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 第1章 一起去死 一瓢冷水冷不防朝江意泼来,她是被呛醒的。 冰冷的镣铐如毒蛇一般缠绕在手腕上,一股子浸骨寒意爬满全身。 她被绑在刑讯柱上,撑了撑眼皮。 天窗外刺眼的光照得她肌肤苍白如雪,发丝幽黑如墨。 江意睁开眼看见一丈开外,苏锦年着一身锦衣官袍端坐在桌案前,正执笔写着她的供状,端的是谦谦如玉、俊逸出尘。 这人曾是她的未婚夫。是她倾心相许的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了审判她的审官,在她父兄惨死沙场、被冠上叛国罪名以后,仍要逼她亲口承认她父兄莫须有的罪行,以给她父兄死后定罪! 她父兄被害,这罪,她不认。 江意开口,嘶哑道:“苏锦年,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吧。” 苏锦年平静得有些冷酷道:“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江意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可我父兄为国征战,你很清楚他们没有叛国!你和戚家那老贼同流合污!” 苏锦年放下笔,终于抬头看她,眼神有些悲悯,道:“江意,认罪吧。我会请求上面对你从宽发落。” 江意仰头大笑。笑声无比苍凉。 她与苏锦年很早前便定下婚约,却因为后来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丑事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对他真心相待,即便后来苏锦年另娶她人,她也自卑地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配不上他,理应成全他另娶如花美眷。 她曾为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可这些年来的所有退让和付出,到最后竟只换来一句“认罪吧”,何其可笑! 江意不肯画押,负责审讯的官差便要对她用刑。苏锦年阻止道:“太子有令,不得让她身上有伤。” 官差只好退到一旁。 苏锦年拿着供词走到她面前,亲自拿了她的手指,抹了朱砂,而后强行摁在了供词上。 江意眼眶赤红,一字一顿道:“苏锦年,我决不会原谅你。” 苏锦年收好供词,道:“倘若太子殿下欢心,兴许还能留下你一命。江意,这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 她不明白他此话何意,直到苏锦年亲自把她送到了东宫太子谢晋的床上,她才终于顿悟。 难怪他说太子不让她身上有伤,竟是要她以这样的方式讨太子欢心! 江意眼睁睁看着苏锦年在太子谢晋的面前唯命是从的恶心嘴脸,到底是要她讨太子欢心还是他想讨太子欢心! 这人,临到她死都要把她再当一次垫脚石,直至利用到最后一丝一毫的价值都不剩! 随着寝殿的大门合上,谢晋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她被水泼湿的衣裳下隐约玲珑的身段。 谢晋弯身掂起她的下巴,露骨地笑言:“这么好的一朵娇花,可惜却被人采过了。” 尽管如此,他也惦记了许久,若不尝尝她的滋味岂不遗憾。 江意已经几天几夜没进过滴米,她浑身无力、任谁都能对她为所欲为。 谢晋俯身下来时,她恨极,眼里顷刻却漾开一抹无邪清笑,道:“听说只有太子殿下能让我活命?” 谢晋道:“那就看你够不够努力了。”话语一罢,他握住她的裙角,嘶拉一声,撕碎了去。 江意抬起手臂主动挽下他的头,引颈去吻他的脖子。 然而,她的口唇将将接触到他的喉结之时,她张口,双手摁住他的后颈,用尽生平所有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穿透皮肉,瞬时荡开满嘴血腥。 但那远远不够。 她发了疯地切齿撕咬,她要把他喉咙撕碎! 谢晋丝毫没防备,他被她牙齿穿喉之际重重地抽搐了一下,旋即用力把她推开。 只是她濒临绝境,爆发出来的力气大得吓人,她手里死死拽着他的头发,像野兽一般拼命啃噬! 只有他才能让自己活?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谢晋终于脱开她时,喉咙已经破开了一个血窟窿。他颤手捂住血如泉涌的喉咙,踉跄了一下,痛不能抑,看向江意的眼神暴怒阴鸷至极,他含糊地低吼了一声,转身就跌跌撞撞地去操起架子上摆着的宝剑。 他拔了剑鞘,愤恨至极地朝江意刺来。 江意满嘴都是血,咧开一抹森然的弧度笑。 随着利剑穿胸,鲜血从嘴角横流。 她仍旧是笑。 她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到痛快。 真是多谢苏锦年把她送到这里来。太子一死,苏锦年也得陪葬。以她一人之命,拉上这么几个垫背的,她不亏! 太子喉咙那么个血窟窿,连叫都叫不出来,鲜血不住淌下,很快就把他的衣襟染得透红! 他呼吸困难,捂着脖子晃晃荡荡地地朝寝宫门外走。 这时外面的太监着急禀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大将军带兵往这边来了……太子殿下你怎么了?太子殿下?!” 江意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扒住床沿,极力挪着身子。 她便是死,也绝不死在太子的床上! 她从床上跌到地上,又一大股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微微侧头,看见门外刺眼的光线下,来来往往焦急杂乱的人影,她如愿看见太子谢晋在众人的簇拥中倒地,比她先一步断了气。 她若是还有力气,她想她一定会大笑出声。 她只剩一口残气。她依稀看见寝宫门口士兵齐立,一双黑靴大步跨入寝宫,最终停在她的身前。 先前不觉得痛,却在这一刻她痛到浑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身下的血早已渐渐濡湿了地板。她只轻轻动了动嘴角,说不出话。 她瞳孔渐渐涣散,却在意识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轻飘飘地看见,那个男人解下身上衣袍,遮住了她衣不蔽体的身子。 第2章 歹毒之计 江意再度睁开眼时,体内热浪翻滚,周遭一片黑暗。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忽远忽近的戏曲声儿。 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却又那么熟悉。 熟悉到她浑身骨子里都在发颤。 这是几年前,苏家老夫人做寿的那个夜晚。 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不会错,一模一样的场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年她便是被人下了药,关进了这柴房里,后老夫人携一众女眷赶来,所看见的便是她被人糟蹋过后的光景。 这件丑事,毁了她的一生。苏锦年也因此,另娶了她人。 或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即便是在梦中,江意也感到恨意难消。 如果再重新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一波一波的热浪侵袭而来,江意几乎瘫软无力,汗水渐渐濡湿了衣裙。 她咬咬牙,伸手便拔出了发间发钗,而后毫不犹豫地用尖端往自己的大腿上刺去。 发钗深深没入皮肉中,瞬时传开一股尖锐非凡的痛。 江意痛得死咬牙关闷声低哼,大口大口地喘息。 痛是痛了点,可这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唤回了她的理智,压制了药性,人也恢复了几分力气。 江意翻身就在这柴房里摸索,被她摸到了一根有碗口粗的木柴,她双手紧紧地握住。 也正在这时,柴房外面响起了一道急躁的脚步声,匆匆到门前来,推门而入。 “小美人儿等急了吧,让我好好儿疼疼你。”他急不可耐地踏进门口,一张脸上淫意横生而显得丑陋无比,而后生怕被人发现似的,转身便把门飞快地关上。 却在他转身之际,江意一直屏住呼吸藏在门背后的暗处,她举起木柴便狠狠往其后脑勺击去! 此人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软倒在地。 江意呼吸一泻,喘息两声,用木柴把此人的头转过来看了一眼,哑声沉沉道:“甚好。” 当年她神志不清,被人夺了清白。那人约莫也是怕担上责任,所以在苏老夫人和众人赶来之前便已逃之夭夭。 可他贼心不死,食髓知味,后没几天竟胆大包天偷偷潜入她的卧房,再次玷污了她! 这人是苏家的表少爷魏子虚。 这一切都是他和他的妹妹魏子衿一手策划。 当初她竟不知道,魏子衿一直倾慕苏锦年,因不满她作为苏锦年的未婚妻,所以想出如此歹毒之计毁了她! 而魏子虚本就风流好色,根本不用撺掇,兄妹两个乃是一丘之貉! 此时,魏子衿带着贴身丫鬟,稍稍避开旁人,也偷偷来到了柴房这边。 晚间吃酒的时候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江意酒杯里下了药,并让人把她弄进了柴房。她也已经通知了她的哥哥,她哥哥早一步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魏子衿看见柴房门叩上挽着一条魏子虚的玉带,便知他人已经进去了。这是他俩事先定下的暗号,以方便她在外面知道情况进展如何。 魏子衿满意地笑了笑,自顾自道:“我这哥哥,做梦都想尝尝这江意的滋味,而今可算如愿了。这会儿怕是男欢女爱、天雷地火,正激烈得很呢。任她江意怎么坚贞,中了我的药,在魏子虚身下还不是浪得跟荡妇似的。” 转而魏子衿又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道:“去吧,去花园那边把大家都叫来,让大家都看看她是怎么淫贱浪荡的。到时候锦年表哥又怎会再娶她这只破鞋为妻!” 丫鬟应声去了。魏子衿则守在柴房外面。 她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哥哥被人捉奸,所以等丫鬟带着众人到来之前,她会先一步叫魏子虚出来,两人立刻撤离。 丫鬟往花园一个往返,也得需要些时间,正好给她哥哥好生快活快活。 只不过魏子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渐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柴房里似乎过于安静,都没折腾出一点儿动静。 魏子衿不由挪着脚步往柴房靠近。 她贴着门听了听,仍是听不到任何声响,便压着声音唤道:“魏子虚,你可在里面?” 顿了顿,不见答应,她又有些不耐烦道:“别光顾着享受,听到就应我一声。” 仍是没动静,魏子衿便不由伸手推了推房门。 结果破旧的柴房房门一推就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魏子衿就着外面淡淡的白月光看见地上悄无声息地躺着一个人,她定睛一看,小脸神色不由变了一变,叫道:“魏子虚!” 她当即眼神往柴房各处扫去。魏子虚躺在这里,那江意呢?! 江意在哪儿? 第3章 将计就计 这时,一道低哑的如鬼魅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在她身后,像是在应和她心中疑惑一般,使她惊悚得浑身汗毛倒立起来:“是在找谁呢?” 魏子衿莫名的恐慌非常,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江意手里的木柴蓦地举起,当即朝她肩背上重重地敲了一记。 魏子衿猛地往前扑倒进了柴房里。 江意刻意避开了她的后脑勺,没有一棍子把她敲晕。 随着木柴随手一丢、磕碰落地的声音,江意抬脚便朝她跨去。 魏子衿痛得吸气,还没反应过来,江意幽幽地从后面贴了上来,曲腿用膝盖抵着她背心,一边用力地扯下她发间的发带,不由分说地反剪绑了她的双手。 魏子衿拼命挣扎,张口就要大叫。 “放开我,你好大……唔唔唔!” 江意眼疾手快,又从门叩上扯下魏子虚的玉带,猛地把玉石塞进她嘴里压住舌苔,玉带在她脑后紧紧地打了个死结! 魏子衿声嘶力竭也只能发出唔唔唔的轻细的声音,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做这些的时候,江意脑子里清醒极了,心口不住狂跳。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万般情绪在胸中如汹涌浪涛一样激荡! 手里的力道,还有魏子衿的挣扎,以及大腿上持续传来的痛楚,都在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她又活过来了。她重生回了这个噩梦的夜晚! 曾发生过的事,她誓死也绝不会让它再发生第二次! 江意堵了魏子衿的嘴,玉带还剩出一截,她顺便挽过去缠了她的双眼,叫她什么都看不见。 魏子衿双腿乱踢乱蹬,江意又抽出魏子虚的腰带绑了她的双脚。 继而江意扒了她的裙裳。 魏子衿惊恐地开始疯狂扭动身子。江意一言不发,费力地拖起魏子虚沉重的身体就丢在了她身上,而后转身离去,还不忘好心地替两人掩上了房门。 魏子虚被一棒子敲晕过后,原本还没有这么快醒来。 可魏子衿方寸大乱,她挣脱不开,也叫不出声,只能一边流眼泪一边扭动身子挣扎。 结果魏子虚很快就被她给磨醒了。 他嘶了一声,感觉后脑钝痛不已。可还没等他回想究竟是怎么回事,便先被身下的人给吸引了注意力。 他压着的姑娘衣衫不整,顿让他坏心大起。 他本就是来偷香窃玉的,此时还顾及什么,只管把姑娘凌乱的裙裳扯去。 魏子虚一边摸着那光滑的肌肤,一边涎笑道:“定是憋坏了吧,居然主动跑到我身下来了……放心,一会儿我会让你很爽很爽的……” 魏子衿极力挣扎,喉间呜呜哭泣不止。 魏子虚发觉她被绑了双手双脚,这倒免得她挣扎出什么乱子;她还被遮了双眼堵了嘴,这样一来,她也就看不见自己是谁了,更无法大叫引人来了,他可以尽情地享用。 他心里万分满意,不得不感叹道:“我这妹妹可真是贴心,办事周到,处处合我的意。” 说罢他便不再客气,狠狠地破了她的身子。 魏子虚快活得快要魂不附体了,一边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口不择言道:“谁让你是苏锦年的未婚妻呢,我妹妹也想嫁给他,不过也多亏了如此,不然这么大个便宜也落不着我头上……” 他知道,他妹妹在引人来之前,一定会事先通知他跑路。所以他丝毫不用担心和顾忌。以至于直到苏家众人和宾客们到来,他竟还沉浸在快活中浑然忘我。 苏老夫人和众位女眷宾客们到了柴房外的空院,听见里面传来的男女之声,是神色各异。 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出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女眷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老夫人大寿,竟有人在这里苟合,可真是……” “简直是不堪入耳,伤风败俗。” “谁这么不知廉耻,这么不分时间场合。” 柴房里持续不断地传来声音,伴随着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声音虽没有大声叫出来,可听起来也甚销魂,唔唔不断,像是特意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第4章 峰回路转 老夫人并苏家的几房夫人站在最前头,此刻是听得面色铁青,怒容不已。 她们大家伙都是魏子衿的丫鬟带来的,老夫人厉声责问丫鬟道:“到底怎么回事!” 丫鬟战战兢兢,带着哭腔道:“奴婢也不清楚,好像是先前我家小姐看见江……江小姐在这边,所以才使奴婢来请老夫人。” 此话一出,更像一颗惊雷平地炸起。 “江小姐?是镇西侯府的江小姐?” 丫鬟应道:“正、正是。” “她可是苏二公子的未婚妻,怎么能在此处与男人野合。” “堂堂侯府之女,看起来是个好的,没想到竟能干出如此浪荡淫贱的事来!” “就是,她这般如何能配得上苏二公子!”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说叨个不停。 “果然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她父兄又常年在外,哪有人教她这些廉耻女德,勾引男人竟勾引到了未婚夫家里来!” “我看她平时端得住,谁想暗地里是这样一个浪胚子!” 言辞间尽是嫌恶鄙夷,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这个江家小姐。 她虽是镇西侯之女,可镇西侯根本都不在京里,现今苏家又正值鼎盛,哪个不想巴结,故都口不留情。 老夫人和苏家几位夫人的脸色莫名都好转了许多。 这事虽是发生在苏家,可只要不是苏家的人,名声就坏不到苏家来。要坏也坏的是江意的名声。 可话音儿一落,人群背后冷不防一道声音平静回道:“诸位都没弄清楚事实,便在此处颠倒黑白、口舌生非,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廉耻和女德么。如此恶言中伤,你们都不心虚的吗?” 众人闻言,不禁回头去看,顿时噤了声。 只见江意正好端端地站在后面呢。 苏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见了她,神色又是几变。 她在外面,那柴房里的人究竟是谁? 魏子衿的丫鬟也吓傻了,这下是真的战战兢兢了起来。 场面一度凝滞,可柴房里还进行得如火如荼呢。 老夫人当即让人进去把那对狗男女拎出来。 魏子虚正在女人身上飘飘欲仙,怎料突然有家丁闯了进来,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随后他和身下这姑娘都被拖了出去。 苏家掌事的大夫人正待要骂,然看清了两人的面容以后,不由大惊失色。 苏老夫人定睛一看,一口气没喘上来,人就气晕了过去。 到了柴房外面,当魏子虚终于看清楚,方才自己尽情蹂躏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江意,而是自己的亲妹妹时,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宾客女眷们这才得知,原来偷情的这两个竟是苏家府里的表少爷表小姐! 这两人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却在老夫人大寿当晚上演了一番霍乱人伦的大戏! 魏子衿衣发凌乱,到底是表小姐,被丫鬟们手忙脚乱地上前拿衣裳遮羞,而后掺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双眼噙着泪,连头都抬不起来。 在经过江意身旁时,魏子衿冷不防看见了她,含泪的眼神怨毒地剜着她。 江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真诚地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魏子衿没法承受众人各异的目光,只好慌慌张张地离去。 一阵忙乱之后,众女眷们也被引回了花园去继续看唱戏,只是那戏台上唱的始终都不如柴房里上演的精彩。 江意在众人都散后,也抬脚转身,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蓦地几声了然的“啧啧啧”的感叹传进了她的耳中。 江意身体倏尔一顿,猛地抬起眼帘。 那声音并不刻意压低掩饰,她能听见,那些正散去的女眷夫人应该也能听见。可是除了她,却再无其他人有所反应。 江意稍稍滞留片刻,淡出众人视线,待她们走远以后,方才侧身往柴房斜边的一个方向看去。 那声音似乎是从斜边的花坛草丛后发出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再次拔下自己的发簪,握在手里紧了又紧,沉下心绪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第5章 意外来客 江意回头看了一眼柴房门口,发现这个方向正好能将门口及里面的光景看个正着。 江意不确定这道声音的主人是一直躲在这处还是事后才来的。但是今晚的事除了她和柴房里的狗男女以外,不能再让第三方人知道。 她没有听见对方离开的脚步声。那人一定还藏在草丛后面。 江意隔着花坛站定片刻,她依稀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一时难辨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后她稳住心神,突然出手飞快地拨开了草丛,她设想着草丛后躲着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人,她也随时做好了准备在对方轻举妄动时立马把发簪刺出去。 只是草丛后并没有想象中的人。江意再仔细一看,竟发现草丛底有一只狗。 江意顿时与它四目相对。 她不禁又看了看四周,仍是没有发现可疑人影,视线再看回这条狗,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江意鬼使神差地开口问:“方才是你在出声?”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掉了。一条狗怎么可能发出人的声音,她甚至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听。 然而,下一刻她却又听见一道人声在回答她:“是我。” 江意微微一震,不禁环视四周,一无所获后目光再次锁定面前这只狗。 狗也一直看着她。 她根本没有看见它张嘴说话,可那道声音偏偏就响起在她脑海里,让她莫名地肯定就是这狗发出来的! 紧接着声音再度响起:“怎么,没见过狗说人话么?” 江意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会说人话?方才你发出的声音不小,是怎么做到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还有我明明没有看见你张口。” 狗道:“噫,居然没被吓到,还能问得这么有水准。我是靠脑电波直接传到你脑海的,我想让谁听见谁才能听见。” 脑电波是个什么玩意儿? 江意仍是满腹疑惑,却也很快冷静下来。 若是以前,她一定没法相信。可是现在连重生这种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再听见只狗说话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江意问道:“你是狗妖?” 狗:“……”它觉得和她解释起来一时半会会很费劲,便从善如流道,“我是狗大仙,下凡来渡劫的。” 江意:“你自己信吗?” 狗忽悠失败,呲了呲嘴。 江意也不跟它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方才你都看见什么了?” 狗:“你觉得呢?” 江意一脸真诚道:“我之所以不觉得奇怪是因为在我身上同样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可如果你对别人说人话,大概就会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狗道:“你不就是怕我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么。” 江意幽幽盯着它:“你会说出去?” 狗道:“先前有个杀千刀的从院墙上滚下来,一下子砸断了老子的腿。我自己复不了原。你要是帮我弄好,我就不说。”说着它就把自己的一条后腿往江意面前一横。 江意低头一看,它一条后腿子果然往一边折了去。 一人一狗僵持了一会儿,江意还是带着满副戒备地缓缓蹲了下来,去摸它的狗腿子。 她还弄不清这狗的底,只有先静观其变。 狗指挥道:“你一脚踩住我的腿关节,用力往这边扳,听见咔咔两声响,就停下来。” 江意道:“这样可能反而会加重伤势。” 狗道:“我自己的腿自己知道,你照我说的做就是。” 江意只好照做。 结果没想到,她竟然扳不动一条狗腿子。 狗看了看她道:“我见你先前对付那双男女时挺来劲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软绵绵的了?再努点力行不行?” 江意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 就在这狗话音儿刚落,她手上终于松动,只不过却不是狗想听到的咔咔声,而是咔嚓一声。 江意看着自己扳下来的半条狗腿子,瞪圆了眼睛。 狗也非常震惊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剩下的半条腿,又看了看江意手上的半条,道:“我是叫你给我扳正,没叫你给我卸掉。” 第6章 今世相遇 没有预想中的血腥暴力的断腿场面,甚至于一滴血都没有掉。江意看见那皮毛之下分明不是血肉,而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材料和线路。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道:“你自己的腿自己知道,我不是照做吗?” 狗抬起爪子摁了摁自己的额头,看来它真是低估了这女孩儿的粗暴程度了。 随后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腿,苦闷地自言自语道:“我说怎么复原不了,原来不是卡住了,是有几个零件脱落了,就算接回去一时也没办法恢复。” 江意问:“那现在怎么办?” 狗道:“还能怎么办,只有看看能不能先安回去。” 这零件要是还在,方才它在附近摸索了半晌也早该摸到了。脱落的零件恐怕是在掉进这个时空的时候遗失了,所以才能叫区区一个从院墙上滚下的愚蠢人类给砸断了腿。 真是想想就好气。 好在在这狗的指挥下,江意拧了螺丝,一番费力下总算把半截腿子勉强给它接了回去,只不过仍旧是折掉的状态,一时没法用。 这狗抬着一条腿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上关节,倒让江意听见了咔咔声。 那种声音她以前从不曾听到过。后来她才慢慢了解,原来那是机械运转的声音。 江意看着它扭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不由问道:“你到底是什么狗?你腿里没有血肉。” 狗头应道:“我当然是穿越狗。”它顿了顿,回过狗头,抬爪指了指院墙下漆黑的某个角落,又道,“哦对了,刚才掉下来砸断我狗腿的就是那孙子。” 江意循着看去,黑灯瞎火的一时什么都没发现,可随着她走近一段距离之后,终于才看出了端倪。 那墙角边草丛里竟然还躺着一个人! 还在几步开外她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江意再回头看时,方才那只狗已经不见了。 她心下沉了沉,脑子里不由仔细回忆起来,上一世她根本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原有的轨迹,所以引发了相应的变化? 她很明白,眼下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她应该立即离去。 然而,她将将转身要走,云层里的月光作怪,漏了几丝下来,使得她晃眼一瞥、若有若无地暼见他的侧脸时,整个身子猛地一顿。 江意滞住脚步,又转回身来,缓缓在他身边蹲下,探出手去,稍稍迟疑,还是拨开了他侧脸边的一缕发丝。 她浑身气血有些凝住。 是他。 她咬了咬牙,抬头看看眼下四周无人,最终还是弯身去将他扶起。 这人怕是伤得不轻,总不能让他晾在这个地方。江意好不容易把他拽起来,他顿时整个重量都倒向她,直把她毫无防备地压得步步往后踉跄。 幸好身后有一棵树,江意后背抵在了树干上才勉力支撑住。 树叶因着惯力被晃得婆娑作响。 他紧紧地压着自己,江意有些喘不过气,他身上的血腥味近在咫尺。 她拿过他的手臂绕在自己的肩膀上,使出浑身解数硬是一步一步把他往前拖离这个地方。 今晚这苏家到处是宾客和下人,这会儿都还没散去,江意敏锐地察觉他身着夜行衣,便不能带他去有人的地方;但也更不可能带他回自己的院子。 好在前面离这里不远有一处假山,假山险峻,但里面却是空的。 以前她喜欢独自来赏山石,还曾在里面躲过一天一夜都没有人发现。 江意想不到一个比那更好的地方,于是她用自己瘦弱的身体硬拖着这个应该已经成年的男子往那处去,几乎全靠毅力支撑,途中还得小心不要留下任何血迹。 等江意硬生生把他拖进假山洞口里时,整个人累得大汗淋漓、几近脱力。 她喘了几口气,接着又去检查他的伤势。手指摸到他濡湿的衣襟时,有些禁不住发颤。 前世江意对他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在她父兄死后,他是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苏薄。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前世临死之时给她盖了一件衣裳,遮去了她的所有不堪和屈辱。 一衣之恩,今生若还能遇见,她定会报答。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世会这么快遇见。 第7章 周全善后 好在江意的父兄是武将,有过磕磕碰碰的外伤是常事,她以前也曾帮父兄处理过,江意摸黑找到了他的伤处,便气喘吁吁地着力撕下自己的里裙来帮他包扎止血。 她跪坐在他面前,倾身过去,一圈圈把布条缠在他的胸膛上。 他低垂着头,一直无所反应。 等到她做好这一切,再伸手去探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气息淡淡散落在自己指腹上时方才松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地钝坐在地。 江意从假山洞口里出来,汗水已浸透衣衫。 这会儿苏家应该忙着送客,暂无人到这附近来。 她沿着原路返回,再仔细检查了一遍路上是否有留下血迹,遇到有点点血迹的地方她都周全地抹了去。 后走到一处有灯火的地方,江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裙裳上都是他身上传来的斑驳的血污。 江意抿着唇看了一会儿,随后歪头又拔下发簪,想了想,还是抬起手腕,用发簪在自己小臂上很有分寸知深浅地划了一道。 鲜血顺着小臂淌了下来。她死死咬着牙关,痛得喘气,却没吭声。 江意脑子很清醒,反复思索着今晚不可思议的事。 那条狗跑了,江意也不知道它跑去了何处。虽然它目睹了柴房发生的一切,走时也没有保证会不会往外说,但江意并不怎么担心它会透露出去。 它若存心想透露,就不会在草丛后面引起她的注意。它只是想让她帮它弄好腿,可自己最后没能帮它弄好也不见它恼羞成怒,只不过抱怨了两句便离开,并没有更多索求。 还有它若是聪明点,应该不会对着所有人说人话,那样对它也没好处。 江意走回院子,垂着手,任血迹去红梅一般在袖摆上绽开。 院里的丫鬟沁竹和萧嬷嬷见她回来,大抵是没料到,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两人对视一眼,这会儿她不是应该在…… 沁竹先出声问:“江小姐,你怎么……” 江意抬起眼帘看她,双眼黑白分明,没什么情绪,眼神纯真无邪,道:“怎么回来了是吗?” 沁竹噎了一噎,连忙道:“不是,方才我和萧嬷嬷都不知你到哪儿去了,正想出去找你呢。” 沁竹和萧嬷嬷都无法忽视她身上的血迹。萧嬷嬷紧着又问:“江小姐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 江意道:“回来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被树枝刮到了手臂。”她抬起手臂给两人看,只见白皙的小臂上血痕如网。 沁竹和萧嬷嬷一时间干瞪眼站着。 江意看她们道:“不去给我请个大夫么?” 沁竹道:“看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恐怕大夫也睡下了,不如先包扎一下,明早再去请大夫吧。” 萧嬷嬷连连附和说是。 这么晚了,她二人才懒得奔走。 江意闻言不动喜怒,只是平静得无端令人发怵。 她一句话都不说,只看着两人,却看得两人越发心虚;她那眼神像两把锐利的钩子,仿佛一下勾住了两人的心脏,一紧一紧的。 萧嬷嬷掇了掇沁竹,沁竹道:“江小姐伤得不轻,我看还是去请大夫吧。” 江意点点头,依然一副好脾气道:“让大夫多带些金疮药和绷带,我平时自己好更换,以免大夫来回跑麻烦。” 而后沁竹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这苏家本就有随叫随到的客座大夫。可大半个时辰后,沁竹才磨磨蹭蹭地带着大夫过来。 今晚苏家的事闹得大,沁竹途中还去听了个大概,回来的时候看见江意已经更衣洗漱完,好端端地坐在屋里,难免心惊肉跳的。 明明柴房里的人应该是她,可为什么最后却变成魏小姐了…… 大夫进了房,给江意包扎完,又留下了好几天的金疮药和绷带。 江意让沁竹送大夫出去,自己关上房门,就寝前还草草把大腿上的发簪扎伤处理了一下,才倒头睡下。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江意起身时,沁竹和萧嬷嬷都还没醒。 江意揣了伤药,便往院外去。 眼下时间还太早,花园后院里负责洒扫的下人们都还没开始干活。江意一路走来,都没碰到什么人。 她径直回到昨天晚上的那处假山后。 江意走进石洞一看,见他仍旧还靠着石壁坐着。极为稀薄的黎明之色从洞口投映进两分,将他的轮廓淬得深深浅浅。 昨晚她走的时候他便是这样靠坐着的,没想到一整夜都一丝不变。 第8章 恩情已偿 江意在他身前蹲下,连忙将袖中的药和绷带取出放在旁边。 昨晚光线太暗,她也没药,所以只能匆匆给他止了止血。现在她弄了药来,才能好好给他处理伤势。 还有昨晚她也是摸黑给他缠的绷带,眼下江意拨开了他的衣襟一看,见自己撕下来的裙角依稀都被染红了。 她凝下心神,动作轻缓地把布料解开。 好在是止血了,但是伤口横在他胸膛上,却显得十分狰狞。 江意轻轻拭去了周遭的血迹,而后打开药瓶,在他的伤口上撒下金疮药。 江意低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均匀地撒完药粉以后,又忙去拿一旁的干净绷带来准备给他包扎,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受伤的男子大抵因为药物对伤口的些许刺激而微微动了动双眉。 他眉目修长,睁开眼时满是冷色。 江意刚往他胸膛上缠了几圈绷带,怎料突然便被一只手给紧紧扼住了手腕。她惊了一惊,抬起头来还没等看清,便冷不防被一股大力一扯,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去。 紧接着眼前一瞬旋晃,等她意识过来时,发现他醒了,而自己竟被他翻身抵在了石壁上。 他虽受了伤,可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侵略性和危险性丝毫不减,那野兽般的眼神使得江意一阵心悸。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毫不留情地捏着她纤细的脖子。 仿佛只要他用一用力,就能瞬间捏断自己的脖子。 江意抬眼瞪着他,有些喘不上气。 这时洞外的天色已渐渐亮开,天边浮上一层艳丽的红霞,随着薄薄的晨光一道晕染进来,若有若无地散落在她白皙清秀的小脸上和纯粹无邪的眼眸里,衬得朝霞和她都越发有两分柔艳的味道。 两人咫尺相隔,昨晚江意只是将他的模样看个隐约大概,现在她彻底看清他的样子。 这个人很冷。 她恍惚回到了前世见他时候的光景,依旧是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不过这次却是被他扼住了咽喉而无法说话。 大约是那一衣之恩,她对他畏而不惧。 江意快要不能呼吸了,才伸手扒了扒他的手腕。 先前他只见身前有人,瞬时反身把其压制是他本能的反应,眼下才看清楚面前之人竟是一少女,并且雪白的绷带一半缠在自己身上,一半还拿在她的手上。 她应该是在帮自己上药。 他那具有压迫感的眼神凝视她片刻,而后还是缓缓松开了捏着她脖子的力道。 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江意的胸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而他低沉地喘了口气,约摸是松了两分防备,身体满是虚弱和疲惫,再支撑不住,直直朝江意栽了下来。 江意已经是第二次被他给这么碾压了,这人又沉又实,险些被他压得前胸贴后背! 她缓了缓,感觉前胸后背都像贴着块坚硬的石头,而她被碾在中间十分形象地成了块馅儿饼里的馅儿! 她顿时又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推了推他,又气又恼道:“喂,你起来。” 这人纹丝不动。 后来江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他从自己身上起开。 江意坐起身,郁闷不已。要不是看在他重伤的份儿上,她说不定会像对付魏子虚那样收拾他。 江意自我安慰,前世那一衣之恩,在这次她帮过他以后,就算抵消了,以后各不相欠。 这样一想,江意便收了收懊恼的心绪,继续把还没包扎完的伤口都包扎妥当。 继而江意发现他整个人在发烫,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正在发高烧。 江意敛着裙角站起身,低眉看了看他,很想丢下他不管,反正她该报答的都已经报答完了。 可往外走了两步以后,她抿了抿唇还是抽出腰间的手帕,到假山紧靠着的池塘一角用水浸湿,又倒回来,把手帕搭在他额头上。 算了,送佛送到西吧。 江意在假山山洞里待了将近半上午的时间,一直反复给他用湿手帕降温。 直到外面日上三竿,他的情况好转了,她方才离开。 离开之时,江意不忘把他搬到山石高砌的背光处放着。那里正好有山石和光线遮挡,这样便是有人发现了假山洞口并从洞口往里看也不大容易发现他。 落日西斜时,夕阳斜晖从假山的另一边的山石隙罅映照进来,他终于缓缓苏醒。 他睁开眼坐起身,某样东西倏而从他眼前落下,轻轻地落在他膝上。 他伸手拾起,却是一方女子的绣帕。上绣一抹扶芳藤。 第9章 来看看他 江意回到院子时,沁竹和萧嬷嬷正在院中。 沁竹问道:“江小姐一早到哪里去了?” 江意道:“在花园里转了转。” 萧嬷嬷道:“表小姐过来了,正在江小姐房里等着呢。” 说罢,两人便自主地退下。即便是魏子衿要发难,她俩也半分没有要为江意排忧解难的意思。 今天一早魏子衿就过来了,只不过没能堵到江意,现在正满肚子火气。沁竹和萧嬷嬷两个奴仆更是毫不见外地把她引去了江意的房中等候。 昨晚魏家兄妹的事根本瞒不住,闹得人尽皆知。江意在回来的路上听苏家的下人们说起,苏家为了平息这桩丑事,要在这几天尽快把魏家兄妹给送出京去。 江意推门进房并顺手合上房门,看见自己房间里一团糟乱,全是魏子衿给撒气一通砸的。 魏子衿回过头看见江意,眼神里恨得要吃人似的,快步走过来,二话不说扬起手就往江意脸上一耳光狠狠扇去,咬牙切齿地骂道:“贱人!” 只是耳光没来得及扫到江意脸上,便被她抬手拦住。与此同时,她面不改色地反手甩了魏子衿一耳光。 江意在苏家低眉顺眼惯了,连一句重话都不会多说,更别提重手打人了。 魏子衿捂着脸半晌才回过神,狠狠瞪着江意,道:“我知道是你!都是你害的!走,你去跟老夫人说清楚,伤风败俗的东西是你这个贱人,而不是我!” 江意神色坦然而平静:“兄妹乱了伦常的是你,失去清白的也是你,我伤风败俗?” 魏子衿双眼通红:“可是是你把我绑了,堵住我的嘴,魏子虚那个蠢货才会把我当成你!被他蹂躏的理应是你不是我!” 江意温声道:“表妹当心说话,什么叫理应是我,难道你想害我不成?” 魏子衿要气疯了,却偏偏被噎得不知怎么接话。 江意眼神干净又真挚,又道:“还有,昨晚我怎么绑你?你亲眼看见是我了?” 魏子衿昨晚根本没有机会回头看清楚绑她的人是谁,她只想当然地肯定是江意。可眼下,江意神色认真坦诚,竟看不出有丝毫撒谎的痕迹。 魏子衿咄咄逼人道:“昨晚你分明也在那里!除了你还能有谁!” 江意道:“我昨晚喝了点酒,觉得有些热。沁竹搀我回院的路上好像倒是经过了柴房附近,但沁竹担心说那边路黑,便临时做主换了条路回去。回去以后感觉好受些了,听沁竹说柴房那边出了事,我才又过去看了一看。” 魏子衿听来有些惊疑不定。 沁竹和萧嬷嬷早就被她和魏子虚给收买了。昨晚沁竹负责送江意去柴房,萧嬷嬷便负责去通知魏子虚,沁竹口口声声跟她说事情已经办妥了,结果竟然是骗她的? 想来也是,江意中了她的药会浑身发软,若是没有旁人相助江意如何能逃脱? 昨晚她是亲眼看见江意喝下了她的药连路都走不稳的,如果绑她的人不是江意,那么最有可能的就只剩下沁竹。 想到此处,魏子衿不禁火冒三丈。好你个沁竹,收了好处却敢背叛她! 魏子衿愤恨道:“你给我等着!” 最后江意目送着魏子衿怒气冲冲地离去。 听到开门声,沁竹和萧嬷嬷又过来侍候在院中。 江意站在门口及时唤道:“沁竹,萧嬷嬷,屋里的茶水没了,进来换一壶吧。” 沁竹只好上前,目不斜视地经过魏子衿身边,浑然没察觉魏子衿看她的阴毒的眼神。 魏子衿只觉是江意有意护着,她一时无计可施,只好离去。 江意折身进屋。沁竹随后跟上,看了看满屋狼藉的光景,张口即来:“江小姐,魏小姐来势汹汹,我们也拦不住。” 江意随手拿起针线篮里的一把剪刀看了看,又用手指拨了拨那锋利的尖端,漫不经心地应道:“嗯,我知道。这不怪你们。一会儿把屋子收拾一下吧。” 第10章 拽入怀中 沁竹和萧嬷嬷换了茶水收拾了房间,又躲到某个地方偷懒去了。 中午时,江意留萧嬷嬷在院里,让沁竹去后厨给自己拿午膳。 结果沁竹这一去,许久都没回来。 萧嬷嬷道:“沁竹迟迟不回,怕是饿着江小姐了。我去催催她吧。” 江意道:“许是中途被什么事耽搁了,也不着急,再等等。” 江意一直等到午时过去,才叫萧嬷嬷再去后厨给她拿一份。 以往沁竹和萧嬷嬷偷懒的时候也经常是半日半日地不见踪影,但每每总能在江意面前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 今日沁竹消失了半日,也是见怪不怪的事。 萧嬷嬷心里自是不痛快,骂骂咧咧。沁竹一躲去偷懒,院里的活不都落在她头上了么。 只不过下午萧嬷嬷也顾不上去找沁竹,她忙着在院里各处角落寻视了一番,而后又直接进江意的房间来摸摸索索。 江意正看书,抬起头见萧嬷嬷旁若无人地几乎把房中的摆设都摸索了一遍,随口问:“嬷嬷在找什么?” 萧嬷嬷神色无一丝敬意,目光犹在房里各处搜索扫视,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嘴上回道:“我的一支银簪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落在江小姐这屋里了,所以我进来找找。” 那银簪是前些天用魏子衿赏给她的银子才打造的,她私下里没少炫耀。可没想到才戴了两天还没热乎呢就不见了。 萧嬷嬷肯定发簪没有落在别处,因为她先前去后厨拿了饭食回来时还戴着,所以不是落在院子里就是落在江意的房间里了。 江意闻言十分大方又好心地让萧嬷嬷往各处都仔细找找。 结果萧嬷嬷找了一个下午都没能找到,一直丧着一张皱纹横生的脸。 是夜,江意早早便歇下了。 她却一直在想,重活一世过后,以往自己看不清的许多事,其实都一目了然,只不过是自己当局者迷罢了。 当初她父兄离京镇守西陲,苏家主动要求把她接过来照顾,反正她也迟早是苏锦年的妻子,只等婚期一到便举行大婚。 她轻易地答应了。 后来她父兄数年没有消息,她又把自己放得太低,苏家人大抵都快忘了她曾是侯门贵女。 沁竹和萧嬷嬷都是苏家的下人,当然很容易被魏子衿收买。 前世自己被毁了清白以后,江意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们,只是她们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说当晚到处都找不到她,她竟然相信了。 可后来这两人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再次把魏子虚那个杂碎引狼入室。 她不敢对外说起魏子虚闯她闺房的事,她甚至不敢在她们面前提,唯恐她们再宣扬出去。她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再后来苏锦年娶妻,她俩险恶嘴脸毕露,处处为着新进门的二少夫人来坑害自己。直到她被下狱,她们都还不忘再狠狠踩她两脚,把唯一护着她的几个旧随赶尽杀绝。 江意的旧随原本是她从侯府带过来的,两个贴身丫鬟和两个得力的嬷嬷。可她为了在苏家能得到认同,但凡自己的人和苏家的下人产生什么争执,她次次都偏向苏家那边。 重生后的江意没有记错的话,就在两个月前,因为自己身边的人得罪了苏家的三夫人,也就是苏锦年的娘,她大发雷霆,把自己的丫鬟嬷嬷全都遣送回了侯府。 而后苏家才临时拨了沁竹和萧嬷嬷到她身边来伺候。 前世她待这两人百般宽容,到最后却养了两只白眼狼。 她糊涂至斯,将身边的人都赶走,使自己在这苏家彻底的孤立无援。 她也伤害了身边至亲至信的人。 她是被狗屎糊了眼睛,被猪油蒙了心! 上一世她做错了许多事,这一世她要一件一件地纠正过来。 江意想得出神,随后慢慢回过神来,却猛然感觉屋外廊灯的暗淡光线下,屋里有一道暗影,正立在她床前,仿佛有一束炙热的目光在看着她。 她倏尔睁开眼,发现她没有感觉错,床前果然有一道黑影,四目相对时,她顿时头皮炸开,本能地翻身就起。 然而他比江意快一步俯下身来,一把捂住她的嘴,紧接着身躯就压了下来,那眼神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视。 江意看清了他的面孔。 是魏子虚! 第11章 绝地反击 他竟然如前世一般,胆大包天地夜闯她闺房! 前世他是食髓知味,而这次他是没有得逞,眼看着就要被赶出府,心里万分不甘,想着临走之前也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江意发不出声音,却也没有惊慌失措地挣扎,她只是睁着眼睛,幽幽地把魏子虚盯着。 魏子虚被她一双纯真无邪的眼睛看得邪火乱窜,他眼里冒着淫光,道:“看你今晚又往哪里逃!你可别叫,不然一会儿引来了人,你也只有像我妹妹那样名节尽毁了。” 说罢,他便一手来扒江意的衣服,一手继续捂着她的嘴摁着她的下颚,迫不及待地埋头去亲她的脖子。 江意身子娇小,被他实实地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手上撕开了她的裙裳,那布帛裂开的声音听得他兴奋至极。 昨晚没能尝到的滋味,今晚终于可以好好地品尝一番! 他一心顾着其他,捂着江意嘴的手难免就松了几分。 然而,他的手刚探入她裙底的时候,蓦地听到她的声音溢出指缝,轻轻道:“你也别叫,不然一会儿引来了人的确不好。” 魏子虚一愣,还没细去想她话里是何意,这时突然有一道破空之声猛地袭来,直击房间的窗户那边,携着一股子劲风,砰地一下震得两扇窗扉陡然大开。 一粒小石子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幽幽地从窗棂上滚了下来,咚地坠地。 一道声音倏而响起:“你都已经栽在她手里一次,还敢来第二次,怕不是活腻歪了?” 谁?! 魏子虚一震,下意识便探起身回头去看。 还没等他看清楚什么,江意抓准时机突然对着魏子虚扭头露出的脖子便是猛地一扎,毫不犹豫,又用尽浑身力气。 噗嗤。 那是利物穿透皮肉的声音。正中脖子血脉。 魏子虚毫无防备,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脖子里瞬时钻进一道尖锐的冰冷。 他反应不及,随着江意飞快地往外一拔,一股鲜血呈喷射状地四溅开来! 魏子虚当即伸手去捂自己的脖子,腥热的血怎么也捂不住,如泉涌一般从他的指缝往外冒。强烈的冲击感使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抬起头惊愕失色地看向江意,只见她手上握着一把剪刀,尖端正滴着粘稠的血液,衬得她脸上的神色平静得极其渗人! “你……”魏子虚不可置信,低喘一声,在极短的时间里失血过多导致他连大叫一声都叫不出来,更别说还击。 他原以为江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竟如此狠毒!狠毒到对他痛下杀手时根本不带一丝迟疑! 求生的本能使他艰难地从江意身上翻下来便想往屋门口跑。 不料江意倏尔一脚踩住了他的衣角,他踉跄地一下子扑倒在床脚边,就再也爬不起来。 江意跳下床,骑在他后背上,满手都是血,紧紧握着剪刀,再发狠地插下去,拔起来,再插下去! 他绝望的低吼和喘息伴随着血腥味顷刻充斥着整个房间。 江意手起手落间,鲜血飞溅,她面上沉着冷静极了,可她反复的动作却疯狂极了。 他毁了自己的一生,要说不恨,怎么可能。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她也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次,耳边充斥着的是皮肉不断被穿透的声音,阴森冰冷。 直到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他已经被你弄死了。” 江意后知后觉地停了下来,才发现地上的魏子虚早已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来缓缓转过去看向窗边。 她脸上溅开的血迹斑驳,那满目森冷的杀意在她抬头之际褪得干干净净,衬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纯粹无辜。 窗台上坐着的又是那只狗,两次三番地亲眼目睹了她的事。 眼下它正翘着一只狗腿子,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方才是它用石子猛力冲开了她的窗户?江意暗暗有些不可置信,方才那浑厚的劲道实在不像一只狗能使得出来的,可这里除了它,又实在找不出别个了。 它啧啧又道:“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女孩儿。” 第12章 危险人物 江意一脸真诚道:“那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他发现是你在说话,否则你就真的会被当成妖怪了。” 狗当即举起一只爪子严肃申明道:“你少来,说得好像你是在帮我搞他一样,我可不吃这一套。我只是来得刚好凑巧,就算我不来,你也一样搞死他。这锅你自己背,别甩给我。” 这狗的出现,确实是个例外,江意自己也没有料到。但是却因为它及时出现创造了时机,使得整个过程顺利了不少。 狗忽又呲了呲嘴问:“虽说这色胚一再对你图谋不轨,你想治他也不一定非要弄死他,但似乎你却恨他恨得要将他千刀万剐的阵仗,是什么缘故?” 它察觉到了,这女孩儿狠是狠,但却不是十恶不赦的那种狠。她虽然把情绪隐退得干干净净,可方才她扎那色胚时,它分明感觉到了深沉的恨意。 那种恨意根深蒂固、日久天长,让它不由得想探究。 江意轻描淡写道:“女子的清白名节大于天,他想坏我清白,便是想毁我的天,难道我不该恨吗?” 狗道:“你又想忽悠我。” 江意看着它道:“那你先告诉我,穿越狗是何种狗,你到底从何处来?” 这一人一狗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却又都想探取对方身上的秘密。可彼此都不确定对方可不可信,就不可能会轻易言说。 这时狗灵敏地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叹道:“算了,我看你还有这烂摊子得收拾,现在不是个谈心的时机。我先去探探这个时代的情况,回头再找你谈谈心事聊聊梦想。” 江意见它仍还瘸着一条腿,提醒道:“三条腿的狗还是得当心,毕竟没有四条腿跑得快。” 狗白了她一眼,一溜烟儿蹬下窗棂走了。 窗棂外是院子的后面,栽种着几棵树,几丛藤枝花草。 狗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树影暗处的地方。 狗的夜视能力很强,毫无障碍地看见那处正立着一抹修长的黑影。那人身着一袭夜行衣,护腕束着双袖,垂着的手上正缓缓把玩着两粒小石子。 他亦抬眸看向这狗。 一人一狗视线撞在一处。 方才窗上那一击是他干的。看威力就知道,不属于这狗惹得起的范畴。 狗又暗搓搓地用内部结构将他扫描了一下,得来的结果让它警铃大作:危险人物,请勿靠近! 尽管它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前两晚砸断自己狗腿的那孙子!可是它能怎么办,本身它也不是攻击型智能产物,遇到强悍的对手时,狗命重要,最好还是绕道走。 于是这狗只能假装自己是条真狗,并且它还不能冲他吠叫。它深有预感,只要它一吭声,他手里的小石子立马就会飞过来了结自己的狗命。 最终它只能羞恼而又羞耻地夹了夹尾巴,三步一回头地防备地走开了。 而他手里的小石子也没再抛出,随即亦转身消失,无声无息。 这厢,院子里的脚步声就停留在江意的房门外。 萧嬷嬷还没有睡下,先前她听见点魏子虚的低吼声,以为是他正快活,压根不会来坏他好事。但后来房里安静了下来,萧嬷嬷却迟迟不见魏子虚出来,这才鼓起勇气来推房门。 然而,当她推开门时,猝不及防被吓得直接瘫坐在地。 魏子虚无声无息地趴在地上,鲜血横了一地,早已冷透。 不光地上,还有床上、墙上,全都是飞溅的血迹! 空荡荡的窗棂外投进来一片惨白的月光,衬得屋子里极其血腥可怖。 萧嬷嬷死死瞪大了一双眼睛,分明看见,魏子虚的后背上插着的,正是她白天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的那根银簪! 簪身上血迹斑驳,像是插在萧嬷嬷心头一般,使她浑身哆嗦,极力屏住呼吸,连喘口气都不敢。 而江意正站在房中,手里拿着一块绢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满手的血迹。对于萧嬷嬷的到来,她丝毫不感诧异,只略抬了抬黑白分明的眸子,边擦着手边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有一个嗜赌的儿子。而我这里有个交易。” 第13章 家贼难防 这房里的惨烈一幕,无不刺激着萧嬷嬷的每一根视觉神经。 她抖成了糠筛子,不敢多看一眼,空气里浮动的全是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萧嬷嬷缓了缓神,刚喘两口气,就受不了那股子血腥味,趴在一边干呕了起来。 萧嬷嬷颤声道:“你……你竟杀了他……” 江意随手把绢子丢在了魏子虚的尸体上,转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饮了一口道:“不杀了,还留着过年吗?” 她完全变了一个人,全无往日软弱可欺、忍气吞声的模样,变得让萧嬷嬷感到陌生至极。 萧嬷嬷对她又恨又怕,道:“我白天到处找我的银簪,没想到竟是叫你拿了去!” 江意道:“这是你出卖我得来的战利品,我拿来用一用,应该没什么要紧。” 彼此都心知肚明。 不少人都知道这是萧嬷嬷的发簪,现在插在魏子虚的后背上,一旦事情揭发开来,萧嬷嬷就会是杀死魏子虚的凶手,到时候绝对没有个好下场! 萧嬷嬷极力定了定心神,道:“人不是我杀的,我去禀告夫人,是你杀的!” 江意看了看她,道:“你去啊。” 萧嬷嬷坐在地上却连爬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江意放下水杯,缓缓朝她走来,又道:“魏子虚夜闯我闺房,我没看清,只当是哪个贼人,杀了也就杀了。” 她在萧嬷嬷面前站定,负着双手睥睨着她,再道:“我是镇西侯之女,区区一个魏子虚,图谋不轨在先,还要我偿命不成,何况杀人的凶器还是你的物件儿。 “你就不一样了,你只是个贱奴,你还忠心护主,用自己的发簪替我谋了一条命,苏家便是将你剁碎了喂狗你也说不了半个‘不’字。” 萧嬷嬷意识到,她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意了。她满身血污地往自己面前一站,竟让萧嬷嬷感到有些窒息。 这分明是个嗜血的魔鬼…… 江意道:“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做交易。不就是钱么,那魏家兄妹才给你几个子儿,三夫人的库房里要多少有多少。” 随后房里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意没等多久,便听萧嬷嬷稍稍冷静了些问:“什么交易?” 江意道:“去把你的赌徒儿子叫来。” 萧嬷嬷的儿子萧霍也在苏家做工,而且还是前不久她求魏家兄妹做主给弄进来的,就安排在厨房。 厨房活儿少,偶尔还能捞着点油水。很适合好吃懒做的萧霍。 萧嬷嬷片刻也不敢耽搁,很快就把萧霍叫了过来。 萧霍一见满屋子的光景,也吓了一吓。 只不过他这个人极其好赌,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很快就从恐慌之中回味过来,眼里冒着兴奋的光芒。 让他目睹了这样一场凶案现场,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筹码! 萧霍开门见山问:“江小姐要我做什么?” 江意看了看他满眼贪色,道:“把这里收拾干净。” 萧霍:“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要是江意不给他一个满意的报酬,他可不干! 江意:“三夫人的库房,除了她自己的积蓄,还有我父亲留给我傍身的家财,至于你能拿走多少,就都是你的。” 萧霍老早就想在苏家弄点钱,现在有人给他开路,他不拿白不拿。 等拿够了金银财宝再远走高飞,不知比在这苏家当一辈子的奴才好多少倍! 于是萧霍咬咬牙,便来收拾魏子虚的尸体。 他把尸体弄走以后,萧嬷嬷又开始忙不迭地收拾满屋子的血迹。 前半夜的时候相安无事,到了后半夜,怎料苏家起了一场大火。起火的地方正是三夫人的院子。 顿时三夫人那里所有的下人都忙着赶去灭火。 等扑灭了火,回头下人便发现库房的门锁被人给撬了。里面还丢了一批财宝。 三夫人详细盘问所有的下人,才得知院子失火时有人似乎看见表少爷魏子虚出现过,并匆匆忙忙往外面跑呢。 三夫人脸色很不好看,道:“你确定是魏子虚?” 那知情的下人点头应道:“看身量和衣着,是表少爷不会有错。” 三夫人气得一手拍在自己的座椅椅把上,道:“好你个魏子虚,千防万防,竟家贼难防!” 第14章 已经离开 江意照例在天还没亮开的时候便起身。 临出门时,她顺了一个苹果拢在袖中。 昨晚苏家上下忙活了大半宿,眼下花园后院都显得十分寂静。 江意轻车熟路地来到假山这边,从后面绕进了洞口。 此时天边还笼罩着残余的稀薄夜色,将洞里的光景衬得影影绰绰。 江意走到昨日安放那人的地方,见着山石堆砌的暗影里空空如也。她回头四顾一番,这有限的洞口里均无半个人影。 想必他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江意觉得这样再好不过。否则他再待在这里,说明他的伤势并没有多大好转,还有此处再隐蔽也难保丝毫不会被发现。 她也算是还恩还到底了。 江意从袖中掏出那只苹果来,坐在一块石面上,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这本来是给他捎的,想着他一天两夜没有进食。现在人走了,她只好自己吃了。 一只苹果吃到一半,江意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昨天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他还有些余烧,她便把自己的湿绣帕留在他额头上了。今日她本是要来取走的。 可现在那家伙一声不吭地走了,那她的绣帕呢? 思及此,江意嘴里叼着半个苹果,忙腾出双手来,在这洞里寻找一番。 只是她几乎把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的绣帕。 稀薄的夜色褪尽,霞光漫了上来。 江意沮丧地钝坐在石头上,用力地咬了几口苹果。 待朝阳升起来时,江意便回了院子。 昨晚苏家后宅失火,魏子虚连夜卷财潜逃,后苏家派人到处寻了半夜,也没能找到他。 为此,苏家老夫人大动肝火。 江意来到苏老夫人的院子时,各房的夫人都在。 彼时老夫人坐上座,魏子衿跪在地上,凄楚可怜道:“外祖母,哥哥他不会这么做的!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旁坐的三夫人面色一直不善,冷冷道:“苏家上下平时没亏待过他,哪样不是好吃的好喝的供养着。他倒好,自己干出龌蹉事不满被送出京,盗我库房也就罢了,竟还纵火烧苏家家宅,真真是个养不家的白眼狼。” 江意进来给老夫人请安后,便坐在一边旁听。 魏子衿见她来,便抬起红肿的双目,死死瞪着她,抬手便指着她口不择言道:“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众人视线都不由朝江意聚集过来。 江意温声道:“魏小姐当心说话。这与我何干呢?” 魏子衿道:“魏子虚怎么可能会去盗库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江意道:“我为何会清楚呢?” 魏子衿心中恼恨不已。昨晚魏子虚分明是去找江意这个贱人了,而且还是她撺掇着去的呢。可她偏偏不能照实说。 遂魏子衿只有恶狠狠地对萧嬷嬷道:“萧嬷嬷,昨晚你可有见过表少爷?” 萧嬷嬷答道:“昨晚奴婢一直在江小姐院子里,没有见过表少爷呢。” 魏子衿心头一沉,还要再争辩,老夫人便喝道:“够了,胡言乱语!回去收拾东西,这两日就离开,省得我心烦。” 后厨房那边传来了早膳。老夫人便留众位苏家女眷一起用膳。 嬷嬷一边摆膳一边道:“今日厨房做的是麋肉粥呢。” 几位夫人尝了一口,不由道:“这麋肉粥的味道以前倒是鲜少尝到过。老夫人也尝尝。” 江意垂眸看着面前的一碗粥,却不曾动筷。 只是苏家上下向来忽视她惯了,便是见她不吃,也懒得多问一句。 江意从老夫人那里出来,怎料魏子衿并不甘心离去,突然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堵住江意便问:“魏子虚到底哪儿去了?” 江意一脸温善纯良道:“他不是卷财潜逃了么。” 魏子衿咬牙切齿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等我找到他问清楚,你就死定了!” 江意看着魏子衿离去的背影,道:“今日后厨做了不少麋肉粥,几位夫人都说味道不错。得空了你也尝尝。” 怎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到下午时,一道尖叫声惊动了苏家上下。 后院浣衣取水用的一口井里,竟打捞起了一具尸体。 江意闻讯,带着萧嬷嬷匆忙去井边辨认。那尸体不是别人,正正是消失了一天的丫鬟沁竹。 第15章 又见面了 萧嬷嬷傻站在当场,面色惨白;看着江意面上流露出悲痛的神情,她却不由冷汗湿透背心,浑身发毛! 后来江意吩咐下人们处理好沁竹的后事。 待尸体被抬下,井边围着的人也散去后,魏子衿趾高气昂地来到江意面前。 看见江意双眼垂泪,她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魏子衿站在江意身侧,狠声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你长长记性。”说着眼神不由看向萧嬷嬷,“敢背叛我的,没一个好下场的。” 江意侧目看向魏子衿,“是你杀了沁竹?” 魏子衿冷笑一声,道:“该死的贱婢,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也是,一个丫鬟死不足惜,只要差两个心腹,趁沁竹不备,把她打晕丢进井里也就完事儿了。 魏子衿一心认定沁竹背叛了她,又或者就算没背叛她也害惨了她,也正是这样,沁竹才连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说罢,魏子衿便倨傲地转身走开。 江意低头,若无其事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痕,对萧嬷嬷道:“我们也回去吧。” 萧嬷嬷脸色白得有些发青,她意识到从昨天沁竹不见,可能江意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倘若江意一开始要先整的是自己,那今天从井里捞出来的就会是她! 萧嬷嬷极力稳了稳声音里的颤抖,道:“江小姐答应过,等此事一了,便会放我离开。否则,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儿子也不会让江小姐好过。” 江意道:“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做到。等这两天风头过去,你便能和你儿子远走高飞,去过逍遥日子。” 萧嬷嬷也明白,昨晚魏子虚才逃了,若是她和萧霍也消失了,难免就会惹人怀疑。只有等事情平息下来,再找个借口离开,那才无后顾之忧。 晚间的时候,三夫人派人来请。 江意想都不用想,自己这准婆婆必然是询问沁竹的事。 沁竹和萧嬷嬷都是她拨到江意院子里的,说是侍奉,不过是多两双眼睛盯着罢了。 彼时江意来到三房的院子,甫一踏入厅门,一抬眸便扫到侧边座椅上坐着的苏锦年,步子不由微微一顿,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他着一身锦蓝衣袍,面容俊秀,风华正茂。应是刚从外公办回来。 苏锦年抬头时,亦看见了她。 两人四目相对,江意紧攥着的手蓦地一松,对他展颜一笑,温和无邪。 苏锦年,终于又见面了。 正座上坐的端庄的美夫人,便是苏锦年的娘俞氏。 江意见过礼后,在苏锦年的身旁落座下来。 今晚桌上只有他们三人,苏锦年的爹经常称有公务在外,也不回来用晚饭。 江意刚吃了两口,俞氏便开口道:“听说沁竹死了?” 江意抬起头来,应道:“是,听说是失足落井了。” 俞氏道:“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会失足落井,她不见了,你竟没有察觉么?” 江意缓缓放下筷子,用一旁的巾子优雅地拭了拭嘴角,道:“沁竹以往在我院里时便经常一天半日的不见人影,我都习以为常了,又怎料会出这样的悲剧。” 一直斯文用饭的苏锦年蓦地出声道:“到底是你院里的丫鬟,本该由你管教着。现在丢了一条人命,还要让娘来替你操心。” 他声音温和,却不可忽略地带有责备。 若是以往,江意定会黯然神伤许久。 眼下她温温柔柔道:“苏家的丫鬟,恐怕有些不听我管教。若是得空,便把我侯府里的旧人调回来用吧,我倒不让夫人操心了。” 苏锦年顿了顿,抬头看她一眼。 她向来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又怎会驳他的意。今日她倒有些反常了。 俞氏今天一天心情都非常糟糕,此刻拉下脸来道:“当初是你自己要把你的下人撵回去的,怎么,现在你又觉得苏家的下人伺候不好你了?” 江意道:“当初我自己瞎了眼还不行么。” 俞氏冷不防被这么一噎,竟接不上话来。 本来很想发泄郁气的她,这下堵得更难受了。 苏锦年蹙眉看向江意,声音偏冷,道:“江意,怎么说话的。” 江意一脸纯良:“我有说错了什么吗?” 她言语间确实没有半个字的不敬。 苏锦年见俞氏气得不轻,呵斥道:“你不应是这种语气对娘说话,向娘道歉。” 江意抬眼直视着苏锦年,看着他这张曾让自己倾心相许的脸,真是让她倒胃口极了。 她无邪地笑了笑,道:“道你娘的谦。” 第16章 拿出诚意 苏锦年和俞氏双双愣住了。 江意推开座椅,施施然起身。 苏锦年回过神来,神色变了变,有些愠怒地看着她的背影扬长而去。可偏偏眼下不是与她撕破脸皮的时候。 江意当然知道,现在的苏家虽然不把她当回事,但是却不敢彻底得罪她。 她父兄即便久未回朝,可镇西侯府还在,她江家还没倒! 又过了两日,萧嬷嬷称病。江意信守承诺,放她离去。 嬷嬷生病,苏家一般会准其回家休养,以免在这家宅里过了病气。因而俞氏也只是过问了两句,便放任了此事。 萧嬷嬷前脚刚收拾东西一走,倏而窗边轻微一响。 江意回眸,见那只狗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白天的时候看,它周身毛色呈黑白分布,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又炯炯有神,全然与正常的狗毫无差别。 尽管只见了两次,江意却像老友一般与它寒暄,“你出去溜达一圈儿回来了?” 老狗神色沧桑,吁了一口气道:“回来了。” 江意道:“看来过程不怎么愉快。” 狗一腿蹦下窗棂,一瘸一拐地找个软和的地方坐着,眼巴巴地看着江意道:“我渴了。” 江意转身给它倒了一杯水,边道:“你非血肉之躯,我以为你是不需要吃喝的。” 狗道:“确实不需要,但我这身体却要储存一定的水分来给机体降温。” 江意递了一杯水与它。 它伸了狗爪来捧着灌下,又道:“你把自己的把柄给别人揣着,就这么放她走了?” 江意道:“毁尸灭迹都是她和她儿子干的,我放她走又何妨。她儿子是个赌徒,就是给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够败的,这一去,又能逍遥得了几天呢。” 狗道:“啧,彻底毁掉一个赌徒的最好办法就是先给他许多的钱。等没钱再赌的时候,他怕是就要六亲不认了。可万一以后他走投无路又回来威胁你呢?” 江意:“那他一定是迫不及待想投胎了。” 随后江意和狗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屋子里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江意先开口:“出去打探到你想要的这个时代的情况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狗就十分苦大仇深,一拍狗腿子道:“我还以为到了某个历史朝代,起码我还能有点未卜先知的优势,结果他妈的到了个什么大玥国,这还能好好穿个越吗?” 江意道:“我们不妨谈谈心事聊聊梦想,说不定你心情能好点。” 她对这狗越来越好奇,如果说之前它目睹了柴房一幕,她可以不计较,可是后来它还目睹了她杀人。当天晚上它要走的时候她暂顾不上它,但现在它既然回来了,她就不可能再轻易放它走。 狗幽幽瞥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江意挑了挑眉,也不掩饰,道:“让你知道了我这么大的秘密,你也拿出点诚意吧。” 狗道:“你少来,我知道了你的这个秘密,你也知道了我身体的秘密,我们扯平了。” 江意:“那就彼此再交换一个秘密。” 狗这次回来,本也是与她谈谈的。 它在这时代需要个帮手,否则单靠它自己,根本打造不出可以修复机体的零件。 它出去溜达一圈过后,发现只有江意最适合跟它做队友。 遂狗点头道:“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来羡。” “我叫江意。” “我是智能机械狗,便是用各种零件组装而成的,有人类的语言知识库,也能靠知识库智能地组织思维逻辑。该你了。” 江意完全不懂,但她接受能力强。想着即便现在不懂,以后相处着慢慢也就懂了。 遂她道:“我是镇西侯之女,是个活生生的人。你究竟从哪里来?” 来羡:“从未来时空来。你为何如此憎恨那个淫棍?” 江意:“上辈子他毁了我。” 来羡目瞪狗呆:“上辈子?” 江意:“你为什么会从未来时空来?” 来羡一提又是一张沧桑狗脸:“我本是新时代人类最引以为傲的产物,我的主人耗费十几年心血才创造了我。但他是个超级傻逼。” 江意:“……” 第17章 击掌为盟 来羡:“那天早上我做早餐时,家里明明有牛奶,可我主人非得想喝豆浆。喝就喝吧,他就是想喝尿我也得给他弄来,谁叫他是我主人呢。于是我便出门去买豆浆。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车给撞了。等我醒来,我就在你们这宅子的草堆堆里了。” 江意:“……” 来羡瞅她一眼,又道:“你说的上辈子是几个意思?” 江意道:“我重生了,等于是重活一世。” 来羡眼神一亮:“你居然是个重生的!难怪你下手如此之狠!” 随之它便自言自语地盘算起来,“我穿越,你重生,我们两个整好凑一堆了,这莫不是缘分?还是说我们中的一个先扰乱了时间和空间,所以造成了另一个的变故?” 它越说越兴奋:“这么说来,我要想穿回去,说不定还得从根源上找线索。”它一拍狗腿子,爽快地下了个决定,“江意,我们组队吧。” 江意道:“条件。” 来羡道:“组队期间,我需要你照我的要求帮我制造零件修复机体。同时我也会教你我们那个时代相应的知识做为报答,很快你会发现,知识就是力量。” 江意道:“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你不能袖手旁观。我也会让你名正言顺地待在我身边。” 来羡爽快道:“成交。”说着它伸出狗爪来要与江意击掌为盟。 江意亦很干脆地将自己的手掌迎了上去。 在碰到它狗爪的那一瞬间,江意感到一股微微的电流穿过掌心。 来羡道:“我们机器誓守盟约,编程里就没有背叛的这一条。方才你感应到的,便是盟约的印记。” 江意问:“倘若来日你不守盟约会怎样?” 来羡耸耸肩,道:“机体就会出故障。” 江意本以为互换秘密能在一段时间内稳定彼此的关系,但是没想到来羡会比自己想象的更真诚。 来羡是认定她了,因为它肯定自己的穿越和她的重生一定有某种关联,自己不待在她身边还能去哪儿? 何况通过几次认识下来,这女孩儿压根就是自己所欣赏的类型。 江意思忖道:“要不要我发个毒誓,将来我若不守盟约就会不得好死之类的。” 来羡道:“不必,我知道你的秘密。” 江意:“我也知道你的。” 来羡:“嘿嘿,你知道我的没卵用,就算全国人民都知道,我只要换张狗皮,就又是另一条全新的好狗了。你这古人还是太单纯了。” 江意:“……” 江意院子里先前总共只有沁竹和萧嬷嬷两个奴仆,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远走高飞了,就只剩下江意。 俞氏想往她这里再安插两双眼睛时,都被她明言回绝了。 俞氏早就动了心思,江意是苏锦年的未婚妻,那都是以前了,现在有了比她更好的人选,江意应该及早腾位置出来。 前些天柴房里被糟蹋的不是江意,俞氏甚至觉得有点可惜。 现在让江意一个人在院里独居也好,若是她有个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不就名正言顺地把她踢掉了么。 再者,身边没个人伺候,衣食住行都得亲力亲为,她也不一定能受得了。 殊不知,江意院子里没了旁人,一人一狗相处得相当和谐。 来羡全无顾忌,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仰着肚皮四脚朝天地晒太阳呢。 江意坐在它跟前的台阶上,听它边晒边讲它那个时代里的事,好让她对未来有个大概的认知。 江意见它十分享受地抻展四肢,就又发出那种机械骨骼咔咔的运转声,听起来莫名觉得十分顺耳。 江意道:“你只是个机器,怎么晒太阳似乎很享受?” 来羡道:“机器也需要充电的,我这是吸收太阳能,就跟你要吃一日三餐一样的。吃饱喝足,暖洋洋的你说享不享受?” 随后来羡想起一事,又道:“上回砸断我腿的那孙子,你给他救了?” 江意:“嗯。” 来羡道:“那家伙危险,以后你离他远点。” 江意道:“他已经离开了。” 话音儿一落,冷不防一道声音响起:“你在跟谁说话?” 江意和来羡双双抬头去看,只见苏锦年正身长玉立地站在她院子门口。 头顶几许青枝摇曳,光影落在他的肩上,衣角随风而动。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冷冷淡淡的。 第18章 早有预谋 不等江意回话,来羡便用脑电波传声到江意脑海:“真搞不懂,你从前爱他哪点,爱他这副吃了屎还挺冷傲的模样么。” 江意被逗得不禁笑了笑。 江意起身相迎,笑容极其温顺纯良,道:“我方才只对着它自言自语罢了。你怎么来了?” 苏锦年这才抬脚踏入了她的院子,看了一眼来羡,道:“哪里来的狗?” 江意道:“也不知它是从哪个狗洞钻进来的,赖着就不走了,我便将它养了下来,平日里作伴也好。” 前几天晚上江意对他和俞氏那般不敬,苏锦年还一直耿耿于怀,可是见眼下她全然忘了的样子,苏锦年心中越发不快了。 但苏锦年来找她是有事的。 面对着江意这张笑意春风的脸,苏锦年还是将面部表情放柔了下来,道:“阿意,我有事与你相商。” 以往他每每这样唤她时,她都对他有求必应。 江意道:“什么事?” 苏锦年道:“你我虽早定婚约,可自从你父亲去西陲以后,便一直未曾回京,我们的婚事也迟迟没有个结果。朝中戚相有一女,她……看中了我,戚相施压,我不得不娶她为妻。你……” 哪想,话还没说完,江意素手提了提裙角,冷不防就一脚朝苏锦年踹来,正中他胯下。 江意用了十足的狠力,她还是有些遗憾,自己终究只是个弱质女流啊,不像她父兄那般彪悍,否则这一脚下去,苏锦年差不多也就废了。 苏锦年是毫无防备,被她这一脚踹得闷哼一声,夹了夹双腿缓缓弯下了身去。 一旁的来羡端端正正地坐着,眯着一对狗眼儿,实则声音早在江意脑海里爆了:“噫~这一脚下去,那啥估计得肿吧!我看着都觉得两腿一紧,有点尿频!” 江意小指勾了勾因动作幅度过大而微乱的鬓发,对着躬身下去的苏锦年好声好气地问道:“刚刚你说你不得不娶谁?” 苏锦年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瞪着她,咬牙道:“你这女人是疯了么!” 在他的印象中,江意一直对他言听计从,哪敢这样对他! 江意眼神纯粹道:“你本与我有婚约,却在我面前提起要娶别人,你说我气起来踹你一脚不应该吗?” 前世她以为苏锦年另娶完全是归咎于自己,如今看来,不管她失身与否,苏锦年都是早有预谋。 苏锦年愤怒之余,却清晰地看见江意的眼里,对他全无往日的半分眷恋之色。 江意又看他道:“你这人也是,口口声声说戚相施压,你要是不好出面,我去跟他说,保准他不再施压你如何?” 她此刻的形容和语气,完全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江意。 他原以为江意会哭哭啼啼一番,只要他好生安抚,再与她互诉衷情,道明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她一定会心软答应的。 可惜她的反应却让他措手不及。 苏锦年低沉沉道:“江意,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 江意微微弯下身来,轻轻软软道:“我父兄久不在京中,你以为他们在京中势不如从前,已经无法满足你步步高升的愿望了是吗?所以你得另觅高枝儿?” 苏锦年神色变了变,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江意无邪地笑了笑,道:“你与那戚明霜若当真情投意合,我也不拦你。你娶她就是。需要我打包回我的侯府去吗?” 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同意了? 苏锦年转念一想,这件事她能同意最好,否则闹大了对他自己也没好处。因而苏锦年见她松了口,不得不咽下满腹怒气,暂不跟她计较。 若是江意不踢这一脚,苏锦年兴许多少会有一点点愧疚,可是现在,一丝一毫的愧疚都被她给踢干净了。 苏锦年心里反而没有了顾虑,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切齿道:“不必。只要你给我安分守己地待在这里,等你父兄若是回来,我自会……” 说到此处,苏锦年及时打住。 算了,就算镇西侯回来,朝中形势也已经变换一遭了,何况能不能回得来还不一定。 苏锦年挥一挥袖袍,忍着胯下之痛转身离去。 江意看着苏锦年的背影,听来羡在一旁唏嘘道:“啧,一定肿了吧。” 第19章 且走着看 江意转身回房,来羡问:“你可解气了?” 江意垂着的袖中,双手攥得死紧,幽幽道:“一脚哪够。” 来羡自顾自爬上坐榻坐着,道:“你何不趁机提出跟他解除婚约,要么回侯府去,要么去找你父兄,怎么也比继续留在这里要逍遥快活啊。” 江意灌了一杯水方才冷静了些,道:“他要是肯解除婚约,直接跟我挑明就是了,又何须找别的借口。他不过是怕在娶戚明霜的时候,又落下个始乱终弃的口实。我若继续留在苏家,外人便以为是得我同意了的,所以就算我提解除,他眼下也不会答应。” 顿了顿,江意又道:“正好,他不想让我走,我又怎么舍得走呢。” 眼下离她父兄战亡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这个时候不论她是回侯府还是去西陲找父兄,都帮不了什么忙。唯有留在苏锦年这里,兴许还能找到有用的讯息。 而今重来,她且看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她唯一所求,今生,定不会再让父兄遭难。 所有害她父兄之人,都应该下地狱。 至于那苏锦年即将要娶进门的戚明霜,江意还等着她洗干净了脖子送上门来呢。 随后江意取出笔墨,在桌边迅速地写好一封信,吹干墨迹叠了起来,与来羡道:“你帮我送封信回侯府,交到我的贴身丫鬟春衣或者绿苔的手上。” 来羡:“我是条瘸腿的狗,你让我干这个?” 江意:“上次你出去溜达不是挺利索的?我现在在苏家唯一信得过的就只有你,说好的不能袖手旁观呢?” 来羡呲了呲嘴,狗爪伸来就接了信件。 江意又告知它从这里去往侯府的路线,以及她的两个丫鬟的大致模样。 若是她自己能够出苏家,也用不着来羡帮忙了。 前世她一直被拘在这苏家后宅,起初她是甘之如饴,往后她是身不由己;直到她被下狱,她才终于出了苏家的大门。 而今苏锦年不可能让她坏了自己的好事,当然和前世一样不会准她和苏家以外的人接触。 苏锦年回到自己的院落后,情绪大为反常,还暴怒地把他院里的所有下人都吼了出去。 俞氏听说了此事,连忙过来看他,结果也被他挡在门外不见。 苏锦年身上疼痛,使得他整张俊脸看起来都有些扭曲。他不由伸手去扶了扶,触手肿胀,真是连杀了江意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她踢这一脚有无大碍,苏锦年更不可能会叫大夫来给他看看,否则不就让人知道他这里不好了吗。 所以他十分烦躁地待在房里,又叫了自己的扈从来,冷冽着神色吩咐道:“从今夜到明早,你出入江意的院子,既要让人看到你,又别让人看清你。” 扈从若有所思,二公子也没说要他去江意的院子做什么。 来羡去送信,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回来。 江意房中还点着灯,有了魏子虚的前车之鉴,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安然入睡,得等来羡回来她或许才会感到稍稍安心一些。 来羡一进院子就跟江意说话,江意赶紧打开房门。看见月色下一条黑白毛色的狗正一瘸一拐正朝她走来,她不由温然笑了笑。 她的这个盟友,虽然只相处了短短的时间,但就是让她莫名的非常放心。 来羡正声道:“刚刚有可疑人影闪过。” 江意凝了凝神道:“我在房中没有察觉。” 来羡走进房门,“警惕点没错。” 该睡觉的时候,来羡见她还睁着一双纯洁无辜的眼睛,不由又道:“睡吧,我有红外线感应,如有异动我第一时间能知道。” 江意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翌日,昨夜有陌生男子出入江意院子的事,就在苏家下人们当中悄然传开。有下人说是亲眼所见,深夜的时候进院,直到黎明时分才出来。 江意去厨房拿饭时,就听到几个丫鬟离她不远,窃窃私语地说着此事。 “没想到啊,这江家小姐竟如此耐不住寂寞,小小年纪就要偷汉子了……” “你没发现么,咱们二公子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她还上赶着,恐怕二公子是早就知道了她这德性吧。” 第20章 怎么办他 这样一来,恐怕还不等苏锦年始乱终弃的名声传出去,她就先要声名狼藉了。 等她名声一坏,仍和前世一样,苏锦年再娶戚明霜也就更顺理成章了。 江意顿时明白了昨晚那黑影的来意。 在经过后厨角落时,江意蓦地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角落里摆放的物件儿。 回到院子,江意慢条斯理地用过了餐饭,拭了拭嘴角。 来羡翘着个二郎腿,爪里捧着一杯水,幸灾乐祸道:“那苏锦年想坏你名声,给自己迎娶娇妻铺路喔,你打算怎么办他?” 它居然暗搓搓地有点期待,感觉即将又有一场好戏要上演了。 江意道:“那就让他风风光光地娶,站着娶不了就坐着娶,坐着娶不了就跪着娶。” 江意把饭食撤下,将厨房里顺来的物件儿摆上桌。 来羡定睛一看,道:“你啥时候弄的这老鼠夹?” 江意道:“后厨里多老鼠,所以这东西也很多。” 来羡道:“这古代版的工艺也太简单粗糙了,顶多能夹到根老鼠尾巴就不错了。” 江意道:“毕竟是厨房,不能用老鼠药,这老鼠夹能夹到一只是一只。”说着她便看向来羡,“它是不是可以改良一下,不仅能夹到老鼠,还能夹到人,可以夹断脚的那种。” 来羡狗眼亮晶晶地瞅着她:“一来就要这么血腥残暴吗?” 江意:“不然你以为我是在跟他过家家吗?” 来羡道:“这粗制滥造的玩意儿,能改良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加弹簧,加锯齿刀锋,再加上一套有效的机械受力方式,一夹下来就算没切断脚,怕是也得伤筋动骨。” 来羡也只能给江意提供指导和意见,上手的都是江意。 这是江意第一次动手改造一样简单的机械。 来羡给她讲透了其中运作的原理,没想到这女孩儿极其聪慧,理解和领悟能力都超群。 基本上来羡给她讲了一次,就不需要再跟她讲第二次。 江意先画了图纸,再根据图纸来一一改良这只老鼠夹。 一天的时间,她都在摆弄这玩意儿,直到暮色四合,金色的斜阳余晖洒照进房门里来,镀亮了她的半个身子。 她脸上流淌着淡淡的金辉,一双专注认真的眼透如琥珀,端的是静美如画。 差不多弄完以后,江意醒了醒神,这才想起了一件事,看向来羡道:“你确定你把信送到我丫鬟手上了?怎么她们还没见来?” 来羡道:“那个叫春衣的,是不是耳朵边上有一颗痣?我确把信放她桌上了,也确定她看到了。” 江意沉吟不语。 来羡又啧啧道:“看到了却不来,说明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她们根本就不在乎你,二是她们先前被你弄伤心了对你很失望。” 她们如若是不在乎,前世自己落狱时,她们为何又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护着自己,使得她们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江意知道,自己以往的做法,大抵真真是伤了她们的心。 江意想,等先处理完手里的事再慢慢补偿她们吧。 这些天苏锦年心情非常糟糕,尽管夜有男子出入江意院子的事已经私底下流传开来,但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恶的女人,胯下就一阵隐隐作痛。 是的,不是他的心理因素在作怪,是真的在痛,还没有好。 俞氏不知苏锦年的情况,只对有关江意的流言乐见其成。 流言传得越凶,对她儿子另娶戚相之女就越有利。 这日苏锦年从外面公干回来时,天色已晚。 他经过花园,有零星几个下人正在花园里洒扫。 苏锦年本快步走过,怎料忽听见一道声音遮遮掩掩地响起在他耳畔:“欸,你们知不知道,先前我看见江小姐偷偷摸摸地往后院柴房那边去了。” 苏锦年蓦地顿了顿脚步,定立在一棵树下。 第21章 攻其不备 苏锦年抬头看去,见花园那几个洒扫的背对着他,似乎在一边做本分工作,一边交头接耳地说话。 另一道声音响起道:“江小姐去那边干什么?” “我看见她刚去不久,就有个男人也跟着往那边去了,鬼鬼祟祟的。那柴房自上次表少爷和表小姐的事情以后,就一直锁了,没再放人进去。怕是知道那地方没人去,所以他们才选了那地儿?” “你看清楚跟着去的男的是谁了么?” “只看见背影,没看清脸。在这苏宅里走动的,横竖是那几房的人。” 苏锦年抿了抿唇,转身即走。他没回自己的院落,而是径直往柴房的方向去。 他是让自己的人去败坏江意的名声,但也只是捕风捉影,却没想到眼下竟被下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无论如何他都得去柴房一看究竟。 若真是被他抓个当场,他倒要看看那个贱人是哪来的底气踹他一脚! 要错也是她错,要身败名裂也是她身败名裂。 苏锦年思及此,越发脚下阔步,衣角携风。 柴房那边十分安静,树梢下的灯笼也没点,影影绰绰相当昏暗。 然而苏锦年走近一看,柴房门上的锁果然被打开过,只挂在半边门扉上。 苏锦年毫不耽搁,当即利落地推开屋门。 随着吱呀一声,柴房里的光景缓缓呈现开来。 里面别说男女偷情了,就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一眼看去,柴房里就只堆放着乱糟糟的木柴。 苏锦年冷凝的目光如寒刀一般寸寸扫视过整个柴房,也不知是下人造谣还是那个女人早已偷完男人离开,使得他一无所获,白跑了一趟。 半晌后,苏锦年再不甘心,还是不得不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将将一转身,冷不防背后柴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立马回头一看,只见那墙角斜放的木柴堆后面似乎有轻微的动静。 苏锦年瞬时眸色一沉,又抬脚折回来,一步一步朝墙角走去。 越往前,他看得也就越清楚。 那木柴后面还有一定的空间,完全能够容纳得下躲藏的人。 莫非是躲在了木柴后面,以为他发现不了? 苏锦年在木柴外边站定片刻,突然抬脚把木柴踢开散得到处都是,里面隐蔽的角落也随之毫无保留地暴露开来。 然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这个角落里躲着奸夫**,入目之处仍旧是空荡荡的,只不过墙角边却困着一只耗子,因为他这一用力,使得那耗子摆脱困境,飞快地往他脚边窜逃。 那动静原来是那只耗子挣扎时发出来的。 苏锦年顿有种被捉弄的感觉,脸色并不太好。可当他目光不经意接触到地面上散落的一样东西时,脸色不由得更差了。 他面上有怒色在流淌。 那是一件女人的肚兜儿。 若不是有人在这里偷情,怎会遗落这样私密的东西! 她果真背着自己与人私会! 苏锦年不及多想,抬脚便用力地往那件肚兜儿上碾踩了下去。 可就在他的脚踩下去的那一刻,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轻微的机括声响在空气中攒动,苏锦年反应再快他也来不及收脚,顷刻肚兜儿下面的另一端猛地翻转过来,一举擒住了他的脚! 咔嚓一声,尖端狠狠没入他的脚背,瞬间叩死了去。 苏锦年脸色一变。 那皮肉被穿破的声音十分清晰。 自己的整只脚,刹那间仿佛失去了知觉! 直到片刻后,后知后觉才有一股钻心锥骨的疼痛从脚底蔓延开来! 他轻轻动了动脚,便是一阵撕裂的痛感。 苏锦年艰难地抬起脚看了看,只见一只老鼠夹正深深地卡在他的整只脚上,鲜血很快沁出来湿了鞋,滴滴答答的血迹正往下掉。 苏锦年缓了口气,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江、意!” 第22章 撞邪了么 这一晚,苏锦年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大夫在里面给苏锦年疗伤,丫鬟们匆忙端着热水进去,又端着血水出来。 俞氏过来时,看了一眼丫鬟盆里的血水,吓得不轻。 她只听说苏锦年去柴房时不慎被老鼠夹给夹伤了,却没想到竟有如此严重! 房里的大夫和苏锦年的随从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鼠夹从苏锦年的脚上取了下来。 苏锦年面色有些苍白地靠着床榻半卧,他脚上鲜血淋漓、皮肉翻绽,伤口十分可怖。 大夫检查过后,又赶紧给苏锦年止血上药、包扎伤口。 等一切终于处理妥当了以后,大夫才说道:“这老鼠夹夹得深,恐伤到了二公子的脚骨。在伤好之前,二公子切不可下地走路。” 苏锦年脸色极其难看,大夫走后,俞氏一句话还来不及问,他便开口道:“江意在哪儿?” 江意闻讯赶来时,一进房门就看见苏锦年半卧在床上,一只脚缠着白绷带血迹斑斑的形容,不等俞氏和苏锦年发作,她便连忙快步上前,一脸关怀备至道:“你脚断了么。” 苏锦年一字一顿道:“托你的福,还没断。” 那真是太可惜了。 江意“哦”了一声,显然有点遗憾,但嘴上仍是道:“你也太不小心了。”随后又拿出百般诚意对他嘘寒问暖了一番。 苏锦年只觉得见鬼了,现在一看见她,他不仅腰痛,还脚痛! 这个女人眼下关心他关心得毫不做作,难不成前两天踹他的时候是撞邪了么! 俞氏怒声道:“江意,你可知错?” 江意回过头,一脸茫然无辜:“知错?知什么错?” 俞氏喝道:“你自己行为败坏,竟还恶意中伤锦年!你还不承认!” 江意更加茫然,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俞氏咄咄逼人道:“从何说起?今日有下人亲眼看见你和男人去了柴房那边!锦年随后去柴房捉奸,怎料被你先布下老鼠夹给夹伤!” 江意道:“谁亲眼看见的?” 这时夜暮时花园里洒扫的几个下人已经被带了过来。 俞氏冷声问道:“是不是你们几个说亲眼看见江意跟人去柴房的?!”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俞氏全无耐性,又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几个下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俞氏兜着怒气,连忙跪地如实道:“夫人明鉴,小的几个一直在花园打扫,赶着在天色黑尽之前做完手里的活,没有时间去柴房那边呀,也就、也就不知道江小姐去过了……” 俞氏一噎,压根没料到下人们会否认此事。 毕竟苏锦年不会瞎说,他之所以会去柴房那个地方,就是因为听到了江意偷人一事。 苏锦年也十分诧异,他路过花园时明明听得清清楚楚,这几个下人竟然不承认? 他沉眸冷声道:“你们几个洒扫庭院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狡辩没谈论过?” 下人战战兢兢,在苏锦年的迫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招道:“小的们真的没说过……小的们只是在说、在说即将进门的那位相府千金,但也绝没有不敬之意……” 苏锦年更生气了:“一派胡言!” 江意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锦年,道:“你就是再怀疑我,也不该如此栽赃诬陷我。我从没去过什么柴房。你要另娶便娶罢了,何必再往我头上泼脏水呢。” 苏锦年看着她,冷笑道:“那柴房里的那只肚兜儿算怎么回事?” 江意:“哪只?” 边上的下人把沾了血迹的肚兜儿捧给江意看。 江意道:“苏锦年,你不会以为这是我的吧?要栽赃也不是这么栽赃的。” 随后把江意今天一天在府中走动的情况拿出来一对,发现她根本没有时机去柴房,而那所谓的紧随着去的男人就更加的莫须有了。 就在苏锦年回家来的差不多同个时候,江意还去了药房那里取换伤药呢,药房是有明确记载的。 苏锦年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到江意的一丝可疑性。 江意眨了眨眼,眼里尽是温纯无害之色,道:“至于这肚兜儿,好像前些日倒是有人在那柴房里行事过,你可以捎去问问你的表妹,看看是不是她的。” 苏锦年和俞氏的脸色都像被强喂了一口屎一般难看。 第23章 下人的活 江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一脸受伤道:“苏锦年,是你无视我们的婚约,要另娶她人,我没说什么,为何你却要先如此迫不及待地诟病我?” 她立在房中,灯火下的神情倔强又无辜,“我父亲是许久未回京,但他现在仍是当朝的镇西侯。你要悔婚,你要另娶,不过是看着我父兄暂时无法回来罢了。” 她转头看向苏锦年,目色黑白分明,语气忽而一转,凌厉道:“可我父兄远在西陲是为国为民,吾皇圣明,岂会让忠臣良将之女蒙受不白之冤!你若不信我,苏家不信我,便报官吧,事情真相如何,你苏锦年是对是错,自有公理论断!” 房中寂静了片刻。 不管是苏锦年还是俞氏,或者是苏家其他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 真要是闹得人尽皆知了,亦或是对簿公堂了,那苏锦年另娶相府之女,也不是件光彩事。何况到时候,戚相还能不能让他娶,还是未知数。 当下他应该低调地处理好自己的家里事。 事情归根结底,还是源于那番言论。 苏锦年很肯定自己路过花园时听到了谈论声,那番话到底是谁说出来的?难道是他产生了幻听? 真是见鬼了。 如果确有其事,苏家的下人不可能不承认。 他们不承认的原因可能有两个,要么就是恶意造谣,要么就是做好了圈套刻意引他去柴房。 后者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因而只能是前者。 苏锦年思及此,语气生硬道:“我不是不信你,是有人乱嚼舌根,才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最终他十分窝火地让人把几个下人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苏锦年不再发难,江意自然也见好就收。 她又恢复了温顺纯良的脾气,还坐在苏锦年床前心平气和地削了一只水果给他。 不知为何,苏锦年就是莫名有种预感,她此刻温柔如水,下一刻说不定就会拿着果刀朝他戳来。 因而苏锦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里的果刀。 江意看了看手里的刀,温软道:“怎么了呢?” 苏锦年微不可查地往后靠了靠,冷淡道:“这些事就交给丫鬟来做吧。” 江意笑了笑,随手把果刀和削了一半的果子都递给丫鬟。 随后她拭了拭手,自个起身便准备离去。 俞氏见她招呼也不打,以前那副做小伏低的姿态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俨然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由窜起一股心头火道:“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 江意顿了顿,回身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俞氏道:“锦年总归是因你受伤,难道你不应该留下来服侍?端茶递水、扫地擦桌,都是你的本分。” 江意道:“这些都是下人干的活,我还不会做。” 俞氏道:“不会做可以学。” 正逢丫鬟送了煎好的药进来,要给苏锦年服用。 江意觑了一眼,从善如流道:“夫人说得是,那我便先从侍药开始吧。” 说罢不等丫鬟和俞氏反应,她伸手就端了那碗药,朝苏锦年的床畔走来。 她素手拈着调羹搅了搅,然后也不舀了药汁去喂,而是端着药碗平移到苏锦年身体上方。 依稀见得她微微挑唇,无邪清笑,而后手腕一斜,径直把整碗汤药都冲着苏锦年那张俊脸像浇花一样淋了上去。 顿时苏锦年阖上双眼,被浇得呼吸几顿。 他整张脸和雪白的衣襟都泼上褐色的污渍,顿显狼狈。 身后是俞氏和丫鬟的惊呼声。 江意慢条斯理地把药倾完,道:“我堂堂侯府之女,没做过这等下人的活儿,第一次做不好,还请你们见谅。” 苏锦年抬起湿润的眼,定定地瞪着江意,一字一顿道:“趁还活着的时候就该珍惜,莫等死到临头了才来后悔。” 江意回视着他,道:“我以前就是太不知道珍惜。借你吉言,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说罢她随手抛了碗。 江意打俞氏身边走过时,俞氏怒不可遏,伸手便朝她摔来一巴掌。 江意扬手拦住,将她往身前拽了拽,轻轻在她耳侧道:“夫人在杨亭杨大人那里,也是这么泼辣的吗?” 一句话,使得俞氏震在当场,面色煞白。 第24章 旧仆迟归 江意回到自己房里,第一时间快步走去自己的箱笼前,开始动手往里面翻翻找找,一应裙裳都被她扒了个乱糟糟的。 来羡问:“你在找什么?” 江意埋头继续,道:“我记得刚来苏家时,管家给了我一样防身之物。我好像是放这里面了。” 以前是她蠢,以为这苏家里都是好人,管家给了她也是多余,所以她从不在意地用来压箱底了。 来羡道:“你现在才想起来也不算晚。” 江意道:“当然不晚。我现在在苏家势单力薄,我侯府之女的身份也只能镇住他们一时。倘若苏锦年和俞氏对我动了杀心,局面会对我很不利,我总得留个后手。他们敢动我,我便踏平他们苏家。” 顿了顿,她又道:“虽然在朝中局势成定数之前,他暂时应该还不会这么做。可有备无患么。” 最后江意把箱笼都掏到底了,终于找到了当初管家给她的那个布囊。 江意连忙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支三寸来长的焰火折子。 她把折子收好,和着布囊里的一把匕首一起,放在了枕头底下。 翌日一早,有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闹腾不休。 后有脚步声并人声匆匆忙忙地到了院子外,惊得几只小鸟连忙振翅飞去,小巧的爪子蹬得几许青枝浮动不休。 “小姐!” 江意被一道熟悉的声音隔门唤醒。 她顿时坐起身,还以为是在做梦。 结果打开门一看,只见春衣和绿苔齐溜溜地出现在她眼前,后面还跟着纪嬷嬷和云嬷嬷。 这一张张充满生气的脸,时隔已久,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时竟真的恍如梦中。 江意看着她们,许久没说话。眼眶却先红了。 上一世,尽管她落魄潦倒,尽管她千罪加身,她身边的这两个丫鬟和两个嬷嬷明明都已经被她赶走了,往后可以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可她们却偏偏要回来替她鸣冤。 最终两个嬷嬷被活活打死,春衣绿苔则被凌丨辱至死。 她们至死都想保护自己,可自己到头来对她们做了什么呢? 她让她们在这苏家受尽欺凌和委屈,回头还要遭受她的责难。 春衣和绿苔原本还有些忐忑,可没想到江意这般反应,顿时慌了神,连忙跪地道:“小姐别哭,奴婢们知道错了。” 江意穿着白色寝衣,披散着青丝,抬脚跨出门口便蹲下丨身去,把两个丫头抱住。 春衣和绿苔当即傻愣在了当场。 听江意喃喃道:“太好了。还能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笑出了声,可笑着笑着又哭了,不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春衣绿苔也不禁难过,道:“是不是他们又欺负小姐了?” 江意摇头道:“没人欺负我。” 也没人再敢欺负你们。 纪嬷嬷道:“晨间凉呢,小姐这般单薄,快快进屋去。” 几人一来,顿时这院子里就又添了许多人气。 江意在屋子里,看着春衣绿苔来回利索地忙碌,又是打水洗漱,又是替她准备衣裳。 江意道:“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的。” 春衣动作顿了顿,道:“奴婢看见了小姐的信,小姐召奴婢们,奴婢们怎么也要来的。只是耽搁了几日,还请小姐勿怪。” 江意察觉到了丫鬟嬷嬷的反应有些不自然,但是她们不肯开口说,她一时便也没问。 随后江意向她们介绍了自己的新伙伴来羡。 春衣得知给她送信的竟然是这只黑白毛色的狗时,不由爱心大泛滥,和绿苔一起坐在台阶上把它撸了个够本。 春衣笑道:“这狗狗也太可爱了吧!” 绿苔道:“对呀,摸起来好乖好软!” 来羡在两个丫头怀里被盘来盘去,一脸的生无可恋相,幽幽地瞪向江意:“女人真是让人窒息,我快要喘不过气了……能不能让她们停下?” 第25章 做了好事 江意以口型回它:“她们这是喜欢你。” 来羡:“老子毛都快要被这两货撸秃了。” 随后春衣绿苔发现它跛了一只脚,又大为心疼,还去找绷带和木块来给它固定腿子。 来羡忍不住翻白眼。它的腿子是缺了零件又不是缺爱,要是这样能好才怪了。 春衣和绿苔负责江意的贴身事务,纪嬷嬷和云嬷嬷则负责她的日常琐碎。 除此以外,春衣照江意信上的要求,还叫上了侯府的四个随从护卫来。 若是以往俞氏定不会准许江意带这么多的侯府里的人进来,如今她竟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江意想起了一事,问春衣:“你们在侯府消息比我通顺,最近外面可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 “重大事件?”春衣回过头来,想了想道,“宣王被刺,听说又翻出豢养私兵的谋逆罪证祸及满门,这个算不算?” 她家小姐以往对这些事是不感兴趣的,可春衣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桩大事可说的了。 江意愣了愣,道:“宣王被刺?什么时候的事?” 春衣答道:“算一算日子,应该是八九日以前了吧。” 时间正好与她重生的那晚时间相吻合。 原本江意只是随口一问,因为她想起了先前重伤的苏薄。那可是未来的天下兵马大将军啊,能把他搞成那个样子的,总不会是什么小事。 可现在时间刚好对得上,江意肯定,宣王这事跟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春衣还道:“据说宣王是在家中被刺的。后来朝廷来查案,才牵扯出他的那些勾当。” 绿苔也加入话题中,道:“还有,听说宣王不仅豢养私兵,还私吞军饷。就是因为钱进了他的口袋,使边关迟迟发不了军饷。管家说,这次宣王一死,可解了我们侯爷在边关的燃眉之急。” 江意掂着下巴忖道:“这么说来,他还做了件大好事。” 春衣绿苔眼儿一鼓,道:“那个宣王罪有余辜,怎么是做了大好事?” 江意回了回神道:“我的意思是他死得好。” 来羡的声音幽幽地在江意脑中响起:“不是死得好,是有人杀得好吧。小江意儿,那种人很危险唷,你这春心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江意随口反驳:“谁乱动春心了?” 春衣绿苔一脸疑惑:“什么乱动春心?” 江意:“没什么。” 晚间,春衣绿苔侍奉江意沐浴更衣。 江意见她俩袖角都被浴汤打湿了,也不见挽起来。 江意便伸手去,就近替春衣挽了挽袖角。 哪想春衣顿如惊弓之鸟,猛地瑟缩了回去。江意抬头便见她脸上有惊慌之色。 春衣来不及躲,就被江意一把扼住了手腕。江意看了她一眼,而后将她的袖角缓缓地拉了起来。 江意的视线在接触到春衣小臂上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斑驳交错的淤痕时,眼神寸寸凉了下去,道:“怎么回事?” 春衣不吭声,江意又拉过绿苔的手来看,皆是如此。 江意蓦然明白过来,她们迟迟不来,还有白天的时候有所隐瞒,是因为这个。 江意站起身,惊起水声哗哗。 她直接踏出浴桶,随手拿了衣衫披在身上。 春衣张了张口,道:“小姐不洗了吗?” 江意道:“不洗了。” 绿苔忐忑不安道:“可是小姐才刚入水啊,是不是奴婢们吓着小姐了……” 江意披着湿哒哒的头发,径直走出屏风后。她赤着一双小巧如玉的脚,每走一步便留下一只湿润的小脚印。 她道:“把纪嬷嬷和云嬷嬷都叫进来。”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两个嬷嬷都站在了她的房中。 她一个一个去捞起袖摆和衣角去检查,检查的结果让她一张柔美的脸上寒如雪霜。 她们每一个人,浑身都布满了淤痕! 并且这些淤痕明显是用过了药,已经化开了,但还没有完全彻底地消散。 江意问:“谁干的?” 第26章 郁气难消 她们是江意的贴身下人,即便是被遣回侯府,侯府里的人也根本不敢对她们下手。 春衣见瞒不下去了,只好如实道来:“奴婢们被遣回侯府以后,发现天雪小姐她住小姐的寝房,穿小姐的衣裳,还戴小姐的首饰,奴婢们阻止无果,她还召奴婢们去她跟前伺候,稍有不顺便发泄在奴婢们身上。 “后来奴婢收到小姐的信,要来这里伺候。她怕小姐看见奴婢们身上的伤,便给了药让奴婢们抹了,等伤痕消散了大半才过来的。” 春衣她们之所以瞒着不说,一是不想让江意担心,二是不想再让江意觉得她们在挑拨是非,以免再像上次那样被遣送回去。 要不是此刻提起,江意一时都没想起,侯府里还有这号人。 江意道:“我不在侯府的日子,她过得可真逍遥。”她抬眼看向四人,神色郑重,“等这里的事一了,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随后苏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 苏锦年要娶丞相之女,外人明面上也不敢多说什么,何况他的正牌未婚妻都没有发难,旁人就更没有指摘的余地了。 春衣绿苔非常生气,为江意不值,道:“小姐,奴婢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的,咱们回侯府去吧,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不嫁也罢!” 她们本以为江意会伤心欲绝,可事实上江意忙着制定未来的计划,又听来意的描述画画机械图纸,哪有空顾得上伤心。 江意道:“以前是把他当做我的全部,等到吃尽了苦头,回头再来看时才发现,他什么东西都不是。管他朝三暮四还是妻妾成群,他爱娶谁就娶谁吧。” 一时丫鬟和嬷嬷都震惊了。完全没想到这番话竟能从江意口里说出来。 这时院子门口有一道人影闪过。 院里的护卫率先注意到,冷喝道:“谁?!” 丫鬟嬷嬷连忙回头去看,见那人影正匆匆远去。 人影虽然来去匆匆,但并不鬼鬼祟祟,显然是这府里的人。 纪嬷嬷认出了那抹背影,道:“好像苏二公子身边的随从。” 苏锦年伤了脚以后,便一直在家休养。 此前婚期已经定下了,苏家上下都盼着苏锦年能在成亲之前尽快好起来。 苏锦年休养期间只要一想起江意的所作所为,就心中郁气难消。遂他叫自己的随从去监视那个女人。 随从回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一禀之。 苏锦年听后,半靠在榻上,些微苍白的俊脸上不由郁气更重了些。 江意,他曾以为自己是她的天,是她的一切。 到底是为什么,自己现在在她面前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午时,春衣和绿苔去后厨给江意拿饭食,迟迟不见回。 后来纪嬷嬷出去寻了一圈,回来禀道:“小姐,春衣和绿苔是在后厨那边被拦下了。但小姐放心,春衣绿苔知道的,不会给小姐添麻烦的。” 这种情况,以往也屡见不鲜。 苏家的人不把江意当回事,当然更不会正眼瞧她的丫鬟嬷嬷。 最让苏家上下肆无忌惮的是江意的态度。她从不愿与苏家人起冲突,所以每每都只是训斥自己的下人。 以至于而今再度重演,纪嬷嬷心里根本不报太大的希望自家小姐会出面。 江意闻言却十分平和地道:“我去看看。” 她出院子时,带上了两个嬷嬷和两个护卫。 还没走到后厨,江意远远就看见春衣和绿苔两个被三夫人俞氏的嬷嬷拦截在后厨前面的空地角落里。 脚边全是散落的饭食,以及摔碎的瓷碟,狼藉一片。 边上还有些个看好戏的丫鬟小厮,全都是一副讥诮的面孔。 那嬷嬷指着春衣绿苔的脑门,尖利的声音依稀传到江意耳中:“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真是赶也赶不走,到最后还不是巴巴儿地腆着脸回来!” 春衣绿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绿苔想回嘴,被春衣拉住。 可嬷嬷不依不饶,说话非常难听,还道:“主子天生一副贱骨头,那也是没救了的,难怪奴才也这般贱。” 第27章 给我弄死 春衣忍不住道:“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我家小姐。” 嬷嬷团脸上的肉抖了抖,冷笑道:“自己做些下贱事,还不由人说了?你问问周边的,哪个不知道她私下里背着二公子偷野男人偷到自己院里的事?也难怪二公子不要她了,一只破鞋谁要?谁想穿谁去穿得了!” 绿苔双眼怒红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说谁狗嘴?寄人篱下还敢如此嚣张!”那嬷嬷一怒,扬起手,厚实的巴掌就一记扇在了绿苔脸上,直把她打趴在地。 嬷嬷捞了捞衣袖,又对着春衣道:“一群贱种反了天了,你那下贱主子不教,今日我便来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说着她便又扬了手掌朝春衣打来。 只是预想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 江意眸色黑白分明,清美的面容毫无波澜,她快步走过去时随手捡了半块砌花坛用剩的砖头。 嬷嬷尚没意识到,只觉得身后冷不防一道凉气袭身。 紧接着下一刻,嬷嬷后脑头皮便猛地被一揪扯,漫开犀利的疼痛。 像要把她整张头皮都要扯下来一般。 嬷嬷猝不及防痛叫了一声。 江意从后面一手拧住她的发髻,把发髻都拧散了,手指死死抓着她的头发往后狠拽,拽地嬷嬷直往后踉跄。 嬷嬷匆忙回头一看,刚看清是江意,蓦地被她的眼神骇得心头一凉,还没等作出任何反应,江意扬起手里的砖头,狠狠朝她脑门砸了下去! 顿时鲜血就飞溅开来。 嬷嬷眼前阵阵发黑,扑倒在地上,嚎叫不绝。 当时春衣和绿苔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家小姐手里拎着块染血的碎砖,因着剧烈的动作那乌黑的发丝从肩后铺至胸前,而她依然面不改色的样子,两个丫鬟直接吓呆了。 江意垂眸盯着地上的嬷嬷,声音又轻又软道:“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不会做没关系,不妨相互讨教讨教。 “我再不济也是侯女,也还没和苏锦年解除婚约,什么下贱主子,什么破鞋,也是你一个贱婢能说的?如此以下犯上,苏家管不好奴才,只好由我代管。” 说着她便唤自己的两个护卫上前,冷声命令道:“把这贱婢给我弄死,让她重新投胎做人。” 此话一出,别说这嬷嬷吓得面无人色,周遭看好戏的下人均是神色大变。 已经有人忙不迭地跑去通知主子了。 这嬷嬷抬起满是血痕的脸,瞪着江意道:“你敢!三夫人要是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的!” 江意只轻轻挑了挑眉,道:“你当我在跟你开玩笑?这又不是什么好笑的玩笑,还不动手!” 随后江意便在嬷嬷的惨叫声中,慢条斯理地搀扶起绿苔,轻轻抚了抚绿苔肿起的脸颊,又捋了捋春衣被戳乱的鬓发。 两个丫头受惊如小兔子似的。 江意轻声安慰道:“不怕。” 丫头眼儿一颤,顷刻涌出排山倒海的委屈,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似的,噼噼啪啪往下掉。 江意亲眼见过,才知道自己以前做得有多么可恶。 她任由自己的人被别人羞辱,可不管她们有多伤心,最后她们还是愿意回到自己的身边,即便苏家这个地方令她们厌恶至极。 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她们不得不忍气吞声。她们被人戳着脑门骂得抬不起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江意不让嬷嬷死得太快,因而护卫没有用剑,只是操了厨房的柴火棍杖来,先精准地敲断了嬷嬷的四肢,再一杖一杖落在她背心上,她呕出来的血泼红了地面。 嬷嬷痛苦至极,最后不得不哀声告饶道:“我错了……我知错了……求江小姐网开一面,饶过我吧!” 第28章 良苦用心 这嬷嬷是俞氏院里的,上回春衣她们几个被江意赶走,就是因她而起。 她嘴不饶人,指桑骂槐,等到了俞氏面前却恶人先告状,说春衣她们对她和俞氏不敬。 俞氏面上很不愉快,要让嬷嬷好好管教她们几个。 为此江意才大发雷霆,狠狠斥骂了春衣等人一顿,然后二话不说就遣送她们回去。 当时任春衣她们如何苦苦哀求,她都不为所动。 江意当时也着实是生气,但她更不想春衣等人因此而挨罚,所以才这么坚决。 后来江意重生,才幡然醒悟,她是正中俞氏的下怀了。 又或者,只是俞氏给她下了个套而已。 不光如此,前世她身边的纪嬷嬷和云嬷嬷被活活打死时,也有这贱奴的一份儿。 眼下,等俞氏听闻消息匆匆赶来时,这嬷嬷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只有进气没出气。 嬷嬷朝俞氏伸出血手,气息奄奄:“夫人救我……” 可她这副样子,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了。 俞氏亦是吓得面色发白,但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下令让人动手的竟真的是江意,并且还真的将她身边的仆人给活活打死! 那鲜血淋漓的场景,俞氏常居后宅,哪敢多看一眼。 她心惊肉跳道:“江意,你是不是疯了!” 江意道:“这刁奴一口一个贱种,口不择言,照规矩也该打烂她的嘴。但她用心极其险恶,看似辱骂我,实则是想构陷苏锦年。” 她义正言辞道:“我和苏锦年还没解除婚约,眼看着他即将娶丞相之女进门,倘若这个时候这贱奴如此猖狂的事传出去了,世人骂的怕不是这贱奴,只会骂苏锦年。骂他忘恩负义、始乱终弃,这有了即将进门的娇妻,转眼就抛弃他曾有婚约的糟糠未婚妻,还任其下人羞辱,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 俞氏肺都要被她气炸了。 江意犹还道:“这等想坑害苏锦年和苏家的贱奴,还留着她做什么?夫人今日若是袒护她,来日只会有更多人来探寻苏锦年另娶新欢的内情,到时候脸上挂不住的只会是你们苏家。” 最后,江意对俞氏再道:“一切都是为了锦年的名声好,一个下人死不足惜,还请夫人体谅我的良苦用心。” 俞氏脸色发青,她没想到江意打杀了她的下人,竟还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她指着江意,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狂妄的是你!” 江意款款道:“夫人言重了,这嬷嬷看还是给您抬回您院子里去?” 嬷嬷死不瞑目,一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求救地望向俞氏。 俞氏怎能允许把死人抬去她那里,当即叫了苏家其他下人来处理。 俞氏临走时,在江意身边停顿了一下,侧目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江意,我虽不知你是患的哪门子失心疯,但是想在我苏家撒野,也得看看你承不承担得了这后果。” 江意微微颔首道:“当初夫人与我侯府定亲时,可是口口声声说要将我当亲女儿一样照顾。如今不求夫人照顾我,我倒可以多照顾照顾夫人。” 俞氏冷笑道:“你以为你当得了一辈子的侯爷之女?” 江意道:“那夫人以为能守住秘密当一辈子苏家的三夫人?” 俞氏神色变了几变。 她也知道,她儿子苏锦年新婚在即,不宜把事情闹大,江意这笔账要算也得等到婚事过后再慢慢算。 最终俞氏冷哼一声,愤然离去。 偌大的苏家死掉一个嘴毒心恶的奴仆不算什么,但经此一事过后,苏家上下绝对没人再敢不把江意当回事,更加不敢欺负她的人。 随后江意也把春衣和绿苔给带回了院子里。 她回头看见两丫鬟仍还呆呆愣愣的,不由道:“这是吓傻了?” 第29章 暗暗期待 春衣和绿苔以往在侯府时性子是很活泼的,只是后来跟着江意委曲成全了太久,不得不收敛起来。 而今她们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遭,被江意开口一问,再也忍不住,直接哇地哭出了声来。 一直以来她们都在隐忍,今日江意当着她们的面打死了那个嬷嬷,不光光是解气,还有数不尽的辛酸和感慨。 两个丫头哭着哭着蹲下丨身去,抱着自己的膝盖使劲哭。 两个嬷嬷也禁不住背过身去揩眼泪。 江意敛裙蹲在她们身边,红了红眼眶,伸手摸摸她俩的头,温柔笑道:“我替你们出了气,还哭什么。不哭,以前是我做得不对,我向你们道歉,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好不好?” 春衣上气不接下气地泪眼模糊地摇头道:“我们从来都没有怨怪过小姐,我们知道那是因为小姐太爱姓苏的了,才不惜放下丨身份去迎合这些人……” 绿苔亦是声声恳切道:“不懂小姐的人不值得小姐去爱,那苏锦年根本不配,小姐往后就好好爱自己好不好?” 江意伸手拭了拭她们的眼泪,应道:“好。” 江意发现,这两丫头哭起来就跟新发掘的泉眼似的汨汨不绝,最后江意没法了,一把抓过来羡径直塞两丫头怀里,道:“来,抱着这个可能会好受点。” 来羡本来一跛一跛地去院里吸收太阳能呢,哪知一转眼就掉进了温柔乡里,抬起懵逼的狗脸瞪向江意:“我……喂,有你这样坑队友的嘛!” 江意一脸诚挚:“拜托,帮我哄哄她们啊。” 随后来羡就一脸绝望地被春衣和绿苔揉来揉去,还蹭了满身的眼泪。 不知是不是毛茸茸的触感真的很治愈,两丫头渐渐从辛酸感慨中走了出来,又开始心疼起来羡折掉的那只狗腿子。 绿苔鼻音浓浓地道:“来羡,你这腿是谁弄断的啊?” 春衣道:“你告诉我们,回头我们帮你出气。” 来羡翻白眼:“呵呵,就算告诉你们了,只怕你们也没那狗胆。” 只要苏锦年和俞氏不来找江意麻烦,江意暂时也不会去找他们麻烦。 所有人都在等着苏锦年娶妻进门,江意当然也等着。 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这让两个丫鬟既开心又有些忧心。 春衣绿苔不是很能明白江意的做法,道:“既然小姐已经不在乎姓苏的了,为何还要委屈自己寄人篱下呢?而且还……还这般期待他娶了新妇进门?” 江意问:“我期待得有这么明显吗?” 春衣瞥了她一眼,道:“那可不,小姐满脸都写着呢。” 江意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绿苔亦道:“小姐回侯府不好吗,只要咱们回去,跟他解除婚约,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么个薄情寡性的负心汉!就算他新娶,也得把他的名声搞臭,叫他追悔莫及。” 江意看着义愤填膺的两人,不由笑了笑,道:“那些不过都是身外名,倘若连脸都不要了,又在乎那些作甚?对他造不成实质性的损伤,他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末了她又道:“何况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小姐要的是什么?” 江意轻轻软软道:“当然是要他活得不好啊。” 两个丫鬟见她神色十分纯善,不由心神一正。 她们家小姐是真的不一样了。 后谈起苏锦年即将娶进门的新妇,对于江意和丫鬟来说,都不是陌生人。 她叫戚明霜,是戚相的小女儿。 春衣一边给江意续茶一边道:“以前她也往咱们侯府走动过。早些年她爹还不是丞相的时候,她只不过是个寻常官宦之女,还曾数次想巴结小姐呢。现在她爹当了丞相,她这就迫不及待地上门耀武扬威了。” 绿苔道:“奴婢看她就是存心的。以往小姐有的,她便处处攀比模仿,现在看准了是小姐的未婚夫,当然也想夺去了。” 江意懒懒道:“她要,白送她的。” 第30章 苏家六叔 眼看着婚期将近,苏家上下满目喜红之色,只不过苏家的人似乎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整个笼罩着一种人心惶惶、浓云密布的气氛。 前几天还欢欢喜喜的,怎么转眼间就变样了?难道发现这即将娶进门的新妇是个歪瓜裂枣不成? 可据江意的印象,那戚明霜生得妖妖娆娆,倒也与丑字沾不了边儿。 后来,江意带着春衣绿苔在花园里遛狗时——尽管来羡三令五申它并不需要遛,而且它还是个瘸腿的——遇到洒扫的下人们三五扎堆地聊说着什么,江意使了个眼神,让春衣去听了听。 毕竟这才是她们出来遛弯儿的主要目的。 不多时,春衣便神情莫测地回来了。 绿苔迫不及待地问:“他们在说什么?” 春衣道:“原来大家愁惨了不是因为婚事,而是因为别的。” 绿苔问:“还能有什么事?” 春衣道:“听他们说,好像是因为这苏家的六老爷就要回京了。” 江意愣了愣。 绿苔不解道:“六老爷?哪个六老爷?” 春衣有点幸灾乐祸道:“我哪知道,反正就是有这么号人物,让苏家上下都谈虎色变,应该是很忌惮他。啧,没想到竟还有人镇得住这苏家满门的。” 一路上回去的时候,春衣和绿苔都不由想象,众人口中的这个六老爷到底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她们不知道,可江意前世却是听说过的。 苏家有两女已经嫁出去了,余下三房住在这苏家大宅里。 但是除此以外,苏家曾有一弃子,排行第六。 在江意前世的记忆中,苏家人谈及他时极为隐晦避讳,可她也只是听说了寥寥数句,更别提他回到苏家来了。 所以前世直到她死,她都未曾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六老爷。 随后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春衣和绿苔去打听了更多有关这位六老爷的消息。 能让整个苏家谈之色变、忌惮畏惧的,真是想想都觉得刺激。 于是春衣和绿苔兴冲冲地把打听到的详细拿到江意跟前来说。 春衣:“难怪苏家人这么怕他,他这个人是挺可怕的。” 绿苔:“他好像是个私生子,从小就很不受人待见。他年少时,老夫人安排在他身边的人都一个一个相继死掉了。后来他离京从军,苏家人日日烧高香盼他早日死在外头呢,没想到竟回来了。” 春衣:“他现在已是边境都司,此次是回京述职的。京中本设有他的都司府,可他偏偏选择回苏家来住。” 这又是一与前世轨迹不同的出入之处。 前世她可听说,即便是他回京,也不会踏足苏家的门槛。又或者哪天苏家倒了,他兴许才会到苏家来挂两串鞭炮放着玩。 眼下光听春衣绿苔说来,此人确实有点邪门。 只不过她又不是苏家人,即便那位六老爷要回来寻仇,也万找不上她。 往后的苏家,说不定可热闹了。 苏家六老爷是在苏锦年大婚前夕回府的。 原本张灯结彩的府邸,莫名冷清下来,竟使得喜红之色分外碍眼。 江意对苏家人回归苏家不感兴趣,也懒得去前面观摩。 但春衣绿苔按捺不住,悄悄地去了。 苏老夫人携女眷,还有苏家几房的男丁在正厅相迎。 他们虽然忌惮他,可更加不敢得罪他。 兵马在府门前停顿,男人翻下马来,长腿黑靴跨进苏家门槛时,苏家上下还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彼时春衣绿苔躲在柱子后面,瞧了个仔仔细细。 前院人多,也没谁注意到她俩。 两人便直直地瞅着那人步入前院后,直登厅堂,老夫人不得不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和颜悦色的形容来,还让家里的小辈们挨个给他奉茶,唤他一声“六叔”。 江意院子里,来羡对江意道:“这苏家老六说不定可以成为你在苏家的盟友,怎么你不去见见?” 江意道:“我对苏家人没有个好印象,还是不见的好。” 这时,春衣绿苔风风火火地回到院里来,与她说道:“不愧是边境都司,那人好强的气势,只是抬脚一进苏家大门,就镇得他们不敢大声喘气。” 第31章 中了圈套 江意笑了笑,道:“武将身上杀气重,在沙场上待久了不就这样?” 绿苔道:“也是,咱们侯爷以往在京时也是很有威慑力的。但是,他比侯爷要年轻许多。” 江意有些诧异地抬头:“年轻?” 苏家几房的老爷大抵都是年逾四十了的,这第六子再年轻又能年轻到哪里去? 春衣笑呵呵道:“是呀,大概与咱们侯府的大公子差不多年纪吧。” 与她长兄一般大的年纪,竟已是边境都司,难怪让这么一大家子这般畏惧了。 对此江意也只是感叹一番,并未放在心上。 是夜,江意洗漱完便躺下了。 在春衣绿苔她们回来之前,每逢夜里,她都不敢睡太死,潜意识里绷着一根弦。 现在她们回来了,院里还有护卫看守着,再加上来羡还在她屋里蜷着,她着实安心不少,夜里基本都睡得踏实。 然夜深之时,有人影悄然摸进江意的院子里。 随着护卫的一声冷喝“谁?!”,江意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迅速披衣起身,这时春衣绿苔还有嬷嬷们也都被吵醒了,赶紧利落地来到江意房门前守着。 江意一打开房门,就见那道黑影被发现之后,几名护卫正将其逼退至墙角。 他与护卫交手几招,见打草惊蛇,转身便越墙而逃。 江意的四名护卫留了两名在院里,另外两名则立刻翻墙去追。 春衣进房点上了灯,江意亦转身回房,坐下后便一直沉思不语。 春衣绿苔以为她惊吓着了,宽慰道:“小姐莫怕,咱们侯府的护卫功夫都不弱,定能抓住歹人。” 江意思定后,抬头对着门口守着的两名护卫道:“你们一人跟去看看,让他俩穷寇莫追。” 真若是歹人行凶,一旦行迹败露以后,一定是向这府宅外面逃,而不是向内宅后院逃。 可方才那人跃墙而去的方向分明是苏家的内庭方向,并非外围墙方向。 所以她总感觉今晚这事有点飘忽。 护卫听令,又一人当即快速追了出去。 然,没过一盏茶的时间,那护卫便去而复返。江意一见他神情便知不同寻常。 下一刻,就听护卫凛声禀道:“属下等不察,中了圈套。” 当江意随护卫匆匆去到后院的一处苏家丫鬟们居住的地方时,院子里灯火透亮,影影绰绰有不少的人。 她抬脚走进去,抬眼便见她的两名护卫正被一群护院围在墙角,剑拔弩张的形容。 而苏锦年淡然坐着轮椅上,听闻江意来,他缓缓拨着轮椅转过身,儒雅俊秀的模样。 旁边是一个哭哭啼啼的丫鬟,哭得十分的伤心欲绝。 江意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护卫说了事情的全经过。 她的两名护卫循着黑衣人的踪迹一路追到了这里来,亲眼见其窜入了这里的一间房间。 护卫没多想,当即就追了进去,怎料黑衣人没抓到,却碰巧撞见房里的丫鬟正脱衣裳洗澡。 丫鬟一声尖叫,就引来了众人,顿时把两个护卫给团团围住。 眼下江意看见苏锦年在此,彼此都了然。 他挖了坑,即便她谨慎得不会轻易往下跳,可她的护卫却跳了。 他不是冲着她来的,他是冲着她的护卫来的。 苏锦年淡淡看着江意,道:“江意,你在苏家这么久,苏家也不曾让你有过半分危险。如今你召了护卫进来,本也无可厚非,可你的护卫不守本分,竟妄图欺负我苏家的丫鬟。” 江意道:“我侯府的高等护卫一律都选拔严格,还不至于像苏家这样净用些下作手段。” 苏锦年面容冷俊,“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是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说了算的。两人破窗而入是事实,被人抓个正着也是事实,你御下不严,若还执意包庇,不如连夜送去官府,由官府定夺。” 第32章 你怕了吧 不管是不是圈套,苏锦年显然有所准备,人证物证都弄齐全了。 真若是送去官府,她的护卫绝对讨不了好,而且还会坏侯府的名声。 江意笑了笑,瞥了瞥旁边嘤嘤哭着的丫鬟,道:“对簿公堂?我的护卫倒是无所谓,但是这水灵灵的丫鬟坏了名声,怕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苏家应该也不会允许一个名声败坏的下人再留着吧。” 那丫鬟抽了抽声,脸色有些发白。 江意缓声道:“锦年,你这口口声声要替她讨回公道,实际上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么。” 苏锦年理所当然道:“外府的护卫深居苏家内院,这成何体统?江意,你是怕我苏家保护不了你的安全么?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你把他们遣送回去,二是我让人送他们去见官。” 江意多说无益,只诚挚道:“听你一言,把他们再留在这里可能确实是不合适。今夜天色已晚,我明天一早就把他们送回去,如何?” 苏锦年冷冷看她一眼,道:“你能这么做最好。明日我若还看见他们,就别怪我叫官府来拿人了。” 江意点了点头,苏锦年从她身边经过时,她唇角蓦地勾起微微的弧度,似笑又非笑,轻软与他道:“苏锦年,这么迫不及待地撤走我身边的人,你是怕了吧。” 苏锦年拨动轮椅的动作一顿。 他语气带着厌恶,道:“我说过,你若安分守己,我不动你。可你若不知死活,那就怪不了谁。” 说罢,他带着他的随从离去。 一大群护院也都缓缓散开了,把两名护卫归还给江意。 江意一直侧身看着苏锦年的背影走远了,方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个楚楚可怜的丫鬟。 她声音纯良无害地问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答道:“奴婢叫绘枝。” 江意一脸真善道:“今晚的事我替我的护卫向你道歉。别哭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说罢,江意就带着护卫和丫鬟亦转身离开这后院。那叫绘枝的丫鬟便也回了房。 在走出院门口时,江意声音又轻又软地吩咐护卫:“既然她那么喜欢拿自己的名声来下套,明早就让她在男人堆里醒来吧。” 一护卫应了一声“是”,便不动声色地悄然遁了去。 回院以后,春衣愤慨不已道:“今晚的事分明是他故意设计的。” 两个护卫跪在江意面前,道:“是属下等鲁莽,请小姐降罪!” 江意道:“你们起来吧,他们有备而来,这不怪你们。” 就算知道是苏锦年故意的,这闷亏她暂时还只能咽下去了。 绿苔瞧了瞧江意的神色,道:“苏锦年这般设计小姐,小姐就不恼吗?” 江意道:“这有什么可恼的。便是不用护卫,我也照样能在这里立足。苏锦年之所以先下手为强,是因为他心里有些忌惮了。 “先前我弄死了三夫人的一个嬷嬷,他约摸是怕我还会对其他人下手,比如他,比如戚明霜。他无非就是想,让我在这苏家里孤立无援,又与外界隔绝,如此他才好把我继续软禁下去。” 春衣道:“那他今晚敢这么做,就不怕明日咱们的护卫回侯府以后告知给管家,侯府一旦派人来接小姐,到时他是怎么道貌岸然的不就暴露了吗?” 江意道:“他当然还会留后手。” 诚然,当初苏锦年在得知俞氏的嬷嬷被江意活活打死时,着实震惊又愤怒。 她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竟如此猖狂。 在没护卫的时候她便敢踹人,有了护卫后她直接杀人,这次是对嬷嬷下手,下一次又会对谁下手? 他马上就要娶戚明霜进门了,绝不能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是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处理掉江意的护卫。 只不过苏家直接遣送回去,恐会惹侯府那边的人来询问;只有江意自己遣送回去,并且是他们自己有错在身的情况下,侯府才没有话说。 护卫道:“明日属下等回侯府后,即刻告知管家小姐在这里的处境。” 第33章 做点什么 江意缓缓道:“我暂时还没打算离开这里。回去以后,转告管家让他专心打理好侯府,妥善处理侯府与各方往来事宜,不用担心我。 “我父兄如有情况要及时告知。只要我父兄安好,我便无恙。还有,给我看好江天雪母女。” “是。” 第二日,江意如约把四个护卫送了回去。 护卫临走时,与江意道:“小姐,属下等前来时管家嘱咐过,请小姐记得管家曾交于小姐的东西,可用在非常时机。” 江意道:“我知道。” 至于那个叫绘枝的丫鬟,昨个晚上回房去休息后,不知怎的,第二天一早醒来却发现,她所躺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榻,竟是苏家男丁们并排躺的简易木板床,而且左右都是苏家男丁。 那丫鬟爆发出一声比昨晚还要惊心动魄的尖叫,大清早的吵醒了不少人。 于是大家都循声围拢来看,这事儿当然瞒不住了。 当天,那丫鬟就以伤风败俗为由,给赶出了苏家。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苏家该办的喜事还得隆重筹办下去。 江意压根不会在这茬儿上停止不前,她满副心思都放在迎接苏锦年和戚明霜大婚的这件事情上。 下午,新婚院子那边,嬷嬷丫鬟们正打点着新婚洞房里的事宜。 江意瘦削素白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沿,思忖道:“这么坐以待毙也不好,要不还是做点什么回馈一下吧。” 一旁的来羡不由缩了缩脖子。 这女孩儿什么都不做的时候看起来文文静静、六畜无害的,可一旦有个做点什么的想法后,那就是把人往死了整啊。 春衣和绿苔暂时还不完全了解她们主子的心性儿,连忙出主意道:“要不,坏了他们的大婚!” “对,让那两人洞房也洞不成!” 江意瞥她们一眼,道:“就算新婚夜洞不了房,还有明夜后夜,难不成每夜都要想方设法去搞破坏?弄得我像个嫉妒成狂的疯子似的。何况我破坏他们做什么,我当然是要祝他们百年好合啊。” 春衣和绿苔看着自家主子一脸善意和纯良,有些不可置信。 “小姐,你真打算成全那对狗男女啊?” “是他背叛小姐在先,小姐为什么还要让他好过啊?” 江意看了看两个丫鬟,道:“做人还是善良些。” 丫鬟:“……” 春衣问:“那小姐打算做些什么呢?” 江意道:“自是做些善事,比如替人沉冤昭雪之类的。” 来羡瞅了瞅她,用鼻子哼道:“得了吧你。” 这日苏锦年成亲时,他的脚还没好,无法亲自去迎亲,只能让他的堂兄堂弟去帮忙迎。 待到拜堂时,苏锦年着吉服,坐着轮椅出现在喜堂时,难免让宾客们咋舌。 苏二公子玉树兰芝,怎的大喜之日却坐在轮椅上了? 这让新娘子情何以堪呀! 苏锦年的身体状况早就冲淡了他大婚之日的喜悦,他知道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可娶来的是丞相之女,他又不能不出现。 总不能再让堂兄堂弟替他拜堂吧。 戚相事先也得知他伤了脚的事,但也不是瘸了残了,诸事已定又不宜再改婚期,这婚便就这么结了。 戚明霜透过盖头下方的空隙看见了轮椅上的苏锦年,心中虽然百般委屈,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与他拜堂。 这样的场面,一点也称不得风光。可能事后还会被沦为话柄。 两人拜堂时,江意便坐在喜堂外斜对面的回廊长椅上,一边眯着眼看着喜堂里的光景,一边手里闲闲地剥了两粒花生来吃。 所有人都以为她今日定然心碎难过,却不知她今日心情极好。 戚明霜,你终于来了啊。我都等好久了。 随后观礼的宾客们都在或真诚或虚与委蛇地祝福那对新人,江意起身拂了拂裙角上的花生壳碎屑,在那满堂的祝福声中转身离去。 到夜色降临,苏府华灯如织,酒客喧嚣。 苏锦年在前堂陪到客散,方才回后院新房。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 众人都退下了,苏锦年坐在轮椅上,挑开了戚明霜的红盖头。 他的脚还不能使力,否则就算伤势痊愈了,也有可能会落下后遗症。 所以即便眼前是洞房花烛夜,苏锦年也不得不有个轻重缓急之分。 戚明霜本以为今日风光大嫁,却没想到如此憋屈,现在竟连圆房都圆不了。 但她面上十分善解人意,还宽慰了苏锦年几句,随后移步过去,一盏盏熄了新房里的灯,两人准备就寝。 然,她刚熄完最后一盏,冷不防耳边响起一道吹气的声音,幽幽凉凉地道:“我好恨啊……” 戚明霜手里的灯罩一抖,冷不防重重地摔落在灯台上。 第34章 别样新婚 那道声音里含满了阴怨之意,听得戚明霜顿时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神色有些惶然地回过头,看着轮椅上的苏锦年,问:“方才,你有听见什么了吗?” 苏锦年的脸色也不大好,显然是听见了。 紧接着,那阴怨的声音持续响起:“我好冷啊,我在井里都待了许多天了……” 戚明霜浑身一颤,脸色发白,这次她听得更清楚。 苏锦年凛声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声音突然愤恨惨厉:“魏子衿,你为何要推我下井?啊?为何!” “我死得好惨啊!” 戚明霜越来越害怕,双手赶紧捂紧了耳朵,可那声音还是一字一句全然不漏地响起在她脑海里! 戚明霜满脸恐惧道:“锦年,我害怕!到底是谁在说话!” 那声音咬牙切齿道:“魏子衿,你以为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地嫁给二公子吗!你做梦!我就是死了也要从地狱爬出来找你!” 苏锦年大喝道:“来人!来人!” “还有你,二公子!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我好恨啊!” 守在外面的随从及下人听到苏锦年的唤声,立刻聚到新房门前。 苏锦年从里面打开房门,下人随从见他神情不对,忙问:“二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苏锦年寒声问道:“可有发现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下人随从闻言一头雾水:“什么装神弄鬼?” 苏锦年镇定的表情里也渐渐渗开一丝裂缝,道:“你们都没听见?” 下人随从一应摇头:“奴才们一直守在外面,什么都没听见啊。” 戚明霜在房里发出惊恐的哭叫声:“别再说了,我不是什么魏子衿……我不是她……你找错人了!” 苏锦年稳了稳心绪,声线绷得低沉道:“我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乱力鬼神!你们把这附近周遭都搜查一遍,看看有无可疑人迹!” 下人随从们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得令散开,往四处搜查。 苏锦年关上房门,发现外面有了他的人去搜查过后,那道声音竟消停了。 他越发笃定,看来果真是有人装神弄鬼! 苏锦年拨着轮椅行到戚明霜身边去,把抱着头瑟缩在地的戚明霜搀扶起来,温柔安慰道:“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戚明霜抬起头望着苏锦年,害怕得直往他怀里扑,“锦年,呜呜呜,我好怕!” 幸好苏锦年及时挪开脚,才没被她这一扑给碰到伤脚。 不多时,随从在门外禀道:“二公子,属下等把院子各处都搜查过了,并无任何可疑痕迹。” 苏锦年就不信了,道:“那装神弄鬼之人定是逃了,叫上其他人,以这院子为中心往外搜!” “是!” 下人随从快速地往院外搜去,这院子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苏锦年顺着戚明霜的后背正安抚着她,这时外面起了一道风,陡然将窗户吹开了。 苏锦年抬头看向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漆黑的夜色。 他拍拍戚明霜,道:“没事了,先把窗关上。” 戚明霜哭哭啼啼地直起身来,回头看了看敞开的窗扇,虽然仍旧很害怕,可她动作比苏锦年方便,还是下意识地转身去关窗。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窗前,双手刚摸上两道窗扇,正准备快速关上,哪想就在这时,窗外空荡荡的夜色里,猝不及防猛然窜出一道白影,正正与戚明霜一里一外地对个正着。 白影披散着漆黑的头发,一张脸惨白森然,七窍流血,正目光幽幽地盯着戚明霜,启口道:“你去死吧!” 戚明霜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下一刻面色惊悚无比,“啊——”地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第35章 怎么是他 因苏锦年是坐着的,戚明霜几乎挡完了窗外的光景,他顿了顿,不知发生了何事,下一刻就见戚明霜惊恐至极地仓皇踉跄后退,胡乱地踩在了他的伤脚上。 苏锦年吃痛地闷哼一声,戚明霜浑身颤抖地转身抱住他,浑然不顾自己的脚还在他脚上碾踩,哆嗦道:“窗外有东西!啊啊啊就在窗外!” 苏锦年又痛又怒,脸色铁青。 可当他抬头看向窗外时,窗外什么都没有。 ***江意和来羡正快走在回院的僻静小道上。 此刻她一袭白裙,脸上的铅白脂粉敷了是一层又一层,夜里行走时,白裙飘飘,看起来委实有些渗人。 江意边走边若无其事地擦着眼角鼻槽里的“血迹”。 来羡望了她一眼,不禁也打了个哆嗦,道:“我一个唯物主义者,见了你这副尊容,都不禁要怀疑这世上有鬼了。” 江意轻飘飘地瞥了它一眼,道:“你的声音恐怖起来的时候也蛮带劲。” 来羡道:“我可是专门从史上最恐怖的鬼片里扫描模拟出来的声音,能不带劲么。” 一人一狗在昏暗的林间走着,还不能走得太张扬,因为那些下人们正举着火把时不时往不远处经过,到处搜寻可疑之人。 因而江意和来羡时不时得躲一下。 眼下,又有几个下人举着火把往那边的道上经过,江意和来羡赶紧进茂密的林子里避一避。 两货猫在树丛里,来羡忍不住给她传音道:“什么替人沉冤昭雪,你这是给他们来一个记忆深刻的洞房新婚啊。” 江意道:“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怎能不记忆深刻点。” 来羡道:“起初我真以为你仅仅是想吓唬吓唬他们,果然,你不会干这么没伤害值的事。苏锦年脚伤没好,不能使力,但不代表戚明霜不能使力。你要吓唬的是戚明霜,果然她一乱,就一股脑踩在苏锦年的脚上了。” 它还唏嘘道:“啧啧,我听苏锦年那痛哼声,他媳妇儿是踩得一点也没客气啊。听得我狗腿莫名有点疼。” 江意:“你知道什么是疼?” 来羡:“我虽是机器,但也是高级机器,能模拟体感的好不好。” 江意吁道:“你都变跛子了,也不知他能不能变跛子。” 来羡的狗腿子变跛了将来还有机会复原,可人要变跛了,复原的希望可就渺茫得多了。 来羡道:“为了能让苏锦年成功地跻身跛子行列,你也是不留余力。” 待火光和人影掠过以后,江意毫不耽搁地提着白裙就起身,一边跨出林子一边回头去看那边远去的动静,低声与来羡道:“回去没多远了,快走。” 怎料来羡突然紧声道:“江意,快回来!” 江意始终比它快一步从幽暗的林子里返回到小道上,并且她确定那些搜寻的人已经走远了的,忽然听见来羡如是说,她不知何故,又回头去看它,问道:“怎么了?” 话音儿一落,江意还来不及看前面,迎头就与人撞了个满怀。 那一瞬,她几乎以为自己是撞在了一堵墙上,硬邦邦的,撞得她头晕眼花。 随之她很快回过神,才发现面前悄无声息地立了一道黑影。 不错,是一个人。 来羡能将夜里的光景也看得个一清二楚,与白天没甚分别。它已半条狗腿跨出了树丛,可看清那道黑影时,狗躯一震,权衡之下又默默地把自己的狗腿收了回来。 它怂了。 真是要狗命了,江意不是说这个危险人物已经走了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撞上他! 这也有点太背了吧! 第36章 你躲不躲 来羡见江意已经撞上人家了,也已经无法挽回了,便开始进入自我麻痹模式——横竖江意也是这家伙的救命恩人啊,他应该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吧……他要是真有歹意,那魏子虚欺负江意的那天晚上,他也就不会出手了。 来羡顺了顺自个胸口,继续自我安慰:对对对,这家伙应该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儿。 江意对于这种突发情况,也完全是猝不及防。 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她直到与他撞上之前,真的一点都没察觉! 江意心头一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袖子里的匕首,立刻退开两步,抬头看去。 这林间小道太过幽暗,她只能看见个大致模糊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眉眼模样。 江意脑子里飞快一转,想着既然自己看得见他的大致轮廓,想必他也能看得见自己此时白衣惨淡、面容渗人的模样了,反正她也妆得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索性把他也一并吓唬了。 于是乎江意当即出口,抖着幽幽的嗓音道:“我~~~死得好惨啊~~~我是被人杀死的~~~你要替我报仇啊~~~” 树丛里的来羡爪子捂着狗脸,简直不忍直视。 它很想提醒江意,对方眼皮子都没抖一下,这种小把戏显然吓不了他啊! 结果对方沉默地等着被她吓唬完后,方才出声问道:“死得有多惨?” 江意一顿。 这声音端地是凉薄如水,平平淡淡。却在江意心头激起千层浪。 他没有被吓到,自己则有可能会露馅儿。 可这声音在她听来却又十分陌生,她以前在苏家根本不曾听到过。 这时,月色又开始作怪了,悄然从云头里伸了出来,皎白的光线如一层薄纱一般淡淡地笼了下来,将夜里的一草一木都淬得明朗了些。 江意握紧手里的匕首,再抬头看向他时,他的模样亦丝丝被月色染得分明,教她渐渐看清楚。 她整个人不由又是一顿。 竟然是他。 苏薄刚从外面回来,才走上这条小道,就被人给撞了。 好在撞他的是个小女子。 他垂眸看着面前这个脸色白惨惨的女子,眼角鼻槽里的血污都还没完全擦干净,可那双眼睛却是明亮鲜活的。 苏薄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白色痕迹,然后随手把衣襟上的粉末痕迹拂了拂。 江意有些汗颜,那可都是她脸上的脂粉。方才她在撞上他的时候,不慎压在了他的衣裳上。 大抵是前世今生有过一两次交集的缘故,江意觉得此刻撞上他比撞上苏家任何一个人都好太多。 只是她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见那边的火光又折回来了。 月色清然,忽有人眼尖地呼道:“那边好像有人!” “过去看看!” 要不是半路撞上这人,江意和来羡早就回院子里了。 眼下见那边有人举着火把探查过来,此地是片刻都不能久留。 可她又不能完全信任眼前这人,便道:“我之前救过你,不求别的,只当你今晚不曾见过我。” 他却道:“还不走?” 江意愣了愣,很快收敛起心绪,叫上来羡就往另一头跑。 可还没跑多远,一人一狗就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二话不说就钻进了旁边的茂密树丛里。 苏薄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小道的另一头也有火光给围了上来。 江意和来羡商议好,一会儿实在不行的话,来羡就负责去引开他们。反正它一条狗,总不会引人怀疑。 只不过那是下下策。 眼见着那些火把和人影也越来越近,江意急中生智,飞快地用手指在来羡的后背上写了起来:你用鬼音传话,把这些人吓走,引去沁竹淹死的水井那边。 来羡呲牙咧嘴:“一下子传这么多人,很耗电的!” 江意再写:一会儿大不了我抱你回去,明天给你晒一整天太阳。 但是现在除了搜寻过来的人,最显眼也是最大的妨碍还站在这条道路上,并且丝毫没有要隐蔽的意思。 江意透过草叶缝隙看着毫无去意的苏薄,不由轻声提议道:“你要不要也进来躲躲?” 苏薄道:“我不用。” 第37章 我怎么敢 江意有点头皮发麻。主要是他目标太大,很容易连累她和来羡也跟着暴露啊。 紧接着,他非但不躲,反而不慌不忙地侧身往边上一站,恰到好处地把身后树丛里的一人一狗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树丛里的一人一狗有点傻眼了。 来羡给江意传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直觉,我们安全了。” 这样就安全了吗? 江意写道:“你的直觉会不会不准?” 她没记错的话,上次他掉落在苏家的时候可是一身夜行衣;现在他若不隐匿,他也会被当成刺客的吧。 她悄然伸出匕首,锋刃刀尖闪烁着冷厉雪芒。也不知是防备他还是防备前来搜寻的人,随时警惕着总没有错。 转眼,火光和错落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江意屏住了呼吸,狗子也巧妙地把自己与周遭融为一体。 然而下一刻,小道两头搜寻来的人用火光照了照苏薄,在看清楚他人以后,竟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唤道:“六爷。” 树丛里的一人一狗直接惊掉了下巴。 苏薄道:“在找什么?” 苏锦年的随从应道:“今日二公子大婚,怀疑有人装神弄鬼,故让我等四处寻查。” 苏薄道淡淡点了点头,“都出来找了,就不怕调虎离山?” 随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马撤了回去。 江意眼看着那些人被他两句话就哄走,一时还有些混沌。 六爷? 她没听错么,他竟是前两天春衣和绿苔说叨了许久的那位苏家六老爷? 苏薄是苏家的第六子? 现在回味过来,他也姓苏,为何她以前就没想到这一点? 听苏家上下说,他是回京住来苏家的,可分明在此之前她还在苏家救过他,说明他人早就在京里了。 大抵因为如此,江意才根本没法把他和苏家的六老爷相联系起来吧。 苏薄回头看了看她,道:“方才你想用匕首刺我?” 江意被他看得心头无端一紧。 她早已经把匕首收了起来,他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他背后长了眼睛吗…… 诚然,江意也确实这么想过,如果他恩将仇报,她也绝不手下留情。 可她张了张口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身边就有一道声音十分及时而又狗腿地代为答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六爷,六叔,我怎么敢,匕首只是我用来防身的~” 江意瞪了瞪眼,听着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声音,她竟恍惚以为是自己说出的一样。 可她明明没发声! 江意不由侧头去看来羡。瞬间肯定,是它模拟了自己的声音…… 江意白惨惨的脸上抽了又抽。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么没脸没皮的话的! 可出口的话泼出的水,她又不能收回。 好在苏薄还不知道脑电波传音之类的东西,看起来也没起疑,遂江意只能硬着头皮予以配合,试图用无辜的眼神增强说服力。 随后江意拎着来羡站起身要离开这里。 来羡不住地传音提醒她:“绕开他点走,再绕开点。这人气场好强。” 于是江意只好一步步试探着绕开苏薄大半个圆圈,终于回到了小道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连忙往回院的方向走。 苏薄不置可否,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转头往相反的方向去。 月光下,白裙少女一路疾走,光看背影还是美的。 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是不是学舌学上瘾了,知道他是谁吗,你竟敢替我乱说话。” 她身旁的狗不服道:“我当然知道,苏家老六嘛。我通常不学舌,刚才还不是见你在他面前嘴笨。被吓傻了吧,幸好我及时替你把话圆了圆。” 江意心道,什么苏家老六,那可是未来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 第38章 窃窃私语 狗子继续唏嘘:“就他方才看你的眼神,你自己没察觉吗,你要是否认得稍有一点迟疑,他就能一根手指头摁死你,所以说我叫你绕道走嘛。今晚真是有惊无险,差点被他坏了事,但幸好又被他给挽救回来了。” 江意走得气喘,道:“总之以后你不许学我的声音。” 来羡:“好好好,我尽量。” 一人一狗一口气回了院子,一路都安然无恙。 江意回房脱下白裙,洗干净了脸,还久久不能平静。 春衣和绿苔则来收了白裙,第一时间拿去烧成了灰烬。 这厢苏锦年的下人随从们回到院子时,发现果然是被调虎离山了。 院子里灯火通明,苏锦年和戚明霜都还穿着整整齐齐的吉服,但苏锦年的脚况十分不好,被戚明霜一番碾踩下来,鲜血横流,很快染透了绷带。 苏锦年一直以来休养得十分仔细,这下好,全被戚明霜几脚给踩得功亏一篑。 他痛得刺骨,手指紧紧握着椅把,偏偏不能怨怪在戚明霜身上,戚明霜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他还得忍下性子来安慰她。 大夫拆开苏锦年的绷带一看,不由得叹道:“二公子这只脚本就十分脆弱,一时也难辨究竟有没有伤到筋骨,倘若有所损伤,则是无法弥补之事。” 戚明霜问道:“无法弥补会怎么样?” 大夫道:“可能会失去平衡,患上跛症。” 苏锦年深吸一口气。 戚明霜脸色还有些发白,又蒙上浓浓的自责,含泪道:“锦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苏锦年面容极其难看,道:“这不怪你。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 大夫小心翼翼地处理完伤势后,叮嘱日后定要多加小心,至于会不会落下后遗症,还得后面慢慢观察。 今晚闹腾了一晚,此刻苏锦年是一丝一毫的新婚大喜都荡然无存了。 未免再磕碰到伤脚,当晚苏锦年宿在了书房。 他叫了自己的随从进来,冷声问:“搜查出结果了吗?” 随从默了默,道:“属下等几乎把整个府宅搜遍,都没有找到可疑人影,只……” “只什么?” “只半途中遇到了六爷。” 苏锦年蹙眉道:“夜色已晚,他为何会在路上走动?” 随从道:“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这六爷当然不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怀疑对象。 因为今晚那道声音是道女声不说,六爷哪有工夫玩这种把戏。 苏锦年发现,一出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江意那个女人。他沉声吩咐道:“去江意的院子看看,她在干什么。” 随从连夜过去一趟回来,禀道:“江小姐已经睡下了。” 当晚,苏锦年和戚明霜都没能休息好。 第二日戚明霜还没缓得过来,昨个整夜都受惊梦魇,脸色颇有些憔悴。 她身边的丫鬟金屏去拿膳食,便听到苏家下人们几个凑在一堆干活时的窃窃私语。 昨晚宅子里闹鬼一事已经传开了。 “肯定是沁竹来索命了,听说把二少夫人吓个半死。” “昨天办喜事到处都张灯结彩的,没想到厉鬼竟还能爬上来,看样子是真真死得冤。” “我还听说,那厉鬼是把二少夫人当成了表小姐了……” “莫非真是表小姐……” “反正新婚当晚就出这种事,铁定是不吉利的。” 只不过二少夫人是丞相之女,就是再不吉利,苏家上下也不敢明言指责什么。 这时金屏冷着脸色在后面问:“沁竹是谁?” 几个下人闻声回头去看,不由噤若寒蝉。 后金屏匆匆拿了膳食回来,戚明霜见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金屏嗫喏了一下,还是道出口:“后院有口井里,淹死过一个丫鬟,叫沁竹。” 戚明霜脸色刷地一下更白了。 难怪昨晚她听到那声音说自己在井里待了许多天…… 戚明霜问:“那个沁竹,是谁的丫鬟?” 金屏道:“原本是三夫人安排给江意的。” 戚明霜神情渐渐平复了些许。 这么巧,是她江意? 最终戚明霜道:“给我找人盯着她。” 第39章 给她全尸 是夜,夜深人静。 叩叩叩。 江意被吵醒,睁开眼来,警觉地坐起身。 动静是从她房间的窗户边传来的,像是有人在叩击的声音。 窗户外夜色如绸,却有清莹的白月光洒照在窗扇的镂空格子窗纱上。 然而当她抬眼看去,什么人影也没有,却猛然只见那窗纱上印着一只湿润的手指印。有水迹正从那手指印的底端缓缓往下渗。 滴答,滴答,落在窗棂上。 在夜里听来尤其的清晰,让人头皮发麻。 江意稳了稳心神,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趿鞋下床,一边盯着窗户上的湿手印,一边一步步朝门边靠去。 然而她刚走两步,门外突然一道光影闪过,紧接着房门就哐哐哐地被拍打起来。 江意惊了一惊,只好往后退,一边出声唤道:“春衣,绿苔!” 可是无人答应她。 她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整个给她一种湿哒哒的感觉。 这种情形,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死在井里的沁竹。 倘若起初是江意有意为之,那么此刻又作何解释?难不成竟真把东西给引到了这里来? 江意迭声唤她的丫鬟,可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房间的门和窗,全是那湿手扒着木框所留下的水痕! 这时,窗户猛地被两只枯白的手给推开,江意回头就看见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白影站在她的窗边!那湿黑的头发紧紧黏在惨白的皮肤上,正滴答滴答着水珠,渗人至极! 江意吓得陡然往后踉跄了两步,那断断续续的水声和她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她神情惊惧,不确定地唤道:“沁竹?” 紧接着回应她的是房门砰地一声,亦是从外面被冲开。 江意分明看见,前一瞬还立在她窗边的白影,下一瞬就消失了,转而却立在了她的房门口! 江意饶是再镇定,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吓得够呛! 那白影就在她房门口和窗前来回不停地闪烁瞬移。 后来江意趁着那白影出现在窗边之际,她憋着一口气飞快地朝门口夺门而逃! 她一路冲出院子,便慌不择路地往一条小道上跑。 一双眼睛在暗处一直盯着她的身影跑出院门,自眼前跑过,随后才有人裙摆款款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淡然月色衬托着戚明霜那张妖娆而美丽的脸。 片刻,两道白影紧随而出,正是戚明霜身边的贴身丫鬟金屏和银环。 方才两人在房门和窗外来回切换,才给人造成一种瞬移的错觉。 原来此前,戚明霜让人来盯着江意这边,得知她与苏锦年新婚当晚,装神弄鬼全是江意所为,于是金屏银环便想出了这个加倍奉还的计策。 这不,江意就被她们吓得落荒而逃了? 戚明霜问道:“院里可有人发现?” 金屏道:“小姐放心,都放了迷烟,睡死了。” 戚明霜眯着眼,盯着江意渐渐远去的背影,狠色道:“倘若她也被鬼缠上了,吓得暴毙,那也是恶鬼凶灵犯下的业障,与我们无关。” 银环闻言顿时意会过来,道:“奴婢明白了。小姐先回去等消息,奴婢这就去追。” 戚明霜道:“她现在全然丢了神儿了,你抄近路去把她往水塘那边堵,夜里失足落水,也算给她个全尸。” 要说也是她江意自寻死路,自己还没去找她,她竟敢在她大婚之日犯到她头上来。 如此戚明霜便顺水推舟,把江意恐吓出院子,再送她去一了百了。 银环拔腿就追了出去,金屏则送戚明霜悄然回院子。 戚明霜道:“把脸擦一擦,看着吓人。” 金屏衣裳是湿的,也就抬起袖子把脸上的妆容擦拭干净。 没走多远,戚明霜脚步蓦然就顿了顿。 金屏问:“小姐怎么了?” 戚明霜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第40章 心中有鬼 这厢,银环没追多远就气喘吁吁地追到了一处空院。 只是她跑进来一看,环顾四周,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江意哪儿去了?她方才明明亲眼看见她跑进来的。 结果银环没找着人,却发现这空院里有一口井。 正这时,忽然一道瘆冷的声音轻幽幽地飘进银环耳朵里:“好冷啊……井里好冷啊……” 那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毛。 银环一惊,连忙抬头四下扫视一番,无所发现但也很快镇定下来,冷声喝道:“谁?出来!” 那声音道:“谁下来陪陪我,我一个人好寂寞啊……” 银环道:“江意,我知道是你在装神弄鬼!你以为你骗得了第一次,还能骗得了第二次吗?!你给我出来!” 之前戚明霜派去偷听江意墙角的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哪有什么沁竹的鬼魂,都是江意假扮的。 所以现在即便是银环听到这种声音,她也不怎么慌。 她非常肯定,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故意吓她。 银环的目光不由集中在那口井上,然后定下心绪抬脚就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倒要看看,这井里究竟有什么鬼祟! 银环走到离井边两步开外停了下来。 月光有些惨淡地映照着井口,把井口里面的光景衬托得更加漆黑幽深。 只是她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 银环一心认定是有人捣鬼,故胆子也大,而后便探着身子抻长脖子就往井口里瞧去。 然而,下一刻,她猝不及防,猛然看见井里竟浮着一张惨白森然的鬼脸时,她顿时头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像凝固到了极点刷地凉了下来。 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起,直爬上她的背脊骨。 她本能地失声大叫,整个人直接吓瘫了,往后仰倒在地上,两条腿拼命地往前蹬,使得自己身体拼命地往后瑟缩。 银环声音也抖得厉害,全无方才的半点镇定之色,魂儿都快没了一般,叫道:“啊——有鬼!有鬼!” 这空院里安静极了,除了她自己的叫声和呼吸声,再也没有其他。 银环两腿蹬着蹬着,尽管面上的神色仍然惊恐,可后来想到了什么,瑟缩的动作却渐渐迟缓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极力冷静。 银环喘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只见摸下来白森森的脂粉,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方才月光照进井里,投映出来的那张森森鬼脸,是她自己的。 这张脸是她自己妆得这么可怖的,就是为了吓住江意。却没想到,把她自己给吓住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银环一直紧揪着的心头微微一松,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她仍还有些惊魂未定,免不了自我安慰一番。 她就说,怎么可能会有鬼。只不过是人吓人,到头来虚惊一场罢了。 这样想着,银环总算恢复了些底气。 于是她两腿还有些发软地从地上爬起来,像是要印证自己想法似的,重新再去看了一遍。 这一次她显然没有方才那么干脆,探着身往前时畏畏缩缩,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一面说服自己根本没有鬼,一面又忍不住莫名恐慌,一直反反复复。 直到她终于探头再一次看清了井里的光景。 幽幽井水上浮着的那张阴森森的脸果然是她自己的,尽管她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吓。她壮着胆子再定睛瞧仔细了些,确实除了她这张脸,再没有其他。 银环心里是彻底松了一口气,长长顿叹出来。 果真是自己吓自己。 然而刚一放松,就在下一刻,她便猛然看见,水里倒映的自己的影子旁,陡然又多出了一道黑影! 就在自己身后! 第41章 是死是活 顿时银环就被吓惨了,神经一紧一驰,再一绷,一下子就被绷断了去。 “啊啊啊啊——” 她再禁不住,凄厉恐绝地惨叫起来。 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亦向井口里栽了下去,噗通一声,井水激荡。 银环本就不会凫水,她又是头先入水,井水无孔不入。 黑暗和汹涌而来的窒息感将她的恐惧放大了无数倍! 她在水里挣扎,嚎叫。 她仿佛听见那道幽幽的声音又震颤着她的耳膜说:“这水是不是好凉啊?你终于下来啦,我就不寂寞了……” 银环手指用力地刨在井壁上,井壁满是湿丨滑的青苔,她刨出一道道血痕,却也无法脱水而出。 江意静静地站在井边,月下裙裾如花影。 她垂眸看着井水里如蝼蚁一样挣扎的人,面容分外安然。 戚明霜身边的贴身丫鬟有两个,一个叫金屏一个叫银环。 这两人前世作威作福,和戚明霜一起用尽一切恶毒计策来折磨她。 便是她们当着江意的面,叫了那些粗鄙丑陋的家丁来,在她眼前将春衣和绿苔给生生凌丨辱了。 那时,这银环趾高气昂地走到江意面前,笑道:“要不是你这张脸还有用,就得和她们是一个下场!你拿什么与我家小姐相比,你这下贱的女人,就只配和你的丫鬟一样,被男人排着队轮流糟蹋死!” 那一幕幕还恍如昨日。而今回想起的时候,仍旧历历在目。 她们每一个人,每一副面孔,在她脑海里都还清晰得很。 江意拂了拂裙角,转身离去。 ***戚明霜回来后,便一直在自己房中等消息。 这两天亏得苏锦年都在书房里休息,戚明霜虽然觉得委屈,但这也为今晚创造了有利条件。 只不过她却迟迟没能等到银环回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她坐在妆台前,一直在回想,之前从江意那边回来时觉得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的地方。 后来终于被她给想起了,神色不由变了几变。 丫鬟金屏一直在房中侍候,戚明霜便问她:“你们说在她院里点了迷烟,叫不醒丫鬟嬷嬷也就罢了,可她从院子跑出去,是不是一路上都没有出声叫过半声?” 金屏仔细回想了一下,应道:“好像确是如此。”她看见戚明霜表情严肃,不由又问,“小姐想到了什么?” 戚明霜道:“正常人的反应,若遇情况,一路恐惧地跑出去,是不是应该一路大喊大叫引人来?” 金屏愣了一下。 戚明霜眯着眼,又道:“可她竟没吭声,为什么?” 因为不想引人来? 正想到此处,忽闻外面响起了动静,似乎有人在奔走说话。 戚明霜凝神一听,听到了“有人落水”之类的字样,不由和金屏对视一眼。 两人连忙敛衣出房去看。 戚明霜已经顾不上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甚至侥幸地想,有可能是江意害怕过度,根本忘记了叫喊呢。 反正现在银环的任务已经是完成了。 只是,在戚明霜的设想中,江意今晚失足落水,要到明天早上才会被发现尸体的。却不料,今晚这么快就发现了? 也不知她被捞起来后究竟是死是活。 如此,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大半夜的,不少苏家下人都被吵醒,听说有人落水的地方正正是淹死沁竹的那口井,不由得人心惶惶。 戚明霜带着金屏和一个嬷嬷,循声赶来时,见井边围着一群下人。 还有人说道:“快去通知二少夫人吧!”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戚明霜来了,赶紧让开路来。 戚明霜款款走来,曼声道:“我方才听说有人落水了,便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话音儿一落,还不等下人们回答,戚明霜眼神便扫到地上躺着的浑身湿透的人时,不由容色大变,快步走来:“银环!” 第42章 榻上有人 戚明霜想当然地以为落水的是江意,却万没有想到居然变成了银环! 银环毫无醒动的迹象,众人手忙脚乱地施救,好在终于排出了她胸口淤积的水,又连忙把人抬回居住的院里。 随后大夫来仔细检查过后,道:“万幸是发现得及时,银环姑娘还剩下一口气。否则再迟片刻,怕是性命休矣。” 戚明霜问:“那她为何还不醒?” 大夫道:“这溺水导致的昏迷,兴许等明日,就会醒了。” 大夫留下了药,戚明霜吩咐嬷嬷去熬药,并仔细照看银环。 等这些事都忙完后,已经是半夜过后。 戚明霜心绪起伏不定,又是满腹疑问,到底怎么回事,落水的为什么会变成银环,只有等银环醒来以后才知道。 今晚一系列事情下来,戚明霜已是疲惫不堪。 金屏道:“奴婢扶小姐早点回房休息吧,有嬷嬷看着,银环会没事的。” 戚明霜也就先行回院了。 苏锦年早已在书房里歇下,这些下人的事还不必要惊动他。只是戚明霜看了一眼昏暗的书房,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戚明霜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里灯火依旧。 金屏打来水重新给她淡淡洗漱一番,见戚明霜气色十分不好,道:“小厨房还备有安神汤,奴婢去取一盅来给小姐用。” 这几天戚明霜受惊,安神汤是每天必熬的。 戚明霜点了点头,金屏便合上房门先退下。 戚明霜兀自在春凳上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往榻边走去。 熬了大半宿,她也着实困倦了。她便弯身去揭开榻上平铺的衾被。 然而下一刻,当她看见被子底下躺着的一样东西时,毫无防备,吓得面色惨白、魂飞魄散。 她踉跄往后退,一下被绊倒在地,失声尖叫起来:“啊啊啊——” 戚明霜用尽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浑身哆嗦着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边叫边跑。 经过房门时,还冷不防重重地撞在了门扉上,又被绊了一跤,而后生怕身后有鬼追她似的,又忙不迭地爬起来,跑到书房外便用力地拍门。 这么大的响动,饶是书房里的苏锦年睡得再踏实,此时也免不了被吵醒。 他披衣开门,就见门前站着的戚明霜花容失色、直接失声哭了起来。 戚明霜惊恐至极地扑进苏锦年怀里,整个人抖得不像样子,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榻上……榻上有东西……” 苏锦年肃声问:“有什么?” 戚明霜一时说不清楚,苏锦年见她着实吓得不轻,便携了她的手同她一起回房间去看。 只是进房后,四下打量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而那榻上,除了戚明霜先前揭开的半角衾被以外,再没有其他。 苏锦年道:“不是什么都没有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戚明霜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方才、方才我明明看见了……不可能的,我不会看错的……锦年,有人要害我……” 她呜呜哭了起来,那种惊魂未定之色由心而发,丝毫不像作假。 “你究竟看见了什么?”苏锦年问。 有苏锦年在她身边,戚明霜害怕归害怕,却也多少感到心安一些,良久才稍稍平复了情绪,哽声道来:“我榻上有一个人。” 苏锦年凝眉:“有一个人?” 她嘴唇颤抖,有些语无伦次:“他一直面向着我……就躺在我枕边,他没有脸……他真的没有脸……” 苏锦年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疑神疑鬼,便安抚道:“你应该是看错了,你看,榻上哪有?” “不,真的有……” 第43章 缺了只脚 苏锦年道:“你可能是受了惊,产生了错觉。霜儿,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要瞎想。” 随后金屏端了安神汤来,见戚明霜依偎在苏锦年怀里,把汤送上便又退了下去。 只是今晚戚明霜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在这房里休息了,苏锦年无法,只好带她回书房去暂睡半宿。 两人一走,下人便将卧房的灯吹熄了,各自去休息。 戚明霜约摸真是被吓坏了,直到天明时分,前前后后梦魇了好几次,俨然一副快要被抽干了精气神儿的样子。 这厢,江意和来羡从戚明霜那处出来后,正走在夜色深重的小径上。 还有两三个时辰就要天亮了,清莹的月色斜挂树梢,道路两旁的树木草丛里,都悄无声息地被铺上一层凉润的夜露。 一人一狗走得并不快。因为江意手里还扛着一样用布料包裹起来的东西,约摸有一人来高,她也没法走快。 今夜闹腾了半夜,终于消停了下来。苏家的下人们都紧着回去睡觉了,天色一亮又得起来干活。 因而眼下这个时间,基本见不到人影,江意和来羡也就不用匆忙慌张。 来羡道:“看样子她是连到底是什么都没看清。” 江意道:“恐惧使人神志不清,是这样。只粗粗看一眼,便吓得肝胆欲裂,哪还敢再看第二眼。” 后来一路上,来羡都在意犹未尽地学戚明霜:“真的是个人,他还没有脸,呜呜呜人家好怕怕~!她害怕起来怎么这么可爱!” 江意也不禁被逗得好笑。 来羡又道:“你看你,笑起来也比今晚板着个脸可爱多了。” 江意道:“你嘲笑戚明霜还不够,还要来嘲笑我?” 来羡道:“以我们机器的审美来看,苏锦年选择戚明霜而背弃你,他基本属于眼瞎。” 江意道:“你们机器能有人心复杂吗?” 走了一会儿,江意抱东西的手臂酸了,一人一狗便半路上停下来歇口气。 没地方坐,江意和来羡一屁股坐在这东西上。 来羡狗爪子往那上面捋了两把,问:“这玩意儿你打算怎么处置?” 江意道:“又不能随便丢在外面,只有先拿回去,明日再做打算。”她又思忖道,“要不摆在屋里镇宅?” 来羡翻了个白眼,“你半夜起来尿尿,冷不防发现屋里站着个人影,你不会被吓得尿路堵塞吗?” 江意:“……” 说着,来羡的爪子无意间往那东西末梢一摸时,狗躯不由一顿,随即又仔细地摸了几把。 江意见它反应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 来羡确认一番后,抬起狗脸道:“这里怎么缺了一截?还有一只脚呢,怎么不见了?” 江意愣了愣,手里利落地顺着往下一摸,底部竟真的有只脚没了。 她连忙把包裹的布料抖开检查一番,没在里面。 这一路上又都是兜着走的,不可能会遗落在半途中。 江意和来羡对视一眼,瞬时了然。 另一只脚,怕是落在戚明霜的房间里了。 江意:“时间紧迫,我收得急,没太注意。” 她这才想了起来,因为这东西的表面打磨得比较粗糙,她把它收起来时不小心刮到了衾被床褥,她当时还用了两分蛮力。 来羡抬爪捂了捂狗脸:“那你还要把这玩意儿拿回去镇宅么。” 就算今晚戚明霜吓惨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可等她发现了那另一只脚后,也一定能反应过来。 江意声音微沉:“怕是拿不回去了。” 她原本把东西收回来,是想给戚明霜营造一种恐怖的视觉错乱效果,可现在看来,还不如留在那榻上算了,省得成了个烫手山芋。 眼下再把这玩意儿拿回自己院里去,不就等于是摆着活生生的一条线索等着戚明霜来找么。 来羡问:“那现在怎么办?” 江意动脑筋思忖道:“这么大只东西,就算是烧毁估计一时半会儿也烧不完;拿去后厨那边劈成柴火也不行,后厨的人都忙活得早,很容易被发现……” 来羡蓦然道:“还有一个安全的地方。” 第44章 很不凑巧 江意自然也想到了,道:“苏薄的院子里,绝对没人敢去搜。可要是被他发现了,你我可能都得小命不保。” 来羡:“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江意:“哪能次次都用救命之恩说事,何况他上次已经帮过咱们了。上次我救他是还前世之恩,这么算起来,反倒是我欠他的。” 来羡挠挠狗头:“反正你已经欠他的了,那就再欠一次呗。反正还一次是还,还两次也是还。” 江意看它道:“你上次还说他气场可怕的。” 来羡:“我一条狗又不能帮你销这么大个赃,还得你自己去他院子里销,我顶多在外面帮你望望风或者制造点动静引开他的注意。这么说来,我不需要面对他的气场。” 江意:“……” 江意正在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来羡又道:“要干就趁早,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正好今个下午我看见他又出门去了,说不定又是出去偷鸡摸狗了现在还没回呢,上回他不就是半夜才回来的吗。眼下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最后江意把心一横,道:“先过去碰碰运气。你不是有红外线感应吗,要是这会儿他院里没人,我就把东西丨藏他那里去。” 眼下实在没有一个比他那里更好的地方了。 这算不算是栽赃给他啊? 江意暗搓搓地心想,也不算栽赃……吧?反正没人敢去搜他,她只是借用他的地儿先藏一下,等到风头过去了,再拿去销毁。 一人一狗说干就干,也没先前那么悠闲了,赶紧转了方向快步朝苏薄的院子那边去。 苏薄的院子比较偏,十分僻静。 里外一片昏暗,更难碰到半个人影儿。 江意站在他院外,就感觉这座院落压根像没住人似的。 江意悄声与来羡道:“帮我探探,他房里这会儿有人无人?” 来羡先探了一遍院子,发现无人,再悄然伸了一条狗腿子跨进门口,更方便它探屋子里的情况。 片刻后,来羡兴冲冲地对江意道:“今晚还真是来对了!那家伙果然外出还没回!” 江意暗暗舒了一口气,抱着东西就进了他的院子。 来羡道:“你赶紧进去把东西丨藏好,我先去院子外面给你望风。一会儿要是有情况,我就叫你。” 江意点点头,看着来羡出了院外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待着,她自己则抱着东西就登上门前的几步台阶,当即推了房门进去。 随着房门的吱呀声响,斜挂的月光匀了一些进门口。 江意借着月光抬头一看,不由面容一瘫。 他的房间里简洁得过分。 桌椅床柜一目了然,压根连个可以藏东西的隐蔽角落都没有。 最后,江意把视线锁定在他的床榻下方。 她轻巧拢了拢房门,快步走过去,把床前的脚踏搬开,见下面确有一定的空间。 江意连忙把东西往床榻底下塞。 可没想到,还没完全塞进去,却被卡住了。里面的空间是完全够的,只是床榻下方有一排雕花床栏很碍事。 于是江意还得吃力地把床榻往上抬了抬,再用脚把她要藏的东西给抻进去。 她正吭哧吭哧弄时,外面的来羡有些着急了,传音道:“怎么要这么久?” 江意回道:“很快了……” 然而话音儿一落,蹲在院子外面望风的来羡忽然就有所感应,它抬起狗头一看,大为不妙,第一反应赶紧一溜烟儿躲进了草丛里。 江意才刚刚把东西完全塞进了床底下,就听见来羡急声道:“卧槽江意快躲起来!煞神回来了!” 江意心下一沉,赶紧把他床边的脚踏移回原位,来羡还在道:“来了来了,你躲好了没有!” 第45章 五行缺脑 江意本想弄好以后就溜出房间,可刚走到门边,谨慎地透过门缝一看,竟隐约能看见正对的院门口外那身影已经离得不远。 这家伙,不仅走路没有声音,还走得这么快么! 江意要是这会儿出去,铁定与他撞个正着没商量的! 于是她又转身踮着脚往房间里面跑,重新把脚踏给扒开,将自己也往那床榻下面挤。 苏薄踏着夜色归来,在经过院门口旁边的草丛时,他低头看见草丛缝隙里溢出来的一缕没来得及藏仔细的狗毛时,脚步微微滞了一下,然后大步跨过。 来羡暗道好险好险,幸好它躲得够及时! 江意也很着急,可越急越不能乱,而且还不能发出声音。好在她身子娇小柔软,挤进床底比先前塞东西时容易多了。 当苏薄走上台阶立在自己房门前时,里面的江意正好从床底伸了手出来,静悄悄地把床榻挪回了原位。 苏薄淡淡看了一眼合着的两扇门扉,抬手推门而入。 江意先前一通费劲,都没来得及喘口气,此时气息很是起伏。但她不能大口呼吸,只能虚虚捂着自己的口鼻,尽量将呼吸放轻到极致。 她透过雕花床栏与脚踏之间的缝隙眼睁睁地看见他进了房间,先移到桌边,再在床榻边站定了一会儿。 江意有限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他的衣角和一双黑靴,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别说放轻呼吸,江意直接屏住气息,整个人僵着一动不动,感觉时间在这一刻流动得极其缓慢。 她的心跳仿佛也一下下沉缓了去,从胸膛卡在了嗓子眼里。她冷汗都下来了。 苏薄一边慢条斯理地松解开双手的护腕,一边垂眸看了一会儿脚踏边。 就在江意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方才移开脚步,转而往旁边走了两步,把护腕放在了几上,又解了外袍随手丢在旁边座椅的椅背上搭着。 江意又看见他似乎走到了柜子旁,手里拿着一叠衣物,便转身走出了房间去。 江意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直到来羡的声音再度响起:“江意快出来,他现在在盥洗室里洗漱冲凉了!” 诚然,江意也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水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江意毫不耽搁,赶紧手脚并用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呼吸一泄,便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她离开前还得再把脚踏给搬挪回原位去,而后轻轻打开房门溜出去,在盥洗室里的水声掩护下,飞快地往院外跑。 来羡在院门口接应她,一人一狗碰了头,立刻逃之夭夭。 “你没有被他发现吧?”来羡边跑边问。 江意很肯定:“没有。你呢?” 来羡很自信:“我也没有。东西都藏好了吗?” 江意:“藏好了。等过些天风头过去了再来销毁。” 今晚可谓是惊险刺激,好在最后完美解决。一人一狗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趁着天还没亮,回去洗洗睡了。 苏薄洗漱后,更了衣,出来时发梢还滴淌着水。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自己床前,而后提了提衣角蹲下丨身去,把床底下的物什给弄了出来。 他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影子,也同样蹲着,正探着头看。 苏薄打开布料一看,没想到是个人形木偶。 这木偶身躯都打造得十分粗糙,还穿了一件人的衣服。就只有头磨得十分细致光滑,但却没有脸。 影子道:“这无脸人偶看着还有点瘆人。她为何藏在主子这里?” 苏薄粗略看了看,道:“缺了只脚。” 影子不明所以:“那我去把那只脚找回来?” 苏薄抬眼看他。 他被看得心凉,道:“主子不是说缺了只脚吗,我以为主子觉得这样不完美。” 苏薄道:“你也缺了点什么。” 影子:“主子怎么知道,我五行缺水。” 苏薄把无脸木偶丢给他,起身去取了块巾子胡乱擦了几下头发,淡淡道:“不是五行缺脑?” 第46章 别来找我 这厢,江意也洗漱完,换上一身寝衣,躺在了榻上。 来羡蜷缩在靠墙的坐榻上,舒舒服服地把自己盘成一团。 此时窗外夜色渐薄,天色将明。 江意回想起在苏薄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一时无所睡意。 她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堂堂边境都司,未来的兵马大将军,她就这么轻易地闯了他的地方,而且还成功了? 江意道:“他独来独往,身边没个随从,连院子里也没个下人,会不会太不寻常了些?” 来羡打了个呵欠,道:“这有什么不寻常的,高手通常都是独来独往的。再说,他有自己的府邸,他府邸里肯定少不了人,他独自住到这里来,可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江意:“比如?” 来羡道:“与咱们没关系。” …… 月隐星淡,白露如霜。 天色破晓,霞光满院。 苏家下人们又孜孜不倦地开始讨论起昨个夜里发生的诡异事件。 银环掉哪处水里不好,偏偏就这么赶巧,半夜里掉进了淹死沁竹的井里? 幸亏是昨晚有下人听见叫喊声才匆匆赶来一看究竟。 听那下人说,他听到银环的叫喊时,那声音听起来凄惨又恐惧,银环还直呼“有鬼”,下人不敢独自前往,才连忙叫了别的家丁一起去。 下人私下里唏嘘道:“看样子,是真被沁竹的鬼魂给缠上了呀。” 这事难免闹到了大夫人那里,又被老夫人给知道了。 最后掌家的大夫人决定去请得道高僧前来看个日子,给沁竹做一场法事。 戚明霜今早在苏锦年这里醒来,脸色奇差,没有一点血色。 这后院里的事通常不会烦扰到苏锦年这里来,因而他也只在今早听下人说了个大概。 苏锦年蹙眉道:“好端端的,银环怎么会去井那边?” 戚明霜摇头道:“我也不知,昨晚晚膳后就没怎么见到她人。” 苏锦年还没空对一个丫鬟的事上心,早膳后就进了书房了。 后嬷嬷便匆匆来戚明霜跟前禀道:“小姐,银环醒了。” 戚明霜精神不济,却也第一时间起身,带着金屏和嬷嬷去银环所住的后院。 她要问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结果戚明霜一踏进银环的房门口,就看见床上蒙着一团,正瑟瑟发抖个不停。 戚明霜问照看的嬷嬷:“怎么回事?” 嬷嬷道:“奴婢也不知道,银环醒来就这样了。” 金屏上前去把被子揭开,里面的银环当即惊恐大叫:“有鬼!啊啊啊有鬼!” 金屏安抚了很久,银环才终于平静了些,嘴里仍是哆嗦着念念有词:“别找我,别找我,井水凉,我不想待在里面……你去找别人吧,找别人吧……” 大夫来给银环检查诊断,叹息道:“银环姑娘看样子是受惊过度,又因为是溺水无法呼吸,想必造成头脑受创,才会导致如此啊。” 说白了就是疯傻了。 一问治疗之法,大夫也没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戚明霜本想问清楚昨晚的情况,可现在看着银环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法指望了。 最终戚明霜只好让人看好银环,自己则带着下人回去。 只是回到院中以后,戚明霜仍旧不敢进自己的卧房。 她昨天晚上几乎也被吓丢了魂儿,还没缓得回来。她便借此进苏锦年的书房里待着,还能时时与他在一起。 后来,银环不在,金屏便带着另一个丫鬟去整理戚明霜的房间。 丫鬟整理床铺时,冷不防听见叮咚一声,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金屏便拿着那东西,进书房来禀道:“小姐,奴婢在小姐的榻上发现了这个。” 第47章 有人害我 戚明霜抬头一看,只见金屏手里揣着一截木块,乍一看很像是一只脚的形状,并且断裂处很是参差不齐,还勾挂着丝丝她衾被的料子。 戚明霜震了震,回头望向苏锦年道:“这是什么?” 苏锦年走过来,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沉声道:“是一只雕刻的脚。只有这个?其他部分呢?” 金屏正色道:“奴婢找遍了整个房间,只找到这个。” 渐渐地,戚明霜从漫无边际的恐惧中也开始回味过来了。 她一直不敢去细想昨晚看见的一切,只要她一想就毛骨悚然。 可是现在一细想,她昨晚也没怎么看得真切,光被枕在她枕头上的那只无脸头就吓惨了,压根没有胆子再细看第二遍。 她一直以为那是个没有脸的人,但是现在找到了这个,或许吓她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被雕刻成人形的木头。 戚明霜紧紧抓住了苏锦年的袖角,道:“是人偶,昨晚躺在我床上的是一只无脸人偶!” 她楚楚望着苏锦年又道,“锦年,是有人想害我!故意放了一个无脸人偶来吓死我!” 苏锦年沉冷着面色,将这只断木脚来来回回地看了数遍。 如果真是那样,昨晚在苏锦年赶到房间之前,那人偶就先一步被人收走了,所以他才会以为是戚明霜胡思乱想。 说不定当时那人就还藏在屋里,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戚明霜害怕地依偎在苏锦年怀里,瑟瑟道:“那个人偶有正常人那么大,就算是销毁也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说不定,它现在还被藏在府里的某个角落,只要把那个人偶找出来,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苏锦年当即唤了人来,仔细彻查此事。 戚明霜面色苍白,哽咽道:“我为此事日夜不安,到底是谁要这么对待我?” 这厢,春衣和绿苔打水进房来,侍奉江意洗漱。 江意神色还有些倦怠。 春衣道:“刚听人说,银环昨晚落水过后就疯了。” 江意吁了一口气,道:“疯了啊。” 昨晚被人及时发现,也算她运气好。 绿苔道:“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直念叨说有鬼。大夫人让请僧人来做法事。” 江意刚梳头更衣完毕,院外便响起了动静。 而今春衣绿苔两个丫头有了主心骨,也端得镇定,等收拾妥当了以后,方才不慌不忙地打开房门。 江意从妆台前站起身,抖了抖裙角,而后款款走了出去。 苏锦年坐着轮椅,一脸清寒,身后跟着数名随从家丁,陆续步入江意的院子里,顿时将她院子里的人围了起来,连来羡那条狗都不放过。 苏锦年进院以后,淡淡扫视了一眼院落,便令道:“搜。” 他的随从当即往各个房间去,呯呯砰砰发出不小的动静,屋子很快乱成一团。 江意道:“搜什么?” 苏锦年冷目看着她,道:“你心里没数么?” 江意道:“我还真没有数。” 最终,他的人把整个院子都倒腾了一遍,陆续回到苏锦年身边来,禀道:“二公子,没有发现。” 苏锦年并不诧异。 如果真是这女人干的,她一定会提前动手脚抹去一切罪证。 虽然眼下拿不到证据,但他也不信她是完全无辜的。 苏锦年道:“闹鬼一事,是你干的吧。” 江意神色真诚:“不是鬼干的么。” 苏锦年沉冷着面容,低声道:“江意,我不管你玩什么花样,最好别被我逮到。霜儿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说罢,他看了江意身边的两个丫鬟一眼,拂袖拨着轮椅转身。 江意笑了笑,道:“苏锦年,你爱她?确定不是因为她是丞相之女?” 第48章 她无趣么 苏锦年顿了顿,没回头,声冷如冰道:“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丞相之女,还因为她比你有趣多了。” 戚明霜放心不下,偷偷赶过来,此时正躲在不远处。这话让她听了去,神情里满是春风妩媚。 江意对苏锦年的回答毫不失望,只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只不过可别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来找我,二公子得拿证据出来,若是不拿出证据,把我惹毛了,下次我要整死她也就不用束手束脚了。” 苏锦年终于回头凝视她。 江意笑得六畜无害,道:“别这么瞪我,我开玩笑的。” 最终,不光江意的院子一无所获,苏家其他各个院子也都没有发现可疑痕迹。 苏锦年走后,春衣绿苔和嬷嬷把一派狼藉的院子重新收拾了一遍,很快又恢复了整洁。 江意进房,春衣已斟上了热茶。 她呡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我真的这么无趣?连戚明霜那个贱货都比我有趣?” 坐榻上的来羡百无聊赖地舔自己狗爪子上的毛,面对这样神经质的问题,它都懒得搭理。 春衣绿苔两个丫头却急着辩解一番。 绿苔:“对于两面三刀、朝三暮四的下贱男人来说,他们说的话就跟狗屎一样臭,小姐竟也信?” 春衣:“想当初他需要仰仗小姐的时候,怕也是觉得全天下除了小姐,其他的女子都很无趣。小姐何须妄自菲薄,下次直接让他去吃屎吧。” 江意觑她俩一眼,“哪里学来的这些粗鄙的话,不过骂得挺实在。” 来羡耷拉着眼皮,道:“说句中肯的啊,在女人味儿这方面你确实差了点,不过收拾人的花样倒是挺有趣的。” 江意:“看来以后我还得扬长避短,让他多见识见识我的有趣。” 戚明霜后来彻底定下神来之后,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 最初的装神弄鬼是江意搞的,后来她将计就计,这一系列事情就只有她和江意那边知道。现在银环落水疯癫,她又苦于找不到证据,但她可以肯定,一切都与江意脱不了干系。 她见苏锦年从江意那里回来后心情不好,便出言安慰道:“锦年,不要生气了,毕竟我们也没有证据,说不定真的不是她干的呢。” 苏锦年眉间沉着一丝霜寒,“总会露出马脚来。” 金屏蓦然开口道:“奴婢忽然想起来了,昨天下午,奴婢和银环去后厨给小姐取膳食,中途遇见了江小姐的丫鬟正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后见奴婢二人过去了,她们就立刻打住。奴婢也不知,这其中是不是有关系。” 戚明霜不赞同道:“金屏,没影儿的事不要瞎说。” 金屏咬唇道:“是奴婢多嘴,请姑爷恕罪。” 江意一直惦记着那藏在人家床榻底下的无脸人偶。 人偶顶多只能藏一时,不可能一直藏下去。 指不定哪天苏薄起床或者就寝时坐在榻沿穿鞋脱鞋,一不小心弯身下去就能瞧见。 所以她不心虚是不可能的。 转眼过去了数日,风头也过去了,来羡时不时就出去院子溜达几圈,帮江意看看情况。 春衣和绿苔去后厨取饭食时,又帮她偷来一把劈柴刀。 上午,来羡屁颠屁颠儿地跑回院子,与江意道:“煞神总算出门了,现在又是你千载难逢之机。” 江意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还是等天黑吧。” 来羡道:“最近也不知是怎的,那煞神都不晚上出门了,每天回来得挺早。你还想等天黑,说不定一两个时辰后他就回来了。” 江意思忖了一下,这样看来确实等不得。 于是她掖着把劈柴刀,就带着狗子出门遛弯儿了,并不着痕迹地朝苏薄的院子靠近。 第49章 他竟然在 上次晚上去的时候就已觉他的院子十分僻静,眼下白天去,这周遭附近竟也不见半个人影。 若不是知道苏家上下都怕他,还以为他是被随便扔在这犄角旮旯里自生自灭呢。 眼见着他的院子就在前边儿,一人一狗一路走来颇为顺畅。 来羡道:“一会儿我还是在外面给你望风,你进去后动作快点儿。” 当晚江意只来得及藏好木偶,压根没时间去弄劈柴刀。 眼下她之所以特地带了把劈柴刀来,便是来把那木偶给劈成一块块的,到时候就算苏薄发现,也只是一捆柴而已,比木偶安全多了。 来羡觉得上次它待在院子门口望风视野不够宽阔,以至于苏薄都走近了它才发现,搞得他俩差点被人逮个正着。 这次来羡便守在离院子稍远一点的回院的必经之路上,蹲在一处树丛下,让江意放心地去。 这次要是再碰到苏薄回来,它说什么也会提前发现的。 江意对它也确实十分放心,手里提着劈柴刀就直奔苏薄的院子。 她一跨进院门口,又轻车熟路地直奔他的卧房。 摸熟了他的地方,江意奔得煞是坦然。 然而,她将将才走到离卧房还有一半的距离,神色就蓦地凝固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在院子中央停了下来。 因为她眼尾的余光瞧见了院墙角落边有动静。 江意缓缓转头去看,当看见墙角边坐着个男人正围着火盆烤火时,她的表情有点复杂。 毫无疑问是苏薄。 眼下这天儿并不冷,可他还时不时加一块木柴搭进火堆里。 他脚边放了一捆新劈的柴。 他正好坐在日光阴凉处,那火光映不亮他的脸,却依稀映进了他的眸底,微微闪烁。 江意沉默,他也不出声,两人之间只剩火苗吞噬木柴发出的轻微哔啵声。 过了一会儿,江意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你不是……出门了吗?” 苏薄道:“出了,又回来了。” 来羡说他最近回来得早,这是不是也太早了点? 紧接着江意仔细看了一眼他脚边的那捆木柴,顿时头皮就有点发麻。 木柴表面的颜色有点眼熟,关键是她还看见有两块柴隐约有手脚的形状。 那是她藏的木偶! 却赶在她来销毁之前先一步被劈成了柴火。 半晌,江意才又道:“现在还没到烤火的时节,你,这样烤着不热么?” 苏薄道:“有点。” 江意完全摸不清他,他这是在……帮自己销赃? 江意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她忽然想起当晚,她躲在他床榻底下,看见他的双脚在床前停留了一会儿,莫不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 想着那时他可能正瞧着自己,而她竟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江意心里五味陈杂,既羞恼,又无地自容。 江意甚至有种直觉,这人此刻坐在这里烤火烧柴,就是为了等她送上门来。 她平了平心绪,略一思忖,还是抬脚朝他走了过去,在火盆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既然木偶已经劈成柴火了,见苏薄拿来烧,她也不留余力地拿来往火盆里搭。 外面的来羡等了许久,又传音了两次,都不见江意有回应。于是它便警惕地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溜进苏薄的院子里。 它一瘸一拐地往里走,又传音给江意道:“我喊了你这么多遍你倒是说句话,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在里面怎么样了。” 院墙边的江意幽幽地转头望着它。 话音儿一落,来羡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它亦扭转狗头,霎时与江意四目相对,顺带还看见旁边坐着的苏薄,吓得差点跳起来。 来羡爪子捂了捂狗脸。 怎么回事,他不是出门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难怪江意不回答它,这种情况她铁定不能轻易出声。 因为这苏薄可不像春衣和绿苔那两个丫鬟那么好忽悠。万一他怀疑江意能和自己轻松交流那可就不妙了。 来羡扭回头去,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在院子里闲逛起来。 苏薄掀起眼帘看它一眼,也没表态。 于是两人一狗一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50章 她的手帕 后来来羡终于忍无可忍,对江意道:“他目前看起来情绪还算稳定,也不像是对你有敌意的样子。” 江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只是她不明白,他一次两次地帮自己掩护,为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可那日他把自己压在石壁上还想扭断自己脖子的光景,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眼里的杀气令人触目惊心。 在那晚遇到重伤的他之前,她和他素未谋面过。 他身上有很多秘密。 在住进苏家之前,他人早就到了京城,宣王的死或许与他有关,为了掩藏行踪,他宣称后来才抵达京城也无可厚非。 江意自不会挑明这一点,否则于她自己只会多一分凶险。 可他为什么偏要住进苏家? 江意斟酌再三,还是先开口说道:“上次和这次,多谢。” 苏薄道:“镇西侯的女儿,主意很多。” 江意默了默,道:“过奖。” 不知为何,在她主动打破沉默过后,发现氛围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凝肃紧张。 她一直记着一事,眼下也总算有机会问他:“我的手帕呢?” 苏薄道:“什么手帕?” 江意道:“你没看见?就是上次给你降温搭在你额上的那根手帕。” 苏薄抬眼看她。江意冷不防与他的视线对上。 苏薄问:“什么样子的?” 江意道:“杏色的,上面绣有一株扶芳藤。” 苏薄又垂下眼帘去,道:“不知道,没看见。” 原本她还抱有希望是被他给捡去了,现在希望破灭,江意颇有些沮丧。 她的手帕还凭空消失了不成?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根。 只是江意没法怀疑苏薄话里的真实性。他说没看见大抵就是真没看见,毕竟谁会为了一方手帕而隐瞒呢。 可能是那天他烧着的时候,恰巧有风吹进了洞里,便把她的手帕吹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吧。 正这时,院子里晃悠的来羡忽而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就往院外走去。 江意见状,也起身准备离去。 结果还来不及向苏薄告辞,她就听见院外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来羡先一步跨进院子,身后还带了个人进来。 江意一看,是她院里的云嬷嬷。 云嬷嬷约莫是来得急,满头大汗,还满脸的焦色。 她知道江意到这边来了,但她也是第一次找来这边,在附近一时没找对路,急得乱扎乱窜。还是来羡出去,才把她带了过来。 云嬷嬷见了江意便道:“小姐,出事了。” 江意院里的纪嬷嬷和云嬷嬷寻常比春衣和绿苔更稳重,眼下能让云嬷嬷这么惊慌失色的,必定不是小事。 云嬷嬷气喘不迭道:“小姐离开院子不久,二公子便派了人来,把春衣和绿苔带走了!” 江意面容晦涩下来:“带去哪儿了?” 云嬷嬷道:“说是要带到二公子那里去问话。奴婢觉得不对劲,纪嬷嬷在院里守着,奴婢便立刻出来寻小姐。” 话一说完,江意拔腿就往外跑。 云嬷嬷见状,也顾不得苏薄还在院里,连忙就追了出去。 江意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是她们的主心骨,再也不会任由苏家的人欺负到她们头上。 云嬷嬷尽管非常着急,可看着江意的背影就在前面,却让她心神不由稍稍安定了下来。 江意一口气跑到了苏锦年的院子外面,还没来得及踏进门口,就先听到了一道道呼呼带风的杖责声,还有丫鬟咬牙隐忍的闷哼声。 她一路疾跑而喘息不定的呼吸沉了沉,抬脚就朝里去。 只是忽然门前一道人影闪身拦在她跟前,态度冷硬道:“在通禀二公子之前,江小姐不能擅闯。” 第51章 你凭什么 江意抬眼一看,是苏锦年身边的随从。 江意点点头,“要通报是吧。” 说着她就往后退了两步,顺手扶在了迎上来的云嬷嬷的手臂上,而后冷不防提起一脚就猛地从朝那随从的下腹狠踹了下去。 她踹得不留余力,那随从猝不及防生受了她一脚,痛得脸色有些发青,并着两腿缓缓躬下丨身去。 江意从他身边走过,跨入门口淡淡道:“苏锦年去拿我的人时也没有向我通报,你却跟我说要通报?” 进了院子,穿过一道月亮门,那杖责和痛哼声已近在耳畔。 只见那边空地上,春衣和绿苔被人押在长木凳上,旁边有下人手里正举着板子一板一板此起彼伏地往两人身上打。 那衣衫底下,隐隐沁出了血迹。 春衣绿苔忍得脸色通红,额上浮起了青筋,可两人硬是咬破了嘴唇,也倔强得没有过一声开口求饶。 眼看着板子重复再度打在两人身上,江意疾步过去,一手接住了率先落下的木板。 那木板颇重,挥下来又带着惯力,瞬时将江意的虎口给磨破了。 鲜血顺着木板淌了下来,可她恍若不知,亦半分没有退缩,仿佛那只纤弱的手上是撑起来的力量不可撼动。 那家丁见自己的木板被卡住,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该收手还是该继续。 江意抬眼就看向另一边杖责的家丁,在他手里的木板后一步落下之前,她道:“你敢再打一下,我扒了你的皮。” 她眼神黑白分明,面容温纯,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软软的。 可家丁在对上她的眼神时,却无端被震得心神一寒。 苏锦年本是坐在一旁旁观,身边有戚明霜陪着。他见江意来,平淡的面容不由愈添两分寒意。 戚明霜有些害怕地紧紧抓着苏锦年的袖袍,苏锦年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怕。 春衣和绿苔被打得反应有些迟钝,后知后觉地发现没再有板子落下以后,才缓缓转头抬起去看。 她们看见是江意给她们拦下了板子,一时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 先前一直隐忍、死不吭声的两丫头瞬时喉咙一哽,眼眶里的泪就泛滥开来。也不再忍,一抽声就哽咽着哭了。 好痛啊。 可是小姐来了,她们就一点都不怕了。 两个丫头哭得泪眼滂沱的,江意弯下丨身去,轻柔地替她们擦掉眼泪。 春衣绿苔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们硬说奴婢们替小姐隐瞒了什么,要奴婢们交代。” “可奴婢们根本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不信,就杖责奴婢二人……” 江意侧身看向苏锦年,问道:“你凭什么打我的丫鬟?” 苏锦年看着她对两个丫鬟如此温柔却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里就说不出来的窝火。 曾经她那副唯他是天的样子,他再也看不到了。而今所看见的只有她的神情里对他的不屑和厌恶。 是的,他看见了明晃晃的厌恶。格外的刺眼。 苏锦年道:“我凭什么,难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江意声音放得极缓,一字一顿再道:“你凭什么打我的丫鬟?” 苏锦年冷声言明道:“因为她们隐瞒了事实!当日我来搜查,你的这两个丫鬟不闻不问、冷眼旁观,倘若不是知道我因何来搜查,又岂会那般镇定。 “她们是笃定了我搜不到任何东西,所以即便是下人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她们也丝毫不会着急,是不是?如此,你还敢说她们不是刻意隐瞒?!” 所以那日苏锦年明知可能搜不出什么,也还是去了。他便是想从旁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不能抓到江意的把柄,还不能从她的丫鬟下手么。 苏锦年凛色,义正言辞又道:“江意,你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她们充其量也不过是替你受罚!你要是真心疼她们,就应该管好你自己,别让她们跟着受你的牵连!” 第52章 呼不死她 江意道:“因为她们太镇定?我侯府选拔丫鬟一向以稳重镇定为准,这也是你拷打她们的理由?” 她又问:“你拷问出什么了吗?” 苏锦年抿唇,面色十分难看。 春衣绿苔唇上被牙齿咬出了累累血痕,均摇头否定,坚韧道:“奴婢们无所隐瞒!今日就算把奴婢们打死,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苏锦年道:“那就再打,打到她们肯招认为止!” 家丁看了看江意,苏锦年才是苏家的主子,他们当然要听苏锦年的。只是还有一块板子还拿在江意手上,家丁去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戚明霜身边的金屏这时出声道:“江小姐不要怪二公子,你的两个丫鬟桀骜难驯,二公子不得已才训责一下她们。这毕竟是苏家,而不是侯府,二公子才是主子,她们怎能对二公子不敬,江小姐最好还是向二公子和我家小姐赔礼认错,兴许还能得宽大……” 话没说完,怎想一直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江意,突然扬起手里有一定长度的木板,便精准而又毫不留情地狠狠朝金屏呼了过去。 那木板带起的风声呜地一下,在金屏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砰地击在她的一边脸颊上,明显地把她的脸击打得歪斜变形。 金屏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她整张脸,甚至整个脑袋,都找不回一丝知觉。人也不受控制地往一边扑倒在地,惨叫了一声,还没喘两口气,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只见金屏一边脸颊瞬时高高隆起,红肿不堪。嘴角无意识地淌出殷殷血迹。 旁边的地面上还能找到一两颗疑似牙齿类的颗粒,白中带血。 戚明霜对这一变故吓得够呛,忙移步呼道:“金屏!” 家丁亦连忙上前检查,不由松了一口气,禀道:“金屏姑娘只是晕过去了。” 戚明霜心疼得双眼含泪,抬起美眸瞪向江意,声声切切道:“她只是站在锦年的立场上说两句罢了,你竟也容不下她,要下如此狠手吗?江意,枉我曾将你当朋友,你怎么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苏锦年也没料到江意会这般毫无顾忌地公然行凶。 他俊容上尽是盛怒之色,咬牙切齿道:“把板子拿回来,将她押住一块儿打!” 戚明霜哭得十分伤心,又道:“我自嫁进这府中来,就被你害得心里没半刻踏实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般对待我? “我知道锦年娶了我,或许伤了你的心,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可以恨我害我,但你不能伤害锦年,你知不知道他因为你,脚伤又加重了?” 家丁见苏锦年态度十分坚决、对江意再无半点情面可留,他们也就不需顾忌什么了。江意看起来娇娇弱弱,家丁想从她手上夺回板子也轻而易举。 只不过还不等家丁动手去抢,这时纪嬷嬷也赶了过来,和云嬷嬷一起挡在江意的身前,厉声喝道:“我等就是拼了老命也不会让你们动小姐一根头发!” 紧接着咚地一声。江意自己就先松了手,若无其事地把木板扔在了地上。 家丁顿时愣住了。 她甩了甩虎口上的血迹,径直大步朝戚明霜走来。 苏锦年喝道:“拦住她!” 家丁反应不及,苏锦年行动不便,而他的随从又是下意识地护在苏锦年身边。 那随从先前才被踹了一脚,两腿还有点僵麻。等他飞快地上前阻止,两个嬷嬷又眼疾手快地上前把他绊住,为江意夺得先机。 戚明霜前一刻还神情凄楚可怜,后一刻便开始慌乱了,动身就要往后躲。 随即她尖叫一声,被江意一把逮住了头发,猛地扯了回来。 第53章 奉还给他 “你想干什么?啊啊啊锦年救我!好疼!” 江意手里挽着戚明霜如瀑的长长的秀发,膝盖肘一弯,硬是把她抵在了地上。 江意摁着戚明霜的头,抬眼看向苏锦年,一脸的坦然真诚,问:“她表现得如此聒噪,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在故意诬陷我?” 苏锦年阴沉至极:“江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话音儿一落,江意拽着戚明霜便以头抢地,狠狠砸了下去。 戚明霜惨叫不已。 江意边砸边横眉冷肃道:“你是不是故意诬陷我?你招不招?你不招我就打到你招为止!” 戚明霜被砸得头破血流,苏锦年暴怒不已,可他和他的随从还没近身,江意又一把将戚明霜的头拽起来,袖中的一把匕首就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苏锦年哪还敢轻举妄动。 江意眼神里面端的是冷静清醒,没有一丝疯癫发狂。 她道:“我先前怎么说的,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你不讲证据,我也不用束手束脚。她充其量也不过是替你受罚,你要是真心疼她,就应该管好你自己,别让她跟着受你的牵连。” 苏锦年所作所为,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苏锦年深吸一口气,低低道:“你放开她,我留你一命。” 戚明霜哭成了泪人儿,血痕染脸,鬓发散乱。 江意抬头看向苏锦年,道:“我看起来傻吗?” 苏锦年眼神像要吃人一样:“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时,又有下人匆匆忙忙跑到院里来,顾不上院里的情况,就到苏锦年跟前禀道:“二公子,六爷往这边来了。” 苏锦年顿了顿。 这位六爷从不过问苏家的事,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做什么? 春衣和绿苔已经被纪嬷嬷云嬷嬷从长凳上搀扶起来,两个丫鬟被打得惨,都不敢站直身体,痛得直抽气。 苏锦年当即让家丁把木凳和木板撤了去。 只不过家丁搬着木凳木板刚转身要撤,抬头就见苏薄正长腿黑靴地跨入那道月亮门。 月亮门于他的身量来说竟还有点秀气,他跨进来时需得微微弯一下头。 苏锦年很快收敛怒气,对着苏薄疏远而客气道:“六叔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薄没答,径直走到江意跟前,垂手将一把劈柴刀落了下来。 看起来十分笨拙的一把刀,结果被他随手一丢,竟是极其精准地插进了地面石板之间的缝隙中,发出铮的一声响。 苏薄道:“这个忘拿走了。” 江意微微一怔。他专程来一趟,是来给自己送刀的? 苏锦年一时神色不定。江意何时与他有过接触? 劈柴刀落下来时离戚明霜的手只有一寸,吓得戚明霜几乎浑身瘫软。 若是再偏一些,岂不是直接就要剁掉她的整只手了? 她凄惨地哭出声来。 苏薄抬眼看了看院里,又道:“这里挺热闹。” 苏锦年有些生硬道:“只是在处理一点个人私事,让六叔见笑了。” 戚明霜见苏锦年不管她,心里又怕又恨,但更多的是浓烈的不甘,她鬼使神差就去拔那把劈柴刀。 苏薄只是看着她,不置可否。 仿佛她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但为所欲为以后,那后果她能不能承担就另当别论。 江意也发现了,同样没动。 有大佬在前,几时轮得到她出面啊。 苏锦年却是心头一震,凛声喝止道:“霜儿,住手!” 戚明霜手上一抖。 苏薄缓缓开口道:“戚相之女,这是要行刺?” 戚明霜还不清楚苏薄的来历,她抬头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时,只觉浑身坠进了九天寒窖里。 那眼神并不凶神恶煞,却让戚明霜真切地意识到,只要她敢轻举妄动,恐怕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第54章 一封家书 苏锦年道:“六叔不要误会,她绝无此意。” 苏薄从怀中抽出一封信笺,递给江意。 江意仰头看他,问:“这是什么?” 苏薄道:“方才你走得急,没来得及给你。是你父兄让我捎给你的家书。” 不光是江意愣住了,苏锦年也是一愣。 江意瞠了瞠眼,哪还顾得上制着戚明霜,手里不自觉地松了去。戚明霜当即挣脱钳制,忙不迭地扑进苏锦年怀里。 江意缓缓伸手去接那封信笺。 上一世,自她父兄远征以后,刚开始她能收到几封家书,是经由俞氏或者苏锦年的手转交给她的。后来她却再也没收到过了。 不论她去问俞氏问苏锦年多少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可是现在,她父兄的家书竟托由另一个人的手,转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接过来的时候,觉得沉甸甸,不真实极了。 信封上依稀还残留着他怀里的温度,她手指有些发凉地抚上去时,指腹微暖。 江意眼眶却有些热,一双眼望着苏薄时,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有种直击心底的纯真和怜弱,问他道:“你怎会有我父兄的家书?” 苏薄道:“我与你父兄一起在西陲共事过。” 江意笑了起来,笑容非常绚烂开心,由衷道:“谢谢。” 苏锦年的神情几经变幻。 大概是他没有想到,也从没有见过,江意可以对另外一个人笑得这般明媚,恍如初升的朝阳,映着点点露珠。 他有多久没见到过她这般对自己笑了? 或许以前曾有过,只是他从来都没有认真注意过。 同时,苏锦年还惊讶的是苏薄的立场和态度。 苏薄这个时候出现,还当着他的面给江意家书,摆明了是要护着她的。 别说苏锦年,就是苏家三房在朝为官的老爷,也不敢与他叫板。 是以后来,苏薄没过问院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江意跟他一同离开时,苏锦年脸色还有些僵硬,却也没有阻拦。 江意让嬷嬷把春衣绿苔小心搀扶着先一步回院子里,苏锦年则让下人搀扶戚明霜回房,又把金屏抬回下人房。 江意十分乖顺地跟在苏薄身后,只是她走了几步,蓦地又折返回去。 苏薄刚走到月亮门处,脚步顿了顿,回头去看。 只见江意已返回到苏锦年身边。 彼时苏锦年正准备拨着轮椅转身回房,见她过来,眉目阴沉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江意面容纯良,道:“没什么。” 说罢,她冷不防抬脚,往他的轮椅的轴承上用力地推了一脚。 轮椅顿时飞快转动起来,直把他往院墙上撞。 江意道:“就是想给你一脚。” 亏他反应及时,手上快速拨动木轮,最终没能撞到墙,却撞在了一棵树脚下。 轮椅咔嚓响了两声,一棵树被震得晃动不已。 苏锦年为了避免被撞到双脚,不得不支开双腿,使得那树干正正顶在他胯下。 想必是不好受,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江意!” 江意迎上苏薄的视线,眨眨眼,道:“是他先打我的丫鬟。” 出了苏锦年的院子,同行了一段路后,江意要赶紧回自己院里看看两个丫头的情况,苏薄便回自己的住处,两人就此分路。 江意对他是真的心怀感激,不是因为今天他来得及时,而是因为他给她带来了在她看来最为宝贵的东西。 江意走了几步复停下来,回头便见他的背影往林荫底下穿过,显得过分笔挺。 四下无人,江意还是开口问道:“喂,你的伤可好了?” 上次他伤得那般重,虽说过去了一些时日,但想要彻底痊愈应该还得花些时间。加上他又经常在外行走,则更不容易痊愈。 如若是他的伤不方便被人知道却又需要用药的话,她可以想办法,也算偿还一次吧。 她的声音并不大,柔柔软软的,还是顺风飘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来,亦回头看向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又转头大步往前走了。 第55章 多大点事 见他不予回应,江意也不勉强,自个加快步子回院去。 来羡不知从哪个草丛里窜了出来,跟在江意身边,道:“还喂,也难怪人家不答应你,你叫他一声六叔会死啊?” 江意道:“他是苏家的六叔,并非我的六叔。” 来羡:“可你现在不是还没跟苏家撇清关系嘛。你现在多叫他两声,等将来离开苏家,也好在他那里留两分情面啊。” 江意看了它一眼。 来羡又道:“他看起来是挺难接近的,可实际上好像又没那么难接近。” 江意:“只要你别觉得他很好接近就是了。” 来羡:“今日要不是他来,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江意道:“苏锦年应该感谢他来了。” 来羡:“苏薄要是不来,你会玩死戚明霜?” 江意:“我若放了她,苏锦年会放了我?大不了提前结束游戏,回我侯府去。” 回到院中,春衣和绿苔已经趴在榻上了,云嬷嬷跑去请大夫,纪嬷嬷打了热水进屋。 江意跟着进屋来,轻轻揭开两人后腰的衣衫料子,只见下面殷红一片。 她和云嬷嬷一起先用热水把大部分血迹擦拭了一番。 两个丫头痛得直含泪抽声。 春衣手指扒着榻沿,用力地拧着,满头冷汗地喘息道:“小姐,奴婢们一个字都没说……” 绿苔跟着点头,“奴婢们不会背叛小姐的,死也不会!” 江意手里动作轻柔至极,道:“傻丫头,多大点事呢。倘若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搞不赢,你们跟他胡扯几句拖到我过来又有什么妨碍呢;如果搞得赢,便只等我来收场便行了。懂了吗?” 随后江意一直说话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两丫头痛归痛,但望向江意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崇拜振奋之色。 “方才小姐太厉害了,不仅呼晕了那金屏,还打得戚明霜鬼哭狼嚎!” “我看见金屏的牙都掉了两颗!那真可谓是满地找牙!” “小姐不知道,在你赶来之前,她二人就在苏锦年面前一唱一和地诟病中伤小姐!所以那是她们活该!” 说起这些来,仿佛后腰屁股上的痛觉都消减了许多。 这时云嬷嬷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了,只不过却不见大夫,只有她自己回来的。 云嬷嬷道:“小姐,药房那边说大夫去给戚明霜看伤去了,暂时轮不到咱们这边。” 苏家的客座大夫只有一位,现在被苏锦年叫了过去,苏锦年岂会放他过来给丫鬟治病。 江意也不恼,敛裙起身,道:“既然大夫没空,那我自己去抓药。” 她留下纪嬷嬷照看院里,自己带着云嬷嬷和来羡就朝药房去了。 正好前些日她伤过手臂,外伤的药方她都还有。大夫不来更好,她自己去抓药,想抓什么药就抓什么药。 路上,来羡给她出主意道:“一会儿除了金疮药,再搞些日常常备药,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诚然,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亲自来拿药,药房只余下个看守的小童,被来羡三两下逗得忘了本职。 江意进去,只管往多了拿药。她拿了足够多的内服和外敷的治伤药,以及照来羡传音给她的单子,一一把药材都弄了个齐当。 出药房门口时,她和云嬷嬷的双袖里都装得鼓鼓的。 回院后,云嬷嬷先去煎内服药,江意和纪嬷嬷又分别给春衣绿苔把创面清理妥当后,再撒上金疮药而后包扎。 等一人服下一碗汤药,两丫头就倦了睡去了。 纪嬷嬷和云嬷嬷留意着江意受伤的手,先前一直忍着不提。春衣和绿苔又一直趴着,也没发现。 她虎口破了,血已经凝固了。若不是嬷嬷执意要给她上药,她一时都没察觉。 江意惦记着她父兄的家信,迫不及待想拿出来看,奈何手被嬷嬷给拿着抽不回来。 她便催促道:“嬷嬷快点,我还有家信要看。” 第56章 都是家人 两嬷嬷露出既心疼又无奈的神情。 云嬷嬷道:“家信可以稍后慢慢看,可小姐的伤怎能置之不理呢。” 纪嬷嬷叹道:“无论何时,小姐都要先顾好自己。不然,若是让春衣绿苔两个丫头知道小姐因她们而受伤,还不知道多自责。” 顿了顿,又道:“小姐和以往大不一样了,能得小姐这般护佑,是奴婢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江意道:“都是一家人。我不会舍弃我的任何一个家人。” 两个嬷嬷曾是江意母亲身边的丫鬟,是一天天看着江意长大的,而今见江意如此坚韧、有主见,不由欣慰得红了眼眶。 云嬷嬷道:“若是夫人还在,看见小姐这般成长,一定会很高兴的。” 江意低眉看着包扎起来的虎口,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继续软弱下去,把自己缩进壳里,到头来保护不了任何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嬷嬷包扎好后,江意心不在焉地挥挥手,两人便退守在房门外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 江意坐在房中,终于清闲下来,立刻从怀中取出那封家书,急忙展开来看。 那一字一句她都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 哪怕是一句平平常常的关怀唠叨,她都觉得仿佛是父兄就站在她的面前。 这一封信里,有她父亲的字迹,也有他兄长的,她好像能想象得出,他们两个为了写这封信,在案前争得面红耳赤的光景。 江意捧着书信压在胸口处,轻声笑了。 来羡不经意抬头,却看得抖了抖。 因为她笑着笑着,豆大的泪珠儿只管往下掉,没有个休止。 她被人设计欺负的时候没哭,拿刀捅人反击的时候也没哭,来羡以为这个女孩儿又狠又坚强,可现在她却因为一封信而哭得稀里哗啦。 来羡呲牙咧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江意流着泪道:“以前,我不是个好女儿,亦不是个好妹妹。而今,还能看见他们写来的家书,得知他们暂且无恙,真的太好了。” 来羡道:“那你就别哭了,还是笑着可爱些。” 江意哽咽道:“我不知道我还应该感激谁,让我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一切都还来得及,让我还可以努力去挽回。如果我知道我应该感激谁,要我跪下给他磕头我也愿意。” 来羡跳上凳子去蹲着,伸爪摸了摸她的头。 江意弯身就把它抱住,过了一会儿,闷声道:“我发觉毛茸茸的东西确实挺治愈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来羡,你怎么在发热?” 来羡:“我是在模拟妈妈怀抱里的温度。” “……”江意默了默,道,“我莫名觉得好受多了。” 随后,江意收拾好情绪,把拿回来的药材进行归类整理。 一些内服的药,为方便保存和服用,江意便照来羡的方法,把药材捣碎,捏成了药丸。 期间,来羡通过调动它的知识库还把每一味药材给她讲解效用,以及常用来入哪些方子,江意以往不曾仔细接触过,而今仔细观其形、辨其味,倒也学得认真。 等江意把捏好的药丸都分类存放好,回过神来之际,外面已经天黑了。 嬷嬷往屋檐下掌了灯,春衣和绿苔也已经一觉睡醒了过来。 用过晚膳后,江意想了想,还是分拣出一些金疮药和药丸,决定再出去一趟。 春衣绿苔也不多问,只道:“小姐,外面天黑,让纪嬷嬷云嬷嬷跟着一起去吧。” 江意头也不回,道:“嬷嬷留在院里照看,如若有情况,便到今天同一个地方去找我。我身边有来羡就够了。” 随后江意便带着来羡趁夜色出门了。 她也不用打灯笼,来羡的眼睛比灯笼还好使。 来羡:“我说你白天怎么突然问起他的伤势来了,原来是要给他送药啊。” 第57章 尴尬窘迫 江意道:“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回报他。我不喜欢欠人太多,所以还是能还一次是一次吧。” 来羡道:“即便是他伤还没好又不能给人知道,可他好歹是边境都司,弄到点药对他来说应该小菜一碟吧。你想报答他,方式多了去了。” 江意:“比如?” 来羡:“比如你可以给他送点饭菜啊,做件衣裳啊之类的,不是很好嘛。” 江意瞥了瞥它:“我还不如送药呢。” 不管是送饭送菜还是做衣做鞋,除了报答恩情以外,总会蒙着一丝别样的情意色彩。 在江意觉得,她的报答偿还里,不需要这样的色彩。 一人一狗一路闲聊着,不知不觉又到了苏薄的院子里。 这一天来两次,江意再一次熟门熟路地跨进他的院子时,内心都有点麻木了。 反正这次她和来羡也不是来做贼的,便用不着偷偷摸摸了。 来羡大摇大摆地进院后,便在他院子里溜达了起来。 江意站在苏薄房门前,见他房里还点着灯,踟蹰了下,还是抬手叩响了门扉。 只是江意等了片刻,也不见门里有动静。 江意不由又敲了一遍,又等了一会儿。 门里还是没动静。 于是她便下意识地眯着一只眼往那门缝里瞧了瞧。 苏薄临时有事出去了一下,故而房里也没有熄灯。 他回来时,甫一抬眼,恰好就看见江意正往他房门里觑窥的光景。 她还边瞅边问:“来羡,你帮我确认一下,他到底在是不在?” 回应她的是来羡冷不防一声闷重又夸张的咳嗽。 江意闻声不由回头去看。 不想她这一回头,丝毫没料到身后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人,竟险些又迎面撞了上去。 江意惊了惊,及时往后仰了仰身子,整个后背几乎贴在了房门上,抬头看见苏薄时,一时尴尬得说不出话。 江意心头免不了一阵锐跳。 她本来不是来做贼的,这下也有点做贼的嫌疑了。 还有她就算没被一些神叨叨的把戏给吓到,这样多来几次也怕是要被这脚下无声的人给吓出病来了。 门纱上溢出来的熹微灯火微微淬亮了他的轮廓。 他低眸看着江意,只见她双眼红红肿肿如小兔子一般。 江意很快平了平心绪,先开口道:“我是来送些外伤药的,以答谢你帮我捎回家书。”说着她侧身往旁边让了让,也适当地避开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的压迫感。 苏薄推门而入,道:“你父兄已经谢过我了。” 只不过刚跨进门口,他又回头看她道:“药呢?” 江意将手里的药包递给他,道:“里面有外敷的金疮药和内服的调理药,还有绷带一类的。” 苏薄点了点头。 江意没再逗留,便转身告辞。 可才走两步,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折回去交代两句。 江意提着裙角又踱上他房门前的台阶,重新站在他门口道:“对了,那内服的药……” 话没说完,她不经意抬眼一看,话头便似被生生卡在了喉咙。下一刻,她面色一窘,立马飞快地背过身去。 屋里的苏薄解了外袍,随意地搭在了座椅椅背上。大抵也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他正抬手松了松交叠的衣襟。 苏薄停下动作,问:“内服的药怎的?” 江意道:“我捏成了药丸,不必煎服,一次吞服三到五颗,比较方便。” 苏薄道:“嗯。” 江意道:“没别的了。”说罢,她脚下匆匆地奔下台阶,叫上来羡就溜了。 回去的路上,江意走得飞快。 来羡在后面道:“你是不是该照顾一下我这个瘸腿的?” 第58章 拓展想象 直到走出苏薄的院子许远,她才把脚步渐渐放慢下来。 来羡一脸八卦:“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江意:“没什么。” 来羡:“嘿,是不是看见他裸体了?” 江意:“……” 来羡一副理所当然:“男人都这样,尤其还是单身独居的男人。他们通常都比较放松,裸体从卧室走到浴室都再正常不过。我以前的主人不就这样,只要一进家门,不把自己脱精光……” 江意抽了抽眼皮,及时打断道:“我并非看见了什么,只是恰好撞见他正准备更衣而已。” 来羡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都还没看到他的肉,就如此一惊一乍的,你也太小家子气了点。不过他那样的身材,我打赌,肯定相当有料。” 江意白了它一眼:“你不是说还让我叫他六叔吗,你这么遐想,会不会太不礼貌了?” 来羡:“嗳,我这不是帮你拓展想象力嘛。” 江意:“屋里没人怎么不你早说。” 来羡:“我们又不是来做贼的,我就没扫描。” 江意竟无言以对。 ***苏薄洗漱完回房后,站在桌畔,打开了江意送来的那只药包。 一道影子利索地从房门闪进来时,恰好看见他掌心里摊着几粒药丸,便道:“主子,这药要不要我拿去检查一下?” 话语一毕,他就抽抽地看见自家主子仰头把药丸全捂进嘴里,喉结滑动了一下,成功地咽了下去。 咽下去后,苏薄才侧头看他,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影子:“……属下什么都没说。”随后又问,“主子今晚还要回都司府里换药么?” 苏薄道:“你觉得呢?” 影子了然,有些内疚地悄然退下,去外面把守。 上次的事故,是他没有首尾兼顾,才导致主子受了重伤。原本那次任务凶险万分,唯有他主子亲自出马,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苏薄站在灯火边,将衣衫宽了,露出胸膛来。他拆了胸膛上的绷带,直至露出旧伤,伤口已经结痂,却也着实没有彻底痊愈。 他一手挑捡起一瓶金疮药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开了瓶塞,闻了闻,而后自己撒在了伤口上。 ***江意和来羡回到院子里,春衣和绿苔还没睡。 两人白天睡了好一阵,这会儿精神得很。 江意进门来看她俩时,见两人百无聊赖,正趴在榻上凑在一起,在灯下做绣活呢。 春衣道:“小姐给苏六爷送东西回来啦。” 绿苔:“六爷在院里吗,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早前她俩就对这位能震慑苏家上下的六老爷颇有好感,加上今天他及时出现替自家小姐解了围,还捎了家书回来,不光是江意,她俩也是万分感激的。 详情略过不提,江意只道:“送到自然就回来了。”说着她探身过来看了一眼,“在绣什么?” “奴婢在绣手帕。” 提起这茬儿,江意道:“正好,我上一根手帕不见了,我也再绣一根。” “不见了?”春衣问,“小姐掉哪儿了?” 江意道:“我要是知道它掉哪儿了还叫不见了吗?” 该找的地方她都找过了,就连苏薄她也向他问过了,江意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 春衣绿苔知道,这种贴身物件江意向来都是亲力亲为,故绿苔道:“那奴婢帮小姐配针线,小姐想绣什么花样的?” 江意道:“还是扶芳藤吧。” 随后江意便盘腿坐在榻上,和两丫头扎堆一起绣手帕。 嬷嬷端了晚间的药来,江意也监督两丫头一滴不剩地服下。 两丫头一边忙着绣活儿,一边也不忘讨论起苏六爷。 “还是苏六爷厉害,他要带小姐离开,苏锦年都不敢吭一声。” “没想到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一个人,竟这么护着小姐。” “他不是说了和咱们侯爷、大公子一起共事过吗,定是侯爷和大公子嘱托过他。” 江意目不斜视地往绣绷上落下针脚,听两个丫鬟讨论得兴奋洋溢。 第59章 另请高明 金屏醒来时,仍是头晕脑胀、两眼发花。 她一边脸颊高高肿起,一摸就有股钻心的疼。 继而金屏发现自己说话还漏风,原来竟是被打掉了两颗牙。那两颗牙怎么也找不到了,就算找到也无济于事。 戚明霜没法来看她,因为她自己伤得也不轻。她额头被江意砸破了,一直感到天旋地转,大夫包扎过后,便也一直在卧床休息。 金屏肿着一张脸也要到戚明霜跟前来,哭得伤心欲绝,道:“奴婢伤了不打紧,可万万没想到,江意她竟敢把小姐伤成这样!” 戚明霜精神恹恹,看起来十分憔悴,虚弱的眉目之间流露出依稀狞色,道:“我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大胆。是我小瞧她了。” 她又伸手来捧了捧金屏的脸,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金屏哽道:“奴婢没事,奴婢就是为小姐不平!” 戚明霜道:“叫大夫用最好的药,给你的脸消肿祛瘀,以免往后留下伤痕。还有这两日大夫人请人进府做法事,你帮我问问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金屏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这苏家的家宅中事,总的是由大房的大夫人在掌管的。 大夫人专门找人看了日子,把做法事的相关事宜都安排在了这两日。 江意几乎没出院子,春衣和绿苔精神头也比较好,伤势恢复得顺利。 江意与她们一起,终于把那方绣帕给绣完整了。 这日云嬷嬷回院道:“小姐,他们请了一些僧人进来,暂住在客院里。还腾出一间堂房来做法场。” 江意知道苏家要做法事,她不理会也不会出去凑热闹,总闹不到她头上来。 何况这一系列事情,最终以一场法事收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半下午时分,院外便响起了法器敲敲打打的声音,还伴随着隐隐诵经念佛的声音。 虽说是嘈杂了一些,但在苏家上下听来,比什么都踏实。 到入夜时,堂上更是烛火明亮,木鱼声响,一些僧人在堂上一边摇动着法杖一边振振有词,十分郑重。 随后僧人又要求苏家下人带他们去超度井里亡魂。 几名僧人围绕着井口,一边诵经一边转着走,边上还有其他僧人坐场护法。 待井边法事完毕后,一行僧人重新回到堂上,继续做法除秽。 然而,这些僧人们刚入定没多久,忽然堂上的烛火明灭不定,一股邪风吹得法杖叮咚不休,堂上的幔帐也翻飞不止。 最后烛火一盏盏地熄灭了去,女人的尖叫呼啸声不断传来。 没多久,堂房里的僧人们全都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大夫人拦住他们问:“高僧,里面发生什么了?” 其中一个僧人草草行了个佛礼,道:“夫人恕罪,我等实在无法超度,还请夫人另请高明吧!” 说罢,不论大夫人如何挽留,他们都去意已决。 大夫人隐约从他们的含糊言辞中得知,这后宅厉鬼怨气太重无法超度,唯有另请高人,兴许能化解其怨气。 大夫人原本以为,这些高僧一来,后宅就可保安宁了。可现在,反而更加忐忑恐慌。 她见拦不住,只好吩咐下人道:“既然超度不了,那就去打听一下,请最厉害的驱鬼法师来!定要把这闹得家宅不宁的东西给驱除!” 很快,苏家就找来了一个据说是最厉害的驱鬼法师来。 这法师一身长袍,手执法器,还留了两撇八字胡须,煞有介事的样子。 苏家十分重视这件事,因而他一进苏家大宅,老夫人带着几房女眷还亲自出面接待。 法师把近来苏家所发生的离奇事听说了个大概,得知事情的起始都是源于那口井,便要先去井那边瞧瞧。 途中遇到花园那边下人正在洒扫,一行人便往小道捷径上行去。 然,在经过一座院子时,法师蓦地停了下来。 大夫人见他一直盯着院子看,便问:“法师,有什么问题吗?” 法师凝眉片刻,只讳莫如深道:“这座院子邪祟甚重。” 第60章 冲她来的 几位夫人不约而同正了正神色。大夫人正欲要细问,法师却摇摇头,又道:“这里稍后再说,先容我看看井。” 于是一行人又经离了这座院子。 今天阳光好,春衣绿苔的房间门开敞着,江意正给她们换药,来羡在门前仰着肚皮晒太阳。两个嬷嬷则收拾房间和院落。 那群人在院子外面停留,莫名其妙的话语声,她们均听得清清楚楚。 待动静远去以后,春衣道:“他们什么意思?什么邪祟甚重?” 绿苔道:“一定又是请了哪个江湖骗子来乱说一通。” 江意不置可否,只看了来羡一眼,道:“跟去看看。” 来羡在太阳底下伸了个懒腰,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出去遛弯儿了。 一群人跟法师一起来到空院的井边。 平时这地方别说主子,下人也不敢过来。眼下青天白日,又这么多人,便不觉有什么好怕的了。 法师站在井边,观望了一会儿,道:“这井与方才所经的那座院子可有牵连?这井里的邪祟之气与那院子里的竟是一致的。” 他这一说,便有下人答疑解惑道:“先前这井里溺毙的丫鬟,就是之前那座院子里的。” 法师捋了捋两撇胡须,道:“原来如此。” 随后法师挥动法器,给这空院井边做了法,后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打开过后,只见是一包白色的粉末。 法师道:“此乃去浊驱邪的灵药,只要把它倒入这井里,自能净化井中邪祟污浊之气。” 老夫人道:“还请大师施法。” 法师随即把白色粉末一丝不剩地全部倾倒进了井里。 那粉末入水即化,顷刻沸腾起来,旋即又荡漾开,再缓缓归于平静。 法师道:“如此,井里邪祟已除,水乃圣洁之水。至于那院子里的邪祟,也有了解决之法。” 江意刚给春衣绿苔换好了伤药,那群人便去而复返,而且还直接进了江意的院子。 为首的便是那法师,后面是一群跟着来看热闹的苏家女眷夫人们。 春衣绿苔神色惊疑,江意安抚好她们,道:“好好躺着,有我。” 江意拂了拂裙角,不紧不慢地抬脚走了出。 她站在房门前,看了看前来的众人,道:“大家结伴而来,这里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 法师看向江意,道:“这院中邪佞之气易袭身,人人不可避免。只有用圣洁之水泼过以后,方能净化。” 法师身边站着一丫鬟,丫鬟手里端着一盆水。 正是金屏。 话音儿一落,江意抬眼就看见来羡正迈进院里来,传音给她道:“这水有问题,就是冲你来的。早前就有人往井里放过两条鲤鱼除秽,结果被这什么法师兑了一包莫名其妙的东西后,那两条鱼都死了。” 来羡还道:“这法师忒狡猾,又懂得点化学原理。我见他在亲自取水过后,又不着痕迹地放了另一包粉末,使得水里发生物质反应恢复原状,这样就悄无声息地抹去了痕迹。” 当时大家都自觉地没敢靠那井太近,自是无人发现这一点。 来羡目睹了全过程,在法师和苏家等人都离开后,又到井边来一看,才见井里两条鲤鱼翻了肚皮。 江意看着金屏端着一盆水稳稳当当地走来,道:“凭什么你说有邪祟便有邪祟,你说要泼我便泼我?” 大夫人道:“法师说的话你照做便是。只要净化了就好。这对大家都好。” 其他各位夫人都连连附和。 江意道:“要泼你们自己泼,我不泼。” 俞氏语气不善道:“江意,你不要不识抬举!” 金屏一步步走近,亦道:“江小姐,这都是为你好。大师说了这是圣洁之水,能净化一切污秽。” 金屏小心翼翼地登上门前的几步台阶,不让盆里的水倾洒一滴出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她刚登上第一步台阶时,江意站在台阶上方的屋檐下,因着比她高出一截,一直不动声色的江意突然抬脚猛地踹翻了金屏手里的水盆。 水盆往上兜了个转儿,继而满盆的水全部迎面泼向了金屏自个儿。 第61章 自食其果 院里的众人都没料到江意会有这一举动。就连金屏自己也猝不及防。 这盆水为了不浪费,她才刻意走近些的,可哪知会是这样! 江意踢完,一脸纯良道:“我都说了我不泼,你不要勉强人啊。” 金屏浑身湿淋淋地,活像一只落汤鸡。 戚明霜今日也来了,额上包着一缕白纱,加上略施粉黛,看起来清雅宜人,楚楚可怜。 她额上的白纱反而成了一道恰到好处的妆饰,越发衬得她羸弱娇柔。 她本来应该在院里休息的,可她也是闹鬼事件的受害者,还有她的一个丫鬟也深受其害,因而她带着伤出现在此也理所当然。 戚明霜见状,担忧地惊呼出声:“金屏!” 金屏很快回了回神,继而浑身开始发烫。 她彻底慌张了起来。但凡被那水浸湿到皮肤的地方,又不能脱掉全部衣物,都烫得蔓延开一股子辣辣的痛。 脸上的皮肤最嫩,也没有衣物作隔挡,金屏捧着脸,失声叫道:“疼……好疼!” 众人起初以为仅仅是被水泼了一下造不成什么损伤,可看金屏这样子,分明是极其痛苦。 忽然有人叫了一声,指着金屏道:“啊!她的手!”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金屏裸露在外的手背上红得充血,继而破开了皮,溢出血水,粘稠又可怕。 那伤口像被腐蚀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扩大。 院里的人倒抽一口凉气,急忙往后退。 金屏痛苦的声音响彻院子,她抬起头求助地看向戚明霜,一张原本秀气的脸,皮肤一寸寸全被烧灼溃烂了去! 创面凹凸不平,血水不住往下淌! “小姐救救奴婢!奴婢好疼!” 但凡她裸露在外,被水直接浇过的地方,渐渐没一处完好的! 所有人都吓得面无血色。 春衣绿苔和两个嬷嬷见状,都后怕不已。 倘若这盆水是泼在了江意身上,她们简直不敢想…… 戚明霜痛心疾首地含泪对江意道:“你为什么要害金屏!” 她这一句话,是在提醒金屏,罪魁祸首就在她身边,离她咫尺。她完全可以扑上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只要江意沾到了她身上的水,也会变得和她一样全身溃烂! 只不过戚明霜刚一说出口,金屏只来得及回头面目全非地怨恨阴毒地瞪着江意,还没有所动作,江意便先一步一脚把她踹下了台阶。 金屏浑身如凌迟一般痛苦,直接滚到了院子里。 众人当即如避瘟神一样又往后退。 金屏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在地上边凄厉哭叫边爬行,那光景,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起来的一般。 纪嬷嬷当即从房里拿出一双鞋给江意更换。 江意扶着嬷嬷手臂,一边换鞋一边温声道:“二少夫人,我为什么要害金屏?不是你们说这圣洁之水泼了过后能净化一切污秽的么。圣水是你们带来的,现在金屏泼了变成这样,难道打从一开始,你们便想用此恶毒之计来害我吗?” 说着她声音陡然一厉,冰冷道:“你们怕不是请的驱邪法师,而是请的一个杀人凶手吧!” 苏家其他女眷惊疑不定,这时法师站出来,手指连番掐算,扬声道:“原来如此!” 江意轻挑了挑眉:“哦?原来如此?” 法师面上沉稳,毫无惊慌之色,俨然一副应对自如的模样。 他当即手启法器,围着金屏一阵做法,一些朱砂黄符被他从袖中抛出,他怒目圆睁,两指并拢竖在嘴边一番念念有词,最后厉喝道:“真元无量,邪散八方,退!” 毕后,他道:“这院中邪祟,竟是趁我不察,在这丫鬟上前靠近之时,偷偷转移到了丫鬟身上。这圣水专驱邪祟,倘若是干净之人,水泼在身上没有任何症状和异样,可若是邪祟缠身、肮脏之人,则会有净化之力在身上起作用。” 第62章 不同寻常 法师一本正经又道:“我们眼下所见是她皮肤溃烂,实际上正是污浊的东西一点点被净化干净。等来日再新长出来的皮肤肉体,则是全新干净的一个人。除了这丫鬟身上的邪祟已除,这院里残余的浊气方才也全被我驱散。” 大家将信将疑。 随即法师施了一场火术,冷不防朝身后众人撒了一场大火。 众人吓得连连惊呼后退。但接着发现这伙根本烧不到她们身上来。 法师便道:“大家不必惊慌,你们身上没有邪祟,干净如初生的婴儿,所以真火不会伤害你们。” 众人虚惊一场,又眼见为实,这下是彻底相信了这法师所言,直夸赞法师真乃高人。 来羡传音给江意道:“什么真火,不过是点小把戏。” 随后戚明霜赶紧叫下人隔着手把金屏抬下去请大夫处理伤势。 金屏虽是没致命,可一张脸也已被毁得彻彻底底了。 做完了法事,法师一离开,大家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便都散了。 走出院子后,戚明霜先出声道:“法师请留步。” 法师道:“这位少夫人还有何吩咐?” 戚明霜款款道来:“我与锦年的院子里也曾闹鬼,想请法师移步看一看,我们那院子是否也需要驱邪除秽。” 法师点点头,戚明霜便带下人在前引路。 其他女眷夫人们见了,不免都动了心思,也想稍后让这法师给自己的院子也看一看。遂戚明霜带着法师去时,其余女眷夫人们闲来无事也都跟着一起去。 只老夫人力乏,自己先回去休息了。 纪嬷嬷和云嬷嬷看着众人背影远去,凝重道:“他们如此歹毒,要是那盆水当真浇到了小姐身上,受伤的就不是金屏而是小姐了。” 有了先前金屏那副惨绝人寰的样子,嬷嬷们都胆战心惊。 纪嬷嬷道:“只要再取那井水来一试便见分晓,小姐为何不拆穿那个骗子,审出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江意道:“再取井水来试,已经试不出什么了。” 她又缓缓吁道,“逮着个金屏,也不亏。” 这厢,法师到了苏锦年和戚明霜的院子里,各处看了看,道是果真有残余浊气。 于是他又施法,又抛黄符,好一番作法。 苏锦年本是在书房里,听闻外面吵吵闹闹,便拨着轮椅从书房里出来。 彼时,法师回头一看见他,眼神落在他脚上时,神情不由一肃。 戚明霜注意到了,便问:“大师,可是有什么不妥?” 法师问:“这位公子的脚伤多久了?” 俞氏也在,便代为答道:“有一个多月了,怎么了?” 法师道:“我看公子阳火旺盛,若只是普通的伤,早应该好了。公子脚上隐隐有祟气,一看便不同寻常,所以才拖到今日。再这样拖下去,不仅难以痊愈,将来还会有碍他的前途。” 俞氏一听,十分紧张道:“大师可否说得详细些?” 法师道:“公子本有官运,所谓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可现今他伤了脚,还如何平步青云?这损害的不光光是公子的身体,还有他的仕途官运。” 俞氏哪还坐得住,连忙问:“那应该怎么办?要怎么化解?” 法师道:“从祟气来看,这多半是凶煞邪祟下的诅。邪祟已除但诅还留存,说明恶诅不易解开,唯有转移之法方能扭转。否则,只怕后面还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 一席话听得俞氏和戚明霜心惶惶然。 苏锦年却不相信,道:“无稽之谈。” 俞氏不以为然,道:“锦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看你的脚伤都多久了还没好?” 她转头又问法师:“这个应该怎么转移?” 法师道:“得先选到一个合适的人。可否借公子一根头发用?” 不等苏锦年开口,俞氏就道:“能,当然能。” 第63章 寻找人选 老夫人回到自个院中才两盏茶的功夫,大夫人便匆忙过来,禀话道:“母亲,三房那边,法师刚刚看过,说是锦年的脚伤得不平常,好像是被邪祟下了诅咒。” 老夫人愣了愣,大夫人又说道:“法师说难化解,只有找个能匹配的人转移。不然则会阻碍他以后的官途前程。” 苏锦年在苏家子孙当中算是十分出挑的,他在翰林院任职,又成了丞相的女婿,眼看着将来要前程似锦,又怎能在此时止步不前。 因而老夫人也颇为重视,道:“走,去看看。” ***江意院子里还没能清静多久,就有下人来传话道:“老夫人有令,请各院所有人都到中庭去集合。江小姐院里一共四个下人,包括江小姐一起,一个也不能少。” 云嬷嬷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下人道:“去了就知道了。” 江意道:“我的两个丫鬟受了伤,也得要去?” 下人道:“抬着也得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春衣绿苔和两个嬷嬷心又提了起来。 只江意面容不变地应下。 那下人走后,春衣道:“小姐不要去,奴婢心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去准没好事。” 绿苔道:“对,大不了奴婢们去就行了。” 两个嬷嬷亦作一样的想法。 江意道:“我要不去,就会给人名正言顺地再找上门来。”她当机立断道,“春衣绿苔留下,纪嬷嬷看院。我带着云嬷嬷去。” 纪嬷嬷忧心忡忡道:“这怎么行。如果非得要去,方才来人说要奴婢们全部去,小姐留下奴婢们,反而让他们有说辞。奴婢也陪小姐一起。” 江意道:“只要我去了,他们根本不在意你们有没有去。” “即便如此,奴婢们也万不会丢下小姐的!”春衣绿苔带伤也要爬起来跟着一起。 江意却不容置喙道:“听话,这是命令。我不会有事,自也不会让你们有事。” 说罢她转身走进自己的卧房,来羡跟着她一同进屋。 江意径直走到床榻边,抽出枕下的焰火折子,转而就递给了它。 来羡道:“终于要用到这个了?” 江意道:“有备无患。”她随手把匕首掖在袖中,轻描淡写又道,“如果最后不好收场,我叫你,你便放这焰火。” 这焰火折子是她最后一道保障。她现在交给来羡,是对它抱以绝对的信任。 来羡用嘴衔住了焰火折子,传音道:“放心。” 江意好不容易安抚好丫鬟嬷嬷,来到中庭时,中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老夫人和各房夫人们都到齐了,并摆了座椅坐下。苏锦年和戚明霜也在其中。 那法师在中庭中央摆了一个阵型,他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一盆火。而火盆边上又倚着一只布偶,布偶身上缠以苏锦年的头发丝。 苏锦年面色微沉,对这法师如此大张旗鼓有些不满。 他本来不打算给头发丝,但俞氏强烈要求,后来又有老夫人出面,他不好拂了老夫人的意,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现在这法师便以苏锦年头发丝作引,开始寻找适合转移恶诅的人选。 聚集到中庭来的人,按照法师的要求,挨个走到火盆前,取自己的一根头发丢在火盆里,如无异象则略过,有异象则为合适。 江意看见苏家下人们排队把头发相继扔进盆中,火苗忽闪忽闪,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烧焦味。 没被选中的又井然有序地退下去了。 这么多下人都没有一个合适的。老夫人见下人们都退下得差不多了,江意还站着没动,便出声道:“既然来了,也把你的头发拿来一试吧。” 江意问:“试什么?” 大夫人不点破,只道:“无他,只是看看你是否合适。” 江意闻言也不多问,十分配合地朝法师和火盆走去。 第64章 狗娘养的 她站在火盆前停了下来,垂眼看着这法师。她眼神黑白分明,纯粹无暇,却让人有种悚得慌的感觉。 好像一切阴谋诡计她都看在眼里。 以至于她都还没往火盆里丢发丝,法师竟按捺不住,率先袖中一动,顿时一股青色的火焰自盆中熊熊燃起。 只是观者还来不及惊叹,江意突然抬脚将火盆往法师怀里一踹。 顿时火盆里的炭火红彤彤地尽数落在法师的衣服上。 法师面色一变,当即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抖动。 那青色的火焰瞬间就舔上了他的衣角,并迅速往上窜。 要不是后来扑灭得及时,只怕他整个人得当场烧起来。 灭火以后,这法师浑身冒着黑烟,十分狼狈。 他指着江意,气息不稳地扬声道:“竟然又是你!此女阳火过旺,又为青火,有悖阴阳调和,乃是天生克损之相!” 江意道:“我克谁损谁了?” 法师道:“当是克损身边之人。一切与你所近之人和物,皆不得兴旺。” 江意道:“法师没看我生辰八字,仅看到我这个人,就如此断定?” 法师信誓旦旦道:“每个人头顶都有一把火。观阳火可知兴旺与否,倘若阳火纯正则宜室宜家,倘若阳火中阴气过重为青火,则克人损物!” 这时俞氏若有所思道:“说来好像自她进府以后,我们苏家就没再有过兴旺之事。我儿的脚伤起初也是因她而起,直到现在都未曾痊愈,也一直不太顺利。” 法师道:“这就对了,难怪她往火盆前一站,无需用头发,青火就瞬间而起。她阳火失调,极容易招惹邪祟,现在邪祟虽除,可她是造成二公子种种不幸的根源所在,加上她与二公子五行相匹配,乃转移恶诅的最佳人选!” 俞氏迫不及待地问:“大师,你还没说到底应该怎么转移?” 法师道:“先断其双脚,再由我做法,如此可将二公子所受之诅转移到她的身上。二公子的脚伤将由她代为承受,二公子不日则可痊愈,官运仕途也会恢复如初,将来平步青云、飞黄腾踏,指日可待。” 俞氏看向江意,那眼神赤裸裸,道:“你都听到了吗?自从锦年当初与你定下婚约以来,拜你所赐他就没有好过;如今你又把他害成这样,尽力挽回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苏锦年一直没说话。 苏家要做法事也是图个心安,这无可厚非。可到底是真的邪祟还是装神弄鬼,他心知肚明得很。 这法师如此信口开河,让苏锦年很是反感,可反感之余,他并没有打算拆穿。 上次江意在他面前简直嚣张跋扈至极,后来及时被苏薄给带走算她运气好;那么这次顺水推舟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应该。 便是断她双腿都算便宜她的。 大夫人请示老夫人道:“母亲以为这事该如何?” 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问江意:“江意,你可自愿为锦年做出牺牲,为苏家做出贡献?” 江意道:“我不愿意啊,老夫人愿意吗?” 老夫人面色一顿,有些不善。 俞氏斥责道:“目无尊长,有娘生没娘养,你就是这么没教养的样子吗!” 云嬷嬷正要反驳,被江意止住。 江意道:“你们一群有娘生有娘养的,来为难我一个没娘养的,这就是教养?怕不是狗娘养的。” “你!”俞氏恼怒不已。 暗处看情况的来羡传音:“骂人归骂人,小意儿你怎么侮辱狗呢?” 江意嘀咕:“又没侮辱你,反正你只是个机器。” 大夫人道:“江意,你曾是锦年的未婚妻,虽说最终锦年没能娶你,可你若为他牺牲奉献,你也是苏家的一份子,苏家会供你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 江意心想,这话也就只能骗骗上辈子愚蠢的那个自己。按照自己上辈子的活法,兴许她还真就无可救药地答应了。 现在么,她巴不得废了苏锦年呢。 第65章 适当反抗 江意道:“要不大夫人把自己的腿断了,由我侯府来供你衣食无忧,如何?” 大夫人脸色也不禁难看了两分,道:“这事还是由三房自己决定吧。” 横竖现在苏锦年已经娶了戚明霜为妻,背靠丞相府,有了更稳当的靠山以后,怎么处置江意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何况镇西侯常年不回京,侯府对江意过问得也越来越少,只要不准她离开苏家,她是什么状态也只有苏家知道。 老夫人和大夫人只是嘴上说两句,都不插手,自是不想做这个恶人。反正俞氏是不可能不管的。 果真,俞氏便怒声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冤有头债有主,一切因你而起,当然应该由你来还!你若听话一点,兴许还能少吃点苦头!” 说着便指使左右,令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抓住!” 俞氏身边的下人当即上前要来拿住江意。 云嬷嬷不由怒道:“我还从没见过,一家子人就听信一个江湖术士之言,便想为所欲为的!” 云嬷嬷誓死挡在江意身前,一下子就和他们推搡扭缠起来,对江意道:“小姐快走!” 江意确实快步往旁边闪开,只不过却不是要丢下云嬷嬷逃离此地,而是趁着她最近的俞氏身边人少之际,转头就灵活地挪到了离俞氏身后。 俞氏慌了一慌,连忙转身过去,却被江意灵活地摁着用来作挡箭牌。 下人往何处抓她,她便抓着俞氏往何处挡。 俞氏被转得晕头转向、钗横鬓散,偏偏她被江意死死揪着发髻,不知揪落了多少发丝。她痛得整张脸都显得狰狞,尖叫不已。 下人们见这阵仗,哪还敢轻易上前去拿人。 苏锦年瞬时暴怒道:“江意,你放手!” 江意大气不喘一下道:“你们想打断我的腿,还不允许我适当地反抗一下么。” 她贴着俞氏的耳边,语气轻轻柔柔,“是吧夫人?我一害怕,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来羡翘着狗腿子坐在树丛里,一边看戏一边传音道:“小江意儿,我见你玩得蛮开心,这焰火到底是该放还是不该放?” 江意道:“不是说了我叫你你才放,急什么。” 今日即便她要离开,也得让这群玩意儿少块肉缺根骨。 苏锦年见江意毫无罢休之意,立刻令自己的随从道:“把她拿下!” 随从会功夫,还怕拿不住一个后院里的女人? 与此同时,大夫人又赶紧差人去叫护院来。 这次戚明霜一直紧紧依偎在苏锦年身边,寸步都不会离开。这样即便江意再怎么发疯,也碰不到她。 她可以置身事外、不痛不痒地好好看这一场戏。 随从离江意只有几步之遥时,怎想江意突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来,用皓齿咬着刀鞘拔出利刃,动作一气呵成。 随从神色一变,不敢再轻举妄动。 中庭的所有人都惊疑不定。 大夫人喝道:“江意,你疯了!” 老夫人亦冷声道:“胆敢在我苏家纵刀行凶,即便你是镇西侯府的女儿,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江意善解人意道:“老夫人误会了,我怎会那么不懂事。不是说要扔头发进火盆,才能知道合适不合适么,现在三夫人还有诸位夫人都还没扔,大师怎么就断定我最合适呢?说不定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呢。” 说罢她握着匕首就冲俞氏的发髻毫不留情地削了去,顿时割下一大把头发来。 俞氏叫得更凶了些,活像有人在削她的肉一般。 别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人对头发更是尤其看重的。若是没了头发,往后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头发被刀刃绷断,发出整齐的呲呲声。 江意握着那把头发就扔进了火盆里。 第66章 有人收场 火盆里还剩有炭火。 先前虽然被江意踹翻兜向法师,但未免引起火灾,下人又把炭火都捡回了盆里。 这一把头发下去,火苗蹭蹭就往上涨,并发出滋滋滋的声音,以及散发出浓浓的焦糊的味道。 江意道:“你们看,这火烧得不也挺旺么。说明三夫人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又对俞氏道:“苏锦年能有今天的不幸,全赖你,打从娘胎里你就没有把他生得好。你要是把他生得权贵滔天,谁还敢阻碍他的前程?” 苏锦年一字一顿道:“江意,你再敢动我娘一根头发,我保准不光是断你双腿,还会断你双手!” 江意抬头看向苏锦年,笑了笑,当即手起刀落,又割下一把头发,道:“你吓唬我?” 苏锦年面色冰冷得发青。 江意道:“你再吓唬我一句试试?” 俞氏眼睁睁看着自己大把大把的头发被割下来,痛得心都要碎了,咬牙切齿道:“江意,你住手!” 大家都没想到,江意居然说做就做,全然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哪个女眷敢靠近她,万一被她一把逮住就也给割了发呢? 江意道:“我可以住手。”她看向苏锦年身边的戚明霜,那眼神如猎人盯着猎物一般炯炯有神,“用她换你娘,如何?” 戚明霜连忙瑟缩地躲在苏锦年身后,害怕地喃喃:“锦年……” 苏锦年额上的青筋已然绷紧到了极致。 江意在俞氏耳边轻轻软软道:“你看,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啊。人家那是丞相之女,真要选的话,你猜苏锦年会选谁?” 这时中庭涌进来一披护院。奈何俞氏在江意手里,他们也不敢贸然行动。 苏锦年阴沉至极地盯着江意,若不是他此刻行动不便,岂会让这女人如此嚣张狂妄。 他伸手揽过戚明霜,当即从她发髻上抽出一枚珠簪来,扬手就朝江意飞掷过去。 他投射的方向很准,力道也足,显然是有功夫底子在的。只不过先前是他疏忽大意才接连被算计受伤。 苏锦年出其不意,并且那珠簪的尖端一头直直刺向江意的头部。只要她一受伤,他的护卫和其他护院便会第一时间把她制服。 树丛里的来羡猛地惊呼道:“江意,蹲下!” 江意当即条件反射性地蹲下丨身去。 然,就在那珠簪离她不过咫尺,倏而又从另一方向飞来一记物什,速度极快,几乎是在江意蹲下丨身的那一瞬擦着她的鬓发一飞而过,勘勘与那珠簪撞个正着。 一股劲风强力,在江意的眼前,将那珠簪击得四分五裂。 上面的几颗珍珠亦被震碎,叮叮咚咚地坠落在地。 还有一颗蹦到了俞氏的面皮上,顿时蹦出了一个血印子,引得她痛叫一声。 随着珍珠落下的,是一粒毫不起眼的小石子,掉在地上,磕碰作响。 正是这小石子飞来一击,给碰碎了偷袭她的珠簪。 来羡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道:“这下焰火也不用放了,有人来收场了。” 苏锦年的随从趁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立马朝江意掠去。 眼看着他离江意只有两步之遥,他正欲出手,突然又是一道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直奔而来! 那随从神色大变,立马抽身闪躲。 幸亏他躲得及时,射来的一柄长剑只在他的脸上擦开一道血口,便万分惊险地与他擦身而过。 随从背冒冷汗,微微喘息。 而那把长剑,下一瞬直接深深没入在老夫人所在位置的旁边的木柱子上。 剑身摇晃,铮鸣不已,震得老夫人面色发白。其余人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老夫人前一刻还说纵刀行凶者无法独善其身,后一刻这长剑若是再偏半尺两寸的,就能给她当场来个一剑贯胸。 纵使是这苏家最尊贵的女人,面对此等情形,也半分底气都无。 中庭里无人敢妄动。 随后,圆形拱门那边,才有一人抬腿跨了进来。 那黑靴落地,端的是沉稳而又极具威慑。 第67章 他是变数 苏薄身后跟着一随从。 随从手里习惯握剑,只不过此刻他手里握的只剩个空空的剑鞘。 苏老夫人见苏薄来,嗫喏了下嘴,一时竟说不出话。 云嬷嬷是见过苏薄的好的,当即先声夺人道:“他们不知哪里找来的一个江湖术士,硬是冤枉我家小姐,说她阻碍二公子前程,他们便要将我家小姐腿打断!奴婢恳请苏六爷做主,来日侯府定当报答!” 江意盯着地上的小石子,还有些发愣。 苏薄进得中庭,勘勘从江意身边经过时,风起,吹拂着他的衣角。 绿荫在头顶攒动,光影在地上跳跃。 江意依稀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极淡。 像春深的一趟雨,亦像秋浓的一场霜。 江意想,他总是来得很及时。 她这一世的生命轨迹里,他是不可捉摸的变数。 也怪这些人挑选的场地不好,都聚集到这中庭;苏薄从外面回来,回院的路上恰恰需得经过中庭。 这本是后宅之事,因而除了在场的下人,基本都是女眷。苏锦年之所以在,是因为此事与他息息相关。 苏家的其他男丁要么是有公职在外,要么是对后宅之事不感兴趣,而苏薄进出苏家都没个定时的,撞上也是他们运气不好。 苏薄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道:“剑不长眼,让老夫人受惊了。” 老夫人的脸色半天没能缓和过来。 苏薄随手拔出了长剑,丢给了身边的随从,又扫了一眼其他人,边上还站着一批护院,便问大夫人道:“这么多人,今日这里是有聚会?” 