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而躺在软榻上的姜思之,身子是越扭越难受,明明已经解开了身上的衣衫,还是燥热的紧,觉得浑身像是有千百只小虫子在爬。 宋景行看着她,感觉自己脑中一直紧绷的一根筋就这样“啪”的断了,心中的欲.望早已凌驾于理智之上,他转过头双眼血红,左腮鼓动,这是他正舔着自己的后槽牙。 他再次朝她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拉那罗衫。 身体像是得到了纾解,姜思之舒服的嘤.咛了一声儿,像只奶猫儿似的。 姜思之双手抱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离开。宋景行此刻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虽然得到了一些纾解,可她依旧觉得别处难受的紧,即使她已经本能的在不停扭动,却依旧不起作用。 宋景行哪儿经得起这般挑.逗,哑声唬她:“不许动!” 小姑娘现在哪里还有半分清醒的样子,一双眸子水盈盈的,可怜兮兮的看着宋景行细软的声儿透着几分妩媚几分天真:“可是,可是人家难受,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宋景行在心里咒骂为何这琼珊宫离太医院这么远,这暗六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还在心里思考着怎样能解了她的药性,可手却有意识的一般已经移到了小姑娘的裙摆下面,触碰到小姑娘的绸裤。 不行,这小裤她一会儿可还怎么穿啊。 于是宋景行想着要为她着想,就干脆利落的帮她脱了下来。 “疼~”等小姑娘惊叫出声,他麻烦反应过来自己触碰到的是什么,立马将手退了回来。 可姜思之感觉身体的那股空虚感又升了起来,不让他退去,用细如蚊喃的声儿说道:“难受~” 话没说完,宋景行就一口咬住那双红唇,将她未说完的话和轻喘吞入腹中。 姜思之毕竟还是个不经事的,小小的身躯抖如筛糠。 他将自己的唇移到她的耳边,咬着她的耳垂,轻吻满啄,哑声蛊惑道:“袅袅别怕,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 他手下的动作变得更急更狠,却只在浅处进出。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思之的手扶上了他的肩头,脚背绷的直直的,五个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嘴里开始有细细的哭声。 她感觉自己脑中突然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迷糊了,身体像是陷入了痉.挛中,再是一股从头到脚的疲惫涌了上来。 感到眼皮沉沉的,终于闭上了眼睛,安静的睡了过去。 他撑起身子跪坐在榻上,看着下面终于安分不动乖乖睡着的小姑娘,简直哭笑不得。 他从贵妃榻上下来,从到净室,没一会儿,就听见净室里头一声压抑不住的粗喘出口,再就是一阵浅浅的石楠花香在屋子里散了开来。 事后他仔细的洗了两边手,又叫隔三差五去端了盆热水放在门口,自己取了进来,红着脸心虚的替依旧熟睡着的小姑娘擦拭了一遍。 他又整理好衣衫,将她从榻上抱到了床上,而这时暗六也已经取了药回来。 虽然小姑娘的药性可能已经泄了大半,但宋景行还是扶着她的身子将药给她喂了下去。又替她捻好被角,放下纱帐,叫唤了隔三差五进来守着。 ** 秋水拿着姜思之的鞋后是真的去擦洗了一番,又有宋景行的暗卫看守着,她是不知道偏殿里的姜思之早就换成了淑尤的。 是以,当她在远处看到皇上推门进入偏殿后,就赶着回到大殿里给皇后报信。 皇后秋水说事情成了,心里高兴,下意识的就往淑尤的位置上瞥去,却看到那宴几后头空空如也,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忙问身后的落霞:“淑妃呢?” 落霞想来一会儿,弯下腰回答:“淑妃好像在皇上离开后的一刻钟不到就也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 听完落霞的话,皇后心里头刚有的那几分愉悦彻底散尽,她不安的很,总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能会横生枝节。 她焦急的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席间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正是进行的热烈之处时,终于看到皇上回来了,而跟在他身后的人,不正是那个狐媚子淑尤嘛。 皇上一脸餍足之色的坐回到自己身边,身上带着一股隐隐的龙.精之味,再看下头淑尤,头上的发髻有些凌乱,身上的罗衫也是皱巴巴的,明眼人一瞧就能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淫.妇。”皇后口中一动,却终是压抑出没有把话说出声儿,她愤恨的咬着一口银牙,两腮紧绷,攥着拳头直叫指尖都要嵌进手心才能止住自己下去撕了那个贱人的冲动。 而下头的姜正则在宋景行按照计划借口酒醉出去透透风为由去找自己的女儿起,便也一直心神不宁。 这会儿眼见皇上和淑妃都回来了,自己的女儿和那臭小子都依旧不见踪影,急的都想自己出去亲自去找他俩。 皇帝回来后有些心虚的不敢看身边的皇后,坐着自己喝了一会子的闷酒,又向下头的臣子们寒暄了几句。 “咦,宋卿怎么不在?”皇帝问着。 宫人看了眼几时,上去回答:“宋大人说是饮多了,出去转转散散酒气,如今去了约莫已经有六刻了。” “哦?竟去了那么久?”周煜刚说完,就看见宋景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到大殿中央,屈膝对自己一拜。 紧接着就听见殿中清雅的人朗朗出声,不卑不亢,不急不缓:“臣!请皇上做主!求娶建威大将军之女姜思之!” ☆、第 47 章 第四十六章 宋景行要求娶姜思之的话音刚落,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不同意!”安静片刻过后,男宾席上首,姜正则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一旁传出, 直接否决。 他手撑着宴几一跃, 干脆直接从后头翻了出来,晃得宴几上的酒壶的酒水擦了满了桌面,一片杯盘狼藉。 他走到宋景行身边,整了整衣袍, 直接跪了下去,像是怕自己刚刚说的不够明白一样,又重复了一遍, 声音嘹亮:“皇上!微臣不愿意!” 周煜面无表情的盯着下面两个人,似笑非笑的询问宋景行:“据朕所知,宋卿跟你姜大将军家的交情一般,且应该是没有同姜家小姐见过的, 怎的这般突然就要求娶?” 姜思之?怎么又是姜思之, 这小丫头还当真是个抢手货,先是周昶, 再是宋景行,这一个个的都是打的什么主意?周煜心里满是疑问,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与淑妃那样鬼混,没有去找那个小丫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臣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听说姜大将军之女聪慧可人,貌美如花,臣有心求娶也是常事。”宋景行说了一通场面话回答皇帝。 周煜没想到宋景行竟然会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可他也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声,右手指腹并拢拍了两下桌案,饶有兴趣的看着宋景行说:“宋卿这可不老实,你也听到了,这姜大将军可并不同意这桩婚事,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朕可是不会为你做主的。” 宋景行听了他话,倒也认真的思考了起来没有作声,让大殿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中。 坐在皇帝身边的太后郁氏,迟迟没有等来暄王事成的消息,心急如焚,可奈何今日她是主角,又不便轻易离席,这会子见着宋景行竟然不知好歹了跳了出来想要抢自己的囊中之物,就有些坐不住了。 看宋景行没有继续回答,她开口打破了沉默,笑着接了这话茬:“皇上也真是的,正所谓好女百家求,这姜家丫头的确是个好的,这宋相有心倒也不奇怪,只是……” 周煜刚刚是亲眼见到自己那抱恙的弟弟在池塘边守着的样子,这会儿听见太后的话,嘴角的笑容泛着微不可见的冷意,听见她话语间的停顿,便问道:“只是什么?” 郁氏眼下焦急,生怕人被宋景行抢了去,根本没发现出自己大儿子面上细微的异样,就顺着话接下去说:“只是昶儿如今也已经十七了,该是要为他安排一位得体的正妻,之前的赏花宴上,哀家就为他相看了几家来着,最后这挑来挑去的,哀家心里还是属意这姜家丫头,本想趁着今日跟皇帝你讨个赐婚的圣旨来给你弟弟的,却不想竟被这右相先给说了出来,倒真真巧的很。” 说到这里,郁氏拿着自己的象牙丝编团扇掩嘴笑着,仿佛这真是一件极为凑巧的趣事。 可下头听着的命妇们却听得犯怵,所以其实皇上并不想要姜家女?而是太后要吗? 周煜听完话,只对她笑了一下,就往女宾席看过去寻着姜思之:“话说回来,姜思之这个小丫头人呢?怎么一直不见人影?” 钟氏听见皇上的问话,直起上半身,双手相叠于腹,微微低头缓缓说道:“回圣上,小女思之被秦尚书的家的奴仆叫了出去,说是秦家姑娘在院子中得罪了凉妃娘娘,因着小女与秦家姑娘是闺中好友,是以便出去看看,至今没有回来。” 钟氏的话一说完,满场开始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开始纷纷朝秦尚书和秦夫人身上看去。 这些事情,早在周煜离席前就已经听皇后说过了,只是这会儿听钟氏又说了一遍,自然也是要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便依着钟氏的话问秦夫人:“秦夫人?你可知此事?” 说起来,郁氏的娘家与秦家有些姻亲的关系,又打听到姜思之与秦巧倩的关系不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至于凉妃,本就是个在宫里不受宠的,郁氏稍一威逼利诱就也将她拉了进来,左右只是叫她早早退席去池边走上一圈就回去,也不让她做些其他的。 可秦夫人不一样,她是个精明的,自从知道这件事情起就觉得不妥,这郁氏也不知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走了大运了这才当上的太后,可她这些年做出的事情却是没几件像样的,奈何在家里自己说不上话,就也只能顺着丈夫的吩咐带着小女儿过来。 今日入宫后,大约是心虚,就特意上去同姜夫人聊上了几句,两家本就是偶有往来的,她就也顺嘴探了探姜思之入宫的事情,可这钟氏嘴严的很,面上更是同往常一样,不见炫耀也不见担心,她当时就隐隐觉得今日大概不会那么顺利,在计划开始后,就干脆先找借口把女儿送回府去。 直到后来即没有等来回信的人,也没看见被骗出去的姜思之回来,她就知道定是出了差错,便在心里想了各种可能。 如今皇上点名问自己,虽然心里打起了小鼓,但秦夫人还是镇定的起身,不失半分仪态,拿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回答:“回皇上,确有此事,小女顽劣,一直好奇御花园的景象,也没同我们说就私自离席出去,冲撞了正打算回去歇息的凉妃娘娘。后来凉妃娘娘叫人来唤我过去领人……” 周煜听得有些不耐烦,出言打断她:“那你秦家姑娘现在人在何处?” 秦夫人的说辞陡然被打断,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半饷才回上话:“我见她冲撞了娘娘,就叫人将她送回府去了。” “那凉妃现在在何处?”周煜的双眸正视着前方,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竟也没人知道这凉妃是何时离开的,郁氏见大儿子这幅样子,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看没人回话,就自己回答说:“凉妃这两日受了寒,今日刚坐了会儿就觉着不舒服的很,我便做主叫她回去歇着了……” 周煜二话没说,就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应下,空了的黄金嵌五彩宝石的杯盏被他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脆响,让本就已经十分安静的大殿里更是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他低着头把弄着酒杯,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不舒服?又是一个不舒服的,可当真是巧的很呢。”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在安静又空旷的大殿里却仿佛带着回声一般一下下的撞人心房。特别是那些心里有鬼的,听见这话,一颗心仿佛就要被撞破一般。 郁氏一下子哑了声没了下文,而皇后只面色阴郁的注视着下边一直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淑尤。 “那现在,这姜思之究竟人在何处?!”最后,还是周煜一声质疑先打破的大殿的寂静。 宋景行跨上前一步,将声音放的有些轻,似乎是不想让太多人听到似的说:“姜姑娘现在正在令仪长公主的琼珊殿内休息。” “哦?宋卿怎么的知道?”周煜从宋景行的话里嗅出一丝猫腻的味道,复又问他。 “臣刚有些醉酒,便离开了一会儿,在宫里散散步想醒醒酒,正巧看见姜姑娘在宫里像是迷路了一般,臣上前询问,才知姜姑娘在去寻秦姑娘的途中脏了鞋袜,遇上一名好心的姑姑带她去擦洗,可那姑姑却拿着她脏了的鞋一去不返,而这姑姑带她去的地方又有贵人所住,她怕叨扰到贵人,便自己出来寻那姑姑,却不想失了方向。”宋景行没有明说姜思之是被秋水带走的,但上头的皇帝和皇后是都知道内里实情的。 “所以?”周煜知道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副兴趣盎然的追问。 宋景行拂了一下深衣袍的下摆,跪了下来,先是对着身边的姜正则一拜,再转回身来抬头看着上面的皇帝说:“姜姑娘少了一只绣鞋,又在迷路后扭了脚,想起长公主跟姜姑娘的关系,就自作主张的叫人去琼珊殿抬了一顶轿撵来,先把姜姑娘送去,再回来通知姜大将军和姜夫人。” 周煜听完他的话,双眉慢慢皱了起来,如此说来,姜思之口中的贵人应该就是寻过去的淑尤,这样说来,姜思之为何会从凤栖宫消失便也能说得通了,所有的事情好似也都对的上号。 他在心里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又从头到尾的顺了一遍,的确再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只剩下这唯一让他匪夷所思的就是宋景行莫名提出要娶姜思之的事情,不知道究竟是何心思,便问他:“所以,你这是对姜思之一见钟情了?” ☆、第 48 章 不。”宋景行对皇上的这个问题回答的干脆, 又直接奉上了自己的理由:“我遇到姜姑娘时, 她少了一只绣鞋,又因脚上的伤势,我不得已才替她脱下了绫袜查看一番。这样一来, 我也是同姜姑娘有了肌肤之亲, 就理应要娶她对此事负责!”宋景行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苟言笑,双眉紧蹙,完全就是一副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模样。 而上头的周煜在听完他的理由后,也是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一脸完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不过这理由,若是放在其他任何人说出来他都会觉着牵强,可偏偏由宋景行一说, 周煜多少是愿意相信的,因为这的确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这……”周煜不知道该怎么评论这件事情,说起来周朝民风开放,对女人的约束并不算太严苛, 这件事情假如不放到台面上来说, 大家私下默默的当没发生过也是可以的。 可是真要仔细辩驳起来,宋景行的想法也没有错, 女子身上但凡被衣物包裹住的肌肤都是极其私密的,虽然是有原因才让宋景行触碰到的,可若是碰上那些古板刻薄的人家,也是会被指指点点的,毕竟他那好弟弟不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好拿下姜思之的嘛。 而一旁的姜正则当初和宋景行达成的口头约定是, 叫他帮女儿摆脱宫里头的这两人,自己便不会阻拦二人以后的正常往来。 可他千算万算,还是没料到这个臭小子竟然突然反水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就这样一个满是心机的男人,自己怎么可能放心把袅袅嫁给他。 姜正则见皇帝似要开口,生怕他真的把宋景行那个混蛋说的那套鬼话给听了进去,便抢在他前头先喊道:“皇上!我姜家不是那刻板的人家,而且宋右相说来也是见小女受伤,万不得已才这样,老夫不介意!” 宋景行在刚刚同姜思之亲密接触之后,已经全然把姜正则当做自己的父亲来看待了,此刻听见他出言反驳自己,也不生气,转头看着他说话,语气十分谦卑:“姜大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姜姑娘以后恐难寻良婿。” “不用!我姜家不差钱!嫁不出去我就养她一辈子!我乐意!”姜正则根本不拿正眼瞧他,说话的态度简直就跟耍赖的孩童一般无二。 “姜大人,你这样是不对的,适龄女子出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怎可这般自私?”宋景行觉得姜正则竟然生出了要绑着小姑娘一辈子的想法真是好没道理,忍不住的说教起来。 “反正不嫁你。”姜正则油盐不进,直接摆明了态度。 宋景行就不明白了为何自己就这么不让姜正则喜欢,明明自己各方面都很不错,他心里数着自己的优点,又挑拣了一些好的同时也说了出来分析给他听:“姜大将军,你看我官位不算低,学识不算少,长的也不是那貌若无盐之相,怎么就做不得您的女婿?” 姜正则听了他的话,鼻头一动,发出一声冷哼:“就你这不要脸的样子就不配!” 他这话说的直白又难听,可叫在上头看着他俩争论的周煜的心情倒是松快了起来。 这宋景行虽然学识渊博,可这做人到底还是差了点,想娶人家姑娘,纵使是不得已的要负责,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讲理由说的这么浅显,怎么也得说两句场面话,就他这样,换任何一家父母是都不会同意的吧。 这更何况是姜正则这暴脾气,是以他刚刚说出这般难以入耳的话,自己也没有出言训斥。 郁氏在一边听了下来,总觉得宋景行这套说辞熟悉的很,仔细一想不正与自己原本为小儿子计划的那般大同小异嘛。 想到姜家的兵权,郁氏虽然忌惮大儿子的猜疑,但也还是抱着些搏一把的心态,插话道:“皇帝,哀家倒觉得,这宋相说的这些都是前朝的旧习了,若真是如此,那以后宫外寻常百姓有女子受伤,这是叫人帮还是不帮呢。” 郁氏这回也是难得脑子开窍,说的话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来。 周煜见自己的生母貌似还是不死心的样子,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着郁氏说:“所以母后是不介意姜思之这般,对吗?” 郁氏点了点头,也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心思摊开了说:“哀家一直都是极喜欢这个丫头的。” 皇后从小就跟周煜一同长大,对他情绪上的变化熟悉的很,听他这样反问郁氏,就明白他心里是不高兴的,可见皇上大约还是中意姜思之那丫头,又不想叫周昶给夺去。 “妾身觉得母后说的有理。只是暄王年幼,而姜家丫头的心性也还小,两人若要一起出宫建府,怕是操持不好,所以妾身觉得还是给暄王指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好。”皇后这话说的极妙,听得叫人十分舒服,先是赞同了太后的话,不叫姜思之在这事上丢了名声,又是显出她这做嫂嫂的对皇弟的照顾思虑,可真所谓是八面玲珑的很。 周煜很满意皇后这样及时的站出来反对周昶和姜思之的事情,给她投以了一个肯定的目光。 皇后看到了他的赞许,又用余光瞄了眼淑尤,莞尔一笑继续说:“说起来,宋大人不过是担心这姜家丫头找不到好归宿,妾身倒有一个想法,想来这天底下定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是什么?皇后直说便是……”周煜大约能猜到皇后要说的话,打从心底里说来他其实并不排斥这件事,不然刚才也不会往凤栖宫去,不过既然要把这件事过了明路,自然是不能由自己提出拉的。 淑尤一直注意着大殿里的每一个人,虽然在起先听见宋景行提出要求娶姜思之的那刻,她的心像是碎了一般的疼,可是她知道这或许是打消皇帝要了姜思之最好的方法。她不能那么自私的为着自己心里的那份执念去阻止,相反的,她还得帮他。 反正……他总是不属于自己的,终于一天他也是要娶妻的,因着私心作祟,倒不如让他娶个他并不中意的好。 淑尤当然也一直注意到皇后那时不时的打量,听见她说的话,又看到周煜脸上的跃跃欲试,连忙出声阻止了皇后刚张开的嘴,一双眼睛满是柔情蜜意,放肆的盯着周煜看,一张红唇里吐出那要让人酥了身子的语气:“皇上~您可不要忘了刚才您答应妾的话。” 淑尤这一下打断了皇后想说的话,还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她身上。 皇后听她这么一说,哪儿还有心思说姜思之的事儿,只一门心思的想搞清楚淑尤口中皇上答应她的究竟是何事。 郑氏一双凤眼怒火满目烧着,恨不得将淑尤用眼神烧烂她那张得意的脸。 周煜也没想到淑尤会突然这么来上一句,说实话,这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有几句是能作数的,若是换做其他女子,他肯定是不会理睬的。 可淑尤不一样,她是自己这几年来唯一动了真心,想要好好对待的,不然也不会坚持了那么久不选秀女进宫,要知道充盈后宫对前朝多少也是有助力的。 而且这一个多月来,淑尤对自己的态度明显有了转变,对自己更是亲近了许多,想起先前在凤栖宫那场荒唐的欢.爱,周煜只对他那句较弱的“怕得很”记忆犹新。 周煜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尴尬转而变成了沉重,他在心里权衡,试着想找出一个法子,能不违背自己对淑尤的承诺,又不叫周昶再有机会对姜思之下手。 而一直在下面跪着等待着皇帝反应的姜正则也是心急火燎的,听着这皇后太后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女儿的归宿来回扯,姜正则就心慌,生怕这周煜就做了决定下来。 幸好有淑妃出来打岔,叫这原本已经紧张起来的气氛又冷了下来。 如今的这情况并不在当初自己与宋景行预计里,他仿佛又把宋景行定位回了盟友的位置上,用余光打量他,想趁皇上沉默的这一间隙商量下对策。 可这不经意的一打量,目光就视及宋景行的深衣官府领口的檀色绣海水纹的衣襟边上有几点暗红。 姜正则上了无数次战场,对于有些东西十分敏感,他干脆把头转了过来,往宋景行那边凑了凑,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盯着那几点暗红研究了起来。 像是在心里有了决断,姜正则脸色有些莫测难辨,他先是转头朝令仪长公主哪儿看了一眼,又突然开口问宋景行:“她在琼珊殿?” 宋景行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知道他指的是姜思之,就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送去的?”姜正则又问。 宋景行再次颔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安置好她才离开的。” 姜正则浑身开始散发出一阵阵骇意,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暴戾,他放在身侧的大手紧握成拳,闻着自己心里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这是血?刚沾染上不久吧。”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宋景行看自己衣襟上的暗红。 宋景行顺着他那吃人的目光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自己胸前有一些血迹,应该是之前自己流下来时没来得及用帕子兜住。 想起自己流鼻血的原因,宋景行的耳朵发烫,脸颊两侧泛红,这等事情他自然也是羞于启齿的,只好又一次的点点头。 可这次,姜正则没有继续发问了,直接抡起自己的铁拳就往他脸上用力挥过去,嘴里还骂道:“老子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 ☆、第 49 章 姜正则这一拳, 是论谁都没能想到的, 大殿上头原本正在沉思的周煜是直接看傻了眼,不懂自己只是想了一会儿心事的功夫,怎的底下就动起了手来。 宋景行虽然能感觉到姜正则身上一直愈发强烈的怒意, 但也只当他是不满自己突然在皇上面前求娶袅袅这事而已。怎会料到他竟这样突然的对自己动手。 而姜正则这一拳砸下去后, 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手脚并用的开始朝被自己一拳打在地上的宋景行身上落下去。 一旁的姜修能兄弟二人看出来父亲手下的力气,虽然不明白父亲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暴怒,但生怕他把宋景行活活打死, 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冲到大殿中央想把父亲给拉开。 而女眷们则被姜正则发怒的样子给吓坏了,开始纷纷尖叫呼喊, 大殿里顿时鸡飞狗跳一般的乱成一团。 “住手!”周煜沉着声儿说了一句,但奈何这殿里哭喊的,劝阻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根本没人听见上头皇帝在说话。 周煜见底下的人没有反应, 气的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动, 对着翘头案就是重重的一拍!怒吼一声:“都给朕住手!” 这大约是周煜当皇帝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不过好在效果还不错, 原本闹哄哄的大殿顷刻间安静了下来,连正打的起劲的姜正则也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大殿的地砖上低着头。 周煜大约觉得刚刚那一吼有些伤嗓子,示意身后的李有才端壶茶来,喝上一口润了润嗓,才重新开口:“姜正则!大殿上岂能容你这般胡闹!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皇上!您要罚我我认!但我只求剁了这个辱我爱女清誉的混蛋!”姜正则抬着头, 脖子扭着,眼角发红,一脸的倔强。 周煜听了他的话,悠悠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劝道:“姜正则,你刚刚还说自己不是那刻板守旧之人,再说,宋卿不也说了愿意娶你女儿为正妻嘛。” “皇上……臣……”姜正则想说,却又说不下去,这大殿里都是人,他不能毁了自己女儿。 而他身边的宋景行也已经支撑着身子,坐直了身子,重新端正的跪在了他身边。 除了刚刚姜正则的第一拳打在了宋景行的脸色,在他嘴角留下了一团乌青和嘴角渗出的血迹,后来姜正则对他的拳打脚踢都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的衣袍上留下了数个灰扑扑的脚印。 宋景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让周煜在今日为自己赐婚,虽然莫名其妙被姜正则打了一通,但这正好可以让他在皇帝面前更好的卖惨。 他的嘴角肿着,说话多少有些口齿不清:“皇上,是臣做事思虑不周,折辱了姜姑娘,姜大将军生气是应该的,这些拳头都是臣应得的。臣只求能请皇上做主,让臣娶了姜姑娘补过!” “补过?!你想的美!”宋景行的这些鬼话姜正则是一句也不想听。 姜正则显然怒气未消的样子,虽然宋景行已经步步退让,但这两人还是隐隐有着要再起争执的样子。 太后在上头观察了许久,算是明白了自己这大儿子是绝不会把姜思之配给昶儿,而且看他刚才跟郑氏那一唱一和的,显然是有心想把姜思之收到自己身边。 纵使自己不能为昶儿求得姜家的兵力,也绝不会允许这份势力落在周煜头上的。看着下面一张俏脸都被打的变样儿的宋景行,郁氏心里有了主意,就对大儿子提议:“皇帝,依着哀家看,这右相也是诚心想娶姜思之那丫头,倒不如就成全了他罢。” 周煜听了母后的话,听见她尽然变了心意放过了姜思之这条大鱼,虽然也惊讶她放的这般干净利落,但也的确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毕竟这宋景行和姜正则向来不和,纵使把姜思之嫁给宋景行,也不过是世上多上一对怨偶罢了,又有何惧。而且只有这姜思之嫁作他妇,才能彻底断了周昶对她的念头。 他心里有了主意,便打算要快刀斩乱麻,也干脆侧了侧目光,只盯着宋景行,装作没看到姜正则那一脸急切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宋卿难得像朕提要求,朕就满足你一次,赐婚于右相宋景行与建威大将军之女姜思之,于年内完婚。” 姜正则和宋景行的计划就是在今晚想办法让皇上和太后两方都看清对方的意图,在双方相互博弈的情况下,为了达到一个制衡的效果,统统选择放弃姜思之。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结果会来的这么的快,而且还搭上了自己女儿的婚事。 姜正则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可他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有千万个不愿意,他双手伏地一叩首,就对皇帝高呼:“请皇上三思!臣不同意这婚事!” 周煜的确是敬重姜正则劳苦功高的,也明白他的性子,可就是自己脾气再好,也不能忍受这做臣子的这般挑战自己的威严,他虽然面带笑容,但是语气里却带着威吓:“姜大将军,朕理解你不舍女儿的心情,也知你和宋右相往日里有些摩擦,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总是要解决的。” “朕觉得宋景行同姜思之倒是男才女貌般配的很,也乐得做个媒人。而且这朕话已出口,难道爱卿还要朕收回旨意不成?”周煜说完话,笑意也消失殆尽,他身子向后靠着,睥睨下方,等着姜正则的臣服。 姜正则也知道自己失言,金口玉言,岂是自己能抵抗的,额头贴地不起,声儿低沉了半分说道:“是臣失礼,臣谢皇上恩典。” 这姜宋两家的婚事定下,今日因着姜思之而起的一连串闹剧也终于算是拉下了帷幕。 郁氏忙活了许久,最终是当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看着下面得了大便宜的宋景行颇为不顺眼,对这自己的寿宴也早已没了半点心思,就同皇帝说了一声,就不管不顾的丢下了大殿里的烂摊子走了。 今儿的寿宴是为太后所做,眼下这主角儿都不在了,众人也没有刻意夸赞奉承的对象,又经刚刚那一番赐婚的事儿,也都不敢再殿上开口闲谈,人人都拘谨的很。 周煜也不知是因为刚刚和淑尤的厮混感到疲乏,还是今天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叫他心累,也不打算继续同臣子们装模作样,叫人拿来笔墨当场写下了赐婚的圣旨后就早早结束了宴席,叫姜正则一家去令仪那儿把看看姜思之,等确定人无碍了,又吩咐了轿撵届时送他们去宫门处。 一众人行礼毕恭毕敬的送走了皇帝后,纷纷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把眼神转移到了姜正则同宋景行身上,总觉得没了皇上在场,这两人定还会起些争执。 不过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期待的争吵没有出现,姜正则只恶狠狠的瞪了宋景行一眼,就大甩衣袖就带着两个儿子和自家夫人离开了,而宋景行却卑躬屈膝的对着姜正则的背影行礼。 姜正则四人来到了琼珊殿外,毕竟这是长公主的宫殿,姜正则是做臣子的,以后也还会是长公主的公公,他总觉得不便入内,就叫两个儿子同自己一起在殿外等着,只叫妻子带着陈妈妈进去接女儿出来。 姜思之其实在宋景行离开后不久就醒了,这解毒丸的药效显得快,她醒过来后身体也在没感觉到燥热,只是总觉得胸口和两腿间疼的厉害。 她躺在床上,慢慢的忆起了不久前在这侧殿的贵妃榻上发生的事情,虽然当时自己已经神志不清,不能回想的十分仔细,但大约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还是有印象的。 她觉得不可置信,总觉得跟做梦一般,双手紧紧捂着脸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羞愧至死了。而手臂堪堪碰到自己胸口,摩擦而来的疼痛和涌进脑中的片段,叫颤抖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偷偷的往自己的胸口瞄了一眼,就看到那白花花的胸.脯上青青红红的一片。 只这一眼,就叫她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觉得自己在宋景行面前简直丢光了脸,担心宋景行怕是会自觉地自己是个随便又放.荡的女子不会再喜欢自己了,又恨自己的不争气着了别人的道。 她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闭着眼,只希望自己能睡过去,再醒来发现不过是梦一场的才好。 宋景行在离开前是吩咐过守着姜思之的隔三差五的,叫她们只需要告诉姜家姜思之在皇后宫里中过毒,与服过解毒丸之事即可,别的就都推脱说不清楚就行。 宋景行没有明说姜思之是中的什么毒,虽然隔三差五隐隐能察觉到什么,可在宫里做事那么多年,她们都是深知想要活得久就要少说话的道理。 所以哪怕最后由自己的主子长公主出面又来替姜家询问当夜的情形时,二人也只咬死了说不清楚,更不知道姜思之是中了什么毒。 钟氏带着陈妈妈进到侧殿,对着床上的人轻声唤了一声袅袅,掀开被子就看到女儿眼角含春,双颊绯红。衣衫全是褶皱,系带歪歪扭扭的。 钟氏眼皮直跳,心觉不好,蹙眉猜测着。 她是见过宋景行的,总觉得那孩子虽然性子不讨喜,但是不至于会做出这般事情的。 她心里带着疑问,又不好亲自问女儿,只好给陈妈妈使了个眼色,上去对女儿询问了一番,确定女儿身子没有什么不适,可以启程回府后,就亲手帮她重新整了整衣衫。 就在替姜思之重新系衣带时,钟氏趁着凑近的机会,在女儿的身上迅速的察看了一番,在看到她脖子后面一小块淡红色的印记时,钟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整个人都陷入冰窖一般,身子彻头彻尾的凉。 钟氏心不在焉的替她整理好了衣裳,扶着她起身,带着她往外边走,一直扶着她先上了小轿。 钟氏有些不敢接受现实般的朝陈妈妈看过去,在看到陈妈妈面色严肃的对自己摇了摇头之后,她感到十分惊喜,可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没有着急上轿撵,上前小声的问陈妈妈:“妈妈可看仔细了。” 陈妈妈语气笃定的回答:“夫人放心,老奴自己打量了许久,小姐还是完璧之身不会错的。” 钟氏听了她的话,双手合十,仰头念叨着:“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袅袅这是没看走眼。” 她又走到丈夫身边,紧握住他的大手,看着他说:“你放心,袅袅很好。” 姜正则虽然没来得及对妻子提起自己打宋景行的原因,但钟氏只听丈夫在大殿上那几句话就深明了他的担心。 两人二十年的至亲夫妻,只一句“袅袅很好”就给姜正则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没有说话,深深看了妻子一眼,亲自扶着她上了轿撵,便唤两个儿子启程出宫回府去。 ** 今天这种日子,皇帝应该是要留宿凤栖宫的,可即使是皇帝,周煜还是对自己在皇后宫里做的事情感到心虚。 他对皇后借口还压着许多奏章未看,便逃一般的回了自己的太极殿里的休息。 皇后回到自己宫里,第一件事就去踏进偏殿去察看一番。 自己叫人在偏殿里准备的香料不多,此时早已焚烧完了,可不知当时这偏殿里的人是经历了多少次的翻云覆雨,也不知是不是郑氏的心理作用,她只一踏进偏殿里就感觉闻到了这满室的淫.靡之意。 像是不死心似的,郑氏不顾秋水与落霞的百般阻拦,就是要走进去到那床边看一看。 果然就看到这架子床的被褥上满是一片片的污渍,而原本挂在上头叫鲛纱都被扯了下来,可见当时这床上是怎样一番激烈的动作。 郑氏冷笑着骂道:“淫.妇!贱人!” 她突然勃然大怒,转身对着自己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都尽数扫落在地,不断地发出叮铃桄榔一连串的声响。 直到再也没有东西动了让她摔,屋子里的小几,架子东倒西歪,满是狼藉一片,郑氏才体力不支的撑着桌子,鼻尖沁出汗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去!给我把这张床拉出去拆了烧了!烧的干干净净连灰都不许留在我凤栖宫!”郑氏说话的语气还是十分的激动。 秋水和落霞从不曾见过性子温婉的皇后这样大动肝火,也是怕再刺激到主子,连忙叫人来把床拉出去,也不敢多话。 郑氏的手渐渐失了力气,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滑落下来坐在地上。 “娘娘!”秋水看到皇后这样,惊呼一声,就同落霞上去想把她扶起来。 可郑氏犯起了倔,就是不肯动,双眼空洞的张着,失神的吩咐:“去,去把大皇子带过来。” 郑氏对儿子保护的厉害,一直以来都只想他简单健康的长大,甚至想过如果可以,不要儿子当太子。 知道今日太后要做的事情,也思及自己要使的手段,她不想叫儿子看到她恶毒的一面,就叫儿子老实的待在书房念书。 郑氏也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虽然偏殿里所有烛火都亮着,可她还是觉得眼前暗的很,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希望,看不到盼头。 落霞终于带来了大皇子周忞。 郑氏看见儿子来了,冲她张开双臂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声儿带着哭腔不住的唤着他:“忞儿,忞儿,母后的好孩子啊……” 周忞瞧见母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竟叫母后如此伤心,问道:“母后怎么了?” 郑氏依旧不松手,慈爱的回答他:“母后没事,母后只是想我忞儿了,叫母后好好抱抱。” 周忞虽然小,但是他懂得不少,知道母后这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也不再追问,用力的点了点头,安静的由她抱着自己。 郑氏抱着儿子,在心里对自己发问,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是谁?她用郁氏曾叫说的一句话做了回答,眼神渐渐清明了起来。 “落霞。”郑氏的嗓子有些沙哑,“你去告诉那个女人,她之前说的,我同意了。” ☆、第 50 章 宋景行在宫里一直等到暗六来报说姜正则一家已经出宫后, 才拿着那卷赐婚的圣旨回了自己的右相府。 等他回到府里时已是亥时三刻,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得偿所愿的在不久的将来将小姑娘娶进门,头一回的,他没有在回府后去自己房里沐浴更衣, 而是第一时间的冲到了祖父祖母的主院了, 把早已睡熟的两个老人从睡梦中叫醒。 宋斳住着拐杖扶着陈氏走进了正厅,向来儒雅的老头这时也忍不住在嘴里骂骂咧咧:“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个臭小子的,大半夜的发疯,苦了我和老婆子……” 毕竟任谁在睡的正香的时候被人大张旗鼓的吵醒都不会痛苦, 宋斳走进来都不抬头看一眼正站着的孙子,把陈氏先扶到圈椅上坐好后才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抬眼看了一眼孙子,也没给个好脸色, 虽然目光在瞥及宋景行嘴角的一大片乌青后停顿了一下,但他也没有询问,更没有半分讶异,只唤人去准备壶茶来。 宋景行早就为老爷子准备好了浓茶, 叫何安适时地端了上去。 宋斳接过茶杯, 抿了两口,也不说话。毕竟他真的对自己亲孙脸上的伤是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也不知道这孙子今年是犯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自开年来, 脸上是接二连三的受伤,而且一次比一次惨。 头两回老婆子还问他来着,可他也只含糊其辞的敷衍了几句,根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宋斳自然也不会大半夜的再自讨没趣。 刚刚抿的那口茶的香味在嘴里漫开, 宋斳是个爱茶之人,虽然也想端着架子,可奈何这茶的味道是真的好,不喝总觉得是暴殄天物,他将刚放下的茶盏又端了起来,这回却是拿着杯盖刮着茶面,慢悠悠的吹着,品着茶汤的色泽,才放在嘴边准备再饮一口。 他刚把茶含进口中,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子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拿着一卷明晃晃的布帛,开口说道:“祖父,皇上给我下了赐婚的圣旨,与将姜正则的独女姜思之完婚。” 宋斳被他的话一惊的吸气,把嘴里的茶水呛进了气管,捂着嘴弯着腰猛烈的咳了起来,同时面上十分痛苦的样子。 这可吓坏了一旁原本还在犯迷糊的陈氏,她忙不迭的把自己的帕子送到他的嘴边,又不停的拍着他的后背,看着老头子咳的满脸通红,她忍不住的责怪孙子:“你个小兔崽子,没见你祖父正喝着水呢?这是要害死他不成,没人管你你就高兴了?” 宋景行把陈氏的话给听进去了,像是真怕宋斳有个三长两短似的,竟也破天荒的走到他身边,有些笨拙的替他顺着背说道:“是孙儿的不是,望祖父海涵。” 可宋斳深知自己孙子的气性,听见他的话非但没感到半分的欣慰,甚至还一脸见鬼的样子看着他。 宋斳想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可这一着急,又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咳的他老泪纵横。 等他终于顺过了气来,也全然不在意姿态的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一副瘫在圈椅上的样子。 宋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总算是开口问:“怎么突然就给你赐婚了?之前不还说是看上姜家的丫鬟吗?就姜正则这个女儿奴能同意?” 他连发三问,语气却都还算平静。 他并不询问孙子对这婚事是否满意,因为这小狐狸算是他这个老狐狸一手教出来的,孙子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若是他不愿意,这婚定是赐不下来的。 而且如果是姜家丫头的话,那孙子脸上接二连三出现的伤就也不足为奇了。 宋景行找了侧首的位置坐下,尽量挑拣了些重要的片段,将他和小姑娘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下。虽然已经是长话短说了,可加上祖父祖母其间偶尔的发问,这也耗去了大半个时辰,才让宋斳夫妻俩终是把事情听了个七分明白。 “所以你叫我们来是为何事?”宋斳问他。 宋景行把圣旨展开递给他,才说了自己把二老叫起来的目的:“今日这赐婚仓促,也没时间看日子,是以皇上这只说了于今年完婚,并未定下具体的时日。” “古往今来,六礼成婚,虽说皇上赐婚,可省去纳采纳吉这部分,但是姜正则本就与我不合,今日我又违背他的意愿贸然求婚,只怕他心里还是气我,是以想请祖父祖母出面,再去姜府走上一回儿,就当去纳采纳吉了。”宋景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斳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这孙子如今二十有一了,的确该要成婚了,自己替他跑上这么一回也是应当的。 他侧头看了陈氏一眼,以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陈氏接到丈夫的目光,想到这些事明明可以明日再说,而自己的乖孙却这般等不及的把他们拉起来,可见是十分中意这姜家丫头的。 她是巴不得孙子早点成亲,好叫自己快快抱上曾孙的,正好也给府里添点生气,所以自然不会拒绝:“我会与你祖父商量下日子再去将军府的,你且放心。” 也是明白孙子着急,陈氏又含笑的补上了几句:“我知你心急,可我听说这姜家老大与长公主的婚事定在了九月,这样一来,你与这丫头的事儿必定是要在九月以后的了,你这再着急也是没用的。” 宋景行对这类事情并不清楚,原以为自己得了圣旨就能早早的把小姑娘抱回来,却不想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礼节规矩要循,听完祖母的话,他只觉自己被一盆凉水从头顶泼下,透心凉得很呐。 ** 第二日早朝,宋景行因着祖母的嘱咐告假未去,就怕姜正则怒气未消,想过两日等他彻底接受现实后才与他照面。 而姜正则经昨夜后,面色依旧不佳,周身都是黑气弥漫,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朝堂上同往常一般例行公事的由各部的官员汇报着日常,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商议的,周煜就准备要早早地退朝。 这时,姜正则往殿中央大步一跨,单行跪地行礼,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冲上头的周煜说道:“皇上,承蒙先帝抬爱,在先帝在世时得虎符带兵平定西南,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此间,不负圣望,共收边境城池一十二座,附属国有三。如今西南局势稳定,大部分重兵也已收回,这虎符也该归还于圣上!” 姜正则的话讲的十分响亮,字字清晰,可连成的这些句子在周煜听来,却像是乱语一般叫他摸不着头脑。 姜正则竟然主动把兵符交上来了?不是做梦的吧。 周煜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有些口干,伸出舌尖把上下唇都舔了一遍,才开口,声音不大但带着质疑:“姜大将军这是要交兵符?” “正是!” 周煜总觉得不可置信,多疑的性子叫他根本不敢轻易接下这虎符,他回想着刚才姜正则说的话,又对他说:“虽说西南已是平定,可是近些年我们同北方部落却是大小冲突不断,只怕过些年恐生战事,将军何故这般着急的交还兵符。” “北方蛮夷之事一直都是有王副将带着两个犬子在周旋,微臣鲜少参与其中,而且正是考虑到北方战事,微臣才要把这二十万重兵交还与圣上,好将叫圣上交给可用之人调度。”姜正则将理由说的很充分,叫周煜也没理由拒绝。 这二十万的兵权一直是周煜的心头病,说起来要不是为了这个,他也不会忌惮姜家,虽然姜正则这事来的突然,但能把兵权收回到自己手里,对自己而言总是件好事。 周煜叫人从他手里接过兵符,下意识的拿在手里摩挲着,恨不得拿到眼前好好看上两眼。 他象征性的又赞赏了姜正则几句,就退了朝,又留下了姜正则去书房,准备同他聊上几句。 周煜先到了书房,将虎符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确定是真的无二才安下心来。可转而一想,姜正则既然敢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将虎符交出来,自然是做不得假的。 姜正则的理由虽然充分,但要真说合情合理其实也经不起推敲。毕竟西南稳定不是这两的事情,他却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 周煜想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除了昨日的寿宴,也再没有其他特别的了。 回想早朝上姜正则不好看的面色,他才反应过来,这人只怕是不满自己昨日的赐婚,同自己闹别扭才交兵符以示不满啊。 他想通了其中关窍,心情也轻松了起来,等姜正则进来后,他又试探性的提了一嘴赐婚的事情,果然就见姜正则原本就板的铁青的脸黑了个彻底。 这拿人手短,周煜轻而易举的拿回了自己的兵权,如今再一想自己昨夜冲动的赐婚,坑了姜正则的宝贝女儿,多少心里感到过意不去。 他又安慰了几句,说了几句好话,可都不见姜正则表情又丝毫松动,本着补偿的心态,他干脆大笔一挥,封姜思之为宝仪乡君,食邑三百户,连着其他赏赐一起发了下去。 ** 建威将军府里,姜思之起的早,用过早膳后就被母亲留在了前院,陪着她看管家拿过来的许多珍贵衣料。 姜思之见母亲叫自己挑的料子都是自己从没用过的大红正红,不免觉得奇怪,就问道:“母亲是不是选错颜色了,这些料子可怎么穿出门去。” 这一下家里就接连要有两门喜事,钟氏是打心眼儿了高兴,她生性乐观,一早上更是一直笑的合不拢嘴,此刻听见女儿说的话,轻拍自己的额头才回答:“怪我,昨夜你父亲嘱咐了先不让告诉你的,你才不清楚。” 她看着这些颜色亮丽喜庆的料子,又瞧瞧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拿着布料就往女儿身上比划,想象这她穿着嫁衣的样子,笑的可谓是花枝乱颤:“这皇上昨夜下旨,给你和宋景行赐婚,叫你们年内完婚,而这嫁衣还得由你自己绣,可不是就得早早准备起来了?” 钟氏话音刚落,姜思之惊得张着小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可她还没来得及细问经过,刚回府的姜正则却也将小妻子的话听了个完完全全。 他人还未踏进正厅,声儿却先一步传了进来,冷的发沉:“嫁衣?用不着绣了!” ☆、第 51 章 钟氏听见是丈夫回来了, 见他风尘仆仆的大步跨进来, 也不起身迎他,反倒是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语气颇为不满的样子说:“什么叫不绣了?你又是要作什么幺蛾子?非得折腾的姑娘嫁不出去才满意了是吧?” 姜正则昨日被宋景行那个小狐狸摆了一道, 今儿一早又把自己拿了多年的虎符交了出去, 心里多少都是不愉快的。 倒不是他贪恋着权势,而是对这些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人十分有感情。姜正则是个没有官架子的将军,闲时也经常下到军营里同普通的士兵喝酒操练,平易近人。 另一方便, 当初姜正则自己也是从一个新兵蛋子一步步爬到了将军的位置上,这军队上下一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儿他都是清楚的,而在他当上将军的第一件事, 就是将一些不干不净的人和事都好好清理了一番。 少了那些吸血鬼,朝廷发下来的饷银军粮才能原封不动分到下头的每一个人手里,大家这才都能安心跟着他打仗。 如今将虎符交了出去,虽然自己还是将军, 但有一天这兵权总是要叫圣上交到其他人手里的, 而他不会再知那拿了虎符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好对待下头的每一个人。 怀着这份担忧归家,又听见妻子所言, 就想起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不久就要嫁人,心里自然怨气横生,下意识的就说了那样一句话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正则看小妻子脸色不好,脖子一缩,就挪到她身边讨好的说道。 钟氏都不带看他一眼的, 抬着下巴问:“那你是什么意思?说来到叫我听听。” 姜正则“嘿嘿”的傻笑了几声,双手放在胸前搓了两下转而一握,贼眉鼠眼的哪有什么建威大将军的样子,就听他说:“这不是皇上下旨说年内完婚嘛,如今都六月了,虽然我舍不得袅袅,但也总不好叫她隆冬出嫁,委实辛苦。” “这样想来,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叫她绣完嫁衣也急了些,怕是又累又伤眼。我的意思是咱们多花点银钱,请上三两个绣娘来做,末了叫袅袅意思意思稍稍绣上几针即可,夫人以为如何?” 姜正则这话说的倒也不违心,其实在心底里他早就默认了女儿和宋景行的婚事,只是总想着最好能多留孩子在家待上两年。 虽然他也气宋景行擅做主张的求皇帝赐婚,可眼下圣旨已下,那他自然也不会再对这婚事下绊子,只希望女儿婚后能和和美美的就好。 而且他也看的出来宋景行那猴急的样子,跟自己当年着急想娶小花的心情是一样的,定是不可能愿意等到年末再娶女儿进门的。 所以他猜测着,怕是要不了多久宋景行便会叫人过来商量婚期。 钟氏听了丈夫的话,对他难得的细心满意的点点头,也赞同他的意见:“这样也好。” 她想起了丈夫今日要去办的事情,抬眼瞧着他问:“东西可给出去了?” 姜正则收敛了面上不正经的样子,绷直了唇线颔首。 钟氏也跟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半饷只说了一句“也好”。 而原本坐着陪母亲挑布料的姜思之,在见父亲过来后就紧张的站了起来,听了两句父母亲之间的交谈,一开始倒还好,知道这是在说母亲才与自己提起的那赐婚的事儿。 只是后头那两句却是没听明白,这会儿又见他俩表情严肃,怯生生的开口对姜正则唤一句“父亲”。 姜正则这才反应过来女儿还站在一边,他冲姜思之招招手,又指指自己身边的雕花圆墩,示意她坐下来再说。 姜思之知道父亲这是要与自己长谈,乖巧的坐了下来,又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端到他面前,想叫父亲先喝上一口。 姜正则看着面前懂事的女儿,心里头的那份不舍之情愈发的强烈,他一直端直的背脊松懈了下来,低着头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汤,斟酌了一下言语,才慢慢的开口说道:“袅袅,想来上次宋景行也是与你说过这宫里头那两个想叫你入宫的事儿吧。” 姜思之下意识的点头,发现父亲正垂着眼没看自己,又出声回答:“是,女儿清楚。” “之前我与他商量过对策,在昨日想办法拆了宫里的计谋,叫他们统统选择放弃你,只是……”姜正则稍作停顿,皱着鼻头,像是在纠结什么一般,才继续说了下去。 “只是其中环节出了偏差,虽然叫那俩人都打消了念头,却阴差阳错的让皇上亲自给你和宋景行赐了婚。”姜正则选择不告诉女儿宋景行的手段,毕竟女儿是要跟着他过一辈子的,到底还是不希望单纯的女儿为此对他心生嫌隙。 “可是……”趁着父亲的又一次停顿,姜思之忍不出提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父亲不是曾说过,圣上多疑,颇为忌惮我们姜家同宋府,怎么会赐婚呢?” 姜正则抬眼看了女儿一眼,眼底有些无奈之意,这也是他佩服宋景行的地方,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却在他的计划中发生了,还做的叫圣上心甘情愿。 “已经不用担心这个了,我今日早朝已经将兵符交还给圣上了。” 如果说先前听母亲说圣上赐婚的事儿让姜思之感到惊讶的话,那父亲的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而起,叫自己万分的恐慌。 她当然知道父亲这兵符交出去意味着什么,又联想着自己与宋景行的事情,知道这怕是父亲为了成全自己而做的退让。 姜思之感到心痛,痛恨自己的任性,为了一己私情叫父亲竟做了如此大的牺牲。她瞬间红了眼角,眼泪盈盈而上,不一会儿就溢满而出,一颗一颗的水珠沿着脸颊掉落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这样静静的掉着眼泪,她也不想哭的,因为觉得现在的眼泪是无用功的,是矫情的,可她也实在控制不住发酸的眼眶。 姜正则看见女儿这样默不做声的哭着,心里真是比刀刺还要疼上几分。 他双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了半天,又想起自己一个糙汉身上怎么会有帕子这样的东西,只好连忙用自己满是老茧的指腹亲手去替女儿拭泪。 姜思之见父亲手忙脚乱的样子,再也绷不住情绪,扑进姜正则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嘴里还模糊的不停的念着“父亲对不起”。 姜正则抱着在自己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女儿,脑中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上一次女儿这样在自己怀里委屈的哭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约莫还是袅袅很小的时候了吧,可能个头都还不及身前这圆桌吧。 姜正则叹了一口气,拍着姜思之的背,语重心长的劝她:“袅袅不哭,这事不怪你。这兵符是早就该交的,眼下正好有这样一个时机,爹爹就顺势这样做了,与你无关。” “你是爹爹的宝贝,只要你能开心,爹爹为你做什么的愿意。别说宋景行愿意,就算他不愿意,只要你看上了的,爹就是给你绑,都会把他给你带来。” “还有爹爹要先关照你,虽然你们这婚也赐了,但是毕竟是我们算计了圣上,是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或许直至你们成亲后,爹爹都会依旧表示出对宋景行的不满,你到时可别怪爹爹做的狠啊。”姜正则想着今日既然已经同女儿把话说开了,就干脆连自己之后打算也一并告诉她。 姜思之在父亲怀里哭花了脸,听见后头的话,抬起头来用力的摇了摇,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说着:“父亲都是为了我好,我都晓得的。” 这时一直在旁观父女情深的钟氏才上前,先拿着帕子低下身子小心仔细的替女儿擦拭着面上的眼泪,等将女儿大概整理了一番后,才拉过丈夫的温暖的大手,坐在了他身侧。 钟氏难得露出正色,只听见她不同于往日里如暖春一般的语气,嗓音微沉的对姜思之说:“只要你能懂你爹的心意,你爹就不是白付出。这婚期怕是不日就会定下,而你哥哥之后也会搬去公主府,娘希望你在出嫁前能多陪陪家里人,这期间我也会把府中中馈一类的事情教于你。” “待你嫁去宋府,你就是一家主母,再也不是有父兄庇佑的小姑娘,做人行事绝不可丢我将军府的脸面。”钟氏说这些话的时候双手相叠置于膝头,双肩向后,背挺的笔直,纤颈的线条绷直,端着脸庞犹如一只高贵的天鹅。 姜思之知道自己任性的缺点,也知道父母都是为自己打算的,在听完母亲所言后就认真的应了下来。 ** 不得不说姜正则虽然本是宋景行朝堂上的政敌,却也的确是个了解他的人。 在三番五次的催促下,宋斳和陈氏终于请来了护国寺的弘一法师,又从府里的库房挑拣出了一车子的礼品,给建威将军府递过帖子后,就准备上门拜访商谈小辈的婚事。 陈氏敬重方丈,为他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自己则和宋斳同乘一辆。 只是二人才撩开马车上的帘子,看见里头坐着的孙子却有些弄不明白了。 “臭小子,不都说了叫你别去!”宋斳看着固执的孙子,气得就差想一拐杖敲上去了。 而正坐着的宋景行,双手有些紧张的攥着衣袍,难得的服软说道:“我就在马车上待着,不跟你们进去。” 陈氏看着孙子这是被吃的死死的样子,轻轻推了推身前的老伴,叫他上车,然后自己也跟了上去,等坐稳后才斜眼看着孙子打趣他说:“这是紧张了?” 宋景行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才动了一下脖子。 宋斳瞧了他一眼,十分看不上孙子这般作态,不屑的发出一声鼻音:“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还害怕媳妇跑了不成?” 他这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看到自己的孙子朝自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竟然又一次点头。 于是马车里的宋斳和陈氏就这样感受了孙子一路的紧张,直到车子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说是到将军府门口了,宋斳率先掀开帘子一角下去,再准备扶陈氏下来。 陈氏就着宋斳掀着的那不大的空隙准备钻出去,知道这是不想叫姜府的小厮看到里头悄墨跟来的宋景行,在准备出去前她又回头看了孙子一眼,以眼神示意他安心等着。 二人下了马车,又等方丈下来后,叫自家跟来的奴仆带着礼物,跟着前来接待他们的管家一起进了姜府。 等他们离开后,又有姜家的小厮上来指引车夫将马车停到后门的小巷里等着。 姜正则和钟氏收到了拜帖,早早的就收拾妥当等在了正厅,因着来人就是女儿日后的婆家人,向来随便的姜正则也难得主动要求把自己收拾的妥帖一些,他穿了身崭新的靛青色直裾袍,一支翡色簪束发,显得精神又利落。 而钟氏本就貌美,今儿也穿着一条洒金裙,头上堆着随云髻,仅斜插一支金嵌宝镶玉观音的簪首,气质温婉,端庄明丽也不显违和。 等管家将人带了过来,二人皆是端着笑迎了上去,在目光落在跟着宋斳夫妇二人后头的弘一法师身上时,稍稍有些惊讶。 双方站着寒暄了几句,姜正则便请他们入座,又对他们一番道谢后,叫管家把他们带来的礼物带下去。 说起来,宋斳和姜正则并不陌生,先帝在世时,二人还同朝为官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时宋斳已是堂堂太常卿,而自己只是个打了两场胜仗刚刚才入了先帝眼的小小副将。 二人官职不同,宋斳后来也因年事大了退仕归府,并没有太多交集,但是相比于那刚愎自用的宋景行,姜正则还是十分敬重宋斳的。 双方客套了几番后,宋斳也是明了姜正则的气性,不打算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来意:“我那孙子与令嫒的事情,前两日也同我和老婆子说了一说。也怪我们管教无方,他父母常年隐居深山,我二人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胆大包天做了那么多混账事,实则叫我颜面无光,也叨扰了将军,老夫也只能先说声对不住了。” 宋斳说到最后站了起来,往姜正则那儿走了两步,作势就要行礼赔罪的样子。 他这也算是以退为进,说起来也的确是孙子做的这一系列的事儿都算不上地道,他这做长辈的只好先赔个不是才有脸好继续说下面的事儿。 姜正则听他说着说着就觉出了不对,看老头子站起身,就防着他一般,眼见他就要弯腰行礼时,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宋大人这是要折煞我了。”姜正则把他扶回到了位置上。 宋斳也不拒绝,等姜正则也坐回了位置上后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知将军是个直爽之人,便也就直说了。” 姜正则抱拳,又伸手一比,示意自己正认真听,请宋斳往下说。 “如今这圣旨以下,那这两孩子的事情也该准备起来。我和老伴也商量过,虽然皇上说了年内完婚,但到底时间上还是紧了些。”他说着话,眼神朝法师那儿看过去。 “我们的意思是如今这纳采和问名是不需要了,弘一法师在也在这儿,不如就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交于法师一算,这纳吉今日也算成了,再叫法师选个吉利的日子,咱们今日就把婚期给定下,等我们下完聘,再走个形式叫人把日子给送过来算是请期,也省去来回不少麻烦。” 宋斳没说的是,今日要是定不下婚期,只怕等他们回去,自己这心急火燎的孙子还指不定想出些什么法子来烦自己老两口呢。 而姜正则和钟氏听完后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回答他们:“如此甚好,这生辰八字我们早就备下了,那就请法师算上一算吧。” 钟氏话落后朝陈妈妈看了一眼,就见陈妈妈端着一张红纸走到法师身前递了过去。 法师接过写着姜思之生辰八字的红纸,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宋景行的那份,又叫人拿了纸笔上来铺开,面上稍带歉意的冲上首的姜正则颔首说:“诸位稍等,待老衲算出一二后自会告知。” 姜正则也不回话,只端着手边的茶慢悠悠的喝着,可还没喝上两口,就见那弘一法师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一张写了字的纸条,站了起来,对着座上四人双手合十一一致意,目光最后与姜正则相对。 “这八字合了后看下来是上天恩赐有机缘,不期而遇非偶然,情至无需明言语,心有灵犀是缱绻。”弘一法师装模作样的说了一通,再把手里算好的日子递给了姜正则。 姜正则展开纸条,又将身子往钟氏那边侧了侧,好叫妻子也能看清上面的字。 待看清上面写的日子后,他“呵呵”笑了两声,又伸手过去把纸递给了宋斳叫他们也看一看。 这红纸上写了两个日子,一个是八月初五,一个是九月二十九,而姜修能与长公主的亲事定在了九月初五,是以上头的日子其实只有一个九月二十九可用。 宋斳先是听见姜正则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又细细打量发现姜家夫妻二人在看过日子后面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心里有点没底,稍有心虚的问他们:“您看着九月二十九可行?秋末的日子,虽然紧了些,但好歹避过了酷暑,也不算太冷,不必叫新娘子受罪。” 其实姜正则和钟氏二人在前两日是讨论过这婚期的,知道宋景行心急,日子定是不会太宽裕,而另一方便也的确是要考虑天气的事儿,是以夫妻二人一直认为十月中旬是比较合适的。 可显然夫妻俩是低估了宋景行的急切,竟然叫法师“算出”了一个九月底的日子。这与姜正则的打算相差半月。 姜正则心里还是不太痛快,他朝妻子看过去想询问她的意见,却出乎意料的见她对自己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说起来也是宋景行的福气,有弘一法师这个师傅。钟氏当然知道今日这日子只怕是宋府早就商量好了的,不过就是过来做个样子算那么一算,可是架不住这来做样子的人是钟氏往日里最是敬重的法师。 姜正则最是听妻子话的,妻子是大户人家出身,学识稿见识广,懂得都比自己多,她说话做事一定都比自己有分寸。这会儿见妻子点了头,他也只好按耐住心里满满的委屈,应下了日子:“既然法师算了这个日子好,那便是九月二十九吧,我们没有异议。” 听了姜正则的话,宋斳夫妻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笑容,连身子都像是放松下来一般。 钟氏接着丈夫的话说了下去:“这日子到底还是紧张了些,今日还早,不若我们就将一些要紧的事情先商量一下,也免了日后折腾。” 她说话时目光全然是对着陈氏的,如今陈氏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总算是能回去给孙子一个交代,对钟氏说话的语气也格外慈祥:“应该的,应该的,总是亏了你们家姑娘,有什么想法尽管提便是了。” 接下去便一直是由钟氏和陈氏在聊,而这些婚仪上的规矩和琐事男人间也不懂,姜正则和宋斳只是各自喝茶听着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等她们终于把所有该商量的细节都敲定下来后,姜正则才清了清嗓对宋斳说:“宋大人,这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就留下来一在府里用了午膳吧。” 姜正则这性子愿意主动留人,是对宋府示好的表现,宋斳自然不会拒绝,稍作客气推脱后便也应了下来。 因着弘一法师的缘故,钟氏又特地叫厨房做了几道斋菜来。几人席间也没说话,只各自简单的用了一些便撤了席面,好在双方都有意亲近,气氛也不算尴尬。 等用过午膳,宋斳等人也不准备再久留了,毕竟孙子还孤零零在马车上傻等着消息,他刚准备开口请辞,却被姜正则抢先一步开口。 “宋大人,姜某有一请求 。”姜正则笑着说。 “将军言重,但说无妨。”这半天下来,宋斳觉得对方真是比自己预想中好说话的多。 姜正则的双眼中明显的坦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说道:“可否请右相出来一见,在下有些话想同他单独聊聊。” 不出所料,话音刚落,就看见宋斳微笑的嘴角僵在了脸上,甚至不受控的抽搐了两下。 所以……这姜正则早就猜到孙子跟了过来?就这样还请他们留下来用饭,这是故意整孙子? 宋斳不敢再小觑他,僵着脖子转头叫人去把马车上的宋景行唤来,十分尴尬的对上姜正则一脸自信满满的表情,不再言语。 等人将宋景行带来,还没等他对姜家夫妻二人行完礼,姜正则就不客气的丢下一句“去书房”,再对宋斳夫妇致歉后就走出了正厅。 宋景行对将军府是熟悉的,即使姜正则人已经快步离开,他却还是一丝不苟的对钟氏行了个大礼,又得了祖母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放心的往姜正则的书房去。 等他推门进到书房时,姜正则正在磨墨,听见动静也不见抬头。 宋景行刚关好门转回身子,就见他铺开一卷纸,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递了过来。 “婚事我同意了,日子我也没意见,我只需你现在给我写些东西。”姜正则言语精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 “写什么?”宋景行问他。 姜正则终于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双唇微动,吐出三个字:“和离书。” ☆、第 52 章 “和离书?”宋景行怎么也想不到姜正则会让自己写这个, 又怕是自己误会了其中意思, 还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谁和谁的?” “自然是你和袅袅的。”姜正语出惊人却表情淡漠,叫人委实瞧不明白他的想法。 宋景行蹙眉, 显得十分为难, 男女尚未成婚却先写和离书,实在是闻所未闻。若是真傻乎乎的写了,他日叫别人知道了去,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试图猜测姜正则的想法却毫无头绪。 “我与袅袅还没有成亲。”他知道姜正则并不是在同自己说笑,斟酌许久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都没成亲,何来和离。 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姜正则勾起嘴角,语带讽刺的揶揄他道:“这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只要你想,还有你做不到的?” 宋景行的面色明显有些阴沉下来,语气也多了一些严肃:“世上让我力不从心的事太多了。” 姜正则显然是不想多与他争辩, 依旧举着笔, 身子却让出了书案后的位置。 “我想知道原因。”宋景行身形不动。 姜正则一双如鹰如隼般犀利的眼神牢牢地盯着他,像是要看透进双墨玉一样的双眸深处, 说道:“因为我要给你袅袅留一条退路。” “你不信我?”宋景行不喜被人质疑。 姜正则冷笑一声:“我信你对袅袅是真心,但是你的心太大了,想做的事情太多,我不信你能全身而退。” 这话说的隐晦,但宋景行还是瞳孔微缩, 狭长深邃的双眼一眯,像是在考量对方对自己了解的程度一般。 他有些犹豫,出于谨慎而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我并无反心。” “我知道。”姜正则对此深信无疑,他看的出来宋景行对那个位置没兴趣,而且光轮他的出身真要坐上去是名不正言不顺,太难了。 “权力是刀俎,能让我免于为人鱼肉。我做的一切只是防备。”宋景行说的是实话,他深知帝王的疑虑,人心善变,从头至尾他不过是为着假如有一天那个人真的对自己刀剑相向,自己不至于毫无保命之力。 时间美好的事物太多了,他还年轻,想留着命多看看,说什么无欲无求委实太假了。 “可你的防备在他的眼里就是进攻。”姜正则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宋景行说这话的神态自信,语气笃定。 “老夫没记错的话,刚刚宋右相才说过这世上也是有让你无能为力的事情。”姜正则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宋景行虽然厉害,但难保会不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皇帝是年轻的,总是会成长的,且帝王之侧其容他人酣睡,要是有一天叫他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都说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姜家以后到底还有一个长公主来保命,可女儿一旦出嫁就是他妇,身家性命就与宋府连在一起,叫自己怎能不担忧。 姜正则日思夜想,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只有叫宋景行提前写下一封和离书存在自己手里,倘若哪天势头不对,自己再叫女儿写上名字,就算是把她摘了出去。 “不会有这种可能,和离书我也不会写,请恕晚辈难以从命。”他能理解姜正则的顾虑,但是小姑娘是他的心头宝,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眼见就要把小姑娘给娶回来,他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危险存在着可能会叫她离自己而去。 姜正则也不气恼他的拒绝,如果宋景行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那也就从侧面说明他没有那么在乎袅袅。 他把自己手中的笔放回到架子上,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到宋景行身边,又补上了一句:“这件事只会有你我二人知道,我可以起誓,在没有危险来临前,绝不会透露半分。” 