大夫人面容僵硬,道:“也并非聚会,只是闹了些争执。方才六弟进来也看见了,江意对三房媳妇做得过分,大家也是正想阻止的。” 此时俞氏已从江意手上脱出,一头长发稀稀拉拉跟狗啃似的,忙让自己的丫鬟嬷嬷遮挡着给她整理仪容。 她愤恨至极道:“江意,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按照苏家家法,便是将你打五十大板都不为过!六弟,你也亲眼看见了,她是如何的嚣张跋扈!” 江意无辜道:“一来我非苏家人,二来我乃镇西侯嫡女,论身份,你一介五品官宦之女、苏家内宅之妇,难道不应是你对我以下犯上吗?” “好个伶牙俐齿的狗嘴!”俞氏胸中滔天怒火,灼得她心口痛。 江意道:“三夫人,讲道理,别撒泼。” 俞氏怄得险些喘不上气来。 苏薄问:“她为何断你发?方才我听说有人要断她腿?” 这下苏家那边没人接话了。 苏锦年抿着唇亦不作声。 他本就不满那法师信口开河,这下倒好,弄巧成拙。 他身边的戚明霜楚楚弱弱,妆容也掩盖不了有些苍白的脸。 江意身边的云嬷嬷义愤填膺道:“他们听信这个法师妖言惑众,说只有断了我家小姐的双腿,他苏家二公子的脚伤才能好,将来才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那个所谓的法师,在苏薄回来之前,原本高枕无忧地在一旁看戏。 苏薄回来以后,他见这苏家的老太太和夫人们对其战战兢兢,便知绝不是个好惹的,于是趁着大家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之际,便悄悄地往后挪,打算不着痕迹地退离此地。 可眼下云嬷嬷一提,顿时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法师身上。 法师虽没来得及退出众人视线,可明眼人一看他已经后撤了好几步,顿时便知他是打算遁逃了的。 法师正要开口解释,突然整个后背连着后脑勺便是一记钝痛。 他浑身一震,连忙回头去看。 只见两个小丫头和一个嬷嬷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棍子,在他回头时,一顿乱棍往他身上抡去,边打边骂:“打死你个神棍!害人精!蛆虫!狗屎!” 第68章 原形毕露 江意眼里的神色顷刻回暖。 难怪骂得这么顺耳,她看见春衣绿苔带伤也不得消停,还有纪嬷嬷打得也不留余力。 最后法师被乱棍打得抱头下蹲,江意才叫停。 反正这法师跑不了,可春衣绿苔两个丫头带伤的,要是绷坏了伤口反而得不偿失。 春衣冷笑道:“呵,有些人背信弃义、坏事做太多,现在得了报应,还要用别人的腿来偿,这不是丧尽天良是什么!活该脚好不了!” 两丫头转眼一对着江意,又是另外一副脸孔。 两个当即小脸一皱,包着两汪眼泪,不顾身上的伤揪扯着痛也要挨到江意身边来,又担忧又着急,道:“小姐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欺负小姐?” 江意板着脸道:“不是说了好生待着吗?” 纪嬷嬷道:“奴婢们放心不下,何况奴婢也拦不住她们两个。” 什么拦不住,方才纪嬷嬷带头打法师时,可不像拦不住的样子。 江意不再多说,抬脚朝法师走去。 法师心下一沉,张口即来:“说谁妖言惑众,方才的异象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也只是依据事实说话!” 江意弯下丨身,一把逮住他的袖袍,手里的匕首忽而刺过去。 只听嘶啦一声,她用匕首将这法师宽大的袖袍给割裂开来。 法师惊了惊,来不及掖掩,就被江意把料子翻转一看。只见料子上缝着一个一个的小布袋。 江意在离袖子口最近的一个布袋里找到了些青色粉末,转手就丢进了火盆里。 法师脸色变了变,继而委顿地看见一股青色火焰在盆里窜涨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都神色各异。 江意道:“以此断定我是克损之相、恶诅之源,还要将我断腿来保苏锦年步步高升之路,你们是想高升想疯了吗?” 老夫人、大夫人以及深信不疑的俞氏等人,无疑被啪啪打脸。 江意回头看向苏薄,一在他面前莫名其妙的底气就少一截,显得她十分的弱势乖顺,张了张口又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云嬷嬷补充道:“还有,先前二少夫人身边的丫鬟还端着这神棍骗子美其名说是净化的圣水要来泼我家小姐,结果泼她自个身上了,导致全身溃烂毁容。因此奴婢怀疑,是有人勾结这神棍,想对我家小姐不利,奴婢恳请六爷彻查到底!” 前后这两桩事,矛头都对准了江意。 这些苏家女眷先前被蒙蔽其中浑然不觉,眼下抽身出来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大夫人连忙出声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可没人会这么害她,都是这神棍,竟把我们大家都骗了!” 法师是她叫人去找来的,要是赖在她头上她有嘴也说不清。 苏薄淡淡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把你们骗了,你们就敢打断她的腿?镇西侯的女儿可以让你们这么整?还挺狂。” 大夫人被他看得顿时心头激凉,不得不闭了嘴。 江意心头微微一滞。有人替她主持公允,她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已经很久没人把她当回事了。 这时法师瞅准空当,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就冲中庭门口的那道圆形拱门跑去。 只要他跑出苏家,就没事儿了。留下这个烂摊子,跟他也没关系。 苏薄看见他跑了,也没让人去追,约莫是站累了,移步到回廊长椅边,提了提衣角面朝外坐下。 结果他将将一坐下,众人眼睁睁看着跑了的那个法师便冷不防被抛了进来,以一道弧度恰恰坠落在苏薄的脚边。 那法师抽搐了两下,口里的血直往外冒。看得一些女眷神色惊惧。 苏薄垂目看着他,道:“谁指使你的?” 第69章 都是变态 苏锦年身边的戚明霜面色卡白,身子微微发颤。 法师埋头道:“无人指使,是我学艺不精。” “中途你还有机会改口。”苏薄道,“素衣,敲碎他的两根腿骨。” 那法师一听,当即开始挣扎。 那叫素衣的随从捏了一声口哨,顿时两名士兵非常迅速地从圆拱门进来,一左一右把法师困在地上。 素衣转身朝江意走来,道:“向江小姐借根棍子。” 江意身后的两个丫鬟和纪嬷嬷可都手执一根棍子,江意便道:“给他一根。” 遂春衣递了一根出去。 “多谢。” 素衣拿着棍子回来,道:“上次属下控制在八十一棍以内才把骨头敲碎,这次看能不能控制在一百棍以内。” 说罢,素衣看似轻巧地一棍击在法师的膝盖窝上。 刚开始棍子只是吃肉,并没有多痛。可那痛感都是持续累积起来的,很快法师便大汗淋漓,开始痛哼出声。 打到后来,法师的骨头还没碎,可他两腿上的血肉却渐渐糊了一地。 那场景,让苏家女眷们个个吓得胆战心惊,一动也不敢多动。 江意也算终于亲眼证实了一番,为何这苏家上下要这么忌惮他了。 春衣绿苔也跟着一抽一紧的,江意挡在她们身前,低道:“不要看。” 来羡传音唏嘘道:“都不是省油的灯。追求暴力美学的都是些变态。一个跟班尚且如此,简直不敢想象他主子有多变态。” 江意嘀咕:“看你以后还敢怂恿我去跟他套近乎么。” 她不由得想,前些日子她和来羡又是往他那里藏木偶又是闯他院子的,是不是刚好碰到他那几天心情比较好;不然他要是一来真的,叫他的随从摁着自己也是一通打的话…… 她脑海里霎时就浮现出自己两腿血肉模糊地躺在他院子里生不如死的光景,不由打了个寒噤。 真是不能想。 来羡:“虽然变态,可好歹他目前还是站在你这边的。有个变态在,以后谁还敢惹你。所以要是有机会,叔还是得叫。” 江意:“……” 法师痛入骨髓,声声惨叫,凄厉不绝。 老夫人瘫在座椅上,胸口起伏,受到了极度惊吓,一时竟没有力气起身离场。 俞氏也一丝一毫的气焰都没有了。 大夫人脸色煞白,其他胆子更小一些的女眷则两腿打颤。 苏薄问法师:“有什么想改口的么?谁让你干的?” 法师刚张了张口,旁边率先就传来一声惊呼。 大家循声一看,原来是戚明霜被吓晕过去了,正正晕倒在苏锦年的怀里。 苏锦年晃了晃她,唤道:“霜儿!” 素衣力道控制得极好,把那双腿打得血肉脱了骨,渐渐呈现出一丝骨头的颜色。 可正是这一突发状况,使得素衣受到了干扰,他那一棍下去时,就听骨头咔嚓一声。 法师的两条腿骨一齐受力,顿时来了个稀碎。 只是所有极致的痛苦都在血肉被一点点剥离骨头的过程里,到最后他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素衣抬起头来,表情非常遗憾,吁了口气,道:“九十九棍,就差一棍,功亏一篑。” 场面太过骇人,后来被吓晕的不止戚明霜一个。老夫人也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胸闷气短,大夫人和嬷嬷手忙脚乱地给她顺气。 苏锦年忍无可忍,道:“六叔,祖母都已经这样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苏薄道:“若感不适可以先回避,你应该早说。一直憋着不说,我以为你们都挺能适应。” 众人:“……” 苏锦年郁结于心,却又无处发作。 苏薄确实没说过大家都不许走,是他们自己不敢走。 大家都怕他,苏锦年主动叫停是有责任担当;可是苏薄一句话,反倒显得苏锦年叫停得太晚,成他的不是了。 第70章 是在帮她 最后大家看起来都不太好,面如菜色,晕的没晕的,都被搀扶着争先恐后地散场。 接下来客座大夫可有得忙。 素衣问:“主子,这人怎么处置?还留着口气。” 苏薄道:“留着口气?那运气还比较好。便丢出去体验人间疾苦,说不定能感化他,教他日后一心向善。” 等这事收拾停当以后,苏薄抬头发现中庭里大家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下江意和她的丫鬟嬷嬷竟还在。 他这一看过来,江意身后的丫鬟吓得够呛。 春衣道:“小姐,奴婢腿软。” 江意心想,先前她们谈论起这个人手段是如何如何厉害时不都兴奋激昂的么,眼下亲眼见识了,这就吓得瑟瑟发抖了? 其实她也挺慌的,只是她表现得比较镇定。 苏薄道:“还没走?” 江意继续镇定:“这就走。” 江意的嬷嬷临走时对苏薄福礼道:“今日六爷替我家小姐主持公道,奴婢们感激不尽。等侯爷回京,定禀知侯爷,重重报答。” 苏薄没应声,江意见怪不怪,与嬷嬷道:“先回吧。” 春衣绿苔走路不便,江意便让两个嬷嬷搀扶着走在前面。 正好苏薄也要回院,有一段同路,江意默默地走在他背后。 走了一段路后,苏薄蓦地停下。 江意猝不及防,鼻梁撞在他的背脊骨上。她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见已走到分岔路口。 苏薄在路口转身看她;她现在琢磨着另一件事,想了想,还是朝他摊开自己的手心。 只见嫩白的手心上躺着一颗小石子。 这是先前击碎朝她射来的珠簪的那枚小石子。 她之所以闷不做声地把小石子收起来,是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 江意仔细斟酌着,问道:“那天晚上,你也在窗外?” 苏薄道:“哪天晚上?” 江意道:“你有没有去过我院子?” 苏薄否认:“我没去过。” 可魏子虚夜闯她房间的那晚,同样有一颗小石子击开了她房间的窗户。她一直以为是来羡干的。 直到今日再见,她才产生了怀疑。 倘若当时他真的就在窗外的话,那岂不是他极有可能也目睹了一切。 苏薄看了看她的眼神,道:“你又想用匕首刺我?” 江意回了回神,忙收敛思绪,也否认:“我没想。” 两人的院子分别在这岔路的不同方向。苏薄没再多说,只侧身给她让了路。 江意硬着头皮从他身边经过,他刚欲转身往另个方向走,她蓦地又停下来,问道:“你为什么总是帮我?”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不带戾气的时候就像猫儿似的,收了利爪,却又挠人心肝。 苏薄亦停了停:“你怎么确定我是在帮你?” 江意愣了愣,道:“你不是在帮我,你只是恰好路过,处理了个歪门邪道,正了正家风而已。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哪想下一句苏薄却道:“我就是在帮你。” 她顿时有种被这人逗了的感觉。 江意嘴角僵了僵,面上乖乖巧巧地问:“那是为什么呢?” 道:“你爹往常把我当兄弟。” 江意:“……”她这下是真真哑口无言。 她没听错么,她爹把他当兄弟? 可这人看起来年纪只有和她兄长一般大好么!她爹是认真的么,这把她兄长置于何地呀! 江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他肯定是喝多了。” 苏薄道:“你还挺了解你爹。” 江意汗颜:“我兄长会纠正他的。” 苏薄:“你兄长喝多了也把我当兄弟。” 江意:“……” 她真有些无地自容了,手里提着裙角便飞快地转身往前跑了。 苏薄在原地矗立短暂片刻,看着那明媚的阳光下,少女跑起来时裙裾飞扬,像只翩翩蝶儿。 第71章 他真的在 素衣处理完了后续,悄无声息地回到苏薄身边,道:“主子在看什么?” 苏薄转身离去,淡淡道:“晒太阳。” 素衣闻言,一本正经提醒道:“主子体质特殊,还是少晒太阳。” 江意与苏薄分开后,回院途中,来羡又从某个草丛钻了出来,与江意走在一起。 它嘴里叼着那支焰火折子,传音道:“这次没用上,还你。” 江意弯身把折子收回来,从善如流地笼进了袖中,低低道:“有件事我要问你。那天晚上除了你在窗外,是不是苏薄也在?” 来羡也有点懵:“哪天晚上?” 江意道:“当初那颗冲开我窗户的小石子,到底是不是你投的?” 来羡反应了一会儿,道:“哦,你说那天晚上呀。我没说是我投的呀。” 江意:“……果真是他?当时他真的在?” 来羡:“看今天从外面飞进来的小石子那架势就知道,肯定是他投的呀。” 江意吸了一口凉气:“我怎么没听你说他也在?”那他刚刚还否认了? 来羡:“貌似你也没问,后来我也忘了提。当时我就觉得他这个人危险得很。” 江意一脸颓然沮丧。 来羡又安慰她:“不过你也不要太灰心,他的危险性显然不是针对你。” 说着它就仔细地分析起来:“当时他虽然在,可离你房间有大概十一米的距离,角度没正对着窗户,顶多能看见你房里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有铜镜,折射视野最多能见墙边的坐榻茶几,这还是在他夜视能力超强的情况下。所以他基本看不见你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江意:“真的?” 来羡道:“我对距离和方位的估算比人准,真的。” 江意这才稍稍放了放心。不然真要是他目睹了整个过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人物。 回到院里,两丫头的伤口又绷开了,纪嬷嬷和云嬷嬷重新给她俩换药。 江意道:“看吧,本来再过八九天就能下地走的,现在还得再等半个月二十天。这下舒坦了吧。” 春衣绿苔耷拉着头。 绿苔道:“虽然伤口绷开了一点点,但揍那神棍一顿值得的。” 春衣无比遗憾道:“咱们与他无怨无仇,他为什么偏偏咬着小姐不放,奴婢还是觉得他必定是受人指使。只可惜,苏六爷把他打成那样,他竟也没供出来。” 江意道:“那神棍是个善察言观色的,倘若指使他的人是他惹不起的,他不招供还只是挨一顿打,可他招供了,下场可能更惨。何况苏薄也没说只要他招供,他就会放了他。这种情况下,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会咬死了不松口。” 绿苔道:“他惹不起的人,除了戚明霜背后的丞相府,奴婢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了。” 春衣道:“这次没能得逞,金屏也弄成了那样,倘若真是她们,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老夫人回到自个院里后,久久都还惊魂未定,脸色也不得舒缓。 嬷嬷上了安神茶,道:“这六爷谁也不放在眼里,做得也太过了些。” 老夫人神色复杂道:“小时候他便是个心狠手辣的,更遑论如今。”往事不堪追忆,她只喃喃了一句,“都是孽啊。” 嬷嬷不解道:“只是老奴不明白,为何他要这么护着江小姐。” 老夫人摇头道:“与其说是护着别人,不如说是恨苏家。但凡是苏家想的,他便不想,你当他是护着江意,其实他只是不想让苏家的每一个人痛快罢了。” 或许当年就不该让他活着,而今他便也不会回来报复了。 戚明霜这边,大夫来看过以后,她才虚弱地幽幽转醒。 她睁开眼一看见苏锦年,便瑟瑟往他怀里钻,颤声道:“锦年,方才真是好可怕……” 苏锦年安抚着她,道:“别怕,没事了。” 戚明霜伏在他怀中,平静了一会儿,才柔声道:“江意怎么会跟六叔扯上关系?他们……何时关系这般要好?” 第72章 被迫吃鸡 苏锦年不由得想起那日江意对苏薄那晨阳朝露般的一笑,就十分心烦意乱。再思及苏薄的立场,以及今日所作所为,眉头越发凝重。 他叮嘱戚明霜道:“往后若再遇到六叔,能避则避,可记住了?上次去拿劈柴刀那样的事,一丁点那样的想法都不要再有。” 苏薄是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丞相之女的。 戚明霜委屈道:“我记住了。锦年,江意这么恨我,是不是嫁给你真的是我的错?今日金屏被伤成了那个样子,我真的很怕下一个会是我……” 苏锦年耐心柔情道:“不会。往后别去招惹那个疯女人,她若再敢主动送上门来,那就是找死。” 现在苏锦年不得不考虑苏薄的关系,他把江意困在苏家绰绰有余,可他困不住苏薄。而且苏薄的立场,与镇西侯的关系,都是他必须要谨慎对待的因素。 所以在这期间,只要江意不再主动找死,他也就暂忍一时。 戚明霜点头道:“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我又何曾想为难她。锦年,六叔往后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苏锦年道:“他离开苏家已有十几年。这次他回京述职,最多也就待几个月吧。” 戚明霜不再作声。 而俞氏回到自己院中,对着铜镜一照,便像见鬼一样失声大叫。 她原本一头云澡般的头发,而今稀稀拉拉,被割断的地方留下一簇簇的“草桩子”,真是丑陋不堪。 她没法出去见人,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俞氏恨极道:“江意,你最好别落在我手上!” ***春衣和绿苔在养伤期间无聊透顶,做完了绣活又聊八卦,聊完了八卦又缠着两个嬷嬷讲故事。 江意待在自己屋子里画图纸,而今她画得越来越上手,在来羡的指导下把它整个机体的大致构造给基本画了出来。 丫鬟嬷嬷完全看不懂她画的什么,一问她,江意便装傻充愣道:“是靠想象画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唯有把来羡身体里面的机体构造画出来,由来羡一一给她讲解每个零件的用途,将来她才能知道该怎么帮它修复损伤的部分。 来羡基本不敢进春衣绿苔的房间,因为只要被她俩一逮着,两个手欠的丫头就得把它撸掉一层毛。 两丫头也着实是闲得发慌了,开始注意到平时她们很少留意的细节。 以前她们没养过狗,缺少经验,但狗和人一样,总得吃喝拉撒吧。 这日午时来羡在台阶上晒太阳,春衣便唤道:“来羡。” 来羡幽幽地扭着狗头去瞅她们。 春衣与绿苔道:“你见过来羡吃东西没有?” 绿苔:“没有啊,你见过吗?” 春衣摇头:“好像每次到了饭点就找不到它。” 然后两个丫头发现,她们居然从来没见过来羡吃东西。 江意在自己房里听到动静,过隔壁来一看,见春衣和绿苔一人把来羡抱在怀里,一人正喂它吃鸡腿呢! 江意吓了一跳,连忙来阻止。 来羡一脸生无可恋地吧唧着嘴,道:“你还知道来啊。” 江意及时把来羡解救出来,抱回自己房里,问:“怎么样,你自己能吐出来吗?要不要我给你抠出来?” 来羡道:“我已经咽下去了。” 江意有点茫然无措:“那怎么办?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你?” 在她的认知里,来羡喝点水能降温,可吃东西则全然没有好处了,万一把它自个吃瘫痪了怎么办? 来羡见江意有些着急,还是挺受用的,道:“我虽然是机器,但我有一套模拟生物的消化系统。” 江意:“什么意思?” 来羡:“意思就是我能吃东西,只是不能转化成能量,反而需要能量来消化它们。” 第73章 沦落至此 江意反应了一会儿,问:“那鸡腿好吃吗?” 来羡:“没有味道。” 随后江意得知它也能像普通狗一样进食和排泄,便又问:“如此,你的身体与普通狗有什么区别?” 来羡道:“只要我想,可以没区别。这是为了让我看起来更像一条狗,而让拥有我的人类暂时忘记我是个机器。” 由于吃了只鸡腿,下午时来羡不得不去如厕。 如完厕回来,来羡无比地嫌弃自己,沧桑地道:“从我诞生以来,除了试验阶段被灌过食物以外,就没再吃过。现在我感觉我自己已经脏了,不干净了。” 江意:“有这么严重?” 来羡:“当然。我刚刚拉了狗屎。” 江意:“……” 为此来羡灌了两大壶水给自己清洗模拟肠道。 江意问它:“你防水吗?” 来羡:“我防啊。” 得到来羡的肯定回答以后,江意便让嬷嬷打热水来,她坐在院子里,趁着阳光正好,给来羡洗澡。 “我有自动清洁功能的……” 来羡哼哼唧唧,一会儿这里碰不得,一会儿那里摸不得,江意避开它的瘸腿,用皂荚给它浑身搓了泡泡,让它经历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搓澡。 清洗干净后,江意用毛巾擦干水分,再用梳子给它顺毛。 它摊在江意怀里,时不时就发出骨节伸展的咔咔声,看起来懒洋洋的十分舒坦。 转眼间,春衣和绿苔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经历了上次的神棍法师事件以后,苏家上下也都消停了些时日。 在院里待得久了,春衣绿苔终于能下地走动,这日江意便带着她俩去花园遛来羡。 两个丫头能走能跳,兴致十分高昂。 她们特地做了一个绣球,在花园空地里摆开,然后把绣球远远地抛向来羡,欢呼鼓励道:“乖来羡,快,衔回来!” 来羡愁着张狗脸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绣球,又看了看两个兴高采烈的丫头,忧伤地与江意道:“这么幼稚的游戏,我要跟她们玩吗?” 江意挑起唇角,道:“看你喽。你要是不跟她们玩,她们可能会担心你。” 来羡:“担心我什么?” 江意:“担心你性格是不是有缺陷,会给予你更多的关爱和陪伴。” 来羡想起自个被她俩盘来盘去的光景,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只得努力提高兴致,勉勉强强地用爪子把那绣球往前推了推。 尽管只是推了推吧,可春衣绿苔也十分高兴,继续鼓励它道:“来羡好厉害哦!再来!” 想它堂堂新时代最智能的产物,却沦落到像条傻狗一样在这里跟人玩球! 来羡又往前推了一小下下。 “来羡好聪明!乖乖,用嘴叼叼看!” 来羡回头见江意笑得很是明媚,不由道:“小江意儿,你还笑?” 江意眉目皆是笑意,道:“那我哭?” 来羡吁道:“算了,你还是笑吧。你笑起来挺可爱的,有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感觉。” 她真要是像那天看家信那般哭起来,才真让人手足无措呢。 江意站着树下,看着来羡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两个丫头玩耍。 玩着玩着,绿苔说道:“来羡,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来羡用只有江意能听见的传音道:“呵呵,你还看得出我不开心啊。” 江意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那头春衣道:“对哦,好像它都没摇尾巴。不是说狗狗高兴的时候会摇尾巴的吗?” 绿苔道:“来羡,你摇一摇尾巴嘛。” 江意幸灾乐祸道:“好像我也从没见过你摇尾巴。” 来羡:“你少起哄。” 最后来羡迫于被春衣绿苔狂撸的淫威,不得不耻辱地摇了几下尾巴。 江意捡起地上那绣球,饶有兴致地抛了抛,而后抬脚踢了几下。 她踢得十分轻盈娴熟,优雅又美丽。 春衣绿苔见状,连忙打起精神,道:“小姐,这边踢!” 以往在侯府时,闲来无事,她们便会踢绣球玩耍。绣球里放了一个铃铛,旋转滚动的时候,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江意这一加入,及时地解救了来羡。 两丫鬟和她玩得十分兴起。 她一时竟有些恍惚回到了侯府的时候。 江意半低着头,专注着裙角边活泼跳跃的那只绣球,两丫头原本兴高采烈地催促着她往她们这边踢,这时绿苔率先注意到柳荫那边有人,不由掇了掇春衣的手臂。 第74章 开始筹谋 春衣也注意到了,原本愉快轻松的氛围顿时就有些被破坏了去。 两人想提醒江意,只是她俩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看见江意玩得这般投入兴起,一时不忍打断她。 今日苏锦年会了客,在书房里相谈许久,送客出来时途径花园,没想听见花园里有欢闹声。 苏锦年在柳荫下停了停,侧头看去,见是江意和她的丫鬟在踢球玩。 他下意识地便沉下了脸。 江意并没发现他,手指勾着鬓边的长发,眉目皆是笑意。 那抹笑,像滟潋的春光,能泛起柔波来,苏锦年观望着,一时竟忘记了要喝止训斥。 绣球在江意的绣鞋上婉转翻跃,江意踢了好几下,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春衣绿苔,一双眼睛熠熠发光,脚下朝她俩一踢,笑道:“来,接着!” 后经春衣绿苔提醒,江意才侧头朝柳荫下看来。 彼时,苏锦年清晰地看见,她回眸时笑意温软晴媚,可是在看见他以后,那笑意瞬时风吹云淡,满脸的扫兴。 她甚至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球也不玩了,转身走开。 春衣绿苔两个捡起球便也跟着离去。 苏锦年真切地感受到从风和日丽到阴云密布的起伏落差,心里莫名的阴翳烦躁,直到身边他要送的那位客出声唤道:“苏大人?” 苏锦年方才回了回神,道:“贾大人请。” 贾大人出言试探道:“方才那位可是镇西侯的女儿?” 苏锦年无需掩饰嫌恶的情绪,道:“出来丢人现眼,让贾大人笑话了。” 一路上江意都没出声。 春衣绿苔自责道:“小姐不要生气,奴婢们是见小姐玩得很开心,没必要为了那种人坏兴,所以才没……” 江意道:“贾业成。” 春衣绿苔:“啊?” 江意道:“跟在他身边的人是贾业成。” 她的神情里,有一种春衣绿苔读不懂的复杂与深晦,使得两个丫头莫名有些发慌。 江意看得清清楚楚,也不会忘。 前世,就是那个人抄了镇西侯府。 他是戚相的门客,也是后来苏锦年入主大理寺后的得力助手。 今日苏锦年会的客竟然是贾业成。 而且还要经过花园,看样子苏锦年没有在前厅里接待他,而是把他带去了后院。 江意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事需得在后院谈。 前世她在内院深居简出,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也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 而今苏锦年已经开始在与人筹谋了。 这也是一直是江意决定继续留在苏家的目的之一,现在她总算等到对方开始露出马脚了。 江意自认为这一世的自己有很大的优势。因为在他们觉得,她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后宅女子,故而都不会太过防备她。 她也正好可以以此做伪装,找到可以帮她父兄度过生死难关的有用线索。 春衣绿苔都不知道江意说的那贾业成到底是谁,但见她没多说,一副沉思的形容,她俩也不敢多问。 江意喃喃道:“苏锦年的脚怎么还不好,早知道,当初该下手轻点的。” 春衣绿苔一听,惊呆了,道:“不是他永远好不起来才好吗?” 江意掐着下巴道:“他好不起来,就会一直在家,而且大多都是待在书房吧。” 这样她还怎么摸去他的书房? 江意越盘算越觉得,她必须得进他书房看一次。 倘若有线索,一定是在他的书房。 来羡适时道:“你最好想周全了再做打算。短时间内苏锦年可基本都在家。” 江意道:“我知道。就算他不在家,也还有个戚明霜在。” 所以她得想个办法让苏锦年和戚明霜两个同时都分身无暇。 两个丫头听得一头雾水。 这时,忽然一声明快的狗叫打破了沉闷的思绪。 江意抬头一看,只见一团雪白雪白的东西蹦蹦跳跳地在花园里撒欢儿,正往这边来。 第75章 没能避免 春衣绿苔的表情瞬时明亮起来。 绿苔道:“小姐,是只白狗狗欸!它跑过来了,看起来好软好可爱!” 春衣亦兴致勃勃道:“有没有像团棉花一样?” 绿苔道:“明明像团白云。” 三两句话的空当,那只小白狗就跑到了春衣和绿苔的跟前。 它的体型只比来羡小一圈,浑身雪白,看起来着实十分讨喜。 只是江意却意味不明道:“春衣,绿苔,不要靠太近。” 话音儿一落,却是迟了半步,两丫鬟有了对来羡的喜爱在前,根本招架不住这么可爱的狗,已经蹲下丨身伸手去逗弄它。 江意见状,立刻上前去拉开两人。 然而,那只狗前一刻还憨态可掬,下一刻在不知是春衣还是绿苔的手朝它靠近时,它突然目露凶相,毫无征兆地呲牙就猛地一口咬来。 江意飞快地挥开两人的手。 两丫鬟猝不及防,被江意挥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等她俩反应过来时,只见那狗锋利的牙齿往江意的手背上划拉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顿时殷红的血珠就沁了出来。 这转折来得太快,就连来羡也毫无防备,无法及时做出应对之举。 这条“同类”看起来憨萌憨萌的,没想到竟如此有攻击力。 “小姐!” 春衣绿苔心惊不已。 那只白狗咬了人后,立马就往后退了几步,呈浑身炸毛状态,并朝江意不住呲牙低吼着。 江意低眉看了看手背上的血痕,语气不定道:“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免被你咬一口啊,云团。” 春衣绿苔手忙脚乱地抽手帕替江意止血。 花园那边就响起了呼唤:“云团,云团!” “小姐,云团在那边!” 江意一掀眼帘,便见戚明霜为首,正带着几个下人匆匆赶来。 戚明霜也看见了江意,脸色白了白,生怕云团受到戕害似的,赶紧弯身伸手,唤道:“云团,快过来!” 叫云团的这条白狗转头就朝戚明霜跑了过去。戚明霜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才算心安一些,还摸摸它的头柔声道:“没事吧云团,不怕不怕。” 前世,戚明霜身边就养着这条狗。 江意第一次见到它时,也是一样被它突然攻击咬得鲜血淋漓。 前世戚明霜嫁进来没多久就让人把她在丞相府养着的狗给送来,而这一世——后来江意得知——丞相府知道她身边的两个丫鬟没法用了,便重新遣了丫鬟来,顺便就把这狗带来了。 春衣绿苔刚想说话,被江意制止。 戚明霜这才看见江意手背上的血迹,道:“云团只是只狗,它也不是故意的,江意你不要介意。” 正好苏锦年送完了客回来,看见戚明霜和江意都在这里,便也过了来,想当然地把戚明霜护在身后,蹙眉开口就道:“江意,你又想干什么?” 春衣道:“麻烦二公子看清楚,是她的狗咬了我家小姐,不是我家小姐想干什么。” 苏锦年淡淡看了一眼江意的手,眉头蹙得更紧:“无缘无故它会咬你?” 戚明霜道:“江意,你也养狗,应该知道狗狗平时喜欢与人玩耍,你要是与它较真或者惊吓到它,它才会有本能反应。 云团平时不咬人的,但这次总归是做得不对,锦年,都是我的错,我向她道歉。” 苏锦年道:“霜儿你用不着道歉。只不过是点皮肉伤,伤口也不是有多深,何须小题大做。” 春衣绿苔气得不行,江意甩了甩手,却非常好脾气道:“算了,跟个畜生,我计较什么。” 说罢她叫上两只丫鬟、带着来羡就转身离开了。 她话里找不出错,可听起来就是那么不对味儿。 说谁是畜生? 第76章 人不如狗 苏锦年想叫住她又无可奈何,毕竟这次被咬受伤的是她,他就是想发作也找不到个好理由,最终只能沉郁地看着江意扬长而去。 两个丫头气愤之余又十分自责。 春衣快急哭了,道:“小姐对不起。它本来是咬奴婢的,小姐怎能为奴婢挡下。” 江意不以为意道:“我要不是推开你俩,只怕还要被咬得严重些。还好,我只是被刮破了点皮。” 前世她可是险些被那狗扯下一块肉来。 绿苔自省道:“奴婢们知错了,以后一定更加谨慎小心。” 江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摸她俩的头,宽慰道:“以前我也犯过同样的错。但这次吸取了教训,下次就知道防备了。” 回去的路上,偶然又遇到苏家的下人小心翼翼地手捧着一只精美摆件往大夫人院里去。 那是一尊三足金蟾,雕刻得栩栩如生。 江意多看了两眼,兀自往前走,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三足金蟾游泳时会是什么样子。” 绿苔接话道:“那铁定不能游啊,一看就很沉。” 江意笑笑,道:“有机会亲自试验一下。” 回到院中,丫鬟嬷嬷慌慌张张给江意上药包扎。 来羡及时道:“被狗咬了不能包扎,先用药水清洗伤口,再上药就行了。” 最后江意照来羡说的,上完药后便没包起来。 来羡颇为严肃,道:“现在不确定那狗有没有狂犬病毒,你要是包扎起来,反倒给厌氧菌创造繁殖的环境,对身体极为不利。” 江意:“狂犬病毒?” 来羡:“就是你们所说的疯狗病。”它又问,“那狗于你是旧识?” 江意点了点头。 来羡:“你上一世被它咬过?” 江意道:“没少咬。” 来羡:“那你上辈子不是得狂犬病死的吧?” 江意看它:“我上辈子是被捅死的。” 来羡松了口气,道:“那还好。上辈子你都没事,那应该没有狂犬病。” 江意不由回想起一些上一世的光景。 那时她连条狗都不如。 戚明霜身边的一群丫鬟嬷嬷把那云团当小祖宗伺候。而戚明霜口口声声说拿她当朋友,却总是把她至于险境。 她竟然蠢得相信过戚明霜。 相信的代价,就是她遍体都是云团抓挠撕咬的伤痕。 云团上屋顶,戚明霜无助地让她爬上去抱云团,而她险些从屋顶掉下来摔死。 云团落水,戚明霜又无助地让她下去捞云团。她不明就里地被推下塘去,最后云团是捞上去了,而她却在水里无人管,险些被淹死。 她甚至曾羡慕过那条狗,苏锦年心情不错的时候,竟还会温柔地抚摸它的头。 那是她不敢奢望的柔情。 她每天都只能看见他和戚明霜如胶似漆,心一边在滴血,一边希望他能永远这么幸福下去。 来羡出声问她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跟苏锦年订婚?” 江意想了想,还是回答:“在我九岁那年,有一次冬天我掉进了湖里,是他救了我。后来他时常去侯府看我,待我很好。” 她单手闲闲地拨了拨茶杯,又道:“都是虚情假意。只要对他有用的,他可以对谁都这么好。” 来羡道:“倒是没见过你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江意抿了口茶,道:“咬牙切齿有什么用,一个一个都跑不掉的。” 随后江意把来羡抱了过来,给它挠挠肚皮,来羡当即眼皮跳了跳,挣扎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意笑得无害道:“你好像说过,只要你愿意,可以和一般的狗没区别。那下次再遇到云团,你就去帮我勾引它吧。” 来羡:“……” 第77章 脸皮忒厚 事实上哪用得着来羡去勾引。 这次云团咬人时,来羡是跟在江意身后的,故而它没有发现来羡。等到下一次,它注意到来羡时就又不一样了。 来羡独自去花园遛弯时,云团撞见它了,起初是新奇地凑过来,一面趾高气昂的,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围着它又转又嗅。 来羡翻了个白眼。 然而这个白眼却像是翻进了云团心坎里去似的,云团当即眼神一亮,开始朝它疯狂摇尾巴。 来羡不理会它,径直回了院子。 云团一路在后尾随。到了院子门口,它看见有人在里面,便冲着门口一顿狂叫。 后来戚明霜的下人循着声音找了过来,才连忙把它抱走了。 丫鬟把云团抱回到戚明霜那里,将方才的情景叙述了一遍。 彼时戚明霜一边给它喂羊乳,一边款款道:“看来我们云团是真的讨厌极了她呢,但是千万要小心知道吗?” 来羡回到院子后,江意听见外面尖利的狗叫声,也没理会,只对来羡投以佩服的目光。 等云团被人抱走后,江意对来羡道:“我以为你瘸了条腿不容易吸引到它,你是怎么做到的?” 来羡:“一看你就不懂,狗与狗相互吸引是靠腿吗?当然不是。” 江意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来羡便又道:“狗之间靠的是气味。”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它还是如实道,“我散发了让它喜欢的气味。” 江意恍然大悟。 来羡又开始自我嫌弃:“我万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竟会像条狗一样活着。” 后来来羡又出去遛弯了几次,总能隔三差五地遇到云团。 云团一看见它就疯狂摇尾巴,只是来羡都不多看它一眼,它反而愈加来劲、不可自拔。 它一直跟着来羡屁股后面转,转得来羡烦了,来羡便抬起那条没瘸的后腿,倏地往后一蹬,直把它蹬出去两丈远,痛得云团嗷嗷的。 然而那一腿又像是蹬到了云团心坎里似的,云团爬起来缓了缓,然后更加屁颠屁颠地跟来了。 来羡不由跟江意感慨:“我就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小母狗。” 江意道:“大概是当小祖宗当惯了吧,你突然给它来两脚,它感到很受用。” 来羡:“这么受虐的狗也是少见。” 渐渐云团有些暴躁,在戚明霜怀里时不时乱扭乱蹭。 有一次戚明霜和苏锦年在一起时,云团便跑到苏锦年那里,扒着他的手臂以一种尴尬的姿势蹭得十分销魂。 明眼人一看便知它是在干什么了。 苏锦年的脸色有点阴了下来。 戚明霜柔媚的脸亦一阵红一阵白,忙让人把云团抱下去,她用手帕给苏锦年清理,咬唇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它……” 苏锦年生硬道:“没事。” 他看了看戚明霜娇弱可怜的模样,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又道:“霜儿,委屈你了。等过些日我的脚好了,我们就圆房。” 戚明霜听得双颊绯红。 只是云团给苏锦年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后来戚明霜也就少让云团在他面前出现。有时候她与苏锦年在一起,则更顾不上云团。 ***是夜,素衣从外面回来,如鬼影一般,现身在苏薄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副卷轴,低声禀道:“主子,宣王党羽都在这上面。” 苏薄伸手取过卷轴,于灯火下展开来看,看完以后移到烛台上方烧成了灰烬。 素衣道:“上头有令,让主子即刻清剿余孽。” 苏薄道:“已经逃离京都的,分派其他的刃前往追剿。” 素衣踟蹰道:“镇西侯身边的副将也参与其中,倘若派刃去追杀,恐镇西侯不依,到时与主子起冲突就不好了。” 第78章 搞甚名堂 苏薄移步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一封信,风干了墨迹装入信封内,递给素衣道:“快马传信给他说明情况,该杀的人,照杀不误。” 素衣道:“那可是跟随镇西侯十余年的老将,就算有信,恐怕也不足以动摇镇西侯……” 苏薄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又道:“照杀不误,这也是为镇西侯好,属下明白了。” 随后苏薄换上夜行衣,束上护腕。 素衣见状愣道:“主子要亲自去?” 苏薄道:“名单上在京的人头,得去取。” 素衣担忧道:“一些杂兵,不用主子亲自动手,属下自会带人料理干净。主子旧伤刚好,又逢这两日月圆之夜,若是身体发作起来……” 苏薄道:“那我大老远回来干什么?” 素衣挠头不语了。 苏薄随手拂灭了房里的灯,便带着素衣便去影无踪地潜入黑夜中。 途中素衣禀道:“对了,还有一事,宣王倒台后,属下顺藤摸瓜,好像查到晋王那边开始有了点小动作。这要不要禀告上头?” 苏薄淡淡道:“刃只负责杀。何时需得要你告知他们应该怎么做?” 素衣道:“属下失言。” ***上午,阳光和煦。 苏锦年陪着戚明霜到花园里走走。 不想又遇到了江意和她的丫鬟。 整个花园里就她们声音最大,苏锦年想忽略都不行。 顿时他的游园兴致就被她们给败坏殆尽。 江意和两个丫鬟正堆簇在池塘边的一棵柳树下,个个手里拿着柳条在水里掏着什么,还惊呼道:“这里!这里有一个!” “小姐,我这里也有一个!” 江意道:“别动啊,我看看能不能叉住!” 苏锦年本来不想理会的,可闻声莫名其妙地想知道她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戚明霜也不禁有些好奇,道:“锦年,她们在弄什么?” 苏锦年道:“过去看看。” 今日出来走走,戚明霜只想与苏锦年独处,故而都没带丫鬟嬷嬷。 戚明霜推着苏锦年的轮椅,便往那边走去。 有苏锦年在,她自是丝毫不用忌惮江意。何况她也不想放过任何可以和苏锦年一同出现在江意面前的机会。 将将到了江意身后几步,春衣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他们,便及时提醒江意。 江意回过头来时,脸上盎然生趣的神情还没完全消散。 苏锦年冷声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这一出声,江意的两个丫鬟便生怕被发现什么似的,连忙闪身紧挨着江意,三人把池塘里的光景挡得严严实实的。 丫鬟有些忐忑不安地看向江意,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江意比较镇定,应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找个耍事罢了。” 她们越是如此,苏锦年便越是疑心有鬼把戏,便勒令道:“让开。” 丫鬟紧张兮兮地捂得更紧。 江意道:“真的没什么。” 苏锦年语气强硬道:“我叫你让开。” 春衣绿苔紧紧抓着手里的枝条,带着哭腔道:“小姐怎么办……” 江意只好道:“让开吧。” 江意和丫鬟侧身分让到两边。 戚明霜便推着苏锦年上前走了几步。 到了池塘边,苏锦年刚微微探身往池塘水面瞧去,哪想这时,那边草丛里突然响起两声尖利的狗叫声,紧接着一条白毛狗发疯似的飞快地窜出来。 戚明霜回头去看,见是云团,道:“云团你跑到哪里去了,一上午都找不着……” 然而云团直奔而来,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样子,当时江意还站在一旁,被它这凶恶的冲势给吓到了,“啊”地惊慌大叫,道:“别过来!你别咬我!我害怕!” 江意连忙转身就躲,就在那狗一下子扑过来时,江意惊恐至极,当即就给吓晕了。 她这一晕倒,冷不防就磕绊到了旁边的戚明霜。 戚明霜猝不及防,突然被撞得往前推了推,她又推着苏锦年的轮椅,根本反应不及,也控制不住势头,亦是惊叫了两声,便连人带椅地朝池塘里栽了去。 当时苏锦年的轮椅离塘边只有两步之遥,轮椅滑动起来时就算他能在边沿极力控制住,可身后还有个戚明霜扑了上来,一下子就把他一起推了下去。 只听塘里噗通两声,水花溅得老高。 第79章 登门算账 戚明霜在水里尖叫挣扎不已。 苏锦年浑身湿透,尽管面上比较沉着,但也狼狈不堪。 而这秋天的水,虽有阳光照射,却也一股子浸骨的凉。 所幸轮椅还浮在水面上,戚明霜扒着轮椅,迭声大叫着“救命”。 苏锦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面容阴沉铁青,抬眼看向岸边。 只见江意还晕倒在地,她的两个丫鬟焦急不已,不停地唤道:“小姐!小姐!” 云团也还在,两个丫鬟便一边护着江意,一边用柳枝胆战心惊地驱赶,还叫道:“别过来!走开!不许咬我家小姐!” 苏家其他下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闻声赶来,一见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在池塘里,才赶紧手忙脚乱地把人救起来。 戚明霜惊吓过度,上岸后早已有气无力,衣裙紧紧黏在身上,又冷又不雅,过来的丫鬟们立刻簇拥着她回院里去。 苏锦年也跟个落汤鸡似的,坐回湿哒哒的轮椅上,轮椅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他眉目阴寒地看向江意那边,只见她院里的两个嬷嬷也赶了过来,和两个丫鬟一起正把昏迷不醒的她搀着离开此地。 下人催促着请他先回院更衣以免着凉,他只得先忍下满腔怒火,拧着满是水迹的袖摆先行回去。 江意手臂搭在嬷嬷的肩膀上被托着走,春衣绿苔不大意地往前开路。 回到院子,江意往榻上躺了一会儿。 春衣眉飞色舞道:“奴婢可算见识了三足金蟾是怎么游泳的了。” 只可惜事发当时江意晕着呢,没看见那精彩场面。 她便问:“三足金蟾游得好么?” 绿苔道:“不怎么好,到底瘸了只脚欸,在水里一刨一刨的,跟只落水狗似的。” 那戚明霜就更不用说了,吓得大呼小叫、要死要活,江意光想象就知道大概是什么样。 来羡不知何时也回了来,仰在台阶上继续晒它的太阳。 结果没一会儿,来羡翻个身就爬起来走开,道:“江意,有人来了。” 苏锦年气得很,回院换了身衣裳,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便径直到了江意这里来。 丫鬟嬷嬷拦不住他,下人搬着他的轮椅上台阶,他便进了江意的房门。 彼时江意还靠在床上,倍受惊吓的样子。 江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那张铁青的俊脸,关怀备至道:“你怎么来了,你和戚明霜都没事吧?” 苏锦年咬牙:“装什么装?江意,你以为我不知是你搞的鬼么?” 江意眨了眨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锦年低吼道:“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霜儿说是你把她推下水的!” 江意道:“苏锦年,讲道理啊。本来我们几个玩得好好的,是你们非要过来看。戚明霜的狗突然窜出来吓到了人,你反倒怪我?” 苏锦年气极反笑道:“你倒是说说,那水边有什么!你敢说你不是故意引我上去的吗!” 江意道:“那我就更加冤枉了,我明明都跟你说了没什么的啊,是你自己不信。” “极好。”苏锦年快要被气得吐血,道:“我看你也是养狗的,你会被一只狗吓到?!” 江意形容瑟瑟:“我是养狗,可我的狗从不会大呼小叫,更不会咬人。戚明霜的狗第一次见就把我咬了,我这伤还没好。” 说着她便把自己手背上的伤痕给苏锦年看,那洁白的手上一道红痕着实十分惹眼。 江意道:“我被它咬过一次,难道我怕它不应该吗?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惊肉跳的呢。” 苏锦年盯着她,寒声道:“来人,把那狗抱上来!” 戚明霜的一个丫鬟很快就抱着云团上前。 苏锦年道:“它的鼻子因为吸进了辣椒粉已经肿了。若不是有人动手脚,它岂会横冲直撞地跑出来!” 第80章 仗着有他 江意一看,见云团的鼻尖确实肿了起来,湿哒哒的鼻涕流个不停。 那丫鬟控诉道:“云团虽然活泼好动,但它绝不会冲撞小姐和姑爷!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计!” 江意问道:“你看到我动手脚了吗?可是有人亲眼看见我把辣椒粉塞它鼻孔里了? “它这么活泼好动,谁知道它跑去什么地方弄了满鼻子的辣椒粉?说不定它是去后厨偷吃的时候弄的呢?” 苏锦年一字一顿道:“江意,你还不肯承认?” 江意揉了揉眉心,道:“没做过的事,你要我承认什么? “苏锦年,你什么都没见到的时候就想当然地怀疑是我,可上次我被这狗咬了你实打实瞧见了的时候你怎么不追究呢?” 江意神色平淡至极,又道:“就因为她是戚明霜,所以我就活该被践踏?如果你想为你的爱妻报仇,也请你拿出个真凭实据来。不然我破罐子破摔,扎到一个算一个。” 苏锦年凝视她片刻,低低道:“你敢这么横,不过就是仗着有苏薄护着你?” 江意道:“对啊,起码你们苏家还有一个人是是非分明的。” 苏锦年道:“你以为他能一直护下去?你若是聪明一点,就应该看清楚,现在他帮你在苏家树了不少敌,来日等他一走,多少怨愤都只会都对着你来。 “你当他真的是在护你?他只是拿你做个幌子,以发泄他对苏家的旧恨而已。” 江意道:“你倒提醒了我。春衣,你去苏六爷的院子看看他在不在,如若他在,就请他来主持公道。” 话音儿一落,门边的春衣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苏锦年见江意非要跟他对着干,窝火不已。随从见状转身就出去追,结果刚跑到门口就又快速地折回来了。 随从在苏锦年耳边耳语了两句。 苏锦年神色微变。 江意知道有了上两次苏薄出面的情况过后,在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苏锦年不敢再轻易动她。 否则今日他来就不会这么大堆废话了。 苏锦年忌惮苏薄,不单单因为苏薄是他六叔,以及苏薄这个人不好对付,更因为他不想因为苏薄的立场而坏他全盘大计。 所以能不争锋相对就不争锋相对。至少苏薄在苏家的这段日子里,他要维持表面的平和。 其实江意也不是真的让春衣去找苏薄来做主,她只是话到嘴边了随口一说,变相地催促苏锦年赶紧滚蛋而已。 真要传信,她才不会让春衣去。 可眼下,江意不知道苏锦年的随从到底说了什么,不一会儿,跑出去的春衣也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道:“小姐,苏六爷貌似真来了。” 江意:“……” 是来羡去叫的? 来羡在某个角落幽幽地传音道:“不是我。要叫我早去叫了。” 今天这点小事,没凭没据的,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还用不着去请那尊大神。 何况江意已经在大神的金光笼罩下了啊。 苏锦年沉沉看了江意一眼,拨着轮椅便转身出门去。 苏薄带着素衣回来,经过江意的院子门口时,略微停顿了一下。 苏锦年正好在院子里,与他对个正着。 苏锦年语气生疏:“六叔。” 苏薄看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锦年道:“六叔又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神色微冷,又道:“六叔毕竟是长辈,又男女有别,出现在这里是否不太妥当?” “不太妥当,”苏薄道,“你不是男的?到这里来不是男女有别?” 苏锦年有些僵硬道:“我和她怎么说也曾是未婚夫妻,有些事情相谈无可厚非。” 虽然他很不屑踏足到这院子里来,但他意识到他更加不喜除他以外的别的男子踏足进来。 故而他寸步不让地挡在院子门口。 第81章 请他进门 苏薄回来以后,只是听说苏锦年来了江意这里,他顺带过来看一看,本也没打算进去。 可现在苏锦年挡着他,搞得好像他不进去就是不给他面子了? 适时一道软软的声音从房中传来:“你也说是曾经,我已没什么可与你谈的,你擅闯进来还有脸说别人?” 苏锦年的脸色阴了又阴。 江意站在房门口,又道:“何况他是你的长辈,又不是我的长辈,我要请他进来喝杯茶、吃顿饭,与你何干?” 苏锦年回头看向江意,暗暗咬牙:“江意,你与我的婚约尚未解除,最好还是谨守妇德。” 江意道:“你娶别人的时候怎的不说婚约未除呢,那道婚约早就不存在了,只不过需个时机对外正式宣告而已。至于守不守妇德不是你说了算,更不是为你守,何必自作多情。” 她看向苏薄问道,“六爷可要进来坐坐?” 苏锦年根本没有立场争论什么,却也被气得够呛。 正好这时,他院子的下人寻到此处,道:“二公子,二少夫人惊魂未定,正找二公子。” 最终苏锦年冷哼一声,只得先行离去。 江意本以为苏锦年走了,苏薄也没工夫留在这里,可随之她抽着眼皮却看见苏薄正微微探下头,抬脚踏入她的院门口。 她下意识地出声:“喂。” 苏薄一脚在里一脚在外,抬头看她。 他着一身黑衣,阳光照下来,让江意莫名觉得他的肤色有两分苍白。 苏薄:“嗯?” 江意道:“你,进来干什么?” 他道:“方才不是你请我进来喝杯茶,吃顿饭的?” 江意:“……” 方才她只是想以此快点让苏锦年消失,并不是真的想请他进来啊…… 可好歹他也帮自己解了好几次围,她要是这样说出口,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于是江意硬着头皮委婉道:“你若是不介意我地方小……” 苏薄把院门外的那只脚也收了进来,道:“不介意。” 还能怎么办,话都说出口了,江意只好侧身请他进门。 然而,他将将从她身边经过时,江意冷不防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身子微微一顿。 不同于上次的擦肩而过,这次他身上带有血腥味。 江意下意识地问:“你受伤了?” 苏薄道:“没有。” 江意没再多问。 她院子里房间有限,丫鬟嬷嬷又都是住在这院里,故没有可以待客的堂房。 她卧房的外间,桌椅茶具一应俱全。苏薄便在外间就坐。 春衣上了茶来,江意斟了两杯,一杯移到他手边,一杯给自己。 她捧着茶杯,低着头抿了两口。 茶香芬芳,可她却无心品尝。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她也不出声打破沉默。于是两人就这样静坐着,喝茶。 苏薄自己斟了第二杯,又给江意斟了一杯。 江意轻软道:“谢谢。” 很奇怪,为什么她有种反主为客的感觉?这明明是她的地盘。 江意房里的茶几很秀气,她和苏薄离得不算远。 她看见他垂着眉眼饮茶,轮廓深浅分明,睫毛很长。 只是那眉宇间有些淡淡的疲色。 苏薄似乎注意到她的眼神,他抬起头来看她,她便又飞快地转移开视线。 她心想,等这壶茶喝完,他总该走了吧。 这会儿也到午时了。 随后嬷嬷拿了饭菜回来,他还没有走。 江意只好又问:“你用过午饭了么?” 苏薄道:“没有,不是你请?” 江意:“……” 最后他竟真的实打实地在她这里喝过茶吃过饭才离开的。 送走了他以后,来羡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真诚地告诫道:“小意儿,以后说话还是不要说太满。目测这煞神是个死心眼,你说什么他就觉得是什么,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 江意深以为然。 第82章 感到不适 苏薄回去的路上,阳光照得他的皮肤愈显苍白。 素衣满脸凝重道:“今日主子就该回都司府,今晚是月圆之夜。” 苏薄坚实的后背渐渐绷出一身汗,口中却淡淡道:“月圆之夜怎的,你觉得我过不去了?” 素衣不再多言,只道:“回去以后主子切不可再出门。” 到入夜时分,素衣已在苏薄房中备好一只浴桶,灌满了水,并从地窖里提来了一桶冰。 素衣道:“老样子,三个时辰半刻都不能少,主子进去吧。” ***这厢,江意把苏薄送走之后,回房把之前整理好的各种药材又倒腾出来,向来羡问了个方子,然后专注地按照比例配制。 来羡道:“你别说你弄这药是给苏锦年用的。” 江意理所当然:“除了给他还能给谁呢。” 来羡道:“就算你配好了药,要怎么给他吃下?” 江意道:“若是放在平时饮用的羹汤里掩盖不住这药味,可他和戚明霜今天落了水,厨房总得多熬几次姜汤或者别的汤药,有药味就再正常不过了吧。” 她一边忙活一边悠悠又道:“何况这又不是什么毒药,药材可都是温补的。经手的应该都是戚明霜的下人,少有懂药理的不说,就是察觉出这是什么药,那也是为他俩行方便,自不会拆穿。” 来羡道:“啧啧,看三足金蟾游泳只是个开始,这才是你的目的。” 斜阳洒照进房里,她坐在余晖里,一双眼睛被淬得清透澄净如琥珀,里面封着层峦叠嶂一处天地,万般瑰丽。 她道:“这也不是我的目的,这只是一个过程。” 苏锦年的身体底子还好,但戚明霜却不可避免地着了凉。 下人们不敢大意,晚间又送了驱寒的汤药来。 虽然苏锦年没着凉,但大夫嘱咐,最好都喝点驱寒药。 戚明霜正在卧房里卧床休养,丫鬟把药送了进去。 这会儿苏锦年还在书房里,随从便把他的那份送去了书房。 今日下午苏锦年收到了外面的消息,一些京中官吏在昨夜至今晨之间,离奇身亡。 有的是死在家中,有的死在青楼,有的死在酒肆。 并且死因不一,家中的是一觉睡死的,青楼里的是在姑娘身上累死的,还有酒肆里的则是在酒罐里喝死的。 刑部初步一桩桩查下来,竟查不出个头绪。 苏锦年喝下药后,又递了信件给随从,让他连夜替自己跑一趟。 随从走后,苏锦年继续坐在书桌前写东西。 可写着写着,他便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一股莫名的燥热窜上心头,又往下腹聚集。 他并没有当回事,没法静下心来索性就放下笔不写了,随手又拿了一本翰林院的公文来看。 不知不觉,他身上就出了一层汗。 半晌,苏锦年口干舌燥,不由放下公文,起身去倒茶。 这时,隔壁卧房的丫鬟就匆匆过来了,在门口禀道:“姑爷,小姐她说感到不适,问姑爷何时能忙完公事。” 苏锦年烦躁道:“不适就去请大夫来看看。” 丫鬟踟蹰道:“小姐说只要姑爷……姑爷去看看小姐吧……” 苏锦年无法,只能出了书房,转而进卧房去。 彼时戚明霜躺在榻上,榻前垂着一缕轻纱。 苏锦年拨着轮椅行到榻前,便见里面的戚明霜不安地翻着身。他伸手拂了拂纱帐,问:“哪里不舒服?” 戚明霜正香汗淋漓、燥热难安,看见苏锦年来,立刻起身像蛇一样缠进他怀中,衣衫半宽,十分糜艳。 “锦年,锦年……我好难受……” 苏锦年见她形容,神情不由变了几变。 就在她缠上来的同时,亦有一股热浪席卷着他,令他体内猛地升腾起一种渴望,竟有些难以自抑。 第83章 百密一疏 苏锦年就是再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喝的那汤药有问题。 想来谁会在那汤药里下这种药? 那汤药可一应都是戚明霜的下人在经办的。 是因为他和戚明霜还没圆房,所以着急了? 苏锦年眼底潮丨红,看着怀里这个尽显妍态的女人,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晦之色。 到底是下人着急了,还是她着急了? 戚明霜一边叫着苏锦年的名字,一边主动凑上去吻他。 苏锦年不再压抑,双手抱起她就半扔半放在榻上,随即从轮椅上单脚站起身便上榻去,合拢床帐之际,冷声吩咐道:“都退下。” 房里的丫鬟嬷嬷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关门时又听苏锦年不耐道:“滚出院子。” 不知是药效的催发还是被算计的不快,使得苏锦年几乎耐心全失。 他甚至没进行多少前丨戏,也不顾戚明霜是处子之身,直接就破了她的身。 戚明霜疼得哭出了声,却也忍不住紧紧纠缠他。 他再看着这个妖娆醴态女人时,他眼前竟产生了幻觉似的,仿佛变成了江意的那张脸。 在他面前那张狂的神情,那面对苏薄时才有的明媚笑意和温软眉眼,都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苏锦年想,他肯定是疯了,在想起她时,才会这般冲动。 他顾不上戚明霜的啼哭求饶,那股欲念熊熊燃烧不可遏制,他只想占有、发泄。 书房里的灯还安然亮着,苏锦年出来的时候没顾得上熄。 那后窗忽而动了动,被一双洁白的巧手给打开。 江意一边听着卧房那边的动静,一边悄然翻进了他的书房。 对于这种男女之声,江意心里毫无波澜。 戚明霜的声音由痛苦渐渐转为柔媚,想必两人翻云覆雨此刻是如火如荼。 如此,她便有时间来查找这书房里的线索。 江意不指望一下子就能发现他和戚相勾结的全部计划,可如果能找到他都和什么人来往,说不定会对她父兄有极大的帮助。 江意扫了一眼桌面,是些明面上的文书,书架上的书籍大致一看也没什么端倪。 她先小心翼翼地翻遍整个书房里所有的抽屉,一无所获。 江意抬起头来,又把主意打到了这书房里所有的摆设上面。 她不禁想起她父兄的书房,从前在设立的时候基本都会打造一些暗格之类的用来存放机密的东西。 只不过父兄一生光明磊落,从来没用那样的暗格存放见不得光的东西,后来唯一被找到的便是栽赃在那暗格里的通敌文书。 江意静下心绪,开始摸索书房里的摆设,探寻暗格。 后来终于被她在一幅字画后面的空墙里发现了一只极其隐蔽的抽屉。她掀开字画、拉开抽屉一看,里面是一些来往信件。 然而她终究是百密一疏。 连接着字画顶端的一根透明的极其纤细的银丝随着她掀开的动作无法避免地抖动起来。 结果她还来不及伸手去拿抽屉里的东西,冷不防一串清脆的像铜钱撞击的声音突然炸开响起。 江意心神一凛,这声音不是书房里发出的,竟是连接到了苏锦年的卧房,是由卧房传过来的! 她抬眼一看,这才发现字画上方那根透明的银丝;在她掀动之前,银丝一直贴着白色的墙,根本无从察觉! 当即,卧房里传来一声苏锦年的冷喝:“何人擅闯!” 来羡在外面给江意把风,急声道:“江意,快出来!” 在这之前,今晚一直是在按照她的预期发展,甚至于苏锦年还把自己的随身亲随遣了出去,大大给她提供了便利。 江意原本以为,今晚应该能探到点什么的;就算探不到,她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 她进书房以后也格外小心,却万没有料到这字画上竟然有通往卧房的肉眼难辩的机关。 以至于他在卧房里也能第一时间知道有没有人动他的东西。 苏锦年这个人,竟谨慎至斯。 他能做这样的防备,说明这些信件非常重要。 江意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抽屉里的信件全部抄起,转身就准备逃离。 第84章 我躲一躲 可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还一步没迈出,便又转回头看着那只空空的抽屉,面上的神色鲜少的不甘。 其实她很清楚不能把这些东西带走。 一旦她带走了,必然引起苏锦年的警觉。 倘若他及时通知与他暗中有往来的人早做防备,到时反倒对她父兄有害无利。 江意不得不转身又把信件都放了回去。 来羡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出来!” 江意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拿出一封信,抽出信纸便快速浏览。 她心里盘算着时间,苏锦年的随从不在,而他腿脚又不方便,还得下床穿衣,再坐轮椅出门,这一切都得需要时间。 她则能看一封是一封。 苏锦年在卧房那边低吼道:“来人!” 除了他的随从,外院还有其它的下人和护院,可他们冲进来也得要片刻的工夫。 江意看着信上的内容,神情变了变,耳边又听着外面的动静渐近,还有戚明霜带着哭腔娇声道:“别走……锦年别走……” 越是紧迫,她越不能乱。她动作疾速地照着原有的折痕把信纸合上,塞进信封里,关上抽屉便朝窗户跑去。 江意翻出窗户,她已经没有时间把窗扉合上,下一刻苏锦年便砰地撞开了书房的门。 苏锦年看着半开的窗户,面上阴晴不定地命令外院赶来的护院,道:“给我追!” 江意轻车熟路地爬着靠墙的那棵常青树就翻出苏锦年的院墙去。她已顾不上高还是不高,直接就往下面跳,结果摔了一跤。 她从地上爬起来就拼命往前跑。 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正有人往这个方向追来。 来羡跑不快,江意当机立断抱起它便往昏暗的草丛里塞,道:“别出来!” 此前她和来羡也不是没被苏锦年的护院搜寻过,可上次是护院先跑出去找,后来苏锦年和戚明霜在房里乱成一团,他俩才不慌不忙地出来的。 而这次她几乎是掐着点出来的,后面的人追得太紧。来羡比较容易躲,可她目标太大,不能冒险停下。 来羡也知道分开躲是最好不过的办法,它没出去添乱,传音给江意道:“你就沿着这条路跑到底,看见一座院子就躲进去藏起来,相信我!” 当江意跑进院落,她满头大汗,抬头便看见那房中正点着静谧的灯火。 房门紧闭,但房间侧边的窗户却微微拢着,没有关得严实。 她这次没有温吞地上前去敲门,而是单刀直入地绕到窗外,简单粗暴地扒开窗户就往里翻。 然而,当她爬上窗正要往里跳时,看清了眼前的光景时,不由一愣。 这窗下不是地面,也不是桌几,而是摆放着一个浴桶。 浴桶里灌满了水,此刻水里还泡着个人。 不是苏薄是谁。 就算之前天色昏暗,她情急之下不确定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可她到了他的院子外面时,却怎么也意识了过来,为什么来羡说要她一直跑到底。 山不转水转,除了他这里,她已无处可躲。 所以她进来了。 只没想到,翻个窗也能与他撞个正着,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苏薄脸上也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他睁开眼时,眼底浮动着一片不太正常的氤氲热气。 江意剧烈喘息着,冷不防与他四目相对。 她都忘了一切尴尬窘迫,呢喃道:“我记得上次这里没有浴桶的。” 她那语气,好像是这只浴桶不让她进来似的。 苏薄道:“今晚刚放的。” 这时院外脚步声渐近,江意再顾不上,又道:“我躲一躲。” 说罢还不等苏薄回应,她就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浴桶里。 大抵是生怕他会拒绝。 第85章 躲过一遭 苏薄神色微滞,“不妥”二字刚要说出口,结果她动作倒快,他一时也不便起身阻止,遂被她入水时惊起了一道水声,水花溅了他一脸。 水从浴桶溢出,哗哗淌了一地。 素衣的声音响起在门外:“主子,江小姐进你房间了,属下见她挺着急,就没拦。” 苏薄:“你现在跟我说是怎的,想讨赏吗?” 素衣抖了抖,明显感觉到他主子的声音不是很友善。 苏锦年亲自到了这里,看见素衣时,脸上蒙着一层寒霜。 他隔门扬声道:“苏家进了贼人,不知六叔可知?” 素衣道:“我一直守在这里,不曾见过什么贼人。” 苏锦年沉声道:“可据我的人禀报,贼人恐怕是藏进六叔这院子里了。请六叔开门一见。” 苏薄道:“让他进来。” 素衣眼神冷得有些骇人,道:“若是没有,二公子最好想想怎么跟我家主子交代。” 说着他便打开了两扇房门。 苏锦年行到房门前,朝里一看,微微一顿。 他房里一目了然,关键是苏锦年没料到他此刻正在沐浴。 苏锦年扫视了一眼,只得把目光投向浴桶,道:“冒犯了六叔,还请六叔见谅。” 苏薄看着他,那眼神向来风平浪静,却如深海一般能溺得死人,道:“你看起来也没有多少自觉冒犯的意思,还要来检查我的浴桶?不妨走近一点。” 苏锦年对持片刻,终是僵声应道:“不敢。” 话音儿一落,忽然有利器冷不防从窗外射入,“呲”地一声刺破了窗纱,直朝门口的苏锦年紧逼而来! 苏锦年面色一凛,那暗器速度快得身后护院根本反应不及,而他就像一只活靶子一样立在门口! 暗器瞬间逼近,却见眼前光影一闪,素衣上前两步便用手里的剑游刃有余地回挡了两下。 听得铮铮两声,暗器被剑鞘弹开,转而插在了离苏锦年很近的门框上。 苏锦年定睛一看,是两枚银钉。 银钉有一半都没入了门框里,倘若钉在人身上,足可穿骨。 护院们心惊不已,唤道:“二公子!” 素衣道:“真有贼人,怕也逃了。二公子请便吧。” 黑影在投射暗器过后便翻墙而出,苏锦年再不耽搁,当即遣护院去追,另道:“等我抓到了贼人,定向六叔赔罪。” 苏锦年走后,素衣刚把房门关上,浴桶里便水声如浪。 苏薄应声而起,紧接着江意在水里再憋不住,也猛地窜起来。 她刚一冒出水便兜头罩来一件外袍,将她的视线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苏薄披衣系带,她便僵僵地站在水里,极力控制着浑身的哆嗦。 可即便如此,她单薄的身子也抖得厉害。开口说话时,牙齿都在上下磕碰:“你、你好、好了么……” 苏薄穿好衣衫,浑身带着湿气,转身拿开了她头上罩着的自己的袍子。 她动了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时,仿佛脑子停止了思考和转动,水藻一般的乌发黏在非常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发紫,整个人颤抖得越来越凶。 她从小便对水有种恐惧,因为小时候被淹过一次。但这次情况特殊,浴桶里的水也不深,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克服。 然,在她入水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眼下时值深秋,寻常人沐浴都是用温热的水,江意没想到,苏薄这个怪物沐浴竟然用的是冰水! 她当时跑得汗意涔涔,浑身毛孔都张开,陡然扎进那桶冰水里的时候,那股子透心凉意直往她每一个毛孔里钻,她瞬时像被无数的冰针穿体,冷得异常痛苦。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咬牙死死忍着,屏住呼吸硬是沉了下去。 直到此刻,她眼前都还在阵阵发黑,头冰冷沉重得仿佛抬不起来,脑子里漫开一股浓烈的钝痛。 第86章 恍若梦中 苏薄凝紧着眉头,低声道:“能不能自己出来?” 他先前觉得不妥,便是因为他泡的这水,她不一定能承受。 江意反应慢了半拍,僵硬地点点头,牙齿打架:“能、能的……” 她挪了挪自己早已僵得没有知觉的腿,试图爬出浴桶。可趴在浴桶边缘哆哆嗦嗦怎么都爬不出来。 苏薄握着她的胳膊,顺势把她往上一提,伴随着水声,她便被他拉了出来,湿透的身子若有若无地贴在他的怀里。 江意神志有些迟钝也有些混乱,根本无法意识到她此刻与他的男女有别。 冷。 冷得她喘不过气,不住发抖。 除此以外,她只始终牢牢地记得一件事。 江意声音颤冷得断断续续:“我发现、发现了一个……秘密……” 只是话没说完,她就已到了极限,倏而脚下一软,人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苏薄只得将她接住,用衣袍紧紧裹住她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就走。 他用脚勾开房门,素衣在门外见状,神情不由变了变,问道:“主子要到哪儿去?” 苏薄抬脚跨出门口,道:“送她回去。” 素衣着急不已,拦在门口,正色道:“三个时辰未满,主子不能离开!” 苏薄身上的衣衫也被江意的湿裙浸得半湿,他抬眼看着素衣。那眼神头一次流露出一股冷意。 素衣道:“今夜是主子压制热毒的时候,如若压不下去,必会发作。待到下个月圆之夜前,时时都得受热毒焚灼之苦,主子三思!” 苏薄缓声道:“我三没三思,需得你来做定论?” 素衣垂头道:“属下不敢。主子可以交给属下,属下定完好无损地送她回去。” 苏薄道:“让开。” 见这形容,主子是不会把人交给他送回去的。素衣自知拦不住,最终不得不侧身让开。 苏薄脚下踏风而去,素衣抬头间他已无影无踪。 今晚江意夜探苏锦年书房一事,便只有她和来羡两个知道,她并没有告知她的丫鬟嬷嬷。 她们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反而多添忧虑。 故而苏薄把江意送回来时,丫鬟嬷嬷都睡下了,她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房门虚掩,他白天才来过,便悄无声息地抱着她走了进去。 江意混混沌沌,手里一直紧紧地抓着他手臂上的衣料,整个如在寒窖的身子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她仿若是死死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以至于苏薄将她放到榻上,她也仍不松手。 反而抓得更紧。 苏薄弯下丨身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垂眸看见她脸上的惊恐和不安。 她在惊恐什么? 做噩梦了? 江意恍惚回到了那年坠湖时的光景。 也是一样的冷,不能呼吸。 她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后来有人在她濒临绝望之际,猛地把她从水里拉了出来。 江意厚重的眼帘努力往上撑了撑,极力撑开一条缝,依稀看见有人抱着她蹚在水里,上了岸。 他的发梢滴淌着水,他抬脚走路时,水声在耳边不断地划动。 她奇怪,抱她的人身上怎么可以这么温暖。 就像和此时一样的温度,久远,却又让她潜意识深处感到熟悉。 江意俨然分不清自己是在落水后的湖边还是在此时的房里,她像只打湿了浑身毛发、冷得瑟瑟发抖的小白兔,只本能地抓着苏薄的衣角,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却又不敢过分地靠得太近。 苏薄额上绷起了一层汗意,热毒发作起来,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置在火上炙烤。 偏生江意不放他。 少女冷得像只冰块,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她,那股冰凉之意仿佛能稍稍浸润他,缓解一丝体内的焚灼之苦。 苏薄一直停顿着没动,月光铺陈着窗棂,她一直若有若无地瑟缩在他怀中,贝齿时不时磕磕碰碰,睫毛颤颤不休,如小兽一般喉间时不时溢出一两声轻呜声。 后来,他眉头一皱,终于抑制不住,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他听见她哆哆嗦嗦地喃着“好冷”,有力的手臂终是勾过她的腰肢,一分一分往自己怀中收紧,直至最后,将她娇小的身子整个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苏薄又是一缕鲜血,淌在她肩上。 她被烫得轻颤了一下。 第87章 狭路相逢 在拥住她的那一刻,一个冰,一个火,对彼此而言都像是一剂良药,瞬间能让自己枯木逢春。 冰可以消融,火也可以熄灭。 满窗的淡淡月光下,江意脸色雪白,乌黑的发丝黏在颈边,而抱着她的人身影恰到好处地隐在了阴影里,轮廓深邃。 包裹着她的那股暖意越来越醇厚浓烈,无孔不入,仿佛要把先前扎进她体内的无数冰针都给蒸出来一般。 她终于渐渐找回了知觉,哆嗦颤抖的身子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了,由僵硬变做柔软。 只是她脑子一直昏昏沉沉,无法清醒。 再后来,她不哆嗦了,也不喊冷了,乖乖伏在他怀中,如一只睡着了的温顺的猫儿。 她也确梦见自己化身成了一只猫儿,在经历了一个寒冬之后,躺在炉火边,抻着四肢爪子,懒洋洋的。 苏薄将这块冰捂化了,或许是体质的原因,她身子仍旧温温凉凉的,更像是一块水水润润的玉,对他来说极为需要。 等他终也被这块玉给平息下来以后,她身上原本湿透的衣裙都已经被他挥散出来的热意给蒸得半干了。 苏薄将她安放在榻上,转身出了房间,在院子里捡了一块小石头,随手丢在隔壁春衣绿苔的房门上。 啪地一声响,将门扉震得颤动不已。 两丫鬟和另一间房的嬷嬷顿时惊醒。 来羡和江意分开后,为了避开苏锦年的人,绕远路溜达了一大圈。 它得去找江意,怎想还没到地方,又遇到夜里同样出来溜达的云团。 两条狗狭路相逢,四眼相对。 来羡便冲它低叫:“汪。” 这一叫又叫到云团心坎里了,云团尾巴顿时摇了起来,回应:“汪汪。” 来羡:“汪汪汪。” 云团愈加兴奋:“汪汪汪汪。” 两只狗用兽语交流了一阵,云团便屁颠屁颠地往回跑。 来羡本以为江意正躲在苏薄那里,毕竟苏锦年到现在都还没拿到人。只是等它去到院子,却发现江意不在,苏薄也不在。 苏薄的房间里水迹斑斑,倒像是先前有人在的样子。 来羡只好又转头回江意的院子去找找看。 结果还没进院门,它就看见苏薄正从院门口走了出来。他抬眼亦看见了它。 来羡顿时麻木地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苏薄也没跟它一般见识,径直从它身边经过,离去。 一人一狗错身而过,来羡当即一瘸一拐往院子里跑。 江意房中点着灯,它一进房门,便见江意此刻正躺在榻上,春衣绿苔给她仔细掖着被角,神色有些担忧。 先前丫鬟嬷嬷被惊醒以后,出门一看,见院里空无一人。 她们第一时间就到江意的房门前,结果发现她房门半掩着。推门进去才发现,江意被子也不盖,窗户敞着风,导致她着凉发热,身上衣裙都被汗得半湿了。 眼下春衣绿苔才刚给她更好衣,忧心忡忡地重新把她塞回到被窝里。 今晚江意早早就遣了她俩下去休息,她俩和往常一样,整理好她的床铺便退下了。 夜里有来羡在她房中,江意也不需要她们守夜。 可春衣绿苔没想到江意穿着外衣也不盖被子,直接就倒床睡下了。 这个时节,一吹风准着凉。 两丫头颇为自责,这也是她们伺候不力造成的。 嬷嬷临时烧了一盆温水端进来,给江意擦拭身体。 倘若说先前她身上温热是因为有苏薄的余温,可眼下她就真真开始烧热了起来。 嬷嬷丫鬟忙活了半宿,江意才退了热,又出了一身淋漓大汗,重新再换一身干衣裳后,沉沉睡去。 丫鬟欲言又止,嬷嬷道:“有什么话等明日小姐醒了再问吧,方才也仔细检查过了,小姐身上并没有伤。” 第88章 疯狂作案 苏锦年的护院把整个宅子都搜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 就算真有贼人,就凭投射暗器那身手,恐怕也早已逃之夭夭了。 苏锦年的随从回来以后,得知此事也第一时间四处探查,最终一无所获,便回到苏锦年身边禀话。 苏锦年面色差极了,拨着轮椅转身回院。 随从推着轮椅,想了想,出声道:“夜闯书房的会不会就是六爷身边的人?” 苏锦年沉声道:“真要是他的人,你觉得在被发现以后还会往他那里跑吗?” 随从道:“可那人隐匿在六爷院中暗算公子,而且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追踪到,身手显然不差。” 苏锦年阴晴不定道:“暗算我,那只不过是他给我的一个下马威罢了。” 苏薄的浴桶里的确可以藏人,但苏锦年觉得里面也不见得会藏。 如果是他自己的人,压根不会回到那院子里去,如果不是他的人,他就更不必如此费心。 但是苏锦年回想起先前种种,倘若当时他真的朝苏薄走近去看了,那么素衣一定不会就近帮他挡开那两根射向他的银钉。 到时候他若躲得慢了些,恐怕就非死即伤。 苏锦年压根不信,会有人在苏薄的院子里还能如此狂妄的。而且素衣身手极好,他若去追,说不定能抓住暗算的人,可也不见他动。 所以,他的这位六叔,看起来很好说话,可实际上他要弄死谁的时候通常都不打招呼的,只是看你运气。 你若是知难而退便算你运气好。可你若是迎难而上,那你可能就背了点。 今晚的事让苏锦年心情差极了。 他回到院子,自己书房里还灯火通明。 苏锦年没空去安抚戚明霜,先回了书房。 可他一推开房门,入目之处只见墙角边一片凌乱。 墙上挂着的那幅连有机关的字画,已经被扒拉了下来,变成了一堆碎纸屑。 苏锦年面色铁青地看着一只白毛团正在碎纸屑里疯狂作案。 随从也惊疑不定,质问看守的下人:“任何人不得进公子书房,它是怎么进来的?” 下人们战战兢兢道:“奴才们一直守在外面,根本没看见它进去,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里面……” 难道说它一直都在? 那触动机关的到底是人为还是这只畜生的误打误撞? 随从询问今晚去追踪的那些护院,苏锦年说有人擅闯,当时开着半扇窗,他们便循着窗外的风声和动静一路往前追,其实他们也没有看得特别清楚。 苏锦年在出去追拿贼人之前已经先把暗格里的东西收好随身携带,这样即便是有人再探也找不到这些东西。 幸好他是带走了,如若不然,此刻应该全葬身在云团的狗嘴下了。 苏锦年极力控制好脾气才没让随从把这只狗一脚踹死。 他坐在灯火下,取出袖中的信件,一一看过,一封不少,里面也没有凌乱的痕迹。 如若是狗不小心碰到了机关,它还看不懂这些。如若是有人为之,一经发现他便逃了,看样子他也没来得及看。 这是苏锦年今晚唯一觉得不那么坏的事情。 他意识到这些信件再留着可能会成为把柄,随后他一封封全点了,拈在手上待它烧成了灰烬,直到只剩下一点点碎末,他才松手撇了去。 今晚苏锦年发泄的时候丝毫不顾戚明霜的痛苦,戚明霜伤得不清。 后他又不顾她苦苦哀求,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留下她一个人。 苏锦年回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第89章 久远的梦 江意睁开眼时,吁了一口气。 她感觉自己睡了好长好长的一个觉。 春衣绿苔一直趴在她床边守着她,立马也被惊醒,连忙抬起惺忪的头来,着急关切道:“小姐醒了,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江意还有些茫然。 春衣又探手摸了摸江意的额头,道:“已经不烧了,小姐说话呀。” 江意道:“我并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绿苔紧巴巴道:“那小姐醒来为什么就先叹气呢?” 江意神色寥淡,道:“我只是做了个梦。一个我从前喜欢但现在很不喜欢的梦。” 坐榻那边的来羡默默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春衣了然道:“小姐又梦到那年冬天坠湖的场景了吗?” 以前江意便常跟她俩说起这个梦。 那次事故两个丫头也自责了好久,当时她们都被手里的事耽搁了,一时没在她身边,怎知回过神来时就出了事。 之所以后来江意总是梦到,她们认为那是经历过后才挥散不去的梦魇,毕竟那样的场景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对江意来说,因着救她的那个人,她并不觉得那样的梦有多糟糕,但这仅限于她对苏锦年还抱有情意的时候。 如今再梦见,她只觉得十分烦闷。 明明她对苏锦年已经没有一丝半毫的留恋,每每想到他时还会觉得无比的膈应,可为什么还会梦到? 为什么她梦里竟还会觉得那个抱她出水的怀抱那般温暖安宁啊。 就好像,天塌了也会有人替她撑着一样。 春衣绿苔见她面上神色颇有些倦怠厌烦,也不再多提。 绿苔只道:“许是小姐昨夜里冻得慌了才会做那样的梦吧。” 江意愣了愣:“冻着了?” 春衣道:“对啊,昨晚小姐不盖被子敞着睡,窗户还开着。半夜来羡弄出动静了,奴婢们进门才发现,小姐着了凉正发着烧呢。后来云嬷嬷纪嬷嬷烧了水来,又给小姐擦了几遍身子,热才降下来。” 她们这一提,江意才陡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对了,她怎么会在自己房间里,醒来躺在自己的床上?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 江意细想一遍,发现自己竟没有相关的记忆。 她只记得自己昨晚躲逃时不得已一头闷进了苏薄的洗澡水里,可那怪物用的是冰水,她当时冻得脑仁儿都僵了,但好歹是死活挨过去了……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江意满腹疑惑,可春衣和绿苔也是满腹疑惑。 眼下见她醒着,绿苔便赶紧去拿过昨晚她换下来的衣裙,问道:“小姐,你可有受伤了?” 江意从榻上坐起身,躺着时没太大感觉,眼下一坐起,冷不防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脑仁晃得痛,她伸手扶了扶额头,缓了缓道:“没有,怎么了?” 绿苔把衣裳捧给她看,道:“没有的话,小姐衣衫上怎会有血迹呢?可昨晚给小姐擦身的时候,奴婢们也仔细检查过了,小姐身上并无伤口,这血是哪儿来的呢?” 江意怔怔地抬眼看去,见自己的衣衫上绽开了朵朵红梅,晕染开来。 的的确确是血迹。 不是她的血,那会是谁的? 她一边想着自己昨晚唯一接触到的人,一边嘴上道:“哦,昨晚我觉得有些体热,流了点鼻血,许是不小心滴在了这上面吧。” 春衣看了看江意,道:“可小姐鼻子里不见血呀。” 江意道:“我昨晚睡前就已经清理干净了。不是热么,所以后来敞着睡,才不小心着凉了。” 春衣绿苔一琢磨,这样好像都说得通了,然后又对江意一阵唠叨。 随之江意支两个丫头去打水洗漱。 等两人一出房门,江意就看向来羡,问:“我怎么回来的?” 第90章 得去见他 来羡也很懵:“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江意揉了揉昏重的头,道:“我不知道啊。” 来羡瞅了她一眼,道:“你不知道的话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昨晚我回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他正从这院里出去。理应是他送你回来的吧。” 江意抬起头问:“那这血真是他的?你看见他受伤了?” 来羡道:“当时看不出来。” 江意不去纠结这些了,她想起昨晚去苏锦年书房里看到的东西,此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江意当即揭开被子就下床穿衣,正声道:“不行,我得去见他。” 来羡道:“你脸色很不好,现在也急着去见?” 江意道:“啊,很急。” 来羡道:“起码得洗把脸,把头梳一梳吧。不信你照照镜子,你现在苍白得跟鬼似的。” 江意晕晕乎乎走到妆台前,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 只见镜中的一张脸,的确满是病容。这一次着凉下来,使得她很是憔悴。 来羡问她:“你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回来?” 江意把昨晚她躲逃的大概叙述了一遍,来羡唏嘘:“谁会在这样的天儿用冰水洗澡啊,果然变态的世界让人很不理解啊……” 江意简直不能更赞同。 来羡又道:“你跑那么急,又一头扎进冰水里,这样是很危险的。你现在只是着凉发烧,还算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这一番大冷大热,得脑血栓、心肌梗都有可能。往后不能再这么大意了。你在下水前起码得探一探水温吧。” 江意揉着头心想,她是去躲藏的又不是去沐浴的,要是探了水温不合适,她还不躲了不成? 何况当时情况那么着急,她哪有心思想别的。 这次泡了冰水,完全是意外。 江意口唇干燥,便转头去倒了一杯水来喝。 结果来羡画风一转,蓦地问:“这回你总该看到了吧?” 江意:“看到什么?” 来羡:“他泡澡总不会穿衣服吧,当然是看到他的身材呀。” 江意一口水呛住了,直接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来羡见状,啧啧道:“看你反应这么激烈,一定是有料的该看的都看到了吧。” 江意抹了一把脸,面无表情:“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信吗?” 来羡:“当然不信。” 她想说她当时闭上眼睛了,这点羞耻心也还是要有的。只是看来羡这副八卦狗脸,恐怕江意磨破了嘴皮子来解释,它也不会信。 江意索性就不解释了。 来羡:“看吧,没话说了吧。看了就看了又没什么,还想忽悠我。” 江意:“……” 随后春衣绿苔端了水进来洗漱,她将仪容整理好,就着急出门去。 春衣担忧道:“奴婢熬好了粥,小姐喝完再去吧。” 江意头也不回:“回来再喝。” 嬷嬷原要跟着,江意觉得两个人太显眼,她便只带了来羡,避开苏家下人,偷偷往苏薄的院子里去。 在路上走了一会儿,江意觉得有些脱力,坐下来歇了歇。 这会儿日头已经快升上当空了,也就是快午时了。 她滴米未进,这会儿脑仁儿又晃晃地痛。 来羡道:“叫你喝点粥再去你不信,一会儿低血糖了我可背不动你。” 阳光亮得刺眼,江意眯着眼看了看前方的路,又起身继续走。 来羡跟着她,又道:“你昨晚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急成了这样子?” 江意不想浪费力气说话,便一直没吭声。 等她到苏薄的院子时,苍白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 素衣神出鬼没,此刻不见踪影。 院子里空无一人。 江意也不免感到十分汗颜。 上辈子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从没干过翻人窗户的事,这辈子却接二连三地干。 在苏锦年的院子不管是整人还是探书房,她都翻得非常利索,可万没想到到了苏薄这里,她居然恰好翻到人沐浴。 她还泡了人家的浴汤。 她昨晚上顾不得尴尬,可现在到了他的地盘,再回想起昨晚种种,真是尴尬得要死啊。 关键是在来之前,来羡还就这个话题与她展开了讨论。 来羡看着她复杂的表情,幸灾乐祸道:“你方才不是很着急么,怎么现在又不急啦?去呀,去敲门呀。” 第91章 能信你么 江意深刻地觉得,在翻窗之前还是应该先敲一下门的。她怎么能因为人家窗户没关严实就翻进去了呢。 她不得不按捺下心中诸多情绪,头重脚轻地挪着步子上前去。 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事都还没说又倒回去吧。 江意再次站在苏薄的房门前,暗暗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去叩门。 然,手还没碰到门扉,忽然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一道身影冷不防站在了门框里,使得她猝不及防,手一下便叩在了他的胸膛上。 江意手指节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连忙收了回来。 她抬头看见了苏薄的脸,怔然问道:“你要出门去?” 苏薄道:“没有。” “那……” 苏薄转身朝里走,道:“进来坐。” 江意在门口顿了顿,默默地看了一眼他的房间,一时没抬脚。 苏薄回头看她时,她才硬着头皮踏了进来。 她又不是没来过,何况昨晚那般失礼的事情她都做过了,眼下停在他的门口不敢进,说来会不会太矫情了? 苏薄抽出一把座椅给她。 她敛着裙角乖乖地坐下。 他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拿过来端起便喝。 温度不烫也不凉,温热的,刚刚好。 一时房里又是一阵沉默。 少女低眉喝水的光景落在他眼里,原本白润有光泽的脸色现在病弱又憔悴,看起来十分可怜,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她斟酌着开口道:“昨晚是我莽撞,给你添了麻烦,对不住。” 苏薄饮了一口水,不置可否。 江意抬头看了看他,又问道:“你可有受伤了?我衣衫上,好似有点血迹,但又不知是谁的。” 她细心留意了一下他的面色,也看不出什么状况。 苏薄亦抬眼看她片刻,江意觉得和他对视实在需要勇气,她的底气又在持续被削弱。 他才答道:“是你自己的。” 江意:“啊?可我没受伤。” 苏薄:“你冷热交替,受不住,呕了一口血。” 江意略略睁圆了眼,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道:“你说我呕了一口血,呕在我自己的肩上?” 苏薄道:“你偏头呕的。” 江意:“……” 她听了苏薄的鬼话,鬼使神差地动了动脖子偏头,试试她的这个角度能不能精准地把血呕在自己肩膀上。 事实证明是能的,只是有点费力。 好吧,既然他说是那便是吧,他又没有必要骗自己。 不知是不是呕血的缘故,江意突然又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只不过他没受伤,她也放了放心。 江意道:“还有一事。” 苏薄给她添了水杯,道:“关于你发现的那个秘密?” 江意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她似乎开过这个话头,只不过后来没有说下去。 她看着细水从壶嘴里淌出,那声音叮咚一下,她问:“我可以相信你么。” 苏薄道:“昨天你跳我浴桶的时候怎么不问这个问题?” 江意:“……” 其实从她到他这里来时,她便已有了答案。 她不可否认,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不是因为他总是在帮她,也不是因为单方面从他口中得知他与她父兄的关系还不错,她就对他抱以盲目的信任。 上辈子吃的亏太多,她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谁,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面前的这位,是未来的天下兵马大将军,是未来与害死她父兄的戚老贼分庭抗礼的存在。 他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至少在这一点立场上,他与她父兄是一致的。 遂江意开门见山道:“昨夜我在苏锦年的书房发现一封信,是我父亲身边的李副将写的,信上以西陲的军事布署来作为他结党的诚意。 “他是跟随我父亲多年的老部下,可没想到已有异心,为防有变,我需得尽快让我父亲知道此事。” 她看了看苏薄,又认真道:“之前听你说起与我父兄一起共事过,倘若我想请你帮我传个信,你应该能最快递到他们手上。” 第92章 他的书房 说罢,房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江意轻声问:“好是不好,你答应一声啊。” 苏薄道:“我以为你要跟我分享秘密,没想到你是要找我帮忙。” 江意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问:“那你能帮我吗?” 苏薄推开座椅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道:“这会儿又信我了?” 江意脑仁儿疼,脸也不要了,晕乎道:“我不信你我能跳你浴桶么。” 苏薄走到门口又停下,侧身看她:“走。” 江意踱出房门,看见苏薄推开了隔壁的门请她进去,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要叫自己走啊,只是换个地方跟她谈而已。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只见里面亦是简洁得很,陈列着一方书桌,桌上摆着砚台和笔山。 书架上基本没什么书,更别说字画什么的了。 除去那书桌和桌上的笔墨,这显然是最不像书房的一间书房了。 江意道:“这书房你平常在用吗?” 苏薄抬脚走了进去,道:“偶尔用。” 江意问:“边境都司很闲吗?” 苏薄应道:“不闲。” 只是他办事的地方不在这里。 江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口问:“既然如此,苏家于你应该很不方便,你为什么还要住进这里来呢?” 苏薄移了移桌上笔墨,又往桌面上铺了一张纸,抬头看她:“不是要给你父亲传信吗,还不过来写。” 江意依言走了过去,苏薄给她让了地儿,顺手给她磨了几下墨。 她伸手拿起笔山上的他的笔,便蘸了墨书写起来。 她站在桌前,微微弯身低头,鬓边的发丝轻轻垂落下来,流泻在纸上。 苏薄看了看纸上她的乌发,又看了看她苍白的侧脸,道:“这样写着不累么?” 江意心神都在这信上,带着浓浓的鼻音应了一声:“还好。” 实际上她现在头晕脑胀、眼前发花。但她还能克服。 苏薄道:“坐下写。” “嗯?”江意抬起头来,就看见他将座椅往前推了推,便婉拒道,“不用了,我很快就写好。” 虽说他只偶尔才用这书房,可到底也是他的地方。她能用他的书桌笔墨已经很不错了。 苏薄道:“不给自己留点力气,一会儿能走得回去?” 江意也确实支撑得很累,身体很难受,想想他说的话也是,她便有些窘迫又试探地轻轻软软道:“那,我坐下了哦。” 苏薄转身走开了,瞬时让她没那么大压力。 她缓缓坐在了他的座椅上,凝了凝心神,继续写。 已过午时,苏薄忽然问她:“想吃什么?” 江意随口应道:“没什么想吃的,我一会儿回去喝点粥。” 苏薄在门口吩咐素衣,让他拿粥去。 等江意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在信上了,抬头问他:“今天就可以帮我把信送出去吗?” 苏薄走过来,粗粗看了一眼,道:“就这点内容?” 江意不解地看他:“我漏掉什么了吗?” 苏薄道:“有人给你寄信,连封家书都不写?” 江意愣愣地望着他,片刻失笑,鼻尖红红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浸满了滟潋风光,道:“我这就写。” 江意写正事的时候写得很干脆利落,可是当她写家书的时候,她却发现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写起。 以至于她一封家书花了很久的时间都还没写好。 苏薄不催她也不打扰,兀自半倚半坐在窗边坐榻上,曲着一条长腿搁在边沿,侧头看着窗外。 后来江意终于写好了,抬头发现几上摆着膳食,苏薄正坐在一边等她。 江意头重脚轻,她这状态怕也走不回自己院子里,索性在他对面坐下。 面前放的是一碗粥,江意拿着调羹一勺勺舀来吃。 苏薄亦慢条斯理地进食。 两人都不发一言。 江意用完粥后,放下碗,才由衷道:“谢谢。” 第93章 怎么感谢 最初跟他牵扯上关系是为了报前世之恩,可好像报来报去,欠他的反而越来越多,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苏薄道:“你打算怎么谢?” 江意想了想,道:“要不我再送你点金疮药吧。” 苏薄也想了想,道:“你不如送我点内服调息的。” 江意道:“好,回头我便做好了给你送来。你哪里不舒服,要调息什么?” 苏薄道:“秋燥火旺,要去燥清火的。” 江意点头:“我记下了。” 随后苏薄把她的两封信交给素衣,道:“今日快马送出去。” 她一时还没恢复体力,昏昏沉沉的,便歪头靠着墙歇了一会儿,眯眼看着他在门口吩咐素衣的身影。 后来实在太困倦,她放心地阖上了眼帘。 在眼皮合上的那一刻,她还在想,奇怪,在他的地盘里,她为什么会这么放心? 等江意醒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居然在苏薄书房里的坐榻上倚着睡着了。 半开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关了起来,避免她吹了冷风。 她动了动身子,怔愣地看见自己身上搭着一件衣袍。 是苏薄的衣裳。 来羡蜷在她身边,这时出声道:“醒啦?” 江意揉了揉脑袋,道:“我怎么睡着了。”她抬眼看了看房里,却不见他人。 来羡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 “是的,你睡着的时候,他给你关了门窗,然后出门去了。” 江意还有些茫然。 苏薄没有叫醒她,而是任她在他这里睡觉,他自己却走了? “我睡了多久了?”江意问。 来羡道:“不久,一个时辰吧。” 江意揭下他的衣袍,连忙移身下坐榻,准备回去。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再不回去春衣她们该得着急了。 诚然,睡了一觉后,她头脑清醒多了,人也轻松了一些。 只是刚走两步,她回头看见那衣袍散落在坐榻上,想了想,还是折身回去,将衣袍铺捋平整,然后仔细地叠整齐,方才离去。 到傍晚日暮的时候,苏薄回来,推开书房的门,见里面空空如也,他的衣裳倒是被人理得整齐。 素衣后一步回到他身边,禀道:“江小姐的信已经加急送往西陲。她的亲笔信来得及时,镇西侯看了,主子要取他副将的命,想必他也不会死命拦着了。 “宣王一倒,想必那李副将是怕惨了祸及自身,这才急着寻找新的靠山,想和戚相搭上关系。” 苏薄不予回应,进房时脸色不太好,手撑着桌角渐渐绷紧了身形。 素衣见状凛声道:“主子稍等,属下这便去给主子取冰来!” 苏薄压抑着低低的嗓音道:“取冰还有用吗?” 素衣身形一震。 昨晚已错过了毒发时镇压的最好时候,他提前离开了,而今那焚心灼体之痛漫上来,就是再多的冰也压不住。 苏薄哑声道:“还死不了,退下。” ***江意病了几天,多数时候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的。 清醒的时候,她还不忘向来羡请教药理,然后自己整合出几副去燥清火的方子,再仔细琢磨,定下一副最有效的。 需要的药材,江意便借自己的病去药房里弄。 来羡道:“你对他的药还挺上心的,你自己也还病着,怎么不对自己的药上心呢?” 江意道:“我得的是伤寒,每日有按时喝药便是了。可他的药毕竟是回报他,要是敷衍了事便是我的不对。” 于是夜深了,来羡蜷在坐榻上,看着江意还在挑灯捏药丸。 而戚明霜初尝滋味,始终对那天晚上苏锦年中途离开感到介怀。 这日午后,等苏锦年忙完了事,回到房中,亲自帮她上药涂抹,极尽温柔呵护。 呵护着,床榻便又摇晃了起来。 戚明霜身子还没好,被他放坐在他身上,擒着她用力往下压。 她似痛似快地泣出声,对他是爱极了,又带着怨。 他温柔道:“霜儿,你想与我圆房你可以明说,就像这样,便是我脚伤还没好,也能最大限度地满足你。” 第94章 怎么又来 戚明霜哪有心思去细品,他话里夹杂着的一丝怒气。 那晚的事戚明霜也察觉到了一些端倪,问过自己身边的下人,也问不出什么头绪。 但她总归是和苏锦年做了名副其实的夫妻,后来也就没细究了。 等苏锦年消了气,还是对戚明霜百般体贴。 整个苏家上下都知道,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感情好得是如胶似漆。 江意大病初愈,趁着阳光好,比较暖和,春衣绿苔便陪她到花园里来散散心。 结果遇到亭里赏秋的戚明霜。 江意不得不承认,几日不见,她看起来更加妩媚艳丽了些,身段也更加弱柳扶风了些。 正逢戚明霜的丫鬟送了补品到亭中来,故意放大了声音道:“这是姑爷让人给小姐送的,心疼小姐这些日累坏了。奴婢听其他下人们说,以往姑爷从来没对谁这么上心过呢,唯有处处把小姐放在心上、与小姐恩爱不疑。” 江意纯属当听八卦消遣,可她身边的春衣和绿苔两个丫头却一副听得作呕的表情。 戚明霜顺着怀里云团的毛发,抬头装作不经意间才看见江意,轻斥丫鬟道:“锦年到底也曾与旁人有过一段过往,这话让她听了心里该作何感想?别再说了。” 江意经过亭子附近时,云团大抵也是只聪明狗,能通主人心意、知主人喜好,它便朝江意呲牙,发出低低的吼声。 戚明霜的丫鬟便道:“除了小姐,姑爷何曾把谁放在心上过。姑爷心里就只装着小姐,这几日更是离不开小姐呢。” 戚明霜不由想起苏锦年与她云雨种种,眉间风情更盛。 江意顿下脚步,转头看向她们,好奇又真挚地问道:“他怎么离不开你们小姐了?” 丫鬟道:“自是如痴如狂,日夜需索。” 江意道:“你莫不是开玩笑吧,他不是伤了脚吗,怎么个日夜需索法?” 戚明霜柔媚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就不方便向你透露了。” 江意笑了一声,道:“我听说了苏锦年刚跟你圆了房,他对你怎么怎么好,我是感受不到了,你自己就慢慢感受吧。这金蟾子瘸条腿儿还能跟你圆房,也是厉害的。” 说罢,她径直走开了。 戚明霜见她面上的笑意,当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被逗笑了一般有感而发,她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伪装和刻意。 这让戚明霜有种自己就是那个笑话的羞怒感。 戚明霜看着江意的背影,眸里一片阴霾。 她身边的丫鬟愤愤不平道:“上次小姐落入塘中的账还没跟她算,她怎的如此目中无人!” 戚明霜赏秋的兴致消散殆尽,手里一松,云团便灵活地跳下了地去。 江意的心情丝毫没被破坏,自顾自往前散着步,春衣绿苔一路骂得带劲:“一点狗男女的破事儿,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当谁稀罕似的。” “被臭狗屎糊一身,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狗屁恩爱,我看是狗改不了吃屎。” “哪个是狗,哪个是屎?” 江意抽了抽眼皮,听着她俩一句不离狗,不由道:“骂两句就是了,哪能句句都骂狗,这让来羡情何以堪。” 好在来羡是没来,它不喜欢被遛,纯遛弯儿的活动它看情况参加。 春衣道:“有些狗是好狗,有些狗不是好狗,来羡能明白的。” 江意:“……你怎么知道它能明白。” 绿苔:“它通人性的嘛。” 正说着这茬儿,前面路口枝桠忽而一阵颤动。 江意抬头就看见一道人影飞快地转身跑了,却有一只狗正从那边飞快地跑来。 不是云团是哪个。 春衣绿苔是上过当的,它只是看起来娇憨罢了,实际上凶狠又恶劣。 两个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挡在江意前面,道:“这狗方才不是还在戚明霜那里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江意道:“这是绕着圈儿也想来咬我一口啊。” 云团边跑边吠,对着江意三人呲起尖尖的牙,一副凶相,咆哮不已。 这次春衣绿苔手里没有柳枝驱赶,只得不停地朝它挥手,叫道:“滚!快滚开!” 云团仗势惯了的,丝毫不惧,扑过来便咬住了春衣的裙子,一通撕咬。 绿苔见状赶紧来帮忙驱赶。 江意在后面蓦然出声道:“云团,这里。” 结果云团在她俩脚边溜来溜去,然后就从空隙间穿过,冷不防扑向江意。 “小姐!” 当时春衣绿苔看见江意非但不躲、反而敛裙蹲下丨身去的时候,吓得是胆战心惊,却已经阻止不及。 江意一脸无害地盯着它朝自己扑咬而来,然而就在跳扑的那一刻,离她身前不过咫尺的距离,她突然伸手,避开它锋利的牙齿,一把就抓住它的头狠狠往地上一摁。 云团冷不防被摁得一个侧翻,脸刹在了地上。 江意手里死死掐住它的脖子,任它在自己手上拼命挣扎,面容平静得骇人。 第95章 弄死你哦 以前被咬那么多次积攒起来的经验,江意还不了解它的动作和习性么。 云团这一被制住,就开始疯狂蹬腿。张开的狗嘴四下乱拱试图撕咬江意控制它的手。 江意道:“受制于人还这么猖狂,是小祖宗当得太久了吗。” 说罢江意直接掐着它的脖子把它拎起来,又一把摔了下去。 云团嗷嗷两声,终于知道痛了,顿时嚣张气焰就灭了一大截。 当戚明霜姗姗来迟,一眼就看见云团正被江意摁着狗头摩擦在地时,惊声叫道:“江意,你干什么!还不放开它!” 江意抬起头来,一边禁锢着云团,一边道:“二少夫人,你这狗乱咬人的习惯不好。我在看能不能帮它改改。” 戚明霜怒不可遏道:“它还不需要你来帮它改!你给我放开它!” 江意低眉看着手里吃痛的云团,对着它的眼睛说道:“下次别再来了,再扑过来,我真的会弄死你哦。” 云团嗷呜两声。 江意终于松开了手,揉揉它的毛发善良道:“乖,快回到你主人身边去吧。” 云团一得到自由,立刻夹着尾巴跑向戚明霜。 戚明霜见它毛发有些擦脏了,便没抱它,而是叫丫鬟把它抱起来。她只好言安抚道:“别怕别怕,云团别怕。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江意撑着膝盖站起身,拂了拂裙角,便带着春衣绿苔离开。 这次云团主动咬人不成反被擒,戚明霜也找不到发作之处,狠狠瞪了一眼江意的背影,只得先带着云团回去。 春衣绿苔许久才回过神来,不得不向江意讨教道:“当时它动作那么快,小姐是怎么一把就能摁住它的?” 江意道:“熟能生巧。” 春衣疑惑道:“可是小姐也就跟它见过一两次,不算熟呀。” 江意看她俩一眼,道:“被咬过一次,还不得涨点经验吗?” 戚明霜回去以后,让丫鬟把云团检查了一遍。 云团毛厚,身子没怎么受伤,就是头部有两处挫伤。 还有它腿约摸摔那一跤着实摔痛了,走起路来还有些僵硬。 戚明霜看在眼里,柔媚的脸上阴气沉沉。 丫鬟玉珠是代替金屏银环贴身伺候戚明霜的,也不知真心还是实意,心疼得直抹眼角,道:“云团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般虐待它。今日那江意竟敢当着小姐的面把它伤得这么惨!” 戚明霜看着云团一路夹着尾巴的模样,不由回想起上次她和苏锦年落入池塘一事。 那时江意说是被云团给吓坏了才晕倒不小心磕碰到她,可方才她看见江意完全控制住它的场景,哪有对云团丝毫的惧意。 反倒是云团怕了她。 戚明霜狠声道:“她在这么做的时候,就该考虑考虑后果。去叫两个人,把她那条瘸腿狗给我打死,再送到她面前!她若不满意,就炖了一锅喂她吃下!” 后来,来羡自己出院子去溜达,在小路上走着走着,突然从侧后方窜出两个人来,一人手里拿着根棍子,一棍就往来羡的后脑勺抡去。 那棍子敲到脑勺,只听“砰”地一声响。 打它的那人用了几分狠力,照理来说,就是没打爆它的狗头,也能打晕死过去吧。 可来羡狗躯震了一震,狗头却是没爆也没晕,它幽幽地扭头过去,非常恼火地望着他俩。 那两人对视一眼,怎么一棍不起作用? 于是乎两人立刻又相继抡起棍子继续往来羡身上打。 来羡吃了一棍是没有防备,眼下还傻傻地等他们再打不成,当即撒腿就往前跑。 两人在后头紧着追。 来羡瘸条腿,跑起来很有缺陷,但它卯足了劲儿“汪汪汪”地叫唤,试图引起其他下人们的注意。 第96章 天性使然 要是那两人不怕光明正大地动手,也就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两人见来羡吼得这么大声,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何况来羡专往不方便进人的树丛草林里钻。 后直到来羡跑进了江意的院子,那两人也没能成功得手。 它一个飞窜进院,把丫鬟嬷嬷都吓了一跳。 江意刚把捏好的药丸分装进瓷瓶里,听到动静出门来看。只见来羡瘫在地上,累得跟条真狗一样。 江意问:“怎么了?” 来羡苦哈哈道:“江小意儿,有人要弄我。突然从我背后窜出来,害我脑瓜子挨了一棍子。” 江意快步朝它走来,将它抱起在怀,伸手去摸它的后脑勺,正声道:“你怎么样?” 她摸到它后脑瓜十分圆润,似乎没什么损伤。 来羡道:“没怎么样,我机体能超强抗摔耐磨。我就是吓了一跳。” 江意也吓了一跳,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 春衣绿苔虽听不见来羡说话,但她俩见来羡像是被什么追赶的样子,便探头往院外看,。 两丫头眼神也忒好,凝重道:“小姐,果然有人想打来羡的主意。奴婢看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从那边的树下离开。” 江意顺了顺来羡的毛,抱着它进屋,边问道:“可看清了长什么模样?” 春衣道:“太远了,看不清。” 江意道:“无妨,来羡看清了就行。” 来羡传音:“自己挨打这种事,我能不看清是谁干的么。” 进房后,虽然它没受损伤,江意还是给它揉了一会儿脑勺,道:“好歹你也算条狗吧,他们窜出来时你就没察觉?你的听觉和嗅觉哪儿去了?” 来羡道:“我虽能模拟狗的功能,可也是我要用到的时候才调用,而不是像狗那样随时都在线的。” 它郁闷地补充:“这样省电嘛。” 江意:“你省下来有什么用呢,白天不是一直在吸收太阳能量吗?” 来羡更郁闷:“对呀省下来有什么用呢,真不明白我那憨货主人在设计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江意:“……” 江意和来羡在苏锦年院外蹲点,看着戚明霜的下人进进出出,来羡很快就认出了其中的两个,就是操棍子揍它的那两人。 一人一狗暂没惊动谁,回去以后江意才道:“对不起,你可能是受我的连累。” 来羡虽然很恼火,但也比较想得开,道:“多大点事,没什么连不连累的。” 春衣绿苔只听见江意顺着它的毛一个人在说,便安慰道:“小姐不要自责了。这哪是小姐的错,分明是她们放了狗再来咬小姐不成,反倒恼羞成怒了。” 来羡扭着狗头看向江意:“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随后它才得知,江意在花园里又遇到了云团,结果云团又直接扑上去就咬她。 只不过这回没能咬成,反倒被江意给摁到了地上,吃了亏。 来羡跨进屋门,道:“那种狗指着你咬,一看便是受了主人的诱导,等咬完回去以后,必定有好吃的等着它。所以它长了记性,下次见到你还会咬你。” 来羡看了看她,又道:“你当时把它摔疼了,也只是能让它怕你一时,仅镇得住它一两天。一两天过后,它必然好了伤疤忘了疼,故态复萌。” 江意道:“那不然把它掐死?” 来羡:“前世它让你遭了那么多罪,听起来你并不想把它弄死。” 江意道:“一只畜生,它懂什么,它只知道这么做有吃的。只是它的这份天性被人用来达成自己的各种目的而已。倘若它真的秉性凶恶,为何又在它主人面前摇尾撒欢儿。” 来羡:“也是这道理。” 江意道:“所以,大不了它下次再来,我下次再摔,总有天让它好了伤疤也忘不了疼,自然就躲得远远的。” 来羡道:“你这女孩儿,比我想象中的要理智。” 江意看着它,淡然一笑道:“大概是有了你,我对狗格外的心软些。” 来羡浑身毛发抖了抖:“……你是在对我用糖衣炮弹?” 第97章 你很猛啊 江意揉揉它,道:“往后不要独自出去,尽量跟在我身边。至于你挨的那棍子,不会让你白挨。” 傍晚时,江意打算先把分装好的药给苏薄送去。 眼下天黑得早,她赶在天黑之前一个来回比较妥当。 这个时候下人们都在各个院里伺候主子用晚膳,江意带着来羡出门,一路都没遇到几个人。 但是,真是好巧不巧,他俩却偶遇到了溜出来放风的云团。 当时江意和来羡在小路这头,云团在小路那头。 云团停下,江意和来羡也停下,三双眼睛对瞅。 然后云团约摸觉得自己干不过他俩,再加上之前被江意摁摔的记忆还残留在它脑瓜子里,使得它对江意还存有几分恐惧,本来翘着的尾巴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紧紧地夹在两股之间。 它也没对江意吼了,眼神飘忽不定。 而后云团十分识相地往一旁的草丛翻进去,灰溜溜地绕道走了。 江意道:“头一次成为它害怕的对象,感觉有点微妙。” 来羡道:“显然它是最欺软怕硬的那一类型。” 在没看见云团的之前,来羡很大度,可现在看见它了,来羡越想越来气。 来羡道:“我挨一棍子,究其起因,都是因为它先来咬你。你不好弄到它怀疑狗生,那就用狗之间的办法来解决吧。” 说着来羡就朝云团去的那方向,迈着小肉垫子无声地跟了上去。 江意问:“你作甚去?” 来羡:“这个点儿它出来遛弯,八成是要屙屎。狗排便的时候是防御最弱的时候,我给它一口,让它往后屙个屎都有阴影。” 江意抽了抽眼角:“这还真是狗之间的好办法。” 事实证明,来羡预料得还真不差。 云团这个时间点出来,就是找地方排泄的。 狗子排泄的时候,通常要找一个它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 于是云团便在那地方走走嗅嗅,终于嗅到一个合适地儿了,它又打圈圈转了几圈,然后蹲腿撅着屁股摆好姿势。 这时候它的感官反应都不及平时那么灵敏。 来羡看着呢,它刚一摆好姿势,还没来得及排出来,来羡便突然一个箭步飞窜出去。 云团扭头一看,顿时狗脸上慌乱无比。 还不等它收回姿势,来羡上前就一口咬在它的后腿子上。 云团顿时屎都被吓回去了,痛得嗷嗷的。 在体型上,来羡比它还略胜一筹,较起真来咬得它夹起尾巴就乱窜。 最后云团完败,惊恐交加地卯着劲往苏锦年、戚明霜的院子方向猛逃。 来羡望着它飞快逃窜的背影,心头一阵舒坦。 江意亦望着那只落荒而逃的白毛团,由衷感叹:“来羡,你很猛啊。” 来羡吐了一嘴的狗毛,道:“一般一般。” 因着这一插曲,路上耽搁了时间,天色就暗了下来。 等到江意和来羡到苏薄的地方时,头顶已然沉下稀薄的夜色。 苏薄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昏黑一片。 江意轻声问来羡:“里面有人没人?” 来羡传音道:“有气息。” 江意便抬手叩门。 只是门并没有关严实,她叩的门声有些发闷,而且还随着她的动作往里敞了一点。 江意抬眼就着有限的光线便看见他正打坐在榻上。 她也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只略有些疑惑他为何不点灯。 江意自觉敲门的动静也不小,他完全能够听见,但是他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反应。 遂她先开口道:“上次你要的药,我已经弄好了,今日给你送来。”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应,便又道:“我可以进来么?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就放在你门口。” 他还是没回应。 江意便将袖中瓷瓶取出,准备蹲身下去放在他门边的地方。 只刚一弯身,他便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里暗华流转,似有浮光掠过又似有星华坠落。他开口道:“请进。” 第98章 走火入魔 江意微微怔了怔,听得出来他的嗓音嘶沉沙哑,有些不太对劲。 只是这样的想法刚一闪过,江意便依稀看见他唇边似乎溢出了什么。 “你怎么了?”江意嘴上问着,心头陡然一跳,推门就抬脚走了进去。 她快步来到他榻前,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没错,他吐了血。 这一意识使得她声音紧了紧,轻轻唤道:“苏薄?” 片刻,苏薄低低道:“无事。先点灯。” 外面的夜色渐渐浓稠,房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这样江意也无法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转身便手忙脚乱地摸去点灯。 苏薄告诉她,火折子在哪里,灯在何处。 不知是着急还是对他房里的东西不熟悉还是怎的,她莽莽撞撞,东磕西碰,一番动静下才总算把灯点上了。 温黄柔淡的灯火缓缓将房间镀亮开来。 她当即转身去看榻上的苏薄,只见他唇边血色妖冶,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布满了一层汗珠,衣襟都有些被汗湿。 他不慌不忙地把江意的慌张忙乱都看在眼里。 江意问道:“你哪里受伤了?要不要请大夫?” 苏薄嗓子像被火烤干了一般,嘶哑道:“大夫治不好。” 她问:“那怎么办?要怎么才治得好?” 苏薄道:“缓缓就好。方便的话,可以给我倒杯水。” 江意走到桌边,给他倒了水,道:“是凉的。” “就要凉的。” 她递给苏薄,无意间碰到了他伸来的手指,正发烫。 苏薄饮下水后,调息了一阵,方才紊乱的气息果真渐渐平静了下来。 江意执意问道:“你具体伤到了哪里,可对症下药,为什么治不好?” 苏薄信口拈来:“我练功有点过头。” 江意:“嗯?” 苏薄抬头看她:“俗称走火入魔。” 江意:“……” 她反应了一会儿,道:“你练的是邪功?” 苏薄道:“也不是很邪。” 江意:“那你别练那么猛不行么?” 她也不傻,见此情形,又道:“那日我肩上的血也是你的。” 苏薄问:“你带的药呢?” 江意想起这事,忙把几只瓷瓶都拿出来,道:“你现在可要吃?” 苏薄朝她摊开手掌。 她便把每一个瓷瓶里的药丸都倒两三粒出来,道:“你要去燥清火的,这是我自己琢磨的一个方子,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苏薄低低“嗯”了一声。 素衣在暗处并没有现身。 只是他听力甚好,听到江意的话,不由心想,哪有什么练功走火入魔,主子身上这毒,若是寻常的药能起作用,那他早就痊愈了。 江意把药丸放在他手心时,接触到他的手掌也很烫。 苏薄捂着一把药丸便吞服了下去。 江意又给他倒水,道:“你在发烧?” 苏薄道:“只是有点热。” 江意想了想,还是去端了他屋里的水盆便往外走,道:“你等等。” 她去盥洗室看,那里存放得有水,很快便打了盆清水回来,用巾子汲水拧了拧,又递给他,道:“若是觉得热,你擦一擦,兴许会好些。” 这水很凉很凉,苏薄接了过来,拭了拭血渍,正想用没沾到血渍的部分拭一拭额上的汗,江意就道:“给我。” 苏薄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巾子,又递回给她。 她将血渍清洗干净,重新去打盆水回来,反复给他擦拭降温用。 苏薄坐在榻沿,旁边蹲着的少女,不断地换湿巾子给他。 她这块凉润的玉仿佛能够挥发自己的凉意似的,仅仅是在他身边,就能抚平一些他体内的焚灼之痛。 他用巾子捂着额头,手肘抵着盘腿的膝上。她给他换巾子时,他便撑着微微歪着的头,看她。 第99章 陈年旧疾 江意换了两盆水,每盆水都由寒凉变得渐温,可见他热得有多厉害。 实际上单单用水降温,于他来说已是杯水车薪。 他体内受着煎熬,但面上却能不动声色。 江意问他:“好些了么?” 他回答:“好些了。” 后来江意蹲得太久了,站起身来时,腿发麻不止,眼前冷不防还一阵一阵地发花。 苏薄见她身子晃了晃,及时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等江意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坐在苏薄身边、床沿边上。 他身上隐隐传来一道暖意。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脖颈上和衣襟上都是被汗湿的痕迹。 这半湿的人,越发显得他轮廓分明,深邃有致。 江意忙起身,道:“既然你好些了,我也该回去了。” 苏薄:“嗯。” 她走了两步,仍是不太放心,回头又看他,“你可知你这情况,具体需要用到什么药?” 苏薄亦抬眸看她,湿意氤氲的脸淬染着灯火,如雕刻一般。 片刻他道:“就你拿的这些,够了。” 江意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他又道:“不会丢了性命。”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苏薄听着她的脚步声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今夜热毒发作最猛的劲头也已经过去了,须臾,他才起身,解了身上的外衣,拿了换洗衣裳进盥洗室,冲凉。 江意和来羡驾轻就熟地走在回去的小路上。 来羡在前开路,江意跟在它身后。 江意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治走火入魔的方子?这症状难治么?” 来羡:“具体的方子是没有,但可以根据他的症状来调理内息。可你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连他身边的那个随从都没有出现,怕不是才有的症状。” 来羡又不确定地问道:“我穿来的应该不是个武侠世界吧。走火入魔,怎么听起来这么玄幻?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是陈年旧疾之类的。” 江意先前没想这么多,眼下听它说起,莫名地觉得有道理。 来羡道:“如果是陈年旧伤,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也不多这一时半刻的。”它回头看了一眼江意,“所以你大可不必慌张。” 江意:“我有慌张吗?” 来羡:“慌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江意眼观鼻鼻观心,认真道:“可能是他帮过我不少,我有机会回报他时,自会努力回报。” ***再说说云团,被来羡搞了几口以后,顺利窜回到苏锦年的院子。 只不过正值用晚饭的时候,院里的下人们此刻都在堂上摆晚膳。 戚明霜和苏锦年坐在饭桌前,她正素手给苏锦年舀了一碗羹汤。 苏锦年的脚伤复原得还算顺利,已经拆了绷带,也稍稍能活动一下。大夫来检查过,再养些时日应该就能行走了。 云团在院子里,望着屋中戚明霜和苏锦年相依偎的场景,它还有些惶惶然。 它一时又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在院子里坐下,还没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缓过劲儿,两条后腿又被咬疼了,便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戚明霜抬头看见了它,还不等叫下人把它抱走,它便讨好似的起身蹦蹦跳跳地跑进屋来。 苏锦年对它极为不喜,但也按捺着没说什么。 下人想去抱它退下,但它都躲闪开去,最后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仿佛那才是一个安全之地。 随后云团就在桌子底下嗅来嗅去,很是躁动不安。 戚明霜也不想它再去乱蹭苏锦年,饭食间便夹了一块肉丢在另一边的地上,道:“云团,过来。” 云团当即过去津津有味地衔来吃了。 戚明霜以为它是饿着了,便又连续夹了好几块肉给它。想着只要它吃饱了,自个就会去院子里玩耍。 云团照着平时的食量都吃完后,戚明霜道:“去外面玩吧。” 它离开了桌角边,去到离膳桌几步的空地,又开始转着圈到处嗅。 彼时苏锦年正吃着羹,可他吃着吃着忽然空气中飘来一股诡异的臭味。 他抬头一看,顿时脸色铁青。 第100章 嫌恶厌倦 只见云团正抬着屁股,当着戚明霜和苏锦年的饭桌前,一连排了好几坨便。 顿时整个堂上都弥漫着那股味道。 两人哪还有食欲可言,嘴里还有食物没来得及下咽的,直感觉几欲作呕。 戚明霜惊疑不定地呵斥道:“云团你怎么能在这里……” 云团先前被来羡那一咬,粪便一直夹着呢,回来后一直憋得十分难受。再又吃了这么多戚明霜喂给它的东西,它哪还能忍,直接就有地放屎了。 下人们对此也是始料不及。 平时云团都有专门的人打理它的吃喝拉撒,戚明霜便只负责高兴的时候喂喂它、顺顺毛。 眼下专人不在,谁也不知道它会这么干。 戚明霜一次都不曾见过云团排便,从来没想过它的排泄物竟然会这么脏、这么臭。 不仅苏锦年脸色铁青,她的面色也相当不好看。此时她对云团的嫌弃远远胜过了平时对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喜欢。 苏锦年倒胃口极了,对云团的容忍终于到了极限,啪地重重放下筷子。 在旁伺候的下人先前没来得及阻止,此刻连忙道:“姑爷息怒,奴婢立刻处理了。” 可云团排完就往一旁躲了去,两个下人前后拦也一时没拦住。 苏锦年忍无可忍,可出口的话还是控制得极好,不轻不重道:“霜儿,你就是这样养狗的?它再得寸进尺些,下次是不是直接在你我的榻上乱来?” 戚明霜解释道:“云团平时不这样的。” 苏锦年道:“你心地善良,喜爱这些小动物无可厚非。我也不阻止你继续养它,明日我便搬出这院儿,让你和它好好相处。” 说罢他便退离桌旁,拂袖而去。 戚明霜慌了慌,连忙拽住他的袖角,道:“锦年你别走。” 下人亦道:“姑爷,奴婢们往后一定看好它,不再让它在姑爷面前出现。” 苏锦年冷冷看了角落里的云团一眼,只道:“我还有事要处理,霜儿松开。” 戚明霜抓得更紧,道:“锦年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她才不想让苏锦年搬出院子去,如果是在他和云团之间选择,戚明霜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他可是自己的夫君,云团只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苏锦年冷淡道:“把它丢出去吧。” 孰轻孰重戚明霜很清楚,加上今晚云团的表现着实也让她感到恶心,便点头道:“好好,今晚天色已晚,我明日就让人把它丢出去好不好?” 云团歪头望着戚明霜和苏锦年,并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随后两人哪还有心情继续待下去,双双起身回房了。 云团做出如此让她犯恶的事,戚明霜离开时看也不看它一眼,吩咐道:“今晚先把它关起来。” 下人去后厨拿了一个关鸡的笼子来,当晚便把它关了进去。 这个以前下人们不得不供着哄着的小祖宗,而今因为主人不再青睐,下人们对它也就没多客气了。 云团几乎从没被关过笼子,等它意识到情况不对后便开始急躁,后半夜里一直在吠叫和刨笼子。 下人们生怕吵到苏锦年和戚明霜,用绳子捆住了它的嘴和四肢。 第二日戚明霜用完早膳后,想起了云团,苏锦年不在时,便让下人把云团带上来。 彼时云团装在鸡笼子里,浑身雪白的毛多少糊了些鸡屎,又脏又臭的。 戚明霜一见,顿时又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更别说碰它一下。 昨晚它虽然被绑着嘴,可戚明霜还是时不时能听见它的声音,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得好。 苏锦年更没睡得好,今早起来明显心情就很差。 眼下她看着云团这样子,很有些心烦和厌倦。 而云团看见戚明霜时,开始奋力地扭动挣扎起来,一双眼睛亮汪汪地望着戚明霜,热切而又着急。 除了负责饲养它的人,它最亲近的就只有眼前的戚明霜了。 第101章 教她知识 戚明霜看着它挣扎,道:“云团,你怎么这么吵?是你自己不乖,惹恼了锦年,我也没办法。 “如果你和他只能留下一个,往后他是要陪我度过一生的人,我自然是要选他的,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吧。” 云团继续拼命挣扎,只是它被绑得紧,绳子把它的嘴勒出深深的印痕。费尽千辛万苦,它终于能够嗷呜地叫唤几声。 下人道:“小姐如果实在不舍,还是把它送回相府吧。” 戚明霜柔声道:“锦年说的是把它丢出去,而不是送回去。锦年是一点都不想再看见它了。” 下人只好照做,把它拎出来,准备丢出苏家大门。 正好戚明霜到花园去散步,下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同路走了一阵。 “小姐,那奴婢就把云团放出去了。” 下人拎着云团往另一方向走,云团又开始惶恐不安地蹬腿吠叫,眼神一直水汪汪地望着戚明霜。 刚走出一小段距离,彼时戚明霜站在池塘边,看着一面平静的塘水,忽而道:“等等。” 下人回头问:“小姐还有何吩咐?” 戚明霜道:“先不急着把它扔出去。” ***后厨每日给各院准备的膳食都是固定的,除此以外,各房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可以用,只不过都是各房的正夫人在安排使用。 小厨房也只是临时准备些点心小食之类的,食材远没有后厨那边丰富。 因而各房夫人、少夫人要喝汤喝补品的,下人们还是喜欢往后厨去准备。 江意这院子自不必说,没得小厨房用,每日用的膳食在春衣绿苔觉得,比侯府里的差远了;又逢前些日病了一场需要补养,两丫头便往返后厨,自己炖汤给她喝。 春衣在后厨守了半上午,绿苔算着时间应该快好了,又逢午时将至,她担心春衣一个人拿不回来,便去了后厨一趟。 江意在房里,把来羡的那只瘸腿给卸了下来,仔细地观摩上面的零件,道:“要想做出这些零件,恐怕铁匠铺子里最好的师傅也打造不出来。” 来羡道:“要是能打造出来,我也不用瘸到现在。这些都是有精密的尺寸的,差一厘一毫都不行。而且材质最差也要是钢,需得百炼锻造,没有冶炼工具,没有测量仪器,很难达到。” 江意道:“只有等我回侯府以后再想办法。” 来羡叹道:“我知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随后来羡把它的时代的测量手段教给江意,让她熟悉古代测量单位和现代测量单位之间不同,并学会相互转换。 江意学得认真,又素来聪慧,有了之前她对大概念的了解,来羡一教她就会。 来羡欣慰道:“没想到你对数字还蛮有天赋。但这些都算不上入门,要想教你懂得更多,你首先得学一门最基本的知识。” 江意抬起头,双眼里闪烁着奕奕神采,问:“什么知识?” 来羡道:“数学。想来你们这里的学堂都只教一些文学,不曾教过数学吧。” 江意道:“来羡,教我数学。” 她极其感兴趣,想学。 这是她这个时代从不曾接触的东西。 来羡对此也乐见其成。只有把江意教懂了,她才知道怎么帮自己修复。 遂来羡道:“不是问题,我要先给你定制一套学习课程,同时按照进度相应地教你物理知识。” 一人一狗在房里正制定学习计划,忽然房门砰地一声从外面打开。 江意转头,看见春衣站在门口;她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眼泪整行整行往下淌。 江意心头一沉,不待开口问,春衣便哆嗦道:“小姐救救绿苔……” 第102章 没呼吸了 片刻后只见江意夺门而出,来羡撒腿跟上,卯足了劲往院外跑去。 云嬷嬷和纪嬷嬷也来不及问,连忙和春衣奋力追了出去。 江意一路往花园的方向狂奔。 两个嬷嬷在追的过程中从春衣口中得知了个大概,不由神情大变。 春衣和绿苔在从后厨回院的途中经过花园时,恰好遇到戚明霜也在。 怎料那时云团掉进了塘里,大家都束手无策,戚明霜要春衣绿苔下塘去帮她救狗。 春衣绿苔不依,突然就有人从背后把绿苔推了下去。她们还想把春衣也推下去美其名曰是救狗,慌乱间春衣冲开围着她的丫鬟便匆匆跑回来报信。 当江意跑到花园的池塘附近时,抬眼就远远看见戚明霜和她的一堆丫鬟嬷嬷全围在岸边,指手画脚地指使塘里道:“快,你再游两下就能抓住云团了!” “绿苔,你再努力一下!” “快了快了!” 江意看不见塘里的光景,可她听得见塘里挣扎的水声和狗叫声。 那时谁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眉眼,眼底里浮动着阴冷的杀意。 她脚下片刻不停,大步往前猛跑。 那些丫鬟嬷嬷七嘴八舌说个不停:“哎呀,绿苔怎么沉下去了?” “她是不是快不行了?” “绿苔,你还能听见我们说话吗?你答应一声啊!” 塘里挣扎的水声突然小了许多。 等江意终于跑到塘边,眼神快速地去搜寻塘里绿苔的身影时,只见水面上浮开一圈一圈的水纹,除了云团还在嗷嗷挣扎以外,哪有半个人影! 她跑得头脑发昏,额上满是汗,焦急如焚。 绿苔呢? 戚明霜连连急声道:“绿苔沉下去了,快去叫人来救她!” 于是丫鬟嬷嬷们全都散开,戚明霜也跟着一并退离。却并没有人真的呼救。 后来,那塘里有一片裙角缓缓地飘了上来。 江意脸色惨然,呼吸都有些不稳,当即便往塘里跳。 但是身边来羡却快她一步,一道狗影猛地窜入塘中,传音给江意道:“我把她往对面浅水的地方拖,你过去接应!” 江意回了回神,极力镇定下来,沉声应道:“好,好。” 她不会凫水,这样下去反而添乱。 于是江意绕着池塘岸边就跑到了对面的塘口,看着来羡正在水里扑腾,嘴里咬着绿苔的衣角费力地往岸边靠近。 江意迎下水去,冰冷的塘水没入到她颈边处,她不能再继续往前。春衣和嬷嬷随后赶来,三人一起,接应到了来羡,终于拉住了绿苔的身子,便把她往回搬。 春衣泪流不止,哭道:“你醒醒呀,别吓我,我路上没耽搁,我把小姐叫来了呀。” 好不容易把绿苔转移上岸了,她被冻得面容灰白,躺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意不停地晃她,喃喃道:“醒醒,绿苔醒醒。” 她自个也浑身湿透,发梢滴淌着水珠,说话时呵出的寒气如白烟,顷刻又消散。 