姜正则不愿拿女儿冒险,可宋景行也不愿意,他再次拒绝:“不可能,将军不必多言。” 姜正则今天既然把宋景行放进了府里,心里就是抱着决然的心态的,在当初自己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自然也是想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的。 他的确不再多言,一撩衣袍,双膝一屈,重重的跪在了宋景行的面前。动作干脆的,快速的叫人猝不及防。 他虽然跪着,但下颚高抬,宽厚的背脊挺的笔直,像他墙上挂着的那把玄铁宝剑一样寒利,也像他的为人一般正直。 可就在不久前,也是在这将军府里,相似的场景发生在主院的前厅里,角色却是正好相反。 那时候的姜正则高高在上,不屑的看着穿着一身內侍打扮的宋景行跪在自己的面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这样来一回,风水轮流转,谁说不是呢,姜正则在心里嘲笑起自己来。 宋景行今日先是被“和离书”这荒谬的说法给惊讶到,如今又被自己这准岳丈的一跪给当初怔住,他蹲下身试图把他给扶起来,可奈何姜正则力气太大,如磐石一般巍然不动。 宋景行简直没了脾气,无论官职,长幼,身份,自己都是不能受这一跪的,他没了办法,只好也跪在了姜正则的面前与他平视。 “姜大将军!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 “不,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求你!”姜正则依旧严肃,面色不带半分松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可宋景行也实在不能答应下来,于是书房里就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场面,谁也不愿让步半分。 宋景行看着面前的姜正则,堂堂两朝大将,多少次持枪御马亲战沙场歼敌无数的汉子,如今竟然与自己面对相跪。 他用余光环顾书房,屋子不大,置物不多,一张紫檀书案,后面一个黑漆嵌镙钿水纹格架,靠墙一对成套的紫檀帽椅和方几,就再无其他大件的摆置。 而架子上也不过是摆着成套的兵书,墙上除却几把宝剑,甚至都没有几幅像样的字画,认真说来,这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书房。 不过姜正则是一个武官,一个将军,官职军功都是他一刀一剑亲手砍出来的,那些书、字画、花草对他而言并无半点用处,不能饱腹、亦不能保命。 墙上挂着的剑新旧不一,数了数一共是四把,约莫是他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用下来的,直到剑刃残缺不可再磨,才挂了上去。 左右侧首的两把宝剑的剑鞘差别甚异,一把只是普通的镀银雕花,年代久远,上头的镀银泛黑,想来当时的姜正则官职还颇低,用不上另一侧那样嵌宝的款式。 宋景行不觉偏过了头,正视着墙上的剑,他仿佛能感受到身体里每一滴血液的涌动,他很想亲自将宝剑抽出,好好数一数剑身上的缺口,这每一个缺口或许都曾在战场上替姜正则挡下过朝他挥去的致命一刀,叫他身上少上一道伤口。 这些宝剑是有魂魄的,连带着这些年跟在姜正则身后,不幸战死在刀剑同马蹄下的那些铮铮军魂,他们是姜正则的荣耀,亦是累成大周朝皇宫中那把高位的根基。 他又转头,却垂眼看着姜正则跪在地上正与自己相对的双膝。 这样一双膝盖除却跪天跪地跪圣上,就应该直直站起,立于战车上、立于城头,支撑着这个身体的一副傲骨,却不是在这儿跪自己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他终于再次正视着面前这个自称爱女心切的父亲,双手扶住他,缓慢开口,字字清晰的说:“我答应您。” 宋景行能感觉到手下姜正则的的身体又一瞬间的轻颤,他没有继续僵持,而是顺着宋景行手上的力气站了起来,对他抱拳,眼眶里眼白的部分翻上血丝,黑瞳中透着感激。 宋景行也不扭捏,走到桌案后,用镇纸压了压边角,拿起笔蘸了墨却在笔尖就要触纸前一毫停了下来,他敛目深深吸气,拼命抑制住自己心头那份忧虑与不愿。 姜正则怎么能感觉不到宋景行的纠结,不是自己要逼他,实在是世事无常,自己不能护着女儿一辈子,只能尽可能的为她多安排一步,叫她往后的日子少一份危险。 宋景行又在心里想了一遍先前姜正则说过的话。其实他说的有何不对的呢?自己是真心疼爱袅袅,是故为她留下这样一个保障也是应该的。 他捋顺了自己的心思,平复好了心情,快笔落下,挥毫疾书。 没一会儿,勾锋犀利,笔迹疾草的一封不完全的放妻书跃然于纸上。 他没有勇气再看一遍,放下笔,从囊中拿出自己的印鉴盖了上去,自桌案后头走出,示意姜正则去看一番,生怕自己多耽搁半刻就会将它撕个粉碎。 姜正则拿起桌上墨迹半干的纸,仔细审阅了一遍。 夫妻缘分,经往累劫共修而来,始配今生夫妇,伉俪情深,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如鱼如水,二体一心,同欢终日。 奈何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大小不安,六亲多怨,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各生欢喜。 衣粮珍宝,便献柔仪。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宋景行谨立此书。 姜正则的眼神落到最后一处留白,是宋景行特意留出好叫日后若有用处可填上时日的地方。 他又看向站在门前背对自己的宋景行一眼,待墨迹晾干后,收进漆盒中,找来一支蜡烛,在盒子启合之处滴上数滴烛泪,取出自己的印鉴留下记号,再将其收进房中暗格。 宋景行听着一系列的动静,直到听见括机之声反复出现两次后,猜测东西定是被收进暗室之中。 他出声询问:“姜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姜正则走到他身边,推开大门,让刺目的日头照了进来,他眯着眼,等压下了眼中被日光刺痛翻出的湿意后才转头看着宋景行,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等着准贤婿带着你府中珍宝来下聘了。”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满带喜色笑着大步朝前院迈去。 ** 六月的天暗的迟,才刚暮色微沉,凤栖宫外各角却已经点上宫灯。正殿内烛火通明,印着窗外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夜色。 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是以皇后就叫来了儿子周忞来同自己一道用膳。 许是天燥热的很,等周忞用完晚膳,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皇后心疼的紧,拿着自己的帕子替他先把汗拭了去,又叫人端了水和棉巾亲自替儿子擦洗了一番。 她坐在儿子身边,用手抚了抚茶杯的杯壁再递给儿子,叫他抿上一口。 这时,秋水像是从外头跑回来一般,喘着气进来对着皇后同大皇子行了个礼,然后眼神晦涩的看了皇后一眼便退到了一边。 郑氏得了秋水的暗示,知道她定是得了什么消息要同自己交待,便问了儿子几句功课的上的事儿,就让他先回自己宫里去,改明儿再来。 周忞懂事,只一贯遵从母后的吩咐,也不多话就对母后行礼告退。 等他走了有约莫一刻钟后,郑氏才屏退了厅殿里的宫仆,只单单留下了秋水同落霞。 这主殿虽大,但关紧了门窗又点了满屋子的烛火还是让人闷热的紧,落霞便拿着一柄正红色绣祥云海水图的乌木柄团扇站在皇后身侧一下下的扇着风。 “说吧,查的怎样了?”郑氏问。 “那日寿宴前,淑妃从合欢殿离开到宴席上的时间不大对,比往日所需的大约多用了半个多时辰,奴婢试着打探了一下,那边宫里的人只说淑妃想先逛逛,可是奴婢查过后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见过淑妃的影子。”秋水把自己这几日细细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一下。 “这么多天只查到这些?”郑氏当时吩咐秋水,叫她彻底将淑尤在寿宴那日和前后两天所有异样的行径都给查一遍。 秋水听了有些紧张,自己叫了许多人反反复复查了数遍,确实只查到了这些:“是,只有这些。” 可出乎她意料的,皇后并没有觉得她办事不利,反倒心情十分愉悦般的笑了出来。 “整整三天,三十六个时辰,却只查出这一处蛛丝马迹,果然有问题。”郑氏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 正扇风的落霞脑子不比秋水转的快,怯懦的开口问:“奴婢愚昧,不懂其意,还请娘娘解惑。” 郑氏一双吊尾凤眼闪着精光斜看了一眼落霞,又像是嫌她扇的力气太小了不够凉快似的,直接从她手里拿过团扇,径自扇了起来。 “寿宴那天,宫里戒备森严,除却非常之地,必定三五丈内就有人看守,怎会叫淑妃消失半个时辰不见踪影?同样的,本宫叫秋水去查她三天里的动作,却全然没有消息。你说说是何故?”说到此处,郑氏起了玩儿心,用扇子点了点落霞的脑袋叫她猜猜原因看。 落霞显然苦恼极了,她用手抠了抠额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反问道:“因为……她特意隐瞒了行踪?” 郑氏对落霞的答案显然还算满意,她弯起嘴角,轻轻颔首继续说着:“淑尤可算是盛宠尤荣,这些年什么忌讳她没犯过,这么猖狂行事目中无人的贱胚子,却藏着掩着,可不是有问题……” “娘娘睿智。”秋水同落霞听完这一席话,顿时豁然开朗。 郑氏又想起她吩咐的另一桩事情,问秋水可有进展。 秋水面上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丧气的摇了摇头说:“合欢殿的人嘴都严的很,奴婢想了各种办法都没有撬开其中之一。这些人好似都对淑妃颇为忠心。” 郑氏听了她的话,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忠心?哪有什么真正的忠心,不过是背叛的代价还不够大。” “用些手段,钱财,威胁都没有关系,哪怕见点血也无事,只管把人拉过来就是。”郑氏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叫秋水听得不寒而栗。 “是,奴婢明白。” “娘娘,那边送来的东西,您……您准备什么时候用?”落霞见秋水的事儿已经说完,试探着提了自己的疑问。 郑氏不做声,懒洋洋的站起身来,随手将团扇一丢掷在地上,两脚先后抬起甩了甩,动作十分不端庄的踢掉了脚上的鞋袜,赤足踩在了地面上,微凉的触感叫她的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 她又伸手举上头顶将绕着发髻的七宝珊瑚簪利落的拔出,一头光亮的青丝倾泻而下,铺满后背遮住了她素兰织锦宫装后绣工复杂的凤鸟弄云图,只看见逶迤拖地的裙摆随着步子朝内殿里移去。 待她迈着莲步走到软塌前,潇洒的一个转身带起裙摆坐下,然后侧躺上去单手撑额,又将一双玉腿收与榻上,风情万种的样子甚是少见。 郑氏闭上那双饱含华彩流溢的美眸,红唇勾着半分诱惑半分寒意,才微不可闻的开口,更像是自然自语似的说:“本宫可不用,自然会有他人来用。” ☆、第 53 章 翌日清晨, 外头的晨光已经透过刷了金漆的雕花窗柩照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淑尤柳眉微蹙翻了个身,似乎是觉得不大舒服,懒洋洋的伸手唤了人进来。 “娘娘可是要起了?”宫人小心的撩开里间的翠玉珠帘, 尽量不让它碰撞出太大的响声。 床上的淑尤侧着身朝里面躺着, 美目微睁,语气羸弱:“去把冰搬进来。” 宫人听了后有些为难的说:“娘娘,圣上今晨临走前特意嘱咐了的,除了正午日头毒辣, 其他时候都不许娘娘用冰,怕伤了您的身子。” 淑尤闻言睁开了双眼,表情有些冰冷, 她也不再在床上磨蹭,玉手掀开被子,身上海棠红的纱衣隐约透着里面赛雪的肌肤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 她坐在床上,一手托着下巴, 一手的玉指绕着一缕乌发, 看着宫人冷笑:“哼,你倒是个听话的。” 宫人听见那声冷哼, 吓得立马跪了下来伏地讨饶:“娘娘赎罪!是奴婢多嘴!” 淑尤把双腿从被子里挪出来,踩在地上站了起来,感受着从脚底往上钻的凉意,仿佛整个人都舒服了一般极是自在,她动了动脖子, 走过跪着的宫人身边,问了一声:“红一红二呢?” 外间的红一和红二听见淑妃的传唤,忙不迭的快走进来。 淑尤走进净室,声音从里头传出:“叫她下去再好好学学我宫里的规矩。” 刚刚里头的动静红一红二是听见的,自然知道这宫人是犯了什么忌讳,红二生怕主子生气,叫人进来把这宫人的嘴堵上就拉了下去。 一阵阵水声从净室里传出,可红一红二却没人敢进去服侍,等淑尤自己简单的将身子简单擦洗了一遍后,才披着罩衣,依旧赤着双足从里头走了出来,她里衣的衣襟敞开,发梢上还滴落这水珠。 她坐到妆奁台前的小凳上,一旁的红一忙拿着棉巾替她擦拭沾湿的发梢,而红二则拿着绣鞋蹲下身替她穿上。 “娘娘怎的又这般任性,虽然天热,也还是要仔细受凉了。”红一想着先前那个宫人的事儿,说话的底气稍有不足。 淑尤知道红一是关心自己,可依旧不以为然的样子:“约莫是小时候在雪地里待久了,着实怕热的很。” 红一多少是听说过主子的身世的,这会儿听她自己提起,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就闭口不言,只拿着篦子替她梳头。 “宫外怎样了?好几天没听你们提起了。”淑尤的手时不时拨弄着台上的剔彩菊花纹盒,挑拣了一支坠东珠的金步摇出来,语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感觉到红一手上的动作一顿,她抬眼略带警惕的看着妆奁镜里的红一追问:“怎么了?” 红一垂下眼,放下手中的篦子,一边替淑尤盘头一边回答:“回娘娘,没什么太要紧的,不过是宋老太爷同老夫人一道去了趟姜府。” 淑尤放松了下来,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黑眸含光。 “想来是去同姜家谈亲事的吧,怕是他自己心里定是极不愿意的吧。” ** 这建威将军府里原本一家三个未定亲的子女,也不知是怎的叫月老给看上眼了,今年才刚刚过半,就接连定下了两门亲事,且都是滔天富贵的人家。 这姜家老大虽说是尚长公主要出府住的,可但凡消息灵通点的都是知道这长公主和姜修能算得上是几分青梅竹马的情意,而长公主在圣上的宠溺下又跳脱的很,怕是以后被姜修能吃的死死的就算要搬回姜家都不无这个可能。 而姜家女呢,虽然没能进宫当上贵妃,可右相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而且贵妃再尊贵说起来也至多是个贵妾,再怎样也越不过上头的皇后,更何况宫里还有一个独得恩宠的淑妃。 真要仔细说起来,哪有嫁进右相府当一堂堂主母来的风光。 虽然那夜姜正则同宋景行在寿宴上的闹剧也是传了出来的,可架不住这是文武两员高官家结亲啊,而宋府往日里又是油盐不进的。 是故外头那些人家非但没有因为姜思之没能进宫而疏远姜家,反而多的是想着通过姜家来搭上宋府那条线的人。 这便让每日里来将军府登门拜访的人是络绎不绝,而那些赏花赏宝各种宴席的请帖更是雪花一般的递过来,叫管家忙的苦不堪言。 而将军府里的老老少少也都不轻松,姜修能要娶的毕竟是长公主,凡事都是有规制在的,出不得半点差错,自从圣上赐婚下来,钟氏就开始忙着给儿子准备着给公主府的聘礼。 昨日姜修能终于带着八十八台聘礼带着人一路吹吹打打的送到长公主府,而宫里头圣上对长公主加封的旨意也刚好送来,晋封周栩令为永安长公主,加封至千户。 钟氏好不容易将儿子这边下聘的事儿给弄完了,今晨才准备想好好歇上一歇,等明儿再开始替女儿操办起嫁妆,就听见外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的样子。 这些声儿整整穿过偌大的将军府传了进来,却叫准备好生清净一天的钟氏微微敛眉。 才刚准备唤人来问问外头的情况,就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喘的话都说不清楚,让钟氏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算听了个明白。 “夫人!夫人!宋……宋府……来人下……下聘了……” 钟氏扶着陈妈妈一下子就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才陪自己用完早膳的女儿。 姜思之今日也正巧穿的喜庆的很,一身石榴红牡丹团花的褙子,下边是一袭洒金绣并蒂莲繁花枝的八幅湘裙,头上一对红珊瑚嵌明珠的簪子,小巧的耳垂上垂着琉璃耳珰。 再看她娇美精细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叫华衫珠宝衬的,两腮含羞带怯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却已经有了少女情窦初开那般的娇韵。 钟氏面色疑惑的神色问女儿:“他今日来的事儿你可知道?” 姜思之听见管家的话也是臊的不行,红着脸摇了摇头,声细软糯的说着:“女儿不知,那夜之后女儿不曾与他有过联系。” 也免不得钟氏怀疑,这纳征之期应是两家之前商量好的吉日,女方这儿也应当是有人迎着才不算失礼,而且今儿离之前同宋老太爷夫妇商量好的日子还有近十日,这么突然就来下聘,也当真是唐突的很。 可这会儿钟氏也顾不得埋怨这准女婿,得了女儿的否定后,便正了正衣衫,嘱咐女儿在厅里待着,又叫小厮去把父子三人叫出来,便带着陈妈妈和管家先去看看。 因着要准备同长公主的婚事,周煜特意许了父子这几日在家不必上朝。这外头的动静大,这三人本就打算前来看看,又遇到正要是去请他们的小厮,得知是宋府来下聘,也都是大惊失色的往后院的正厅里跑。 就看到姜思之乖巧又窘促的正站在门口,不出意外的,姜正则上去第一件事儿也是询问女儿可事先知晓宋景行今日要来下聘的事儿。 待得了女儿的百般保证后,姜正则的脸色可不好看的很。 这做妹妹的婚事是不能越过大哥的,昨日长子才给长公主下聘,今日这臭小子就出尔反尔毁了他们长辈间原先定下的好日子,委实太失规矩了。 哪有这般猴急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简直是胡闹!”姜正则被气得不轻,也准备出去瞧瞧,胳膊却被一双小手拉住。 他转头就见自己乖女桃腮绯红,也不敢看他,小声的唤住自己:“爹~你别生气。” 姜正则的大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放软了口气安慰她说:“乖宝莫忧,这下聘乃是大事,爹爹定是要去看着的,你且在这儿安心等着。” 说罢,他叫小儿子留在这儿陪着女儿,叫上了大儿子同自己一同前去。 等姜正则和姜修能到前头时,这第一台聘礼已经随着下聘而来的放炮声抬进了前院的院子里。 宋家下聘的阵仗弄的也是声势浩大,引得外头乌压压得一片皆是闻声而来看热闹的。 就见将军府的大门外长长的队伍行进着,一抬抬绑着大红绸带的聘礼穿街过巷的送进将军府内。 而在一阵霹雳吧啦叫人震耳欲聋的喜炮声过后,白蒙蒙的硝烟还没散开,就听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后头陆续抬进来的聘礼已经将院子正中央的一片空地摆成红彤彤一片。 也不知是宋府心细还是但是担心来的突然叫将军府没得准备,竟还有一位唱官跟来,站在第一台聘礼边上拿着一张长长的礼单正在唱读。 “聘饼一旦,海味八式,三牲两对,聘金五千两金,一万两银,东珠一百颗,玉石琉璃嵌宝玉兰盆景一尊,蜜蜡海棠茶花盆景一尊……” 这管家带着人正理着已经送来的聘礼,约莫已经有三十台,而这时,本就人声鼎沸的巷子传来一阵骚动,引得姜正则和钟氏也下意识的往外头看去。 就听见呼啦呼啦几声翅膀扇动的声儿,紧接着看见一对灰白肥壮的大雁正左摇右摆的被赶了进来,而这两只大雁的身后不就是当初被姜正则赶出去已经月余未见的豹豹嘛。 据唱官所读,宋府一共已经送来了六十四台聘礼,要是说起宋景行的身份,这个数量也算不得多富贵,依着品阶也不过是刚刚好的样子。不过好在这送来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实打实的宝贝,连带着几处田产地契,姜正则也还算是满意。 本以为这聘礼也已经送完了,却见后头依旧有人正抬着一尊金灿灿的东西正跨门而入。 等送礼的仆人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下来后,姜正则却是看的移不开眼,他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好转头求助自己见识广博的妻子。 谁能告诉他,这约莫三尺宽的通体镀金又嵌宝的莲瓣坐.台是打哪儿来的? ☆、第 54 章(捉虫) 钟氏面对丈夫询问的表情实则感到无奈, 因为她也实在是不知这是何物。 下聘的礼单上也没有写着这个东西, 抬来的小厮们只说是得了主子的吩咐是送过来给姜家小姐摆弄着玩儿的。 她走到金莲台的旁边,绕着它走了一圈细细打量遍儿,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莲台怎的看着竟像是那寺庙里佛像的座下物。 钟氏又想到了上次与宋老太爷们一同来的弘一法师, 听说法师出家前曾是宋景行的俗家师傅,难不成这是自己的准女婿知道她喜佛特意给送来讨好她的? 可这么想来也不对啊,怎么只有莲台不见佛身呢? 钟氏一脸的不解,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露怯, 只笑着先收下了东西,叫管家登记在册,准备等晚上空了再去问问女儿是否知道其用处。 其实这镀金莲台是宋景行早在皇上赐婚前就叫人打造出来的, 当时何安也曾多嘴问过主子一句,却最终只得一记冷眼飞刀扎的他通体冰冷。 而负责叫人去打造莲台的暗卫们在私下也讨论过不少,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 “你说主子要这玩意儿干嘛使?” “听说是要给未来主母的。” “可这东西不能坐也不能睡啊……” “谁知道呢,指不定主子是要把姜家姑娘供起来呢……” 直到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金莲台到底是何用处, 姜思之也曾问过宋景行, 可他却只是笑而不语。 钟氏看这莲瓣坐.台实在是做的漂亮精细,个头也实在不小, 最后便叫人去请了一尊菩萨像来坐于莲台上,供在了将军府的小佛堂里。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姜思之的眼角都已经褶出了皱纹,她才终于窥得了当年这个金莲坐.台的秘密。 那是她无意中在宋景行书房一间小屋的一缸年久泛黄的画里翻出来的,画迹是宋景行的手笔, 跃然于纸上的,是还正年轻时的自己,一袭白衫白裙,手拂尘,臂挽纱,裙底边一双玉白赤足若隐若现,立于莲台之上。 ** 宋景行这次下聘来的突然,等六十四抬聘礼通通抬进了将军府里,宋家来负责下聘的男方长辈才正赶到。 这次来的依旧是宋斳同陈氏,这宋斳一进将军府就忙不迭的同姜正则致歉,边说还边数落起自己的孙子,说是连他们都不知道宋景行会突然间来下聘。 还是老夫妻俩起来发现先前府里准备好的聘礼正敲锣打鼓的被人送出去,才知道这孙子又开始自作主张的犯病。 不过如今两家结亲已经是铁定的事实,姜正则和钟氏心里再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一二,还和和气气的出言安慰了两个老人,毕竟他们也是清楚宋景行这等不及的心思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家的女儿。 好在昨日姜家才给长公主下完聘,府里多的是先前为下聘准备下的喜糖和银裸子,钟氏便赶紧叫人将东西拿到府外给街坊四邻分下去热闹热闹。 姜家人又是在前院忙活了半天,才算是把院子里珠光宝气的聘礼给清点完,又招待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从哪儿得了消息赶来贺喜的各家客人,才算是勉强把今天给应付了过去。 临了送走宋斳夫妇前,钟氏忍不住留了陈氏半刻钟,委婉的说了一下想叫这宋老夫人回去可好生劝道一下自己那傻女婿,千万别再搞突然袭击,累着他们一家子不说,这礼节上也委实是说不过去。 陈氏哪里不知道丢人,总是钟氏说的婉转,可她听得还是觉得一张老脸都发烫,心里想着待回府后可一定要想法子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这不知天高地厚整天上蹿下跳惹麻烦的孙子。 宋老夫人最是了解自己的孙子,当天夜里就想出了治他的办法,书信一封就叫人快马加鞭的往山里送去。 他们两把老骨头是没办法管了,可这亲爹亲妈总能管吧。 是以没过几天后,宋景行下朝回府还没来得及回倚竹园里,在经过前院时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就忍不住眼角直抽。 他刚抬脚想逃,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住自己。 “是小行回来了啊!阿慊你快来看看,你儿子回来了呢!” 宋景行认命般的转过身,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杨氏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到自己面前,动作洒脱,全无仪态。 杨氏踮着脚尖先是摸摸儿子的头顶,又伸手捏捏他的脸,面上喜不胜收:“小行是不是又长个儿了?瞧起来比娘上次见你高多了呢。这十七八岁的孩子长得就是快!” 听了这话,宋景行不光眼角抽,这会儿连嘴角都抽搐了起来,他认真的看了看自己母亲的眼神,见她并无戏弄之意,无奈的捏了捏眉心才开口说:“母亲……我已经二十有一了,而且您上一次见我也不过是一年多前。” 杨氏听儿子说完后有些尴尬,像是有些质疑他般自言自语的说道:“二十一?都那么大了?”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隐约记起是年前的样子,儿子似是上山来找过他们,正巧那会儿夫妻俩刚研制出了几枚解毒丸,还顺手给了儿子想叫他试试效果来着。 想到这里,杨氏多少有些心虚的不敢再看儿子了,直想扯开话题叫他忘了自己刚刚所说的,于是伸手就捏住儿子的手腕替他把起脉来,还十分关切的问他:“这都二十一了才要娶媳妇儿,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你父亲与我。” 宋时慊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当时不顾家里阻拦四处游走学医,在中原遇到了性格欢脱的母亲杨氏。 说起来,宋景行以前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不是母亲对自己太严厉,而是你永远都猜不到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总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从她脑中生出。 宋景行见母亲拉着自己要给自己把脉,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可奈何杨氏紧紧攥着他的手,眼神里又透出那种“你今儿不让我把脉我就能追着你一天不停”的意思,叫他实在畏惧。 “听你祖母说,人家小姑娘才刚十五,这如花的年纪配你也着实委屈了些。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这身子还是要好好注意些。”杨氏刚闹了个乌龙,现在多少要想办法找补回来些,极力想表现出些母子情深的样子。 她冲前院正不知道缩在哪儿煎药的宋时慊喊了一句:“阿慊~手头的活儿先放放吧,先给小行弄个壮骨汤补补。” 可没等一会儿待她放下儿子的手后,便一脸忧思的望着他,然后又对丈夫补了一句:“阿慊~给儿子的汤里多加点鹿茸和淫羊藿吧。” 宋景行听见这话,就差没当场跳起来,面上满是屈辱之色,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大呼出声:“母亲莫要胡说!” 父母行医问药,他从小耳濡目染,简单的病理药理他是懂些的,加上他读书涉猎甚广,一听这两味药就知道自己母亲是何用意。 可杨氏这些年同丈夫看过的病人也不计其数了,自是见过一些病患对这方面的忌讳与应激的反应,此时见儿子这般激动,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安慰似的拍拍儿子肩头,语重心长的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年岁,又夜以继日的埋头公务,身子有些气虚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况且这都是好东西呢,听说你这还是童子之身,听娘的多喝点补汤,大婚那日才不会丢脸呢!”像是知道自己儿子脸皮薄,最后那两句话,杨氏是踮着脚又特意压低了声儿,附在儿子耳边悄悄的说的。 可纵使她说的声音不大,却还是叫已经走到两人身边刚准备看看儿子的宋时慊听了个正着。 宋时慊与宋景行长的有七分相似,只是因着长年在山里头采药的缘故,他的肤色比儿子更黑一些,脸上也更多一些沧桑。 听见自己这不着调的妻子又跟儿子瞎说,想起自己当年与她的洞房花烛夜,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突然间就涨红了脸,抓住妻子的手臂把她拽到了身边斥责道。 “你跟儿子瞎说什么呢!” 宋景行的冷漠许就是像他爹,宋时慊也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平日里总黑着一张脸,整个一活门神似的。 他本就是个严肃的性子,这会儿脸上满是通红,横眉怒指的样子当真叫人看着胆怯。 杨氏见丈夫当真带着怒意,缩着脖子反倒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甚至还试图为自己辩解几句:“我也是为小行好啊,谁知道儿子会不会像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时慊用力捂上了嘴“支支吾吾”的再说不出话来。 可这样还不成,他一手揽住妻子的大腿把她用力往自己肩头上一扛,也毫不顾忌儿子在一旁看着,大手一挥对着她的臀.部就是一拍。 “我是不是太久不收拾你了,竟叫你无法无天了!”宋时慊咬牙切齿的,边说边带着人往他们自己院儿里走。 宋景行就这么看着作死的母亲被父亲给带走,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感到自己身周少了母亲的聒噪总算是能清净了下来,便也往自己的倚竹园里去。 等他从净室沐浴完出来后坐在窗边榻上小憩时,不知怎的,母亲方才在院中说的话又崩进了脑中。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用左手的指腹搭在自己右手上静静诊着。 方了,宋景行唤了何安进来。 “你一会儿替我去前院问问,父亲的补汤熬好了没,要是好了就趁热给我端过来吧。” ☆、第 55 章(捉虫) “你说什么?!” 皇后一双凤眼睁的老大, 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身旁的秋水, 压低了声儿又追问她:“消息可信吗?可查清楚了?” “应该是没错的,那小丫头的父母都在我们手里,量她是没这个胆子骗我们的。”秋水其实刚一知晓这个消息时也是不敢相信, 忍不住怀疑其真假, 是以她叫那丫头想办法拿了一点残渣出来。 “奴婢把东西拿给医女看过了,确认无误。”秋水办事细心,但凡是皇后交待过得事情,总是经过百般查证后才敢把消息呈上来。 可郑氏听了却依旧摇头, 月眉稍敛,她想不明白,是故依旧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你拿着东西找人带出宫去叫外头的大夫再验!宫里的人不可信, 本宫不着急。”郑氏说。 待秋水应声,郑氏又把她叫到自己跟前,俯身以手掩口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娘娘这是?”秋水听着主子的吩咐,心里的疑惑却是更深, 她不解的看着皇后询问其意, “这对娘娘并无益处啊……” 郑氏挺直了身子,翘着指尖抚了抚丝毫不乱的鬓边, 勾着嘴角笑的十分妖艳阴冷:“本宫虽然现下还不懂她这么做是为何故。但只要是淑妃想做的,本宫跟她对着来总是错不了的。” ** 七月初这会儿已是酷暑难耐,天色都亮的早,姜思之也一改之前晚起的习惯,每日辰时就起, 到主院用膳再跟着母亲和管家学习处理府中事物。 前两天宋相府里已经请人过来请期了,九月二十九的婚期也算是过了明路。 随着那日请期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宋时慊夫妇写的拜帖,说是过两天要亲自登门拜访。 其实这是宋景行的主意,按理说婚前二人是不应该再见面的,可这离九月底成婚的日子到底还有整整三月有余,实在是叫他牵肠挂肚。 是故他连着喝了好几天父母为自己熬的那十全大补汤后,违心的夸奖了一番这汤的功效显著,只叫自己精神奕奕,然后又耐着性子听着母亲叨唠了一下午,才恬着脸跟母亲开口,希望母亲能带着自己前去将军府一趟,好让自己和小姑娘能见上一面。 这杨氏虽然性子外向,平常做事也不拘小节,但她到底是个时常同人打交道的,儿子才开口没两句,她就明了了儿子的心思。 一想到儿子这一大把年纪了才总算是找着一小姑娘愿意嫁给他,她这做母亲的没有道理不帮他。 而且等儿子成完亲,她和宋时慊就要继续回山里去住,以后与将军府的来往也不会多,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与儿子的岳家好生亲近一番。 到了拜帖中写的这日,姜思之才刚与母亲用完早膳,就看见父亲同两个哥哥火急火燎的从前院大步迈进来。 “爹,大哥,二哥,怎的今日那么早就回府?营中无事嘛?”姜思之询问道。 “你哥哥他们新得了一副说是西域传来的画,同咱们的画法十分不同,这不特意带回来给你嘛。”姜正则算了算时间,想着宋时慊他们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到了,就开始赶女儿回后院。 姜思之不疑有他,听父亲一说,心思全在那画上,都不用姜正则催促,自己就拉着两个哥哥要他们带自己去赏画。 姜正则和钟氏之前收到拜帖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女儿,一是两方父母碰面,姜思之做子女的本就不用在场,二来是出于对宋景行屡次耍奸的防范。 按照姜正则的推断,宋时慊夫妇登门,宋景行岂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不过来掺上一脚偷见袅袅。 是以他早就想好了对策,叫两个儿子看住女儿,由自己和小花去会会他们便好。 女儿跟着两个儿子走后,钟氏就让丈夫赶紧回房里去冲个凉,免得一身汗味熏着客人。 等姜正则洗漱更衣一切妥当后,就听见管家过来通传说宋时慊夫妇已到,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宋景行。 还在房中的姜正则与钟氏听完管家的话,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也算是把自己这准女婿对女儿的心看的真真切切。 二人也不准备摆谱去晾那一家三口,听完管家的通传后就也往前院过去。 而宋时慊一家三口正坐着喝茶,听见门口动静看见是姜正则夫妇来了,便起了身,双方相互客气的行礼问好,再坐下来说话。 可说起来姜正则夫妇与宋时慊夫妇是不熟悉的,因为宋时慊从未入仕,是故姜正则对他了解甚少于宋斳。 双方坐下后一下子竟是冷了场面,谁也不知道要开口说些什么。 宋景行虽然有心想与姜正则搞好关系,但长辈在场,哪儿有他先说话的份儿,便也只好安静的坐着,只盼着向来聒噪的母亲能早点打破这尴尬的局势。 好在杨氏不负儿子众望,她本就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哪儿忍得了这种场面,憋着装了一会儿端庄的样子就绷不住的先开了口。 “早就听说姜夫人年轻貌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一眼看去都不想是将军的元妻,更像是续弦呢~” 杨氏本是好意想夸奖钟氏的美貌,奈何这一开口话却没往好的地方拐儿,反叫这本就局促的气氛更冷了一些。 宋景行这才听母亲说了一句话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竟然脑子发昏想出让自己这不着边儿的母亲过来的主意。 而姜正则也是第一次见到嘴比自己还笨的人,而且竟然还是宋景行的母亲,听完她的话,脸上五彩斑斓。 钟氏毕竟是世家出身,知晓杨氏没有恶意,便也随之一笑把话接了下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双眸含笑的回答杨氏:“哪有这般夸张,宋夫人莫要取笑我了。” 杨氏说完话后自是察觉自己嘴快又乱说话了,本来还担心这姜夫人不快,没想到人家也没表现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就一下再心里把钟氏定义为人美心也善的好人,连带着对自己还未见过面的儿媳也多了几分好感。 ☆、第 56 章 杨氏娘家是中原威名远扬的镖局, 且中原人大都生性豪放, 杨氏从小生活与其间,性子外向也是情理之中。 说起来,杨氏和姜正则其实算得上是一类人, 看着都好似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样子, 实则内里都是心细至极。 除了一开始杨氏上来没注意说错的话,再后来姜宋两家大人交谈起来倒也还算愉快。 宋景行心里一直念着小姑娘,握拳嘘咳了一声提醒着母亲差不多该替自己办事儿了。 杨氏原本还在对钟氏讲着自家镖局这些年来的奇闻异事,听见儿子的暗示, 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话,面带为难的看了姜正则夫妇一眼。 姜正则自然也是听见了宋景行那轻轻一咳,他当然能猜到这臭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 准确的说从前几日这宋时慊的拜帖送来时他就想到了。 不过这次他也不觉得有多不高兴,反而是饶有兴致的等着听着宋时慊夫妇俩会怎么替他们这儿子开口说出些蹩脚的借口来。 “姜大人,姜夫人,是这样的。我们这儿子啊, 是心心念念想着你们家姑娘吃不下睡不着的, 您看,能不能让他俩见上一面?”杨氏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 上来就直接问道,也不打算先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也就是这么直白的话,倒叫姜正则原先想的一番说辞都堵在嘴里,却是不知怎么开口。 直接拒绝?那今日两家说了一上午的话才结下的几分交情不就白费了嘛。 直接答应?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这事根本不合规矩啊。 钟氏看出了丈夫的犹豫, 善解人意的出来解围:“哪有夫人说的这般夸张,这没两个月我们袅袅就要嫁过去了,还怕到时看不够?” 她没说能看,也没说不能看,只打趣的把话一转,不叫场面往尴尬了去。 杨氏看他们又把话丢给了自己,认命般的接了下来,继续为儿子讨方便:“这臭小子长这么大第一次遇上叫他日思夜想的姑娘,我和他爹也是晓得这婚前哪有见面的道理,可架不住这孩子在临出门前抱着我们大腿求着……姜夫人,您看?” 钟氏听她这一说也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明知她大都是胡扯的,但听着还是可乐的很。 “我们也知两个孩子感情好,要不这样,我把袅袅叫过来,就让他们在这儿见上一面可行?”知道丈夫不喜女儿和宋景行独处,于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杨氏是无所谓的,主要是受人之托想着终人之事罢了,她侧首看了一眼宋景行询问他的意思,见儿子微不可见的颔首便明了其意高兴的答应了下来。 “哎呀,这真是太好不过的了,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我这没过门的儿媳呢,一会儿可得我让好好瞧瞧。”杨氏欢欣雀跃的样子也感染了钟氏,叫她不再拖沓便叫了陈妈妈去带姜思之过来。 姜思之早就看完了哥哥们给她带回来的西域画,本想回自己的漪澜苑里去休息的,但叫哥哥们留在了他们的小院子里吃茶,说是大哥就要成亲了,兄妹三人许久没有得空好好说过话了。 她不可置否,便就留了下来,直到陈妈妈找来。 陈妈妈开始也未言明情况,只说老爷和夫人叫她去前院,直到走在路上才告诉她原来宋景行同他的父母一道过来了。 姜思之再联想起今日父亲和哥哥们的异样,心中也明朗了起来。 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宋景行和他的父母,她下意识的就低头先看看自己今日的打扮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妥。 “陈妈妈,我……我想先回去换身衣服……可好?”姜思之不知道前厅里的人是不是都在等自己,想重新打扮一下,又怕让他们等急了,心里纠结的很。 陈妈妈也是过来人,小姐的这点心思她哪里不懂,看了看小姐今日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又正是花儿一般好的年纪,可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呢。 “小姐这样很好,不必再换了。” 姜思之将信将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妈妈不觉得这样会不会不够端庄?” 其实她是怕这桃粉裙会不会太显小,毕竟宋景行比自己大了又六岁,就怕她的父母会不会更喜欢成熟稳重一点的。 “小姐本身就很端庄,不必再需用衣裳衬了。”陈妈妈也不敢耽搁太久,建议还是赶快先去前头的好,“小姐,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莫要叫客人等着了。” 经陈妈妈这一提醒,姜思之也不再纠结。 前厅里的杨氏说了一上午的话,不免也有些口干舌燥的,见钟氏叫了婆子请人去了,便也安生了坐下来好好的喝了一杯茶润润嗓。 喝完茶又等了约莫两刻钟,就见刚刚派出去请人的妈妈带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姜思之进门先对上首的父母侧身行礼,再转过身来娇羞着低着头缓缓的对宋时慊和杨氏行福礼。 待行过礼后,又小步的退回到钟氏的身边安静的站着。 杨氏听说了这小姑娘是随其母生的一副好面孔,却不想竟然是这样一个娇娇的美人儿。 玉面粉腮,杏眼琼鼻,看起来年岁虽小,却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是那温润低垂的样子,犹如梨花带雨,真是一种说不出的娇俏味儿。 也难怪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想到儿子,杨氏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他。 这一瞧可真让她给乐坏了,瞧瞧自己那傻儿子,直愣愣的咧着嘴盯着人家姑娘看,就跟那叫花子盯着肉包似的,也难怪人家老爹不待见他。这一副要吃人的样儿,谁看了舒服呢。 姜思之先前行礼的时候,也是太紧张又害羞,是故干脆也没向宋景行行礼就站回了母亲的身旁。 想起之前几次与他见面,哪次不是二人偷偷摸摸的独处,这会儿两人的关系明朗了,突然在大人面前见面,倒叫她局促不安的很,低着头看着地面,根本不敢抬眼往宋景行那儿看过去。 可虽然垂着脑袋,但宋景行那如火般热烈的目光烧的她头顶发烫,叫她怎么能感觉不到。 她还在心里忍不住的怪他也不知道在父母们的面前收敛一点时,就听见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里头似乎还夹带着点儿委屈。 “袅袅,你怎的都不看我一眼?” ☆、第 57 章(捉虫) 姜思之尽力想在婆家面前维持住的端庄终是在宋景行的这句话后破功。 她一脸绯.红的稍抬起头来, 冲着宋景行那边埋怨的瞥去一眼, 贝齿咬着下唇,似羞还怒的轻轻一跺脚。 “你……你……”姜思之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急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可这幅模样和就这语句不清的几个字落在宋景行的眼里却是声若黄鹂般叫他酥麻入骨, 勾魂夺魄的。 再看小姑娘不知道何故一副被人欺负的样子,虽然自己也没搞明白状况,但她显然是对自己说话,那定是自己的问题, 总之先认错就对了。 “袅袅,你别急,我不好, 我的错。”也是知晓双方父母都在场,多少还是要顾忌着一些,他不能上去抱着小姑娘哄,只好嘴上先认错。 而在一旁一直盯着儿子看的杨氏, 已经是不停的咂嘴, 还回过头去看看自己的丈夫,边说边摇头, 面上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啧啧啧,阿慊,你快来看看,小行果然是你亲儿子,当真是被媳妇儿吃的死死的呢。” 宋时慊也委实看不惯儿子这幅伏低做小没原则的样子, 可听见自己的妻子竟然拿自己和儿子比作一起,心里还是极为不服的,起码每天晚上关起门来,自己还不是雄风威震压的娇妻直讨饶。 可他虽然心里不服气,这在外头还是没胆子敢跟妻子叫板,只沉默着点头应和,表示妻子说的都对。 得了丈夫的赞同,杨氏又把脑袋往宋时慊那边凑了凑,对他挤眉弄眼的小声提议道:“你说小行这么怕媳妇儿,我要不要在他俩成婚后演两天那戏文里的恶婆婆,给儿子找补点回来?不然哪天小姑娘骑到儿子头上来怎么办?” 宋时慊这下终究还是没忍住怨怪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妻子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而坐在正中央的姜正则,虽然与他们离了一段距离,可他耳聪目明的,看到宋时慊夫妇小声的说这话,不由自主的耳廓一动,就把杨氏的话听了进去。 一听到杨氏打着小主意盘算着想给自己的宝贝女儿立威,他一个眼刀就飞过去,瞪的杨氏一个哆嗦就抬头看到面如罗刹的姜正则。 想来定是自己说的玩笑话叫他听了去,她也颇为窘促的讪讪笑着,在身前微微摆手解释道:“开玩笑,开玩笑的,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又不免觉得尴尬,赶忙看向姜思之那边夸赞道:“真是个漂亮的姑娘,小行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 听见自己未来的婆母这样说,虽然也知道她这话多半是出于客气,但姜思之还是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尖,小声的说道:“夫人谬赞了。” 这时坐在一旁一直不出声的姜正则终是开口说话了,毕竟对他而言,能让女儿出来与宋景行这样见上一面,已经是他能给的最大的仁慈了。 “袅袅不是说要给爹缝件袍子?这宋老爷和夫人也见过了,就先退下回房去吧。”姜正则出言开始赶人,语毕还眼带挑衅的看了宋景行一眼。 我乖女儿给我做衣服,你没有~哼~他觉得自己总算完胜一局。 姜思之从跨进这正厅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一刻钟父亲就要赶自己回房,多少有些不情不愿的,毕竟她心里也是想念宋景行的,可父亲的话还是得听,是以她只为难的看了宋景行一眼,便对众人行礼准备退去。 眼见心爱的小姑娘这刚来还没一会儿,自己都没好好看个够就又要走了,宋景行赶紧出声唤她:“袅袅~” 姜思之都走到门口了,听见他叫住自己,似有些踌躇,想转身听听他要说什么,又害怕他再口无遮拦的说出些叫人害臊的话来。 想了一会儿,终是没有转过身去看他,只背对着他,用软糯的语调问道:“还有何事?” 宋景行看小姑娘没回头,只看着站在门口迎着光站着的那抹小小的桃粉色背影,细细的声儿递过来,问的他都快要抓耳挠腮的,心里一堆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我不用你替我缝袍子,我心疼你。”憋了半饷,宋景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怎么说了这样的话。 他对自己有些哀其不争,似是心感疲惫的用指节揉了揉鬓角的太阳穴,却听见门口脆如莺啼的一声俏笑,就看见小姑娘稍稍侧身转头看着自己,双眼同柳眉一般弯着,身后的光衬的她娇俏秀美如仙子一般。 她说话的声儿轻柔舒缓,双眸含笑的看着他,娇艳欲滴如樱桃般红润的小嘴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傻瓜。” 姜思之的这一声娇嗔,说的饶是厚脸皮的宋景行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俊美的脸上泛上一层红晕。 “你等我,等我来娶你。”宋景行与她四目相对,眸中闪着坚定的光,郑重的说道。 姜思之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烫了起来,羞涩的垂着眼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就逃一般的飞快转身离开。 ☆、第 58 章 “你说什么?!”原本躺在床上的淑尤一把撩开纱帘探出头来质问。 太医被淑妃吓的不轻, 伏低身子惴惴不安, 不明白她为何听到这消息竟会是这样的反应。 “娘娘、娘娘确有月余的身孕,娘娘的脉象如玉珠落盘,且娘娘近日食欲不振等, 皆是有孕的表现啊!” 太医说完后就把自己的脑袋紧紧贴着地面, 身子是一动都不敢动。 淑尤瘫坐在床上,青丝散乱,额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落,嘴里念念不停的“不可能, 不可能。” 整个寝殿寂静无比,落针可闻,伏跪在地上的太医隐约听见上面淑妃的喃喃自语, 却在忍不住在心里腹议。 有什么不可能的,谁人不知皇上的几乎夜夜宿在你合欢殿,每日又有那么多珍品食补供着,怕是怀不上才不可能吧。 而上头惯是冷静的淑尤, 此刻却也实在是冷静不下来, 她微颤着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自己小腹,全然不敢相信这层皮肉下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 一个生命…… 一个……出乎意料的、她并不期待甚至于憎恶的生命…… 淑尤那一双水润媚眼里,此刻那黑瞳却无半分神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感到手足无措。 “娘娘?”红一看淑妃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 忍不住的开口想安慰,却碍着自己的身份不知从何开口。 她在淑妃身边待的最久,这几年下来,娘娘的心思她早就看明白了。这几年娘娘喝的药,也都是她从宫外给弄来的,听到淑妃有孕,她也何尝不感到惊讶。 红一这一声及时的唤回了淑尤的理智,她环视寝殿一圈,看到屋里寥寥几个宫人正个个瑟缩在角落里。 淑尤黯淡无光的眸子又恢复了冷清,她理了理身上的红边坠肩薄纱中衣,动作妩媚的一撩搭在肩头的乌发,眼色冰冷的盯着跪地上的太医。 她嘴角勾着泛冷的笑意,语气笃定的缓慢的开口,一字一句在这安静的寝殿里异常的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太医怕是弄错了吧……我向来身子孱弱,小日子总是不准的很,推迟月余是常有的事情,如今又是七月酷暑,我自小惧夏,是故食欲不振,整日乏力。”说到这里,淑尤又把自己的手腕递向太医。 她盈盈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太医还是再替我诊一诊,莫要弄错了的好。” 在宫里讨生活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先是淑尤那般震惊的反应,再是这样语带威吓耳朵样子,太医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身子不停的颤抖,闷出来的热汗混着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冷汗早已浸湿了他身上的一身官服,黏在后背上,连颜色都因汗渍而发深。 这太医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早晨在太医院里好好待着,听见合欢殿里的人来叫人去给淑妃看看。 一听是食欲不振精神不济,他当即心思一动又翻看了记录淑妃小日子的档案,一看已经推迟了又大半个月,不由自主的就往有孕这方面想。 想到淑妃的恩宠,鬼迷心窍的他自告奋勇的站出来自荐要来给淑妃诊脉。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有孕之事是真的叫他猜中了,可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这淑妃竟是不想要孩子的。 蓦的,他想起这三年来淑妃一直没有身孕,一个想法在脑袋里一闪而过,吓的他一个激灵……莫不是…… 看到淑尤把手又伸到自己面前叫自己再诊一次,他只能把已经伏低的身子不停的往下压,恨不得要把整个人都贴在地上,开口推据:“是……是微臣没仔细翻阅娘娘的脉案就随意推测,是微臣学艺不精,请娘娘赎罪……” 淑尤双眸含笑的打量着下面瑟瑟发抖的太医,手却依旧伸着并不收回来。 “太医这是作甚,本宫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是叫你再诊一次罢了。”说罢,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好让手臂再往太医那儿伸前几分。 太医抬眼看着已经伸到自己眼前的皓腕,知道淑妃这是打定主意要叫自己再诊一次。 自己窥探到了她的秘密,他现在只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想着自己就再给她诊上一次并改口,希望能借此保下一命。 他努力平稳自己一直发抖的身子,伸出手就想搭上淑妃的手腕,刚要触及,就听见上面淑妃出声阻止。 “太医……” 这太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再睁眼却是直视着淑妃,一副视死如归般的绝心显于眼眸。 淑尤这会儿是真的被这太医给逗笑了,她以眼神示意他,努了努嘴说道:“太医诊脉都不盖帕子嘛?” 太医听完后一愣,低头一看,果然是刚刚自己太紧张,居然忘了在淑妃的手腕上覆上丝帕,险些就要直接搭了上去。 自己刚刚若是直接上手碰到了淑妃,但凡被圣上知道就是个死,而淑妃这样提醒自己……是不是代表自己还有活路。 太医捏着宽大的袖子擦了擦额上不断渗出滑落的汗水,又拿出白色的丝帕覆在那赛雪的玉腕上,轻轻用指腹搭了上去。 过了会儿,他松开手,又伏在地上,声带惶恐的告罪道:“请娘娘赎罪!是臣是疏忽,诊错了……臣再三确认,娘娘只是惧暑,并无身孕,服用两幅解暑汤即可。” 淑尤慢条斯理的收回了手,转了转手腕,面露满意之色。 “这位太医看起来面生,手艺似乎也不到家,还是出宫好好再学学吧,免得耽误人性命。”淑尤的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开,转到红一身上,给她递了个眼神。 太医知道淑妃这是给了自己一条生路,忙不迭的叩首谢恩:“臣谢过淑妃娘娘教诲,臣这就回去请辞,隐世于山好生钻研医术!” 淑尤对他这套说辞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小腹上,小心而惶恐的抚摸着,放软了语调继续说道:“走前再给本宫开一副解暑的药方吧,药性强点也没关系,这乏力厌食着实难受的很。红一,你跟他去一趟吧。” 只要能保下自己的性命,这太医现在对淑妃的话算是唯命是从,也没仔细辨别她话外之意。 等太医和红一退下后,淑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也屏退了其他的宫人,独自一人靠在床上发着呆。 她自认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从未想过要杀人灭口。 她是被宋老爷和宋夫人救回府的,见过那样善良的人,知道要救回一条命有多么的困难,她如何能做出伤人性命的事情……可是…… 失了魂的淑尤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除了浅浅的呼吸声再没有半分动作。 直到白日高悬,放在金盆里的冰石上化的速度更快,淑尤从胸口翻涌而上的不适感才叫她又把那颗柔软的心藏了回去。 试图忍下那股呕吐感,却不知是不是心理变化的作用,今日这不舒服的感觉似是比前几日更是强烈的叫她难以忍受。 她翻身把头探出床外对着地上放着的镀银掐丝盂盆一阵呕,可除了腹中的酸水却没再吐出半点东西来。 正是这时,红一也回到了淑妃的寝殿,看见主子正趴在床上吐,她大惊失色的快步上去扶住淑尤的身子,一手在她日渐消瘦的背部轻拍着。 淑尤干呕了好一阵,呕到眼泪都止不住的从眼角挤出,她抬起身子,靠回到床上的软垫上,吸了吸红红的鼻子,接过红一递来的茶水,含了一口漱了漱吐出。 “药呢?”淑尤已经想了一上午,这会儿心意坚定的问。 “娘娘……其实……”红一虽然明白淑妃的心思,可她却还是试图想再劝一下。 “药呢!”淑尤加重了几分语气打断。 她能猜到红一想说什么,她何其不知这孩子是无辜的,可正是知道这孩子无辜,才要早早的送走他,免得他日后受苦。 淑尤眼中满是坚定,在一张惨白的脸庞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药已经准备好了,娘娘何时要用?”红一碍着身份呢不敢再多言,例行公事般的回答。 淑尤点了点头,稍作思考才说:“先不着急,长公主不日就要成婚,等过了这事儿,我再借口劳累休息一阵。” 想起那个太医,她又追问了一句:“那人怎样了?” “叫他亲手写下药方后,就叫他出宫收拾东西去了。娘娘留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感恩戴德的很,说是会连夜就走,奴婢已经吩咐了人一直盯着他,直至出城为止。” 红一做事淑尤向来放心,身上满是疲惫的感觉叫她闭上眼眸安静的靠着。 “我累了,你也下去吧,这两日皇上来就都给我赶回去吧,就按惧暑说。”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淑尤谨慎了起来,宫里不是没有宫妃有过身孕,她不敢冒险,害怕叫他看出端倪来,就这样先避着吧,熬过这几天就好了…… 这天暮色刚下,两架蓝布车架马不停歇的要赶在城门下钥前出城去。 前头那家马车里正挤着的一家老小正是今晨给淑妃诊脉的太医一家。他刚一出府就立马吩咐家里人挑拣些贵重的东西收拾起来准备举家搬迁。 直到收拾了整整一车的行李后,才带着家人坐上马车不待天黑就逃一般的要出城去,根本不敢再多留一夜。 这样的秘辛事儿,他能连脖子带脑袋的从宫里走出来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加上他又给淑妃开了那样一张药方,便已经是把全族人的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原本只是知情不报,至多就是自己一人的性命。 可谋害皇嗣……太医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夜里的风凉的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等两架马车终于安全出城,他依旧不敢停歇,直叫车夫继续往北上不做休憩。 是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郊外的路崎岖不好走,即使行进的再快,马车的速度也还是慢了下来。 车里的妇孺早已坚持不住昏睡了起来,只有那太医依旧紧绷着神经,仔细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的缘故,他总感觉有一阵马蹄声越来越响,仿佛正追着自己赶来。 太医只觉自己浑身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因为他看到连沉睡的家人此刻也因为身周清晰的马蹄声而缓缓睁开了眼。 这太医的妻子睡眼惺忪的看着紧紧抿着嘴的丈夫问道:“外面怎么好像来了很多人?”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回答妻子,只开口想叫车夫快逃,却还是晚了一步,听见外边一个阴阳难辨的嗓音响起。 “陈太医是吧?” 马车已经被逼停了下来,这个姓陈的太医对着妻子打手势示意她们安生在马车上待着,只自己撩开帘子,动作僵硬的下了马车,看到一个身穿常服面白无须的人正骑在马上俯视自己,而在这人身后,还有三个身穿夜行衣,身量异常高大的壮汉围在四周。 太医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重,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般,他跪在那匹马前,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马上的人阴阴的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在这明明燥热的黑夜里叫人却生生吓出了一声的冷汗。 “陈太医莫怕,我们主子知道您受迫害被逼出城,特意叫我们前来护送您去安全的地方。”说话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仿佛是手握生死大权的阎罗一般。 太医有些不可置信,抬头想仔细辨认马上的人的面色,好看看对方面上是否有玩笑之意。 “淑妃娘娘不杀我?”他不放心,形势千钧一发,叫他不得不问问清楚。 马上的人大笑出声,在这空旷的夜里带着一阵阵的回声:“淑妃娘娘杀不杀你,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只要陈大人跟着我们走,就一定死不了……” ☆、第59章(两更合一) 凤栖宫里, 皇后刚叫秋水拆了发髻上的朝阳五凤挂珠钗, 就听见宫人匆匆来报说圣上正往这边过来。 郑氏抬头与秋水对视了一眼,眸中闪现着意味不明的流光。 她顺手拿起珠钗又斜插进发间,叫秋水去拿里间挂着的那间碧霞云纹的罩衣披在身上, 扶着秋水的手就往外间走去。 她站在凤栖宫的门口等着,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看见內侍提着宫灯引着路带着圣上走来。 “妾身见过圣上,圣上万福。”皇后带着人屈膝行礼。 周煜是老远就看见皇后那单薄的身子站在门口候着自己的,如今已是戌时过半, 想来她应该是早已准备要歇下的。 他快步上去双手扶起她,拉着她的手往殿内走进去。 “皇后不用每次都出来迎朕,入秋了, 夜里的风凉的很。”周煜对郑氏到底还是有着旧情的,相知相伴多年,亲人一般的感情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不出来迎着圣上,妾身心里不安。”皇后莞尔一笑, 又问道, “圣上今日怎么突然来了妾身这里?” 最近淑尤身子不爽利,许是今年格外燥热, 叫她畏热的厉害,已经连着好几次把自己赶了出来,周煜几次碰壁,苦笑自己堂堂一国之君,竟也会落得无处可去的下场。 先前几次他还将就着回自己的太极殿里休息, 可以往几乎是日日与淑尤享受鱼.水之欢,陡然素了那么多天也委实难忍。 如今又正是秋日返热,今日看了几份折子提及边疆又是几番冲突,叫他烦躁的很。 他是君王,是无需要忍耐什么的,合欢殿那边进不去,就想到来凤栖宫这里,皇后温柔如水的性子正好能一解自己因政务烦闷的焦躁。 “怎么?朕到皇后这里来,皇后不欢喜嘛?”周煜也不说缘由,倒是反问了她一句。 什么时候他这皇帝竟变的如此不吃香,淑尤那边性子本就寡淡让自己吃了闭门羹不说,怎的到了皇后这里竟然也是不受待见的样子。 皇后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进里间,服侍他先褪下穿了一天的冠冕,又唤秋水去准备些好克化的点心来,才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我同圣上是自幼相识的,对圣上还不了解吗?怕是淑妃正闹别扭把圣上赶出来了吧。”皇后胆子也大,也没顾忌天子威严,直接打趣他道。 周煜没想到竟叫皇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赶紧替自己解释说:“没想到皇后胆子竟也这般大?连朕的玩笑都敢开。不过是淑妃近日身子不适,夜里总休息不好朕把搅扰了她罢了。” 皇后收敛了面上原本揶揄的神色,追问他:“前些日子就听说淑妃身体不适,怎的还未好吗?” 皇后素来大肚,周煜也没什么避讳的对她摇了摇头说起了淑尤的情况:“说是天儿太闷热,我又控制着不让她多用冰,是以中了些暑气,也没好好用饭。” 可皇后听了,一对小山眉却是蹙的更紧。 “淑妃向来怕热,这妾身是早就知道的,可如今都快九月了,且前些日子就听说淑妃白日里近乎鲜少进食,精神不佳,连请安都比以往缺了不少次数……莫不是……”皇后没有把话说下去,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这说着无意,却叫听着有意,周煜被皇后自言自语般的话吸引了去,心里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可见她说了一半不说了,颇为着急的追问她:“莫不是什么?” 皇后恍然回神,踌躇不安的样子叫周煜看的更是心痒痒。 “妾身只是觉着,淑妃这样子倒不像是惧暑,更像是……”皇后有些犹豫,咬着下唇看着周煜,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周煜心里的兴奋感几乎是拔地而起,眼含期待的望着皇后,要叫她赶紧把话说完:“更像是什么?皇后但说无妨。” 皇后怎么会感觉不到圣上那满身的兴奋劲儿,心里带着点苦涩,又不好在面上显出半分,弯起嘴角端出她最常见的那副温婉的笑容把话说完。 “妾身只是猜测淑妃会不会是怀了龙裔。” 话音刚落,周煜的眼神在昏暗的寝殿里像是夜明珠般夺目光亮。 “果然像吗?朕也觉得她这样子同你们当初有孕的样子相似……可也有太医去看过,说的确是中了暑气的……”他泛着光的眸子有些黯淡下来,说道最后竟是有些丧气的样子。 可皇后的双眸却是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似是有些期待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圣上……竟还记得妾身怀忞儿时的样子吗?” 周煜也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大,看着皇后满含期盼的神色,心底柔软了起来。 他虽然爱淑尤,但皇后对他而言也是如亲人一般无法取代的存在。 他搂着皇后叫她靠在自己肩上,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温情脉脉的说道:“忞儿是朕第一个孩子,如何能叫朕忘记,你莫要胡思乱想。” 周煜这话说的不违心,皇后贤良淑德,教子有方,登基以来的这三年,虽然自己同母子俩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周忞的聪慧懂事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是以他虽然也期盼能与淑尤有一个孩子,却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皇位给除了大儿子以外的任何人,哪怕是他与淑尤的孩子也不行。 前朝和后宫他是知孰轻孰重的。只是这些话他只藏在心里,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一来是觉得没有必要,二来也是知道储君之位在带给人至高无上的荣耀的同时伴随着的往往还有危险。 忞儿还小,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想起自己坐上皇位前的日子,他希望儿子能多过一些安逸的日子。 而被他搂在怀里的皇后,像是惧怕贪恋这会转瞬即逝的温暖,轻轻的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除了稍稍发红的眼尾,面色不见半分异样。 “忞儿大了,皇上不记得当时的事儿也是常理。”她不太想把这话题说下去,便转回了之前的话茬,“过段时间淑妃的身子若还是没好转,就再请太医看看吧,许是月份还浅,诊不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周煜点头,不敢抱太大的期望,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 这接近婚期的日子仿佛是越过越快,小半月的光景稍纵即逝就到了九月初五姜修能与长公主大婚之日。 长公主是从皇宫里出嫁的,姜修能清早就一身喜服带着人去迎亲。 公主成婚是有仪仗和规制限着的,不同于往常人家娶妻,也没有什么催妆拦新郎的这些个事儿。 姜修能从琼珊殿接了周栩令后而一同去了正殿受赞,而正殿上首,周煜服通天冠、绛纱袍正坐中央,一旁太乐令撞钟、鼓祝、乐作。 周栩令先前已经受册为永安长公主,今日周煜又加册姜修能为归德将军。 周煜原本并不打算给姜修能加封的,可是这几日北部冲突四起,战事在即,若北方真要再起战事,他是打算叫自己这个妹婿带兵出征,是以借此先封他个从三品的将军,也能在妹妹面前得个好。 长公主成婚,宫里摆了长长两条席宴,姜修能和周栩令行完宫礼也没有在席间露面就出宫去了公主府。 良辰美景时,洞房花烛夜。此时家眷客人皆在宫里吃酒,公主府里反倒颇为静谧。 周栩令身穿大红如意缎绣五彩祥云的嫁衣,一柄锦绣鸳鸯的团扇遮面坐在喜床上等着。 姜修能躲过了迎亲的催妆诗,却是躲不过这最后的却扇礼。 其实早在昨日,弟弟姜修远已经为他准备了两首却扇诗,他也是趁夜背了个滚瓜烂熟。 想他胆如豹猛如虎的汉子,在一进这婚房看见床上娇羞美颜的妻子后,却是双腿发软,什么却扇诗,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因紧张几乎要忘了个一干二净。 “驸马?快作却扇诗啊~”旁边服侍的喜婆等了半天也不见这驸马爷出声,便催促他道。 姜修能一介武夫,虽然也是读过书的,可自从亲战后这些诗啊词的就鲜少再用,这会儿是绞尽了脑汁也没把昨夜记下的东西回忆出半个字来。 他只好临阵磨枪,支支吾吾的憋了几句不成形的诗出来。 “这……永安公主贵,出嫁我姜家,天母调天粉,叫我怜惜她……” 他刚胡乱念完了诗,就听见一声浅笑,抬眼望去指尖周栩令已经放低了团扇掩嘴笑着。 姜修能也知道自己做的诗不好,原也没人有胆子取笑这驸马,却不想最后竟然是被自己刚讨回来的妻子给调笑了,瞬时涨红了一张大脸,佯装生气的盯着那罪魁祸首。 周栩令笑了一会儿也停了下来,她示意一旁的喜婆和奴仆都退下,仅留下她与姜修能二人在房中。 等人都退了个干净,她走到桌案边拿起早已经盛满合卺酒并以红绳相连的匏瓜盏,把其中一个递到她的傻大个面前,柔声说:“阿能,饮了这合卺酒,我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姜修能本就涨红的脸这会儿连带着脖颈耳朵甚至于那头皮都火烧火燎的,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可就偏偏怕这面前人。 他不敢拿正眼瞧她,伸出一只大手拿过那半个匏瓜仰头就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却没想到这连接匏瓜的红绳仅半尺长,他的动作大,尽叫周栩令手里那还没来得及饮的半个瓜盏脱手而出洒的二人满身皆是酒香。 周栩令也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副场面,愣神不动睁着圆眼看了半饷,终于绷不住的捧腹笑了起来,笑的她眼角发湿,扶着他都站不直身子了。 姜正则心里可委屈的很,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成婚啊,怎会晓得这红绳那么短…… 先前却扇礼已经叫她看了一回笑话,这回又那么笑自己,他觉得自己的面子实在有些绷不住了,双手紧握住她的肩头,把弯着腰的妻子扶直了身子。 “周栩令!不许笑了!”姜修能的脸红里透黑、黑里透红,叫周栩令忍俊不禁,笑的更是放肆。 他听得心烦的很,干脆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才止住了笑声:“还笑不笑?” 周栩令说不出话来,乖乖的摇了摇头,姜修能见状这才把手拿开。 “你是喝了的,可我这半盏都洒了去了,现在可如何是好?”周栩令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问他。 姜修能抿着嘴角想了想才回答:“要不我叫喜婆进来再重新斟上两盏?” “何须这么麻烦。” 周栩令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就对着他吻了上去,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舌已经灵活的钻入他口中,品尝着他嘴里残存的酒香。 不同于两人初次那般,今日的吻缠绵缱绻,相互试探挑.逗,直到她感觉就快要喘不过气来才把头后仰退了出去。 这会儿却变成是陪周栩令的脸上一片绯红,她别开脸,双眼望着别处,声如蚊呐的说:“这样便可以了吧,我……我也算吃到酒了。” 可姜修能根本没仔细去听她说话,一双眼睛只牢牢盯住那双嫣红的樱桃唇瓣,看着她嘴角晶亮泛光的口.津,只觉腹下三寸涨的发疼。 他突然想起了书里看过的一句诗,是谓春.宵一刻值千金,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如今正一身红衣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他究竟还在浪费时间磨蹭什么? 立马将自己所想付诸于行动,他稍弯下腰,一手兜到她的膝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周栩令猝不及防的感到失重被抱在了他怀里,下意识的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抬头去看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的眼神早不见了窘促与羞涩,只有满是波澜的欲.浪翻涌而来似要吞没她一般。 她不是那些安守闺阁的女子,早些年她就已经大约明白了男女之事,前几日也有皇嫂为自己安排的老嬷嬷来教导过房中事。 看到他眼中不一样的情绪,周栩令没有来的觉得有些害怕,她想起老嬷嬷给她看的过的小册子,不安地在他怀里扭动身子,娇软的发声:“阿能?这、这是作何。” 姜修能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把她抱的更紧了些就往那艳红喜床上走去。 他刚把她放到床上,按着人不叫她起来,蹭掉脚上的靴子也覆身压了上去。 周栩令有些害怕,双手抵着坚.硬的胸膛试图推开他。 “你……好重……压着我了……” 她自己都不曾发觉这会儿说出来的话细软诱人的很,勾的姜修能更是难耐。 他低头凑到她耳畔用唇瓣咬住小巧白嫩的耳垂,引的身下人一个发颤。 发烫的大手掐住纤腰不让她再扭捏乱动,在她耳边轻语:“一会儿我尽量轻一点,要是疼……就忍忍,好不好?” 姜修能温柔的不像话,深深的凝视叫周栩令根本无力拒绝。 她双眼紧紧闭盍,抿着红唇等待着化作豺狼的心上人即将而来的掠夺自己的一切。 姜修能抱紧了她,小心的解开她的腰封,宛如拆着一份万般珍贵的礼物。 是夜,房中儿臂粗细的红烛彻夜摇曳,喜床上红帐晃荡,大床上发出的“咯吱”声儿,伴随着从嘴角泄.出的破碎的嘤咛声。 周栩令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在她时明时灭的眸光里,像是海上的一叶孤舟,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只能紧紧抓住属于她的那个人浑厚的铜色肩膀,将指尖嵌入,依附于他,生死相依。 ** 宫里的喜宴也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圣上疼爱多年的妹妹终是得良人而归,周煜真心为妹妹高兴,连饮好几杯酒水。 席上歌舞乐起,筹光交错。 今天是长公主大喜的日子,酒菜丰盛,哪怕已近席宴的后半程,宫人们却依旧在走菜。 有幸参宴的臣子们难得可以在宫宴上食得未凉微热的吃食,也都高兴的很,手中竹箸不停,叫上面的周煜尽收眼底。 他满意皇后的能干,由衷的赞赏她:“皇后今日的安排很不错。” 內侍们正呈上一道刚做出来的汤羹来,皇后亲手从托盘中接过,端到圣上面前的翘头案上,掀开瓷盖,舀上一勺。 “这是用东海鱼鲜熬制的汤羹,圣上快趁热尝尝。” 皇后贴心,周煜自然不会拒绝,就着皇后拿着汤匙的手就吃了一口。 “嗯,确是鲜美!皇后也尝尝。”周煜把自己吃过的汤盏推到皇后面前,叫她直接用自己这碗。 皇后美目流盼,笑容中带着羞涩:“妾身自己来,皇上也叫其他妹妹赶紧尝尝吧。” 她这幅模样落在周煜眼中是平日少见的娇羞,知她脸皮薄,他也不再逗她,转回了头对着下面紧挨着坐着的淑尤说道:“淑妃最近食欲不振,快尝尝鲜,看看可还喜欢。” 淑尤近日害喜的厉害,虽然已经涂了厚重的脂粉,却依旧显而可见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 她在熬,熬过今日,接下来宫里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她就可以借病躲在宫中休养一番也不容易叫人注意去。 强撑着笑容,看着宫人替她揭开面前的食盒,却闻到扑鼻而来的海腥味,浓烈的叫她再也无法遮掩,扭头捂着嘴就开始呕。 于是,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目光齐刷刷的朝淑妃那边看过去。 “爱妃这是……”周煜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心中有着猜测却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淑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帕掩口,试图解释:“妾只是脾胃不调……” 可话还未说完,又一阵从胸口往上冒的不适感正涌了上来,叫她根本无法继续说下去,又开始干呕了起来。 “妹妹这……莫不是有喜了吧……”坐在周煜身边的皇后望着淑尤,平和的、含笑发问。 淑尤想否认,却连身子都难以支撑起来。 周煜看着她因为阵阵干呕而弓起的身子,蹙眉道:“去叫太医!” 场上的歌舞此刻也已经停了下来,歌姬们通通伏跪在地,臣子宾客也正了正神色,不敢多言,静待太医来替淑妃诊脉。 今日席宴旁本就是备着太医的,就怕圣上饮多了酒好随时开解酒汤的方子。 是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身着官服留着一把山羊胡的太医令便拎着木箱走了进来。 淑妃看到来人正是圣上御用的太医令,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破灭。 她紧咬着一口银牙,浑身发颤,后悔自己先前的犹豫不决。 她害怕,不是怕圣上知晓,而是怕那个人知道,怕看到那个人的眼神,怕那个眼神失望,更怕那个眼神毫无波澜。 太医还没有走到她身前,她却下意识的将目光朝那个早已铭记于心的位置移了过去。 她自觉这动作做的隐蔽,却早已被一直准备狩猎她的人尽收眼底。 淑尤知道这次再也没有办法躲过去,认命般大方的伸出皓腕,覆上丝帕由太医令诊断。 太医令一手诊脉,一手抚摸着自己雪白的胡子,面上沟壑纵横显示着他的资历和权威。 他松开手,又问了问淑尤身边的宫人近日来她的生活起居,然后走回到圣上下首毕恭毕敬的向圣上禀报着。 “圣上,淑妃娘娘已有两月的身孕。胎像平稳,只是母体稍虚,应当是连日没有好好进食的缘故。” 周煜不可置信,复又问了一遍:“太医令此话当真?” 这太医令对圣上的质疑也并不着急,姿态不卑不亢、不显惶恐的说:“皇上可以再请其他太医一同诊断。” 这是太医令行医几十年得来的自信,周煜不疑有他,拍掌大笑,可见其心中的欢喜。 “好!好!好!”他大喊三声,连日来因为北方战事带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今日这是喜上加喜!淑妃有孕,朕即册封为贵妃,待生下皇子,再晋为皇贵妃!位同副后!”这是周煜想了许久的主意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叫他等到了机会宣之与众。 话毕,全场哗然。 这才刚怀孕就晋封,这肚子里的皇嗣男女未辨就明言以后要封皇贵妃。 听听!位同副后,谁人不知皇贵妃的尊贵,可位同副后这话却也只有圣上才能说出来。 大家忍不住去瞧皇后的脸色,却见皇后依旧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端着大气婉和的样子静静笑着…… ☆、第 60 章 北雁南飞, 玉露泠泠, 八月底的时候京城里还返暑炎热日头毒辣,转眼一个月的光景,天儿就冷的厉害, 叫人晨起都不愿从被窝里出来。 而那些富裕又畏寒的人家, 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炭火,夜里更深露重时好点上取暖。 九月二十七的那天,宋家派人来下催妆礼,凤冠霞帔、婚衣脂粉, 又置办了酒果两席送至将军府。 九月二十八,姜家遣人浩浩荡荡的送嫁妆去宋府。 据说那第一抬嫁妆进宋相府的时候,最后一抬嫁妆甚至还摆在将军府的院子里没有被抬起来。 送嫁妆的队伍红红火火、长长一条, 喜炮放了一路,敲锣打鼓声势浩大。 有闲不住的人站在街边耐着性子从头数到了尾,整整数出了一百零八抬嫁妆,甚是显赫! 这一百零八抬嫁妆里, 将军府自己准备了六十抬, 从男方送来的聘礼里挑出了最好的十八抬东西,还有姜思之外祖家特地从江南送来的三十抬添妆。 古玩玉器、嵌宝玉树、楠木嵌镙钿的架子床、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屏风, 大箱子里堆成小山一的首饰、颗颗龙眼大小般的东珠,奇珍异宝满满当当的摆放在一起,珠光宝气刺的人委实睁不开眼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哪个不是看的眼睛都直了,饶是见多识广的京城人在看到姜家送出来的嫁妆时也都忍不住咂舌,这将军府和钟家是当真宝贝这个娇女姜思之啊。 再回想之前宋家送来的六十四抬聘礼, 女方家这样明目张胆的多送了近一倍的嫁妆,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男方家脸嘛。 这宋家看起来是娶了一尊大佛回来供着哟,那些好事者心里不免幸灾乐祸的想。 初冬的夜黑的更早,明日就是右相府和将军府家结亲大婚的日子,两座府邸皆是红绸满挂、张灯结彩。 天色刚沉,府上就都高挂着一个个崭新的红灯笼。 而明日的两个主角也还在为大婚做着最后的准备。 漪澜苑里,钟氏退下了所有奴仆只留下母女二人在房里。 “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嘛?” 母亲单独留她在房里说话,这阵仗让她有些紧张,明儿就是大婚之日,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又出了什么麻烦。 钟氏和蔼的一笑然后坐在女儿的身边,看着已经亭亭玉立却就要离自己而去的孩子,心里头的那些不舍、高兴、激动纷纷涌上心头,她感觉眼睛有些酸涩难忍,又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有些矫情。 她握着女儿的小手,温和的抚慰道:“明日就要嫁人了,嫁了人就是大人了。” 算上十月怀胎,整整一十六年,今夜是她最后一次要教授于女儿了。 她拿出一个檀木小盒打开,拿出放置在里面的一本小册子放到姜思之的手中。 姜思之不明所以,翻开了封面,目光刚触及第一页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自己的脸上冒。 “娘……这、这……” 她支支吾吾的,一双杏眼无辜的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钟氏看着羞的不知所措的女儿,凑到她耳边说。 “莫慌,娘来说,你只管听着……” 漪澜苑里的灯笼红彤彤的亮了一夜,正如屋里待嫁的新娘子那害羞带臊的小脸一般。 另一边的宋府里,新郎倌宋景行并未早早的在自己屋里休息,而是关起来了书房的门埋头苦读。 至于读的是什么书,那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了。 宋景行上次经母亲一点拨就知道了新婚之夜恐是一场恶战,听母亲的话里头的意思,自己父亲头一回的表现怕是差强人意的,这让宋景行也不免有些忐忑。 他叫何安去将鹅湖书斋里所有的避火图统统搬了回来,心想着自己要是把书都读熟了、钻研透了,是不是就能掌握技巧。 按理说,这男人看了这些书怎么也会心浮气躁的吧,可偏偏他宋景行却是越看越慌、越看越虚。 就连当年自己考科举的时候,怕都没有如今这般没有底气吧。 他想起了自己精通医术的父亲,纠结着要不要趁夜去找些补药来。 合上了那些让人看得脸红心跳的小册子,扔回了箱子里,走到书房门口。 打开门,却看到自己才念道的父亲正抬着手似要叩门,面上也是隐约可见几分纠结的模样。 “父亲?”他问道。 宋时慊是被妻子叫来给儿子送东西的,就因为自己当年年纪小没表现好,已经被妻子絮絮叨叨的嘲笑了许久。 他虽然听着烦,但也确是有些担心没经验的儿子明日在媳妇儿面前丢了人。是以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拿着的东西给他送了过来。 宋时慊话少,完成任务一般的、飞快的把手里巴掌大的小锦盒塞到儿子手里。 “拿着,好东西。” 宋景行打开盒子,缎面上只摆着一颗药丸。 “这是?”他问。 宋时慊一张老脸有些发烫,他的目光越过儿子盯着他身后的门槛说道:“明晚,那个……洞房前服下……可以……” “可以什么?”宋景行蹙眉,受不了父亲这扭扭捏捏的样子。 “可以让你金枪不倒!懂了吗?!臭小子!”宋时慊硬着头皮一口气说了出来,话毕,觉得自己实在没脸继续待下去,左右东西也送到了,便干脆一甩衣袖逃一般的走了。 只留下宋景行僵硬在原地,拿着手里的锦盒如烫手山芋一般的棘手,着实不知改如何处理。 他松了松眉心,有些无奈父母对自己这般不放心,用余光看了看身周。 嗯,何安不在,很好。 又朝院子里几个漆黑的角落瞥去,直到听见淅淅索索好似枝丫晃动树叶摩擦的声音。 嗯,暗卫们都识相的走了,很好。 他把盒子随手甩进了一旁的水池了,握紧手心回了自己的屋子。 ** 满怀期待的夜晚总是转瞬而逝。 一大早,陈妈妈带着叶蓁桃夭进了姜思之的卧房去叫醒今日的新娘子。 她们走到黄花梨木的架子床边,动作轻悠悠的将床上的藕粉纱帐挽起,却看见自家的小主子抱着那床红底如意云纹的锦被,睁着一双圆圆的漆黑的鹿眼正呆坐着。 今天府里的下人皆是身穿新衣,叶蓁桃夭作为陪嫁丫鬟,更是穿着料子极好的新比甲,双丫髻上戴着珠花,笑眼盈盈的说道:“小姐怎么醒的这般早?” 姜思之本就紧张,昨夜母亲还过来叮嘱了她晚上该如何服侍夫君,叫她那原本期待的一颗心变得满是紧张与害怕,翻来覆去的几近三更天才睡过去。 虽说是睡过去了,可她睡的浅,窗外一点动静、一声鸟鸣都叫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是不是天亮了,也没睡多久就彻底清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 “我……我紧张……”姜思之看见两个丫鬟后头的陈妈妈,求救般的细声儿说道。 陈妈妈是钟氏特地派过来服侍姜思之今日晨起梳洗的,她也是钟氏当年陪嫁进姜府的丫鬟,如今看见这从主子肚子里出来的小主子也要嫁人了,情景何其熟悉,那神态,那样子与当年自家小姐成亲那日几乎一模一样。 陈妈妈心里也是百感交集,眼角泛起了湿意。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走到姜思之床边,服侍她起床梳洗,安慰她道:“姑娘莫要紧张,今日您只管漂漂亮亮的就行,其他的都有我们。” 有陈妈妈坐镇指挥,三人帮姜思之漱洗的速度快了不少,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等漱洗完,钟氏便带着远从江南特地赶来的外祖母等女眷走了进来。 今日钟氏穿的格外隆重,堪比儿子月初尚长公主的装扮。她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蜀锦褙子,梳着高椎髻,簪着金錾花双喜扁方,脸上的笑容更是明艳喜庆。 紧跟在钟氏后头的是姜思之的外祖母,再是姨母婶母、钟家的表姐妹还有姜家的新妇长公主周栩令。 每个人的双眸都是满含笑意与兴奋的打量着新娘子。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8_0_8_0__t_x_t . c_o_m 姜思之被一众人看的更是羞涩,红着脸挨个儿叫了过去。 钟氏扶着女儿坐在妆奁桌前,让全福人来替她梳妆开脸。 今日来做全福人的是姜思之的表姨婆——外祖母的表妹。 这个表姨婆比外祖母小了十几岁,虽然辈分上比钟氏大了一辈,但因着年岁相差不大,钟氏幼时同她玩的也是极好的。 表姨婆父母双全,夫妻相亲,儿女孝顺,兄弟姊妹和睦,当真是个极有福气的人。 在姜思之定下婚约时,钟氏便第一个想到了要她来当全福人,随即派人去往江南送了书信。 钟家的女人哪个生的不是貌美如花,纵是年纪大了些的都是别有一番风韵在的。表姨婆生的美,笑起来更是喜气洋洋的。 她不住的夸赞着姜思之,就拿起准备好的棉线,嘴里说着吉祥话,手里动作着给她开脸、修整鬓角。 “一扯生麟儿,二扯诞凤鸟,左弹相恩爱,右弹福满堂……” 姜思之脸上肌肤如玉白净,表姨婆也没用太久的时间就开完脸。 接下去就是要绾发梳妆了,等这头发绾起后,便代表着姑娘至此结束了闺阁的日子,成为妇人。 全福姨婆拿着篦子替她从头顶到发尾一下下梳着,用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那种柔软绵长的吴侬软语说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三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姜思之当真如同晨起陈妈妈说的那般,只需坐着什么都不用做,任由她们在她的头上脸上捣鼓一番。 不过好在水乡女子本就都生的水灵娇美,平日里也不喜那些太过厚重的妆面,是以虽然是给要描绘大婚的喜妆,却还是只给新娘子薄施粉黛。 但姜思之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即使生长在这气候并不湿润的京城,肌肤依旧水嫩赛雪。 小新娘的脸本就透着绯红,唇上点着的嫣红口脂增添了平时少见的妖娆,便是这样淡薄的妆面,也叫那清丽的脸蛋上原本的稚嫩青涩化作丝丝妩媚,勾魂摄魄。 妆发都已经弄好,钟氏和全福姨婆再帮她穿上层层叠叠繁琐厚重的绯罗蹙金绣五凤的大红喜服。 等全部都收拾妥帖,钟氏又把她按回到妆奁镜前,叫她自己好生瞧瞧。 姜思之看着镜中艳丽又陌生的自己,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舍,那种对离别的畏惧,至此,她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要出嫁了。 ☆、第61章 姜思之心里发慌, 转头就去找母亲:“娘, 我不想嫁了~” 房里的人听见着话都笑了起来,有打趣她的,有安慰她的。 钟氏原是笑着的, 可听见女儿的话, 看着她还是粉腮杏瞳、稚气未脱的样子,却说嫁就要嫁了,忍不住红了眼眶。 姜思之身子扑进母亲的怀里,虽然尽力忍着, 却还是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小姑娘就要离开母家的庇护,嫁作他妇,母女情深, 看得身周的人都是为之动容。 眼见这原本喜气洋洋的屋子里,大家都拿着帕子拭泪,钟老太太赶忙走到母女身边劝道:“莫要再哭了,再哭下去妆都该花了, 今儿是好日子, 该高兴才是……” 听了老太太的话,钟氏转而破涕为笑, 接过陈妈妈递过来的丝帕小心的擦了擦眼角,再为姜思之拭去了脸上的泪迹。 “怪我!怪我!果然是年纪大了,竟变的多愁善感的很。”钟氏自嘲着说。 遂又看着女儿慈爱的劝道:“袅袅莫怕,娘看的出来宋景行待你是极好的,我儿嫁过去可是享福的呢……” 自今日起, 宋景行于姜家而言就是一个女婿,不再是位极人臣的右相,是以钟氏也改了口直呼其名。 有了母亲和其他人的安慰,姜思之终于是止住了眼泪,可一双大眼儿却是像兔子一般红彤彤的,叫人看着更是想要怜惜。 陈妈妈同全福姨婆又赶紧给她补了妆。 钟家远道而来的表姐妹们便围了上去开始七嘴八舌的同今日的俏娇娘说起她姑娘家最后的闺阁悄悄话来。 话说了没一会儿,就有婆子快步走进来欣喜的说道:“来了!来了!宋相迎亲的队伍到了!” 伴随的这婆子说话的声音而来的,是外头噼里啪啦的喜炮声绵延不绝。 让姜思之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的心一下子又吊了起来。 周栩令如今是姜思之的大嫂,月初才刚成亲的新妇,许是更能清楚小姑娘的心思。 “我去替你瞧瞧~”周栩令笑吟吟的说着。 姜思之攥紧她的手,有点担心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唤她:“嫂嫂~” 在周朝迎亲时,女方的女眷是要出来拦新郎倌儿的,为的是图个热闹。长公主向来是个性子欢脱的,胆子也大,又有着尊贵的身份,姜思之不免有些为宋景行担心,生怕这个大嫂会不会做出叫他为难的事情。 周栩令哪里不懂小姑娘扭捏着没说完的话,给她使了个叫她安心的神色,就带着钟家的一众姑娘出去拦人去了。 而在漪澜苑外,宋景行身着精细华贵的喜袍,腰系刺绣玉带,头戴金冠正踏进建威将军府的大门。 看见正在前院的姜正则父子三人,宋景行谦逊的走上去给他行礼。 姜正则看见自己往日里的政敌如今竟变成了自己的女婿,心里竟也恍惚了一下,万分感慨。 一会儿女儿就要跟着面前这个人离开自己,姜正则就想着一定要在姑娘出门前再好好搓搓他的脾气,替女儿给他立立规矩。 可当宋景行屈膝给他行礼时,姜正则就正好看见了他身后跟着他一道来迎亲的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穿着靛青色常服,打扮的并不出彩,那张脸却是姜正则几乎近乎于日日都要见的。 这人可不就是大周朝的国君周煜嘛。 宋景行不喜与人来往,整日寡居在家,身边也没什么太过交好的友人,是以前日周煜就唤了他到御书房里,跟他说了自己想要陪他去迎亲的打算。 抛开身份真要说起来,周煜的确与宋景行亲近,且说到最后周煜又拿身份出来压他,他也只好同意了下来。 今日姜府也是摆了几桌席宴的,许多与姜正则交好的武官也都早早的带着家眷前来贺喜,一些官职低的人认不出周煜的身份,可王副将等人是见过圣容的。 周煜前日难得兴起的玩心,在今日自己一众臣子的目瞪口呆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走到姜正则身边,握住他的肩头阻止他要行礼的动作,开口贺喜道:“在下是右相的远方表哥,今日特地来陪家弟迎亲,在这儿就先恭喜将军喜得良婿了。” 姜正则等人听了这话就明白圣上是不想暴露身份,只好陪着笑应了下来,又象征性的对宋景行说了几句就放他进了内院。 姜正则领着人进了漪澜苑,宋景行见到院里的女眷,恭敬的拜见钟氏和钟老太太。 钟老太太这是第一次见宋景行,虽然也曾耳闻这位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右相不是个简单的。但此刻见了人,看他长相俊美、态度恭敬,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润如玉的书卷气,不正是世家们最喜欢的类型嘛,老太太对这仅一面之缘的外孙女婿甚是满意,止不住的点头。 后院里的女眷有一大半都是江南来的钟家姑娘,也都是头一回见宋景行,谁都没想到这让天下众学子尝尝称赞的右相竟然是这样一位霁月清风的男子,忍不住的羡慕起姜思之来。 而跟在后头一道进来的周煜,除了钟氏和周栩令,也都没人认出来。 钟氏性子沉稳,见丈夫面色平静,便也不动神色,只在目光对上圣上时微笑着稍稍欠身。 而周栩令就更不会去戳穿自己的哥哥了,但也多少收敛了些原本想要去闹新郎倌儿的念头。 这新郎都已经到姑娘的闺房门口,大家便纷纷起哄催促他快作催妆诗。 宋景行是文官之首,饱学之士,殚见洽闻,不过是首催妆诗又怎会难倒他。 更何况小姑娘在他心里本就是仙子一般的存在,宋景行只会觉得这些寻常诗词根本就难以形容出小姑娘的半分之美。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 累劫修福终成眷,却待门前心生怯 借问娇女妆成未,旭日东方欲晓霞” 宋景行信手拈来一首,却叫那些听的人都笑弯了眼。 心道这右相怎跟那些个毛头小伙似的,心里急切也就罢了,什么借问娇女妆成未,竟也说的这般直白。 有不懂事爱起哄的姑娘大着胆子就冲新郎倌儿喊道:“宋相~若是新娘子真要待到明日天将欲晓,那你是等还是不等呢~” 听了这话,就是周煜都忍俊不禁,揶揄的看着自己这个心急的臣子。 这婚事本是自己瞎点鸳鸯谱定下来的,现在看来这宋景行竟也真对姜家姑娘起了几分心思,看起来日后定也不会亏待她,叫他心里着实少了几分愧疚。 “等……即使日久岁深、东海桑田,宋某也会等下去……”宋景行正色说道,即使知道姜思之看不到,即使周煜正站在自己身侧,他也不掩自己眸中深情。 那问话的姑娘本就是图个好玩多嘴逗趣一句,也没想到竟得了如此一个答案,便再没了声儿。 宋景行到底不是一般寻常人家的公子,虽说今日他一副温润谦和的样子,可到底还是手握重权、杀伐果断的当朝右相。 大家作势又稍稍闹了会儿,也就识趣的放了人。 新娘哭嫁,然后由母亲亲手为其盖上红盖头,她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扶着母亲踏出了闺房。 姜修能是大哥,他走到姜思之跟前顿了下来准备背起妹妹上轿。 姜思之盖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听见大哥的声音,刚准备伏上去,就听见父亲一声制止:“慢着。” 除了姜思之以外的人都闻声看了过去,这婚礼都进行到这儿了,难不成姜正则还要棒打鸳鸯,断了这喜事不成? 姜正则自然看到了众人疑惑的眼神,他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走到了女儿跟前,先是双手扶起蹲着的大儿子。 再是缓缓在女儿身前背对着她蹲下了身子,沉声说道:“虽然不合规矩,但爹还是想亲自背你出去。爹上一次背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娃娃呢。” 没想到转眼就成了漂亮的新娘子要离我而去了,这句话他忍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他弯着腰低头垂眼,等着女儿伏到他背上,也不叫人看到他那早已红透了的眼眶。 铮铮铁汉满心的柔情全给了自己宠大的姑娘,至此分别之时,怎能不叫他心酸。 姜思之从盖头下面的空隙看到了父亲的脊背,吸了吸鼻头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扶着母亲的手爬上了父亲的肩头。 她个子小分量轻,姜正则一下子就背起了她往门口的花轿走去。 一步一步的,缓慢且沉稳,姜正则头一回开始觉得自家的将军府怎的这般小,从女儿的漪澜苑到大门口的路程竟然这般的近,怎么好像才没走几步路就到了呢。 他把女儿背上轿子,看着她身上似火般红艳的嫁衣,上面的刺绣针脚精细。 姜正则有些哽咽,声音微哑的嘱咐道:“袅袅安心,若是有半分让你不顺心的,尽管回来找爹爹。” 他没说太多,只给女儿一句承诺,告诉她这建威将军府永远是她的家,永远等着她回来。 耳畔全是热热闹闹的鞭炮声和锣鼓声,将父亲的这一声嘱咐掩盖的模糊不清,可姜思之还是听的十分清楚,鼻头酸涩,早已在盖头下面泣不成声。 她低低嗯了一声,又怕父亲听不清楚,用力的点头,让那红盖头也随之晃动不已。 姜正则依依不舍的放下了帘子,转身看着身边同样是大红喜袍的宋景行,听他恭敬的唤了自己一声“岳父。” 他点点头,努力挤出了一个自觉喜气的笑容,却不知那带着苦涩的笑容在宋景行的眼里却是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宋景行再毒舌,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嫌弃自己爱女心切的岳丈,只再次跟他保证:“岳父放心,我定会好好对待袅袅的。” 姜正则不可置否,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了钟氏的身边站着。 宋景行不再耽搁,翻身上马,昔日冷若冰霜的俊脸上满是春风得意,颇有当年少年状元郎游街的风采。 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将军府门口站着的一群人的视线里,钟氏才回过神来赶忙叫几个孩子一起招呼客人们进去吃酒。 她唤了姜正则几声,却发现一直站着人群最前面的丈夫依旧是纹丝不动。 她疑惑的走到他身边,却惊讶的发现他赤红着一双眼睛,紧抿着唇,面上泪水纵横。 钟氏又探出脑袋看了看后头两个也红了眼眶的儿子,再回过头看看丈夫,倒是消了自己心里的那份不舍。 她扶着丈夫的肩头柔声的安慰他:“好了,别看了。” “不用管我,让我再看会儿”姜正则这是糙汉柔情,声音比先前又低哑了几分。 钟氏不免觉得好笑,有些埋怨似的说他:“这是作甚,大好的日子也不怕丢了人。” 姜正则闻言,低头看着娇妻,心里委屈的不行,弯着腰一把抱住她竟像是止不住眼泪一般:“小花~袅袅不要我了~” ** 建威将军府离宋府不算太远,加上心急的宋景行驾马行的也快,姜思之感觉时间没过太久花轿就停了下来,接着就听见轿子外头的陈妈妈说宋府已经到了。 除了一直跟在姜思之身边的叶蓁桃夭还有漪澜苑里她用惯的几个奴仆,钟氏在征得了陈妈妈的同意后,也叫她跟着来了宋府好在姜思之身边服侍她。 花轿稳稳当当的落了下来,外头又是一阵喜庆的鞭炮声响起,紧接着就是轿身一阵晃动,姜思之知道这是外头的宋景行正在踢轿门,她一手拿着团扇,一手紧紧扶着边儿稳住身形。 宋景行将帘子撩开,亲手扶着她下来。 宋府的排场很是气派,似是要将当初聘礼不够嫁妆丰盛的这茬儿给找补回来。 终于把新娘子迎进了门,平时不苟言笑的宋景行,今儿脸上的笑容更是半分不减,只愈发的灿烂。 本就是俊美的人,如今面色含笑,更是看呆了来吃喜酒的宾客们。 姜思之拉着红绸在陈妈妈的搀扶下进了宋府的正厅,同宋景行行拜堂之礼后就被送入了新房。 她坐在床榻边上,乖巧的一点儿也不敢乱动。 她把团扇从红盖头的缝隙里伸进来掩面,等着宋景行来掀盖头。 眼前满是猩红一片的布料,她仔细听着身周的动静,直到听见似是新房门口一阵起哄的笑声,再透过盖头的缝隙看到地上一双锦靴驻足于身前。 她攥紧了团扇的手柄,感觉手心里已经渗出了汗。 宋景行揭开了盖头,看见红帕下那一双叫他日思夜想的湿漉漉的眼睛、正含着无辜和怯意盯着自己,眼尾还泛着红。 姜思之觉得自己心跳的飞快,简直就要扑出来一般,这是自上次两人在将军府一别后自己头一回见他。 她自是知道宋景行生的好看,可现下看他一身喜袍,身姿挺拔,长眉入鬓,眼角眉梢洋溢着喜意与柔情,叫她看的移不开眼。 耳畔的笑声的打断了她的痴迷,是大家正起哄叫新郎倌儿作却扇诗。 即使小姑娘已经进了他宋府,可宋景行还是急不可耐的想早早结束这些繁琐的步骤。 一首催妆诗随即就脱口而出: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已知姜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 姜思之这才慢慢的移开了掩面的绣花团扇,却红着脸垂着眼不敢抬头看他。 感到身边坐下了人,紧接着手就被握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新人坐床、妇人撒帐,桂圆莲子等喜果纷纷被扔进喜床上,带着一句句吉祥话,祈盼这新人早生贵子。 丫鬟又端着一盘饺子上来,叫新妇吃上一个。 饺子是半生的,实在是难以下咽,姜思之微微蹙眉才硬着头皮吞下了半个。 宋景行一直注意着小姑娘,见她神色不佳,便挥手示意人把这饺子撤了下去。 二人在喜嬷嬷的催促下又喝了合衾酒,这才总算是结束了这一系列的礼节。 宋景行眸光炙热的盯着羞赧的小姑娘,恨不得现在就关上门来好好抱在怀里亲上一亲,可奈何府里还有众多宾客等着他去招呼。 他语气温和,似哄似宠。 “袅袅你先休息,嫁衣繁重,你便先换了去,我去前院招呼下就回来。” 新房里还有宋家的宾客女眷,姜思之用一双含羞带怯的杏瞳看了他一眼,遂微微一笑、轻轻点头。 待宋景行走后,新房里的女眷们也没久留,同新娘子稍微说了几句话,又说了些吉利话,夸了夸,知道她要休息,也就离开了。 等新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姜思之才感觉松懈了一点,打量起了这个屋子来。 新房里烛火彤彤,桌上一对儿臂般粗细的龙凤喜烛正燃着,时不时噼啪作响。 昏黄的光芒撒落下来,照的那银红色的软烟罗帐愈发朦胧。 陈妈妈见众人都出去了,便上去询问小主子:“夫人可要先把衣裳换了?” 姜思之对这称呼一时没反应过来,歪着头呆滞的看着陈妈妈,半饷才明白这是在跟自己说话,星光水眸眨巴着,显得甚是怜人。 这嫁衣层层叠叠套在身上,还有满头的珠钗委实戴的她难受,便对陈妈妈点了点头,让她们先去准备。 新房里还有宋府里的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小丫鬟,宋景行的倚竹园里原是从没有这些婆子婢子的,可姜思之进了门后总不能叫小厮服侍,是以宋景行特地去祖母那里要了几个人来让她日后使唤着用。 趁着陈妈妈带着叶蓁桃夭去为她准备换洗衣裳的间隙,这位姓许的嬷嬷便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几碟吃食到这新主子的面前,叫她垫腹。 原本姜思之倒也不觉着饿,可看到那托盘上看上去诱人可口的糕点,想起自己几乎整一天都没有进食了,果然觉得饥肠辘辘。 她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许嬷嬷见小主子也没扭捏作态,便客客气气的开口先跟她介绍了一下自己和那两个小丫头的情况。 两个小丫头唤作侍琴和侍棋,还道宋相特地吩咐过,若是夫人有自己中意的名字便自行改了就行。 许嬷嬷又同她简单讲了些府里的情况。 许嬷嬷嘴里说着,手里的活儿却不停,看她用了一块糕点后,又给她端了一碗好克化的红枣粥,待她食了小半碗后又给递了一杯参茶过去。 姜思之吃了个半饱,终于觉得缓过劲儿来,正好陈妈妈那边也已经收拾好只等她过去漱洗更衣。 她面带感激的看着许嬷嬷,冲她道谢,又叫陈妈妈拿了三个装了金裸子的红袋给许嬷嬷和侍琴侍棋赏了下去。 许嬷嬷知道新夫人刚进门,心里总是不安忐忑的,也没要强留下来服侍,只交待陈妈妈说她们会在房外候着,有需要唤她们就是,便带着丫鬟退了下去。 姜思之在净室了卸了妆面,因为不知道宋景行何时回来,也没仔细泡澡,而是简单擦洗了一番,拆了身上所有的首饰,一头柔顺的乌发只单用一支嵌珠珊瑚簪绾起。 虽然已是初冬时分,可屋子里已经点上了暖炉,也不叫人觉得凉,是以姜思之便只堪堪穿着一件洒金胭脂红绣木兰的对襟缎裳。 姜思之从净室出来,玉颊绯红,坐在床榻上双手紧张的攥着身下的大红喜被。 也不知是陈妈妈忘了准备还是别的什么缘由,沐浴完后也没给她穿小衣,衣裳里面除了一件亵裤再无半点布料,异样的触感叫她委实觉得臊的慌。 姜思之想起了昨夜母亲给她看的小册子,想着一会儿就要发生的事情,小小的身板竟开始紧张的发颤。 可她还没来得及平复自己的心情,便听见外头丫鬟们行礼的声音,抬头就看见一抹艳红的身影推门而入。 看着宋景行阔步走到桌案边背对着自己饮了一口茶然后仰头像是咽下什么似的,紧接着就走到床边坐在了自己身旁。 姜思之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竹香混杂在自己不熟悉的酒香中。 陈妈妈和桃夭叶蓁不知何时早就退了下去。 此时新房里就只剩下姜思之同宋景行,还有两人的心跳声和彼此缠绕的喘息声。 “你、你饮酒了?”宋景行火热的眼神叫姜思之感到发慌,她下意识的想逃,就站了起来,“我、我叫嬷嬷去给你准备醒酒汤。” 可她连身子都还没站直,就被如狼似虎般的男人一下扑倒在床上。 姜思之惊呼一声,余下的尾音却被男人的双唇吞入腹中。 宋景行的吻炽热而缠绵,吻得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的小手捶打着身上人的肩膀,想叫他起身,可他却无动于衷只埋头品尝着自己渴望已久的小嘴。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姜思之觉得自己就要神志不清,宋景行才终于恋恋不舍的放过了那双可怜微肿的红唇。 一道银丝接连着两人的嘴角,泛着泠泠的光。 宋景行用指腹怜惜的擦拭着她的唇边,哑声道:“终于娶了你,我高兴,便喝了几杯。” 姜思之想推开他,但她力气委实小的很,面对他这样来势汹汹的样子,实在只是蚍蜉撼树。 “你……要不要先去洗洗?” 即使隔着衣服,姜思之却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火热的身躯,她怕得很,只想先打发他起来,能拖上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她才问完,就看见宋景行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大狗一样,好似十分委屈的样子。 “你嫌弃我?” 姜思之摇了摇头。 宋景行的深邃的眼眸立刻又恢复了光彩,面上多了几分坏笑和不正经,对着姜思之劈头盖脸的吻了下来。 他没有再吻上她的朱唇,只在她的脸上,耳垂,细白的脖子上流连往返,轻轻的、虔诚的吻着。 他的唇贴着她的肌肤,语句不清的呢喃道:“袅袅、夫人、娘子……” 一双滚烫的大手环上了她的腰,叫她身子一僵。 察觉到她的僵硬,宋景行的唇又贴上的她的,两人鼻尖相抵。 “别怕,我轻轻的。” 四目相对,姜思之只觉得自己已经被那双漆黑的眸子蛊惑,她闭着眼睛,贝齿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许嬷嬷同侍琴侍棋、还有陈妈妈同叶蓁桃夭正分别站在门外两侧守夜。 院子里原本安宁静谧,只叫人昏昏欲睡,可不知怎的,就听见屋子里头传出床板吱呀吱呀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见像是女子细细的、娇软、像猫儿叫唤一般的抽泣声。 叶蓁和桃夭是认得这个声音的,桃夭扯了扯陈妈妈的衣袖,满脸的焦急,压低了声儿问道:“陈妈妈,你听,是不是小姐在哭啊……” 陈妈妈安抚了拍了拍桃夭的手,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没事。 叶蓁虽然也还是个黄花大姑娘的,但她也曾看过几本小姐的话本子,隐约是懂点的,见桃夭依旧不明白又焦急的模样,便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桃夭听了叶蓁的话,红了一张脸,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复又安静的站着。 而新房里的人自是不会知道外面的误会的。 喜床晃动,红帐摇曳,男人的粗喘声与女子的娇吟声相织,交汇成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姜思之面色潮红的紧紧抱着身上大汗淋漓的男人,像是攀着茫茫大海中的浮木,她的身体随着他摆动,吃力的承受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的丈夫究竟索要了多少次,像是永不停歇一般,姜思之随着他攀上一座又一座的高峰,感到身体里一个又一个的浪头袭来,就要将自己淹没。 毕竟是出经人事的身子,无止境的探求终于让她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宋景行终于松开了怀中瘫软化水的身体,这才唤了人备水,又亲自将她抱着净室里为她擦洗,再从净室出来时,床铺已经铺上了新的被褥。 他将小姑娘抱上床,捧着她熟睡的泛着桃红的脸,细细密密地吻上她的额头、鼻尖、嘴唇……一直向下,在每一个处因他的鲁莽而泛着红痕的地方停留。 他吻得虔诚,如信徒一般敬仰着、膜拜着心中的神明。 他为她而臣服, 心甘情愿, 至死方休。 ☆、第62章 翌日清晨, 姜思之在浑身似被碾压过的疼痛中醒了过来, 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看向头顶那朦朦胧胧的陌生的绣着繁花枝图案的帐幔,思绪慢慢清明起来。 她吃力的动了动, 想支撑起身子坐起来, 却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抬眼一看是一条赤.裸的男人的胳膊正搭在自己的胸口,她又侧头望去,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直到这一刻姜思之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嫁到了宋府,已是经历了洞房花烛夜。 男人正闭着眼熟睡, 像是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他将手臂收了收,把人往怀里搂的更紧了些。 他剑眉微蹙, 狭长的双眼睁了开了一条缝,确定了一眼小娇妻在怀,复又盍上眼,唇边洋溢着笑意温柔的说道:“怎么醒的这般早?不再多睡会儿?” 这是她自懂事后第一次与人共寝, 昨夜光线灰暗也罢, 此刻天已透亮,纵使有床帐的阻隔, 也够将床上的一切看得清楚。 两人虽盖着薄薄的锦被,男人赤.裸.露在锦被外的肩膀却显而易见的说明着他赤.裸着上半身的事实。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刚要庆幸自己身上还整齐的穿着一件纱衣,却随即发现这月白色纱衣根本就不是昨夜陈妈妈为自己准备的那身。 昨夜那些激烈的画面一幅幅的涌进她的脑中,叫她羞赧窘促, 眸光瞥向别处不敢去看自己身旁的男人。 宋景行没有听见小娇妻的答复,再次睁开了眼,看到她一张桃粉小脸娇媚如月,知道她这是害羞了,宠溺的一笑,将身子往她那边凑了凑,把脑袋埋进她颈间。 “再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可这样亲密的动作却叫姜思之更是结巴的话都说不全,她推了推他,声似小猫儿一般说道:“该、该起了吧……还得去给父亲母亲请安敬茶……” 姜思之谨记着母亲教导的规矩,不虽然她不喜早起,今日身上也疼的很,却也不敢拖沓坏了规矩。 可宋景行却无动于衷,脸闷在她的带着果香的发间,声音闷闷的说:“不必那么早,你昨儿累了一天,再睡一会儿也无妨。” 他昨夜下手也没个轻重,把小姑娘折腾的不轻,且他也知道她在娘家时是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怎么舍得叫她带着不适早起请安呢。 “这样怎么行……不合规矩的……”新妇进门敬茶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她哪儿敢怠慢半分,又想叫他起来。 宋景行总算是把脑袋从她发间抬了起来,温柔的吻上她的唇,试图说服她:“原先这家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如今你嫁过来了,那就是你说了算。” 似是担心她有负担,便又补了一句:“父亲母亲也是不爱早起的,你那么早就去,只怕是把他们给吵了起来。” 姜思之半信半疑的看着他,纠结的很。 他抚了抚她的脑袋,哄着她道:“再睡半个时辰就起,可好?” 她见他是打定主意不起,且自己身上也当真是疼的厉害,便没再推诿,安心的窝在他怀里眯起眼,不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其实宋景行说的也不错,宋时慊夫妇也的确还没起来。 原本宋时慊也是要起的,可身子刚坐了起来便又叫杨氏给拉了下来。 “你起那么早作甚?”她问。 宋时慊被她这一问倒是给问懵了,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不起嘛?儿子儿媳一会儿难道不来敬茶?” 杨氏乐了,轻拍他的脸反问他:“前日你可有把那药给儿子?” 宋时慊不懂她为何把话题转到这儿来,但还是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 杨氏见丈夫点头,面上笑意更甚,给他解释:“你说儿子要是用了那东西,可不是得折腾个半宿不可,这会儿还早,人家小两口哪儿起的来啊。” 听妻子这一说,宋时慊想了想倒也觉得没错,但心里多少还有些顾虑,遂又问道:“可万一人家起来了呢?” 杨氏一根纤纤玉指戳着他的脑袋,觉得自己这男人当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美目一翻,没好气的说道:“你儿子就差把人捧到天上去了!就算咱儿媳想起,你儿子定也不舍得~” 听她这么一说,宋时慊也就歇了那份想早起的心,重新躺了下来,美滋滋的抱着自己的媳妇儿再眯上那么一会儿。 许是昨夜当真被折腾的太厉害了,也或许是靠着的胸膛太温暖,姜思之这一下却是整整睡了一个时辰才醒了过来。 等她再睁开眼,就看到身旁的人不知何时早就醒了,而那一双星眸正亮晶晶的注视着自己。 “什么时候了?”她刚睡醒,声音软糯的不行,听得宋景行几乎又要把持不住的想要狠狠的欺负她一通。 “快巳时了吧。”他回答。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立马从他手臂中挣脱着坐了起来,一脸懊恼的敲着小脑袋,似是有些埋怨的看着他说:“不是说了只再睡半个时辰的嘛,你怎的都不叫我?” 她似嗔似怨的眼神在宋景行这贱骨头的眼里却是眼波流转、荡人心魂,叫他也跟着坐起身子抱住她就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两口。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罚我服侍你更衣好不好?”许是昨夜开了荤,竟叫宋景行变得更是没皮没脸起来。 除了喜欢看那些佳人才子的话本儿,姜思之当真是个标准的闺阁女子,白日里哪儿经得起他这般逗弄,霎时间就红了脸,只推着人叫他赶紧起来。 宋景行也不敢再捉弄小妻子,生怕逗弄过了又叫自己起了那邪念。 昨夜他趁她睡着后是替她查看过一番伤势的,委实红肿的可怜。 可偏偏自己昨夜又不知哪根筋搭错竟吃了父亲给的药,明明已经泄了三回,却还是不见疲软半分,最后只好在木桶中用凉水泡了半个时辰才算是歇了火。 宋景行昨晚睡在外侧,便先下了床准备去漱洗更衣,他刚穿上鞋,刚想先去拿件外衣披上,余光就瞄见自己的小姑娘正挣扎着要起。 他心疼她,劝她再躺着缓缓:“我先去洗漱,你再躺会儿罢。” 姜思之却依旧作势要下床,柔声说着:“我服侍你更衣。” 妻子服侍丈夫是她分内之事,两人才刚成亲可不能第一天就偷懒。 可宋景行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感到半分喜悦,脸色却显而易见的沉了下来,看的姜思之心里一顿。 “我这么大了还不会穿衣不成?”他沉声问道,严肃的样子叫姜思之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话,只有些委屈的看着他,也不知自己是哪儿做错了。 宋景行见小姑娘这一下就眼泪汪汪的,自觉态度不好,立马软和了语气,好好的同她解释道:“我娶你进门疼你都来不及,怎舍得你来服侍我。” “可……可这不是妻子该做的嘛?”姜思之不知所以,神色有些迷茫。 宋景行随手拿了件袍子披上,又坐回床边含情脉脉的看着她,轻抚着她的脸说道:“别人怎样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既嫁了我,出嫁从夫就该听我的对不对?” 姜思之不可置否,乖巧的点头。 “那我既说了叫你不要服侍我,你是听还是不听?”他继续问道。 虽然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这道理的确是没错,她再次点头应和。 “那接下来的话,我只再说一遍,你且听好。”宋景行原本轻柔的语气一下转而变得严肃,叫姜思之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做我宋景行的妻子,你只需吃好睡好,不许早起,不许操劳,不许服侍任何人,包括我。懂了吗?” 姜思之下意识的点头,仔细一想觉得不对,又忙不迭的摇头说道:“这怎行?先不说你,就说爹娘那边,还有祖父祖母那边怎么能不服侍呢?” 宋景行搂紧了自己的傻姑娘,将她抱在怀中,在那白嫩的耳边低声细语:“父亲母亲不日就要回山中去,你都见不到他们,如何服侍?至于祖父祖母,府里那么多奴仆还服侍不好他们吗?真要有什么,你只管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使唤下人去办即可,何须你亲自来?” 姜思之在娘家时,本就是个娇养女,既然宋景行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清闲,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伺候人。 她乖巧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小姑娘听话的样子却直叫宋景行心里愈发痒痒,想起昨夜只顾着埋头干活,竟也没有听她好好唤自己一声,当即心思一动。 “袅袅,说起来的话,倒还真有一事是需要你来做呢。” 姜思之抬头疑惑的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你既已经嫁了进来,是不是该改口唤我一句夫君叫我听听?”明明嘴上说着不正经的话,可偏偏这宋景行的脸却是一本正经的,仿佛是在讨论多严肃的事情。 “你……你莫要逗我……”姜思之垂眸,并不愿理会他这般羞人的要求。 宋景行也不着急,用牙轻咬了一口她已经染上绯红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颊,磋磨着小姑娘非要她开口不可。 “宋夫人?我的好夫人,你就叫一声吧。”他知道小姑娘耳根子软的很,多磨一会儿总是能成功的。 “你不要闹了,咱们赶紧收拾下先父亲母亲那儿吧。”姜思之哪里说得出口,委实觉得臊的很。 “袅袅~心肝儿~你便唤我一声吧 ,只叫一声,我什么都答应你。”宋景行如今耍起无赖来几乎已经是得心应手的事儿。 姜思之被他这样都磨的没了脾气,只觉得好笑的很,也是没多想便随口那么一说:“让你扮小狗你也愿意?” 话音刚落,她连笑意都还挂在脸上,就听见耳畔一声响亮的叫声。 “汪汪!!!” ☆、第63章 宋景行如此没皮没脸的样子, 最终还是如愿以偿的换来了小妻子一声低如蚊呐的“夫君”, 虽然这之后无论再怎么哄她都没再开口,但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很。 姜思之唤了陈妈妈她们进来服侍自己漱洗。 而宋景行原先都是由何安和院里的小厮服侍的,如今娶了媳妇儿, 自然不好再叫他们进房, 只能自己动手打理了起来。 姜思之稍一观察就看出来他的动作其实也并不熟练,知晓他的顾忌,便同他商量着叫许嬷嬷进来和陈妈妈一同伺候他。 许嬷嬷和陈妈妈年纪都大了,也无需避嫌, 宋景行稍作思考便应了下来。 宋景行不用点妆绾发,没多久就全收拾妥当。他站在姜思之的身后,看着她坐在妆奁前由小丫鬟们给她梳妆。 姜思之从镜中看他一直站着, 想到自己这儿还得有一会儿才能收拾好,便要叫他先去坐会儿,免得站累了。 可宋景行却没挪动半分,依旧那样笔挺的站着, 笑容还带着几分傻气。 “一早起来能看美人梳妆可是赏心悦目的事情, 我看再久都只会觉得看不够,又怎会累呢。” 姜思之娇嗔一瞥, 说道:“好心没好报,那你就站一天,入夜了也别坐下。” 宋景行品出小娇妻的言外之意,哪儿敢再贫嘴,随手拿了一个圆墩放在妆奁边就坐了下来。 左右是在自己府里, 房里的人不多,他也没多少顾虑, 便又使上那惯用的伎俩,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那怎么行,晚上我可是还要替夫人暖床的。” 说完话他还拉过她的柔荑小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用一双深情的快要滴出水来的眸子看着她。 新房里除了他俩,便只有许嬷嬷、陈妈妈还有叶蓁桃夭四人。 许嬷嬷自是知道主子平日在府里拿冷若冰霜的样子,此时见到了如此大的反差,竟是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而陈妈妈她们是早在将军府的时候就或多或少的见识过她们姑爷的一往深情,这会儿见他如此腻歪自家姑娘,心里也是高兴,纷纷低着头偷笑。 姜思之有些受不了他这样,抽出自己的手,端正着脑袋看着镜中的自己,只用余光瞄他说:“你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妆扮了?” 他听出她语气中微不可查的不耐烦,再没开口说话,只静静坐着等她。 少了宋景行时不时的打岔,姜思之果然没一会儿便收拾好了。 含苞待放的姑娘经昨夜初尝情.事,犹如初夏早早绽放的嫩荷一般,娇艳欲滴,水润而清澈的美眸中,似是蕴含盈盈春.意,羞涩的半低着俏首。 她今日穿了一身橙红色的刺绣妆花宽袖衫,下着一件暗花细丝褶缎裙,三千青丝被绾成随云髻,斜插着一支金镶珠宝半蝶翅簪,耳上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珰,身子聘婷绰约,似是飘然如仙。 看到这样恍若倾城的妻子,宋景行突然打从心底里无比的感谢自己那个不好说话的岳丈,要不是他一直藏着小姑娘,只怕将军府的门槛儿都要叫那些上门提亲的人给踏平了。 哪儿还有机会轮得到自己最后抱得美人而归。 他心里想着一会儿定抽空吩咐何安把后日回门礼再加上一倍的好。 姜思之的身上还不舒服的很,不光两腿发软,还因为走路而产生的摩擦叫她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宋景行看的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立马就要抱着小姑娘回房里休息,却在得了她一记怒瞪后才算悻悻作罢。 但他却不肯再叫她快走,打发何安先去前院说上一声,叫长辈们登不就先用些吃食便是。 他遣开了丫鬟,亲自扶着姜思之,慢悠悠的走了近两刻钟才进了前厅。 宋家的长辈都开明,即使眼下都快要到用午膳的点了,也没人露出半分不快的神色。 姜思之依次给宋时慊夫妇和宋斳老两口改口敬茶,得了几个大红封和两套价值精致昂贵的头面。 宋斳和宋景行都是宋家单传,而杨氏的娘家也不在京城,宋府里也没有其他人住着,是以等敬完茶,杨氏就招呼下人传膳。 许是今儿是嫁进来的头一天,又许是因为早上来的迟,姜思之多少都些拘束,午膳用的并不多。 杨氏自然也是察觉到的,等用完午膳,便催促小两口赶紧回房歇着去,并借口自己和宋时慊要查医书寻药方,嘱咐他俩晚上就在自己院里用膳,这两日也不用早起请安,好生歇着准备后日回门的事儿即可。 临了,杨氏叫住儿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瓷瓶递给他,又附在儿子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再抬高下巴冲他狡黠的眨眨眼。 宋景行拿了东西再对母亲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后便带着姜思之回了倚竹园。 待二人回房,姜思之便忍不住好奇心问他:“娘给了你什么?” 宋景行并不着急回答她,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惹得小姑娘一阵娇呼。 他放下床上的纱帐,伸手就要探到他的裙下。 姜思之慌忙的拦住他的动作,压低了声音惊慌失措的问他:“你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可不许胡来。” 宋景行将刚刚母亲给的小瓷瓶递到她面前,这才回答了她先前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母亲给的药,知道你受了罪,叫我回来赶紧给你涂上,说是只需半天就好了。” 趁着姜思之打量的功夫,探进她裙中不老实的大手一把扯掉那条小裤。 她羞的就想抬脚蹬他,可动作哪儿有他快,被他一把抓住光洁的脚踝。 “别动!这么大动作,你又该疼了。” 他厉声道,姜思之见状果然乖乖不动,只紧咬着下唇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宋景行那样也只是为了唬住小姑娘吓吓她罢了,见她当真听话的不再挣扎,便又开始哄她:“乖,为夫给你抹药。” 刚刚那一蹬确是让姜思之那处火辣辣的疼,她既不敢乱动,可也实在不想叫宋景行给她抹药。 那样羞人的地方,定是要掀开裙子才能抹的,这大白天的怎么可以,她心想。 “我、我自己来,好吗?”姜思之怯怯的说。 宋景行是每每和她独处了就会变作大灰狼一般,若此刻他要是有条大尾巴,肯定早已在身后来回晃个不停的。 “那怎么行,你这伤处尴尬,自己涂哪儿有我来的仔细,要是没涂好,恢复的慢不说,还白白浪费了母亲的好药,岂不叫她伤心。” 小姑娘脸皮薄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一点点的调.教她。 他甚是清楚她的软肋,果然经他把母亲这通说辞搬了出来后,叫她哑口无言。 她一把扯过一旁的大红喜被盖住自己的脸,自暴自弃般闷声催促道:“那、那你快点。” 她闷着脸,是以当然看不见宋景行那一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样儿。 他把她的衬裙撩了上去,指腹从瓷瓶里挖了一指白亮透净的药膏,仔细小心的替她涂抹在了那一处发红发肿的地方。 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姜思之紧咬着红唇,手里攥着锦被,坚决不肯将一丝嘤.咛轻泄于口。 她一双白玉般的双腿微微打颤,叫她犹如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般楚楚可怜的很。 不过宋景行虽然看的心生邪火,可也真只单单给她涂药罢了,手下并没有多做一分其他不规矩的动作。 本来只想一亲芳泽,没想到竟把自己坑了,他憋的难受,明明屋子里也不热,额上却渗着豆大的汗珠。 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两三下就处理完,又替她把裙子整理好,揭下她脸上的被子。 “会闷坏的。现在可有感觉好些?” 姜思之一张小脸上也全是隐隐可见的细汗,她眼神躲闪着点头。 这药膏涂上去丝丝凉凉的,倒真减轻了不少的疼痛。 宋景行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被子整了整,搭在她的小腹上。 “你先躺着歇上一歇,我去冲个凉。” 姜思之是看到他额上的汗水的,屋子里虽然还算暖和,可都这时节了,这冲的是哪门了的凉? 她一双懵懂的大眼疑惑的看着他,直盯的他感觉无奈万分。 用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语色宠溺的不行。 “真是个小妖精~都只差把命交待给你了。” 杨氏当初把要药交给宋景行时,曾在他耳边说过,这药药效极其好,半天即可恢复,不影响晚上两人恩爱。 可小姑娘到底是他好不容易才娶回家的心头宝,又是初尝人事,身上委实娇嫩,他心疼的紧,除了晚上又替她上了一次药,直至回门前都未曾再碰过她一下。 只会在睡前才会对着她亲了又亲,抱了又抱解解馋罢了。 哼,他当初可是做好了准备是要把这小宝贝娶回来天天供着拜的,这才不过是素几天,怎么可能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母亲怕也太小瞧他了吧。 ☆、第 64 章 十月初一, 是姜思之回门的日子。 回家的兴奋劲儿叫她早早就醒了过来, 而且除了成亲那夜,之后两晚宋景行也规矩的很。只在睡前稍稍亲热一下便抱着她安分的睡觉。 晚上睡得足,姜思之精神好, 身上的伤也早已不疼了, 她就打算早点起,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宋景行不让姜思之睡在外侧,生怕她会从床上翻下去,是以姜思之虽然已经醒了, 却还是躺在床上没有起来,生怕把熟睡的宋景行也给吵醒了。 她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想翻个身,却看到身边的人正睁着眼盯着自己。 姜思之往他怀里挪了挪, 有些抱歉的说道:“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宋景行在她发顶印下一吻,声音稍有些沙哑,却依旧好听的要命:“怎么会,先前上朝每日天未亮便要起的, 大约是习惯早起了, 便也睡不着了。” 他的双唇落到她的额上、鼻尖,又慢慢移到她的红唇辗转流连。 这两日他也不用上朝, 整日同她腻在房里,时不时就拉着她又亲又抱,姜思之如今也渐渐习惯了两人如此亲密,感受到他的吻印上自己的双唇,她不再像之前一般闪躲, 也开始回应着他。 两人唇.舌交缠,吻的难舍难分,直到姜思之感觉到被子里一个又硬.又烫的东西正顶着自己,才气喘吁吁的将他推开了一点。 宋景行也怕自己失控,待两人分开,便想转移下注意力。 “今日要回去了可高兴?”他问。 姜思之知道自己那股兴奋劲儿表现的许是太明显了些,可也不想瞒他,点头回答 :“嗯,高兴。” 宋景行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她那双闪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睛。 “那今晚就别回来了,在将军府住上一夜吧。” 姜思之似是不可置信,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连声儿都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可以吗?” 他知道她着急回家,也跟着坐了起来,双眼带笑:“这有何不可的?” 姜思之心里高兴坏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有些犹豫。 “这样会不会不大好?咱们离将军府并不远,没理由留宿的啊……而且、而且你明儿一早不还得上朝吗?” 宋景行已经够放任自己的了,不用晨起请安,不用伺候长辈,就连府中中馈等事儿都叫她慢慢适应不用着急。 他的确是真的宠爱自己,可她也不能恃宠而骄一直这样任性下去。 宋景行哪儿会看不出她的犹豫,可听见她言语中那句“咱们”,心里美上了天似的,便是叫他跟着搬进将军府也甘愿。 他出言打消她的顾虑:“我和你爹有事要商量,正好此次借着你归宁的由头,也不叫人怀疑。一会儿我叫何安把朝服给我收拾出来,我明早同你爹他们一道去宫里便是,等下朝了我再来接你,可好?” 姜思之听了后很是激动,又安慰自己偶尔这么任性一次许是没有大碍的,况且这次回去后谁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着爹娘了呢。 她感激宋景行的对自己的放任,双手主动攀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印下淡淡一吻。 “谢谢你。”她真心的感谢。 “傻姑娘,你我是夫妻,何须道谢。” 当然,他也没忘了借机讨点好处,“你多说几句好听的便是了。” 姜思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小手推着他,把他的身子转了过去。 “快起吧夫君,别让爹爹和娘亲等久了。” 大约是已经开口说过一次了,再次说出口时好像也有没当初那么难以启齿。 “是,夫人!” 只这一声夫君便叫宋景行心满意足的很,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的,知道她回家心切,立马下床就唤人进来准备漱洗。 两人漱洗完了后便到前厅与早起的宋斳老两口一起用了早膳。 等用完膳后,宋时慊夫妇才姗姗来迟。 听闻他们今夜要留宿将军府,四个长辈也没什么异议,只嘱咐他们带齐东西,又特意叮嘱了宋景行叫他好生尊敬姜正则,莫要惹了岳丈不高兴。 二人听仔细听完话,便同他们道别,坐上马车朝建威将军府出发。 ** 将军府里各院今儿是天未亮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知道今日是姜思之归宁的日子,周煜很大方的让姜家父子休沐在家招待新婚夫妇。 可即使不必早起上朝,姜正则还是起了个大早,还亲自去到厨房看看今日的饭菜和点心是不是都已经准备妥当。 他已经整整两日未见自己的小闺女了。和他出京带兵打仗的分别不同,出征一去便往往是要小半年才归,可他知道女儿就安生的待在府里,很是放心。 可这两日不见,虽然时间不长,且两家都在京城,甚至只是相隔几条街罢了。但女儿不在自己家里,姜正则总是会担心她吃的香不香,睡得可安稳,有没有人叫她受了委屈。 等钟氏也起来后,夫妻俩同小儿子一道在前院用了早膳。 其间,住在公主府的老大姜修能和媳妇儿周栩令,还有留在京城没回去的钟老太太同几个钟家女眷也都到了将军府。 就只等那一对儿新婚小夫妻回来了。 不过辰时刚过,门房就遣人来报说是小姐同姑爷的马车已经倒了门口。 姜家人也没料到他们会来的这般早,纷纷喜出望外。 当然这些人里显然并不包括姜正则。 大家都等不及的想见姜思之,也没继续在前厅等着,便都往大门口走去迎他们。 宋府过来的一共是两家马车,前面那个用料讲究、装饰精致的是小夫妻俩共乘的,而后头那架则是装满了宋家准备的回门礼。 宋景行先一步跳下马车,撩开门帘,又伸手将妻子扶了出来。 他没叫小厮在马车前放脚凳,而是用双手将妻子一托,将她整个人抱了下来。 将军府的大门口站满了已经赶过来的姜家人,宋景行这样亲密的举动,叫姜思之在这么多人面前颇为不好意思,桃腮粉面的新嫁娘甚是楚楚动人娇羞美艳。 “爹、娘、大哥、大嫂、二哥、外祖母……”姜思之一个个唤了过去,等叫完了人,又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竟是哽咽着红了眼眶。 这些站着的人里有姜思之的舅母姨母还有表姐妹什么的,宋景行并不是全都认识,是以在妻子叫人的时候他只安静的听着,再准备一个个认过去。 “父亲,” 宋景行刚脱口而出,却叫黑着一张脸的岳丈恶狠狠的打断了话。 “你别叫我!” 姜正则的语气差的不行,几乎都可以用凶神恶煞来形容,叫站在一旁的人都十分不解。 饶是宋景行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这岳父又是唱的哪出戏,莫不成还在演戏给府外的探子看不成? 他耐着性子问道:“敢问父亲为何不快?” 姜正则的目光在宝贝女儿和他身上来回看了一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还敢问为什么,那我倒要问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宋景行被问的莫名其妙,看了看日头,又用余光瞄了眼何安,才答道:“约是巳时两刻。” 姜正则看他明显一副还没明白过来的样子,复又问他:“那我且再问你,从你宋府到我将军府里需要多久。” 宋景行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就全然明白了自己这老丈人生气的原因。 他有些好笑又无奈的用手捏了捏眉心,侧头看了眼正听得一头雾水的小妻子,心里当真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无辜。 不过姜正则会有那样的想法也不奇怪,毕竟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是当真宠着自己这个娇滴滴的女儿。 宋景行也不欲多辩解什么,弯腰拱手认错:“是小婿的疏忽,没有把袅袅照顾好。” 姜思之越听越糊涂,小声的朝父亲发问:“爹,你这是才生景行的气?” 其实别说姜思之没搞明白,就是姜家兄弟俩还有那些女眷也都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不过好在钟氏了解丈夫,姜正则才开口问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之前在前厅听见女儿回来时他为何那面孔了。 这一大群人光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像样,钟氏忙叫管家招呼人进屋去,对自己女婿投去歉意的一笑,然后拉着女儿到身边对她解释说:“你爹这是心疼你起的早呢。” 姜思之听了母亲话,才明白过来父亲这闹别扭的原因,心里是既幸福又酸涩。 钟氏领着人进了前厅,等人都坐下后,姜思之便带着宋景行又认了一遍人敬茶改口行回门礼。 姜家人多,还有钟家的亲眷 ,等宋景行一个个敬完茶,说完话竟就快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席宴是从早上就开始准备下了的。分成了一小一大男女两桌,因为下午姜正则同宋景行确有要事商谈,是以他们那桌也只各饮了几杯酒,小酌一下,不敢喝大了去。 等用完饭,姜思之自是被母亲还有女眷们拉去后院讲悄悄话。 而宋景行便跟着姜正则父子去了书房。 等儿子将书房的门关上,姜正则便开门见山的问他:“最近一月,北部冲突之事你可知道?” 宋景行位极人臣,又是周煜的心腹,虽然带兵打仗用不上他,但他堂堂右相,岂会不知晓这么大的事情。 他颔首答道:“景行知晓,且一切细节都清楚。” 进了书房后,宋景行不再自称小婿,只抛开官职摆出晚辈的姿态来。 正事面前,姜正则没空理会这些有的没的,见他都清楚便也不多废话。 “说说你的看法。”他问。 真刀实战上宋景行肯定是比不过这父子三人的,可分析起情况来却还是条理清晰。 他在脑中又将自己这段时间收到的情报细细梳理的一遍,敛眉说道:“不对劲,这冲突起的不正常。里面怕是有猫腻。” ☆、第 65 章 听了宋景行的这句话, 别说是姜正则了, 就连姜修能兄弟二人都忍不住的冲他翻白眼。 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从小就一副高高在上不爱搭理人的宋景行如今变成了自己的妹夫,姜修能更是没了顾忌, 直接开口嘲讽他道:“尽说废话, 没问题的话还用得着叫你来商量?我直接就请旨出兵了好吗?” 换做是宋景行之前的脾气,只怕早已用一句话就把姜修能怼的没话说了。 可现在不同了,他和姜家父子可是“一家人”了,即使这岳舅再不像话, 自己看在小娇妻的面子上也会忍让三分。 更何况自己这才刚得偿所愿没几日,小心肝儿都还没抱够呢,心里再不爽也只会笑脸相迎。 是以他姿态谦卑, 垂首说道:“大哥教训的是,是我说废话了。还请大哥坐下喝口茶听我分析给你听。” 就宋景行这态度,姜修能怎么会料到,原本都已经想好了待他同以往那般回嘴后怎么继续怼他的, 这会儿却被尽数堵在嗓子眼儿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就宋景行这种人都能转性儿赔笑退让了,姜修能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又怎么好意思继续说他呢。 他哑了声, 当真端起茶喝了一口,只等他的下文。 “北部游牧部落现今只有乌桓一组已成气候,但年初我朝已经和乌桓签订了不战文书,不用他们附属于我周朝,只需每年进贡, 而冬季我们也会给他们一定的粮草助其过冬。 而最近屡屡进犯的蛮夷小族,虽然次次都被我军逼退,但据上报来的消息称,他们兵器精良,粮草充足,明显是有人在他们背后指导此事。 这些来犯者自称是突厥人,我查了一下,这些突厥人的祖先来自于西北,说起来并不算是真正的北人。” 宋景行先把目前已知的消息都剖析开来看。 “圣上是怎样想的?”姜正则才交了虎符,且北方的事儿一直也不是由他来负责的,他并不方便与圣上谈论此事。 宋景行撇了撇嘴角说:“他猜测这些突厥人的背后是乌桓人,除了乌桓,没有其他势力有实力可以给他们提供这些东西。” 姜正则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同意这个看法。 “说不通,乌桓没有理由这么做,在当初的谈判上我们已经退让了很多,且协议已经签订,如今已经入冬,若这些冲突真是他们所为,撕毁协议就现在来说,对他们是百害而无一益的。” 宋景行颔首:“将军所言甚是,只是我的身份尴尬,不便过多与圣上讨论战事,是以也不敢妄加猜测。” 人无完人,他必须得在皇帝面前扮演出一个有缺点有短处的人,而这个短处就是对战事不通。才能减轻帝王的忌惮。、 姜正则一双利眼紧盯着宋景行,慢慢眯了起来,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需要你在接下来帮我做一件事。”姜正则说。 “将军但说无妨。” 姜正则转头看着儿子良久,眼神中似是询问,似是愧疚,见大儿子微不可见的颔首,才开口说道:“下一次冲突再起时,阿能和阿远会请战北上,你要当场阻止,促成阿能成行。” 他有预感,这些屡屡进犯挑衅的人不会就此打住,势必不久后还会再次生事。 其他人去他都不放心,他必须叫儿子亲自去上一趟。虎符交还不久,圣上疑心甚重,他实在担心圣上会将此事交给其他人。 所以他才叫两个儿子同时请战,届时再由宋景行出来阻止,这样圣上便不好把两人都拦下,定会同意兄弟俩其中一人前去。 而那个人,大概率便会是大儿子姜修能。 儿子才刚成亲,姜正则打从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儿媳,如果刚刚儿子的眼神里但凡有一丝迟疑,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打消这个念头的。 宋景行没有去问原因,他心思缜密,很多事情他只要稍一推敲就能明白,而且他也的确想看看这次事情背后的人究竟想干什么,便一口答应了一下。 “景行明白,定会把此事办好。” 姜正则收起忧心忡忡的样子,示意儿子去把书房的门打开,走到宋景行的身边去拍拍他的肩。 岳婿俩并排站着,书房的门被打开,外头的阳光随着一丝丝寒风一起洒进屋子。 “去吧,袅袅她们怕是等急了。别叫她们担心了。” 一行四人去了后院,得知钟老太太要午歇,女眷们说了一会儿话后便也散了,各自回房小憩一会儿。 钟氏是陪着女儿回了漪澜苑继续说话的,还留了陈妈妈在这儿只等他们谈完事后好领着女婿来找她们。 宋景行其实早就把将军府里的路线在摸透了,怎会不知道漪澜苑在哪儿,不过岳母一片好心,他自然不会拒绝,便请陈妈妈带路,自己在后头跟着。 钟氏同女儿单独在房里,无非也就是问些宋府的情况,得知女儿嫁过去后依旧是什么事儿都不需要操心的,便也放了心,不过还是叮嘱些叫她别太任性耍性子的话。 屋外传来叶蓁和桃夭行礼的声音,母女俩知道这是宋景行来了,便结束了话题,过去开门。 “见过母亲。”宋景行见开门的人是钟氏,垂下眼问安。 钟氏听他这样称呼自己心里自然是美的,看着女婿平时冷冰冰的,可叫起人来可不带含糊的。 “好不容易可以歇几天,多陪陪袅袅便是,我不打扰你们俩了。”钟氏贴心,是不会在这时去当个惹人嫌的。 见岳母要走,宋景行甚是满意,果然还是得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母亲,才能生下如此乖巧的小妻子。 “母亲慢走。”宋景行站在门口目送钟氏而去。 见她已经快走到漪澜苑的门口,他也准备转身走进里屋,就听见岳母又开口叫住自己。 “对了,景行啊。”钟氏往回又走了几步。 “母亲请说。”他带着浅浅的笑。 “之前听你说你们今儿晚上是不回去了是吧?那我一会儿叫人给你去阿远的院子里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我娘家人来的多,府里的客房都住了人的,阿能他们今儿也留宿,我想着你还是睡在阿远那儿方便些,你看可行?”钟氏说完,便笑盈盈的看着他等他点头。 宋景行却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住到姜修远那儿去。 钟氏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定是不清楚这回门的规矩,对他解释说:“你怕是不知道,这姑娘归宁,若是留宿母家,夫妻俩是不能同屋而寝的。” 这下宋景行的嘴角的笑却是僵在脸上,说不出话来。 开什么玩笑,不能抱着自己的小姑娘一起睡,那还不如带着人回去睡呢,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 他心里苦,但是他不能说,只苦笑着一张脸,勉强道:“母亲安排便是,我不讲究。” 钟氏先前听说宋景行喜洁,各方面也挑剔,是以才想着问问他的意见。 宋景行送走了母亲,进了里屋,看见小妻子正抱着豹豹坐在凳上探着脑袋看他。 豹豹当初担负着“赶雁”的任务随着下聘的队伍回到了姜家,之后便也一直留在将军府。 今日见到小主子回来,便一直窝在她怀里也不肯挪动半分。 “怎么不去躺着歇会儿?”宋景行走到桌案边坐下,揉了揉小妻子的脸蛋,手往下伸一把揪住豹豹的脖子把它从她怀里拎了出来,扔到一边。 “喵!!!”,豹豹正躺的舒服,猝不及防的被人扔了出去,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的动作太快,姜思之哪儿反应的过来,听见豹豹的叫声,循声看了过去。 “你这是作甚,该弄疼它了。” 宋景行可不这么觉得,他冷着一双眼朝豹豹看过去,等它识相的把窗子挤开一道缝钻了出去,才恢复了温和的面容,搂着小姑娘,把下巴搭在她小小的肩头。 “想我没?”他问。 姜思之捧着他那张委屈的脸,笑容格外的甜,像是一颗蜜枣。 “这才多久,有什么可想的。” 宋景行顺势就凑上去在那张说着薄凉的话的小嘴上亲了一口,说道:“可是我想,就这么一会儿也想。” ** 日薄崦嵫,落日熔金,西斜的红光洒在宫殿的金顶上格外壮丽。 淑尤穿着流彩暗花宫装站在合欢殿的门口,茕茕孑立,青丝披落在后,妩媚的样子中竟然少见的透出一分端庄,叫正朝她走去的周煜停下脚步驻足而望。 她在看什么?看暮色?看宫墙?还是看外头的自由? 周煜看不见她的眼神,但确像是能感觉得她那双眺望远方蕴含期盼的眸子一样。 他努力摒弃自己脑中无故闪现的胡思乱想,阔步朝她走去。 “妾参加皇上。” 直到他走近,正正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淑尤才回过神来,屈膝行礼。 