嬷嬷痛声道:“小姐,绿苔她……好像没有呼吸了……” 江意手指微颤,伸到绿苔鼻子前探了探。她脸上一慌,手也抖得更厉害了些,连忙伏下头去听绿苔的心跳。 她听了片刻,面色惨白如鬼。 没有了。 绿苔没有心跳了。 她只听到死一般的寂静。 这么年轻活泼的一个丫头,上午还活蹦乱跳的,怎会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江意不信。 “绿苔?绿苔!” 来羡抖摔了满身的水珠,从嬷嬷身边挤了进来,两只前蹄按在绿苔的胸口上,便开始有节律地扪踩。 春衣和嬷嬷都不解,但来羡越来越卖力,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春衣和嬷嬷刚要来阻止,被江意一把挥开。 她满脸水珠地哑声问:“怎么救她?你知道怎么救她对不对?” 第103章 给我醒啊 来羡道:“做心肺复苏,看看还来不来得及。我这样按压,你检查她口鼻有没有阻塞,先保证她呼吸顺畅。” 江意当即按照来羡的指示去做。 来羡又道:“我按压三十下,你给她渡两次气,如此循环。头一次多渡几口气,开始。” 江意捧过绿苔的头仰面,捏开她的口唇,便往里渡气。 她也不知道做了多久,越往后,心里沉得越厉害。 春衣和嬷嬷在一旁忍着哭声,看着她眼神坚毅倔强,就是不敢打扰她。 江意看着绿苔惨白的小脸,渐渐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她俯头下去再渡完一组气,眼泪啪嗒啪嗒落在绿苔的脸上,咬牙低低道:“绿苔,你给我醒啊。” 是她来迟了。她路上跑得不够快。 她应该再跑快一点的。 是她在房里太专注自己的事,丫头出去了这么久,她竟然都没意识到。 心肺复苏做到后来,江意哽声道:“绿苔,你醒啊!” 前世是她被“掉”进这塘里救一条狗,她本以为那样的事今生不再会发生。 可是她没有想到,没有发生在她身上,阴差阳错最终却应验在了绿苔的身上。 江意重复着来羡教给她的动作,心却一点一点地沉到了底,喘不过气来。 来羡声音里也万分复杂凝重,道:“小意儿,不要乱。我们再试试。” 江意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好,好,再试试。” 春衣和嬷嬷帮不上忙,一直在旁边迭声唤绿苔。 就在来羡都觉得快要没希望的时候,绿苔忽然胸口顿了一下,猛地呛出一大口水。 来羡松了一口气。 江意瞠了瞠眼,春衣和两个嬷嬷也都瞪大了双眼,看着绿苔胸口开始起伏,紧接着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江意听着来羡吁道:“人总算是回来了。” 绿苔睁开湿湿的眼眶,神情丨迷茫。 她看见江意和大家都在,还没回过神,江意倏而俯下丨身来,把她抱在怀里。 绿苔有些错愕地感觉到江意身体还在颤抖,继而思绪回归到现实。想起方才的事,她也颤抖起来,嘴一扁就哭了。 江意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春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跟着放声大哭。 那种惊恐后怕,充斥在心,难以形容。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两个嬷嬷也眼泪不止,劝道:“我们快回去吧,天儿这么冷,小姐的身子才好,别又着凉了。” 先前附近有其他下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看见绿苔已经被拉上岸了,只不过他们也看不懂江意和来羡在干什么,就见绿苔躺在地上一直没动静,想着约摸是不行了,便都没上前来。 可谁成想,绿苔竟又活过来了。 这苏家下人虽然不敢再惹江意,可都知道她不受待见,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帮忙搭把手。 后来,江意和春衣搀扶起绿苔,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时,冷不防听见几声低呜的声音。 江意顿了顿,循声回头去看。 只见侧面的塘面上,有稀稀疏疏的柳枝伸入到水中。 此刻云团还扒在那柳枝上,浑身毛发湿透,全无平时蓬松憨态,而是瘦弱可怜的模样,眼里写满了惊恐,冷得瑟瑟发抖。 它竟然还在。若不是它发出声音,兴许谁都不会注意到它。 那柳枝很滑,上面留下了一道道新鲜的刨痕,显然它已经快扒不住了,爪子上的指甲都刨出了血。 它害怕岸边的江意和来羡,也不知道该向谁求救。 后来它重新又滑进了水里,再试图伸爪去扒柳枝可这次却没能扒住,在水里起起伏伏。 来羡道:“居然是条不会游泳的狗,还真是少见。” 第104章 满心自责 眼看着它要沉水了,最终江意咬了咬牙,还是把绿苔交给春衣,自己提起裙角就忍着冰寒再度下水去。 丫鬟嬷嬷都急坏了。 就连来羡也道:“小意儿,它可咬过你。今天的事都是因它而起,你想清楚。”反正它是一万个不愿意去救那小母狗的。 江意攀着边沿的石块往前走,道:“它要是再敢咬我,我便当场溺死它。” 后来江意撇了一段较粗的柳枝,把它一点点朝自己这边划,最终划到手可以接触的范围,便够着手去抓。 好不容易抓到它的毛发,江意一把利落地捞起来往岸边扔去。 云团被摔到草地里,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猛甩满身的水,眼里仍是惊恐难掩。 它抬头四望,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江意又扒着边缘回来,两个嬷嬷连忙伸手把她拉起来。 再不耽搁,大家赶紧回院里。也没人再理会云团。 回到院子后,江意让大家都各自回房去更衣。 春衣想先侍奉江意更衣,然后自己再回去换。结果被江意塞回她自己的房中,道:“长这么大,难道我自己连衣裳都不会穿么。赶紧把湿衣裳换了,春衣你多帮帮绿苔。” 很快换了干衣裳,这样的天儿大家仍是冷得发抖。 嬷嬷手脚利索地生火煮姜汤,大家都围着炉火寸步不离。等到一人一碗姜汤下来,那股寒意才渐渐被压了下去。 江意鼻子塞住了,头昏沉沉的,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道:“绿苔,谁推你下去的?” 绿苔摇头:“奴婢没看见,稀里糊涂就掉下去了。” 春衣却道:“奴婢看见了。是戚明霜身边的玉珠。她们见奴婢们不肯去救那条狗,便使出了如此下作手段。” 幸亏当时春衣反应够快,及时逃掉,才避免和绿苔一样被推下去。 她并不是要丢下绿苔独自逃命,她是要回来报信。否则她和绿苔两个都落下水,恐怕就没人能救得了她们了。 可春衣心底的后怕一阵阵的,一直消散不去。 要是她们没能救回绿苔,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绿苔经历了一番生死大劫,春衣感觉比自己亲身经历还要惊心动魄和备受煎熬。 她已没有精力去怨愤,一直和绿苔紧紧依偎着。江意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绿苔搂过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她。 江意看着她脸上自责懊悔的神情,伸手摸摸她的头,道:“春衣,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春衣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忽而又大哭出来,道:“可我差点害了绿苔,我差点让她被淹死了……我宁愿被推下去的那个是我……” 绿苔也忍不住了,和春衣两个抱头哭。 此情此景,江意不由回想起那年她落水的时候。 两个丫头匆匆跑回来,吓得魂儿都丢了。后来也是这般双双哭成了泪人儿。 她俩是从小就跟在江意身边的。三人感情一直很深厚。 只是后来进了苏家,江意糊涂了一阵子,才让她俩受了许多委屈。 炉里的火光跳跃,闪烁在江意的脸上。 她半干的发丝披在肩上,一张脸有了丝丝的柔暖之意,清妩而美丽。 那眼里的神色亦坚毅决绝。 她下定了决心要保护好身边的人,这一世谁再敢动他们,她定会让那些人不得善终。 戚明霜回院的时候是哭着回的。 彼时苏锦年一见,便下意识地蹙眉,关心道:“霜儿,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戚明霜摇摇头,落泪道:“我没事,只是我没想到……” 苏锦年道:“没想到什么?” 贴身丫鬟玉珠便站出来道:“是云团它不肯走,一不小心跑进塘里了。后来遇到江小姐的丫鬟正巧路过,便帮忙打捞云团。可怎知其中一个也失足掉下去了。等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小姐没想到有旁人因此而丧命,故而感到心痛万分。” 第105章 是条好狗 苏锦年眉头蹙得更紧:“丧命?” 戚明霜愧疚自责道:“我不知道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同意她去救云团。素日她们就很不喜欢云团,可没想到云团落水后,她们反而伸出援手……” 玉珠安慰道:“小姐别难过了,她们许是见云团太可怜了吧。出了这种事,谁也没料到。” 苏锦年问:“掉下去的是哪个?” 玉珠回道:“是绿苔。” 苏锦年扫了一眼戚明霜的下人,道:“出了事,你们这么多人都没办法?” 玉珠垂首惶恐道:“奴婢们都不会水性,请姑爷责罚。” 苏锦年道:“不会水性也可以大声呼叫人来。” 玉珠咬唇,道:“奴婢们呼叫了,可花园里的下人们可能离得较远,一时没有听见。” 苏锦年虽说很不喜欢江意院子里的人,可平白因为一条狗而丢了一条人命也是很烦人的一件事,而且还是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没的。 戚明霜双眼通红含泪道:“锦年,你别怪她们了,都怨我。我这便去江意院子里向她赔罪,她要打要骂都可以。” 说着便起身要去。 苏锦年拉住她的手,语气有些生硬道:“让你去她面前做小伏低算什么样子。你是我的妻子,岂是她可以随便打骂的。 “也罢了,不过就是个丫鬟,稍后我过去看看,大不了再赔她一个便是。别多想了,你先回房去休息。” 戚明霜被丫鬟搀扶回房间,苏锦年便往院外去,又叫了随从先一步去探探情况。 这事儿传得很快,随从打听完就来向苏锦年禀话道:“有下人看见,绿苔被打捞起来过后是没动静的,但江小姐好像是不停在给她灌气,还有她的狗一直踩绿苔的胸口,竟让绿苔活过来了。” 苏锦年眯了眯眼,道:“她的狗为何一直踩绿苔的胸口?” 随从道:“据下人们说,那狗十分着急,大概是想唤醒她。” 苏锦年回想起之前来羡在花园里和两个丫鬟推绣球的光景,不明意味道:“倒是条好狗。” 既然人没死,他也就没必要亲自过去一趟了,遂又折返回去。 而戚明霜回房后,丫鬟又是端茶点又是奉水果,她惬意地歪在软椅上吃橘肉。 负责饲养云团的下人从旁提醒道:“小姐,云团它好像还在塘里。” 不提起这茬儿,戚明霜都忘了。 戚明霜道:“稍后把它捞起来,找个地方埋了吧。” 反正在她觉得,不管是把云团丢出去还是埋了,以后都不可能会再见了,两者没什么分别。 今日云团落水,还搭上个丫鬟,也算它死得其所。 这时一下人匆匆忙忙地进房来,禀告道:“小姐,那绿苔好像又活了。” 戚明霜抬起头,显然非常震惊:“你说什么?” 大家都烤暖和了,炉上熬着驱寒汤,春衣在房里照顾绿苔,两个嬷嬷便重新去拿饭食回来。 回来以后,嬷嬷与江意道:“那个云团,好像就在咱们院子外面徘徊。方才见了奴婢们,它便灰溜溜地走开了。等奴婢们进来后,它似乎又回来了。” 江意没当一回事。只是没想到,临到了晚上,它竟然还没离去。 江意只好提灯到院门口一看,只见云团蹲坐在那里,见了她出来,目露胆怯,缓缓起身往外退了两步,再抬头与她对视。 灯火下那双眼睛亮汪汪的,全无往日的锐气。 江意道:“莫不是你咬不到我不肯罢休?” 来羡慢悠悠迈着步子出来,嫌弃地看了云团一眼,然后拿捏着狗的腔调开口问它:“汪。” 云团不知道是害怕来羡还是怎的,这次不管来羡怎么问它,它都不吭声了。 来羡叹口气,道:“可能它这狗脑袋是进水了。” 第106章 不要狗脸 到第二日早上,嬷嬷发现这狗居然还在。 后来江意才得知,原来它是无处可去了。 它惹了苏锦年和戚明霜不高兴,本来昨天就要把它丢出府去的。结果落进塘里以后,就没人管了。 它浑身脏兮兮的,很是落魄狼狈。 江意看出来它也不是想再咬自己,便没理会它。只是后来见它实在是饿得很了,江意还是让嬷嬷把剩的汤饭给它吃。 云团怯怯的,等到嬷嬷在门口放下汤饭回去了,它才凑上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来羡在院里看了看它的吃相,唏嘘道:“这活脱脱的小公举被贬为庶民的现场啊。江小意儿,你把它救起来,打算怎么办?” 江意也感到有点头疼。 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只是见它快要被淹死了,她终于还是顺手捞了它一把,她也没想到它会赖着不走了。 前世这只一见她就对她呲牙咧嘴、凶相毕露的狗,这一世居然演变成了赖上她,江意也很猝不及防。 来羡问:“它要是一直不肯走,你难道要把它养起来?” 江意道:“我还没打算养狗。”而且还是只前世与她处处过不去的狗。 来羡:“那我帮你吓走它?” 云团边吃边发出呜呜呜的低鸣声,又不同于平时的低吼咆哮。 它很怕来羡,来羡冲它叫时,它身子一缩,幽怨地抬起头看了来羡一眼,然后用嘴把饭槽叼远一点,继续吃。 来羡:“汪汪。” 云团坚持把槽里的汤饭都吃完了,还把槽子舔了一遍,才回应来羡:“汪呜!” 来羡继续吼它,它约摸是被吼伤心了,也大声地回吼:“汪汪汪呜呜呜!” 江意眼瞅着这两条狗对吼了半天,云团非但毫无退意,反而越吼越来劲越吼越委屈。 江意看见它一双狗眼里都包满了泪水,默了默,对来羡道:“你是不是把它吼哭了?” 来羡气闷烦躁道:“唉,怎么吼不听呢,还好意思哭!”说着它又冲云团一顿吼。 云团抽抽两下,不吭声了。 江意:“你对它说什么了?” 来羡:“我叫它再哭,再哭就把它丢回塘里去。” “……”江意又问,“那之前你对它又说什么了?” 来羡:“叫它滚,它不肯。它说它被赶出来,都是我害的。” 江意:“你害的?” 来羡:“这小母狗昨天被我把屎吓回去了,后来戚明霜给它喂了肉,它在戚明霜和苏锦年用饭时当着他俩的面屙屎了。” 江意:“……” 来羡:“我说这能怪我么,还不是怪它自己贪吃。要不是它先兴风作浪,我能平白无故咬它?真是不要狗脸。” 江意感慨:“狗之间的语言也可以这么丰富多彩。” 来羡道:“现在怎么办,它不想去外面流浪,又没有地方可去。” 江意见它在院外瑟瑟的样子,既忌惮她又不甘心走掉,道:“算了,只要它不进我这院子,随它在外面待多久。” 只是戚明霜听说云团居然被江意给救了,现在跟着江意走了,原本那狗她也不打算要了,可是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是非常不舒服。 她养的狗,竟然对江意摇尾乞怜。 这是在羞辱她么? 遂戚明霜让自己的丫鬟嬷嬷来要回云团。 她们堂而皇之要进江意的院子找云团,被两个嬷嬷拦在了外面。 戚明霜的嬷嬷便道:“我家小姐的狗,江小姐何必霸着不还呢?” 纪嬷嬷冷声道:“别说我家小姐不欠你们劳什子狗,你家小姐的狗,为何要我们绿苔下去救?后来直接扔在塘里就不管了,我家小姐把它捞上来,现在倒好,你们又腆着脸皮来找狗了!” 那嬷嬷被说得有点难堪,道:“但云团总归是我家小姐的!” 江意踱出房门,缓缓道:“废话这么多,把人给我打出去。” 第107章 学以致用 纪嬷嬷云嬷嬷得令,当即拿了院子里的长竿,就往那嬷嬷丫鬟身上打,直接把人撵得老远,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狗,滚别处找去。” 江意特意叫嬷嬷看着,不会让云团跑进她的院子的。 可赶走了戚明霜的下人后,院子角落的木板后面动了一下。江意移步过去一看,见一只白毛屁股正躲在那后面,还拼命地像打洞一样往前钻。 江意把它拎出来,问:“它什么时候进来的?” 两个嬷嬷一瞧,也是惊诧,道:“哎呀,怎么让它给跑进来了!奴婢可一直看着呀。” 来羡随后亦踱出房门,看见云团唏嘘道:“它脸皮怎么就这么厚!” 云团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江意,然后就被江意丢出了院子去。 戚明霜的人无功而返,着实叫她气了一顿。 但这事又不好叫苏锦年知道,否则她派人去要狗还容易让苏锦年误会她是心存不舍。 她知道苏锦年非常讨厌云团,等哪日找个机会让他看见云团和江意待在一起,可能就更加讨厌江意了。 一场绵密的雨落下来,庭院萧索,满地黄叶,寒意乍浓。 苏家购入的炭都集中堆放在后厨柴火院里。因为后厨一直有火,比较好发炭,因此各院都把炭炉也集中到后厨,由后厨的人发好炭火以后,各院下人再拎回去给主子取暖用。 每日后厨都要发几十只炭炉,除了取暖的,还有烧水、炖汤用的等等,炭炉基本都一样,下人拎着冷炉到后厨,见有发好的暖炉,再更换着拎回去便是。 纪嬷嬷云嬷嬷对生炉火比较娴熟,只是下了雨,院里的木柴都湿润润的不容易点燃。因而她们也到后厨去提发好的炭炉回来。 眼下江意在房中,把一只冷透的炭炉倒腾出来,炭灰都被春衣扫了去,她两手乌黑地在炭炉内底部捣鼓了半日。 来羡爪子捧着一杯水喝了,又时不时到她身边来探视两眼。 来羡道:“这几日你的学习成果不错。” 这女孩儿要是放到现代去,那就是天生的工科女啊。她不仅对数字有天赋,对物理更是大感兴趣,并且上手能力极强。 江意专注着手上的,随口应道:“学以致用才能对得起你教给我的知识啊。” 来羡问:“可是你改这炭炉的风口阀门作甚?” 江意认真道:“当然为了让它更方便使用。” 随后来羡是看懂了,她用上回老鼠夹的有限材料,居然在风口阀门里面再加了一道关卡,做成了一个类似于控制气流的空气阀。 来羡对此感到颇为震惊,江意甚至都没有向他讨教过要做这玩意儿。 来羡又问:“你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个的?” 江意:“我琢磨了两晚上。” 来羡:“……” 江意抬起头,脸上沾了些许炭灰,“有什么问题吗?” 来羡默了默,道:“只要你不是给自己用的,那就没有问题。” 等弄好以后,江意又让春衣把几块冷炭垫了层底回去,道:“提去后厨换热炭吧。” 后厨的下人们发炭时通常会把里面的炭灰倒出来,只不过若是炉子里没什么炭灰只剩几块冷炭,还能用便懒得倒,直接往里面装新的。 戚明霜院里的一个丫鬟到后厨来,正巧看见旁边有一只发好的炭炉,便匆忙拎着回去了。 天气冷了,戚明霜都不舍得出房门。 玉珠从丫鬟手里接过暖炉,还训斥了一句说她动作慢,然后把炭炉就放置在戚明霜房里的屏风后面,紧挨着浴桶不远。 玉珠把炭炉的风门调到最大,便转头去忙碌。 等屋子里更暖和些,晚些时候戚明霜是要沐浴的。 第108章 算账来了 玉珠正在帮戚明霜准备衣裳,房里点上了熏香,又接过别的丫鬟送进来一篮子晒干的花瓣。 小厨房那边烧了热水来,比平时要更烫一些,一时半刻不会冷。 玉珠把干花瓣撒进水里,待泡一阵泡出芳香了以后戚明霜再下水去。 只是一篮子花瓣将将撒进水里,外面就有丫鬟提着裙角急急忙忙地到屋门前来,禀道:“小姐,玉珠姐姐,江意带着下人去了下人院儿,闯进了玉珠姐姐的房间,又掀又砸的可怎么办?” 玉珠脸色变了变,道:“她怎么敢!” 那丫鬟道:“她口口声声说是要替绿苔报仇。” 江意没直接闹到这里来,戚明霜压根不必担心,何况她的浴汤都准备好了,更犯不着她亲自去,遂对玉珠道:“你带两个人去看看吧。” 被掀砸的是玉珠的房间,玉珠当然心急如焚,应了声“是”,便带了另外两个丫鬟赶紧去了。 当玉珠跑回下人院儿时,一抬头就看见江意站在她的房间里,脚边踩的是她床上掀下来的褥子。 这简单的下人房间此刻是一片狼藉。 玉珠面容愤恨不已,平时呵斥惯了,张口就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到这里来撒野!” 江意踏出房门,看着她道:“这里是什么贵人重地吗,我还不能来?一个贱婢,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玉珠被噎了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江意站在她面前,又问:“是你把绿苔推下水的?” 玉珠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是她自己愿意跳下去救云团的!” 江意道:“她没有一丝水性,她跳下去救云团?”顿了顿,语声忽而寒厉,“可她说,她是被你推下去的!” 玉珠嘴硬道:“单凭她一面之词,你凭什么诬陷是我!” 江意语声轻软,道:“我今天又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纪嬷嬷,云嬷嬷,把她给我按住,往死里打!” 很快这院里就闹起来了,玉珠见状不妙,立刻拉来另外两个丫鬟给她挡着,而她自己慌忙逃出院外就跑回去报信了。 戚明霜探了探水温,刚准备褪衣下水,就见玉珠去而复返。 她知晓了原委,语气不善道:“一点小事便值得你这样惊慌失措?你去向锦年禀告,我正在沐浴无法出面,请他替你做主。” 这种情况她也不宜出面,自有苏锦年护在她前面。 玉珠顿时意会过来,道:“奴婢明白了。” 于是玉珠出了门,一转头就告状到苏锦年面前去了。她将自己的衣裳发髻弄得凌乱了些,跪到苏锦年面前时越发显得狼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玉珠磕头道:“奴婢恳请姑爷替奴婢做主!” 苏锦年淡声问:“霜儿呢?” 玉珠应道:“小姐正在沐浴。” 苏锦年烦闷地放下手里的公文,吩咐随从道:“去把江意那个疯女人带来。” 他倒要看看她是哪里来的底气到处发疯! 随从带了两个护院很快就到了下人院里,传了苏锦年的话。 江意也十分配合,理了理裙角走出下人院,道:“好了,现在咱们可以去讲道理了。” 江意到苏锦年这里时,苏锦年已然出了书房。玉珠跟在他身边,稍稍把自己整理齐当了些,但双眼红红,俨然十分委屈。 苏锦年冷眼看着江意,开口便道:“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公然打人!” 江意听那语气,还真是主奴上下一个德性。 她道:“那又是谁给她的胆子,敢公然推人下塘,害人性命呢?” 玉珠一听,立刻摇头道:“姑爷,奴婢万万没有做过那种事。昨天真的是绿苔自己下去的,当时奴婢们和小姐都吓了一跳。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栽赃诬陷……” 第109章 怎么回事 卧房此刻关着门,戚明霜已然泡进了浴桶里。 门里门外都侍候着她的丫鬟和嬷嬷。 她不难听见外面的声音,惬意地掬着水和花瓣浇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 角落里的炭炉,没有火苗在上面窜,只依稀可见里面的炭火隐隐透着一丝红。 她和丫鬟嬷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院子里。 江意冷笑一声,义正言辞道:“人在做天在看!绿苔差点被你害死,你还敢在此信口开河!” 苏锦年沉怒道:“够了!江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绿苔是被人推下去的?” 江意道:“因为绿苔根本不会水性!不然她岂会险些被淹死!” 苏锦年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玉珠推的?” 江意抬眼扫视了一眼这院里的下人,道:“当时戚明霜身边一群下人,即便不是她也一定是旁人!玉珠不肯认,总有人会露出端倪!” 苏锦年道:“江意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没有看好自己的丫鬟,反倒来怪别人?” 这时屋里的戚明霜款款道:“你们都出去与她对质吧。这么多双眼睛在,总不能还让人颠倒黑白是非了去。” 她沐浴通常都是贴身丫鬟在伺候,可眼下玉珠在外面,她泡澡时又不需得丫鬟嬷嬷再做什么,她们出去还能在苏锦年耳根子边多说几句,增强说服力。 “是。” 于是乎,不一会儿,戚明霜身边的所有下人都一应聚集在了院子里。 苏锦年道:“把昨日的事说清楚。” 一个嬷嬷站出来,从把云团送出院子时说起,大致都说了一遍。 至于说有人推绿苔下塘,所有人都一致否认。 一嬷嬷详细道:“当时云团不愿意被送出去,便挣脱了乱跑,结果不小心掉下去了。奴婢们都不知该怎么办好,正逢绿苔路过就自告奋勇地下了去。” 戚明霜在里面听着听着,也不知是不是泡久了的缘故,忽然感觉到有些乏力。 她本想扶着浴桶边缘起身,但是试了几次神色不由大变,发现自己浑身竟然提不起一丝力气。 怎么回事? 戚明霜瞪大了双眼,明明呼吸很顺畅,但她就是没有力,甚至张口也喊不出。她双手落回浴汤里,却只能够激起很小的浪花。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 她很困,很累,眼皮开始沉如千斤重似的,整个身体根本不受她的控制,意识也渐渐飘离…… 戚明霜在心里大叫苏锦年,大叫玉珠和嬷嬷,可是根本无人能够听见她。 她身子也坐不住了,整个人缓缓地朝浴桶下面滑了去。 直至最后脑袋也全沉下去以后,水面上冒出一串水泡。 江意犹在理论道:“你们这么大群人在为什么不下去救戚明霜的狗,却让我的丫鬟下去?” 玉珠道:“因为奴婢们都不会水性。” 江意:“难道绿苔就会?” 玉珠道:“都说了是绿苔自己下去的,奴婢们这么多人都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江意还想再说,苏锦年便低喝道:“闹够了没有!” 江意神色讽刺:“苏锦年,你不会是信她们的鬼话吧?” 苏锦年目视她,道:“我不信,难道要信你吗?你不是通常讲证据么,若有证据,就拿出来再说话,如若没有,你不妨试试看,今日能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 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江意道:“算了,你若真是公正地调查此事,那才是有鬼了。纪嬷嬷云嬷嬷,我们回。”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锦年看着她的背影,脸色久久还很难看。 这事无疾而终,院里的下人们也就散开,各回各位了。 玉珠进卧房去继续伺候戚明霜沐浴,并将外面的情况详细告知,然而她隔着屏风晃眼一看,浴桶里哪有人。 她见房里也没人,便绕到屏风后,走近浴桶边,仔细一看,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啊——小姐!!!” 第110章 原来如此 戚明霜何时溺水的无人得知,玉珠发现她时她已无声无息地沉到了水底。 江意回到自己院子里,进房便坐下来完成来羡布置给她的作业。 她一直专心到夜幕落下,用晚膳时方才听说苏锦年院子里乱了套了,戚明霜沐浴溺水,大夫进院救治,到现在都还没消息。 江意认真用膳,来羡便检查她的作业。 来羡吁道:“你这回是把人往死里整啊。” 江意道:“她叫人给你一棍不是把你往死里弄么;她叫人推绿苔下水,不是把绿苔往死里送么。” 幸亏来羡只是个机器,不然早被捶爆狗头了。 也幸亏绿苔最后终于被从阎王殿上拉了回来。 再者,前世她被戚明霜往死里整的次数还少么。 来羡问:“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江意道:“苏锦年的书房横竖我是进不去了,就算进去了依他的谨慎也再探不到任何东西。留在这里已无意义,等我收拾完贱人,咱们就离开。” 结果江意才用完膳食,纪嬷嬷就进门来,说道:“小姐,刚得来的消息,戚明霜又活过来了。” 江意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死透啊。” 此刻苏锦年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来人众多。 各房夫人听说戚明霜溺水了,都亲自过来看一遭。 大夫救治了一两个时辰,终于把戚明霜的情况稳定了下来,道:“少夫人总算是保住了,所幸是发现得早,若是再晚一时片刻,恐怕就极其凶险了。” 苏锦年一直紧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戚明霜的一干下人正瑟瑟凌乱地跪在外间。 随后戚明霜总算幽幽转醒,一睁眼看见苏锦年,劫后余生地哭了出来。 那种溺水的滋味,残剩的意识能感觉到自己正渐渐窒息,水拥堵了自己的所有感官,还有那种绝望又无能为力,都让她感到痛苦恐惧极了。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大夫还道:“这沐浴固然舒筋活血对身体有益,可如若在水里泡得太久,气血运转过快,身体消耗也大,所以才会出现昏迷的症状。往后少夫人当小心注意才是。” 这话外间的其他夫人们听了,也暗暗记在心头。 天气冷了,她们沐浴也都贪那点暖和。 戚明霜却倚在苏锦年怀中,哽咽道:“不是的,我没有泡太久,是有人害我!当时我很清醒,可是我却忽然浑身失力、头晕目沉,甚至连出水都没有力气,最后只得生生地溺了进去!锦年,你要为我做主!” 苏锦年问大夫:“有没有可能是中了迷烟?” 大夫沉吟道:“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苏锦年便叫了人进来,把这卧房里今日准备的东西全都检查一遍,包括那浴汤里有没有药,甚至于花瓣有没有问题,还有房里点的熏香等。 后来下人把屏风移开,大夫看见角落里放置着一只炭炉,问道:“这炭火放置多久了?” 玉珠在外间回答:“有半日了。午后奴婢便去拎来的。” 大夫过去检查了炭炉,道:“原来如此。这炭火看似熄了,可里面还有余火,少夫人沐浴时关了门窗,这是中了炭毒。” 苏锦年神情不定:“炭毒?” 大夫道:“今日又是沉闷的天气,空气本就不流通。这样的天气烧炭应当格外注意,更不能轻易关上门窗啊。” 大夫话语一毕,下人连忙把炭炉拎了出去,又把窗户都打开透气。 苏锦年再看外间跪着的一群奴仆,不由怒从心来,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戚明霜沐浴时,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又有谁会注意到角落里的炭炉是燃着的还是熄灭的呢。 戚明霜内心十分狐疑,难道当真是意外,不是有人要害她? 可今日江意分明来过,会不会太巧合了? 戚明霜咬唇楚楚道:“锦年,不关她们的事。要不是当时她们都去外面跟江意对质了,也不会出这样的事。” 第111章 看不透她 最终,苏锦年将她的下人每人各打十板以示警戒。 至于到底是不是和江意有关,他会亲自去验证。 来羡趁着夜色出去瞧瞧情况,回来时江意正从春衣绿苔的房里出来。 绿苔病下了,还没痊愈,眼下刚喝完药,江意让春衣陪着她。 江意轻轻拢上房门,转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来羡跟着迈进来,道:“你就不怕他们发现那炭炉里的构造有些不一样?” 江意道:“他们现在忙着怀疑我,哪有空怀疑炭炉。” 来羡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了解他们。这会儿苏锦年正在过来的路上。” 话落没多久,果真外面就响起了动静。 随从推着苏锦年进了江意的院子。 江意打开房门,屋里的灯火匀进院子里,将这雨后湿湿沥沥的夜烘托出两分淡淡的暖意。 苏锦年冷眼看她半晌,开门见山地问:“霜儿溺水,与你有关吗?” 江意神色温纯道:“没有啊。” 苏锦年抿了抿唇,道:“今日你去过,刚好你一走,她就出事,有这么巧吗?” 江意好笑道:“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今日我去讨公道,本是要让她出来把话说清楚,可她自个躲在屋子里不见,还把所有的下人都遣出来捏造事实,你怪我?” 想了想,她又分析道:“转念一想,这事确实很蹊跷。我没来的时候她好好的,可我一来她就出事。出事的时候她还恰好把她所有的下人都支走了。你说房里当时若留个把人在,她能出事么?” 苏锦年面容有些冷沉。 江意认真地问:“会不会是她自编自演呢?” 苏锦年冷冷道:“空口无凭。” 江意:“你不也是空口无凭来的么?” 苏锦年眯了眯眼,道:“她这么做,除了使她自己受罪,还有什么好处?” 江意道:“好处就是你现在在这里找我兴师问罪啊,你不会自己没感觉吧。” 苏锦年一时竟对答不上来,心头无比烦躁。 他看着这个女子微微倚着门框,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从何时起,他竟然再也看不透她的心。 他道:“江意,我们怎么变成了这样。” 江意愣了愣,有些诧异道:“你确定你是在问我吗?” 苏锦年面上的表情顷刻恢复冰冷,道:“只要你不伤害霜儿,我也可保你在苏家安然无恙。可你若伤害她,就别怪我不顾念旧情,让你万劫不复。” 说罢他转身出了院子,听江意轻声笑道:“情深义重,真是让人感动。” 第二日天不亮来羡就出去望风,直到天色微微亮开,它才跑回来。 一进门,满身都是湿润的雨气,来羡抖了抖沾满毛发的细雨珠,道:“昨个那只炭炉被丢在外面无人问津,今早起来早就湿冷透了。下人正拎着那炭炉去后厨换新的。” 虽说在房里使用炭炉很危险,可毕竟也是冷天里不可或缺的取暖工具。 尤其是这样阴湿的天儿,衣物常常不得干,就算戚明霜不敢再放在屋里取暖,下人也得用炉子烘烤衣裳。 那只炭炉放在外面过了一夜,哪还能用。下人当然会拎去后厨更换。 江意之所以让来羡去盯着,便是等着这时候。 她闻言,叫了春衣和云嬷嬷,赶着时候拎着自己院里的炭炉去后厨,正好把那只换回来。 不然那炭炉若是流落去别的院子里,造成其他的误伤就不好了。 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雨。 秋冬的雨不大,丝丝缠绵,却有股子浸骨的冷。 雨声铺在瓦檐上,细细密密,像春蚕吞叶吐丝的声音。 苏薄带着素衣在天明时分回来,衣上浸着雨痕。脚下的路铺了一层层凋零的落叶。 到了路口,素衣看见有下人提着炭炉往后厨的方向来去,道:“主子先回,属下去后厨拿点吃的。” 说罢素衣便快步往后厨的方向去。 第112章 这是什么 江意在房里用巾子给来羡擦干了雨水,又开始温习昨日所学。 纪嬷嬷往坐榻上加了一层毯子,搭在江意腿上。来羡蜷缩在她身边,给她安排今日的课程。 这时,春衣也顾不上雨天路滑,提着裙角就忙天忙地地跑回来。 江意抬头看见春衣气喘吁吁的样子,又见她两手空空,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炭炉呢?” 春衣上气不接下气道:“云嬷嬷拿着早膳在后面呢,奴婢先回来告诉小姐,炭炉被提走了!” 江意问:“被谁提走了?” 春衣表情唏嘘:“被苏六爷身边那个素衣!他偏偏就比奴婢快了那么一步,那家伙拿了炭炉就走,奴婢追了老远都没追得上!” 江意听得眼皮直跳,哪还能待得住,揭开毯子,趿鞋便往门外跑。 春衣在后面道:“哎呀,小姐你慢点!撑伞呢!” 来羡也蹦下坐榻,跟着去了。 春衣急急忙忙拿着伞追出去,江意头也不回道:“外边冷,回屋待着去。剩下的我去解决。” 说话间,她的背影已然往小道上跑远了去。 迎面飘雨如飞絮,把视线迷蒙了几分,如烟如雾笼罩在林间小道上。 她一路不停地直直往前跑。 终于跑到苏薄的院子外边,抬头看见他的房门半开着一扇,累得不由弯下丨身,双手扶了扶膝盖,直大口喘气。 缓了两下,江意又直起身大步跑进他院子里,直闯屋门。 苏薄正将湿衣随意地挂在木架上,木架下方放置着炭炉烘烤。 这炭炉是素衣在后厨拿早饭时顺手拎的。 他倒是听到了脚步声,但也有些意外她忽然夺门而入。 江意喘着气,甫一抬眼,便见他身着白色里衣,还没穿外袍的光景。 她心头一窒,转而看见他衣架子下方的炭炉时,顾不上男女之仪,直接就闯进来匆匆跑到他身边,弯身下去把那炭炉拎过来就放到屋外去。 素衣虽未现身,声音却也及时响起在门外,道:“江小姐,我家主子衣裳湿了你也不让烤干吗?” 江意面向苏薄,双眼垂下不去多看,气喘不跌道:“对不起,这炭炉你不能用。” 苏薄问:“我为什么不能用?” 江意不多言,只闷声道:“就是不能。” 江意瞅着那炭炉放在屋檐下不知何时才能冷透,索性进盥洗室去舀了一瓢水出来,就往里面泼了去。 顿时滋滋声响个不停,一阵浓烟升起,呛得人直咳嗽。 待稍稍冷却过后,她就把炭炉放倒,把里面的炭都倒腾出来。 苏薄在门口敛衣蹲下,看着少女扒着那炭炉朝里看,还咕哝了一声“怎么没有”。 她把炭炉翻过来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然后又转头到这堆黑炭里来翻翻找找,心里甚至怀疑春衣是不是认错了炉子。 但炉子外侧有一道黑炭画的痕迹,是之前留下的记号没错。 正当她毫无头绪时,苏薄忽道:“是在找这个么?” 江意抬起头来一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正从黑炭中拈起一个小巧的物件儿。 那东西本来是被她卡在炭炉的风口里面的,但被她这么一倒腾,自然就跟黑炭一起掉出来了。 但是苏薄比她先一步发现。 江意伸手就来拿,却被他抬手往上避开了。 苏薄看她道:“这是什么?” 江意道:“你先给我。” 苏薄结合她种种反应来看,一针见血道:“这东西放置在炭炉里,会出问题?” 江意面不改色道:“不,这只是我闲来无事做的一个小玩意儿,不小心掉进了炉子里,所以循着找来了。” 苏薄不置可否,仔细打量起来。 江意见他注意力都在那上面,趁他不妨,突然就倾身过去,试图把那物件儿给夺回来。 第113章 把他压倒 只是就算苏薄注意力一时在别处,他的反应也极快。 江意动手来抢时,他又是扬臂轻巧地躲开。 结果江意约摸是用力过猛,抢了个空,又没控制好惯力,额头冷不防撞在了他下巴上,把他撞得往后仰了仰。 苏薄脚后又是紧贴着房门门槛,这一仰,被绊了一下就没刹住,直接往屋门里倒了去。 江意瞠了瞠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也失去了平衡,跟着朝他扑了下去。 她两只手不可避免地蹭在了他的衣上,原本白色的衣襟沾上了黑色的炭痕。 这人胸膛硬实,跟堵墙似的,江意身子磕在他身上,不可避免地被磕得有些疼。 可是他却很暖热。 江意浑身都有些僵硬,脑仁仿佛也停止了转动。 原本额头只是有一丝发麻的痛感,可当她与他咫尺四目相对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火辣辣的,就再找不到任何别的知觉。 她如墨的发丝晕染在他的肩上胸膛,她双眼里,满是受惊又不敢轻举妄动的神色。 苏薄低道:“你用不着抢,我会还给你。” 江意猛然回神,不利索地道了句“对、对不起”,而后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只是往常越紧迫她越紊然不乱,可眼下她浑然失了分寸,手脚并用,可哪想自己一脚踩在了自己裙角上,还没来得及站起,又被自己给绊了一跤,再压苏薄一次。 江意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嘴里胡乱地道:“对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不敢再贸然站起了,只得从苏薄身上翻过去,离他两步开外,方才再次爬起。 她硬着头皮又转回身来,把苏薄手里的东西抠了回去,紧紧攥在手心里,而后落荒而逃。 苏薄眼神落在那一抹跑走的翩翩背影上,缓缓坐起身来。 江意将将跑到他院子门口,脚步顿了顿,还是回过头看他,抿着唇角道:“烘衣裳不是你那般烘的,当心衣角烤焦了。” 苏薄眸里似浅似深,问她:“那是哪般烘的?” 若是平时,江意可能会好心地给他示范一下。但眼下,她最终还是没再多说,转头离去。 素衣从屋檐侧边走来,看见苏薄坐在地上,衣襟微微凌乱还残有炭痕,颇有两分狼狈,不由问:“主子这是被江小姐欺辱了?” 苏薄揉了揉下巴,起身道:“给她送把伞去。” 素衣应道:“那属下顺路再去取些炭火回来。” 江意一口气跑出许远,冷风夹雨迎面一吹,她才总算稍稍冷静了下来。 来羡摇头,幽幽唏嘘:“江小意儿,你好怂啊。” 江意抹了一把脸,内心极其不愿承认,亦是唏嘘:“我刚才把未来的大将军给压倒了。” 来羡:“你说你着急什么呢,那东西他就是拿在手里看半天,也看不出其中原理的。” 江意:“可他却能直中要害地道出那东西放在炭炉里会出问题。” 话音儿一落,素衣已然追了上来,双手将伞呈上,道:“主子叫我捎给江小姐。” 江意愣愣地伸手接过,道:“谢谢。” 素衣如一阵风从身边经过,片刻就走远了。 江意还有点凌乱,来羡道:“啧啧,你看看人家,被你压倒过后,还大度地叫随从给你送伞。再看看你,跑什么,他会吃了你吗?搞得现在你很被动吧?” 江意:“他借给我伞,我下次是不是还得拿去还他?我突然觉得这伞有点烫手。” 来羡:“你莫不是害羞了吧?” 江意抬起头,一脸麻木:“害羞?我害什么羞?” 这时小道旁边的草丛里窸窸窣窣地动了动。 江意和来羡齐齐望过去,沉默。 第114章 替他烘衣 一团湿哒哒的白毛正在草从里拱来拱去,试图藏得更严实点。 江意开口道:“我们都看见了。” 要是它不出现,她都快忘记了,这苏家里还有一只处于半流浪状态的狗。 云团怯生生地从草丛里冒出个头来,两天不见,瘦了一大圈。 来羡用狗语吼它:“滚粗。” 它委委屈屈地夹着尾巴慢吞吞地走开了。 可没走多远,就听见那边有人声传来,似乎正在找云团。 除了戚明霜的人,谁会来找它。想必找到它也是要把它扔出去。 不然云团为何又紧张又恐慌地往江意这边跑回来。 江意低头看着它去而复返地在自己脚边瑟瑟发抖,在那些人找过来之前,还是弯身把它拎起,又朝苏薄的院子原路折返回去。 苏薄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本以为是素衣回来了,但细细一听,是她。 苏薄甫一抬眼看见她,也沉默。 江意把云团丢在他院子里,云团也不清楚什么状况,不敢吭声也不敢动。 大抵身为动物灵敏的直觉,门框里的这位比江意和来羡还要让它惹不起吧。 苏薄问:“你摔跤了?” 江意为避免以后见面尴尬,本想磊落坦然地跟他郑重道歉。 方才只是意外,她冷静后就觉得没什么好逃的,越逃反而让他觉得是自己心虚了。 结果被他这么一问,她有点卡住了,道:“啊?” 苏薄道:“不然你脸怎么花成这样?” 江意:“……” 她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方才好像用沾了炭灰的手擦了一把自己的脸。 “借你地方一用。”她窘迫至极,转头就冲进苏薄的盥洗室里,怒洗一把脸。 苏薄的目光追随着她进盥洗室,听见里面传来依稀水声,才将眼神移开,放在了院子里的来羡和云团身上。 来羡和云团目瞪狗呆,不敢轻举妄动。 云团低低呜呜两声,大致意思是:“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嘤嘤我不想来这里。” 来羡被它吵烦了,回应:“闭嘴,老实待着!这人最喜欢生吃狗肉你信不信!” 云团后腿子开始发抖。 冷水一洗,江意头脑更加清醒,深吁一口气,出来时若无其事道:“刚刚真的非常抱歉。” 苏薄:“嗯。” 素衣脚程快,拎着炭炉回来,看见院子里又有人又有狗的,一声不吭把炭炉放到苏薄房间里的衣架子下面后又退下了。 江意道:“方才忘了说,这炭炉烧着时,最好不要紧闭门窗。” 苏薄平时不烤火,炭炉只是给他烘衣裳的。 他道:“你专门回来跟我说这个?” 江意看了一眼云团,硬着头皮道:“顺便还有一事。” 苏薄转身进屋,道:“进来说。” 江意冻手冻脚的,一到冬天她便特别容易冷,在檐下站着吹冷风也够呛,她便跟着苏薄踱了进去。 苏薄抽开一把座椅给她,她刚坐下,他又把炭炉提到她面前。 一股浓浓暖意顿时漾开。 云团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来羡走到门边去蹲着,它便也试着蹲在了门另一边。 不然在院里里淋雨也很冷啊。 江意道:“你能不能帮我找户人家养白色的这只狗,不用太将就它,给它个栖息之地,不被饿死就行。” 苏薄:“好。”他转头又问她,“这衣裳怎么烤?” 江意见他应下了,自己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便伸手道:“我帮你吧,算是谢意。” 苏薄将自己的外袍递给她。 他衣袍虽没湿得能滴出水,但也触手湿冷。 江意将他的衣平铺在自己膝上,摊开其中一角移到炭炉上方。待烘干以后,一手捋过干的部分,另一手又将湿的平移。 她低垂眉眼,声音轻轻软软地道:“烘衣裳哪能像你那样挂着便不管了,尽量摊开来,容易干,也不会烤坏。” 苏薄低低应她:“嗯。” 她想起来又问:“你平时用香料么,眼下可以撒些进炉子里。” 苏薄道:“没用。” 江意想想也是,她都没在他身上闻到过熏香的味道,只有他本身的气息。 屋门外淅淅沥沥,雨声潺密了一些。 等她将他的衣袍烤干,自己的裙角和鞋面也差不多干了。门口的云团和来羡各自把自己蜷成一团,无声地静候雨停。 江意把衣裳递还给他,走的时候把云团留下了。 当时云团那眼神,活像下一刻就要被人剐来生吃了一般。 来羡对着它一顿低吼,给它解释明白了,最终它嗷呜两声,眼巴巴地看着江意带着来羡离开。 苏薄淡淡对素衣道:“把它找个地方送人。” ——————小剧场。 作者:哼,以前你执行任务时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我就不信你不会自己烘衣。 苏薄:我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作者:啧啧,你就不怕我告诉江小意儿? 苏薄:当心话太多活不久。 作者:…… 第115章 恬不知耻 几天阴雨下来,空气里又冷又潮。 绿苔的伤寒渐好,气色也足了些。 春衣和嬷嬷端了膳食回来时,江意正在绿苔房间里。 江意便在这屋里与她们一起用膳,春衣一边布膳一边兴冲冲道:“今日俞氏那边可真是惊天动地。” 绿苔一听有八卦,立刻来了精神:“发生什么事了?” 春衣道:“哐哐当当,又嚎又叫,大老远都能听见动静。” 绿苔道:“是遭贼啦?” 春衣:“哪有贼青天白日来光顾的。这些日下雨,听说是她的库房受了潮,便让人进去收拾打理。你猜怎的?” 绿苔:“怎的?” 春衣道:“这一打理,竟打理出了一窝窝耗子。敢情一群耗子都躲她库房里去过冬了,糟蹋了里面的东西是其次,听说当时那些耗子乌溜溜地往外蹿,你说吓人不吓人。个个肥硕得一只就能装满这个汤钵呢!” 说着春衣还比划了起来。 绿苔一阵恶寒,道:“啊呀,你比划得这么详细,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春衣道:“我又没夸张,真真儿的。除了跑掉的那些,里面还有好些没跑掉的。还有刚生下来不久的,一窝窝全是小耗子。” 绿苔唏嘘道:“哎呀你别说了,听起来就渗人。” 春衣笑嘻嘻道:“还是毛都没长齐的那种,红扑扑的。” 绿苔:“小姐,你看她,还说!” 江意也不禁后背有点发毛:“春衣,你说得确实太仔细了啊。要不你把咱院子也收拾打理一下,看看有没有耗子。” 春衣立刻打住了,吐吐舌头,道:“咱们院里可没有俞氏那么肥得流油,耗子一见咱们院子这么穷酸,肯定都绕道走啦。” 绿苔病好以后,心态甚好,又恢复了活泼乱跳的模样。 只是江意不再让春衣绿苔两个单独出院子,而是把她俩岔开,分别和两个嬷嬷一起。 纪嬷嬷和云嬷嬷比两个细胳膊细腿儿的丫头要结实些,而且遇事也更沉稳。 两个丫头心灵手巧,还是在轮番往后厨去炖补汤给江意喝。 江意道:“往后不用了,少喝几碗我也不会少块肉。” 春衣道:“是不少块肉,可小姐的气色一直就没调理好。入冬了,小姐本就畏寒,若是再不补补,身体岂不是更寒了。” 绿苔道:“就是,以往在侯府的时候,冬天里补材羹汤就少不了。更别说如今,他们明显是有意亏待小姐,每日膳食越发粗简。奴婢们去后厨,见有什么便炖什么,虽比不上咱们侯府,可也比没有的强。” 今年冬天,江意格外畏寒。 眼下还只是将将秋冬交替之际,她手脚多时候是冰冷的。 想来是之前泡的那顿冰水,伤了元气。 春衣绿苔如此坚持,江意只好由着她俩去了。 戚明霜才死里逃生,应该还没精力作妖,能安分一阵子。 可这日春衣从后厨回来时,气鼓鼓的样子,一路进院子,嘴里一路在碎碎骂。 江意一问缘由,春衣气得眼眶都红了,道:“奴婢煨了一上午的汤,那玉珠到好,偷奸耍滑,趁奴婢不备,她端了奴婢的汤就走,非说那汤是给她家小姐准备的! “还说她家小姐急需进补,所以她一大早就差人列了食材单子去后厨准备着,倒反过来骂奴婢想半路拦截!真是贼喊捉贼,恬不知耻!” 春衣跺脚,气得眼泪一串儿就滚落下来。 江意声音轻柔极了,道:“一锅汤而已,也值得你哭?” 春衣哽道:“那可是奴婢给小姐熬了一上午的汤,却被那些个不要脸的给抢走了……这下子小姐没得喝了。要不是云嬷嬷拦着,奴婢就是不要那锅汤,也得把汤泼那玉珠一脸。” 第116章 以和为贵 同去的云嬷嬷叹道:“后厨里人虽多,可也没有帮着咱说话的人。所以奴婢便拦下了春衣,不让她冲动。否则到时候他们又得说是她的错,给小姐添麻烦。” 江意摸摸春衣的头,道:“下次可别这么冲动,玉珠充死了也不过是个贱婢,你像今天这样回来向我告状可比你莽撞行事有效多了,知道吗?” 春衣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这厢,玉珠端着霸占来的汤回了院子。 路上,同行的丫鬟有些不安道:“玉珠姐姐真要将这汤送给小姐喝么,这毕竟是江意的丫鬟熬的,里面会不会……” 别人熬的总归不那么放心。 玉珠却没有这样的担心,面露得色道:“方才你见那春衣那般着急的模样,就差冲上来打咱们了,这汤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吗?她越着急,说明这汤越安全,也越滋补。再不济,用银筷一试不就知道了?” 那丫鬟受教地点点头,道:“难怪小姐最为倚重玉珠姐姐。” 原本玉珠是不必亲自去后厨的,但她听说这几天江意的丫鬟轮番在后厨制汤,这才赶去看了看,还顺便拦截下了一锅火候刚刚好的。 随后玉珠便端着汤进了戚明霜的房间,摆了银质的餐具,又将汤舀了进去。 如若餐具在戚明霜的眼前变黑,玉珠大可推到江意和她丫鬟的头上,以解自己之前被江意掀砸了房间的心头之恨。 实际上银具也没有变黑。那文火慢炖成了乳白色的汤汁一入碗,便芳香扑鼻。 戚明霜喝了一碗,意犹未尽道:“今日这汤很鲜,往常倒不曾尝过。” 玉珠道:“今日这汤,是奴婢花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炖的呢,小姐若是喜欢,往后奴婢再给小姐准备。” 戚明霜一宽心,赏了一根自己的簪子给她。 玉珠满心欢喜地收了簪子,眉头一皱,又颇有怨怼之色,道:“今日奴婢在后厨遇见了江意的丫鬟,听见她们背地里说小姐坏话。奴婢本想上前理论的,又怕汤凉了,所以就匆匆回来了。” 戚明霜一听提起江意,瞬时满脸晦色。 她沐浴溺水的事,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和江意有关系,可偏偏就是那样该死的巧合。 没有把柄和证据,那天晚上苏锦年从江意院里回来,便没再有后续,只说让她好好养身体,不要多想。 她若执意认定是江意,倒显得过犹不及了。 所以最后这件事只能当成是意外。 这些天戚明霜动不动就头疼胸闷,以至于连床都下不了。 她对炭炉有了阴影,不肯再轻易把炭炉往房里置了,只让丫鬟放在门边,并在炉上烧了水做汤婆子取暖。 玉珠又道:“奴婢只盼小姐早日康复,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戚明霜恨恨道:“往后,我会让她知道,跟我过不去的下场是什么。” 玉珠尝到了甜头,后来便一再往后厨去拦截春衣或者绿苔炖的汤。 拦来用银具试过以后,便放心地呈到戚明霜的案桌上,又得了戚明霜一顿夸赞。 对于这样的行径,江意也不诧异,安抚气鼓鼓的春衣绿苔道:“不知足的人,让她得逞了第一次,当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犯不着为了一锅汤去跟人拼得头破血流,这样不值当。” 绿苔气不过道:“难不成次次都要被她抢走奴婢们给小姐准备的汤吗?她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江意一脸大度道:“你俩可以好生跟她讲讲道理。如若她不听,也执意不归还,就算了。毕竟同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两丫头一听,安静了下来。 能让小姐说出“同个屋檐下”这类以和为贵的话语来,非比寻常啊。 她们小姐是这么爱好和平的人吗? 显然不太像。 遂春衣绿苔深得要领,应道:“奴婢们知道了。” 第117章 颠倒是非 事不过三,玉珠第四回要抢走春衣的劳动成果时,运气不大好,正正被江意过来撞见了。 春衣没跟玉珠起强烈冲突,只又气又急地上前去理论一番,无果,就听江意从后走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玉珠回头看见江意,神色只稍稍顿了顿,便又恢复常态。 虽然上次江意砸她房间,还一力指证她,可最后到底也没能把她怎么样。 玉珠半路来苏家,还没怎么详细接触了解过江意,自认为背后又有戚明霜和苏锦年撑腰,压根犯不着惧怕一个在苏家处处被孤立的所谓侯女。 因而玉珠抬着下巴看江意,言辞语气倨傲得很:“原来是江小姐。江小姐来得正好,也该好好管管你这不懂事的丫鬟了。” 江意问:“怎么了呢?” 春衣便把事情的经过大致复述了一遍。 还不等江意表态,玉珠便把话接了过来,态度强横道:“江小姐的丫鬟真是好会抢人功劳,做贼喊抓贼!这汤可是我一早就过来煲上了的,怎么又成了她煲的了!” 江意好脾气地问:“会不会拿错了呢?本来一锅汤没什么要紧,可若是拿错了造成了误会就不太好了。” 玉珠道:“就是这锅我岂会拿错!” 江意道:“万一是你中途走开去做别的事了,你煲的汤又被别人拿错了,所以才误以为春衣煲的就是你煲的呢?” 玉珠一口咬定道:“根本不可能的事。我一直在后厨守着,分明是你的丫鬟想据为己有!” 江意看向玉珠,道:“你这么有底气,听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说着又转头问春衣,“是她说的那样吗?” 春衣憋红了脸,气得不行,道:“分明是她颠倒是非!” 玉珠便让同行的丫鬟去叫了后厨的一些下人过来,信誓旦旦道:“江小姐不信,那就让他们说,这锅汤到底是我煲的还是这贱奴煲的。我家小姐还等着我送汤去,要是让我家小姐等急了,我看谁担待得起!” 这后厨的下人们都是看人眼色做事的。 平日里哪个主子得势一些,他们在准备膳食时就多多少少地厚待一些。而先前玉珠几次三番地抢春衣绿苔的汤,他们也都视而不见。 试问,一个虽是侯女可已经被二公子厌弃、被全府上下忽视;另一个却是丞相千金,八抬大轿风光娶进来的,被二公子捧在手心、各个夫人们也得阿谀奉承着,他们该巴结谁讨好谁? 下人们毫无疑问,纷纷站出来作证,力挺玉珠,道:“没错,我们是一早便看见玉珠姑娘过来的。” “这汤确确是她熬的。” “想把别人的辛苦成果霸占成自己的,未免也太过分了!” 江意问道:“确定中途没有拿错吗?” 下人们拍着胸脯作证道:“绝对没有!玉珠姑娘一直守在后厨,寸步都没离开过!” 江意点点头,道:“既有这么多人作证,我们也无话可说。可能是春衣认错了汤吧。” 随后她便带着春衣欲走。 玉珠叫道:“等等。” 江意回头:“还有什么事?” 玉珠趾高气昂道:“既然是你的贱奴认错了汤,难道平白冤枉我一趟,就这么算了吗?” 江意道:“那你想怎的?” 玉珠道:“当然是向我赔礼认错!” 春衣脸色红白交加,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玉珠理直气壮:“那就呈到大夫人那里去,交由大夫人处置!手脚这么不干净的奴婢,只怕轻的也得被打出府吧!” 春衣还想争辩,江意道:“向她道歉便是。” 春衣闻言,不得不低头。 最终,玉珠满意地冷哼道:“要不是我家小姐还等着喝汤,看我不把你揪到大夫人那里去。这次就算了,下次要再犯,我饶不了你!” 说罢她端着汤边堂而皇之地离去。 第118章 东窗事发 玉珠虽蹬鼻子上脸,但也知道顺着竿子往下爬。 真闹到大夫人那里去,把事情揭穿了,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玉珠回到院里,照例拿了银碗把汤呈到戚明霜的面前。 银碗配羹汤,看起来很是相得益彰,让人十分有食欲。 戚明霜尝了几口,鲜甜的味道顿时溢满整个味蕾。 她原本还想着玉珠没有跟了她很久的金屏和银环那么好用,但没想到玉珠能熬得一手好汤,这些日她对玉珠相当满意,也比之前更和颜悦色了许多。 玉珠一边侍奉她进汤,一边道:“奴婢在后厨又撞见了江意的人,这次她们更不要脸,竟还想把奴婢为小姐熬的汤据为己有。幸好后厨有那么多人为奴婢作证,才没有让她们得逞。” 戚明霜拭了拭嘴角,道:“下次你叫上院里的嬷嬷,若是再见她们,让嬷嬷赏她们几个耳光便老实了。” 玉珠应道:“奴婢知道了。” 戚明霜用完后,玉珠便收拾餐具,转身拿去让门口的丫鬟撤下。 然,等她转头回到戚明霜跟前时,见戚明霜双眉紧锁,面露难受之色,很有些不对劲,急忙问:“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戚明霜手揪着胸口的衣裳,深吸了两口气,反而没能舒缓,面容更加痛苦。 玉珠慌了,轻晃她道:“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话音儿一落,戚明霜冷不防倾身往前,张嘴就吐出一口鲜血。 玉珠顿时脸色卡白:“小姐!” 怎么回事?这汤是用银碗盛的,明明没有毒的! ***苏锦年的院子里又双叒叕乱套了。 听说戚明霜命悬一线。而且还是在喝了那汤之后。 苏家的一个客座大夫根本不够用,下人慌慌张张跑出府去,把附近能找的大夫全都找来。 两个嬷嬷把得来的消息回院向江意禀告。 彼时江意正趴在桌前,认真做来羡布置给她的课业。 为了方便书写,节省纸和墨,她用的是一根漂亮的公鸡毛的底端,更纤细,写起来也更简洁。 江意听闻后,手里的羽毛顿也没顿一下。 春衣绿苔万分好奇,但又忍着不去打扰江意。 江意眼皮也没抬,道:“想问什么?” 春衣道:“奴婢们平时给小姐准备膳食都会用银器试探,戚明霜的丫鬟定然也会,怎么还是出事了,可是她们错漏了什么?” 江意道:“银器变黑便是有毒,没变便是没毒,对吗?” 春衣绿苔齐齐点头。 江意停下羽笔,终于掀眼皮问她俩:“那你们知道为什么银器会变黑吗?” 两丫头又齐齐摇头。 江意道:“我老师说,是因为硫化物。诸如砒霜一类的毒物,含有此种成分的,银器一试便黑。不含这元素的,则不会。所以我们的普遍认知,用银针试毒,其实是不全面的。” 两丫头听得双眼圆睁。 后绿苔问:“小姐的老师何时说过这些?以往侯府的夫子都是文采卓绝之大家,奴婢竟不知他们还精通用毒之道的。” 江意道:“我老师谦虚,不愿有人知道这些。我也是偶尔听过,才给你们解惑。” 光学数学物理还不够,一些化学知识她也一并学了。 随后她要把做好的课业给来羡检查,便遣了春衣绿苔下去。 来羡一边瞅,一边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着?” 江意声音听起来又软又无害:“确定她咽完气,我们就撤。” 戚明霜情况危急,最后连宫里的太医也来了。 天色将晚时,两名太医终于出了戚明霜的卧房,苏锦年送他们到门口,道:“今日有劳太医。” 第119章 真要她命 太医道:“苏大人不必客气。我等奉丞相之命前来,还需得去向丞相回话。” 苏锦年道:“内子大意误食东西,苏某的家事让两位大人操心了。个中详情,待苏某查明,自会向苏某的岳父大人交代。” 话到此处已说得很明白。 既是家事,也就不需要外人插手。 在没弄清楚事实之前,苏锦年不想把事情闹大,反而坏了与丞相府的关系。 如果对外仅仅是戚明霜误食了东西,那么事情就小得多了。 等他查清了情况,再依情况而定。 两个太医也是明白人,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便应下离开了。 太医一走,苏锦年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看着院子里跪着的玉珠。 玉珠嗫喏着嘴,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江意等了半日,还是没等来戚明霜咽气的消息。 云嬷嬷神情不定地来禀道:“小姐,太医已经走了。好像戚明霜的命保住了,具体情况还不知。” 江意:“命保住了?” 云嬷嬷点了点头。 江意遗憾地叹了口气,实在有点想不通。接二连三地死里逃生,她的命怎么这么大? 嬷嬷退下后,来羡道:“你看起来很沮丧。” 江意道:“得知暂时还得留下来再接再厉,能不沮丧吗?” 来羡道:“你对她比对之前的任何人都执着。” 江意道:“不光是要前世今生做个了结,她还是维系苏锦年和戚老贼的纽带,她一死,苏锦年和戚老贼才能一拍两散。” 眼下苏锦年和戚明霜成亲还不久,还没得到戚相完全彻底的信任,也是最容易扰乱和撼动的时候。 看来这次不行,就只有等下次。往后的每一次,她都是真的要戚明霜命的。 很快,苏锦年就派人来叫江意过去一趟。 丫鬟嬷嬷顿时如临大敌。 江意道:“别担心,只是去一趟,又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江意打算谁也不带,可春衣绿苔非要跟着,她只好留两个嬷嬷看院儿,带上两丫头往苏锦年那边去。 江意前脚一走,后脚嬷嬷越发的不放心,得想想办法。 云嬷嬷当即打定主意,也麻溜地往外走去,边对纪嬷嬷道:“你留下,我去苏六爷的院子看看,请六爷替我们小姐做主。方才在外走动时似乎看见他回来了。” 纪嬷嬷表示十分赞同,道:“那你赶快些。就凭苏六爷与咱们侯爷的交情,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从他到苏家以来,帮了江意不是一次两次,且江意与他来往也不止一次两次。 所以放眼整个苏家,她们最信得过的也就只有苏薄一人了。 路上,江意看了看两个一脸肃穆的丫头,道:“做为频繁被怀疑的对象,你们怎么还没习惯么。” 春衣道:“奴婢就怕他们狗急乱咬人。” 江意道:“先讲道理,消除怀疑不就好了。自从苏薄出面镇过一次以后,我看后来大家都挺讲道理的。” 她这一说,两丫头心下都定了定。 绿苔提议道:“那咱们为什么不去找苏六爷呢?” 江意道:“能自己解决的,就不要去麻烦他吧。” 结果走到苏锦年院子外面一看,主仆三人都不由顿了一顿。 春衣:“哎呀,门口怎么还守着兵?” 绿苔:“莫非是闹到官府了?” 江意默了默,道:“官府来的是官差,官差和士兵怎能一样。” 可那院子门口,守着的可不就是几名身披盔甲的士兵? 继而春衣又道:“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啊?” 绿苔道:“哪里眼熟?” 春衣道:“像不像那天在中庭抓那个骗子神棍的那些兵?” 绿苔反应了过来,道:“你一说,好像还真是。” 第120章 是不是你 江意走进院子,见每隔十步便有一士兵站守,一直到穿过月亮门,看见内院一些下人瑟瑟跪在院中。 为首的便是玉珠。 内院正对着堂上,此刻大门敞开。 当江意抬头就看见苏薄坐在堂中时,一时脸上不知该用何种表情。 他怎么来了? 他靠着椅背,一只手肘搭在椅把上,一只手撑着额头。迎面对上她的视线,他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暮光淡淡地匀进堂上,却照不亮他这个人,反衬得他身形深邃,隐隐有些疲倦,却又有份闲情逸致。 江意先撇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好像每次都是她先败退。她若是不挪开视线,仿佛他能一直看她看下去似的。 苏锦年坐在侧面,神情很是阴郁,出声道:“江意,你既然来了,今天这事你最好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玉珠回头也发现了江意,当即指着她,咬牙切齿道:“是她!姑爷,给小姐下毒的人就是她!奴婢是冤枉的!” 江意一脸无辜:“下毒?下什么毒?” 玉珠道:“你敢说今日你没在那汤里下毒?!” 江意道:“你是说今日你在后厨端走的那个汤?我可碰都没碰过,你这么说要良心么?” 玉珠恶狠狠地看着江意身边的春衣,道:“你没碰过,但她碰过!” 春衣也很无辜道:“奇怪,我怎么会碰过。那汤不是你一早就去后厨熬的吗,还整个上午都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些后厨的下人不是都替你作证了吗,你怎么还乱咬人呢。” 玉珠气急不已,回头看向这些下人,道:“你们快说,那汤是她熬的对不对!” 主子没发话,这些后厨的下人们都不敢吭声。 若要是平时,他们不敢得罪戚明霜也不敢得罪苏锦年,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把矛头直指江意,否认自己上午替玉珠做过证。 可是现在,他们更不敢得罪堂上正座上的苏六爷啊。 上回中庭那个神棍被打得皮肉脱骨的事,他们谁不知道? 要是敢乱说话,被拆穿了以后,谁都没有好下场。 苏薄问:“你们替她作过证?” 后厨下人不敢有瞒,战战兢兢地回答:“作、作过。” 他们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如此,无论如何也不会帮着玉珠出面说话的。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玉珠脸色惨白,急急道:“你们心知肚明那汤不是我熬的,只不过是想巴结我罢了,汤明明是她熬的,你们快承认啊!” 如果真认定是她寸步不离地熬那汤,那她怎么也摆脱不了干系了。 苏锦年冷声怒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下人们连忙伏地磕头求饶。 一人颤声道:“那汤原本是江小姐的丫鬟春衣熬制的,可后来玉珠姑娘到后厨捷足先登,把春衣的汤霸占了去,说是自己熬的。江小姐和春衣向她讨要,她不肯还,就叫奴才们给她作证。” 他越往下说,苏锦年的脸色也就越难看。 玉珠也神色惶恐。可比起在汤里投毒,这点小事根本不值一提,顶多是治她个欺下瞒上之罪。 那下人继续道:“奴才们不敢得罪玉珠姑娘,更怕惹得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不高兴,所以才撒了谎,作了伪证。” 说罢这些奴才又立刻磕头求饶。 苏锦年抬目定定地看向江意,道:“所以,那汤是你的人准备的?” 江意坦然地迎上苏锦年的目光,道:“我说是我的人准备的时候,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在乎。现在出了事,又全部推回给我,我能怎么办?有我选择的余地吗?” 苏锦年沉声道:“那汤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第121章 目标是她 江意道:“汤是春衣为我熬的,如若不是玉珠半路抢了去,本应该是给我喝的,她怎么可能会在里面下毒。” 玉珠大声道:“姑爷,分明是她狡辩!她定是知道奴婢要端走那汤,所以提前在汤里做了手脚!” 江意看向玉珠,道:“你要点脸行不行,你抢了我的东西,我问你要你非但不归还,还理直气壮地占为己有。你若是知点廉耻,及时归还,那现在中毒的人就是我……” 说到此处,江意身子倏而震了震,抬起头来看向堂上的苏薄和苏锦年,脸上渐渐也浮上一层惶恐之色。 江意恍然大悟道:“难道下毒的人原本不是想害戚明霜,而是想害我?只是凶手没想到,汤会被玉珠给拦截了,结果就使得戚明霜中了毒?” 话一出口,堂上和院里一片寂静。 苏薄不置可否,依旧撑着额头,静静地看她。 江意自己也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一脸的慌张无措,又道:“是这样么?真是这样?戚明霜只是误打误撞,凶手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我!到底是谁想这么害我?” 苏锦年见她的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院里的一干下人也全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转折,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乍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只是玉珠怎么甘心,恶声道:“你休要为自己开脱!” 江意定了定心神,忙敛裙朝堂上苏薄福了福身,道:“我不指望苏锦年能还我清白,反正他从始至终都没相信过我,我唯有恳请苏六叔主持公道,绝不能放过试图害我的凶手。” 苏薄终于动了动眉头。 当时江意也不知道来羡在何处看戏,但它的声音就是精准地飘进了她的脑海里:“哇哦,小意儿,终于肯舍得叫叔了。” 江意心道,她也不想的。可这尊大佛就坐在堂上,她不抱抱佛脚太可惜了。 苏锦年心情莫名的烦躁,道:“江意,只要你没做过,我为何不相信你?用得着请六叔主持公道?” 江意神色清明而又疏淡地看他,道:“只要一有事,你不都怀疑我吗?这苏家最不信我的恐怕就是你了,对此我从来都不用对你抱什么期望。” 苏薄道:“那就查一查凶手。素衣,去弄清楚,这汤里的毒是什么毒。” 戚明霜的命是保住了,但汤里的毒不得不查。苏锦年也交由大夫在进行查验,便道:“不必了,大夫很快就会有结果。” 素衣正准备去把大夫拎来,就见大夫自个匆匆过来了,禀道:“回六爷,回二公子,那汤里的毒,应该是毒鼠药。正好近来府里有此物,我拿来一比对,正正合得上。” 江意便问:“有用到?何处有用到?” 大夫一时踟蹰。 苏薄道:“哑了?” 大夫只好道来:“近来三夫人的院子里闹鼠患,用的毒鼠药最多。” 苏锦年面容变了变。 江意瞪了瞪眼,震惊道:“那毒鼠药是从三夫人院里流出来的?原来竟是她要杀我?” 苏锦年道:“尚未查清的事,不得妄下定论。” 江意道:“可你也听到了,你娘院子里最近正好在用毒鼠药。后厨食物繁多,便是有老鼠出没也不敢用毒鼠药,那这药不是从你娘院子里流出来的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是你娘要杀我!” 苏锦年凛声愠怒道:“事情总得有个事实证据,她为何要杀你?你可亲眼看见了?” 春衣绿苔亦是惶惶不安道:“三夫人早就看我家小姐不顺眼,上次三夫人不是还要打断小姐的腿吗?” “正是。小姐当时为自保,不得已才割了三夫人的头发,三夫人必是怀恨在心,所以伺机对小姐动了杀心!” 苏锦年拍案道:“住口!” 第122章 没有遗憾 江意义正言辞道:“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何杀我,但诚如她们两个所说,三夫人确有这个动机。 “我也没亲眼看见,所以我才恳请六叔彻查此事。否则我险些被人害不说,还平白被冤枉给人投毒,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薄听了江意的诉求,淡淡道:“素衣,这个案子就交由你去……” 苏锦年忽然打断道:“六叔,这是我院里的事,还是由我自己去查清楚吧。” 苏薄看了一眼江意,问苏锦年道:“你要替她做主?” 苏锦年抿了抿唇,道:“我母亲虽说嫉恶如仇,但还不至于这般下毒害人。” 苏锦年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母亲干的,但真要是交给苏薄去查,恐怕没有的事也要被苏薄查出个有板有眼、证据确凿出来,到时候他母亲可就遭殃了。 今日为了不把事态扩大,他也没让其他各房或是老夫人知道,甚至连俞氏他也没告诉。 他不能交给苏薄,否则就会由他掌控,自己则无法收场了。 苏薄道:“那你觉得她说的是假的?你这抢占别人果实的丫鬟,还有这帮着做伪证的下人,说的才是真的?” 苏锦年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江意既然安然无恙,我也没认定是她投毒,也就谈不上让六叔给她做主、还她清白。来人,” 说着他便吩咐随从,“你去三夫人的院子里问一句,看看三夫人怎么说。” 随从闻言就脚步利索地去了。 没过多久,随从来回话道:“属下问过三夫人,三夫人表示对此事毫不知情,更加没有要下毒害过江小姐。” 苏锦年顺势道:“我的母亲我了解她,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做。” 他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下人,神色越发冷厉,又大义凛然道,“诚如六叔所言,这些个趋炎附势、沆瀣一气的奴才才是最不可信的。来人,把这些奴才拖下去,一人各打五十大板,然后逐出府去!” 顿时下人们哭喊求饶声此起彼伏。 苏薄道:“人手倒是够用,素衣,叫几个人来。” 最终,动手执行的人是苏薄的士兵。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可比苏家护院强多了,打起板子来一板一板是落到实处了的。 不一会儿,外院的求饶声就变成了痛苦的哀嚎声。 玉珠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开始颤抖起来。 苏锦年看着她又道:“而你胆敢给霜儿喂毒,还推脱责任、栽赃他人,实在罪无可恕,今日便将你杖毙,以儆效尤!” 玉珠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他也没说错,毒确实是玉珠喂到戚明霜嘴里的。也够她死一死了。 今日这事苏锦年要想追究到底,就必须先彻查俞氏。他没有证据证明是江意,更不可能把俞氏牵扯进去,或许潜意识里他也觉得俞氏干得出这种事;所以如果必须要有人摊责,那这些狗奴才再合适不过。 不管这玉珠是过失还是蓄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作为整件事的收场。 一个奴婢死不足惜,只要她的死能够平息此事,就不算白死。 玉珠很快也被士兵拖了下去,她极力挣扎,嘶喊:“不是我!我是冤枉的!姑爷我是冤枉的!求姑爷开恩!姑爷开恩啊!” 外院玉珠的鬼哭狼嚎声远远胜过了其他下人们的痛呼声。 那闷实的杖责声起起落落,听来很是醒耳。 最终这事被认定为戚明霜误食,算是意外。与此有关的一应下人都遭到了重罚。 苏薄走出月亮门,江意带着丫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士兵也随后井然有序地退了出来。 外面的场面一派惨不忍睹。 哪个下人后背不是一片血肉模糊。地上也血迹斑斑,十分吓人。 江意小声提醒春衣绿苔道:“别看。” 春衣绿苔努力维持镇定:“也、也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经过玉珠时,玉珠被打得最惨。别的下人只是挨五十板子,而她是不打到她断气不会停的。 她后背殷红夺目,满口都是鲜血,偏生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双手挣扎得死死抠着地面,扭曲变形。 那惨叫声凄厉无比。 江意在她面前略略停了一停。 玉珠抬起凄惨的脸,死死地瞪着她。 江意神色悲悯,道:“看见你这样,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玉珠咬牙切齿,憎恨至极:“江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姑爷——姑爷饶命啊!” 可惜,行刑的人是苏薄的人,她求饶似乎求错了人。 第123章 全都溜了 走出苏锦年的院子时,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春衣见江意一声不吭,又见素衣已经自主地退下了,便很有眼识地开口道:“小姐与六爷说说话吧,奴婢们先回去准备晚膳。” 绿苔还有点儿看不懂,但也禁不住被春衣给拽走了。 绿苔小声嘀咕:“你拉我干什么呀,天都黑了,怎么能留下小姐一个人。” 春衣道:“你跟我走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绿苔一直被春衣拉着走了很远,还很担忧道:“我们都走了,一会儿小姐一个人回院你就不担心么?” 春衣瞥她一眼,道:“有苏六爷在,轮得到我们担心吗?你不觉得我们俩杵在那里很尴尬吗,小姐可能想向六爷道谢都道不出口。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这么一提,绿苔恍然道:“好像是哦。” 春衣道:“还有,六爷的随从都退下了,咱们还留着作甚。” 绿苔:“啊?什么时候的事?我都没察觉。” 春衣道:“总之,今日苏六爷明显是替小姐做主来的,一会儿他定会把小姐安全送回来的。” 之前江意往苏薄院里往来那么多次,已经让人放心得不能再放心。 绿苔闻言也就彻底放下了顾虑,和春衣先回院去把情况告知给两位嬷嬷。 江意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和苏薄一起的时候身边没有春衣绿苔在,所以两丫头走时她也没有阻止。 她俩走了没关系,她还有来羡。 反正来羡跟她一起在苏薄这里来来去去也不知多少回了,她也很能适应与来羡一起走夜路。 只不过江意抬头四下张望,却半晌都没发现来羡的踪影。 她先前明明听见了那货的声音,它一定跟着来看热闹了,这会儿跑哪儿去了? 苏薄感觉到身后的少女有些心不在焉,停下脚步回身看她时,她正东张西望,没看前面的路。 眼见着她快撞上自己了,苏薄也没有提醒她。 于是江意就这样直直地撞在了苏薄的胸膛上。 江意连忙从别处收回视线,好在只是略略碰上,并没有一头扎上去,便又快速地往后退了两步。 大抵是撞他也撞出经验来了。 苏薄道:“在找什么?” 江意道:“找来羡。”怕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又补充,“我的狗,就是经常跟在我身边的。” 苏薄便抬手指向某个方位的角落,道,“那里?” 江意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光线昏暗,她努力辨认了一下,不由眼神一亮,眼梢弯弯笑道:“还真是。” 当时隐蔽在草丛里准备遁走的来羡狗躯就是一震。 它当然能听见苏薄和江意的对话。 它只是震惊于这么黑的天儿,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瞧见自己,他是怪物吗? 紧接着江意便扬声唤它:“来羡,快过来。” 来羡一瘸一拐地跳出草丛,非但不往江意那边去,反而也调头往春衣绿苔的方向回了。 江意惊讶道:“你怎么走了,不等等我么?” 来羡道:“那什么,春衣和绿苔那两个小妮子都走了,我要是不走,也感觉挺煞风景的。你们慢聊,我快没电了,得先回去。” 江意:“……”那她一会儿要一个人走夜路回去? 来羡知她想什么似的,又道:“不用担心,煞神既然来给你撑腰了,肯定不会半路丢下你不管的。” 于是江意眼睁睁地看着来羡也走远了,最后只剩下她和苏薄两个人在这条愈渐漆黑的小道上。 后来她亦步亦趋地默默跟在苏薄的身后,两人沉默地走过了一条小道,到了路口,又走上了另一条曲径。 苏薄走的方向不是回他自己的院子,好像确是回她的院子。 第124章 该怎么叫 江意出声道:“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苏薄道:“不自己走,要我背你?” “……”江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低低道:“天黑,仔细看路。” 江意想起之前和来羡走夜路时,来羡眼睛灵光,她只要走它走过的路就行了;眼下她走在苏薄的后面,发现竟也意外的放心,她几乎就没低头去细看过脚下的路。 前面的背影,高大挺拔,几乎能将她完完全全地遮挡住。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在这寒冷的夜里,有些像枯山里的一盏灯,透着微微暖意。 江意望着那背影,轻软道:“今日,你为什么会来?” 苏薄应她:“你的嬷嬷跟我说,你要被赶尽杀绝了。” 江意哭笑不得:“没有那么严重,是嬷嬷想严重了。”顿了顿,又认真道,“但还是很谢谢你。” 苏薄道:“当时我刚拿上筷子准备吃饭。” 江意一愣:“啊?” 他又道:“你的嬷嬷说这趟赶不上,等事后我去你院里吃。你会好好款待我。” 江意反应了一会儿,道:“所以你不是送我回去,你是要跟我回去吃饭?” 苏薄停下来,侧身回头看她:“不可以么?” 江意心想,都走到这半路上了,她能说不可以么? 好歹今日也是因为他的出现变得顺利不少,要是一顿晚饭都不舍得款待他,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吝啬了? 主要是,她的嬷嬷替她瞎做什么主? 他的眸光似遥远苍穹里的一点星火,清淡而又有光亮。 江意在他的眼神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苏薄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六叔?” 江意之前也没这样叫过他,只是来羡总是在她耳边提,说这样套近乎比较方便办事一些啊。 江意当然不能照实说,便道:“之前不是听你说我爹把你当兄弟么,如此,我叫你一声‘叔’也是应该。” 苏薄道:“你兄长也把我当兄弟的时候呢?” 江意沉默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轻声试探道:“那叫你哥哥?” 苏薄倏而止住脚步,她正走神儿,猝不及防就一头撞了上去。 这次没给她机会缓冲,她脸恰恰撞在他的背脊骨上,很硬,撞得有点脸疼。 她心里还在自我否定,觉得一会儿叔一会儿哥哥的,怎么辈分这么乱? 结果忽然脸上就是一麻。 江意揉着脸,抽气道:“下次你要停下来的时候能不能先说一声呢?” 苏薄道:“你可以走我身边。” 江意顺口就道:“可我喜欢走你后面。”除了容易撞上他以外,莫名地让她感觉很安全可靠。 苏薄道:“那就别走神。”他抬脚往前,还是又道,“我停的时候提醒你。” 最终,直到回了江意的院子,他也没说到底是叫他叔好还是叫他哥哥好。 江意也没问,反正她觉得两样都不太好。平时她是不会叫的,今日只是情况特殊。 院子里灯火明亮,丫鬟嬷嬷都在。 两嬷嬷见苏薄把江意送回来,连忙迎上笑脸,请苏薄里面坐。 江意先推门进去,便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晚膳。 显然不是她一个人的分量。 她瞪了瞪眼,看见桌上居然还有一壶酒。 江意回头看嬷嬷,嬷嬷面面俱到道:“这是给苏六爷准备的,以谢六爷慷慨为小姐解围之恩。” 江意只好请苏薄入座。 房门半开着一扇,丫鬟嬷嬷俱守在门外。 江意给他斟了酒,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叫他,便省去了称谓,道:“请用。” 第125章 苏家来人 苏薄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两人一起用饭间,江意自己不喝酒,但总是十分殷勤地给苏薄酒杯里添上新的。 苏薄也只喝了两杯酒,便不喝了。 江意道:“这酒是不是不好喝?想来后厨也没什么好酒。”她思忖着又道,“不过你若是喜欢饮酒,等我回侯府后,将我父兄珍藏的好酒开两坛请你。” 坐榻那边的来羡不由得又提醒她了:“江小意儿,跟你说过话不能说得太满,这死心眼儿会当真的。” 江意默了默,正想着要不要改口,苏薄便应道:“好。” 苏薄用完了饭,也没多待,起身离开。 江意送他到房门口,待他背影将要走出院落,便转身进房。 刚转身,春衣又提醒道:“小姐。” 江意回头,却见他又折身回来了。 他高高大大地站在江意面前,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 江意一看,见是一封信,神情微愣。 苏薄道:“今日刚到,你父亲的回信。” 江意缓缓抬手接过,喃喃道:“谢谢。” 这次他大步离开,没再回头。 江意进屋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来看,看了半晌,将书信捧在心口,红润的眼角许久无法平息。 这一世的轨迹,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一点点发展。 她相信可以的,他们一家人都可以好好的。 ***苏锦年外院里,那些士兵手下不留情,玉珠几乎是被打烂了下半身,咽气之后就撂在了那里,便退下了。 苏薄命他们执刑,但没命他们善后。 最后苏锦年不得不叫人来收拾,把外院满地的血迹清理干净。 戚明霜还没醒,苏锦年独自坐在饭桌前,看着桌上的菜肴,一点食欲也没有。 随从办完了事回到他身边,他漠然问:“今日你去三夫人院里,三夫人当真说没投过毒?她的语气如何,神色如何,有几分真假?” 随从迟疑了一下。 苏锦年抬眼看他,道:“问你话。” 随从只好如实道:“属下去三夫人院里并没能见到三夫人,只她的嬷嬷说没有,也不曾进去向三夫人通禀一声。属下见时间紧迫,便先回来回话。” 自从俞氏被割发以后,就一直避在院里,谁也不见。 三房老爷回来的次数本就少不说,就连苏锦年这个儿子俞氏也几乎不见。 随从当然看得明白,苏锦年特意叫他去问,不过是要他去找截台阶下,俞氏到底有没有做过暂且不论。 随从道:“属下去后厨调查了一番,今日,三夫人的嬷嬷确也在玉珠之前去过了后厨。公子要不要亲自过去三夫人那里问一问?” 苏锦年心情奇差,道:“先退下吧。” 一夜过后,第二日天明,外面又是一片湿湿沥沥的。 夜里不觉下了一场绵绵细雨。 空气里的湿寒更重了些。 苏家府宅外的小巷中,凹凸不平的铺石上,可见不少积洼。 雨水静静躺着,倒映着两边院墙屋舍,和一番清寒天地。 车辙声咕噜噜地缓缓驶来。 一辆马车终于停在了苏家大门前。 管家进去通报,很快大夫人便端着大方得体的笑容亲自出门迎接。 丫鬟嬷嬷搀扶着一位夫人从马车上款款下来。这夫人一派雍容,姣好的模样又带有三分凌厉,见了大夫人,拖着长长的音调开口道:“大嫂,别来无恙。” 大夫人道:“二妹舟车劳顿,老夫人今日一早便开始盼着呢,快快进屋来。” 这夫人随着大夫人进了苏家大门,先一道往老夫人的院里去。 老夫人见了她,一半高兴一半复杂,招呼道:“薇儿你到了啊,天冷,快进来烤火。” 第126章 长二小姐 这厢,江意趴在桌边学了一上午,腰背有些僵硬。 春衣给她揉揉肩时,绿苔端了点心小食进来,道:“听下人们说,今天苏家来人了,刚到不久。” 苏家的下人虽然趋炎附势,但也是彻底不敢得罪江意和她的嬷嬷丫鬟了。 尤其是在后厨的一些下人被打板子并赶出府,还有平日里颐指气使的玉珠也被活活打死了过后。 这件事让下人们更加确定了,江意背后有苏六爷撑着,以后谁还敢惹? 于是他们对江意的嬷嬷丫鬟也就格外地陪着几分小心。 苏家有什么事,只要江意的嬷嬷丫鬟一问,下人们必定如实道来。 江意随口问:“来客?” 春衣道:“也不算客。是老夫人的二女儿,苏家已经嫁出去的长二小姐。” 江意道:“苏薇儿。” 春衣讶异道:“小姐怎么知道?” 江意意味不明道:“是魏子虚和魏子衿兄妹俩的母亲。” 坐榻上的来羡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江意。 江意重生之前,她的丫鬟嬷嬷被遣回了侯府两个月。魏家兄妹在那两个月前才到苏家不久。 因而春衣绿苔虽知道魏家兄妹,但也不甚清楚他们的底。只是见大夫人对他们格外纵容,起初还以为是大夫人娘家那边的表亲。 但两丫头一提起他们,也显得非常恶心。 以前得江意的叮嘱,春衣绿苔和两个嬷嬷从不主动招惹那对兄妹,可也没少受到他们的奚落和羞辱。 她们越回避,那兄妹二人就越有恃无恐。 尤其是那魏子虚,看江意的眼神就不对,之前还试图调戏过江意,被春衣和绿苔给赶走了。 可那魏子虚却反咬一口,说是两个丫头想勾引他,使得她俩被三夫人俞氏责罚了好一顿。 当时春衣绿苔以为江意不管怎么说也是苏锦年的未婚妻,魏子虚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做个什么,顶多是举止轻浮。 然而后来她们被江意遣送走了,并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事。 再后来,她们重新回到江意身边,才得知魏家兄妹乱丨伦通奸,魏子虚卷财潜逃,而魏子衿则被送出了京。 现在魏家兄妹不作妖了,但他们的娘却回来了? 春衣自是打听清楚了,道:“她这次回来,好像是为了魏子虚的事来的。魏子虚从苏家逃了,但并没有回到他们魏家去,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 绿苔厌恶道:“那个登徒子,只怕眠花宿柳,不知死在了哪家床上吧。” 江意思忖着道:“以前是不是俞氏特地准许魏子虚在三房的内院里走动的?” 绿苔应道:“可不是。她说魏子虚和苏锦年是亲表兄弟,要相互多走动。” 江意想来,这心思用得还真是深。 整个苏家都知道,魏子虚是个浪荡好色之徒,偏偏在苏锦年娶戚明霜的几个月前被送到苏家来。接着她坏了名声,苏锦年再名正言顺地娶戚明霜,好像这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了。 当初,是老夫人提出让魏家兄妹来京的,又是俞氏给了魏家兄妹出入特许,好像从始至终,就被人有条有理地安排上了。 江意前世对苏薇儿是有印象的。 她回忆起,前世苏薇儿也确实来了趟京里,在苏家住了一阵子。 那时魏子虚动了想强纳江意为妾的想法,并未张扬,只告诉给了苏薇儿。 苏薇儿将她叫到跟前,反反复复地打量,而后不屑地对魏子虚道:“这种女人,恨你得紧,你玩玩就是了,还真想把她往家里带?” 苏薇儿捏着她的下巴,还道:“你这副残破之躯也就罢了,但你妄想以此勾引我儿的心,看我会不会饶过你。苏家不要的破鞋,我魏家还要不成?” 江意阖着双眼回忆了半晌,她睁开眼时,眼里浮光滟潋,一派天真无邪,声音极缓道:“他们母子情深,长二小姐自是要来问问她儿子的下落的。” 第127章 真正的她 来羡感觉得到,她的情绪不对。 那魏子虚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必把他教成那副德性的他娘苏薇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丫鬟都退下去了,来羡道:“小意儿,你身边有陪着你的人,还有一件件值得高兴的事。总归是和前世大不一样了。” 江意看它道,“你怕我会沉浸在前世的仇恨中么?” 她又轻声叹道:“是啊,和前世大不一样了。我不会活在仇恨里,我只会更加珍惜我所拥有的和努力改变得来的一切。 “以前我一再退一再忍,但有些人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两步,直到最后逼得你无路可走。你所忍受的一切非人的折磨和痛苦,在他们看来,都可以肆意拿出来谈笑、践踏。 “我只是觉得以前我太傻太天真,以为息事宁人就真的可以天下太平。其实不是那样的。” 她神色冷寂,又有种淡淡的孤佞,“你只有让他们直到死都怕你,他们才不敢再惹你。” 褪下平时六畜无害的假象,这才是真正的她自己。 苏薇儿向苏家问起魏子虚的去向,但是苏家上下无人得知。 自那场大火以后,谁也没再见过魏子虚。 老夫人为这事儿还气了一顿,要不是念在魏子虚是苏家表少爷的份儿上,只怕要报官了。 苏薇儿在老夫人这里询问无果,只能暂时先在苏家安顿下来。 她既然来了,没找到魏子虚她是不会罢休的。 苏薇儿从老夫人处出来,便盛气凌人地问引路的下人:“江意住哪儿?” 苏薇儿到江意的院子来时,丫鬟嬷嬷都感到十分诧异。 这魏家兄妹的娘,她们对她当然没有半分好感。可素来也没有交集,她来干什么? 苏薇儿踏进院子,便被两个嬷嬷拦住了去路。 她凌厉地看了嬷嬷一眼,道:“叫江意出来。” 春衣绿苔对视一眼,绿苔进去向江意禀报。 江意面上却无半分诧异之色,只道:“来得倒是着急,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么。” 随后她起身理了理裙角,绿苔又给她披上一件厚衣裳,方才出门去。 江意抬头一看,便见院中站着一位容色精致的美妇人,只是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不耐。 苏薇儿亦看见了江意,眯着眼睛打量起她来。 江意从她的神色里不难看出几分与魏子衿相似的神韵。 苏薇儿道:“你就是江意?” 江意温顺地应道:“正是,夫人应该就是长二小姐了。” 苏薇儿命令的语气道:“你近前来。” 江意抬脚往台阶下走去,春衣绿苔明显感觉她是来者不善,见状很是担忧,唤道:“小姐……” 江意道:“没事,长二小姐第一次见到我,想看清楚些也无可厚非。” 前世在苏薇儿的眼中,她就是一件东西,一样玩具。江意对她尖酸刻薄的眼神并不陌生。 只不过眼下,却不光光是尖酸刻薄。 当江意站在她面前,她眼里蓦然流露出几许毒辣,二话不说,当即扬起手来,一巴掌狠狠往江意脸上摔去。 “小姐!” 云嬷嬷和纪嬷嬷离得近,立刻扑上来阻止,可是却被苏薇儿身边的嬷嬷给挡住了。 可即便如此,那一掌掴也没有想当然地落在江意的脸上。 就在咫尺之间,江意倏地抬手就拦截了去。 苏薇儿用的劲儿大,掌风扇动了江意耳边的几丝细发,仅此而已。 苏薇儿没料到江意竟敢反抗,怒目圆睁,喝道:“你干什么!” 她越想把手抽回来,江意掐得越紧,指甲用力嵌着她的手腕,道:“长二小姐想干什么?” 苏薇儿的嬷嬷见状不对,连忙过来帮忙,却反被云嬷嬷和纪嬷嬷拦住了。 苏薇儿挣了几下,江意也没纠缠,冷不防松了手,使得她一个趔趞,险些狼狈跌倒。 苏薇儿脸色难看至极,尽是怒色,又不得不深吸口气维持仪态,阴沉沉道:“看来子衿没说错,果真是你这贱胚子害的她!” 第128章 气急败坏 江意道:“长二小姐可能是误会什么了,我不主动害人的。” 苏薇儿咬牙道:“你害我儿女,将他们毁于一旦,你以为就这么算了?”她又直截了当地问,“魏子虚在哪儿?” 江意仿若没听清:“谁?” 苏薇儿死死瞪着她,恨不能把她撕了:“我再问你一次,我儿子到底在哪儿?” 江意态度温善道:“听说他不是卷了三夫人的钱财,然后连夜逃跑了吗?长二小姐怎么会来问我?” 苏薇儿气极冷笑道:“卷了钱财逃跑?你当我儿什么人,他从小到大缺过钱吗,会卷钱逃跑?” 她向江意走近两步,看着江意的眼睛又一字一顿道:“听子衿说,他消失的当晚,是到你这里来了。” 江意坦然地回视她,双目澄澈,没有一丝心虚和闪躲,道:“我怎么可能见过他呢?” 苏薇儿红着眼眶,那抹冷笑更是讽得刺骨:“和三夫人的库房比起来,显然是你这娇滴滴的狐狸精更让他感兴趣。” 苏薇儿又字字如针道:“他为什么来你不清楚吗,无非是想玩玩你罢了。你跟我说说,他得手了吗,是玩过你了以后才不见的?你这身子,其实早就不干净了对吗?” 这些话听得江意的丫鬟嬷嬷都惊惶不定,又怒从心来。 但是苏薇儿却越说越起劲,仿佛这样真的能让她愉悦许多。 春衣忍无可忍扬声道:“有其子必有其母,兄妹乱丨伦,行为放荡,只怕也是你教出来的!自己龌鹾不堪,还觉得光荣了!” 苏薇儿脸色变了变,骂道:“区区贱婢竟也敢如此放肆!给我撕烂她的嘴!” 只是苏薇儿身边仅有的两个嬷嬷都被云嬷嬷和纪嬷嬷给堵着,一时脱不开身。 最让苏薇儿气急败坏的还是江意的反应,不论她怎么言语刺激,说得有多不堪,江意都没有想象中的争辩反驳,更没有恼羞成怒,而是依然心平气和。 她试图想让江意情绪失控,想从中套出点什么,显然失败了。 转而苏薇儿那点羞辱江意的愉悦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肺都要气炸了,朝江意吼道:“我儿子在哪儿!” 江意微微颔首,真挚道:“愿长二小姐能早日找到爱子才是。” 苏薇儿长吸口气,极力平静下来,道:“江意,你不觉得你镇定过头了吗?无妨,咱们来日方长,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这么兜得住。”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嚼出来的:“敢害我儿女的人,我会叫她死得比谁都难看!” 说罢,她甩袖而去。 江意好脾气地道了一句:“长二小姐好走。” 院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丫鬟嬷嬷都一副欲言又止、复杂凝重的模样。 江意看她们道:“她说的那些,都是没有的事。” 丫鬟嬷嬷都松了一口气。 春衣问道:“小姐,之前奴婢们不在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之前她们都以为魏家兄妹乱丨伦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现在看来,这其中必定还有事发生。 江意道:“都是些小事,不值一提。” 她不多提,她们也不好再问下去。 晚间,春衣从后厨拿来膳食,摆上桌。 江意接过一碗白米饭,吃了两口,忽而筷子戳到了什么东西,顿了顿,她便把米饭扒开,看见下面竟埋着一张字条。 江意把字条拈起来,打开看了看,面容渐渐冷肃下来。 绿苔万分疑惑道:“是谁给小姐传字条?” 春衣道:“奴婢去后厨,饭食都是后厨的人亲手交到奴婢手上的,中间没再过任何人的手。” 江意将字条丢进了炉里,道:“晚上留道门。” 第129章 贪得无厌 夜深人静时,一苏家下人偷偷摸摸地来到江意的院子里。 江意房中点着灯,门也开着半扇,春衣绿苔守在外面,见来人,警惕问道:“你是何人?今日就是你往小姐饭菜里藏的字条?” 那人笑笑,道:“你家小姐自会知道我是谁。” 江意踱出房门,抬头可见屋里的光火镀亮了此人的脸。 他继续涎笑:“江小姐,别来无恙啊。” 他不是别人,正正是此前携财跑路的萧嬷嬷的儿子,萧霍。 碰巧识得几个字,下午的字条也是他写的。 江意黑白分明的眼神看着他,温声道:“别来无恙。” 来羡的声音平平响起:“要是聪明点的,就该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看样子,还是贪得无厌啊。” 院里没有会客的地方,江意让嬷嬷临时把杂物房腾了个地儿出来。 江意端着烛灯率先走了进去,萧霍毫不露怯地随后跟上。 火光映照着她安静的面庞,她道:“你独自前来,就不怕回不去了?” 萧霍道:“前几天苏家后厨被赶出去一批人,正好缺人手,我就补了这个亏空。我要是撂在这里回不去了,可没人再帮江小姐善后了啊。” 何况他才没有魏子虚那么废,还怕这几个弱质女流不成? 他又道:“我听说魏子虚的娘来了。” 江意道:“你就不怕她怀疑你?” 萧霍道:“我只是个后厨小工,哪有你江小姐这么显眼。你放心,我办完事就会离开。” 说着他便挑明道:“最近手头有点儿紧,问你借几个钱花花。” 江意道:“上次拿走不少钱财,这么快就花没了?” 萧霍有些晦气道:“之前赌运不怎么好,输没了。你再给我点,我这回肯定能翻本。还有我那老娘,得花钱买药。” 江意问:“萧嬷嬷怎么了?可严重?” 萧霍不耐烦道:“不就是病了,整天要死要活的。” 看他这样子,只怕是就算弄到钱,也不会给萧嬷嬷买药,而是自己又拿去赌了。 江意真挚道:“可我眼下手里没钱。我这院里什么情况你应该很清楚。” “没钱?”萧霍顿时有些变脸了,冷笑道,“堂堂侯女,怎会没钱?你也不想我在长二小姐面前不小心说出点什么吧?” 江意道:“我当然不想。可当初你和萧嬷嬷离开时,除了你从三夫人库房带走的那些,我还把我在这里所有值钱的家当全给萧嬷嬷了,加起来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两。” 萧霍愣了愣,继而眼里冒光,道:“当真?” 江意:“萧嬷嬷竟瞒着没告诉你?”她又叹息,“想来她也是考虑得深远,若都给你了,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脸上满是真诚,看不出丝毫撒谎的痕迹。 顿时萧霍就信了一大半。 萧霍脸上一片蛮横怒色,啐道:“好个老太婆,竟敢背着我私藏!也不看看当初是谁出的力!” 江意好言相劝道:“她毕竟是你娘,之所以瞒你也是为你好。我今晚一时也凑不到钱,不如你先回去问问你娘便可知真假。” 萧霍想着萧嬷嬷还有几百上千两的私藏,哪还能待得住,赶紧转头就匆匆离去。 江意看了来羡一眼。来羡悄无声息地也遁在了黑暗里。 春衣忧心忡忡道:“小姐怎么会惹上萧嬷嬷的儿子,他可是拿住了小姐的把柄?” 江意道:“算是吧。” 绿苔道:“那怎么办,他会不会出去乱说啊?” 江意看了看她们,安抚道:“不会,他只是想以此来讹一讹我,真要是说出去,怕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两个嬷嬷稍稍镇定些,道:“小姐还不至于被一个狗奴才给威胁了去。大不了咱们请六爷帮忙给侯府传道信儿,处理了他便是。” 这还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 她道:“今晚先睡吧,明日再说。” 第130章 早埋祸根 萧霍从江意院里出来后,迫不及待,连夜翻出苏家,回到他和萧嬷嬷隐蔽的暂居处。 本来两人此前已经离京了的,可是身上的钱赌完了,无处可去,就又回来了。 萧嬷嬷病得久了,萧霍又没给她抓药,她已经躺在床上两天,起都起不来。 萧霍回来就进她房里翻翻找找。 萧嬷嬷费力地睁眼看见他,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萧霍气急败坏地问:“江意给你的那笔钱,你藏在哪里?” “什么钱,她没有给过我钱。” 萧霍做为儿子,到底了解他娘,一看便知萧嬷嬷在躲闪敷衍,更加恼火道:“老东西,还装蒜!” 他把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目光锁定在萧嬷嬷的床上。不顾萧嬷嬷阻拦,把她人掀下地,连床也掀了。 萧霍回头看见萧嬷嬷一直抱着她的枕头,便扑过来抢那只枕头。 他抢过来撕开布料一看,里面果真藏着一些金银,一边往自己怀里塞,一边不知满足道:“就只有这点儿?剩下的你藏哪里去了?!” 萧嬷嬷气得咯血,上气不接下气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这是我养老的钱!儿子,你去给为娘抓药吧,为娘要死了……” 萧霍径直就走了,道:“装什么装,等我把本翻回来了,我再去给你抓药。” “你还要去赌?”萧嬷嬷又怒又惊,连忙就去抱住他的脚,“只剩这最后一点钱了,你不能再去赌了,还给我!” 萧霍抽不开脚,萧嬷嬷死也不松手。她拼命地抬起身朝萧霍扑去,想把自己的钱抢回来。 萧嬷嬷回光返照一般力气大得很,是拼死也不让他把钱带走的,一边抢一边骂:“逆子!我就不该把你生出来!把钱还给我,那是我的!” 两人扭在一处,萧霍恼羞成怒,猛往萧嬷嬷胸口踹了两脚。 萧嬷嬷终于脱力,被他踹翻在地,抽搐呕血不止,只得万般不甘地眼睁睁看着他走掉了。 到死也没能闭上眼。 后半夜,来羡回来,进房便道:“当初你让萧霍得到很多钱,养大了他的胃口,是不可能金盆洗手了。他来讹你,你诓他回去找萧嬷嬷要钱,一个嗜赌成性,一个贪财如命,为了争那笔钱争得个头破血流,萧嬷嬷病上加气,还真就给怄死了。” 江意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道:“他娘要是有钱重要,病早就好了。” 来羡道:“没想到你还真的给过萧嬷嬷一笔钱。” 江意道:“当然,毕竟萧嬷嬷也出了一份力。” 来羡:“萧嬷嬷两世害你,起初我还以为你就这么轻易放她走了,原来是一早就埋下了祸啊。等他花完那最后一点钱,还会回来找你的。” 江意:“嬷嬷今晚的提议倒是不错。” ***萧霍在赌场里堵得昏天黑地,也不知过了几日,他熬得双眼通红,输得个精光。 想起还有江意那块肥肉还没宰,他怎么舍得离开苏家,于是在这晚天不亮时又翻了回去。 后厨正开始准备各院早膳,天很快就要亮了,他不好到处跑,只能先去后厨待着。 ***苏薇儿不会放弃寻找魏子虚的下落,昨日从江意院里回来后,便一直在寻思着该往何处下手。 她可记得魏子衿跟她说过,江意院里有一萧嬷嬷当初被魏子虚给收买过。 只是后来一问,就在魏子虚失踪几日后,那萧嬷嬷便告病离府了,还有她儿子也消失了。 不知道萧嬷嬷已被收买的人当然不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可苏薇儿觉得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她必须要先找到萧嬷嬷。 当她终于打听到萧嬷嬷的儿子萧霍此前在后厨做过工而近日正好又回来复工了,立刻叫人去后厨把他带来。 然而嬷嬷匆匆回来时却禀道:“二小姐,今早后厨粥房熬粥时,那看火的奴才打了盹儿,火掉出来把整个粥房都给烧了。” 苏薇儿冷冰冰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要萧霍,他人呢?” 嬷嬷道:“那打盹儿的奴才正是萧霍。” 苏薇儿脸色一变,问:“他人怎么样了?” 嬷嬷道:“还能怎么样,把火扑灭的时候,他都已经烧成了焦炭。” 苏薇儿脸色一白,钝坐在了软椅上。 嬷嬷还道:“奴婢打听到,他好像两夜未归。听知情的下人说,他应该是出去赌钱了,今早才回来的。大概两天没合眼,所以就坐在灶膛前睡着了,这才使得后厨走火。” 第131章 出谋划策 今早江意起身,春衣就告诉她,早膳没有粥喝了。 春衣道:“后厨的粥房烧了,幸亏火扑灭得及时,再晚些时候发现,可能连着其他菜房和柴房也一并烧了。小姐一定想不到在粥房里看火被烧死的人是谁。” 江意抬起头,随口道:“萧霍?” 春衣点了点头。 江意脸上的神情是真的惊诧,她眉头一跳,便问纪嬷嬷云嬷嬷:“可是你们去请六爷传信回侯府了?” 两嬷嬷一致摇头:“这件事小姐没有吩咐,奴婢们不敢擅自做主。” 江意双眉微锁,喃喃道:“会这么巧?” 她随后又看向来羡,来羡立刻道:“干嘛这样看我,又不是我干的。” 萧霍一死,他的这条线索是彻彻底底地断了。 苏薇儿一筹莫展,正暴跳如雷之时,不想俞氏的贴身嬷嬷来了,道:“自从二小姐来家,我家夫人便一直没能与二小姐聚聚,这不,想请您过去坐坐呢。” 苏薇儿语气刻薄道:“先前躲着不见人,现在又来请我过去坐坐?” 那嬷嬷叹道:“夫人何尝不想与二小姐多聊聊,只是夫人也有难言之隐,二小姐过去看看便知道了。” 随后苏薇儿还是起身往俞氏院里去了一趟。 进房坐下,苏薇儿等了半晌,就快要冒火时,俞氏才从内间出来。 彼时苏薇儿抬头一看见她,刚要发作的脾气就生生顿住。 只见俞氏素日养的一头好头发,此时稀稀落落跟狗啃似的,十分难看,衬得俞氏一张容颜也衰败了几分。 俞氏坐下道:“现在二姐知道我为何不肯出这院子了吧。不是我不肯与二姐叙旧,实在是……没法出去见人!” 苏薇儿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俞氏满脸阴晦道:“除了江意还会有谁。我也听说了你昨日去找她,她和往日相比实在是大变了一个人。” 随后她便让嬷嬷把这段时间以来江意的所作所为都详细说给苏薇儿听。 俞氏还道:“我一直都不相信,子虚和子衿兄妹一向知书达理,岂会是做出那等事的。他俩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何况她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把魏子虚往江意那里引,结果到最后,江意没事,魏家兄妹却泥足深陷,这太反常了。 苏薇儿也不再隐瞒,恨声道:“是江意。子衿说,是她设计的。” 俞氏也一同愤恨道:“我就知道与她脱不了干系。” 苏薇儿发狠道:“我一定会让她付出惨痛代价。” 俞氏道:“二姐想为子衿讨回公道,只要把子衿所受之辱加倍奉还给她,便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薇儿心下有了计较,问:“加倍奉还给她?” 俞氏道:“这还不简单,护送二姐来京的那些个侍卫,个个都不弱;只要夜里二姐放他们潜入到江意的院子里,轮番将她糟蹋了,岂不解了二姐的恨? “她如今已被锦年所厌弃,苏家也无人将她当回事。她害子衿清白尽毁、受尽屈辱,让她尝尝被人加倍糟蹋的滋味,她才能明白她当初究竟做了多可恶的事。” 苏薇儿不发一言,但她面容阴狠得有两分狰狞扭曲。 俞氏又道:“二姐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女儿,相信老夫人也很能明白二姐的感受。子衿那孩子素来乖巧可人,我们都是做娘的,又怎能忍受自己的心头肉被别人践踏。” 苏薇儿从俞氏那里离开时,脸色仍旧阴沉得很。 俞氏的嬷嬷道:“二小姐会照夫人说的那样去做吗?” 俞氏道:“她往日张扬跋扈惯了的,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不过我也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办法,要怎么做还得看她自己。” 苏薇儿本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只是今日俞氏提到了明面上来,说得更详细了而已。 是夜,五六名侍卫便悄然潜入了江意的院子里。 他们甫一踏入院门,房里蜷着的来羡忽然动了动耳朵,声音便传入了江意的脑中:“有人来。” 第132章 什么情况 江意瞬时清醒,当即从床上翻身而起。 来羡仔细一辨,严肃道:“一共有六个人。从脚步声来辨,怕是有身手的。” 江意毫不耽搁,轻手轻脚地下床移到了桌柜边,点了桌面上的迷烟,自己戴上口罩,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抓了一把药粉出来。 她紧紧将匕首握在手中,移步到房门边,整个身子都绷着,屏气凝神。 她一直防着,提早做了准备。倘若来的是有身手的人,她不能与人硬碰硬,唯有想这些软办法。 江意把声音压到最低,道:“一会儿我撒药粉后,若是没能全部放倒,你便大声叫。” 来羡道:“我不光大声叫,我从来不咬人的,今天也豁出去了。” 就算江意的药粉不能全部命中,来羡大声吠叫也没能把他们吓跑,那房里点的迷烟能迷昏一头牛,他们总逃不掉。 正这样想着,来羡狗躯一顿,再竖了竖耳朵,仔细辨听,凝重得不能再凝重道:“怎么突然又多了人。” 江意愣了愣,紧接着她也听到院子里响起一些动静,似乎伴随着闷哼声。 来羡忙扒着细窄的门缝往外瞅,震惊不已:“这什么情况?” 江意亦猫着身看,只见十分有限的视野里,竟有人直剌剌地躺在了她的院子里。 她当即打开房门,来羡所说的六个人,有五个都已经撂了地,还剩一个屈膝跪在地上,身后的黑衣人正手臂端着他的头,长剑将将往他脖子上一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干净狠辣。 院里站着两名黑衣人。江意冷不防视线与他们一对上,只觉得头皮发麻。 江意极力镇定下来,问:“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道:“江小姐不用管,请回房继续休息。” “哦。”江意闻言,十分配合地“啪”地关上了房门。 来羡:“你心跳哐哐的。我都听见了。” 江意:“我有点凌乱。” 来羡:“会不会是你的贴身保镖,专门保护你的。” 江意:“有保镖我自己怎么不知道?”顿了顿,又清醒道,“不是侯府的人。侯府的人不叫我‘江小姐’。” 一人一狗躲在门后,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哪有心思继续睡觉。 很快院子里就彻底安静了。 等江意再打开房门一看时,只见院子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地上躺的也全不见了,就连一丝一毫的血迹都没留。 来羡细细一探,道:“都走了。” 江意连忙转身去把迷烟给掐熄掉。 ***夜色深重,苏薇儿倚坐在软榻上,素指拈着银签,百无聊赖地挑灯芯。 她问嬷嬷道:“有消息了吗?” 嬷嬷应道:“都派出去了,奴婢看着他们进院子的,想必此时已经得手了。夜色已晚,夫人还是早些歇息吧,等明日才能好好看看江意的下场。” 苏薇儿这怒火憋了这么久,到今晚终于才舒坦了。 她懒懒道:“是该歇息了,不然明日哪有精神去看她生不如死的样子呢。” 随后苏薇儿上榻就寝,嬷嬷吹灭了灯便退到了外间矮榻去守睡。 不知不觉天亮了。 稀薄的晨光从门纱里漏了进来,渐渐镀亮房中的光景。 苏薇儿是被什么东西滴到脸上给唤醒的。 触感冰冰凉凉的,一下传到苏薇儿的感官里。 她迷迷糊糊伸手去摸了一下,是黏稠的液体,夹杂着一股冰冷的腥味。 苏薇儿意识惺忪,眯开眼睛将沾上的手指拿到眼前一看,只见满指猩红,顿时就彻底惊醒。 血? 怎会有血从上面掉下来? 她缓缓抬眼,往自己的床顶上方看去。 只一眼,她便吓得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她的床顶帐下摆着一个人,面朝下,呈“大”字型,正好与她上下对应。 那人脸色早已僵冷雪白,半睁着一双眼,正好凝视着苏薇儿。 熹微晨光下依稀可见瞳孔早已混沌散开。他脖子上一道豁口,那一滴滴血正是从那豁口里滴淌出来的。 第133章 全都死了 “啊——”苏薇儿吓惨了,一边嘶声尖叫一边连滚带爬地从榻上翻下来。 外间守夜的嬷嬷冷不防被惊醒,连忙起身入内,问道:“夫人怎么……” 话没说完,她也看见了床顶朝下的那人,亦是吓得惊声大叫。 苏薇儿衣衫不整,长发凌乱,俨然像个疯妇般就光着脚往外冲。 结果当她打开房门,猛不防就迎面撞上一排冰冷的脚。 准确来说,那是五双凌空悬着的脚。 苏薇儿脸上爬满了极致的惊恐,就连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颤动。 她一点点抬头看去,见那五个侍卫就像风铃摆件儿一般整齐划一地悬挂在她的屋檐下。冷风一吹,还在她眼前晃晃荡荡。 她什么都做不了,宛如被生生钉在原地一般,只能声嘶力竭地喊叫。 叫了几声过后,她再也受不住,两眼一翻倒头晕死了过去。 苏家大清早就闹得纷纷扬扬了起来。 俞氏起得比平时也早些,本是差人出去探探苏薇儿对付江意的情况,结果嬷嬷回来明显脸色不对。 嬷嬷凝重道:“二小姐昨晚的确把自己的侍卫全都派了出去,可今早起来,发现侍卫全都死了。” 俞氏心下一沉:“全都死了?” 嬷嬷道:“一人被绑在二小姐的床顶上,脸朝下,二小姐醒来看得清清楚楚。其余五人则挂在二小姐房门外的屋檐下。二小姐吓得半死,现在都还神志不清。” 俞氏面色也不禁微微发白,道:“是江意干的?” 话一问出口,她自己又否定了去。 不可能。 江意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还有一个人。 俞氏想起了这苏家大宅里还住了一个妖怪,他有这手段! 俞氏心神不定道:“是苏薄,一定是苏薄!他到底为什么要保护江意?” 苏薇儿才回苏家,还不知道苏薄也住在这苏家大宅里。俞氏只想借她的手让江意尝尝恶果,却没有告诉她这一点。 现在苏薇儿被吓得那样,俞氏也很心神不宁。 大夫人和老夫人刚去看了苏薇儿回来,大夫人道:“母亲,我看还是报官吧。” 老夫人面色有些苍白,看她道:“报官?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是何人所为吗?” 出了这事,彼此都有几分心知肚明。 大夫人便不作声了。 老夫人又道:“真要是报官,他能弄出个子丑卯来,到时候陷进官司里的只怕是薇儿不是他。一会儿你去告诉薇儿,叫她往后小心谨慎些。” “是。” 苏薇儿从小张扬惯了,大家都知道,她没出嫁之前,就她欺负苏薄欺负得最凶。 傍晚,苏三老爷回来了。 以前这三老爷是甚少回来用晚饭,近来这段时日他直接不常回来了。 因而眼下他才进门穿过前院,俞氏就已收到了消息,忙让下人多备些三老爷平时爱吃的菜。 俞氏坐在妆台前,嬷嬷将一顶假发戴在她头上。 假发是俞氏让人用少女的头发制成的,发丝柔顺光亮,再配上钗环首饰,不易分辨出是假的,还比她原来的头发更美丽。 只是俞氏只能在自己房里这般自我欣赏,若戴着这假发出院去,苏家上下都知道是假的,显得她就像个笑话一般,她想想都受不了。 俞氏打扮好了,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三老爷回来。 她又差嬷嬷出去看看,半晌嬷嬷回来,神色有些迟疑。 俞氏问道:“他走到哪儿了?饭菜已经上桌,就要凉了。” 嬷嬷只得应声道:“三老爷半途脚一转去了长二小姐院里,让奴婢回话给夫人,说他陪二小姐用晚饭,就不回院里用了。” 俞氏的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来。 她的丈夫因着公务繁忙,不常回来与她相处就罢了,眼下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先急着往别的地儿跑? 这是个什么道理! 嬷嬷忙又劝道:“夫人,自二小姐回苏家这几日,老爷还没空见过。今日二小姐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所以老爷才过去看看的。等晚上,老爷始终是要回来的。” 第134章 捉奸在床 俞氏酸讽冷笑道:“他们姐弟情深,我一个外人哪比得上。也罢,他回不回来都一样。” 她其实极为不喜欢苏薇儿。以前她刚嫁进来时,苏薇儿还没嫁出去,便喜欢对苏家几个男丁指使来指使去。 苏薇儿可不管她的兄弟有没有妻室,还经常因为她的事,使得三老爷把俞氏晾在一边不管。 只是因为她是苏家的小姐,俞氏才不得不容忍她。 俞氏自己用了晚饭,又等了半个时辰,结果还等不到三老爷回来。 俞氏耐心用尽,外面天已经黑了,也没多少人在外走动,她便起身就带着嬷嬷,亲自到苏薇儿院里去。 她有些恨恨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有多少话说不完,她还霸着人不让回了!” 一进苏薇儿的院子,俞氏抬眼便看见苏薇儿的嬷嬷正守在房门外。 屋子里灯火明亮。 但那嬷嬷看见她来,神情却难掩慌乱。 俞氏看在眼里,问道:“我家老爷可还在与二姐叙旧?” 嬷嬷努力镇定道:“三夫人请回吧,三老爷叙完便会回的。” 俞氏皮笑肉不笑道:“是许久未见了,二姐大可去我们院里叙。我家老爷平日里公务便繁忙,回来也没多少休息时间,怕是累……” 然,话没说完,冷不防一道娇媚得能滴出水的女音从房门里溢了出来,还伴随着男人的低喘。 俞氏震了震,顿时脸色大变,问:“她和三老爷在里面?在干什么?” 不等嬷嬷回答,俞氏当即就要闯进去。 嬷嬷极力阻拦,大声道:“三夫人你不能进去!” “滚开!” 俞氏的嬷嬷把那嬷嬷推开,俞氏抬脚就猛地踹开了房门。 她进去看清了房里榻上的光景,脸色瞬时雪白。 只见三老爷和苏薇儿此刻赤条条地缠在榻上,三老爷正拼命地在她身上驰骋。 这突然被人闯进来,热火朝天的两个人当即就冷却了下来。 当晚,苏薇儿的院子里又爆发出锐利得足以穿透夜色的尖叫声。 苏家其他人还以为是苏薇儿又出了什么事,连忙赶过来看。 结果房门大敞着,里面苏薇儿和三老爷连衣服都没得穿,被发疯了的俞氏把他们的衣服一股脑全丢在了门外,还将榻上的床褥被子也全掀了。 俞氏疯狂叫骂,道:“狗男女!奸夫**!” “什么姐弟情深,原来是背着我偷奸!”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个荡妇尚且勾引自己的兄弟,难怪你儿女也学你这样龌蹉下贱!” 俞氏被这一幕刺激得全然癫狂了,手里抓着什么就往床上的两人砸! 长时间以来,她对三老爷常以公务繁忙为由极少的时间陪她而积存有莫大的怨气。可今日她发现,三老爷不是公务繁忙,而是和别的女人在忙。 怨气一旦爆发,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满腔愤恨只想发泄。 三老爷一边护着苏薇儿,一边勃然大怒:“疯妇!还不住手!” 俞氏上气不接下气,继续骂道:“你不荡谁荡!早上还死了几个侍卫,说什么受了惊吓,晚上就跟自己的亲弟弟滚到床上了!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 “那几个侍卫,怕也是满足不了你,所以才被你搞死的吧!” 那厢老夫人和大夫人刚一进院,俞氏回头看见她们,就高声笑道:“母亲,大嫂!快来看看呀!老三和老二正搞在一起快活呢!” 老夫人神情大变,忙走到门口,晃眼一看,见三老爷和二小姐不着一物地被困床上,顿时一股气血直冲上脑,人就晕了去。 这次的冲击,比上次看见魏家兄妹俩作乱来得更激烈。 这可是她的亲生儿女! 第135章 奇耻大辱 俞氏的动静引了不少人到院子里来,因而大家就是没能全部亲眼目睹,可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夫人连忙叫人把老夫人搀走,又叫人请大夫到老夫人院里去,然后进屋去,喝止道:“俞氏!你闹够了没有!” 说着边转头就命令下人:“还不赶紧把衣服捡回去!” 俞氏阻止道:“我看谁敢!有脸做还怕人看不成!大家都来看看,这两人是如何的不知廉耻!一个有夫之妇,一个有妻有儿,竟这般的伤风败俗!呵,狗男女,杀千刀的,就该去浸猪笼!” 俞氏不要脸面可苏家还要,遂大夫人怒起一巴掌甩在了俞氏脸上,试图把她打清醒。 俞氏捂着脸,假发也散了落在地上,她眼眶赤红,道:“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 大夫人道:“不管是谁的错,先让他们把衣服穿上,再将事情说清楚!” 苏薇儿和三老爷这一生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后来两人胡乱穿衣时,俞氏趁人不备,突然拔腿冲了过去,拉扯住苏薇儿,便拼命地撕打她。 边打俞氏边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人,勾引谁不好,你来勾引我丈夫、你亲弟弟!臭婊子,我与你势不两立!” 苏婉儿尖叫,她今日身败名裂都是拜这个疯女人所赐,心里也愤恨至极,便回手抓扯掐打了起来。 大夫人连忙叫人把两人分开。最后无疑是衣发凌乱,不堪入目。 江意来看了会热闹,院里还有不少其他的女眷和下人们,大家也都忙着看热闹,谁也顾不上谁。 等大夫人把屋里的情况控制下来以后,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江意便带着春衣绿苔转身离去。 房里的俞氏和苏薇儿喘着气,互看对方如仇人。 经过一番动乱,三老爷冷静下来,觉出不对,面容狼狈又难堪道:“我是被下了药了。” 当时他和苏薇儿一起用晚饭,不知怎么的就有了冲动。 俞氏疯笑道:“下了药?你是被这浪蹄子下了迷魂药吧!” 大夫人着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后厨准备的膳食是苏薇儿的嬷嬷亲自去拿的,而且同样的膳食往各院都送了去,也不见别处有什么不妥,唯一不同的就是拿送膳食的自己院里的下人。 思及此,大夫人立刻让人把苏薇儿的嬷嬷拿下。 事到如今,不管这两个嬷嬷有无罪过,也不管三老爷说他被下药是不是搪塞之词,这件事必须平息下来,大夫人就不得不找两个人来承担此祸。 若是奴才蓄意设计,总比主子主动犯下过错要好听些。 大夫人又对院里的人道:“今日之事全是恶奴陷害,谁都不得外传,更不得再谈论此事。若是让我听见了,全以家法重责。全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春衣绿苔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们来了苏家这么久,就属今晚这戏最精彩。 绿苔道:“这苏家的人都一个德性,俞氏赞成她儿子朝三暮四,现今她也尝到被她丈夫朝三暮四的滋味了。真是看着都过瘾。” 江意道:“也不全是。” 前世苏三老爷便在外面养有外室,这也是他经常不回家的原因。 后来被俞氏知道了,但那时苏锦年在官场正步步高升,最终她也就选择了隐忍不发。 今晚只是把俞氏前世忍着没发出来的脾气提前宣泄出来罢了。 绿苔纳闷儿:“也不全是什么?” 春衣笑道:“小姐的意思是,苏家人也不全是这样。至少苏六爷不是。” 后纪嬷嬷从后厨拎了食盒回来,身后跟着来羡,正好半路碰见她们,便道:“小姐晚上没吃多少,奴婢便去给小姐拿了些宵夜点心回来。” 春衣绿苔闲不住看八卦的心,院里又需得要个人守着,但纪嬷嬷也不能落单往后厨去,因而来羡便陪同着纪嬷嬷一起。 随后大家便一起回。 只不过还没到院子,来羡忽而提醒江意道:“小意儿,往右边看。” 第136章 彻底无视 江意停下脚,侧身看去。 道路两边的寒枝冷梢间稀稀疏疏挂着些盏灯,灯火也显得冷清。晚来风起,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把这些灯全吹灭了去。 正有人从那边走来。 零星灯火把本就冷清的道路映照得更冷清了些。 不知是春衣还是绿苔道了一句:“咦,好像是苏六爷呀。” 待他走近后,江意的丫鬟嬷嬷向他见礼。 眼下已经过了饭点,江意看他来的方向,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吃过饭了吗?” 问出口后,她又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也不知到底哪里不妥。 苏薄道:“没吃。” 纪嬷嬷便十分热络道:“正好奴婢拿了宵夜,六爷若是不介意,便吃点垫垫肚子吧。” 哪知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苏锦年给看了个正着。 彼时他站在昏暗的树影下,虽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但是却远远看见她离苏薄那般近。 苏锦年心里顿时烦躁不已,没多想便从树影下走了出去,冷冰冰道:“江意,大晚上在此私会男人,你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 江意回头一看,见是苏锦年。 苏锦年道:“你费尽心思勾引六叔,就如同当初勾引我那般,你想干什么?” 江意转回头去,与纪嬷嬷道:“把夜宵给他带回去吃吧。” 纪嬷嬷便递给苏薄道:“这从后厨拿来兴许有些凉了,六爷记得用炭火温一温呢。” 苏薄道:“我没有炭火。” 江意抬头看他:“上次明明有。” 苏薄:“这次没有了。” 纪嬷嬷道:“想来也是,六爷今日不在院里,院里哪能有炭火。眼下离咱们院里也就几步路,要不六爷去院里吃了走。” 苏薄应邀道:“好。”然后便煞是主动地抬脚往她院子去了。 江意:“……”她不得不反主为客地跟在他身后。 苏薄之前又不是没往院里去吃过饭,因而丫鬟嬷嬷都习以为常,见状赶紧跟上。 谁都没搭理横撞出来的苏锦年,直接把他晾在一边,彻底无视了。 苏锦年见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不仅江意没把他当回事,就连她的下人都这般目中无人,气得鬼火直冒却又无处发泄,直憋得胸口疼。 他沉声勒令随从道:“给我盯着他们,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然话音儿一落,素衣便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问:“盯着谁?” 苏薄领着江意回了院,在她房间外间的桌边落座。 来羡径直回里屋,在坐榻上舒服安逸地蜷着了。 嬷嬷将拿来的宵夜用炭火温了一下,便端上来。 原本一碗酒酿小圆子被分成了两碗,再配了几碟点心。 江意将自己碗里的小圆子赶了一大半进他的碗里,轻声道:“我吃过晚饭了,还不饿。” 苏薄吃东西时,江意壮着胆子沉默地抬起头看他。 然后她伸着手隔空去遮挡自己视线里苏薄的脸,只余下他一双眼睛在手的遮挡外。 苏薄眼都没抬一下,蓦然问:“在看什么?” 江意道:“看你像不像昨晚那个黑衣蒙面人。” 苏薄道:“那像吗?” 江意道:“不像。” 萧霍到底是意外烧死还是被人烧死,还是昨晚那些侍卫是不是他杀的,这些疑问一直盘桓在她心上。 但她没再问出口。 也没有必要再问。 苏薄吃完了酒酿小圆子,没多待,便起身离开了。 最终,苏薇儿无颜见人,老夫人也气病倒了,再不愿看见她,第二日便让嬷嬷来传话要遣她走。 她盛气凌人地回娘家来,又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开。 下人们虽不敢多说,可她从院子一路走出苏家大门时,各色各异的眼光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打量她。 这一走,往后苏薇儿要再回苏家来恐怕还得要更厚的脸皮和莫大的勇气。 只是她走以后,这事的后续却没消停下来。 俞氏院里的动静闹得大,俞氏的哀嚎声惊天动地,甚至连江意这院子里都能够隐隐听到。 第137章 夜半呓语 春衣绿苔乐于去打听八卦,回来兴冲冲地说道:“昨晚的事让三老爷颜面尽失,他今日要休了俞氏。” 难怪俞氏这般歇斯底里。 平日里苦心孤诣维持起来的夫妻体面,这下彻底撕破,是半分旧情都不留了。 想她真要是被休逐出这苏家,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辛辛苦苦培养出一个才华出众的儿子,儿子又一跃成为丞相的乘龙快婿,正当着前途无量,就赶她走,是要把她所有的付出都抹去吗? 她怎么可能会甘心。 绿苔道:“那院里可热闹了。俞氏一哭二闹三上吊,还真吊上去了,三老爷无动于衷,还让所有下人都不要拦她,眼睁睁看她上吊去死。可惜最后还是被苏锦年赶去救了下来。” 江意不用想象都知道,俞氏定然是在苏锦年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她用心有多良苦云云。 事实也确是如此。 这件事本是三老爷有错在先,苏锦年便出面,不许三老爷休弃俞氏,否则便与其断绝父子关系。 三老爷对俞氏虽没什么旧情,但他也只有苏锦年这一个儿子,而且又很得丞相器重。 闹来闹去,最终三老爷没休成俞氏。只是他更加少回来了。 经此一事,俞氏彻底沉寂了好一阵子。 ***再说戚明霜,毒鼠药没能要了她的命,但是她体内余毒未清,此前昏迷了数日才醒。 苏锦年见她身体非常虚弱,一时没告诉她实情。 后来她一再追问下才得知,原来玉珠已经被打死了。而且是被苏锦年打死的。 因为那毒可能是从俞氏院里流出来的,如果执意要查下去,恐怕俞氏会撇不清干系。 所以苏锦年只能以此来了结此事。 玉珠固然该死,但她更咽不下这口气。她就不信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江意。 苏锦年拥她入怀,柔声道:“霜儿,我知道你很委屈,我也很心疼。以后我会加倍对你好,谁也别想再伤害你。” 戚明霜强丨压下心中愤恨,簌簌落泪,道:“锦年,我真的好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以后,戚明霜的每日餐食都有人先试吃,确认没问题后再入她的口。 她暂无精力去报仇,只能等先养好身体再说。 后来她又听说苏薇儿回了苏家,似乎是冲着江意来的,于是便安下心来,等着看好戏。 结果她不仅没能看见江意吃亏受辱,反倒是苏薇儿落得个声名狼藉的下场。 苏锦年听闻三老爷要休掉俞氏,便急匆匆地过去了。回来时,明显心情很差。 戚明霜陪他在房里用晚膳,一直善解人意地安慰他。 苏锦年神情微微动容,道:“霜儿,还好我有你。” 而今他脚伤已好,戚明霜身子也渐好,晚膳后他抱她上榻,放下床帐宽下衣衫,便尽情云雨。 她醴态横陈,而苏锦年强取豪夺得甚至有些粗暴,与平时对她温柔的样子大不相同。 最后戚明霜痛伴随着快意晕了过去,他还在继续。 半夜里,戚明霜转醒了一次。浑身像被车轮碾压了一般酸痛难当。 苏锦年已在她身边睡去。 戚明霜阖着眼,迷迷糊糊将再度入眠时,忽然苏锦年口中溢出一声低沉的呓语,她倏而睁开了双眼。 她眼帘微颤,眼里的神色不明,柔媚的脸上血色却一点点褪了下去。 江意。 他在叫江意的名字。 第二日一早,苏锦年要起身上朝。 戚明霜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温柔体贴地帮他更衣,然后笑容妩媚地看他出门。 待他走后,她脸上的笑意顿时一点点地阴了下来,当即吩咐身边老成的嬷嬷道:“今天你回一趟相府,把林叔给我找来。” 第138章 我要她死 嬷嬷问:“小姐为何想起找林总管?” 戚明霜坐在春凳上,阴着的脸上满是疯狂,一字一顿道:“我要她死。” 她不知道为什么苏锦年夜里会梦到江意,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叫江意的名字,但她转头把他当时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平时的嫌恶厌弃和沉冷愠色。 那一刻,她真的片刻都不想让江意那个贱人多活! 戚明霜细细想来,从她嫁进苏家这么些日,遭受了这许多的事,可最后哪一次不是不了了之。 即便是江意很值得怀疑,苏锦年也没有追究下去。 上次她中炭毒是如此,这次她中毒鼠药亦是如此! 恐怕不是与俞氏有关,而是他苏锦年舍不得! 她根本无法忍受,自己枕边的男人,心里竟还装着别的女人,而且还是她最深恶痛绝的女人! 故当日上午,嬷嬷就回了相府。 江意起得早,用过早膳后,便来来回回打量起自己房中的屏风来。 她房间的摆设大都简单,唯独这扇屏风比较独特,是她曾从侯府里搬来的。 座屏一共三扇,八字座底,以沉木打造,上面的雕花十分精美又大气。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座屏风,是当初兄长送给她的生辰礼。 便是后来到了苏家,她将自己放得再卑微,俞氏和老夫人都看上了这座屏风,她也没舍得给。 来羡道:“我帮你数着,你都围着这屏风转了三十六圈了。” 江意伸手抚上屏扇上的雕花,道:“我想把它改改。” 来羡:“怎么改?” 江意道:“把中间这扇改成可以前后翻转的。” 来羡默了默,道:“你又琢磨了两晚上?” 江意:“嗯。” 这三道屏扇本来是固定的不可转动的,她想改良中间的那扇,便需得准备相应的工具。 一打定主意,江意就真干了起来。 她先量好尺寸,又去打磨木料,先做一个天地转轴。 普通的木料有现成的,就院子里堆放的木柴,可以拿来拼接将就用一下。 只是丫鬟嬷嬷见江意要把那座屏中间的一扇单独拆下来,还要安上一些下等的木料,都心疼坏了。 春衣道:“小姐,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屏风啊,你平时都舍不得往上面溅一点水的,怎么说拆就拆啊。” 江意边忙活边道:“也不是说拆就拆,我仔细考虑过的。” 绿苔道:“这可是大公子送给小姐的,要不小姐拆别的来玩好不好?房里的其他东西,都可以随便拆的!” 江意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俩,道:“再好的东西以后可以再有,首先人得好好的。” 她对这屏风怎会没有感情,她比谁都心疼。 她拆得狠心,却也拆得温柔。 丫鬟嬷嬷见阻拦她无果,只好尽力多帮帮她。 临近中午时,戚明霜的嬷嬷从相府回,带着一中年男子避人耳目地从侧后门进,来到戚明霜的跟前。 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须,谨慎干练,走路时脚下无声。 他抱拳揖道:“见过小姐。” 戚明霜一看见他,顿时委屈之色溢于言表,道:“林叔,你总算来了。” 他看见戚明霜眼角垂泪,愣了愣,神色有些凛然道:“小姐在此处过得不好?” 