周煜看她行礼,虽然没有制止,但俊眉微敛,不大愉快的样子:“朕都说了叫你不用行礼的。” 淑尤站起身来,拉过他的手,带着他往里面走。 “礼不可废,妾不想再叫圣上为难。”她的声音柔柔的,明明身周吹得是寒冷的风,却叫周煜觉着如沐春风一般窝心。 自从知晓她怀孕,周煜几乎每天都回来陪她用膳,除了例行要去皇后那边的日子,即使手边的公务没有看完,他也会带着合欢殿来,等淑尤睡下后再批阅。 照常用过晚膳后,周煜亲自牵着她在花园里散步。 “今日可有什么不舒服的?”他小心翼翼的抚上她依旧平摊的小腹问。 她已经有孕三月有余,可淑尤身子纤细窈窕,并还不曾显怀。 把手盖在他的大手上,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一切都好。 “圣上,妾有一事想求您。” “你说。”周煜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她的小腹,似是能感受到里面的胎动一般。 淑尤拉开他的手,抬了抬下巴示意俩人到前头的石凳那儿坐下说。 “圣上,妾的命是宋老爷夫妇给的,此次宋相成亲,听说宋老爷夫妇也回了京,妾想请宋老夫人进宫一叙……” 她说话时,双眼带着期盼的流光看着他,叫他怎么忍心拒绝。 “我当是什么事,竟叫尤尤求我,你既想见就宣她进宫就是了。”周煜知道宋时慊夫妇对她恩重如山,是断然不会拒绝这件事的。 淑尤果然开心的笑着,一双媚眼弯着,美的不可方物。 “那妾就顺道把宋相的新夫人也请进宫可好?之前妾把人家从凤栖宫赶了出去,别叫人家误会了去。” 多叫个人进宫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周煜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你高兴就好。” ☆、第 66 章 回门这夜, 一大家子同中午那般又在一起用了晚膳。 席间姜正则叫人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 拉着宋景行和两个儿子喝了起来。 这老丈人拉着自己喝酒,宋景行没有推脱的道理,便一杯又一杯的陪着。 朝中与宋景行有私交的人甚少, 宫宴上他也只偶尔饮上两杯, 是以也没人清楚他的酒量到底如何。 女眷那边早就用完了饭食,只围坐在一起说说话。 而男人们那桌却是不断的传来姜正则的大笑和劝酒声。 四人面上皆是酒醉的红晕,姜修远已经趴在桌子上动都不动,姜修能心里惦记着周栩令的叮嘱, 一直没敢放开喝倒还算清醒。 而宋景行也在姜正则的劝道下喝了整整半坛子的酒,虽然没有像姜修远那般倒下,但也不再出声, 只呆呆的坐着,勾着嘴角看着自己对面手舞足蹈又哭又笑明显已经喝多了的岳丈。 钟氏委实看不下去了,觉得丈夫实在丢人,叫了人先把小儿子抬回房, 又叫了两个壮实的下人把丈夫拖回去。 姜思之见状也有些担心的走到宋景行身边。 “你可还好?” 宋景行依旧不说话, 冲她摇摇头,神情有些恍惚, 看起来真是喝晕了的样子。 钟氏见了便也叫何安过去扶他回屋早些休息。 如此一来,这晚膳也算是散了。 宋景行既然已经回了二哥的院儿了,母亲也要照顾醉酒的父亲,姜思之便直接回了自己房中,梳洗了一番抱着已经回到漪澜苑的豹豹就上了床。 明明自己房里的东西没有丝毫变化, 可她却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里五味杂陈。 “喵~”窝在怀里的豹豹突然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弓着身子一脸警惕的看着窗户。 姜思之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只当它是撒娇,便替它挠了挠下巴。 可豹豹却没有丝毫享受的表情,反而从床上一跃而下竟钻进了床底不出来。 姜思之睡不着,也觉得豹豹反常,干脆也翻身下床蹲在床边,低着头想叫它出来。 可无论她怎么唤它,豹豹却依旧没有反应,只躲在最里侧的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那一对琥珀般的大眼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姜思之一门心思都在怎么也不肯出来的豹豹身上,对房间里细微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 直到头顶遮下一道阴影,她突然被搂入一个满是竹香与酒香混杂的怀抱里。 鼻尖的味道让姜思之清楚的知道身后人的身份,她压下了差点惊泄于口的呼叫,用手扶着胸口,又用力掐着搂住自己的那只手臂。 语气忿忿不平的埋怨道:“你吓死我了!” 回答她的却是耳边温柔的一声轻笑,和细密的吻一下下落在自己的脸颊。 “你怎么进来的?” 姜思之没有听见外面守夜的人行礼的声音,知道他明显又是想办法偷溜进来的。 宋景行有些不满她的心思都关注在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双手扳住她单薄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吻上那双甜枣似的小嘴,心不在焉的答她:“老办法呗~” 姜思之想了想,明白这老办法肯定就定是如同前两次那般爬窗呗。 她突然有些唏嘘,之前两人的关系没定下来,他偷摸着进来也就罢了,怎的现在都成亲了,还是这样见不得光似的偷偷在她房里私会。 姜思之不免觉得好笑,一双眼睛像月牙儿一般弯了起来,嘴角溢满了笑意。 “我是不是亲的不够好,竟叫你还有心思想其他的?”宋景行哑然失笑,简直拿这个磨人的小祖宗没了半点主意。 姜思之正要开口把心想之事说出来,就听见门外一阵重重的咳嗽声,吓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叫一直蹲在地上的宋景行一个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竟摔了个四仰八叉。 儒雅清风谪仙般的人啊,竟在自己心爱的小妻子面前仪态全无。 宋景行少见的愤怒了,整张脸涨的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窘的。 他迅速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又整了整衣袍,就听见外头又响起那个冷厉的男声。 “宋景行你给我滚出来!” 先前的咳嗽声辨不清,可这完整清晰的一句话出来,宋景行怎么还会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怒气瞬间消散,他哭丧的着一张脸,转头冲着妻子欲哭无泪的说道:“又是你爹……” 果然是还是相似的场景啊,姜思之莞尔一笑,心情却全然不似上回那样,竟然有些幸灾乐祸的。 她干脆钻回了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的,甚至遮住了自己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滴溜溜的转着,狡黠的看着他。 “我要休息了,你快出去吧~”她小声的冲着他说道。 这没心没肺的样儿叫宋景行气极反笑,他走过去又在她唇上浅尝一遍,把她耳边调皮翘起的碎发拨到耳后。 “你早点休息,我明儿下朝了就来接你。” 他走到房门口,又不放心的回过头补了一句:“不许再让那个猫崽子上床。” “知道啦~” 得了她的回答,宋景行才打开门,看见面色黑的快滴出墨来的老丈人正站在门口,身旁还有自己的大舅哥给自己投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我将军府的门怕都是假的吧。”姜正则双手抱胸,一脸嘲讽的看着他。 他目光澄澈,哪儿有半分先前在酒桌上醉酒的模样,宋景行明白自己这是又跳进了他给自己挖的坑里。 “我就是来看看袅袅睡下没,有没有盖好被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景行深谙其理。 姜正则嘴角勾着冷笑,意味深长的问:“哦?那袅袅可睡好了?” 宋景行郑重的点头:“已经睡下了!” 姜正则沉默了半饷,不怀好意的眼神阴沉沉的盯着他心里发毛。 不过好在最后姜正则也还是没把宋景行真的怎么样,只不过是走到他身边,手上用了五分重的力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肩头传来的力量叫宋景行的膝盖的弯了弯,紧咬牙根承受着岳丈的发泄。 “好女婿,夜也深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儿可还要去上朝呢……” ** 翌日,宋景行同父子三人一同上朝再一同下朝回将军府。 又陪着妻子在将军府里用了午膳午歇了一回儿,才终是在钟氏的百般催促下回了相府。 晚上,姜宋两府不合的传闻在京城里传的满天飞,说是右相和姜家女刚成婚没多久就吵的不可开交,以至于姜家姑娘回门当夜就留在娘家不愿回去。 直到第二天下午右相才总算是把人接了回去,日后这姜宋两家怕是还多的是好戏看呢。 你说什么?万一是右相宠妻才留宿不回的?当然也有人这样提出疑问。 可这样不一样的声音总是少数,才冒了个尖儿就被压了下去。 怎么可能呢,这相府是出了名的古板恪礼的。右相文臣之首,最是在意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没有原则的事情呢。 这样的传闻自然也传进了两府,但两家人都是丝毫不在意的,也没人出来澄清什么,叫外头的人更是坚信了他们不合的事实。 姜思之在嫁进相府后的日子同往常倒也没有什么不同,每日依旧是日上三竿才起。 宋景行都会在午膳前赶回来陪她一道用,午后他若有事要去书房议事,姜思之就回房午歇,或去婆母杨氏那儿陪她说话。 这天宋景行见住在府里的门客去了,姜思之早晨起的晚,精神的很,便去了前院陪婆母查医术。 “袅袅来了?正好,省的我再去你们院儿里找你了。” 杨氏见儿媳过来,示意她不用多礼,叫她坐到自己身边呢,把手里的一张洒金红底的帖子递了过去。 姜思之接过帖子,仔细看了眼帖子,发现封面精致,看起来竟像是宫里递出来的样子。 她翻看帖子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目光落在最后的印鉴处停滞了一下。 抬起头,有些迟疑的问:“淑贵妃召我们进宫?” 杨氏点头,笑的甚是慈爱:“是了,娘娘自进宫到现在我也好几年未见过她了。这不正好我难得回京,便叫我们婆媳进宫去说说话。” 姜思之看婆婆似是真心期待与淑贵妃的见面,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意漫了出来。 虽然宋景行之前早已同她解释过,许嬷嬷也曾在某日午后空闲时与她闲聊说起过淑贵妃的当初在府里的事儿,她是相信宋景行对淑贵妃确是无意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思之就是对她没有好感。 若是硬要叫她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那恐怕就是淑贵妃太美了吧。 女人对待比自己更美的女人无非只有两种心理,一种就是欣赏的喜爱,一种就是无名的反感。 而姜思之的心情明显不会是第一种。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的?”杨氏看出了儿媳一闪而过的失神,询问她道。 姜思之回过神来,把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笑的多少有些僵硬。 “没事儿,我就是担心自己进宫后毛手毛脚的冲撞了娘娘。”她随口扯了个由头。 杨氏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不用担心,淑尤是个好孩子,不是那些爱讲规矩的,袅袅且放宽心。你今儿回去叫许嬷嬷给你收拾套衣裳出来,明晚早点睡,也不怕早晨起不来了。” ** “娘娘喝完今儿这副药后就停了罢。这样明天娘娘体内的药性才能散去,不容易叫人诊出半分。” 太医替淑尤诊完脉,再将帕子收回自己敞开的药箱内。 “本宫要的是不会!而不是什么不容易!”淑尤明显是不满意那话里的不确定,一双柳眉拧在眉间。 太医惶恐的伏下身子,连忙改口:“娘娘放心!只要娘娘明日不再用药,到了后日,便是大罗神仙转世都诊不出。” 淑尤这才像是松懈了身上的焦虑,闭着眼用指腹揉了揉额角。 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复又问他:“只要受外力即可嘛?” 这次太医没有迟疑,语气笃定的回答:“是,娘娘已经接连服了小半月的药了,这药药性小,不会直接落胎,却会让胎体羸弱,若遭受外力撞击,推力,滑跤,定会滑胎……所以娘娘这两日定也要小心行事……” 日子越是临近,淑尤心里就越是说不出的烦躁,这话太医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可她总是忍不住的要多问一遍,好叫自己安心。 该问的都问了,淑尤便叫红二把人送出去。 等太医走后,寝殿里便只留下红一和淑尤主仆二人。 “娘娘,这陈太医当初都已经躲进岭南,娘娘何必还要大费周章的把他找回来,咱们再拿捏个太医也并不是难事。” 才退下的太医正是当初被淑尤赶出京的陈太医,自从在长公主成亲的宫宴上被皇上知道淑妃有孕后的第二天,红一红二就被命令要全力以赴的把已经藏匿起来的陈太医给找出来。 红一红二找了整整十几日,又快马加鞭的把人送回来,直到半月前才让陈太医重回太医院。 “事关重大,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宫里的人我不放心,倒不如用他。要知道就凭他当初给我留下的那副方子就够叫他死心塌地的了……”淑尤有着自己的考量,她从来不敢小瞧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要时刻谨记着要小心行事,她自己的命无所谓,但她不能给那个人惹麻烦。 ☆、第 67 章 这日宋景行照往常一般的时辰起身, 刚给小妻子捻好被角, 就看见她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 他低头在她微张的小嘴上小啄了一口:“都是我不好。” 姜思之用了眨了眨眼睛,眼神渐渐清明了起来,扶着他的手臂也坐了起来。 “不睡了?”宋景行蹙眉, 不明白她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姜思之背靠着雕花床架, 脑子是清醒了,但她这幅懒惰的身体显然还没缓过来。 “今早还得同母亲进宫呢。”她撅着小嘴,毫不掩藏自己的不满。 进宫这事他是知道的,是以昨夜他也没折腾小妻子, 早早就抱着人歇了,就怕她早晨起的困难。 虽然不知道淑尤要找她们进宫干嘛,但她现在毕竟是贵妃, 她们还真不好落了那个面子不去。 左右宫里都是自己的人,等他下朝再去把人接回来便是了。 “离你们进宫的时辰还有会儿呢,你再睡会儿。” 这外头的天都还没亮,宋景行又把人按倒在床上, 给她把被子盖好。 可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淑贵妃, 姜思之心里就别扭的很,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不想去?”宋景行察觉到妻子情绪上的异样。 她摇了摇头, 又努了努嘴,扯了个借口:“宫里规矩太多了,委实不自在。” “那待我下了朝,就来接你回去。” 姜思之激动的坐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喜色:“真的?可这样会不会惹贵妃不高兴?” 宋景行怎么会知道淑尤高不高兴, 左右也跟自己无关,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肝儿要是不高兴了可就麻烦了。 “无妨,就让母亲留着,我带你先走便是,你与她也没什么交情,不必担心。” 姜思之这下心里一点也不烦淑贵妃的事儿了,宋景行对自己那么好,她何必整日里自寻烦恼想些为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而烦心。 她扑进他的怀里,圈住他劲挺的腰身撒着娇:“你真好。” 温香软玉在怀,他感觉到自己的小兄弟正有隐隐抬头之势,算了算时间在心里挣扎了一番,他放弃了一大早就折腾的想法,温柔了抚着她柔顺的头发,哄着她。 “乖,再去躺一会儿,别着凉了。” 直到看着她乖乖钻回了被子,宋景行才到净室里去漱洗。 等宋景行离开房间后,姜思之又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眯上了两刻钟才起。 姜思之和婆婆杨氏都是没有诰命在身的,且此次进宫不过是淑贵妃私下的叙旧,是以许嬷嬷给婆媳俩准备的都是端庄的常服,保证不会出错的样式即可。 婆媳俩一道用了早膳,就搭上马车往宫里去。 马车宽敞又舒服,是宋景行在姜思之嫁过来前特意为她打造的。 知道小姑娘娇贵,马车上的每一个零件,每一块布料都是挑拣着最好的东西来做。 可就是在这般惬意的环境中,姜思之却没有一丝倦意,离皇宫越来越近,不合为何的,她的心里越来越紧张。 这种忐忑的心情和淑尤无关,不是那种醋意,而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许是之前每次来宫里总有或大或小的事情发生,叫她已如惊弓之鸟般敏感,对这个金贵巨大的牢笼产生了畏惧之意吧。 这一次进宫,姜思之的身份已经有了改变,她顶着的不再是建威将军府的独女,而是宋相府的新夫人。 不知是不是身份的转变,这次再宫门口,竟再也没有人为她安排轿撵。 好在姜思之虽然娇气,但也是分得清轻重的。她面上不显半分异样与不满,端着和煦甜美的笑容站在略落后婆母半步的身侧,一道跟着淑贵妃派来的嬷嬷后头往合欢殿走去。 到了合欢殿时,淑尤在已经坐在上首等着。 姜思之心里谨记着规矩,一直垂首,与杨氏先行宫里,等得了淑贵妃的话后,才盈盈起身,稍一抬头朝座上之人看去。 与自己想象中不同,淑妃今儿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玉色绣折纸堆花的宫装,一头青丝松松垮垮的绾成一个坠马髻,只堪堪簪着一支鎏金喜鹊珠花,薄施粉黛,整个人素净又不失大雅,与先前几次看到的那种艳丽妩媚的样子全然不同,仿佛真的只是要与杨氏唠家常的打扮。 淑尤端坐在上首,坦然的接受着下面俩人的行礼。 可等杨氏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时候,淑尤却毫无征兆的落下了大滴的眼泪。 她从座上站了起来,身边的红一红二都没来得及上去扶住她,她却已经走到了杨氏面前。 “夫人……”淑尤哽咽了,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化作眼泪一颗颗涌出眼眶。 淑尤毕竟是杨氏捡回来养了多年的孩子,即使她真正待在宋府的日子并不多,但对淑尤她到底还是有几分感情和疼爱的。 明明生的一副敏感脆弱的心,却偏偏要强的很,身世凄惨的孩子却阴差阳错的进了宫独得圣宠。 杨氏怎会想不到她的苦和难。 她拿出帕子,替淑尤擦拭着面上的泪,出言安慰道:“这是作甚,怎的倒哭了起来。我听说你有孕在身,这大喜大悲伤身,莫要再哭了。” 淑妃闻言,竟也真的听话的憋住了泪水,红着一双媚眼,当真是我见犹怜。 听人说……是……听他说的吗? 淑尤在心里忍不住的猜想,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稍见的红润了起来。 目及站在杨氏身边的姜思之,她走过去热络的拉住她的手,亲热的样子叫旁人看来只当俩人是先前就认识的一般。 “这便是思之吧,来我宫里不必拘束,只当是在自己家便好。” 对于这样热情的淑尤,姜思之只觉得有些尴尬,也没有注意到她称呼的不妥之处。 今日陪她和杨氏进宫的是许嬷嬷和把杨氏从小带大的奶妈妈。 许嬷嬷是宋老夫人身边的人,听完淑贵妃的话后,眉头就拧了起来。 思之?不是宋夫人,不是右相夫人,甚至连个夫人都不称呼……委实不像话…… 许嬷嬷年纪大了,形形色色的人看了不少,淑尤年幼入府,虽然同老夫人她们接触的不多,但以前淑尤年幼,许多情绪什么的都不如现在遮掩的好,许嬷嬷怎会瞧不出当年她存的那几分心思…… 站着说了两句话,淑尤就把人请进了内殿,又叫宫人端着茶点与杨氏说起话来。 淑尤与杨氏叙旧,说的都是以前的事儿,姜思之不清楚,也插不上话,只坐在一旁安静的当着漂亮的摆设,时不时点点头,才看上去不显那么尴尬。 她心里百般无聊,在放在膝盖上的手不停的抠弄着,算是宋景行下朝的时间,只盼他能快点来接自己回去。 而被姜思之惦念着的宋景行,心里也的确是想快点去接自己的小娇妻的。 奈何才刚下朝,皇帝就叫了他还有其他几位大臣去书房说有要事相商。 他无法推诿,只想着等回府后要做些什么好让小妻子解气。 凤栖宫里,皇后也已经收拾妥当,绛红色蹙金凤袍在身,张扬艳丽。 “都已经准备好了?”她不掩慵懒之意,凤眸潋滟。 “是,娘娘可要现在动身。” 皇后伸出手,等着落霞上来扶住自己站起身。 “走吧,这宫里无聊的紧,该出去看看戏了~” ** 姜思之等到了快用膳的点都没等来早上信誓旦旦说要来接自己的那个人。 后来还是有宫人来给淑贵妃传话说,今日中午圣上留下了右相等一干大臣议事,事情还未商讨完,就留了大臣们用膳,是以就不能过来陪淑贵妃用午膳了。 宫人说这话的时候杨氏和姜思之就在一边,淑尤听完后面露娇羞,不好意思的对杨氏说:“瞧我见着夫人高兴,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这都到用膳的点儿了,今日日头好,也无风,合欢殿附近又一处水榭,不若我们今儿就在那儿用膳吧。” 杨氏没没那么多讲究,而且现在二人身份到底不同,自然不会拒绝。 “单凭娘娘做主。” 淑尤看上去是真的很高兴,连忙吩咐人下去将酒菜安排到水榭那儿去。 等过了一会儿就有宫人过来回话说水榭那边已经布置妥当,请她们过去。 三人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姜思之依旧准备站在婆婆的侧后,可淑尤却突然走进她,拉过她的手把她拽到自己的身侧。 “妹妹怎的也一直不说话?莫不是还在因着上次太后首演的事儿记恨与我?”淑尤突如其来的发难对姜思之几乎就是当头一棒,说的她发蒙。 而这次她自也是察觉到淑尤称呼上的不妥。 再来,她和淑尤寥寥几面之缘,之前都不曾说上话过,哪儿谈得上记恨,不过听她提及太后寿宴,姜思之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应当是当初自己在凤栖宫偏殿的事儿。 这事儿事后宋景行同自己说起过,她才知道自己被带出凤栖宫时,淑贵妃后脚就跟了进去。 虽然自己明明同淑贵妃扯不上关系,但参加寿宴的人几乎都多多少少的以为是淑妃把她给赶出凤栖宫的。 姜思之被这样一说,心中不快,但倒也还算是顾着大局,作势就要屈膝,却叫眼疾手快的淑尤一把托住。 姜思之没想到淑贵妃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只好先解释道:“民妇惶恐,民妇虽是宋大人的妻子,但身上并无诰命在身,担不起娘娘这一句妹妹。” 她低头垂目,是以没有看见淑尤瞳孔的紧缩。 “上次太后娘娘寿宴,民妇虽然出了那样的差错,但也阴差阳错的得了自己的姻缘,说起来,民妇感激娘娘都来不及,又怎会记恨娘娘呢。” 姜思之少见的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别说是淑尤,饶是许嬷嬷都听得傻眼。 毕竟她平时看上去都是畏畏缩缩的一个小姑娘,稍许逗上两句就会急红眼的那种,竟没想到会说出这样厉害的话来。 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姜思之这见着淑贵妃的一上午都别扭的很。又突然被她扣下这样一顶罪名,就是再软弱的性子都会有些不服气。 淑尤到底是在宫里待了三年的人了,虽然没想到姜思之竟会这般伶牙俐齿,但她面上惊愕的表情却是转瞬即逝。 她拉着姜思之的手,面上带着极为抱歉的神色,软语腻言道:“是我的不好,我是夫人收养回来的,自认唤你一声妹妹并无不妥的,倒吓着你了。” 不等她的拒绝,淑尤又盖上一只手,双手拉着她,带着人就往外走。 姜思之的手被她握着,感受着她那双柔弱无骨的手,这双手很滑,却不知为何手心冰凉,叫她没有来的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触感委实叫姜思之浑身不舒服的很…… 她走在淑尤的身边,跟着她的步子,眼神却一直忍不住的打量她。 水榭的确很近,没走太久就到了。 正要走上台阶,淑尤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反倒是越攥越紧,姜思之甚至有些吃痛的朝她看过去,对上淑尤那双勾魂夺魄的眉眼,妖孽如斯…… 电光火石间,姜思之终于知道自己不舒服的原因了…… 蛇,这样子的淑尤,像蛇…… ☆、第 68 章 就在姜思之吃痛想要甩开淑尤的手的时候, 就听见宫人来报说皇后驾到。 她离得近, 清楚地看到淑贵妃面上霎时的僵硬,随即又神态自若。 皇后驾到,所有人都得屈膝行礼, 除了淑尤高抬着下巴不为所动, 像只高傲的孔雀一样屹立着,十分突兀。 看着连敷衍都懒得做的淑尤,皇后也不生气,仿佛她的脸上永远只有微笑这一种表情。 “皇后怎么有空过来?”淑尤夫人语气平淡的问。 皇后慢慢的走到她面前, 看了她一眼,又饶了过去,径直走到水谢里布置的食案桌前, 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宫听说淑贵妃今日身体大好,一改往日精神不振的样子,就特地寻来看看。” 淑尤却轻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十分不屑的说道:“皇后还真是耳聪目明, 消息倒果真是灵通的很。” “本宫是后宫之主, 一国之母,知晓后宫之事是应当的。再者, 你现在怀有龙裔,本宫叫人看着点你的行踪,也是要护着你肚子里的皇嗣,免得你自己一个不小心,有个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皇后和淑尤, 以前两人虽也不合,可到底也不会这样剑张跋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突然撕破了脸一般。 对皇后不敬是大罪,可偏偏淑贵妃现在身怀龙裔,周煜便借着她有孕情绪不佳的缘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若是有言官在朝上出来谏言,他也就每每象性的说上两句,却不见对淑尤有半点实质性的惩罚。 淑尤本来也并不惧皇后,反正皇后拿她当眼中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可听完皇后说的这一长串话后,她却忍不住的侧了侧身,朝皇后那边看过去。 但皇后却始终垂目,也不瞧她,叫淑尤看不清她的神色,辨不清她的意图。 淑尤微微敛眉,一直这么盯着皇后,直到她发现皇后今日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分眼生的丫鬟。 “今日怎么只见秋水,不见落霞?”淑尤疑问道。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侧头目光阴森的望着淑尤,冷冰冰的质问她道:“呵,你是个什么东西,倒真敢管起我来了?” 看到淑尤也被她这样子吓到后,她又转而一笑,仿佛刚刚表情阴毒的样子全然是错觉一般。 “落霞身子不爽利,我就让她休息几天,随意找了个丫鬟来顶着先……妹妹若是没有其他的问题,不如先请人坐下用膳吧,这样晾着客人可委实不妥。” 皇后的身子后仰,一双眼睛笑盈盈的望着站在一边低首敛目的杨氏和姜思之婆媳俩。 淑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赶忙上前亲自拉过杨氏招呼她坐下,就在她想要叫姜思之入座的时候,皇后继而再次出言打断了她的话。 “右相夫人就坐我下首吧,这还是你婚后咱们头一回见呢。” 姜思之被皇后这一唤,也委实觉得尴尬的很。 刚刚见到这皇后与淑贵妃掐架的样子,她就觉得心慌的很,心道果然自己每次进宫都能遇到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会儿见皇后又是如之前两次那样慈眉善目的对待自己,丝毫看不出半分异样来,她更是觉得心里瘆得慌。 想来若不是寿宴那次自己亲身被皇后算计了那一次,恐怕这会儿还当皇后是个好人呢。 这宫里的女人呢,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姜思之抬眼朝自己婆婆看去,如今身边没有母亲,没有父兄,没有宋景行,她只能以眼神求助于杨氏。 杨氏自然是主意到了的,便对她投以一个顺其自然的笑意。 姜思之得了婆母的示意,顺从的坐在了皇后的下首,等皇后和淑贵妃起箸后,才开始安静的、小心翼翼的用食,心里只盼着这时间能过得快一些才好。 其实,杨氏心里所想又何尝与儿媳有所不同的呢,原本她只是抱着进宫来看看淑尤如今过得是否安好罢了,怎会想到能亲眼见识到这孩子与皇后这般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的样子。 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皇宫果然是个大染缸,淑尤这孩子,只怕也是变了的。 不过好在,皇后和淑尤用餐时的礼仪都是做的极好的,席间两人除了对姜思之婆媳客套的寒暄问候外,并无再多争执嘲讽。 等午膳用毕,杨氏就提出时候不早,准备离宫去了。 “今日多谢娘娘的款待,如今娘娘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可太过操劳,也该去歇息了。我同儿媳就不好再叨扰娘娘了。” 杨氏是个心思巧的,直接拿淑尤的肚子来说由头,还真叫她不好拒绝。 可淑尤心里着急啊,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借口把姜思之给叫进宫来,她再下一次进宫,可实在是不知要等到何时。 况且,就算她能等,她的肚子可等不起啊。 明明刚才那么好的机会,却叫临门一脚的皇后给打乱了,淑尤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急。 她的机会不多了,她想赌一把。 淑尤点点头站了起来,走到并肩站着的杨氏和姜思之的面前,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对她们说道。 “我倒还真是有些乏了,不过这才刚用完吃食,我也总是要走走消消食的好。不若夫人再陪我走上两步?” 杨氏稍有犹豫,可一想也确是没什么大碍,就应了下来。 皇后见她们要走,也扶着秋水起身,悠悠说道:“那本宫便也回去歇上一会儿吧。” 淑尤不想叫皇后同行,总觉得皇后像是知晓她的计划一般来坏事,就走到姜思之身边,又是如先前一般亲热的拉起她的手。 可这回,淑尤才刚触碰到姜思之,电光火石间就感觉到自己膝盖后一下突然的被利器砸到的痛意,痛到她只觉得整条腿头酸麻无力的跪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她惊呼出声,身子忍不住前倾向面前的人扑过去。 这变故生的快,姜思之被淑尤这样一扑,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绊倒水榭边的石块,又因淑尤的推力,整个人就向身后的湖面掉了下去。 “扑通”一声,这是姜思之落水的声音。 姜思之并不会水,在水里扑棱着,口中不停的呛到水,连呼救声都是断断续续的有气无力。 “啊!”这是扑倒在地的淑尤捂着小腹发出来的呻.吟,她双眉紧蹙,显然十分痛苦的样子。 水榭边一下子彻底的乱了套,湖里的姜思之还没救上来,可这岸上的一群宫人也都不是会水的,个个都只能急的满地打转。 而不远处的宫卫也都推诿着不敢下去救人,他们可都看的清楚,这湖里的人是右相才过门的妻子,母家又是建威将军府,若是把人救了上来,为着姜思之的身份,救人的男子定也是活不了的。 杨氏看着在水里挣扎的儿媳,急的满头大汗,见迟迟没人下去,便打算亲自下去救人。 可她才刚有动作,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话又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有血!有血!娘娘见血了!” 杨氏转头一看,果然见到坐在地上疼的已经站不起来的淑尤身下一道深红的血渍蜿蜒而下,红的触目惊心。 她一下子懵了,淑尤这明显是小产的预兆,而这水榭边怕是只有自己稍通医理,若是不及时给淑尤诊看,等太医过来时,这肚子里的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左右两个人都是等着自己救命的,杨氏却当真不知该如何去选择。 “尤尤!” “袅袅!” 就是这样万般危及的时刻,两个惊慌的男声同时呼喊而出,再紧接着是“扑通”又是一记落水的声音。 宋景行会水,却是好几年都不曾下过水了,这个湖不大,他却感觉自己游了那么久,那么慢,仿佛耗去了自己一辈子的时间才游到小妻子的身边。 他用手搂住姜思之的腰身,脚下奋力蹬着就把人往岸边带。 等把人带上岸,一旁候着的內侍把手里的披风盖在两个人的身上。 而淑尤那边,周煜正抱着下.身都是血的人却是一动不敢动。 原本只是听说今日她身子爽利,与宋景行等一干大臣用了饭食后,想同他过来瞧瞧各自的女人,却没想到远远的就看到这边闹哄哄的场面。 “袅袅!袅袅!你怎么样!”宋景行心里害怕极了,怀里的人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看上去毫无生气。 “你别吓我,袅袅,醒醒!”他拔高了音量,用手拍着她的脸,哪怕她能吃痛发出一个音节也好。 杨氏早也蹲在二人身边,看到儿媳这样,忙指挥儿子把人翻过来用了拍她,又使劲掐着她的人中。 这样一番折腾后,姜思之果然开始弓起身子咳着水,双眼盈盈的睁开一条细缝,似是在努力看清面前的人。 她羸弱的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 “你说什么?袅袅你慢慢说。”宋景行双眼血红,发梢还不停的滴着水,他把一侧的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良久,才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一颗心却似被狠狠剜上一刀般痛的不能自已。 “你、怎么才来……” ☆、第 69 章 后来, 宋景行带着姜思之去了长公主的琼珊殿里先换了一身衣服就带着她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府去。 杨氏自请留下来先帮着照看淑贵妃, 直到深夜才离开皇宫回府。 姜思之在水里泡的久,十月的天里的湖水到底还是凉的很,她除了呛水还受了凉, 刚回到府里就发起了烧, 烧到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呢喃不停各种胡话。 宋景行赶紧叫了府里的陆大夫和父亲过来,替她看了看又去熬了药,等喝了药后, 总算是安静的睡了过去,只是一直不见烧退他便一直守在她床边。 杨氏至子时过半才回到府里,回府后便先去了倚竹园里找儿子说了淑尤的事情。 好在杨氏当时处理的及时, 后来又有各位太医全力救治,淑尤肚子里的孩子总算是安然保了下来,只是动了胎气,胎像不稳, 需要淑尤坐床静养至少两个月才行。 虽然没人看清淑尤到底是怎么会扑倒姜思之的身上, 到底姜思之也因此落了水受了罪,淑尤的孩子也保住了, 是以皇帝最终也没追究宋景行带着人不声不响就离宫这样大不敬的罪名。 可宋景行想听的不是这些,他对淑尤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是死是活没有半点兴趣。 他只知道自己的小姑娘现在还躺在床上烧的浑身发烫,面色惨白,好不可怜。 虽然已经问过暗六,但是暗六竟然没有安排到足够的人手在水榭附近, 所以也没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给说的清楚。 杨氏轻叹了一口气,在儿子的一张黑脸下尽可能的把自己所记得的事情给描述清楚。 宋景行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只问了一个问题:“皇后呢?她们出事后皇后去哪儿了。” 他这一问倒是将杨氏给问倒了,当时现场乱成一片,用鸡飞狗跳来形容都不为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淑尤和姜思之的身上,即使皇后身份尊贵,但她好像也真的没有注意到。 说起没有注意到的原因的话…… 那恐怕就是自两人出事后,皇后几乎没有任何表示,她没有着急,也没有幸灾乐祸,甚至……她没有说一句话 ,就像一个看戏的人一样冷眼旁观,所以才丝毫没有叫人注意到。 仿佛是后来皇上和宋景行过来了之后,皇后才开口提议道叫人赶紧去看看太医们都走到哪儿去了,怎的这么久还不到。 之后自己在淑尤的合欢殿里与太医们一起诊治的时候,皇后便又是安静的待在一侧…… 在这样的夜里,又是今日出了这样子的事儿,杨氏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她的脚底往上窜,一直沿着她的脊背,寒的她整个脑袋都感觉发麻。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觉得自己的猜测简直荒谬至极。却跌入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看不清他的心思。 宋景行这夜最终都没有与母亲再说过第二句话,便回到了房里继续守着姜思之。 快接近天亮的时候,姜思之总算是醒了过来,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空洞一片,她吃力的动了动脖子,看清了守在自己床边的人,又把头转了过去,双眼只直直的盯着顶上的床幔。 她微微动了动干涩起皮、毫无血色的嘴唇,宋景行赶忙递了一碗水来,喂了她两勺。 他叫人去把陆大夫给拉了过来给她诊看了一番,确定了烧退了不少后,让人端来一直温着的药,轻手轻脚的把人扶坐起来,给她喂了药。 姜思之十分顺从,乖巧的让宋景行心里抽的直疼。 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不知道她是嗓子难受说不出,还是她不想同他说话。 他也不敢问,不敢强求,都是他的错,他怎么忍心去责备她呢,只要她能好起来就够了,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姜思之喝完药,对着陈妈妈她们熬好的薄粥摇了摇头,拒绝了进食,不过陆大夫之前嘱咐过,刚醒来后许是没有胃口,不吃东西也无妨。 是故她复又躺了下去,宋景行赶忙替她捂好被子,又拿帕子亲手替她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虚汗。 他想开口问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嘛,可一个字未说,便看见小姑娘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翻了个身,面朝床榻里面,又阖上了双眼。 宋景行吃瘪,却又无可奈何,委实没有半点主意。而且他自己功夫也学得的确不到家,也只够堪堪保命的本事,实在是没办法像那些高手一般仅凭耳力辨气息就可知这身旁人是真睡还是装睡。 他在旁守了一会儿,就隐隐听见外面有吵闹声,可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又安静了下来。 随后房门被轻轻的叩响,是何安在门外小声的说着话。 “主子,您、你出来一下吧。这大将军来了,找、找您呢。” 何安这话说的战战兢兢,也说的不真实,姜正则是来了不错,可不光是他,还有驸马爷,姜家二公子是一道过来的。 这爷仨哪个不是怒气冲天,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这分明是要打架的架势啊! 可何安知道主子最不喜人慌慌张张的样子,而且主母好不容易转醒又歇了下去。他是好说歹说才暂时安抚住了这三个煞神,便赶紧来跟主子请示。 昨日宫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原本皇上就留了大臣们是要用过午膳,午歇过后是要继续商讨的,可最后那些大臣却只等来了几个哭丧着脸的內侍来说皇上今日怕是不会再来了。 这些大臣也不是傻的,稍一威逼利诱就问出了些端倪,只是当时大家都不知道这淑贵妃的肚子可否还保得住,是以人人都把嘴闭的严实的很,赶紧都溜回了府,一点消息也不敢往宫外透,生怕这淑贵妃的孩子保不住,自己还触了圣上的霉头。 这些大臣头脑清楚,并不代表那些在水榭附近当值的宫人们心思明白。到了晚上,这些人就将自己窥探到的消息纷纷递了出去。 宋景行是带人在琼珊殿里收拾的,所以姜家人里最早得到消息的便是姜修能。知道妹妹无辜落水,他忙不迭的就赶回了将军府去想跟父母亲说明此事。 只是出来见他的是母亲,母亲知道事情后便叫他和周栩令先回他们在将军府里的院子先歇下,等宫里把淑尤的消息递出来后再告诉姜正则。 姜修能知道母亲行事稳妥,便带着妻子先留了下来,钟氏在丈夫面前先瞒下了此事,等黎明时分,姜正则早起准备上朝时,才把昨夜大儿子赶来说的消息,和个把时辰前宫里传来的淑贵妃母子平安的消息一道告诉了他。 姜正则听见女儿落水,哪儿还管得了其他,连已经穿在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冲进书房取了挂在墙上的宝剑,就要冲到那右相府去。 钟氏只怕他性子莽撞要起事,赶紧叫两个儿子跟上去看着。 姜府与宋府是姻亲,姜正则是宋景行官职一般的重臣,爷仨又都是身带大杀四方的气场,气势汹汹而来,门房根本无人赶拦,只派小厮赶紧去各院通报说建威将军府来人了。 姜正则带着儿子在宋府里横冲直撞,找了一会儿才总算是找到了倚竹园,看见宋景行身边的何安,当即以剑指人,叫他去叫宋景行过来。 宋景行一听便能猜到外头是什么情况,昨日之事当然怪他思虑不周,安排不妥,他也是万分懊恼与自责。 他打开门,又轻掩上,确定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吵醒屋中人,才快步走到倚竹园门口去。 ☆、第 70 章 “宋景行, 袅袅怎么样了?” 姜正则见宋景行走了出来, 火气上头,却也顾忌着刚才何安所言,不敢大声说话, 虽然凶神恶煞、面目狰狞, 可却是用着气声儿说话,这样子看起来其实多少都有些滑稽。 “袅袅的烧已经退了,大夫说她受了点惊,还着了凉, 需要静养几天。”宋景行也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先把姜思之的情况给说一遍,免得妻子的娘家人太过担心。 可姜正则根本不满意这个结果, 他怒目圆睁,严声质问他道:“你是怎么照顾她的?我将袅袅嫁与你,就是让她受到这种危险的嘛?” 宋景行自知理亏,也不欲为自己多辩解什么, 毕竟的确是他把此次进宫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安排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岳父要怎么罚我, 怎么打我,小婿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他一方面是真心认错,另一方便则是想起刚刚小妻子那冷漠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打消两人之间的隔阂。 但他清楚她向来心软,如果他被姜正则给收拾一顿, 那她知道了会不会心软?大概多少都会问上自己一句的吧。 只要她能开口,到时候自己脸皮再厚一点装装可怜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吧。 可姜正则早已摸清了宋景行的套路,哪儿能不清楚他的那点小心思,他睥睨的看着他说道:“哼!收拾你一顿好叫你去我乖女儿面前卖惨吗?宋景行,是不是在你眼里,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是傻的?” 宋景行被他的话一堵,顿时语塞,他抿嘴一想,又答了一句:“也不是,袅袅在我心里不傻。” 言外之意是,除了他和妻子,其他都是傻的。 这样明晃晃讽刺人的话,姜正则怎么可能忍得了,但是他身边的姜修能却先他一步急眼跳了出来,指着宋景行就喊道:“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们都是傻的!你以为我不敢揍你是吗?” 能把话捋通,看起来还不算傻的无可救药。 这是宋景行对姜修能的评价,但是现在场面已经够乱的了,于是他只把话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姜修能见宋景行沉默着不说话,却只当他是默认了,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喜欢有事说事,最是讨厌这些动不动就装深沉装高明的闷蛋。 以前小时候就看宋景行极为不顺眼了,可当时多少也顾忌着身份的不同也不会去与他计较。 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成了驸马,而宋景行成了自己的妹夫。 妹妹受了委屈,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替妹妹打抱不平收拾妹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管不了他。 姜修能将双手抱拳,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不停的将手指弄的咯吱作响,看起来甚是唬人的样子。 宋景行看着不怀好意的朝自己迈进的大舅哥,眯起了双眼,问道:“大舅哥这是要动手?” 姜修能扯着嘴角冷笑:“是,你奈我何?” “记得打脸,打身上袅袅看不见。” 宋景行神态自若,身形稳固,没有半分退避的样子,似是真要准备受下他的拳头,叫站在一旁看着的何安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阿能!住手!”姜正则出言及时制止了鲁莽的大儿子。 他也朝前面迈了几步,与姜修能并肩而站,看着宋景行,突然扯皮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说着他此次来宋府的目的。 “我不打你,也不怪你。我今儿过来是来带袅袅回娘家的。既然你照顾不好她,那还是让她跟我回去的好,这样大家都安心。” 他这话说完,宋景行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面色黑沉,浑身散发着冷飕飕的寒意。 没想到这老狐狸竟然想得出要带姜思之回去这种馊主意,她才嫁过来多久,自己这美人都还没抱够,就打着主意想把人从他身边带走,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姜思之是他的底线,只要不让两人分开那就什么都好说,可是…… 宋景行不再像之前那样淡然,因为他不确定如果真让姜正则去问她的话,她会不会就同意跟他走了。 如果她真的愿意走,那自己怎么办?强留她势必会让她为难,自己不忍心那么做。可让她走了,那自己又得难受。 既然如此,那他就要把这个把这个危险扼制在摇篮里。于是他对面前爷仨的态度一下子就强势了起来。 “不可能,我不会让她跟你们走的。”他冷冰冰的说道。 姜正则不以为然,他当然知道他不会同意,这事情本来就不是说来和他商量的:“这事情你做不了主,我会亲自去跟袅袅说。” “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出嫁从夫,姜大将军难道不懂吗?”宋景行的语气愈发的不善,在这件事情上他是绝对不会退让半分的。 他这样宣誓主权的行为,让姜正则很是不爽!果然当初自己还是心太软才同意了这门破亲事的。 他可是袅袅的父亲!血浓于水的人啊!这个臭小子竟然有胆子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简直无法无天! 姜正则怒不可遏,语气阴沉的很,面色黑的可怕,叫人看着不寒而栗:“呵,我是不懂。但我知道,结了亲的夫妻都可以和离,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束我乖女一辈子?任人这样欺负不成?” 也不知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说起,这“和离”二字就像一把剑,一下子就刺到宋景行那根敏感的神经。 虽然当初自己被逼无奈在姜正则的书房签下了那份和离书。但说老实话,他也是不止一次在心里面想过要把这东西弄回来毁掉的心思的。 如今听姜正则提起和离二字,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事,觉得姜正则是意有所指威胁自己。 他身周寒意愈发强烈,眼神冰冷的像是能冻死人一般:“姜大将军何意?” 姜正则说完话后也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把话说的太过,目光闪烁,却依旧强硬的说道:“总之我要把人带走!” “不可能!”宋景行也拔高了音量,不甘示弱道。 姜正则阴阴的看着宋景行,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袅袅为什么会被那人推入池中!都是你这个花心的小白脸之前欠下的风流债!” 他清楚淑尤的底细,知道她在进宫前是一直生活在宋府里的。 宋景行的脸长得好,这点他不置可否,但这没有血亲关系的男女多年住在一个屋檐下,而他们这些文人墨客又最是喜欢整点酸诗来唬弄小姑娘的,谁知道这二人之前有没有什么呢。 说不定就是皇上也知道这些,才会对宋景行这般猜忌。 姜正则感觉自己窥探到了真相,觉得女儿当真是错嫁给了负心汉,要带她回去的心思更是坚定,也更是理直气壮。 宋景行的双眉紧蹙,双眼浮上一丝不解和疑惑。他不是不懂姜正则话中之意,只是觉得这些无稽之谈,他怎么也会拿来说事,简直荒谬。 “姜大人慎言!”他这下是真的有些被气到了! 先是想要带自己的小妻子走,再是怀疑他对她的情意。还把他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混为一谈。 说起这个,他依旧头痛。经过暗六整理上来的消息再结合昨夜母亲说的来看,这淑尤可能还当真是有心思要害袅袅,只是叫皇后半路插了一脚。 自己往日还当真是忽略她了,没想到进宫几年,竟叫她生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是不管是她还是皇后,但凡伤害到他的人,都需要为自己的所为所为付出代价。 几个人还站在院里为着姜思之的去留争论不休,吵得面红耳赤,却突然听见身后“啪”的一下撞击声响起,委实把他们吓了一跳。 回过头看去,就见房门向里被重重的打开,两扇门甚至还因太过大力的拉力还在前后晃动。 而门口站着的,赫然正是他们争论的对象——姜思之 姜思之面色依旧苍白,眼底泛着青黑,青丝散乱的搭在肩头,身上像是穿着一套素白中衣,外头只披着一件罩衫,迎着初冬的风,淡薄的样子显得摇摇欲坠一般。 “要吵都给我出去吵!” 姜思之语出惊人,语气和态度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着实将一众人惊的不轻。 这样眼神冷漠、语气不善的样子,真的是那个多说两句话就会脸红急眼的娇娇女嘛。 四个男人都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被高热烧糊涂了,顿时都忧虑的很。 可他们刚想开口询问,却又叫她冷冷的打断:“我没事,我只想安静的休息,请你们都离开。” 说完话,她就拉住门准备关上。她手下动作一顿,又拉开了一点,补充了一句,对宋景行说道:“这几天你都不许进来,随便你去哪儿,我不想看到你。” 随后干脆的关上门,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 这小祖宗都发话了,四个男人谁都不敢多说一句,面面相觑,皆是灰头苦脸的离开了倚竹园。 虽然没能带乖女儿回去,不过看她还能生气,还能凶人,想来精神还是不错的。 姜正则在回去的路上只能这般安慰自己道。 既然也见过了姜思之,姜修能在将父亲和弟弟送回府后,就回到了公主府去。 可他才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眼熟的內侍正站在门内侧正往外探着脑袋。 看到他回来,那个內侍高兴的跑了出来,行礼问安一气呵成,还不等姜修能发问,就说了来意:“驸马爷!皇上找您,派我来这儿等着您接您进宫议事呢!” ☆、第 71 章 今日周煜原本是要在早朝上找姜修能的。宋景行没去上朝, 周煜是猜到的, 毕竟那个姜家小丫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总是要留在府里照顾的。 皇帝特地让人来请姜修能入宫,势必是有要紧的事情, 姜修能不敢耽搁半分, 但是想着一夜未见周栩令,还是想先进府去同她说上一声,免得叫她担心。 “公公,可否稍等, 我想进府换身衣裳再进宫可好?”姜修能询问着这个小公公。 这个小公公是李有才的徒弟,在被派出宫来请姜修能入宫前,师父就提点过他, 暗示过他叫他务必快去快回,早点把人叫进宫来。 他面露为难之色,要背弯的更低,说道:“驸马爷, 您也甭换什么衣服了, 皇上找您是有要紧事,耽搁不起啊。” 姜修能蹙眉, 他当然知道皇上着急找他,可他也总是要只会周栩令一声的。 他找来门房的小厮,叫他进去与长公主说上一声,就说自己回来过了,但又叫皇上喊进宫了。 等一切吩咐妥当, 就跟着那个小公公赶忙进了宫面圣。 周栩令在得了门房小厮的通报后就一直在待在府里等着,可原以为很快就会回来的丈夫却叫她一直等到夜里更深露重时分才回来。 而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道圣旨,一道叫姜修能领兵出征的旨意。 其实原先姜正则在女儿回门之日叫宋景行倒书房商量的事情多少有些白打算了。因为从一开始,周煜就打算是叫自己的这个妹婿挥师北上的。 周栩令是坐在前厅里等他的,是以姜修能一进府就吩咐人去收拾行李这话,她是听见的。 “为什么要收拾行李?你要去哪儿?”不等姜修能走近,她就自己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姜修能扶住她的肩,认真的注视着她的双眼,微敛浓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不说话?皇兄找你做什么?可有为难你?”周栩令心里一直忐忑的很,课次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是着急。 姜修能不忍再看这双眼睛,摧人心志,让人倦怠。 他把她搂入怀里,大力的抱住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北边战事吃紧,冲突不断,皇上叫我去驻守一段时日,大约小半年肯定回来。” 大手紧紧按住周栩令的脖子,叫她只能把脸闷在他的胸前丝毫都动弹不得。 她的双手揪着他的衣服,银牙紧咬,不肯泄露出半分心思。 “我……我能跟你去吗?”她试探性的问道。 姜修能哑然失笑,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不行,北方那边局势未明,太危险了,我不舍得。” 周栩令知道他的脾气,他既然已经回来准备收拾行李了,那他定是已经在皇兄面前应下了这件事情。所以不管自己怎么劝他都是无用功。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用手背捂着嘴,扔下一句话就往后院走去。 “我去给你收拾东西,下人们哪儿知道要准备什么。” 姜修能哪儿会听不出她声音的异样,追上去把人拉了回来,屈膝看着她,她眼尾发红,水眸涟涟。 “怎么这幅样子,你如今是愈发的爱哭了。” 他用指腹擦上她的眼尾,触到温热的湿意。 周栩令见他都这时候了还要打趣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捶着他埋怨道:“还不是担心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是觉得我打仗不行?”姜修能假颜正色道。 “刀剑无眼,哪有什么事事绝对的。” 姜修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揉了揉她的脸,叮嘱她道:“我三日后就要出发,等我离开后,你要不就回琼珊殿住去?” 周栩令摇了摇头,并不喜欢他的这个主意,问他:“你要赶我回娘家?” “我哪儿敢赶长公主,我是怕公主府里的人照顾不好你。” 姜修能是怕她一个人住在公主府里太冷清了,她明白他的心思。 “等你出征了,我就回将军府去,袅袅如今不在府里,我也可以陪母亲多说说话。” 姜修能想了一会儿,也觉得这样可行,算是许了这件事情。 第二天,周煜就在朝堂上说了要叫姜修能领兵北上之事。 ☆、番外!慎买! 小剧场: 姜正则刚二十岁那年, 就带兵西下打了胜仗, 皇帝大喜,赏金银千两,大宅一处, 珠宝玉器十几箱。 后来又不知是听谁人说姜正则自十四岁就入军当兵, 一心扑在打仗上,虽然最后总是旗开得胜爬上高位,却也一直没有成家。 听亲近他的武官说,姜正则向来洁身自好, 也从不去烟花巷春满楼找妓.子泻火,怕是至今都还是个雏儿。 皇帝惜才,怜惜爱将, 便一同赏了四个美人一道送进了宅子去。 可姜正则第二天却跪到了皇帝面前,请皇帝把这些美人收回去。 皇帝不解,追问半天才知道,原来这英勇骁战的姜将军昨儿一回府就被四个美人上下其手, 委实把他吓个不清。而四个美人又都暗自较劲争宠, 一晚上吵了个没完没了的。 “皇上,这美人恩臣实在无福消受, 就那些香粉味儿就老鼻子难闻了,呛的微臣打了一晚上的喷嚏。”姜正则说这话的样子委屈的很。 他因战乱离了故土,失了双亲,自小的愿望就是能打仗守国,是以之前他也一直没有把心思注意力放到过女人的身上去。 后来在但凡有些什么需要, 也都是冲澡时自己解决一下罢了。昨儿皇上一下子赐了四个女人下来,自己这一回府就叫四个女人围了个团团转。左一言,右一句的,烦的他头都大了。 “既然这样,姜卿可有什么其他想要的赏赐。你这次立了大功,朕总要赏你些特别点的东西好。” 姜正则是个粗人,什么也不讲究,而如今吃的饱穿的暖,委实也不缺什么。 看他抓耳挠腮,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来,皇帝心下了然,便开口给了他一个承诺:“这样,这个赏赐你慢慢想,为期一年,想到了便跟朕说。” 西南战事平定,皇帝心情大好,便准备微服南下游玩一阵子。同行的人里自然也是带上了姜正则,叫他贴身保护。 姜正则没去过江南,虽然春日里的江南风景如画,可他也实在是欣赏不来,特别是那些做的精细却分量少的南方菜,委实为难了他这样一个饭量大的汉子。 这天,皇帝仅带着姜正则还有两位文官去了郊外赏花。 南方四月,莺飞草长,娇花遍地,美不胜收。 可这些在姜正则眼里,却与皇宫里御花园里的景象却是相差无几。但又想着自己保护皇上的使命,他的眼神不停的扫视周围,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就在他把目光放在不远处一片紫色的他叫不出名字来的花海处,就看到一道素色的身影在其中若影若现。 下意识的,姜正则眯起眼睛,瞳孔紧缩,他看着这个身影,脚下还往那个方向迈进好几步,直到看清了那片紫色中的女人。 这一看,却叫姜正则如遭雷劈一般怔在原地,再是迈不开腿。 他的心噗噗直跳,觉得自己胸口就快爆开一般。他觉得自己这是遇上仙子下凡了,这么美的人儿,就和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些画里的天女娘娘一般。 远处的女子一袭素白纱衣,衣袖裙摆随风盈盈而动。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盘成了漂亮的发髻,几缕碎发披散下来,灵动飘逸。脸上的肌肤洁白清透,与小小的红唇相衬,颜色更显分明,一对酒窝在粉腮两侧,浅浅一笑,若影若现。 姜正则先是用手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了这个仙子的的确确就在自己眼前,而后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瞪着那个人影,眨都不敢眨巴一下,生怕自己眼睛一睁一阖就看不见她了似的。 面前的仙子像是在采花,不一会儿,手里就捧着一大束面前那些紫色的花。 眼见她就要抱着提着篮子带着花走人,姜正则拔腿就跑了过去,连皇上的安危都管不上了。 他步子大,又跑的快,没几步就拦在了那个仙子的面前。 钟鸢娓被突然冲出来的姜正则吓了一跳,看见是一陌生男子,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拦我作甚。”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一股细流缓缓涌入姜正则的心房。 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他不是没见过别的女人,但都不如面前的人好看半分。你若问他怎样算好看?那他怕是只会告诉你,像仙女一样就是好看。 “我、你……仙女姐姐,我……”姜正则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句半句有用的话来。 明明生的五大三粗的,看着身上的打扮,虽然衣料配饰都是极好的,但搭配的甚是奇怪,如今拦下自己,又畏畏缩缩的样儿,叫钟鸢娓忍俊不禁。 “什么姐姐,我看着这么显大吗?”她佯装生气道。 可姜正则看不出来,只当自己说错话忍着仙子生气,急的汗都下来,就差跪在地上拜上一拜的好。 他连忙摆手,一张脸急的通红:“不是不是!你就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似的,怎么会老!就是过了千千万万岁,都还是好看的。” 经他这样一说,钟鸢娓委实觉得这个人有趣的很,用手背掩着嘴噗嗤笑出了声儿。 虽然仙子是以手遮面,姜正则还是看呆了,竟是再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小姐!小姐!” 钟鸢娓的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看见自家小姐正在和一个大汉说话,她忙横插到两人中间,想将姜正则的视线阻隔开来。 “小姐,夫人叫你回去了。” 听到母亲派人来找自己,她就要带着丫鬟离开,可刚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着高个子的男人欠了欠身,羞涩一笑再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姜正则目送那道素色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直到皇帝和两个文官过来寻他,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姜兄这是在看什么?”一名文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仙女。” ** 姜正则回去之后的两天都魂不守舍的,他后悔啊,后悔没多跟仙女说上两句话。 没错,只是后悔没有多说上两句话而已。对他而言,那是仙女,是神圣不可亵渎的,自己甚至都不能问人家的姓名,简直太冒犯了。 等姜正则再次见到仙女是几天后的午间。皇帝虽然微服私访,但到底还是有人得了消息的,譬如各个世家。 世家强盛,虽然心底里多少有些看不上这根基尚不稳定的皇室,却到底也还是抱着要与皇室交好的心。 钟氏得知皇帝来了江南,就派人去送了消息,请皇帝赏园用膳。江南园林甲天下,钟氏也是望族,皇帝自然不会拒绝,便带着人去赴宴。 钟鸢娓是大房嫡女,钟家也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又顾着男女大防,这样的场合,她原本是不该出现的。 可家里姊妹听说皇帝来了,都不免好奇的很,淘气的那几个便窜倒着要来偷看两眼。 接过女孩子们躲在假山后面,自以为藏的好,却不知她们的窃窃私语却叫前头听得清清楚楚。 钟老夫人见状,不免有些无奈的扶额,对皇帝道了声抱歉,就叫婆子去把几位小姐给请出来。 等几个姑娘低着头从后头走出来,姜正则却突然站了起来。 “仙子!” 众人被他这一下弄的一头雾水,又顺着他的目光寻过去,见他盯着的正是这钟家的几个姑娘。不免有些好奇。 原本低着头的钟鸢娓听见这有些熟悉的声音,便抬起头,就看见上回在郊外见到的那个粗壮的男人竟也在这席间。 知道他这是在唤自己,她羞红了脸,桃腮玉颊,比这什么园子可美的多。 “姜正则。”皇帝有些不满他这样失礼的行为,叫他坐下。 钟老夫人虽然也好奇这位姜将军不知为何竟像是认识小孙女一般,但顾忌着场面还是没有多少什么,只叫她们姐儿几个对皇帝一一行礼,然后退下。 姜正则的目光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钟鸢娓,目光炙热的叫人无法忽视,任谁都能感觉到。 等到席宴结束,皇帝一行人回到住处,两个文官就忍不住的问姜正则可否是看上了那钟家嫡女。 “说的什么浑话,我哪儿配的上人家。”姜正则从未生过这样的心思。 “怎么就配不上了,你可是平定西南的忠勇大将军啊。”文官虽然不喜武官的粗糙,但也不愿瞧这个傻大个这般作态。 “你不是还有一个皇上的赏赐没要吗?你跟皇上去求道赐婚的圣旨不就得了。”另一个文官给他出主意道。 皇帝当初允下姜正则一个赏赐的事情,是有些人知道的,就这来时的一路上,皇帝还总时不时的拿来打趣姜正则。 “不行、这样不是强娶吗。若她不愿嫁我的,岂不是害了她。”姜正则自认是个大丈夫,岂可做那些强人所难之事。 “那你便问问她去,这不后日钟家要带我们去那画舫。说是会带上钟家人一道,你找个机会去问问人家不就行了。” “照我说来不用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赐婚是天大的荣耀,她有什么不满的。” 这两个文官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姜正则整整一晚,说到最后,倒真叫他有些松动…… 会不会……她其实并不讨厌自己,不然她怎么会对自己露出这么好看的笑呢。 他在心里暗暗做了打算。若是后日真能在画舫上见到她,那他们就是命里有缘,自己就去问上一问,万一呢…… 他在心里不禁对后日有了期盼。 ☆、第72章 周煜在朝堂上说了要叫姜修能领兵北上之事, 就连宋景行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的。 前一日他一直守在姜思之的身边, 而暗六则被他罚了去,是以他没有及时收到夜里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 等下了朝他就直奔回府朝倚竹园里去,路上又向陈妈妈询问了下小妻子早晨的情况。 得知她已经起了且已经用过早膳后, 宋景行的心里反而七上八下的。他走到房门口, 正了正身,才抬手叩门。 可待过了一会儿见没听见里面又一丝动静。他有些疑惑,猜测姜思之是不是又睡下了。想叩又不敢叩怕吵醒她,只好转头望向陈妈妈。 陈妈妈是知道这小姐和姑爷是在闹别扭的, 可这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合,虽然不清楚小姐是为何生气,但她总是希望两人能早点和好的。 陈妈妈一直站在远处, 看着这姑爷敲门却不得应,便动了动眼睛,示意他继续。 这男人啊,这时候就要脸皮厚。 宋景行看懂了陈妈妈的意思, 继续叩门, 可到底还是心里发虚,叩门的动作却比之前小了不少, 但里面依旧没有反应。 “袅袅,你可是醒着吗?”他不喜欢这种沉默,实在是太憋屈了,主动开口询问。 又是沉默了半饷,里面才清楚的传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声儿:“我说了我不想见你。” 宋景行感觉这句话就像一刀, 冷不丁的就朝自己胸口刺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贴上门,朝门里说:“袅袅,大舅哥要北上打仗去了,后日就要走了。我陪你回去看看可好?” 说完这话后,宋景行就把一侧的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果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连忙把头移开,下一刻,门就被朝里打开。 “你没有骗我?”姜思之面带急色,头发还有些散乱,想想刚刚她应当是从床上直接下来的。 “我怎么可能拿这件事情来骗你呢。”宋景行知道小姑娘担心,所以才第一时间回来同她说这件事。 姜思之有些愣神,不可置信的追问道:“大哥成婚才多久,皇上怎么就可以让大哥出征呢?” 她有些激动,北方战事她以前在家里时是听父兄说起过的,乌桓与大周是签了不战协议的,怎的会突然要叫大哥带兵北上? 且听宋景行的话意,此次领兵去的也只有大哥。 宋景行看她只穿着一件淡薄的中衣,竟是连外衫都没来得及披上一件,想着她身子还弱,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屋子走去。 姜思之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也没有试图挣脱,直到被他再次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宋景行坐在床边,怜惜的摸了摸她看起来消瘦了的小脸,安慰她说:“没事的,北边是起了些冲突,皇上只是派大哥去看看,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姜思之放心不下来,她知道打仗意味着什么。 小的时候是爹爹打仗,经常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才回。后来西南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爹爹年纪也大了,就不再出去。 等她大了一点的时候,哥哥们也长大了,长的特别高特别壮,就跟她小时候看到的爹爹一般。再后来,哥哥们也像当初的爹爹一样,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她没有去过战场,不知道人们常说的沙场是什么样子,不懂“刀剑无眼”究竟有多凶险。 她只知道在爹爹或者是哥哥们不在的时候,娘亲经常整日待在府里的小佛堂里,或者去郊外的护国寺上香。 有时候她一个人无聊,想去找母亲,就看见母亲跪在蒲团上,手里拿着念珠,嘴里念着佛经,双眼明明紧闭,却依旧有眼泪隐隐的流下来。 等她再大一点,懂得更多了些,她越来越不喜欢看到父亲或者哥哥们出征。她害怕,害怕看到他们带着伤回来,亦是害怕,害怕他们像别人家的兄父一般,最终都没有回来…… 宋景行搂着她,感受到她的无助与害怕。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说,到底也是无法打消她的担心。他只能将人搂的更紧一点,努力让她依靠。 “我叫下人收拾东西?晚上我们就回将军府吧。我陪你住上两日。”宋景行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轻轻的,温柔的。 “我自己回去就行,爹娘还没回山里,你陪我过去不好。”上次回门已经叫他陪着自己住了一晚,姜思之还是顾忌着规矩的。 宋景行吻了吻她的发顶,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贴上她微凉的脸颊。 “没事的,他们不会在意这些的。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在你身边待着,我不放心。” 宋景行不等她回话,就冲门外喊人,先叫何安去主院同父母还有祖父母说上一声,再叫他给自己收拾些行李。 姜府里给姜思之的东西准备的全乎,为的就是怕女儿随时会回来住上一两日,宋景行是知道的,是以没有叫人去给她收拾行李。 “可还在生我的气?”等吩咐完,宋景行又把下巴搭在她肩上,柔声问道。 姜思之抿着嘴,似是有些羞于启齿,好一会儿才开口答他:“我是生气,但是气我自己,太没用了。” 其实一开始,姜思之的确是气宋景行的。气他没有早些来接自己,气他没有及时出现。 可等自己昨日冷静下来一想,何尝不明白自己怕是又被人给算计上了,只是她到底还是单纯了些,很多事情看不透,想了一宿也没明白自己这一摔究竟是淑贵妃算计的,还是别人害的。 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每次进宫都会惹麻烦,总是等着别人来救,就算不能自保,却也总是没有一点危机意识。 “为何要气自己,袅袅那么好,是我不够珍惜。”宋景行用手稍稍将她的脸朝自己扳过来一点,凑上去轻柔的吻她。 两人在房里就这么待了一下午,连午膳都是叫人端进放来,由宋景行亲手喂给姜思之吃的。 正如陈妈妈所料,这小夫妻闹别扭,好的快,到了下午,两人穿戴整齐牵着手走出了屋子,去前院给长辈请安后便带着东西去了建威将军府。 中午的时候,宋景行已经叫人去将军府送了消息过去了,是以门房看到小姐和姑爷回来后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恭敬的把人领了进去。 姜修能和周栩令说好了在他出征后就叫她来将军府里住,是故这对夫妻白日里也干脆收拾了东西,一并在晚上带到了府里来。 钟老太太难得进京,惯例是要去护国寺的,在自己的小外孙女成亲后,她也没有着急离京,除了年纪小的那些孩子回了江南去,钟老太太便带着剩下几个女眷住进了京郊山下的宅子。 建威将军府里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除了依旧高挂着的那些喜气洋洋红灯笼,还有众人心里与之相反的忧思。 这是姜修能第一次以主帅的身份单独带兵,姜正则虽然相信儿子的能力,但作为一个父亲,总是忍不住时不时的再叨唠两句。 “你爹年纪大了,你们莫要嫌他。”听丈夫已经是第三次把同一句话来回说,钟氏终是出声说道,就怕孩子们听了烦。 “怎么会,父亲都是为了他好。”周栩令看着身旁的丈夫,也忍不住说了一句:“父亲的话,你都要好好记着。不用担心家里。” 听北方传来的消息,明明这次的事情说起来,并不算太艰险。可或许是儿子新婚,总叫他这次出行,叫家里多了些以往没有的难舍。 钟氏眼眶也忍不住发酸,看着特地赶回来住的女儿,生怕这再要说下去就要弄的生离死别一般,就起身赶人。 “行了行了,天色也晚了,你们都快去歇着吧。袅袅身子还虚,你们这几个明日又是要上朝的。” 家里主事的开了口,众人这才顺从的起身,各自回房去。 两天的日子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的。姜修能的行李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可周栩令和钟氏还是忍不住替他清点了一遍又一遍。 这天,姜家人比以往早了半个多时辰就一道用了晚膳,家里人该嘱咐的该说的,这两日也已经都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几遍了。 姜修能明儿一早就要出发,小夫妻俩定是还有许多话要说。钟氏便把他们赶回了房,只叫两人能在临行前再多一点相处的时间。 两人回到房里,相对无言,只静静相拥在一起。 以前周栩令还没有嫁给他,听到他要出去打仗,心里担心他,却也从来不会找去跟他说。可如今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明明已经有立场有身份去关心他,没想到还是说不出话来。 