戚明霜便将自己在苏家的种种说给他听,道:“我知道林叔从小最疼我,如今我几度险些丧命,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找的林叔。” 他问:“小姐想我做什么?” 戚明霜道:“替我杀了江意。” 他抬头再度看向她,道:“镇西侯之女,若是相爷知道了,从大局考虑,可能暂时不会允许小姐这么做。” 戚明霜道:“你别告诉我爹,只要造成她是意外死的,那谁也不会知道。” 第139章 保护他们 这相府的总管,地位也非同一般。他不用对相府的任何人卑躬屈膝,就连相府的公子小姐也不得不对他敬上三分。 因而就算他不答应,戚明霜也没法命令他。 戚明霜见他没应,着急起身,便蹭他怀里撒娇,道:“林叔,你就答应我好不好?如今我最相信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是她先害我,我不想被她害死啊。” 戚明霜在相府并非正室嫡女,以往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这林叔带着长大的,因而她很能知道怎么让林叔就范。 林叔也确实最为疼她,她从小到大,几乎有求必应。 这林叔微微动容,最终道:“我不会让她再害小姐。交给我吧。” 戚明霜欣喜若狂,道:“我就知道林叔对我最好了。只是江意此人万分狡猾,林叔多派两个人手,可千万不要让她跑了。 “请林叔一定不要让她死得太痛快,要让她慢慢儿地死。” 当日林叔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苏家。 林叔一答应下来,戚明霜就高枕无忧了。 她知道,只要林叔出手,江意必定没活路。 江意这两天都在房里敲敲打打,来羡时不时凑过来旁观,啧啧道:“小江意儿,我发现你动手能力特别强。” 江意正在磨一根圆形木轴,道:“以前就是吃饱了不动,结果动不动就被人搞死了。所以还是多动动比较好,才能动不动搞死别人。” 她虽出身武侯之家,可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一枚,以前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皆拿得出手。 现在那些东西都被她抛诸脑后,已经许久都没碰过了。 她以前所学的那些无法助她改变现状,她不想走原来的路,只有不停地学习新的东西。 她对来羡教给她的东西有种迷之酷爱,既有趣又实用。 来羡知道,她不会没事瞎琢磨的,既然还上手操作了,那绝不只是闲来摆弄着玩玩而已的。 来羡唏嘘道:“就是浪费了这上好的屏风。这样的材质和工艺,拿到我们那个时代,能卖个好价钱。” 江意道:“在我们这个时代价钱也不低啊。我兄长可是用了他几年的俸禄买的,后来好长一阵子他还得靠爹救济,爹常骂他穷光蛋。” 说这些时,她脸上不经意间浮现出天真烂漫的笑意。 来羡道:“光听起来就很温暖。” 江意道:“我们家人丁单薄,我母亲是个没有家世的普通女子,我爹今日的地位都是他年少充军打拼来的。我们家是真真的上阵父子兵,唯独我,拖他们后腿,自母亲走后,却被家里的两个男子汉保护得极好,没吃过苦,也不知道愁。” 她将打磨的木抽往屏扇钻的孔对上去,不太合衬,又拿下来继续磨,道:“以往是他们保护我,以后我只想保护他们。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们好好的。” 来羡静静地听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诉说着从前的事。 桩桩件件她都记得很清晰。因为那些是支撑着她的最好武器。 渐渐,窗外的夜色丝丝扣了下来。 春衣绿苔在房中点上灯,嬷嬷往桌上摆了晚膳。 江意起身时才觉自己腰酸背痛的,不由抻了抻身子,洗了手吃饭。 屏风所在处的地面上,摆了好些木料,春衣绿苔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收捡。 她们以往哪见过江意做这些啊,而且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江意刨着米饭,囫囵道:“别乱动,待会儿我自己收。” 绿苔惊奇地问:“小姐,你怎么会做这些啊?” 江意:“我老师以前做过木匠,向他学的。” 春衣:“咱们侯府以前请的夫子原来如此多才多艺,奴婢竟然不知。” 饭后在院子里消了会食,江意便回房洗漱,然后早早睡下了。 这两日消耗大,她有些累,因而很快便入睡。 夜半时,院子里寂静萧寒。 几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往这里靠近。 来羡率先睁开眼,道:“江意,醒醒。” 第140章 兵刃相接 尽管江意睡得比较熟,但还是闻声就醒。 只是这次她屏气凝神,一时竟听不见外面有何响动。 她低低问:“可是有人?” 来羡道:“有。” 江意当即翻身下床。 她听不见动静,甚至连脚步声都辨别不出,可见来的人必是行动敏锐之人。 至少比上次夜闯她院子的几个侍卫要强多了。 下一刻,来羡又道:“又多来了两个。极可能是上回的那两个。” 话音儿一落,院子里直接就响起了兵刃之声。 江意透过门缝一看,见院里全是黑衣蒙面人,一时分不出哪个是哪个。 这次与上次的打斗也很不同,上次是几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而这次竟是越打越激烈。 两个黑衣人对付对方来的四五个黑衣人,刀光剑影不绝。 他们是冲她来的,看那架势,应该是来取她性命的。 只是派这么多人,还真是看得起她。 江意正这么想时,突然一个黑衣人回过头来,双眼冷利阴狠,扬手就射出一把锐器,直逼房门背后的她! 只不过锐器还没射入房门,便被一黑衣人快速横挡开。 那锐器弹撞在黑衣人的长剑上,发出“砰”的一声刺耳的响。 黑衣人凛声道:“江小姐速走!” 江意反应也快,在那锐器射出之时,她便侧身躲在了门侧边,心头起伏不定。 保护她的两个黑衣人功夫很好,可对方的身手也不弱,而且还是以一敌二,使得保护她的黑衣人难以兼顾。 所以他们才叫她快走。 然而,先应声开门的不是江意,而是丫鬟嬷嬷她们的房间。 她们显然是被院子里的兵戈之声给吵醒了,出来一看究竟。 结果刚一开门就吓得惊叫一声。 江意一听,立刻也打开房门,侧头便见她们手足无措地立在门口。 她们也看见了江意,当即就想朝她拥来,叫道:“小姐你没事吧!” 那些行刺的黑衣人转而就把矛头对准她,所幸被两名黑衣人紧紧缠住。 江意肃色喝止道:“别过来!回房里去,把门关上!谁都不许出来!” 丫鬟嬷嬷有些踟蹰,很是放心不下她,江意又厉声冷喝道:“愣什么?还不进去!别听别看,放心,有人保护我们,不会有事!” 丫鬟嬷嬷被她这一喝,像吃了颗定心丸,回过神来立刻全都躲回屋子里去。 只是江意并没有回屋,她咬咬牙,盯着院子门口的方向,继而提起一口气便拔腿往外跑。 那些杀手的目标是她,方才丫鬟嬷嬷跑出来时,也不见他们动手,反倒是试图一再对她下手。 所以只要她跑出院子,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开,一来保护她的黑衣人不用束手束脚,二来她的丫鬟嬷嬷也不用面临太大的危险。 杀手见她跑出院子,当即去追,两名黑衣人见后顾之忧已无,立刻凶狠反杀,将杀手拖住,招招致命,步步死逼。 江意前脚跑出院子,就听见来羡的声音道:“快去苏六爷那里!” 她匆匆回头一看,见它也跟了出来。 一人一狗便卯足了劲儿拼命往前跑。 殊不知,他俩跑出院落,院子外面的阴暗处,缓缓走出一人,侧身看着他俩的去向,然后抬脚跟了上去。 来羡最先发现有人跟着,道:“江意,你快点!有人追来了!” 她再往回看了一眼,只见浓稠的夜色下,隐隐约约确有一人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追来。而且那人看似慢悠悠,实则步子并不慢! 看样子院子里面的杀手不是全部,院子外面竟还留守了一人以备万无一失。 可江意几乎也用了自己的极限来奔跑。 来羡再不耽搁,扯开喉咙就一声声狂叫了起来。 顿时狗叫声响彻这片花园。 身后那人见状,约摸是不想狗叫引来苏家其他人注意,立即拔快了步子追上来。 第141章 闯入怀中 江意和来羡才发现,他竟然追得极快!短短的片刻,就缩短了许大的一截距离! 突然一道破空之声穿透袭来。 江意仿佛感觉到了身后逼上来的凛冽杀气! 来羡想当然地提醒她:“快躲开!” 然而当她飞快回头一瞥时,暗器已近,发现那杀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竟是冲着不停吠叫的来羡去的! 身后之人记得不要让江意死太快,更不想狗叫声引人来,所以第一时间选择取来羡的命。 那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先一步直接就朝来羡扑了过去,将它紧紧护在怀里。 她用尽全力,连人带狗直扑出去半丈,来羡还在她怀里滚了半圈。 来羡仓皇抬头便看见江意,嘴里的吠叫声在她的喘息声里顿弱,化作一声低呜,充满了意外和毫无防备的意味。 江意毫不耽搁,当即把它提站起来,道:“你往树林草丛里跑!别跟着我!” 一人一狗继续撒腿往前狂奔。 可还没跑几步,来羡倏而道:“江意,前面!” 当时江意边跑边只顾回头看见身后那人离得越来越近,在听到来羡的提醒以后,还来不及转回头看前面,忽然就迎面闯进了一人怀里。 熟悉的气息拂面,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双手下意识就紧紧抓住他手臂间的衣裳。 抬头看他时,她脸上汗意湿了鬓发,呼吸急乱,而那双恍若盛着惊涛骇浪的眼睛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蓦然渐渐宁静了下来。 是苏薄。 她脑子里绷紧的弦忽然绷断,张了张口来不及说话,整个身子顺着他衣怀便往下滑倒。 她浑浑噩噩在想,这已经是自己第几次撞到他了啊……似乎每一次,他都能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苏薄顺势将她搂了回来。 只是手无意间接触到她的后肩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起眼来,看向朝江意追来的那人;夜色下,那眼神像尘封多年的枯井里泛起了冷波,透着一股浸润无声却甚要命的寒。 而他指端所触碰到的地方,她的衣衫被沁出来的血濡湿,半寸处正插着一枚暗器! 苏薄当即封了她周遭的穴。 那人对上苏薄的视线,心下一沉,急忙收住脚,一时竟不敢贸然往前进一步。 他很快地权衡,而后开始戒备地缓缓往后退。 退出几步,他转身便疾速地往前掠走。 几乎同时,苏薄身边的素衣脚下猛地一蹬就追了出去。 来羡一直以为她抱着自己躲过了那人的偷袭,可它万万没有想到,它躲过了江意却没能躲得过。 它眼睁睁看着江意晕倒在苏薄的怀里,头一次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 照理说它是机器,能模拟情绪,也能置身于情绪之外。可那一刻,它明明知道自己的所有心情都是假的,它却仿佛能真实地感觉到,人应该有的情绪。 震惊,愤怒,复杂,和难过。 苏薄把江意抱起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动作比那人还要快,如一阵风,来羡不顾瘸腿全力奔跑起来都没法完全跟得上。 苏薄进了房间,把江意放在榻上,转手点了灯,再来查看她的伤势。 只见沁出来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的。 这暗器没有伤及要害,但是上面却有毒。 幸好及时封穴,十分有效地阻止了毒素的扩散。 江意脸色苍白,脸上挂着冷汗,浑然不省人事。 苏薄一手揽着她的身子,一手以衣料隔着,落手迅速且非常干脆地拔出了暗器,随手丢在了地上。 江意无意识地痛得轻哼一声,一双弯弯的秀眉微锁。 他从后面搂着她,毫不犹豫地解了她的衣襟,稍稍往下一宽,露出受伤的半边肩来。 只见原本洁白小巧的肩后,发黑的伤口赫然醒目,还有黑色的血痕在往外淌! 下一刻,他俯下头去,唇贴上她的后肩,便吸毒血。 第142章 他不松手 苏薄每侧头吐出的一口血,都是颜色发黑的。 来羡阻止不了他,也不能阻止他。 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把毒血吸出来是最快最好的办法,可同时苏薄也有可能因此而中毒。 它转头看向地上那枚暗器,然后走了过去,趁着苏薄忙着给江意吸毒,自己背着他埋头就往那暗器上舔了一口,用自己的智能系统开始分析毒素。 来羡一边分析,一边夺门往外跑。 苏薄没空理它,它跑出院子便直直朝药房那边去。 大夫和药童早就歇下了,它翻进药房里,靠着解析出来的成分和克制的药方,在药柜前窜上窜下,一边念着药材的名字一边到处倒腾抓药。 有时候在高处的柜屉上没站稳,它从上面生生摔了下来,又忙不迭爬起来继续往上窜。 房里的灯火悠悠燃着。 为了她好,苏薄吸毒血的力道可一点也不轻。 江意之前后背一片发麻,后来渐渐感觉到了疼,火烧火燎的疼,丝丝渗骨,到了让她有些难以忍受的边缘。 因而他帮她吸毒血时她便本能地开始倾身往前躲。 她就像条小泥鳅,苏薄越吸,她越躲。 他只得一只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肩,将她整个圈在臂弯里。 她冷汗直冒,咬牙轻哼。 苏薄吐了一口毒血,低低道:“别乱动。” 江意双手扒着他的手臂,开始不安分地把他手臂往外推,想挣脱他的禁锢。 后来苏薄实在是没法了,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紧紧锁在怀里。他一手扶着她的头,与她交错肩颈,低头下去时恰到好处地能碰到她后肩处的伤口。 这次不论她再怎么挣扎,都被他锁得无法动弹。 她手里抓着他的衣襟,头靠在他怀中,不管怎么拧他推他,他都不松动半分。 她知道自己受伤了,但毒素有些扩散,她此时恍恍惚惚,意识混乱,只感觉到疼痛。 仿佛有蚂蚁钻进了流动的血液里啃噬。 她汗湿衣背,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丨吟,轻轻细细,像小兽一般无助而又彷徨。 再后来,苏薄吸出的血终于变成了鲜红色。 来羡从药房里跑出来,嘴里衔着一只胡乱捆着的药包。 它大概也忘了自己是条瘸腿的狗,在夜色下穿梭,竭尽所能地跑得飞快。 它一头冲回苏薄的院子,一进房间便看见苏薄正扶着江意的头放她缓缓躺下。 江意双目紧紧阖着,十分虚弱。 来羡狗嘴一松,药包就掉到了地上。它哈着气,朝苏薄叫了两声。 苏薄转头看它,它便用一只狗爪把药包往前推了推,又叫了两声。 这时素衣快速地折返回来了,出现在门外,禀道:“一共五人,院里的四人已伏诛,院外追杀的一人逃出府外,属下没久追,但已命人全力追踪。” 那人有点眼识,没和苏薄硬碰硬,而是转头就往府外逃。 他轻功底子不错,素衣只追到苏家院墙上便止步,看着那逃之夭夭的背影,立刻召来其他人继续追,自己则返回江意的院子里查看情况。 素衣丝毫不用担心,有他们的人撒网探行踪,那人总归是跑不了。 江意先前被来羡几声狗叫给唤醒了一半,迷迷糊糊,正好隐约听见“院子里的四人”的字眼,顿时紧皱眉头,一手就抓住了苏薄的袖角。 “春衣她们……” 素衣在门外应道:“江小姐放心,都无事。” 她一听,精神一松,便沉沉睡去。 苏薄将自己的袖角从她手心里抽了出来,起身看向来羡道:“守着她。” 来羡坚持不休地把药包继续往前推。 它着急死了。 它能对江意说话,可不敢轻易对苏薄说话,那样冒的风险太大了。 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呢?它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很难懂吗? 苏薄终于正视了一眼地上的药包,转身出门时吩咐素衣道:“叫她的丫鬟来,把地上那包药拿去熬了,先喂屋里那条狗吃吃看,没问题再给她吃。” 来羡:“……” 大魔头! 第143章 他跑不掉 反正不管什么药对来羡都没用,它吃了当然没事。只要把这药给江意吃下,能助她解毒就成。 后来江意的丫鬟嬷嬷循着赶来了,倒免得素衣去叫。 素衣照她们的要求找来了炉子和药煲,又复述了一遍苏薄的吩咐,然后自己找个地儿隐了。 这院子的主人不在,丫鬟嬷嬷便当成是自己的地方,就地取材,熟稔地生火熬药。 江意睡在苏薄的房间里不妥,但她有伤在身也是不得已的事。好在是眼下苏薄不在,免去了许多尴尬。 丫鬟嬷嬷只盼着她喝下药后能尽快好转,然后再一起离开这里。 不然她们四个先把她扶回院里,反而浪费了熬药的时间。 来羡蜷缩在江意的身边,将狗头搁在自己的两只前爪上,瞪着一双狗眼,眼巴巴地望着睡着的江意。 她唇上没有血色,脸也白得不像样,闭着眼睛,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很是乖巧。 来羡看着看着,便用脑袋去蹭一蹭她。 她没反应,它默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蹭上前去,伸舌头舔了舔她的脸。 它以前从未对江意有过这样的举动,那是因为它一直觉得它和江意只是伙伴关系,它虽是一只狗的体型,可它的意识形态与狗不同。 它不用表达高兴或者安慰的时候,像真的狗一样去舔对方。 可是眼下,除了这样,它好像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表达。 “江意,你醒醒啊。” 苏府外,那人成功逃离后,在夜色里东奔西窜,一直甩不掉身后的尾巴。 这种情况下他怎能轻易回相府,于是乎只能在外跟那些追踪他的人周旋、游荡。 后来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渐渐摆脱了这种困局,身后追着他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尾巴总算被他甩干净了。 他闪身藏匿在一处巷陌转角的高墙笼罩下来的阴影里,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收敛气息使自己尽量与夜色融合,后凝聚全部心神细听了半晌。 这街巷附近,他确定没再听到有任何人的脚步和气息。 他想着应该是把他们彻底甩掉了。 思及此,他整个人就松懈了下来,长出一口气,一手扯下蒙面的面巾,一口一口地大喘粗气。 他脸上全是汗,一身夜行衣也全被汗水给湿透了。 他歇了片刻,不宜久留,又把面巾重新罩上,抬脚便离开此地。 然而,转角的另一面墙边,苏薄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却没有发现。 苏薄的气息才是轻无到真正地与夜色相融。 就在那人将将走出转角的那一瞬,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旁边有人,他顿时心神大乱。只是还来不及逃跑,下一瞬人影已至他身侧。 随着咔嚓一声,那人都没看清对方怎么出手的,脖子已被拧断。 苏薄松了手,将他丢在了地上。 须臾,几道黑影由远及近,咻咻落在苏薄身后。 苏薄道:“处理了。” 房里,江意好像听见了来羡的声音,又隐隐听见丫鬟嬷嬷依稀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 她感觉脸上湿湿暖暖的。 后她费力地撑起眼帘,双眼眯开一条缝,映着些许淡淡的光。 她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原来是来羡在舔她啊。 于是她费力地抬起一只手臂,一下子压在它脖子上,将它搂进怀里抱着。 来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条,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江意喃喃道:“我脸上都是你的口水。” 来羡一喜,忙探出狗头来,问:“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 江意认真地感觉了一下,道:“背上疼。” 来羡道:“你还知道疼。” 一时江意恍惚以为她是在自己院子的自己房间里。 她只短暂醒了片刻,眼皮就又沉了下去。 意识混混沌沌时,听见来羡在问她:“你明知道那暗器伤不了我,你为什么还要替我挡?” 第144章 太会哄人 江意也很茫然无辜:“当时忘了。” 来羡:“……” 她歪头靠在它颈窝里,梦呓般咕哝道:“和你相处久了,我好像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记得你是个机器。你有体温,有思想,我现在还能听见你的心跳,像个活生生的生命。” 来羡惊愕地瞠着眼。 江意入了梦,皱眉又轻喃一句:“真疼。怎么比前世我被一剑穿身时还疼。” 来羡亦缓缓闭上眼,应她道:“傻小意儿,前世你都被一剑捅死了,还能有多疼。眼下正因为你还活着,感受才会更清晰一些。” “原来如此……”她眉头始终似舒未舒。 苏薄回来时,春衣绿苔已经熬好了药端进屋里。 只是两丫头不管怎么唤江意,她就是不醒,正着急得很。 苏薄抬脚跨进屋门,先去放置水盆的架子旁洗了手。 春衣回头担忧道:“六爷,我家小姐就是不醒,这可怎么喂药?” 她们想去请大夫,可大夫怎能到这里来给江意看病。不然到明日只怕苏家上下都知道江意在苏薄房里睡着的事了。 来羡也在用头拱江意的手,叹道:“你要不要睡这么死?我先前要是告诉你你正睡在大魔头的床上,你说你还能睡得着不?” 江意中途醒转过一次,得知她的丫鬟嬷嬷都没事,来羡也还好好的,于是就无比放心地又睡了去。 她身体虚弱,精力耗尽,所以眼下她睡得太沉了。 春衣绿苔又这么轻柔,哪叫得醒她。 来羡正考虑要不要来一发脑电波把江意震醒,就见苏薄净完了手,一边用巾子擦拭手指上的水迹,一边朝榻边走来。 苏薄要绿苔手里的药:“给我。” 不管谁来,只要能把药顺利喂进江意的嘴里就行。 于是春衣绿苔两个主动让开了地方。 苏薄看了一眼碗里的药汁,问:“这药试过了没有?” 春衣道:“奴婢试过了。” 苏薄在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推了推江意,唤道:“醒来。” 江意果真没反应。 苏薄又道:“你父兄来信了。” 江意眉头一动。 来羡一点也不着急了,默默地趴在床沿脚踏上舔爪子。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苏薄容她缓了一会儿,再道:“不看?不看我拿走了。” 话音儿一落,江意终于艰难地撑开眼,一眼就望着苏薄,急切地问:“在哪里?” 苏薄一手扶着她的后颈,将她微微托了起来,道:“喝了这碗汤我便告诉你。” 江意还有些迷茫,问:“什么汤?” 苏薄:“甜汤。” 于是她毫不怀疑地张口,咕噜噜喝了个底朝天。 她都快喝完了,才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苦涩的药味。 江意且不问甜汤为什么有股苦药味,而是执着地又抬头看着他,问:“信在哪里?” 苏薄道:“梦里。” 江意:“……” 苏薄将她放下,手掌放在她额头上,替她挡了烛光,道:“睡吧。” 江意很想骂骗子,但禁不住疲惫困倦,竟真的乖乖睡了。 苏薄把空空的药碗回递给绿苔。 春衣绿苔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绿苔拿着药碗和春衣一起出来,小声嘀咕道:“苏六爷也太会哄人了吧。” 苏薄的房门没关,四个丫鬟嬷嬷都谨守在门外。 可江意这样睡下去也不是办法。等明早若是有人看见江意从苏薄的院子里出来,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丫鬟嬷嬷踟蹰着还没开口,苏薄便先道:“还有两个时辰天亮,让她再睡一个时辰,我送她回去。” 四人暗暗松了口气。 云嬷嬷道:“今夜多亏六爷救我家小姐,大恩大德,奴婢们感激不尽。” 苏薄没守在床边,他自己捡了把椅子坐着养了一会儿神。 来羡偷偷地转头睨他。 第145章 疯狂暗示 这家伙给江意吸出了毒血,眼下他看起来暂无中毒的迹象。 虽说先前他吩咐要拿自己试药,可也是为了江意好;来羡自认为大度,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 遂为了保险起见,来羡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他也喝一碗那药。 这样想着,来羡便起身,抖了抖毛,然后迈着小肉垫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他单手支着额头,闭着眼。 来羡还以为他睡着了,可自己刚走两步,他忽然便睁开了眼睛,好准不准地把来羡看着。 来羡的小肉垫及时停下,与他四目相对时,感觉自己四肢都有点麻木,像动不了了一样。 直到他再度闭上了眼,来羡才感觉自己忽然又能动了。 它一点点挪着步子绕开他走,离他几步远时,朝他小小地叫两声,叫完转头就往屋外跑。 来羡本来还想去扯一扯他的衣角的,但是现在没那勇气,只能靠声音吸引他的注意。 但是跑到门口,来羡回头一看,大魔头无动于衷,也丝毫不搭理它。 倒是门口守着才春衣绿苔比较了解来羡的习性,见来羡着急,便出声提醒道:“六爷,来羡很聪明,它好像是想请你跟着它去。” 来羡心里暗夸,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后来苏薄还是很给面子地起身出来了。 来羡走到熬药的炉子前,瞅了瞅煲里还剩下些许药汁,便看了看苏薄,又看了看药煲,用眼神疯狂暗示。 苏薄看在眼里,问素衣:“它是在叫我来两口吗?” 素衣也很疑惑:“是不是它想来两口?” 话音儿一落,素衣就眼睁睁地看着苏薄伸手把药煲拿过来,就着药煲真来了两口。 素衣:“……”主子何时跟只狗这般较真儿? 来羡见他喝了,然后就放心地甩甩尾巴踱回房门里去了。 江意和苏薄,一人中毒一人吸毒,即便是体内有残留,也微乎其微,一时不足以要他们的性命。 但事实证明,来羡给的药真的有助于他们清除余毒。 一个时辰后,苏薄从座椅起身,走到自己的榻前。 少女在他榻上睡得挺安稳。情况也彻底地稳定了下来。 他拿过一件自己的衣袍,将她的身子裹了起来,趁着天亮之前抱着她转身出了房门。 黎明之前的风最是寒冷,迎面微微拂来,睡梦中的江意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努力往温暖的怀里钻了钻。 苏薄脚步滞了滞,低头看了怀中的人一眼。 随后风声在耳边轻轻掠过,扰了人的清梦。 江意缓缓睁了睁眼,看见道路两边的光景正在快速地往后溜走。 这条路她已经来回走了许多遍,非常稀薄的曙光将路上镀出个大致轮廓。 她反应了一会儿,原来不是风景正在往后溜,而是她正在往前进啊。 头顶有三两颗闪烁着的寒星。周遭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江意半垂着的眉眼,头轻轻靠着他的胸膛,没有出声。 她想,原来他抱着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差点就追上风了。 苏薄将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把她塞回冰冷的被窝里。 他将将起身,衣角顿了顿,低头一看便对上她一双清亮的眼,道:“被冻醒了?” 江意道:“你帮我去把我妆台的第三格抽屉打开,把里面的父亲写给我的第二封家信拿来。” 来羡气哈哈跑回来时,看见苏薄正照江意说的,往抽屉里找到了她要的那封家信。 江意又道:“你再帮我点灯,把信打开。” 苏薄拨了火折子,一抹通红的光点在指间微闪,衬得他的脸很是邃然。 随着灯火缓缓亮开,他道:“看过的还要再看一遍?”边说着边打开递给她。 江意却道:“给你看。” 苏薄看她一眼,见她不像不清醒的样子,便只好收回来快速地扫了两眼。 听江意道:“看清楚了吧,我爹说了,让我有事就找你。” 苏薄将信纸叠回来,道:“镇西侯倒是不见外。” 江意声音轻软又虚弱:“我想请你帮我件事。” 第146章 询问下落 苏薄:“什么事?” 江意道:“我想请你在下一次我需要的时候到我的院子里来。时间等我定好了我会告诉你。” 苏薄道:“不是想让我给你报仇?” 江意摇摇头,一脸真诚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有什么误会是不能解决的,非得要死来死去的呢。若真有什么误会,我会努力去化解的。” 随后丫鬟和嬷嬷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苏薄没久留,也就离去了。 来羡瞅了瞅他出门的背影,与江意道:“你说他信你的鬼话吗?” “其实信不信对他没什么影响。”江意刚动了动身,就碰到了痛处,抽气道:“嘶,你要不还是蜷到我旁边来,这被窝里真冷。” 不得不说,那一副药下去,她的精神头是好了许多。 只是后肩凭空多了个小窟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全的。 江意大概知道自己是中了毒,只不过对解毒的过程没有太大印象,只以为是来羡及时配的那副药起了作用。 而伤口的包扎,她也满心以为是春衣绿苔做的。故没有细问。 戚明霜原本以为第二天就能收到江意的死讯,可她没想到,第二天江意竟还活得好好的。 昨个晚上,苏家也闹出一点动静。 下人们听到了几声狗叫,可循着狗叫声找去时,却什么都没发现。 起初还以为是进贼了,但今日各院都检查了一下并没有丢失的东西,便就此作罢。 苏锦年离开家去上朝以后,戚明霜脸色不太好,表情阴翳地问嬷嬷道:“怎么回事?她怎么还没死?林叔答应过我的事,怎么可能会没办到?你今日就回去叫林叔再来一趟。” 嬷嬷去而复返,也弄不清楚情况,向戚明霜回话道:“奴婢问起相府的其他人,好像今日就没见过林叔,谁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林叔是相府的总管,他一整天不见人影,难免会有不少人问起。 戚相日理万机,忙里抽闲来也不得不问林叔的下落。 那是他手底下十分得力的一个部下,他一不见下落,许多事都堆了起来。 戚相派人去找林叔,调查的人回禀道:“林叔失踪前,还调走了相府的四名精锐暗卫。这四名暗卫和他一齐消失,属下查遍了整个京城,都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戚相沉声道:“难道还会人间蒸发了不成?弄清楚,林忠消失前都见过谁。” 下属顿了顿,应道:“似见过四小姐。” 戚相道:“那就把她找来问话。” 于是相府很快来人传话,要戚明霜回去一趟。 戚明霜心神不定,很是忐忑。 她坐上轿子回了趟相府,去到戚相面前。 戚相正批阅文书,许久没理她,她便如坐针毡地候了许久。 她虽是戚家的女儿,但她在戚相面前从不敢造次。 后来戚相终于开口问:“你找林忠干什么?” 戚明霜嘴唇颤了颤,尽量顺畅地应道:“就是请林叔帮我捎些家里的我以前喜欢的玩意儿。” 她很想把一切都推到江意的头上,可是她不敢。 她叫林叔去杀江意本就是背着戚相去做的,而且从林叔口中得知,戚相不会准她擅做主张。 现在林叔不见了,这后果不是戚明霜所能承担的。 所以她只能否认和隐瞒。 戚相看了她半晌,道:“他一向很疼你,所以你要的东西他都给你捎去了吗?” 戚明霜摇头:“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戚相最终挥手,道:“回去吧。” 戚明霜从戚相书房里出来,不知不觉攥了两手汗。 至于林叔,总不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到底在哪儿她也想知道。 戚明霜不敢在相府发作,一直等回到苏家,面上才浮现出几分气急败坏来,一字一顿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能从我手里逃脱。” 第147章 是谁包的 这厢,春衣绿苔寸步不离地守在江意身边,过一会儿就嘘寒问暖一阵。 想起昨晚惊心动魄的遭遇,春衣道:“到底是谁想取小姐性命?” 江意道:“谁迫不及待想我死,又轻而易举请得动杀手的?” 春衣和绿苔异口同声道:“是戚明霜。” 两天后,江意的伤口要换药了,春衣绿苔来给她换药时,绿苔本想张嘴问什么,结果被春衣及时拽住。 江意见两人的表情怪怪的,不由问:“怎么了?” 春衣道:“没什么,小姐有事就叫奴婢们,千万别乱动右臂扯到伤口。” 随后春衣和绿苔出了房门,窸窸窣窣地蹲在台阶上。 绿苔愁眉苦脸:“这事儿我一直憋着没问,那天晚上我们去时苏六爷不在,只有素衣在,小姐的伤到底是谁包的?难不成是素衣?” 春衣表情也有点凝重。 绿苔道:“难道素衣那个混蛋看了小姐的身子?” 春衣忙道:“你小声点!” 绿苔实在不能忍:“不行,我得找他问问去!真要是他,我就……” 春衣道:“你就怎的?你先问问你自己,你打得过吗?” 绿苔闷了闷,道:“我就请他来给小姐赔罪!” 春衣:“那不是平白给小姐增添烦扰么,何况……” 江意忽而出声问道:“你们俩在外面嘀嘀咕咕什么?” 绿苔忙应道:“没、没什么,奴婢们在商量这些天给小姐做什么汤呢!” 江意对此一无所知,可两丫头却如鲠在喉。 后来有一次在花园里偶遇了素衣,绿苔连忙叫住他。 素衣问:“有什么事吗?” 绿苔实在憋不住,就直截了当地低声问他:“我家小姐的伤,是不是你包扎的?” 她和春衣齐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仿佛要是素衣敢回答“是”,她俩就能用眼神当场戳死他。 结果素衣反问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觉得是我包扎的?” 两丫头又问:“不是你那是谁?” 素衣留下一句:“自己猜。” 绿苔情急之下,从牙齿缝里悄声挤出一句:“是不是你家主子?” 素衣没回答,转眼就走远了。 两丫头大约知道了答案,回去的路上心境有些复杂。 春衣:“奇怪,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绿苔:“好巧,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春衣看她:“是不是发现是六爷给小姐包扎的以后,莫名地舒坦多了?” 绿苔赞成又困惑:“对呀,这是为什么呢?” 这下两丫头很是宽心了。 “怎么说六爷也是为了救小姐的命,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对,当时哪顾得上那么多。小姐的命要紧。” 为了能让江意安心养伤,两人决定暂不将此事告知给江意。 这日,晋王府设宴。 苏家几房男丁和夫人基本都要去参加。 这一去,整个苏家就空了些。 江意卧床休养了两日,便下地走动。她只是伤了一边肩,只要不扯到伤口就无碍。 她把那只焰火折子从枕头底下摸了出来,到屋外去。 来羡道:“你莫不是现在要放焰火?不是说紧急的时候才能用吗?” 江意道:“今日苏家人去赴宴了,我在院里放这个不太引人注目。当初管家给我的时候是这样交代的,可说到底我也不曾试过。” 她一边观摩着这焰火折子,一边又道:“现在想来,倘若我太依赖此物,真正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候我才用它,结果它反而不灵验,那我岂不是要被它坑死了?” 来羡也不阻止,心知她能这样说,说明在她在非常认真地准备和对待这即将到来的万分紧急的时刻。 江意把折子交给了春衣,道:“你帮我放吧。” 第148章 等候差遣 这焰火折子一直保存完好,很干燥没受潮。 春衣点燃以后,只见一道白烟滚滚溢了出来,随之一记冲力冲向上空,带着红色的火焰。 来羡道:“小意儿,眼下诚然不容易引人注目,可这青天白日的,会不会你们侯府那边也不太能注意到啊?” 江意道:“可管家没跟我说要区分白天与黑夜。” 话音儿一落,只听附近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 很快,只见一道道人影从院墙外簌簌飞落进来,十分干练井然,几乎把院里围成了一个圈。 丫鬟嬷嬷都吓了一跳,立刻紧紧扎成一堆,把江意护在了身后。 这些人面生,江意从来没有见到过。 前世她不曾打开过焰火折子,起初是觉得不必要,后来觉得必要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因而她也没遇到过眼下这样的场景。 他们着乌衣,对着江意整齐划一便曲单膝跪了下去,沉着嗓音道:“见过小姐。” 江意瞳仁黑亮,里面闪烁着隐隐光芒,问道:“你们是何人?” 为首的应道:“属下等,是侯爷留给小姐的暗卫。一直在等候小姐差遣。” 江意后来得知,她虽没见过这些人,可是他们却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便开始存在了。 江意问:“是不是只要我有危险,我需要你们,你们就会出现?” 暗卫道:“属下愿为小姐做任何事。” 江意道:“好,下次我该如何传唤你们?” 暗卫道:“玉哨。” 江意愣了愣,暗卫又道:“便是小姐所佩戴的贴身之物。” 江意蓦地反应过来,她身上所佩戴的唯一贴身不离的玉饰,便只有她母亲留给她的一枚坠子,就戴在她脖子上。 江意把坠子拿起来看了看,诧异道:“这是个玉哨?” 可形态却是圆形的,上面有几只小孔,刻纹细致精美,完全想象不到它是一只哨子。 江意凑到口边尝试了一下。 失败了两次后很快摸到了敲门,用手指堵住多余的孔竟真的能吹响,并且还能变幻调子。 最终江意把玉哨收起,令道:“先散了。” “是。” 于是一行人又行动利落地跳出院墙,转眼就分散各处消失不见。 院子又恢复了安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意低眉看着她娘的遗物,轻声道:“应该早点试试的。”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也还不晚。” 以她娘的遗物做为传讯工具,这确实很像她爹的作风。 也确实唯有这一样物件她会一直贴身佩戴,从不取下。 绿苔揉揉眼,还有些不可置信道:“春衣,刚刚不是我眼花吧,真的有很多人出现过吧。” 两个嬷嬷便笑了,宽慰之色溢于言表,道:“奴婢就说,侯爷素来最疼小姐,岂会不做准备?” 江意道:“等过几日,约摸就能离开这里了。” 丫鬟嬷嬷听了,都由衷高兴。 戚明霜今日也去了晋王府,只不过苏锦年有公务在身,没有陪同她一起去。 官家夫人小姐们齐聚一堂,戚明霜身为相府小姐,今日也赚足了风光。 她一直在晋王府待到了傍晚,苏锦年亲自去接她回来。 苏锦年神色温和,问道:“今日过得可开心?” 戚明霜眉眼含笑,道:“自出嫁以后,我便许久没得再见到从前的闺中密友,今日一去倒是全见到了,自然是开心。” 她倚到苏锦年怀中,苏锦年便顺势揽着她,听她讲了一些今日王府里发生的事。 紧接着戚明霜话头一转,道:“今日见到晋王,与他聊了两句。” 苏锦年问:“聊的什么?” 戚明霜道:“他说以前便仰慕镇西侯之女江意的才貌之名,只是后来没有机会得以再见,一直觉得颇为遗憾。” 第149章 把她送人 以前江意跟苏锦年定下婚约、镇西侯也尚在京中时,偶尔还会去参加几次宴会,后来住进江家以后,便几乎不怎么出现了。 苏锦年不置可否,神色却淡了下来。 戚明霜又道:“晋王还说,如能再见一见,也可无憾。” 苏锦年道:“晋王府上姬妾成群,什么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没有,会有这样的想法?何况江意算个什么,丝毫登不上台面。” 戚明霜笑道:“晋王风流倜傥,喜欢美人,这也无可厚非。江意现在是登不上台面,可她从前毕竟声名在外。” 苏锦年没再说话了。 戚明霜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僵硬。 等到苏家时,暮色已经笼罩了下来。 晚间就寝时,戚明霜换上寝衣,上榻趴在苏锦年胸膛上。 她就着先前没说完的话,忽然对苏锦年道:“锦年,你把江意送给晋王吧。” 苏锦年俯眼看她。 她款款柔柔又道:“晋王对江意存有念想,今日我们相府与晋王府两家的女眷又有意结交,想必是我父亲的意思。将来晋王无疑会成为你的上头,除了我父亲,倘若还有晋王的提拔相助,对你必定有好处。” 苏锦年有些烦躁,只不表现出来。 戚明霜又道:“我知道此事不宜宣扬,等哪天晚上,把她悄然送去晋王那里便可以了。能承晋王之恩,也算是她的福气,我相信她能够理解的。” 苏锦年面色沉了又沉,道:“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戚明霜一愣,继而十分委屈,落下泪来:“你就这么想我?我容不下她什么?我只是想为你的前程做打算,我也错了么?今日晋王明里暗里把话说得明白,我能怎么办,装傻充愣替你得罪了晋王吗?” 苏锦年压了压脾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你说过,之所以留着她还另有用处,至少可以牵制镇西侯。” 戚明霜哽咽道:“也不是叫你把江意送去晋王府做姬妾,只要全了晋王的心意,再把她接回来便是。往后晋王何时想,可把她再送过去,或者邀请晋王到府里来。” 苏锦年按捺着道:“眼下局势不明,做这些还为时过早。何况江意那女人性子变得桀骜难驯,就这么送过去若是惹恼了晋王反而得不偿失。” 戚明霜还想再说什么,他便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不早了,睡吧。” 戚明霜枕着苏锦年,苏锦年看不见,她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阴沉冰冷。 苏锦年的态度让她的心沉到谷底。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他的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那个女人!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心里就没放下过那个女人,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在甜言蜜语哄骗自己! 她面上疯狂嫉恨,嘴上却柔柔道:“锦年,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苏锦年道:“舍不得什么?” “舍不得江意。” 他蹙眉道:“我舍不得她做什么,霜儿,别瞎想。” 戚明霜缓缓闭上了眼,假意入睡。 实际上不管苏锦年同不同意,她都已经打定了主意。 今天到晋王府,她也确实和晋王聊了几句。只不过却不是晋王明里暗里地向她表达意图,而是她有意无意地暗示。 晋王是个生性风流之人,那镇西侯之女他早前确实惦记过,只不过后来进了苏家也就少见到她了。 现在有人主动往他这里送,他何乐而不为? 既然苏锦年不同意,那她便自己把江意那个贱人送到晋王床上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绝不会让江意再在苏家清清白白地做人! 这日碰巧,苏锦年有事,要晚归。 下午时,戚明霜便叫嬷嬷在后门备好马车,又把早就弄来的迷药拿去后厨,趁人不备放进江意的汤里。 只等一碗迷汤把她灌倒以后,就将她丢上马车送到晋王府去。 至于江意的丫鬟嬷嬷,也是要在后厨拿膳用的,自免不了一样被下药。 等她的丫鬟嬷嬷醒来,江意早已不见踪影,到时戚明霜随意找个由头就能让她们生不如死! 第150章 谁为刀俎 眼下,绿苔和纪嬷嬷从后厨拿来了晚膳。 一进院子,绿苔便气呼呼道:“我们明明去得早,可后厨那边却把其他各院的膳食都安排完了,最后才安排咱们的,真是过分!” 春衣和绿苔布置好了晚膳,就回到隔壁房和两个嬷嬷也一起用晚膳了。 戚明霜在自己院子里,怀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亦在用膳。 膳后,她便派了一个小丫鬟悄悄去江意院子外探探风。 丫鬟跑回来道:“奴婢在院外观望了一阵,院子里无人,房里点着灯,却没有任何动静。” 嬷嬷道:“想是药效发作,全都晕死过去了。小姐,现在要动手吗?” 这事儿也不能让苏家人知道,因而戚明霜只能带自己身边的丫鬟和嬷嬷过去。 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就算事后被苏锦年知道她做了这些,她也不怕。 只要能解决掉江意,她心头才会真的舒坦。 至于苏锦年,便是对她有一时不快,可她毕竟是相府小姐,他也不会冷落她太久的。 原本也用不着她亲自去,交给丫鬟嬷嬷就行了,可她就是想要看一看,江意在临被送出去之前那无能为力只得任人宰割的模样! 遂戚明霜趁着夜色出了院子,便朝江意的院子里去。 到时,只见江意的院子里里外外的确非常安静。 戚明霜的嬷嬷率先踏进了院门,戚明霜紧随其后。 院子里没有半个人影,房间里又亮着灯,戚明霜环视一周,丝毫没发现别的异常,便让嬷嬷丫鬟去查看江意的房间。 彼时丫鬟嬷嬷上前就踹开了江意的房门。 哪想里面忽然涌出来一股浓烟,香气馥郁,把丫鬟嬷嬷们都呛了一呛。 戚明霜走在后面,也闻到了一阵香气,厌恶地拂袖挥了挥,道:“什么味道?” 嬷嬷道:“许是房里点的熏香,门窗闭得久,所以格外浓郁。小姐快看,江意果真晕倒在地上了。” 戚明霜走到门边朝里一看,见她正睡在桌边的地上。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却还没收,江意用过的碗里还剩下一点残羹。 戚明霜抬脚走进去时,几乎快抑制不住脸上阴狠的笑意,曼声道:“江意啊江意,你还不是落在我手上了。” 她的丫鬟嬷嬷又去查看隔壁的下人房。需得确保江意的奴婢不会坏事。 一推开隔壁房间,同样时浓郁的香气扑鼻。 只见四个奴婢都倒躺在地,戚明霜的人顿时再无顾虑。 戚明霜在江意身边敛裙蹲下,看她的眼神就像看砧板上的鱼肉,别提心里有多舒坦,道:“要不是你这张脸还能勉强服侍一下晋王,可能我现在就会忍不住把它毁了。” 说着便伸手来拈住江意的下巴,左右打量,又道:“等明早你醒来,一切都又不一样了。晋王能看上你是你这贱人的福气,你就好好地让他尽兴快活吧。剩下的账,等明早以后我们再慢慢儿算。” 这才只是个开始,既然没能杀得了她,戚明霜便要好好折磨这个贱人,让她生不如死。 然而,戚明霜话音儿将将一落,她倏而瞳孔一缩,看见江意蓦然平静地睁开了双眼。 江意与她道:“不用等到明早,今晚便能一切都不一样。” 戚明霜吓得不轻,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江意一把扼住了手腕,将她猛地往边上一扯。 她摔倒在地,想要爬起来时,却发现浑身竟没有力气! 戚明霜当即叫道:“来人!快来人!” 回应她的是门边的两道闷咚声。她惊惶地回头一看,只见守在门口的她的两个下人竟然毫无征兆地软倒在地! 不光如此,隔壁房间的丫鬟和嬷嬷也都倒了。 戚明霜顿时回想起来,是方才开门时涌出来的那道香! 第151章 谁为鱼肉 当时她的丫鬟嬷嬷在前面,她站在后面,丫鬟嬷嬷最先中招,而她用袖摆把香气挥散了些,才使得现在她的人都倒了,而她身体虽动不了,却还残留着几分神志。 春衣她们都从隔壁房间过来,坐榻上的来羡也抬起了头。 春衣绿苔进来开窗通风,江意吩咐纪嬷嬷云嬷嬷道:“将这些奴才都搬去隔壁让她们好好睡吧。” 两个嬷嬷力气大,三两下把戚明霜的嬷嬷丫鬟全抬进了隔壁房里,用早已准备好的麻绳扎堆捆了起来。 再将数个炭炉拎进去,将门窗紧闭。 江意对戚明霜道:“你放心,迷香下得足,基本醒不来。” 戚明霜愤恨地双目通红,有气无力道:“为什么你们在屋里待了这么久却没事!” 江意一只手臂动不了,春衣绿苔便帮忙把戚明霜也捆了起来。 待房间通风完毕后,江意才从舌苔底下取出一枚药丸。春衣绿苔也把药丸吐了出来。 江意道:“这是压制迷香的解药。” 戚明霜恨怒交加,却偏偏越来越力不从心,声音越来越轻,极度的不甘心,道:“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先前,春衣将膳食摆上桌,在退下去之前,先每样都会给来羡盛一点,放在地上给来羡吃。 春衣和绿苔只以为来羡需要进食,实则这是由来羡确认膳食的安全。 这是继戚明霜中毒鼠药之后,江意和来羡确定下来的办法。 银针试毒怎么也没有来羡的舌头来得厉害。 所以来羡自然能发现汤里下了东西,并迅速分析出里面的成分。 江意道:“今日绿苔去后厨拿膳,回来气呼呼地说,明明她去得早,但后厨却要最后一个给她安排膳食,想来是为了方便下手又不至于误伤。” 戚明霜眼前阵阵发黑,她不能,不能就这么昏睡过去! 于是她在失去意识之前,用手指甲狠狠地潜进自己的手掌心里。顿时指甲都被她掐翻了,流出殷红的血来。 强烈的痛楚使得她暂时回归清醒。 戚明霜恨极了她,道:“你抓了我,想干什么?苏锦年知道了,是不会放过你的。” 江意淡淡看她一眼,道:“当然是要杀你。你这么迫不及待地送上来,我很欢迎。” 她拿出自己的那把匕首。 侯府的兵器向来追求锋利、好使,而不是花哨好看,因而这匕首的样式极简,就连刀柄也打磨得光滑圆润,没有一丝累赘,给她用也不至于硌手。 戚明霜眼看着匕首,脸色惨白道:“我是丞相之女,你若是胆敢在这里杀我,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江意道:“我知道。所以我得想办法。” 她用一块巾子,一边细细擦拭着匕首的刀柄,一边抬头看戚明霜,又道:“不妨向你讨教一下,你杀我的时候是打算怎么善后的呢?” 戚明霜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连林叔出面也没能要了你的命!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江意道:“这个我还真不知。林叔本名林忠?虽没怎么接触过,却是听说过,他是相府的总管。我想他若是还活着的话,应该怎么也要回相府去的吧,毕竟能当上总管很不容易。” 戚明霜的脸色变了又变。 她后背渐渐升起一股子冷意,冷汗湿透衣背。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在屋里灯火的衬托下,渐渐漆黑一片。 戚明霜之前希望苏锦年不要那么快回来,可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他立马能回来救自己。 戚明霜快扛不住了,尤其是春衣端着迷香在她鼻子前晃来晃去,她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便是手指传来的痛楚也仿佛被抚平了去。 眼帘快要合上之际,戚明霜终于服软,喘息道:“江意,你若放了我,我可以不予追究……否则,我会把你千刀万剐,让你尝尽世上一切痛苦……” 江意轻声道:“我尝过了啊。” 第152章 做个了结 苏锦年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此时他的随从正把马车驾去马厩,而他自己刚穿过前院,就意外地看见江意身边的纪嬷嬷。 纪嬷嬷也看见了他,在他走过来时不卑不亢地道:“二公子,我家小姐想请二公子过院里去一趟。” 苏锦年习惯性地皱眉,可是心里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反感。 他冷声道:“她叫我去干什么?” 纪嬷嬷道:“是为二少夫人的事,小姐想与二公子做个了结。” 说罢纪嬷嬷不再停留,转身便离去。 戚明霜的事?做什么了结? 那个女人又想干什么? 苏锦年心里浮现出诸多疑问,又想起前两天戚明霜才跟他提过的要把江意送给晋王的事,莫非是这个? 戚明霜背着自己擅自做主了? 思及此,苏锦年心情颇为糟糕,抬脚就大步往江意的院子走了去。 不想一进院,院里却黑灯瞎火的,不见一丝光亮。 江意的房门虚掩着,苏锦年站在门前矗立片刻,还是抬手缓缓推开了门扉。 他依稀看见江意端坐在春凳上,夜色中隐隐的背影纤细优美得不像话。 江意正低着头,往自己手上戴上一双用布料缝制的手套,然后将膝上放着的匕首拢进袖里,道:“你来了。” 苏锦年道:“你搞什么鬼?叫我来想干什么?” 江意站起身,道:“纪嬷嬷没与你说清楚么,无他,只是前尘往事,在此做个了结。” 苏锦年道:“你想做个什么了结?” 房里黑漆漆的,江意歪头看着他,忽问:“你想知道你被老鼠夹夹伤了脚的那日,是谁引你去的柴房吗?” 苏锦年一顿,在沉默的对峙中,终于渐渐寒了脸色。 如不是江意此刻提起,他大抵都要忘了,她曾做过这么可恶的事。 苏锦年低低道:“你终于肯承认是你做的了?” 江意点头道:“我去后厨的时候顺了个老鼠夹回来,又花了点时间把老鼠夹改了一下,然后刻意放在肚兜儿下面。我料想你看见肚兜儿时定然不会置之不理,要么用手捡起来要么用脚踩下去。不过以你的脾气,定然是用脚踩下去的。” 因为面前这个女人,让他生生坐了那么久的轮椅,就连大婚之日也是坐着完成的。 苏锦年身上开始绷起一层寒意,盯着江意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意欲何为?是不是嫌安逸得太久,没人让你吃点苦头?” 江意语气真诚道:“既然要了结,当然应该坦诚一些。还有你大婚的那天晚上,也是我扮成死去的沁竹,吓得戚明霜回踩你脚的。我本意是她没轻没重,要是能让你伤上加伤,从此彻底变成个跛子,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锦年咬牙顿道:“江、意。” “后来戚明霜的丫鬟银环也是我推下井的,我本想淹死她,可惜那贱婢命大得很,仅仅是疯了。 “戚明霜床上的木偶是我花了两天时间做出来的,戚明霜是吓个半死,不过我在收走木偶的时候却弄断了半只木脚在她床上,这才被你们给发现了端倪。 至于金屏么,我也知道她端来泼我的水有问题,便先一脚踹翻在她身上,使她浑身皮肉净被灼烂。” 江意一件件如数家珍地叙述出来,苏锦年气得双拳紧握。 若是屋子里有灯的话,江意不用看都知道,他此刻必然是面色铁青、怒上心头。 苏锦年一字一顿道:“江意,你敢承认这些,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江意道:“说到哪儿了?”想了想又道,“哦,后来你和戚明霜双双掉进池塘里,云团是我事先就控制好了的,等到你们到岸边时它便突然窜出来。” 苏锦年道:“你再说下去,我保不准你能好好走出这间屋子!” 第153章 死得明白 江意无所畏惧:“再后来便是戚明霜中毒鼠药,中炭毒。毒鼠药不消说,虽然是从你娘那里拿的,但确实不是你娘下的,至于炭毒么,寻常关窗沐浴也没大碍,但那炭炉我动了手脚。” 苏锦年几乎快怒不可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就这么着急想找死吗?” 江意不辨情绪,继续道:“再再后来,便是前不久你二姑姑和你亲爹的那档子事了。” 苏锦年忽然满腔怒气都沉了下来,绷着的声音里满是阴煞,问:“这也是你干的?” 他抬脚一步步朝江意走来,再问:“全都是你干的?” 江意道:“只不过使了点小手段,往那饭菜里加了点东西,就能看到那样一场火爆的大戏。” 苏锦年是怒极了,不是以往流露在面上的怒气,而是由内而外散发,低着嗓音说话时仿佛在咆哮一般,道:“你怎么敢!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她之前所说的种种,是会让他怒火滔天,可眼下提及他的父母家人,才真真是触犯了他的底线,教他忍无可忍。 他恨不能捏死眼前这个女人! 苏锦年走到她面前,几乎控制不住便突然伸手来钳她的脖子。她做了这么多恶,凭什么还能不痛不痒地一件件数出来! 她就没有怕的时候,没有恐惧求饶的时候? 他今日偏要看看! 只是将将要捏到那抹纤弱得仿佛一扭即断的脖子时,江意冷不防朝他一挥。 袖中的匕首露出尖锋,只扫他的下腕! 苏锦年反应颇快,不得不及时抽手。 尽管如此,江意出其不意,也仍是划破了他的袖角,在他的下腕留下了一道火辣辣之感。 苏锦年看见她手里握着的匕首闪烁着一点寒芒,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依然看不透她! 她恨么,她怨么,她想破罐子破摔么,可是走近她以后,他看见她脸上没有一丝似怨似恨的感情! 江意双眼隐隐闪烁着光,那是倒映在窗扉边的几缕清寒的月光。 她又开口,稀疏平常道:“可惜,俞氏闹得那么不光彩,你爹还是没能休了她。不光是你姑姑和亲爹,还有你那表弟表妹,当初之所以在柴房被抓到偷奸,也都是我一手促成的。” “江、意!” 江意道:“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么多,因为……” 话没说完,她突然又抓着匕首朝苏锦年狠狠捅去,“我要你死也死得明白点!” 这个女人果然要杀他! 苏锦年早已暗暗提高警惕,就凭她一把匕首,便想置他于死地? 做梦! 苏锦年轻易躲开,一把擒住她的手,将她手腕往外用力一扭。 尖锐的疼痛袭来,江意再握不稳匕首。匕首叮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几乎同时江意抬起膝盖攻他下腹,苏锦年及时松手,把她往前一推,推得踉跄。 苏锦年道:“你把你的罪孽交代得这么齐全,是以为你突然偷袭就能杀得了我吗?你觉得我这么好杀?” 江意决绝道:“因为今晚总得有人要死!” 他想到了一点,又抬眼盯着她问:“那晚我喝的驱寒汤里的药,也是你下的?闯我书房的人也是你?” 江意道:“你不会真以为是云团那条狗?我原本以为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却没想到你够谨慎,我刚找到挂画后面的暗格,便被你发现了。” 苏锦年眯着眼,道:“你在找什么想要的东西?” 江意道:“自是你背叛我父亲的证据。” 苏锦年道:“那些密信你看了多少?” 江意道:“我若说我全部都看了你信不信?” 苏锦年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看来留着你倒是个祸害了。” 他的话语里当真流露出一股杀气。 他又幽沉道:“倘若不算这最后一件事,就你先前说的那些,我兴许会留你一条残命。但是现在,是你自己不知死活。” 第154章 你竟杀我 这个女人做的坏事太多,也知道得太多。 他没再烦躁,也没有不舍,他只知道这女人会坏他大事,再留不得。 若再留着她,就是给自己增加风险。 江意眼梢瞟过地上的匕首,突然就探身去抢那匕首。 只可惜动作慢了一步,竟被苏锦年给抢了先。 苏锦年恨恨道:“你既这么赶着送死,我就成全你!” 江意也不跟他废话,摸到桌上的茶具瓷器,就拼命往他身上砸。 整个儿的砸不伤他,她便磕碎了将瓷片掀向他。 苏锦年用匕首纷纷挡开,刀刃碰击在瓷片上,铮铮作响。 江意在体型和身手上都远远不及苏锦年,她仅有的优势便是娇小灵活,以及对自己房间的熟悉。 她不断激怒苏锦年,但凡是自己手里能够抓到的东西,都用来砸他。 后来她操起自己妆台上的一个脂粉盒子便毫不犹豫地朝他脑门狠狠掷去。 苏锦年当然不能让她给砸到,抬起匕首利落挡开。 然而那脂粉盒子里装的并不是脂粉,而是一盒辣椒粉。 粉末朝他面上铺散开来,呛得辣喉不止,还沾到了他的双眼。 顿时他眼睛火辣辣地疼痛不止。 苏锦年是万分暴怒,眯着的眼睛看见屋里不断跑动的人影,再不耽搁,反守为攻,动作迅速,以匕首不断划向江意。 江意躲闪不及,身上起了数到口子,好在都没中要害。 她喘息不止,房里越是混乱不堪,她心下越是沉稳镇定。 刚喘口气,苏锦年便又反手朝她刺来。 她勘勘躲过,拼命往后倒退。 还差一点点,就一点点。 江意估算着那匕首刺来的方位,而她也终于退到了屏风处,后背紧紧贴着屏扇。 她依稀看见苏锦年的眼神,的的确确是要她的命。 而那匕首,正正是对准了她的心口,要将她一击毙命! 就在那刀锋离自己不足一尺的距离,江意突然用尽浑身力气,拼命往后一推! 她身后的屏扇瞬时翻转了一面,连带着将她整个人也翻转到了背后去! 而原本背后的那一面突然翻转过来,上面绑着一个人,体位正正好与江意的位置一模一样! 当时苏锦年眼睛本就被那盒辣椒粉给弄得泪流不止,视线很是受限。他只依稀看见屏扇上贴着一个人。 但近了却发现似乎不是江意! 他察觉到有异,还不待看个一清二楚,匕首离她只剩咫尺,正要极力收回来,这时一直没露面的来羡突然从后面蹬起,一腿蹬在他的后背上,卯足了力,将他蹬得往前一扑! 这一腿,算是报了之前戚明霜找人打杀它之仇,也报了她找杀手刺杀时朝它投掷的那一枚暗器之仇。 最让它愤怒的是,因为替它挡那暗器,江意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来羡道:“我虽然是条机器狗,可也是条有脾气的机器狗!” 话音儿一落,只听“噗嗤”一声。 匕首正正深深没入了屏扇上的人的心窝子。 她先前一直昏迷着,因这透心凉的一刀子,终于使得她含痛醒来,缓缓抬起了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锦年的脸。 苏锦年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戚明霜。 是戚明霜…… 苏锦年顿时松了手,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知所措,道:“霜儿……怎么、怎么会是你?” 戚明霜气若游丝:“你……竟杀我……” 鲜血从心口沁了出来,很快濡湿了她的衣衫。 她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便又缓缓地耷拉下头。 苏锦年手指有些发颤地去探她的呼吸。 最终什么也没探到。 “霜儿?”苏锦年唤道,“霜儿!霜儿!” 第155章 来日方长 后来,他终于意识到,他没能杀掉江意,可他却错手把戚明霜杀死了! 他也终于明白,今晚江意叫他到这里来,说要做个了断,原来根本不是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而是早就布下了陷阱,不断地激怒他,唤起他的杀心,然后等他跳进来! 原来她所说的今晚总要有人要死,死的不是她也不是他自己,而是死的戚明霜! 苏锦年整个人都有些失去了理智,浑身被滔天怒火所充斥,他咬牙切齿地暴吼道:“江意!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只是苏锦年回头去看,凌乱狼藉的房间里哪还有江意的影子。 他当即暂放下戚明霜,转头就追了出去。 他一出房门,便看见江意站在清冷的月色下。 她看向苏锦年的眼神黑白分明,恍惚让人感觉到专注真挚,其实却只是温柔的残忍。 她吹响了玉哨。 苏锦年正想朝她冲来,却陡然见道道黑影翻墙而入,围在了江意身边,将他隔挡在外。 他们并不跟苏锦年起冲突,而是一人背起江意,一人抱起来羡,便率先翻出了院墙。其余人等断后。 从院墙外跃下时,江意的声音轻轻传来:“苏锦年,我们来日方长。” 苏锦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几乎俊容扭曲,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他的随从把马车停去马厩,又安顿好马以后,便返回到院子里。不想院中冷冷清清,苏锦年和戚明霜都不在。 随从后一步才找到了江意的院子来,正好赶在江意和她的暗卫离开之时。 可他和苏锦年联手也显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最终苏锦年眼睁睁看着江意走掉,也没有贸然去追。 随从隐隐看见大敞着的房门里有打斗的痕迹,而苏锦年的脸色又从未如此难看过,惊疑不定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苏锦年一言不发,正欲转身进房间处理后续,这时院外响起了重重脚步声。 他站在房门口,转身朝院门口看去,但见苏薄正抬脚跨进来。 紧接着一队士兵涌进,将院子围了起来。 苏薄微低了低头进院门,抬眼看见苏锦年,道:“巧,你也在。” 苏锦年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还是六叔来得更巧!” 素衣一脸板正道:“方才发现有人擅闯,似乎是往江小姐的院子这边来了。我家主子才带人过来瞧一瞧,二公子怎会在此?” 士兵进来时带着火把,素衣眼神十分犀利地盯着苏锦年的衣着,又道,“身上还有血迹?主子,屋里有过打斗。” 苏薄道:“进去看看。” 于是素衣先叫了两个士兵举着火把进去,将房间照亮。 苏薄拾级而上,站在门口抬眼一看。 只见房中糟乱非凡。满地都是椅凳碎瓷,能摔的能砸的全都散落一地,几乎无处好下脚。 穿过外间,只见里间的屏风上,一把匕首正钉着一女子,血顺着裙角淌了一地。 素衣过去抬起那女子的下巴,道:“是戚相之女。” 苏锦年亦进屋来了,看着戚明霜的死相,自己对她并非有多大的留恋和心痛,只是弄成如今这样的局面,绝不是他想要的。 苏锦年嘶哑道:“是江意杀了霜儿。等我来的时候,霜儿已经没救了,而江意也已经逃之夭夭了。”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是,戚明霜没死在别处,而是死在江意的房中,而且杀死她的那把匕首,也是江意的匕首。 那匕首她先前在中庭众目睽睽之下用来割过俞氏的头发,她无论如何也赖不掉! 戚相之女被人谋杀于家宅之中,这命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命案现场和凶器都直指江意,苏锦年就不信苏薄还能替她开脱。 苏薄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吩咐素衣道:“报官吧。” 第156章 重回家门 素衣让士兵将现场保护起来,谁也不能碰,并叫了两个人去报官。 当晚,戚明霜被杀一事便在苏家传开了。 官府的官差连夜过来查看。苏家上下人心惶惶。 老夫人先前病还没好,这下又雪上加霜。 俞氏还盼着苏锦年往后有丞相提携可以飞黄腾达呢,这下好,全部泡汤了。 俞氏气急攻心,半夜里哪还再睡得着,无论如何也得来看一看。 只可惜被官差挡在了外面,连院子都进不去一步。 俞氏在院外叫嚣道:“一定是江意!一定是她干的,这事与我儿子无关!” 江意被暗卫背着翻出数道院墙,苏家已经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 那个困了她那么久的地方,像一座牢笼。 她不会有丝毫的不舍与留恋,也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迎面的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眯着眼望着头顶远处的漆黑苍穹。 这外面的空气,可真自由新鲜啊。 丫鬟嬷嬷们率先被转移了出来,此时正心急如焚地在安全隐蔽处等消息。 江意才进一处巷子,就听见了春衣她们迫不及待地呼唤声。 江意对暗卫道:“放我下来吧。” 江意双脚落地,来羡也别别扭扭地下地来。 它被暗卫一路抱着跑,暗卫估计是没抱过狗,因而抱它的姿势让它很是不舒适。 春衣她们忙不迭跑过来,看见她虽然很狼狈,可好在是安全地出来了。 大家长长松了口气,又有种难抑的酸涩感,不知不觉就落下泪来。 江意道:“咱们回侯府。” 镇西侯府自镇西侯远赴西陲过后,便素日门庭冷清,以往多数时候都是大门紧闭。 然今夜却是有些不同。 高阔的门楣前挂着两盏明亮的灯笼,清晰地映出“镇西侯府”几个大字,两边的漆红柱子在火光下散发出温腻的光泽。 侯府管家江永成正掖着手,一丝不苟地守在大门前。 江意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从黑夜中来。 家门前的灯火一点点镀亮了她的轮廓。她身边的暗卫已经散开了,只剩下四个丫鬟嬷嬷,和一条狗。 江永成看清她的模样,一时有些怔住。 但他也很快回过神来,几步走下台阶去迎接。 江意在大门前停下,仰头望着这座熟悉的府邸门楣,久久无言。 她记得前世,她最后一次看见这家门,是她家被抄、她被下狱的时候。 而今重回家门,久违了。 后她收回视线,听江永成问道:“小姐缘何弄成这般模样?” 江意衣裙有些破了,稀疏有几道污痕,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周身竟有数道血口,将衣衫都晕染了开。 而她右后肩处,由于之前动作幅度太大,使得旧伤裂开,不知不觉便将后背濡湿了一大片! 丫鬟嬷嬷也是到了有光的地方才发现不对的。 她一路上竟没有吭一声。 江意鬓角被汗湿,脸色很是苍白,但眼里清醒分明,毫无半分怯懦和无措。 这么多年来,江意在侯府上下眼中,只是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柔大小姐。便是江永成,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形容却泰然镇定的模样。 所以江永成内心的震惊大大超出他平时对江意的认知。 江意抬脚从他身边走过,一步步登上家门前的台阶,道:“一点皮外伤,没大碍。但成叔方便的话还是给我请个大夫吧,我手腕好像折了。” 江永成怔然看着江意走了进去,后背上殷殷血色十分显眼。 他应道:“小姐稍等,我这就去。” 丫鬟嬷嬷急得不行,一路拥着江意前行。 可大门离后院还有一定的距离。 嬷嬷泪眼潸然道:“小姐别走了,奴婢背你走吧。” 江意停了停,低头看着面前蹲下的嬷嬷的后背,不由得笑了笑,道:“背我,只怕我肩上的伤扯得更厉害了。我腿又没伤,这样慢慢走没事。” 第157章 鸠占鹊巢 最终春衣和绿苔还是小心地搀扶着她,一路往曾经的后院去。 江意的手腕一直扭着,已经肿得老高。 之前苏锦年那一扭,径直错开了她的腕骨。 来羡说得对。只要活着,痛一点是当然的,只有死了才不会感觉到有多痛。 上次中毒她意识错乱控制不好自己,而这次她的意识无比清醒,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将要干什么,所以她的忍耐程度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甚。 所以在房里与苏锦年搏斗时她没吭声,出了苏家一路上回来时她也没吭声。 整个侯府,就江意的院子最精致也最讲究。 以往镇西侯和长公子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喜欢往江意的院子里送。 因此一入院门,可见假山小池风雅别致,亦可见池边回廊曲折迂回,还有四季盆景、长青花木,不乏名贵品种。 而她最喜欢的扶芳藤,都已经悄然爬满了秋千和廊檐。 只是这一回来,江意不免撞见,她的院子还真被人给鸠占鹊巢了。 屋檐下点着几盏廊灯,光火悠然。 春衣和绿苔推开了卧房的门。 冷风灌了进去,响动顿时惊动了在外间矮榻上守夜的嬷嬷。 嬷嬷赶紧坐起身,眯着睡眼依稀看见门口的人影,张口就喝道:“何人敢闯小姐的房间!” 春衣道:“张嬷嬷可真说得出口,还知道这是小姐的房间,却干出些吃里扒外的事。” 里间的人也被吵醒了,一道惺忪温柔的声音在问:“张嬷嬷,是谁来了?” 张嬷嬷听出声音来了,狐疑唤道:“是春衣?” 里间便懒洋洋道:“她又被赶回来了吗?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先将她赶走,明日再安排事情给她做。” 绿苔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这张嬷嬷正到房门口来准备拧走春衣和绿苔,抬眼冷不防看见两丫头身后的江意时,心头猛地一咯噔:“小、小姐?” 里间有些不耐烦地应道:“还有什么事?” 江意道:“张嬷嬷点灯。” 张嬷嬷连忙应道:“是。” 江意抬脚跨进了屋门,走入内间。 很快房里的灯火就亮了开来。 江意略略一看,只见榻上睡着两个人,正正是江天雪和她的娘刘氏。 因着灯火突然点亮,两人还有些不适应,伸手往眼前挡了挡。 刘氏平白被人搅了清梦,很是烦躁不耐,道:“好好的突然点灯干什么?张嬷嬷还不把灯熄了,刺眼!” 江意走到坐榻边坐下,她不出声,张嬷嬷也大气不敢吭一下。 最后刘氏再睡不着,气得坐了起来,正要开口骂,冷不防看见江意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脸色一变道:“意儿,你怎么回来了?” 江天雪闻声,喃喃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她在苏家呢,怎么可能会回来……” “醒醒,你快醒醒!”刘氏硬是把江天雪推醒了来。 江天雪一看,小脸白了白,随即嗫喏了下嘴,立刻漾开甜甜的笑容,道:“姐姐,你回来啦!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刘氏亦干干道:“是啊意儿,你该说一声的。你累了,快洗了上来休息吧,姨给你躺暖和了。” 江天雪道:“对,姐姐,我们一起睡吧。” 这时院里院外的下人们都被吵醒,听说江意回来了,立刻到院子里来。 江永成效率很高,带着大夫便迅速过来了,正好撞见江天雪母女坐在江意的床上,继续睡也不是,下来也不是。 江永成见此情形,毫不意外。 此前江天雪母女霸占江意院子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只不过以往江意对这母女俩极好,江天雪原本不姓江,可江意将她认作妹妹,还赐给了她家族姓氏,几乎出门都带着她。 按照江意以往的性子,便是江天雪霸占了她的院子,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江永成身为管家,平时打理侯府诸多事宜已是繁忙,再加上他是个游刃有余、面面俱到之人,对于江天雪母女的做派他不是不管,他只是选择性地放任。 江意对她们好,所以江永成也纵着。等将来侯爷和大公子回府知道此事,这母女俩也就哪儿凉快哪儿去了。 但是之前江意的四个护卫回了侯府,向江永成禀明了情况,江永成便明显感觉到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故江永成对江天雪母女就更加纵容。 眼下面对此情此景,江永成也不多说,只垂首静候一旁,听江意差遣。 第158章 办案拿人 母女俩一句句嘘寒问暖,江意对此没多废话,只道:“丢出去吧。” 江天雪和刘氏一愣。 “姐姐你说什么?” 江永成点头应下,随即就叫了府里的侍卫进来,丝毫不管这么多下人在场,径直把两人拎着丢了出去。 两人寝衣凌乱,又冷又惊,叫喊不已。 江意道:“相关的下人,该罚的罚,该遣散的遣散。春衣绿苔,纪嬷嬷,云嬷嬷,上前来认认,是哪些对你们动手的?” 跪在地上的一干下人,有些不禁微微发抖起来。 春衣不用认,一一都能点出名。 江意道:“成叔听清了么,这些人打五十大板,再赶出去。” 江永成应下:“是,小姐。” 随后江永成命下人们连夜重新布置江意的房间。 其实他早已准备好新的寝具用品,只等江意开口。 江永成对江意的变化面上不说,但心里极其欣慰。 短短时间内,下人便将房中布置焕然一新了。屋子里点上了暖炉,春衣绿苔备上了沐浴的热水。 江永成叫大夫进里间,江意将袖子捞起递过去。 大夫神色严肃,摸了摸江意的腕骨,道:“小姐请忍耐片刻。” 江意一手握着椅把,道:“大夫动手便是。” 大夫没多耽搁,确定是骨折了过后,便经验老道地一把正了回来。 听得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江意额头上冷汗密布。 随后她稍稍动了动手腕,感觉顺畅多了。 大夫留下外敷内服的药,便退了下去。 江永成也欲退下时,江意忽而唤道:“成叔。” 江永成应道:“小姐请吩咐。” 江意道:“派人看着苏家。尤其留意苏家有无信鸽飞出,以及有无送信人往来。如有,信鸽给我拦下,送信人切勿打草惊蛇,暗中看看他们都与哪个府邸往来。” “是。” 嬷嬷在外煎药,江意便先沐浴,随后由两个丫鬟帮她上药包扎。 等包扎完,服下一碗汤药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亮。 江意倒头只睡了一个时辰。 第二日上午,大理寺来了人。 此时,戚相之女疑似被镇西侯之女谋害一类的消息已经走遍了大街小巷。 毕竟一个是相爷的女儿,一个是侯爷的女儿,故这案子今日一早便由京兆府提交到了大理寺。 江意一出大门,便见有一队官差正等候在侯府门前。 为首的正是现任大理寺寺丞的贾业成。 他身着官服,掖着双手,见到江意出来,冷面无私地当即令两个官差拿着锁链镣铐上前要把江意捆起来。 这侯府的巷子里外,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老百姓。 “没想到啊,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侯府小姐,竟然会杀害相府小姐!” “大抵是为情所困吧。” “我觉得也是,之前苏二公子八抬大轿迎娶相府小姐时,都没听说这侯府小姐有何声音,还以为她是同意了的,如今看来,怕是早就怀恨在心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在巷子里外,很难让人忽视。 只不过两个官差还没靠近江意,侯府的侍卫便闪身挡在了江意的面前。 贾业成脸色一变,冷厉道:“干什么,想妨碍大理寺办案吗!本官奉大理寺之命,特来带嫌犯江意去大理寺候审!谁敢阻拦,便是与大理寺纲纪王法作对!” 江意道:“贾大人言重了。敢问贾大人,大理寺如今已定下我的杀人之罪了吗?” 贾业成义正言辞道:“江小姐是没听清楚么,我便是来带你去听审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江小姐便是侯爷之女,也不能越过王法去!” 江意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案子还没审,更还没结,我便还不是犯人。贾大人用铁链锁我作甚?” 贾业成道:“即便案子还没结,可证据已确凿,江小姐是最大嫌犯无误!” 第159章 游街受辱 江意道:“我知道贾大人是相爷门客,相爷之女枉死,贾大人义愤填膺也无可厚非,但也不该代审官草草断案,不然大理寺的纲纪和王法何在?” 贾业成面有怒容,道:“江小姐好伶牙俐齿!废话少说,今日你无论如何也得跟我走一趟!” 江永成站在江意身侧,不温不火道:“我家小姐怎么说也是侯府嫡女,因未定之罪而以镣铐加身,贾大人是不是太过了?” 贾业成看着侯府侍卫寸步不让,眯着眼道:“所以侯府这是要违抗上命了?” 江意十分好脾气地让了一步,道:“既然贾大人执意如此,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说着她便将自己的双手伸了出去。 两名官差看贾业成的脸色,果真给江意套上了厚重的镣铐。 江永成想说什么,江意转头吩咐道:“一会儿侯府的人只跟在后面便是。” 于是江意俨然被贾业成当成了罪犯一样对待,江意不仅要拖着厚重的镣铐,贾业成带着队伍还有意往最繁华的街上穿行而过,无异于使江意蒙受一次游街的耻辱。 街道两旁的百姓都堆簇围观,指指点点。 江意面不改色,背脊挺得笔直。黑白分明的眼神直直盯着前面马背上大张旗鼓的贾业成。 前世又不是没被抄家游行过,眼下这点辱算得了什么。 终于到了大理寺,江意自己提着裙角和镣铐,一步一步往上走。 大理寺的审堂宽阔肃穆,衙差分守两旁。 审堂外有苏家的人,相府的人,眼下又来了侯府的人,除此以外,还有各家派来打探消息的。 可谓是热闹。 而审堂里面,今日除了审理案件的审官,还有苏锦年、相府的门客在场,而镇西侯虽不在京,可朝中亦有几名武将前来观审。 苏薄是其一,另外两名江意虽不熟悉,但也识得。 江意跨入审堂时,余光可见这些人分座在审堂两侧。一张张太师椅摆得十分整齐,大理寺不敢怠慢,还送上热茶。 苏薄坐在审堂最首,他手里拈着茶盖,正撇去茶盏里的浮沫,江意进来时,他习惯性地手肘支着头,侧头看着她。 眼神落在她身上的镣铐上。 身边的武将见状已是拍案惊怒:“是谁给她套上的镣铐!” 审官只命人去把江意带来,但是没有下令要锁上她,眼下见此情形也十分意外。 本来这个案子涉及文臣之女和武将之女,朝臣武将的关系本就趋于微妙,眼下这般做派,无疑是添了一把火。 当江意缓缓抬起头来时,满脸泪痕,屈辱悲痛的神情流露得淋漓尽致。 她一边含泪,一边掷地有声地问:“敢问审官大人,案子还没开审,我现在是犯人吗?” 审官当即命人来为江意解开撩开。 然,江意躲开拒绝了。 她慷慨陈词道:“倘若我真杀了人,给我戴枷锁,给我戴镣铐,我绝无异议。但在此前,我被如此从侯府带出,穿街走巷,游行示众,当作何解释!是不是因为我父兄为国征战未回,我无所依靠,你们便能如此羞辱于我!” 审官看向贾业成,贾业成道:“相府小姐命案,现场证据俱在,江小姐身为重要嫌犯,下官怕侯府的人阻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江意回头看向他,道:“我侯府的人一直紧随其后,可有过一丝阻拦?我一介弱质女流,可能逃跑反抗?!” 苏锦年双眼乌青,恨恨道:“不要急着说大理寺羞辱你,你杀人罪名成立,游街示众还算轻的。” 江意忍下眼泪,道:“也好,那就先审案吧。倘若结果我不是罪犯,再论后续吧。” 第160章 自证清白 审官为了不浪费在座诸位的时间,只好先忽视江意身上的镣铐,把精力集中在案子上,率先陈述了命案大概。 除了戚明霜被匕首了结性命以外,昨晚官差还在隔壁房间里发现戚明霜的丫鬟嬷嬷也全部殒命。 现在只要抓到杀害戚明霜的凶手,其他的命案也就迎刃而解了。 审官问:“江小姐昨夜可曾见过戚小姐?可曾发生过争执?” 江意:“不曾见过。发生争执就更加不会了。” 审官:“可戚小姐是死在江小姐的院子里,江小姐当作何解释?” 江意一脸坦然:“我都不知道,我能怎么解释?” 审官:“那杀死戚小姐的凶器据说正是江小姐的匕首。” 说着就命人把匕首连带着戚明霜的尸首都抬了上来。 那匕首还插在戚明霜的胸口上,不曾有人动过。 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这些当官当明白了的人,谁都不敢得罪戚相府,可也不能明目张胆偏得太死。但凡是个精明的,都不会贸然把这凶器匕首从戚明霜身上拔下来。 匕首暂时留在戚明霜身上,证据确凿一目了然,否则取下来过了旁人的手,若是被反咬一口说伪造物证,还多添麻烦。 故而昨夜苏薄得知凶器是江意的匕首时,想去动那匕首,苏锦年见状便以保存证据为由极力阻止。 不光如此,苏锦年信不过他,怕他中途动手脚袒护江意,还让京兆府尹提交案件时确保任何人都不得动这把凶器。 所以昨晚戚明霜的尸体和匕首都没动,而且还是直接把绑着她的那扇屏扇给拆了下来,完完整整地抬走的。 眼下承载着戚明霜尸体的仍旧还是那扇沉木屏扇。 衙役稍稍揭开白布,露出戚明霜的半个身子。 顿时审堂外面相府的人呼天抢地、悲痛欲绝,高声哭求还戚明霜一个公道。 审官问:“杀人的这把匕首,可是江小姐的?” 江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苏锦年忍无可忍,喝道:“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敢怎么狡辩!大人,她杀吾爱妻,还连夜逃之夭夭,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 江意侧身看向苏锦年,纯善温顺道:“听说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通常不是第一个人最令人怀疑吗?” 苏锦年怒道:“她是我妻子,你疯狗乱咬人也不看看情况?” 江意道:“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不是吗?”说着便面向审官,又道,“大人就凭这些疑点,不能轻易定我的杀人之罪。我只要能证明人不是我杀的,不就行了。” 审官问:“你怎么证明?” 江意看着那把匕首,道:“这杀人的凶器还有谁碰过?” 在场的京兆府尹确认道:“除了杀人凶手,从昨夜至今,再无人碰过。” 江意道:“既然如此,凶手总会留下点东西的。” 可众人视线随之看去,除了留在外面只剩下光溜溜的刀柄以外,还能看见什么? 相府那边的人便冷声道:“江小姐这是在愚弄我们吗,除了被你害死的小姐的尸首,还会有什么?” 江意道:“指纹。” 苏锦年放在太师椅的椅把上的两只手微微握紧。 江意摊开自己的双手,道:“世无两个完全相同之人,即便是一母同胞、长相一样,体征也会有区别。每个人的指纹都不同,故凶手用这把匕首杀了人,上面一定会留下指纹。只要把指纹拓下来一对比,便知结果。” 审堂上众人沉吟不语。 苏锦年冰冷道:“以指纹断凶手,你倒是想得出来!若是平时画押留印倒也好对比,可你说这匕首上留有指纹,谁也看不见摸不着,如何断定?你这分明是在妖言惑众!” 第161章 指纹对比 江意看他道:“看不见不代表没有。我若能拓下来,便是事实真相,而非妖言惑众。” 审官问道:“江小姐打算如何拓下这指纹印?” 这时,江永成在审堂门外,声音依然是不温不火道:“小姐今晨得知命案大概,为自证清白,正好准备了一些工具。” 审官道:“呈上来。” 江意从江永成手上接过一只木盒子,只见盒子里装的是一些漆黑的打磨得极为细腻的粉末,还有一把同样细腻柔软的刷子。 而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插着的那把血迹斑斑的匕首,叫衙役照她的要求在不损坏刀柄上的指纹的情况下把匕首拔出。 江意用布料裹着刀刃接过来,开始将墨粉撒在刀柄上,然后将多余的抖去,再用软刷一一仔细地轻轻刷拭。 片刻过后,那刀柄上当真依稀可见指纹印痕。 江意又要了纸,最终将上面所有的指纹都一只一只地成功拓了下来。 虽然有一两只因血迹的缘故糊掉了,但还剩下一两只是大致清晰的。 苏锦年死死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倒是观审的武将笑道:“江小姐果真有办法,还真把这指纹给弄下来了。这下看还有谁敢怀疑你是凶手!” 诚然,她若真是凶手,她还拓自己的指纹作甚,不是自己坑自己么。 江意将拓下来的指纹放在一旁,紧接着又将自己双手涂了墨粉,将十指指纹都印在纸上。 江意道:“请诸位对比,指纹大小及纹路走向,可是一样?” 在场的人一一传阅审视,武将道:“这还有什么可对比的,这两者一看就不一样。凶手的指纹比江小姐的指纹大得多,明显是个男人的手。” 另一武将道:“所以杀害戚小姐的凶手是个男人!” 苏锦年道:“即便不是她,也定是她的人所为!” 江意再度面向苏锦年,道:“那么现在请苏二公子伸手吧。” 苏锦年手蜷握成了拳头,嫌恶道:“做什么?” 江意理所当然道:“你一口咬定是我杀的,而你又是第一个出现在现场的,且不论你与戚小姐的夫妻关系,单就可疑性而言,就该验一验你的指纹。” 苏锦年坐着没动。 江意问:“不敢?” 苏锦年咬牙切齿:“我不会杀害霜儿。” 江意一脸善意加赞同,嘴上却道:“你看我一个被怀疑的人都这么做了,又没人怀疑你,只是走个过场,一一排除罢了,又不会少了二公子半两肉。” 她十分纯良,又道:“难道你心虚?” 这时,身后一道声音冷不防响起道:“你不妨给我也拓一拓。” 江意回头去,恰恰对上苏薄的眼神。 这是他在审堂上坐了这么久,说的第一句话。 在他的注视下她脑子莫名其妙的一木,像被什么东西给猝不及防击了一下一般。 苏薄又道:“昨晚我后他一步也去了现场,你过来给我拓。” 江意:“……” 明知道没人怀疑你,能不能不要闹? 众人也都有些懵。 都司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苏薄这边的武将脑回路相当耿直,反应过来一掌拍膝,哈哈道:“都司这是对江小姐拓取的指纹手法感兴趣是不是?我等也是第一次见到,觉得十分新奇。” 最后江意只好硬着头皮道了一句:“既然都司大人主动要求,那便先给你弄,然后再给苏二公子弄。” 随着她尽量忽视他的眼神,抬脚朝他走去,审堂上响起哗啦啦的锁链镣铐拖在地上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她越是乖巧纯善,越是衬出大理寺对她的苛待。 审官即刻命令衙差给她打开镣铐。 江意却温顺道:“我不着急的,反正我已经被游街示众、名声尽毁,也不在乎再多戴这一会儿。” 江意站在苏薄面前,苏薄主动伸了手。 江意低眉看着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微微抿了抿唇角,心忖着,好端端的拓什么指纹,非得把手弄脏才高兴么。 她还是缓缓弯下丨身去,轻轻拿住了苏薄的手指。 第162章 巧言善辩 他指腹很温暖,常年习武的缘故,有一层茧子。 苏薄靠在椅背,曲着单肘抵着椅把,静看着江意往他的手上均匀的抹上墨粉。 他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弯身时从脑后滑落下来的柔柔青丝,以及她低着的脸上十分专注的神情。 少女的手很轻柔,比羽毛还软。 随后她又拿着他的手往几上铺平的纸张上拓去。 江意看着纸上清晰的指纹印,轻轻软软地道:“好了。” 苏薄开口道:“素衣,照她的方法,过去给苏二公子弄。” 太师椅旁边守着的素衣应了一声,取了纸和墨粉就朝对面的苏锦年走了去。 素衣可不管苏锦年愿不愿意,过去拿住苏锦年的手,就往上抹墨粉。 何况苏薄都主动拓了指纹,若是苏锦年再强烈抗拒,难免惹人怀疑。 因而苏锦年只能隐隐和素衣相抗,可最终也免不了被素衣强力摁着印出所有的指纹。 江意拿着匕首上拓下来的指纹过去与苏锦年的一一做对比,万分震惊道:“竟与凶手的指纹一模一样的!苏二公子,戚明霜是你杀的!” 苏锦年眼眶赤红,愤怒至极道:“我有什么理由杀我的爱妻!一切都是你这个女人捣的鬼!” 江意将指纹一一传给审堂上的众人过目,道:“谁管你有什么理由杀她,不是讲证据确凿吗,现在证据便显示是你拿了那把凶器!” 苏锦年深吸口气,将滔天怒火狠狠压下。 从昨天晚上起,他就费尽心思地保存证物,不得让任何人沾手。如今看来,正中她的下怀! 她早就在等着他往她的圈套里跳了。 苏锦年反应也极快,怒极反笑道:“那么我想问你,这明明是你的匕首,为何会单单留下我一个人的指纹?还是说你早就故意把你自己的指纹抹去了,故意栽赃陷害于我!” 江意看向苏锦年,天真无邪道:“谁说这是我的匕首?” 她从袖中取出另一把匕首,又道:“我从未说过那是我的匕首,我用以防身的匕首也未曾遗失过。那一把不过是有人为了栽赃陷害于我,刻意伪造与我的这匕首外形差不多的。”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江意手上的匕首竟当真与凶器相差无几。 堂上武将高声怒喝道:“敢情原来是贼喊捉贼啊!” 相府那边的人俨然没料到事情会有如此转折,就连外面呼天抢地求公道的声音也消了下去。 大家都看着苏锦年。 苏锦年双手拳头都快捏碎了,忽而又一点点松了开来。 他盯着江意,道:“就算你说得头头是道,可杀人总要有个目的和动机。我若杀了霜儿,我失去爱妻,我让岳父失望,我背负骂名,我能有什么好处?” 江意道:“你能忘恩负义一次,自能忘恩负义第二次。说不定你寻上了比相府更好的高枝儿,急急撇掉相府呢。把戚明霜的死栽赃在我头上,正好如了你的意。” 苏锦年几乎是咆哮道:“江意,你恶意揣测、颠倒是非,其心可诛!” 他转向审官时,情绪一转,又道:“今日这指纹拓取法,在以往大理寺的审理案件中,只怕从未有过,又如何能认定是有效可取之法? “还有,这世上既有一母同胞长得完全一样之人,她又如何断定没有一样的指纹?难道她把世上所有人的指纹都用来对比过?何况每个人的指纹几乎都大同小异,肉眼怎么能区分出不同? “所以今日她只能依照指纹的大小认定凶器上的指纹不是她的,却无法断定那指纹就是我的!因为我不曾杀过我的爱妻!” 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是细想之下却又无法从他的话里挑出逻辑错误来。 除非能证明世上所有人的指纹都是不同的,否则不能把这一组相同的轻率地判定为同一个人的指纹。 最终,今日审理结果能证明江意非杀人凶手,却不能认定苏锦年即凶手。 再加上实在难以找到苏锦年的动机,戚明霜一死,他可就不再是相府的女婿了,与他而言只会百害无一利。 江意也不恼,看向苏锦年道:“苏二公子果真比我能说会道。苏二公子是不是凶手先不说,今日出了这审堂,很快全城都会知道,苏二公子的指纹与凶手的一模一样了。” 第163章 全城非议 苏锦年道:“凶手也是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你怎么不说这一点我们都一样?” 江意笑了笑,道:“还是你会说。” 她转头端着双手,朝贾业成缓步走去。 贾业成一直低垂着头,脸色显然也很不好看。 江意站在他面前,问:“贾大人看,我现在还是嫌犯吗?回去的时候要不要继续戴着这个镣铐游街示众?” 贾业成拿过钥匙,亲自给江意打开镣铐。 审官道:“贾大人,还不快向江小姐赔罪!” 镣铐一松,江意抬脚走出审堂,头也不回道:“我今日所受屈辱,全城百姓皆亲眼所见。往后,我还有何颜面见人,有何颜面立足,贾大人的赔罪,我可受不起!” 大理寺的审案结果很快便流了出去。 便是大理寺的官员有意隐瞒,可外面有打探消息的各家眼线在,还有从审堂出去的几名武将恨不得高声大呼,哪能瞒得住。 因而,江意重现街头时,围观百姓已然知道她是清白的了。 她走了与来时同样的路,却是一边走一边默默流泪,双眼通红。 “江小姐不是清白的么,她为何还哭得这般伤心?” “这你就不知道了,先前你定是没看见,她被人以犯人之名对待,不仅上了镣铐,还游街示众了。” “堂堂侯府之女,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那个给她戴上镣铐的不知是个什么官,当时嚣张得很。江小姐已经说明,她还不是罪犯,案情也没弄清楚,不应该如此羞辱她,可那当官的还是执意那么干了。” “真是,哪有这样的!这明明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 以往江意几乎从不在街上这般抛头露面,可如今,她不仅要堂堂正正地从这条街上走回去,她还要全城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路上,街头巷尾的都涌出来看热闹,是沸沸扬扬。 江永成紧随在江意身后,看着眼前这娇弱但却万分坚韧的女子,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她看似哭得伤心欲绝,可挺直的背脊里却无半分畏惧与胆怯。 小姐真的是不一样了。 她这走一遭,大街小巷将她今日去大理寺时受辱之事都传遍了。 江意终于走到了自家相府门前,她提着裙角不紧不慢地登上台阶,跨入大门时,抬手若无其事地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吩咐江永成道:“成叔给我备三尺白绫。” 去的时候江意没带丫鬟嬷嬷,因而眼下一进门,春衣绿苔和两个嬷嬷正着急地在前院等消息。 见她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过来搀扶。 春衣问:“小姐要白绫做什么?” 江意道:“自是要上吊自尽。” 皇宫里,皇帝处理政务时,身边的太监已将大理寺的结果呈报。 皇帝眼落在折子上,手里拿着朱砂笔批注一二,道:“想到用指纹自证清白,还能把指纹提取下来,听起来倒是新鲜。” 太监道:“这镇西侯之女在苏家销声匿迹了几年,这一出现着实令人意外。奴才听说,她是被大理寺寺丞给用镣铐拘到大理寺的,而今回去的时候,一路哭着回的。” 这贾业成从大理寺回到自己家,颇有几分灰头土脸。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江意绝对逃脱不了干系,反正她会被定罪,那怎么把她拘到大理寺的也就不重要了。 可是现在江意非但没罪,她完完整整地走出了大理寺,还惹得全城热议。 百姓们除了热议她,还有就是谴责把她拘走的贾业成。甚至于没过多久,贾业成的官职、背景,以及是相府的门客一类的消息都被人给挖到了明面上来。 下午的时候,更让他陷入难堪境地的消息再度传扬开。 据说侯府嫡小姐因不堪忍受他给的奇耻大辱,而含恨悬梁自尽了。 幸亏是下人发现得及时,否则只怕要多赔上一条人命。 侯府放出了话,一面感谢大理寺公正严明地审理案件,还嫡小姐一个清白,一面却绝不饶恕欲将嫡小姐逼死的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大理寺便撇清了关系,而是单独把贾业成这个人给摘了出来。 这也就不至于造成让人诟病镇西侯府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的局面。 第164章 险些被诓 宫里来了太医,专给江意诊治。 彼时江意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太医一诊脉象得知,她十分虚弱,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而苏锦年这边,他也是此次备受全城非议的一大焦点。 江意说得对,他走出大理寺后,百姓们很快便口口相传他的指纹和凶手的一模一样。 苏家上下都被阴云笼罩。 这下子好了,与镇西侯府的联姻早前黄了,往后与相府的结交只怕也黄了。 起初还以为攀上个更好的,可现在落得个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捞着。 俞氏在家里破口大骂,都是江意那个贱人,坏了她儿子的大好前程! 苏锦年一进家门,第一时间匆匆回到自己院子里,进入书房。 今日指认江意不成,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昨晚江意可亲口承认,当初翻进他书房的人就是她!她还看到了他来往的密信,他需得提醒各方早做准备。 苏锦年提笔就迅速地写好了几封信,交给自己的随从,让他隐秘地送出去。 然而随从将将要走出书房门口,他蓦然又道:“等等。” 随从回身问:“二公子还有何吩咐?” 苏锦年看着他,道:“当晚,江意当真来得及看完我全部的密信?” 随从应道:“属下不知。”顿了顿,又道,“如果在她打开暗格时公子就已经察觉的话,照时间算来,应该不可能。” 苏锦年仔细地回忆了一遍当时的情况,不光信件里面的信纸没乱,就连排列的顺序都没乱,而他和护院又是第一时间赶到,她根本不可能来得及。 思及此,苏锦年恍然反应过来,握着拳头一拳捶在了书桌上,咬牙道:“险些被那个女人给诓了。” 那个女人谎话连篇,说起谎来根本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她说她看了全部,他真要是信了,那才是遭了她的道儿了。 他真若是这个时候派信出去,说不定那女人已经设好了圈套等着他! 他只得先把这件事按捺下,以观后续。目前先急着要解决的是他和相府的关系。 江意回家以后,躺下便昏昏沉沉一直睡到了天黑。 新伤旧伤,加上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今日又耗了半日的精力,她气血两亏,精疲力竭,实在难以支撑。 后来太医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清楚。 她睁开眼时,脑子里还一片浆糊。 房里的烛火嫣然而明丽。 她房间宽敞,角落里置着暖炉,倒也温暖。 手边一团毛茸茸的触感,江意抬起手腕一看,恰恰与来羡四目相对。 来羡道:“是不是只要不在苏家你的那个院子里,你瞌睡就特别好睡?” 江意扬唇笑了,笑容很是天真烂漫、由心而发,道:“终于回家了。还不准我睡个安稳觉啊。” 对于今天大理寺的审案结果,来羡也知道了,叹口气道:“这个苏锦年,脑瓜子还灵活,也不慌乱。 “这次没能让他栽进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你们这个时代又没有大数据的支持,否则到我们那里,这就是铁证如山了。” 江意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懊恼,道:“慢慢来。” 随后来羡跳下床,跑去外间叫春衣绿苔了。 丫鬟嬷嬷正在院里熬汤煮药的,江意时不时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回了自己的家,总归是比之前多添几分生气。 春衣和绿苔很快就进房里来了,春衣手里的托盘内放着汤药和一碟蜜饯儿,绿苔则近前来给江意垫了垫软枕扶她缓缓坐起身。 而后绿苔又搬来了坐榻上的小几安放在床上,春衣把药放在小几上道:“小姐快趁热喝了。外面还有汤粥,很快就可以吃了。” 药还没喝,不一会儿,江意面前的小几上就摆满了补汤、甜羹还有粥等。 都是春衣和绿苔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文火慢炖出来的。 而今回了侯府,什么补材没有。两个丫头手艺又好,自是得心应手。 江意一时也不知道该先动哪个。 看起来很可口,但好像她都不是很想吃的样子。 大概身体还没能从沉重的负荷中恢复过来。 江意看着那碗汤药和一碟蜜饯儿,忽然想起那晚是不是有人把药当甜汤灌给她,还骗她说喝了药就能有父兄的家信看。 春衣在旁提醒道:“小姐,药快凉了。” 江意回了回神,才猛觉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事来。 第165章 夜来初雪 绿苔道:“小姐,你都不动,是不是不合胃口啊?” 江意怔忪道:“不是。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这时纪嬷嬷在门口唤春衣跟绿苔。 两丫头不明就里地被嬷嬷叫出去了。 江意端起药,准备闷头干完,只是才喝一半就忍不住了,停下来喘口气,一张脸苦得跟什么似的,唏嘘:“这是熬糊了么,怎么这么苦?” 可比上次那碗“甜汤”苦多了。 还剩下半碗,她憋口气继续喝。 眼看着还剩下最后一口,她听见有脚步声朝里间来,还以为是春衣绿苔进屋了,结果不经意抬头一看,看见高高大大的人影立在帷幔边时,惊得岔了气,一口药汁冷不防从鼻子里溢出。 苏薄:“……” 江意连连咳嗽,外面绿苔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江意连忙应道:“没事没事,就是喝药喝太快,呛住了。” 绿苔不放心道:“哦,那有事你一定要叫奴婢们哦,奴婢们就守在门外。” 江意顿时明白过来,两个丫头之所以被叫出去,是因为苏薄来了。 江意尴尬死,自觉自己此时的仪容一定很丑,第一时间朝里偏过头,一时又不知该用什么擦,只好对苏薄道:“你能不能给我拿根帕子来。” 苏薄递了一块巾子给她,她也没回头看,慌乱间抓了他的手,飞快地拿过巾子,背对着他擦啊擦。 苏薄道:“鼻子要擦破了。” 江意这才停了下来。转过头时,她脸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唯有鼻子红红的。 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薄道:“正好附近经过。” 江意又问:“你走的正门吗?管家可知道?”顿了顿道,“你登门来,理应是我去前厅款待你,只是眼下我……” 话未说完,就听苏薄道:“管家不知。” 江意眨了眨眼,道:“哦。那你吃过饭了吗?” 苏薄:“没有。” 江意将小几上的膳食都往外推了推,道:“这个给你吃。把这小几移回坐榻那边方便些。” 说着她便要起身动手。 苏薄随手帮她把小几安放回坐榻上去。 江意趁他转身背对着自己,自己便够着身飞快拿过旁边衣架子上的外衣,又拢下床帐,在里边穿好衣裳,方才下床来。 她动作轻慢地过来,与他对几而坐。 她看着苏薄从盅了舀了一碗补汤,放在自己面前。 江意便把面前的粥推给他。 这么一折腾,好像她精神头好了一些,闻到膳食的香味也有胃口了一些。 她一碗补汤要见底了,苏薄又拿过她的碗,给她加了一碗。 江意轻轻软软道:“这次真的谢谢你。” 苏薄道:“上几次不是真的?” 江意抬头道:“上几次当然也是真的。” 苏薄看着她,眼神落在她脖颈上,忽而道:“你倒是舍得下血本。” 只见她那纤长细嫩的脖子上,留有一道十分明显的勒痕。 江意闻言不由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道:“毕竟今天被那般羞辱,我回来以后一时想不通,是真的想死的。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只是借题发挥。” 可她话说得这么顺溜,哪有半分想不通的样子。 灯火掩映的窗扉上,稀稀疏疏地飘过几道斑驳的流影,轻盈坠落。 似飞絮又似花影。 江意转头看去,打开了窗扉。 夜色中不断有零零星星的流影飞来,有的停留在窗棂上,转瞬即逝。 她道:“下雪了。” 她看夜下飞雪时,苏薄便看着她。 江意伸手拦向窗外,接了一片洁白的雪花回来,递给苏薄看。 苏薄低了低眉眼,看着她细白的手心里躺着的那片莹莹雪花,渐渐化成了水。 原来一片雪是这样的。 他似乎从来没有留意过。 第166章 熟悉环境 后来苏薄离开的时候,替她关上了窗。 他没久留,只是和她一起吃了点东西。 春衣和绿苔进来收拾餐具,江意看着窗叶上的飞影越来越浓密,忽道:“给他送把伞吧。” 绿苔依言抱着伞匆匆跑出院子,追了许远,可哪还有他的影子。 来羡之前不知躲到那个旮旯去了,此时踱进屋来,抖了抖满身的碎雪,道:“你让绿苔去追他啊,绿苔怕是有四条腿都不见得追得上。” 果真,绿苔又抱着伞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太快了,奴婢出去都没影儿了。” 来羡:“看吧,被我说中了吧。” 苏薄出侯府时,衣发上染了点点清雪。 素衣正倚着围墙等他,见他出来,便默默无声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巷子,素衣见去的方向不对,不由问:“主子不去找贾业成了吗?” 苏薄道:“天这么冷,你不想回去睡?” 素衣:“……”听他这么一说,想来江小姐自己能够解决,便是没有必要再去了。 第二日一早,院子里积雪依稀。 下人们将道路清理出来,院里的丫鬟嬷嬷比在苏家时多添了一两倍,来来回回地忙碌。 来羡刚来这个新环境,出去溜达一圈,熟悉熟悉这座府邸。 结果侯府上下得知它是江意捡回来养的狗,又见它长得黑白可爱,见面儿便嘬嘬嘬地唤它,要么投食喂它要么趁机撸两把。 来羡溜达一圈回来,感觉自己毛又要掉了一层。 之前好歹只是春衣绿苔撸它,现在全府上下的丫鬟是一见它就撸啊。 院里的嬷嬷还笑趣道:“怎的取名叫来羡呢?听说这自个跑来的狗,都是带来福运的,小姐应该给它取名为来福、来运和来旺之类的名儿啊。” 来羡踱进房门时听见这话,冷不防恶寒得哆嗦了一下。 这都什么起名儿的水平! 江意醒来便看见它这般狼狈的模样,莫名地觉得好笑。 来羡唏嘘道:“怎么女人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看见好看的就忍不住去摸一摸薅一薅?我这一身毛能禁得住她们几回薅?” 它愁着一张狗脸,“这样下去,还没狗到中年,我可能就得秃了。这身狗皮我还很喜欢,还舍不得换。” 江意笑道:“侯府里没养过狗,大家看见你自然就感到新鲜。下次你见着她们绕道走就是了。” 江意缓缓起身靠着床头,又问:“这里熟悉了吗?” 来羡:“这古代的侯门大宅就是不一样啊,我溜达了一个时辰还没全部逛完。” 光就江意所住的院子,也比苏家的那个大好几倍。 这两日,贾业成羞辱镇西侯之女,险些把人逼死一事持续发酵。 不光他受千夫所指,朝中亦有人见势轮番弹劾。 他身为大理寺寺丞,滥用职权,还逼迫堂堂侯府嫡女带着镣铐游街示众,若是不处置不足以平民愤。 再放任下去,恐怕会使百姓连带着对大理寺产生负面情绪。 百姓们无不谈论,若是大理寺继续留这等人办案,往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冤假错案! 这日上午,江永成到后院来,禀道:“小姐,贾业成来了,说是来赔罪的,眼下正在家门外。” 江意道:“那就让他跪着吧。” 不一会儿,侯府的人便到门口传话。 贾业成闻言,愤怒至极。可如今他被推到风口浪尖,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求得侯府小姐的原谅,他的境况才会好转。 面对缓缓合上的侯府大门,贾业成忍着屈辱一掀衣角,当真曲腿跪了下去。 直到日暮时分,侯府大门打开,江意出来时看见他还跪在那里。 江意披着披风,柔软的裙角停留在两步开外,温声道:“贾大人。” 第167章 尴尬处境 贾业成抬头看去,只见那双眼睛满是温和,却看不见里面有半分人情暖意。 贾业成道:“如今贾某该赔的罪也赔了,江小姐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江意道:“你赔你的,我说过要原谅你了吗?” 贾业成面容一青:“你不要欺人太甚!” 江意道:“贾大人才是不要咄咄逼人。谁说一人赔礼道歉,另一人就必须得接受?女子名节大于天,贾大人毁我声誉,使我无颜面世,我至死都不会原谅贾大人,更何况这区区一跪?” 贾业成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要存心羞辱他! 江意看着他,声音六畜无害道:“比起这一跪,我更希望看到贾大人前程尽没、仕途尽毁。” 贾业成怒视江意,脸上的肌肉因着怒气都在轻轻抖动。 可他偏偏不能把这个女人怎么样! 江意又道:“贾大人这眼神倒是不错。” 最终贾业成起身,扶了扶冻僵发麻的膝盖,愤怒地拂袖而去。 倘若是取得侯府谅解,还有可能大事化小,可现在显然这条路行不通。 后来为了平民愤,在朝臣的弹劾之下,大理寺主动提出罢免贾业成的大理寺寺丞的官职。 最终此事以贾业成被罢官免职而收尾。 相府正操办戚明霜的丧事,苏锦年还是不得不去登门吊唁。 本来戚明霜做为苏锦年的妻子,丧事理应是在苏家操办的,但相府那边把丧事接了回去。 杀害戚明霜的凶手未定,可相府上下皆知凶手指纹与苏锦年的一样,如此再看待苏锦年时,态度就与往常大不一样。 苏锦年进了灵堂,上了香,然后出灵堂便想求见戚相。 见到戚相才是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戚明霜的死和他目前的现状相比起来,他根本没有时间来伤心难过。 在苏锦年的再三恳请下,相府管家才勉为其难地带他往后院去。 途中难免遇到相府的下人,回廊那边甚至聚有三五个下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看他。 “现在都传匕首上的指印和他一样,他竟还敢来。” “就是。你说就算这世上真有人的指印是一模一样的,上哪儿去找那一样的人?” “偏生就巧了,在苏家还一下就遇着了。” “我看多半他就是凶手!” 苏锦年想尽量忽视那些声音,可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沉下心,到了戚相的院子里,管家先进去通报。 结果戚相并不见他。 苏锦年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在戚相书房门前揖道:“相爷,我对天发誓,霜儿绝不是我害的!是江意她巧言善辩,不仅杀了霜儿,还栽赃在我头上!我对相爷,也从无半点不忠之心,请您相信我!” 书房里半晌无言语。 苏锦年保持着作揖垂首的姿势,又道:“江意杀我爱妻,我绝不会饶她!请相爷再给我个机会,来日我定当为霜儿报仇雪恨!” 与江意为敌便是与镇西侯为敌,此前他娶戚明霜时,态度尚且没有这么强硬,眼下苏锦年不得不将自己的立场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可最终,戚相也没回应,只让管家遣他离开。 这厢,江永成把今日苏锦年去戚家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江意。 江意思忖道:“这关系真要是断干净了,恐怕今日苏锦年连戚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更何况还把他引到了后院。” 戚老贼最后虽然没见苏锦年,可到底是留了余地。 江永成道:“小姐的意思是,戚相仍旧可能用苏锦年?” 江意道:“用就用吧,起码戚相没法光明正大地提拔他。” 前世苏锦年可是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这一世,一个不高不低的翰林院文吏,苏锦年这辈子也到头了。 第168章 那对母女 江意这几天在家养伤,除了上回到家门口见过贾业成以外,其余时间基本都在院子里。 她吩咐给江永成的事,江永成都能十分妥当地完成。 在江永成的印象里,江意只是一位深闺小姐,侯府各方往来事务她以前从来不管也不懂。而今江永成见她这般有主见,做起事来也比往常更松快。 江永成前脚刚走,后脚春衣绿苔就送了膳食进来,脸上很是不快。 江意问道:“谁惹你俩不高兴了?” 春衣道:“今日膳食单子是奴婢们吩咐下去让后厨做的,结果临到要好了,被刘氏和江天雪母女两个给硬分了一大半去。不光如此,小姐正是补养身子的时候,奴婢煨了一锅汤,她二人也不客气地舀去喝了。” 绿苔亦愤愤不平道:“那汤本是给小姐一日三顿用的,她们倒好,一次就去了一大半。她们喝不完的恐怕都要浪费倒掉了。” 江意吁道:“没想到回了家,还会遇到这种被人抢饭碗的事啊。” 来羡不禁唏嘘道:“看来以往你这侯府嫡女当得也挺闹心的。” 江意:“可不是,搞得江天雪才像是侯府嫡女一样。” 这几日她也没空管江天雪母女,倒是让她们得意忘形了。 以前这母女俩就常抢她的膳食,腆着脸说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就分了点去。 那时江意大度,又是真心待江天雪好,便不曾计较过。 以至于江天雪母女每每都抢在她前面,把膳食都挑过一遍了。 正这时,纪嬷嬷就把后厨的嬷嬷领到了江意跟前来。 那嬷嬷脸上有红肿的痕迹,跪下也没道谁是非,只一个劲地认错。 江意看向纪嬷嬷,纪嬷嬷道:“奴婢早前就吩咐过后厨,小姐的膳食不得给旁人。但天雪小姐去后厨要拿小姐的,厨娘没肯,便被责罚了一顿。” 侯府上下都知道江意待江天雪素来宽容,因江意把她当妹妹看待,下人们都唤江天雪一声“三小姐”。 这三小姐以往就行事霸道,却偏偏能把江意哄得团团转。下人们便也不敢得罪她。 而今江意不同往昔,再出了这样的事,纪嬷嬷干脆直接把后厨嬷嬷带了过来说明详情。 江意听过了事情大概,道:“去把天雪和刘氏带过来吧。” 门外的嬷嬷应声要去,江意又补充道:“把她们的膳食也一并拿过来,到这边吃。” 江意又让纪嬷嬷带后厨的嬷嬷去上点药,然后回后厨去做事。 春衣绿苔守在房中,见江意也没有要用膳的意思,便道:“小姐,还是先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江意道:“等她们来了一起吃。” 绿苔道:“那小姐总得先把药喝了吧。” 江意一见那药,还没喝就先苦下了脸:“你确定你没把药熬糊?” 绿苔:“没有呀,奴婢一直看着火呢。” 江意只好端过药一口闷下。 随后在等待的过程中,来羡问她:“这江天雪是你家亲戚?” 江意道:“小时候一次出门,路遇一对乞讨的母女,我便将她们带了回来。” 绿苔鼓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小姐你怎么一个人自说自话讲这些?” 春衣亦是疑惑地望过来。 江意也没刻意把她俩遣出去,想着以后她们总要慢慢习惯的,便顺着来羡的毛发道:“我在对来羡说。它现在是家里的一份子,我理应把情况告知给它。它听得懂的。” 两丫头不再多问,竟神奇地接受了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春衣怜爱道:“来羡这般聪明,当然听得懂。” 来羡与江意传音:“喂喂,小姑娘嘴越来越甜了啊。” 然后绿苔就对来羡说得更详细了些:“那时正是个下雪天呢,小姐不忍看着她们在外活活冻死饿死,所以才把她们捡回来的。后来她们母女两个就在侯府里住下了。 “因着是个下雪天,她又与小姐年纪相仿,小姐才给她取名为天雪,跟着小姐姓。 “起初母女两个倒是安分,可日久天长了,就惦记着想地位牢靠些。有一阵刘氏还频繁去侯爷院里,还有那江天雪,也被大公子从他院里丢出来过。要不是小姐拦着,她俩只怕早被侯爷和大公子扫地出门了。” 第169章 痛改前非 说到这里,绿苔难免有些愤懑:“哼,她们摆明了是想勾引侯爷和大公子,可当时小姐就是不信。反正侯爷和大公子极不喜她两个。” 说起这茬儿,江意道:“我之所以不信,是因为当时天雪只有十岁,现在想来,等以后为这事儿,我是得跟爹和兄长道个歉。” 春衣道:“十岁又如何,刘氏还不是有心让她给大公子当童养媳。” 绿苔道:“后来她们母女知道侯爷和大公子那里行不通了,便一心来讨好小姐。小姐外出宴聚都会带着她,对外称她做妹妹,哪想她非但不知好,还真渐渐养出了一副小姐脾气。” 来羡听得咋舌:“江小意儿,你还真是一点嫡女架子都没有啊。” 江意道:“我正在努力痛改前非。” 倘若江天雪当真只是养出点小姐脾气,在府里任性骄纵,倒也罢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有什么不能容的。 可前世,整个侯府被抄,上下所有人等全部下狱,只有江天雪和刘氏安然无恙。 为什么? 后来,江意在狱中,听说江天雪勾搭上了刑部侍郎的儿子,给人做了妾。 她还听说,江天雪坦诚侯府罪状有功,所以将功折罪,落得个自由身。 江意从来不知道,侯府竟有那么多她能列举出来的罪状。 江意蓦然回忆起,刚带江天雪回来的那一阵,她极是小心翼翼。有时候不等江意说出口,她便能揣测到自己想做什么。 所以江意将她当做知己。 其实并非是她当真了解自己,她只是流落在外得久了,学会了察言观色而已。 正这样想着,绿苔听到外面的动静,探出半个头看了眼,道:“小姐,她们来了。” 嬷嬷正带着江天雪母女走进内院,也依照江意的吩咐,把江天雪母女分走的膳食都一并端了过来。 刘氏一跨进屋门,便笑容满面地道:“意儿,你看你,要叫我们一起用膳也不早说,早知我们就不去后厨,直接来你这儿了,也免得嬷嬷们多跑一趟。” 江意招手,让嬷嬷把膳食都拿过来她看一眼。 嬷嬷打开食盒一看,果真与她桌上的一样,并且也确实占一大半。 江意道:“天雪刘姨想吃什么叫后厨另外做便是了,是我的膳食要香些还是怎的?” 刘氏笑道:“以前你和我们天雪就吃一样的,今日见后厨有多余的,也就分走了些。你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了。意儿,你不会为这点小事置气吧?” 前两天夜里母女两个被扔出来一事,她俩俨然是抛在脑后了。她们只以为是江意许久不回,所以有些生疏了。 江意语气十分温和道:“怎会,只是你们要分走便分走是了,何须用得着责罚后厨的嬷嬷。若是罚得她们没法下厨了,大家吃什么?” 江天雪便欢喜道:“就知道姐姐对我们最好了。下次不罚她们了便是。姐姐你吃过了没有,刚刚我尝了一口,炖了汤可鲜了!” 江意道:“是吗,如若是喜欢,一会儿还得多吃一些。” 于是刘氏和江天雪便自主地坐在了膳桌边。 刘氏还吩咐纪嬷嬷云嬷嬷道:“方才一路走来,这些饭菜都凉了,还不赶紧拿下去热一热?” 屋里的下人们都忍着不发。 江意道:“有什么可热的,将就着吃吧。” 江天雪道:“姐姐,你去了苏家以后变得这么不讲究么,冷的可怎么吃?” 江意看向门边的嬷嬷,温温柔柔地吩咐:“把这些饭菜连带着我的份儿,一滴一粒都不剩地给她俩吃下去。” 江天雪和刘氏一愣,显然没料到,霎时睁圆了眼。 第170章 不是玩笑 江意好心征求她们的意见:“是自己主动吃还是嬷嬷喂你们吃?” 江天雪问:“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意道:“字面上的意思,听起来还有别的意思吗?” 除去江天雪和刘氏不说,现在侯府里的嫡正小姐回来了,而且又是在养伤期间,后厨备下的膳食自然格外的丰盛一些。 不论江意吃不吃得完,前菜加上正菜和饭后甜点,总共有十三道,再加上那么大锅药膳汤,分量一点也不小。 现在江意让江天雪和刘氏两个人全部吃完,这显然很艰难。故母女两个也不肯主动吃。 于是江意当真让嬷嬷上前喂。 分别两个嬷嬷按住一人,另一嬷嬷便用筷用勺地送了饭菜,掰开嘴就往里灌。 江天雪和刘氏起初还以为江意只是想开个玩笑,或者是吓吓她们,可是在奋力地挣扎了一阵过后,非但挣扎不脱,嬷嬷灌来的饭菜还源源不断,江意也没有开口阻止,她俩才意识到,江意没有在开玩笑。 冷了的饭菜灌进嘴里,两人根本来不及嚼,就被迫咽下。 平日里再美味的菜肴,到了此时也丝毫感觉不到它的诱人香味,只有油冷、呛人,像泥土一般不断地往食道里填塞! “唔唔唔……” 两人挣扎着发出抗拒的声音。 江意斜倚在暖椅上,交叠着腿,手肘抵着椅把支着头,耐心地欣赏这一幕。 来羡:“啧啧,真是越来越与大魔头靠近了。果然是近墨者黑啊。” 江意看它,眼里流露出疑惑:“大魔头?” 来羡:“就是苏薄大魔头。小意儿你看看你现在,连坐姿动作甚至还有眼神,都快与他一样了。” 江意:“……” 刘氏断断续续地艰难道:“唔……意儿你快……快让她们停下……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江天雪亦囫囵叫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给我住手……” 江意六畜无害道:“怕是噎着了,嬷嬷给喂些汤吧。” 随后嬷嬷又舀来一汤勺一汤勺的羹汤,就硬往两人嘴里倒。 不光是饭菜和羹汤,还有一些蘸料等,也全部不剩。 光下来的餐盘碟子一个一个摞在一边,越来越多。 除了灌食的嬷嬷,院里其他下人都在门口守着,见了这一幕,全都有些呆了。正如当初春衣绿苔初见江意的变化时一样。 春衣绿苔和纪嬷嬷、云嬷嬷倒是面不改色地侍候在里面。 后来两人的肚子实在是装不下了,刘氏和江天雪开始哭着求饶。 事到如今,两人怎会不明白,江意哪是叫她们过来一起用膳的,她是在惩罚她们胡乱拿走她的东西! “呜呜……以后再也不敢了……” “意儿你快让她们住手……” 江意无动于衷。 直至最后,嬷嬷把一锅汤也全部灌了下去,汤底还剩下熬汤的骨头,正准备放下时,江意娇软道:“怎么说的,一滴一粒都不剩。” 嬷嬷又把汤底的骨头全部往两人嘴里塞,塞得两人满嘴是血,肚子早已经胀鼓得挺挺圆圆的,一顿饭吃得是半生不死。 嬷嬷终于松开两人时,两人坐也坐不住,滑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直痛苦地喘气、哭泣。 江意问她们:“好吃吗?好吃的话,明日再来。” 两人瑟瑟发抖,连动也不敢多动一下,仿佛只要一动,圆滚滚的肚子就会被撑破。 母女两个原以为这一趟过来,能像以往一样把江意吃得死死的。可万没想到,她俩差点被活活吃死。 江意兴味阑珊,又道:“丢出去吧。” 最终母女两个又被侍卫给拎着从院里甩了出来。 两人受不住那震荡,腹中汤饭给喷了一地。 第171章 控诉说理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侯府上下。 下人们全无料到小姐一回来竟然一改往日宽容的态度,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这对母女。 这母女俩平时在侯府作威作福惯了,江意不在的日子里,江天雪还要求他们明里暗里地把自己当嫡小姐伺候,甚至于吃穿用度都要与江意一样。 现今被整顿了,侯府上下只觉得通体舒畅、振奋人心。 后来两三天里,江天雪和刘氏别说往后厨占江意的膳食了,这一次吃到位了,怕是生平都没这般厌恶过吃饭。 只要一看见吃的,娘儿俩就浑身难受、反胃恶心。 两人院里伺候的下人也都尽数被遣走了,房里连个整理床被、扫地浣衣的人都没有。 到了夜里,也没人给她俩送暖炉来。 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就剩下母女俩,两人冷得瑟瑟发抖,只得抱团取暖。 口渴了去倒杯茶,结果倒出来的还是昨天的冷冰冰的隔夜茶。 江天雪和刘氏这些年哪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气得咬碎银牙。 刘氏怒摔茶杯,骂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竟这样落井下石!” 刘氏在侯府从来没受过这等罪,以往江意怎么说也是把她当长辈对待,现在回来是疯了么,不光把她俩接二连三扔出院子,还差点撑破她俩的肚皮,现在又这般苛待她们! 刘氏越想越过不去,等她和江天雪肚子排光了,她便带着江天雪来找江意理论。 江意听说她们来了,让嬷嬷把两人带进来。 江意抬头看见母女两个甚是狼狈憔悴,善解人意道:“来得正巧,我这里正要开膳,坐下一起吃吧。” 刘氏和江天雪一听,胆战心惊,连连摇头。 刘氏僵硬道:“吃饭就不必了,我主要是来找你说说理的。” 江意闻言,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刘氏便道:“你可是在苏家受了什么委屈?何故一回来便要拿我和天雪撒气?你是不是在生气我和天雪睡了你的屋子,吃了你的饭食?” 江意细致耐心地听着,刘氏又道:“可以往,不也是这样么?你和天雪那般要好,经常央她同屋而眠,好吃的也都分给她,现今你用得着发这么大火吗?” 江意记得,在她的印象中,她好像从来不曾央江天雪与自己同屋而眠,倒是每次江天雪过来就不走了,将她屋里的东西都当成是自己的,使得心安理得。 刘氏声声切切地控诉道:“都是一家人,天雪一直将你当亲姐姐,你何故要这么糟践我们娘儿俩!” 江天雪委委屈屈地站在刘氏身后,佯装抹眼泪,哽咽道:“姐姐,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你大可以说出来,也不用这么欺负……” 江意听后,想了想道:“看来我做得确实欠妥,让你们这般心生怨气。倘若我一开始不给你们安排院子,也不让嬷嬷丫鬟服侍你们,你们心里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大落差吧。” “啊?”刘氏和江天雪不解地抬起头。 江意黑白分明的眼神看着她们,歪着头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道:“本来你俩也是我路上随手捡回来的乞丐,命如草芥、卑贱低下。看来还是我以往给你们吃太饱了,撑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江天雪和刘氏脸色一白。 江意又道:“既然这么不满意,那自己滚出侯府、自力更生吗?” 两人一声都吭不出来。 后刘氏嗫喏着嘴,硬是挤出一句话:“我和天雪虽然出身不好,可你也用不着这样羞辱糟践我们!” 江意抬头吩咐嬷嬷道:“今个起,把她们的院子撤了,住后院的柴房。” 第172章 她的道理 江天雪这下是真哭了出来,泪如雨下道:“姐姐,你我情同亲姐妹多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江意又温柔补充道:“还有,天雪就是天雪,她不姓江。” 刘氏一改先前理直气壮的态度,慌乱道:“意儿你行行好,这大冬天里我们怎能住柴房?天雪可是你妹妹啊,她哪里受得住!” 江意看着天雪,道:“倒还真是养出一副水水嫩嫩的模样。不是来跟我讲道理吗,我侯府愿意供你们吃穿的时候,你们可以是个人,不愿意供了,你们又是个什么东西。这就是道理。” 母女俩不甘心就这么离去,眼见着江意又叫了侍卫来,看样子是又打算把她俩扔出去。 两人被扔怕了,不等江意开口吩咐侍卫,她俩就自己灰溜溜地离开了。 回到院里时,见嬷嬷们果真得了命令,将院里的一切都撤走了。 嬷嬷不近人情道:“小姐说了,床褥被子都搬去柴房,如若你们不去,也可以继续留在这里,那夜里就等着被冻死吧。” 诚然,这屋子里别说床褥被子,就连桌凳上的锦布都被剥了去。 没有一片多余的布料御寒,也没有一口热茶取暖,真要是晚上待在这里,真真就离冻死不远了。 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江天雪恨从心来,恶狠狠地瞪着刘氏,道:“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去说理,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刘氏也很悔恨又懊恼,道:“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我去的时候你不也没阻止吗?” 两人相互埋怨了半日,到了夜里,还是不得不去柴房窝着。 听着外面的寒风刮得呼呼的,江天雪心里愤恨极了。 自己本来在侯府过得好好的,江意她为什么要回来!她为什么不好好待在苏家! 这厢房里,江意正把这些日在来羡那里落下的课业认真补上。 来羡拿了江意的指甲锉,安逸地趴在她的坐榻上磨爪子。 索性这房里只有一人一狗,不然这光景要是被丫鬟嬷嬷撞见了,铁定得当它是狗妖。 来羡道:“江小意儿,你这是把你的天雪妹妹和她妈当小白鼠玩了?有闲心的时候拉出来遛一遛,没闲心就关起来。” 江意在它窸窸窣窣的磨爪的声音下,显然非常适应,一边温习功课,一边应道:“养伤在家也无聊,有个耍子总比没有的好。” 而后她抬起头来,瞅了瞅来羡,又道:“你指甲又不会长,再磨就没了。” 来羡一脸享受:“你这指甲锉我用得有点上瘾。磨着舒服。” 江意:“……” 江意在房里待两天,又出院子去走走换个心情。 她的伤按时换药,内服的药也没停过,总归是在一点点好起来。她腿上又没伤,出去遛遛也没问题的。 江意想起来问春衣:“天雪和她娘好安分吗?” 春衣道:“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一到晚上还不是乖乖地缩进柴房里了。就是白天夜里没少哭哭嚷嚷。” 不知不觉,江意走到了中庭的湖边小径上。前方有个亭子,她便进亭子里坐了坐。 嬷嬷上前搭了风帘,又上了暖炉,她在亭中看风景,也不会太冷。 江意便道:“把天雪带来透透气吧。” “是。” 没多久,江天雪就被带了过来,进入亭中。 这些天,江意给她的惊吓是一重高过一重。 江天雪心里虽恨,可真到了江意面前时,又不敢表露一二。 江意看着怯怯懦懦的她,道:“坐吧,烤烤火。” 江天雪见她神态真挚,便试探着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伸出双手在暖炉上烤烤。 江意见她衣着有些脏了,平素一双纤纤玉手被冻得红通通的,像是生了冻疮的样子,关心道:“柴房可是不习惯?” 第173章 重提往事 江天雪一听,再禁不住留下了屈辱的泪水。 她咬唇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姐姐要这般折磨我?” 江意道:“还不知道错了什么吗?那你求饶的时候又怎的满口都是你知错了呢?” 江天雪噎了噎,哽咽道:“姐姐说我错了,那我便是真的错了。只要姐姐开口,我以后一定会改的。求求姐姐,这次就原谅我好不好?” 江意温柔道:“只要知错能改就好。” 江天雪抬起一双泪目,楚楚可怜:“那姐姐肯原谅我了?我们可以离开柴房搬回去住了?” 然,江意话题一转,忽而忆起了往昔,道:“我九岁那年冬天落湖,大约也是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记得么?” 江天雪面色倏而卡了一卡,道:“自是……记得的,姐姐忽然提这个做什么?” 江意看着她道:“当时没多想,也没跟旁人多说,但好像我是被你叫去湖边的。当时我们一起去湖边干什么?”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又道:“看锦鲤?” 江天雪囫囵道:“具体详情妹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姐姐落湖后,我吓坏了,就赶紧跑去叫人……” 话没说完,江意忽而不辨喜怒地问:“当初是你绊我落湖的吗?” 这话一出,不光江天雪一震,春衣绿苔以及其他嬷嬷都着实惊了一把。 她们竟从来不知道这些,因为当年江意对此只字未提。 江天雪眼神都不敢看她,慌忙解释道:“怎么会……不是我,我没有做过……” 江意不再与她多言,令嬷嬷道:“拿这湖水给她好好洗把脸,让她清醒清醒,想好再说话。” 江天雪原以为,今日只要悉心讨好江意,就能再过回先前的日子。可怎知三两句话竟提到了从前往事! 原来今日江意叫她来,根本就是为了那件事! 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又要突然提起? 这下江天雪还怎么坐得住,站起来就想跑。 可惜被嬷嬷拦住了去路,三两下扭过身子,制住双手。 江天雪咬牙瞪向江意道:“你不能这么……” 话没说完,她就被嬷嬷强摁下头,往冰冷的湖水里栽去! 整个头泡进水中,发丝顿时漂浮了起来,水里咕噜噜地冒起了水泡。 江天雪奋力地挣扎。 那水寒得刺骨,一下子钻进她七窍中,把她整张脸以及所有的神经都冻麻木了。 就在她快要窒息时,嬷嬷抓着她的头发往上一提,把她提出了水。 顿时发梢上水滴四溅,江天雪长抽一口气,大声地剧烈喘息。 江意问道:“想好怎么说了么?” 江天雪哭泣着摇头,“没有,不是我……” 嬷嬷再把她头摁进了水里。 如此循环往复,江天雪深深感受到了寒天里溺水的滋味。恐惧无限放大,她颤抖不休。 直到后来,江天雪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像一把烂泥一般丢在了江意面前。 江意抬了抬脚尖,勾起她的下巴,正好将她一双怨毒的眼神看在眼里。 江意道:“看你眼神,现在应该是清醒了。老实说吧,姐妹之间也需要坦诚,说了便不用再把头伸进冰水里,也不用再住柴房。” 江天雪怨怒愤恨都被激发了出来,藏都藏不住。 她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侯府小姐了不起吗?!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千金小姐,而我只能看你的脸色活?!难道我生来就该受人糟践吗!”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江意,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只不过是比我多了个当侯爷的爹而已!” 她眼眶赤红,死死瞪着江意,满是恨意地吼道:“说什么把我当妹妹,结果你却这样对我!你把我当妹妹,为什么我的吃穿用度和你的不一样?为什么我的院子比你的小那么多?为什么我连睡一下你的房间都要被你丢出来?有你这么对待妹妹的吗!” 第174章 贱命一条 江意道:“我若不当你妹妹,你连口冷汤都不会有,还会有其他的吃穿用度?还会有单独的院子住?” 江天雪哈哈大笑,道:“你只不过把我当成一个打发时间的玩具罢了,来彰显你的大度善良之心!” 江意道:“所以,这就是你绊我下湖的理由?” 江天雪咬牙切齿道:“你生来是富贵命,可我不是!我得自己努力去争取!侯府就你一个女儿,只要你死了,他们就会把对你的期望转移到我身上,我会名正言顺地在侯府里留下来,成为侯府的千金小姐!” 一旁的来羡传音道:“这女人激动起来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江意道:“基本上是失去理智,口不择言了。我就是生了一条好命,怎么办呢?你要是不服,你可以选择去重新投胎的。” 江天雪大哭道:“你说你把我当妹妹,你为什么不能再大度点,你为什么不能再对我好点,你明明可以让你爹认我做女儿的!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江意道:“难怪,我父兄那么的不喜欢你。