成亲不过两月,又是自己守了近十年的姑娘,姜修能也舍不得。第一次,他有了牵挂,那种出兵要胜的心不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想着要平安归来。 姜修能把不舍化为行动,大手探进她的衣裳里就不规矩的动了起来。 周栩令按住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急急忙忙的出声阻止他:“你干嘛!别动!” 姜修能不懂她为什么不让自己碰,蹙眉问她:“你小日子来了?” 周栩令一愣,眼神有些闪躲,咬着下唇,像是在思考什么。 她试探的问他:“干嘛问这个?” 姜修能撇撇嘴,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那干嘛不让我碰。” 听他这样回答,她不免有些好笑,却是依旧按着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明儿一早就要出发,你可别折腾了。” 姜修能听她这话就不乐意了,自己明天一走就要小半年不回来,走前还不得抓紧时间亲热亲热? “就一次?”他跟她商量。 可周栩令的拒绝却是斩钉截铁的:“半次都不行。” 姜修能有些不高兴,以为她是怕他明天会疲惫。在他看来这是对他能力的质疑。 周栩令才不管这些,她态度坚决,干脆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明天都要走了,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嘛。” 姜修能跟着她也坐了起来,不敢与她争执,只好妥协。他又把人抱进怀里,躺了下去,两人鼻尖相对,一只大手却又不老实的伸了进去。 感觉到她的再次制止,他有些委屈的说道:“我就揉揉还不行嘛。”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制止。 “怎么感觉大了?”姜修能闭着眼睛,感受着手间的柔软,哼哼道。 “就你话多。”周栩令把他的手扯了出来,让他搭在自己腰上,复又细细打量他的表情,见他没有再多问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番外二!慎买! 钟家的画舫巨大, 足有三层, 用料都是上好的木材,镂雕精致。画舫前夜就已经停靠在运河边,经人收拾妥当。 这一回皇帝将此次南下带来的人一同带上了画舫去。姜正则一上去就开始四处寻着仙子的影子, 但一直没有看到。 他不知道, 虽然今日钟家将府上女眷也一同带了上来,但因着这画舫大,钟家将皇帝一行人安排在了最上层,而各房嫡出安排在二层。每一层的楼梯也是分开的, 为了就是避免上下时会冲撞到。 他有些心灰意冷,再转念一想,本就是自己痴心妄想, 这样好的姑娘,当然应该配一个文质彬彬门户相对的世家子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好。 自己若真是为了一己之私把人弄了回来,到底还是会蹉跎了人家一辈子。 可或许是前两日心底怀有些许的期望,这会儿便多少也有些失落。今日皇帝带了不少人, 画舫上也有钟家的护卫, 姜正则也可以不用时刻紧贴在皇帝身边。 他端着一壶酒,因着南方的小酒盅吃起酒来委实不过瘾, 他便直接以壶口对嘴喝着,步子不自觉的走到的围栏边望下看去。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画舫最下面那层的夹板上,有不少孩子正在嬉戏追逐,好不热闹。第一次,姜正则意识到自己那般年纪了, 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他收回了眼神,改而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眺望。许是心境不一样了,竟也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拿起手中的酒壶,又是一大口酒入肚,还真有些将船买酒白云边的样子。 男子汉保家卫国,卫国他做到了,可今夕何夕,家在何处?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姜正则望着空无一物的湖面出神,突然身形一晃,脚下趔趄。他稳住身子,用力一晃脑袋醒神,还只当是自己饮酒太快,酒起后劲。 可又一阵微不可查的晃动紧接而至,叫他查出了端倪。晃动从脚下而来,是画舫在动。 他眯起双目,平稳呼吸,看着微泛涟漪的湖面,感受着脚下与湖面活动全然不同节奏的晃动。 姜正则觉察出问题,手握腰间佩剑,转身大步冲向皇帝身边,一声“护驾”怒吼而出。 众人见他剑眉怒指,面色严肃却双颊泛红,还只当他是饮醉酒胡闹,竟无一人有动作。 姜正则紧抿双唇,也不言语,双眼警惕的扫视四周,身子伏低起势,呼气上下起伏,像一只会随时发起进攻的豹子。 有人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可刚想开口劝他去休息,画舫四周就窜起数道黑色身影,手持刀剑竟就朝里冲了进来。众人皆是大惊失色,四处逃窜。 这些黑衣人来势汹汹,下手狠毒,全然是豁出性命去的死士一般作为。他们浑身湿漉漉的,身上还滴着水,竟像是从湖底钻出来一般。 不过好在钟家的护卫和皇帝身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双方交手中,也没让这些刺客近身。 姜正则功力了得,虽然分心护着身后的皇帝,可手里的剑却依旧是以一敌三的架势攻着。 因着今日皇帝在船上,画舫上得力的护卫皆在最上层护着。这些刺客见势头不对,相互以眼神对视,还活着的几个人当机立断退至围栏边下跳,竟是要去底下行凶的样子。 姜正则眼皮直跳,暗道糟糕,朝后看了眼,见皇帝身周都已叫守卫护住,便头也不回的跟着那些死士追了下去。 这些死士果然对着下面的人发起了攻势,见人就砍,赶尽杀绝一般。 画舫下层虽也有护卫,但功夫到底不如最上层的那些,且这些死士也都是厉害的,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二层的地板上就已经躺下不少人。 刀剑声与女眷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叫的姜正则心焦。他一边对付着这些歹徒,双眼一边仔细的找着那抹倩影。 钟鸢娓此刻正依靠在船侧,由丫鬟紧紧护着,她努力想镇定下来,可面前混乱血腥的场面实在是叫她双腿发软,牙关打颤。 死士如今只剩两名了,可除了姜正则之外的守卫也只剩两名。因着不知道这些刺客是否会有后手,最上层的人不敢松懈,只叫了一部分人同姜正则一道追了下来。 船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安全无恙的或蜷缩着,或躲了起来。倒叫吓得挪不开步子的钟鸢娓甚是显眼。 姜正则看到了她,冲过去一下子将人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剑依旧与死士周旋着。 钟鸢娓被他紧紧护着,鼻尖充斥着血腥味和汗味,并不好闻。可她这会已经忘记了思考,任他抱着自己跳跃跑动。 眼见刀光剑影,杀意盎然,可她竟然不再似刚才那般害怕,甚至不禁抬起头,盯着上方那个男人的下巴看着。 他的下巴光洁,应当是特意修整过的,这会儿汗水顺着那刚毅的线条滑落,叫她看的移不开眼。 突然,她听到一声闷哼声从那线条刚硬的唇角泄.出,随后便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僵。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正则终于停下了动作,死士已经被全部解决,整个画舫鸦雀无声。他以剑撑地,单膝跪下,大口的喘着粗气,动作轻柔的将怀中人放下。 钟鸢娓站直了身子,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动作,直到丫鬟跑上来护着自己查看一番。 知道死士已全数解决,又叫人在画舫四周仔细查看了一番,上层的人才都下到二层来。 最上层的人,除了守卫无一人受伤。可二层的状况就比较惨了,死了不少护主的丫鬟守卫,万幸的是姜正则武力惊人,解决的迅速,各房嫡出都只受了伤罢了。 这些死士是有备而来的,舌底藏着剧毒,都是抱着誓死的心而来,身上也没有其他可查的痕迹,叫人探看不出其身份。 “你、你受伤了!” 一声惊呼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是站在姜正则身边的钟鸢娓喊出来的。 她被他放下后,站在他身边,原本在心里踌躇着要怎么开口道谢,却看他迟迟没有起身。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肩背处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看的人心惊肉跳。 思及刚才他动作一顿时发出的闷哼声,钟鸢娓知道这伤定是方才挨的。她心急如焚,总觉得他这伤是因着自己而受,揉捏着手里的帕子,急的直跺脚。 皇帝和钟家的主事人听见她的话,连忙拉着大夫赶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钟鸢娓原本也想站在他身边看,却被母亲拉到了一旁去。刚才已经有人跟钟夫人说了方才的情况。虽然这将军护住了女儿,可男女授受不亲,那样抱着女儿,传出去可不坏了女儿的清白。 钟夫人叮嘱过他们不许将此事外传,这会儿也将女儿拉到一边对她嘱咐着。 姜正则身上只有这一道外伤,虽然伤口大,不过好在那些死士的剑上无毒。大夫给他仔细包扎了一番,叫他回去好好修养。 出了这样的事,钟家将画舫靠岸而停,车马一直在岸边停着,皇帝准备带着人先回住处修养,自己的一员大将受伤,皇帝心里是不悦的。 钟家人尽数跟在身后,恭送圣上。 姜正则由人扶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跟皇帝说了两句话,便叫人把他扶去了钟家人那边,他找到钟鸢娓,先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虽然头发有些凌乱,但身上却无伤势,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我、我能问你个事儿嘛?”姜正则难得这样细声细语的说话,也不知道是受伤气虚,还是特意压低了声儿。 钟鸢娓仰着头看他,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她点了点头,等他发问。 像是羞于启齿一般,姜正则虽然面朝她而站,眼神却瞥向一旁不敢看她。 “你……你可有意中人……”他把话说的很快很轻,最后一个字甚至于无声。 可钟鸢娓还是听清楚了,她委实被他这样直白的问题给吓到了,感觉臊的慌,她马上低下了头,双颊发烫,这身旁还站着其他人,也不知道旁人有没有听到。 姜正则终于将话说了出来,心里反而如释重负,他将目光转了回来,盯着她的头顶,只等她回答。 姜正则说话的声儿小,又吐字不清,旁人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看这全然不搭调的两人这样对立而站僵持着,不免好奇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钟鸢娓被头顶的目光盯的发烫,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烧起来一般,她聪慧机灵,又生的貌美,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也有不少人经各家女眷来探她的口风,她怎会不懂他这一问的意思。 像是经过挣扎,她缓缓摇头,又抬起头看他,小脑袋突然用力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姜正则见她否认,觉得自己那颗心就快跳出来一般,连呼吸都不顺畅。明明是个让人高兴的答案,他却手足无措起来,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我、我回去了,你没事就好……”他没头没尾的这么说了一句,就让人扶着他走。 钟鸢娓被他这样子给弄懵了,自己给了他答案,怎的他竟然是这种反应,莫不是自己想岔了? 见他要走,想起自己都还没有想他道谢,她向前迈了一步叫住他:“将军!” 姜正则停下脚步,红着脸转头。 钟鸢娓看着他,山眉水眼,嫣然一笑道:“将军英姿勃发,所向无敌,鸢娓感激不尽。” 姜正则此刻脑袋里根本就是空白一片,早已被她的笑给闪花了眼,哪儿会去细想她的话,只知道她是在感谢自己罢了。 等回到住处躺下,姜正则才将她的话细细品味起来。她说她没有中意之人,又这样夸自己…… 他兴奋的卷起被子抱在怀里在床上打滚,翻身的时候又触及伤口,疼的他嗷嗷直叫。 鸢娓感激不尽……鸢娓……鸢娓……可是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无心休息,干脆下床去敲隔壁文官的门。 两个文官是歇在一处的,见姜正则过来,忙不迭的扶着他进来。姜正则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来意。 钟家是上百年的大族,他们这些文人自然是知道的,且钟家女眷兴旺强势,各个女子都是极为出众的,钟鸢娓是大房嫡女,幼时就文采斐然,其中一个文官就来自南方,是有所耳闻的。 “她叫钟鸢娓,是钟家大房最小的孩子。”文官说完,还拿出纸笔,将这两个字一笔一划的写下来给她看。 姜正则只在父母尚在时读过几年书,实际也知是堪堪识字的水平,做学问什么的是全然一窍不通。此刻看见两个笔画多又生僻的字眼,一下子觉得脑袋都晕。 两个文官知道他中意这钟鸢娓,先前给他出了主意要他去问人家,方才又了解了今日他在二层的事情。虽然钟家叫人封了口风,但他们是皇上身边的人,自然有机会了解始末。 “人家姑娘都主动告诉你闺名了!你还不去找皇上赐婚!”文官把事情回想了一遍,赶紧怂恿着老实人去求娶。 姜正则被他们说的云里雾里的,最后竟也真鬼使神差的跑到了皇帝面前请他赐婚。 “爱卿确定要这赏赐?”皇帝倒没想到自己这爱将毫无预兆的跟自己提了这么个要求。遂又问了问始末,才知道他前两日魂不守舍的原因。 他看重姜正则,也没多犹豫,当即就给他写了赐婚的圣旨,叫人拿去钟府传话。 钟府得了这旨意后多多少少都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皇上怎么会突然将他们的宝贝赐婚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将军。 钟老太太马上把儿媳和孙女叫来,又叫人去打探这忠勇将军的底。知道这是个丝毫没有背景家世的白户将军,是个十足的糙汉,就多少有些不满这婚事。、 可钟老太太到底是个人精,看孙女一脸娇态,就问她:“祖母问你,你可愿嫁他。跟他远走?你若不愿,祖母会想办法帮你把这婚事给推了。” 钟家到底还有些势力,为了孙女的幸福,与皇帝抗衡一下,也不是不可,只是日后多些麻烦罢了。 “我……我愿意的……”钟鸢娓低着脑袋,声如蚊呐道。 既然她自己中意这人,钟老太太和钟夫人虽然心里不喜,却到底还是没有阻止这婚事。 因着刺客的事情,皇帝也无心再游玩,就带着人回京,而姜正则则留了下来,还托人将京里的宝贝一箱箱的运了过来送去钟府。 姜正则历年来得了不少赏赐,可他不懂这些玩意儿,只知道都是些好的。 钟家人被他这老实巴交的行为弄得十分窝心,觉得自家孩子嫁这样一个人也不错,以后定是不会受什么委屈的。 姜正则是在江南娶的钟鸢娓的,又陪她在江南住了小半年,直到皇帝派人来召他,他才带着人回了京城。 大婚这夜,姜正则和钟鸢娓并肩坐在喜床上。 他紧张的不行,连说话都结巴了:“仙、仙子,要不……这……天也黑了……咱们休息吧。” 钟鸢娓被他这傻样逗笑,揶揄他道:“什么仙子?怎的这样唤我。” 姜正则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她,叫娘子?怎么说的出口。 “鸢娓?太、太拗口了……”她的名字文绉绉的,他说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你的名儿笔画也多,我都不认得,你可会觉得我蠢笨?” 钟鸢娓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心疼,她拉过他的手,摊开他的手心,用指尖在他手心里画着自己的名字给他看。 “娓字去掉女边就是尾,鸢尾是一种花,就是你初见我时我身边的那种。” 姜正则想起她白衣飘飘怀抱紫花的样子,清晰如昨日才见一般。 “原来是花……那……那我叫人小花可好?”他有些忐忑的对上她的目光,生怕她觉得这叫法粗鄙。 钟鸢娓微微一愣,随即笑靥盈盈,一笑百媚,倾国倾城:“好!” “小花?” “诶!” ☆、第73章 姜修能算是一夜未眠, 他怀里的人亦然。直到天将要明, 才听见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确是睡过去了。 这会儿离他原本预计要起的时候还有半个多时辰,他却掀被下床, 又替她轻轻理了理被子, 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才利落的换上了衣衫开门出去。 知子莫若母,钟氏猜到儿子会提早走,早早的就起来准备好了吃食在前厅等着。 她把东西放进儿子手里, 慈爱的看着他,正如先前他们每一次出行一般。 “去吧,不用担心家里, 娘会替你照顾好她。只答应娘,莫要以身试险,平安归来。” 母亲声音轻柔,在空荡荡的厅里带着回声, 久久不能散去。 姜修能撩起衣袍, 在母亲面前重重跪下,磕头:“不孝子姜修能, 劳母亲担忧!修能谨记母亲教诲,必定凯旋而归!” 钟氏双颊发颤,也不去扶他起身,拿着帕子冲他挥着赶人:“去吧去吧,我儿早去早回。” 姜修能磕了三个响头, 才站了起来,不敢再多耽搁,转身出发。 周栩令整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一侧,伸手抚上那半边早已发凉的床褥,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意憋了回去。 钟氏不清楚小夫妻俩昨夜的情况,是以也没有派人去叫她晨起。等她去前厅请安时,姜正则、姜修远和宋景行已经下朝回来了。 “阿令来了啊,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两块糕点垫垫,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莫要吃的太饱了?”钟氏特地叫厨房热着糕点,看周栩令过来,便叫人端了上来。 周栩令虽然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努力塞下一块糕点,又叫人把茶换成了清水,饮了一盏。 钟氏注意到她这两日也不喝茶,以为是这茶不合她口味:“可是这茶不好吃?跟母亲说,母亲叫人给你去换你喜欢的来。” 周栩令摆了摆手,浅笑一下说道:“不是的,是我最近不能饮茶罢了。” “嫂嫂可是哪里不舒服?”姜思之问道。 周栩令走到中间,对姜正则和钟氏欠身,这才道明原因:“父亲、母亲,我有了身孕,是以不能饮茶。” 此话一出,坐在正厅里的人都没了声音,视线齐刷刷的盯着她的小腹,似要努力看出个什么来一般。 “此事当真?可叫大夫看过了?”钟氏高兴的很,拉着周栩令就把她按到座位上。 周栩令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话的声儿都轻上了几分:“在公主府的时候就叫大夫看过了,才刚一个多月而已。” 当时是因为小日子迟了,自己又变的贪睡的很,便叫了府上的大夫来瞧,没想到竟是有了。 想自己和傻木头成婚不过两月,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了,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叫大夫先不要张扬,准备自己找机会告诉姜修能。只是这事儿还没说,宫里就传来袅袅出事的消息,再随后便是他应旨出征的消息。 因怕他牵挂,周栩令干脆瞒下了此事,她深知宫中龌龊的事儿多,虽然她这个长公主看上去与他人并无什么利害关系,但难保不会受旁人牵连。所以她才提出要回将军府住。 听到儿媳有孕,自己不久就要当祖父了,姜正则的心情也一扫先前儿子出征的阴霾,心潮澎湃,他放下手中茶盏,抚掌大笑道:“阿能还是出息!不愧是当了将军的人!百发百中啊!” 姜正则有些高兴过头,竟口不择言,叫钟氏气的抬手就把帕子揉成团朝他面上掷去:“可赶紧闭上你那张嘴!” 察觉自己失言,看着难为情而低垂这脑袋的儿媳,姜正则作势用掌击嘴讨饶:“我的错!我的错!儿媳你别放心上啊!” 他动作不轻 ,可眼角却弯出深深的皱纹,显出他愉悦不已的情绪。 听他提起儿子,钟氏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为难的看着周栩令问道:“阿能……可知道?” 周栩令的眸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她紧咬下唇,摇了摇头。 钟氏看她这样,又岂会不明白她的打算,她在她身边的圈椅上顺势坐下,拍着她的手背,终是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十月怀胎,阿能说他小半年便归,定能看见孩子出生,阿令只管好好养着。这是喜事,该是高兴的,莫要伤神。” 周栩令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好叫长辈安心。大夫当时也叮嘱过她的,叫她切莫思虑过多,对孩子是不好的。 宋景行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在听到长公主有孕的时候将目光也偷偷的往小妻子的小腹上瞄去。 他心道等再过一个月也要叫大夫给她诊上一诊,自己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比那傻大个差。 周栩令有孕并搬去将军府住的消息第二日就转到了周煜耳朵里。妹妹有孕,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是想到新婚燕尔的妹婿被自己派出去打仗,他也委实觉得愧对于她。 他害怕面对妹妹,是以也没有强要她回宫来住,只赐下一堆补品送去将军府。 宋景行和姜思之回到宋府后不久,宋时慊和杨氏便又回到山里去了。 宋景行宠妻,每半个月就陪小妻子回去住上一天。有些外人看到了,多少传出些不好听的来,说宋相惧内。 不过宋景行不以为然,反而乐得其中。只要把小妻子哄妥帖了,管他人作甚。 距离上一次姜思之同婆婆杨氏进宫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淑尤也终于得了太医的允许可以下床走动,不必再整日卧床了。 大概是心事太多,整日里忧心忡忡的缘故,明明是在床上好吃好喝的静养了两个月,可淑尤整个人却是憔悴了不少,面色难看不说,原本就尖尖的下巴看起来愈发消瘦。 静养其间,淑尤不止一次的想单独找从陈太医来。可太医进合欢殿都是要备案的,而淑尤又需要卧床,不能出去,也无法私下去见那陈太医。 陈太医之前一直替她请脉,虽然这两个月里每次诊脉他也都会来,可皇帝因着担心淑尤的胎像不稳,在她静养的这段期间,总是要两三个太医一同前来给她看才行。 淑尤已经很久没有踏出房门了,这两个月,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其实是被软禁了起来一般。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年关将至,宫里各处已经布置了起来。足两个月未出来看看,她竟不知原来这四季变换如此之快,记得当日自己叫那姜家女进宫的时候还是满地枯黄的落叶,如今再看,竟已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她身上披着墨狐大袄,朔风凛冽,片地风霜,寒气一下下的吹在苍白的脸色,竟也刮的她两颊泛红。 “娘娘,外头风大,咱们进去吧。”红一劝道。 可淑尤无动于衷,她从大袄中伸出自己纤瘦的手,任肌肤感受着每一缕刺骨的寒风,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有知觉一般。 “终于出来了,有些事可不能再等了。”像是自言自语,淑尤愁眉锁眼,玉惨花愁。 她收回手,抚上自己的小腹,似是在仔细感受着什么一般。 ** “娘娘无虞,这是胎动,是娘娘腹中的皇子正在踢您呢。”陈太医替淑尤诊了脉,再一听她的描述后,为其解惑。 淑尤此胎已经坐稳,皇帝便同意叫先前一直负责她的陈太医继续为她护胎。 陈太医说完这话后便偷偷打量起面前的淑贵妃。一般人感受到胎动后定是激动不已的,可这淑贵妃不然,她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表情,似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要不是陈太医在在她面前伺候的时间长了,也无法从她紧抿的嘴角上看出她此刻纠结的情绪。 “娘娘,接下来微臣该如何开方子?”陈太医问道。 淑尤不是不懂他的话里的意思,可她现在烦的很,便对他冷笑道:“我又不是大夫,我要知道怎么开方子,还要你何用?” 陈太医听她语气不善,连忙磕头请罪:“臣惶恐。” 淑尤挥手,示意他起身,斜着眼看他询问道:“可还能拿了去?” 她这还是不想要这孩子呢,陈太医觉得这淑贵妃当真是胆大的很。 “能是能,只是娘娘如今有孕五月有余,此胎早已成型,现在拿了去等于是小产,很是伤身。而且……” “而且什么?”淑尤追问道。 “而且娘娘的底子差,这么大月份小产,万一落的不好,怕是以后再难有孕。”陈太医尽力的想打消淑贵妃依旧想要落胎的念头。 “几率有多大?” 陈太医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五五开。” 淑尤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哑然失笑的自嘲道:“这是让我赌一把呢?” 陈太医不知道她那念头有没有动摇,只再劝道:“还请娘娘三思。” 淑尤的确有些拿不定注意了,便不耐烦应道:“容我再想两天,你先下去吧。” “是。” 陈太医不敢再多言,就开始收拾自己放置在一旁的医箱。 这医箱里放着不少东西,一套他惯用的金针,给宫妃诊脉用的几块丝帕,还有许多装药的瓷瓶瓷罐,贴着拇指般大小的红纸,上书药名。 也不知道陈太医在摆弄着什么,这药箱收拾了半天,还时不时的发出些丁零当啷瓷瓶碰撞的声儿。 淑尤本就烦心,多少有些恼火,侧目就朝他那药箱瞥去,刚想出言训斥他动作太磨蹭,目光却被他药箱里一个颜色醒目的小瓷罐给吸引住。 那是一个十分光亮的胭脂水釉的小瓷罐,在一堆白色的瓷瓶中显得格外醒目。瓷罐上也没有注明其内的东西。 淑尤抬了抬下巴,冲陈太医问道:“那个红色的小罐是何物?” 陈太医手下动作一顿,面色一变,把头垂的更低了点不像叫她察觉:“不过是药罢了。” 陈太医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在紧张什么,叫淑尤心生疑虑。 “什么药?”淑尤继续追问他。 “这……这、额……”陈太医像是没想到这淑贵妃会突然对这东西发问,一下子竟也没想出来该什么回答。 淑尤心下了然,断定这东西必定有问题,对他毫不客气的怒叱道:“还不快给本宫老实交待!” ☆、第 76 章(捉虫) 陈太医见淑尤大怒, 不敢再有所隐瞒, 双肩颤抖,这才老实交待了出来:“回娘娘,这是朱砂。” “朱砂?”淑尤怎会不知道什么是朱砂, 但她不明白的是陈太医的反应。 “拿过来让本宫瞧瞧。” 陈太医不敢拒绝, 拿出那个胭脂水釉的瓷罐递给了一旁的红一。用帕子包着瓷罐,揭开盖子端到淑贵妃的面前。 淑尤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那瓷罐里果然装着一些细细的绛红色粉末,看起来确是和朱砂相差不大。 但她知道这东西定有蹊跷, 便问他:“这朱砂有什么特别的吗?不用想着糊弄本宫,你若不老实,本宫也大可以拿着这个去问别人。” 陈太医哭丧着脸, 全然一副被抓包的样子,瑟缩着肩膀回答:“微臣不敢期满娘娘,这是未水飞的朱砂。” 淑尤敛眉,显然是没听明白的样子。 “朱砂的原石是有毒性的, 药用的朱砂是需要将朱砂加清泉水反复研磨, 将其毒性减低方可入药。”陈太医见她不解,便解释道。 “泉水可以洗掉朱砂的毒?”淑尤提出疑问。 陈太医细细琢磨, 选择了一个比较易懂的说法:“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只有凉水才能滤出毒性,若是以水煎朱砂将其加热,便会使朱砂毒性大增。” 淑尤颔首,复又问他:“那你要留这朱砂有何用?可是要害人性命?!” 陈太医显然已经不敢再对她有任何隐瞒, 他叹了口气,才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原来这朱砂他是要想办法去带给冷宫里的那位先帝的妃子的。 冷宫里那位的母家对陈太医有知遇之恩。这位先帝的妃子被太后关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的颇为凄惨。可她的娘家人如今也是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替女儿出头,便求到陈太医这里,叫他想办法给那可怜人一个解脱。 “可若是这人暴毙,太后怎么可能不会查?”淑尤觉得人这陈太医胆子倒也大,竟能应下这种事情。 陈太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神秘兮兮的说道:“朱砂的毒性用银针是测不出的。而且若是小剂量的服用朱砂,是需要时日才能显出毒性,其症状是失眠多梦,精神萎靡,给人过于劳累的错觉。也有人会脱发,口疮,手颤,根本难以诊断。等最后病发时也是回天乏术了。” “竟这般厉害?那要害一个人岂不是很容易?” 陈太医笑言:“未水飞的朱砂毒性强,一旦中毒当日就会发作。而入药的朱砂名贵,一般人家没有,且必须水煎才显毒,又需要长时间服用才有用,谁会用这种法子去害人呢。” 淑尤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黑眸时不时的转动,又嘱咐他叫他别在冷宫留下把柄小心行事便让他退下了。 傍晚周煜看完公文便直奔合欢殿,一进殿内就看见淑尤穿着明艳的胭脂色绸缎大袖衣,风鬟雾鬓,跪坐在翘头案前煎茶。 周煜走到她身侧盘腿坐下,探头看了看她手下的茶,是红茶,他又伸手摸了摸她已经隆起的小腹。 “怎么煎起茶来?你有孕在身,是饮不得这些的。”见她斟了一小杯茶,他直接夺了过来。 淑尤手中一空,扭头嗔怒着瞧他,柳眉倒竖:“皇上怎这般不讲理,妾只是待的烦闷,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罢了,且闻着这茶香也舒畅,又不喝它,这也不行吗?莫不是皇上觉得妾浪费宫里的茶了?” 先前卧床休养,淑尤一直无精打采的,这会儿虽是怫然不悦的样子,却到底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周煜一愣,随即赔笑道:“是朕的不是,没问清楚就令尤尤不快了。” 他端起刚刚夺过的那盏茶,一口饮下:“你看,朕喝了它可不就不浪费了?” 淑尤美目流转,娇嗔的看他一眼,似是有些埋怨他道:“也不怕烫到自己。” 知道这是在关心自己,虽然刚刚那口热茶确是烫的他喉口发痛,但周煜还是觉得浑身舒畅的很,讨好她说:“怎会?朕只觉得暖心的很。”说完就着淑尤的脸浅啄一口。 淑尤推开他,小心的站了起来,叫红一去把几案上的茶具给收拾起来。周煜也起身跟了过去,从她身后环住她。 “这般小气?这就不给朕喝了?”周煜的话里满含笑意,十分宠溺道。 淑尤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声说道:“妾今儿已经煎茶倒茶好几回了,明儿再给圣上煮茶可好?” 这是在埋怨自己今日来的晚了呢,周煜用下巴磨蹭着她的肩头:“好,朕明日定早点过来。” ** 姜修能北上也已有两月有余,其间派人送回书信三封,姜家人也每次都写了回信,叫他自己注意休息,万事小心。但无论是周栩令的回信还是钟氏的信,都不曾透露出半分周栩令有孕之事。 这两个月里,宋景行也叫府里的大夫给小妻子定期诊脉,可却一直没有听到他想要的消息。 姜思之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是担心自己因上次落水之事而落下病根,是以也十分听话的每日饮下他叫陆大夫给自己开的那些苦死人的补药。 “这药我也喝了快两个月了,我身子早好了,能停了嘛?”姜思之坐在床上,捏着鼻子将药仰头灌下,连忙接过叶蓁手里端着的蜜枣含入口中,这才将皱成一团的小脸舒展开了一些。 宋景行拿过搁置在托盘上的帕子,替她把嘴角的药渍擦拭干净,再将房里的下人都屏退干净,这才上去抱着她哄道。 “不行,这补药得坚持吃着才有效果,乖,再吃一个月可好?”他就不信他日耕夜种的,这个月还不中。 姜思之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想想这两个月都吃下来了,也不差这一个月了,遂乖巧的点点头,然后窝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 宋景行把她从自己怀里拉里出来,直接把人压在身下,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就开始解她身手的衣服。 姜思之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双手被他攥着,虽然倒不觉得疼,可这姿势委实让她感到羞.耻的很。 “你这是作甚?快放开我。”她的声音娇娇软软的,明明说的是拒绝的话,却不知她这样子只会引发男人身体里的兽.性。 宋景行可听不见这些,手下动作不停,直让身下的人娇.喘连连。 “最近、最近、是不是太多次了……”姜思之的话被他撞的七零八落的。 宋景行的动作只快不慢,低头咬着她的红唇反问她:“袅袅不喜欢?” 姜思之哼哼着不说话,如今两人亲密的时候已经不会似刚开始那般痛了,宋景行在床榻间耐心温柔,她也会常常感受到欢愉。 见她闭着眼睛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宋景行得意极了,更是卖力的动起来,晃得床榻咯吱作响,不眠不休…… ** 天波易谢,寸寒难留,这年过的极快,转眼就到了年下。周栩令已经有孕快四月了, 虽然在送给姜修能的信里,一家人仍然对她有孕的事儿只字不提。可他们不知,在北地的姜修能却早已在除夕那夜知道了此事。 战士们远在他地,有家而归不得,自然是一起在军营里过年的。永安长公主有孕的事儿在京城里不是秘密,皇上又时常给住在将军府的周栩令送去上好的补品,还定期叫太医去为期诊脉开安胎药。 跟着一道北上的副将也跟京城的家里人有书信往来,副将年前收到的书信里,其家人提到一句说,圣上疼爱长公主,又为其安抚姜修能,在永安长公主孕满三月之时,直接一道圣旨赐其尚未出世的孩子爵位,封号“永胜”。 虽然也有大臣觉得皇上此举于理不合,可谁人不知归德将军姜修能新婚才两月,又是公主刚有身孕之时为国北上,是以也没人跳出来说什么。 年夜里,北地风寒雪烈,将士们围坐在营中喝着酒谈天吹牛。才得了家书的副将喝多了,人都站不稳,东摇西晃的挪到姜修能身边,拿着一海碗的酒就要敬他。 “将军大义!刘某佩服!”说完就先将自己碗里的酒一干二净。 姜修能见他如此爽快,也不好拒绝,饮尽碗中酒倒扣空碗示意。 这副将哈哈大笑,也没顾忌身份,掌击姜修能的后背几下,大声在他耳边说着:“圣上都给咱们将军的儿子封号‘永胜’了,这回咱们也必定是凯旋而归!” 姜修能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没明白他在说谁:“什么儿子?谁的儿子。” 副将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即抿嘴笑的神秘,又用手肘顶着他硬邦邦的胸口:“还装?我们早就知道了!将军到底是个厉害的,成婚一月就让长公主怀上了!哈哈哈哈!” 姜修能这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场怔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 阿令有了?怀了他的孩子? ☆、第 77 章 姜修能此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他环顾四周, 看着已经喝的东倒西歪的将士们,思考着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他走回到刚刚那个副将的身边,大力的攥住他的手臂急切的问他:“信呢?!” 副将早已喝高了,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什么?什么信?” 姜修能急的不行, 干脆双手紧捏住他的肩头,劲儿大的让那副将都疼的龇牙咧嘴,他晃着副将的身子,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家里给你的信!!!” 副将翻了翻眼珠, 像是努力清醒着,摇晃着一根手指伸到姜修能的面前,又咧嘴一笑, 才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手里的信就被瞬间夺去。副将手里一空,余光又看到姜修能正在拆自己的信, 一想到家里夫人在家书里写的那些体己话, 副将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伸手过去就想把信抢回来。 “将军!还给我, 我的信!”副将急红了脸,生怕被他看到些什么不该看的。 姜修能展开厚厚一叠信,在手里快速的翻动着,终于在在三张纸上看见了先前听到的“永胜”二字。 孕三月……孕三月……这件事在信里只用短短两句话提起,他却将这两句话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他又将信翻到最后一页, 看了看落笔的日期,是半个月前寄出的,这信也是这两天才送到营中的。 三个半月了,姜修能在心里一算,当初自己离家的时候,她应该才有孕一月余,那她……她那时可知道自己已经有了? 他在脑海里将自己临走前几天的事情翻出来细细回想,又忆起她愈见丰腴的身体和夜晚的百般拒绝。 她是知道的……在自己走前就知道了…… 副将见他站着犯愣,趁机就把他手里的信给夺了回来,把已经皱巴巴的信用力的摊平,嘴里还不满的嘟囔着:“把我的信都给捏皱了呢……” 手里蓦然被抽空,姜修能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跟着被抽空了,他果然是个大傻子,傻破天了。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心里的无奈与苦楚就要溢满而出。 他怎么会想不到她不愿告诉自己的原因,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以眼神巡视,看见营帐角落还堆着不少的酒。今日除夕,没人会来指责这些远离家乡的将士。 他是将军,天生的警惕叫他一开始不敢敞怀痛饮,生怕混了脑子。可现在,他顾不得这些了,头一回,他想忘记自己将士的身份,痛饮一回,不灌几壶酒下去,叫他怎么能压的住自己那颗思乡念亲的心哟。 他抱起一坛子酒,揭开酒盖握着坛口仰头灌下,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像是在荒漠流浪饥渴的人汲取珍贵的清泉一般。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一坛子酒饮尽,姜修能狠狠的将酒坛砸在地上,“砰”的砸出响亮一声,引的众人回头注视。 将士们看着他转眼间竟就饮下一坛子烈酒,纷纷鼓掌起哄大叫着“好!” 这酒是北地有名的烧刀子,辣的很,呛的他眼尾发红。用指腹搓了搓鼻下,他又弯下腰搬起第二坛子酒。刚刚副将说的话大家都是听到的,以为将军是心里高兴,也都没有人上前去阻止他。 他们的命都是在刀尖上的,这样放肆的在营中喝酒本就是不被允许的,若不是因着今日是除夕,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没人会在这会儿去做扫兴的事情。 心有忧虑的人许是最容易醉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还是这烧刀子的劲头来的也快,等灌下这第二坛子酒后,姜修能的身子都开始摇晃起来,走路都直不起腰来。 身体是醉了的,可他知道自己的脑袋还是清醒的很,他东倒西歪的走到刚刚那个副将的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头,前后晃荡着自己的脑袋,话还未出,一声酒嗝倒是冲着副将打了出来。 副将被那铺面而来的酒味熏的不轻,收着下巴脑袋就往后缩,眼睛都闭了起来。 姜修能看他那样,不好意思的傻笑起来,大手用力拍着他的肩,憨笑道:“兄弟!我要当爹了!我媳妇儿要给我生儿子了!” 副将连声贺道:“恭喜将军!” 姜修能随即就将他推开,又捉住他身旁的另一个将士,说话的声儿比先前更大了点儿:“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他说话的声儿大,震的被他捉住的将士的耳朵都嗡嗡作响。这将士刚想道一声恭喜,却也被他直接推了出去。 姜修能拉着人不厌其烦的一个个的说了过去,到最后他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把那句话重复了多少遍,他高兴,他开心,他冲出营帐对着外面空旷的天地大喊:“我要当爹了!!!” 这一回没有人再以一句“恭喜”来应他,他垂下了头,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一具行尸走肉,木讷的转身,朝身后的营帐一步步挪动。 余光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身蹲在营帐外,心里有些疑惑,他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是个年轻的将士,正抱着双臂蹲坐着。 “怎么不进去?”姜修能问他。 小兵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他大惊失色,立马站了起来,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将、将军!我、我就想在这儿坐一会儿。” 看见他紧张的都说不利落话,姜修能转而一笑,握着他一侧的肩把他按了回去,自己在在他身侧盘腿坐下,随手扯了一根地上的枯草叼在嘴里,双臂长长的搭在身前。 “可是想家了?”姜修能哑声问他。 小兵的眸光黯淡,点点头,然后将头埋在膝间,闷声不吭。 姜修能撇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笑话他,又仰头看着天上那一弯明亮的新月。齿根咬着枯草,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我也想。” 小兵抬起头,盯着他线条刚毅的侧脸。 察觉到他的注视,姜修能并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夜空,声音不复先前在里头那股兴奋的劲儿,沉声说:“我要当爹了,我媳妇儿怀了,三个多月了,可能都有点肚子了吧。” 他用手在自己的肚子那里比划了一下,又侧着身子问那小兵:“我媳妇儿你知道的吧?永安长公主,长的漂亮!就是脾气差了那么点儿。” 这小兵也没想到平日里严肃正经的将军原来如此多话,没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话点头。 “所以啊,我也想家,想媳妇儿,想我那还没生出来的那胖儿子。”姜修能一直抬着头。 “将军……你咋知道是儿子啊?”小兵傻乎乎的对着他问了一句,又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天上的月亮,也不懂这月亮到底有啥好看的。 姜修能蹙眉,随即又马上舒展开,嘴角上扬:“女儿也好,千万别像我就行,要跟她一样漂亮。” 眼前的那弯新月越来越模糊,约莫的酒劲上头吧,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儿时在夫子那儿学的一句诗。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不正是当下的自己嘛,也不知道她在家里过的可好,怀着身子辛不辛苦,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如自己一般思念他…… 他的思绪越拉越远,等再次回过神时,耳边是少年干净的、悠扬的歌声。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少年的眼神明净澄亮,带着凯旋而归衣锦还乡的期盼,可姜修能看不清,滚烫的泪水早已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大手捂着自己的脸,泪水却已经顺着指缝漏出, 寒风呼啸,野狼嘶鸣,盖过了伤心人无尽的呜咽声…… 远隔千里的将军府里,周栩令坐在窗柩边发呆,榻上的小几上一册书正摊着,跃然于纸上的字整齐的排列着,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 年节这几日皇帝封笔不用上朝,姜思之在房里午歇,宋景行手边正有事要书里,就在书房里待着。 暗一敲门而入,跪地禀报宫里来的消息。 “主子,我们发现淑贵妃身边的人今日在宫外秘密的在收朱砂。” 原先宋景行就烦淑尤,但是是淑尤那边的都叫人拦下不同汇报过来。可出了上次那样的事情后,他便叫人盯紧这合欢殿的动静,生怕那个女人又发疯做出伤害小妻子的事情。 “这朱砂有何特别之处?”宋景行问。 暗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何安,继续说道:“是入药用的朱砂,奴才查了,并无什么特别的。不过这东西宫里不可能没有,但淑贵妃确是叫人从宫外去寻来,而且还抹净了痕迹。” 何安打开纸包给主子看了一眼。 “再去拿给陆生看一眼。”陆生就是府里的陆大夫。 宋景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何安:“最近宫里赐下来的东西统统归开放,不让要夫人接触到。夫人的吃穿用度记得多检查几遍。” 他把要小妻子身边一切不安的隐患都防范于未然。 ** 北地形势诡异,冲突不断,可这些突厥人又奇怪的很,常常是与大军交手小半天就又通通退了回去。与其说是冲突进犯,倒不如说是挑衅。三四天一次,十分规律,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皇帝被这事烦的不行,脾气也愈发的暴躁,年节原应是让朝臣们休沐到初五的,周煜初三就把人都叫进了宫,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淑尤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有时候走的久了腰就酸的受不了。这肚子越来越大,淑尤的心情也不免有些焦躁,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最近夜里她总时不时觉得肚子发紧发痛。 这日陈太医诊完脉,正收拾东西,淑尤还是忍不住的问了一句:“陈太医,我近日有些不舒服,有时候总觉得这肚子坠的疼。” 陈太医手下动作未停,面色也不见异样,头也不抬一下的安抚她道:“娘娘月份大了,肚子也重了,而且……” 明知道这屋里只有他和淑妃还有红一红二两个下人,可陈太医还是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而且娘娘刚有孕的时候是服了小半个月的药的,多少会有些影响……” 淑尤闻言,紧咬着红唇,显然十分担忧的样子。 “不过问题不大,娘娘若不放心,我再给娘娘重新开一副安胎的方子。”陈太医理完东西后才瞧瞧打量了淑妃一眼,见她一脸不安,便提议道。 淑尤的面色并没有放松多少,颔首说道:“那就劳烦陈太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陈太医的话给影响到,接下去几天,淑尤整个人的精神明显差了下来,经常一个人坐着摸着肚子发呆,紧张兮兮的。 周煜也像是已经耗尽了耐心一般,一开始还会安慰她放宽心,后来便干脆自顾自的在旁边翻看奏章也不说话了。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近半个月,淑妃快有孕有七个月了,可肚子却未似其他人的肚子一般越鼓越大。 妇人有孕夜里都起的勤,淑妃整日整夜的焦虑着。这天夜里,她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起夜去净房。身旁的周煜因着接连两日失眠早早就服了安神汤整睡着。 她撑着胳膊费劲的坐了起来,手扶着床架子站身,可腿下突然一软,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这样重重的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啊!”肚子猛烈的抽疼叫她痛呼出声。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在外守夜的宫人听见里面的动静,也不敢开门进来,朝里面问道。 “救我!救……”淑尤痛的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寒意彻头彻尾的包裹着她。 周煜是被房里鱼贯而入的宫人给吵醒的,睁开眼就看到淑尤不知为何倒在地上,身旁全是宫人围着。 “怎么回事?”他的脑袋仍有些浑,难得好眠被人吵醒,叫他心里隐隐泛着怒意。 “皇上!娘娘起夜摔了一跤,晕过去了!”一个宫人见皇上发问,垂首伏低身子发颤的答话。 “太医呢?!”周煜大怒。 “太、太医、已经去请了,还没来。”宫人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清楚。 “都是废物!贵妃的肚子要是有什么闪失,朕砍光你们的脑袋!”周煜觉得自己头痛的厉害,扶额从床上下来,叫人赶紧先把淑尤抬上床。 等把人放在床上安置好,才发现地上刚刚淑妃躺着的拿出尽是暗红的血迹。 太医也在这时赶到,周煜挥挥手,免了他们的礼,叫他们赶紧先去看人。 “皇上,娘娘这是小产了,不过好在现在月份也大了,应该可以保全母子。”太医看了看淑妃的情况,马上回到皇上面前禀告。 “朕要母子平安!”周煜命令道。 太医应下后转而回到床前,给淑尤施针,又去煎来催产药给她服下,再让人去把宫里接生的婆子去叫来。 周煜被请到一遍的偏殿里等着,耳边尽是旁边内殿里穿来产婆的声音还有淑尤痛苦的呻.吟。 “用力啊!娘娘!”产婆也是急的满头大汗,这贵妃的羊水早就破了,孩子也没足月,再耽搁下去怕是要不好。 “啊!”紧接着周煜就听见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叫。 “啊!”这是几个婆子的呼声,竟像是带着恐惧。 周煜拍案而起,走进内室,疾言厉色的冲屋里的人问道:“怎么样了?” 可背对他而站的婆子们和太医都支支吾吾的不说话。周煜像是察觉到什么,横眉瞪目,复怒斥道:“快说!” 太医和婆子这才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来,扑通一声,齐刷刷的跪在地上。 一个婆子的手里正抱着什么,她双臂颤抖着伸手出,舌头都打着哆嗦。 “皇上,娘娘诞下的是个死胎……” ☆、第 78 章 这夜的皇宫不平静, 合欢殿里的宫灯火烛更是燃尽至天明。 周煜看着那个全身青紫的男胎忽觉悲痛中来, 他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叫侍卫来砍杀殿中所有的太医和婆子。 还好皇后及时赶到并拦了下来。她穿着一件素色常服,头发只堪堪绾了个发髻, 没戴任何发饰, 鬓角甚至有些凌乱,应当是在睡梦中被叫醒后就随意收拾一番就直奔过来。 “圣上三思啊!”皇后带着整殿的人跪在皇帝的面前,求他宽恕了众人。 可周煜已经气红了眼,怒叱伏低的太医道:“不是说胎像稳固嘛!那皇子怎会夭折!” 陈太医是为贵妃安胎的太医, 真要追究起来,他的责任是最大的。可能是自觉此回难逃一死,他的语气悲凉无奈, 背脊却挺的直直的。 “皇上!娘娘的胎像是稳固,可娘娘近一个月来天天忧思过度,茶饭不思,这母体羸弱, 肚子里的孩子又怎能安生?微臣多次劝告娘娘要放宽心, 可效果甚微,长此以往纵使有再好的补药无用啊!圣上!” 陈太医此话说完, 一旁其他太医也都壮着胆应和道,毕竟若是能保下陈太医,那对他们自己也有益,如今此事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煜扭头看了看早已晕过去的淑尤, 她面容消瘦,眼底青黑一片,哪有还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 他又把矛头转向那接生的婆子,叫她来说。 被点名的婆子心里也委实委屈的很,真是倒了血霉了才被唤来给这狐媚子接生,没什么好处捞着不说,这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还得另说。 “皇上!娘娘虽然已孕七月,可这孩子到底是未足月的,娘娘虚弱用不上劲儿,这孩子憋的久了,奴婢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啊!求皇上明察!” 就在周煜还想驳斥这婆子时,已经许久不出殿门的太后郁氏竟也破天荒的来了。 见生母过来,周煜再恼火也得先压下情绪给母后请安。郁氏绕过他先走到床榻边看了淑尤一眼,再叫人把那死胎抱过来看了看。 郁氏穿戴整洁,坐在上首,替宫人太医们发了话:“这女人生孩子本就凶险,当初王府里也不是没失过孩子,皇帝不能这般顾此失彼,叫别人寒了心。左右贵妃还年轻,好好将身子调养好,孩子总会再有的。” 魔怔了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周煜知道自己刚刚过于冲动了,许是最近精神太差,竟差点做出如此暴虐的事情。 母亲和皇后说的都有道理,他不能置之不顾。罢了,许真是他和淑尤的子孙缘未到,左右人还在,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疲惫,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他什么都不愿再说再想,只嘱咐宫人太医好好照顾贵妃的身子,就带着李有才回了自己的太极殿去休息。 周煜心情低落的很,脚步走的也快,是以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两个女人会心对视而笑的那一幕。 在皇后离开合欢殿的时候,淑尤也一直没有醒来,她在走前又去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 “倒是个有福气的,只是这福气太浅,可惜了。” ** 淑贵妃小产没保住孩子的事情当日就传遍宫中,还有当晚皇上勃然大怒差点血洗合欢殿直至被赶来的太后和皇后所劝下的事情。 流言蜚语总是传得飞快,且是越传越离谱,到了第二日夜间,京城里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譬如那有说妖媚惑主的贵妃原是个狐狸精,在宫里生了个半人半妖的婴孩,叫圣上当场溺死于宫中的。 还有说贵妃水性杨花,与宫里的侍卫私通,诞下孽种,被圣上发现,才叫圣上差点把整个合欢殿给砍尽灭口。 坊间传闻大都离谱,且那些听的起劲儿的也大都只是些市井粗妇,无知妇人是最喜茶前饭后的自觉拿捏着些皇室辛密津津乐道打发时间的。 稍许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对此信以为真,谨慎些的人家甚至特意关起门来对府中人敲打一番,免的有些不知死活的也跟着瞎嚼舌头丢了性命。 外头的传言满天飞,可坐在龙椅上的周煜并不会知晓,他近日脾气愈发的差,北疆还有一堆糟心的事儿,这又失了个皇子,没有人会这般不要命的上赶着找死的。 而待在相府里的姜思之却是知道这些的。原本她也只是听许嬷嬷在晨间提了那么一句,说宫里的贵妃摔了一跤小产了,孩子最后也没有保住。 许嬷嬷是个聪明人,淑尤对他们相爷的心思别人不知道,可她还不清楚嘛。当初淑尤想着用孩子陷害他们夫人,现如今这孩子还当心没留住,叫她看来,这就是报应不爽。 虽然淑尤从未与姜思之有过正面的冲突,但女人有时候就是敏感的可怕,她至始至终都觉得这淑贵妃对自己的丈夫是有心思的。 可如今自己已经是宋夫人了,淑尤也是荣冠恩宠的贵妃,她那点不堪入目的小心思在自己想来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一般。 这一想明白后,姜思之也不再似以前那般偶尔会钻牛角尖的心生妒意。许嬷嬷那么一提,她也就这么一听,只在听的当时,为淑尤肚子里的孩子感觉有那么一点可惜罢了。 一定很痛吧。这是姜思之当时的想法。不过随即她就被宋景行新为自己寻来的那对金镶嵌明珠的蜻蜓簪吸引了注意力去。 约莫是皇帝失子痛心疾首而郁郁寡欢,这日宋景行下朝的早,回府后便带着姜思之上街游玩。 宋景行对姜思之当真算是宠到骨子里去的。第二日恰逢休沐,他便干脆带着人到了京郊一处别院里住了下来,陪着小姑娘在雪地里煮酒赏梅。 姜思之也算是个才高咏絮的女子,最喜这些风花雪月的美好事物。如今虽没有下雪,可年下的积雪未化,铺的这郊外漫天雪白,点着零星嫣红,美不胜收。 宋景行叫人在屋外准备了一张矮榻,一方小几,点着火炉。姜思之披着大袄,手里抱着精致的暖炉。可即使是这样,在更是寒冷的郊外,姜思之还是被冻红了小小的鼻头,怯生生的模样叫人看的恨不得把她揉进胸膛好好疼爱一番。 他对着小姑娘招招手,待她走近到面前,一把把人捞进自己怀里,叫她背对着自己好搂着小妻子娇软的身子汲取她发间的馨香。 “冷不冷?”埋在她的发间,他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湿热的鼻息从发丝中漏出,叫姜思之觉得痒的心里去一般。 “你抱着我就没那么冷了。”她的声儿软糯甜腻,宋景行是百听不厌。 如今姜思之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害羞,对丈夫的信手拈来的情话偶尔也会回应一两句。 宋景行探手取着方几上温热着的酒壶,满上一小小一杯,捏在手中。 “喝上两口,身子就热起来了。”他道。 姜思之虽不常饮酒,但如今坐在屋外也的确是冷的,她看着不大的酒杯遂点头就想伸手拿来饮下。 可宋景行却坏心的躲开了那只细白的手腕,高举着酒杯,眸光流转熠熠生辉的盯着她道:“我喂你。” 即使已经每日相见,但这样的宋景行隽美如玉,别样风情的雅人深致,叫她同样沉迷其中。 姜思之还迷失在那双星眸里,唇上却感到冰凉柔软的触碰,她的齿关被撬开,同那条温热的大舌一起探进来的还有辛辣的酒液。 他的唇是凉凉的,可口中的却是热辣的,刺激的姜思之直觉头晕眼花。这才仅一小口酒,她却觉得自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宋景行的舌头紧紧与她纠缠,原本搂着她的大手早已熟门熟路的从她的衣衫里探了进去在细滑的肌肤上肆意游走。 姜思之的脑袋混沌的很,但在她感觉到原本吊在颈间的细绳瞬间松懈的时候,本能的警惕心叫她的意识又清明了起来。 她抓住他的手臂,阻止那双不老实的大手,“你别闹,这青天白日的,莫要乱来。” 况且还是在这冰天雪地的屋外,这怎么可以呢。她急的不行,厉声阻止他,却不知自己早已意.乱.情.迷,娇喘着说出来的推阻的话语只叫人听的更是浑身燥热。 宋景行虽然有心继续,可这外面委实寒冷,他生怕小姑娘着凉,只能憋着火歇了这份心思。 他趴在她肩头,像只没有得到肉骨头的大狗一般可怜兮兮的瞅着她的姣好的侧脸,用指尖戳了戳她脸上的软肉,忿忿不平的说道:“晚上再收拾你,小妖精。” 郊外比城里要更冷一些,虽然宋景行特意向皇帝告假两天想带着小妻子多玩两天,可到底还是担心她身子娇气,第二天下午等她终是在床上休息够缓过劲儿来后,便带着她回到了府中。 等二人回府,府内小厮就来报说白日里将军夫人曾送拜帖过来想来看望夫人。可宋景行离府前曾交待说要后日才回,是以管家就叫人去给将军府送了回信去。 前不久姜思之其实才回将军府住过一日,她有些想不通母亲是有何事要找自己。 “左右我还有两日的旬休,明日我陪你回去一趟便是。”宋景行提议道。 翌日一早,宋景行便带着小妻子回了娘家,钟氏确有正事要同女儿说,见女儿回来,也顾不上招呼女婿,叫人给他备了茶点就把女儿带去了后院。 姜正则原先正在书房想着事情,听下人说女儿女婿来了,就叫人也去把宋景行给叫来了书房。 姜正则夫妇事先私下并没有通过气,可实际上二人与两个孩子说道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京中却有异动,我这边没查出来是谁所为,也看不明白到底是不是针对你 ,你自己小心。”姜正则告诫他道。 京中的流言蜚语皇帝听不到,可他却是知道的,虽然他也知道这流言荒谬可笑,可他到底心思缜密,还是察觉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流言中有传贵妃腹中之子并非龙裔,这流言本是传贵妃与侍卫私通。可若是有有心人故意忽略了与侍卫私通那半句话呢。 淑尤进宫前被收养于宋家的事情不是秘密,姜正则在听到这条流言时的第一个念头就联想到了宋景行的身上。 既然有可能牵扯到宋景行,姜正则就不可能对此事置之不理,他叫人去细查,果然发现了这市井传闻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只是时间不够,对方也的确做得干净,姜正则最终也没能查出究竟是何人所为。 宋景行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但他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因为他如今也吃不准这散布消息的人究竟是剑指他宋景行,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弄死宫里的淑尤。 再说回宫里,淑尤小产后昏睡了一整日才醒来,在意识清明后的下一刻,她就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触及自己平坦的肚子,她的语音不住的颤抖。 “红一,我的孩子呢?” 红一见主子面色青白,双眼凹陷,心里也难受的紧。 “娘娘,孩子还会有的。”即使再于心不忍,红一还是选择告诉了她事实,毕竟这件事情是瞒不了的。 红一说的那么明白,淑尤怎会听不懂呢。可在她听完话后,并没有似红一预料中那边悲痛,更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行径。 她双眼空洞的盯着头顶的床帐,然后微阖起眼,动了动双唇,未吐一字。 伤心吗?淑尤。她在心里问自己。 她不知道。她又在心里回答。 淑尤小产后,皇帝只在每日下朝后来合欢殿看一看淑尤,那个时间,淑尤大部分都正睡着,不管是真睡还是假睡。 周煜也不久留,往往只在她床边站上一刻钟,再向她身边的宫人例行询问了下她每日的状况便走了。 这几日晚上,他不是留在太极殿批折子就是去皇后的凤栖宫里休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看见淑尤,但他确实是不想看她那双眸子。 “圣上今日可去看过妹妹?”皇后正替皇帝更衣,顺嘴提了一句。 周煜颔首,展开双臂配合着皇后替他穿上寝衣,然后坐在床榻。郑氏并未跟着上榻,反倒是坐在妆奁前拿着篦子通发。 “也快小一个月了吧,等她身子恢复好,圣上夜里还是去合欢殿歇息吧。才失了孩子,心里必定难过的很。” 周煜垂首,盯着自己的大脚半饷才回了一句:“朕心里也难受。” 皇后手中动作未停,又梳了一会儿后才放下篦子,坐到皇帝身侧柔声说道:“难受也是人之常情的,但这事只是个意外,皇上莫要太过伤心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语气都淡了些,复又自言自语般说道:“委实作孽,之前一直听太医们说这胎是坐稳了的。可没想到……唉……” 这不是周煜的第一个孩子,他知道快七月的胎是极其稳当的。突然,以前在合欢殿里一些零星的片段在脑中一闪而过,他双眼眯起,迸出危险的光芒。 这,当真只是个意外吗? ☆、第 79 章(捉虫) 淑尤的身子将养了一个多月总算是恢复如初。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已经被帝王厌弃时, 周煜在这天晚上就来到了合欢殿。 这一个月许是在皇后宫里休息的好, 他的脾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暴戾,对待淑尤的态度依旧跟往常一般温柔,而淑尤也一样的对他低眉顺眼, 仿佛之前一个月的冷漠都是两人的错觉一般。 “圣上喝茶吗?”淑尤叫红一把茶具都摆了出来, 跪坐在翘头案前煎茶。手中动作流畅,小锅中翻滚这茶汤。 周煜看着这个熟悉的场景,心里有些恍惚。 “圣上可要饮上一杯?之前日日煮茶,许久不做了, 也不知有没有手生。”淑尤将茶搁在桌上。 周煜矮下身,端起茶盏摩挲在手中,盯着深色的茶汤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圣上?怎么不吃茶?”淑尤见他迟迟不喝, 询问道。 周煜回神,抿了一口茶。这茶的味道还跟之前的一样,他又抿了一大口,直至茶盏见底。 淑尤见他饮尽茶水, 就开始亲自收拾起茶具来。 “尤尤自己不喝一杯?”周煜问她, 之前她有孕不能喝茶,可如今…… 淑尤手下动作一顿, 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妾的身子还未好全,白日里还吃着太医开的方子,饮不得这些。” 周煜从她身后环住她,他的胸膛紧贴着她消瘦的背脊:“太医跟朕说你的身子已经无碍了,那些都是补药罢了。” 淑尤的手盖上他的手背, 冰凉的手覆上温热的大掌,手心汲取着他的温度,心底却依旧寒凉一片。 “圣上再让妾缓两日可好?”大病初愈的淑尤丝毫不见醉消红减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别样的病态之美。 周煜对这样的美貌无法抗拒,可他也同样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他稍作一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朕就过两日再来看你。”他干脆的站起身,没久留就回了自己的太极殿。 淑尤见他竟真的就怎么走了,自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还保持着在翘头案前跪坐的姿势没有移动半分。她的贝齿紧咬着下唇,柳眉微敛,显然也是对皇帝的举动十分的不解。 “娘娘,这样会不会惹恼了皇上?”红一心里多少有些担心,皇上本来就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来了,这好不容易才过来,又被娘娘给推据。 淑尤没有立刻回答红一的这个问题,显然,她自己也在怀疑周煜是不是真的有些厌弃她了,指尖抠弄着手心,刺痛感让她的脑袋清醒。直到口中弥漫开铁锈的腥味,她才终于松开自己嫣红的下唇。 “你明日就叫人去把药备下吧。”最后,淑尤对红一嘱咐了一句。 合欢殿里的人原本都忧心忡忡的,生怕原本盛宠的贵妃从此就一蹶不起,不过周煜对淑尤还是用情极深的。虽然前夜说着要过几天来,可第二日还是在傍晚就又去了合欢殿里陪淑尤用膳。 用完饭食后,淑尤又似往常那般给他煮茶,周煜喝上两杯,同她耳鬓厮磨一会儿,也没提要留下来的事情,只嘱咐她早点歇息,就又回了自己的太极殿里去休息。 皇帝既然不说要留下来,淑尤自然也不会去主动留他,乖巧的替他穿上裘皮大袄目送他走出合欢殿。 皇帝不再留宿合欢殿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这才没几天,宫里宫外就传了个遍。所有人都在猜测,在观望。你说着淑贵妃被厌弃了吧,可皇上还依旧每日风雨不动的去陪她用膳。可你说她得宠吧,她身子早已大好,皇上却也从不留宿。 有些人打听到皇上这些日子总是歇在太极殿里,心里不免生出些想法来。一些家里有适龄姑娘的大臣们又开始找人旁敲侧击的暗示皇上该选些新人进宫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周煜虽不似以前那般驳斥回去,只是照例是不接这话茬。可帝王的沉默落在别人眼中却成了只是顾忌贵妃失子不久而不好明言的表现。 于是有些人便大着胆子准备铤而走险一次。这就像是一场机会难得的赌局,有些人胆大,有些人胆小,人人都可以来下一注,只要你承担的起最后的输赢即可。 有些人自以为寻了个委托的办法,托了关系花了钱,把自己的人调去了太极殿里做事,想得个近水楼台的优势。 还有一些人说她胆大包天也不为过,比如先前一直便和淑尤极为不对付的凉妃,就是抱着自己所有的身家性命去搏上一搏。 凉妃自去年在太后的寿宴上帮过太后之后,日子在宫里就愈发的艰难,几乎都算的上是被打入冷宫一般。还好太后忌惮她说出真相,明里暗里还帮衬着点,不然凉妃的日子过得更是凄苦。 也就是因为日子过得不顺心,在她得知皇上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留宿淑尤的合欢殿后才会忍不住的心生直接爬床的想法。 左右日子已经过得生不如死了,还不如赌上一把,她就不信这日子再差还能比现在更糟了去。 不过显然凉妃失宠太久,身边也早已没有得力的心腹,是以对皇上如今的状况打听的不够仔细。约莫是她的人都没有告诉过她,如今的皇上脾气暴戾,性情大变,早已经不是她凉妃记忆中的那般样子了。 她拿出了自己宫里所有的值钱的东西,才买通了太极殿里换班时候的几个宫人,扮成宫女的样子偷摸着混了进去。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干净,只留下了小衣和亵裤,躲在明黄的锻面龙纹被中,等待着皇上的来临。 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圣上了,可圣上的样子她记得清楚的很,是以在皇帝一把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的时候,她一眼望去,看见那个面容微微凹陷,面色泛黄,额发高挑稀疏的人时,竟然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就这样呆坐在龙床上。 她被圣上的样子吓住了,不是因为圣上眼中的暴怒,而是圣上这般憔悴的样子,她不禁疑惑这半年圣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段时间周煜面前多了许多的女人再他眼前晃来晃去,还有那些明里暗里想把自己府里的姑娘往他后宫里塞的。他不傻,当然明白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姜修能已经北上四个个多月了,可那边的情况依旧没有什么好转,而淑尤这边又…… 他心里烦躁,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而且最近他的精神状况又开始差了起来,心里头总是有股无名的火往上窜,他自己也察觉到问题,是以都尽力的在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可当他这夜从合欢殿里出来后回到太极殿,看到自己床上的纱幔放下,床上的被子鼓起一块时,怒不可遏的就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就把人从床上给拽了下来。 虽然早猜到这床上是什么情况,可当真看到自己的被子里藏着一个人,周煜的心里还是觉得后怕的很!这幸好是一个只是想爬床的女人,倘若这是一个想取他性命的人呢? 周煜勃然大怒,把太极殿里的宫人都喊了进来,也不顾此时正跪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女人。 等宫人內侍都低着头在地上跪成一片后,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地上那个看着有些眼熟的女人,戟指怒目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上这床?!” 凉妃早已经被吓得不清,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竟然会叫了那么多人进来,也不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看着面前陌生的怒气冲天的帝王,凉妃心里凉成一片,把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讨饶:“皇上!妾只是太思念皇上!还请皇上饶命啊!” 周煜的眼里泛着寒光,看着地上黑压压的脑袋,咄嗟叱咤道:“谁把她放进来的?!说!!!” 跪着的宫人们皆是瑟缩着脑袋,却无一人站出来。 周煜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直接挥手将贴身的侍卫喊了进来,以眼神指着地上的女人冷冷说道:“砍了她的脑袋。” 两名侍卫领命,上去就要拖走地上早已将脑袋磕的血肉模糊的凉妃。她一边磕头一边大喊着“圣上饶命”声音凄惨无比。 “慢着。” 侍卫刚将人用力拖了起来,就听见皇帝出言制止他们。凉妃更是激动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以感激的目光看着皇上,以为皇上改变了主意要绕自己一死。 在今日之前,凉妃还道世上只怕不会有比她先前更惨的日子了。她没想错,因为她至死都没想到,自己活着的日子就在今夜到头了。 额上滴落的血糊了她一只眼睛的视线,可另一只眼睛却清清楚楚的看着那个黑脸的帝王是如何用面带煞意的表情,冷冷的说出了一句要她性命的话。 “不用拖出去,就在这里,砍了她。” ☆、第 80 章 帝王一怒, 伏尸千里。这一夜的太极殿里砍了多少人的脑袋没有人真正知道。待到天明时分, 太极殿的地面上的血迹早已经被人洗刷干净,只有空气中浓郁的腥味一直刺激着每个人的鼻息,叫人不敢忘记昨夜那个向来温润的帝王是怎样如同一个从地底里爬出来的煞神一般杀红了眼。 周煜今日没有去上朝, 他歪坐在自己书房的龙椅上, 一手扶额,面容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一般。 他不敢去回忆昨夜的自己,那个魔怔了般的自己。怎么就会让人去砍杀大殿里那些乌泱泱的人,又怎会在最后竟夺下宫卫手里的刀亲自动手。 一刀又一刀, 他的手里都是刀刃上流下来的温热的血。耳边全是那些人的惨叫萦绕不散。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样一双满是杀戮的双手,正在微微震颤, 指间的黏腻感仿佛从未洗去。双手合十用力握着,拼了命的想扼制颤栗的越发厉害的手,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啊!” 他双手按住面前的桌案用力一掀,桌案倾翻, 案面上的东西悉数摔落一地。 李有才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 看见皇上正蹲在龙椅前,身子紧缩成一团, 双肩颤动,嘴里正喃喃自语着,就好像昨夜临死前的凉妃一般…… 李有才的心底升起了一种无名的恐惧,贯彻他全身,凉的他彻头彻尾。 “皇上?皇上您可还好?是否要先去休息一下?”