从前倒是我眼拙了。” 江天雪哭得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这时江意又令嬷嬷道:“把她丢下去。” 江天雪蓦地就瞪大了一双泪眼,连哭声都惊断了,小脸煞白:“你说什么?” 嬷嬷已然左右拿住了她,便将她往湖边拖。 江天雪惊恐慌乱,猛然蹬腿,叫道:“江意!你说过只要我老实说了,就不用再扎进冰水里也不用再住柴房的!你这个恶毒女人,竟然言而无信!” 她竟然天真地以为坦诚往事以后,她虽动过害她之心,但只要她改过自新,她和江意是真的可以冰释前嫌的。毕竟这么多年的姐妹感情了。 她还以为只要江意明白了她怎么想的,是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立场上去理解她的。毕竟江意一向怜悯她的出身和自卑。 可惜她错了。 江意还是江意,只不过不是以前那个江意。 江意轻缓道:“先前是把头伸进水里,眼下是把身体伸进水里,这好像是两码事。” 不等江天雪再抗争,只听“噗通”一声,她就被人给推了下去。 江天雪在水里扑腾挣扎,再骂不出来,苦苦告饶求救。 江意在亭子里静静看着。 后来,江天雪再也支撑不住,也无力叫喊挣扎,一点点地沉下了水去。 江意方才起身道:“把她捞起来。” 湖边的侍卫当即跳下去,在她还剩下一口残气时,把她捞了起来。 江天雪浑身都冻僵了,脸色冻得青紫。 江意从她身边走过,道:“今日起,将她和刘氏驱逐出府。往后不论生死,皆与侯府无关。” 将将要错开时,江天雪突然伸手就抓住了江意的裙角。 江意垂眸看去,见她张开湿润的眼睛,眼里充斥着仇恨与不甘。 江意抬脚,踩上了她的手。她吃痛不得不松开,眼睁睁看着江意头也不回地离去。 来羡道:“我还以为你会淹死她,结果你却留了她一命。你看她那眼神,她若有机会,一定会狠狠捅你一刀。” 前世侯府待她不薄,可她却恩将仇报置侯府满门于危难之境。对于江意来说,无论她死多少次都不够。 可江意却道:“这种人得留着她,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贱命一条,活该受人糟践、看人脸色。对于她而言,活在这世上猪狗不如、举步维艰,可比痛快死去有趣多了。” 江永成收到江意的意思,非常利落地叫来侍卫把江天雪和刘氏母女俩再度丢了出去。 只不过这次丢出的不是院子门口,而是侯府大门。 随着大门一关上,江永成去向江意复命,江意道:“找人盯着她俩,看看她们都会去找谁求助。” 这个时候走投无路了,求助谁便说明平时暗地里在与谁来往。 江永成欲退下时,江意又道:“过两天我要去一趟苏家,成叔和我一起。” 第175章 一本文书 下午得空时,江意想起来进了她爹镇西侯的主院。 庭院里萧萧落木,冷冷清清。 但回廊小径各处都常有人打扫,看起来不至于太枯败。 江意穿梭在廊下,神情有些怔忪。 以往这院子她常来,父兄忙碌时,她便煮了汤茶送过来给父兄饮用。 回溯她再小些的时候,她经常在这院子里玩闹,爹爹出门来看见她,一把便将她举起来放在肩头上。 坐在父亲的肩膀上,她能看得很高很远。 还有兄长,空闲的时候给她做小木马,陪她荡秋千。 她从小,都是被那两个男子汉呵护着长大的。 江意徐徐走来,手抚过栏杆、屋墙,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究竟为什么,当初会舍得离开这个家啊。 后来江意打开了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她爹的书房里兵书居多,虽不如书香世家那边有浓厚的书墨气息,但也窗明几净、整洁大方。 来羡踱进房门来闲溜达,江意便在书房里找东西。 好在江意比较熟悉镇西侯的存物习惯,没花多少工夫便在一堆兵书后面找到了一只盒子,拿到窗边坐榻上打开来看。 来羡凑过八卦的狗头来瞅了两眼:“这是什么?” 只见盒子里存放的是一叠红纸,上面写有墨迹。 红纸经过岁月流长,已经不如往日的光鲜,但上面的字迹却还十分清晰。 来羡道:“你和苏锦年的婚书?” 江意“嗯”了一声。 她粗看了一遍,这是她和苏锦年当初定下婚约的凭证,上面有他二人的生辰八字,到末尾还有镇西侯的印章,以及苏家各长辈的字证。 这是她过两天要去苏家的唯一理由。 随后江意把婚书放回盒子里,抱着盒子便起身回去。 只是刚走到门口,江意想到了什么,脚步蓦然停顿了一下,又回身看向这间书房。 前世这书房被抄得干干净净,最后在暗格里找到了她爹通敌叛国的文书。 江意从小在这里进进出出,正好她知道那暗格的所在。 略一踟蹰,江意还是又转身回去,重新走到了书桌与书架之间。 她也不知自己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启动那暗格,大约是想印证一切与前世已经不同,又或者是想排除一切有可能存在的危险因素,听得一声机括声响,她缓缓拉开了暗屉。 然而,江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松了一口气。 当她的眼神接触到暗格里的东西时,眼帘猛地一颤。 暗格不是空的,里面竟真的有一本文书! 她伸手拿起来打开一看,随着往下浏览,脸色微微苍白。 捏着文书的手指也用力到骨节发白。 来羡见这情形,怕是非同一般。 江意眼眶发红,低低道:“通敌文书,我又见到了这份通敌文书,和前世一模一样!只是我竟不知,这文书这么早就已经被放在了这里!” 江意极力抑制着自己拿着文书的手上的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一时无比的庆幸,幸好她知道前世大概的轨迹,方才回头来确认一番了。 不然,这份所谓的证据一直被放在这里,她一无所知,等到有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再想做什么就已经晚了。 来羡凝重地问:“知道这暗格的人多吗?” 江意摇头,伸手摸了一把宽大的书桌桌面,再看自己的手指。 这书房整洁,桌上几乎无尘,平时打扫的人应是来得勤。 江意定下心神,道:“知道的人极少,但倘若是有经验的人,有心查探的话也可能查探到这暗格所在。可外面的人进来远没有府里的人便利。” 来羡道:“所以你怀疑是府里的人所为?” 江意转动着脑筋,道:“不知道,但是得把那个人找出来。” 她走到门口,对外面的嬷嬷道:“给我拿个炉子来。” 第176章 有客忽来 纪嬷嬷云嬷嬷很快送了个炉子进去。 江意关好门,随便找了一些以往积存的无关紧要的纸张,便往炉子里烧。 那股燃烧的烟火味从窗户飘散了出来。 绿苔不禁在外面问:“小姐在烧什么呐?” 江意随口应道:“烧些没用的东西。” 烧完后,江意打开门,又让嬷嬷把炉子拎走。 离开院里时,江意吩咐道:“春衣,一会儿你传话给成叔,往后这院里不用任何人再进来打扫。” 江意回到自己的院子,吹了玉哨,招了两个暗卫,又下令:“去侯爷院子里暗守,倘若有人出现,立刻来报我。” 来羡道:“你下令谁也不得进出那院子,故意弄出动静,那人可能会怀疑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想引他再去书房确认一番?” 江意道:“他真若是藏匿的府中的奸细,一直以来不动声色,想必十分谨慎。便是他要来确认,也会等过些天看似风平浪静了的时候。” 所以她要做的也是等。 晚来天晴时候,江意亲手打理起自己院里的扶芳藤。 藤蔓枝枝缠绕,没她在家里看着,很是疯长了一片。 她将枯藤都剪了出来,又把繁杂的茎脉修理过,看起来清爽了许多,也不至于将回廊的光线全都遮挡了去。 江意踩着梯子,丫鬟嬷嬷都在下面提心吊胆不已。 但她不论是踩梯还是剪枝都做得很熟稔,显然从前没少干这事儿。 春衣道:“小姐,你养着伤呢,等伤好了以后再慢慢弄吧。” 江意道:“放心,我只是稍稍修剪,我有分寸的。” 她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动作间也小心地没有拉扯到伤口。 只是这时,江永成到了后院来,一入院门便禀道:“小姐,有客来。” 江意手里的剪子咔嚓一声,漫不经心地应道:“哪位客?父兄不在期间,侯府不是不见客么?” 江永成道:“边境都司苏大人,小姐可要见?” 江意愣了一愣,脚下不知怎的倏而一滑,整个人也往下滑了一步。 吓得丫鬟嬷嬷赶紧扶好梯子,还簇拥着一堆,以防她真摔下来时可以及时接住她。 不过江意反应快,双手抓住了梯把很快稳住了身形。 廊下来羡幽幽的声音响起:“啊哟,不是有分寸吗,一听苏六叔来了,这分寸就乱啦?” 江意抽了抽嘴角,透过梯步的空间看向下面的来羡,道:“谁还没有个脚底打滑的时候呢。” 来羡:“你心跳哐哐的。” 江意:“我那是差点掉下来,给吓的!” 来羡甩甩尾巴走了,道:“我又没问你心跳为什么哐哐的。” 江意:“……” 江意从梯子上下来,洗了手,捋了捋裙角,便朝前庭去。 身后春衣问:“小姐,一会儿晚膳可在院里用?” 江意道:“在膳厅用吧。” 两丫鬟相视一笑,而后与嬷嬷们一同去准备了。 江意到了前庭,听闻苏薄在花厅里等候,又抬脚往花厅去。 夜色朦胧,府里的华灯渐次织上。 苏薄坐在花厅里,手边的茶未凉,便见少女走上厅前花径,微微低着头提着裙角,踩着脚下的石板路而来。 到了花厅门口,走上几步台阶,她停了停,终于抬头,蓦地对上他的视线。 灯火依稀落进她眼中,她眼里有光,轻声问:“你来多久了?” 苏薄看着她道:“没多久。不是要请我喝你父兄窖藏的好酒么。” 江意愣了愣,随即笑。 她想,来羡说得对,他果然会当真的。 只是她也没想赖掉,当时也并只是客套话说说而已。 江意道:“是该好好请你吃顿酒。” 第177章 聚头挖酒 眼下正到了饭点,江意便先带他去膳厅里用晚饭。 她不再像之前在苏家那般走在他身后,这是她自己家,她自然而然地走在前面,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膳厅,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江意请他入座,而后与他对桌而食。 过程里,两人也俱是安静。 大约是久而久之习惯了,她很能适应与他这般相处。 侯府的餐食经上次江天雪和刘氏被灌得个肠满肚满以后便做了调整,按照江意的意思,每顿膳**简到三到五道菜,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因而眼下桌上也没有大桌大桌地摆,她和苏薄用的一共加起来只有六道膳。 江意想了想,还是默默地放下自己的筷子,又拿了公筷,布菜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轻轻道:“这个好吃。” 她把她觉得好吃的都夹给他,他也不说好坏,反正最后都没剩下。 膳后,江意从春衣手上接过了灯,照着脚下的路,道:“今晚就启我兄长的藏酒吧。” 苏薄走在她身侧,灯火的微光镀亮了两人的轮廓。 江意道:“你若白天来,还可带你转转。眼下天黑了,什么都见不到。” 苏薄道:“上次转过了。” 江意想起来了,上次他翻墙来过的。 江意领着苏薄进了她兄长的院子。 这院子干净简洁,院里方方正正好大一块空地,边上栽种着常青树,其余一点多余的摆设和装饰都没有。 一看便是个男人住的地方,而且还是个喜欢练武的男人。 这块空地俨然给他当成练武的场地了。平时旁边还要摆上两排兵器架的。 江意先嘱咐过要在这里宴酒,纪嬷嬷和云嬷嬷早一步过来做了准备。 屋檐下的灯已经点亮了,侧面有一个小木亭,木亭里的石桌上铺了一层锦布,食盒里备了一些下酒的小食,边上还放着两个炭炉。 炉里的炭火正燃得红彤彤的。 虽在户外,但江意觉得今夜似乎不那么冷。 她提着裙角就进了兄长的兵器杂物房,在里面挑了些趁手的工具出来。 江意递了一把铁锹给苏薄,道:“开挖吧。” 苏薄接过铁锹,看了一眼,问:“往何处挖?” 江意自己手里拎着一把小锄,指着院里的这些常青树道:“随便选个树脚下,就能挖出个一两坛。” 这些工具可是当初她兄长埋酒时用的。 远在西陲的兄长要是知道此时此刻他最疼爱的妹妹正带着人挖他的宝贝,不知心里该作何感想。 很快,江意和苏薄敲定了一处树下,她把灯笼放一边照着,然后和苏薄一起蹲在树脚下,开始埋头挖酒。 挖了一阵,只有泥巴,又挖了一阵,还是只有泥巴。 苏薄道:“你确定这下面有酒?” 江意边挖边道:“怎么没有,我兄长藏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 苏薄:“他挖出来喝的时候你不一定在旁看着。” 江意两手都用上了,道:“那就更不会了。这酒他说是埋着等我成亲的时候启出来喝的。” 顿了顿,她又道,“真要等我成亲的时候,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今晚你若喜欢,想喝多少是多少,反正是我款待你,也算与我有关系,兄长这酒就没白埋。” 说到这里时,江意探进坑里的手忽然摸到硬邦邦的东西,猛地抬头看向苏薄,唇边笑意将将绽开,哪想忽然一头撞在他的额头上。 苏薄冷不防被她撞得往后仰了仰。 江意一手捂额,缓了一会儿道:“撞痛你了没有?” 苏薄道:“有点。” 江意汗颜道:“对不起啊。我摸到了,就在下面。” ——小剧场——兄长:“我昨晚做梦,小意带人偷我的酒。” 江爹爹:“你梦到她带谁偷了?” 兄长:“苏薄。” 江爹爹:“哈哈哈梦都是反的,小意怎么会干这种引狼入室的事儿。还有苏薄那浑贼都不兴喜欢喝酒的。” 兄长放了放心:“也是,以往叫他喝酒都是提刀去请的。” 第178章 得陪一陪 随后苏薄负责挖,江意负责把多余的泥土刨去,两人终于接连挖出了两坛子酒。 盥洗室里平时存放有水,便是没人居住水也不能断,以防万一发生了火灾还能及时取水。 苏薄便在江意的指引下,轻巧地把两坛酒拎去盥洗室清洗除泥。 这盥洗室的木栏窗外,照进熹微的灯火。但光线也甚是暗淡。 江意摸黑打了盆水洗手,等他弄好了酒坛也过来洗手时,她重新给他换了盆水。 两人安静无话,室内只闻水声。江意低着头,看他慢条斯理地将手指上的泥渍洗去。 因着不怎么清晰,所以她不知不觉看得十分认真。 直到那双手蓦地停了下来,仿佛就停在那里任由她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苏薄也不出声打断,江意自己意识到不对,率先回过神来,有些窘迫地问:“你洗好了吗?” 苏薄道:“你脸上还有。” 江意抬头:“嗯?” 苏薄探手过来,在江意反应之前,指腹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顿时僵在了原地,维持着头微仰的动作,一不小心便将他望进了眼底。 他的手指在她额头上抚过,蘸了清水,一点点洗去她额头上的泥渍。 那本该冰冷的水,经他手指,落在她额上时只余下点点微凉。 一时间,她竟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什么动作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蹲着不动。 他手又移到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擦拭着。 苏薄擦了很久,让江意恍惚有种她的脸颊上沾了一大块污泥的错觉。 江意终于按捺不住问:“我脸很脏么,还没擦干净么?” 可她分明记得在挖酒坛的过程中似乎并不曾用泥手去碰过脸颊。 苏薄一本正直道:“还没干净。” 江意也终于从方才的僵硬当中一点点地恢复过来了,轻声道:“我自己来吧。”说着她避开他的目光,脸微微往旁边躲了躲,自己便伸手往脸上擦去。 她没苏薄那般轻细,自己的脸自己胡乱抹了一把。 可把手放到眼前来一看,并无泥渍的痕迹,又抹了两把,还是没有。 江意抬头看向苏薄,苏薄道:“刚刚最后一点被我擦完了。” 说罢,他率先起身,拎着两坛酒出去了。 江意抿着唇角,后脚出来,一路走一路还下意识地捏着袖角擦拭脸上他刚刚碰到过的地方。 大概是太用力了,火辣辣的。 外面的冷风一吹,脸上心头顿时凉爽了一些。 江意随苏薄走回小木亭内,她动手把食盒打开,将下酒的小食和碗碟一一取出。 这坛子酒配的宽口酒碗较方便。以往她父兄喝这种酒时,豪放起来甚至连碗都不用。 江意给他满满倒了一大碗酒算是回敬,他也不推辞,端起来全喝光了。 江意不禁问他:“好喝吗?” 苏薄道:“比上一次好喝。” 江意又给他倒满了一碗。她自己则用了烫酒的器具,装了一些进去,放置在炭炉上。 边上的炉火烘着她的裙角,很暖。 苏薄看着她温酒很是娴熟,一举一动皆闲漫而不乱。 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她道:“以往父兄要个陪喝的人,我常这样烫酒。” 苏薄道:“也能喝两杯?” 江意道:“只能喝两杯。” 今晚专请他喝酒的,也不好晾他一个人喝,江意想着怎么也得陪一陪的。 冷酒味浓,她酒量不好,可能来几杯就醉了,但这煮的酒会好些。煮的过程里,酒气挥散许多,到入口时柔滑顺畅,冬日里也可暖身。 江意将烫煮来的酒入盏,问苏薄:“你要不要尝尝煮过的?” 苏薄将自己的酒碗与她的酒盏轻轻一碰,而后一饮而尽。 江意端起来敬他,也仰头饮罢。 只没想到,这埋藏了些年头的酒,滋味比她想象中更为醇厚。不一会儿,她腹中便腾起一股浓浓暖意。 看来不能多饮,不然一会儿她肯定得醉。 后来她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呡。 江意开了个话头,道:“你现在还住在苏家么?” 第179章 最大威胁 她想起先前那一阵子,与他同住苏家的日子,苏家那个环境虽令她极不喜欢,可想去找他却是方便。 好像他是苏家里唯一一个不令她生厌的人,与他有关的事也是唯一不让她生厌的事。 她支着下颚,手里盘弄着酒杯,在酒的作用下精神一放松,便咕哝出声:“以后想去找你倒是不方便了。” 苏薄道:“可以去都司府找我。” 江意抬起头看他。 光火在她眼里漾开了星星点点。 他又道:“现在住都司府了。” 江意眯着眼,想了想问:“为何你从边关回来放着好好的都司府不住要住进苏家去?怎的现在又搬出来了?” 苏薄道:“看做事方便。” 江意缓缓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她也没问究竟是做什么事方便。 她不禁又回想起刚重生时遇见他一直到她顺利离开苏家的种种,他一直在帮助自己,几乎没跟她提任何条件,至于请她帮忙制药丸之类的事便算了,现在想来,他只不过是让她心里觉得好受些罢了。 江意道:“在苏家住了这么久,好像到头来,我最大的威胁是你。” 苏薄看她。 她笑了笑,给他添酒,又道:“亏得是你与我父兄交情好,你的立场又在,倘若哪天不好了,我怕得栽在你手里。” 她呡了口酒,兀自叹道:“你帮了我许多,可同时也知道了我不少的秘密。你说你是不是最危险的?” 苏薄道:“倘若你有这能力,是不是会谋算着怎么杀我,以绝后患?” 江意轻轻道:“可你几次救过我的命。我欠你的越来越多,要怎么杀你?” 苏薄道:“心里很不安?” 江意道:“有点。” 她道:“萧霍和苏薇儿的侍卫,都是你处理的。你知道我做过什么,那天晚上你在我窗外,便是没有看见,应该也听见了。” 她看着苏薄又道,眼神又黑又亮,十分执着:“你别想否认,我知道就是你。” 苏薄道:“你如果搞不定,我会帮你。” 江意道:“帮我杀了魏子虚?为什么?” 苏薄眸里似浅似深:“你也救过我的命。” 他要不提,江意都快忘了有这事。只是她却不知,她会错了意。 她道:“我院里的那两个暗卫,也是你的人。” 苏薄低道:“我知道你的秘密,我也参与其中,这样一想,会不会觉得没那么不安了?” 江意想了想,道:“好像还真是。以后你要是以此来对付我,我一定会咬死你不松口,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伙的,你别想摆脱我。” 苏薄道:“我不会对付你。” 他这么说时,不知怎的,就是有一种让她相信的力量。 他说不会,那就是不会。 江意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对他道:“你也不能对付我的父兄。” 苏薄看她道:“不会。” 江意:“把你知道的我的秘密全忘了。” 苏薄:“好。” 江意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说着她就站起身,想去她兄长的书房找纸和笔。 起身之时才觉一股头重脚轻之感袭来,她踉跄了一下,苏薄拉了她一把。 江意脑袋还算清醒,轻轻拂开他,便往书房去,低低软软道:“你等我。” 她自己踱进书房去,找了半晌都没出来。 后苏薄移步到门边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猜你应该是想找笔墨。” 江意道:“对啊。” 苏薄:“在书桌脚下找?” 廊下灯火极淡地匀了一层进来,只见江意正蹲在桌脚边,脑后青丝如瀑,裙角如花绽开在地。 过了一会儿她才不大情愿地承认道:“我只是歇一歇。” 那酒的后劲儿忒足了,就算脑子还是清醒的,可她身子一阵阵地泛软,且力不从心。 苏薄没进书房,只在门口等她。江意自己缓缓站起身,才去找来笔墨纸砚。 苏薄伸手将东西接了过去,江意出门口时绊了一下,他另只手,蓦地牵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江意一顿,正要下意识挣开时,他已经松开了。 第180章 轻轻唤他 回到小亭内坐下,江意眼看着苏薄随手磨了几下墨,铺平了纸,问她:“你写还是我写?” 江意道:“我写。” 她提笔弯下丨身去,一字一字写得规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记着,苏薄往后不能与她为敌,也不能与她父兄为敌。 落款她写上自己的名字,把笔递给苏薄。苏薄看她一眼,在她的名字旁边落上自己的名字。 一个娟秀温柔,一个落拓刚劲。 江意收好字据,长长吁了一口气,显然是真的放心了。 苏薄端着酒,看着她脸颊透着飞霞,仰头把酒喝尽。 江意没再沾酒,只是歪歪支着头,手指蘸了杯里的酒水,随便在桌上写写画画,道:“你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便去边关了吧,难怪从前不曾听说过你,此前也素未谋面。” 苏薄道:“素未谋面?应该谈不上。” 江意讶异地看着他:“从前我见过你?” 苏薄道:“你只是忘了。” 江意道:“我见过你,我只是忘了?” 这样的认知使得她十分意外,随后开始仔细回忆过往,可越想脑子里越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知不觉,两坛酒已没剩下多少。 夜色也已深。 江意觉得自己真该动一动挥散挥散酒意,不然一会儿可能连自己院子都走不回去。 实际上她喝的那点酒和苏薄喝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江意把酒坛子抱去盥洗室,往里面加满水,回头对苏薄道:“你帮我拿回树脚下去埋起来。” 苏薄:“……” 江意道:“今天我请你偷喝我兄长酒的事,你我都不要说。” 苏薄道:“酒和水的区别还是挺大的,你兄长尝不出来?” 江意:“等他尝出来,那肯定也是当初他埋的时候没有埋好酒,是被卖酒的老板给兑水骗了。” 苏薄依言把两坛子水给她埋了回去。 江意蹲在一旁,准备双手捧泥把坑填上,他低道:“别再弄脏手。我来。” 于是江意便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上,安静地看着苏薄埋坛子。 她忽道:“明天我要去苏家解了婚约。” 苏薄:“嗯。” 江意道:“家里无长辈,我只能叫成叔跟我一起。但想着,你与我父兄交好,又是苏家的长辈,若叫你去做个见证,倒是合适。” 苏薄手里的铁锹将泥土一锹锹铲了回去。 她问道:“你明天有空吗?” 苏薄道:“有空。” 江意缓缓弯了弯嘴角,道:“那你去不去给我作见证?” 苏薄道:“去。” 后来,她看着看着,便放心地阖眼睡着了。 苏薄回头看见她还乖乖蹲着,解了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 等他弄完,在她身旁弯下丨身来,将她抱起在怀。 期间,江意眉头微微动了动。她缓缓撑开眼帘,眼前依稀是熟悉的侯府里的小径。 有人正抱着她,走在那小径上。 他身上的味道,那么熟悉。 只是江意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大抵是脑子没法清醒。 过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歪着头,一点点靠在了苏薄的胸膛上。 侧脸贴着他的衣襟,轻轻蹭了蹭。 “苏薄。”她忽然唤他。 那声音轻轻软软,细如蚊吟,似醉非醒,带着点点鼻音和沙哑,却是动听极了。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可惜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境唤他的。 苏薄脚步忽而滞住,抱着她箍着她身子的手臂紧了紧。 她梦呓般呢喃:“我父兄不能死,还有,你要快点当上大将军……” 她可能,真的是在梦境里吧。 苏薄抬脚继续走,若有若无地低了低下巴,碰到她头顶柔软的发,回应道:“没有谁会死。” 第181章 你图什么 江意身子松懈下来,全然依偎在他怀里,无知无觉地咕哝喃道:“从你出现,就一直帮我,一直护我,你图什么?” 良久,苏薄抱着她已走了许远,他才应道:“图你。” 只是怀中人已熟睡在梦中,呼吸轻细均匀,十分安宁。 回了江意的房,房中暂无人,苏薄将她放在了帐里榻上。 后背接触到冰冷的床榻,躺下之时,江意蓦然又撑开了双眼。 苏薄弯身放下她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咫尺四目相对。 相视片刻,江意弯起眉眼,眼里仿若盛满星斗,对他笑。 那时苏薄双手撑在她枕边,那看着她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一丝侵略性,但手指微微收紧蜷拢揪着,显然在极力收敛心绪。 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动作。 江意又阖上眼帘睡去了。 苏薄面对这张安然的睡颜,良久,深吸了一口气。 最终起身离了她,将衾被拉过来,给她盖好。 他在她的床榻边站直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替她把两边床帐放下。 转身时,苏薄冷不防对上窗边坐榻上来羡的一双狗眼。 来羡浑身一激灵,赶紧扭转狗头去看紧闭的窗户外的夜色。 没看见,它什么都没看见! 屋子里除了江意翻身的动作外,也再无其他的响动。 等来羡回过头来看时,房里已无苏薄的人影。 外面伺候的丫鬟嬷嬷自发现不了苏薄,春衣等四个近身丫鬟嬷嬷可还在大公子院外侍候呢。 江意身边有暗卫,她们又在外面,加上相信苏薄的为人,还不至于出什么事。 她们在外面还时不时能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 只是后来突然就安静了。四个丫鬟嬷嬷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春衣就进去一看,发现苏薄和江意两人都不见了。 丫鬟嬷嬷一路找回到院里来,进房辄见江意在榻上正睡得安稳。 春衣绿苔轻轻拢上房门。 听纪嬷嬷云嬷嬷小声道:“这苏六爷,倒也是个有心的。” 江意一夜好眠。 到第二日天色亮开,晨光从门窗泻了进来。 院子里有清扫落叶的声音,那长长的扫帚一下一下挂在石板路面上,发出悠悠的声响。 下人们都是压着声音说话。 江意睁开眼睛时,晨光入来,将她瞳仁镀得清澈润亮,里面尽是茫然。 她坐起身,率先伸手揉了揉头。 随后来羡叫了两声,春衣绿苔推门而入,立刻捧来了醒酒汤到江意面前。 江意不大意地喝完,吁道:“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春衣道:“是苏六爷送小姐回来的。” 江意头晕晕沉沉的,不大相信道:“我昨晚喝多了吗?” 绿苔道:“大抵是吧,一整夜都不见小姐醒呢。” 可她明明记得没喝几杯,也很有分寸地把握着量,那酒的后劲儿一上来过后她便没有再喝了,最后居然还是醉了。 她兄长的酒会不会也太猛了点啊。 江意脑中还是空白白的,什么都懒得想,先更衣洗漱,然后用早膳。 但是她总感觉来羡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江意用早膳时,春衣绿苔便替她收拾床榻。 绿苔准备把江意昨晚穿的裙子收取浣洗,只是忽然从衣裙袖摆里滑出一样东西来。 绿苔低头一看是一叠纸,便伸手去捡,边道:“小姐,这是信纸吗?” 江意回头,绿苔把纸递到了她手上。不难看出里面夹杂着墨迹。 江意自己也颇疑惑,她什么时候把信揣到过袖兜儿里? 于是她自己打开,一边吃粥一边浏览。怎想越往下看,她脸上的表情越是古怪,后头差点一口粥喷了出来。 春衣绿苔担忧地问道:“小姐怎么了?这是谁写的信?” 第182章 干了傻事 江意一手迅速地把纸张叠过来,一手扶着额,叹道:“没什么,我想起来了,就是我自己瞎写的。” 她用罢早膳后,春衣绿苔把食具撤下;江意再来仔细看这字据,这上面白纸黑字她自己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就是她酒后失态的铁证啊。 来羡凑过来瞅了两眼,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居然还立凭证,要求他不许对付你和你们家,还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落魄与高升哈哈哈哈,你怎么搞得跟宣誓大会一样哈哈哈哈……” 江意忧愁地看着来羡在坐榻上边嘲笑边打滚,心里的滋味别提了。 来羡道:“你说他真要对付你和你们家,这一张字据能有什么用?他违反了你能拿他怎么着,能追究他的责任吗?你说你幼不幼稚?” 江意现在清醒了,也十分悔恨自己的行为。她昨晚一定是喝酒喝傻了,才脑子有点不好使。 来羡继续笑:“最最神奇的是,苏薄居然还签字了哈哈哈哈哈……你今天应该再去找他要个章的,盖上章以后说不定以后告官能有效呢哈哈哈哈……” 江意:“……” 来羡问:“你昨晚还干了些什么傻事?” 江意捧着头仔细回忆,她大致能想起一些昨晚与苏薄聊的话题,后来她又往坛子里加了水埋回树脚下。 她就蹲在一边看他埋,再后来,似乎就没有印象了。 江意怀着复杂的心情,见字据上自己落款的名字旁边是他的名字。 那应该是他的字迹。 江意手指去轻触,思及昨晚种种,好像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写下他的名字时是认真的。 来羡道:“后面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包括他送你回来的时候?” 江意看它:“送我回来时怎的?” 来羡:“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江意心头一紧,道:“我到底还干了什么?” 来羡瞅了瞅她:“当时他把你放在床上,我看见你分明在对他笑。你当时的模样,我要是个男的,都不一定能忍得住。” 江意吸了一口凉气:“……” 来羡又道:“苏薄要么是对你没兴趣,要么就是他是个克制力极好的君子,最终只给你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就离开了。” 当时苏薄背对着来羡,所以来羡并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看见了江意。 春衣绿苔进房来时,看见她正羞愤欲死地拿头杵墙。 “小姐你撞墙干什么!” 江意愁云惨淡:“我正自省吾身。” 往后陈年老酒碰不得。她本来是陪苏薄小酌两杯,哪想什么丢人的事都干尽了。 绿苔道:“小姐快别撞了,咱们今日不是还要去苏家么,当心额头撞出印子了还怎么出门啊。” 经这一提醒,江意抬起头来,想起今天还有正事要做,便也没工夫胡思乱想了。 随后春衣给江意梳了头,绿苔熟稔地根据她的裙子搭配发饰。 回到侯府以后,江意恢复了从前的尊贵体面,衣着发饰皆是讲究。 她娇柔天真且温良无害,落落大方而又坚韧从容。 出门时,江永成已在大门口备上了马车。 除了江意的马车,随行的还有侯府的一众侍卫。 队伍井然有序地出了巷子,当即引来街上百姓们的注目。 这侯府的车马,要往哪儿去? 有闲来看热闹的百姓不觉跟着车马队伍走了一段,不乏有人揣测:“看这方向,是不是去苏府啊?” “欸我知道去苏府好像确实是这个方向!” 于是好奇的人越来越多,都跟着想一看究竟,印证一下自己是不是猜对了。 春衣绿苔透过帘子缝隙朝外看了一眼,道:“小姐,外面好多人,似乎都在谈论咱们。” 江意道:“让他们说去吧。” 第183章 戾气太重 江永成骑马走在马车旁边,与车窗里的江意道:“小姐前些日让我看着刘氏母女,确如小姐所料,她们挨个去求助了。” 江意道:“都去过哪些门户了?” 江永成道:“最先去了刑部侍郎周家,无果,后又辗转了两处以往与侯府有过往来的武将家,他们派人来询问了,我给了答复,他们便将刘氏母女拒之门外。最后才去了苏家。” 江意不置可否。 江永成道:“苏家收留了她们。” 江意道:“哪房收留的?” 江永成道:“三房收的。” 江意道:“我知道了。” 江意回想起,以前苏家有意与侯府结姻,俞氏往侯府频繁走动时,不仅对她千百个好,得知她很宠爱江天雪这个妹妹后,俞氏便也对江天雪十分热络。 每每俞氏从苏家到侯府,总要带些礼物给江天雪。 而江天雪也经常代江意陪俞氏聊天说笑,在侯府走走转转。 这些本不值得江意重新放在心上,她只是突然联想起,当初父兄要离京时,她原打算要么陪同父兄一起要么在京守好侯府等父兄平安归来,可后来俞氏就忽然提出想接她去苏家住,江天雪便也日日在她耳边磨。 那时江天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她,反正等父兄回京以后她是要完婚的,先去苏家熟悉情况,与苏家的人打好关系,这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等。 现在想来,江天雪和俞氏是否提前串联好的,江意还有待确定;但江天雪的意图,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好而已,绝不是为了她好。 只要她不在侯府,父兄也不在京,江天雪自以为便真的可以像侯府嫡女大小姐一般生活。 前世江天雪也确实是如了意的。 车马队伍穿街过巷,在苏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江意从马车上下来,苏府的管家见了她脸色变了变,忙不迭地转头叫人进去通报了。 江意带着江永成踏进苏家门槛,身后丫鬟嬷嬷和侍卫跟随着,今日不同往昔,苏家前院的下人们见了,连出口阻拦一声都不敢。 今日正好是个休沐日,各房苏家男丁都在。 大家簇拥着老夫人来到前厅时,基本是难得的齐聚一堂。 江意在厅上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俞氏冲在最前面,她的戾气也最重。 听说江意来了,俞氏哪能待得住,恨不得过来把江意撕碎。 因而她还没到厅门口,就叫嚣骂道:“小贱人,你把苏家搞得乌烟瘴气,事到如今还敢来!” 结果将将一到厅门口,侍卫冷不防拔出剑横在她的脖子边时,惊得她浑身一颤。 她怒瞪着厅上的江意,咬牙切齿道:“这是苏家,不是你们侯府!” 江永成掖着双手,不温不火地道:“我侯府还不至于让一内宅之妇辱骂了去,掌嘴。” 话音儿一落,俞氏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侍卫两下反押双手,另一侍卫径直用剑鞘啪啪往她两边脸颊各掌数下。 侍卫力道大,剑鞘又硬,顿时打得俞氏的脸几乎失去了知觉,很快就肿了起来。 她头上的假发也因此被掀落在地。 今日苏家大门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侯府侍卫在门口杵着,苏家管家想关上大门都不行。 只要有人斜探着头往里看,便能大致看见正厅那边的光景。 俞氏大呼一声,连忙双手捂着自己的头。 可就算如此,她也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苏锦年赶来时,一看情况,勃然大怒,立刻命人把俞氏搀扶下去,抬脚跨进厅门,怒视江意道:“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江意心平气和道:“我来解决事情的,倒是你娘,一来便撒泼,我还由她骂不成?” 第184章 撕毁婚约 随后老夫人和其他苏家人也都赶到。 老夫人看见江意,面色很是阴郁,道:“你还来干什么?还嫌苏家不够乱,被你害得不够惨?” 江意一脸温顺道:“我若说是,老夫人会不会稍稍高兴一点?” 大夫人愠怒道:“江意!老夫人身子刚刚有所好转,你若将她气倒了,你担待得起吗!” 江意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我也不废话。虽说我与苏锦年的婚约已名存实亡,但那纸婚书还在,每每想起就跟吞了苍蝇一样,今日我来便是正式解除婚约的。” 此话一出,苏家众人都安静了片刻。 苏锦年率先怒极反笑道:“那纸婚约,始终证明你我曾是未婚夫妻,便是如今情面不再,但那也是不可抹灭的事实。我虽不屑与你再有任何关系,可如若我不愿解,能让你时时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想想也觉得还不错。” 苏家众人见苏锦年这般态度,也都不着急了。 现在该着急的应该是江意才对。 她把苏家害成这样,现在想平平顺顺地解除两家婚约,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故老夫人神色有所好转,训诫道:“身为女子,理应安居内宅,婚姻大事自当由父母做主。你不仅在外抛头露面,还大张旗鼓地登门退婚,本已是没个章法,且眼下你又无长辈可作见证,这门婚事当初是我与镇西侯定下的,岂能由你草率做主说解就解?” 江永成道:“我打理侯府多年,承蒙小姐唤我一声‘叔’,我替小姐做个见证,回头等侯爷回京,自当上禀。” 苏锦年鄙夷冷笑道:“一个侯府管家,也有这资格做主?” 然,话音儿一落,忽有一道声音从正大门那边传来,道:“我来给她做见证。” 大门外围观议论的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 江意回头,正好看见苏薄抬脚,黑靴跨入了苏家大门。 乍晴的天光下,他走在前院中,身姿朗朗挺拔。 众人循声看去,脸色均不由变了变。 江意面容先是一僵,后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又抽。 现在一看见他来,她蓦然又多想起点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昨晚她好像蹲在树脚下问过他,今日她来退婚,他有没有空来给自己当个见证人。 他好像也答应了。 转眼间,苏薄走到近前,从她身旁经过。江意没脸再看,若无其事地低头时,伸手杵了杵自己的额头。 今早才回想起自己干的丢人事,眼下再见他,着实有点无地自容。 苏锦年怒声道:“六叔姓苏,而不是她江家人!你要给她做什么见证!” 苏薄在厅上站定,道:“镇西侯来信,托我给他的女儿做个证。” 江意便也暂顾不上别的,道:“现在的情况是,苏锦年先毁约另娶,我要来退婚,他苏家却又不肯了。” 她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苏家肯不肯不重要,既然苏六叔来了,就今日烦请六叔,还有大门外的百姓们都来做个见证罢。” 江意将盒子里的婚书娶出来打开,悬在手上给厅上众人过目,道:“这道婚书,当初有诸位做字证,今日诸位也看见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婚书有两份,我这里一份,还有一份在你们苏家这里,今日你们不拿出来也罢。” 说着,江意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婚书缓缓撕了去。 一撕为二,再撕为四,直到最后,撕成了一把碎片。 苏锦年定定看着她手里的婚书变成了一堆废纸屑,随着她随手一撒,零落在地。 他心里头痛恨这个女人,可是当她无所在意地撕掉了这份婚约凭证的时候,心里又有另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 婚约绑不了她,不管他同不同意,她都不会留下任何还与他有一丝牵扯的可能性。 第185章 此女猖狂 江意掷地有声道:“苏家不愿好说好散,今日便算我单方面毁了这婚约。是我看不上他苏锦年,他背约另娶在先,如今又是个丧妻鳏夫,有哪点是值得我看得上的? “我不会捡别人穿过了的破鞋,亦不会让他踏进我江家的大门!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江家与苏家,我江意与苏锦年,再无任何瓜葛!” 不光厅里,就连大门外的围观百姓们也听得字字清晰。 苏锦年双拳紧握。 破鞋,他竟被这个女人说成是破鞋! 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 苏锦年当即就朝江意走来两步,忍无可忍扬手便往她脸上扇来。 这一耳光,他想打她很久了。 几乎想得牙痒痒,手上用了十足的劲儿。 只不过江意左右的侍卫也不是摆设,当即横出几把剑挡住了苏锦年的动作。 江意提了提裙角,随之抬起一脚便往苏锦年的腹部狠猛一踹。 谁也没料到她众目睽睽之下会有这样的举动。这一脚踹得是猝不及防,直接把苏锦年踹得踉跄坐地。 江意吁了一口气,缓缓放下裙角,温温柔柔道:“好说好话不听,非得要动手动脚。” 她侧身面向老夫人,微微颔首表示客气,又道:“回头我便会以侯府之名发一份公告,苏家所保留的那份婚约也就此作废。依苏老夫人看,这样的章法可还满意?” 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气得浑身发抖,拍案道:“此女猖狂!竟堂而皇之来我苏家行凶!苏家好歹书香世家,家中数人在朝为官,竟教此女看低至斯!” 江意道:“老夫人一把年纪了,也还要如此撒泼吗?今日是我跟苏锦年的恩怨,大家都看着呢,我何曾对你苏家在朝为官的数人动过粗,有过一字半句的不敬啊?” 外面看热闹的人便出声了:“苏家二公子背弃侯府江小姐在先,还将她诬告上了公堂哩!苏老夫人你怎么不说你孙子做得不对呢?” “就是,方才明明是这苏二公子先想打江小姐的,我们可都看见了。” “江小姐这婚退得好。这样的人要是嫁了,还不得受这一家子人欺负,到头来人家却还先哭诉受了委屈呢。” 苏家大老爷见状令道:“管家,还不把那些人都撵走!” 江意见事情已了,也不会在此多待,转身便走出厅堂,离了苏家。 今日有苏薄给她作见证,又说得了镇西侯的托付,往后这门已废婚约也不可能再拿出来做文章了。 至于苏锦年手上的那一份婚约,纯属废纸一张。 江意走出苏家大门,便上了马车,把帘子放下。 而今彻底摆脱了苏家,江意只觉得浑身轻松。只是她坐在车内,听着江永成在对苏薄道谢时,心里头又微微紧着。 要不是昨晚丢人丢大发了,她也不至于一出门就躲进马车里来。 后苏薄翻身骑上马,打马往江意的马车旁经过。 他走的里侧,侯府的人都守在马车外侧。 苏薄手里握着一截马鞭,马蹄声悠缓,正在经过马车车窗边时,听她一声轻唤:“喂。” 他顿住马,略略低了低眼帘,便依稀看见缝隙中,少女端坐在内,低垂着眉眼的光景。 江意硬着头皮轻细道:“昨晚我喝多了,若有什么失礼之处,你都忘了吧。” 苏薄道:“具体指哪件?” 江意实在难以启齿,但还是说出口道:“字据,还有,若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不要当真。” 苏薄手里拨弄着马鞭,道:“不要当真,那字据作废了?还是你更希望我们做敌人?” 江意:“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索性挑明道,“做不做敌人,是一纸字据就能说定的么?我不想与你做敌人,可那字据约束不了什么,只是昨晚我大概是糊涂了,所以做了那样的幼稚之举。” 与其说是糊涂,不如说她当时是不知该用何种办法来维持彼此的现状吧。 第186章 丧家之犬 苏薄道:“那就好好留着,既是我应下的,便能够约束。” 江意瞠了瞠眼,听他又低低道:“昨日没带印章,今日带了,可要补上?” 须臾,江意轻轻软软的声音从窗帘缝隙中传入他耳中:“不要了,你应下的,我信你便是。” 随着苏薄的马蹄声渐远,一直窝在马车里的来羡呲牙咧嘴道:“没想到这死心眼儿还真想往上面戳个印章啊。江小意儿,把心放妥妥儿的,他这么认死理,说的话定是作数的。” 等苏薄走后,春衣她们也上了马车,随后一行人离开此地回了侯府。 要不了一天,江意到苏家来解除婚约一事就又传遍全城了。 甚至于江意在苏家厅堂上说的那番话,也一字不差地在百姓们口中相传。 这女儿家的婚事由父母做主是惯例,可镇西侯之女偏偏自己给自己做主,自己到苏家去退婚,还当堂说出破鞋、鳏夫之类的言辞,简直是大胆直白、勇气可嘉。 她本就占着理儿,百姓们才大呼痛快。 经过这段时间,苏家风风雨雨,苏锦年的名声也由从前的年少有为、玉树兰芝变成现在的虚有其表、浪得虚名。 今日俞氏才一出现就出了丑,后来便一直待在院子里骂骂咧咧。 后江天雪到了她院子里来,见此情形,不由愤懑道:“江意真的是疯了,居然对姨下这么重的手!” 俞氏的确是收留了江天雪,眼下让她住在江意以前住的那院子里。 江天雪又道:“方才我悄悄去前面都听说了,她是来退婚约的。她猖狂得不得了,竟然堂而皇之地骂二公子是破鞋,是鳏夫!” 这话俞氏不听还好,一听就跳起来破口大骂。 江天雪和刘氏在被赶出侯府之前的那些天,一直被看管在府里,也是出来以后才得知江意和苏家撕破了脸。 以前让江意住进苏家来,确实是江天雪和俞氏里外串通。 江天雪想让江意离开侯府,而俞氏那时则想她趁早与苏家联系在一起,以保自己儿子仕途更通达。 只是如今江意彻底划清了与苏家的界限,这两人到底都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江天雪恨恨道:“既然她害得我无家可归,亦害得苏二公子声名受损,我们怎么能就此放过她!就让她尝尝厉害吧!” 俞氏回过头来,面目扭曲地瞪着江天雪,掐着她的下巴狰狞笑道:“我们?谁跟你是‘我们’?你只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暂且被我收留了而已,我随时都能一脚把你踢出去。” 江天雪脸色白了白,“可眼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俞氏道:“那就看你这条狗会不会咬人了,如果只是虚张声势不敢咬,那我养你作甚!” 江天雪清楚地看见,在俞氏的眼神里,自己只不过是条狗。 这样的屈辱,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全都是拜江意所赐! 她不想无家可归,更不想挨饿受冻。她不想再体验儿时的那种命如草芥的日子! 江天雪颤颤道:“姨,你知道的,江意把我赶了出来,我已经无处可去了。我与江意不共戴天!” 俞氏道:“那你打算如何让她尝尝厉害?” 江天雪不敢绕弯子,赶紧交代:“把她卖去青楼,她不是清高吗,就让她体会一下被千人骑万人奸的滋味!” 俞氏冷笑道:“就凭你,能把她一个侯府嫡女给卖去青楼?” 江天雪道:“只要事先联系好了青楼里的人,再把江意骗出来弄晕了,就能把她送进那里面!到时候便是她想逃也逃不了,只能乖乖任人蹂躏!” 这是她所能想象出的最痛快的报复方式。 江意不是看不起自己一条贱命吗,等她沦落进青楼那个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就明白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了。 什么侯府嫡女,还不是只要有钱就能上的货! 就算她江意没法在青楼里待一辈子,但只要待一阵子,她也是残花败柳、肮脏不堪了。 江天雪已经忍不住幻想起来江意的惨状,光是想想都觉得无比痛快! 俞氏眯了眯眼,没说好歹,但眼里的老辣之色一览无余。 第187章 你不乖啊 这日,江永成到江意面前来禀道:“小姐,刘氏之女想单独见小姐一面,在外面侧巷中等,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知小姐,以换得小姐原谅。” 江意:“侧巷中等?” 江永成如实转述道:“她说不能让人看见她来府上,怕容易暴露。” 绿苔忍不住接嘴道:“我看她是怕吃苦头吧。” 江永成道:“小姐可见她?” 江意道:“怎么不见,她来得正好,我也有事问她。” 江永成应道:“好,我这便去准备。” 虽说在侧巷见,但他也不会允许那刘氏之女耍什么花招。 然江意却道:“不用准备什么,免得她一会儿紧张,说不出什么所谓很重要的事。” 随后江意果真应江天雪的要求,不仅没带丫鬟嬷嬷,甚至连来羡都没带,独自出了门,前往更里深处的侧巷。 侧巷颇为冷寂,也比侯府门前的巷子窄了不少,乃是附近几处大户人家紧邻相隔出来的一条巷子。 江意转过两个拐角,再往里走没多远,便看见江天雪果真在下一个巷口等着她。 江天雪穿着一身素衣,看起来也是单独一人。 看见江意来,江天雪脸上绽开一抹甜甜的笑,随之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唤道:“姐姐。” 江意道:“姐姐不敢当,听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找我。” 江天雪道:“这些日我住在苏家,是三夫人收留了我。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特地来告诉姐姐,希望姐姐能让我将功补过,原谅我以前的不懂事。” 江意道:“嗯,你且说来听听。” 江天雪道:“姐姐近前些来。” 江意不大意地朝她刚走近两步,忽然江天雪所在的巷口便涌出来四名身着粗布麻衣的壮汉,动作很是麻利地直逼江意! 江天雪在身后低声道:“先弄晕她!可千万别让她跑了!” 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一块布料,顿时抬手便欲往江意面门上捂! 然,眼看着离江意只咫尺之隔,突然墙头跃下数道黑影,速度快且准,壮汉始料未及,一下就被黑影不费吹灰之力地钳住了去。 江意站在原地,连步子都没挪动一下。 她抬了抬黑白分明的眼,看着江天雪,声音温和地道:“天雪,你不乖啊。不是说了想单独见我吗?” 江天雪小脸煞白,亦是全无预料,看着巷中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个个手里握着剑,身形颤颤地往后踉跄了一步,然后转身便跑。 可惜她刚跑两步,迎面就撞上黑衣人,再转身往后时,又撞上一个。 两名暗卫将江天雪堵在墙边。 江天雪张口即想大叫,瞬时被黑衣人捏住了喉咙。 她眼里脸上的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江意缓缓走来两步,道:“嘘,别出声,不然被人听见了,反而留不得你了。” 江意站在她面前,柔声又问她道:“我不在侯府的时候,你去过我爹的院子?进过他的书房?” 江天雪挣扎着摇头,眼泪守不住地簌簌往下掉,艰难道:“没……没有……” 江意道:“去过了也无妨,你只要想好了回答我。我再问你一遍,去过了吗?” 江天雪哭得花容失色:“我真的没有。” 江意道:“刑部侍郎的儿子周礼让你去的?” 江天雪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周礼,但却明白自己与周礼的事肯定是被她知道了,不由恐惧更甚,又哭又求道:“我没有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江意歪头抽出一根发簪,抵上江天雪的脸蛋,只摆弄了两下还没有所动作,江天雪便崩溃得泪如雨下:“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去没去过你爹的院子、进没进你爹的书房到底有什么紧要? “我和周、周礼也只是私下里会过几面而已……他说他爱慕我已久,可我如今流落在外,他却避而不见……” 第188章 她够格么 江意看在眼里,又将发簪收了回来,随手插回发髻中,道:“这次看起来倒不像撒谎了。” 江天雪抽抽噎噎,“你终于肯相信我了……” 随后江意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壮汉落在地上的帕子,弯身捡了起来,江天雪还来不及辩驳一句,江意转手便不由分说地将帕子捂上了她的面门。 江天雪瞪大了双眼,极力偏头躲避,可最终还是吸入了那帕子上的东西,很快便失去了神志,耷拉着头。 钳着她的暗卫一松手,她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江意侧身看向那四个动弹不得的壮汉,道:“是把你们送去见官还是就这么算了?” 壮汉一听,连忙道:“姑娘饶命,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江意道:“奉谁的命,行什么事?” 壮汉如实道:“有人要将姑娘卖入沉香楼,小的们是沉香楼的人,奉妈妈的命来拿货。这娘儿们负责帮我们把姑娘引出来。” 江意抬脚将地上的江天雪的脸支过来,让四个壮汉看得清清楚楚,道:“品品,她够格么?” 江天雪长得不差,这些年又养尊处优,壮汉们当然点头。 江意道:“那就带回去交差吧。让你们妈妈将就着用。” 壮汉连忙把江天雪扛起来装进麻袋里。 他们事先并不知道要来拿的“货”会是这么难缠的主儿,对江天雪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险些因为这娘儿们吃了大亏,哪能就这么算了。既然事情败了,就拿她来充数吧。 把她弄回去总比两手空空的好。 随后他们扛了麻袋要走,江意也没再阻拦,让暗卫放了他们的去路。 江永成照江意的吩咐没有准备侍卫,自是知道江意身边有人暗中保护,春衣绿苔她们也知情,对此不是很担心。 只不过江意进家门后,两丫头八卦地凑过来,道:“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与小姐说?” 江意道:“我也不知道,她没说。” “啊?那她人呢?” 江意:“已经走了。” 春衣绿苔扒着门口朝外瞅了瞅,见巷子里空空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不由失望道:“她竟还有脸来找小姐,小姐就这么放她走了啊?” 江意一脸纯良:“那不然怎么办呢,留她宵夜啊?” 她在想,她爹的书房都封闭好几日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今日从江天雪那里又没能套出她想要的东西来,这进出她爹书房的人到底是谁? 不管是谁,他可真沉得住气。 这夜,镇西侯主院那边暗中看守的暗卫就趁着夜色回到江意身边来。 此时江意已经就寝,暗卫隔窗禀道:“小姐,主院有动静了。” 江意霎时清醒,睡意全无,坐起身道:“可看清了?是不是府里的人?” 暗卫道:“正是。照小姐的要求,属下没有惊动他,跟随他回了下人住地,乃是中庭洒扫的赵四。” 江意道:“近期他定会和外面的人联系,给我盯紧他。” 结果没过两日,下午时暗卫便又传来了消息,道:“刚刚赵四请假回家探亲,管家照小姐的意思,准了他回家。他出门后,径直就去了沉香楼,便再也没出来过。” 江意道:“这么巧,又是沉香楼?你可看见他进沉香楼后接触了什么人?” 暗卫摇头,道:“他进了一间房,但房中并无人。” 江意凝眉思忖,道:“继续看着。” 暗卫走后,来羡问:“这个沉香楼莫不是个红灯区?” 江意:“红灯区?” 来羡:“就是专干男女勾当的那种地方。” 江意恍然,道:“没错,沉香楼就是京里最大的红灯区。” 来羡道:“你方才说巧,还有谁在沉香楼?” 江意道:“我的天雪妹妹前两日才被送进去。” 第189章 今晚有局 她又详细道来:“她约摸是和俞氏商量了计策,打算把我卖进沉香楼,那日来找我,便是特地想把我引出去,巷子里还守着四个大汉随时准备着。” 结果显而易见,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来羡道:“你的天雪妹妹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脑子有这么大个坑?” 江意道:“大抵是恨我恨得慌了手脚吧。”她看向来羡,又问,“你说这些年我给她吃的饭不香吗,她怎么就这么恨我呢?” 来羡看她表情里半丝疑惑都没有显然不是想要它的回答,来羡就懒得搭理她。 随后春衣绿苔奉下午茶进来,见她双眉微锁,便问:“小姐在想什么呐?” 江意思忖着答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去一趟沉香楼。” 两丫头一听,顿时惊掉了下巴。 “奴婢没听错吧,沉香楼?” “是烟花柳巷的那个沉香楼?而不是别的首饰楼或者茶楼之类的?” 江意看着她俩:“京里还有第二个沉香楼吗?” 春衣绿苔立刻化身唠叨小老太婆,苦口婆心地劝。 “小姐,那可是青楼,是男人们去的地方,小姐怎能去那种污浊之地!” “要是叫侯爷和大公子知道了,他们会敲断奴婢们的狗腿的!” 来羡:“喂喂,狗腿在这儿呢,又没长你们身上。” 江意道:“我爹和兄长,不是远在西陲么,他们怎么会知道。放心,你们的腿子暂时还是安全的。” 春衣:“小姐不知,里面的场景简直不堪入目,什么样下流的男人都有!” 绿苔捣头:“就是就是,小姐我们去个别的地儿吧?不如去看花灯怎么样?” 江意道:“你们又没去过,你们怎么知道里面不堪入目?” 春衣急红了脸:“那,那些男人去那个地方,能干出什么好事儿来么?还不都是好色之徒,本性暴露!” 绿苔赞同得不能再赞同:“奴婢听人说过,进那种地方的男人,都很不要脸的!又猥琐又坏!奴婢光是想想小姐要和他们走在一起,就受不了!” 绿苔脑筋一转,又问:“小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沉香楼来?是不是听谁说了沉香楼今晚有局?” 话音儿一落,春衣就扯了扯绿苔:“你少刨根问底!” 要是把小姐的兴致越发刨出来了,谁负责? 果真,就听江意问:“局?什么局,我倒是不曾听过。” 绿苔欲哭无泪:“当奴婢胡说八道的。” 江意支着下巴道:“不老实说,我自己去打探了哦。” 两个小丫头拿她没办法,磨蹭了一会儿还是如实道来:“就是听坊间说,沉香楼进了一批新的姑娘,今晚要设场子,把那些姑娘抛出去。哪个肯出高价买,就能买到她们的清白身。” “唉唉小姐,这都是些腌臜勾当,小姐不感兴趣的!” 若是以前,江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这些事绝对不堪入耳。 而今不同,她接受能力比以前强得多。 以前想都不敢想、更加无法接受的事,现在她也学会去改变、采纳和接受。 与赵四接头的人还没出现,她今晚定要逮住那人。 前世害她满门的仇人,除了她能叫得出名字的,肯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人在。她迟早要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挖出来。 很快,江意下了决定道:“那今晚就去一趟沉香楼吧。” 两个丫头闻言,快哭了。 江意道:“不出意外,我的天雪妹妹今个也在沉香楼,我得去给她撑撑场子。” 两人一听,睁圆了眼。 绿苔很快反应过来:“小姐的意思是,她也在新进的那批姑娘里头?!” 春衣绿苔虽然十分抗拒,但还是乖乖听话地帮江意准备。 江意穿了一身男式的衣袍,挽好了青丝,乖乖巧巧地往镜子前一站,勉强算个秀气的少年郎。 来羡在一旁伸爪捂狗脸:“一点男人味都没有,你们古代女扮男装就这么敷衍的吗?你这样就算顺利混进去了,没被人当成女人,可能也会被某些男女通吃的变态给惦记上。” 第190章 在想谁呢 江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认真地请教:“那要怎么,才能变得有男人味一点?” 来羡:“想想苏薄,你觉得他有没有?” 江意:“……” 来羡:“他像不像个男人?” 江意:“他本就是。” 来羡道:“他走路动作,举手投足,是不是很男人,你揣摩一下。”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还是换个人学吧,学成叔。” 来羡:“你是要扮个小老头去逛红灯区吗?江小意儿,你天资聪颖,可以的,把你学习的自信拿出来,你前些日不是还不知不觉就领悟到了他变态的精髓了吗?” 江意哭笑不得,本想辩驳一两句,但想想还是算了。 因为她一时也不知是该给自己辩驳还是该给他辩驳,好像越描还会越黑。 随后江意吁了一口气,照来羡说的,真的想起苏薄来。 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身影,一旦她想得入神了,便有些不由自主,越想越深,有关于他的那些画面也越来越多。 她发现原来只要她仔细一想,就可以想得非常清晰。 江意及时打住,瞬时清醒过来。 她移步到桌边,单手翻了只茶杯,慢条斯理地提起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端起来喝罢。 江意正打算在培养男子气概这件事上放弃的时候,来羡突然道:“对,苏薄喝茶不就是这样的。” 江意回了回神,才反应过来,她倒茶喝茶都是一只手完成的,并且不紧不慢的样子。 用来羡的话说,精髓总结就是四个字:游刃有余。 江意又照着印象里苏薄的步态走了几步,大概还真是那么个样子。 于是江意带着来羡和两个忐忑的丫鬟就不慌不忙地出门了。 到前院,江永成见江意一改平日装束,便问:“小姐要往何处去?” 春衣绿苔想答,江意淡淡看了她俩一眼,两人不得不闭嘴。 江意张口道:“出去转转。成叔,备马车吧。” 江永成叫人去牵马车,又问:“可要侍卫跟着?” 江意道:“不用。附近转转就回来。” 马车轱辘辘地驶出侯府门前的小巷,不多时便转上了街道。 冬天晚上的街道显得冷清许多,只稀稀疏疏少许的行人,还有零星铺子尚未关门。 来羡把狗头搁在窗口,望着外面浓浓的夜色,和依稀挂起的夜灯。 江意则歪头靠着车壁,支着头同它一道看向窗外的街景。 春衣绿苔本想再劝江意改变主意的,可她俩唤了两声,也不见江意有反应。 顾着东张西望的来羡回头一看江意的表情便知,她完全处于走神儿的状态,便道:“听不见听不见,也不知在想谁呢。” 江意当真似乎没听见,也没什么反应。 后来来羡忽然往外伸了一爪子,指向某个地方,道:“江小意,快看,那个像不像苏薄?” 江意回了回神,定睛看去,表情莫名。 来羡自顾自又吁道:“啊哟,是我看错了,原来是棵树啊。” 江意:“……” 待穿过两条街后,一转入花街柳巷,顿时街上的冷清一挥而散,取而代之是另外一番笙箫喧嚣的光景。 只见沿河两岸的彩楼灯火通明,远远近近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许多,基本上都是慕名而来的男客。 来羡感慨:“这古代的红灯区真是壮观得很啊。” 春衣绿苔两个紧紧护在江意两边,架着她的胳膊,大有一副不准她下马车的样子。 很快,马车在沉香楼对面的路边停了下来。 身着便服的暗卫道:“小姐,到了。” 春衣绿苔誓死把江意拽得更紧,江意起身都起不来。 江意硬是把自己的两只手臂从她俩手里跟拔萝卜似的一点点拔出来,道:“我就进去看一看,给我的天雪妹妹找找场、助助威,希望她能勇敢地踏出人生的第一步。” 终于拔出来了,两丫鬟还想来拽她,被她灵活地钻出马车跳了下去。 第191章 脂粉香浓 江意回头对她俩笑道:“就在车里等我,我办完事就出来。”说罢,她留下驾车的暗卫陪同她俩。 春衣绿苔急得在马车里跺脚。 两丫头放心不下非要跟着一起出来,但江意本也没打算带她俩跟着自己一起进沉香楼,因而她俩见状要跟上时,便被暗卫拦住。 春衣急道:“你在这里看着我们有何用,赶紧去保护小姐呀!” 暗卫道:“里面有人。” 春衣绿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转眼一看,来羡居然也跳下马车跟着江意一道去了,扒着车窗道:“小……少爷,为什么来羡可以去,我们就不行?” 江意走几步,回头看看来羡,又看看两丫头,道:“它没你们这么让我丨操心嘛。” 两个丫头竟无言以对。 那沉香楼门前的姑娘花枝招展、倚门卖笑,迎来送往也是应付自如。 江意与来羡道:“你随我一同进去难免惹人注意,你找准时机,一会儿趁她们无暇顾及你时,你再自个溜进去。” 来羡:“我没问题。” 说着它就和江意分开了,绕了个圈到沉香楼大门侧边的阴影处等待时机。 江意深吸一口气,然后不疾不徐地朝那大门走去。 门前姑娘见这眉清目秀的少年前来,都不自禁浮上风流多情的笑意,道:“小公子第一次来么?” 江意尽量侧身低头,不让人看全了她的脸,还佯装伸手挠头又遮挡了一些,点了点头道:“听说你们这里今晚有新来的姑娘。” 姑娘掩嘴笑道:“我看小公子也挺新。” 另一姑娘亦笑道:“这第一次就找新姑娘,两个都摸不着头脑,可不是什么好体验。既然到了这地儿,一会儿找个有经验的姐姐,才能让小公子乐趣无限。” 江意摸了摸鼻子,含糊地应下。 来羡趁着两姑娘与江意说话、别的姑娘又在迎别的客时,一溜烟儿蹿进了大门口,顿时淹没在大堂的人群里。 江意后一步跨入大堂,一道暖风拂面而来,脂粉香浓,灯火绮丽。 姑娘们衣香鬓影、粉面桃腮,在大堂的来客们中间穿梭不绝。 来客们基本在堂上摆好的桌位间有序落座,中央摆着一面偌大的红毯舞台,都等着今晚的好戏开场。 江意瞬时也被淹没在人声鼎沸里。 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便也缓缓地放松下来。 这个地方也没有春衣绿苔所说的那般淫靡不堪,至少大堂里比较规矩,大庭广众之下,姑娘与男客们顶多是眉来眼去地调笑一番。 真有那等事要做,都是上楼进房间完成的。 起初江意还颇有心理压力,听春衣绿苔讲起,还以为进门便随处可见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那两个丫头也没来过,想来吓唬她时纯粹是靠想象的。 江意抬头往上看,楼上还有两三层楼,皆有视野开阔的圆形走廊,可以将大堂舞台上的光景一览无余。 故而楼上也设雅座,专给一些舍得花钱、乐得清静的客人准备的。 江意环视四周,在二楼的一个楼梯口发现了自己的人。 她若无其事地随便找了个楼梯口上二楼,在暗卫隐秘的指引下,订下了一处离那房间不远的雅座。 小厮很快上了热茶。 江意坐在座椅上,背靠椅背,用眼尾的余光透过帘幕缝隙刚好能扫到那个房间。 暗卫状若无意经过她身旁时,低道:“他一直在里面,但直到现在也没人进。” 江意料想,眼下还没开场,那房间的客人应该是还没来。 暗卫走远后,又到各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守着去了。 来羡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江意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也不见它的影子。 一直到楼下舞台上的好戏都开场了,它都还没出现。 堂上的众客忽然情绪激昂起来,江意定睛往那台上看去,只见有娉娉婷婷的姑娘们开始鱼贯上台。 那衣裙飘飘,身姿婀娜,灯火下着实显得艳丽。 江意大致一个个看去,果真在中间找到了江天雪的身影。 第192章 看见了谁 这时来羡才溜达进来江意的雅座位置,在她身侧蓦然道:“瞧,那是不是你的天雪妹妹呀。” 江意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要这么久?” 来羡:“刚刚各处瞎逛了一下,熟悉熟悉环境。啧,你的天雪妹妹好像也挺能适应新环境的,我还以为她会哭哭啼啼的呢,没想到竟然还在笑。” 江意自然也看见了,江天雪眉间眼角都绽开一抹香甜的笑容。 江意道:“到了这台上,若是还哭丧着脸的话,谁会出价买下她。出的价钱高低印证了对方的身份地位的高低,你说她要不要好好表现?” 江天雪一旦脱离了侯府,就什么都不是,进了沉香楼这个地方,也妄想能逃得脱。 今日她要是被高价买下可能还有个盼头,可若被低价买下,那就只能伺候普通的客人了。 想来,这两天在沉香楼里的日子应该让她想明白了,以她现在的处境,若是反抗,只会有数不完的苦头吃。 楼下大堂闹哄哄,确实喧哗的男客们大都油腻猥琐、眼神肆无忌惮的。稍稍出众一点的都往楼上雅座去了。 故而那些姑娘一上台,几乎都把眼神若有若无地往楼上瞟。 江意欣赏着江天雪在台上摆弄姿势,道:“我的天雪妹妹好像是挺适合这里。”她转头又问来羡,“你都瞎逛了些什么?” 来羡道:“不愧是京城里最大的红灯区啊。这里功能还比较齐全,这二楼是房间,但楼上不是。楼上还有赏艺听曲、设宴歌舞的。嗯,款待的应该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 江意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那边房间尚无动静,道:“赵四却在二楼等,难道是对方接头的怕再往楼上走,容易被认出来?” 能放通敌文书在她爹书房里的幕后人,绝不是普通人。 来羡道:“不无这个可能。我见楼上的招待,对那些权贵者都是叫得上名字的。” 这时楼下的姑娘献艺而后竞买已经开始了,整个大堂都沸腾起来。 沉香楼因为大堂的这些人气,陡然多添几分市侩糜艳,把楼上安静的楼层都衬得热闹了两分。 四楼某个十分宽敞的房间,大将军设宴,有才色双馨的姑娘也正献上曲艺舞姿。 此前,素衣听见门外有轻细的脚步声经过,便不动声色地出门来一探究竟。 结果他一出去,好一会儿才进房回到苏薄的身边来。 素衣跪坐在苏薄身侧,神情有点古怪,细声回话道:“方才属下以为门外有人,哪想却不是人。主子绝对猜不到属下看见了什么。” 苏薄端起一杯茶,将将送到嘴边,听素衣又道:“属下居然看见了一条狗。一条瘸腿的狗。” 苏薄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素衣道:“而且还是黑白毛色的那只。貌似它和它的主人一道,现在正在下面二楼看表演。” 苏薄揉了揉额头,低道:“你是老眼昏花了吗?” 她带着一条狗到沉香楼来看表演? 素衣:“主子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正听得楼下喧哗声大振,苏薄放下茶杯便起身出去。 其他武将见状道:“苏大人哪儿去?” 苏薄道:“有些醉了,出去透透气。” “你分明就没喝酒,别赖啊!” 另有人朗声笑道:“没听见外面声燥嘛,苏大人甚少回京,今次好不容易来一趟,怕是想看看下边的姑娘!” “走,咱们也看看去!” 于是一群武将相继出得房间,靠着围栏欣赏起下面台上的光景。 甚至还有武将对着那台上的姑娘吹口哨。 台上的姑娘们抬头一看,见最楼上竟然站着人,大抵都知道这些人物身份地位都不低,便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想谋得他们青睐。 一武将拍拍苏薄的肩膀,笑道:“老弟看上哪个了,今晚我买下来送你!” 第193章 正襟危坐 苏薄垂眸往下看,并不言语。 他的视线也并没有落在大堂上,而是循着素衣的眼神,落在了二楼围栏边上的某个雅座处。 雅座四面垂轻纱薄帘,里面的人将一头青丝尽数挽起,看不清神情,只依稀见得是个秀美少年。 少年旁边的座椅上趴着一条狗。 幸好是趴着的,旁人也发现不了那是条狗,还以为是放在座椅上的揉成一团的披风之类的。 可苏薄有心去看,自能发现那不是披风而是只活物。 素衣压着声音道:“属下没看错吧。” 苏薄手杵着额头,神色莫测。 江意浑然不觉楼上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舞台上,实则注意力都放在那间无声无息的房间处。 她都已经耐着性子等到台上的江天雪被竞价买下了,怎么房门那边还没有动静? 任江天雪在台上献完才艺,又一番搔首弄姿,最终也没能得到最楼上的那些人的青睐。 她模样生得还算好,但在这美人如云的沉香楼里并不是最出众的,只能算中等偏上。好在是养得一身水嫩嫩的。 最终愿意花几百两银子买下她的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只是一个油腻腻的中年商贾。 江天雪一看,自己被卖给了肥头大耳、满身铜臭的中年男人,顿时就极其崩溃。 那中年商贾当即叫人把她带去二楼的房间。 江天雪不肯,站在台上慌乱无措又楚楚可怜地问大家:“就没有人肯再出价了吗?只要还有人肯买下妾身,妾身做牛做马为奴为婢都可以!” “快去吧,几百两银子不少了哩。我们还等着看下一位姑娘哩!” 沉香楼妈妈见她如此不识抬举,立刻叫了两个壮汉把她拖上二楼去。 江天雪挣扎着哭叫道:“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侯府的小姐!我是镇西侯府的小姐!我是被这些恶人给强掳到这里来的!” 沉香楼妈妈当然不信,早前她就一个劲地这样说,可她若真是,当初就不会主动出现并且还带沉香楼的打手去拿“货”了。 只是江天雪这一哭喊,难免惊动到楼上楼下的客人们。 众人的眼神便仔细地朝她身上打量,道:“镇西侯府的小姐?侯府小姐怎么会来这个地方?别逗了!” 适时,楼上的武将浑厚的声音响彻沉香楼,答疑解惑道:“我看着倒有点像镇西侯府原先捡养过的,但听说她在侯府行为不端,后被赶出来了。” 顿时堂上嘘声一片。 最终打手把羞愤至极、哭哭啼啼的江天雪给丢进了商贾的房间里。 众人接下来继续欣赏其他的姑娘献艺,全然没将江天雪当回事。 可雅座上的江意就不同了。她正襟危坐,不由暗暗绷直了背脊。 倘若只是提到镇西侯府这也没什么,可据来羡得来的情报,楼上宴请的人非富即贵,方才楼上传来的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江意虽没辨听得出究竟是何人,但那股武人之风她往常可没少在她爹身上感受到。 江意只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压根不敢细看,却见楼上似乎有好几人。 那说话的人对侯府的情况比较熟悉,又有身份有地位,她便料想,多半可能是朝中的武将了。 如此,江意怎么能心安。 镇西侯府的小姐虽然没在那台上,可却在楼上啊…… 要是被那些人认出来,江意今晚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索性四楼的那些人只倚栏看了一会儿便意兴阑珊,转头回房了。 苏薄亦移步离开了围栏边,只是他却没回房,而是抬脚往前走。 一武将见了,问他道:“苏大人往何处去啊?” 苏薄淡淡道:“透透气。” 第194章 他竟来了 江意隐约见上方的人散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让她感到心焦的是,那边房门依然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江意再坐不住,起身决定往那房门外的走廊走一走探一探。 这二楼的人比大堂里少得多,只要她看起来不那么奇怪,往那门前走动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各处乔装的暗卫也都若有若无盯着。 江意没让来羡出来晃悠,不然一下就引人注目了。只对来羡道:“你在这里看着,有什么情况就传音给我。” 在这声色荡漾的场所里,江意凝聚心神,暗自揣着十分的小心谨慎,脚下慢慢悠悠一步步走去。 还没等她靠近那间房,忽然从拐角迎面走出一名摇摇晃晃的男子,其步履虚浮、红光满面,眼神四处游离,俨然是醉态毕露。 那醉汉还在三五步开外,她便先闻到了一股冲鼻的酒气。 江意低了低头,尽量拉开与那醉汉的平行距离,然后尽快地错身而过。 然而,江意没过多地关注他,他却似乎留意到了江意,那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流转。 就在两人刚错开时,那醉汉回头醉眼迷离地盯着她白皙小巧的耳垂看了看,继而突然朝江意伸手,一下子就拿住了她头上束挽长发的那根发簪,往外一拔。 江意显然没料到都错身走过去了,那醉汉居然会猝不及防从后面拔她的发簪! 她一时阻挡未及,发簪一抽发扣便自动脱落,她头上一松,顿时三千青丝倾泻而下。 江意下意识地侧身挡了挡正面的脸,刚伸手接住发扣,就听那醉汉酒气熏天地稀奇道:“还真的是个女人。这沉香楼里居然还混进来了外面的女人!” 江意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手上的自己的发簪,道:“还我。” 这醉汉脸上露出一抹涎笑,不怀好意道:“想我还你,你跟我来拿呀。要是不想我大声对这里的人喊出你是个女人,就乖乖地来。否则你说让大家伙都知道你是女儿身,结果会怎么样?” 那醉汉说罢就转头往前走,还念叨着:“小娘子快来。” 江意盯着他的背影,一时站在原地未动。 她不确定这个醉汉到底只是个醉汉还是有人抛出来的迷惑她的饵。她也不会傻到真的跟着他去。 暗卫看见了,悄然朝这边靠近。 那醉汉只要走到下一个楼梯口,自有暗卫将她的发簪拿回来。 只是,醉汉手里掂着发簪,也还没走到下一个楼梯口,只将将走了不出十步,一段较短的距离,迎面便有人挡了他的去路。 这人高大挺拔,面容不喜不怒,那眼神看着他时如视死物,使得醉汉心头陡凉,酒意也挥散了些去,不得不停下脚步整个人钉在原地,甚至都没有勇气越过去。 醉汉心里大概也明白,这人他惹不起。 苏薄伸手,一字不语。 醉汉又老老实实地试探地把发簪交到了他的手上。 江意瞠了瞠眼,心头微窒。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打了个手势,让暗卫各回各位。 那醉汉交还发簪之后就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只不过他刚跑到下个楼梯口,就被转角的素衣给守株待兔了。 江意的暗卫见状,先不动声色退了回去。 苏薄步子挺阔,几步跨到她面前来。 这时身后正有男男女女也往这方向来,苏薄一手握住了她的腕子,带着她飞快地往前掠了几步,径直闯入廊边的某一间房间。 江意呼吸有些乱,不经意间流露几许。 她就站在房门边,心跳如鼓地听着门外那男女的欢声笑语勘勘擦着门扉而过。 她听见姑娘娇媚得能拧出水的声音在笑说:“竟还有人比客官还着急的,也不知是哪个姐妹,被那样血气方刚的男人拖进去,怕是要吃不消了。” 那姑娘还叫了路过的小厮,道:“快,往这间挂上牌子,里面有人儿了。”而后就与和她同行的男客侬侬软语了起来,笑语声渐行渐远。 第195章 熟能生巧 江意两手指尖有些发凉,可手腕上那被他握过的地方却火辣辣得慌。 她听得面红耳赤,感觉浑身血液都直冲头脑。知道苏薄就在她身后,她一时竟不敢转身看他。 她一直背对着他面向紧闭的房门,想着与赵四接头的人的事需得尽快出去,便深吸一口气,朝后伸手,声音细如蚊吟道:“我的发簪。” 苏薄看着那女儿家的手,又柔嫩又洁白,他刚刚握到的手腕,亦是纤细娇弱得很,仿若稍稍一用力就容易弄坏。 苏薄把她手上极细微的轻颤看在眼里,不置可否,一时也没把发簪还给她。 江意等了短短片刻他没动作,还是不得不鼓起勇气转身回头去看他。 结果看见他正将发簪移到自己的手臂间,用袖角将方才那醉汉碰过的地方擦拭了一遍,然后才递给她。 江意极力平下心绪,伸手接过,低低道:“谢谢。” 她又背过身去挽头发,可出门时这头发是春衣绿苔帮她挽束好的,现在她自己怎么也弄不好。 她见这房里有铜镜,便挪到铜镜前去照着弄。 可事实证明,会不会束头发跟照不照镜子没多大关系。 她自己试了几次还是松松散散的,几缕鬓发柔顺地滑了下来,一点也没有之前少年应有的样子,倒是将少女的窘态和急迫彰显得淋漓尽致。 她越急手上就越乱。 后来苏薄站在她身后,道:“这般用力,扯着不痛么?” 江意脸上的红霞直把耳根都染透了,抿着嘴唇不说话。 苏薄伸手来,掬着她的发丝,要从她手上接过发簪。 江意手指紧紧捻着发簪不肯给他,道:“别,我自己来。” 苏薄也不再多说,只拿住她捻着发簪的手,她当即受惊地松开了,他便自然而然地拿住了她的发簪。 修长的手指将她弄乱的发丝捋顺,那一束马尾一样的青丝流泻在他的手掌间,柔软极了。 后来,江意脑门发热地微微抬眼,看着铜镜里的光景。看见自己满脸通红,紧紧抿着唇角,着实让她很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好在身后的他比自己高出许多,从她的角度,并不能看完整他的脸。 她只能看见他的唇、下巴,还有没被她完全遮挡的喉结,以及颈项下交叠整齐的衣襟。 他的身量比她高大了一圈。 大约是看不见他的眼睛,所以她才能一直这般看吧。 彼此安静了一会儿,苏薄忽开口问道:“今晚的表演好看吗?” 江意面有羞愧,硬着头皮回答:“还好。”她又轻声地问,“你也是来看姑娘的?” 话一出口,她蓦然觉得自己似乎问得太多。 但苏薄答道:“我不是。”顿了顿,又补充道,“来应酬的。” 江意瞬时了然,道:“在四楼?” 苏薄:“嗯。” 江意才反应过来,方才四楼的人倚栏往下看时,他怕是看见自己了。 苏薄挽好了她的长发,伸手问她要发扣。 她规规矩矩地把发扣放到他掌心上。 苏薄束好了,再别以发簪固定。 罢后,江意抬手去摸了摸,轻轻软软道:“你比我自己弄得好。” 苏薄道:“熟能生巧。” 他自己每天也要束发,当然比她束得好。 后来,舞台上约摸是到了压轴的场,愈加热烈的呼声掌声将楼上楼下都给淹没了去,衬得房间里越发的安静。 耳朵里充斥着外面的声音,那种热闹无形之中将房里微妙尴尬得要死的气氛给冲淡。 江意的注意力也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去,想着她正好可以趁着这时候不引人注意地出去。 江意再抬头看苏薄时,也没再那么难堪,道:“我先出去。” 苏薄似也张口说了什么,只是她没有听清。 江意刚转身,准备去开房门,这时突然她突然听见来羡的声音冲破热闹鼎沸的人声,传进她的耳中:“江小意快出来,赵四出来了!” 第196章 突发变故 江意一听,哪还能耽搁,立刻扒开房门就身姿轻盈地闪了出去。 她朝赵四的房门看去,果真看见有人先一步出房门,然后正快步往前走。 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热情都集中在台上,那压轴出来的姑娘应是才貌双全、香丨艳无边,大家热情高涨,台下楼上的竞价声也不断。 赵四转了个弯,走到了侧面的廊上,江意没当即往前追,只在后跟了几步,但视线一直紧紧锁在他身上。 那侧廊上来来往往走着楼里的姑娘,一应是衣裙飘飘、轻纱掩面,一会儿台上的竞买结束后,她们约摸是要上台献舞的。 堂上的客人众多,长夜漫漫总要有个消遣。 这时赵四还没走到侧廊的楼梯口,就迎面撞上了两个姑娘。两个姑娘被他撞得趔趞了两下。 他不客气地拂开两个姑娘,从两人中间穿过。 然而,他再走了几步,忽而动作一顿,接着就微微躬起了身。 下一刻,他径直就匍匐倒地。 侧廊上经过的姑娘们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喝醉了,毕竟这种事在沉香楼里比较常见,故而都觉得稀疏平常。 江意见状觉得不对,连忙快步上前,暗卫先一步到赵四身边,蹲下丨身把他翻过来。 赵四动也不动弹一下。 暗卫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变了变,抬头看向江意道:“死了。” 江意心下一沉,瞬时回头去寻找方才撞到过赵四的那两个姑娘,看见两人的背影正正走到楼梯口,不由喝道:“站住!” 两人未停,径直下楼去。 江意大声道:“杀人凶手,给我抓住那两人!” 这时二楼侧廊经过的人才发现,倒地的这个不是喝醉了,而是死了! 顿时姑娘们的尖叫声便此起彼伏地响起。 江意也万没有想到,她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把赵四这条线索引了出来,今晚在这沉香楼等了这么久,结果不仅没能等来接头的人,还眼睁睁看着赵四死在她面前! 不光她没料到,暗卫为了方便监视隔着一定的距离,发生这种事,他们也根本来不及阻止。 江意命令一下,各处暗卫立刻全力去追堵那两个可疑的人。 她现在清楚了,赵四之所以会死,定是她今晚的动作被人给发现了。 否则不会让她空等了一晚上都没发现接头的人,并且赵四一出来就被人下了死手。 思及此,江意抬头四下张望,目光大概扫过这沉香楼的上上下下。 人太多,就算有人在暗中目睹着这一切,她一时也难以发现。 她的暗卫全数冲到了一楼大堂,可这时,不光二楼乱做一团,那一楼舞台上,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突然舞台就往两边炸开。 紧接着滚滚浓雾升腾起来,瞬时就淹没了人的视线。 堂上众多的人发出的尖叫声充斥在耳,大家慌不择路地往各处逃窜。 可白烟着实浓烈,这些人被笼罩其中,如无头苍蝇一般。 离沉香楼大门近的人疯狂地往大门外涌,离大门远的则拼命地往楼梯口挤。 突发这种变故,江意实在难以想象,为了个赵四,竟有人比她还要煞费苦心! 随着二楼拥挤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江意已顾不上那两个碰撞到赵四的姑娘了,她挥着呛人的烟雾,回头便去找来羡。 她先前让来羡待着不要动,可当江意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往雅座那边望去时,哪还有来羡的影子! 那白烟障目,很快把二楼也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 人与人相互推搡拥挤,把整个楼道都沾满。 他们不愿意再往楼上去,在没弄清情况之前,万一是发生火灾之类的事,越往上走,到最后越难以逃出生天。 江意大叫来羡的名字,可是她的声音全然被压在了众多的呼喊声里。 好在她能够听见来羡直接传入她脑中的声音,道:“江小意,我在赵四方才的那间房外!” 江意心下微定,好在离得不远,她连忙缓慢艰难地往回走。 然而,才刚走几步,她又是靠近栏杆的,正这混乱之际,身后猛的一道推力冷不防将她狠狠往栏杆外掼! 江意来不及回头看清是谁,她整个身子就不受控制地翻了出去! 第197章 冲他来的 当是时,她反应极快,立即就抓住了下方的栏杆脚,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可惜她的力量太小,根本坚持不了太久。这种时候也没人肯冒着会被挤下去的危险伸手来拉她。 江意双眼被白烟熏得刺痛,她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情况,极力分辨自己离下面的地面究竟有多高。 她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之前所在雅座离舞台的斜面距离和角度,能大致推算出她双脚离大堂地面的高度。 江意得出了结果,眼下这个高度基本在普通人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范围以内。 同时她抓着栏杆脚的手也快支撑不住了,在一点点往下滑。 只要双腿不直接与地面硬撞,在落地时可以身体侧滚以缓解冲力,幸运的话顶多是点皮外伤,不会造成筋骨损伤和内伤。 这阵子她跟着来羡没白学东西。 思及此,江意把心一横,索性往下跳。 原本在楼下的暗卫,有几人想返回到江意的身边,结果被混乱所阻碍;还有几人仍旧在大堂上,发现江意悬在半空时立即朝她飞奔而来。 只是却有人先他们一步。 就在她落下的一瞬间,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沿着栏杆外一掠而过。 江意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就差接触地面了,却倏而被人半空拦截,一把猛地扣住腰肢,收入怀中。 随着凌空翻转两下,平稳落地。 她惊愕抬头,便看见白雾茫茫下,苏薄近在咫尺的脸。 他一到大堂,很快白雾中便有脚步声迅速地朝他移过来。 苏薄沉着面容,将江意放在梯道与地面的夹角里,解下外袍罩她身上,低道:“一会儿看情况往大门出。” 说罢,不等江意答应,苏薄转身便截住一人攻来的招式。 继而耳边刀剑碰撞之声,如利风雷行,席卷呼啸。 衣袍上是他的身上的味道,替她隔挡了那呛人的烟雾。 她听见那打斗声,浑身绷紧,将衣袍往下拉了拉露出头来。她用袍角挡住口鼻,能稍稍把烟雾过滤掉,使得呼吸顺畅一些。 江意眼神下意识去寻找苏薄的身影。 只是白茫茫的视野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她仅仅只能看见他被那道道黑影所围攻,打斗之间,刀剑擦出火花,热血溅了一地! 楼上的尖叫声愈演愈烈。 江意躲在角落里,也无人来对她下杀手,而是全部对准了苏薄。 此情此景她不禁恍然大悟,这些人、这些混乱根本不是为区区一个赵四准备的,根本是为苏薄准备的! 他们招招下杀手,分明是要取他的性命! 不论是她还是赵四,只是恰好赶上了这个场而已。 江意眼看着苏薄被围攻,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有些难以呼吸。 她见苏薄身后有人偷袭,脱口叫道:“小心身后!” 苏薄回肘反手将剑刃往起脖子一抹而过,抬眼朝她看来。 血雾霎时与白烟交织在一起,变得极其艳丽。 江意听见自己松了一口气,手里紧拽着他的外袍衣角,拽出了一手汗。 她忘记了要从大门逃跑,空气里满是浓稠的腥甜气息。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与喘息声,满心满眼都注视着堂上打斗的场面。 这场袭杀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素衣的加入和暗卫的帮忙,很快渐至尾声。 大堂上的滚滚浓烟也渐渐淡了散了去。 等众人的视线都慢慢变清晰了以后,再一看大堂,更是吓得乱喊乱叫。 入目之处,犹如猛兽捕食过后,留下一地的血腥狼藉。舞台和台下桌椅早就被毁坏得不成样子。 那些杀手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浸在血泊中,十分惨烈。 暗卫不知不觉便隐匿了身形。众人所看见的只有堂上站着的苏薄和素衣。 苏薄随手丢了从杀手手上抢过来的一把长剑,而后抬脚往梯道夹角走去。 他满身血气地站在江意面前,江意脸色还有些发白地仰头望着他。 第198章 埋头藏紧 苏薄一语不发,弯下丨身来将袍角往她面上掩了掩,遮住她大半的脸,而后径直将有些僵硬的她抱起。 江意甚至都忘了反应,任由他抱起在怀。 这时楼上众人率先反应过来,见大门开敞着,大家的视线也不再受阻,而后便蜂拥下楼,想跑出那扇门。 只是还没等跑在第一的人跨出那道门口,忽听外面兵马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将沉香楼门前包围了起来。 他们负责夜巡,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兵将进门扫眼一看,识得苏薄,向他抱拳作揖,而后勒令沉香楼所有人等,都不得擅自离开。 江意倚在苏薄怀中,尽量把头往他怀里靠。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她不能叫人在这里把她认出。 四楼那些着常服的达官显贵、武人官将们,也都下了楼来清理场面。 还有武将立即下令去调士兵过来,今日沉香楼里发生刺杀事件,需得仔细排查。 素衣本留了一个活口,但这些刀口上舔血的杀手行动一旦失败,若落于对方之手,必会自裁。 当时那活口便吞毒自尽了。 那些聚集拥挤在二楼的人全部被清到了大堂。 江意想起方才被挤下楼时的情景,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但也有可能是过度拥挤所造成。 可眼下这么多人,要来一个个追究基本找不到什么线索,加上这里不乏有认识她的人,当务之急是她必须要先离开这个地方。 江意只轻声与苏薄道:“今晚那个醉汉,得抓住。” 大堂人多,门口又守着士兵,苏薄便抱着她转而上楼去。 见他踩着木梯拾级而上,她又愣道:“我们不离开么?” 苏薄道:“从楼上走。” 怎想刚上得二楼,苏薄却被今晚一同入宴的同僚武将们给围了上来。 “苏大人怎么样?没事吧?” “老弟就是厉害,对付这些个杀手绰绰有余。” “好在是没事。你放心,这幕后主使真要是还在这楼里,兄弟几个定给他揪出来!” 江意只默默地听,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只是她的存在,还是难免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围上来看稀奇。 一武将笑呵呵道:“苏大人抱的这女子是哪个姑娘啊?” 他们看不见江意的脸,单看她的大致身形轮廓比男子娇小,想当然是个女子。如若不是女子,苏薄为何将衣袍裹在她身上。 另一武将亦笑道:“难怪方才苏大人说要去透透气,敢情是来寻姑娘了。我也想知道,是楼里的哪位姑娘,如此得你的青睐。” 几名武人汉子都歪头来看江意,还道:“姑娘,抬起头来看看。” 江意身子绷紧,非但不能抬头,她还将头埋进苏薄衣襟里,藏得更紧。 她双手紧紧捻着他胸膛上的衣料,他的体温很温暖,她闻到他身上带有一股厮杀过后的淡淡血腥,和着他本来的气息,钻进她的感官里,充斥满了她的心房。 这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地主动往一个男人怀里钻,耳根子都红透了,但却恨不能钻进他的衣缝里,叫谁也发现不了她。 不知是害怕被认出来还是其他,她在他怀里微不可查地轻轻战栗。 虽然心里简直羞窘得无地自容,可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有任何迟疑。被这些武人误认为是沉香楼里的姑娘,总比被他们当场认出她是侯府的嫡女要好得多。 身上罩着的衣袍有些兜不住她娇小玲珑的身子,往下滑了几许。 江意束发的发簪发扣早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脑后青丝如瀑,又顺又柔,约摸外袍才就此滑了下来。 最终这些武人都只看见了衣袍底下江意露出来的一段发丝,越发叫他们心如猫抓,想看看她的真面目。 江意始终把头埋得紧紧的。 苏薄又恰到好处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几人探究的目光,只道:“她胆子小,怕生。” 她极力屏住的呼吸终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几丝急促,透过衣襟传到了苏薄的胸膛上。 苏薄手臂将她抱得又稳又紧,道:“借过。” 第199章 稍作休整 这几名武将也不好再围着打量,都讪讪地让开了道。 他们看着苏薄抱着那姑娘进了一间房,都哄笑道:“反正这会儿都没事了,苏大人进去可与这姑娘温存一番再出来。” 苏薄抬脚轻踢开了房门,进去以后又随脚勾上了门扉。 门扉上挂着的木牌轻晃了晃。 苏薄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道:“好了,无人了。” 江意终于缓缓松开了手里拽着的他的衣襟,一点点抬起头来。 这还是之前他带她进来的那间房。 江意正想说让他把自己放下来,苏薄已抬脚阔步走到了窗边,与她道:“把窗户打开。” 他腾不出双手,江意只好依言开了窗。 窗外的冷风灌进来,夜色无边无垠,映着京城里远近稀疏的灯火,和天边的寒星点点。 而后苏薄也没跟她打声招呼,直接就抱她跳上窗台,双足在窗棂上一蹬,便双双往下跃了去。 江意毫无防备,只觉人往下坠时身体也失去了重心,整颗心都猛地悬了起来,没有着落感。 她登时下意识伸出两只手臂勾住他的肩颈,将他攀紧。 苏薄在落地之前,足尖往墙面上点了两下以化解冲力,再接触地面便十分稳当。 江意反应过来,立即松开了勾着他肩颈的手,苏薄也将她放了下来。 江意头脑被风吹得清醒了些,先前在他怀里的那种莫名的窒息感也渐渐散了,她深吸两口气,压了压没来由的心绪,轻声问道:“你受伤了没有?” 苏薄道:“没有。” 她放了放心。 这处小巷暂且无人来,江意深感疲惫,顺着墙壁便缓缓滑坐了下去,稍作休整。 她拉了拉苏薄的衣角,苏薄便陪她一起坐了下来。 两人在小巷中安静无言了片刻,江意率先开口道:“今晚我不是来看表演的,我是来抓我侯府的奸细的。” 苏薄虽不知道赵四,但看赵四倒地后江意的反应便知,她也不是单纯到这个地方来闲逛的。 江意又道:“可是他被人杀了。紧接着刺杀你的杀手也凑到了一起。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杀你?” 苏薄道:“无非是想试我的底。” 两人没坐多久,素衣便悄无声息地现身在小巷中,压着声音禀道:“他们正大肆排查楼里的每一个人。但杀手已尽数殒命,便是排查今晚恐也查不出结果。” 彼此心知肚明,这样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 继而江意发现跟着素衣一起来的居然还有来羡。 先前江意一直想朝它靠拢都没有办法,现在看见它完好无损地出来了,也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来羡传音道:“是这个二愣子硬把我提出来的。” 言语之间有丢丢不满,主要是素衣不温柔,提得它不舒服,它感觉自己的狗皮都要被他给提松弛了。 先前来羡在楼里看见江意被苏薄给救了以后,就知道接下来完全用不着自己操心了,于是偷偷摸摸地准备溜走。 只不过刚溜到后院,就撞上了一双脚。它抬起狗头一看,素衣也正看着它。 又于是它就被素衣顺手给捎出来了。 江意道:“素衣,谢谢你把它带出来。来羡,快过来。” 她冲来羡招手,然而来羡却视若无睹,一会儿抬起狗头看看墙,又望望天。行动上就是坚持蹲坐在素衣的脚边,不朝江意多走一步。 江意很是尴尬。 苏薄和素衣听不见它说什么,可江意听得清清楚楚的,来羡道:“我过来干什么,插在你和他中间啊?我没那个脸。” 苏薄看了来羡一眼,道:“它也不是次次都听你的话?” 江意硬着头皮道:“它是只有主见的狗,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听的。” 苏薄问江意道:“今晚坐马车来的?” 江意轻细地“嗯”了一声。 苏薄与素衣道:“去把她的马车驾过来。” 素衣应了一声,转身就利落地去了。 来羡回头看了看素衣的背影,道:“我看我还是跟二愣子一起吧。” 说着它也起身跟着去了。 待一人一狗走远以后,江意方才鼓起勇气歪头看向苏薄,苏薄也正看着她。 她眼神没有闪躲,眼底依稀是楼上灯火投映下来的滟潋柔光,问道:“怎么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杀掉一个要杀自己的人?” 第200章 你在想他 这种问题问他再合适不过。 苏薄道:“你想学?” 江意道:“我想自保。” 苏薄道:“很简单,比他更强更快。” 江意沉默片刻,道:“那像我这样毫无基础的,要是练一练的话能有效果么?” 苏薄道:“效果不大。” 江意抽了抽嘴角。 后来,她额间蓦地一凉。 江意抬头望去,片刻,才看见零星落雪在暗淡的灯火下款款飘零。 她呼出一口白气,雪恰恰落在她睫毛上,她颤了颤眼帘,只觉得凉意钻进了眼睛里,那股劲儿凉得她鼻子发酸。 又下雪了啊。 苏薄抬了抬手,将裹着她的衣袍往上拢了拢,将她裹得紧了一些。 她低头压了压耳边散落的碎发,无言。 须臾,小巷那头响起了车马声。 马车到了跟前,春衣绿苔跳下车来,看见江意安然无恙,顿时眼泪就飚出来了。 要不是暗卫及时告诉她们江意无事,恐怕两丫头当时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去找她。 眼下时间也不早了,雪越下越大,江意便起身上了马车。 她一走,苏薄也不好再留下来。 否则那么多人看着他俩进了一个房间,最后姑娘不见了却只剩下他一个,有点说不通。 不如两人一起不见了,还让人好想点,以为是他带了人姑娘回了家。 素衣也牵来了马。 马车悠悠在幽暗的小巷中行驶,苏薄骑马在侧。 楼上嫣然的灯笼,在夜风里一浅一晃的,那光悄然钻进了马车窗帘的罅隙。 不一会儿,路上便泛起了一层斑驳的白。 回去的一路上,春衣绿苔格外的安静。车厢里谁也不说话,仿佛生怕搅扰了这份安宁。 江意也没再支着头望着窗外。 她听见他骑马的马蹄声,知道他在侧。 来羡叹道:“来的时候一路上都在想着,眼下人就在你跟前了,你却又不看了。” 江意看着来羡,眼神示意它不要乱说话。 来羡全然拒绝接收她的眼神,又道:“你不好意思看他?果然还是在害羞。” 江意闭了闭眼,深呼吸,尽量忽视来羡的声音。 来羡一个狗说得也蛮起劲,反正它知道江意能听见它就行,道:“是不是今晚我提起让你学学他,后来你一想起他来就收不住了?” 江意:“……” 来羡笃定道:“你脑子里想的要不是苏薄,我把我这条狗腿子扯下来给你炖汤喝。” 江意心想,你的狗腿子炖来也不能喝,口上却没忍住一时嘴快反驳道:“我没想他。” 片刻,苏薄的声音透过窗户,低低传来:“没在想谁?” 来羡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江意捧了捧额头,许久含糊道:“唔,我将才睡着了,我有说什么吗?” 来羡:“江小意,你反应挺快啊。外面雪下大了,你也不看看他没个遮挡的,要不要请他进来坐啊,我给你腾个地儿。” 江意撩起帘子飞快地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捉住来羡,把它抱起往窗外递给苏薄,一脸天真无邪道:“我觉得有必要给它练练狗胆,你帮我把它放在马背上,捎它一程。” 前一刻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来羡就哀嚎:“我不要!” 苏薄对上它那双哀怨的狗眼,然后伸手接了过来,就放在自个的马背上了。 来羡弓着身,完全不敢轻举妄动,叫道:“江小意,小意意,我不想和他坐一匹马,他身上好重的血腥味!我不取笑你了行不行?” 江意半撩着窗帘,这会儿倒颇有兴致,倚着车壁支着头,笑着欣赏这一幕。 她眼里的余光落在骑马的男人身上,不知不觉,他的衣发依稀沾满了清寂的雪。 她问他:“你冷不冷?” 他简短地回答:“不冷。” 她似乎不信的样子,正要将自己身上披着的他的衣袍还给他。 苏薄将马往车窗边靠了靠,倏而碰了一下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道:“好好穿着。” 只是短短一瞬,他又很快松开。 江意错愕了一下,却也感觉到了,他的手依然温暖。 江意暗暗蜷了蜷手指,将被他碰到的手指尖蜷进了手心里,道:“你好像不畏寒。” 他道:“嗯。” 第201章 只对你好 最终,苏薄把她送到了侯府门口。 来羡从马背上下来时,早已风中凌乱。 天色已晚,苏薄也没进去坐一坐,径直又打马离开了。 他走时,马蹄声匆匆。很快就在巷口消失不见。 江意下了马车,站在家门口,回头去望时,他已无影无踪。 江意转身进门回院,嬷嬷丫鬟很快备好了沐浴的热汤。 她解衣裳时才发现苏薄的外袍竟忘了还给他。 她将那一袭衣袍挂在了木架上,随后一件件褪了身上的少年衣裳,入了浴桶泡在水里。 青丝浸在水中缓缓漾开,柔顺如藻。 春衣绿苔捧了她的发丝轻柔地清洗。 江意掬了捧水洗了把脸,仰头靠着桶壁。 那眉梢眼角皆挂着晶莹的水珠,缓缓顺着细嫩洁白的脸颊往下淌,滑过下巴,顺着纤细的脖子没入了漫在锁骨处的水里。 她细细回想着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只是赵四人已死,今晚没有抓到与他有联络的人,下次再想抓到就更难了。 前世她一直被困在苏家什么都做不了,今世至少有她在侯府,那些人休想再栽赃任何罪名在她父兄身上。 只可惜她对她父兄在西陲的边关战事知之甚少。 前世他们战死的消息传到京里已是几个月后的事情,她直到死都没能再见到父兄的尸骨被运送回京。 那是因为他们战死过后,很快被指认是他们故意打开了关隘通道,使得西夷人大举入侵,所至之处烧杀掳掠、哀鸿遍野。 西陲死里逃生的百姓们怨怒四起,她父兄的尸骨被从战场上装殓回来,还不及运送回京,便被那些百姓毁了棺椁,扒出尸身,挫骨扬灰。 春衣绿苔原以为江意睡着了,正想出声唤醒她,却见她阖着的眼角堆砌着润红。 两行泪顺着眼角横落下来。 春衣绿苔惊了一惊,有些慌张道:“小姐怎么了?” “是不是奴婢手太重,弄疼小姐了?” 江意没睁眼,道:“是有点疼。” 绿苔忙道:“那奴婢轻些。” 前世苏锦年从不会跟她多提有关她父兄的一个字,这些都是戚明霜来趾高气昂地告诉她的。 后来她入了狱,听到狱卒偶尔会谈及两句。 江意完全沉浸在前世种种里,一遍一遍认真地回忆,周围所有的人说过的关于她父兄的每一句话。 他们战死的那最后一场战役,究竟是在具体的哪一天哪个地方?有哪些人,发生了哪些事? 她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貌似有人说起过,又貌似没人说过。 后来水快凉了,春衣提醒,江意才睁开眼起身。 丫头帮她拭发擦身,而后换上柔软的寝衣。 江意无心睡眠,站在桌前,几度提笔欲书,却不知具体该写什么。 最终,她写下一封家书,叮嘱父兄保重身体,又提了自己的近况。包括她已回到侯府,解除了与苏锦年的婚约,并且赶走了江天雪母女等。 她本想提及她发现的那本通敌文书以及今晚赵四的死,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写上。 倘若这家信中途被人拦截,知晓了信上内容,只会有害无利。 待风干了墨迹,江意把信纸放入信封里,上了蜡封,道:“明早让成叔把信送出去吧。” 来羡兀自蜷在坐榻上,闷闷不乐地发表总结:“我不喜欢和大魔头处。” 江意面上总算染了些笑意,道:“今晚不是你说要叫他进马车避雪么,我以为你是相当喜欢同他共乘的。” 来羡翻了一个大大的狗白眼给她。 江意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和他处,他又没吃了你。” 来羡:“他的眼神,我总感觉他能看穿我。” 江意上榻就寝,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道:“你睡过来。” 来羡慢吞吞地趴过来蜷着,江意双手一下将它抱在怀里。 它嘴上咕哝:“别以为你现在哄我我就不生气了哦。我告诉你我还是很生气的……” 可语气却越来越软,显然没什么脾气。 江意揉着它的毛,睡意来袭,勉力轻声道:“你和他多处处,说不定也能发现他很好。” 来羡小声哼哼:“你没发现,他只是对你好。” 江意累极了,抱着来羡很快便安心地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第202章 砸了招牌 翌日,江意起床时,感觉自己一只手臂酸疼不已。想是昨个在沉香楼悬空吊住栏杆的时候给扯着了。 春衣绿苔给她轻缓地揉了一会儿才好受些。 沉香楼昨夜动乱成了城里百姓们热议的话题。 沉香楼出了杀手闹了人命不说,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还说,镇西侯府的嫡女竟莫名出现在了当晚卖身的姑娘们中间。 只不过这一流言随着人们亲眼看见江意从侯府大门出来,很快就不攻自破了。 有人叹道:“我就说嘛,堂堂的侯爷千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我听说昨晚确实有姑娘大叫着说自己是侯府小姐。” “那肯定是冒充的。” 沉香楼出了那么大的事,今日已经关门停业了。 昨晚丧命的人里,有一个是镇西侯府的下人;再者,还有传言说江意昨晚也是新进的姑娘之一,这两个理由也够她光明正大地亲自走一趟了。 江意一到沉香楼,随行保护的侍卫便在楼前散开。 她下了马车,进了门去。 这会儿沉香楼里还有其他的官差士兵在勘察。 江意抬头便看见二楼的苏薄,向他颔首致意。 然后她借着昨晚是谁呼喊自己乃侯府小姐之名,让楼里的妈妈把这里所有的姑娘全都招来,给她一一过目。 妈妈不敢有违,很快就叫房里的姑娘们全部下来集合。 妈妈还亲自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到江意跟前来,道:“昨日冒充小姐的就是这个贱人!沉香楼再怎么说在京里也享负盛名,可她昨晚把奴家的招牌都给砸坏了,现在交给小姐,随小姐发落处置!” 江意拿了侍卫剑鞘,用来拨开此女披散凌乱的头发,露出她的一张脸来,以剑鞘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她双眼赤红含泪,脸上满是淤青,那青紫交加的痕迹还顺着她的脖子一路蔓延进衣裳里。 但这不妨碍江意认出这就是江天雪本人。 江意看着她,慢条斯理地问妈妈:“她谎称自己是侯府小姐,总归也是给沉香楼带来了噱头,怎的还砸了沉香楼的招牌?” 妈妈如实答道:“她刚来时,奴家看她模样,以为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可哪知昨晚经客人买去以后,客人用过后不禁大发雷霆,说她根本就不是个处子。” 在场的除了这些姑娘们,还有楼上楼下勘查的官兵。 大家都听着看着,江天雪咬牙流泪,身子瑟瑟发抖。 妈妈还道:“经营了这行这么久,奴家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这不是砸招牌是什么。奴家还了那客人银钱,还好生安抚了一番,才总算把这事平息下来了。” 江意道:“这也不全怪着她,妈妈在叫她上台之前,总归该好好验一验的。” 妈妈道:“是是,也怪奴家看走了眼。” 江意道:“不过她此前确为我侯府里捡养的。” 妈妈提了口气,陪着十万分的小心,“奴家、奴家对此浑然不知,不然定事先派人告知小姐。” 江意道:“但后来她被侯府扫地出门,又没干系了。” 妈妈蓦地又舒了一口气。 随后江意没再管江天雪,她开始一个个仔细打量起楼里的这些姑娘来。 从正面走过,江意又一一去端详她们的背影,道:“全在这里了吗?” 妈妈应道:“是的。” 江意试图从她们身上找到昨晚碰撞到赵四的那两个掩面姑娘。 可惜她当时也是匆匆一瞥,并没看清正面,只见到背影。后来她的暗卫追下去,又突发状况,结果没追到。 眼下江意来回走了几遍,背影都大同小异。她觉得像的几人,却又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江意不排除那两人不是沉香楼里的姑娘的可能性。毕竟昨晚她能够混进来,别人也照样能够混进来。 最终无果,江意也没在沉香楼多待了。 她离开时,想了想,还是去向苏薄打个招呼。 苏薄正在后院,士兵在向他禀报些什么。江意站在廊下,等士兵退下去了,他转过身来方才问:“找到可疑的人了吗?” 江意摇了摇头,“光凭背影无法断定,如果是外面的人乔装进来的,则无迹可寻。” 她又问他:“昨晚那个醉汉还在吗?” 苏薄淡淡点了下头,道:“稍后我带你去见。” 江意道:“那你忙,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将将转身,听得苏薄声音低低传来:“我走不开,叫素衣送你。” 江意顿了顿脚,轻声细软道:“不用了,我今日带了足够的侍卫。” 第203章 自选的路 江意还没走出沉香楼的大门,江天雪突然不知从哪个地方冲了出来,还没近江意的身,就被侍卫拦下了。 楼里妈妈有些气急败坏,连忙追出来赔罪。 江意拂了拂手,让妈妈退下。 江天雪浑身颤抖地望着江意,良久,她忽然咬牙曲腿,跪了下去。 江意俯眼看她,道:“这是何意?” 江天雪哽咽道:“姐姐,这次,我真的知错了。只要姐姐能带我离开这里,我愿意做牛做马,来求得姐姐原谅……” 江意听她哭求了一会儿,怜悯道:“若要是以前,我定然心软了。” 江天雪抬起一双楚楚泪目凝望着她。 江意弯下丨身来,捋了捋她的头发,温柔道:“天雪,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俞氏那么好投靠的话,我会帮你带个信给她,看她愿不愿意来替你赎身。” 江天雪脸色惨白,摇头哭泣。 江意又道:“她若不愿,我再帮你带个信给周礼,再看他愿不愿意。你都和他暗通款曲了,他应该不会置之不理的。” “姐姐……”江天雪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 江意道:“你方才那咬牙忍下屈辱的表情,怕不是真的知错了。我若再拉你出火坑,下一次有机会,你还是会暗捅我一刀。” 说着,她直起身,睥睨着江天雪,依旧温柔却又冷淡,道:“所以我就不陪你一起犯贱了。你还是在这里好好做人,好好体会生来没有个当侯爷的爹,只能在泥里摸爬滚打的生活吧。毕竟在大玥国,侯爷也就那么几个。” 江天雪瞪大了双眸,眼睁睁地看着江意走出了沉香楼的大门。 妈妈当即叫了打手,把江天雪拖了进去。 江天雪叫喊、挣扎,都无济于事。 江意站在沉香楼外,外面的空气没有里面那种甜腻的脂粉香,冰冷但是自在。 江意叹了口气,继而眉梢一弯,露出几许天真俏皮,道:“天色尚早,我们不妨去逛逛街吧。” 昨晚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让人给逃了,今日这没有结果的结果,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往后只能再想办法往别的方面着手。 春衣绿苔闻言十分兴浓,满心赞同道:“小姐已经很久很久都没逛过街了呢。” 她俩已经迫不及待开始讨论起一些女孩子喜欢的衣裳首饰胭脂之类的东西来了。 今日在城中流传开来的有关侯府嫡女进了青楼的消息,是俞氏一早便命人放出来的。 此前江天雪与她商议此事,为此她还派了个嬷嬷去沉香楼里接洽。再把负责引江意出府的任务交给江天雪去完成。 只不过后来江天雪一直没有给她回复。 江天雪不知所踪,俞氏便又派嬷嬷去打听,得知沉香楼里确实弄进一个姑娘自称是侯府小姐的,只可惜没有人相信。 由此俞氏便笃信江意是真的沦落青楼了。 昨晚沉香楼才开完局,今早俞氏便迫不及待放出消息去,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江意成了个青楼女子。 俞氏心情好得早膳时粥都多喝了一碗。 只不过这种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多久。 将近午时,嬷嬷自外边回来,俞氏问外边情况怎么样了,嬷嬷答道:“弄错了。进沉香楼的根本不是江意,而是江天雪!今早江意还亲自去沉香楼,对外宣称,江天雪早就被赶出侯府了,也不是什么侯府小姐!” 起初俞氏还以为,江天雪不见了,可能是拿着把江意卖进青楼的钱跑路了,可没想到,她居然被弄了进去。 顿时俞氏空欢喜一场,脸色刷地沉了下来,骂道:“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有什么用!把她那白吃白喝的娘,给我扔出去!” 第204章 共用午膳 这厢,春衣绿苔满心欢喜地同江意去逛铺子,结果江意不逛布庄不逛首饰、胭脂,而是专挑街头巷尾的铁铺进去逛时,两丫头颇有些凌乱。 江意领着来羡进了铺子,这瞅瞅那看看,可比当初逛首饰胭脂时有兴致多了。 铺子里基本都是铁制品,菜刀、农作锄具等应有尽有,再精细一些的便是匕首、刀剑之类的兵器了。 只不过一般的小铁铺都没有很多兵器,都是做一些市井百姓们日常所需的铁制品。 随后江意带着来羡辗转去了京城里最大的一家铁铺。 铁铺里的东西十分齐全,后面光打铁的师傅就有数几。 一人一狗先了解了解行情,等回去后再慢慢交流。 倒是春衣绿苔小尾巴似的跟在身后,道:“小姐,咱们逛这些做什么呀。小姐想要什么,差人到铺子里来打就成了呀。” 那些后面的打铁间,江意还进去溜达了一圈。 因里面火炉全天不歇,颇为暖热,打铁的师傅们浑然有力,又个个都是赤膊上阵,在通红的火光下和阵阵的打铁声中,可见他们满身油汗、干劲十足。 在春衣绿苔觉得,让自家小姐看到这些场面是不大好的。 江意蓦然道:“我想学打铁。” 春衣绿苔:“……” 从铁铺出来,已经到午时了。 江意想着这会儿回侯府用午膳也麻烦,便决定去以往同兄长经常去吃的那家酒楼用午膳。 到了地方,上二楼订下一个雅间。 江意刚坐下,春衣绿苔去支窗户,眼神忽然一亮,道:“小姐,街上是苏大人。” 江意闻言愣了愣,倚窗来看,正好看见苏薄骑马往楼下街面上路过。 他耳力甚好,约摸是听见了丫鬟的声音,便抬了抬头,恰恰对上江意的视线。 昨晚刚下过一场雪,这会子屋檐、路边的积雪都化开了,街道上湿洼洼的。 马蹄溅了些许泥浆,悠缓地在酒楼门前停下。 苏薄上楼来时,春衣绿苔打开了雅间房门,请他入内。 江意看这个时间点,料他也还没用饭,便让多添了一副碗筷。 他进门时,带起一道微风,浸着外边化雪时清冷的寒意。 江意舀了一碗汤,放置在旁边的空位上,下一刻他便径直在她旁边坐下了。 她轻声问道:“事情忙完了?” 苏薄道:“嗯。你没回家去?” 江意道:“在外逛了逛。” 说起这个,绿苔就忍不住插嘴了,道:“苏大人,你帮奴婢们劝劝小姐吧。她今上午逛了一上午的铁铺不说,竟然还说想去当铁匠。” 苏薄抬眼看向江意。 窗外雪白的光线映照进来,江意都觉得照不亮他眼底里的深邃。 他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武人之风,很是沉练利落。只是江意一直甚少去关注他的模样,又或者说尽量在忽视。 但其实,他轮廓分明,眉目既有入画一般难描的美感,又透着一股子刚劲,是个极为英俊的男子。 到底是他比自己大上几岁,身上总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在,注视她的时候,每每都让她不知不觉败下阵来。 江意垂下眼帘,嘴角微抽道:“我何时说过我想当铁匠?” 竟然还跟他告状,这是什么道理? 春衣道:“方才小姐还说想学打铁。” 江意道:“那也只是学一门手艺罢了,并不是将来要做铁匠。”她忙又夹了菜放到苏薄面前的碟子里,道,“先吃饭吧,饭菜凉了。” 春衣绿苔见状,这才不说了,退守到门边去。 两人默默地用过了午饭,春衣又从店小二手里接过一道饭后甜点,送到桌上来。 那是一碟煎奶糕。一只一只的,被煎成了金黄色,看起来着实诱人。 这是这店里的一道特色甜点。 以往江意来时,每次都要点这道甜点。 苏薄看见她夹了一块,先分了一点给来羡,随后自己才咬了一小口慢慢品尝时,她的那双眼睛便像猫儿一样眯了起来,仿佛十分餍足。 江意一连吃了两三块,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苏薄正支着头看她。 第205章 撒撒娇啊 她心头莫名一漏,张了张口,道:“你要吃吗?” 苏薄却继续饭前的话题,道:“去铁铺逛了一圈,发现打铁是你想学的手艺?” 江意道:“我有东西要做。” 苏薄道:“那你知道京城最好的铁匠在哪儿吗?” 江意不禁看他道:“没在铁铺吗?今日我去了京城里最大的那间铺子。” 来羡也竖了竖耳朵。 苏薄道:“在冶兵营。” 今日她和来羡去铁铺是想看看能不能有条件打造出来羡损坏了的零件,只是这不仅仅要看师傅的手艺,还得看环境和设施。 那些铁铺想造出精密的零件,条件总归还是差了些。 眼下听苏薄一说,江意眼神就亮了亮,来羡眼神也亮了亮,一人一狗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他们怎么没想到呢,不光最好的铁匠在兵器营里,那里的条件设施也必然是最好的呀。 不等江意问出口,苏薄又道:“还有个地方,是皇宫内造局。你想去哪个?” 春衣绿苔听得瞠目结舌。 她们本想让苏薄帮忙劝劝江意的,可现在听他的意思还要带她去拜师学艺? 江意道:“你能带我去哪个?” 来羡立即就传音给她道:“那还用说么,皇宫内造肯定多是做金银用具的,肯定是去冶兵营!” 江意当即改口:“你能带我去冶兵营吗?”她好像比来羡还激动,情急之下不小心就拂到了手边的杯盏。 江意没来得及接住,杯盏便往桌外滚了去。 在落地之前,却被苏薄随手接住。 他将杯盏慢条斯理地放回了她手边的原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一会儿带你去见昨晚那个醉汉。” 江意想起还有这条线索,便只好先按捺住,一件一件来。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江意便起身同苏薄离去。 只是苏薄骑马她坐马车,一齐往街上经过未免太打眼,最后春衣和绿苔先跟侍卫回府,由素衣来驾车,江意同苏薄共乘,去往看押那醉汉的地方。 来羡这次十分自觉地跟着一道钻进马车。 要是以往,它兴许直接跟春衣绿苔一起走掉了。 没办法,谁让苏薄才提到过冶兵营啊。 进马车一坐下,素衣驾车往前行了,来羡就忍不住巴巴儿地用一对狗眼望着江意,传音道:“他还没答应要带你去冶兵营,你快趁热打铁让他答应啊。” 江意也不好对来羡说话,只能装聋作哑。 来羡又道:“他方才又没明言拒绝你,你跟他撒撒娇啊,肯定能成的。” 江意:“……” 来羡:“你要是实在豁不出那个脸,我可以帮你撒啊。” 江意眼神警告:不要,不许,不行! 来羡:“啊哟真是急死人了!” 随后来羡趁她不备,忽然就用她的声音传音道:“六叔~~” 江意眉头狂跳,当即扑过去按住来羡的狗嘴。 来羡:“小意儿你是不是傻,我说话又不是用嘴说的。” 说着它又用苏薄听得见的声音娇娇软软道:“你能带人家去冶兵营吗~~” 苏薄也没出声,只是看着面前这一人一狗无缘无故突然就扭作了一团。 江意羞愤欲死,手忙脚乱箍着来羡的狗脖子,来羡还道:“人家保证不给你添乱呢~~~” 也不知是跟来羡扭得太费力还是怎的,她脸上红扑扑的,见来羡还想再接再厉,连忙压住它的狗头,贴着它耳朵气急低低道:“你要是再乱来,我就不去了!” 来羡撇了撇狗嘴,终于放弃了,道:“你就是太放不下。我觉得你要是肯跟他撒一撒娇,就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试着去给你摘一摘的。” 来羡又叹:“唉,算了,真是白瞎你这张长得非常极其好撒娇的脸了。” 第206章 逗着她玩 江意摁了来羡一会儿,确定它真的消停了,才缓缓放开它。 她非常心虚地瞟了一眼苏薄,苏薄手肘搭在窗沿上,一直撑着额头安静地看着她。 她低头理了理裙角,胡乱道:“我觉得我方才的态度很有问题,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忘了吧。” 苏薄道:“到底是要当没听见还是忘了?” 江意道:“都行。” 苏薄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来羡又在对她使眼神疯狂暗示了,江意生怕它又乱来,这条机器狗不要脸起来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的,当然丢的还是她的脸。 遂江意只好硬着头皮道:“方才你还没答应,能不能带我去冶兵营。” 苏薄道:“冶兵营不是谁人都能进。” 江意脑筋转得也快,道:“但是你能进,只要我扮成你身边的士兵,就可以了对么?” 苏薄想了想,却道:“比起叫我一声‘六叔’,叫我名字倒是顺耳些。” 江意怔了怔。 随后马车里便是一阵沉默。 车辙声若远若近地响起在耳畔,和着外面街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商贩叫卖声。 江意忽而轻声唤道:“苏薄。” 苏薄极细微地瞠了瞠双目,放在膝上的那只手微微蜷了起来。 她声音又轻又软,如羽毛拂过,极是好听。 只是他听来,与那夜始终差了点意思。 遂苏薄又道:“再叫声‘哥哥’试试。” 江意抬起头来看他,抿了抿唇:“你是在逗我玩?” 苏薄:“看起来很像吗?” 来羡在旁唏嘘:“啊哟,逗你就逗你嘛,你满足一下这变态不就好了嘛。” 江意想,是不是等叫完他“哥哥”,他又会提其他的要求。毕竟变态是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看待的。 苏薄也不想多为难她,只是正想应下她时,哪想前面驾车的素衣为了躲避街上突然穿出来的行人,突然将马车往一边猛甩了一下。 江意正走神儿呢,猝不及防,一下子朝他扑了过去。 苏薄将她稳稳接住。 江意一头扎他怀里,脸撞在了他的胸膛上,痛得“唔”了一声。 苏薄抱了一下她,瞬时满意了,道:“正好冶兵营近来在打造一批边境的兵器,我确实可以出入。” 江意一时都忘了从他怀里起来,连忙抬起头看他,“能带我么?” 苏薄低下眼帘,与她咫尺相对,低道:“我的士兵都要穿盔甲戴佩剑。那个很重,你确定?” 江意冷不防便被卷入了他的眼神里。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正面离他这般近,近到她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有些融入了自己的呼吸里。 江意心下发窒,整个人有些不在状态,双手下意识地抵住他的胸膛,将他往外推。 实际上她一有这抗拒的动作,他便松开了。 江意也无从怪他。好像是自己方才没稳住,才朝他扑过去的。 反倒是因为他及时接住了,她才没一头撞在车壁上。 良久,她背对着他,看着垂放下来的窗帘,极力平下心绪,若无其事道:“我可以试试。” 马车在一处府衙前停了下来,素衣在外道:“到了。” 江意下马车一看,才知他们是到了京兆府衙门了。 进了府衙,苏薄径直带着她去了大牢。 这次沉香楼刺杀案是冲苏薄来的,因而他也在参与案件的调查,他要关个什么人,京兆府尹还得腾地儿给他关。 牢里阴暗潮湿,又十分寒冷。 江意站在一间牢门前,看见里面关押着的人衣发凌乱,被冻得瑟瑟缩缩,身上还有股子冲鼻难闻的酒气。 但他人却已经清醒了,率先看见苏薄时,连忙畏缩在角落里。转而又看见江意后一步出现,他那眼神止不住地往她身上流连一圈。 江意辨认出来,确实是昨晚那醉汉不假。 第207章 明显体征 醉汉似乎也认出了江意。 只是她此刻衣着繁复端整,神情淡淡地往他面前一站,天生娇贵之中又带着股不可侵犯之感。 是昨晚那个乔装成少年的女子,却又与昨晚大相径庭。 她的出现与这个晦暗阴浊之地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整个牢房都因她而明媚了两分。 不等江意开口,这醉汉就不胜惶恐道:“我、我昨晚真的是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对小姐多有冒犯,还请小姐恕、恕罪……” “还真的是个女人。”江意重述了一遍昨晚这醉汉的话,道:“当时你醉得路都走不稳,安能辨识我是男是女?” 醉汉嗫喏道:“我看见小姐的……耳垂上有孔。” 苏薄面上也看不出喜怒,吩咐素衣道:“把他弄出来。” 醉汉以为自己是要被放了,还有点不可置信,然而一出牢门,转眼却被绑在了用刑的桩子上。 醉汉慌恐得连连求饶:“我招,大人问什么我都招!求大人放了我吧!” 苏薄什么都没问,就叫人先给了他一顿鞭子。 那鞭子吃水很重,打在醉汉身上啪啪作响,痛得醉汉惨叫哀嚎连天。 不消多时,醉汉身上便错落分布着累累血痕。 江意见苏薄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细声道:“他不是说要招了么,不如先听了再打?” 她觉得奇怪。 通常用刑不都是想让人招供么,现在醉汉都哭着求着要招了,他却不先听听? 莫非这醉汉得罪过他?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是她要询问的,她得先听听。 苏薄还不叫停,江意袖中的手不由轻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让人停下。 这醉汉痛得冷汗淋漓,大喘粗气,嘴里胡乱告饶。 江意道:“酩酊大醉的人应该没有那眼力注意到旁人耳朵上的一只小孔。” 醉汉点头,“小人当时看得确实模糊,为了验证一番才斗胆拔了小姐的发簪……” 江意道:“有人告诉你我是女子?” 醉汉继续点头,回忆道:“昨晚我稀里糊涂地在二楼走,刚过转角的时候,有人冷不丁说了一句‘现在竟也时兴女人逛青楼了’。 “我一听,就顺着看去,看见了小姐。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看见小姐耳朵上有孔,若我不信,也可以去看看。然后我才冲小姐去的。” 江意当时一进沉香楼便上二楼进了雅座,根本不曾遇见过什么人还近距离留意过她耳朵上的孔。 江意问:“他长什么样子?” 醉汉缓了一阵,却摇头道:“记不大清了。应该是五官平平,很普通的一个人。” 江意道:“有没有什么特征是你能记得清的?” 醉汉仔细回忆,后想起来道:“他的手……当时我过转角的时候差点摔一跤,是他伸手扶了我一把。他的小指,好像缺了一截……我也分不清是左手还是右手了……” 而后他又开始求饶:“大人,小姐,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小姐宽宏大量,饶了我吧!” 最后他又被关回了牢里去。 江意虽没能从他口中得知那人的具体样貌,但好在知道了一个重要的体征,也不算毫无收获。 那醉汉虽然可恶,今个好歹也受了一顿鞭子,也算是惩罚教训了。 出大牢后,江意问苏薄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苏薄道:“等查证属实,过两月风头过去了就放了。” 江意想了想,又问:“昨晚的刺杀,你可查出线索了么?” 苏薄道:“暂无。” 想来也是。既是冲着他来的,必然部署精心周密,即便是失败了,也不会留下任何可以追查的痕迹。 不然素衣抓住的那个活口也不会当场自裁了。 江意以为他不会多说,不料他又对她道了一句:“主使的人应该在昨晚同行的人之列。” 第208章 有点发毛 江意微微震了震,不由抬头看向他。 昨晚与他同行的人,基本都是朝中的武将,是大玥国最硬朗的脊梁。 因为她父兄也是武将的缘故,以往往来的武将大都不拘小节、豪爽磊落,故她怀疑过文臣阴险狡猾,却没怀疑过武将尔虞我诈。 随后苏薄送江意回了侯府。 已经有人把他之前停在酒楼的马牵到了侯府门前的巷口等候。 他起身离去时,江意忽轻声道:“往后万事小心一些。” 苏薄道:“我知道。” 苏薄换了马,便打马离去了。 素衣把江意的马车驶到了侯府门口停稳当以后,换由侯府侍卫来牵住马车,他方才向江意抱拳离开。 江意回院后稍作休息,便进了书房,提笔写下一封信,叫来暗卫吩咐:“入夜以后,把这信送去苏家,放在苏家三老爷的桌上。” 暗卫接过,还不及出门,江意又思忖着道:“三老爷经常不回去,等他看到这信得猴年马月。算了,你先去打听到三老爷的外室所在处,直接送到他的外室那里吧。” 江意写信时来羡在边上看着的,等暗卫领命去后,它道:“这封信要是给苏三老爷或者说他的外室看到了,可不得消停。 “苏三老爷本就一门心思想休掉俞氏,他的外室的话,肯定一门心思想扶正,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小意儿,你这是想让俞氏再也翻不了身啊。” 江意靠着椅背,吁道:“江天雪一个小姑娘显然没胆子去跟沉香楼的妈妈交涉,俞氏虽没出面却也出了力。不然今日这满城的流言蜚语岂会空穴来风。 “当初俞氏从我口中听到‘杨亭’这个名字时,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只是她可能记性不太好。我给她长长记性,让她终生难忘。” 来羡道:“她居然放任你知道她的秘密这么久,都没有所行动。” 江意道:“一来她当时大概是觉得我反正被困在苏家出不去,二来所谓捉奸成双,空口无凭的事便是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更加不会承认。但此一时彼一时,我不去捉奸,自有人想方设法要去捉奸。” 俞氏的秘密是她以往在苏家时一次偶然撞见的。 那时应该是正逢苏家设宴,俞氏偷偷与那个叫杨亭的男子在无人阴暗处私会。 前世江意当然也知道这个秘密,可她那时竟一心想着要保全俞氏的名声,怕她将来难做人,竟一直守口如瓶,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事揭过不提,江意心里还想着别的事,这时转头盯着来羡。 来羡狗躯一震:“你这样看着我,我心里有点发毛。” 江意:“你答应过我不许模仿我的声音的。” 来羡用爪子抠抠狗头,眼珠子乱转:“有吗,我有答应吗?好像当时我说的是尽量。” 江意:“你当时就想着给自己留一手?” 来羡:“我们做智能机器也得守信用,可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我发声的时候,我能不发么?所以还是要留一线。” 江意:“可先前马车里并非紧急情况。” 来羡扭回狗头,跟她争辩:“怎么不紧急,十万火急好吧。今天咱们逛了半天都没找到铁铺有条件能打造出我瘸腿所缺的精密零件,但是他可以带你去冶兵营欸,我们的机会就大得多了。 “事实证明撒娇这招还是很好使啊,最后他不是同意了嘛。” 江意不苟言笑地看着它。 来羡见她这表情,脑瓜转得也快,一边说着,一边就撅着屁股趴在坐榻上,横出自己的一条瘸腿,一脸苦相,随即一对儿狗眼一湿,抽抽噎噎着就要哭出来。 来羡:“你自己看,我这条腿瘸了多久了?好歹也结盟这么久了吧,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忍心看着我一直瘸下去吗?” 江意:“……” 第209章 洗烘衣袍 来羡开始抱头用爪子抹抹眼角:“我的娘唷,谁不想当条活蹦乱跳的狗呢?” 江意抽了抽嘴角,看着它要死要活了半天,道:“你不用在这演苦情戏。” 来羡抬起狗头,道:“哪里演啦,是真的很苦情好吧。你看我狗眼里,是不是饱含泪水?” 江意瞧着它鼻子一抽一抽的,还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险些就要以为它是真的情绪使然。 江意默了默,道:“你的机体还有哭惨这功能?” 来羡继续抽噎:“当然有,都是为了满足主人变态的嗜好。” 江意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对着它这副样子严厉申斥,最后只好道:“下次你再用我声音的时候,需得经过我的同意。” 来羡:“小意儿,你还气不气我?” 江意:“气。” 来羡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狗嘴微微颤抖。 那可怜样简直了。 江意跟它对峙片刻,终于颓败道:“算了,不气了。” 来羡抹了一把狗脸,然后跳下坐榻甩甩尾巴往屋门外走,道:“那就好。我得去补充点水分。” 江意:“……” 随后江意也回了卧房。 刚坐下,纪嬷嬷便进来禀道:“今上午小姐不在,奴婢们收拾了房间和小姐更换的衣物,只是小姐昨夜披回来的这件衣袍,暂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倘若直接拿去后院浣洗晾干,这衣袍显然不是小姐昨晚穿的男子衣裳的尺寸,难免会惹人猜疑。故奴婢们先没动,等小姐回来以后再说。” 从春衣绿苔的口中,纪嬷嬷云嬷嬷都得知,这件衣袍是苏薄的。 昨晚也是苏薄送江意到门口的。 所以她们没有擅自做主,只等江意的意思。 江意回头看去,见那件衣袍仍还挂在木架子上。 昨晚又是烟雾又是打斗的,衣裳本应该是弄脏了的。 只是听完嬷嬷的话后,着实不宜拿去浣洗院子里浣洗,她想了想道:“就在这院里洗吧,洗完不用晾,拿来我烘干。” 纪嬷嬷便应下,随即将那件衣袍收走了。 没过多久,洗好的衣裳被拧干了大部分的水,然后送到了江意房里来。 春衣绿苔这回没抢着活干,只将炉子提来放在江意的面前,开了一扇窗,然后便退下去了。 窗外偶有三两只寒鸦沿着屋檐飞过,短暂地停留在枝桠上,东张西望一番,又一蹦飞了多远。 正是青枝迎寒颤,湿瓦映天阴。 江意静坐在炉前,将湿的袍角展开,摊平在炉上。 她低垂着眉目,动作温柔,烘干的部分便轻轻捋到膝上,又烘下一个地方。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余炉火里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哔啵响。 嫣红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将她一双眼里淬得柔滟无方,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溢出浮光碎华。 她就这样,从下午一直坐到不知不觉天色黑下来。 那件衣袍终于完全烘干的时候,江意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房里周遭的光线已经颇是昏暗了。 衣裳堆簇在她的膝上,与她的柔软的裙角若有若无地贴合。 春衣绿苔守在门口,半开着一扇门,她俩时不时探头往里看一眼,全然不打扰。 江意仔细地将衣袍都摸过了一遍,确认没有湿的了过后,一双细白的手才温柔地将它叠整齐,一时却又不知该放置在何处。 春衣及时道:“小姐暂放在橱间吧,等下次有机会,再还给苏大人。” 好像除了衣橱也没别的地方可放了,一件男人的衣袍就这样晾在她的屋子里似乎也不太好,遂江意便将叠好的衣物放置在了她的橱柜间。 春衣进来点灯,绿苔笑嘻嘻地道:“小姐弄完了,就该用晚膳了。奴婢这就传膳去。” 第210章 她要习武 晚膳后,江意夜里出院子去走走消食。 丫鬟嬷嬷提灯,她径直去了她兄长的院子里。 看样子不是闲逛来的,而是有目标有方向来的。 她一进院便直奔兄长的兵器房。 打开房门,只见里面的兵器都还在,只是好些许久不摆弄已经蒙了尘。 江意自个在里面挑挑拣拣,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有的还拿上手挥弄几下。 看得两丫鬟在门外连连提醒道:“小姐当心,可别伤了自己。” 来羡见她眼底隐隐有坚决之色,道:“你想习武?” 江意道:“这副身子骨要是不练练,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她昨晚在沉香楼躲在夹角里看苏薄对付那些杀手时猛然浮上心头的顿悟感。 她知道自己身边有暗卫保护,也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能够碰上他,可往后的日子里,保护她的人并不是每一次都能保证及时出手。 就好比昨晚,即便有暗卫和苏薄都在沉香楼里,她也还是给人生生掼出了楼梯外去。 江意也很清楚,她这身体基本没什么底子,因而也不求什么功夫卓越超群,更没想仗剑行世做个英雄,只要她能够做到自保,就能给别人少添许多麻烦。 因而昨晚在逃过一劫以后,江意向苏薄认真请教时,心里就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 只是苏薄并没有给她应该怎么努力的答案。 大概是她太菜了,才会让他感觉不管怎么努力都是浪费时间,也不会取得多大的成效吧。 但江意也不气馁。 本来昨晚请教他也不是想让他亲自教自己,只是想听听他的指导意见罢了。 如果他真来手把手教自己,她心里反而过意不去,觉得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呢。 反正她身边有许多暗卫,随便拎一个出来教她几手不就好了吗。再退一万步,府里还有这么多的侍卫呢。 江意挑了一把短剑,在院子里比划了两下,然后就吹了哨子叫出暗卫头头来。 暗卫跪地道:“小姐请吩咐。” 江意言简意赅道:“从今天开始我要习武。” 暗卫道:“小姐请稍等。” 说罢,暗卫就闪身就暗处消失不见。下一刻,又一暗卫闪身出来,只不过已不是方才的头头了。 这暗卫禀道:“属下是所有暗卫中功夫最弱的,可以陪小姐练。” 江意:“……” 她看起来就这么的弱……吗? 起初暗卫们以为江意只是心血来潮,可后来发现她是认真的。 当天晚上她在兄长的院子空地上,跟着暗卫练习初步的步法和剑招,足足练了两个多时辰。 江意自己挑的一把短剑,比较轻巧,也比较配合她娇小的身形。 暗卫见江意如此执着,也十分认真严肃地对待起来,劝道:“小姐,习武练剑非一日之功,若急于求成,反而容易伤着自己。不妨一步一步来。” 江意学习能力极强,当晚就能将步法和剑招印入脑海里,随着练习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像那么个样子。 可懂行的人一看便知,她的剑是中看不中用的。 来羡见她大汗淋漓,亦劝道:“小意儿,可以了。别太逞强,不然明早我赌你手都抬不起来。” 最终江意听了来羡的,当夜罢休。 回去洗漱完躺床上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她都没来得及跟来羡叨嗑两句,拉下眼帘就睡着了。 第二日江意醒来时,脸色有些憔悴,显然昨晚用力过猛,身体还没能适应。 来羡说得果然不假,她浑身酸痛不已,尤其是两只手臂,竟真的难以抬起来,比之前吊在沉香楼栏杆上带来的后遗症更甚。 江意她感慨道:“以往我父兄日日弄兵练武,没想到竟如此辛苦吗?” 来羡:“也不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平时没锻炼过,一下子又挥又舞的弄那么久,身体怎么吃得消。” 第211章 你教我啊 随后春衣绿苔给她又是热敷又是轻揉,才让她舒缓了不少。 这两日上午江意很有自知之明,没再碰刀啊剑的了,就跟着来羡学习功课。 到下午,再练习增强身体素质的基本功,比如扎扎马步之类的。 她那股韧劲儿一上来,谁也劝阻不了。 春衣绿苔心疼归心疼,但也在行动上加以支持,白天精心准备膳食,晚上再好好让江意泡个热水澡。 房里跌打损伤的药膏也备了一堆。 等江意身体的酸痛感消去了,渐渐能适应了,她才重新拿起短剑,跟着暗卫学。 招式她练得熟,动作也比之前快,只不过要让暗卫来与她对练时,暗卫显然不敢下重手,还处处让着她。 这一点让江意感到十分憋屈。 她的院子里布置精致,却不如兄长的院子空旷,不是很摆得开。暗卫对她步步退让令她很是败兴,故而夜里她便到兄长的院子里,一个人苦练。 她始终幻想着面前站着一个敌人,她使出全力,不求别的,能自保就好。 手里的短剑已经使得很是顺溜,一遍遍刺破空气。 来羡闷不做声地蹲坐在树脚下守着她,后来又闷不做声地起身走开了。 后来当江意身形灵活地倏而回身一刺时,她抬了抬眼帘,气喘吁吁地看见夜色里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苏薄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他究竟看了有多久。 当时江意脑门一热,提着短剑就朝他冲了过去。 她把短剑朝苏薄刺过去,然而苏薄并未躲闪。剑锋离他的胸膛只有分毫的时候,江意蓦地停下。 江意心想,他不想也不愿指导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连她的暗卫在对练时也没有真的将她当成对手。 大抵是她还不够资格。 苏薄看着她,道:“光拿着剑,指着他,便想杀掉一个想杀你的人?他是自己会往你剑上撞还是怎的?” 江意愣了愣。 随后她把心一横,手里的剑飞快地朝他胸膛送。 那电光火石之距,却能被他侧身轻易地化解。 他手指拈住剑锋,屈指一弹,看似随意,实则力道却四两拨千斤,猛地将短剑弹开,震得江意虎口发麻,一下子没拿稳,短剑就掉在了地上。 江意喘了两口气。意识到她就是再练数年,到了他面前恐怕也是太菜了。 但她一声不吭地捡起剑又朝苏薄挥去。 苏薄道:“既没办法比别人更强更快,就不要让别人觉得你动了杀心。你这样拿着剑,是唯恐怕他不知道你想杀他?” 江意瞠了瞠眼,压根不知怎么被他捉住手腕的。他一收肘,便将她扯到了跟前来。 苏薄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短剑,道:“这把剑不适合你。” 江意闻言,直接扔掉了手里的短剑。 苏薄道:“如若我是你的敌人,轻易扔掉兵武,你是不想要命了?” 江意道:“是你说不适合我的。如果我没办法比别人更强更快,我怎么能杀了别人?” 说着,她主动朝苏薄贴近一步,抬头望着他时与他离得极近。随后她一点点踮起脚尖继续靠近他,仰头的动作时,脑后青丝微微垂荡。 她看他眼神专注极了,仿若星河灿烂里有一抹情深,声音也轻软极了,开口呢喃:“苏薄,你教我啊。” 苏薄低下来的眼眸,落在了她的唇上。 只要他微微一俯头,就能碰得到。 那朱润的唇一张一翕又道:“是不是应该像这样?” 话音儿一落,江意另一袖中倏而滑出一把匕首,她反手便不客气地飞快朝苏薄划去。 她这一举动瞬时把方才莫名的气氛挥散得荡然无存。 第212章 亲手教她 然,那匕首勘勘挨着苏薄的胸膛划过却没能真的碰到,江意以为至少能抵到他脖子上的,哪想手腕蓦地又是一酸,转眼匕首就到了苏薄手上。 江意连忙伸手来夺,他动作极快,辗转便到了另一手,伸肘就将匕首反贴上了她的脖子。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与破绽。 江意颈上蓦地一凉,她瞠了瞠眼看着苏薄,继而心头第一次涌上浓浓的沮丧感。 贴着她颈项的匕首是没有出鞘的。她虽出其不意,但也担心她突然出手会伤到苏薄。 可事实证明,真的是她想多了。 苏薄道:“对待别人,可以让别人放松警惕,但你无需靠别人太近。” 她方才就是凭着那一点点不甘心才做出那样的举动,觉得怎么也应该努力一把。 现在她心里也觉得是有点逾矩,是以江意及时后退了一步。 苏薄又补充:“我可以除外。” 江意道:“为何?” 苏薄道:“你不是要我教你么?” 说着,他将匕首的刀鞘拔了,把匕首还给她。 江意握着匕首,闻言心上由衷一喜,问:“你肯亲手教我?那我是否要向你拜师?” 只要苏薄点头,她想她立马就能跪下去拜他一声“师父”。 结果苏薄看了看她那张笑意明媚的脸,却道:“你向我拜师,我反倒不想教你。” 还有这样的? 江意道:“那不拜就不拜吧。” 之前江意用匕首时,都是乱挥乱刺的。 眼下苏薄手把手教她怎么握匕首,怎么挥剔挑刺。 苏薄选择教她用匕首,便说明对她来说,用这一样武器自保是最合适不过的。 江意习得非常认真,苏薄站在她侧身后,拿着她的手教她手法时,她全神贯注、目不转睛,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平时与他靠这般近时所带来的无措感。 这几日她锻炼得频繁,身体也能跟得上节奏。 在苏薄面前,之前暗卫教给她的那套剑法全然用不上了,他提点给她的便是匕首的精准和快狠。 江意没想到用匕首还能有这么多精巧的手法,她学过以后才明白方才为何自己手上的匕首轻而易举地被苏薄给夺去并且在他手上随意辗转。 他身量高大,就站在原地没动。江意越挫越勇,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了,再度朝他挑刺而去时,被他抬手反掣了手臂。 她吸了口气,正欲反击,紧接着整个人就翻转跌入他臂弯里。 身后温热的胸膛靠上来,仿若是给了她无尽的依靠,实则却让她感到巨大的迫力。 苏薄的声音几乎就贴着她的耳畔,低沉而又平稳道:“刃在手,便不要放下,不管别人如何威逼利诱,直到身死气断的那一刻也不要放。” 江意手腕使力,却被他压制得死死的。 苏薄问她:“记着了吗?” 身侧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和脸颊上,让她有种莫可名状的感觉。 被他呼吸碰到的地方,不由自主地起了细微的鸡皮疙瘩,头皮也有点发麻。 她还没气断,但是却有点气短,气息一乱就有些带喘。 江意起伏应道:“记住了。” 她手上暗暗使力,话语一罢,突然转腕,将匕首御到另一只手上,从身后划向苏薄的手肘。 苏薄及时松开了她,将她往前一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度朝苏薄攻了过去。 一次次失败,她也没放弃,反而能从失败当中学到东西,运用到下一次的进攻里。 不知不觉,夜空又飘起了雪。 夜色下,她不断地攻斗、靠近,又拉开距离。而他一直站在原地,给她当陪练。 地面上不知不觉积起一层稀疏的薄雪。 江意丝毫不觉得冷,她反而越发的来兴。 今晚机会难得,她不想就这么浪费过去。她满心都想着怎么攻克对面这个男人。 第213章 制住他了 苏薄与她的暗卫不同,暗卫不敢对她下重手,但是苏薄会。 尽管她知道他对自己已经是手下留情得不能再留情了。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跌了多少回摔了多少回,双手手臂都快被他反掣得失去了知觉。 后来,雪下大了。 院子里的屋檐上、树梢上渐渐积厚了些,唯有空地上,因着江意一直在来回移动,留下一道道或清晰或模糊的足迹。 她始终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听他的话,无论怎么艰难,都再也没放开。 江意最后一次冲上来,一片雪花落在了刀刃上,无比的晶莹剔透,衬得那刀刃冰冷锋利至极。 匕首刀尖划过他颈项前,几乎挨上了他的喉结。 可最终,他总能在最后的眨眼一瞬化险为夷,反将她推出去。 江意今晚的目标本想在自己的进攻下使得苏薄稍稍挪一下脚步,她就知足了。 结果还是连这点小小的目标都没能达成。 江意摔在地上,精疲力竭,一时起不来了,索性仰躺在地上,抬眼望着无尽的苍穹里纷纷扬扬坠下来的雪,也说不出是颓然还是不甘。 雪花落在她的眉间发上,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上。 她大口大口呼着气,那边廊下幽幽的灯火下,可见呼出团团白雾,又顷刻散去。 苏薄道:“今晚可以了。” 江意如获大赦,这才手指一松,匕首就落在了地上,轻铿一声。 她发丝如泼墨,纷纷扰扰地晕染在白雪里。 良久,江意深吁了一声,沙哑地喃喃道:“我没力气了。” 苏薄走过来,朝她伸了手。 她眼神微转,落在了眼前这只修长的手上,他指节微曲,却显得分外有力。 江意终是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苏薄握住又软又纤细的手,把她拉起来。 然而就在他弯身使力的那一刻,江意突然出手,另只手臂冷不防勾下他的头,瞬时拉近彼此的距离。 苏薄蓦然一滞,下一刻她却抬腿勾住他的腰,猛地使出全力往侧翻转。 苏薄本可以不让她得逞,但那一刻他却没有动作,任自己被她翻身压了过来,变成他倒躺在雪地里,她骑坐在他的身上。 大抵是今天晚上看她太拼命,应该给她点甜头尝尝。 实际上他也不知这么做到底是在给她甜头还是在给自己甜头。 顷刻,青丝从她脑后自两边滑泻下来,柔软的发梢轻轻扫到了他颈窝。 江意先前松开的匕首,已经重新擒在了她的手里,并且锋利的刀刃勘勘抵在了苏薄的脖子上。 她一直屏着呼吸,直到此时此刻她成功了,方才气息陡乱,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伏起来。 她眼里原本一片凝重肃冷之色,在发现自己竟真的把苏薄制住在下以后,连她自己都有些错愕。 错愕过后,那双眼里渐渐渗出笑意,使得她整个人都晴艳起来。 天真,烂漫,而又带着丝丝得意。 江意道:“总算被我抓住了吧。” 苏薄不语,只是看着她。 江意在他的注视下,又慢慢意识到了不妥。 她现在正骑在他身上,而且还一手揪着他的衣襟,形容很是不雅,也很是冒犯。 江意立马就笑不出来了,又感觉自己这样貌似很不磊落,他明明是来拉自己起身的,并且已经说过今晚结束了,可她还这样偷袭他。 江意抿唇轻道:“对不住,是我太得意忘形了。” 她立刻欲从苏薄身上下来,苏薄忽低低道:“做得很好。” 江意愣了一愣,可就是这一愣的空当,被他倏而拿住了双腕。 还不及反应,江意匕首不知怎么就又脱落横在地上,她眼前一倒转,下一瞬胸背不轻不重地荡了一下,整个人就被他反客为主地压了下去。 江意瞠着眼帘,近在咫尺地看着他。 明明他虽制住她,但身体却微微撑起,没有将重量压在她身上。 可那时,他的身息拂面而来无孔不入,她心头猛窒,恍如被千钧重物所压一般,动弹不得,亦无法呼吸。 手腕被他擒着,他手上的力道有些灼热,但她的手背却贴在雪地里,冰火两重。 第214章 牵着她走 苏薄半低着眼帘,看她的眼神使她胆颤心惊。仿佛只要被他这双眼睛记住了,就像打下了一枚烙印一般,往后想逃都逃不掉。 他缓缓又道:“若对手是个女子,你大可以像方才那样做。可若是男子,稍有不慎,便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你可以对我用,但不能对别的男子用,记着了吗?” 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对你可以?” 苏薄道:“是你要我教你。” 诚然,这个理由,让她无法辩驳。 最终她不得不轻声应道:“知道了,你放开我。” 苏薄渐渐松了双手,起身之时,顺带拉了她一把。 江意站起身,抿着唇角,低头动手拂了拂身上的落雪。 她再抬头时,苏薄带着体温的外袍又罩在了她的身上。 她弯身去捡地上的匕首,苏薄却先一步捡了起来,插回刀鞘里,然后递给她,道:“我送你回去。” 江意收好匕首,四下看了一眼,没找着来羡的身影,它应该是自个先回去了。再抬头看时,苏薄已转身走在了前面。 他虽腿长步子阔,但走得不快,她恰好能跟得上他的步子。 江意罩着他的衣袍,越发显得人小。 迎面的雪浓,她抬头看他,依稀见他被雪染白了发,不由道:“我现在不冷,衣裳还给你吧。” 只是苏薄没准她脱下来。 苏薄在她前一步走着,能替她挡下大部分的风雪。 后来袖角一顿,他回头,却见江意伸手拉住了他。 江意道:“我们换条路走,能少吹风淋雪。” 说着她便带着他往路口另一个方向小跑而去。 那条路林荫浓密,虽说风雪一时浸透不进来,但也更漆黑。江意始终抓着他的衣角,像个东道主一样走在他前边。 只是她自己也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黑暗,还没走两下,脚下冷不防被绊了一下。 苏薄拿住她的手臂便将她扯了回来。 她被他有力地扯转身子,蓦然撞进了他的怀里。 江意有些僵住,手臂上被他握着的地方隐隐发烫。 她的脸贴上他的衣襟,在这样的黑暗里,她竟听见自己突然鼓噪起来的心跳声卡在了嗓子眼里,仿佛奋力地挣扎着,一下一下,想要逃出她的身体。 苏薄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终于牵住了她的手。 指尖上的血液回流,顷刻全在往她脸上涌。 他牵着她一步步往前走,道:“下次不必如此逞强。” 江意愣愣地抬头,只依稀看得见他高大挺拔的轮廓。 她呆呆地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过了这一段最黑暗的小路。 后来她脑袋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从前,我兄长也经常牵着我走夜路。” 苏薄:“嗯。” 然后她也无话说了。 两人一直沉默着,直到苏薄把她送回到她的院子门口。 院子门口上方墙上的瓦檐稍稍延伸出来些许,苏薄把江意放在勘勘能够挡雪的瓦檐下,他自己则站在风雪里。 那双眉目在檐下的灯火里,显得清冷英俊极了。 苏薄道:“进去吧。” 江意这次没忘记将身上的衣袍解下来还给他,见他接过去十分随意地便往身上披。 “等等。”江意叫住他,顿了顿,还是踮了脚尖,伸手过去,轻轻拂落了他肩头的雪。 苏薄便一直看着她。 江意低眉道:“将雪捂化了不冷么。” 苏薄道:“不冷。” 她依稀浅笑:“我知道你不畏冷。” 说罢便转身进院去了。 江意头也不回地穿过庭院,进了房间。 回房后,江意一直有些失神,春衣绿苔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转头就朝衣橱间走去。 春衣绿苔备好了沐浴的热汤,以为她是要拿更换的衣裳,便道:“小姐,衣物奴婢们已经备好了。” 然,她拿的却是上次烘干叠好的那件苏薄的外裳。 江意一手捧着他的衣,又在门边拿起一把伞,突然就往外跑了出去。 绿苔在后面叫了一声:“小姐,你上哪儿去呀?” 春衣看着江意匆匆的背影,低道:“小姐她,应是给苏大人送伞去吧。” 绿苔闻言不由越发着急,道:“这都好一会儿了,苏大人肯定早走远了。上回小姐不是也叫我送过伞,结果我慌忙跑出去哪还有他的影儿呀。” 说着绿苔就要追上去,“不行,我去叫小姐回来!” 春衣忙拽住她,道:“算了,就随小姐去吧。” 第215章 是走远了 雪花飞舞的冷空气冻得江意的鼻尖发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有个声音明明在告诉她,他早就走远了。 可上次他留下的衣裳还没来得及还给他。 江意想着,得把衣裳还给他,她只是顺带在门口拿了把伞。 既然是他借给自己的,哪有不还的道理。 嗯,仅仅如此而已。 这个理由让她感到非常的心安理得。 她一口气跑到了院子门口,还跑出一段距离,再抬头四顾时,只见十分有限的视野里,夜下茫茫一片。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伏,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确实没再发现他的身影。 她不禁又想起,今年初雪那夜,她好像就叫过绿苔去给他送伞。可惜绿苔匆匆忙忙跑出去,都没能追得上,眼下她又怎么可能追得上呢。 江意收敛心绪,垂了垂视线,终是转身往回走。 然,就在她勘勘转身之时,眼尾的视线蓦地扫过侧前方,依稀扫到正在移动的一道黑影。 她身形一顿,重新回过头来看去。 那黑影确在向她这边移动,看似很慢,实则又很快,没多片刻就离她越来越近,直至最后,站在她面前。 苏薄去而复返。 她仰头望着满身清冷的他,喃喃道:“你不是走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苏薄道:“是走远了。” 只是在出侯府的院墙时,站在墙头回眸一看,看见她又跑出来了而已。 江意回了回神,忙将手里的伞撑开递给他,又将臂弯里的衣袍递向他,尽量平静道:“无他,我只是突然想起你上次的衣裳落在我这里了。还有,虽是不畏寒,还是撑着伞回去较好。” 苏薄道:“明日我带你去冶兵营。” 江意淡淡笑,应道:“好啊。” 把两样东西都交到苏薄手上过后,江意便不再逗留,转身提着裙角,步履轻快地小跑着回去了。 她的裙角像飘飞的雪一样。他看着她进了门,方才转身,很快便走远。 素衣在侯府外自行找了个地方避雪。 没想到苏薄出来时竟还打着一把伞。 素衣也不消问,肯定是江小姐给的。 回到都司府,苏薄进了屋里。屋里点上了油黄的灯。 他将拿回来的一叠衣裳抖开,照习惯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只是刚倒了杯水来喝时,他眼神又往那一袭衣裳瞟了两眼,然后伸手掬起来,放在鼻前嗅了嗅。 他的衣上沾了一道清雅的香。 像是江意身上的味道。 他把衣裳放下,动手解自己的护腕,褪下自己身上的外衣。 结果眼神又盯着那件衣袍看了两眼,又拿起来嗅了嗅,然后照着原有的折痕叠整齐,还是规规矩矩拿去放进了衣橱里。 江意沐浴完,春衣绿苔给她烘干了头发,便熄了灯退下去了。 绿苔小声地跟春衣感慨:“还是小姐厉害,上次奴婢没能追上,这次小姐竟然追上了。” 春衣亦小声回道:“你去追和小姐去追怎能一样。小姐去追,苏大人如若看见了,必然会回来的。” 此时夜已深,外面寂静得只隐隐听得见积雪堆攒枝头、偶尔簌簌落下的声音。 照前几夜的情况来看,江意基本也是沾床即睡的。 只是今夜,她躺下许久,来羡发现她都还是醒着的。 来羡问:“这么晚了还不睡,想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江意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床帐,轻声呢喃:“我睡不着。” 来羡:“想他?” 江意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否定:“没有。” 来羡依稀撇了撇狗嘴:“我都没说他是谁。” 江意:“……” 江意平了平心绪,道:“我的意思是我谁也没想。” 又过了一会儿,来羡才又问:“那你心跳为何如此快?” 江意伸手捂上心口,不知是不是跳得太快的缘故,颤得她的心房有些空荡荡的。 她亦有些迷茫道:“大抵,是晚上练得太久吧。” 第216章 他的府邸 夜里不知何时睡去的,第二日醒来,外面的冬天银装素裹,正是一年最单调也最干净的时节。 江意记得苏薄昨晚说起今天要带她去冶兵营的事,但似乎他却没说什么时候带她去、怎么去。 晨起梳妆时,江意想了想,没让春衣绿苔给她梳女子发髻,而是又换了身少年服饰,把头发扎成了个男子单髻。 不管怎么去冶兵营,反正她得扮成苏薄的士兵,先这样装束总不会有错。 结果刚坐下准备用早膳,江永成便来传话,门口有马车来接,说是先前她应下的。 江永成也不知是什么事,所以才来请示。 江意闻言,让江永成去前面让那马车稍等,她即刻就出去。 而后她便快速地消灭掉了面前的粥和馒头。 今日她只能单独前去,不能带上丫鬟和嬷嬷,连来羡也没法带。 江意出入冶兵营本就是一件掩人耳目的事,若是来羡跟她一起,它的体征又这么好辨识,就算今天没人发现,往后也很容易被发现。 临出门时,江意与来羡道:“今日我先去探探情况,觉得可以的话,再想办法光明正大地带你过去。” 来羡知道这个理儿,并不强求,只一再提醒江意当心,以及到了地方要留意冶兵营的原材料、工匠即冶炼工艺等。 来羡道:“倘若冶兵营那个地方都办不到,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办到了。主要是这次去了,要仔细想想下次你找个什么理由再带我名正言顺地去。” 这次她只是去看,还什么都做不了。不然反倒给苏薄带来麻烦。 随后她便匆匆出了院子,往前院府门去。 府门前确停着一辆马车。 江意抬脚跨出大门,抬头可见素衣正稳重干练地坐在车辕上。 没多寒暄,江意提了提衣角往马车里钻。 原以为这是苏薄派来的空马车,可她刚探进半个身子抬头一看,见苏薄正安静地坐在里面。 她动作顿了顿,爬上来在他旁边坐下。 素衣驾了车便往前去,也不出巷口上街头,而是径直在一条条巷弄中穿梭。 车里两人一直沉默着。 江意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卷着自己的衣角。 苏薄便看着她把自己的衣角卷成一卷又打开,打开又卷上。 仿佛她的任何小动作,他看起来都蛮有意思的。故她不厌其烦地重复,苏薄也不厌其烦地继续看。 后来江意不经意发现苏薄在看,就将自己衣角捋平,不再卷了,转头透过帘罅看外面。 脸上莫名有道淡淡的热意。 江意也没问要去哪里,眼下她都还没扮成他的士兵呢,总不能直接跟他去冶兵营吧。 最后马车在一座府门前停了下来。 江意下车抬头一望,见那雪檐下高大的门楣上落着“都司府”三个字,不由一怔。 他竟带她来了他的府邸。 素衣把马车驾离了门前。 苏薄抬脚走在前面,道:“先进来。” 江意不及多想,抬脚跟了上去,进了都司府的大门。 他的府邸,比之侯府,要冷清得多。 一路走来,所见下人寥寥数几,院中景致多是白雪覆苍树,路深无人行。 侯府里通往前庭后院的道路基本都会清雪,但这府里却无人打理。 因而江意一路走来,都是雪满冷径,她一脚脚深浅不一地踩着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脚上穿的鞋,已不知不觉在雪地里被濡湿,浸入一股子冰寒,直往脚心里钻。 只她也不吭声,紧紧跟在苏薄侧后。 相比之下,苏薄的脚印真是又规整又均匀,比她的大上一圈。 雪地里两行脚印一直往前延伸,交相辉映。 随着越走越远,雪光下,可见男子青衣挺如苍松,身边少年玉立娟秀。 江意随他去了他的院子,站在院子门前踟蹰了一下,一时没有踏进去。 苏薄也没催她,径直进入院中,推门进了房间。 片刻后,他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单手托着一叠军甲,看着院子门口的江意道:“你是进来换还是就站在外面换?” 第217章 有点心虚 江意只好走了进去。 以前又不是没进过他的院子,只不过眼下他自己府邸里的院子她是第一次来罢了。 她刚在屋檐下站定,苏薄便先走出门框来,将一叠军甲放在她手上。 江意猝不及防,被压得双手往下沉了沉,连忙提力紧紧抱稳。 苏薄低头看她,道:“怎么,重?” 江意硬着头皮摇了摇头,道:“还好。” 只是比她想象中的还重那么一点。 “这是新的,还没人穿过。”苏薄侧身让了让,道:“进去换上。” 江意抱着也累人,想着即将要去的地方,便顾不上矫情,自个进了他的房间。 不过还不等她腾出双手把门关上,苏薄便在外面替她将两扇房门拉拢了来。 江意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往前两步把军甲放在桌面上,回头看了看门上的闩子,又默默地踮着脚尽量放轻声音过来把门上闩。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江意也没细想。 大概是因为人家给她弄了一身军装,还大方地把自己房间借给她换,结果她却防备着他,想想难免还是有点心虚吧,又或者说她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有点伤人心。 她动作极轻地把门闩轻轻拨上。 她以为苏薄没有听见,成功地闩上门以后不由又松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松一半,门外苏薄的声音冷不防传来:“窗子还没锁,要不要一并锁上?” 江意一顿,尴尬得要死,抬头一看,见窗扇果真还微微掀着掌宽的一条缝。 她又蹑手蹑脚地跑去锁窗。 苏薄站在屋檐下,能十分清晰地听见她在里面的脚步声以及锁窗的动静,眼里神色清旷而又有些惬意,道:“有谁会看你么。” 江意瓮声道:“只是习惯使然罢了。” 她去桌边重新拿起那套军甲,见军甲中间还夹着一套士兵穿的布衣。 她正犹豫着,就听苏薄道:“自身的衣服不用脱,将军衣套上,军甲套在军衣外面即可。” 江意照着做,嘴上道:“不会显得太臃肿么,会不会被认出来?” 苏薄:“你应该离臃肿还有点差距。反之,营里没有太瘦弱的士兵。” 江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勉强把一身军甲都给穿好了。 这军甲还只是罩前胸和后背,没有罩全身,若是身体强健的士兵穿着穿着也就习惯了,但对于从未穿过的江意来说,沉得宛如有两双手在往下拽似的。 江意整理好自己,确认没有冒失之处后,方才打开了房门。 苏薄转身看了看她。 他只觉得,穿了军甲的她,站在他面前,显得比先前更小只了。 冰冷的铁甲衬得那段玉颈和那张脸润白无暇,又细嫩又脆弱。那双眼睛隐约映着他的身影,浸着柔亮的光泽。 原本营地里的士兵没在操练的时候是不需要着这样的军甲的,只是江意今日扮成他的随行士兵,在外以护主为己任,自然就得武装起来。 江意分明看见苏薄皱了一下眉头,便低头看了看自个,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苏薄道:“个头还是小。” 江意:“……这个我也没办法。” 苏薄:“罢了,对外就当是我收来的童兵。” 随之他眼神略略往下移,看见她双脚穿的还是来时的鞋子,并且鞋面都已经沾湿了,又道:“鞋没换?” 江意道:“你没说要换鞋。” 苏薄:“在衣架子旁边。” 江意转头又踱了进去,不难找到衣架子旁的那双靴子。 那双靴子看起来像双男子的鞋,比女子鞋大不少,并且是崭新的。 江意一边想着一会儿穿这鞋会不会走着走着给半路上蹬掉了,一边背着身将自己的脚从自己穿的鞋子里拔了出来,没头没脑就准备往新鞋里塞。 她的脚都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脚上的罗袜都已经湿掉了。可眼下又没得换,苏薄还等着,她只能先将就一下。 可她脚刚来得及伸进靴子的靴筒里,冷不防便被横出来的一只手给拦截住了。 第218章 暖脚穿鞋 江意愣了愣,继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踝被人握在手里,顿时一股热意上脸,又羞又恼地蹬了蹬。 结果她单腿站着,随着一蹬,身体有些失去平衡,踉跄了两下,不得不伸手扶上他的手臂。 江意道:“你干什么?” 苏薄问她:“就这样湿冷冷地穿进去?” 江意反问:“那不然呢?” 话音儿一落,自己湿湿的罗袜便被他给扯了下来。 “喂……” 她下意识地蜷起脚趾,继而整只脚都被他握进了手心。 他手里那温暖的感觉传到自己的脚心,江意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蹬得也更凶了些。 苏薄手上的力道不容她挣脱,但也没停留太久,随后直接拿着她的光脚塞进靴筒里去。 当江意脚心接触到了靴筒底端时,怔了怔。 外面看起来鞋子很大,可里面竟铺了厚厚软软的料子,她一踩进去,几乎脚心脚背都被包裹住了。 苏薄的声音低低入耳道:“不蹬了?” 江意抿了抿唇,反应有些迟钝,苏薄又道:“站好,扶稳我。” 紧接着她另一只脚便被他拿起,扯了罗袜,以同样的方式暖了暖她的脚心,再给她塞进去。 江意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上,低垂着眉眼,愣愣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明明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身为边境都指挥使司,属于地方官员正二品官衔,此刻竟蹲在地上,给她暖脚穿鞋。 直到双脚都踩在了长靴里,软绵绵的,却使她久久回不过神。 苏薄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手,手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脚上的触感,如上好的玉石一般,冰冰凉凉,却又十分细滑。 他在想,他一手就能把她的脚全然握住,会不会也太小了点? 嫩白得也不像话。 他抬头看她,尽量忽略她眼底里漫开的动人的浅浅流光,一本正经道:“走两步看看。” 江意手指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回神,暗吸了一口气,将手从他肩上收了回来,努力平静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直往房门外走,闷声道:“很合适。” 她的背影紧紧绷着。 不知是靴子暖和还是怎的,被他握过的脚心发起了烫。 随后苏薄出门时拿过几上的一只士兵帽子,长腿阔步地几步拉近距离,经过她身边时随手把帽子戴在了她头上。 江意顿了一顿,再抬眼看时他已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出府。 路上还留有他俩来时的脚印,竟无人扰乱,还是孤孤单单的两长串。 江意一脚踩着原有的脚印走,约摸分了心神,也没方才那么难堪了。 苏薄忽道:“这靴可以踩雪,不进水。” 江意闷头“哦”了一声,还是循规蹈矩地踩着原脚印走,没走多远,终于鬼使神差地一脚踩在了旁边白生生的雪地里,顿时扰乱了原有的印子,又多出一只深深的脚印来。 靴筒足够高,外面又是鹿皮的料子,雪的冰冷果真丝毫没有沁入到靴子里。 江意双脚仍是暖烘烘的。 于是她不知不觉,往旁边踩的脚印就多了些,乱七八糟的。 苏薄走着走着,渐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当他停下来回头去看她时,她正埋头往无人踏足的雪地上多踩了几脚呢。 踩过瘾以后,江意连忙抬头来追,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在前面等着自己。 她心性一收,又不苟言笑地抿着唇几步跟了上去。 这一路去冶兵营就不能乘坐马车了。 苏薄一脚跨出大门,素衣已经备好了几匹马,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士兵在。 只是江意看着眼前雄赳赳气昂昂的马,心里有点打退堂鼓。 但她不能拖后腿呀。 此去有一段路程的,骑马是最方便快捷的。 她总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不会骑马,就累大家和她一起走路吧,真要是走路,等到冶兵营怕是天都要黑了。 第219章 营中景况 苏薄接过马缰,牵着一匹看起来最矮小温驯的马,等着江意来。 于是江意故作平静地上前,咬咬牙伸手攀住马鞍,一脚踩上马镫,然后努力往上翻。 有苏薄给她牵着,这马也纹丝不动,只等江意成功地翻骑上去。 只是试了两次也没能成,后苏薄托了托她的后腰,才将她给顺利地推了上去。 苏薄把马缰交到江意的手上,道:“这马驯过,我在前面不跑快,它便也跟着跑不快。你只坐稳便可。” 江意接过马缰,紧紧攥在手里。 苏薄看了一眼她的手,又道:“放松些。有我看着。” 随后苏薄翻身骑上马,便先行小跑了出去。江意的马紧随其后。 素衣和另外两名士兵都分别跑在左右和后面。如此一来,江意在中间实在算是很稳妥的了。 她绷紧身子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儿的,眼看着两边的光景在往后倒退,而她自己又坐得这么高,马蹄声哒哒哒的,她心都卡在了嗓子眼。 上辈子可不曾有过这般的惊险刺激啊。 早知如此,当初趁父兄在京的时候,就应该缠着他们学学骑马的。 这一路去冶兵营,江意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马背上,没认路,也没心思估算到底有多远的距离,花了多少时间等。 当她的马终于紧随着苏薄停下来时,她抬头一看,才知到了。 因为冶兵营冶炼兵器需要的场地不小,故而在京城边缘之地专门辟了个地方出来,有重兵把守,每日运输铁石、炭料等原材进去,隔段时间便有检验合格的分批次的成品兵器从里面运输出来。 江意看了看离地面这么高,一时还不知怎么跳下马。 所幸门前把守的士兵见了苏薄,纷纷抱拳垂首行礼,苏薄跨马下来,在侧边顺手拉了江意一把。 江意身子往一边一栽。 再落地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了扶她,旋即又松开。 江意双脚接触到地面,只感觉从未这般实在过。她暗暗吁了一口气,板板正正地跟在苏薄身后,进了冶兵营的大门。 进门以后,可见里面有兵推着小车在运送铁石,来来回回异常忙碌的样子。 江意听见铁器碰撞声紧密传来,好像成为了这座冶兵营里唯一生动的声音。 江意跟着苏薄一路畅通无阻,抬头可见他背影挺括,步履沉稳。 因着这批兵器打造好以后,是要送往边境的,苏薄负有督造之责;故每造出一分批,在装箱之前,都会经由层层筛查,再由他做最后审查。 今日正好是苏薄过来审查之日。 穿过几道关口,便有营地负责的将领前来引路,抱拳恭敬道:“这次分批的军械已全部呈上,随时等大人检阅。” 苏薄脚下未停,道:“先去冶兵房。” 冶兵房,正是冶炼兵器的地方。 随着越往那边靠近,铁器的声音越盛,到最后,江意站在冶兵房门前时,只觉那打铁声此起彼伏、充斥耳中,宛如繁华街道上车水马龙呼啸而过的喧哗与嘈杂。 江意还没进去,便先感受到里面扑面而来的一股浓浓热意。 随后她跟苏薄进去,抬眼一看时,不由叹为观止。 这冶兵房并非一间间的小房,而是通透宽阔非常,里面并无隔断,但每个部分完成什么工序,却分工极其完整详细。 江意看得一时惊住了。 她想过这给朝廷冶炼兵器的地方非同凡响,但是没想到竟如此壮观。 就算京城里最大的铁铺,十个加起来也不抵眼下的这个大。 这时有人来禀,道是黄将军过来了。 苏薄想了想,便未亲自巡视,而是叫素衣带着江意进去巡视一番。 江意像模像样地跟素衣一起抱拳领命,苏薄微垂的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而后便转身去了。 江意跟着素衣把整个冶兵房都逛了一圈,并且摸清了各个部分的具体职责功能是什么。 她在锻造间停留得最久,看见那些兵器辗转在铁匠们的手中,渐渐化腐朽为神奇。 刀、剑、长枪,以及箭矢所用的锋利而小巧的头子等,无一不是精工巧铸。 这些军械,他们都有固定的模子,由模子浇铸出大致的形态,再千锤百炼铸成兵器。 大炉里的火全天烧着,红彤彤的。 铁匠师傅们挥汗如雨,赤着的上身,满是乌黑油渍。那挥着铁锤的臂膀粗壮结实、浑然有力。 第220章 油盐不进 江意仔细看过打造出来的半成品,这工艺确实是外面的铁铺里所无法比拟的。 她拿了一支箭头在手上观摩,见棱角分明,无一丝粗糙之态。 她想她要打造的零件,虽比这箭头还小些,可这箭头都能做得这般精细,只要能先做出零件的模具,假以时日,应该能做出想要的零件的。 而且这些兵器为了增加硬度,反复在炭火里面烧制敲打的时间要比外面的铁铺长得多。通过这样的办法,铁器增加了含碳量,在千锤百炼的过程中也就趋近于钢。 江意在这冶兵房里流连许久,兴致勃勃地来回观摩工序和过程,心里也越来越有底。 只是这里面温度比外面高得多,不知不觉她身上都开始起汗了。 这厢,苏薄还没到陈列兵器的地方,驻扎在这冶兵营的自己的下属就迎了上来,边随苏薄快步往前走边报道:“黄将军带了人,果真是来搬兵器的。” 苏薄道:“你就任由他的人来搬?” 下属凛色道:“属下派人全部拦了下来,别说兵器了,一柄一鞘都不会让他们拿走。黄将军此刻正在堂上候着呢。” 没过多久,苏薄长腿大步地跨入了后面的议事堂上。 那位黄将军已经吃了两盏茶了,见苏薄来,忙起身笑脸相迎。 “苏大人今日过来审阅军械啊?” 苏薄点了点头,在椅上落座,道:“黄将军也来得甚勤。” 黄将军唏嘘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咱五城兵马司缺这玩意儿不是?几番来冶兵营讨,可就是不放货。今儿苏大人来得正好,那十箱军械,不如我先拿去司里应应急,回头再给苏大人补上?” 像这种各司抢兵器之类的事,屡见不鲜。 但京城里各部也不是真的缺到每个士兵连把佩剑都没有,只是用旧了便想着换新的罢了。 特定的某批军械由兵部特定拨款打造,嘴上说是先应急后补上,也只不过是客套话。若是真给了他,回头这亏空没人补,去问人家讨时还得装孙子。 以往若是别的官员负责督造,上头官高一级来压的,必定就能要些去。只是让他们头疼的是,这边境都司苏大人是块油盐不进的料。 士兵送了盏热茶进来。 苏薄打开茶盖,撇去浮沫,饮了一口,放下道:“黄大人去兵部报备了吗?可有兵部的文书?” 黄将军道:“只是补个空缺临时应应急罢了,这相互周转不得灵活变通变通,处处都去兵部要文书的话,那可得累倒一批人。” 苏薄道:“那兵部可拨了款项给五城兵马造军械?” 黄将军笑道:“两个月前便递了折子,经层层审批,估计也快下来了吧。” 苏薄道:“那就等下来了以后再说吧。黄将军要的东西,得排到这一批后面了。等这批全部造完,我还得奉命送出去,黄将军不要为难苏某。” 这黄将军好说歹说,可座上的主儿就是纹丝不动。 黄将军不由也觉得讪讪的,很是没趣。 前些日彼此都还在沉香楼的酒宴之列呢,大家称兄道弟的,这感情理应更精进一步才是。 可这才过多久,怎么就一点情面都不讲了呢? 最后黄将军起身拂了拂自己的袍摆,走到苏薄身边,略略弯下头道:“不妨与苏大人明言,这也是大将军的意思。苏大人虽常年在边关任职,可京中关系,还是得倚重大将军啊。” 苏薄想了想道:“大将军的意思也难以让人回绝。不妨这样,黄将军立下一道文书,由苏某送去兵部,今日的分批军械可自行带走。” 黄将军面色卡了一卡。 若是由他今日立下文书,不就等于留下凭证嘛。来日若是边境军械亏空出了大问题,他岂不是首当其冲? 有点脑子的谁敢留下这把柄随便给人抓手里? 苏薄冲外面淡淡令道:“来人,备笔墨。” 黄将军连连摆手,神色恢复如常,哈哈笑道:“苏大人莫要消遣我!你不肯放行就罢了,回头我如实复命便是,相信苏大人也是职责所在。” 第221章 口味独特 黄将军在这里消磨了许久,也没能让苏薄改变主意,最终只得把自己遣去搬军械的人都召了回来。 他心里兜着火,却又不能发泄,仅能维持表面上的客气已实属不易,皮笑肉不笑时面部的肌肉都是僵硬的。 这厢,江意也不能一整天都在冶兵房里逛,在了解完大致的情况以后便随素衣出了冶兵房,也往这后面议事堂来。 怎想在门口与正要离去的黄将军碰了个头。 黄将军面对苏薄时起码还有一丝干硬的笑意,告辞转身之际,一张脸立马就垮拉了下来,显得十分扫兴。 素衣带着江意及时侧身让开在堂门边。 黄将军出来之时脚步不由得一顿,扫了一眼两人,目光落在江意身上。 江意把头垂得更低。 黄将军打量道:“看这小兵的体格,应该不适合被收入军中吧,怎会在此?” 苏薄声音不疾不徐传出来:“她不算被收入军中,只是我的随行士兵。” 黄将军嗤笑道:“苏大人用他来随行护卫?怕是连刀都抱不稳啊。” 苏薄道:“年纪尚小,待长些时候就健壮些了。” 要是可以,江意恨不能把头给垂到地上去。 听着这什么黄将军与苏薄的对话,言辞之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实在让她嗅到些来者不善的气息。 黄将军又怪笑了两声,道:“许是苏大人不需要随行护卫,口味倒独特,专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兵带在身边。” 随之他把眼神收了回来,跨出门口,再道:“今日叨扰已久,这就不浪费苏大人的时间了。” 苏薄淡淡道:“素衣,送客。” 素衣便轻车熟路地把人送了出去。 苏薄从座上起身,走到门口,面色十分清淡,经过江意身边时道:“跟上来。” 江意垂着头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 他带她绕过议事堂,暂去了后边一间他的休息室里。 房中陈列摆设再简单不过,桌椅和一张矮榻。 早过了饭点,随后士兵送来膳食又退了下去。 苏薄与她简单用了饭食,见她被一身兵甲压得着实累人,脖间还隐隐有汗迹,便道:“我外边还有点事,你先在这里休息。” 江意抬起头看他,道:“我不和你一起么?” 苏薄低道:“可把兵甲解了,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江意动了动僵硬麻木的身板,算是默默认同了。 苏薄没在这休息室里多待,便起身出了去。 他今日与姓黄的周旋许久,还没来得及去检阅新造出来的分批军械。 军械得经他点头才能装箱,并运至军械库。 他一走,随着房门关上,江意顿时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她解下军甲时,虽然腰酸背痛,但同时也浑身轻松,一股轻盈之感充斥四肢百骸。 饭后困意袭来,她着实疲累,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苏薄检阅完回来,推门便见她还趴着。 江意却是被推门声给惊醒,一脸惺忪地抬起头,见是他去而复返,便微微松了松,又趴了回去。 苏薄道:“怎不去矮榻上睡?” 江意咕哝道:“就在这睡便好。” 苏薄在桌边落座,也不再打扰她。 休息室里陷入一片安宁。 江意却是无心再睡了。苏薄不在是她心安理得,现在苏薄回来了,她还没心大到能继续睡过去。 故而她虽闭着眼睛,可那股睡意却如潮水般缓缓地褪下去了。 江意睁开眼来,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道:“你忙完了?” 苏薄道:“去冶兵房逛得如何?” 江意道:“你说得不假,这里不愧是汇聚了最优秀的铁匠,也有最好的原料和条件。” 苏薄道:“那日你说想做点东西,是什么东西?” 第222章 留下陪我 江意含糊道:“唔,只是想做点小玩意。” 顿了顿她又道,“我没想让你带我偷偷去做那小玩意,倘若被发现了,你也会受到牵连。往后我要是需要用到这个地方,我会想其他办法的。” 苏薄不置可否。 她既然这么说了,应该是有自己的主意。 随后江意道:“今日那个黄将军,似乎有些不友善。” 苏薄道:“驳了他的意,也不会友善到哪里去。” 这段时日,江意对朝中的武人有了比上一世更多的认识。 似乎他们并非局限于以往她印象中的那等豪爽仗义,而可能是面上称兄道弟的一套,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套。 思及从前,镇西侯在京的时候,那些朝中武将隔三差五地就往侯府里跑,不是喝酒就是比武,来来回回几乎把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再比之先前江意亲眼所见那黄将军变脸比谁都快,着实有些颠覆她的印象。 江意再细想一遭,前世侯府遭难时,以往来往密切频繁的那些武将,确实没有几人肯伸出援手。 江意道:“实际上他们这样客套热络,也只是表面功夫吗?他们对我父兄也是这样的?” 苏薄道:“人走茶凉,时日一久,少了利害关系,自然就疏远了。这也是官场的一面。” 江意下巴抵在手臂上,喃喃道:“好一个人走茶凉啊。” 苏薄带她离开冶兵营时,已是傍晚时分。 老样子,她还得跟他回他的府邸去,把这身兵甲给换下来。 回去的时候,江意骑马已经没感觉到那么紧张了。 自己的马儿跟在他的马后边跑得不快不慢,也十分平稳。 江意渐渐放松下来,反倒觉着骑马也有些趣味。不仅能看见街上的光景,视野也比平时高阔。 进了都司府,小径上积雪还没清。 这次江意专挑没有踩过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刻意踩下去。 苏薄始终不远不近地等着她。 侯府的径上,一逢下雪就会有人清扫,可没有这样的恣意。 她低头间,小指勾了勾鬓角散下来的细碎耳发,明明脚下踩得欢,嘴上却道:“你的府邸,也太冷清了些。这道上的雪,一直都不清理么?” 苏薄道:“它自己会化。” 江意道:“万一打滑摔跤怎么办?” 苏薄:“这里没人会摔跤。” 想来也是,他的士兵随从都功夫不弱的,哪有摔跤的道理。 江意莞尔一笑,道:“是我担心多余了。” 回到他的院中,进了他的房间,她照例闩门锁窗,解了军甲脱了兵服,然后开门郑重致谢。 苏薄看了看她,忽道:“留下来用晚饭。” 江意抬头:“啊?” 苏薄抬脚踏入房门,解了护腕,袖摆垂下,一身宽袍广袖,少了两分沉厉,忽而有种郎君翩翩之感。 他回身看她道:“不是想谢我么,留下来陪我用晚饭。” 江意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就留下来了。 大抵是觉得,他这里真的太冷清了,连个陪他用饭的人都没有吧。 夜色降下时,他的院里点上了温黄的灯。 灯火掩映着他院里的清雪,显得有两分融融暖意。 后厨一时还没把晚饭送过来。 素衣倒是先送了一个炉子过来给她取暖用。 江意双脚踩的长靴还没换,但她自己的鞋袜一会儿总归是要带回去的,总不能留在他这里吧。 但鞋袜还是湿的,江意便默默地提到炉子边来,打算烘烤干。 苏薄去了书房一会儿,出来时见江意正坐在房门边烤自己的鞋袜。 他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弯身去拎了拎地上的另一只鞋子和袜,触手湿冷,显然还没烤过。 江意刚想阻止,就见他随脚勾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她的罗袜,帮她烘烤起来。 「小剧场」 苏锦年:呵呵,又是摸脚又是烤袜子,六叔何曾如此轻薄! 苏薄:你一个过气下线的,跟我谈轻薄? 苏锦年一口老血。 素衣:主子,但你这样未免显得太殷勤。 苏薄:不殷勤点,等着她自己送我怀里吗?那还不知得等多久。 素衣:…… 第223章 你还给我 一股热意上脑,江意只觉得脸上热得快要烧起来。 上午他扒掉自己罗袜帮自己暖脚的一幕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江意起身就要去抢那只罗袜,却被他扬手躲开。 他淡淡掀了掀眼皮,道:“怎么。” 江意抿唇道:“你还我。” 苏薄道:“烤干了还你。不然一会儿饭来了还没烤好。” 江意顺口就道:“饭前没烤好可以饭后再烤。” 苏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 炉火火光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轻轻闪烁。 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饭后你若是不想那么快回去,我可以陪你在这府里转转。” 江意吸了一口气,立马答道:“不了,饭后我就走。” 苏薄:“那这鞋袜不还是得饭前烤干。” 反正怎么都说不过他。江意索性不吭声了。 过程中,她又试图来抢回自己的袜子,结果都被他给轻松躲开。 苏薄边烤边道:“你脚上那双鞋,一会儿穿着回去。” 江意轻声道:“还是不要了。我便是穿回去,以后能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何况这鞋外面看起来这么大,也就穿军甲兵服的时候显得不那么奇怪。换成常服,定是很奇怪。” 苏薄道:“哪里奇怪?” 江意:“我这么矮,哪有穿这么大的鞋的。” 苏薄低道:“你管它大还是小,里面不是暖和么。” 反正他知道她的双足是纤巧得不能再纤巧了,穿大点的笨拙点的鞋有何不可?要教别人无法想象那鞋里是怎样一双玉足才好呢。 江意低哼道:“暖和是暖和,但不好看。” 苏薄:“要那么好看能当饭吃?” 江意竟无言以对。 她觉得这般与他相处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的。 可胸口里的一颗心,却因此止不住地活蹦乱跳着。 她想,自己这样才比较奇怪吧。 两相沉默着,苏薄忽又道:“你烘衣的时候用的什么香?” “啊?”江意不明所以。 苏薄:“昨晚你还我的那件衣裳。” 衣裳洗过了,这几日天气不好,她必然是烘干了存放的。 江意应道:“我没放熏香。”顿了顿,又小声解释,“可能是放在我衣橱时不小心沾上了,很难闻么?” 她想着自己身上好像也是那种味道,真要是难闻的话,那还真是……难为他了。 结果苏薄却道:“很好闻。” 江意无言应他。 等鞋袜烤得差不多干的时候,他府里的人就把晚饭送到了这院里来,摆放上桌时还冒着腾腾热气。 苏薄把炉子放在了桌子底下,去盥洗室打了水回来净手。 江意同他一起站在放置水盆的木架子前,两双手入盆,各洗各的。 苏薄及时递给她一块巾子,她拭干了水迹,便端端正正地在桌前坐下。 两人动筷用晚饭。 她只埋头吃自己这边的菜食,苏薄用公筷将他面前的夹到她碗碟里。 饭后,外面的夜色已经如墨一般浓厚了。 江意起身告辞。 临走前还试图想把自己的鞋换回来,只不过被苏薄先一步拎了鞋袜,走在前面,并不打算给她。 江意只好加快步子追着他出了院子。 江意望着那背影有些着急道:“你这般……像个什么样子,你还给我。” 苏薄不理会,只顾不快不慢地往前走,他的这速度她能跟得上。 江意见这人简直不讲理,一时羞恼得上头,路过草木雪深的地儿时,弯身就掬了一捧草叶间的雪,揉成了雪团,朝苏薄丢了过去。 苏薄离她就几步之遥,好端端地走着,忽然身形一顿。 那只雪团勘勘砸在了他的背心上,顿时被磕散。在他后背的衣料上徒留一抹雪印子。 他转过身,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碎成几瓣的雪团,又看了看江意。 江意手里又滚好了一只,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有星火亦有流萤,还有两分虚张声势。 苏薄平叙道:“你拿雪砸我。” 第224章 你在笑吗 江意跟他讲道理:“哪有你这样拿着人家的鞋跑的,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可怎么说你?好歹也是都司大人,给人提鞋这种事传出去了能好听吗?” 苏薄道:“这里有哪个别人,你找出来给我看看。” 江意四顾了一眼,周遭确实再找不到半个人影。 “那你也得还我。”江意道,“不然我还砸你。” 手里的雪团已经滚好了,白生生的一团。 苏薄把鞋放在地上,也伸手去掬了一捧积雪,转眼也捏成了一只雪团。并且江意眼睁睁地看见,他手大,捏得也比自己的大。 江意顿时就不吭声了。 苏薄淡淡掀了掀眼帘看她,而后扬手就作势朝她砸来。 江意心想,被他那只砸到一定会很痛,遂本能地便迅速侧身抱头躲。 结果雪团并未如约而至,反倒是让她听到了“嗤”的一声隐隐低笑。 顷刻散在了风里,了无痕迹。 江意蓦地怔了怔。 她缓缓抬起头来时,见她的一双鞋安静地放在雪地中,苏薄手里那只原本要砸向她的雪团也乖乖地躺在她的鞋子边。 明明是随手一放,在这空旷的夜色下,却显得有种疏零落落的美感。 苏薄已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去。 江意意识到,他不是要砸她,他只是逗逗她。 她走过去,自己拎了自己的鞋,也不可能在这半路上换回来了,只能这样拎着回侯府。 只不过自己拎着总归是要踏实些。 她拿走鞋时总觉得地上这只雪团孤零零的,便顺带把自己手里的雪团放在了大雪团的旁边,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江意不太确定地轻声问道:“方才,你在笑?” 苏薄道:“我有吗?” 仔细想来,她好像确实从未见过苏薄笑。难道真是她听错了? 江意不仅抬头看了看他,见他面上是和寻常一样的平淡模样。 她怀疑,他可能根本就不会笑。 出门上了马车,苏薄一直送她到侯府门前。 她提着鞋下车,转头准备进门时,顿了顿,又侧身对着马车里的人轻轻软软道:“今日麻烦你,你回去的时候一路小心。” 苏薄应了一声:“嗯。” 而后江意便走了。 苏薄手指微微拂了拂窗边帘子,露出一条细微的缝。 他看见她步履轻快地跑进了侯府的大门里。 虽是少年的装扮,但那背影留给他的纤细的腰肢几乎勘勘一握。 随着侯府的大门缓缓合上,苏薄才垂下帘子,淡淡道:“回吧。” 回到自己的府邸,府里见不到多余的人影,他照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 他循着雪地里的脚印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走到中途,他忽而停了下来,低头看见小径上一大一小地依偎着两只雪球。 以前在边关的时候,知道她有未婚夫,还是令他生厌的苏家人;想着在京城见了面,他原也没打算怎么着。 可后来真的见到了她,她给自己包扎伤口,还落下了手帕,她和自己一样厌恶苏家人,她对自己由敬而远之慢慢变得信赖亲近,渐渐地,他又想怎么着了。 他的想法倒也简单,就是想给她继续依靠。 想和她继续在一条路上慢慢走。 江意以往从来没有独自出门,还归来得这么晚的情况。 江永成这时间点还没有歇下,一直在前院等江意回来。 江意进门后道:“白天府里可有什么事?” 江永成道:“正想禀小姐,府里倒是没什么事,但是今日得到消息,顾老将军病重。” 江意去往后院的步子一顿,神色怔忪。 江永成继续道:“昨前两日听说老将军精神还好,还在自个家里挥了几下大刀。怎想今日便得了风寒。老将军年事已高,到底是不能大意。” 说起这些时,江永成语气里带着对顾老将军满满的敬意。 可江意半晌没出声,江永成抬头看她时,才见她有些失神。 “小姐?”江永成唤道。 第225章 前世牵连 江意回了回神,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江永成答道:“今日初十了。” “初十……”江意喃喃念了一声,后道,“老将军病重,我父亲又不在,劳成叔明日备上一份礼,代我父亲登门去探望老将军一番。” 话一出口,她想了想,还是又改道:“老将军当年对我父亲有知遇之恩,如今他身体欠安,理应我这个做孙辈的亲自去探望。明日我去吧。” 江永成应下道:“是。” “成叔早点去歇息吧。” 江意回到院子里,丫鬟嬷嬷连忙准备浴汤,问道:“小姐这么晚归,用过晚膳了吗?后厨那边还备得有吃的。” 江意摆摆手道:“我吃过了。” 春衣绿苔见她兴致不是很高,也不多言,侍奉她沐浴更衣完,便先退下。 来羡在房里已经等了老久,总算才把她给盼回来了。 来羡看她神色道:“今天去冶兵营看得不满意?还没有京城里最大的那间铁铺好?” 江意道:“冶兵营很好,环境很大,原料也很优良,工匠手艺更不必说。” 来羡:“那不是一件好事么,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今日跟大魔头混得不愉快?” 江意摇摇头,道:“我在想别的事。” 停顿了一会儿,她才告诉它:“方才回来时,我听成叔说,顾老将军病重。” 来羡也不打岔。 江意道:“顾老将军是当年随太上皇一起征战的老将,曾也是叱咤疆场的一代英雄,深受太上皇倚重。我爹当年是他麾下一将,能有后来的一战封侯,全靠老将军的栽培和器重。” 所以老将军对于镇西侯而言,不仅是恩师,更如同叔父一般亲厚。 江意继续道:“后来老将军从朝堂上退了下来,颐养在家,朝廷亦是以王侯礼制在奉养。如今他不好,明日我便去顾家一趟,以尽孝义。” 来羡从她的言辞神态间看出不安,道:“你好像知道些什么,与前世的经历有关?” 江意抬起头,看着来羡道:“按照前世的发展,老将军会在十五宫里冬宴之时离世。当晚他离世的消息传到太上皇宫里,太上皇伤心抑郁,纵酒过度,好像第二日也去了。” 江意道:“前世我一直在苏家,也没法去参加那场冬宴,所知道的也仅仅是宫里对外宣称的消息。所以具体详情我也不知道。” 来羡意外道:“没想到宫里竟还有位太上皇。照你说的,他们应该是你爹的长辈,一个退居幕后,一个颐养天年,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吧。” 江意点了点头道:“他们是支持我父亲的,有他们在,我父亲才无后顾之忧地远赴西陲。可一夜之间他们就全没了,不知这到底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天有不测风云。” 所以她才有些心神不宁。 前世她被困苏家,根本接触不了这些事;而今她又一门心思扎在想找出陷害侯府的黑手,是以一直没想起这些来。 今晚突然听到江永成说起老将军病重一事,才使得她联想起前世种种。 江意对此深感惭愧。 之前好不容易脱离了苏家,她理应去拜访老爷子的,只可惜,却一直没能顾得上。 方才听江永成说起,她心里的滋味很是不好受。 来羡道:“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丝毫刺激。不管是不是刻意,看起来都会像是一场意外。” 江意另又道:“今日我去看了冶兵营,还在想怎么带你光明正大地进去。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来羡:“什么法子?” 江意道:“太上皇之所以退居幕后,是因为当初在有一场战役之中,太上皇被围困,丧失了一条腿。” 来羡震了震,“所以太上皇现在是独腿?”它脑子反应也快,立马又道,“义肢,你可以给他做一条义肢,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出入那个地方了!” 第226章 阔别已久 江意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如若事情的发展仍旧和前世一样的话,等十五过后,做多少条义肢都没用了。” 来羡和她一起陷入了沉默。 后江意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道:“我明日去看望老将军,倘若,他的身体真的无力回天了,得想办法减去太上皇的忧思,不能让太上皇也跟着去。” 这不仅是为了借太上皇能顺利进冶兵营,也是为了替她父亲全一份道义。 来羡道:“明日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帮你给老头子做个扫描检查。” 江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它。 来羡哼哼道:“我大概还没告诉你,除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功能,我当初被设计出来最主要的功能还是医疗辅助。” 江意道:“医疗辅助?” 来羡:“通过扫描我能知道体内器官是否有病变,再根据症状大致能确诊出了什么问题。但如果是器官老化、寿终正寝,那我就没办法了。” 江意神色有几分松快,当即决定道:“好,明日你与我同去。” 如此,她也能真的心安一些。 第二日江意起了个早,穿戴整齐,洗漱梳妆。 用罢早膳后,江意便带着来羡并两个丫鬟一同去前院。 江永成已备好了马车,要带去的礼物也准备好了,并请江意过目。 江意查看无误后,便动身前往顾老将军府上。 顾家与江家不同。 江家镇西侯当年孤身一人独闯出功名,就一双儿女,且都还未成家,人丁算是十分单薄。可顾家却人丁兴旺,顾老将军膝下儿孙满堂,并且孙子往下连曾孙都有了。 按照辈分,江意得唤老将军一声“顾爷爷”。 到了顾家门前,报上名号,立即有人进去通报。 很快便有一俊秀少年郎出现在门口,看见江意下马车来时,四目相顾了片刻。 继而两人皆是笑逐颜开。 虽已很久没见过,但她仍是一眼能认出他来。 此人是老将军的爱孙,名顾祯,与江意年纪相仿,已有玉树临风之姿。 顾祯抬脚跨出门口,上前两步来迎江意。 江意向他行礼,他一时又是高兴又是感慨,道:“你来了。许久不见,倒还生分起来了。” 江意笑道:“只是该有的礼数。” 顾祯不再耽搁,随即领她进门,道:“你是来看爷爷的吧,随我进来。” 江意跟在顾祯后面,身后跟着春衣绿苔和来羡,一齐穿过前院,直往老将军的住所去。 路途中,江意问:“顾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顾祯神色有些凝重,道:“很有些不好。这两日请了几拨大夫,最后都是摇头。宫里的太医也来了两回,皆说此次凶险,得看爷爷自身能不能熬过。” 说起这些时,他眼底里浮上一片焦色。 江意道:“前些日不是还好好的么,听说顾爷爷还精神矍铄地耍了大刀。” 顾祯道:“爷爷他就是逞强,受不得别人说什么。那日府里来客看望爷爷,见爷爷还在院里走动十分震惊,说爷爷年事已高,当回房去卧床休息,不然摔了跌了,后果严重。 “爷爷不服气,就差人去把他以往使的大刀拿来,硬是在院里耍了一套刀法,叫那客无话可说。结果当晚就受了凉。” 江意听后,问:“那客是何人?” 顾祯道:“兵部侍郎,就明年开春后的武举事宜,来向我爷爷请教。” 来羡走着走着,忽而动了动鼻子,东闻闻西嗅嗅,忽然传音给江意道:“小意儿,这里有股我不怎么喜欢的气味儿。” 江意一时也没法跟它说话,只能沉默。 一路上,江意也见到一些顾家她认识的人,都纷纷相互见礼,寒暄一二。 后顾祯带着她进了顾老将军的院子。 这会儿老将军才刚喝了药睡下了,门口留了两个婆子守着。 这两日也有其他人频繁过来探望,有在朝为官的,也有官宦妻眷等。只是老爷子情况不乐观,通常他们都见不到老爷子他人。 只江意特殊,又是顾祯亲自领过来的。 婆子们都退了下去,顾祯轻轻推了房门,请江意进去。 第227章 一点介怀 春衣绿苔自然而然地退守在外面。不过来羡却不见外地要跟着一同进。 顾祯在大门口时便注意到了它,只不过也没当回事,顾家这么大,也有院子养狗的。 但眼下来羡也要进去,在顾祯看来就有点欠妥了。 江意跟他小声解释道:“它很听话的,绝对不会叫闹。并且它很通人性,约摸是我跟它说起顾爷爷的事,所以它也想去看看。” 说着她便又对来羡道:“来羡,坐下。” 来羡乖乖地坐下。 江意:“对顾哥哥笑一个。” 来羡很无语地把嘴咧到了耳根子,两只耳朵往后一耷,对顾祯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大嘴巴笑。 为了给老爷子检查身体也是不要下限了。 顾祯:“……” 他沉默片刻,问:“意意,你这狗哪儿来的?我从未见过会笑的狗。” 江意信口拈来:“当初见它流浪可怜,所以捡回来养的。没想到它会这般的乖巧懂事。” 顾祯道:“就是瘸了条腿,可惜了。既然你这般信任它,就一起进来吧。” 于是来羡也顺利地进入老将军的屋中。 此刻老将军躺在榻上,床帐垂着,只隐隐见得个轮廓。 顾祯过来将床帐往两边捋了捋,好让江意看清楚。 只见床上躺着的老者,发须皆白,正昏昏沉睡。 他面颊消瘦,颧骨高高凸起,两只眼窝深陷,看起来着实状态十分不好,颇有油尽灯枯之态。 江意敛裙在脚踏边坐了下来,看了看那只干枯的手,轻轻拿过,替他轻缓地按摩了一会儿。 许久,手指才抽动了一下。 老将军抬了抬眼皮,睁开眼睛看她。 江意以为他定然不认得自己了,可不想他却缓缓伸了另只手来摸摸江意的头,声音粗哑沧桑:“是江家小丫头来啦。” 只那一句,江意不知为何,眼泪顷刻涌出眼眶,收也收不住。 就是因为经历过太多的离舍,因为有满腔的遗憾和辛酸,她才应该早点来看看的。 她很懊悔。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些,看得开一些。 但事实上没有。 因为顾爷爷的一句话,使她泣不成声。 江意道:“小丫头不懂事,这么久没来看望顾爷爷。顾爷爷不要生丫头的气。” 老将军有了两分精神,拍拍江意的手,道:“是小丫头不要生老头子的气。当初你父兄是我叫去边关的,这一走就是数年没回,让你一个人受委屈。” 在来之前,不可否认,江意心里始终有一点点的介怀。 那一丝的无助和渴望,从前世就在她心里埋了根。 以至于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脑海里会忽然冒出个想法:从前明明交好的两家,她父兄不在京,而她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什么顾爷爷和她从小最要好的也算半个青梅竹马的顾祯,会袖手旁观? 她过得那么痛苦,为什么他们不肯拉自己一把? 为什么父兄死了,江家满门被害,他们不帮忙? 她知道这才是自己一直忽略来顾家的根本原因。 其实她心里又很清楚,她怨不着顾家任何。因为老爷子,还有顾家上下,都不欠她江家分毫。 所以那份介怀也不是怨,只是世间寻常的人情冷暖罢了。 可前世深居苏家后宅,前面又有一个俞氏万事替她做主,她被遮了双眼堵了双耳,有许多都是她所不知的。 眼下她却觉得那些介怀、人情冷暖什么的,压根就微不足道。 她由衷地希望,这位从小就看顾她的顾爷爷能够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往后的路,她并不一定要他们伸出援手。 但往日的恩情旧谊,始终犹在。 江意摇摇头,将万般辛酸都隐下,若无其事道:“那都不算什么。只要顾爷爷身体能好起来就好了。” 老将军的精神没能支撑太久,又缓缓地垂下了眼皮,轻吁一声:“还好有苏薄那小子在,顾爷爷安心。” 第228章 年少交情 江意身子一颤,猛地抬头看着老将军,惊落了眼眶里的一串泪。 他足不出户,却知道苏薄在她身边。他知道苏薄一直在护着她? 原来那不光光是她父兄的意思,更是老将军的意思么? 江意有诸多疑问想问出口,但顾老将军却又似睡着了。她张了张口,辗转在喉,终是没问。 顾祯见她哭成那样,也是不忍,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意低头抚泪,许久才缓和下来。 江意起身拉过顾祯的袖摆,牵他到一旁,与他聊起老爷子的病情。如此也刻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单独留来羡在床前。 老爷子又睡着了,正好给它仔细扫描检查一下。 来羡背对着顾祯乖乖坐着,一双狗眼却转动起来,开始启动医疗检查功能。 在顾祯看来,它真的只是条过分安静乖巧的狗而已。 江意想了想,道:“我认识一位大夫,听说他以前治好过不少的疑难杂症。你不妨把顾爷爷的症状和太医们开的药方给我一份,我拿去向那位大夫请教。” 顾祯一听,虽说宫里的太医医术都很精湛,但如能有别的法子可想,也不能错过。 遂顾祯道:“你且等一等我。”他出门就叫人去把江意要的东西拓一份过来。 江意看了看来羡,暗问:“还有多久?” 来羡:“快了快了。” 等顾祯拿了方子和详细记录的病症回来,江意也没理由再在这屋里待着了。 江意叫来羡,来羡不动,她便对顾祯道:“它格外黏人些,大抵是喜欢顾爷爷吧,才守在床前久久不肯离开。” 顾祯道:“我妹妹前阵子也养了只狗,却远不如你的这只。” 后来羡完了事,主动起身,朝江意走来。 他们这才出了这房间。 来羡传音道:“老爷子虽老了,却还没到无力回天的那一步。只要仔细调养,还可能康复起来。” 江意心头一松,神色也轻快起来。 虽然不知道前世究竟是怎么弄的,使得最后无法挽回,但这一次一定得加倍小心仔细。 遂江意道:“顾爷爷的病情,虽有宫里的太医在看顾,但每日餐食汤药,也不知得经多少人的手,需得确认无误以后才能给他服用。” 顾祯道:“你放心吧,我知道。” 顾祯原想留她喝盏茶叙叙旧,但江意无意在这里逗留,想尽快回侯府去,才能与来羡详细地交流。 江意道:“我先回去寻访那位大夫,待有消息以后再来告知你。” 顾祯道:“意意,谢谢你。” 顾祯先前顾着带江意去看老爷子,眼下送她出去,行至花园间,这才几度回头仔细看了看她。 江意问:“我有什么不妥吗?” 顾祯笑:“没有,只是很久没见你,比印象里又有了许多变化。” 江意亦笑:“你也比我印象里变许多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顾祯道:“我能变成什么样?” 江意道:“自是变成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了。要说以前,那简直跟上蹿下跳的猴儿似的。” 顾祯哭笑不得:“以前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番说笑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淡去了之前江意刚来时的那种无所适从感。 若是旁人,江意不会与之这般说笑。但这顾祯不同。 之所以说他是半个青梅竹马,因为在她童年时,有相当一部分的时光,都是和他一起玩的。两人是十分要好的玩伴。 小时候闹急了,江意还把他摁在地上两人一起打过架。 所以在顾祯眼里,她一点都不是个淑女。 后来长大些了,要避嫌了,江意也在家中习了大家闺秀的那一套,就与他来往少些,只偶尔能见见。 再后来,她进了苏家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顾祯一时神色有些深远,欲言又止。 只是江意也没点破。 还没走完中庭的花园,怎想忽然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平静。 来羡当时狗躯就是一震,传音道:“我就说怎么这味儿让我这么不喜。” 第229章 揭他老底 那狗吠声并没有停止,而是一连串的“汪汪汪汪汪汪”的,还带着抑扬顿挫的调子,朝这边奔袭而来。 江意初初听来觉得有点耳熟。 当她驻足循声看去时,不一会儿就看见一团白色物体正飞速地跑过小径,简直像团滚动着的雪球。 江意抽了抽嘴角。 这云团怕也是闻着味儿赶来的。 只不过它现在不叫云团了,而是叫团团。 因它身后追着的少女气喘吁吁地唤道:“团团,你疯啦!滚回来!” 团团一口气跑到来羡身边,还是那张熟悉的狗脸,围着来羡就疯狂地转圈圈,一阵激昂起伏地嗷嗷。 听那语气,好似在指责一个不回家、抛弃它的负心狗一样。 来羡朝它回吼:“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你烦不烦!” 团团“汪汪”到最后,尾调居然变成了“呜呜呜”,然后又眼巴巴地抬头来看江意,然后蹭了蹭江意的裙角。 顾祯和那追着过来的少女都看呆了。 少女是顾祯的妹妹顾瑶,生得一张圆圆的脸,十分的俏皮可爱。 江意自也识得她,她看见江意也非常惊讶,道:“**姐?你怎么来啦?你认识团团吗,它好像特别喜欢你。” 江意见团团在这里过得不差,笑了笑道:“它与我家来羡不太对付。” 顾瑶笑嘻嘻道:“哪有不对付,我见它似乎欢喜得紧。**姐的这只叫来羡吗?真是可爱。” 说着她还蹲下来顺了来羡两把。 顾瑶放任自己的团团和来羡带着腔调的互吼,只是两只狗吼得也不大声,你嗷嗷两下我哼唧两声的。 顾瑶道:“**姐去看过爷爷了吗?” 江意点头。 顾瑶看了看顾祯,埋怨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就想一个人招待**姐吧。虽然很久没见面了,但你也不用这样藏着掖着了吧。” 顾祯道:“我何时藏着掖着,是你自己不在。” 顾瑶瘪瘪嘴,道:“还说呢。”她拉了拉江意的手,又道,“我听说你和苏家已经解除婚约回侯府了?如此好,如此有些人也犯不着再担心了。” 说着她用眼神意有所指地瞥了瞥顾祯。 顾祯有些挂不住,板着脸道:“你今日做完功课了吗,还不回去做。” 顾瑶道:“你是生怕我说什么吧。**姐你不知道,就上次那个苏锦年要娶戚家女的时候,我哥哥他……” 话没说完,顾祯就捂着她的嘴要把她拖走。 江意愣了一下,问:“他怎的?” 顾瑶含糊地支吾了几声,后跺了顾祯的脚才挣开他,跑到江意身后躲起来。 顾祯有些恼,又奈何不得,红着俊脸道:“顾瑶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顾瑶吐吐舌做了个鬼脸,道:“**姐,我哥哥当时听说苏锦年要娶别人,气都要气死了。他还提着爷爷的大刀,要上门去砍苏锦年呢。” 江意诧异地看着顾祯。 顾瑶继续道:“好在是被我爷爷知道,派人给半路拦回来了。他还被爷爷给罚跪了半天。爷爷说他自有安排,用不着他强出头,可他就是不听。后来直到苏锦年娶妻之前,他都在家被爷爷给关禁闭,不然铁定去苏家闹事。” 她从来不知道,竟还有这些事。 少年郎有些被揭发了的窘迫,神色越发的懊恼。 顾瑶叹道:“好在是你现在主动废掉了婚约,与姓苏的再无瓜葛。**姐莫担心,咱京都的好男儿多得是,往后咱慢慢挑慢慢选。” 江意看着她那张朝气蓬勃的脸,不由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阿瑶说得是。往后要是再有顾祯的糗事你记得要告诉我,我一定非常乐意听。” 顾瑶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道:“让我哥送你出去,我就不送啦。”然后抱起要死要活嗷嗷的团团就欢快地跑远了。 顾瑶走后,顾祯有些尴尬道:“意意,你别听那疯丫头乱说。我送你出去吧。” 到顾家大门时,江意蓦然道:“顾祯,谢谢你。” 顾祯挠挠头,道:“你我之间说这些作甚。只要你有需要,叫我一声就成。” 第230章 蹊跷的事 江意坐上马车,心中百感交集。 后来她笑了,可笑着笑着又哭了。 春衣绿苔担忧地问:“小姐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江意道:“真的是我错以为。可是我才知道,很多事都是我错以为。” 她忽然觉得,自己心里的那丝介怀,有多么的不堪。 世间人情是有冷暖,但一定不会是顾爷爷和顾祯他们对她、对江家袖手旁观。 前世,确也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她并不知道前世苏锦年另娶时顾祯曾登门想见她,想要带她离开苏家。顾祯也实实在在地到了苏家,结果在苏家大闹一场最终被撵了出去,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因为前世苏锦年另娶的那场婚事是江意在清白被毁以后自己点了头的,倘若只论男女婚娶,旁人干涉不了什么。 并且侯府也差人问过她的意思。只是当时一是她没脸见人,二是倘若她离开,可能她清白被毁一事立刻就会昭告天下。所以最终她选择了留下。 她也并不知道前世顾老将军临终前对顾祯唯一的叮嘱,就是要他多看顾自己。 她更不知道,父兄战死、江家上下落狱后,顾祯初涉朝堂,不顾家里反对,硬是替她求情,最终被彻底断了仕途。 此刻,江意不禁想,倘若前世顾爷爷和自己父兄也叫了苏薄来护她的话,是不是前世他早就在了? 她原以为,苏薄的出现只是个意外,是她打乱了原有轨迹过后发生的意外。 回去的一路上,江意靠着车壁,阖眼陷入回忆。 前世她听过苏薄的名号,却一直没见过他人。 当然,那时俞氏也不会准她轻易见什么人。 前世苏薄没有住在苏家,而这一世却住进苏家了,唯一可能的原因大概就是她帮他包扎过伤势,而他离开的那一晚又恰好撞见她杀了魏子虚吧。 后来江意思来想去,倒让她想起一桩前世略蹊跷的事。 有一晚,是有人潜入了她的卧房,说要带她离开,去见远在西陲的父兄。 江意却把他当成是魏子虚。因为那两日刚好魏子虚有纳她为妾想带她离开苏家的想法。 她根本不信他会带自己去见父兄,他只是想骗她跟他走而已。 江意枕头底下藏了簪子,几乎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用生平从未有过的狂躁凶狠,抓住他就一番猛刺。 她刺伤了他的手臂,血浸湿了袖子,鼻息间满是铁锈味儿。 可最后他也没把她怎么样,而是在听到她回答说“死也不会跟他走”以后,他便转身离去了。 大抵他也觉得自己就是块朽木不可雕。 江意忽然有些庆幸起来。 幸好,前世错过了啊。 不然,她一定不知道那样糟糕的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随着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车夫道了一声“小姐,到了”,江意睁开眼来,回忆也戛然而止。 她弯身下了马车,整个人重新回归现实。 眼下还有事等着她去做,她一定要努力不留遗憾才是。 她带着来羡匆匆进门,江永成一直在前院等着她回来,此刻道:“小姐,十五宫里举办冬宴,刚刚送来了帖子。” 江意心下微沉,道:“我知道了,此事晚点再说。” 她回到后院,一关起门来便着急地问来羡:“怎么样?顾爷爷应该怎么调理才好?” 她把太医开的药方和病状一并递给来羡看。 来羡道:“老爷子本身积淤、脏腑有损,恐怕老爷子也是硬汉一条,平时他自己有个什么不爽利也不当回事。这次风寒,将并发症都给激出来了,病症看似风寒却又不全是,故太医开的药方效果才不大。我路上收集整理了一个方子,可以给老爷子调理试试。” 江意二话不说,立刻去准备纸笔,来羡口述,由她记下详细方子,并吩咐门外的嬷嬷:“去把府里的客座大夫请来。” 第231章 经验匮乏 江意记下药方,等了一阵,大夫才来。 江意把药方递给他,又形容了顾老爷子的病症,而后问他:“依大夫看,这个药方能用否?” 大夫沉吟了许久,才道:“这方子却是颇为刁钻,不过看起来并无惊险之处。倘若普通的风寒方子不好使,倒可以使使这个,无相冲亦无害处。” 江意面有喜色,又让嬷嬷送大夫出去。 她之所以请大夫来验证一番,不是不相信来羡,而是要更谨慎些。 江意恨不得立刻就把药方送过去,但她才跟顾祯说要去寻访那位大夫,总不能有这么快吧。 来羡看她这么着急,道:“小意儿,你需得知道,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管用任何药,其实都有一定的负担。只是眼下,我们可以照这个方向去试试。” 江意神色缓缓平了下来,良久道:“我知道。” 江意一直捱到晚上,方才又往顾家走了一趟。 她见了顾祯,从袖中取出药方递与他,道:“今日我去找那位大夫,运气正好,遇到他刚云游济世回来。不过他手里有病人,一时过不来,在看了顾爷爷的病状和药方后,就重新给列了张方子。你拿去再请大夫验验,若验证无误,再给顾爷爷用。” 这一天里顾家门庭若市,来了不少探望顾老将军的人。 朝中武将几乎都排了个遍,大部分文臣也都来过。 白天江意来得算早的,故而都与他们错开了。 到这会子,顾家才总算清静下来。 顾祯随家中长辈一道迎客,都是些面子上的客气。 眼下再见到江意,褪去了浮于表面的客套,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接过药方,片刻都不敢耽搁,道:“意意,你稍坐,我这就去拿去问大夫。” 这里是白天她才来过的顾老将军的院子,江意正等候在会客的堂上。 只是她还没坐多久,就有人来。 江意以为是顾祯带着大夫过来了,不想抬头一看,却是一愣。 灯火溢出门外,门框的夜色像一面画布,苏薄的身影出现在那画布里,轮廓被淬上温黄的光,他正微微低了低头,踏入这堂中来。 江意端正地坐在椅上,在他进来以后,她本就无可挑剔的坐姿里,又暗暗挺直了背脊。 这一细小的变化落进苏薄的眼里,他看起来并无什么反应。 江意本想开口问他怎么来了,但转念想起白天里顾老将军提及过他,他之所以来也再正常不过。 所以她动了动口,又把嘴闭上了。 苏薄过来自然而然地在茶几另一边的落座,看了一眼几上的一盏茶,随手揭开茶盖,还剩半盏,端起便要饮。 江意及时两手按住了茶盏,道:“这个我喝过的。让嬷嬷再给你添盏新的。” 苏薄一时没松手,江意也没松。 苏薄道:“我渴,喝不下滚茶。” 他看了一眼压着茶盏的那素白的手,她不放手他似乎也不着急,反倒开始欣赏起那双纤纤玉手和细润皓腕来。 江意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跟火烤似的,有些底气不足:“你,你在看什么?” 苏薄道:“你觉得我在看什么?” 江意心头一窒,默默地把手抽了回去,掩进了袖中。 遂苏薄顺畅无阻地端了半盏温凉的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江意微微抬眼,只上移到刚好看见他的喉结在滑动,一时神色有些窘迫,又有些迷茫和复杂。 她一直觉得,这一世能与他这般相遇,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一件很好的事。 可她前世不曾与苏薄这样的人来往过,经验终究是匮乏得很,以至于如今她似懂非懂。 两人之间像蒙了一层纱,她不知道也不确定那层纱的背后是什么,她更不允许自己轻易地去挑开。 江意提醒着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未知的危险也有很多。 在家族未宁、父兄未安之前,她不应如此心浮气躁。 这是昨晚从苏薄府邸里回来以后,她难以入眠时细细斟酌过的。 第232章 那你送我 江意双手于袖中紧攥在一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如麻的思绪。这时嬷嬷已然再奉上一盏新热的茶,她恢复平静,微微点头致谢。 苏薄夜里来,这会儿顾老将军正睡着,是以他才到堂上来等候片刻。 一会儿给顾老将军熬制的汤药好了,总归会叫醒他的。 随后顾祯匆匆回来了,大夫也跟着一并过了来。 大夫光看药方,发现没有问题,得再次结合老将军目前的病症,看看是否适合这样用药。 江意与苏薄一并进到房中,等着大夫在榻前诊断了许久。 后大夫道:“这方子配药奇特,我也没想到还能这般剑走偏锋。敢问这方子是哪位大夫所开?” 顾祯看向江意。 江意面不改色地回答:“是位云游四海的江湖郎中。” 顾祯问:“爷爷的病究竟能用这方子吗?” 大夫沉吟道:“应是能用,只不过起初得控制量,若无不适反应,再加剂量。” 这时给顾老将军熬的伤寒药已经好了,顾祯当即决定道:“这药先不喝了,就照新方子重新熬吧。” 江意一直待到等药熬好,顾祯唤醒老爷子起来喝药。 老将军精神比白天越发萎靡了一些,一头白发略微睡得有些凌乱。 他疲惫地睁开双眼,看见江意又看见苏薄,神色顿时舒坦了两分。 老将军喝完药后复躺下,朝苏薄招了招手。 苏薄走到他床前,他声音苍厚道:“小子,附耳过来。” 苏薄弯下丨身去,老爷子就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苏薄点头应下。老爷子又放心地躺了回去。 后来老爷子又睡去了。 天色已不早,顾祯便送江意和苏薄一道出来。 江意是坐马车来的,自当坐马车回去。但她却不见苏薄有马车或是马来接。 两人出了顾家大门,随着大门缓缓合上,江意问:“你怎么回去?” 苏薄道:“送你回去。” 江意道:“不用。我带了侍卫。” 苏薄:“那你送我。” 江意:“……”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苏薄很不见外地进了她的马车。 这在别人家的家门口,江意也不好把他撵出来吧,只好跟着上了车。 还不等江意吩咐车夫先去苏薄的府邸,苏薄就先出声道:“直接回侯府。” 江意看了看他,道:“不是要送你么?” 苏薄靠着车壁,支着头道:“顺路,只载我一程即可。” 车里一阵沉默,可闻车辙声和马蹄声悠悠清晰入耳。 后江意道:“方才,顾爷爷与你说了什么?” 苏薄:“叫我安全把你送到家。” 江意想了想,问道:“你和顾爷爷是什么关系?” 苏薄道:“私下里,他是我恩师。” 江意:“从一开始你便护着我,除了与我父兄的交情,其实还有顾爷爷的授意?” 苏薄看着她,反问道:“当初你将我搬进山洞里,找药给我疗伤,是经谁的授意?” 江意答道:“无谁授意。” 苏薄低问:“为何救我?” 当他第二天在山洞里醒转,发现有一少女正在他面前窸窸窣窣做个什么,他下意识险些捏断她的脖子。 阔别多年,他竟第一时间没能认出她来。 后来他反复琢磨着她的模样,才渐渐与记忆中的小丫头重合起来。 她长大了,模样也长开了,看起来盈盈水嫩,像朵儿清晨时沾了露珠的半开半合的海棠,只等阳光出来,明艳地含苞绽放。 他其实想问,你可是认出我来了,就如同我认出你一样。只是话到口边,却又变成简短“为何救我”四个字。 江意低头斟酌着,为何救他,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前世那一衣之恩,也晓得他将来会权倾朝野,不该丧命在那个地方吧。 江意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善良吧。” 第233章 被他看穿 暗夜里,苏薄听到这答案,沉默了一会儿,赞同道:“诚然,你是很善良。” 江意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欠你颇多人情。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并报答你吧。” 苏薄道:“好。” 江意腹诽,都不知道客气一下么,这么直接地应“好”,让人感觉他就像施恩图报似的。 只是人情往来这样说清楚了,有借有还,就让她心里蓦地坦然多了,之前那种纷乱复杂的迷茫感也少了几分。 苏薄又道:“云游四海的江湖郎中,是谁?你深居后宅,我不知你还识得这号人物。” 江意抽了抽嘴角。 果然以前住一个宅子也不全是好处,起码他能知道自己的底,自己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也难以瞒过他。 江意随口胡诌:“就是以前还在侯府的时候,偶遇过的郎中。” 苏薄:“虽是云游,你既能找到他,应该知道他大致住什么地方,长什么模样,还有因什么因缘际会得以结识的等。” 江意:“……” 苏薄问:“这些,你都编好了吗?如若往后需要用到的时候再编,可能破绽会更多。” 他倚着车壁,隐隐看见黑暗中她一脸心虚地摸了摸自己小巧的鼻尖。 江意终于明白为何来羡之前说,它总是感觉苏大魔头能够看穿它了。 眼下这种体会,她简直不能更认同。 原来她一开口,他就知道她是在撒谎。 可他却没逼问她那方子的由来,而是提醒她怎么把这个谎圆得要像真的。 江意闷声应道:“我知道了。” 马车到了侯府,江意先下来,打算让车夫把苏薄送至他家门口。 但苏薄紧接着也下了来,没多停留就自行离开了。 江意看了两眼他的背影,转身进了自个家门。 江意进门后,发现江永成还守着,便道:“不是让成叔不要等么,着人留门就行了,自行先去歇息。” 江永成道:“上了年纪,瞌睡少些,等多一会儿也没什么。” 江永成自江意她爹封侯伊始就是这侯府的管家了,而今也二十几年了。他年纪比侯爷还要稍大些。 江意走了几步,随口又问了一句:“从老将军那处回来,到侯府与都司府顺路么?” 江永成一听,应道:“不同的方向,怎会顺路。” 上次去他的府邸,素衣驾着马车多在巷道里穿梭,七晕八拐的绕到后来,江意也不知具体是何方位。 眼下听成叔如是回答,她脚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回到院子,洗漱过后,丫鬟嬷嬷们都退下去歇了。 来羡问:“怎么样?” 江意道:“我回来之前,顾爷爷刚服下了药,具体情况还等明日才能知道。” 来羡瞅了瞅她,又道:“你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江意捻着被子躺下,深有感悟道:“苏薄能看穿你,也能看穿我。还好没与这样的人为敌,否则再来几辈子,我可能都斗不过他。” 来羡道:“他能看穿你,你却看不穿他,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糟糕?” 江意:“是非常糟糕。” 后来她仔细一回想,才发现在马车里时,苏薄似乎并没有回答自己他到底是不是顾老将军派到她身边来的。 反倒是她被他后来的话题给牵着走了。 也罢,反正她问的那个问题,答案也显而易见。 第二日上午,顾祯就派了人过来传话,告诉江意自从昨晚老爷子服用了她给的方子配的药过后,睡了一觉,今晨起来叫饿,还吃了一碗粥。 传话的人语气也轻快,道:“这两日老祖宗别说进食,汤药也不常灌得进去,这下好,江小姐访到的名医可算是帮了大忙了!我家公子很是高兴,说晚点等老祖宗精神更好些了,便请江小姐过去坐坐。” 江意道:“辛苦你跑一趟了。” 第234章 这事没完 “那没什么事的话,小的就先回去向公子复命了。” 顾家的人走后,江意长舒一口气,面上尽是高兴之意,转头抱住来羡,忍不住在它额头上亲了一口。 来羡:“……” 江意向它道谢,过了一会儿就见它僵僵的不对劲,便问:“来羡你怎么在发烫?” 来羡:“我我我怎么在发烫你心里没数吗?” 江意吃吃笑了起来。 有时候她觉得这家伙真的一点也不像冰冷的机器,它是有感情的,而不是它的所有语言、神情以及反应都是靠逻辑推算出来的。 江意认真道:“来羡,谢谢你帮我。” 来羡:“女人真是麻烦,我要喝水,给我的机体降温!” 江意忙去给它倒水,道:“只要顾爷爷的情况稳定下来,不会造成上一世那样的结局,那剩下的就只有太上皇那边了。” 来羡:“你不是说太上皇是因为老爷子的死而悲伤过度吗,那老爷子没事了,他不就也没事了。” 江意道:“那只是宫里对外宣布的消息,具体如何,我不知。” 来羡接过她倒来的水,咕噜噜喝完,道:“所以,你不信?” 江意沉吟道:“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上一世顾爷爷和太上皇一去,我爹背后再无人照应,他们才更方便动手。 “并且我爹靠向太子,太子殿下也是在太上皇去世以后失势的。” 来羡诧异道:“这事儿竟还牵扯到太子?” 江意道:“之前没详说,太上皇去世那晚,正好太子在太上皇那里作陪。皇上觉得太上皇的死,太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加上太子身体一向不大好,怕是迟早有声音传出他不适合居东宫之位,所以后来不久,他便被废了,最后潦倒病逝。” 太子的废立乃国家大事,需得昭告天下,言明功过得失,所以江意才大概知道后续的这么一件事。 江意与太子不熟,但年少的时候也见过两面。 她一直觉得很惋惜。 因为那位太子殿下在她的记忆里,仁孝宽厚,脾气温和,且学识渊博,连她父亲都曾说,他将来若继君位,必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君。 可惜,他却没能等到那一天。 后来代替他当了太子的…… 江意想起那个人,眼底里浮出一重晦涩的阴霾。 把前因后果这样捋一遍后,江意道:“退一万步讲,就算那兵部侍郎不是刻意激顾爷爷耍刀,顾爷爷也是意外感染风寒,意外离世,那太上皇和太子那边,也巧合得不应是意外。所以,这件事还没有完。” 来羡明白了,道:“所以过两天冬宴的时候,还得再做准备,阻止太上皇那边的不幸发生。” 不论如何,来羡也一万个不希望太上皇在十五晚上挂掉的,它还等着太上皇松口能进冶兵房修自己的腿呢。 江意缓缓点了点头。 来羡问:“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冬宴,她是一定要进宫去的。并且得想办法见到太上皇。只有借机留在太上皇身边,才多几分能应付的可能性。 思及此,江意叫江永成打开库房,她同来羡去库房里溜达了一圈。 来羡看着库房里堆放的东西,不由瞠目结舌道:“别人家的库房,大约都是些金银珠宝啊什么的,你们侯府的库房,怎么全是一堆破铜烂铁啊?” 江意也汗颜道:“没办法,家里的男子汉喜欢这么些东西。” 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兵器库。 里面陈列着各种轻重尺寸不一的兵器。刀枪剑锤等,品种繁多,光匕首就有好几十把。 江意随身用的匕首,也是随便往这库房里取的。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乱七八糟的铜鼎铁盾之类的东西。 江意道:“我家两个老爷们每年的俸禄很大一部分都败在这些东西上了。” 来羡越往里逛,越感叹:“啧啧,你大哥还没娶亲吧,不留点积蓄,将来指望把这些玩意儿当彩礼抬去给人家啊?” 江意道:“我爹说,将来要找个武将家的女儿当儿媳妇,这些宝贝亲家准喜欢。” 来羡:“……” 第235章 敲定礼物 江意道:“我们家金银细软也是有的。”说着就走到库房的最里面,打开了一间分室。 来羡朝里一看,分室里堆着一些贵重存物,应该大部分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只不过数量远不如外面的兵器和铜铁摆件多。 今次江意过来,是想寻件礼物送到宫中。 金银细软就算了,皇宫里不缺那玩意儿。 来羡得知江意的来意,道:“你是要献给太上皇?” 江意道:“冬宴当晚,我若去觐见太上皇,空着手去的话,太上皇念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有可能见我,但也有可能无心召见。只有带着东西,禀明是我父亲寻到的,并特意送来献给他解解闷的,他才一定会召见我。” 来羡道:“太上皇没在宫宴上?” 江意摇了摇头,道:“我猜他应该不在。以前小时候有随父亲进宫入宴,但都一次没见过太上皇现身。他少了一条腿,就算宫里有给他做假肢,他的心气也不会允许旁人看他的笑话。” 来羡道:“可你这礼想怎么带进宫?你们皇帝看见你带了东西,结果却不是献给他的,那岂不是尴尬嘛。” 江意思忖着道:“我可以先存放在某个地方,等我要用的时候再去取。” 一人一狗在库房里逛来逛去,要选一个新奇的,极有可能讨得太上皇喜欢的才行。 最后敲定一个骑马挎刀的青铜像,看起来无比的破烂。 来羡:“你确定这玩意儿太上皇会喜欢?” 江意道:“太上皇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看我父亲专门为它量身打造的盒子就知道,我父亲很是喜欢。我感觉他们的喜好都是一个水平的。就说顾爷爷的那把大刀,听说是太上皇当年含泪忍痛割舍给他的,我父亲对那把大刀也垂涎了许久。” 只不过江意也不知道这破铜像的出处,便搬出去问江永成。 江永成对她父兄带回来的藏品也十分熟悉,因为每次都是他负责入库。 江永成一见那铜像,想起来道:“这是侯爷远赴西陲的前夕托人去黑市弄来的,听说是前两朝一位开国大将军的铜像。只不过侯爷还没来得及多品鉴,就离京了,还让我好好放着,等他回来再品。” 江意和来羡对视一眼。 就这破玩意儿了。 等她爹回来,自个儿哭去吧。 接下来的两天,江意都往顾家去了,到老爷子的床前看看情况。 顾祯没有骗她,老爷子的病况确实好转了。 头一夜一帖药下去过,药量虽下得轻,但也起了作用。 第二天稍稍加了些剂量,到下午时老将军的精神头就开始好了。 下午江意过去时,看见他半卧在床头,虽然仍旧很病弱,头发也乱糟糟的,但却让人有种熬过了大劫的感觉。 顾老爷子见了江意,这次也准确地看见了来羡,道:“这狗的眼神贼亮,看起来是有股机灵劲儿。听顾祯说,它还会笑?” 江意回头看向来羡。 来羡就把嘴咧开到耳根子,给了老爷子一个大嘴巴笑。 老爷子躺了这么久,眼下很是开怀,噗地一声虚弱地笑了两声,道:“看起来贼憨。” 来羡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这到底是夸啊还是损啊? 接着老爷子就拍了拍自己床边的空处,道:“狗儿过来,跟我处处。” 来羡见这老头儿也不失可爱,就几步踱了过去,在他床边趴下。 想这老将军戎马一生,含饴弄孙他不在行,喊打喊杀他最来劲,可大约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居然被一条狗给虏获了一颗沧桑的汉子心。 这狗摸起来顺滑,长得也乖巧,关键是如江意说的极通人意,老爷子初初接触过后就很是喜欢,到后来竟爱不释手,直想把它抱在怀里盘。 来羡也没想到,它很容易惹女孩儿盘就算了,如今没想到居然还惹老人盘。 大抵它这种毛绒绒的又贴心贴意的小棉袄是真的很老少皆宜吧。 第236章 甚是开明 江意这次之所以带来羡来,本也是打算把来羡留在此处,陪老将军度过了后天再说。 后天晚上冬宴她要进宫,不可能带上来羡,可老将军这里她又不能够完全放心,所以让来羡在这里看着最合适不过。 在来之前,她便和来羡商量定下了。 来羡也很想得开,深知想进冶兵营去修腿,总得付出点什么。现在要保住太上皇就得先保住老将军,它当然得答应。 眼下见老爷子喜欢,江意便顺势道:“顾爷爷,您养病期间,让来羡陪您几日可好?” 老爷子一听,眼神分明亮了亮,道:“这狗儿你不带走?” 江意笑:“见您和它似乎一见如故,我便过几日再来带走。只一点,往常在家它都是与我同吃的,它也甚好养,您每日三餐,只需先分一点点给它吃即可。” 老爷子一脸开明地道:“我知道小丫头一片好心,想留这狗儿给我解闷,但也要看它自个儿愿不愿意。要是它不愿陪我这个糟老头,我也不能强留它。” 于是他就抬起来羡半个身子,问:“狗儿你可愿留在我这儿几日?不愿的话就说一声。” 江意:“……” 来羡:“……” 老爷子又一脸郑重道:“既然你愿意,我且勉强让你陪几日吧。” 他又对江意道:“一日三餐与我同食是很简单,可我养病吃得清淡,可以给它吃得更好一点。” 江意忙摆手,抽抽嘴角道:“不用不用。其他的它不吃,只要顾爷爷吃什么它就吃什么,便是每顿白粥青菜它也吃得香,顾爷爷要是多给它一块肉,它沾也不会沾。” 老爷子听得欢喜:“竟还有这事儿。” 江意道:“来羡不挑,却有它的脾气。它愿意跟人同甘共苦,但不会吃剩的。顾爷爷记得要先分出来给它。” 老爷子赞赏道:“这性子我喜欢。别说当狗了,便是做人也理应如此坚守底线。不过既然跟了我,有我一口肉吃就绝不让它只有汤喝,放心,哪能给它吃剩的。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江意是深切地感受到,老爷子养狗的兴致非常足,道:“白天的时候让它出去晒晒太阳吧。除此以外,便没什么了。” 来羡幽怨地传音:“江小意,过了十五,你最好十六一大早就来接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江意眼神回它:知道知道,到时候一定来。 来羡:“还有,能不能把那个什么团团给我弄走,有我的地方,我不想看见它,烦得很。” 江意选择性忽视了它的要求。 来羡长叹:“啊,我发现我要在这地方跟那只母狗呼吸同样的空气,我心里就塞得慌。” 江意哭笑不得。她心想,团团除去它的过去不论,长相其实还是挺可爱的吧,怎么就遭来羡这么嫌弃呢。 只不过它对来羡,似乎就是有种迷之执着。 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老爷子也禁不住乏了。 等他睡着以后,江意便安静地退了出来。 顾祯送她出府去。 顾祯笑道:“看见爷爷精神起来,总算可以放心了。意意,这次多亏了你。那位名医,不知身在何处,如有机会,我定当面道谢。” 看来那晚苏薄与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江意道:“等那大夫回来,我带你去见他。” 顾祯道:“极好。” 他又好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爷爷对除了练武以外的其他事感兴趣。你放心,来羡在爷爷这里,定给你养得好好的。” 江意心道,就是怕养得太好了啊。要是什么人觉得好吃的都往它嘴里送,那就不太妙了。 遂江意再叮嘱了一遍:“来羡不爱吃太多,只要顾爷爷吃的,分一点点给它就好哦。千万不要给它大鱼大肉的,它不喜。” 顾祯道:“不喜欢吃肉的狗,我倒是头一次见。” 江意道:“还有顾爷爷的汤药,基本都是温补无害的,也可以舀一点点给来羡吃。” 顾祯讶异道:“它也要喝药么?” 江意顺口拈来道:“它喜欢与亲近的人同食。这样才让它感觉到重视,会更加贴合人意。” 顾祯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正说这话时,花园里忽然又响起了“汪汪汪”的狗叫,江意抬头又见一团白正浑身抖擞地往这边跑来,跑到江意跟前绕了几圈,仿佛在问:“来羡呢来羡呢?” 它动了动鼻子,嗷嗷两声然后一头疯狂地往老爷子的院子跑,又仿佛在说:“哦!闻到了!在那边呢!” 第237章 等他回来 江意啼笑皆非,来羡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反正这几天里是不会无聊的了。 离了顾家,江意坐上马车,看了看马车里放着的一宽大一细窄的两只盒子,吩咐车夫道:“去一趟都司府吧。” 到了都司府,江意让车夫先去报上名号,欲登门拜访这府邸的主人。 只不过车夫却带了府邸的管家一同近前来。 管家道:“江家小姐来得不凑巧,我家大人出门公干去了,眼下尚未归。” 不等江意应答,管家又邀请道:“不如江家小姐先进去坐坐,应该很快我家大人就会回了。” 江意想着,若是这会儿回去的话,下回她还是得再来一趟,遂应下道:“也好。” 她下了马车,让车夫帮她把两只盒子都搬了进去,管家在前引路。 江意见管家似乎要把她往后院引,便问:“此去何处?” 管家道:“去大人的院里。” 江意道:“不必,我就在厅上等即可。” 管家只好又转了向,带江意去前堂花厅。 厅上桌椅整洁,只是显得冷清。 管家送了热茶和炉火,又送上瓜果和点心。 一干人等都退了下去,只江意一个人在厅里坐着。 她看着通红闪烁的炉火,随手剥了个橘子,把橘皮丢进炉子里,不一会儿就漫开一股橘香来,溢满整个花厅,将那股冷清也驱散了几分。 她倒也不觉得等他回来很难等。 只是他的管家说他很快就会,他却始终迟迟没回。 她不知不觉一直等到了天色暗淡下来。 苏薄一进家门,管家就告诉他,厅上有人等。 当他抬脚无声地跨进花厅门口时,抬眼可见椅上微蜷着的人儿,正支着下颚打瞌睡。 夜色铺卷,她脚边的炉火只将她的身形镀亮,嫣然温柔。 江意朦胧中感觉有一道外来的气息入厅,便睁开了惺忪的眼,恰恰看见苏薄离她两步开外,道:“你回来了啊。” 她越过他的肩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才发现天都黑了。 苏薄在茶几另一边落座,道:“等了很久?” 江意道:“也不算很久。” 苏薄看了一眼几上放着的铁盒子,屈指往面上叩击两声,道:“送给我的?” 江意转头从自己座椅后边抽出那只细窄狭长的盒子递给他,道:“那个不是,这个才是送你的。” 苏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柄长剑。 江意道:“这是我父亲很喜欢的一把剑,今日赠你。” 她想着既然有事相求,总不能空手来吧,反正她家库房里多的是兵器。 但是要送给苏薄的东西她也没敷衍,她没在库房里随便挑一把,而是去她爹书房里取了那把挂墙的剑。 她爹往常都舍不得用的。 在江意看来,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苏薄把剑取出,拔开剑鞘。 只听轻轻嗡鸣一声,剑锋在炉火的火光下显得极其冷亮。 他随手比划了两下,又抛进了剑鞘里。那股嗡鸣声几乎颤耳,对于了解兵器的人来说,十分动听。 苏薄道:“是把好剑。你爹舍得送我?” 江意道:“是我送的。” 苏薄道:“剑我收下了,要我帮什么忙?” 见他如此直白,她也不拐弯抹角了,手抚上眼前的这只大盒子,道:“冬宴的时候,把这个帮我带进宫里,能不能行?” 苏薄道:“兵器不行。武将除宫中值守的,其余一律解兵入宫。” 江意道:“这不是兵器。”她当着苏薄的面启了盒上的锁,又道,“当晚我想去觐见太上皇,这是我将要献给太上皇的礼物。” 苏薄手指拈着锁扣,把盒子打开瞧了一眼。 第238章 进宫入宴 只见盒里的铜像虽已浮起了铜锈,显得年代久远,但仍旧可见栩栩如生,豪情万丈。 “给太上皇的礼物?”苏薄看她一眼。 江意目光紧紧望着他,问:“你觉得太上皇会不会喜欢?” 两人离得近,说话时皆是轻声细语,只入彼此的耳。 他低道:“应该合太上皇的心意,比选给我的要上心。” 江意垂了垂眼,轻轻清了一下嗓,道:“选给你的怎么不上心了,我都是挑好的赠你。等我爹回来发现这把剑不在了,他会捶胸顿足的。” 想了想,她又问:“你不喜欢剑?” 苏薄应道:“没你父兄那般痴迷。” 江意轻声道:“那你喜欢什么?” 两人隔着茶几,厅上没点灯,只借着炉里的火光看见彼此的模样。 苏薄问她:“是不是我喜欢什么,你都赠我?” 江意几上平搁着的手不自觉手指蜷曲捏着手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阵阵心悸中平稳笑道:“那肯定不行。倘若你说一些我无法赠你的东西,这不是为难我么。所以,还是就先收好这把剑吧。” 苏薄看了她片刻,没再说什么。 江意起身,低头牵了牵裙角,又道:“这东西,后天晚上我来问你拿。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要走,苏薄在身后忽道:“留下用饭。” 江意应道:“不了。” 苏薄道:“刚不是问我喜欢什么,就这个。” 江意抬头看着花厅门外疏淡的灯火,怔了怔。 十五这天,院里的丫鬟嬷嬷们不得消停。 这是时隔几年后,江意终于又以侯府嫡女的身份进宫入宴,丫鬟嬷嬷们自然比江意自己还要更谨慎对待些。 照江意的意思,春衣绿苔替她梳妆打扮,既不过分美艳,也不过分寡素,中规中矩即可。 绿苔一边给江意薄施妆容,一边道:“小姐许久都没露面了,为何不精心打扮一番呢?” 江意道:“又不是去争奇斗艳的,只是去吃个酒就回来。” 何况她今晚的目的也不是宫宴。 丫鬟不能进宫,等收拾妥帖,时间也差不多了,江意便起身独自乘车,由侯府侍卫护送着往宫里去。 此时夜幕初初降临,马车四檐下点着灯,晃晃悠悠前行着。 其他官宦家眷差不多也都在这个点儿进宫,因而路上总能三三两两地碰得着。 江意端坐在车里,听见外面时不时有官家夫人们遇到一起了,隔窗打个招呼之类的。 等到宫门口,江意下得马车,可见此处已停留了不少的各家车马。 有宫女正候着,见夫人小姐们至,便依次上前,引夫人小姐们到设宴的场所。 也有在朝为官的官员们,下车见了同僚,在门口相互抱拳客套一番。 江意徐徐进入宫门,沿途可见三千灯火如缀星河,美轮美奂,辉煌透亮。 她难免会若有若无地引来那些女眷们的目光,毕竟先前有关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江意十分坦然,若遇到以往相熟的女眷,可同行一段路寒暄一二,不相熟的则完全不必要理会。 她目光时不时在那些官员们中间流连而过,他们一律身着与自己的官衔品级相符的官袍,要么三五结伴要么独自前行。 只是她始终没能找到苏薄的身影。 上次似乎没与他商定得很清楚,他帮自己保管东西,但还没说定一会儿要去哪里拿。 一些王公大臣到了宫里也少不得前呼后拥、阿谀奉承。 快要到宴会大殿时,江意终于看见了戚相。 不管怎么,以前江意还是见过他一两面,那时他还是六部的一位尚书。 江意避开了宫女,离得远,站在灯火树下,双手掖在袖中紧紧攥在一起,定定地看着那位相爷带着一帮朝臣走过。 第239章 不同往常 他是一朝文臣之最,身上却毫无一丝书卷气,有的只是身在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屑一顾。 前世她父兄死后,他和他扶持的晋王是最大的赢家。 江意知道,朝中尔虞我诈、权党之争不可避免,古来成王败寇的道理她也懂,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在西夷人大举入侵之际,在她父兄奋力杀敌、保家卫国之际,而这帮处庙堂之上、远离战场杀戮得享安宁的权臣却争权夺利、赶尽杀绝。 纵使两世为人,江意也无法抹灭她心底里的恨意。 这个最终害得她父兄挫骨扬灰不得好死的人,她终于又见到了。 她知道他是她最大的敌人,可惜眼下凭她自己接近不了他,更无法撼动他。她只能一步步找出那些妄图加害她父兄的爪牙,再顺藤摸瓜。 她身子紧紧绷着,黑亮得森冷的眼睛盯着那边,整个人在微微地发抖。 忽而,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温暖,轻缓。 江意浑身一颤,继而僵住。 她没急着转身,而是深呼吸,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一派纯良和煦。 她这才回身看去。 尽管知道是苏薄——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能认出是他——但抬眼一看时,江意还是不由得一愣。 和平时不同,今夜他着了一身绯色官袍,衣襟交叠平整,延伸至腰间以黑色腰带一丝不苟地束腰,往她面前一站,似乎比以往还要显得挺拔。 那张略显得清冷的脸上,不染半分世间人情,而是一脸的清心寡欲。 江意需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但她也没一直仰头看他,而是视线将将与他胸膛齐平,看见他官袍上的绣狮栩栩如生,以及衣襟上的暗纹若有若无。 江意问:“你何时来的?” 苏薄道:“刚到不久。”实际上他在她身后站了许久。 江意张了张口刚想问,他又道:“东西我放在侍卫值班房了,知道怎么走么?” 江意摇头:“不知。”但她想一会儿她一路问着去应该能问到吧。 苏薄便道:“宴上你欲起身去时,可举杯为信,到附近等一等我,我带你去。” 江意想了想,点头应下。 让他带总比去问别人要方便得多,而且不那么浪费时间。 随后苏薄与她分路,往朝臣们聚集的地方去,江意则往女眷们聚集的地方去。 忽一阵风起,拂得头顶寒树树叶婆娑。 大约是第一次见他着官袍的形容,江意走了两步蓦然又鬼使神差地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他的背影。 她看见纷纷落叶袭扰了他的衣背和发间。 苏薄仿若有感应似的,忽而也驻足回眸。 江意被他攫住了视线,她提醒道:“你背上有叶子。” 只不过苏薄自己并不能精准地把叶子拿下来。 江意见状心生感慨,以往怀疑他脑后也长了一双眼睛,怎么眼下他又看不见自个背后了呢。 江意移了两步过去,站在他身后,踮起脚将他背上发间的落叶轻轻拈了去,道:“现在没有了。” 热闹都在前面,这里光线比较昏暗,也无人注意到此处。 江意将落叶随手撇下,没再耽搁,转身离去,也没再回头。 殿前空地上,只见宫灯交织,影影绰绰。大家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江意将自己不着痕迹地融入进氛围里。 她虽是代表整个镇西侯府来的,但只她孤身一人,想被人忽视掉也容易。 毕竟这样的场合,愿意出风头的不在少数。 一些夫人们暗暗较劲自不必说,未出阁的小姐们为了今晚盛宴更是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想博个彩头。 冬宴是朝廷每年都会举办的一场宴会,宴请群臣及家眷,有辞旧迎新之惯例。 因着是年底了,诸事繁忙,故这冬宴的日子通常都是提前到过年前的一两个月里。 宫里的主子们还没来,大家也不敢擅自入殿,所以才先在外面等候。 没多久,随着一声唱报“仁贵妃娘娘到——”,众人连忙收敛声色,退居到两边,让出了路来。 第240章 谈论对象 皇后早逝,后位便一直空悬,这后宫里地位最尊崇的便是这仁贵妃了。 她雍容华贵、体态端庄,前呼后拥缓步而来,身后跟着的是各位一同来入宴的妃嫔。 在场的女眷们纷纷见礼。 江意垂眸颔首,但那双精致无双的绣鞋以及那袭华丽的裙角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停了一停。 仁贵妃的声音响起:“江家小姐,可否抬起头来本宫见上一见?” 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江意缓缓抬头,教仁贵妃看了个清楚。 仁贵妃道:“此前大理寺审案,你拓取凶器指纹以证清白的法子,就连皇上听了也颇为赞赏。今日看来,果真不负才貌之名。” 江意道:“贵妃娘娘谬赞。” 仁贵妃道:“本宫很欣慰明霜之死与江家小姐没有干系,只有些遗憾,江小姐仅仅能拓出指纹,若是能拓出凶手样貌,这案子可不就破了么。” 江意道:“娘娘说笑了,那小小的凶器匕首,岂能映出凶手的模样。” 仁贵妃笑了一笑,道:“说得也是。今夜这宫宴,望江小姐玩得开心。” 说罢她便款款从江意身边走过。 在场的人可没少替江意捏了把冷汗,但大家也由此可见仁妃娘娘宽厚仁和、明晓事理,不因个人感情而迁怒旁人。 为何这样说? 因为仁妃不是旁人,正正也是戚家女,戚明霜的姐姐。 在戚相登上相位之前,她只是后宫里不温不火的一个妃子。而今傍以家族之势,她也一步步往上走,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众人觉得仁贵妃大度,她也确实没有为难江意。只是话里行间江意感觉到的却不是表面上的这么大度。 江意也不指望她对自己怎么大度,倘若她真表现得和颜悦色、一见如故,反而太过了。 戚明霜只是个戚家庶出,而仁妃能当上贵妃必然是正房嫡出,江意不觉得她们姐妹情有多好,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才见上仁妃一面。 仁妃之所以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件事,只不过是忍不得戚家丢了脸面罢了。 任贵妃当前进殿,随后众人也依次入殿就坐。男女各分坐一边。 皇帝稍后才到,他甫一踏入殿门口,所有人起身恭迎。 丝竹声起,宫婢们和着悠扬的乐调,手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那宫裙轻盈,身姿婀娜,托盘内又是美味珍馐,如此在殿上辗转一圈,谁说不是一种视觉享受。 江意所料不假,今日太上皇果然没来。 江意坐在右殿第二行,通过第一行宫妃之间的间隙,她抬眼可见苏薄坐在左殿,她的斜前方。 她能看见苏薄,但不确定他是否也能看见自己。 因是宴会,也没有那么拘谨,女眷们交头接耳是常事。她们会打量和评说对面的男子。 在朝已成家的官员不在她们的讨论范围以内,那些尚未成家且又才貌出众的就成了热烈讨论的对象。 苏薄是其中之一。 江意总是时不时能听到几段。 他虽为外放的地方官员,常年不在京中,此次回京述职,因着又要督造一批送往边关的军械,算是停留得比较久的;但论官阶品级,也是二品武臣。 江意听女眷们讨论,朝中为官者,像他这般年轻的,几乎没有这等身居高位的。 江意听来也是,像她兄长,朝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官阶也不过四品。 但他一不是靠家族荫亲,二不是靠拉拢关系,他的今日,应该同江意她爹一样,是靠年少时就拿命去跟人拼,一步一步拼出来的。 这些年他都在边关,且边境都司每三年都得轮番换个地儿,他见识的事和经历的艰险磨难,远比安守京都的这些官员们要多得多。 “不知他可成亲了没有?”有女眷在窃窃私语地问。 第241章 太子谢玧 江意不由抬眼朝苏薄的方向看去,那袭绯衣身影端坐案前,面容眼神皆平淡。但他身姿轮廓,却是丰神俊朗至极。 不同于文臣们的附庸风雅、公子如玉,他身上多了几分身为武将的凌厉感,却丝毫不显武将的粗犷莽直。 殿上琉璃灯火映照,宫婢时不时自他案前飘过,都不见他多看上一眼。 她忽而觉得,那样一个男子,是会让无数女子芳心暗动。 对面的苏薄蓦然抬眼,透过殿上重重人影,与江意的视线交织。 江意心上也不知是紧了一紧还是松了一松。她想,他总归是能看见自己,一会儿举杯为信时,他便能够看见了。 另有女眷回应道:“听说是没有,只不过在边关如何,那就没人知道了。” “你可不要抱太大幻想。我之前可听说他出入沉香楼,且还招了沉香楼里的姑娘过夜。” “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也是听黄夫人说的,当晚她家那位不也在沉香楼一同宴饮。” “看来人才再怎么出众,也还是免不了俗。只不过谁家姑娘要是有这心思啊,可得考虑仔细了。毕竟是武人,可不比文人,若是折腾起来,你还要不要命了?” 几名女眷都不由掩嘴低笑。 江意饮了口茶,终是缓缓道:“背后论人是非,是不是不太妥当?且这大庭广众之下,如若是什么好笑趣事,不妨说出来,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周遭的一片女眷都能够听得清楚。 窃窃私语的几个女眷顿时打住,笑也笑不出来了,面上颇是尴尬。 真要是让她们说出她们方才在讨论的话题,恐怕不仅有失矜持和德行,还会把那位苏大人给得罪了去。 女眷道:“江家小姐言重了,我们几个只不过是许久不见,说说体己话罢了。” 江意道:“现在的体己话都时兴聊这些了?” 虽说打量和评说对面的男子这无可厚非,家世、才华、品貌这些,大可以畅所欲言,可说着说着谈及别人的私生活并且以此调笑的,着实过头了。 见周遭有好奇的目光投来,几名女眷怕越说下去越不好收场,都难堪得不再多言。 这时才开宴不久,忽而殿门口唱报道:“太子殿下到——” 江意愣了一愣,和众人一起,把目光投向殿门。 她原以为今晚太子殿下和太上皇一样也不会出席的,一来是他身体一向不好,二来前世他应该在太上皇那里。可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唱报声罢,片刻后,便有一道人影缓缓呈现在宽大的门框里,起初与殿外的夜色相融合,渐渐地,一丝一丝地从夜色里剥离了出来。 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至殿前溢出的灯火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缓缓镀亮。 江意以前见过他,但那也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在她的印象里,那时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 可今晚,呈现在她面前的是怎样一个人啊。 他着月杏色太子常服,踏入殿门。 那星目清朗透彻,双眉温如苍山浩远,一张脸润和中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却依然挡不住满身清贵。 江意当时只觉得,此人才是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公子如玉”吧。 他仿若是从玉石里被雕琢出来的一个人。 这就是太子谢玧。 如若他不是身体不好,常年在东宫深居简出,大抵也会成为上京的姑娘们争相追逐的风流人物吧。 谢玧在殿上向皇帝拜礼,皇帝关怀了两句他的身体,便让他入座。 谢玧用的吃食很少。宫婢毕恭毕敬地往他宴桌上呈菜肴时,他也十分温和有礼地道谢。 宫婢们都知道太子殿下在宫里对谁都是这般宽厚,但也禁不住纷纷含羞带怯。 第242章 注意着他 谢玧不饮酒,故朝臣们也不往他敬酒。只少数一些官员以茶代酒敬他,他必以礼回敬之。 周遭的喧哗热闹,好像与他格格不入。他身在其中却仿若遗世独立一般。 多数时候他都是安静地倾听别人说什么。 江意看得出来,他是尽量在抑制自己身体的不适。好几次她都看见他忍不住地闷闷低咳了几下。 谢玧总是能吸引旁人若有若无的目光,但大多目光都是飘忽不定的,更鲜少敢与他直视。 因为他是个病痨,旁人的目光里大多也包含了此类的信息,又因着他地位尊崇,所以才尽量避免与他直视。 但那些目光即便是游离不定,他也能读得懂。 可今晚他却发现对面座的一位姑娘频频在看他。他抬头时,也不见她的眼神有何躲闪,反而与他对个正着,她还微微颔首致意。 谢玧略略愣了一愣,亦是颔首回礼。 到后来,他每忍不住低咳一次,都能撞上那姑娘投来的视线。 他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江意丝毫没做他想,就先前谢玧刚进殿时,她觉得他容貌惊艳,后来也不是因为他好看才总是去看他。 她有时候看向他,脑子里回想的却是前世的事情。 她父兄身为臣子,拥护储君天经地义,但是这位储君却体弱多病,还挡了其他人的道。 太上皇在时,太子殿下有太上皇护着,太上皇一去,他便彻底失了势。 皇帝后来之所以废黜他,一方面是将太上皇之死迁怒于他,还有一方面,便是因为他的病体,是真的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吧。 后来他一倒,拥护他的最大势力镇西侯便被对党赶尽杀绝。 倘若不用手段,镇西侯手握西陲兵权,谁敢朝他举刀? 适时,殿上歌舞起,舞姿翩翩,婀娜美艳,那挥舞的水袖和随着舞步移动的身影挡了江意的视线,江意这才回了回神。 她不禁又想,今夜太子殿下过来,也不见得是坏事一件。 起码他没与太上皇在一起。 又或者说,倘若一会儿她看见太子起身离席,按照前世的发展很大可能是去见太上皇,江意便知自己今晚也是时候去觐见了。 所以江意别的没关注,就关注着他。 谢玧今晚本来也没打算来参加冬宴。 每次宫里有宴会,太上皇都不会参加,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其实老头子心里却很是寂寞,因而每每谢玧都会去太上皇那里与他作伴。 今晚谢玧身子骨稍好了些,也是准备照例直接去太上皇宫中的,但东宫的老嬷嬷却劝了一劝。 老嬷嬷是已逝皇后留给他的,一心为着他好,劝道:“太子殿下与太上皇亲厚自然极好,但殿下莫忘了,中间还有一位皇上。 “倘若殿下心中只有太上皇,皇上作为殿下的生身父亲,又当置于何地?今夜是宴请群臣的大宴,老奴以为,殿下在去陪太上皇之前,还是去一去的好。” 最终谢玧采纳了老嬷嬷的意见,才过来坐了片刻。 趁着这会儿歌舞扰人,他正想着退场,便有太监匆匆忙忙跑来,进了殿从群臣后边绕到了谢玧身旁,向他禀了几句。 逢殿上酒宴正酣、歌舞正浓,随之谢玧便起身退离了座位,亦绕至群臣后方,悄无声息地离了大殿。 他一走,江意没当即动身,而是耐心地等着殿上的这曲歌舞将近尾声。 等到歌舞毕后,殿上这些娉娉婷婷的舞姬们会相继出殿,江意举杯面向苏薄那边,喝下半杯果酒,放下酒盏便绕到殿侧后方,借着层层垂帘作挡,不着痕迹地与舞姬们一同出去了。 第243章 做贼一样 殿上的男臣女眷们,也不是一进殿中就不能离开,宴殿两侧的后边自留了通道,给人行方便。 因而江意出去,殿外的宫人见了也没人会阻拦。她只是没有引起殿上众人的注意,除了苏薄。 通往这宴殿的就一条路,往前走不远就是御花园。御花园可分通往各个方向的路口。 江意不知道侍卫值班房在何处,也不知太上皇的宫邸具体在哪个方向,她便只在这条路的尽头,也就是御花园的其中一个入口处等。 没等多久,她便看见苏薄衣角扶风地正往这边来。 后方朦胧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长,随着他走近到她跟前,顷刻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两人没多逗留,苏薄便带着她穿过御花园,往另一方向走去。 路上江意也不吭声,有他在前面带路,她只管一丝不苟地紧随其后。 只是御花园这边今晚多批侍卫轮番巡逻值守,两人走的那条路还没到底,忽而灯火跳跃入眼帘。 江意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苏薄冷不防捉住她的手腕,便将她往草丛树影里一带。 两人迅速地隐匿在一棵树干背后。 苏薄背靠着树干,江意紧靠着他,侧脸若有若无地沾上了他的衣襟。她屏气凝神,一直等到巡逻侍卫离经此地都还不敢松懈大意。 苏薄牵着她,当即往那道上一晃而过,穿过对面的花丛草林,换了另一条路走。 江意始终提着一颗心,为了躲避各路侍卫,十分顺从配合地被他带着左躲右闪,换了一条又一条的路。 她有种做贼一样的感觉。做贼也就罢了,但在这皇宫里做贼,可谓是惊心动魄,比上回骑马还要惊险刺激。 还都是苏薄带给她的体验。 她也不想做贼,可心知眼下要是被侍卫们给发现了,可能侍卫们不会拿他俩怎么样,可他俩为什么会鬼鬼祟祟地在一起,那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后来江意紧张得四肢都快不协调利索了,几乎是被苏薄给拎着走的。 眼看着快要走出御花园了,又遇上两拨侍卫交接。 苏薄再次将她拉到树干后面隐藏起来。 这次换江意背抵着树,他微微倾身过来,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怀里。 江意屏着呼吸,听见侍卫的脚步声就在几步开外井然有序地走过。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这处林间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寂静。 江意再忍不住,气息一乱,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鼻尖离苏薄的胸膛不过咫尺,明明侍卫都已经走了,他却依然若有若无地禁锢着她,没有半分松动的样子,使得她呼吸都能染上他身上的味道,莫名压抑得慌。 江意有些头脑发热,低低喃喃地问:“我们不走了吗?” 苏薄应她道:“剩下的不顺路,我去给你拿,你在这里等我。” 江意还有些茫然。 苏薄便指给她看:“去太上皇宫里走这条路,值班房在那边。” 原来她和他一起鬼鬼祟祟走的这段路是因为顺路,也是她要去觐见太上皇所必须要走的。 如若是不同路,大约他也不会带她同行了,就让她在御花园里等,他自行去取了东西来给她便是。 苏薄知道她的目的地,也不会刻意把东西放在相反较远的地方。在去太上皇宫邸的路途中,唯有这一带巡逻所设的值班房最合适。 他以都指挥使司的身份,存放一样东西在值班房,自有侍卫替他仔细看着。 江意后脑靠着树干,微微仰头望着他。 不管他帮自己任何事,他都总是考虑得很周到。 远处的灯火熹微,只一丝一缕的光投映进了这昏暗的树林里,教她依稀看得见他的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充斥着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是感激?还是感动? 但夜色作掩,她觉得自己疯了一样,就是这样仰头看他。 他的身形轮廓似有似无地压下来,高大而又带着一丝压迫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同时,她又觉得这样被他笼罩着,很踏实。 苏薄说完也没抽身离开她,微垂下眼眸,亦是低低地看她。 江意轻声应道:“好,我在这等你。” 第244章 不要闹了 苏薄道:“如遇情况,便出声叫,附近都是侍卫,会第一时间赶来。” 他不在身边,她便是大声叫来侍卫也不会有什么。 江意点头。 苏薄目光依然紧锁着她。 她不禁问:“还有什么吗?” 苏薄道:“今晚太子很好看?” 江意怔了一怔。 他低道:“你一直在看他。” 江意矢口否认:“我没有。” 苏薄:“我看见了。” 江意道:“我没在真的看他,我只是在留意他,顺便想别的事。”话一出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苏薄问:“你为什么要留意他?” 江意轻轻软软道:“我在想他和太上皇亲近,只要他起身离席,定然是去太上皇那里了,我便也可以动身去了。” 苏薄道:“为什么他去太上皇那里,你便要去,你想接近他?” 他语气很平和,听起来也很符合成年人的理智,但就所问问题的内容就有点较劲了。也并非质问的语气,而是只想从她口中知道答案。 江意有点懵,她从来没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有这么多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她还解释不清了。 江意道:“我没有想接近他。” 她见他纹丝不动,不由有些胸闷气短,又道:“今晚我是看了几眼,太子殿下也确实俊雅非凡,但我绝无非分之想,也顶多只是欣赏一二罢了。” 她是真的没想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一直看太子啊。 诚然,太子的确是十分好看,但她满腹心事,哪有心思想其他。何况那也不是让她痴迷的类型。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江意自己都感到困惑。 痴迷的类型?她痴迷的是什么类型? 只是此刻也无暇多想,恐怕这会儿太子都到太上皇的宫邸了。她也得赶快些才行。 江意急得几乎快跺脚了,一双眼里满是远处的灯火流光,再轻细道:“苏薄,你不要闹了。” 那语气似嗔似怪,像猫爪子一样,猝不及防往苏薄胸膛里挠了一下。 又痒又麻。 苏薄终于直了直身躯,往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他手臂倏而伸过来,往江意后腰一拦。 江意只感觉浑身一轻,双手下意识勾着他的肩颈,神色有些受惊。 苏薄也没再说什么,双足往树干一蹬,接着提气上跃,十分稳当地停在枝桠上。 树叶一阵婆娑轻晃。 他弯身把江意放在一处三角枝桠上,很是平顺,也好坐人。 而且这棵树够粗壮,四季常青,江意坐在树上能将她完完全全地遮挡。 枝桠有她两臂那么宽,只要她不在上面乱蹦乱跳,就不会掉下来,并且还可以随意地换坐姿。 只是她双脚悬空这么高,难免紧张,双手抓着苏薄的袍角,都不敢松开。 苏薄决意将她放树上,主要是自己一会儿走开了,若是有旁人扰她怕她应付不来。 他在她耳畔低声道:“抬头往上看。” 江意听了他的,缓缓抬头。 却发现头顶广袤的夜空闪烁着寒星,不远处的宫殿和辉煌的灯火尽收眼底。 她能看见小半个皇宫,在夜色里层层交叠,檐角轮廓被宫灯点亮,风景着实空旷而美丽。 等江意回过神时,发现苏薄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她虽有些惧高,但把注意力放在远处的风景上后,渐渐就缓解了那种焦虑。 御花园里的侍卫就在不远处的道上巡逻,江意看见有两拨还在路上接了个头。他们越走越近,江意默默地看见他们就往自己脚底下经过。 宴会殿上那边的丝竹喧嚣声,飘飘渺渺地传来。零星有些个人出了大殿透口气。 没有她的牵绊,苏薄一个人往返速度极快。 江意感觉只过去了一小会儿,她将远近的风景才看了个大概,他便回来了,此刻站在树脚下。 苏薄朝她伸手,道:“下来。” 第245章 原来是她 江意错愕道:“直接跳?”这枝桠往下的树干光溜溜的没有分枝,要是让她自个爬下去是办不到的。 苏薄:“直接跳,我接着。” 这么高,她一看就有些腿软。 但她还是闭了闭眼,把心一横,果真就跳了下去。 身体迅速下坠,只一瞬间就到了底。苏薄将她稳稳接住,她睁开眼时,已经靠在了他怀里。 双脚落地,人还有些轻飘飘的。 因那盒子很沉,后来苏薄拎着盒子,把她送去离太上皇宫邸不远的一条小径尽头止步。 苏薄道:“前面便是。” 江意循着看去,见那座宫邸矗立在夜色中,显得比之前那些灯火辉煌的宫殿要冷清肃穆许多。 江意从他手上接过东西,道过谢,深吸口气,心境蓦地平缓下来,抬脚往前走去。 