李有才的声音十分轻, 生怕刺激到了他。 周煜浑身打了一个冷颤,振的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他一扶住身旁的龙椅,一手扶住自己的膝盖,有些吃力的站了起来,身子还前后趔趄了两步才算是站稳。 “我要你去找的人呢?可找到了?”周煜不想休息,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故每况愈下,他莫名的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一旦休息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他害怕,害怕自己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昨夜太极殿里那些被自己砍了脑袋的人来找自己索命。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有许多问题想要得到答案。 李有才稍顿一下才反应过来皇上说的是谁,他用指腹捏着袖口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些不去看那帝王的面色,回答说道:“找到了,已经叫人关在了暗牢,皇上想怎么处置?” 周煜掸了掸衣袍,挺直了背脊面向着大门而站,指腹摩挲着玉扳指,外头的日光投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过后复又睁开,眼底翻涌着的情绪意味不明。 “走,朕要亲自去看看。” 这是他的决定,他越过李有才,双手抓住门框,像是握住千斤巨石一般将门用力打开,门外的阳光灿烂热烈,洒满他全身,照的他衣袍上的金线纹绣飞龙熠熠生辉。可他不知,他也感觉不到阳光的一丝温度,只有那寒风,一阵阵的,刺的他的脸隐隐作痛。 晚上,淑尤坐在圆桌边等着。往常这时候圣上早就过来了,可今日已经迟了玩个时辰了都不见人来。昨夜太极殿发生的事情淑尤大概也清楚,听说是凉妃爬床引了帝怒,且叫皇帝气的连今日早朝都没上。 “娘娘,可还要继续等着?”菜食已经热了好几遍了,红一担心主子饿着,出言询问道。 淑尤摇了摇头,有些有些忧虑的朝门口张望着,“再等等吧,要是皇上不过来,定会叫人来知会一声的,怕是有事耽搁了。” 红一颔首,准备叫小厨房继续把菜热着。 “红一,外头可是变天了,怎的这般凉?”淑尤一只手扶上手臂,瑟缩了一下肩膀。 红一探着脑袋看了看外头的天,确是有些阴沉,京城里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雨了,看远处翻滚的大片浓云,竟像是要落雨的样子。 她朝外头唤了一声,叫人去把火炉里的银丝碳点上端到食案边上。 “娘娘,晚上怕是要下雨,奴婢给您点上炭火,您身子还虚,是以会觉得凉了些。” 淑尤有些魂不守舍的,总觉得自自己小产后一切都变了,她摸不透、也抓不到,心底不安的很。 她翘着小指,揉了揉一边的额角,又向红一问道:“陈太医怎样了?你可有将他们一家子给安排好?” 淑尤醒来后就没有再见过陈太医,近两个月来自己的身子一直都是太医令史太医在调养着。她听红一说陈太医当夜差点就叫圣上斩杀了去,好在有皇后和太后过来替他保下一命。 不过死罪难免,活罪难逃,圣上虽信了他们所言的淑尤体弱且思虑过多这套说辞,可到底还是迁怒到了陈太医身上,将他打了一顿板子赶出了宫去。 红一没想到主子如今自己都这般处境了竟然还有空惦记着那个太医,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她:“奴婢给他找了大夫治伤,也给了他一家足够的银钱,想来他们如今也已经离开了京城,日子总该是能过下去的。” 淑尤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这就好,这就好……说起来,总是我连累了他……”她喃喃细语,声音缥缈不清。 “尤尤这是连累了谁?”一记响亮又却显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惊的殿中的淑尤和红一都一个激灵。 淑尤一抬头就看见周煜大步跨入殿中,下意识的就看向红一与门口守门的宫人,她面色慌张,叫一直盯着她的周煜将其尽收眼底。 淑尤不知道周煜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清楚自己刚刚和红一说的话究竟被她听去了多少,努力按捺住自己那个扑通乱跳的心,她将手藏进袖中紧握着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又在脑中飞快的回忆自己方才说过的话,过了一遍发现自己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才算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皇帝绽而一笑,踩着莲步走近到他身前,欠了欠身子行礼,风姿绰约,仙姿玉色。 “皇上进来怎么都不叫人通报一声?”他来的突然,她殿里的宫人竟然没有通报一声,那定是皇帝授意的,淑尤猜不到他这样做的用意,干脆大方的问他。 周煜目光如炬,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松动,嘴角却弯着弧度笑道:“朕今日来的晚,想看看真的尤尤可有等朕用膳,还是偷摸着自己先吃了。” “妾怎么会先吃,菜一直在小厨房里热着呢,可是现在叫他们去端来?”淑尤笑的愈发轻快,将手从袖中伸出,勾着他的食指拉着他坐到桌前。 周煜任她这般牵着自己坐下,直到饭菜上齐,两人安静的吃完后,他才重提了之前的问题:“尤尤还未回答朕,先前你说的连累是何意。” 淑尤怎会想到都这会儿了他竟然还会记得这件事情,可见他刚才定是听见了什么。这样一想,她反而不敢有什么隐瞒,露出些哀伤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嫣红的指尖,“妾只是想起陈太医,便随口问了红一几句,孩子没了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原因,倒害人家陈太医丢了官职,妾的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周煜的眼神忽暗忽明,莫测难辨其意,可淑尤并未注意到。他似是信了她的这般说辞,搂她到自己怀里,将她的脑袋贴着自己的胸口,大手抚至她的后颈,指尖在她脖子上细腻软滑的肌肤上来回轻抚。 “尤尤真是善良。”他的双唇贴着她小巧的耳垂,轻吁出这样一句话来,“尤尤,今夜朕可否留下?” 怀中的人身子微不可查的一僵,他感觉到了,随后他又感觉到她的那双手缠上了自己的腰背,像是水蛇一般,将自己箍的紧紧的。 淑尤扭动身子,跨坐在他的腿上,抬起脖子,将自己的红唇贴上他的,在他的唇上碾动,柔声说道:“妾很想皇上。” 这样的主动的淑尤,这样呢喃缱绻的情话如同烈酒一般叫他上头晕眩,他双手托着她的臀,一把将人抬起,毫不怜惜的将人扔至床榻上,随即覆了上去,一手扯着身下人身上繁复的宫装,一手放下床架上的纱帐,将一室旖旎束于小小的一方天地。 外头的雨瞬间倾盆而下,暴雨如注,敲打着金瓦朱墙,哗啦哗啦的似要与帐间交缠的喘.息声一较高低一般。 屋内的动作终于渐渐轻了下来,可外面的雨势却不见小。 周煜搂着人,也不让她起身,似是疲惫不堪,在她耳边轻道:“莫要洗了,再给朕怀一个吧。” 感觉到身边的人力气不支终于沉沉的睡去,淑尤睁着眼盯着顶帐,没有回答这句其实并不需要答案的问句。 三更天的梆子声响起,在大雨的掩盖下听起来模糊不清。淑尤睁开假寐的眼睛,静等着另一个声音的出现。 一道白光闪起,透过了进来,雷鸣声紧接而来。床上的人敛眉,侧着脑袋观察着身旁的人,确定他没有被这雷声给吵醒。 轻轻的叩门声如约而至,淑尤小心的掀开被子下床,赤着双足走到外间,药已经放在靠墙的几案上了,一旁站着的宫人在黑暗中低着头只等一会儿赶紧将碗收走。 淑尤看不见汤药上冒着的热气,可指腹触及那温热的瓷碗叫她清楚的知道这药是才煎好不久的。 她顾不得烫,大口灌下,将碗搁置在宫人手中的木托盘上。 “尤尤怎么又大半夜起来饮茶?” 这道声音淑尤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此刻却像是黑白无常的催命符一般叫人听得胆颤惊心。合欢殿外又是一道春雷响起,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是遭雷迎头劈下,脚底的寒意升起,淑尤僵硬着扭过头。 看见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眼中聚满了煞气。 这不是皇帝,这是阎王爷亲自上来抓她来了。 ☆、第 81 章 淑尤看着周煜一步步的向自己走近, 她忍不住将身子向后缩, 可身后就是靠墙而放的几案,她无路可退。 是了,他是皇帝,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她自嘲般一笑,脸上的惧意褪去,美目微敛,嘴角边是满满的讥讽:“你没睡。” 不是圣上, 是你,也不是问句,是肯定。 周煜对上她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神, 心中抽痛,他将目光下移,地上是已经吓晕过去的宫女,一张托盘和一只倾翻的瓷碗。 他阖上眼, 试图平息着心中的怒火, 他脸颊颤动,牙根紧咬, 最终还是从齿间挤出话来:“来人!把太医令给朕叫来!” 合欢殿的烛火一盏盏的被宫人小心翼翼的点亮,内室被照的通火通明,恍如白昼。 太医令早在周煜夜间踏入合欢殿时就已经在附近的宫殿里候着了,从周煜传唤人到史太医进到内殿不过短短两刻钟。 看到史太医来的如此快,淑尤脸上的笑意更甚。原来他早就发觉了, 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今日?还是更早? 事情既然已经暴露,淑尤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她大方的伸出手,甚至出言阻止了史太医要覆在她腕处的丝帕:“不用盖帕子了,直接诊吧。” 将死之人,怎么还会在乎这些无关轻重的东西,淑尤的内心已经死寂一片,她只想早点解脱。 史太医不知所错,以目光询问着坐在一旁蕴含怒意的帝王。得了示意,太医还是将帕子盖上才开始诊脉。 也就片刻的功夫,他便收回了手。李有才将那只瓷碗递了过去,瓷碗早已空了,可药香还在。史太医将碗心靠近鼻尖细嗅着,面色严肃,朝皇帝看去,抿唇摇了摇头。 纵使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可这样真正意义上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周煜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都下去吧,朕有话要同贵妃说。”周煜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 人撤去的快,顷刻间,偌大又华丽的内殿里仅剩他们二人。 淑尤斜倚在软塌上没有起身,周煜端坐在她面前的圆墩上也不出声。 外头的雷声整整响了近一夜,殿里的两个人也这样无声的对峙了许久。天将要明,周煜终于打破沉默。 “为何?” 只简短的两个字,却好似耗尽他一身的力气。只这样两个字,却是他的千言万语。 淑尤依旧懒洋洋的靠着,她眼眸转动,浅笑出声。她笑起来很好看,哪怕此时此刻,此般境地,周煜依然为其痴迷。 “为何?你竟不知?你当真猜不到、想不到吗?”她的声音空灵,幽幽的带着回声,“你把我带进这方不见天日的宫殿,可曾有问过我想不想?” 这个答案是周煜始料未及的,他不可置信,“你不愿意入宫?你若不愿意入宫,当年你为何不说?!朕岂会勉强与你?朕有多宠爱你你岂可知?” 淑尤没有立马作答,一双玉臂撑着软塌慢慢的坐了起来,她头上的发髻早已散乱与脑后,一头青丝垂泻而下,星眸点点闪烁,带着清冷的光,唇角却勾的是一弯嘲笑,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冷漠,妖孽如斯,莫过于此。 赤足踩于地上,踮着脚尖轻盈的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将头凑到他的面前,她的鼻尖挺翘,檀口呼出的气湿热的喷在他的脸上。 她歪着头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又直起身子背过身去,娓娓道来:“当年你夺下帝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对一切怀的都是志在必得的心。而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怎敢违逆于你。且你扪心自问,若当初我真的拒绝入宫,你真的会就此罢手?莫要自欺欺人了。” 周煜沉默,因他心知她说的没错。 “你宠我不假,可你说你爱我,我却是不信的。你爱我什么?你喜欢的不过是我这一张皮囊罢了。”淑尤的声调不自觉的拔高,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势。 这样的淑尤真的是自己这几年来一直耳鬓厮磨的那个人吗?这一刻,周煜觉得自己仿佛真的从未走进过她的心里,可明明自己是那么的爱她。她说的没错,他的确爱她的容颜,可他也爱她的一切啊。 周煜心下一片苦涩,近四年的时光原来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的余光瞥及桌上的那只瓷碗,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他的情绪忽然间激动了起来,朝着背对他而站的淑尤扑了过去。他用力的攥住她的肩膀,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间,似他们之前每次亲热时的模样。 “那孩子呢?!纵使这么些年来你从未对朕动心!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怎么能狠心就那样拿了他去!淑尤!你好狠的心呐!”他的声音闷闷沉沉的,像是棒槌一下下的往淑尤的心里砸。 淑尤哽咽了,可她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我没有想过要拿掉他,失了孩子,我也很难过。”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颈间被大力的咬住,叫她痛呼出声。周煜用牙紧咬着那层细细的皮肉,顷刻间,口中就弥漫开血腥味。 淑尤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痛的还是苦的。周煜松开牙,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他的唇上是殷红的血迹,在黎明之际,显得妖艳又诡异。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朕?!你是非要朕把陈太医带上来和你对质不可?” 淑尤原本柔和的眼神显而易见的凌冽了起来,一对柳眉剔竖,她咬着唇角,随即又松开:“你抓了陈太医?” 周煜笑的苦涩,浓眉微挑,表情十分玩味:“是啊,我抓了他,拷打他,他才给了我一张方子,是你初知自己有孕时叫他给你开的。” 淑尤紧盯着他的神色,在心中考量着他的话。 周煜见她这般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如死灰般松开了她的肩膀,颓然而立,用手向后撑着桌子,看着她眼神昏暗不明。 “朕该拿你怎么办?你说,朕该拿你如何是好?”他的语气温柔,情绪似是平静了下来。 淑尤却把身子站的直直的,玉颈纤细绷紧,她高抬着下巴不卑不亢的说:“你杀了我吧。” 周煜看着她觉得很好笑,他也的确笑出了声,笑弯了腰,笑的他的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他伸手扶上她的脸,她蹙眉将头往后缩了一下。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他的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他反手用虎口用力扣住她的下巴,表情狰狞,咬牙切齿道:“朕那么爱你!怎舍得叫你去死!朕不光不会杀了你!朕还会赏你!” 他手下用着蛮力,大手往下捏着她的脖颈,她的脖子那么细那么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在他手中轻易折断。 他的手大力一甩,将人推倒在软榻上,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不愿再叫她有机会再多在自己的心里剜上一刀,他背过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在一脚跨过门槛时又收了回来。 没有将身子转回来,而是面朝着外头旭日东升的晨光。他终是没忍住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疑问,那最不堪的想法,哑声问道:“你,可有背叛过朕?那个孩子……” 后面那句话最终还是梗在喉中没有说完,可淑尤却明了了他的疑问。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到头来竟然这样怀疑自己吗?这情爱可当真是贫贱的很呐。 她很想开口嘲讽,可话到嘴边,她的脑中电光火石间却闪过一个人影。 她的双唇在颤抖,万幸的是他背对她而站,她紧握着手心,逼迫自己放下身段,软声幽幽说道:“妾,从未背叛过皇上。” “呵。”周煜冷笑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衣袖一挥,离开了。 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在清晨总算是停了下来,空气湿润又干净,可周煜却只觉得这湿意叫他周身发凉,他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是冰凉的,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高热了一般,头晕目眩。 他的脚步踉跄,重心一个不稳,身子就要往一侧倒去,好在被李有才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皇上?可要叫太医来替您看看?”李有才急切的问道。 周煜闭着眼用手松了松眉心,又用指腹用力按着额角:“不用了,扶朕回太极殿。不,还是去皇后那儿吧。” 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要炸开,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去想。 “还有,叫人把东西去给贵妃送去。”周煜的双眼睁开一道缝,迸出阴冷的光,一旁的李有才看到了,只觉浑身毛骨悚然。 在大殿上等了半个多时辰的大臣们最后也没见到皇帝,只等到內侍通传说皇上龙体抱恙,明日再朝议。 连着两天没有上朝,这是皇帝登基近四年来的头一回,朝臣们议论纷纷,心里都在猜测着这宫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有些人约莫是知道前夜太极殿的事情,却都是讳莫如深,怎敢轻易议论。 朝臣们三三两两的退去,只宋景行一人靠着白玉石阶的一侧慢慢走着。他刚踏下最后一层阶梯,一个小內侍急冲冲的从一旁跑过来,堪堪撞到宋景行的半边身子。 宋景行手快抓住了石栏才稳住。小內侍察觉到自己撞了人,回头一看竟是右相,吓得直接跪了下来。 “右相赎罪啊!小的不是故意冲撞您的!”说完就砰砰砰的以头磕地。 小內侍的声音纤细,却委实刺耳,又带着哭腔,叫宋景行听得头痛,竟把头都别了过去,似是十分嫌弃似的不想看他。 “马上送我面前消失。”宋景行冷冷吐出一句话。 这是不会追究了的意思,小內侍又叩了两个头,千恩万谢,便赶紧离开了去。 宋景行掸了掸被他撞到的衣袖,依旧云淡风轻的朝宫门口走着,直到坐上马车,他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自己潦草,可以想象写下这些字的人是多慌乱。 贵妃被禁,皇上生疑,大怒。 而合欢殿里,淑尤如周煜走前一般瘫在软塌上一动没动。她听见脚步声,是有人进来了,她吃力的坐起身来,才看见来人是李有才和两个眼生的婆子。 李有才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很大,看起来也很重,叫他端的十分吃力。 老人精就是老人精,李有才依旧顶着那样一张讪笑的老脸,态度恭敬,竟没有半分改变。 “娘娘,皇上叫老奴给您带东西来了,这是皇上赏您的,叫您定要日日带着。”他操着一副公鸭嗓,明明是一副讨好的嘴脸,淑尤却看的心生寒意。 李有才将盒子放在面前的桌上,见她的将视线投过来后才缓缓打开。 淑尤瞳孔一缩,脸上再也绷不住那淡漠的表情,她惊慌失措,双腿发软,竟吓得瘫软在地。 那是一套锁具,是一副儿臂粗细的铁链。 他要锁住她,叫她寸步难行。 ☆、第 82 章 淑贵妃被软禁于合欢殿的消息不是秘密。当天下午合欢殿里所有的宫人都由李有才亲自主持着换了一波人。以前的人都被安排去哪儿了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会去细想。 没人知道贵妃为何被禁, 没人知道贵妃会不会再被放出来,世事无常,变故太多, 观望的人远比去踩上一脚的人要多。圣上的精神差, 脾气大,大家都学乖了不少。 帝王的心思难测,他将合欢殿里的人全换走,却又偏偏留下了红一红二在她身边。 他对她说, 怕她太孤单了。 他依旧每天都去看她,看着她的脚踝上那一条丈长的铁链,将她束之于那张床榻边, 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心。 他每晚都歇在皇后的凤栖宫里,他近日的精神愈发的不好,可就是太医令也诊不出任何问题, 只道他是忧思过虑, 只每天给他变着法换不一样的安神汤,但是效果甚微。 他开始成日成夜的胡思乱想, 如惊弓之鸟一般看谁都十分不顺眼。 姜修能已经北上五个月了,可是那边的问题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解决,冲突仍在继续,他们也依旧没有查出那些突厥人背后的势力。这些突厥人仿佛有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粮草和兵器,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着他们。 周煜的压力越来越大, 他开始日日在朝堂上发火,斥责着底下的人,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帝王的怒火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姜修能领兵北上近六个月了,这是他们出发前原定的归期,可现在人却依旧不能回来。朝堂上的气氛凝重。周煜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卿。”约莫是已经连着两日没睡过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臣在。”宋景行跨步出列,垂首而站。 周煜的目光一直盯着下面的那个人,盯着他泛亮的乌发,盯着他发顶水头清透的玉冠。 周煜想起今晨他在铜镜中看见的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用篦子通发时灰黑相间的头发成缕成缕的掉。这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的?他记不清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哪儿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明明是个苍老迟暮之人。 忧思过虑原来真的会这样吗?他想起那个因为忧思过虑而没了的可怜的孩子,悲痛中来。 那个毒妇,那个贱人,都是因为她! 他怒不可遏,亲手砸掉了那边铜镜。 周煜看着手上素白的绷带,纵使已经敷上最好的伤药,可伤口却依旧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盯着宋景行的眼神无意识的阴毒了起来,他坏心的想看看这样一个会弁如星的有匪君子在经了北地遮天盖日的飞沙走石后可还会如此清隽。 “朕派你北上监军,助归德将军降那突厥人,三日后即启程,你可有异议?”他慢悠悠的说着,一字一顿,像是一把利刃一刀刀的凌迟。 语毕,众臣哗然。右相是谁?是皇上的心腹,从龙之功最大的功臣,北上的事情纵使需要皇帝的心腹监军,可这事情怎么也不应该落到右相的头上。皇上这是要卸磨杀驴下放右相? 宋景行巍然不动,依旧是那个姿势,连眼睑都不抬一下。 “臣有一问。”宋景行说。 周煜冷笑,将身子斜靠在龙椅上,坐姿不恭,“宋卿但说无妨。” “臣可带家眷同去?” 周煜听了他的话一下子来的兴致,他又将身子前靠,手肘搭在膝上,面上痞性尽显,看上去不像个帝王,倒像是个夺寨的土匪头子一般。 “可以,无论是谁,无论多少人你都可以带。”去吧,离开京城,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来,不然,朕真怕有一天会对你下手,周煜心底的那个恶鬼在叫嚣着。 宋景行撩起衣袍下摆,跪地领旨:“臣遵旨,必不负皇上所托。” 众人皆是没想到这右相竟然如此爽快的就应了下来,久久回不过神来。 下朝后,宋景行快走到宫门时,远远的就看见姜正则和姜修远站在自己的马车边等着。 他脚下步子加快,走到他们身前拱手行礼:“岳父,二哥。” 宋景行在方才在朝堂上问圣上可否带家眷,这摆明了是想带着自己的妹妹同去北地,这可急坏了姜修远,他想出来质问他,可他到底不敢再父亲面前妄为。 姜正则一双鹰眼紧盯着他,沉声问道:“可有打算?” 宋景行颔首。 姜正则心里松懈下一分,但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他:“可能护她周全?” “必定护她周全,至死方休。”宋景行肃色,他在对他起誓,“明日我会送袅袅去将军府住上一夜。” 宋景行虽然心底有自己的打算,但这事来的突然,他也不知究竟何时能归,他定是要带小妻子回家娘家一趟的。 “明日早点过来。”姜正则淡淡的嘱咐了一句不再多语,三天的时间太短了,他知道宋景行必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安排。 宋景行才上马车就已经开始向何安吩咐起来,叫他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一回府,他就直接去了宋斳的院子里同他密谈了半个时辰。 随后便回了自己的倚竹园,姜思之已经起了,正在桌案前抄着佛经。听见动静,她放下笔走到门口,看见宋景行少见的风尘仆仆的回来。 “怎么了?”姜思之见他眉间一丝愁容,担心的问道。 宋景行拉着她走进里间,将她按至圈椅上坐着,自己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 姜思之见他一脸凝重,心里不免紧张了起来,她揪着他的手指,忧心忡忡的。 “袅袅,皇上要派我北上监军,三日后启程。”宋景行说完前半句后一顿,抿了抿嘴,他的心里有些忐忑,“你可愿与我同去?” 虽然他问了皇帝可否带家眷同去,但他心里却没打算强迫她跟着自己过去。北地艰苦,纵使他有心将她尽可能的照顾好,但那边的条件肯定是不比在京城里舒适的。 他想带着她的初衷只是期望她能时刻在自己身边,好叫自己可以随时护着她,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他不放心。 姜思之听到他要北上时心里一揪,她能读出他眼中隐隐的期待和紧张,将小手窝进他的掌中,柔声说道:“我是你的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宋景行欣喜如狂,没想到她竟然没多思考就这样应了自己:“当真?!袅袅当真愿意与我同去?这北地荒凉贫瘠,比不上这京城舒服,你当真愿意?” 姜思之莞尔一笑,柳眉弯弯,长睫扇动,瞳眸如秋水一般清澈澄净含着笑打量他:“我骗你作甚?况且我是知你的,怎会叫我受苦?” 这样的姜思之美极了,明明今日的她未施粉黛,可宋景行却觉得她这样子格外好看,迷的他都移不开眼,他咧着嘴傻笑,也不知要说点什么才好。 姜思之看着他那傻样也乐的不行,她拽着他的手叫他站起来:“还蹲着作甚,三日后就要走,还不赶紧起来去收拾东西?” 宋景行握着手心里软嫩的小手,顺势想起身,却不料双腿因着蹲坐的时间太久而软麻无力,这一下竟没站起来反倒是又向后头倒下去。 他手里拉着小妻子,姜思之的力气能有多大?这会儿不但没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反而被他从圈椅上拽出就往前栽下去。 这也就是刹那间的功夫,宋景行见小妻子朝自己扑过来,也顾不上稳住身形,连忙张开双臂接住她。 “哎呦!”这是宋景行的背脊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而发出的痛呼声。 “哎呦~”这是被他紧搂在怀里的姜思之发出的惊吓声。 “可有摔到?疼不疼?”宋景行整个人倒在地上,他抬着脖子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姜思之紧张兮兮的问道。 姜思之被他抱在怀里,脑袋贴在他胸口,小手揪着他的衣襟,自己的心口还扑通扑通的乱跳着,跟她耳边听到的如出一辙。 “我没事~”姜思之趴着不动,也不起身。她说话的尾音百转千回,软软糯糯的,跟小猫的爪子一样挠的宋景行心口痒痒的。 她将脑袋从他的胸口移开,小脑袋往上凑了凑,两人鼻尖相抵。宋景行护着她身子的双手下移,掐着她的细腰,不让她从自己身上掉落。 姜思之的小手松开他的衣襟,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口,语气娇软道:“软软的,长肉了?以前硬邦邦的,今儿个摔下来竟也不觉着疼。” 她的指尖沿着他的胸口一直向上,划过他的脖颈一直到他的下巴,凸出的喉结上下一动。他对上她笑眼盈盈的星眸,听她揶揄道:“下巴上也长肉了,圆润了不少。” 宋景行佯装生气,在她腰间的手作势一掐,不重,轻轻的搔动痒的姜思之将柳腰如水蛇般扭动起来。 “袅袅竟嫌弃我了?” 自从娶了小妻子后,宋景行早上几乎就没再起来晨练过,温香软玉在怀,他怎么舍得放开。日日看着娇美的姑娘在侧,他连饭食都用的更香,可不就心宽体胖吗? 宋景行起了坏心,握着她的小手按到自己的小腹上,双唇移到她耳边以气声说道:“袅袅你摸摸,这儿没长肉。” 姜思之原本也就是突然玩心一起才调笑他几句的,没想到他大半天的竟也这么没皮没脸。到底是嫁了人的,不再是先前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宋景行晨起虽不再习剑,可小夫妻俩夜夜亲热,他这腹间怎可能会长肉。 姜思之不是不懂他的话外之意,小脸一红,小手被他紧紧按着抽不出来,她干脆指间一动,揪着他那层皮肉。 “啊!”宋景行吃痛呼声,不甘示弱的抱着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哪里是九天仙子,分明就是个勾人的小妖精。宋景行决定替天行道,这就动手将这妖精收了去。 ☆、第 83 章 宋景行在翌日一早亲自送妻子回了娘家, 三天的时间太紧了, 毕竟是执掌重权的右相,且这次北上归期未定,他手中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交接和安置。 是以将妻子送到将军府门口后, 他甚是都没有进去喝上一杯茶, 只匆匆叮嘱了她几句,言明第二日中午会来接她后便动身离开了。 这几个月来皇帝的变化姜正则都看在眼里,皇上的身子怕是不好,难免会叫某些有心人生出些其他的心思。姜正则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儿了, 某些神经敏感的很,是故在宋景行提出要带走女儿时,他没有生出过任何要去阻止的想法。 他虽然不喜宋景行这个女婿, 可这个人的手段他还是清楚的,袅袅跟他北上应该会比在京城里安全的多。 假使,真的发生了他想象中那最坏的情况,京城反倒就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 会是一切风浪的中心。他还有妻子, 还有怀着孕的儿媳要顾,袅袅有宋景行在身侧, 他是放心的。 昨夜回了府中,先是在厅堂给大家说了一下袅袅北上的事情,也安慰了几句,叫大家不用担心。等回到房中,才将利弊分析给妻子听, 生怕她日后担心女儿天天抹眼泪。 大儿子原本这时候就该回来的,可这都半年了,除了每月两封家书不断,却从不见圣上提起过要叫儿子回来,眼见着儿媳的肚子是越来越大,钟氏是每日都操碎了心。 这大儿子还没回来,没想到女儿和女婿竟也被昏了头的皇帝给派出去,钟氏心里不伤心,她只生气,气这皇帝不知好歹,非要把忠臣赶尽,把自己陷入困境才罢休。 姜思之回到娘家,先是被母亲和大嫂拉着说了好一通的体己话,见母亲和嫂嫂都红了眼眶,又安慰了她们许久叫她们安心。 用过晚膳后,姜思之跟着大腹便便的大嫂去了她房中。周栩令从柜中拿出几件崭新的衣衫,坐在床边一件件叠着,再用缎布包括好,交给了姜思之。 “这是你大哥走后我替他做的几件袍子。原以为他这会儿已经回来的了,如今这归期未定,你正好替我给他带过去,免得这入夏了他也没个换洗的衣服。”周栩令一手抚着肚子,眼神温柔如水,明明以前是那样张扬的性子,这会儿竟也叫姜思之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母亲的影子。 “嫂嫂放心,我定亲手将这些交给大哥。”姜思之看着她的肚子,心里难过的很。她虽不曾有孕,却也知道女人怀胎十月是最辛苦的时候。这原本该是被丈夫日日宠爱的时候,却夜夜孤身一人,该是多么的寂寞与伤怀。 “这是我第一次做衣衫,针脚难看的很,你记得帮我告诉你大哥,切莫嫌弃我的手艺。”周栩令的嘴角明明是带着笑的,可姜思之却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泛着的水光。 “嫂嫂……”姜思之哽咽了,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的丈夫虽然也要远征,可自己总是能陪在他身边的。 而她的大嫂呢,拖着笨重的身子日日夜夜的等着盼着,盼着丈夫安全无事的消息,盼着丈夫归来的那一天。 这种无用的安慰她说不出口,她知道这半年里周栩令定是已经听过千千万万遍了,她姜思之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那种孤寂、那种期盼她没有感受过半分,叫她如何说的出那些风凉话呢。 “嫂嫂,莫要哭,对孩子不好。”姜思之不知从何安慰她,只好劝她以身子为重。 周栩令果真听进了这话,她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姜思之说道:“是了,我是要做娘的人了,不能哭。” 这娇生惯养、千宠万宠的小姨子要去北方那种地方,委实叫人担心,周栩令便转了话茬,仔细叮嘱了她许久。 待姜思之从周栩令额房中出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去了一趟母亲的屋里,其实白日里还说的母女俩都已经说过了。 她这会儿过去,其实是有东西要交给母亲。那是宋景行叫她带来的,叫她要妥善的转交给姜正则的东西。 钟氏拿到东西后不敢耽搁,在临睡前就马上交给了自己的丈夫。 那是一个绣木兰花的荷包,荷包里装着的是一方印鉴,姜正则拿在手中细细一看,这是宋景行的私印。 除了这枚私印,宋景行还叫姜思之带了一句话给他,说是一句话,其实不过是个地名。这个地方姜正则是知道的,只是他并不熟悉,那是一座荒山,远处与京城地界之外,不过也不算太远,一日一夜的快马就能到。他之所以会知道这座废弃无人的荒山,是因为距这荒山约莫六七里地的地方就是皇陵。 宋景行只叫女儿告诉了他这个地方,没有额外多带任何一句话。姜正则不知道这枚印鉴到底有什么用,但他能猜到,带着这私印去到那座荒山定就能知其用意。 这应当是宋景行离开京城前留的后手,他许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托付于自己。 三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出发这日一早,宋景行就带着姜思之及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口。皇帝没有来,宋景行并不意外,不过皇帝还是允了姜家人前来相送,毕竟宋景行这一回可是要将将军府里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一道带走。 宋景行和姜思之面朝着姜家一行人而站,除了大着肚子不方便的周栩令,钟氏和姜修远也都来了。 姜思之迎风而站,宋景行站在她身旁搂着她的肩,钟氏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中千言万语想说,到了此刻却是双双相对无言。 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明明看起来还是那样一张稚嫩的脸,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分别之际,纵使小姑娘的水眸氤氲湿意,眼尾通红,唇角却依旧上扬,笑的端庄大方。 钟氏欣慰极了,这才是他们姜家的女儿,可以肩负一家主母的责任,独道一面,而不是一味的躲在母家的保护下哭鼻子。 “右相,夫人,该启程了吧。”皇帝派来送行的內侍上前出声提醒。 姜思之踏步上前,在父母面前双膝下跪。宋景行见此,也跟上去在她身侧一道屈膝跪了下来。小姑娘双手伏地,缓缓弯下身子,将光洁白净的额头贴于满是沙石的地上,一下、两下、三下。 她直起身子,额上还沾着些细沙,原本上扬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经耷拉下来。这是姜正则的心头肉啊,自己小心看护在手中长大的姑娘啊,他怎会不知道她那倔脾气,明明心里是不舍的、是难过的,就是这样睁大了一双杏眼,憋着眼泪不想让他们担心。 “女儿不孝,不能再父母面前尽孝,经此一别,不知归期,还望父亲母亲保重万千。”丈夫北上监军,实为下放,她是懂的,但她一直装作不懂,期盼是难熬的,但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呢。 姜正则宽厚的肩膀有细微的颤动,晨风劲起,吹的他鬓边的碎发乱飞,吹得风沙四起,迷了他的双眼。 “去吧,莫要耽搁了。”他弯下腰将将女儿扶了起来,盯着她看了许久。这一年,他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离别?他觉得自己当真是老了,这颗心啊,是越来越软了。 他松开手下单薄的肩膀,轻轻一推,手背一挥,清了清嗓子扭头朝宋景行开口:“去吧!去助阿能一臂之力!” 去吧,他们是鹰,不能永远将雏鸟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自己飞去吧,受点苦,才能活的更好,飞得更高。 宋景行颔首,搂着人背过身去,将人扶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他回头又朝姜正则看了一眼,随即敛目一道钻进了马车。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心中遥遥。 ** 宋右相带着妻子北上之后,京城里看似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皇上的脾气依旧暴戾,淑贵妃也没有从合欢殿里被放出来。 可大家却都知道,风暴许是很快就来了,因为皇上的身子怕是不行了。明明还未到而立之年,可他却像是一具被掏空底子的躯壳,额发稀疏,齿牙松落。 皇帝的身子愈发的差了,早朝有一日没一日的上,朝臣们的心里皆是惴惴不安。有臣子开始谏言请皇上立储,却被斥责一顿。 皇帝没法上朝的时候,会叫跟前的近臣进宫至太极殿述职。宋景行离开了,以往不理事的左相便又开始帮皇帝打理起一些政事来。 这日左相同其他几位大臣正在太极殿的外间述职,大臣们说的口干舌燥,可到最后也不见里面有半句回应。 这一回,皇上已经整整躺了三日未起来过了,太医们在太极殿轮换守着,皇后带着人在御前侍疾。 “圣上,臣恳请圣上以社稷为重,立大皇子为太子。”左相在隔断用的紫檀嵌染牙围屏前跪了下来朗声说道。 半月前才有人在大殿上因此被皇帝训斥,这左相怎的还这般死脑筋不开窍的上去找死。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大臣们皆是屏气僵直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预料中的怒斥没有从里间传出,只有此起彼伏的粗喘声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十分恐怖。 “朕知道了,你们且先退下吧。”周煜的声音嘶哑,难听的可怕。 等听到外间的人都退了个干净,他才吃力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子,低眉顺眼,温婉贤淑。 这些日子自己躺在榻上,甚是都已经不能下床出恭,她却夜不能寐的守在榻前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自己。或许她有私心,但哪又如何,谁人没有私心,周煜已经没有力气去作他想了。 他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反正从始至终,他都是打算把这个位置传给忞儿的。只是忞儿到底还是太小了,不过,皇后是个好的,担得起太后的担子,他很放心。 “皇后。”他伸手,想叫她扶自己起来。 他浑身震颤,握着皇后的手,连带着她细软的臂膊都跟着颤抖不已。 “叫李有才去准备笔墨,朕要立旨。” ☆、第 84 章 周煜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几近瘫痪在床, 每次被人扶起身来后,玉枕上都是他头上掉落的头发。 他的嘴里溃烂一片,疼的他吃不下东西也说不出话来, 舌尖舔上齿根的时候,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牙齿的松动。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睡过了,总是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纱幔,有时候实在没有气力了, 他便阖上眼,他觉得自己睡过去了,可眼前却全是怪力乱神之事。 他能清楚的听见外间太医们特意压低的声音, 他能听见皇后隐隐的抽泣声。他知道自己可能并没有真的睡过去,可他真的好累,真想好好的睡一觉,什么都不用去想, 不去爱, 不去恨。 他有时清醒,有时恍惚, 他有时会在心中不禁发问,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年纪了?他记得自己才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的竟像是已到耄耋之年一般。 会不会自己真的已经很老了,老到睡了一觉竟把中间这几十年的时光通通的都给忘记了? 今日他又难得的清醒了,他觉得自己的手也久违的有劲了, 他甚至清楚的听见外面是自己的臣子们正在述职。 他们在说什么?北边的冲突竟然还没有解决吗?周煜开始神游,直到他听见左相说话的声音,叫他立储。 那就立吧,他只有忞儿一个皇子,就把皇位给他吧。 周煜叫人扶着自己起来,颤抖着手,在明晃晃的布帛上写下了传位的诏书。他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笔拿稳,明明只是几句话,因着颤抖不停的手,他却写了很久,写的满头大汗。 他在将自己的玉玺在那碟细腻鲜艳的朱砂上一按,在诏书的最后盖上朱印。 黝黑的墨迹,赤红的朱印,颜色分明。皇后站在一旁看着,目光瞥及那碟子朱砂印泥,觉得当真是讽刺的很。 周煜将诏书塞进她手中,又重重的躺了下去,他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已经耗尽全身的力气。 皇后叫秋水拿来一个锦盒,将诏书收进锦盒中。 “娘娘,要拿回凤栖宫吗?”秋水问道。 “先隔架子上吧。”皇后环顾四周,冲着靠墙的黄花梨珠宝架抬首。左右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他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她也不着急要怎样,留在这儿多陪陪这个可怜人吧。 她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怜悯,看的周煜浑身起寒。他心下不解,干脆闭上了双眼。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听到过太医令对皇后说的日子,他要为忞儿多打算一点。姜家还能用,有永安在,姜家不会背主的,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同意她和姜修能在一起这事。 还有宋景行,他要把宋景行给叫回来,当初他能助自己夺下皇位,也定能帮忞儿守住皇位。 思及此事,他立刻开口,想唤人来:“李、李有才。”他的声音沙哑,三个字说的模糊不清,就连站在他跟前的皇后都没能听清。 皇后慢悠悠的弯下腰,将半个身子探进帐间,语气轻柔的问他:“皇上想说什么?” 周煜口中痛的厉害,口.津呛进气管,叫他连连咳嗽了起来。 皇后伸手在胸口拍着,动作轻盈,“皇上别急,很多事情都是急不来的。” 她的眸色发沉,笑的冶艳又诡异。周煜心觉不对劲,食指抖动着指着她:“你?” 皇后抬手握着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按了回去,放进缎面薄被中,顺势就在床沿坐下。 “皇上想问我是何意?”她侧了侧身子,背对她而座,眼神盯着墙边的珍宝架幽幽说道:“皇上的日子不多了,好歹夫妻一场,臣妾总会让你走个明白的。” “把人带来吧。”这是皇后对着外面的秋水说的,然后无言。 周煜不知道这份寂静持续了多久,一刻钟?两刻钟?他不知道,就在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的时候,他听到了铁链在地面拖动的声音。他眼前突然晃过一个身影,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他挣扎着想将上身支撑起来。 皇后感觉到床上的动静,扭过头去看他,面上尽是嘲讽:“当真是心有灵犀啊,可真叫臣妾感动。” 链条的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带着脚步声,周煜终于撑起自己的脖颈,侧首就看到淑尤被秋水用力推倒在地。 周煜想喊她,可是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淑尤就那样坐在地上,脚踝处是自己为她锻造的铁链,她低垂这脑袋,青丝散乱,一身红衣,裙摆衣袖却褴褛不堪。 “圣上这是心疼了?”皇后问他,知道他说不出话来,复又问道,“可圣上若是知道你如今这样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可还依旧心疼他。” 周煜将脖子转了回来,不可置信的盯着皇后来,又动了动眼眸,看着地上的那个人。 “圣上怕不是到这会儿还以为自己当真的思虑过多才得了这样一副残败的身子吧?”皇后嘲讽他道,语调都不自觉的尖锐了起来。 她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而坐,她盯着他深陷的眼窝,表情竟然是十分得意的样子:“圣上是中毒了,每天一点,日积月累,最后药石枉然。” 周煜的眼睛已经瞪的浑圆,本就凹陷的双眼,如今却像是要把眼珠给瞪出来一般。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中毒的,可太医们怎么诊都诊不出病因,而他所有吃穿用度也都叫人查了个遍,皆没查出来任何问题。 “被自己心爱的人下毒的滋味如何?有没有痛彻心扉?”皇后站了起来,大挥衣袖,声调拔高。 淑尤抬起头,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与床榻上的周煜如出一辙。 “你怎么会知道?!”淑尤质问她。 皇后高抬着精致的下巴,只给了她一个睥睨的眼神,这是赢家的资本:“因为当初你赶出去的陈太医,最后却投靠了我啊,你以为他为什么会老实的告诉你朱砂的毒性?你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掉的?都是我叫他做的啊!” 皇后开始笑了起来,笑的张狂。 淑尤的美艳的脸庞僵硬了,不点而朱的双唇哆嗦着,自言自语的:“怎么会?怎么会?” 皇后嗤笑一声,朝她挪了两步,歪着脖颈挑眉看着她,揶揄道:“怎么不可能,你还得谢我,没有我,你怎会怀的上这个孩子?是我好心替你改了改方子,你的肚子才能有幸怀上几个月的龙种。” 淑尤失声了,曾经无数的疑问在此刻皆数得到了答案。 皇后在她身前弯下腰,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尖锐的指尖剐蹭着她的头皮。她用力拽住手中的头发,迫使地上的女人抬起起那张讨人厌的脸。 “你一直在我的鼓掌之间。”她才是皇后,她蛰伏了那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心中压抑多年的那口郁气终于散尽,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周煜僵着身子,依旧是之前的姿势,撑着脖子,努力看清地上的人的面容表情。 “为,为、何?”微不可闻的声音终于从他溃烂充血的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这是在问淑尤。 他知道她不爱他,却不曾想过她竟然这般恨他。将死之人,他只想得一个答案,不做一个枉死的孤魂野鬼。 淑尤甩开遮在脸上的头发,嘴角抽搐着,讥笑道:“为何?当然是因为你碍了我的路。因为你,我没有办法看到他,因为你,他才要娶那个他不愿意娶的人。只有你不在了,我有机会离开这片牢笼,我才有机会回到他的身边!” 淑尤觉得自己疯了,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感情,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执念,终于在这一刻宣泄于口。 “你还真是个傻的。”皇后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带着轻笑声。 淑尤不解的望去,见她眼中满是嘲讽,余光瞥及床上的皇帝,却见他也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的神色看着自己。 “你不会真的以为宋景行是因为寿宴上那套说辞而娶姜家女的吧。”皇后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继续说着,“真是个痴儿。宋景行可是真心喜欢姜思之,人家小夫妻可是两情相悦呢。” “不可能!你骗我!这是不可能的!”淑尤不相信,她声嘶力竭的反驳道。 皇后冷哼一声,又走回皇帝的床前,“我用的着骗你?你当那夜他为何那么及时的出现在我凤栖宫?那根本就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借着我的手顺水推舟罢了。” “人家小夫妻两情缱绻,恩爱不离,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对了,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的心上人被圣上下放北地,临走还带着小妻子一道,人家双宿双飞,只有你,还在这儿痴人说梦呢。” 皇后的话无疑是一阵狂风暴雨,摧毁了淑尤这么多年来自己在心中筑起的幻想。 她突然也没兴趣去享受淑尤的失魂落魄,她曾以为许是淑尤和宋景行两人当真有过什么只是被皇帝拆散了去才会叫她那么恨他。现在看起来一切也不过是个傻女人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踱步回到皇帝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唏嘘不已:“我们自幼相识,我也不想这样的,虽然我恨你寡情,但到底无法亲自对你下手。你也不必恨我,你该恨的是那个女人,我虽叫人告诉了她朱砂的用处,但若不是她对你起了杀心,你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周煜的漆黑的眸子已无半点光彩,他怎会想到原来真相竟然会是这样残忍不堪,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却一直在想着要自己的命,这么多年,他当真做错了吗? 身上剧烈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现下的情况,他的意识还算清醒,他的脑袋飞快的转着。什么都没有了,淑尤、皇后都背叛他了,没关系,他还有忞儿,忞儿是无辜的,他要为忞儿打算,他不能让江山交给皇后把持。 “宋景,宋景行、叫他回来……叫……”周煜知道自己如今是必死的境地,但他不想那么快死,他要坚持到宋景行回来,把一切都交代好。 “皇上是要叫右相回来?”皇后低下头,勾起一抹嘲讽看着他。 “宋、忞儿!叫宋景……回来……忞儿……”周煜的手紧紧拽着一旁的明黄的绸帐,用力之甚,基本就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肉的手背青筋毕显。 皇后蛾眉微蹙,试探着问一口:“皇上要叫右相回来扶持忞儿?” 周煜吃力的收动下颚,眼眸燃起点点火光。 皇后盯着他,在心里思量着,忞儿还小,如狼似虎般肖想着这张龙椅的人太多了,易帝最是根基不稳的时候,把宋景行叫回来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他如今已经知道自己害他,竟还会愿意让忞儿接下他的皇位吗? 周煜不是猜想不到她的犹豫,他将抓着绸帐的手慢慢移动到她贴着床的裙边,用指尖努力够着那刺绣繁复的布料,捏在手心里扯着。 皇后幽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扯下他抓着自己宫装的那只枯木般的手,答应他:“我知道了。我去叫人把宋景行急召回京。” “何必如此麻烦,忞儿既然还小,这皇位就先给他皇叔来坐吧。”一记刺耳的女声突然响起。 周煜勉强抬着的脑袋重重的摔回到玉枕上,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脑后的疼痛了,他有些绝望的缓缓闭上了眼。 ☆、第 85 章 珠帘后盈盈走来的一身精致宫装的女子, 浓妆艳抹, 香气缭绕,待她走近,可以看见姣好的面容上厚厚的脂粉和脂粉下的丝丝细纹。 周煜仰头躺着, 他还没看到这张脸, 但他可以想象的到,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上现在正端着怎样一个洋洋得意的表情。 这就是他的生母,一个从未抚养过他的母亲。他的思路从未那么清晰过,他当然知道他的生母为何而来, 也自然听懂了她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呵呵,她已经是太后了,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人心呢!欲壑难填。周煜在心里不禁嘲讽道。 “啧啧。苦了我儿了, 竟然遇到这样两个蛇蝎女子。”郁氏走近皇帝的床榻,探首瞧了瞧他气息奄奄的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她都忍不住的咂嘴叹息。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她双手合十与身前,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她到底是心虚的。 可她满身艳丽、珠光宝气,却做着这般的动作,叫人看来委实好笑的很,皇后最是瞧不上她这惺惺作态的样子, 对她嗤之以鼻。 郁氏睁开眼,用手拍了拍皇帝的手,慈爱的望着他:“我儿莫怕,母后会亲手替你了结了她们的。” 郁氏笑的腼腆,可眼角却是满满的志在必得,她清了清嗓子,肃声道:“来人!皇后郑氏,贵妃淑尤毒害圣上,都给哀家压下去,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外头的脚步声传来,宫卫们鱼贯而入,将内室统统围了起来。 “你这是作甚?!”皇后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心里有些慌乱,可面上不愿显露出半分,她稳住声色质问着郁氏。 郁氏用手撩了撩宫装的下摆,转了个身背对着她们而站,她没有说话,只用一声冷笑做了回答。 “你利用我?!”话里带着颤音,皇后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一双凤眼凌厉充血。 似是听见了一个多大的笑话,背对着众人而站的郁氏放肆的笑出了声。 “你还说别人傻,在我瞧来最傻的就是你了。我曾问过你,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是谁?可你难道没想过吗?我已经是太后了,为何还要把这个位置拱手让你?”郁氏心里无比的畅快,人人都道她蠢笨,可那又如何,皇后是聪明,淑尤也聪明,但现在还不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任她拿捏着生死。 这戏啊,就是这样,不唱到最后,怎会知道最终的结局呢,当真是有意思的很呢。 “是啊……你……已是太……后,为何?为……”周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 郁氏终于转过身来,她快步行至床边,像个爱子心切的母亲,满眼都是自己的孩儿,但周煜知道,她的这个眼神并不是为了自己。 “煜儿,你别莫要怪我,昶儿是你的亲弟弟,你这皇位也坐了几年了,剩下的交给昶儿吧。”她的眼神里带着殷切的期盼,似是真的是在等着他的一句应答。 “做梦。”周煜的干涩的双唇动了动,做了个唇形,声音没有出口,但看着上头那张瞬间扭曲的脸,他知道她看懂了。 郁氏的端庄在一瞬间瓦解崩溃,她的身子退却了两步,目光一一扫过殿内的众人,眸中泛着阴毒的光。 “哀家听说皇帝已经立了传位的诏书,你们现在拿出来,我可以叫你们死的干脆点。” 郁氏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她希望小儿子能名正言顺的继位,可叫周煜写让位的诏书的是不可能的。她便想着先叫拿到诏书的周忞继位,再叫周忞把皇位禅让给她的昶儿。 皇后此刻已经稍许冷静下来一些,太后临阵反水,打的什么主意她猜也能猜出来,既然如此,那就能保证眼下自己的性命无虞。 她收了收面容,换上一副略显虚弱的神色说道:“你来早了,我正要劝皇上下旨传位与我的忞儿,你就闯了进来。” 郁氏有些狐疑的看着她,心里不大相信她的话。他们已经离那把龙椅只一步之遥了,她更得小心翼翼些的好。 “哼,莫要诓我,我知那诏书已经在你手里,你还是老老实实把东西拿出来的好。”郁氏准备诈她一下。 皇后的眼睛毒辣,自然看出了她的虚张声势,她也不接这话茬,反问她道:“纵使真有这诏书你拿着也没用,你还少了一件东西。” “什么?”郁氏看着她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 “虎符。”这两个字是周煜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皇后笑的笃定,接过周煜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没有虎符,你那宝贝小儿子就是坐上了龙椅,也是坐不了多久的。” 郁氏听完这话,整个人说是被雷劈过般难看也不为过。她在心里暗暗的骂道,自己千算万千怎会把这么要紧的东西给忘了。 她一把掀开周煜身上的被子,在他的床榻上、身上摸索着,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东西在你身上是不是?快拿出来!” 周煜被她大力粗暴的动作折腾的不轻,可他没有半分反抗之力,只冷冷的看着她胡乱寻找着。 而此时,正在将军府里的姜正则收到了宋景行在宫里的暗卫冒死递出来的消息。 宫变 小小的纸张上全是墨迹晕染开的污渍,想来是形势急迫到落笔之人刚写完后就将纸卷起送了出来。 果然!姜正则双眼一眯,在心里暗道不好,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立马集合了家里所有的人至厅堂,又叫人速去王副将家将其一家老小都接过来。 他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如今宫里的情况不明,宋景行的暗卫递出来的消息不多,他现在甚至还不清楚就是谁人引发了这场宫变。 皇帝之前叫大儿子带兵五万北上,除却在各边关驻守的士兵外,目前可以调动的兵力约莫还有近二十万,只是这二十万大军需用虎符才可调动,但虎符又不在他手里,现下的情况当真是棘手的很。 好在姜正则之前就跟王副将通过气,暗示他京中不日怕有大动,是以在建威将军府的人去到王副将府上请人时,王家一家人并没有耗去太多的时间就将早已提前收拾好的行装扔至马车赶去了将军府。 姜正则如临大敌,在厅堂前院来回踱步,晃的钟氏的一颗心也紧跟着吊了起来。 等王副将同一家人来到将军府时,已是暮色将沉时分。当初宋景行走前将自己身边的暗卫分了两拨,一拨跟着他们北上,另一拨留在将军府护卫。 姜正则简单的将自己的想法同王副将说了一下,埋在宫里的暗卫还能将消息递出来,那如今宫里的情况应当还不算太坏。他们一定要早作打算,否则等皇宫被歹人把持住后,他们就是有兵力动手,只怕也保不得帝王的安全。 他准备同王副将连夜出城,他带着宋景行的印鉴去皇陵边的荒山一趟,王副将则快马北上去把宋景行给叫回来,而二儿子姜修远则留在府里护着两家子老小的安全。待把事情交待妥当,二人不敢再多耽搁,快马驰骋出城而去。 姜正则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天深夜,郁氏在太极殿里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但最终也还是没有从皇帝手里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恼羞成怒,干脆下令叫禁卫军把太极殿给围了起来,把皇帝、皇后和淑尤都困在里面,只留李有才一人在里头服侍周煜。 郁氏耐着性子等两日,直到第三日傍晚她才又去了太极殿,整整两天,除了水,不给里头的人任何的吃食,郁氏去的时候,皇后和淑尤的面色都不大好看,皆是眼底青黑,像是一直未休息的样子。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不闻不问的两日时光,磨光他们的心志,叫他们明白什么叫苦等无望。 但她如今也没心思搭理她们,只径直走到周煜的床榻边问他:“怎样?可想明白了?将东西拿出来吧,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呢?” 周煜的双眼空洞的盯着床顶,眼珠动都不动,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一旁的郁氏。 “何苦这般垂死挣扎呢?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宋景行去了北上,根本赶不及回来救你,且如今这皇宫里都是哀家的人,就是一只鸟都飞不出去,没人会知晓你现在的样子,更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郁氏把脸凑到周煜的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虽然近日休朝,但整两日大臣们都未被叫进宫来述职,她怕此事再拖下去会引人注意。 周煜看着面前这张狰狞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竟错觉的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到了阴曹地府。 郁氏看他一言不发,气从中来,她微敛双目,竟起了杀心。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捂上了他的口鼻,手上渐渐收力按了下去。 周煜的黑眸依旧如一滩死水,没有丝毫涟漪,皇后和李有才见郁氏竟想弑君,刚想扑上去制止,却叫郁氏带来的人给死死摁在地上不得动弹。 “他是你的儿子啊!”皇后撕心裂肺的喊着,这一幕太残忍了,她想去阻止那个女人。 约莫是身体求生的本能,周煜的四肢还是挣扎起来,瞳孔不断的放大。郁氏的手被挣开,周煜大口的喘着气,可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郁氏却疯魔了一般两手并用的又朝他的口鼻覆了上来,死死摁住,竟是用了十成的气力。 “去吧!去吧!很快就好了!”郁氏嘴里碎碎念着,捂住他口鼻的手不住的颤抖。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听到耳边竟是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还有愈发清晰的整齐的脚步声。 脚步声?郁氏手下一顿,随即,她就感觉到一个冰凉的东西贴着自己颈间的皮肉,与寒意相伴而来的还有一阵刺痛。 她迅速松开了手,僵硬着身子不敢再有半分动作,小心翼翼的扭过头去,生怕那架在脖子上的刀剑会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将其剑刃往皮肉中更深入几分。 周煜死里逃生,浑身是汗,像是刚从水里掏出来一般,变故来的太快,叫他也应接不暇。他的目光越过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女人的肩头,看到她身后正拿着剑站着的,一身戎装,周身正气的建威大将军。 “臣姜正则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第 86 章 千钧一发之际, 姜正则将自己的君主从鬼门关夺了回来。在看到那个女人做的事情的那一刻, 他当时真的有那么一瞬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手下正死死摁着的那个人可是她的亲儿子,天底下怎的真有人会不顾血缘之情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可见有些人虽然因为各种原因生下了一个孩子,诞下一个生命, 但他们从不配为人父母。 姜正则也不禁感到后怕, 自己若是晚来那么几步,甚至一步,现在这太极殿、这皇宫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太后同暄王策反的那些禁卫军已经尽数被姜正则带来的人给制服,可以说这场宫变在正式发酵前被有效的制止了。皇帝还活着, 虽然活的生不如死,但大周朝的百姓在今日还是得以安然的照常生活。 周煜在看到姜正则的那一刻,那颗已经认命的心说不感激是假的, 只是在感激之后,帝王天生的那根敏感的神经叫他看向姜正则的眸光不禁变了变。 姜正则没有虎符,是没资格调动军队的,他是哪儿得的人叫他可以突破防守严密的禁卫军闯进来的。 他的目光丝毫不加遮掩的打量着他, 看到他头盔下散乱露出的几缕头发还湿乎乎的黏在那紧绷的下巴上了。这个在自己父皇在位时就几近功高震主的武将, 是什么时候起,头发竟然已经灰白夹杂, 甚至不见几缕乌发了? 他想起了周栩令,自己已经临近产期的妹妹。姜正则原来也是要当祖父的人了啊。目光下移,戎装上尽是殷红的鲜血,可见刚刚的突围并不轻松。他打心眼儿的想知道,这个就快要退仕回家颐养天年的男人, 在带人闯进皇宫的那一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去救一个一直对他心生疑虑的主子,去救一个甚至活不了几天的短命皇帝。 目光里的姜正则站的挺拔,可他还是能看出他盔甲下略渐佝偻的身躯。 周煜不是不好奇他带来的人,但许是将死之人,把一切都想开了,他虽心有疑问,但也不会真的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问他。 而姜正则自然也是看到龙床上的皇帝带着疑虑的打量,他有心解释,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真要说起来,他带来的人并不是他自己的人,而是宋景行的人。在他与王副将在京郊分道扬镳后,天色已经暗沉,他趁夜抹黑一路飞驰至皇陵旁的荒山处。 在山脚下,他发现一间不起眼的茅屋竟还亮着破败的窗户。他敲门而入,见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住在里面。可当时已经是夜半时分,老头老太最是应当早早休息的人却点灯未眠,实在诡异。 他一手紧握佩剑以防周围埋伏,一手拿出荷包试探性的向老夫妇询问。二人瞥见那荷包打开看后便直言叫他拿出荷包里的东西叫他二人检验。姜正则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知道自己这是没找错地方。 他从怀中掏出印鉴,二人看过也没有多话,直接提着灯笼领着他走向土灶后的一处暗道。他弓着身子跟着老夫妇在暗道里走了近两刻钟才终于站直了身子看到一片空旷的场地。 那是一处山洞,一个巨大的被人为挖空的山洞。在看到山洞里的景象时,姜正则是惊讶的当即骂.娘的,他当时在心里面将宋景行这个臭小子里里外外骂了千万遍都不带解气。 这山里面当真是别有一番天地,自成一方。里面供人居住的小屋、操练场一应俱全,宋景行竟然在这里养了私兵。 统领这些私兵的人姜正则是认识的,那是一个几年前就退仕告老还乡的老将,没想到竟被宋景行收入其下来帮他操练这些私兵。 老将看到姜正则并不意外,原来早在宋景行北上前就曾叫人带消息给他,说自己离京后皇宫必有动荡,届时会有人带着他的私印来找来。于是在这近一个月里,在这里住着的几对老夫妻便轮换着守在外头的茅屋里日夜等着人来。 姜正则点了点人,没想到这里竟然整整有一万的私兵。那一刻的姜正则觉得自己的脖子里凉飕飕的,甚至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和后脑勺,确定了脑袋还安安稳稳的连在身上才感觉安心。 一万私兵,株连九族的大罪,宋景行究竟是心大?还是心大?还是心大呢? 不过当时的情况十万火急,姜正则也委实没空再做多想,把情况与老将简单一说,商量了一下后便决定由姜正则带着五千人冲进皇宫,老将和剩下的五千人留在城外,若在他们进城后半日里没有成功派人送来平安的消息,老将便再带人马杀进去。 宫中情况不明,宋景行的这些兵是个什么水平姜正则也不清楚,他不敢托大,只能用着比较稳妥的办法来拼一拼。 万幸的是,半天的时间,姜正则带着人还是顺利的将皇宫的掌控从禁卫军里夺了回来。虽然其过程比他原先想的更凶险,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就在周煜和姜正则这对君臣相互对视打量的时候,太极殿门口一名私兵悄然离去,他是赶去给藏匿在城外那剩下的五千人报信的,好叫他们及时退回去。 这是姜正则的私心,女人嫁去了宋家,这姜宋两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事后皇帝当真追究起这私兵的事儿。五千私兵约莫会比一万听起来要好些吧? 到时候想办法把女儿弄回来,皇帝要发火,就让他把宋景行那个臭小子给砍了泄气吧。 郁氏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微微侧头用余光看清了背后的人后顿时也吓了个不清,她委实不明白姜正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而太极殿里原本围堵着皇后和淑尤的人也通通被姜正则的人给放到,皇后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朝皇帝踉跄着跑了过去,查看着他的状况,又焦急的叫人去把被太医们都给叫过来。 周煜的侧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已经哭花妆容再无半点端庄的皇后,又看了看依旧木讷站着仿佛被抽了魂的的淑尤,心下苦涩一片。 什么是情爱?约莫就是这般的造化弄人吧,不过就是她爱他,他爱她,她爱他…… 郁氏怕太医们将皇帝的状况泄露出去,这两日就将人都困在太医院里,不让他们来太极殿诊治,也不许他们活动半步。 太医们被叫进太极殿时,第一反应皆是上去查探一番皇帝的气息,见他安然无恙,心里都是松懈了下来。 周煜服了药,此时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他不顾太医们的反对,叫人将他的身子扶了起来。他冷冷的看着地上那个生下自己的母亲,忍着嘴里针扎般的疼痛询问道:“周昶如今人在何处?” 这件事最后的得利人是周昶,可这几日来,周煜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与理不符。 郁氏知道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大儿子本就与自己不亲,从小就不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自己这样谋算他,刚刚又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根本不会给自己活路。 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哪怕杀了自己会被冠以弑母这种不孝的罪名,她知道他也有的是办法掩盖过去。 既然如此,郁氏心里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只希望能保下她的昶儿。郁氏跪坐在地上,双手前撑着,伏着背,头却高高仰着,细白的颈子上还有刚刚被姜正则手里的剑而划伤的一道长长的血痕。 那剑伤并不深,伤口上的血渍原本已经凝固了,可许是她将头抬得太高,皮肉绷的太紧,那伤口仅又隐隐渗出一颗颗细细的血珠来。 “这些事情都是哀家一手策划的,与昶儿无关。是哀家输了,你不必牵连至你弟弟头上,他什么都不知道。”郁氏说话的语气淡淡的,那张有恃无恐的脸看的姜正则恨不得上去甩她几个大嘴巴子,真是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 周煜靠在软垫上看着她,神色如常,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生母眼里只有自己那个弟弟,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最后存着那点侥幸的心想保下他,周煜不奇怪。 皇后会被她利用,不也正是因为皇后爱子心切这一点嘛。 不知不觉的,周煜竟然开始走神,他忍不住想起淑尤和他的那个孩子,那个不幸夭早夭的孩子,淑尤也会如此这般爱护自己的孩儿吗?做母亲的淑尤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周煜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不可自拔,直到姜正则一声提醒才叫他回过神来。 他的瞳孔一缩,盯着郁氏说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他吗?你以为你将他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他吗?这种时候了你竟还是这般无所畏惧吗?” 郁氏是在垂死挣扎不错,但他不信她真的没有半分忌惮。可事实却是,郁氏在听完自己的威吓后非但不见半分慌乱之色,反倒是仰天大笑了起来。 在众人不解的打量下,郁氏的笑声渐渐低了下来,她的脸上还化着精致的妆容,她的嘴角勾着阴毒的笑意,一双和周煜相似的眼眸半眯着,挑衅的对上周煜的凹陷的眼窝,她开口说道,声调高昂,自信满满:“你放手去找啊!你以为这就真的结束了吗?等你找到昶儿再说吧,如果你还有命活到那一天的话。” 她用恶毒的眸光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视过去,继续说着:“你们以为你们真的赢了吗?还没完,一切还没结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 87 章 周煜将郁氏软禁了起来, 软禁在了太极殿的偏殿里, 在郁氏那番“豪言壮志”后,周煜心下有些不安,皇宫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不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安心。 他也没有对皇后做出什么惩罚, 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将淑尤怎样。皇宫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经历了那几天后,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 它不会维持太久,或许一个月?或许几天,甚至有可能就是在下一刻, 这份脆弱的平静就会被打破。 周煜已经彻底瘫痪在床无法上朝了,他只能照之前的那般法子叫自己的近臣进宫,也同他们说了一下已经下旨立储的事情,并言明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打算退位, 叫大皇子周忞继位。 众臣们很高兴, 皇帝的日子不多了,这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实, 皇帝愿意在生前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于他们自己和江山社稷都是一件好事。 新帝继位的事情立马被安排上了日程,朝政时事不可一拖再拖,先前因为周煜的身体的缘故,朝议已经耽搁了太久了, 且宋景行也已经在回京的途中,朝上不乏忠心的老臣,周煜也不算太过担心。他的儿子虽小,但他相信忞儿是能做好这个皇帝。 新帝登基后,除了众人的身份转变,一切如常。周煜身为太上皇也还是住在太极殿里,并未迁宫。 近臣在早朝后依旧留在皇宫里,去太极殿里再对太上皇述职一遍,只是一旁多了年幼的新帝旁听。周煜这是想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日子手把手的教一教自己的儿子。 这种做法虽然于理不合,但也没有人会说什么,毕竟新帝的年纪当真是太小,而且这次登基说起来也算是赶鸭子上架,新帝之前并无接打理过任何政事。 除了这件事情,周煜对于前两天自己被生母郁氏囚禁逼宫的事情也没有隐瞒。他曾经犹豫过,可最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公布与众。原因无他,因为他确实找不到他那弟弟周昶。 他原以为那天郁氏的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她可能是真的将周昶给藏了起来,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派人已经找了整整三日,却还有没有半点周昶的消息。他像是销声匿迹的一般,竟无半点踪迹可寻。 异于常理者为妖,周煜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他决定将此事托盘而出,全城通缉暄王周昶,以谋反之罪。 这一次周煜的预感倒是很准确,两日之后,西北边境传来加急消息,暄王领兵朝京城打了过来,以新帝年幼并无理事之力的名义。 战报承上来的时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二天,周煜正在太极殿里休息,他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在听到自己那个亲弟弟起兵的那一刻,周煜是不解的,一个空有爵位并无半点实权的亲王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兵马竟叫他有本事如此猖狂赶起兵进京。 他一方面派人下去继续查探叛军那边的情况,另一边又叫人去把偏殿里的郁氏给领了进来。 “周昶起兵造反的事情你可知道?”郁氏被人推进内殿后,周煜也不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同时细细的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果然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一丝的惊讶,反而有些得意洋洋。 “哀家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郁氏的语气颇为挑衅。 周煜的身子已经很虚弱了,虚弱到他的脸上甚至都无法做出任何的表情,只淡淡的说道:“他这是造反。” 郁氏却不以为然,看着床上那个形同枯槁的儿子,眼眸中光彩越甚:“昶儿若能打进皇宫来,那就是他的本事,皇位是给有本事的人坐的,而不是给那黄口小儿胡闹的。” 说道这里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周煜的眼神更是揶揄,“你以为,你坐上那把椅子的时候又有多名正言顺呢?” 周煜在短暂的沉默后,用有些冰冷的声音又叫人把郁氏给带了下去。他知道郁氏不会透露出半分又用的消息来,与其同她在这里浪费时间消耗自己有限的精力,还不如自己派人下去查。 他随后又立马叫人去把姜正则给请进宫来,他屏退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心腹李有才,仅留在自己同姜正则二人。 “大将军,宋景行还有几日才能回来?”把宋景行赶出京这件事情,周煜是后悔的,他现在甚至已经不敢阖眼,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他强撑着身子就是想再见宋景行一面,还有一些事情他想要亲自交待给他。 “回太上皇,快的话,约莫明天夜里许是就能到了。”姜正泽如是说。 周煜微微勾了勾嘴角,气息十分孱弱:“大将军,我怕是快要不行了,我以为我能等到他回来的,现在看来,怕是不一定了,所以有些事情我只能交待给你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吃力的紧,大口的喘着气。 “太上皇洪福齐天,定能等到右相而归。”姜正则跪了下来,垂首说道。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这种虚头巴脑的话也不用说了,直接说正事吧,你且起来。” 姜正则闻言站了起来,他看到床上的周煜正挣扎着想起身,连忙上去扶住他。 周煜指了指床里侧的一方软枕,示意姜正则把他脑下正枕着的那个玉枕给抽走换一个。 姜正则抽走那方玉枕,又把软枕垫好。 “砸了它。”周煜说道。 姜正则的手里还拿着玉枕,一脸不解的望着他。 “砸了这个玉枕。”周煜重复道。 姜正则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是最服从命令的人。他后退几步,看了看自己与床榻的距离,似是觉得不够远,又往一旁走了走,几乎退至墙角才将手里的玉枕往脚下一掷。 他自觉没用太大的力气,可玉枕的在摔下去后碎片却迸裂的满地都是。 姜正则耳力敏锐,在玉器的脆响中他敏感的捕捉到一丝不一样的声音,似是金属的声音。 他的目光朝地上寻去,果然看到那些碎片中躺着一枚颜色不一的东西,这个东西他认得,他不光认得,且曾经握在手中好几年。 “将军把虎符收好吧。”周煜知道他已经看见了,便出声提醒他。 姜正则弯下腰,从玉枕的脆片中拾起那枚兵符。明明是一枚小小的东西,却似千斤般沉重,明明是个触感微凉的物件,他拿在手中却直觉得烫手。 手臂不自查的有些颤抖,脚下的步子有些沉重,他一步步走回至床榻前。 “太上皇……”他开了个头,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 “将军且将此物收好,在宋景行回来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东西在你这里。等到有一天,忞儿大了,能自己执掌政事了,能被百姓爱戴了,你再将此物交还与他。” 周煜这是在交代后事,这是他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他决定相信姜正则,且如今也只有相信他。他辅佐了自己的父皇,辅佐了自己,那也一定能辅佐好自己的儿子。 姜正则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份信任太重太重了,他肩上的胆子也太重太重了。 周煜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指望他能说出来什么场面话来,只叫他将东西藏好,便叫他退下。 这一夜周煜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慢,他迷迷糊糊的睡去,又迷迷糊糊的醒来,待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竟已是翌日傍晚时分。 他觉得有些口渴,动了动嘴唇,唤人给他喂水。他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竟然可以颤巍巍的用手臂支起上半身。 “太上皇?!”李有才端着水进来,看见竟周煜竟然自己坐了起来,惊讶的连手中的碗都摔了一地。 “您这是好了?!奴才马上就去叫太医来!”李有才激动不已,咧着嘴当即就要拔腿跑出去喊人。 “站住。”周煜叫住他,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表情,嘴角还勾着一抹苦涩的笑。“你去把贵太妃给请过来吧。” 李有才心里高兴的很,也没多想,他知道自己这主子有多宠爱淑尤,只当他是想将自己好转的消息第一个告诉她。 李有才转身要走,又停住了脚步问道:“那太医还要请吗?” 周煜淡淡一笑:“先去把贵太妃请来你再去叫太医来吧。” 等他一走,周煜面上的笑意才渐渐收了回来。好转吗?他摊开手心,又用力将手掌慢慢收拢,是回光返照吧。 “太上皇!太上皇!右相回来了!”李有才前脚才刚走不到一刻钟,一个小內侍急急忙忙的进太极殿,跪在外间朝里面大声禀报着。 ☆、第 88 章 宋景行来到太极殿的时候, 淑尤也在里面, 但其实她并未比他早到多少。 周煜和淑尤相对而视,谁也没有开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內侍也是这时候进来通报的, 说宋景行已经到门口了。 宋景行进来后径直走到周煜的床榻前行礼, 清风霁月的人许是因为日夜赶路的缘由,面色难得的显出一些疲惫来,下巴上竟也有隐隐青黑的胡渣。想来他一进京就直接赶进宫来,甚至都没时间回去打理一下。 周煜坐靠在床上, 可还是需要稍稍仰起头看着宋景行。 “一路可好?”他问道。 宋景行颔首,没有出声。 “可将夫人安排好了?”周煜复问。 “先送她回将军府了,她许久未见父母了, 待在那里我也放心。”宋景行说了长长一句话,与先前的那个回答倒是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本也没什么,周煜是已经知道他对姜思之的心意的。可这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宋景行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淑尤。在他进来的时候, 周煜并没有叫她退下, 而她自己在看清来人后也没提出要走。 淑尤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指尖拧的发白。原来当真是自己痴人说梦罢了。 周煜的目光下意识的越过宋景行朝他身后的人看过去, 心情复杂。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叫淑尤有所察觉。 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眼,牵强一笑。她走上前,立在宋景行的身侧, 欠了欠身:“不知太上皇叫妾来是有什么事?” 她就这样站在他的身边,那么近,那么远。 她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那么近,那么远。 周煜的喘息声开始渐渐粗重了起来,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但依旧强撑着,将视线紧紧凝固在她的脸上,每一寸、每一分,他想把她的样子牢牢的记在自己的脑子里,希望哪怕自己闭上眼,依旧可以记得她每一个鲜活的动作。 “尤尤,再走近一点,叫我好好看看好吗?”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可他还有没有看够。 淑尤向前迈了一小步,仅仅一小步。 “尤尤,我快不行了,我……”周煜心里有千言万语的话想说,但此刻却如鲠在喉,他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你要好好的。” 淑尤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周煜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的敷衍,知道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这里,也不打算再强求什么。 够了,能在自己离开前再见她一面,就够了。 “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和右相相谈。” 淑尤闻言侧首朝身后的人看了一眼,他的眼神清明,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她收回自己贪婪的目光,逼迫着自己安静的离开。 待她走后,周煜才开始同他交待起正事:“等我走了,答应我,好好扶持忞儿。” 宋景行敛眉,显然是不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虽然自己走前也知道周煜的身子是有问题,但是这才月余的时间,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是这般模样。 周煜已经是强弩之弓,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渐渐下滑。他倒在床上,双眸还紧盯着宋景行,孱弱一笑说道:“不用叫人了,我已经坚持很久了,就为了等你。” “我答应你。”宋景行这是在回答他的上一句话,他会好好辅佐新帝。 周煜感到有些疲惫,他闭上双眼,又吃力的睁开,说话的声音有点发虚:“周昶起兵的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总之,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宋景行往前走了几步,直至他的跟前,撩起衣袍,屈膝跪在他的榻前,与他平视而对。 “臣领旨。”这是他作臣子对君主的承诺。 周煜感觉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是有风吹进来了吗?还是他快要走了? “还有一事,等我走了,我希望你能马上把淑尤送出宫去,随便哪儿都行,安排好她。皇后、不,太后,容不得她。” 宋景行没有答应下来,他拧着双眉,显然并不想接下这件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且,他害怕自己的小妻子介意。 周煜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缓了缓气,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我只能托付给你了。” 宋景行微微叹了一口气,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下面的人说过了,也知道周煜所中之毒其实都是淑尤下的。 他抿着双唇不说话,可周煜知道他这是答应下来了。这样一来,他也就安心了。 “对了,姜修能回来了吗?”周煜在心里又回想了一遍,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 “已经到将军府了。”王副将北上找到他们后,他便做主叫王副将便留在那里换回了姜修能。长公主不日就要临盆了,他不想叫自己的姜修能这辈子都留下遗憾。 “那就好,那就好,替我转告永安,莫要怪我。”这段时间以来,周煜一直拒绝想进宫见他的周栩令。 他没脸见她,他把她的丈夫派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叫她拖着身子,日日饱受思念之苦。 他也不敢见她,他怕自己的样子吓坏了她,她有孕在身,情绪是不可大喜大悲的。 “宋景行,我累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周煜缓缓阖上眼。 他好累,为了等到宋景行,为了把亲口把事情同他交待清楚,他一直撑着着一口气等着他回来。如今,他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他听到身旁身旁有隐隐的抽泣声,是李有才在哭,他能听出来的。哭声渐渐密集了起来,哭声中还有人在唤他“父皇”。是皇后和忞儿过来了吧。 他想睁开眼再看一眼,看一眼忞儿,看一眼皇后。可眼皮太沉了,他怎么也睁不开眼。这辈子,他到底还是亏欠了她们母子,所以即使皇后做了那样的事情,他不怪她。 他也亏欠了淑尤,是他强留她在自己的身边的,所以她做了那样的事情,他也不怪她。可是他不后悔,如果时间能让一切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如此做的。 大不了,他下一回他亲手把命给她。 他的眼前突然冒出了许多的画面,一幕幕场景,一个个活色生香的人影动了起来,他看着这一切,走马观花般的看着,直到最后,一切又暗了下来,一切又都回归于沉寂。 ** 太上皇殡天,走的突然,但又是众人意料中的事情。东西早在半月前都已经备下了,一切都按照仪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淑尤一直坐着贵妃榻上,自太极殿回来后,她就这样一个人坐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有晨光透了进来。 她听到有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并没有走到自己的面前。 抬头望过去,来人正站在内外屋的隔断处,没有点灯,屋子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来人,但是仅仅是那样一个轮廓,她就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叫我来带你走。”他的声音沉沉的响起,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听不出一丝情绪。 “去哪儿?”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想过这个问题。 “你想去哪儿?”他反问她。 “南方吧,听说南方很暖和,我想去看看。”她一边说着话,一手撑着贵妃榻站了起来,她朝着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走过去。 宋景行巍然不动的站着,盯着地面站着,他知道她在朝自己走来,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一双赤足。 “老爷和夫人没有收留我的时候,我在大雪里流浪,冰天雪地,好冷。”她踩着脚尖在原地转了一圈,红衣的裙摆转开,“凤栖宫很大,也很冷。我想去个温暖的地方。” 裙摆如花一般绽放,扫过宋景行衣袍的下摆。他后退两步,跨过门槛,站在外间。 两人隔着仅隔着两尺的距离,隔着一道门槛,一个站在里间,一个站在外间。 “好,我叫人送你出城,事不宜迟,快走吧。”天渐渐亮了起来,宋景行的容颜渐渐清晰。 “你不送我吗?”淑尤看着他问。 宋景行不回答。 “我没有后悔过,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后悔这样做过。我不爱他,以前没有,现在依旧没有。”淑尤的声音坚定。即使知道过往一切都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她还是恨周煜,恨他将自己带进宫。 即使周煜没有杀了她,即使到最后的最后,周煜还是叫人来送她出宫,保她性命,她至多会感激他的仁慈,但她绝对不会感动。她不会哭天喊地,也不会留下来,更不会傻到去陪葬。 她或许在情爱里愚钝,但她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心。她不会对周煜感到半分抱歉,就像宋景行也不会对她感到抱歉一般。 “与我何干。”宋景行冷冰冰的打断她的话。他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很麻烦,如果不是念着周煜所托,就凭她之前想害袅袅一事,他就不可能留她继续活着。 淑尤愣住,本一番临别之际想说的肺腑之言在此刻都变得十分的滑稽又可笑。 “宋景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心意与你。你的心里可有我的一番位置?”这是淑尤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问出口的话,却一直没有机会。 今此一别,此生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临走前,她想问个明白,无论是什么回答。 “没有。”他的回答干脆,她话音刚落,他就回答了她,“从未有过,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有。”他又补了一句,生怕说的不够明白似的。 虽然她已经猜到了,可是当他真的这般毫不留情的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来,她还是难过的。 她强颜欢笑,接了一句:“真巧,我对周煜也是。” ** 淑尤走了,被宋景行的安排下,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从今往后,皇宫里再没有一个名叫淑尤的贵妃。 她走的干脆,在出城前,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她做留恋的了。 宋景行听到暗卫来报说已经把人送出宫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将军府中。姜修能和姜思之的回京,让姜府一家沉浸在团圆的喜庆中。 只是这份喜悦没有维持多久,宋景行的人就将在西北搜集到的消息给承了上来。宋景行拿着得到的消息就跟着姜正则爷仨去了书房密谈。 “是镇平王的兵马?”姜正则将宋景行递给他的信件送头到尾快速的扫一遍,脸色阴沉。 信中言明,此次西北起兵之事,幕后的真正的推手是镇平王,不知道他与周昶达成了什么共识,竟叫周昶做了他起兵的幌子。 “镇平王哪儿来的兵马?”姜修能万分不解。这镇平王就是被周煜拉下来的废太子,周煜登基后留了他一条性命,又将他下放西南,甚至一直监控着他。而暄王也是个没有实权没有兵马的亲王,他们俩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又这般实力的。 “胡人。镇平王的兵是从西域胡人手里借来的。想来应当是给了西域人一定的承诺。”眼下的情况复杂,就是宋景行都感到头疼。 昨夜他已经叫人严刑拷打郁氏,从她嘴里撬出了不少东西来。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如今战事吃紧,他可没空顾忌这种蛇蝎老太婆的身份。直接叫人给她上刑,没两个时辰她就吃不住,把一切都招了个干净。 宋景行捏了捏眉心,双眉皱了一天了,几乎没有松懈过。 “郁氏原本是想叫郑氏去毒害皇上的,可她又担心郑氏心慈手软下不了手。而那时候镇平王又主动与她寻求合作,她才想着若是皇上没死,就用镇平王的兵马打进来。而北边的人也是镇平王安排的,故意要调走朝中的兵力罢了。” “她这是与虎谋皮啊!愚妇!愚妇啊!”姜正则的身子气到发抖,大掌重击书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西北攻过来的兵马大概仅五万,不算太多,只是胡人兵强马壮来势汹汹。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出兵将他们打回去,若叫他们打进来,百姓苦不堪言。”宋景行说明来意,他想叫姜正则领兵出征。 ☆、第 89 章 西域人借给镇平王的兵马如今刚刚过境, 还在边疆一带, 好在西北一带荒凉贫瘠人烟稀少,宋景行的意思是,要尽快领兵稳住那边的局势, 不可叫他们在深入中原。 姜正则的实战经验丰富, 在宋景行想来自己的岳父是这次事情的不二人选。而且以他对姜正则的了解,这件事情他应当是不会推辞的。 可意外的是,在听完宋景行的话之后,姜正则沉默了。 “我是了解西南的地形局势不假, 可镇平王既然选择从西北起兵,那定是打算走西北入关,但是西北的和西南到底是有差别的。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是姜正则给出的解释, “这件事情还是等明日上朝向新帝禀明后再决定吧。” 五万兵马的确不多,如今虎符在他的手里,他带上十万兵马打过去的确不算太难,但西北形势他的确不熟悉, 他需要再研究战术, 减少伤亡。 宋景行是不会想的如此细致,见他犹豫也没有强求, 只好先将此事搁浅,等明天禀明新帝后再做定夺。 四人从书房出来后表情都不算轻松,夜也深了,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宋景行便做主和姜思之一同留在了将军府住下。 “情况很不好吗?我瞧着你和爹爹们的脸色都不好。”夜里夫妻二人梳洗过后, 姜思之有些担心的问道。 宋景行的表情有些纠结,他没有似往常一般出言安慰她,而是轻叹了一口气将人搂进怀中。 “袅袅,这一仗怕是不好打。”他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姜思之被他摁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两个人已经成亲也有一段时间了,她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是要爹爹出征吗?”她不安的问道,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指尖掐着他的胳膊。 宋景行抚着她身后的长发,心不在焉的用指尖缠弄着她的发丝,“或许吧,一切还要等圣上定夺。” 姜思之沉默了,她不清楚当下是个什么局面,但是王副将北上将她们召回的时候已经同他们大概说了如今京城里的情况的,当时她也在场听了个大概。 爹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领兵了,朝中武将其实也并非他们姜家三人,难道战事当真已经吃紧到需要爹爹亲自出手了吗? 姜思之的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爹爹的厉害,但她也清楚的知道爹爹的年事已高,爹爹之前甚至说过,等大哥和嫂嫂的孩子生下来后,他就准备递折子退仕在家,也过过含饴弄孙的清闲日子。 而抱着姜思之的宋景行又怎会不知道妻子的心情呢,这姜修能镇守北疆半年多,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自己的岳父又派出去,她的心里能好受才怪。 “事情未定,莫要多想了,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休息吧。”宋景行也觉得烦躁的很,便搂着她躺了下来,将被子盖好,拍着她的背哄他睡觉。 夫妻俩第一次,各怀心事,假寐同枕一夜未眠。 第二日上朝,宋景行在朝堂上将自己目前所有打探到的事情全部保留一概陈述与新帝。 众臣一开始在听到暄王背后的推手镇平王的消息时已经都是惊讶不已的,可到最后听到这镇平王向西域人借兵的事情后皆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要起兵立马去迁了那贼人去。 朝臣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可在朝上讨论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新帝年幼,对政事其实又是一窍不通,但他知道这事情也是经不起耽搁的,最后干脆大笔一挥下旨称自己年幼,又为遵先帝嘱托,今此起至他束发之年,皆由右相宋景行摄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新帝如今才八岁,至书束发之年还有整七年。宋景行是厉害不假,可他毕竟是外臣,身上也没有爵位,如此轻易就叫他摄政,此举实在胆大…… 有人提出异议,可都叫新帝驳斥了回去,原因无他,因为新帝身边实在无可用之人。新帝没有兄弟,先帝在世时他便是唯一的皇子。 而先帝的兄弟呢?暄王和镇平王如今正是造反之人。之前的宫变太皇太后在里面也掺和了不少,如今还被囚禁与地牢中,跟死了没差别。 而太后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如今若是个太平盛世,天下安定,那叫她垂帘听政也不是不可,左右新帝身边还有一众老臣扶持着,倒不至于叫一个妇道人家把持朝政。 只是现在边疆大乱,北方还有那时不时挑衅进来掺和两脚的突厥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西北镇平王起兵后趁乱捞上点好处。 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却是需要一个能干的人出来打理。且宋景行是先帝登基前就在其身边助其上位的人。先帝殡天之前特意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右相回来嘱托他扶持新帝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这样细细一想,众人也不再反对。如此,这镇乱出兵之事算是彻底落在了宋景行的头上。 摄政啊,说白了从今日起,新帝就是个傀儡皇帝,宋景行才是大周朝说一不二之人。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就是有一天新帝不上朝了,宋景行走上去坐在那把位置上,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可宋景行却不觉得这是件多值得高兴的事情,相反,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至于原因,还不是为着领兵之人。 昨天这事情没能在姜家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夜里看小妻子的态度也知道她定是不想再叫兄父出征。他委实不想在姜思之面前做这等不讨好的事情,虽然他的内心里还是觉得由姜家人领兵是最好的事情。 他本想着今日将这事情子在朝堂上一说,最后由新帝来决定,不管新帝决定如何,他只需帮着新帝报下江山即可。 可不想着新帝竟然会毫无预兆的给他来了这么一出,把这出烂摊子朝自己一丢。 新帝退朝,宋景行还没能踏出一步,就叫其他人给团团围住,要与他讨论出兵一事,他试图脱身无果,只好叫人去请示了新帝,然后把重臣们都留在了宫里一起商讨此事。姜家父子三人当然也一起留了下来。 过了下朝的时间,接过一同的上朝的四个人却一个都没有回来,在将军府里等消息的女人们却是坐不住了。昨日睡前,不光是姜思之,钟氏和周栩令皆是听自己的丈夫提起可能又要出征之事。 如今四人都没会有回来,三个女人皆是忧心忡忡的。 快到午时的时候,宫里终于有人来将军府递了消息,说是叫长公主和夫人们都自己用饭,不用等他们了。而来报信的內侍还跟他们提了下右相被新帝委命摄政一事。 听到这一消息,姜思之从昨夜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算是松懈了下来。 宋景行摄政,那么是不是只要宋景行委任他人领兵,那父亲和哥哥是不是就可以安然留在京里了? 姜思之心里蓦然升起这样一个念头,委实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又默默的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准备等他回府后问清楚情况再说。 而留在宫里的大文臣武将们,热火朝天的讨论到了晚上才有了一个大概的决定。 大殿里被摆上了一个大大的沙盘,上面插满了带表两方兵马的赤黑小旗,由实战经验的武将们一个个上来演示自己的想法。 而此时,宋景行才明白为何姜正则在昨天没有一口答应下来此事的原因。因为此仗难打,不是难在对方的五万兵马上,而是难在西北贫瘠险恶的地形上。 西北那边皆是高地盆谷,遍地沙土,寸草不生。且他们常年生活在中原的人陡然去到高地后且是胸闷气短,身体不适,对行动力大大减弱。 十万兵马与敌方的五万兵马真要说起来也只是势均力敌罢了。且还是场硬碰硬的恶战,就是赢了估计也会是个伤亡惨重的结果。 也就是说,此行相当凶险。 几个去过西北的武将又一起商讨了许久,最后倒是讨论出了一个尽可能减少伤亡的办法。 在西北入境中原的玉阳关前又一处地陷峡谷,这条峡谷深邃,两旁有许多当地人称大雅丹的陡峭山包。这片高耸的山包是入玉阳关的必经之地,也是西北唯一可以设埋伏的地方。 如果可以引敌军入地陷之处,且用兵堵住出入口,再由事先埋伏在山包上的士兵投以火石、射以飞箭,歼敌大半不成问题。 此计一出,文臣们纷纷叫好,并催促着宋景行快些下决定,免得来不及去围堵。 宋景行看着一边兴高采烈仿佛已经得胜而归的文官,再看着另一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沉默的武官,冷着脸出声:“但是?” “但是,谁来令兵引敌军进峡谷?”姜修能出言。 此刻,原本聒噪的文臣们才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的脑子都转的快,再一细想,就明白了其中的问题。 要有人引敌入陷,这还不够,还得牵制住敌军留在峡谷中。而从山头滚落的火石是不长眼睛,不会区分敌我的。到时候被困死在峡谷中的不仅有敌军,还有我军。 说白了,这一计策若想实施,就需要有一支送死的队伍。 想明白了这一回事,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需要多少人诱敌入境?”宋景行问道。 几个武将相互对视一眼,回答他:“起码两万,加上堵住首尾两头的人。约莫三万人。” 宋景行听到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毕显。 可以说这三万人里有两万人是必死的,还有一万人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这不是沙盘上那一支支小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纵使地位有贵贱之分,可命呢?谁的命不是命?纵使这出征的十万人都清楚自己许是会战死沙场,但这和明明白白去送死还是不一样的。 而且,既要有一支敢死队,就必须还有领队之人,在场的武将里谁去? 沉默 无尽的沉默 武将们本就是沉默无语的,他们是军人,早在身穿戎装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为国献身的准备。他们不怕,只要命令一下,他们是一定会执行的。 他们的沉默不是因为他们懦弱,而是他们在等着决策者最后的发言。 文臣们沉默,他们没有亲身上过战场,但是他们也知道战场的残酷,这和他们动动嘴皮子不同,正是因为他们熟读圣贤书,此时他们才会选择沉默不言。 “要不抓阄吧。”一个还年轻的少将打破沉默提议道。 谁都知道这事情难决定,没有人愿意去决定别人的生死,不若就干脆让老天来决定吧。 其他武将闻言也赞同,纷纷颔首。 “让我去吧。”从一进这屋子里就沉默的姜正则开口说了今天宋景行听到的第一句话。 姜正则朝中间迈了一步,挺起胸膛,声音嘹亮:“我是建威大将军,武将之首,我带兵引敌,最能服众。” 依旧是沉默,没有人接话。 宋景行看着他,对上他的双眼。他知道姜正则是不想叫自己难做。可他是袅袅的父亲,是自己的岳父,是这些所有武将中年纪最大的。 宋景行双手捂住脸用力揉了揉,深吸了一口气。 “天色也晚了,今日先散了吧,待我仔细想想,明日再议。” 第一次,宋景行狠不下心来,下意识的想去逃避。他知道姜正则的确是个不二的人选,但是他真的没办法答应下来。 “右相,此事拖不得。”一位老臣出言提醒。 “我知道,明日清晨,我会做出决定。” 宋景行有些不耐烦。 ☆、第 90 章 四人回到将军府, 在家里三个女人的注视下简单用了些饭食。饭桌上四人心思各异, 面色阴沉,也不说一言一句。 大敌当前,如今领兵之人也没选出, 四个人其实都没心情吃饭, 味同嚼蜡。稍许扒拉了两口饭,姜正则就把其他人又叫进了书房。 “你不用再犹豫了,就让我去吧。”书房的门一关上,姜正则就面对宋景行直言说道。 宋景行抿唇不语, 姜修能忍不出插话:“还是让我去吧。西北那边的地形我还是有所了解的,我……”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绷着脸的姜正则怒气冲冲的打断:“你媳妇儿都快生了!你他娘的就给老子安分的待在家里!” “可……” 姜修能明显还想说些什么, 可姜正则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再说老子打断你的腿!我看你能去哪儿!” “让我去吧。”这话是姜修远说的,对比其他三人黑沉的脸,姜修远的表情虽然也是淡淡的,但他嘴角还是隐隐弯起, “爹的年纪大了, 到了高地,反应怕是不比我们年轻人来的灵敏。而长公主下个月就要生了, 大哥的确不能走。这样一来,我是最合适的。” 他这话分析的有理有据,叫宋景行都不禁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姜正则的胸口上下起伏,他觉得自己快被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给气死了。大儿子不省心,小儿子也跟着出来瞎胡闹。 “你给老子滚一边儿站着去!你以为这事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吗?”儿子还年轻, 甚至连媳妇儿都还没娶过,姜正则怎么可能会让他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爹,我不小了,以前总跟在你跟大哥后面,从来也没一个人领过兵,你们怎么也得给我一个挣军功的机会吧。再说了,我可比你们俩都机灵,我肯定能逃出来的。你们不用担心。”说道后面那两句话,姜修远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脸上还挂着没心没肺的笑。 “不用说了!你们俩再说我就打到你们连这扇房门都出不去。”姜正则的心意已决。他又看向宋景行,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知你的顾虑,袅袅那边我来说。” 宋景行对上他眼神坚定的眸子,过了许久,才咬紧牙根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爹,让我也跟着去吧,万一您到了北地当真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呢?总要做个两手准备吧。”姜修远说着话,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却是看着宋景行的方向。 宋景行仔细辨别着他眼中的意思,见他对自己不正经似的眨了眨眼,这才帮腔道:“让二哥一起吧,他的话不无道理。” 姜正则确是没去过高地,但他也听说过他们常年在中原的人去了高地十个人里有八个都会不舒服,且他年纪也确是大了。此事事关重大,做了两手准备也是应该的。他这才答应下来让姜修远同去。 “既然做了决定,就都回去吧,你也回去好好跟袅袅说,她要是想不明白,你就叫她来找我。” 虽然心情沉重,但姜正则却暗暗送了一口气,他将人都送书房赶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出去,准备同妻子道别。只希望妻子不要怪他的好。 四人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夜已经深了,整个将军府里都是静悄悄的。 宋景行也不清楚姜思之有没有睡下,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 姜思之是早早就洗漱好了的,她一直坐在床上等着宋景行回来,听见开门的动静,她噌的一下就从床上站了起来,还未等人来得及跨进內室就已经小跑至他的身边,拉着她道一旁的圈椅上坐下。 “我听说皇上叫人代为摄政,此事可当真?”姜思之迫不及待的问了她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问题。 宋景行“嗯”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敢直视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眸。他心虚,却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在来漪澜苑的路上,他已经在心里自问过,他做错了吗?他自觉没有做错。虽然这个决定很难,但他知道,无论拖多久,最后他还是会这样选择的。 “那岂不是今后什么朝堂上的决定都要由你做主了?”姜思之的一双眼睛忍不住的发光,用满是爱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 宋景行从圈椅上站了起来,单腿屈膝蹲坐在她的身前,仰着头看她。 姜思之不明所以,但她知道,宋景行每每要同自己说要紧的事情都会这样蹲坐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吗?”她歪着脑袋问道。 宋景行捏着她的一双小手,柔软、温暖。他用自己的大掌抱住她的,许是今日已经说了太多的话了,他的声音沙哑。 他将西北的战事简单的说了一下,又把今日子啊宫里武将们商量的对策细细说给她听,包括要有两万人送死这件事。 姜思之的手被他握着,动惮不得,她没法去拽自己的衣衫,只能用贝齿紧咬着下唇听着,越听越紧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吗?”她的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测,怯生生的问。 宋景行这才对上她的双眼,他能清楚的看到她眼里的紧张与期待。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只是,有些事往往事与愿违。 宋景行的手下意识的用力,姜思之被捏的吃痛,却已经无暇顾及。 “袅袅……爹、你爹……会领兵去……” 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姜思之竟然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她猛地站了起来,美眸圆睁,一脸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你说爹领兵?!领着两万要去送死的兵。”她的声音出奇的尖锐。 宋景行不置可否,沉默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难以接受。 “宋景行,你在说笑是不是?”姜思之的嘴角勾出牵强一笑,她将宋景行拉起来,看着他,等他回答自己。 宋景行握着她的双肩,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袅袅……” 姜思之扭动身子,挣脱他的桎梏,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听。” 她后退了几步,倚靠着圆桌,双臂向后撑着。她冷眼看着他说:“宋景行,你不是代为摄政吗?你换一个人行吗?谁去都可以,别让我们姜家人去行吗?” 不待他回答,她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耷拉着嘴角说道:“求你了,夫君,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宋景行知道她心里难受,不光是她,他又何尝好过。他上去抱住她,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哄着:“袅袅,对不起。对不起,袅袅,我也不想的。而且这是岳丈自己提出来的。” 姜思之怒极反笑,反问他:“但是你答应了对吗?” 宋景行说不出话来。 “放开我。我要去问爹。”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冷静。 宋景行不为所动。 “我说了放开我!”姜思之几近尖叫出声。 宋景行松开了她,她面无表情,除了一双发红的眼尾,看不出任何异样。可就是这样,他才觉得慌张。姜思之怎么可能会如此冷静? ** 另一边的主院里,姜正则也把所有的事情同钟氏说了一遍,他告诉钟氏,他必须得去。他已经是三超大将,他没有理由推诿。 如果他窝囊的缩在家里,看着那些年轻人去,他会瞧不起自己的,一辈子都瞧不起。 他在战场上厮杀了那么多年了,每一次都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的,每一次他都或者回来了。或许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该死在死在战场的,可是他幸运的活下来了,之后的每一次,他幸运的活下来了。 如此一想,至他第一次迈上战场到如今,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都是多活的。 “小花,你会理解我的对吗?”姜正则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讲了许久,钟氏都没插过话。 末了,钟氏问他:“什么时候启程?” “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怕是最迟明天傍晚必须要走。”姜正则算了算时间。 钟氏敛眸点点头,然后自顾自的走到衣柜前打开,开始替他收拾起东西来。 姜正则就这样看着她忙碌不停的背影,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收拾着。 他走到她身边,她正弯着腰叠着衣服。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看清了她的面容,他愣住了。 钟氏早已满脸的泪水,她一直在无声的哭泣。 他于心何忍啊,这是他最爱的女人啊,爱到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除了他的命。 他的命是大周的,他没有权力去选择。 他把她拉入怀中,任她一双手一拳拳的垂着自己的胸口。 “我当年就应该听祖母的话,我就不应该嫁给你!”钟氏哭的停不下来。 姜正则把人搂的更紧,厉声说道:“你生是我姜家的人,死是我姜家的鬼,崽子都给我生了三个了!现在后悔早就来不及了!” 钟氏不说话了,只趴在他胸口放肆的大哭起来。 姜正则的大手扣着她的后劲,一双眼睛发红,声音发沉:“钟鸢娓,老子告诉你,这次我要是回不来,你也得认,你要是敢改嫁,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个野男人的!” ☆、第 91 章 三更天的时候, 下人来敲响了姜正则夫妇的房门。 “老爷, 小姐找您,说有事要同您商量。”奴仆的声音从房门外响起。 姜正则和钟氏并未休息,夫妇俩正躺在床上说着话。听到是女儿来找自己, 姜正则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 冲门外说:“叫小姐去书房等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等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他抚了抚妻子的脸,柔声说道:“袅袅怕是想不明白, 我过去一会儿,你若是累就先睡。” 钟氏知道女儿的性子,有些不放心的跟着坐直身子:“要不我去同袅袅说吧。” 姜正则披上外衣, 又扶着妻子让她躺下:“我去吧,没事的。” 钟氏点点头,只让他好好跟女儿说。 等姜正则到书房里的时候姜思之已经站着等了一会儿了,见父亲推门进来, 她就急急忙忙的上前询问。 “爹, 宋景行说你要领兵去西北可当真?”她的神色慌张,手里拽着姜正则的衣袖。 姜正则揉了揉女儿的额发, 手放在她的头顶遮住了她看着自己那种可怜巴巴的视线,开口答她:“是,明日就要走了,是我自请出征的。” 姜思之用手一把打掉他的手,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神, 质问道:“为什么?!爹,我不懂为什么!你可知道有多危险吗?” 她的心里还抱着一点侥幸的心理,或许父亲并不清楚此行的风险呢? 听见女儿这般不善的语气,姜正则也不恼怒,反而用着更是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爹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此行有多危险,爹才更应该去。” 姜思之震惊了,她不懂父亲为什么要这般上赶着送死去,她双眼噙着泪,缓和了语气。 “就不能不去吗?爹,你已经那么大年纪了,这些年你已经打了那么多仗了。” 看着女儿这般强忍着眼泪的模样,姜正则也于心不忍,可是有些事情于他而言,是使命,是责任,他不能逃。 “袅袅,爹是将军,是大周朝官职最高的将军,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你明白吗?”他试图说服她。 可姜思之却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用力到甚至甩出了眼角的泪花,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不想叫我爹爹去送死。” “袅袅,有些事情,总有人要去做的。”姜正则知道女儿的固执,心下有些疲惫。 姜思之的确固执己见,她像是陷入了牛角尖一般走不出来。 “爹!我知道如今朝堂是宋景行摄政,我去同他说,叫他换一个人去。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姜思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像是怕他现在就要奔赴战场似的。 她的水眸潋滟,透着期许的光芒,等着父亲的赞同。 可姜正则却脸色大变,大手一挥甩开她,沉着脸怒叱:“胡闹!姜思之你真是糊涂了!竟说出这般胡话来!这些年我当真是把你宠坏了!” 他是真的被气到了,气到连都不愿唤她的闺名。他光明磊落了大半辈子,岂会在这种时候借用自己女婿的权力去做这种事情,当一个逃兵? 若真是这样,等他那天归于尘土,怎有脸面去见底下那些跟着他拼死拼活最后战死沙场的兄弟?! 姜思之看着怒气冲天的父亲心里也有点犯怵,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她不死心的迈步上前,继续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宋景行有这个权力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爹爹好好的活着,陪着我,难道有错吗?!” 姜正则看着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失望,他的双唇抖动,竟是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姜思之依旧没有停下来,她咄咄逼人的继续说道:“你已经是大将军了,何必需要亲自去冒这个险,你……”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向来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父亲一只手的手指并拢成掌高高举起,带起掌风,竟似是向着自己的脸的方向落下。 姜思之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缩,眼睛紧紧闭着。 可预期而来的这一掌终是没有煽下来,她没有感到疼痛,缓缓睁开眼,看见父亲的依旧举着手掌,手臂却隐隐发颤。 姜正则双眼猩红,两腮抽搐,他陡然拔高音量,呵斥着她:“你有家人,别人就没有吗?!你以为同去的将士们都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吗?他们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子女吗?!”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饰!你看看咱们家的院子!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安然享受这些?!是因为你爹我的战功吗?!不!正是因为有这些千千万万的战士在边疆守着!” 姜正则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他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哄道:“袅袅,爹知道你孝顺,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爹不光是你的爹,还是大周朝的臣子,是千万将士的统领。” 他也知道此事突然,又因着姜修能先前出征北上的事情,女儿许是一下子没有办法接受。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想着还在房里等着的妻子,回过头又劝说女儿。 “袅袅,你已经是个成了家的大人了,爹希望你能明白,有国才有家,爹是去保家卫国,是以另一个形式守护咱们的小家。你娘还在等我,爹就先回去了,此事与宋景行无关,你也莫要因此事与他不快。” 姜思之一言不发,眼神黯淡,陷入沉思。 姜正则叹了口气,开门出去,又转身合上书房的门,招来一个奴仆嘱咐道:“听好里面的动静,小姐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赶紧来通报。” 姜思之在听到父亲对下人的叮嘱,也听见他远去的脚步声,她知道自己让他失望了。 她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丧气的垂着脑袋,任由眼泪一颗颗的往地上掉。 爹说的那些道理她怎会不知道,可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大道理都懂,但真的要眼见着自己的亲人去送死,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呢。 她捏着衣袖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一通,抬起头环顾着父亲的书房。这书房她已经许久不曾踏足过了,书房里的摆设还是同她小时候看到的一般,只是许多物件都开始犯旧,桌案书架上都有细小的划痕。 她站了起来,走到墙边,仰着脑袋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几把剑。她慢慢的走着,一把一把仔细的看着。这四把剑她年幼时甚至都把玩过,却从没像今天这般仔细瞧过。 她走到书架旁,目光瞥及架子上那个漂亮的玉团花盖罐和它后面墙上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缝。 嫣红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姜思之歪着脑袋回忆着,就是架子这个位置的后面是父亲的一处暗格。她小的时候曾经淘气的爬上架子将暗格里父亲的印鉴换成了自己竹叶编成的小鸟。 父亲为此还将自己责备了一顿,怪她爬架子太过危险。 儿时的回忆翻涌而来,姜思之的鼻头又泛着酸涩的感觉。 她努力压下情绪,想起明日就要出征的父亲,她双手伸了过去,将盖罐端开,鬼使神差的将手伸了过去…… ** 宋景行自姜思之离开漪澜苑后就一直坐立不安,还是后来等到了钟氏特意打发人来告诉他姜思之跟着姜正则去书房谈心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一直坐在外间等着,直到黎明时分才终于将人等了回来。 姜思之一声不吭的迈入房间,看着宋景行一脸担忧的凑到自己身边。 “袅袅,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你……心里……”宋景行端详着小妻子的脸,一对杏眼发红,脸上还有显而易见的泪痕。他心疼,他想问问她是不是还在怪他,可话说了一半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姜思之看了他一眼,又越过他沉默的走近里屋。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说话的声音轻轻的,幽幽的,平静的没有半点起伏。 “宋景行,真的不能让别人去吗?”她问道。 宋景行跟着她的步伐走到窗边,立在她身后,他伸手出想抱住她,可听见她的话,一双手尴尬的僵在半空。 他缓缓的垂下手,在心里挣扎了半饷,还是选择告诉她实情:“姜修远此行也会同去,西北气候不佳,若是岳丈到了那边身体出现不适,就会由二哥顶替而上。” 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平静如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忐忑。 姜思之明显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愣,然后冷笑了一声才开口:“倒真是做足了准备。” 她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还昏暗的晨光,宋景行看不清她的脸色。 “如果,如果你不能改变主意的话,我们就和离吧。”姜思之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静的听不出半点情绪。 这回换宋景行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姜思之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走到她面前,紧紧扳住她的肩头,用力的晃着她的身子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一点点戏弄的情绪。 “袅袅,你在说笑是不是?”宋景行勾着一抹苦笑,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姜思之觉得自己很冷静,十六年来,没有比现在更冷静的时候。 “如果明天父亲和二哥出征了,我们就和离。”她重复了一遍,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咬的清清楚楚,眼神坚定无比。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日头越爬越高,将屋子里照的亮堂了起来。 宋景行却没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松动。他有些慌乱,也很无奈。 “袅袅,我是右相,我的责任很大。” “我知道。”姜思之接话道,用毫无波澜的口气。 宋景行彻底没了主意了,可他深知自己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下意识的,他再一次想逃避。 松开了扶住她肩头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用尽量自然的神色说道:“袅袅,天亮了,我得先去上朝。”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好缓和屋子里严肃的气氛。 姜思之没有说话,只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看着他逃一般的转身离开了。 ☆、第 92 章 一上朝, 宋景行就宣布了领兵西北剿灭叛军的人选, 除了姜正则、姜修远还有两个将军也一道出行。 同时另派一名少将北上助王副将守着北疆,以免寻事的突厥人趁机来犯。 昨日新帝既已叫宋景行摄政,自然不会反驳他的意见, 对此点了头。 其他人也不会提出质疑的声音来, 姜正则和姜修远,一个是宋景行的岳丈,一个是他的二舅哥,他能做到这出这样的决定, 也是大公无私,让昨日原本对他摄政还颇有微言的人彻底没了声音。 因为战事吃紧,大军从京城出发至西北还需要几天的脚程, 今日的朝议便早早就散去,好让要出征的几个将士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与家里人道别,约定于未时至城门口出发。 姜正则与姜修远其实是昨夜就知道消息,出行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妥当, 此时回家也只是在多陪家里人待上一会儿。 宋景行原也是要跟着一块儿回将军府去的, 可是临走时却叫几个老臣拉住,要商量太皇太后郁氏还有其他一些事情, 委实脱不开身。 无奈他只得在皇宫里跟姜正则还有姜修远告别。 姜正则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嘱咐他定要好好照顾好姜思之。 宋景行应下了,可心里却想起了清晨两人在房里说的话。 父子三人回到府里的时候,饭菜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人回来就用饭。姜思之和宋景行小夫妻俩昨夜闹矛盾的事情其他人不清楚但钟氏是知道的。 今儿一早起来钟氏就敏锐的觉察出女儿情绪不对, 可试着旁敲侧击的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只道是舍不得兄父远行。 这会儿见爷仨回来却不见女婿,钟氏有些担忧了朝女儿看了一眼又向丈夫询问道。 “宫里有事,他脱不开身,毕竟要代新帝摄政,总是会比以前要忙一点的。”姜正则解释道,但这话其实是对着女儿说的。 他听小厮说昨夜女儿一个人在他的书房里待到近天明才离开,不过漪澜苑的下人说后来并没有听见屋子里有两人争吵的动静,他才稍稍放下心。 姜思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也不说话,等大家兄父都入座后才慢吞吞的左脸下来,低着头一个人一声不吭的吃着饭。 这个场景多少有些熟悉,就在半年前将军府里也是这样子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临别饭,只是这一回换了送别的角色罢了。 桌上都是钟氏亲手做的饭菜,可除了要出征的父子两人,其他人都食不知味,几乎没怎么下箸。 到最后就变成了桌上四人看着父子俩扒拉着饭菜,将桌上的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小花的手艺还是这样好,就是这些年性子赖怠了些,你说说你都多久没给我做过这样一桌子的菜了。”姜正则放下碗筷,用手一抹嘴边的油渍,三分抱怨,三分委屈的看着钟氏说道。 钟氏叫陈妈妈去拿了湿布巾来,拉过他刚刚擦嘴的那只油漉漉的大手替他仔细的擦拭着。 “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就是了。”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细软。 姜正则的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他伸手替钟氏拢了拢耳边的散下来的一缕碎发,打趣她道:“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还是勤快些的好,没的让孩子们笑话。” 钟氏抬起头,似嗔似怨的瞪着他:“你如今倒是开始嫌我了?当年娶我进门的时候可是怎么答应母亲的?你可是说了要让我天天在家享福的。” 姜正则咧着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眼眸一转扫视了身旁坐成一圈的孩子:“行,那就让孩子们伺候你,天天给你端茶倒水可好?” 说完他又瞧了瞧大儿子和儿媳,语气变得和蔼起来:“我是看不到孙子出生了,你媳妇儿这半年过得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对她。” 姜修能颔首。 一顿午膳用的再慢,也总是会吃完的。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父子俩便叫人去把行李给拿出来。 姜修能想送他们去城门口,被姜正则阻止了。 “你留在家里陪着你娘她们,不用再送了,又不能送到西北去,不差这一点路了。”姜正则站在厅堂里,说什么都不肯叫他们再送半步,哪怕送到大门口都不行。 姜正则走到姜思之的身边,用力捏了捏她的脸,看着她白嫩的小脸上被自己掐出几道红印来,倒是显得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好气色。 “袅袅,爹走了。”他不知道经过这一夜女儿有没有想明白,也不好多说什么。 “嗯。”姜思之木讷的点头,一双圆眼红的跟草丛里的兔子似的。 “得空就多回来陪你娘说说话,如今既成了家,就早点要个孩子。往后跟你大哥家的也有个伴儿。” “知道了。”姜思之应声,她一定会好好陪着娘的。 见女儿乖顺的应了下来,姜正则的心里也算好受一点。 他退至厅堂的正门,看着妻子,故作轻松的冲她道别:“小花,我走了。” 钟氏坐在圈椅上没有站起来,天知道她根本已经难过的动弹不得,可为着不叫其他人担心,还得忍着眼泪端着笑。 “唯愿夫君一路平安。”她柔声说道,泪眼朦胧。 “会的。”姜正则郑重的颔首。 三个女人留在了厅堂,姜修能送他们到府外。 “就送到这里吧,快回去,你娘肯定哭了。”姜正则催促他回去,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眼圈发红呢。 “父亲和二弟切记要万事小心,平安归来。”姜修能也有些哽咽。 姜正则没有再说什么,翻身上马。 姜修远勾着是一抹混不吝的笑说道,“大哥,等我侄子长大了,记得告诉他,他的仲父可是个威猛无比的大将军。” 说完便也利索的翻身上马,带着爽朗的笑声跟着父亲策马扬长而去。 “臭小子……”姜修能的眼前都是被马蹄带起的尘土,飞进他的双眼,痛的他满眼是泪。 ** 宋景行从宫里出来后直接先赶去了城门口送姜正则和姜修远。等看着大军启程出城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将军府里。 他心里惴惴不安,到了将军府门口也不等将军府的下人上来说话,就撂下人往漪澜苑里飞奔而去。 到了漪澜苑里,整个院子却是静悄悄的。他看了看日头,心想姜思之会不会正在房里歇息,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朝屋子里走去。 可待他走到房门口,却不见桃夭叶蓁的身影,只有许嬷嬷站在门口一脸为难的看着自己。 “夫人可是在里头休息?”他问许嬷嬷,说话的声音却是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意。 “夫人、夫人她带着人去了京郊的别院……还说,还说……”许嬷嬷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宋景行有些不耐烦。 许嬷嬷在他身前跪了下来,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回话:“夫人还说以后都不需要老奴伺候了,叫老奴回宋府去。” 宋景行还来不及对许嬷嬷的话做出反应,身边跟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 小厮是拼了性命似的跑过来的,此时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摁着胸口大喘着气说:“姑爷,您跑的太快了,在门口小的就想跟您说来着,小姐去别院里住去了,说您的东西她都给您收拾出来放在里屋了。” 宋景行闻言脸色大变,也不等小厮的话是不是说完大步跨进里屋,果然看见自己的衣物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已经包裹好放在了桌案上。 包袱的底下还压着一封信。 他抽出信封,上面没有署名,但他知道这是她留在自己的。 心里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拿着信的手抖得厉害。 他拿出里面信笺,薄薄一张。 将信缓缓展开,他看清了上面的字,是姜思之的自己,但里面的内容他却十分熟悉。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竟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一下跌坐在一旁的圆墩上。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张信笺,跃然于纸上的,是姜思之亲手抄录下来的。 那是当初他在姜正则书房里写的和离书,一字不差…… “姜思之……你好狠的心呐……” ** 另一边,姜正则带着大军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叛军前到了玉阳关附近。依照探子送来的情报,镇平王的兵马怕是这两日就会到达玉阳关附近的大雅丹山。 十万大军已经分成了四拨,两万人引敌,一万人封路,五万人埋伏至山头,剩下两万留守营地以防生变。 在行军的路上,姜正则就已经叫人将分批的任务散下去,也叫个统领跟将士们言明了引敌的危险。 姜正则原是打算叫大家抽签的,毕竟这回等同于去送死,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但当统领把话带下去后,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竟然有一半的人都站了出来愿意跟着姜正则诱敌。 用这些将士的话来说,将军都不怕,他们怎么会缩在后头呢,既然已是随军出征之人,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因为自愿请战的人太多,最终还是用了抓阄的办法选出了两万人。 队伍既然已经分好,姜正则和另外两位将军商量过后决定让大家在营地修整半日,待夜黑风高之时才领兵出发。 西北的天暗的比京城里晚些,夜里就要出兵了,这顿饭用的时间比往常显得格外久,明明已经过了饭点了,但还有许多士兵捧着碗一口一口扒拉着,竟像是要把下半辈子的饭通通吃进腹中一般。 驻地最中间的营帐是姜正则、姜修远和另外两个将军用的,此刻四人还有其他几名副将也正在用着吃食。都是在死人堆里爬过来的人,营帐里的气氛到底比外头轻松一点。 外头的天色也暗了下来,距离夜半出征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儿了。姜正则开始打发众人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日才能有精神好好打仗。 姜修远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坛子酒,还有几只酒盏,他背对着众人将斟满酒,将酒盏一只只分至每个人的手里。 姜正则看着儿子端过来的酒,微蹙浓眉,显然不觉得这会儿是个饮酒的好时候。 姜修远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亲爹在想什么,面上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笑,露着一口白牙:“就一碗酒,过了明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喝了。” 明明是残忍无比的话,他却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贱兮兮的说了出来。 但这话也没说错,今儿这片营中满满当当的挤着那么多人,谁知道明天会多出多少空着的帐篷呢。 姜正则接过碗,对着姜修远的用力一碰,仰头一干而尽。他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酒渍,咂嘴道:“这西北人的酒味道可真不怎样,到底不比咱们京城的好。” 其他人讪讪一笑,也将酒喝下。 酒也喝了,姜正则又开始叨叨大家快去休息,许是年纪大了,竟有些喋喋不休的架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嘴碎的老婆子。 姜修远笔直的站着,也不挪步子,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说话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 “这……这酒后劲……还挺……”姜正则觉得脑袋发晕,眼前都是交叠的人影,他心觉不对,可话都没来得及说全,整个身子就冲一旁重重的栽了下去,彻底没了动静。 营帐里剩下的人瞧了瞧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名副将小步凑到姜正则的身旁,费力的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蹲在一旁看了看,见他的确已经不省人事才抬头冲其他人比了个手势。 这回大家都开始动作起来,拿出不知道藏在哪儿的锁链,上去将姜正则的手脚仔仔细细的绑了起来,又使劲拽了拽,确定将人缚紧了动弹不得。 将人收拾妥当,姜修远早已经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来冲大家抱拳,正色道:“姜修远谢过各位将军!” 一名也有些年纪的将军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姜小将军何须行如此大礼。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去休息吧。明日……明日切记要小心啊!” 这名将军家里也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儿子,看着面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竟也有些失态的哽噎了。 姜修远应声,又把眼神投向一旁的两名副将:“还望两位副将替我照顾好父亲……他醒来若是生气,还望诸位替我美言,叫他少骂我几句。” 他的嘴角勾着笑,双眸光流溢彩般夺目耀眼。偏偏就是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却叫营帐里的武将大汉一个个都红了眼。 子时过半,营中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号令声,这是要整队出发了。要攀上雅丹山埋伏的五万人率先集合完毕,由一名将军带队先行出发,摸黑上山。 营地另一侧,负责诱敌冲锋的两万人也都戎装加身手握兵刃整齐排列着。所有人笔挺的站着等待统领他们的将军。 天还未亮,夜色漆黑,只有统领台上几根火把熊熊燃着,火光中,一个身穿镀银铠甲的人站了上去。 底下离的近的人看清了来人,开始骚动起来,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噤声!”姜修远大吼一声,嘹亮清晰,回声不断。 “你们是不是很奇怪,建威大将军哪儿去了?!为何是我出现在这里!” “我现在告诉你们!建威大将军,也就是我爹!被我下药迷昏了!今日!就由我来替我爹出征!”姜修远字字句句喊的响亮,中气十足。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皆是议论声更甚,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安静!”姜修远拔高音量,试图压住底下的声音。他摘下头上的头盔交给身旁的人,他屈膝一跪,底下顿时鸦雀无声。 “今日!就由我带着大家冲锋陷阵!也请大家能体谅我一番孝心!家父已老,他的责任就让我来完成吧!”说完他弓着身子对着下头的士兵一拜。 他站起身,接过头盔戴上。 “上酒!”姜修远大吼一声! 从两旁陆陆续续的出来许多士兵,是留守在营地的士兵,他们人手一盏酒碗,递给这些即将出征的战士。 姜修远也双手端着酒,高举着,大声说着:“今日一战,生死难定!但你们要记住!如果我们死了!死在马蹄下!死在敌人的刀剑下!我们也都是好样儿的!” “我们不会白死!为了国!为了家!为了每一个我们想守护的亲人!” 姜修远慷慨激荡的喊着,迎风而站,身形挺拔魁梧。 “干了这碗酒,跟着我斩尽贼人!” “斩尽贼人!护我大周!”底下是万人举着碗齐声的呐喊,在空旷贫瘠的沙土地里震的尘土飞扬。 仰头饮尽杯中酒,斩尽敌人护家国。 姜修远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头,看着那些年轻的、视死如归的面孔,心里百感交集,他的心情何尝不是千斤般沉重。 “不怕你们笑话,我姜修远活了二十年了,都还没碰过女人。”他将话峰一转,突然自嘲道。 底下有人忍不住捂着嘴纷纷笑出了声,一个一个,悉悉索索的。 等笑声渐渐平息下来,姜修远才继续说道:“老子要是这回儿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将那什么宝华楼,百瑰阁的花魁通通包下来!哪怕我爹用鞭子抽我!我也得尝尝女人是个什么滋味!” 他咧着嘴笑着,油腔滑调的整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儿,只一双眼睛猩红的可怕。但这一回,底下却没有人笑他了。 一些年纪还小的将士早就红了眼眶,却还倔强的憋着眼泪。 姜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用舌尖舔过齿根,酝酿了一下情绪,肃声说道: “咱们不是去送死!一定要努力活着!这是军令!都听清楚了嘛?!” 军令如山,只希望你们都能服从军令,平安而归。 两万将士高举枪剑,磨刀霍霍,在夜色冲排成整齐的队伍向着战场出发。 两万张不一样的面孔,不一样高的身躯,内心却都有着相同的信念。 他们不怕牺牲,他们不怕遗忘,他们只怕不能用血肉挡住贼人进犯的脚步,不能守护好家乡的亲人。 厮杀是在黎明时分开始的,那个一身戎装的年轻将领啊,噙着笑,举着剑,策马飞驰,带着身后千千万万的战士冲进了峡谷…… 这是一场被载入史册的战争,可是寥寥几张纸,又怎能书写出战场上那万分之一的残酷…… ☆、第 93 章 姜思之去别院的事情钟氏是知道的, 不过她只当女儿难过兄父出征, 想着让她住到别院去散散心也好,并没有阻止,只嘱咐她记得和宋景行说一声。 宋景行傍晚来将军府接人后, 钟氏才知道这小夫妻俩这回怕是闹得不清。宋景行也闷声不吭, 不跟钟氏说清楚,只叫她不用管,说是自己会去将袅袅接回来。 女儿去别院没一天,陈妈妈就连忙派人送信过来说是在小姐的房间里看见了和离书, 这可把陈妈妈吓得不清,再一联想小姐走前把宋府的下人都赶了回去,觉得这怕是要闹的不好看, 才去信来请示夫人叫她想办法。 钟氏一看见和离两字,惊的她一口气都差点没喘上来。马上就叫人去备马车要亲自去别院一趟。 可这人都还没坐上马车,大儿子院里的人就派人来,说是长公主要生了。 权衡轻重, 钟氏只要先将女儿的事儿放一放, 叫人将长公主要生了的事儿传个口信去别院,叫女儿回来一趟。 周栩令这一遭来的也算突然, 离原先大夫说的产期还有小半个月。早晨她才从花园里散步出来就感觉肚子一痛,腿间湿淋淋的。 而扶着她散步的姜修能紧的满地打转,焦头烂额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周栩令冷静下来后叫奴仆赶紧去请夫人和大夫产婆。 虽然日子提早了不少,但钟氏早一个月就将产婆找来住在府里,就怕有什么突发事件, 免得应付不来。 产房就布置在夫妻俩院儿里的侧房,周栩令的羊水破了,产婆过来一看,赶紧叫人把她扶进产房躺平,临了还没好气的白了姜修能一眼,埋怨他也不知道先将自己媳妇儿扶回屋子。 姜修能早就急出了一身汗的,且这也是他头一回当爹,哪懂这些。不过他当时一门心思都在周栩令的身上,也没追究那产婆的失礼。 钟氏过来的时候周栩令已经进了产房了,而自己的傻儿子正站在门口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姜修能原先是想跟着一起进去的,可产婆和府里的妈妈都将他挡在门外不让他进去,就怕他在里面耽误事儿。于是当他看见母亲的过来,就想叫母亲进去替他瞧瞧媳妇儿去。 “瞧瞧你那样儿,趴在门上成何体统。”钟氏叫人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叫他安生坐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夜里,一开始里头只有产婆说话的声儿,几乎听不到周栩令的声音,可待天黑下来,里头就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喊叫,边喊便骂,骂姜修能,想到什么骂什么。 骂他黑,骂他笨,骂他不懂得心疼人。 姜修能在外头听得心惊胆战的,恨不得立马冲进去。可钟氏进了产房后就叫人将门挡了起来,就是料到自己这儿子会闯。 姜修能见门打不开,大掌就在门上砰砰砰的拍,气力之大,让人错觉这屋子的门框都震的不行。 “姜修能你烦不烦!拍门的声儿听着不烦啊!”周栩令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 姜修能一听,马上收回了手,垂在身侧,跟做错事儿的小孩似的,“我错了,我不拍了,你别生气,要不你跟母亲说咱们不生了。” 里头的周栩令正咬着牙用着劲儿,浑身都是汗,听到外头姜修能的话,气得不轻,也顾不得产婆说的攒力气,扯开嗓子朝外头喊:“我是妖怪吗!说不生就不生!”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气到,话音刚落,周栩令就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然后腿间湿漉漉的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 她一愣,紧接着就听见像是要与自己的嗓门一争高低般的嘹亮的啼哭声。 姜修能在外门自然也听得清楚,他高兴的不行,抓着身边的小厮就问:“生了生了?!生了对吧?!” 他又在门外等了近半个时辰,里面才终于收拾完叫人给打开了们让他进去。 姜修能就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待屋子的门刚一打开,他就冲了进去扑倒周栩令的身边。 “阿令?疼不疼?”他牢牢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脸心疼的看着床上如今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周栩令。 周栩令凝视着他,见他眼眶湿润,满眼都是担心,心里暖的很。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了。” 如今天已经热的很,她又出了一身的汗,虽然已经叫人都收拾过,可脸上还粘着几缕头发,看上去有些狼狈。 姜修能不是没见过生孩子的,母亲生袅袅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了,可当时被父亲赶回房去,并未在产房外等待过。今儿自己在外头等着媳妇儿生孩子的时候,他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难熬。 且他刚刚冲进来的时候,还瞥见角落里还没来得及端出去的带血的水盆和布巾,叫他看的眼角直抽,这会儿鼻尖还萦绕着腥味,同他打仗的时候闻见的血腥味儿一般,他更是心疼她。 他也不说话,只是怜爱的看着她,恨自己不能替她痛,不能替她生孩子。 孩子……对了,孩子呢? “阿令,孩子呢?”他问道。 “这会儿子才记得自己儿子呢?娘还当你都忘了呢。”钟氏言笑晏晏的走到他身后,手里还抱着一个红底绣如意纹的襁褓。 姜修能大手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这不是担心阿令嘛。” “知道你心疼媳妇儿,还不快过来瞧瞧孩子。”钟氏瞧着恩爱的小夫妻俩,揶揄他道。 姜修能站了起来,看着母亲怀里正安安静静闭着眼躺着的孩子,小小的,红红的,还有点皱巴巴的,好像一团肉啊。 这就是他的孩儿吗?他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周栩令看出了他面上隐隐的纠结,问他:“怎么了?” 姜修能蹙眉,回头瞧了瞧她,又看了孩子一眼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怎么那么丑,跟袅袅小时候差的太大了吧。” 弟弟出生的时候他自己还是个小不点儿,早就记不得姜修远襁褓中的样子了,可妹妹刚出生时的样子他是记得的,也是这样小小的,白白嫩嫩的,跟饭桌上的白玉豆腐似的,还睁着一对紫葡萄般的大眼,别提有多好看了。 钟氏抬手对着儿子的的脑门就是一拍,埋怨道:“袅袅是女孩子,这这么能比,你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儿,还好意思嫌弃你儿子。” 周栩令长的也好看,姜修能这样一想,就明白儿子定是随了自己的长相,颇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讪讪笑着:“怪我,怪我长的难看……嘿嘿……” ** 钟氏派去叫姜思之回来的小厮到京郊别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姜思之正在屋子里歇息,约莫是今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儿叫她精疲力竭,她这一睡就整整睡到了天黑。桃夭和叶蓁在试着在外间唤过她,却没有把人叫醒。 等她醒来知晓大嫂临盆,便想叫人去备下车马立刻进城,可最终却被陈妈妈给劝下了,虽然知道她心急,可那会儿天都已经黑了,山下的那段路并不算太好走。 且陈妈妈是过来人,陪在钟氏身边那么多年都见她生了三个孩子了,算了算小厮过来时路上耗费的时间还有赶夜路回去的时间,怕是等回到府里的时候长公主定也已经生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差那么一夜了。 听了陈妈妈的解释,姜思之也没有固执己见,只吩咐人将车马收拾好,等明儿天亮就把她叫起出发。 次日清晨,姜思之就着人坐上了回京的马车,与好不容易得了一天休沐连夜策马赶来看她的宋景行擦身而过。 姜思之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许是早晨起的太早,马车又赶得急,晃的姜思之脾胃难受的很,整章小脸都是惨白的,叫钟氏看的心疼的很。 “怎么脸色那么差?”钟氏担心的问道。 “起的太早了吧,马车又颠的很。”姜思之扶着胸口,赶紧喝了一杯清茶才压下一点不适感。 “何须赶那么急,你哥哥他们又不会怪你。” 姜思之拿帕子将额边的汗珠擦了擦,催促母亲赶紧先带她去瞧瞧孩子。 等母女俩到夫妻俩院儿里的时候,就看见姜修能就跟着木头桩子似的僵着身子怀里抱着孩子。 看见母亲过来,姜修能赶紧将孩子送到母亲的手里,像是送掉一个麻烦一般。 这孩子那么小,那么软,他就是个大手大脚的人,抱着孩子的时候他就连气都不敢喘重了,委实磨人。 “袅袅来了?”周栩令看见来人,招呼她进来看孩子。 襁褓里的小不点儿刚吃完奶,这会儿睁着一双黑咕隆咯的大眼,好奇的打量着人。 “真好玩~”姜思之弄逗着自己的小侄子,竟惹得他咧着嘴露着红红的牙龈竟像是在笑似的。 “那你还不赶紧和妹夫生一个。”姜修能见妹妹十分喜爱小孩儿的样子,下意思的就开口玩笑似的催促到。 姜修能夫妻俩不清楚状况,钟氏却想起陈妈妈之前来信给她说的事儿,她抬眼看着女儿,就见她的表情显而易见的一怔,表情有些落寞。 姜思之笑的有些勉强,也没接话。 姜修能不是没看出来妹妹笑的牵强,可他只当妹妹是因着年纪还小,没考虑过那么早要孩子,也没继续说下去。 “对了,孩子起名字了吗?”气氛陡然有些尴尬,姜思之便转了话茬。 “还没起,起了个乳名先唤着,等父亲回来再由父亲来起吧。”姜修能看着襁褓里的孩子,轻声说道。 姜思之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反叫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更是冷清,却也实在无心再说下去。 钟氏听儿子这一说,一下子没忍住,竟是立马湿了眼眶。怕叫孩子担心,她抱着孩子背过身去,那手背擦了擦眼角,平复了好一会儿心绪才重新转回身来。 孩子们都不知道,其实在临行前夜,丈夫就交待过自己,孩子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等孩子出生后叫她替自己告诉儿子儿媳。 昨夜在产房的时候她也问了儿子可有中意的字要给孩子取名。结果他们夫妻俩跟商量好似的,意见出奇的一直,说一定要等父亲回来做主。 钟氏虽然也期待丈夫平安而归,但她心里也清楚此事渺茫,总不能委屈了孩子一直每名,便强压住心头的酸涩,叫他们给孩子取了个乳名。 “乳名叫什么?”姜思之吸了吸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莞尔一笑问道。 “安安。” 只待亲人平安归来。 ☆、第 94 章 看过了周栩令和孩子都需要休息, 姜思之在他们房里稍许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钟氏带着姜思之去了漪澜苑里, 刚一坐下来就张口询问她同宋景行的事情。 以前的姜思之但凡遇到什么事情,许是会哭会闹,但是总是愿意说出来的。可现在将是自成亲了, 长大了, 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总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也不愿说不愿谈,叫人根本无从下手, 甚是隐隐叫人她的行为处事越来越像那宋景行。 钟氏开门见山的问她究竟打算怎样,可姜思之一开始还试图掩盖两人之间的问题,也不愿与母亲多谈, 只说是自己心里不大舒服才想待在别院里散散心。 这也的确是先前她就用的那一套说辞,如果不是陈妈妈的信,钟氏也就信了。可见女儿都到了这时候还不愿跟自己说实话,她便也直接告诉姜思之, 自己已经知道和离书的事儿了。 姜思之闻言, 面上有一瞬间惊讶的表情,可很快就反应过来怕是自己放在房中时常拿在手里的和离书已经叫陈妈妈看见了。 既然如此, 姜思之便也不打算再瞒着母亲,这几日一个人压抑了许多情绪在心头,她其实也很难受。 她简单的将那天夜里无宋景行发生争执的事情说了一下,包括她是如何在父亲的书房里无意中发现的和离书。虽然不大明白为何会有这样一份和离书,可宋景行的字她是认得的, 做不了假。 钟氏怎么也没想到临行前夜女儿和女婿间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儿,偏偏众人还都没从两人身上看出什么反常的地方。 再看姜思之今日坐在这里同自己说这些事儿的时候,除了偶尔眼神有流露出几分悲伤落寞的神色,那寡淡的态度和冷漠的口气,让她甚至都有在闲谈旁人家长里短的错觉。 可见有时孩子太冷静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她更希望女儿能扑在自己的怀里哭一哭闹一闹,甚至指着宋景行去骂一顿也好。 “那,他可有来找过你?”钟氏小心的问道。 姜思之自嘲般的勾着嘴角,摇了摇头。 钟氏哑然,这显然也是她没想到的,这下她就是有心想劝道女儿两句也不知从何说起,也难怪女儿是这样一副态度了。 “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儿,娘也不好多说什么,新帝年幼,他代为摄政定也是忙的。正好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都冷静冷静再说吧。”钟氏劝道。 姜思之有些敷衍的点点头,母女俩又寥寥些其他的,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事儿了。 周栩令刚生完孩子,吃的饭食都是厨房单独替她做的。姜修能疼媳妇儿,都是在房里陪着她一起用的。 是故姜思之便陪着母亲早早的就用了点晚膳,也不愿留在将军府里过夜,约莫是怕母亲或者哥哥再问题宋景行的事儿,是以赶着天还没黑,就坐着马车回到郊外的别院里去了。 早晨来的时候马车行的太快,颠的姜思之难受了一整天,傍晚回程的时候便特地交待了车夫慢慢走。等回到别院的时候已已经亥时过半了。 姜思之还没吓马车,撩开帘子就看到大门口两盏灯笼底下笔挺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是姑爷。”桃夭也认出来人,知道小姐和姑爷正在闹别扭,踌躇着开口。 姜思之扶着她下了马车,是淡淡说道:“我累了,叫人准备好东西,我要歇了。” 她准备彻底无视前面的人,径自走进去。 宋景行在这儿等了整整一天,前几日宫里政务太多了,都是先前挤压下来的事儿,叫他分身乏术根本脱不开身,抽不出时间来找她,另一方面,他也的确是被那和离书给气到,又担心姜思之再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伤自己的心,心生逃避的念头便想着索性趁着这几天冷静一下。 好不容易今日得空赶来,却听说她进城去看望刚生产完的长公主去了,宋景行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将军府里留宿,可又担心她万一夜里回来,又同自己错过,便耐下性子站在这里等。 其实他都已经做好了等上一天一夜的准备了,没想到正在夜里将人盼了回来,心里多少有些喜出望外。 夜色中,他看着自己的小妻子从马车下缓缓的下来,慢慢的走近,接着头顶的灯光,女子姣好的面容愈发的清晰。 她瘦了,小巴明显的尖了,面色苍白的很,这一刻,宋景行的心里是又悔又心疼,他觉得自己真是脑子抽了才想出要叫两人冷静几天的想法。 他瞧着姜思之竟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想绕过他走进去,他立马朝大门口一脚跨过去挡住大门叫她没法儿进去。 “袅袅……”他压低了声音,放低的姿态。 “让开。”姜思之低垂着眼帘,依旧不去看他。 “袅袅,你别生气了行吗?”宋景行哄道。 “我没有生气。”她的口气毫无波澜,听不出一点情绪来。 宋景行轻吁了一口气,跟她商量道:“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府?” 姜思之这才终于抬眼看着他,抿着嘴像是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见小妻子终于愿意正眼瞧自己了,可看着异常冷静的姜思之,宋景行又想起那夜同样冷静的她最后做出来的事儿,直觉不妙。 他还没来及猜想她要说什么,就见她缓缓开口,声音冷清的跟陌生人一般说道: “父亲和二哥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跟你回去。” ☆、第 95 章 “父亲和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就什么时候跟你回去。” 宋景行听完这话笑容当即就僵在了脸上, 他盯着姜思之看着,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的松动,但是他心里也清楚, 她不可能拿这件事情来开玩笑。 “袅袅……”宋景行劝她, 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说他俩万一回不来呢?若是他真的傻到说了这话,这怕袅袅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了吧。 “没什么事儿你就早点回去吧,你不是摄政吗?应当很忙吧, 何必在我这儿浪费时间呢?”姜思之也直视着他。 宋景行觉得觉得自己当真是栽在姜思之在的手里了,他在朝上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可到了自己媳妇儿这儿却叫她冷冷淡淡的一两句话堵得跟着哑巴似的。 “袅袅, 你既然不愿意现在跟我回去,那我可不可以留在这儿?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既然没法说服她跟自己回去,那宋景行便打算留在这里,大不了每日辛苦一点, 只要能把人留在身边就好。 姜思之对他这话也没什么反应, 她莞尔一笑,嘴角带这些讥讽:“一个人?你往周围看看, 这些都不是人吗?” 她以眼神示意着身周站着的陈妈妈还有叶蓁桃夭。 “但……”姜思之可算是油盐不进,宋景行只能硬着头皮打算今日就赖道底得了。 可姜思之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清楚他的那些伎俩,两个人要好的时候,死皮赖脸是情趣, 但如今两人这般处境,这样的宋景行只会叫姜思之觉得心烦。 他的态度就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童一般,姜思之不喜,两个人是夫妻,为什么要相处成这个样子呢? 而且今日坐了许久的马车赶路,姜思之的身体确实是感到十分的疲惫。 “我很累了,我想去休息了。”她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宋景行主意到了她的疲倦的容颜,就是这幅倦容,叫他看起来也觉得美极了。 “袅袅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吗?有叫大夫看过了吗?”他担心的问道。 姜思之低下头,一手扶额,心中隐隐窜起火,“我说了我累了你听不懂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郊外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宋景行也被这样子的姜思之吓了一跳,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姜思之,娇嗔的、高兴的、伤心的、纠结的…… 甚至是在这一段时间异常冷静淡漠的姜思之,可再看眼前有些歇斯里地的她,他是陌生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怎么了,如此反常的态度叫他顿时手足无措。 “那、那你先休息,我先回去,我抽空再来瞧你。”他不敢将人逼得太紧,生怕适得其反,把人退的更远。 姜思之没有再回答他,默认了他的话,侧着身从他身边走了进去。 来回的奔波当真是将她给累到了,不止是今日的,自宋景行被先帝外放起到如今,也就一两个月的光景,接连的变故却似乎耗尽了姜思之所有的精力。 母家和夫家都是身居高位的重臣,姜思之在享受荣华富的同时,也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躺在床上想着,考虑这自己和宋景行的关系,但是她太累了,刚想了个开头就实在支撑不住身体里翻涌而来的疲倦感,闭上眼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天的宋景行忙的焦头烂额的,好不容易寻着时间想去京郊看看姜思之,临出门时又收到了从西北传来的加急军情。 说是军情,但不如说是捷报,西北大雅丹一战告捷,成功歼敌四万人,镇平王当场被射杀,剩下的一万敌军里跑了一般俘了一半。 递到宋景行手里的还有一封姜正则写的书信,他在信里将自己被姜修远那小子迷晕了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通。也不知道那小子给自己下的是什么药,叫他整整在军营里睡了两日,等醒过来的时候,仗都已经打完了。 宋景行看到信的时候并不意外,因为迷晕姜正则的药正是出自他宋府的陆大夫之手。 在临行前一夜,就是姜思之去找姜正则说话那一会儿,姜修远就叫人把宋景行喊了出来,并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 他成功的说服了宋景行,于是在第二日大军出发时,宋景行在送行的时候将派人去陆大夫那儿拿来的要趁机交到了姜修远的手里。 他将信的前半部分看了个大概,只细细在后半部分寻着姜修远的名字。 这封信写于姜正则刚清醒过来之际,仗虽然已经打完了,可是死伤将士的人数还没有清点完,而且,并没有人在峡谷里看到姜修远的踪迹。 峡谷里堆满了人,有活着的,又咽气的,还有生死未明的,一个叠着一个,一堆又一堆,每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污渍,大部分的人都闭着眼,难以辨别。 看到这里,宋景行的心里咯噔一下,已经凉了一半,纵使在当初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好的打算,这这会儿看见书信里那句‘生死未明’四个字时,他还是觉得刺眼的很。 他坐回了自己的圈椅上,自己的岳父平安无事,这是好事,妻子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想来也是会开心的。可是姜修远呢,应该怎么告诉姜思之呢?说他为国捐躯?可这会儿却是连尸首都还没有找到。说还活着?那人呢?山谷里死了那么多人,他一个远在京城的人凭什么能叫人相信姜修远还好好的活着。 宋景行为难了,两个人本来就僵持着,他不想把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 他压抑着自己心头的纠结,将信看完,读到最后,是姜正则特意加上的一句话,叫他只需告诉将钟氏母女俩说是此战大胜,父子平安就行,只是受了点伤要养上一段时间才能启程回京。 姜修能那儿倒是不必瞒着。 宋景行读到这儿,心道自己这岳丈也是个心大的,将这撒谎的活儿交给了自己,这面对钟氏还好说,可是叫他再到妻子那里去撒谎,一想到最近反常的姜思之,他的心里是真的没个底儿啊。 想到这里,宋景行算是歇了今儿去郊外的心思,他又开始选择逃避,再等等吧,等到西北送来确切的姜修远的消息再说吧。 姜思之这几日在别院也倒过得还算轻松,她强迫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宋景行,不去想父亲和二哥,只整日里吃吃睡睡,无聊了就找些话本子来看,或是去郊外的林子里坐上那么一会儿,倒有些自己还没出阁时的样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晨起时总是觉得身子难受的很,好在也就是早晨那会儿功夫,到了下午就又没觉着有什么大碍了。 如今虽然已经是夏末了,但姜思之在京城里总是用着冰的,可这别院里没有冰,她总觉得燥的晃。 “叶蓁,今儿叫厨房给我再制点酸梅汤。”晨起的不适感还没下去,姜思之几乎没怎么用早膳,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的,就想喝点酸梅汤开开胃的好。 “姑娘,你前几日都喝了好几天的梅子汤了,就喝不腻嘛?”叶蓁见这两日自家小姐的心情好了许多,便也开始像往常一样开始跟她打诨说笑。 “怎么,我如今可是连碗梅子汤都喝不起了?”姜思之娇嗔道。 这边主仆俩说着话,站在身后的陈妈妈却是起了别的心思,她在心里一琢磨,便试探着开口说道。 “最近这天儿也是,一点儿也没个要入秋的样儿。我看小姐最近胃口也不好,不如叫个大夫来请个脉,顺道给开个健脾的方子。” 这别院就是当初外祖母置办的那处两进的小宅子,地方不大,姜思之这趟也没带太多人过来,着院子里也没个大夫。 想到自己今日身子确是不爽利,也有买个多月没有叫大夫瞧过了,她便应了陈妈妈的话,叫她就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陈妈妈见她不反对,便立马叫人进城去请大夫,还特意嘱咐了要回将军府去请。 陈妈妈派出去的人下午就到了将军府,钟氏正好再厅堂里同管家说事儿,听到来人说是别院那边要请大夫去瞧瞧,钟氏第一反应就是女儿出了事儿。 虽然来请人的小厮一再说了是因为小姐脾胃不好,可钟氏还是放心不下。陈妈妈是她的陪嫁丫鬟,做事稳妥,她既然跟人强调了要回府里来请大夫,必然是有这什么考量。 再一想自己也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女儿了,之前女儿的情绪一直不大对劲,钟氏心里终究也担心,可奈何这府里还有自己没满月的孙子,她委实脱不开身。 她想了想,叫人去把大儿子给喊道厅堂,对他嘱咐说:“娘要去别院瞧瞧你妹妹去,一会儿就走,今儿就留在那边了,你一个人在府里可能照顾好你媳妇儿?” 姜修能并不清楚妹妹同宋景行之间的矛盾,他不是不知道妹妹住在郊外,可妹妹和母亲同他说是因为宋景行今日政务太过繁忙,且妹妹因着父亲的事儿总是忧心忡忡,想时常去护国寺上香,所以才搬去了别院住着。 姜修能是要日日去上早朝的,他也自是清楚宋景行最近有多忙碌,所以对这番说辞可以说是深信不疑。 想到妹妹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的,姜修能这做大哥的心就开始难受起来,就差掉眼泪了。 “母亲不必担心,府里有那么多的婆子在,怎么会照顾不好阿令呢。”姜修能说道。 钟氏也没再多磨蹭,想着早去早回,左右也只待一夜的功夫。 姜思之原以为陈妈妈是就近去请的大夫,下午就能到了,可后来才听叶蓁说陈妈妈是叫人去城里请大夫去了。 她一算来回的时间,这大夫怕是明日才能过来了。 看了看日头,姜思之又犯了困,便打算早早的歇了,刚一上床,就听见外头起了一阵动静,她半阖着眼,披着罩衣下床,还没来得及打开房门就听见母亲的声音。 等钟氏进来后,姜思之才搞明白原来陈妈妈这大夫竟然请到将军府里去了。 钟氏见女儿的外衣里穿着寝衣,俨然一副刚从床上下来的样子,心里的担心更甚,连忙把她摁回床上,去将大夫请了进来。 姜思之见母亲这兴师动众的样子委实哭笑不得,却也乖顺的听了她的安排,安静的等着大夫来诊脉。 钟氏和陈妈妈站在床榻前,虽然心里的想法不一,却都是焦急的等着大夫发话,倒是姜思之悠哉悠哉的躺着,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样子。 “小姐上一次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大夫捋着胡子问着叶蓁。 叶蓁愣了愣,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倒是先回了大夫的话。 大夫听完后点点头,转头对着钟氏露出和蔼的笑容。 “夫人不必担心,小姐这是喜脉,已经有孕近快两个月了。” ☆、正文完 “夫人不必担心, 小姐这是喜脉, 已经有孕近快两个月了。”大夫晃着脑袋捋着胡子慈笑道。 半饷,房里却是寂静一片,没人接话。 这大夫是住在将军府里的老大夫了, 十几年住下来没少给将军府里的几个爷仨治伤, 说起来,当初钟氏怀着姜思之的时候也是他诊出的喜脉。 没想到这日子一晃,自己的胡子都已经花白了,如今竟轮到给府里的小姐诊出喜脉来, 这可不是缘分嘛。 这小姐福气好嫁给了仪表堂堂的右相,且京中如今谁人不知他们将军府的姑爷摄政,权柄滔天。 虽然这将军和二少爷出征了, 可这小姐有孕想来也是十分让人高兴的事儿。 老大夫闭着眼等了半天,却没听见一个出声儿的,也觉得奇怪,悄咪咪的睁开一只眼扫了一遍屋里表情各异的一众人, 委实没搞明白眼下的状况。 这床上的小姐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身旁的夫人真是微蹙柳眉十分纠结的样子,角落里站着的两个丫头却是懵懂不解的表情, 也就站在夫人后头的陈妈妈一脸喜色,算是唯一露出正常的表情的人。 “李大夫确定没有诊错吗?怎么会是两个月的身孕呢?我这个月的小日子是迟了不错,可之前的小日子也是来了的啊。”姜思之急切的问道,显然对他的这个说法不认可。 她和宋景行回京才一月有余,刚回京的时候她就来了小日子, 只是时间比往常短了些,那时候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京城,她只当自己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后来京里出了一连串的事情,宋景行一直忙进忙出,姜思之也一直住在将军府,夫妻俩几乎都没什么时间亲近。 所以姜思之即使这两天时常泛着恶心,却也从未往有身孕这件事情上想过。 李大夫听她质疑自己,也不生气,想了想她说的话便问她:“小姐上一次的小日子可与以前有何不一样的。” 若是以前叫姜思之对着一个外男,谈论自己的私密事儿,她怕是早就羞红脸急的团团转了。哪怕是这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看着自己出生、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她也做不了。 可现在她一心全在自己的肚子上,原本这两日就面色不佳,这会儿又被这消息给惊到,一张小脸白的跟纸似的。 “是,比往常少,时间还短点。”姜思之如是说。 李大夫闻言,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捻着自己的胡须尖儿语重心长的说道:“有些妇人刚有孕时确是会见红,有些人不清楚,还只当是自己的小日子来了。小姐可以自己算算时间是不是对的上。” 这言外之意便是叫她想想两个月前夫妻俩可有亲近过。 姜思之死死咬住下唇,表情复杂。 李大夫见她的样子,以为她这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语气有些不快:“小姐可是不相信老夫的能力?老夫已经敢说是两个月,那就必定是两个月,小姐便是去外头找上十个百个大夫来,都只会诊出一样的结果。” “李大夫您别动气,这孩子怕也是没缓过神来。”钟氏连忙出声儿劝道,想到女儿见红,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这丫头之前见红,可是胎像不稳?” 李大夫也不至于真的跟姜思之置气,一来自己大小家小姑娘那么多的辈分,再来毕竟姜思之是主,他是仆。 “脉象确是有点不大稳,之前见红许是小姐在回京的路上太过劳累。不过并无大碍,老夫开上几幅安胎的方子即可。”李大夫看着小姑娘煞白的脸,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的叮嘱她,“这妇人孕中本就容易心绪不佳,多思多虑,小姐可千万要放开心,切莫大喜大悲,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 钟氏闻言看了看女儿,她自是明白女儿这幅样子的其中缘由。她回过头来感激的冲李大夫一笑,便安排陈妈妈跟着他去开方子,临走前还给陈妈妈了一个晦涩的眼神示意。 待李大夫人走后,钟氏便将叶蓁桃夭也遣了出去,还特意嘱咐她们管好嘴巴,先不要张扬此事。 等屋子里的人求走了个干净只剩母女两人后,钟氏才开口问他:“袅袅如今有何打算?” 姜思之终于缓过神来,可面色却没比先前好上多少:“自是好好将孩子生下来。” 钟氏微微叹了口气,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知道娘问的不是这个,娘是想问,你和他之间,你有什么打算。” 上次女儿没有对自己隐瞒和离书一事,但她也特意去查了,女儿手里虽然拿着和离书,却没有送到官府去备案,这样说来,两人如今也算不上和离,如今女儿怀孕,正是两人和解的好时机。 “我不知道,爹和二哥没回来,我这心安不下来。”姜思之的语气终于不似之前那般冷淡,眼神里更是流露出淡淡的悲伤。 她想起父亲临行前与自己说的那句玩笑话,没想到一语成鉴,自己竟真的有了身孕。 听到女儿提起丈夫和儿子,钟氏安慰般的拍拍她,“袅袅怕还不知道吧,西南大捷,你父亲安然无事,就连跟头发丝儿都没少。” 姜思之猛地抬起头,霎时间眼睛里就泛起泪花:“当真?!” 钟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冲着女儿点点头:“自是真的。” 姜思之高兴极了,可稍一思索,又蔫儿了下来,有些踌躇的问道:“那、那二哥呢?” 钟氏的笑容微不可见的僵了一下,抿了抿唇,不叫女儿看出异样来:“你二哥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只是要修养着,等身子好点了再同你爹一道回来。” 听到二哥受伤,姜思之当即就坐不住了,反手将母亲的手握着追问她:“二哥伤哪儿了?重不重,可要紧?” “莫急,李大夫方才才叮嘱了叫人切莫大喜大悲。”看到女儿乖乖躺了回去,钟氏才继续说道:“你大哥说了并无大碍,只是不方便行路,才留在那边将养着。再说这当兵打仗哪儿有不收伤的,且你大哥二哥这些年受的伤也不少,不都还是活蹦乱跳的嘛。” 说到这里,钟氏顿了顿,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遏制着心头的情绪似的:“这人能活着就好,受点伤也没关系。” 姜思之明白母亲的心境,原以为是此去不归的人,能听到活着的消息,已经是万幸的了。 “我知道了,如此我也可安心了。”姜思之轻声说道。 钟氏又把话题转回到他们身上:“所以你莫要再责怪他,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你父亲你二哥身不由己,宋景行自然也是。他是孩子的父亲,你既已经有了身孕,两个人也该好好的过日子。” 可姜思之没有立马应下母亲的话,“娘,我现在在这儿待的很好,很清净,我想等父亲和哥哥回来再与他说。” 钟氏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一通,没想到女儿却依旧固执己见没有半分松动的样子。 “可你这怀着孩子,怎能一个人住在郊外呢。”先前女儿要一个人住在这儿也就算了,如今既有身孕自是由不得她胡来。 “这儿有叶蓁桃夭,还有陈妈妈,再把李大夫也给留这儿照看着,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姜思之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她不想就这样回城里,“宋景行如今那么忙,我便是回了宋府又和待在着别院有何不同的?且大嫂还未出月子,府里本就忙不过来,我即使是跟着娘回了将军府,也不一定比在这里来的清净。” 饶是钟氏也被女儿着一同说辞给堵得哑口无言,她竟不知女儿什么时候起竟变得这般巧言善变。 看着姜思之眼中满满的坚定,再一想前两天女儿坐了半天的马车回到府里时那羸弱的样子,钟氏不得已的妥协了。 “那行,我把李大夫留给你,明儿个我再从府里给你拨两个嬷嬷过来,叶蓁和桃夭两个黄毛丫头能顶个什么事儿呢。既然胎像还不稳,你便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安胎,万不可再任性误会,等你这胎满三月坐稳了,便是你再吵闹,娘绑也会把你绑回府去。”这是钟氏的底线,若是女儿不答应,那她便打算狠狠心,今儿就把人给带回去。 如今孕两月,一般过了三月这胎也就坐稳了,且李大夫的水平钟氏是信的过的,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定能将女儿的身子给调理好。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觉得已经足够叫女儿自己放松了。 姜思之知道母亲的脾气,看着好说话,但什么事儿都在心里有个底儿,母亲既然已经依着自己到这个地步,那自己若是再不愿听,只会适得其反惹的母亲生气。 钟氏又在房里与姜思之叨唠了许久,见她满脸倦色昏昏欲睡,才离开了她的屋子。 趁着夜色未深,钟氏又将别院里所有的奴仆都召集了起来好生敲打了一番才歇下。 次日清晨钟氏起了个大早,听陈妈妈说女儿还在睡着便也没让人叫她起来,便收拾了东西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钟氏的动作极快,到了这天傍晚,她送府里挑出来的两个老嬷嬷便到了别院,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许多上好的安胎之物。 而另一边的宋景行还在纠结这怎么同姜思之开口于她说这姜修远的情况,却殊不知自己的小妻子早就从岳母那边听到了‘风声’。 钟氏到底还是担心这女儿一个人在郊外,便挤着时间隔日又去了两回,只每次都是天未明便启程,傍晚陪着姜思之用了晚膳后再赶回来。 如此两趟下来,便是木讷如姜修能都察觉到了异样。 姜修能是个好问的,心里不解,在见到母亲的时候便也就大大方方的问了。 钟氏近日这样两头跑,府里还有一个坐月子的媳妇儿,可以算是忙的两脚都不沾地儿,要不是心里想着远在西北的丈夫和儿子,这身子怕也早就撑不住了。 这会儿大儿子过来与她商量安安的满月之事,临了听他问起袅袅的事儿,钟氏便也不打算继续瞒着,将之前的事儿便都简单的同他说道了一番,只瞒下了袅袅有孕一事。 姜修能听母亲说完,震惊不已,他完全没想到原来这妹妹和宋景行竟然已经闹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再听母亲说宋景行只去别院看过袅袅一次,姜修能这暴脾气瞬间就起来,恨不得马上送到宋府去将那不要脸的负心汉打一顿。 见儿子又不管不顾要去找人算账,钟氏疾言厉色的呵斥他,就是因为儿子这冲动的性子,先前自己才想着瞒着他。 姜修能老老实实的挨了一顿说,也平静下来好好的想了想,这段时间宋景行确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就他每回见到他的时候,哪回不是被三五个臣子围着根本脱不开身。 这样想来,姜修能的火气也歇了下去。 “总之,等你父亲和弟弟回来再说吧。”钟氏也委实拿不定注意,只盼着丈夫能早点回来。 姜修能听母亲提到母亲和弟弟,身子明显的僵了僵,好在母亲太过疲倦没有察觉。 母子俩将孩子满月宴的事情谈妥,姜修能也不忍再叨扰母亲,便回了房将安排说给周栩令听。 如今父亲和弟弟都还没回来,家里也每个能主事儿的,先前因为前线战事未明,孩子的洗三也没办,照周栩令和姜修能两人的意思,这满月宴本也是不打算办的,只家里人一起吃顿饭便好。 等孩子大了,再好好的办一回儿周岁便是。 可钟氏听了却不同意,这洗三已经缺了,满月定是要办的,周栩令毕竟是永安长公主,他们姜家可不能亏待了去。 且既然西北的仗也打完了,姜正则同姜修远也无大碍,纵使二人还未回京,也该是好好庆祝一番。 母子俩各抒己见,最后便各退一步,只请一些京中好友,简单准备几桌宴席便是。 周栩令没有意见,只是不想太麻烦婆妈。 安安方才刚吃过奶,这会儿躺在周栩令的身侧酣睡,小家伙没几天就要满月了,这会儿小脸也张开了不少,看上去极为有趣,姜修能都忍不住每天要看上好几回。 不过他今儿心里一直念着母亲同自己说的事儿,总觉得憋得慌,想抱着媳妇儿好好说上两句,便唤了乳娘过来将孩子抱去了侧房。 “怎么了?”周栩令早就发觉他今夜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姜修能便将母亲说的事儿又都叙述了一遍给她听,周栩令听完后便一直紧蹙着眉头,在心里暗暗琢磨着。 姜修能没从她脸上瞧出半分惊讶的表情,便晓得她定也是早就察觉了吧。 “我是不知的,只是上次袅袅过来看我的时候,我瞅着她整个人都不大对劲儿,却不想是这样一回事儿。”周栩令见姜修能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只是……有一事我倒觉得奇怪的很。”周栩令心里有一个猜测,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在我面前,你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姜修能见她犹豫不决的,心里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母亲总是再不放心袅袅,也不必像这两日这般来来回回的赶。我瞧母亲委实累的够呛。” “且前段时间我听说陈妈妈特意来请了李大夫去,后来李大夫便留在了别院里,第二日母亲又给安排了两个嬷嬷过去……我原以为是袅袅身子不好,便叫人留心着,不想昨日却听说,母亲每回去见袅袅都带了许多补品还有……还有上好的安胎药。” 周栩令没有说下去,就见丈夫已经目瞪口呆的怔怔的瞧着自己。 “你是说……你是说袅袅?!”如果说先前母亲对自己说的那些已经让姜修能震惊许久,那眼下妻子说的那番话与他而言莫过于平地惊起一阵雷,炸的他脑袋都空了。 见周栩令对自己点点头,姜修能又问:“那……你说宋景行他知道吗?” 周栩令觉得他是不知道的,可毕竟自己也不清楚人家小夫妻俩之间的事儿,且宋景行本就是个叫人难以琢磨的性子。 她摇了摇头,老实的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想来,约莫是不知道的吧。” 姜修能此事的心里异常沉重,他突然后悔自己嘴欠非得找母亲和媳妇儿问出了这些事情来。 “母亲既然没告诉你,必定有她的考量,你便也当做不知道便是。”周栩令理解丈夫的心情,只能劝他放宽心。 姜修能最听媳妇儿的话了,虽然心里还难受的慌,却也只能如此。 三日后便是安安满月的日子,因为时间上赶的紧,席宴也却也如母子先前商量的那般极为简介的办了下。 姜思之原本也是想回将军府一趟看看大嫂和侄子的,却被李大夫给拦了下来,实在是因为这小姑奶奶也不知平日里在想些什么,整日里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这胎委实还没坐稳,要是再经车马来回颠簸一番,他可实在是没把握能将这母子俩还调养好。 且钟氏的意思也是叫她安心待在别院,等过了三个月了,她若还不想回夫家去,便干脆回将军府住下,等满月这日推脱说身子不适便是,左右姜修能和周栩令也不会计较这些。 宋景行是将军府的姑爷,这侄子满月,即使政务再繁忙他也定是要去露个面的。总不能惹了媳妇儿不快,最后连岳母和大舅子这伙儿友军也失了去。 而正赶巧的是,宋景行刚放下手头的折子,就有又从西北来的书信快马加鞭的送了进来。 一听是西北送来的信,宋景行迫不及待的拆了开来,一看果然是姜正则的手书,他一目十行的看着,末了竟激动的一双捏着信笺的手都颤抖不已。 活了二十几年,他从来没有想现在这般激动,阴郁了一个月的脸终于松懈了下来,连嘴角都久违的上扬了起来。 原来姜正则在书信里写的正是姜修远的消息,这姜修远也是个命大的,在冲锋时他便直奔着敌军将领那儿杀去,虽然将对方砍杀,自己却也因腹背受敌,不幸挨了长长一刀,且因为峡谷两次放出的弓箭,中箭坠马。 他身上挨的那一刀不浅,没多久便昏死过去,峡谷里又是一波又一波倒下的尸首,竟将他掩盖起来,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尸首,才叫他得以逃开后续连绵不绝的飞箭和火石,没把他扎成个刺猬。 大晋的士兵进峡谷救人的时候,第一批定是先抢救那些还有意识的人,是以姜修远才没有被找到。后来开始清理战场上的尸体,那些压在姜修远身上的人被抬开,才叫人终于发现了他。 不过那会儿已经是告捷两日后的事儿了,姜修远失血过多昏迷了整整两日未醒过来,整个人苍白的可怕,气游若丝,身上那一刀深至见故,刀口上得肉都开始发白,怕是再晚来一刻,这人的血都已经流干净了。 姜修远立马被人抬了回去,几个大夫一同围着她诊治,这伤口上时覆上药了,宫里秘制的九转还魂丹也给他当糖似的服了三颗下去,可依旧不见人醒过来。 这该做的都做了,用大夫们的话来说,接下来就看老天爷赏不赏命了。 这姜修远一日不醒过来,姜正则也不敢朝京城里送信,只叫大夫轮番照顾着他,每日给他灌药吊着命,别叫自己这儿子咽了气。 可好几天过去了,姜修远身上的伤都开始有愈合的迹象了,这人却依旧不睁眼,那会儿姜正则便想好了,再等上十日,若这不孝子还不醒来,他就这样把人带回京城去,反正还吐着一口气,自己也算是对家里等着的妻子有个交代。 许是感受到父亲身周的怒气,姜修远再五天后争气的睁了眼,嘴里还怂了吧唧的说了一句话:“爹,别打我啊。” 姜正则那会就守在他身边,他是看见儿子的手指头动了动的,他甚至揉了揉眼睛,就怕是自己看花了眼。 见儿子当真是醒了过来,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姜正则当成就被这混小子给气哭了。 是真的哭了,站在那儿双手握拳,哭的呜咽出声,老泪纵横。 这人醒了,恢复起来就更快了,毕竟那千金难换的九转还魂丹不是小孩子吃的饴糖,姜修远本就是个年轻壮实的小伙,每日又有好药进补着,没两三天就嚷嚷着要下地,甚至还有力气与其他人将上两句荤话。 至此,姜正则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便赶紧给宋景行和家里写了信,叫大家放心,并打算即刻启程回京。 得了这封信,宋景行觉得自己的腰板都挺的更直了些,外头何安已经备好了去将军府的马车,宋景行将信收进袖中,打算等将军府那边的席宴结束了便赶去郊外的别院将小妻子给接回来。 待宋景行到将军府的时候,府里已经开席了,席面摆的不大,也就坐了五六桌人。 宋景行心里惦记着姜思之,也没多跟其他人寒暄,简单吃了几杯酒就拉着姜修能到一旁去,先道了身恭喜,又将一个孩子戴的玉如意的坠子给了他。 宋景行见四下无人,便将刚收到的信笺给姜修能看,姜修能看完后也是激动的难以言欲。 “岳父说还给你们写了家书,怕是还在路上,过几日应该就到了,这信我要带去给袅袅,就不留给你了。”宋景行夺过他手里的信又塞回衣袖中。 姜修能见他急冲冲要走的样子,叫住了他:“你不看看安安吗?” 宋景行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吃满月酒的,却都还没见过那小孩儿。 姜修能叫人去把孩子抱过来给他看一看,安安刚睡醒,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嘴里还塞着一节小指头吃的津津有味。 愣是把宋景行这种冷漠的性子都给瞧化了。 姜修能用着自己此生最大的耐心细细观察着他,决定多管一次闲事:“那个……妹夫……你可知道袅袅她……” ** 宋景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将军府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心都没有跳的那么快过,他骑上马,飞奔回相府拉上了府里的陆大夫,不由分说的叫他也骑上马跟着自己走。 得亏这陆大夫也是个能干的,不然就宋景行这不要命的速度,当真能当他癫死。 宋景行驾着马,耳边是呼呼的风,他已经顾不上闹市大街不得纵马这回事儿了,反正如今这朝堂上还没有比他权力更大的了,就算有胆子大的赶上折子弹劾他,他装没看见就是了。 宋景行带着陆大夫一路飞驰出城,何安在后头驾着马车努力的跟着。 郊外的路不必城里平坦,纵使宋景行再心急,也不得不放缓了速度,趁着马慢了下来,他便开口像陆大夫请教了许多妇人孕期的事情。 这骑马到底比马车走的快,宋景行到别院的时候甚至还没到用晚膳的点。 他一下马就往里头冲,根本不管旁边人的阻拦。 姜思之这会正在房里学着给肚子里未出师的孩儿绣个小肚兜来着,就听见外头一阵闹哄哄的传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招人进来问上一番,屋里的大门就被人“砰”的一下用力推开。 姜思之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人,头上的发髻早就凌乱不堪,也不知道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整个人正弓着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 “袅袅……我都知道了,你怀孕了对不对?我们要有孩子了是吗?”宋景行放软了语气,慢慢走到她面前顿了下来。 姜思之听他提起孩子,面色一僵:“你怎么知道的?” 宋景行看她面色大变,就知道这是真的了,他笑的苦涩,心里跟针扎似的疼:“袅袅,我是你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我不应该知道吗?” 姜思之别过头去不看他,也不说话。 宋景行的目光落到她手里的针线上,红底的绸面上绣了个轮廓,针脚也不大整齐,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虎头。 “你这孕中不宜用眼 ,这些活儿叫绣娘做去便是了,仔细伤了你的眼睛。” 姜思之听他说话,却依旧那样倔强的扭着头,可眼睛里却已经泛着泪花。 “跟我回去吧。”宋景行低声下气的说道。 “不去。我们已经和离了,那是宋府,同我没关系。”姜思之心里憋着一口气,迟迟找不到宣泄的机会。 这‘和离书’三个字,就跟一把刀一般,宋景行每每想起,就觉得自己心口上挨了一刀。夫妻俩分别已经整一个月了,这会儿再次听她提起和离书,宋景行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头的情绪,跳了起来。 “没有和离书!你姜思之生是我宋家的人!死还是我宋家的鬼!我好不容易将你娶回来,你以为我真会放你走吗?!”明明是一个霁月清风的人,此刻却跟恶鬼上身似的凶神恶煞。 他嘴里一边说,还一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着。 “你把东西放哪儿了?快拿出来?你以为我找不到嘛?”宋景行就跟疯了一般,将屋子的东西翻的遍地都是。 姜思之委实被这样子的宋景行给吓到了,也不敢开口制止。 宋景行实在妆奁台上一个漆盒下面找到那封压着的和离书的,确认了是自己的笔迹后,他当即就给撕了个粉碎。 许是心里依旧不安,在撕碎后,他又在姜思之惊恐的眼神里把这些碎片一股脑的塞进口中咽了下去。 “你,你疯了?”姜思之怯生生的说道。 “是!我是疯了!你要离开我!我启能不疯?!” 姜思之看着宋景行凶巴巴的样子,又因着孕期情绪多变的缘故,心生起一股无穷无尽的委屈,竟毫无预兆的‘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宋景行见她大哭,又想起陆大夫路上说的切忌大悲大喜,也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过去哄人。 “袅袅,我错了,袅袅,你别哭了。”宋景行手忙脚乱的替她擦这眼泪,可却不见这小姑娘有丝毫减弱的势头。 这场景似曾相识,宋景行没了主意,便打算用老办法。 他扑通一声跪在姜思之面前,把姿态放低到几乎没有姿态的求到:“我混蛋,我该死,袅袅你别哭了,你再哭,这肚子里的出来后定也是个哭包。” 也不知是宋景行的认错有用,还是姜思之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倒真是抽抽搭搭的不哭了。 宋景行如获大赦,赶紧候着脸皮站了起来,挤到姜思之的身边搂着她继续哄:“袅袅,跟我回去吧,你答应过我,等岳父和二哥回来便跟我回去的,我今儿收到信,说他们已经启程上路了,你如今既有孕在身,便早早的跟我回去吧。” 姜思之之前就听母亲提起过父兄的消息,这会儿又听宋景行提起,便问他:“你可是诓我的?” “怎么会呢,我连信都给你带来了。”宋景行讪讪的笑着,伸手就去掏衣袖中的信,可刚摸到,手下却又是一顿,一脸纠结着。 姜思之看他摸了半天也没拿出信来,忍不住起疑,催促他道:“信呢?” 宋景行掏出信,却怎么也不肯交予她,为难的说道:“袅袅,要不你还是别看了吧,我怕你看了担心。” 姜思之看见他手里信,一把夺了过来,也不顾他的阻拦展开看了起来。 读到姜修远昏迷几天不醒的那段,姜思之却是担心的,可好在之前母亲已经说过二哥受了重伤的事儿,姜思之的反应还算平静,也反应过来宋景行为何说怕她担心。 等读到最后看见父亲说哥哥已经能下地了,并且已经收拾行囊回京,姜思之才彻底安了心。 “袅袅,你还好吧?”宋景行以为她会哭,却不想她的反应比自己想的要平静的多。 “我没事。”姜思之笑了笑。 宋景行见她的笑容不似作假,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袅袅,你可还为此事生我的气?” 他说的是将姜正则和姜修远派去前线的事儿。 姜思之摇了摇头,又抿着嘴点了点头,“我不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气自己太过无能,气自己太过任性。” “这几日我总在想,你那么能干,有谋略,为何偏偏会瞧上我?娶了我?”姜思之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觉得宋景行就是光,那么亮,那么好,而自己呢?什么都做不好。 “我的袅袅又美又娇,谁都比不上。”宋景行不喜欢这样子的姜思之。 姜思之已经许久没有被他这样搂在怀里了,如今知道兄父安好,她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窝在他的怀里,安心的很。 “当然,我原先也是气你的,倒不全是气的决定,而是气你的态度。你说我是你的妻,所以才告诉我西北一事,要同我商量。可你真的是商量吗?不是的,你只是知会与我,告诉我你的决定罢了。”姜思之彻底敞开心房,同他娓娓说道。 “是我疏忽你的感受了。”宋景行乖乖的认错。 夫妻俩这天聊了很久,把以前说过的、未提起的,又都说了一遍,将两人间曾经留在的心结都打开。 两个人本就感情恩爱,这会儿既然已经把话说开,姜思之便也不再扭捏,同意跟他回京。 只是姜思之这胎还没坐稳,宋景行听完陈妈妈的话后不放心的叫陆大夫又来诊了一次脉,说法倒是和李大夫雷同。 宋景行便干脆在别院留了下来,拍何安回府里去将之前为姜思之特地打造的那架马车给赶来。 知道姜思之有孕,宋景行第二天也没有去上朝,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毕竟好不容易得了小娇妻的原谅,且她肚子里还有个金疙瘩,宋景行态度坚定的想着就是周煜从皇陵里蹦出来都没用。 宋景行在别院里住了两日,第三日待姜思之醒后便带着人上了马车,一路慢悠悠的行了整一天的路才回到宋府。 他还特意叫人去给将军府的岳母和姜修能报信,叫他们不必担心,说来这次的事情还是全靠姜修能给自己通风报信。 大舅哥对自己那么仗义,那他以后定再也不欺负他了,宋景行暗暗下了决心。 因着姜修远身体的缘故,父子俩在路上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回答京城。 宋景行提前得了心,带着已经三月有余的妻子回了娘家等着。 一众人站在门口朝巷口盼着,远远的就见几辆马车慢慢行近,姜正则跳下马车,站在钟氏面前,将人一把搂到怀里:“小花,我回来了,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钟氏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姜修远在后面是经人扶着才下了马车的,站在久违的亲人面前,他的脸上也带着那股子久违了的玩世不恭:“娘,大哥大嫂,妹妹妹夫,我回来了,我就说我命大吧,是不是很厉害。” 明明面上是没心没肺的笑着,可姜思之的手指却死死攥着宋景行的手臂,几乎都快要把指甲给掐断了。 “二哥,你的耳朵……”姜思之说不下去,她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姜修远的样子和那时出发时全然不同,他少了一只耳朵,一只左耳,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直他的脖颈,直到领口处被衣服挡着,也不知道在这几层衣衫下,这刀刀疤会在那里停下。 钟氏从丈夫的怀里抬起头,看着儿子,伸手抚上他的脸:“我儿还好好的站着娘面前,娘就心满意足了。” 姜修远的余光眼见着站在一边叫人忽视不得的宋景行,笑着说:“听闻妹夫现在摄政,你且瞧瞧我这伤,可以换个多大的军功?不超过大哥的我不服啊。” 宋景行握着妻子的手郑重的朝他颔首,开口道:“一等军功,封号随你挑。” 至此,这一大家子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团圆,相逢是喜悦的,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可能会再经历各式的离别,但他们依旧会彼此守护,彼此理解,不离不弃。 正文完 ☆、番外三 姜思之临盆前一个月, 宋景行叫人在床边放了一张矮榻。姜思之身子纤细娇小, 显得肚子十分大,叫他时常觉得胆颤心惊的。 睡在小妻子的旁边,顾忌着她的肚子, 宋景行常常整宿的都睡不着觉, 生怕自己睡熟了碰着她。 姜思之见他眼底每天都青黑一片,跟被人打了似的,也十分的心疼,便提议两人分房睡。 宋景行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听说长公主就是提前生的,他不想在袅袅生孩子的时候自己却没在她的身边。 于是他又熬了几天,熬到连向来瞧他不顺眼的姜正则都看不下去了, 某天下朝的时候拉着他,语重心长的劝了一番。 “那什么……这妇人孕中本就脾气不好,袅袅都是从小叫家里给宠坏了的,你多担待点……”姜正则说的时候语气难得的十分平和, 然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呢,如果袅袅做的太过分了, 你放心,我这个做爹的,也一定会去帮你说上两句!” 宋景行听得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岳父何出此言?” 姜正则一脸怜悯的表情瞧着他,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不用瞒我, 没想到这孩子现在这么不懂事,竟然……竟然都对你动起手来……唉,怪我,怪我哦~” 他说到后来竟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指了指宋景行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 “袅袅何时对我动手了?”宋景行眉间紧锁。 “你这眼睛不是袅袅打的吗?”姜正则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儿问他。 宋景行哑然失笑,自己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他揉了揉眉心,支着额头,满脸无奈之色,便将原委给姜正则说了一遍。 姜正则听完他的解释才知道自己这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神情颇为尴尬。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望旁边儿飘去,讪讪的开口:“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别袅袅还没生,你倒先倒了……” 宠媳妇儿这件事儿吧,姜正则做起来得心应手,宋景行这段日子过得这么惨,他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自己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想着他也是为了女儿才受的罪,便善心大发的给他支了个招儿。 宋景行听了后如醍醐灌顶,其实这法子也不过是将分房改成分床,不过就是稍一变通的事儿。 枉他平日里自诩聪明,却没想到连这么简单的法儿都没想到。 于是宋景行便叫何安去置办了一张软榻,白日里放在里屋的墙边,到了晚上再叫人搬到架子床畔。 夜里他先搂着姜思之睡,等人睡熟了,他再挪至自己的小榻上。 姜思之有孕,宋景行却成了两家人里最紧张的那一个,甚至早早的就把自己常年忘在脑后的父母都给请回了府来。 离大夫和产婆先前估算的日子越来越近,宋景行便当起了甩手掌柜,将朝堂上的时候一概推给了各个老臣,专心陪在小妻子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空闲时手里不是拿着医术就是把玩着各种孩童的小物件。 姜思之这肚子倒是准时的很,就堪堪在大夫说的那日子发动了起来。 她是在黎明时分感觉到不对的,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身下的褥子湿湿热热的,紧接着肚子就一阵阵的痛,她知道自己这怕是要生了,伸手推了推身旁的人,小声的唤着他:“夫君?你醒醒,我怕是要生了。” 宋景行那会儿其实是睡着的,许是睡的浅,又许是脑子里一直绷着这根儿弦,耳朵一听到妻子的声儿,下意识的整个人就从矮榻上跳了起来,趿着摆放在地上的鞋就出门喊人。 大夫、婆子这几日是天天被宋景行叮嘱着要时刻待命的,才听见动静就立马从侧房跑了过来。 钟氏前几天也被宋景行请到了相府住下,好叫妻子身边有个娘家人陪着。 何安先派人去给将军府递消息,又去前院将宋景行的父母都请了过来。 等人都到齐后,钟氏和杨氏进了屋,男人都在外头等着。 宋景行心急如焚,焦急的在外头来回打转,脚下步子不停。 “儿子。”宋时慊忍不住出声唤他。 宋景行抬头,面色不善,瞧着他摆出一副‘有话快说’的神情,竟连话都不带说一句的。 宋时慊对儿子这态度已是见怪不怪,他对着儿子抿着嘴朝地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叫他自己看看。 宋景行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袍下露出两个鞋尖,看着倒是眼熟,但就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又盯着瞧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脚上趿拉着的这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鞋!是袅袅的绣花鞋啊! 顷刻间,想来霁月清风的如斯公子满脸通红,面色窘迫的不知所措。 何安其实早就看见主子穿错鞋了,可到底也没这胆子上去提醒。但何安是何等人精,在他发现主子穿错鞋后就早早的备了一双鞋在手边,只等一会儿主子发现后便能及时的递上去。 比如,就是现在。 他低着头只当没看见主子红中泛黑,红中透红的脸色。他弯下腰将自己准备好的鞋子放置在宋景行的脚边。 等他换上后,何安又拿出一方帕子,将主母的鞋包好。 就在他心里沾沾自喜的时候,主子冷冰冰的声音却在他的头顶响起:“你连鞋子都备好了,就是没提醒我,何安,你出息了。” 何安打了一个寒颤,认命般哭丧着脸退到角落去,心里只暗暗乞求这主母可快点将小主子生出来吧,不然谁知道这主子一会儿要是等的不耐烦了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收拾他呢。 约莫是何安这心诚,叫老天爷听得舒服,一个多时辰后,屋子里就传来孩啼声儿。 宋景行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没等里头收拾完就冲了进去,握着妻子的手再她额上亲了又亲。 等婆子将姜思之身上都收拾干净后,宋景行才在她小憩时才抽空去瞧了一眼自己的孩子。 孩子已经被抱到偏房去了,这会儿姜正则等人也已经到了,两家人皆是围着孩子乐呵呵的看的移不开眼。 宋景行费力好半天才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这才同自己的儿子打了一个照面。 小小的、红红的、皱巴巴的,跟个小猴子似的。 钟氏看出了宋景行面上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说:“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般,等过两日张开了便好了。” 宋景行恍然大悟,感激的朝岳母望去,又嫌弃的瞧了自己的母亲一眼。 他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是他日日耕耘的结晶,心里自豪极了。 孩子的名字是由宋斳起的,单名一个邈字,乳名由宋景行起,叫十三。 其实原本他是一直希望姜思之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便想着唤她做娉娉,和她的袅袅配成娉娉袅袅十三余,以后他便一起疼爱她们母子。 可没想到这最后竟多了一块肉出来,他便彻底没了主意。再一问身旁两家大人的意见,却不想,那么多人都是准备了好几个女孩儿的名,竟没人想过这是个男孩儿。 说实话,宋景行的心里是不喜欢儿子的,他只想要一个和小妻子一般娇娇软软的乖女儿。 无奈这生都生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养着了,再一想乳名,娉娉不行,那就叫十三吧,坊间不都说贱名好养活嘛。只希望他这儿子以后能听话些,别叫他太操心。 可这老天爷呢,就喜欢跟人开玩笑。这宋邈三岁的时候,在京城里的名头就响亮无比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太闹腾了,上天下地,简直无所不能。 别人家的孩子是七八岁狗才嫌,而这宋邈,才三岁,就能将府里的豹豹给撸秃噜了毛。 豹豹那么神气的一只猫,在吃了几次亏后,但凡远远听见自己这小主子的声音就绕道而走,后来甚至跑去了将军府住了下来,怎么都不肯走了。 宋邈不光闹腾,胆子还大的很,曾经有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藏在宋景行的马车里一路跟他进了皇宫。 宋景行是下车才发现他的,刚准备叫人把他送回府去,宋邈就使了管用的招数,顶着一双同姜思之如出一辙的湿漉漉的眼神伴着可怜望着他。 宋景行心软,便抱着他进了皇宫,本想将他安排在侧殿带待着,这小子却死死抱着他的脖子说什么都不肯下来。 于是这一天,朝臣们就在早朝时看见了宋相抱着一个豆丁大的孩子朝议。这于理不合,可架不住这宋景行如今有摄政的权力,任谁也不敢妄议他。 下了朝后,宋景行带着人连忙回了家,刚走到厅堂,就看见小妻子一脸平静的坐在那儿端着茶喝着,桌上还放着一柄戒尺。 姜思之平时性子软糯,但作为母亲,她对宋邈是十分严厉的。宋景行熟悉妻子的脾气,她面露怒气不可怕,发了火气便好了。就是这种平淡的样子才是最叫人胆寒的。 儿子虽然胡闹,但若真要被打了,他到底还是心疼,可妻子教训儿子的时候他也不敢插手,生怕受了无妄之灾。 宋景行对儿子投以一个‘珍重’的眼神,默默的坐到了妻子身边,谄媚的替她将已经空了的杯子斟满茶水。 姜思之不说话,眼神冷冷的盯着宋邈看。宋邈被母亲看的心里发虚,便想着先声夺人。 “娘!是爹今儿一早非拉着我进宫的,我都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就被他抱上了马车。”宋邈语出惊人,连宋景行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这儿子是整的哪出。 “哦?那你说说你爹为何要带你进宫?”姜思之嘴角勾着笑,眼神却犀利的看着他。 宋邈到底还小,看不来大人的脸色,见母亲面带微笑,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甚至挺了挺胸脯,颇有些得意的说道:“我爹说了!像我这么聪明的孩子独一无二,他必须得带给别人好好瞧瞧,给自己涨涨脸。” 宋景行这会儿嘴里刚抿着一口茶,听见儿子这般鬼话,“噗”的一声儿就将茶给喷了出来。 姜思之怒极反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对宋景行说道:“什么时候教好了你儿子,什么时候你再回房睡……” 宋景行这会儿是真的欲哭无泪了,他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道:“你娘这么好的性子,你这臭小子怎么就这么皮!一点儿也不像你娘。” 他本意是想数落数落儿子,却没想宋邈也是一副淡漠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哼,不像娘,那肯定就是像你呗,你还有脸说?” 这一刻,宋景行觉得这人生在世,真的是福祸相依,得了娇妻在怀,就势必还有一小鬼缠身……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