苏薄停留在暗影里,一直看着江意往前,接触到了太上皇宫邸外面值守的宫人,方才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宴殿,而是径直翻出了皇宫。 素衣一直在宫墙外潜伏。 苏薄出来以后,将身上官袍解了,随手丢给他。官袍里是一身寻常夜里行走的黑服,收袖束腰,沉着冷厉。 素衣见状道:“主子还要进宫去?” 苏薄道:“去太上皇那里看看。” 素衣道:“主子是放心不下江小姐,还是放心不下太上皇?” 苏薄没答,只交代了两句,转身又走。 素衣有些惊疑,还是冲着他的背影问:“江小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她会不会是在试探主子?”顿了顿又道,“照规矩,知道的人都不得活。” 话音儿一落,苏薄的背影已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厢,江意未经通报自然不能顺利进入太上皇宫中。而且太上皇平时也不接见外臣,何况是女眷。 但江意禀明了来意,值守的宫人还是进去代为通报一声。 此刻太上皇正在书房里,太子谢玧也到一会儿了。 地上摆着几坛子酒,书房里点着暖炉十分暖和,太上皇只着了明黄色寝衣,坐在书桌旁的台阶上,脸色臭臭的,拿了自己往年征战用过的剑来擦。 谢玧面含微笑地陪侍在一旁。 太上皇气鼓鼓地道:“你不是去宴上了吗,哪个不长眼的去跟你通风报信的?我这里不要你守,我自个晓得!” 谢玧无奈道:“爷爷既然晓得,怎么书房里还摆这么多的酒?” 太上皇瞪了瞪眼睛,道:“摆着我又不一定喝,我看看还不行嘛!你这破孙子怎么这么扫兴!” 谢玧哭笑不得。 但爷孙两个就是僵持上了。 太上皇催谢玧走谢玧也不肯走,谢玧要把酒搬走太上皇又不肯搬。 这时,太监进了门来,无意夹在爷孙俩中间,赶紧讪讪道:“启禀太上皇,镇西侯之女来求见。” 太上皇脾气很糟糕,道:“那女娃娃来干什么?” 倘若太监禀报说镇西侯回来了,他可能还会高兴两分,结果是镇西侯家的女娃娃来了,他跟个女娃娃能有什么好说的? 太监道:“说是镇西侯弄到了宝贝,特意叫他的女儿给太上皇送过来。” 太上皇一听,来了兴:“专门送我的?” 太监:“应该是吧。” 太上皇斜眼睨太监道:“江重烈这混小子,平时抠得要死,居然舍得给我送宝贝?他莫不是送的什么他自个都看不上眼的破烂货吧?” 太监道:“奴才见江小姐提着一只盒子,似乎颇沉,应、应该……不是破烂吧。” 太上皇拍了拍自己的独腿膝盖,道:“那你把她叫进来。” 江意在宫门口等了半晌,才见通传的太监去而复返。 太监道:“太上皇宣江小姐觐见。” 江意暗暗吁了口气,紧随着太监往宫邸里走去。 一路穿过大殿,到了后面的寝院。 寝院里的书房与寝宫是打通为一体的,为了方便太上皇行走。眼下书房里的灯火要更敞亮些。 太监把江意领到了书房门前便退下了。 江意站在门前,还能隐约听见里面太上皇说话的声音,以及一道年轻男子温润的嗓音。 她低眉垂首,自行提了提裙角,跨入了书房的门。 房里一阵暖意拂来,瞬时替她驱赶了外面的寒意。 房里的说话声也因着她的到来戛然而止。 江意先屈膝跪拜了一番,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温淑得当,无一丝差错。 只是谢玧见了她不由一愣。她虽是低着脸,他看不大仔细她的模样,但她的衣着打扮还是使他认了出来。 就是方才殿上一直盯着他看的那位姑娘。 原来她就是镇西侯的女儿。 第246章 甚是喜欢 早年间谢玧也不是没见过她,不过那时她还很小,只是个小丫头片子,眼下模样长开了,竟叫他一时没认出来。 太上皇看着参拜自己的娇小身影,道:“起来吧。” 这小娇娃,太上皇以往也见到过,要说镇西侯这些年搜罗来的宝贝,加起来怕都没有他这女儿来得珍贵。 顾家老头也喜欢她得紧。 只不过太上皇深居宫里,自断了条腿后,脾气便越发的刁钻怪异,除了以往旧交,也几乎不见外来的人。 他对江意有点印象,但总归不那么深刻。 江意起身,太上皇打量了她两眼,一时感慨道:“转眼间,小娃娃倒是长大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吗?” 江意道:“太上皇还与臣女小时候印象中一样,身体康健,龙马精神。” 太上皇古怪地笑了两声,道:“从你进门都不曾看我这糟老头一眼,这睁眼说瞎话倒是说得利索。” 江意不慌不急道:“也不一定要眼睛看,太上皇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由此可见一斑。” 她光听声音便知太上皇的身体状况比她顾爷爷的要强多了。 现在她越发的怀疑,前世听到顾老将军的死讯,虽说是个沉重的打击,但也着实想象不出这太上皇怎么一夜之间就去了。 好在今晚,顾家一直没有坏消息传来,顾老爷子有来羡看着应该是无恙的,眼下太上皇又还好好的,她来得也不算晚,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 太上皇神色微缓,道:“你这女娃娃脑筋倒是转得快。听说你爹送了宝贝给我?”他眼神落在了江意身边的那只铁盒子上。 江意应道:“早些时候我爹就打算把东西送来的,只是后来他奉旨离京,而臣女又不在家中,便一直没能顾得上。后臣女归家,家父来信,命臣女给太上皇送来。” 太上皇招手,道:“快提上来。” 谢玧看见她一只手都勒红了,想是那盒子定然很沉。 江意刚想动身再提时,他便移步到她身边,伸手去接,温声道:“给我来吧。” 江意抬眼看见他,他的肤色仍旧略微苍白,但极其俊雅的面容上却神色柔和。 想着他身体不适,应是不适合提重物的,遂江意婉拒道:“我没关系。就几步路。” 她一口气提到太上皇跟前,从怀中取出钥匙交到谢玧手上,道:“请太子殿下打开吧。” 谢玧看着那红红的手心里摊着的一枚钥匙,忽而感觉到了一股温柔的善意。 太上皇看在眼里,哆道:“人家叫你打开,你还愣着干什么?” 谢玧接过钥匙,敛身蹲下,将盒子上的锁启开。 他打开盒子上盖,顿时一尊骑马挎刀的青铜像就呈现在太上皇眼前。 太上皇叹了一声,双眼在那青铜像上捋直,而后双手捧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面上神色渐渐转喜,越看越高兴。 太上皇啧啧感叹:“这个,莫不就是前朝开国将军的铜像?” 江意应道:“太上皇好眼力。” 太上皇道:“前朝兵史上载过这么一段儿,只是后来那铜像流落民间无迹可寻了。没想到,居然辗转到了江重烈那小子的手中!” 旋即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又道:“那小子终于开窍了?舍得送这样一件宝贝给我!女娃娃,回去告诉你爹,他的礼我甚是喜欢!” 江意面上应着,心道,她可不敢告诉她爹。 太上皇大手一挥,豪情万丈道:“今晚又是一件高兴事,再不喝两碗酒庆祝庆祝还真是白瞎了。孙子,倒酒!” 谢玧:“……” 谢玧揉了揉眉头,劝道:“爷爷,不能。” 第247章 句句在理 太上皇又是两眼一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是见不得你爷爷我高兴!” 谢玧坚持道:“太医吩咐过,爷爷需得戒酒。” “我不听你说。”太上皇正眼也不看一下谢玧,径直对江意道,“江丫头,你给我倒酒。” 谢玧在一旁对她摇头暗示。 江意想了想,问道:“方才听太上皇说又是一件高兴事,此前还有其他的高兴事吗?” 谢玧一听,顺势就把话头接了过来,道:“事情是这样。先前顾老将军病重,爷爷愁了几日,后来听说好转了,今夜又让太医具体去问问。 “太医诊断回来,告知爷爷老将军已经完全挺过了危险期。并且精神食欲都有了很大好转,再休养些时日便能痊愈。” 江意今晚还没机会去探望,从谢玧这里闻言,也感到很高兴。 说明事情改变了,没有和前世一样的噩耗,而是喜讯。 谢玧继续道:“爷爷一高兴,非得要喝酒,还搬了这么几大坛子酒到书房里来。但太医说过,爷爷不能再饮酒。” 难怪方才在殿上,谢玧听到太监说了几句,就匆忙起身离席了。原来是来阻止太上皇喝酒的。 江意了解了大概,再看了看太上皇吹胡子瞪眼一脸不满的样子,也觉好笑又无奈。 结合上辈子和这辈子来看,敢情太上皇伤心郁闷时得喝一壶,高兴欢喜时也得喝一壶? 照这样下去,岂不是得乐极生悲? 江意缓缓道:“人生快意,纵酒欢歌,当一大乐事。” 太上皇冲谢玧道:“听听,你听听,不愧是江重烈的女儿,就是爽快。” 谢玧不及说什么,江意又道:“只是太子殿下不宜饮酒,臣女又不胜酒力,太上皇一个人喝酒有什么趣?” 她这话锋一转,谢玧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 江意道:“这宫中会喝酒陪酒的人也不是没有,可又有谁能解太上皇心中豪情,有谁能陪太上皇痛饮一回、不醉不休?” 太上皇不屑与宫里其他人喝酒,宫里人也不准他喝。 稍有风吹草动,太子知道了,皇帝也知道了,兴致都被败坏殆尽了。 太上皇问:“那你说怎么办?” 江意道:“太上皇既是因顾爷爷的身体好转而心生喜悦,何不等顾爷爷身体痊愈以后,与顾爷爷一同把酒言欢?到时岂不更加快意?当下太上皇一个人喝酒,无法纾解胸中酒意,若是损了尊体,等顾爷爷好了,太上皇却又抱恙,那不是更加没有机会一起喝酒了。” 太上皇陷入了沉思。 江意又道:“我常听我父兄说,一同喝酒的,唯有过命的交情,方知其中痛快。” 太上皇抬眼看她。 他虽年事已高,但双眼矍铄,精神清醒。 良久,太上皇抚膝道:“玧儿,你学学人家。劝酒都能劝得这般好听。” 谢玧淡笑着应道:“我也觉得江小姐说得句句在理。” 江意汗颜。也就是劝太上皇,她只能绞尽脑汁地讲道理。 这要是遇到以往她父兄非得要在不适合的时候喝酒,她可能一来气就把酒坛子给那爷俩砸喽,爷俩也只能闷声不吭。 太上皇总归是听进去了,道:“也罢,那就等老家伙好全了,我再跟他喝酒。” 他复拿起自己的剑,继续一遍遍擦拭,神色有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缓缓道:“到底是人老了,又是废物一个,不中用了。” 江意道:“太上皇何必妄自菲薄,这整个大玥国都是太上皇打下来的。一批一批的儿郎愿追随太上皇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今日的盛世太平。您是许多人的精神脊梁和支柱,我父兄便是其一。” 太上皇道:“江丫头这是在奉承我这个糟老头?” 江意正色道:“不,我只是不愿看见我父兄的精神脊梁弯了下去。他们为此戎马半生,我无能帮他们半分,惟愿他们手中有剑、心中无憾。” 顿了顿,她由衷又道:“所以恳请太上皇保重尊体,待我父兄归来,再御前问安。” 太上皇沉默半晌,忽道:“好一个手中有剑、心中无憾。” 第248章 前尘往事 他手里的那把剑的剑刃已经卷了钝了,但是依然被他擦拭得银光雪亮。 他忆道:“我记得,顾老当年向我推举你爹时,你爹那时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少年。当时我就心忖,这顾老是老眼昏花了不曾,怎的什么人都往我面前领。 “后来我给顾老面子,带着你爹出征了两回。发现这小子还真是,打仗的时候他不要命,只管杀敌,只管冲在最前头。 “鸣金收兵之后,我见他一个人处理伤口,身上划拉着几道血口子,皮肉翻卷的,他也不带皱下眉头的。我问他,你就没想过会死吗?他说想过,我说那你还不怕?他回答我说,怕还充什么军打什么仗。” 江意细细地听着,神色专注。 从谢玧的角度,恰能看见她的侧脸染上灯火细腻的光泽,那双半低垂着的眼睛,依稀瞳仁如曜。 太上皇说道:“难怪顾老把他举荐给我。” 他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裤管,那根木头做的假肢他不耐烦戴,早被他卸了下来随手丢在了一边,又道:“那年我被围困,你爹冲进包围圈,硬是拖着我杀出重围。那一战,我这条腿没了,你爹也身中数箭,差点没救得回来。” 江意听得眼眶微湿。 太上皇瞅了她一眼,道:“那时候你这丫头还没出生呢。” 他又皱着一张老脸万分嫌弃地唏嘘:“这小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抠。让他请顿酒吧,他张口就是‘没钱’,他妈的老子才赏了他黄金,结果他转头就全交给他媳妇了。” 江意冷不防被逗笑。可是胸中紧接着却是酸涩到心口发麻。 太上皇原也没想跟个半大点的女娃娃废话这么多,可不知怎的,约摸是她说的话极对自己的心意,不知不觉便被她勾起了前尘往事。 所以他就挑了有关她爹的过去来讲讲,也使自己聊以慰藉。 太上皇见她低着脑袋,隐约可见双目通红,恐怕再说下去,这女娃娃得哭出来了。 其实太上皇也感到很遗憾,江重烈那小子重情重义,好不容易娶了个爱他体贴他的妻子,那姑娘却留下一双儿女给他早早地去了。 这些年,那小子带着儿子东奔西跑,也不见再续弦。 太上皇摆摆手,把剑往旁边一搁,道:“罢了罢了,不说了。” 江意福礼道:“谢太上皇跟臣女讲这些。” 太上皇一把粗暴地抓过旁边晾着的假肢来,开始往自己缺的那条腿的位置上套。 这假肢让太上皇着实讨厌,整个是用木头打磨的,形状倒与他另条腿的形状相差无几,但就是没法弯曲,且又十分笨拙僵硬。 太上皇每每套上它,走路很是辛苦不说,一瘸一拐、又摇又摆,难看得跟只鸭子似的。 所以太上皇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恨不能有多远丢多远,不得不用的时候又得捡起来将就着用用。 谢玧见状,主动上前要帮忙把假肢上的皮革给太上皇穿戴上,只是还没沾上手,就被太上皇一把拂开,道:“我自个来,我还不至于没用到连自己穿戴都要假手于人。” 太上皇虽说是万乘之尊,但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不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中用。 谢玧只好退守一边,由着太上皇自己把假肢的皮革穿戴在断腿上。 江意得以粗略瞟了一眼,太上皇的腿大概是从大腿上断的,他连腿带裤地全塞进了皮革里,然后再把皮革扣子扣紧。 太上皇把铁盒子抱起来放在膝上,最后再欣赏了一遍盒子里的骑马挎刀铜像,咂道:“这摆件,摆在哪处比较好?” 第249章 突生变故 谢玧道:“放在博古架上吧。” 这书房连通着隔壁的寝房,中间以一面博古架做隔断。 博古架上陈列着一些精美的玉瓷等摆件,样样都无可挑剔。 要是真把这古铜像放置其中,倒显得十分突兀了。 只不过专门存放摆件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个博古架了。 太上皇看了一眼,却摇头:“不好,和一堆俗物放在一起显得埋汰!” 江意暗暗抽了抽嘴角,到底谁埋汰谁啊?也就她爹以及太上皇之流,能把这东西当个宝。 江意抬头审视了一遍整个书房的摆设,随后留意到身后的书架上方两边分别摆放着两个同是青铜打造的物件。 那是两樽铜鹤,约摸也是和那些玉瓷不搭调,所以放置在这么个地方。 看起来虽高远而不乏意境,可江意总觉得有一丝担忧。 那铜鹤脖颈十分细长,头部伸出略显尖细的喙,整个打磨雕琢得栩栩如生。 江意循着铜鹤又看下来,看着太上皇所坐的台阶,几乎就在铜鹤的斜下方。她心里想着,倘若那铜鹤不小心砸下来,尖喙直直对着往下,岂不危险? 遂江意开口道:“不如把那鹤置换下来吧。” 太上皇循着江意所指,扭回头看了一眼,须臾道:“这鹤我也看烦了,就听丫头的,把这只换下来。” 江意道:“留下独一只看起来也不好看。不如两只都换掉,单置铜像,独领风光。” 太上皇自己想象了一下,一边置铜鹤,一边置铜像,看起来确实不像样。 江意又提议,一双铜鹤可单独辟个高矮几来置放,这样显得有大家之风。 太上皇采纳了她的建议。 他撑着一只膝盖欲起身,江意和谢玧不约而同地来搀扶他,结果都被他拒绝。 他自己手扶着书桌边角,虽吃力但也顺利地站了起来。 眼下太上皇站起身,江意才发现他身高比谢玧还高出一些,虽高龄之身,竟也一点不显佝偻之态。 以前叱咤风云数十载,而今依然硬骨朗朗。 谢玧转头去叫门外的太监进来把铜像置换上。 太上皇自己扶着桌沿,好的那只腿踩上了他方才坐过的台阶,拖着另一条十分笨拙的木腿收上来。 哪想就在这时,他断腿上皮革扣子突然啪嗒一声绷断了。 太上皇刚往假肢上使力支撑住自己的躯体,这皮革扣一断,假肢便往外松倒,使得他借力不成,反倒往一边栽倒了去! 这时门外的太监刚进来,谢玧刚要吩咐事宜,皆没料到这一变故。 江意见状,立刻迅速上前搀扶他。 幸亏她离得比较近,而且她始终记挂着今夜来此的目的,一直暗自小心谨慎地提防着,避免任何意外情况的发生。 因而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太上皇身上,太上皇一失去平衡,她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江意也实实在在地用力搀住了太上皇的手臂。 太上皇的一只手紧紧扶住桌沿,自己也稳住了身体。 他另一只手下意识就抻在了书柜上。 书柜受力,跟着猛然晃了一晃。 太上皇看了一眼倒地的假肢,面容十分厌烦,道:“这不中用的东西,留他作甚。”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书柜晃动了一下过后,看似归于平静,可顶端放着的铜鹤本身是由两只比脖子还细长的脚支撑着的,这一晃也跟着失去了平衡。 那铜鹤晃了晃过后,便不知不觉地往前倾斜。 倾斜到无法支撑鹤身的重量,也就是太上皇话音儿将将一落,头顶的铜鹤赫然朝下砸落,好巧不巧正好砸向太上皇的头部! “太上皇!” 太监惊恐至极的呼声响起。 第250章 他总是在 太上皇刚抬头一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陡然见江意冷不防把他往一边扑。 太上皇个头大,又特意稳住了身体,江意这奋力一扑并没能把他扑开,但她却成功挡在了太上皇的身后。 太上皇晃了晃身子,及时错开了。下一瞬,那落下来的铜鹤没能砸在他的头上,却砸在了江意的后背上。 那一震荡,让江意顿有种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的错觉。 她痛得瞬时一张脸褪去血色,双眉紧锁,痛苦地哼出了声。 当时她嗡嗡的脑子里尚在想,还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啊…… 另一边的铜鹤也失去了平衡应声而落,砰的一声,把木地板砸得裂出了碎痕和木屑。 大约是先前太上皇那一撑太过用力,紧接着整排书架都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两人猛袭而来。 谢玧容色大变,立刻拔腿朝这边冲来。 书架上的书籍纷纷没向江意和太上皇。 江意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她试图把太上皇往前推,太上皇独腿可能难免摔一跤,但只要能保住命就好了。 她浑浑噩噩地想,今晚,这脾气怪异但却一点不让她讨厌的老头子总算是能活下来了吧…… 两个老头子都活着,暂时应该没人敢再对江家动手了吧…… 只是那些书籍没头没脑地倾泻了短短片刻,那厚重的书架却并没有实实地落在江意的身上。 当是时,一道黑影从侧窗破入,顷刻已至。 那书架几乎要压到江意的后背上,她单薄的后背本就受了一次重击,要是再来一压,恐怕她小命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距离她后背只有咫尺一寸时,一只手横伸进来,猛地扶住了书架边框,顿时把书架的压势化解了去。 那只手浑然有力,指节分明,因着使力,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极具张力。 在那只手的作用下,整个书架硬是被缓缓抬离。 光影就罩在江意的头顶,她一点点回头看去,仿佛依稀看见,苏薄站在她身后,替她拦下了危机。 她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可每次在她危难的时候,总能看见他。 但她想,应该是幻觉。 他一身黑服,低着的头笼罩在阴影里,不辨喜怒。 她明明记得,先前分开时,他着的是绯色官袍。 江意眉头轻蹙,再也忍不住,张口哇地呕出一口鲜血。 这一事故,实在发生得太过突然,而且又接二连三,根本让人应付不及。 太上皇到底是年纪大了,反应能力以及身体动作远不如从前那般利索,他回了回神,发现自己竟被一个女娃娃给挡了危险,他回头气急败坏地一把掀了江意后背上的书籍和铜像边角,揽过她的身子晃了晃,叫道:“丫头?江丫头!” 谢玧脸色越发苍白,胸口起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进门的两个太监也全然吓得面无人色。听见太子咳嗽,他们才醒过神,赶紧上前搀扶。 谢玧一把冷冷挥开太监,令道:“去请太医!” 他脚步慌乱地走到太上皇身边,正想从太上皇手里接过江意,苏薄已然把书架扶好,先一步把江意抱起在怀。 他无一言,晦暗的神色里却有什么东西仿佛一触即发。 太上皇看了看满手的血,立刻道:“先把她放在矮榻上,不要多移动!” 苏薄弯身极其温柔地把她放了下去。 谢玧一时根本顾不上询问苏薄怎么会在这里,太上皇沉目看了苏薄一眼,眼里暗芒涌动,却挥袖道:“还不退下!” 谢玧守在矮榻边,外面已然响起动静。守在寝院外的宫女太监们急匆匆地赶来。 苏薄在他们涌进门之前,悄然隐去。 第251章 让他抱去 一向对宫人们刁钻古怪的太上皇此刻衣裳不整,身上点点血迹,扎着的发髻也凌乱得满头白发乱钻。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矮榻边,到底是从帝王之位退下来的,沉着一张脸,不怒而威,甚是有震慑力。 平时这老头子怪是怪了些,但极少摆出过这等架势。 他一字不发,面前的宫人们便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一下。 后来太医来了,要先给太上皇请诊,太上皇心情极其恶劣道:“老子没事,叫你来是给老子医这女娃娃。要是医不回来,趁早提头来见!” 随后太上皇留了两个比较沉稳的老嬷嬷在这里,太医不便接触江意的身,便由老嬷嬷代劳。 谢玧和太上皇暂去寝宫回避一下。 太医给江意诊过脉象了,又让老嬷嬷着手剪开江意后背上染血的衣裙。 那衣料打开后,露出伤处,只见一片血肉模糊。 都这副惨状了,方才她竟只是低低地闷哼一声。 当晚,嬷嬷照太医的吩咐处理包扎好伤口,又命人熬了汤药给她喂下去。 等一番忙碌下来,已是深夜时分。 前面的宫宴早就散了。 皇帝听说太上皇这里出了点意外,立马要亲自过来看。 结果太上皇让人给半路挡了回去。 他现在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行。 皇帝得知太上皇本人无恙,暂且放了放心,只好先行回去。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江意现在这样别说出宫回府了,太医吩咐尽量连挪都少挪。 于是太上皇让人把偏殿腾出来,叫几个嬷嬷布置一番,先将她安顿进偏殿里住去。 这书房糟乱成这样,也没法让她在此过夜。 另太上皇又派了自己宫里的太监去一趟镇西侯府,传他的旨意,江意暂时先不回了,且在宫里住两日,等情况好转以后再说。 嬷嬷赶紧去布置了,其余人等杵在这里也让太上皇心烦,于是便挥手遣退出去,声音苍浑道:“这书房,没我准许,谁都不得进来,更不得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他是老了,但还没有老到老眼昏花。 今晚这事儿他得仔细查一查。 众人退下后,爷孙两个守着矮榻上的江意,一阵沉默。 老头子想着,先前这女娃娃在他面前还装得个有板有眼的,一点也没有她这年纪该有的活泼,但起码是活蹦乱跳的吧,可哪知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想他年轻时打天下,总是他保护黎明百姓的份儿,后来他的命是江重烈救回来的,而今竟又要江重烈的女儿代自己受过。 太上皇感到很沮丧颓然。 谢玧看着矮榻上的女子,这般纤细。前一刻她还跟自己一起劝太上皇,她一本正经跟太上皇讲道理时的模样,使他忍不住微微侧目。 她眼里藏着智慧,她言语不紧不慢,姿态也不卑不亢。 太上皇讲起她父亲过往时,她面容平静,却满是隐忍。 他觉得是自己因为疏忽大意而犯下了一个大错。 本不该由她来承担这些。 要承担也是该由自己来承担。 太上皇将谢玧的自责愧疚看在眼里,忽道:“心疼她啊?” 谢玧愣了愣,忙掩饰道:“孙儿只是……” 太上皇道:“早知道还是不要见这女娃娃了,真是不省心。” 随后嬷嬷们收拾好了偏殿,过来禀道:“太上皇,太子殿下,可以让江家小姐安顿过去了。” 太上皇点点头,让她们进来。 嬷嬷准备将江意抬下矮榻,谢玧先一步起身道:“我来吧。” 说着他便弯下丨身去抱她。 他怕嬷嬷们力气不够大,几人一起抬的话容易拉扯到伤处。 嬷嬷见状却惶恐:“太子殿下,这怎么行,您的身体……” 谢玧道:“我的身体还不至于抱个人就垮掉。” 嬷嬷们还是很忐忑,太上皇摆摆手道:“就让他抱去。” 第252章 宿在宫中 谢玧将江意抱起在怀,强忍着胸口的滞涩,迈开步子,大步且平稳地出了书房,往偏殿走去。 偏殿的床榻布置得十分软和,江意躺在榻上,明黄的色调衬得她脸色极其苍白。 她一直昏迷未醒。 偏殿里安排得有嬷嬷守着,谢玧便跨出房门,再去太上皇那里,扶太上皇到寝宫,重新更衣洗漱一番,准备就寝。 诸事妥当以后,谢玧才从太上皇宫里出来。 一出宫邸没走多远,他便再也忍不住,猛烈咳嗽,一手扶着一棵树,一手捂着口,咳得满手猩红。 随行太监担忧不已,一边顺着他后背一边急道:“殿下,宣太医去东宫吧。” 谢玧掩了手心,道:“我无事,歇一歇就好了。” 这厢,侯府里,江永成一直等着江意回来,可等到夜半更深了都还不见她人。 他连夜派人去宫门口问,侯府里的马车及车夫都还在宫门口等,结果等来了太上皇宫里的人,要传旨意去侯府,便带着宫人先去侯府。 江永成出来接待,宫人也不耽搁,径直道:“奉太上皇口谕,今夜江家小姐不回了,这两日都会宿在宫里,特知会侯府众人,请安心。” 江永成神色微微变了变,听到这消息却没法安心,道:“敢问公公,我家小姐夜宿何处?” 宫人道:“自是宿在太上皇的偏殿内。” 江永成道:“斗胆问一句,为何我家小姐不归?” 宫人想着今晚江意替太上皇挡了险,那就是立了大功,是太上皇跟前的贵人,整个镇西侯府也会跟着再荣光几分,因而这宫人也不摆脸色架子,而是据实相告道:“今晚太上皇那里出了点岔子,幸亏江家小姐挺身而出才保得太上皇无虞。 “管家且放心,太上皇之所以留江小姐在宫里,是方便太医们看顾。太上皇以往可从没留过谁在他偏殿里歇息过呢。” 江永成闻言,心头一悬,问:“受伤了?伤得可严重?” 宫人道:“这个咱家也不知详情,但太上皇要救的人,整个太医院都会拼尽全力。何况今晚也没叫上整个太医院,想来是没有大问题的。” 宫人见传完旨意就有了去意,江永成也不好追根究底地刨问,只得亲自送其出大门。 人走后,侯府里冷清下来,江永成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了。 江永成也不知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怎能真的放心? 可惜整个侯府除了江意,谁也再进不得宫去。 江永成思来想去,知道如今顾老爷子病情好转,恐怕还真得拜托他去帮忙打听一番了。 但眼下天色已晚,他也不能这个时候莽莽撞撞地去顾家,唯有等天亮以后再走一趟。 顾家院子里,顾老爷子已经熟睡了。 守在他房间里的来羡,却没有睡意。 今晚天晴,又是十五,月亮很好,照亮了整个窗边。 来羡也不知道江意今晚努力得怎么样了,宫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它总觉得,自己不在她身边,不是很安心的样子。 来羡自己也有些疑惑,它在担心江意,但是它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没有道理。这明明不符合逻辑上推算演练的结果,理论上它也不应有这样真实的情绪。 可来羡心里就是感到焦躁。 总归老爷子的病情是稳定了,等今晚一过,事情也熬完了。 它现在急也没用,只有等明早天亮,江意再来接它。 江意跟它保证过,明早就来接的。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结果没能等来江意,却先等来了管家江永成。 顾老爷子分了粥给来羡,来羡舔了几口,老爷子喝得香,咂咂地响。 听闻侯府管家求见,老爷子放下碗筷,就叫人请进来。 江永成一宿没怎么睡得着,此刻有些憔悴,还满脸焦色。 顾老爷子见状问道:“这是怎么了?” 第253章 进宫打探 江永成深深作揖,道:“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有一事想拜托老将军。” 顾老爷子问:“什么事?江丫头呢,怎么没见她来?” 来羡也疑惑,对呀江小意儿怎么没来? 江永成道:“昨晚我家小姐自进宫以后就没再回。半夜里太上皇派人传了话说,宫里出了点意外,我家小姐可能伤着了,太上皇安排小姐在偏殿里休养。” 老爷子一听,肃了肃神色:“竟还有这事儿?” 江永成道:“我没法进宫,也不知小姐的情况究竟如何,这才冒昧来恳请老将军,能否派人进宫去问问,也好叫人放心。” 如果是顾老爷子派人进宫,太上皇不会不给面子,一定能见到江意并且问明具体情况的。 只是老爷子当下病情刚好转,吹不得风也受不得凉,不然他铁定亲自走一趟。 略略思忖了一下,老爷子叫嬷嬷:“去,赶紧去把顾祯给我叫过来。” 很快顾祯就到了跟前,顾老爷子劈头盖脸就吩咐道:“你代表我,赶紧进宫去给太上皇请个安。” 顾祯有点茫然,“请什么安?” 老爷子道:“你就说,我身体好转,叫他不要担心。等我彻底痊愈了,就去宫里找他玩。” 顾祯:“哦。” 他想着昨晚太上皇不是还差人来问过了嘛,但老爷子想一出是一出,他这个做孙子的只好照办,临了又问,“可要带什么礼物?” 老爷子道:“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带什么礼?请过安以后,你就去问江丫头的情况,给我问清楚喽,否则不准回来。” 顾祯愣了一愣:“意意在宫里?” 老爷子道:“那可不是,人就住在太上皇那里,听说是受了伤。” 顾祯一改先前茫然之态,立马整个人的精神就绷了起来,转身即走:“那孙儿这就去。” 来羡蹦下坐榻,就往前跟着跑。 老爷子道:“欸狗儿,你往何处去?” 来羡跟着顾祯脚边,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一同去。顾祯把它抱回屋,它转头就咬住顾祯的衣角,发出唔唔的声音。 只要顾祯不带它一起去,它就绝不会松口。 这几天顾老爷子是见识了这狗儿的通人意,就连江永成也道:“来羡是小姐最喜爱的伙伴,它是在担心小姐。” 老爷子道:“狗儿莫胡闹。今个先让顾祯进宫去探探情况,等他弄清楚了回来,下次再带你去。” 他相信来羡进宫不会乱跑,可宫里人事复杂,万一招了惹了谁,顾祯难以两头兼顾。 最终来羡不得不松了嘴。 顾祯看向来羡道:“你等着,我探完就回来告诉你。” 来羡眼巴巴地看着他大步往外走去。 江永成再向老爷子深深一揖,道:“老将军对我家小姐护爱,侯府感激不尽。” 老爷子瞥了瞥他,道:“我这条老命都是她给拉回来的呢。” 宫里,太上皇瞌睡少,一晚上也没睡多久。 外面天色隐隐发亮时,他便醒了来,掀开衾被,坐在榻边无心再眠。 昨晚下令封锁了书房,书房里到现在都还没收拾残局。 随后太上皇叫宫人入内给他抬轮椅来,他坐上轮椅,拨去了书房。 书房里乱得一塌糊涂,两樽铜鹤倒在地上,其中一樽还带着血迹。 书柜亦是倒地,满地都是散落的书籍。 太上皇把自己的书都拾拣起来,摞整齐放在一边。 老太监过来帮他一起捡。 随后太上皇又搬着铜鹤仔细观摩了一阵,要不是昨晚临时起兴要把这一对铜鹤置换下来,他都快忘了书柜顶上有这么个玩意儿了。 每天往这里进进出出,这里的每一样物件儿对于太上皇来说都已经平常到几乎被他忽略了。 太上皇伸手摸摸铜鹤尖尖的喙,问:“这一对儿摆件,是何时送进来的?” 第254章 这么硬气 老太监答道:“太上皇忘了,是那年太上皇大寿,几个皇孙一齐送给太上皇的寿礼呢。” 太上皇不置可否。 老太监道:“老奴还是叫人进来把书柜抬起来,将这书房好生修缮一番吧。” 太上皇目光触及到边上倒落的自己的假肢,“把那个给我。” 老太监双手捧来假肢给他。 太上皇拿上手一看,上面的皮革扣子果真被绷断了。 他想起所有的意外都是源于这假肢皮扣突然断掉,可一见断面参差不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有人动过手脚的样子,而是俨然一副穿旧磨破的形容。 老太监连连跪地请罪:“是老奴疏忽,早该替太上皇换一副新假肢的。老奴有罪。” 片刻,太上皇才道:“这皮做的东西,指不准哪天就坏。这副假肢是今年夏天才做的吧,不知不觉竟也磨损成了这样。” 随之,太上皇把假肢往地上一丢,顿时脸色就变了,命令道:“把这宫里上下所有人都逮去给我查一遍。这铜鹤的位置倒是摆放得巧,正正在我平时喜坐的台阶上方,这是要砸死我怎的?” 老太监伺候太上皇用完早膳,就去办这件事情了。 太上皇想起江意来,出了寝宫门口,向偏殿里守着的嬷嬷问了一句。 嬷嬷答道:“江小姐一直没醒呢。” 太上皇气闷道:“太医是怎么办事的,再去把太医给叫来看看。” 顾祯进宫来给太上皇请安时,太医正在复诊江意的脉象。 后太医出来禀道:“江小姐昨晚受到了很大撞击,才会昏迷不醒。臣给开的方子,调息内里和外伤,理应是没有大问题的。” 太上皇问:“那她什么时候能醒?” 太医道:“这个……臣一时也拿不准。” 顾祯请完安后,得太上皇允许,进偏殿去看了看。 江意昏睡在榻上,嬷嬷照顾得一丝不苟。 只是那宽大的床榻衬得她人很小巧,青丝铺枕,容色苍白,阖着的眼帘投下两弯浓密的睫毛,显得安静而乖巧。 太上皇适时在门外道:“回去告诉你爷爷,叫他不要瞎操心。这丫头怎么好好来这儿的,我便让她怎么好好地离开。” 顾祯不好久留,了解清楚大致情况以后,便出宫去了。 太上皇此前基本不理会外边的事,他虽很是喜欢江重烈那小子,但对江意知之甚少。 平时他连自己的孙子都懒得管,身边就只太子一人与他亲近,更别说去管别人的女儿了。 知道镇西侯有这么个心头宝,其实早些年以前他倒是存了心思,想让镇西侯经常带女儿进宫转转,跟他的太孙儿熟悉熟悉。 但镇西侯显然没有这个心思。 镇西侯只想让女儿在自己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然后择一门自己欢喜的婚事,一生幸福。 太上皇也就不强求了。 后来他隐约听江重烈提起过,这女娃娃与人订婚了。至于订的是哪家,他也没过问。 没想到现在,这女娃娃居然牵扯到了他这糟老头子的破事里。 才半天的时间,太上皇就着人去把女娃娃的事情给打听清楚了。倒是叫他意外。 看起来这么乖巧温顺的一个女孩儿,那破未婚夫家竟然万般委屈她。她也没忍着,先在大理寺自证清白,后又登门一脚踹掉了破未婚夫。 虽是闹得全城皆知,但她自身却一点亏也没吃。 太上皇道:“没想到江重烈这个鳏夫养出来的女儿,还这么的硬气。骨子里流的果然是一样的血。” 只是让一个女娃娃来代他承受苦难,他心里头很是不好受。 下午时,太子谢玧来了太上皇这里。 他亦进偏殿去看了一会儿,江意仍是没醒。 他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窗外的天光漫了几丝进来,将他的面容淬得几近与江意一样苍白。 只不过他是常年久病染成的病色,与江意又不一样。 正逢嬷嬷把药煎好了。 江意没意识自己喝药,嬷嬷们都是把药顺着她的唇缝一点点渡进去的。 这样喂药很缓慢,一碗汤药通常要喂小半个时辰才能全部喂完。 谢玧什么忙也帮不上,见嬷嬷端药上来,便伸手道:“给我吧。” 第255章 温柔小心 嬷嬷道:“太子殿下,给江小姐喂药很费工夫,还是奴婢们来吧。” 谢玧道:“无妨。” 嬷嬷只好把药给他,都退了下去。 谢玧从椅子上移身坐到榻边上,细心地往她的颈边垫了一方巾帕。 他用调羹舀着汤药,轻吹了两下,然后送到江意唇边。 往常都是别人给他侍药,他还不曾给别人这般喂药,因而缺少经验,第一调羹的药汁几乎全顺着江意的嘴角淌出来了。 谢玧手忙脚乱地用巾帕替她擦拭。 渐渐多来几次,他便掌握了精髓,喂得更缓慢一些。 他弯着身躯俯向她,玉冠束着的发丝从肩后滑下,轻轻扫到了江意盖着的被面上。 他是个极温润柔和的人。 对待不相干的旁人,他尚且宽厚友善,眼下对待他最敬重的爷爷的救命人,他更是温柔小心。 他总是想起,昨晚宫宴上这女子看他的眼神,令他些微的不自在。可眼下她双眸紧闭的模样,却更让他心里难受。 一碗药喂到中途有些凉了。他起身用热水把剩下的温过一遍后再继续喂。 期间太上皇迟迟见不到太子其人,得知他在偏殿,便拨着轮椅到偏殿门口,往里一看,见自己的孙子正在亲手给女娃娃喂药,他看了一会儿,也没打扰,转头走开了。 到傍晚时,太上皇身边的老太监从内廷刑狱司那里回了来,禀道:“宫里所有人都查过了,老奴着重查了进出书房洒扫和负责给太上皇管理假肢的太监,始终没问出什么来。那管理假肢的太监,没熬得过几下刑就死了。” 太上皇靠着轮椅椅背,没什么表示。 老太监又道:“始终是那太监不察,没有及时更换假肢,才使得太上皇遇险。皇上为此还大发雷霆,后又重新命人给太上皇做假肢。” 太上皇一听,厌烦道:“做什么假肢,要他操什么心?他要喜欢就给他戴去!” 天色暗了下来,嬷嬷再给江意喂了一次药,见她仍无苏醒的迹象,不由轻叹道:“太医也拿不准什么时候会醒,若是这样一直睡下去,可怎么好?” 另一嬷嬷道:“江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是伤了元气,说不定等明后日就会醒了呢。” 夜色渐深时,嬷嬷们一盏盏掐熄了殿里的灯火,最终只留下一盏微弱的纱灯,而后放下榻前的床帐,便退了下去。 外间留了一嬷嬷守夜。 待到夜半人静时,阖宫上下都寂静得很。 院里的白月光也透着股寂寥清寒之气。 苏薄来时,经过外间守夜嬷嬷的矮榻前时,点了点嬷嬷的后颈,方便她睡得更实沉。 他携着满身冬寒,惊扰了一室的香暖。 在榻前站了许久,隔着床帐,隐隐看见里面躺着的人的模样。 白天他没法来看她。 昨夜她的伤势处理妥当已是后半夜,更有嬷嬷通宵达旦地守着,他也不方便出现。 直到眼下他才终于能够看见她。 昨夜他帮她存放东西,又领她来觐见太上皇,最后竟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他伸手,握住了一缕床帐,缓缓往一边分拂开来。他能看得更仔细一些。 约摸还是扰到了她,随着床帐打开,不一会儿他便看见她眉头一点点地皱起。他正欲放下,却又见她口唇一张一翕,似在呢喃着什么。 做噩梦了? 苏薄弯下丨身,探身俯向她,侧耳倾听。 她一直哼哼,听起来她不怎么舒服的样子,但她又不说一个字,苏薄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低低入耳,只说给她一个人听,道:“可是很疼?” 听不见她回答,他又问她道:“想不想去西陲见你父兄?等我手里的事了,我可以带上你。” 江意恍若能听见一般,眉头渐渐就松络了下来。 可她还是哼哼。 苏薄又听了良久,总算是隐约听清楚在她含糊地哼什么了。 她说她冷。 第256章 快急哭了 苏薄伸手入被,摸到了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凉,亦皱了皱眉。 这寝室暖和,而她又盖着厚厚的衾被,看似不会被冻着,可实际上她十分虚弱,整个人都是冰冰冷冷的。 她潜意识里,感觉自己像被冻在冰窖里冻了好久。 那冰窖又冷又黑,她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蹲在角落,没法暖和,自个抱着自个冷得瑟瑟发抖。 她一直望着漆黑的冰窖入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打开那入口,也好透进一丝光亮来。 苏薄又伸手到床尾那头,摸到她的脚,同样是冷冰冰的。 可那股温暖很快贴着皮肤传来,江意方才手上没来得及抓住,眼下蜷着脚趾,一个劲地往他手心里蹭。 那种感觉令她熟悉而依赖。 她想汲取温暖,急得像快要哭出来一般。 苏薄身形微微顿了顿,江意将被子底下两只冷冰冰的小脚都往他掌心里凑。 后来他随手拂灭了仅剩的那盏微弱昏暗的纱灯,解了外袍丢在了床尾,随着床帐飘然垂下,他上了去,揭开被子便在江意的外侧躺下。 他手臂轻轻揽过她的身子,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 他胸膛温暖,他的手也温暖,江意恍惚感觉,那黑冷的冰窖终于被人给打开了。 外面的阳光一丝丝照射进来。 她伸手去触摸,终于感觉到了暖意。 于是她便不住地朝那光源处靠近。 江意使劲往那一方令她无比踏实安心的怀里钻,她两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衫,头枕着他的手臂。 她冻了这么久,四肢终于慢慢从僵冷里找回了知觉,连忙两手并用地把这个暖炉给抱紧。 苏薄身躯渐渐绷紧,却始终没有多动。 她身上有伤,后背包扎了一大片。他的手掌碰到她后背,隔着寝衣还能摸到粗糙不平的绷带。 所以他不能够太用力抱她,担心碰坏了她的伤口。 他只能任由她来抱自己。 苏薄抬了抬手,手指抚上了她的长发。 柔顺的发丝从他的指间穿过,静静散落在枕畔。 江意时不时在他怀里发出猫儿般的轻哼,已不同于先前的难受,而是透着股舒坦和慵懒。 他手掌扶着她的后脑,无声地抵在自己的胸膛上。 混沌意识里,江意被一只手拉出了冰窖,后来她便懒洋洋地一直靠着晒太阳。 她也看不清楚她是靠着谁。 她试图回头去看清楚,可不论她怎么努力,却仅能看见一方胸膛,还有阳光下散漫的黑色衣角。 江意安然睡了一个好觉,第二日清晨,她恍惚听见门外有嬷嬷的说话声,还以为是在侯府自己的院子里。 因为每个清晨,她几乎都是这样醒来的。 只是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鹅黄的床帐,床帐外是高高阔阔的殿房。 这不是她的寝房。 这时嬷嬷正开了殿门送了药进来,挽开床帐时猝不及防与江意四目相对。 这也不是她的嬷嬷。 继而嬷嬷面露喜色,连忙去殿门口禀道:“太上皇,江家小姐醒来了。” 太上皇? 江意后知后觉,终于慢慢地反应了过来。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宫宴当晚她在太上皇书房里时的场景,太上皇的假肢出了问题,碰倒了铜鹤和书柜,她及时替他挡了一下。 太上皇由太监推着轮椅到偏殿来。 江意看见老头子完好无损、精精神神的,还没说话,首先便长吁一口气。 而后心情极好地笑了起来。 费了好一番周折,还好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啊。 顾爷爷和太上皇两个老头子都躲过了一劫,眼下都活得好好的,没有比这更让她欣慰的事了。 太上皇道:“都弄成这样了,你这女娃娃还笑得出来?” 江意道:“我高兴啊。” 第257章 唠唠叨叨 太上皇傲娇道:“哼,我一个铁骨铮铮的老爷们,还用得着你这小女娃来替我挡?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和你爹一个德性!” 可彼此都知,要是她不挡,此刻躺着的就是他了。 太上皇年纪大了,这要一躺下,还不一定起得来。 随后太上皇又吩咐宫人:“去告诉太子,这丫头醒了。” “为何要告诉……嘶……”江意刚一动身,不料后背传来一阵撕扯的痛楚,不由打住话头。 太上皇急眼道:“怎么毛毛躁躁的,莫要乱动!” 随后他又叫人去宫外给顾老传个话,说丫头醒了,叫他不必担心。 谢玧匆匆从东宫赶来,进门之前还在门外压抑着几声低低的咳嗽,进门以后便若无其事一般。 江意抬头见他,隔着床帐微微颔首致意。 她并不知道昨天他还守在床边亲手喂她喝药的事。 谢玧也绝口不提,坐在椅上,温声询问道:“你,可感觉好些了?” 江意应道:“谢太子殿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谢玧道:“你本是来向我爷爷献礼的,可没想到出了那样的变故。对不起,这也是我没有顾好,使你受了难。” 江意道:“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料到。太子殿下又何须道歉呢。所幸最后太上皇无事,我也没什么大碍。” 谢玧来没坐多久,顾祯也匆匆进宫来了。 只不过他还没进门,率先就有一条黑白毛色的狗夺门而入。 江意一见它,顿时满脸笑意,道:“你怎么来了?” 来羡跑了这么远的路,腿上有些脏,没直接往榻上蹦,而是急得在脚踏上来回转,问道:“我听说你替太上皇挡了祸,现在怎么样?好些了没?你叫我怎么说你好,虽说你是来防范于未然的吧,可你也不看看你这身子骨几斤几两,也敢去挡?” 来羡边转边唠叨:“你要避免意外发生这没有错,可你总得考虑考虑自己吧。万一要是你被砸死在当场了,往后怎么办?你还怎么救你父兄,还怎么改变前世的结局? “好在是你运气超级无敌的好,要是稍稍再差一点,砸断了你的肋骨,再砸出个内脏大出血,我看你怎么办!” 江意见来羡烦躁转圈的样子,莫名地觉得好笑,心里又感到温暖。 当时她确实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想着无论如何得救下太上皇,所以身体下意识就挡上去了。 好在惊险一番后,她的小命是捡回来了。 江意伸手摸摸来羡的狗头,道:“好啦,我现在没事啦。” 顾祯和谢玧眼睁睁看着,这只狗被江意摸一摸头以后,就神奇地服帖了下来。 顾祯向太子见礼后,紧着也询问一番江意的情况,跟个小老头子似的差不多啰嗦。直到太医来诊断,说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即可,他才放下心来。 因着江意还不能下地行走,顾祯便把来羡留在了她这里,也好陪她打发时间。 太上皇宫里以往很少这么热闹过,听说来羡是江意养的狗,也就默许了。 江意让嬷嬷们都退下,方才对来羡笑说道:“这几日你在顾爷爷那里住得如何?可还习惯吗?” 来羡一脸唏嘘:“别提了。老爷子非要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英勇事迹,还拎着我耳朵非要我听,我听了三天三夜。那老头子贼精,发现我没听他的吧,还跟我闹脾气。” 江意笑出声来。 来羡道:“老的不省心,小的也不省心,天天往跟前转,烦都烦死了。” 江意道:“你说云团啊。” 来羡:“除了它还会有谁让我这么烦?”它又问江意,“你这边呢,这太上皇是不是也很难缠?这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应该都挺古怪。” 第258章 嘴还真坏 江意好笑道:“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其实太上皇挺好的。” 起码她还从他那里听到了有关她爹的故事。 来羡道:“还有还有,刚刚我和顾祯来时,你这屋里的那个男子,他就是太子?” 江意“嗯”了一声。 来羡赞叹:“看起来没什么架子,长得也太好看了些。那五官简直是完美比例啊!” 江意这两天都是靠汤药吊着,几乎没怎么进食,午膳是她自己用的,宫里的膳食十分味美,但她也没多吃。 晚间到了要用膳的时候,嬷嬷刚把晚膳呈上来,就听太上皇说他也要来一起吃。 平常太上皇都是自己一个人用膳的,现在他宫里住进来一个女娃娃,感觉有了个伴儿,一起吃饭也有趣一些。 进了偏殿以后,太上皇首先和来羡四目相对片刻,然后谁也没理会谁。 江意要起身行礼,太上皇摆摆手让她免了。 用饭的时候,江意习惯性地把每样菜肴都给来羡弄一点,除了验毒这一个目的,还有个目的是让人看见它是吃了的,便也不会让人怀疑这狗不吃东西也能活。 于是江意和太上皇坐桌边用饭,来羡趴在江意身边抱着碗随便舔几口。 很快不合时宜的声音就响起了。 太上皇吃饭丝毫不讲究,饭菜到了他嘴里要么呲溜呲溜,要么吧唧吧唧。 江意也不吭声,自顾自舀了汤来喝。 可来羡就忍不了了,不由得向江意吐槽道:“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老头子和顾家那老头子一样一样的,吃饭发出的声音就跟合唱队似的,生怕声音小了点。下次不如让这俩老头子对吃比比,看谁的声音弄得大。” 江意冷不防一口汤呛着了,但又不能当着太上皇的面喷出来,只能自个艰难地咽下,有些岔气。 太上皇抬起头来睨她一眼,道:“怎么,嫌我这宫里的汤不好喝?” 江意悻悻道:“没有,很好喝。” 太上皇无意间注意到了来羡的眼神,又和它对望了一眼,忽又问道:“你这狗什么眼神?它在嫌弃我?” 江意裙角下的脚掇了掇来羡,示意它还是收敛点,嘴上应道:“没有没有,来羡它的眼神一直是这样,以前抓蝴蝶的时候眼睛追逐来追逐去,不小心抽筋了,就有点斗鸡眼,让人误以为它的眼神不友善。” 脚底下的来羡一听,把两只狗眼的眼珠子奋力往中间挤,还真挤出一个大大的斗鸡眼,传音道:“小意儿你看,我抓蝴蝶抽筋了的斗鸡眼是这样的吗?” 江意低头一看,自己倒有点眼抽筋了。 太上皇自也瞧见了,撇撇嘴道:“一条狗去抓什么蝴蝶,真是不自量力。腿又是怎么瘸的?” 江意挠了挠额头,道:“也是抓蝴蝶的时候摔的。” 太上皇不再多问,继续吧唧吧唧地吃他的饭。 期间太上皇又问:“你会不会嫌我吃饭的声音大?” 江意抬起头来,一脸真诚地摇摇头:“不嫌。” 大概是她的真诚打动了太上皇,这顿饭太上皇吃得十分得劲。 见江意只吃了半碗饭便准备放下筷子,太上皇又不满道:“就吃这么点?” 江意道:“吃饱了。” 太上皇道:“这宫里的女人都很矫情,为了保持身材,生怕多吃了一口。你又还没嫁人,也学她们?” 江意:“……” 太上皇道:“何况你这瘦不拉几干瘪瘪的,不吃圆润点,怎么嫁得出去?” 来羡传音:“啧啧,这老头子的嘴还真坏。” 江意眼观鼻鼻观心,很是无辜道:“以往饭后会多走走消食,可以多吃一些,有时候甚至还吃宵夜。只是眼下又不能多走,吃撑了榻上躺着会难受。” 第259章 人狗对峙 太上皇倒没考虑这一点,闻言道:“罢了,那就等伤好了再多吃点。” 吃饱了饭,他拭了嘴,抹抹胡子,道:“你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就使唤嬷嬷。”而后便离了偏殿。 江意目送太上皇的背影出了门口,紧着嬷嬷又进来收拾餐具。 先前昏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清醒着,江意觉得这宫殿里实在是有些无聊。 倘若她在自己家里养伤,春衣绿苔她们还能想法子给她解闷消遣呢。 可这里也就只有几个照顾她的老嬷嬷,而且她还不能推心置腹地相信她们。 幸好来羡来陪她,算是她唯一的乐趣了。 嬷嬷们出去以后,来羡问起宫宴当晚的具体详情,江意一一说给它听了。 听起来确实像是一桩意外,并且太上皇把阖宫上下的奴才都弄去查了一遍,除了打死个把奴才,什么也没审出来。 随后嬷嬷打水进来给江意洗漱。 她洗漱过后便又躺上了床,望着床顶发了会呆。 来羡问:“在想什么?” 江意道:“在想怎么给太上皇做假肢的事。他现在对假肢非常抵触,想让他开口答应恐怕有点难。” 经历过这次以后,太上皇是更加厌恶他的假肢了。就连宫里请工匠师傅重新给他做,都被他暴脾气地给轰走了。 要是能站起来走路,谁想一辈子坐在那轮椅上。只是太上皇心里骄傲,不想那么丑陋而又怪异地走路。 来羡道:“等你伤养好了再说吧。” 江意想着想着,她这副身子到底还很虚弱,便混混沌沌地睡了去。 有来羡守着她,她也没让嬷嬷再在外间守夜。 半夜时,蜷在江意榻边的来羡忽然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来。 下一刻,窗外闪进来一道黑影。 来羡还以为是哪个刺客,下意识就想张嘴叫,结果临了再定睛一看,吁了一口气。 老熟人。 苏薄在榻前站了站,伸手拂帐,却万没有想到,首先对上的就是来羡那只狗头。 他看着来羡,来羡也看着他,一人一狗对峙片刻。 来羡忽然从他眼里读懂了某些意味。它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就跟自己看团团的眼神差不多么。 无非就是“你怎么这么烦这么碍眼”的意思。 他的眼神平淡无波,但让来羡感觉到了隐隐的紧绷感。最后来羡还是默默地绕开他跳下床去了,跑到座椅上去蜷着。 算了算了,跟个大魔头较什么劲,自己是疯了么。 它不挡他的眼睛,但它就在一旁幽幽地盯着他,看他究竟想干什么,这样总行了吧。 它还想着要不要叫醒江意,但等来等去发现他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来羡又想,要是这个时候叫醒江意,她一睁开眼猛然发现床边竟然坐了个人,不知道会不会吓得心脏骤停。 于是来羡想想还是算了。 第二日早,江意喝粥时,来羡悠悠地道:“告诉你个事儿。” 江意:“嗯。” 来羡:“说来你可能不信,昨晚苏大魔头来过了,就在你床边坐着,默默地看了你两个时辰。” 江意一哽,一缕粥渍冷不防从鼻子里挤了出来,呛得难受。 她一边擦鼻子一边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来羡:“我怕你尴尬。” 江意:“你现在说难道就不尴尬了么?”沉默了一会儿,她忽问,“我当时睡相如何?” 来羡:“睡得跟个小猪仔一样。” 江意:“……” 来羡瞥了瞥她:“还打鼾了。” 江意羞恼:“胡说,我睡觉从不打鼾。” 来羡:“你自个都睡着了,怎么知道自个没打?就是打了。” 她以头抢桌:“来羡,你不厚道啊……” 第260章 辞行离宫 江意在太上皇这里休养了两天后,便打算告辞离开。 她不能老住在宫里,还不知春衣绿苔她们担心成什么样了。 何况她两腿没伤,又不是不能走,只是背部不能扯到罢了。 太上皇这两天也不那么觉得无聊,他老是进偏殿来同江意一起打发时间。 江意陪他下棋,又给他煮茶,听他谈兵论剑,讲过去的故事,不知不觉时间也过得很快。 太上皇发现这女娃娃是个很好的陪伴者,她喜欢听自己讲故事,总是听得很认真。 来羡就趴在江意身边闭目养神,时不时靠传音跟江意吐槽几句。 例如太上皇讲到某场战役,慷慨激昂时,来羡道:“这段顾老爷子都讲了不下五遍了。” 再例如太上皇讲他如何杀敌方大将,一脸嘚瑟,来羡又道:“这里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他肯定是在吹。” 江意一边听故事一边听点评,也是趣事一件。 至于下棋,跟太上皇下棋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因为太上皇总是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好自己偷偷摸摸地换棋子儿。 好几次都被江意给逮到个现行。 太上皇脸皮厚又嘴硬,道:“你干嘛跟我一个老头子过不去,你以为是我走错了子儿吗,那是因为我年纪大了手抖,还有老眼昏花了没看清棋盘!这一步才是我方才准备想走的棋。” 然后他就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棋子换了回来。 过程里他耍了多次赖,可最后也没能下赢江意。 太上皇老脸一跨,教训道:“你这个年轻人,好胜心怎么这么强!不知道要尊敬老人吗?” 江意道:“年轻当然得好胜,何况我就是因为尊敬您才不让您,不然岂不是看低您?” 要是让别人来跟他下,肯定次次让他赢;就连太子以往陪他下棋,也时不时要让他几局的。 而这丫头,是一局都不肯让他。 可太上皇也颇有感悟,不怪顾老也喜欢这丫头啊,果真是江重烈家的宝贝。 现在听江意说要走,太上皇突然感到很败兴,生气地回了自己寝宫,凶里凶气道:“要走就趁早走,省得我看了碍眼。” 江意哭笑不得。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江意在寝宫门外道:“太上皇这是生哪门子气?您不出来的话,我就真的走了哦;您要是出来的话,我就多留半日,下午再走。” 过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江意真转身要走,刚走两步,寝宫的门就开了。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睛道:“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叫御膳房给你做!” 江意笑了起来,她回身看向轮椅上的太上皇,由衷道:“太上皇,我给您做一只假肢吧。” 太上皇一听,道:“休提这事,不然我真不待见你了。 江意道:“老顽固。” 看来想让太上皇亲自点头同意是行不通了。她得另辟途径。 中午江意陪太上皇用了午膳,请宫人出宫去侯府帮她传个话,让侯府的人到宫门口来接她。 太上皇让她回房休息一会儿再走,一面命宫人去东宫叫了太子来。 江意喝了药,午憩了一阵。 午憩毕后,正值半下午时分,江意去向太上皇请辞,谢玧已经在了。 太上皇也不再久留她,道:“让我孙子送你出宫去。” 江意想了想,应了下来,道:“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谢玧笑语温和道:“江小姐不必客气。” 太上皇要把自己的步辇给江意用,被江意拒绝了。 今日要是坐了步辇出宫去,怕是宫里头的人知道了,太过招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意是同谢玧走着出太上皇宫邸的,身边跟着来羡。 因着她身上有伤,谢玧照顾着她,走得格外缓慢。 走了一阵,谢玧忽然轻声问:“累不累?可要停下来歇一歇?” 第261章 有个提议 江意应道:“这几日几乎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眼下这样走动走动也挺好,不觉得累。何况太子殿下已经是刻意放慢脚步了。” 谢玧闻言微微含笑。 他笑起来时,恍若宫墙里的白梅开,俊雅中泛着一股冷润的味道。 他着霜色常服,有风拂来,漫开了他柔软的衣角,衣上绣朱兰,仿若有兰香。 她又问他:“太子殿下可有不适?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道:“我不要紧,日复一日,早已习惯。” 江意道:“这样倒是耽搁太子殿下的时间,其实有宫人引路,我可以自行出宫去。只有一事,我想与太子殿下商议。” 谢玧低咳了一声,不同于平时的病咳,倒像是掩饰尴尬一般,温声道:“不会浪费时间,我本也是想送你的。” 顿了顿,他又问:“有何事困扰了江小姐?” 江意道:“今日我跟太上皇提了一句,想给他打造一只假肢,被他断然拒绝了。” 谢玧道:“爷爷脾气倔强,此次又吃了假肢的亏,如何还肯重造。此前派去的工匠师傅,无一不是无功而返。”他看了看江意,踟蹰着问,“爷爷他,没对江小姐发火吧?” 江意摇了摇头,笑道:“相处几日,都已经摸清了太上皇的脾气。他凶一凶,多半是装腔作势,当不得真。得脸皮厚,才能处之有道。” 谢玧闻言亦轻声笑了起来。 江意道:“不过我想给太上皇打造的假肢,并非木肢,而是以钢铁铸造,中间以轴相接,可作屈伸。” 谢玧讶异地看向江意,他脑中无概念,此前也未曾听说过。 江意继续道:“钢铁可以模仿膝盖弯曲,如此话太上皇使用起来,也没有那么辛苦。” 谢玧想了消息,道:“用铁代替木,可若铸成腿型,岂不比木更沉重笨拙?” 江意笑道:“虽是假肢,但不一定非得是腿的形状,它的作用主要在于行走,而不是在于美观,只要裤腿一放下,谁又能看得见?是以铸造出来会比木肢细很多,不仅不会沉重笨拙,而且还会更加轻便灵活。” 谢玧神色动了动,道:“江小姐当真能做出来?” 江意道:“我也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但总归值得一试。所以才斗胆向太子殿下一提。我想亲自督造太上皇假肢,不知太子殿下可能应允?” 谢玧道:“既是你的想法,由你来督造再合适不过。只是需要用到些什么,你可告诉我。” 江意便道:“需要出入冶炼钢铁的地方,以及最好的铁匠。倒是有个地方,不知该不该向殿下提。” 谢玧道:“但说无妨。” 江意道:“我听人说起,这京中的冶兵营,有最好的工匠和最好的原料,去那里最好。只是我若无殿下引荐,去不了那等重要之地。” 谢玧沉吟了片刻。 江意见他不答,也不再强求,道:“殿下若是觉得为难,便当我不曾说过吧。也没关系,可以另想办法的。” 谢玧神色柔和,道:“那是兵家之地,倒不是不能去,只是白天里冶兵营赶制军械已是忙碌,若去那里他们恐怕也顾不上。” 江意道:“我知道,若白日里带我去恐会让殿下难做。我考虑的是夜里去,只需要留下一个工匠帮忙即可。殿下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派人全程监督着。” 给太上皇铸假肢,这旨意要是传下去,少不了要兴师动众。所以倘若真的能做,还是秘密去做的好。 江意的想法正好与谢玧不谋而合。 如若最后不能成功,也不会因为浪费人力物力而使江意遭到责难。 眼看快要到了宫门口,道路两旁碧树成荫,这会儿天色暗淡下来,正有宫人一盏盏点上宫灯。 谢玧道:“你回去好生养伤,这些事交给我来安排。等我安排妥当了,再告知你,好不好?” 江意停下来,看向他时眉间一喜,应道:“好。” 第262章 太子有心 谢玧蓦地坠进她那双漾着浮波碎华的眼睛里时,略略有些失神。 江意看见宫门口自家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了,便向他福了福礼,道:“殿下请留步吧,家里人来接了。” 谢玧点了点头,道:“回去路上小心。” 江意转身将将走了几步,谢玧看着她的背影,忽又道:“这事要不要先告诉爷爷?” 江意想了想,应道:“先不吧,倘若最后做失败了,岂不让太上皇空欢喜一场。殿下觉得呢?” 谢玧淡笑道:“我知道了。” 随后江意便朝宫门口走去,那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谢玧一时却停在原地,没移动脚步。 直等到江意出了宫门口,谢玧看着侯府的车夫替她拂开了车帘,她踩着小凳弯身钻了进去,来羡也跟着跳上车,马车缓缓驶离,他方才转身离开。 不想刚一转身,就遇上正从宫里议完事出来的苏薄。 苏薄近前几步抱拳见礼。 谢玧温文有礼道:“苏大人。” 苏薄开口道:“方才太子在看什么?” 谢玧不想被人发现他盯着一女子的背影看,但他心中也无愧,笑道:“我送江小姐出宫,需得确认她顺利上马车了,让苏大人笑话了。” 苏薄点了点头,神色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淡淡道:“太子有心了。” 谢玧道:“苏大人忙完了要事出宫去么?” 苏薄“嗯”了一声。 而后两人便无更多的话,相互告辞。 谢玧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苏薄的背影已走得很远。 江意和来羡坐上马车后,驶出宫门一段距离,她想了想,吩咐车夫道:“先去一趟顾家。” 来羡抬起头瞥了她一眼,道:“你不回家好好休息,还乱跑什么?” 江意道:“此前顾爷爷让顾祯进宫探望我,现在离了宫,我总该去向他报声平安,叫他老人家勿担心。” 她也想亲自去看看顾老爷子的身体情况。 来羡嘀咕道:“我是没问题,只要别遇到那货就好。” 结果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一进顾老爷子的院子,来羡就看见团团正在院子里到处闻到处转呢。 它还来不及躲,就被团团给回头精准地发现了。 两狗在院子里嗷来嗷去。 江意进屋去拜望老爷子,老爷子见了她又是高兴又是责斥:“差个人来说一声就行了,不赶紧回家去休养,瞎跑什么?” 江意道:“见顾爷爷身体好转,我就放心了。我也得让顾爷爷放心才行。” 正到了饭点,江意说家里还等着,老爷子也就不留她用饭了。 江意走到门口,想着一事,回头又笑意狡黠道:“上回太上皇嚷嚷着要喝酒,太子劝不住,我就多嘴说了两句,让他等顾爷爷身体痊愈了以后跟顾爷爷喝。可太上皇又需得戒酒,下次太上皇若是邀顾爷爷喝酒,顾爷爷还得劝着点呀。” 顾老爷子鼓着眼道:“你这丫头,怎么给我挖坑?” 江意笑意不减道:“太上皇脾气倔强,只有这样能劝得服他嘛。” 从顾老爷子院里出来,团团对来羡紧跟不舍,一边迈着步子,一边幽怨地昂两声。 来羡看似不想理会它,实际上偶尔也回应两句。 团团:“你不住这里啦?” 来羡不耐烦:“不住了不住了!” 团团狗眼湿漉漉:“下次你还会来看我不?你会来看我的吧?” 来羡很高冷:“没别的事应该不会来了。” 团团抽抽着鼻子,这下是真要哭了。 来羡本不屑于哄它的,无比烦闷地看了看它,嘴里还是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真是受不了你了,以后看情况,偶尔会来行了吧。” 江意看着两狗你汪汪我汪汪,又见来羡被缠得生无可恋的一副嘴脸,觉得十分好笑。 某些狗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第263章 枕入怀中 顾祯送江意至顾家大门前,江意转身看他,道:“止步,快回去用晚饭吧。” 顾祯见她的马车静静停靠在门前几步,便道:“那你回去时多加小心。” “嗯。” 顾祯又道:“回去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出来乱跑了,不然伤何时才能好。” 江意应道:“我知道。” 顾祯:“快上马车吧。” 江意见他执意要等自己上马车后才肯回,便不再耽搁,转身带着来羡往马车边走去。 车夫放下矮凳,她提了提裙角,踩着上车辕。 哪想,刚探进了半个身子,还来不及把脚收进去,忽而脚尖往那车辕上不轻不重地绊了一下,使得她整个人霎时往前扑了。 她以为自己铁定得摔一跤无疑了。 可就在身子接触到车厢地面之前,冷不防一只手伸来,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前一带。 车厢蓦然轻晃了晃。 江意跌入一个怀中,瞠了瞠眼。 她脸贴着一抹衣襟,温暖而又熟悉的气息传来,她仰头就透过窗罅溢进来的一丝光,依稀看清了苏薄的脸。 他什么时候来的?竟然在自己的马车里。 外面顾祯见她被绊了一跤,担心不已,忙走出门前台阶来,到了马车边问:“意意,你怎么样?” 江意生怕他掀开帘子来看,深吸了一口气,忙道:“我没事,我已经坐好了,顾祯,你回去吧。” 来羡探到了马车里总共有两个人,它伸进半个狗头瞧了一眼,而后很识时务地没有钻进去,而是选择蹲坐在了车辕上。 车夫驾着车,缓缓驶离了顾家门前。 马车轻轻晃晃,江意听见了那车辙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但她始终有些失神。 仰头看他时,脖子看得酸了,她终究,还是一点点垂下头去,侧脸枕在了他的衣怀里。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应如此。 那股心浮气躁的感觉再度浮了上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甚。 可她浑浑噩噩的,在他接住自己的那一刻,她忽然感觉,就是想多靠着他一会儿。 想多靠一会儿。 江意半低着眼帘,这样想着。 所以她没有挣扎着起身,只是由着他,在黑暗中静静地抱着自己。 她不可抑制地,有些微微的发颤。 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心口在发颤。 良久,她低低喃喃道:“那天晚上,替我拦住书架的人是你吧。” 苏薄手臂将她双肩略略收紧在怀,声音亦是很低,在她耳畔道:“你不是看见了么。” 她道:“我以为是我看差了。”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总是希望他能够出现。 他问:“伤怎么样?” 江意轻声应道:“疼。”顿了顿又道,“但又很高兴,我想做的事做到了。” 随后两人都安定在了沉默里。 她倚着他,侧耳细听,除了那车辙声外,仿若能听见他胸膛里的心跳。 他怀中,总是这么温暖。 仿佛只是这样靠着他,他身上那股暖意就能熏得自己眼角发热。 江意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有些茫然无措地揪着他腰间的衣裳。 直到最终,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江意怔忪地,听见春衣绿苔迎出来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 来羡还象征性地咳了咳,意在提醒她。 江意猛回了回神,连忙撑着苏薄的胸膛坐起身来,始终拉垂着眼帘不去看他,自己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裙,轻软又飞快地道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不等苏薄答应,她便转身出了马车。 春衣绿苔已至跟前,连忙搀扶着她,嘘寒问暖、关切不停。 苏薄怀里空了,但仿若还留有余香,以及她靠在怀里时的柔软触感。 他后一步才从马车里出来,江永成见了他,上前打招呼,他也没入内,径直离去了。 第264章 她动心了 江意回到自己的院中,院里丫鬟嬷嬷们知道她今晚要回,已经先准备好了膳食和汤药。 她进房洗了手,又让春衣去打盆水洗脸,还特意嘱咐打冷水。 冷水洗了把脸后,江意脑子清醒了。 当晚用过了药膳,又擦洗了遍身子,她便卧了下去。 还是自己的房间让她最舒服自在。 春衣绿苔几天不见她,都想巴巴儿地给她守夜,生怕她夜里有什么需要。 只是都被江意给赶了出去。 绿苔贴着门扉,在外面幽怨喊道:“小姐,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来羡来叫醒我们哦。” 江意道:“我知道啦。” 后来,江意躺在榻上失神地望着头顶床帐,来羡便蜷在她身边。 来羡忽而问:“在想什么?” 半晌,江意道:“不知道。” 来羡肯定道:“在想苏薄。你的心跳跳得很快。” 大抵她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没法再像之前那样毫不犹豫地否认。 江意问来羡:“我是不是被铜鹤给砸坏脑子了?” 来羡道:“你可能是给砸清醒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些天不见他,再见他的时候,竟会那般不由自主地……想亲近他。 真是昏了头了。 她辗转斟酌着,又问来羡:“你说我喜欢他么?” 来羡很早以前便提醒过她不要喜欢上苏薄,当时无非是觉得他这个人危险又可怕,倘若喜欢他会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 但是后来慢慢的,它也变得不确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来羡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她试着克制压抑自己,试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和理智,试着面对他时不要那么心浮气躁。 可是今晚她明显失败了。 她脑海里总想着,在太上皇书房里自己面临着生死一瞬时,蓦然回头看见他,心头涌上的万般情绪错乱交织着,仿佛快要撑破她的心口。 江意想了许久,缓缓开口道:“喜欢无非就是那么回事,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只要看着对眼就行了。先不提苏锦年是个怎样的人,我以前确也喜欢过他。但是,面对他时仅仅是心中雀跃,却从不曾像如今面对苏薄那般,有过胸闷气短的感觉。” 来羡沉默片刻,道:“看来上辈子你对苏锦年,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喜欢。” 江意又喃喃道:“我可能是生病了,脑子发热,呼吸不畅,心里也一阵阵悸得慌。”她不由抬手,以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发烫。 想着先前那盆冷水又白洗了。 她道:“我想我应该是生病了。” 这种心绪,困扰着她,让她既恍惚感觉那是喜欢,却又与她从前所认知的喜欢截然不同。 来羡道:“你是生病了。” 听到它的答案,江意长吁一口气,心里倏而轻松了。 怎知,它又道:“你是生了相思病。” 江意:“……” 来羡道:“小意儿,你对他动心了。” 江意又听见了自己怦怦怦怦的心跳声,像头小鹿在不安分地到处乱撞似的。 她张了张口,许久道:“我是不是犯了错?吃一堑长一智,可我不长记性,竟又重蹈覆辙。” 上一世喜欢一个人的代价还不够沉重吗? 她赔上了她整个江家,还有父兄的性命。 她以为自己吃了惨痛的教训过后,这一世一定会擦亮眼睛,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儿女私情。 可来羡道:“也不一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倘若你遇上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你也会将他推出去?苏薄看起来,与苏锦年有本质上的区别,他待你好。” 江意道:“以前苏锦年需要仰仗我父亲的时候,也待我很好。” 第265章 不必强求 来羡道:“可苏薄需要仰仗你父亲吗?那时苏锦年是不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待你好?苏薄要是也想让别人都知道,那他就该贴上来献殷勤了。” 江意缓缓闭上了眼,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苏锦年以前对我好是因为需要仰仗我父亲,可我却不知道他对我好又是为了什么。” 来羡道:“为了什么,往后你睁大眼睛好好看不就知道了。” 后来来羡再道:“江小意,你不必强求自己,你只需要小心谨慎一点便是。都两世为人了,反正你也万不会是为了男女感情再豁出一切的人。倘若他于你无害,你心悦他并不是什么错事,心悦他与你努力拯救父兄一事,也不冲突。” 江意被下的双手收紧攥成了拳头,在来羡的声音里,终于又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来。 她不可否认,有一点来羡说得对。 前世她真心付出过,这一世她万不会再对一个人全无保留地付出,即便她心悦他。 在她心里,她江家、她父兄,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 她好笑又惘然道:“从前你的立场可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与他相处。” 来羡想象了一下,然后一个激灵:“确实不怎么喜欢。可你喜欢与他相处。” 它说得很美好,江意感觉几乎就要被它给说动了。 可如上一世那惨痛的代价,她承受不起。稍有不慎,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倘若今生再失败了,她不认为自己还会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 江意混混沌沌地睡着了,这一夜却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日醒来,江意一脸淡然无事,好似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她一字不提,来羡自然也不会重开昨晚的那个话题。 她得在家好生养伤,待好了以后还有别的事等着她去做呢。 她的伤口隔几天需得换一次药。 每日内服外敷的药方,宫里也着人送了过来。 到了该换药的时候,春衣绿苔提前备好了外敷药,房里也布置得十分暖和,而后到江意榻边来,江意安顺地趴在榻上,由两个丫头动作很轻地解了她后背上的绷带。 绷带一圈圈绕解下来,渐渐露出了她后背上的伤处。 原本纤细白嫩的美背上,一片伤痕累累,虽然没流血了,可创面粗糙不平,痕迹猩红可怖,使人触目惊心。 由此可见,当时这伤是有多血肉淋漓。 两丫头倒吸了口凉气,眼圈儿顿时就红了。 江意抱着枕头,发现丫头先前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眼下倒突然安静了,便道:“你们俩,莫不是给吓着了吧?很可怕吗?” 绿苔抹抹眼角道:“小姐都不知道自己的后背给糟蹋成什么样了吗?” 江意道:“我还真没机会见到。要不把铜镜端过来我瞧瞧?” 春衣绿苔哪能,要是让她见了,岂不是更难过。 春衣道:“总归是会好的。等小姐伤愈以后,咱们再想办法消除这上面的疤,就能恢复得和以往一样了。” 话是这样说,可伤得这么严重,留下的疤痕必定很厚,将来能不能彻底消除还是个未知数。 江意俨然没有两个丫头这般沮丧。 女子爱护自己的皮肤和容貌很正常,平日里她自个也算是爱护的了。可这伤,换回了太上皇的命,在她看来可值了。 如若是最后背上的疤实在无法消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思及此,江意忽问了一句:“是不是挺难看?” 绿苔正要答,被春衣掇了掇手肘。 绿苔憋了憋,道:“也不是,春衣说得对,等痊愈了就恢复如初了。” 江意下巴抵在手背上,轻声道:“我自己倒是看不到,眼不见心不烦。” 绿苔一时嘴快:“可以后小姐的夫君能看……”话说一半,又及时打住。 江意笑:“那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夫君他,还不知在何处呢。” 第266章 新的难题 随后两丫头十分小心地帮江意清理了一下创口,重新敷上药。 江意还能感觉到药沾上后背以后,有种尖尖刺刺的痛感,好像一根根针直往她细小的毛孔里扎似的。 好在那痛感并没有持续太久,慢慢就散了。 春衣绿苔将伤口包扎起来,又给她换了一身寝衣,她很有些疲惫,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趴着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来羡在提醒她:“你要不还是侧着身子睡吧。” 江意囫囵问:“为何?” 来羡:“趴着你不难受啊?” 江意道:“比侧着好受啊。” 来羡:“你这身板本就很瘪了,就不怕压得胸前的小桃子长势不好?” 江意:“……” 半晌,她还是动了动身子,改成侧卧了。 江意在家里养了些许日子,丫鬟嬷嬷们照顾得无微不至,渐渐她便感觉不到后背时不时传来的痛感了。 但又有另一难题紧随而至。 她感到痒。 而且很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挠的那种。 春衣绿苔时时紧盯着她,一旦她有任何想挠想蹭的想法,她俩就立刻严肃地制止。 春衣道:“小姐,背上长肉呢,怎能禁得住你挠?你还想不想好了?” 江意是真的忍得辛苦,脸颊红红的,蹙着眉头道:“真的很痒。我不挠,我就贴着椅背压一压行不行?” 春衣绿苔齐齐道:“不行。” 江意精力渐渐充沛了起来,白天要做的事还很多。 她趁着这段时间,把要给太上皇做的义肢的图纸给画下来。 大腿和小腿两根承重的钢骨没什么难题,难题在于中间的连接轴。 连接轴要在太上皇使力的时候能够同膝盖一样弯曲,必然会由一个个精细零件组成。 这个事江意和来羡仔细商讨,权当是给来羡修腿之前练练手。如若这根义肢能做得成功,那来羡的腿部零件基本也能做得成功。 江意把画出来的图纸几经修改,最后由来羡评估,觉得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以后,才最终敲定下来。 来羡道:“这里条件有限,没法做到和我们那里的仿生义肢那般与人体贴合,这义肢虽是能屈伸,但也需要使一定的力。好在太上皇看起来还算硬朗,多使点力应该没什么,可我还是得提醒一句,两腿使力不平衡,多少还是有点跛的。” 江意道:“肯定没有木头假肢那么跛和笨拙艰难吧?” 来羡道:“那是当然,必须比木头灵活美观。” 江意乐观道:“只要比之前有所进步,那就很好了。改进也是要一步步慢慢改进的。”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她的伤快点好了。 实际上除了背上发痒以外,她觉得自己也能走能跳了,只不过动作幅度不要那么大就好了。 江意把图纸收起来后,总感觉这房间里似少了点什么。 来羡见暂时完工,它跳下凳子便往外走。 江意不由问:“你上哪儿去?” 来羡头也不回:“屋里闷得慌,我去外面溜达溜达。” 江意抬头一顾,才总算觉出少了什么了。 春衣绿苔那两个丫头平时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眼下她俩竟然不知何时退下去了。 江意后背上痒得难耐,便起身移步到床柱子边,用自己的后背去蹭一蹭。 她说服自己,就轻轻地蹭一蹭,她绝不用力蹭坏伤口。 只是,江意后背贴上床柱,刚轻细地扭动了一下,冷不防一道声音从外间的帷帐边传来,听不出喜怒和起伏:“你在干什么?” 江意娇躯一震,抬眼一看,竟是苏薄不知何时来了。也不知在那边站了多久,她方才抬头一看时竟忽略了那个角落,没有发现他。 江意头皮发麻,一股热意直冲上脑。 这些日里,她已经尽量不去想他了,可是现在他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在自己举动这么不雅的情况下…… 江意顿时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第267章 轻轻摸背 难怪春衣绿苔溜了,来羡也溜了,敢情他来了,他们都不带告诉她一声的。 顿时江意扭转过身子去,脸颊发烫,闷声道:“没干什么,就是……有点痒。” 将才没蹭上,她感觉后背仿佛有几只蚂蚁在爬来爬去,那股痒意直往她皮肉骨子里钻。 她实在有些难耐,便悄然伸手往后背探了探。 也还没碰得到,手腕蓦地被走过来的苏薄给握住。 江意挣了挣,他道:“别乱挠。” 江意试图辩解:“我没挠,就是摸一下。”她轻声又问,“你怎的来了?” 苏薄道:“路过。” 江意问:“你从哪里路过?” 苏薄:“回家时路过。” 江意抬眼望了他一眼,又移开,道:“以为不知道我这里和你家都不在一个方向么。” 苏薄问:“很难受?” 得,他又在转移话题了。 江意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背上,又觉得痒了起来。 他便不做声了,再上前两步,就着她的手腕轻轻将她带入怀中。 他身上的气息冷不防往她呼吸里钻,使得江意僵了一僵,感受到他一只手臂绕着自己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后背。 他的动作极轻,掌心又温暖。 经他抚过以后,仿若抚平了一拨朝她背心挠痒痒的羽毛似的,又似驱赶了那几只爬来爬去的蚂蚁似的,整个后背霎时变得舒泰起来。 江意头枕着他的胸膛,掩下眸里温碎柔潋的光泽,在开口拒绝之前,喉间先不由自主发出几声舒坦的轻叹。 她敢肯定,这是这几日她后背开始愈合长肉以来,感觉最好的时候了。 江意有些窘迫,但苏薄恍若未闻,手掌依然轻抚着她的后背。 她渐渐放松下来,肩和头若有若无地靠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肩臂,好似能一直给她这样依靠下去一般。 江意微微抿着唇,那股子胸闷气短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苏薄低问:“好些了吗?” 江意应道:“好多了。” 苏薄道:“不能没轻没重地蹭,也不能挠,实在痒的话,让丫鬟嬷嬷给你这样轻轻摸。” 这感觉虽好,可也不能多贪恋。她觉得差不多时,便稍稍自他怀中离了离。 苏薄便也自然而然地放开了她。 他一直低头看着她,她转身时,他看见她小小的耳垂红扑扑的,一股嫣然之色如云霞一般自耳根丝丝漫开。 江意去看桌上的茶,问:“温茶喝么?” 苏薄“嗯”了一声。 江意请他在茶几边坐,倒了两盏茶。 她见他的手端起来喝了,又连忙给他添上。那只手又端起来喝了,她又添上。 她的目光就一直注视着他的手。 后来那只手放着不动了,专给她看似的。 江意对他的手其实印象很深刻。 那天晚上他及时出现帮自己扶住了书柜,她回头去看时,便见他手上青筋毕露,极其喷张有力。 眼下那只手的手背上仍旧有微微凸起的青筋血管,但是却收敛得多了。 他指腹有一层茧子,指节分明,随便拿起杯子喝茶时,显得很是利落好看。 江意看着看着,有些昏了头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睡着了会打鼾吗?” 苏薄:“嗯?” 江意醒了醒神,有点闪了舌头,立刻又懊悔道:“没什么,我什么都没问。” 可他分明也听清了,之所以疑惑地“嗯”了一声,是对她问题的内容表示诧异。 苏薄道:“没打。” 江意不由抬眼看了看他,道:“真的?” 苏薄道:“真的。但你喜欢乱踹。” 江意:“胡说,我睡觉从不乱踹。” 苏薄:“你都睡着了,怎知自己有没有乱踹。” 江意:“……” 第268章 祛疤的药 怎么这话听起来和来羡诓她时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她睡着了到底是打鼾还是喜欢乱踹啊? 当晚苏薄在她这里喝了几杯茶以后便起身离去了。 江意送他出门,他在房门口停了停,回头看她一眼,道:“不送。”而后大步跨了出去。 她倚着门,便看着他的背影穿过廊下,从一簇扶芳藤的缝隙间经过,很快便消失在院子口外。 第二日江意后背又痒,依葫芦画瓢地叫来春衣和绿苔,帮她轻抚后背。 丫头摸得不如人意,江意又叫纪嬷嬷云嬷嬷来给她摸。 可始终还是差了点意思。 她们的手掌没有苏薄的那般宽厚温暖,她也没有感觉到那么的舒服。 后来,江意的后背也用不着再包扎了,背部长出了些粉红色的新肉,但疤痕错落分布,很是不好看。 这日,东宫派了人来,呈了一只锦盒,说是太子殿下专给她的。 春衣把盒子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整齐放着几枚青瓷剔透的药瓶。 宫人道:“不知江小姐的伤养得如何,这药有祛疤生肌之功效,殿下想着江小姐可能用得上,便差奴才给小姐送了来。” 江意道:“烦公公替我谢过太子殿下,他的好意我收下了。” 宫人走后,江意把药收回房里,又抠了点让来羡鉴别一番。 来羡瞅了瞅她,道:“药是好药,只是没想到这太子竟还惦记着你背上的疤,及时给你送药来,算是很细心的一个人了。看不出来那个病秧子对你还挺好的。” 太子送药来,江意也很诧异。她原本还以为太子是要告知她去冶兵营的日子呢。 但既然是好药,那就用吧。 晚间,春衣绿苔兴致勃勃地准备给江意敷药,结果江意刚宽下衣衫,就听屋门外云嬷嬷在禀道:“小姐,苏大人来了。” 平时丫鬟嬷嬷对苏薄的到来都不带通禀的,但眼下有点特殊,江意要宽衣用药,嬷嬷自然要顾及些。 江意一听,赶紧又坐起身,忙把衣衫拉拢系好。 苏薄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药瓶,他不置可否,伸手往桌上一放,亦是两只药瓶。 江意眨了眨眼。 苏薄道:“外敷,早晚各一次,可淡疤。” 绿苔哪壶不开提哪壶,笑嘻嘻道:“就在苏大人来之前,太子也差人送了药来呢。这下小姐该用哪个好?” 江意暗暗抽了抽嘴角。 春衣扯了扯绿苔的袖子,绿苔不明所以。 然后江意就眼睁睁地看着苏薄想当然把太子送来的药瓶都给收走了。 他屈指叩了叩自己给的药瓶旁的桌面,道:“用这个。” 说罢他也不耽搁江意用药,转身就要走。 江意开口问:“你把那些药拿哪儿去?” 苏薄道:“我也有疤,得祛。” 江意噎了噎,顺口就道:“你有什么疤?” 苏薄回头看了看她,道:“浑身都是,要我脱了给你看吗?” 江意:“……” 她感觉她要是再持怀疑态度,可能他真的会当着她的面解衣裳。 莫名地,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执拗? 这让江意蓦然又想起宫宴那天晚上他追着自己执意问太子的一幕了。 江意心头发软,软到让她心悸,轻轻道:“不用,你拿去用便是。” 苏薄便一本正经地把太子的药揣走了。 春衣绿苔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坐榻上盘着的来羡:“啧啧啧。” 江意趴下丨身,一头埋在了枕头里,整个脸都在发烫,闷闷道:“抹药。” 春衣打开苏薄拿来的药瓶,一道药香溢出,笑道:“苏大人送来的药,似乎更芬芳一些呢。” 来羡动了动鼻子,也嗅到了那股散发出来的药香,道:“不跟太子送来的一样么,我怀疑都是去太医院弄的,哪里有更芬芳一些?真是对人不对事。” 第269章 苏大人好 苏薄从侯府出来,素衣习惯性地在树下阴影处等,见状抬脚迈步跟了上去。 苏薄挥手将几只药瓶抛给他。 素衣两手并用地全部接住,诧异道:“主子不是给江小姐送药去了么,怎么又拿回来了?” 苏薄道:“给你用。” 素衣默了默,道:“属下用不着这个。” 苏薄兀自往前走着,淡淡道:“把你身上那些疤都祛一祛。” 素衣:“……” 像他们这种常年在外行走奔波的人,身上没几道疤才叫奇怪。可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为什么要祛疤? 后来素衣回去一看,才发现药瓶的颜色不对,他主子送去的是白瓶,眼下拿回来的是青瓶。 素衣得知这药是太子吩咐专程送去侯府的,便道:“既然太子记着这件事,已经给江小姐送药了,为何主子还要再送一次?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苏薄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吗?” 素衣被他那眼神看得后背蓦地发凉。总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呢。 后来,太子那边担心药不够用,隔三差五就让人送到江意这里来。 只不过江意收到以后瓶子都没捂得热呢,就又被苏薄送药来给替换了去。 每每江意见状,就觉得莫名的好笑又心软。 江意随口一问:“太子的药对你身上的疤可有用?” 苏薄道:“陈年旧疤,得慢慢来。” 顿了顿,她轻软问:“你身上,当真有许多疤?” 苏薄回眸看她,灯火进他眸里,看不见深浅。 他理直气壮道:“当真。” 江意也就不纠结这事了,随他高兴好了。 这日傍晚,太子定好了时间,叫马车到侯府来接江意去冶兵营。 江意揣好图纸,带着来羡便匆匆出了侯府大门,见门前停着马车,不大意地掀帘探身进去。 然,江意抬头一看,愣住了。 她还以为太子会在冶兵营里等她,结果他却此刻却坐在车内,着一身浅色常服,面容含笑,微弯的眼眸里如春风般和煦。 不光如此,侧边还坐着一个苏薄,神色如常,平淡似水。 气氛怪怪的。 好在这马车很是宽敞,三面皆可坐人。 江意默默地在另一边侧面坐了下来,和苏薄面对面。 来羡后脚爬上车,抬眼一扫,传音道:“啊哟,好热闹。” 它规规矩矩地趴在江意身边的软座上。 谢玧向江意介绍:“这位是苏大人,你应是见过的。” 岂止是见过啊,只不过太子殿下似乎不知道她与他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江意想着还是打个招呼吧,于是硬着头皮向苏薄颔首道:“苏大人好。” 苏薄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好。” 谢玧怕江意不理解,还特意解释了一番:“苏大人在冶兵营有公务,今日我去视察冶兵营,有他陪同较好。” 江意点头,表示万分理解。 随后马车便启程朝冶兵营去。 这个时候,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百姓们大都往家赶,各个店铺门前挂起了灯笼。 有的已经关门,有的仍还做着生意。 之所以选择晚上去,便是上次与谢玧商定好的,不影响冶兵营的日常工作,也没有那么多人盯着。 车里三人都不说话,江意已经感觉到了浓浓的尴尬,虽然她也不知道这尴尬从何处来。 后,还是谢玧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江意便看向他问:“殿下丨身体可要紧?” 谢玧道:“无事。平时也这样,习惯了。” 江意道:“殿下理应多保重,不要因为习惯了,便不当一回事。” 这世上有多少人因为认命和习惯于现状,直到后来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改变了。 前世她亦是如此。 而眼下,谢玧同样是这样的状态。 他看起来总是笑着的,对待别人十分温和,可对待他自己却显得有些漠然。 以前都是听人说,如今江意得以亲自接触,他确实是个极好的人,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他会有和上一世一样的结局。 顿了顿,她又道:“殿下待人好,也应待自己好两分。” 第270章 强行尬聊 谢玧怔了怔,笑道:“我知道了,谢江小姐提醒。” 对面的苏薄点点头,表示赞成道:“她说得有理,今次实不必太子亲自前往,只需下道旨意,我带她去完成即可。不如先送太子回宫如何?” 谢玧道:“给爷爷做的东西,也是我分内之事。何况我也想亲眼见见江小姐的设想,对此好奇得很。” 谢玧目光落向江意,又问:“上次送往侯府的生肌膏,可好用?” 他突然提到这茬儿,江意抬起头:“啊?” 她又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苏薄,作答:“应该好用吧。对于满身是疤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福音。” 苏薄也看了她一眼。 谢玧留意到两人对视,觉得是自己提的这个话题不合时宜。 毕竟是女儿家的身体用药情况,由他一个男子提出,且还是当着另一个男子的面儿,她脸皮薄,定是让她难堪了。 他只是想关心她,却一时忘了分寸。 谢玧想致歉,但又怕这话题还一时扯不完了,遂道了一句“那就好”,便略过不再提。 马车里又是一阵沉默。 来羡传音道:“还有多远才到冶兵营啊,单独跟苏大魔头或者单独跟太子一起时还不觉有什么,怎么这两人凑在一起这么煎熬啊,我快受不了了。” 江意心中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就是这两位当事人大概还不自知。 随后谢玧见江意顺着来羡的毛发,便把注意力也放在了来羡身上,与苏薄聊道:“苏大人可能不知,江小姐的这只狗,特别的懂人意。听顾祯说,它知道江小姐受伤以后,便死活要追着顾祯一同进宫去。” 苏薄亦盯着来羡,不咸不淡道:“我还真不知。” 江意明显感觉到来羡的毛炸了一下。 来羡:“他们这是没话聊了么,怎么说到我头上。” 谢玧笑道:“在太上皇宫里那些日,它也特别的乖。难怪江小姐如此喜爱它,它确实十分温柔。” 说着,像是为了展示他和来羡很熟似的,朝来羡招手道:“来羡,过来。” 江意顺势就松了手,道:“来羡,太子叫你。” 苏薄不置可否,微微斜支着头,就盯着来羡。 那眼神让来羡如临大敌。仿佛只要它敢朝太子挪一步,它狗生就要玩完了一般。 来羡也很懵逼,两对眼神瞧着它,一个满眼期待,一个虎视眈眈,让它进退两难。 来羡:“江小意,你让他们都关注你好不好,我只是一条狗,怎么也如此艰难……” 来羡一时没朝谢玧去,谢玧感到有点尴尬。 苏薄道:“看样子,也没多懂人意。” 谢玧道:“许是它见人多有点怕生吧。” 苏薄便朝来羡招手:“过来。” 在苏薄面前,来羡一直是很怂的。不像太子脾气好,来羡觉得在太子面前装聋作哑没什么的,但在他面前就感觉大不一样了。 最危险的就莫过于这个大魔头了。 来羡权衡了一下,最后非常不情愿地迈着小肉垫,朝苏薄走了过去,最后在他身边趴了下来。 来羡无助地望着江意:“小意儿,你要救我出他的魔爪~” 江意摁了摁有点抽搐的眼角。 虽然苏薄的眼神对于它一条狗来说是可怕了点,但她相信他不会把来羡怎么样的,来羡又没犯着他。 苏薄低头看了一眼来羡,然后伸手抚上它的毛发。 还真的顺了两把,每顺一下,来羡就激灵一下。 苏薄神色间有些淡淡的惬意,似乎很享受它的这种反应。 苏薄道:“倒又有些懂人意了。” 谢玧颇为惊讶,来羡竟听了苏薄的召唤,眼见着苏薄撸狗,片刻道:“苏大人,它……是不是在瑟瑟发抖?” 苏薄看向来羡:“是吗?” 来羡连忙收紧两股不敢抖了,向江意求救。 第271章 腿长尺寸 江意只好倾身过去,将来羡从苏薄手里解救出来,把它抱起,轻轻软软与苏薄道:“苏大人,它胆子有点小,你别吓它。” 苏薄手一抬开,江意就把它顺利地抱回自己身边来。 不知不觉驶过几条渐次冷清的街道,前边就是冶兵营,一座座营房在沉下来的夜色里被描画出大致的轮廓。 大门处夜里也有士兵值守。 士兵识得苏薄,却不识得谢玧和江意。 这个时间点儿,冶兵房已经休息了。 士兵不敢拦苏薄,可他还带了两人过来,士兵们也不敢随意放行,便立刻有人去通报夜间值守的将领。 不消多时,那将领便至,眼风扫了一眼谢玧和江意,连忙抱拳揖道:“不知苏大人夜里前来有何贵干?这营房里这会儿已经歇火了呢。” 而谢玧虽是微服出宫,可后面也跟了一队随行侍卫。 他为人谦逊温和,可往那值守将领跟前一站时,依然有种皇家贵胄的气度与风姿。他抬手面向值守将领,手中拿着一块大内宫中的金令,上面依稀刻有“东宫”二字。 值守将领一看,立刻屈膝跪地。身后的若干士兵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谢玧将金令收起,语气温淡道:“今夜视察冶兵营之余,借冶兵房造一用具,不耽误和影响冶兵房的差事,只需调一工匠即可。此事不得对外宣告。” “是!” 士兵和值守将领让开了路,江意领着来羡默默地跟着苏薄和谢玧,第二次踏足这座冶兵营。 江意扮成了少年,将领士兵只当她是谢玧身边的随从,倒不惹人注目。 但来羡这条瘸腿狗就有点显眼了。 它跟着进来时,将领和士兵们的眼神都在它身上流连了一圈儿。 等三人一狗走远,有士兵悄声道:“夜里来视察,竟还带着宠物。” 士兵们没有看清楚金令上的字样,并不知谢玧来自东宫,仅是这样说了一句,值守将领便厉色瞪了一眼,道:“把嘴封严实了,除非不想要脑袋了!” 谢玧的侍卫入内,在冶兵房门外站岗。 另又有人去选个工匠,重新生炉火等,需得花点时间。 江意得先了解太上皇腿的尺寸,断腿处至膝盖有多长,膝盖至脚底又有多长,要弄清楚了才能着手做。 遂她问谢玧道:“太上皇的尺寸,殿下可带来了?” 谢玧道:“说来惭愧,我试着去量爷爷的腿,但他仍旧十分反感抵触,故没能量到,只好把之前爷爷用过的假肢带了过来。” 假肢还放在方才马车里的软座底下,一时没有拿进来,眼下有需要,他就叫一名侍卫去把那假肢带过来。 江意同苏薄、谢玧只好先去议事堂,等假肢拿来以后仔细量过,得了尺寸再去冶兵房。 很快侍卫便把太上皇的假肢送到了跟前,江意却发现又有了另一外一个问题。 因着这是木制假肢,本就不会弯曲,所以宫里人在打造这个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造出膝关节。 江意就算知道了太上皇具体的断腿长度,也没法知道膝盖上下各有多长啊。 江意犯了难,谢玧了解清楚以后,也很是自责,道:“江小姐,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一时没想到这些。” 因为谢玧以前没有接触过,所以他也不懂得具体的构造,事先也没有准备得很充足。 眼下没有尺寸,难不成今晚这一趟白来了? 那也太亏了吧。 来都来了,来羡可不想连冶兵房都没进得去就又回去了,那它半路上遭的罪不都白遭了嘛。 来羡传音道:“小意儿,想想办法,退而其次找个与太上皇身高差不多的人,腿长比例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不光江意觉得亏,谢玧也有些不甘心。 毕竟他以往深居东宫不出,对他来说出一次宫还是挺费劲的。 不等江意表达来羡的意思,谢玧便也想到这一处去了,道:“倘若与爷爷身长差不多的人,取他的腿长可以吗?” 第272章 取他腿长 江意照来羡的话道:“腿长比例是差不多的,即便有差距,也在毫厘之间。” 谢玧神色一松,道:“那太好了。”说罢,他便转向苏薄,细看了两眼,“我与爷爷相处得久,知他身长,正好与眼前的苏大人差不多。” 江意也不由朝他看去。 她只在宫宴当晚于太上皇的书房里短暂地见过太上皇穿着假肢站起来时的光景,当时觉得他十分高大,年事已高却比谢玧还要长出一截来。 只不过她却没和苏薄对比过。 眼下仔细一看,苏薄确也比谢玧高出一截,好像高出来的部分与太上皇比谢玧高出来的部分确实相差无几。 谢玧道:“量苏大人的腿长可行?” 江意眼神不由下移,略略落在苏薄的腰以下,飞快地瞟了一眼又挪开,道:“应该行吧。” 尽管他衣角遮了腿眼下看不出具体多长,但以往江意见过他抬腿跨入院里、房门时,依稀可见是一双大长腿。 来羡:“那还等什么,赶快去量他的腿。” 若是来羡用眼睛扫描,也能精准地得出苏薄的腿长数据,可要是手工测量一下,它就是告诉江意,江意也不能直接拿来用啊。 不然苏薄和谢玧不得疑惑,她没量怎么知道? 谢玧自然不会让江意动手,他正准备叫名侍卫进来代为测量,苏薄往议事堂门外看了一眼,素衣突然在门外一脸正气地出声道:“太子殿下,冶兵房那边可能需得殿下去一趟,有事请示殿下。” 谢玧一听,便先一步过去了。 他一走,他的侍卫自然跟着他一并走。 谢玧临走时还不忘特意留下一名侍卫给苏薄测量。 只不过谢玧刚走没多久,苏薄便对那侍卫淡淡道:“你也去吧,保护太子要紧。我这里着其他人办了便过去。” 侍卫感激地向苏薄抱了抱拳,然后就后脚跟上去了。 原本议事堂里里外外不少的人影,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江意和苏薄大眼瞪小眼。 不一会儿,素衣就送来了一把量尺,放在几上,又退了出去。 见素衣快要走出门口了,江意不由问道:“你不帮他测量吗?” 素衣忙碌得很的样子,头也不回:“我还有别的事做,有劳江小姐。” 江意:“……” 说好的叫其他人办了这事呢? 可她一眼望出门去,只见灯火溢出门框,照亮了屋檐下的一小片地方,再往外便是深重的夜色,周围半个巡逻的士兵人影都没有。 江意又去看来羡,来羡则装聋作哑地去琢磨边上的那根假肢去了,完全不接收她的眼神。 堂上沉默了片刻,苏薄道:“是要捱到天亮吗?太上皇的假肢,还做不做了?” 好像说要量他腿长的是太子,点头同意的是她,苏薄都没做声。 现在他大大方方准她量,她若是不量,太上皇的假肢也没法做。 就连来羡也背着身一边瞎琢磨木肢一边劝她:“他让你量你就量嘛,早点量完,我们就可以去冶兵房啦。” 江意拿过几上的量尺,几步朝苏薄走来。 她原本打算蹲着给他量,只是不及蹲下,苏薄忽而倚身坐下了。 他足尖轻松一勾,先后勾过来两把座椅。一把给他自个放脚用,一把置在自己身旁,似乎见不得她为了将就自己而蹲身在地一般,道:“坐着量。” 江意也没客气,坐下了。 苏薄拂了拂自己的衣角,露出下面的一双长腿来。 江意还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观赏他的腿,平放在椅上,只见十分笔直匀称,修长如松,隐隐透着一股子浑然苍劲。 第273章 来对地方 江意脸颊微微发热,收敛心绪,而后拿着量尺贴上他的腿。 她需得量一下他整条腿长,先知晓个整体数据,再量小腿长,最后再用那条木肢来对比着量一下,如此尽可能地缩小误差,更精准一些;在他腿长和太上皇腿长相差无几的情况下也能够大致得知太上皇那小半截断腿的长度,方便后面重新做个改良版的皮革套子。 江意手里的量尺与苏薄的脚底齐平,一尺一尺地量上去。期间她的手指不得不碰到他腿,尽量轻柔地按压以固定刻度,方便下一尺从指端开量。 苏薄看着她的尺越往上,动作越慢。 她低垂着的脸上,像染了一层绯艳动人的霞彩。 后来江意顿了顿,细嫩的手指还是试着探去,蜷了蜷手指,最终轻轻摸到了他腰下方两寸的胯骨。 他身上的热度传来,像要烧着她的指腹。 量尺也停留在她手指摸到的地方,她不由得探身下去看清楚具体的刻度。 灯火不甚明亮,她又背着光,看得不是很清楚。 苏薄略略瞟了一眼,帮她说出了刻度。 江意一边心想,他的腿是真的很长啊,一边如获大赦,轻细道:“曲腿。” 苏薄便将长腿一曲,大腿与小腿垂直,方便江意量小腿长。 量好以后,江意又去来羡那边搬动那根木肢。 只不过她刚把木肢扶立起来,都不用她搬挪,苏薄就自顾自地跟了过来,站在木肢旁边。 江意见他这般配合也甚好,她后背的伤才初愈,本也不适合搬东西。 江意牵起他的一缕衣角露出他的腿型,把衣角递给他,不客气道:“你拿着。” 苏薄便伸手接过。 而后江意轻摸着苏薄的膝盖,比对木肢,用量尺在木肢上做了个记号,然后又往木肢上量了一下。 得来的结果与她之前测量的数据有点误差。 于是她又几番调整重测,最终才把具体的尺寸确定下来。 随后他们便去了冶兵房。 半路上,遇到折返回来的谢玧。 谢玧听闻尺寸已经确定好了,便又一路同去。 冶兵房里开了一只火炉,工匠正呼呼地拉动风箱,里面炭火大旺,烧得红彤彤的。 红光从长炉里溢了出来,照亮了那工匠的半个身子。 来羡甫一进去,四处观望打量,也不禁发出“哇”的一声感叹。 这里面太大了,并且还能看见各种军械武器的模具,它也看到一些半成品,比它想象中的还要精良。 来羡道:“没想到这个时代的冶炼水平还不错,比外面的铁铺好太多了,总算是来对地方了。” 江意到了工匠面前,将自带的图纸拿出,又给了详细尺寸,让工匠照着做。 其中两根钢管容易铸成,相比之下没什么技术含量。 但就是连接轴上的小零件,要颇费些精力。 当然,图纸上的这些小零件还不光是义肢所必备的,还有修补来羡的瘸腿所需的零件。 好在他们是看不懂图纸,江意便正好可以浑水摸鱼了。 今晚工匠先忙着铸造钢管,剩下的小零件需得先做模具,等按照模具做出来成品以后,还需得精心打磨。 不一会儿铸铁声便响起在这空旷的冶兵房里。 江意精神得很,跟来羡转转悠悠去找可以用来改良的模具。 夜已深了,谢玧苍白的面容上渐渐透着一股疲色。 但他看见江意走哪儿来羡就跟哪儿,一人一狗显得很是兴致勃勃,他精力不济,却也不舍得打断他们。 谢玧的目光便不知不觉地追随了去。 起初他还能坚持,但随着更深露重,便是面前这通红炉火照着,他的身躯也越来越凉。 后来江意听见了他咳嗽。 她回过头来,见他苍白的手捂着唇边,正极力隐忍。 江意正了正神色,连忙回到他身边来,关切道:“你怎样了?” 第274章 夜深冬寒 江意见他实在难受至极,试着伸了伸手,给他顺了几下后背,想着这样他可能会好受一点。 苏薄一时有事出去了,结果等他抬脚踏入冶兵房门口时,恰好看见江意给谢玧顺背的光景。 他顿时不乐意了,大步走来,道:“我送太子回宫。” 太子的侍卫也正着急,应道:“有劳大人。殿下丨身体抱恙,实不宜久留。” 谢玧缓了缓,道:“我无事,方才只是,忽然没顺过气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脸色十分病白,江意道:“殿下还是先回吧,殿下如若信得过我,这里便由我看着。不然殿下丨身体欠佳了,更得不偿失。” 谢玧抬眼看了看她,那双眼里是真的对他的担心。 他又想起在马车里时她说的那番话,忽然间觉得,是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 因为他这一生,除了病痨伴随着他,他终究还是会遇到一些美好的人和事。 谢玧思量以后,点头应下,道:“好,听你的,我先回去。” 谢玧将自己的东宫令牌交到了她手上,道:“拿着。有事可来寻我。” 令牌沉甸甸的,江意迟疑了下,还是收下并道了谢。 有这块令牌,这些日行事会方便许多。 义肢她也不可能一夜就做好,还有明夜后夜,没有太子在身边,她用这令牌能畅通无阻。 随后侍卫搀扶着谢玧,转身离开了此地。 走了几步,他蓦然又回头,叮嘱她,“你亦身子初愈,切勿逞强,累了得及时休息。” 江意愣了愣,应道:“我知道的。” 苏薄留下素衣等人在这里看着,临走时吩咐素衣,一会儿若是江意困倦了,便带她去自己的休息室里休息。 苏薄以最快的速度送了谢玧回宫。 把他安全送到宫门口以后,谢玧还没来得及道谢辞别,苏薄便勒马调头,一句话不说,当即策马而去。 尽管如此利落,可他回到冶兵营时也是下半夜时候了。 他带着满身霜寒回来,在大门前跨下马,径直朝冶兵房走去。 工匠的打铁声已经消止了去。 他掀开门帘,进去一看,忙了大半宿约摸铁匠已经被遣回去休息了,长炉的火虽渐渐熄了,但里面的炭火还是红的,温度尚在。 江意便蹲坐在炉前的小凳上,手臂抱着双膝,实在扛不住了,正埋头打瞌睡。 来羡安然趴在她脚边。 素衣一丝不苟地守在两丈开外。 尽管外面夜深冬寒,尽管苏薄来去匆匆,可他那双冷淡的眼,在看见这一幕时,还是一丝一丝地放柔了下来。 素衣看见苏薄回来,想着自个今晚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苏薄经过素衣身边时,微锁着眉头,低沉道:“怎么在这里睡?我走时没跟你交代清楚?” 素衣也很冤枉,道:“属下提过数次,江小姐不肯。” 苏薄走后,江意一直在跟铁匠一起忙碌,偶尔动手帮铁匠拿递什么东西,同铁匠商议讨论些细节。 铁匠对她的设想十分感兴趣,也很想知道照她的要求造出来的最终会是个什么样子。 铁匠一直忙到后半夜,干这事非常耗损力气,江意见他已然很是疲累,便暂停了活,让他回去休息。 这也就是苏薄回来之前的半个时辰的事。 江意熬了大半夜,困意袭来,便有些熬不住了。 可苏薄还没有回来。 她想回去吧,却发现来时坐的是谢玧的马车,眼下这里根本没有马车可以载她。 所以她只有等苏薄回来以后再说。 素衣向她提起苏薄吩咐过的话,请她去休息室休息。 只是江意想了想,罢了。 上次她去过苏薄的休息室,可那也是有他领着的情况下。现在他不在,她若擅自入他室内,想来不妥。 于是最终江意才坚持在炉前的小凳上坐了下来,边打瞌睡边等。这里还有炭火的余温烤着,她也不会冷。 第275章 很想吻她 在太上皇那里被砸了一遭过后,江意失了血伤了元气,虽说伤口是渐渐愈合了,但身子还是弱。 在自己院里的时候,夜里入睡之前,丫鬟都会帮她把房间布置得很暖和,榻上再置暖脚的汤婆子,还有来羡蜷在旁边给她暖和,她才能安然入睡。 眼下真要是去那冷清清的休息室里,兴许还不如在这儿烤火来得好受呢。 苏薄走到江意身边,她浑然不觉,脑袋搁在膝上,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往下啄。 片刻,他解下自己的衣袍,缓缓蹲下丨身来,覆在她身上,手臂悄然往她膝盖窝下穿过,另一手揽过那纤细得可一握的腰,将她平稳地抱起在怀。 不出一两个时辰,这冶兵房里便又要开工了。她也不能一直蜷在这里睡。 人多眼杂不说,真这样由她睡到天亮,恐怕肢体都僵得站不起来了。 苏薄抱着她转身往冶兵房外走去。 来羡自然是醒着的,它望着苏薄的背影看了看,又和素衣面面相觑。 素衣不苟言笑地道:“你不跟上去么?” 来羡心想,你这二楞子怎么不跟上去?给一条狗挖坑,你良心不会痛吗? 来羡掂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这二楞子一起。 二楞子后脚离开冶兵房,它便跟在他身后。 二楞子回头看了它一眼,也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黎明前的冬夜,最是寒冷。 远离了冶兵房里温暖的炭火,外面冷风拂来,寒意透过衣衫袍角,一丝丝浸透。 江意缓缓睁了睁眼,依稀看见不远处熹微的营火,在夜色里飘飘闪闪。 她双脚凌空、身子没动,人却在往前移。 是有人抱着她在走。 抱着她的人,双臂有力,脚步沉稳,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但步子却挺阔。 她的头倚着他的胸膛,依偎着他的半边身子,都能感受到一股自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她神色惺忪,尚未完全清醒,却知道,是苏薄回来了。 抱着她的人是苏薄。 他的衣怀,他身上如霜似雾却又温暖的味道,她很熟悉,像刻进了意识里的那般熟悉。 江意还是抬起头,去看他。 看见那一抹下巴和薄唇,他双眸微垂,一张脸在夜色下冷清而又英俊。 江意又低下了头,柔软的声音里也还携带着些淡淡沙哑的睡意,喃喃道:“你回来了啊。” 苏薄道:“嗯。” 她头重新倚着他的胸膛,片刻,终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侧了侧头,侧脸贴上了他的衣襟,轻轻蹭了蹭。 心悦他。 心底里有个声音,如是告诉她。 她不知道可不可以,她不知道也不确定这样心悦他,最后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想她往后都可以努力保持清醒,只眼下,她能不能假装糊涂,只要片刻就好?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自私至极,但请至少这片刻里,让她假装自己沉睡在梦乡里。 江意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的手,蓦地动了动,指尖碰到了他拂在风里微凉的衣角。 她手指缓缓往上攀爬,直至最终,攀上了他的双肩,从发丝下穿过,轻轻勾住了他的头。 苏薄呼吸一滞,脚步猝然顿了顿。 她勾着,一直没放开。 苏薄低头看她,眸里明暗不定。可怀里的人,恍若真的睡着了一般。 苏薄将她抱去了休息室里,抬脚推开了门,进去以后又以脚跟把门扉抵上。 室内没有点灯,但不远处的营火有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屋内的一切都照得影影绰绰。 苏薄弯身将她平缓地放在了自己平时躺过的榻上。 她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搂着他的手。 苏薄维持着弯身的姿势静静地看了她良久,后忽而抬手抽掉了她单髻上的发簪,顿时乌黑的头发泼散在他枕上。 这样更方便她睡。 苏薄和衣在床榻外侧、她的身旁躺了下来。 两人都是侧卧着,面对面,近在咫尺,能感知得到对方的呼吸。 江意睁开了眼,眼里顷刻漫开极动人的浮华流光,亦看着他。 沉默无声了许久。 苏薄忽而抬手,手掌覆住了她的双眼。 他不知道她这样看着自己,他还能坚持多久。 江意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手上有茧,碰到她的脸时有股微微的粗粝感。但是暖意袭来,却是舒服。 她又缓缓闭上了眼。那浓密弯长的睫毛轻轻自他手心里扫过,如羽毛,扫进了他心窝里。 他覆住了她半张脸,还剩半张脸在他的视线里,在他的掌下显得极为精致。 瓷白的肌肤,柔和的轮廓,小小的下巴,几乎巴掌大点,无一不是动人心弦。 苏薄喉结微微滑动,眼神倏而落在了她小巧的鼻子下方的那抹唇上。 她的唇十分柔润,泛着自然嫣粉的色泽。 苏薄有些难以克制,终于还是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 离她不过一两寸时,他微微偏了偏头,鼻尖抵上了她的。再往前分毫,便能吻上她的唇。 想吻她想极了。 可就在那最后一刻,他偏偏还是迫使自己停了下来。 两人鼻尖相碰,他能感觉到,面前的她在隐隐战栗,掌心里的睫毛亦在不安地颤动,以至于她已经屏住了呼吸。 最终,苏薄没再往前进分毫,只低哑道:“睡吧。” 说罢,他往后退了退,离了她。 第276章 别无其他 随后苏薄替江意去了鞋,将被子拉过来把她裹好。 苏薄只在外侧躺着,没再侵犯她一分,连衾被都不与她共盖。 可这榻上,以及她身边,她的呼吸感官里,全都是有关他的味道。 江意浑浑噩噩地蒙在衾被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苏薄什么也没盖,就这样躺在她身边。 她知道他不怕冷,可眼下正是整个冬天里最冷的时候,这样凉着也不怕么? 江意也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但还是轻声问了一句:“你不冷么?” 苏薄应了她:“不冷。还不睡?” 江意其实很乏很困,但她也没法像之前在冶兵房烤着火那样睡得沉了。 她想了想,还是将自己身上裹着的衾被拉了拉,分了一半给苏薄,并轻柔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不料还没完全给他盖好,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江意愣了愣,当即想挣脱,他却握得更紧。 苏薄皱了皱眉,道:“还是这么凉?” 他也是想起之前在太上皇偏殿里她夜里喊冷时的光景,想探探看她的手脚暖和了没有。 结果竟比刚回这休息室时还凉了。 苏薄没有拒绝她分被子给自己,并且朝她靠了几分。 江意还来不及往后缩,就被他揽入自己怀中。 江意顿时浑身僵硬,多动一下都不敢。 她听见苏薄的声音,就贴着她耳畔,缓缓道:“你就把我当暖炉,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江意怔怔的,渐渐也从慌乱无措中平缓了下来,归于踏实。 她信他。 她身子骨也不再那么僵硬,乖乖巧巧地伏在他怀中。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无孔不入地温暖着自己。 手脚一丝一丝地暖和起来了,带来浓浓的困倦。 她迷迷糊糊就快要睡着过去,却也恍惚忆起了这种感觉。 她头枕着他的肩臂,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喃喃道:“上次你也是这样给我取暖的对吗?” 她记得她抱着个大暖炉,她以为那天晚上是她在做梦。 原来不是。 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给她抱。 她又问:“我睡觉真的踹你了吗?” 苏薄神色里有些懒,是那种让他惬意的懒,道:“再不睡天要亮了。” 江意果真就乖巧地彻底沉下眼皮,昏睡了过去。 就连天色蒙蒙亮时,冶兵房那边传来的打铁声都没能吵醒她。 等江意醒来时,睁开酸涩的眼,外面已经天色大亮。 床榻外侧是空的,但她被窝里却是暖和的。 她拥被坐起身,脑袋里还有些放空。 这时那边座椅上的一团黑白色毛团甩了甩尾巴,冷不防出声道:“你醒了啊。看来昨晚你睡得还挺香,是不是有苏薄给你暖床的缘故呀。” 江意蓦地感到有点脑袋发昏。 她真想把昨晚的一切都当做一场梦,可偏偏一幕幕都记得异常清晰。 好在是苏薄先起身离房了,不然她真的想一头钻床脚底去。 “你们昨晚有没有……”来羡一脸八卦地问。 江意立即打断:“我们昨晚什么都没有!” 来羡吁道:“小意儿你别急呀,我是问你们昨晚有没有睡前聊聊人生理想啊,是不是志同道合啊之类的。”说着就斜眼瞅了江意一眼,又道,“真是的,你想哪里去了?” 江意:“……” 来羡看江意这状态,一目了然,她和苏薄昨晚什么事都没有。 来羡啧啧又道:“还真是坐怀不乱柳下惠啊。小意儿,他是不是取向不正常,对你没兴趣啊?” 说来它又开始瞎操心,“那这可犯难了,你对他动心却又得不到他的回报,到头来这岂不是虐恋一场?” 第277章 在找东西 江意脸色红白交加,羞恼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来羡不再开玩笑了,忽然正色道:“昨晚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太上皇的那条木肢。那木肢上的皮革,断面处参差不齐,看似经久使用被磨断了,实则不然。” 江意抬头看向来羡。 来羡道:“那皮革经水处理过。水破坏过后的皮,韧性远不如前,且易折易断。” 江意神色变了变。 这件事果然不是意外。 来羡又吁道:“不过现在知道了这一点也没用,那个负责打理假肢的太监已经死了,线索也断了。” 江意想了想道:“等回去找块新皮革来试验一下,把试验结果给太上皇看。当下是要先把你的腿和太上皇的假肢做好。太上皇那里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不然他也不会把全宫上下的太监都查一遍,若是有人想再下手,必没有那么容易。” 她又想起一事,不由伸手往自己怀里摸了摸。 什么也没摸到,又摸了摸。 然后江意便掀被开始在榻上摸索寻找起来。 来羡问:“你在找什么?” 江意道:“太子给我的令牌。” 昨个她一直稳稳当当地揣在怀里,一直没来得及拿出来仔细观摩呢。 想着近今日进出这冶兵营需得用得上,不然要是从这里出去以后士兵就不再准她进来了怎么办? 有了令牌她才会想当然地继续被当成是东宫的人啊。 因而那块令牌可不能丢,她用完了还得再还给太子呢。 结果榻上没找着,来羡道:“是不是被大魔头给拿走了?” 江意抬头与它面面相觑,苏薄拿她令牌做什么? 何况这是太子给她的,倘若是被他拿去做个什么,岂不是太明显了? 她也不觉得他是那种一声不吭就偷拿她东西的人。 遂江意道:“没影儿的事你不要乱说。” 这厢正找着,怎料苏薄突然推了房门进来。抬眼就看见江意正披头散发地站在他榻上,他视线微微下垂,见那一双玉足踩着被子,玲珑剔透的。 江意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顿时有种如踩针毡的感觉。她蜷了蜷粉粉嫩嫩的脚趾,尽量藏在了被子凹陷里。 苏薄拿了午膳进来,背着身站在桌边,用筷子随便拈了几筷饭菜,单独放进一只碗里,道:“在撒起床气?” 江意瓮声应道:“没。” 在他的地盘上,把他的床掀成这样,关键是还被他逮个正着,江意着实羞愧得很。 她又补充:“我是在找东西。” 苏薄也没问她在找什么,只道:“枕头底下找过了吗?” 江意低头看了看端端正正摆放着的枕头,她一时还真没想起要把枕头拿开找,听闻苏薄的话,她便默默地把枕头揭开。 只见下面果真躺着一枚令牌,另外还有她挽髻用的发簪,以及她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里。 苏薄装好饭菜的那只碗径直放到了来羡面前,道:“过来用饭。” 来羡鼓了鼓狗眼。大魔头居然给它夹饭菜? 江意先拿了发簪就先把自己的长发胡乱地挽起来,松松垮垮的没关系,总比披头散发的要好。 她细声问:“我可以先洗把脸么?” 苏薄的声音同样很轻细,低低应她道:“架子上盆里的水,是干净的。” 江意下了床榻,蹬了自己的鞋,移步到架子边。 不想水盆里除了干净的清水,还放了一只杯子。杯子里同样装着水,应当是给她漱口用的。 她背对着苏薄,草草简单洗漱了,走到桌边来坐下。 苏薄递给她一双筷子。 她眼睛盈盈湿湿的,鬓发上还挂着小水珠,一张脸在窗外溢进来的光线下却是白净无暇。 两人沉默地用饭。 用完饭后,江意放下碗筷,才道:“我一会儿要回去,晚上再来。” 苏薄道:“好。” 第278章 想带她走 随后江意好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这里又没有铜镜,她只能自己摸索。不过她比之前在沉香楼时技艺有所进步,好歹能把单髻扎得紧紧的。 她又移步到床前,准备把令牌和匕首都揣上。可身后一束目光总是盯着她,令她如芒在背,尤其是当她伸手拿起那块令牌的时候。 江意硬着头皮回转身去,见苏薄果然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的令牌。 苏薄道:“太子给你这个,便是希望你时常去东宫找他。” 江意默了默,道:“不是为了让我更方便给太上皇做假肢么?” 苏薄道:“你往后要去找他?” 言辞之间的语气,与宫宴那天晚上他的数连问简直如出一辙。 江意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心口一阵猛悸,轻轻道:“我没有。” 苏薄道:“你昨晚还给他顺背。你心疼他的病?” 江意呢喃:“那是见他快把肺都要咳出来了。” 苏薄道:“你不要待他那么好,他会赖上你的。” 江意怔了怔。 她一直觉得太子殿下谦和有礼,又风度翩翩,岂会赖上她这个小女子? 况且,她待他好吗? 她不觉得,她只是做了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而已。 江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令牌,轻轻与他道:“这个只是为了这几日行方便而已,待假肢做好,我不会用这个进东宫看他,更不会自己留着,我会还给他。” 苏薄听了她的回答,她软软的声音又挠进他心头去了,痒,却抓不着。有些难受,又说不出的舒服。 他斟酌着,忽问:“要不要跟我去西陲?” 如若她愿意,他想着得把她带走。不然放在京里,一天都不安心。 江意微微一震,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道:“什么时候?” 苏薄道:“初定年后启程。” 江意蓦地想起,也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过这事。眼下亲耳听见他说出来,她还是感到非常震惊,且惊喜。 江意眼里溢出些许期盼渴望,又不愿在他面前完全流露出来,只问:“你愿意带我去?” 苏薄道:“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江意刹然笑开,满室芳华明艳。 她坚定道:“我要去。” 东宫。 昨夜谢玧回来以后,约摸受了凉,身体情况便不大好。 从夜里到白天,他的寝宫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谢玧一直躺到第二日傍晚,方才缓缓苏醒。 他睁开眼来,眼里空无一物。 黑发衬着极其苍白的容颜,如同睡美人一样,美而易逝。 太监在他床榻的垂帘外禀道:“殿下可想用膳?皇上本欲宣殿下觐见,只殿下昏睡着,便让殿下醒后好转再去面圣。” 谢玧坐起身,衾被滑至腰腹,微散的衣襟里隐约可见清瘦的锁骨。 他道:“眼下还不想用膳,待面过父皇以后回来再用吧。” 宫人又送来了汤药。 这些药他已不知喝了多少副,心里早已无所期许。只是而今,他竟也多了一丝奢望,愿这药下去,他的病真的能好上两分。 谢玧伸手接了过来,眉目温和地饮罢。 随后他起身更衣,去面圣。 此刻皇帝正在书房内处理政务,听闻太子来,就叫他进来。 太子见礼,皇帝头也没抬一下,道:“你身体不好,本也不该叫你走一趟。只是你没好好待在东宫,倒去宫外走了一圈,可比到朕这里远得多了。” 谢玧恭敬垂首,道:“父皇召见,儿臣不敢不来。” 皇帝问:“昨晚去哪儿了?” 谢玧知皇帝既然问起,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便无所隐瞒道:“儿臣去了一趟冶兵营。” 皇帝道:“听闻你夜往视察,朕的太子不好好养病,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来了?” 谢玧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夜去冶兵营,是为寻能工巧匠,替太上皇打造假肢。” 皇帝道:“你倒是孝顺得很。别人都想着如何在朝政上努力做文章,你却只想着怎么讨好太上皇。” 谢玧想说什么,皇帝却不想再听,挥手道:“退下吧。” 话到了嘴边,谢玧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皇帝听见他退出书房以后,似乎在外面闷咳了几声,批阅折子的笔微微一顿,而后又笔走游龙地在折子上下了批注。 第279章 骑马而行 这厢江意午后回到侯府,休息了一阵,想起来羡之前与她说的话,叫人去找一块结实的皮革来。 下人把皮革送到院里,江意先让置入水中。 照来羡说的做法,泡水时间不能持续过长,中途要取出来拭水阴干,否则过久容易泡胀变形。 春衣绿苔也不解其意,但都一一照做。 到了晚间,江意用过了晚膳,稍歇了一会儿,宽衣趴在榻上,让春衣给她抹上祛疤的药膏。 绿苔则准备她一会儿要出门穿的衣服。 江意双手抱着枕头,抵着下巴,想着今晚不能再像昨晚那样。 下半夜结束的话,她还是赶在天亮之前回家里来睡觉的好。 反正她从侯府出门要用到自家的车马,来回也方便。 正想着这些时,门外嬷嬷禀道:“小姐,苏大人到了。” 江意一顿,应道:“唔,让他稍等。” 云嬷嬷便在外对苏薄道:“请苏大人稍候,我家小姐正抹药呢。” 江意想提醒春衣动作快点,但似乎又显得自己挺心急似的,话到了口边,就又被她给咽下去了。 倒是绿苔比她还着急,道:“春衣你快点呀,人等着呢。” 春衣稳重不少,道:“再急,也得等把药涂抹均匀啊。” 抹完药后,江意坐起身,忙拉拢了衣衫。 绿苔又抖开了衣裳,她伸手便穿上,自己系好了腰带。 绿苔以娴熟的手法快速给她挽了一个单髻。 她双脚蹬着那一双看起来很大里面却很柔软暖和的鞋子,临出门前还不忘对着铜镜照了照,确认没有不妥以后,便打开门出去。 苏薄在院子里的扶芳藤下面等着。 熹微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得许长。 他抬头正观赏着扶芳藤,那生命力顽强的藤蔓在这个冬天里也呈现出盎然绿意。只不过在灯火的映照下,呈现出深深的墨绿色泽。 他想着,这藤,与那方绣帕上绣的一致。 听到开门声,苏薄侧头看去,见清秀的小少年已然出现在门框里。 江意踱出房门,道:“我们走吧。” 一高一矮两个人走出了院子,身后跟着一条狗。 丫鬟嬷嬷都看着他们的背影,尽管江意扮成了少年,看起来依然顺眼登对得很。 仿佛她们家小姐,天生就应该跟在那样一个高大的男人身边似的。 走到前院,江永成正要去备马车,苏薄忽低头问她:“想不想骑马?” 江意一怔。 她想着上次骑马刚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也颇有一些趣味。眼下天色已晚,街上又没什么人,她正好可以好生学一学。 故江意笑道:“成叔,备马。” 苏薄自己是骑马来的,江永成只需要去马厩里给江意牵一匹矮小一点的温顺的马来。 她学习能力好,苏薄只要稍加指导,她便自己成功地骑上了马背。 苏薄亦翻身上马,就剩来羡还在地上站着。 江意想着自己还没熟练,便问来羡:“你是跟他坐还是跟我坐啊?” 来羡冲她汪汪两声。 那还用说么,它可不想跟大魔头坐一起。 在江永成的帮助下,来羡顺利地蹲坐了江意的前面。 苏薄起初是牵着她的马缰,带她出巷的。 上了街,街道确实空旷冷清。 苏薄教她些技巧,怎么驱马加快速度亦或是放慢脚步,她都跟着照做。 后来苏薄将马缰还给了她,她自己小心翼翼地挽着,在寂静地街道上一阵小跑了起来。 这马的确也十分温和,加上苏薄总是紧跟在她侧边,她渐渐全然放松了下来,驱马小跑的步子也加得更快。 如此一路跑到了冶兵营,所耗费的时间比上次骑马还要短一些。 第280章 勾起食欲 冶兵营值守的人还记得她,更识得她手里的令牌,自是把她当做是东宫里的人。她同苏薄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去,忙活大半宿,又趁着天亮之前出来。 经过几晚的努力,两根钢骨做出来了,中间连接轴的零件还没做,但模具已经初步完成。 后面几个晚上,江意便与工匠一起努力做出那些尺寸精密的零件。 来羡则眼巴巴地在旁守着,眼神亮得很,时不时提醒江意,何处需要加以改进。 不知不觉,他们已出入这冶兵营将近十日的光景。 在快完工时,不想谢玧又连续来了冶兵营两趟。 他进了冶兵房,一眼便看见江意,徐徐走来,问:“完成得如何了?” 江意埋头道:“今晚弄了,明晚再花些工夫,大概就能成了。” 她以为是苏薄在问她,但回答过后,才觉着声音好像不是他的,便回过头去看。 只见谢玧正站在她身后,面容含笑地看着她。 江意道:“殿下丨身体抱恙,怎又深夜至此?” 谢玧道:“我听江小姐的话,认真对待自己的身体,如今已感觉好多了。给爷爷做的东西,让你忙碌至今,我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惭愧之至。我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尽可能地多来看看了。” 谢玧在边上看了一阵,他是以视察冶兵营为由来的,随后便离了冶兵房,当真去别处视察一番。 不知是不是把苏薄之前的话听进去了,江意对待谢玧言行举止愈加的客气。 在谢玧看来,更多的客气,便等于疏离。 只他面上不提,那见了她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神,到底是黯淡了几分。 他没留多久,江意便劝他回宫。 好像他留下来也不能帮上她什么,而且还平白给她添忧,遂也离了去。 苏薄送他回宫后,返回到冶兵营,到了下半夜,工匠去休息,江意则出来,与苏薄一道打马回家。 近来熬夜熬习惯了,江意基本是白天睡觉,晚上便精神得很。 眼下同他走在黎明前的街上,她也无所困意。 天气严寒,江意自认为穿得够厚,可冷意还是能钻透她的棉袍。她身上披着苏薄的外袍,渐渐已经习惯总是穿他的衣裳。 冷空气迎面钻进鼻尖里,冻得鼻子一阵酸疼,刺激得她眼里也跟着润润的。 从城边行到白日繁华的街道上,头顶的天色也一丝丝淡去了一层墨黑,渐渐有些发青。 夜里似下过一场短暂的雪,两边屋檐和地面上,积攒着依稀的白。 街面亦是湿洼洼的。 这个时间点尚早,但寻常百姓家也有早起的人,零星屋舍里已经亮开了昏黄的光。 江意看向那光,水润的双眼亮如繁星。 后来,遇到做早食的摊贩在街边搭好了棚子,里面正冒着腾腾热气。 以往江意都在侯府里用早膳,哪里吃过街头的小食。 一阵香气飘过,蓦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想着,之前都没今夜这般回得晚,冶兵营的剩下的工作已不多,最迟明夜上半夜就能完成,也没机会再像眼下这样遇到早食摊贩,可以停下来吃点东西了。 于是,在两匹马将要走过那早食铺子时,江意回头看了一眼,忽轻声道:“苏薄,我饿了。” 苏薄勒马停下。 江意正欲下马,顿了顿抬起头又问:“你身上可有带钱?”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反正她身上是一文钱都没有。 苏薄应道:“有带。” 江意霎时弯着眼笑了起来,道:“那你赶时间吗?” 苏薄道:“不赶。” 江意便放心地翻下马去,来羡也跟着蹦下了地。 她和来羡率先钻进了棚里。 苏薄将两匹马拴好,再拂了拂棚帘,略低了低头走了进去。 第281章 同桌而食 摆这早食摊铺的是一对夫妻,起早摸黑,眼下还只是在做准备工作,没想到会这么早来客人。 老板娘回头看见两人,笑道:“两位客官好早,若再晚来半个时辰,粥、面、甜汤应有尽有,可眼下还没做出来哩。” 江意问:“那这会儿能有什么吃的吗?” 老板娘热络道:“两位不嫌弃的话,我给你们现做两碗鸡蛋羹?” 她身边的老板亦笑道:“这条街上,我家媳妇儿做的蛋羹要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两位尝了保准满意。” 江意道:“那就来蛋羹吧。” 两人坐在桌边等了一阵。来羡觉得杵在两人中间别扭,索性出棚去跟两位马兄聊天去了。 后老板娘揭开锅盖,那股水蒸气顿时扑腾而来,暖暖润润的,顷刻把这有限的棚里给充满,让人如置云里雾中。 老板娘用巾子垫手,端着两碗滚烫的蛋羹过来,放在桌上道:“两位客官慢用。” 江意拈着调羹便轻轻舀了一点,吹了两下,送进口中。 只觉入口香滑软嫩,果真十分美味。 苏薄便动了动自己的调羹,也吃了一口。 江意问他:“好吃么?” 苏薄:“嗯。” 那头老板娘又准备开始煎糍糕,问江意和苏薄:“客官可要尝尝糍糕?煎的话应该很快能煎好。” 江意道:“要的。” 不一会儿,老板娘就端来一只碟子,碟子里放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糍糕,表面煎得香酥金黄,看起来很是可口。 老板娘道:“两位头一次来,先尝尝,若是喜欢我再煎。” 江意笑道:“多谢。” 老板娘转手递给她一双筷子,她想把糍糕夹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便她和苏薄分着吃。无奈糍糕外焦里糯,她一时夹分不开。 苏薄从她手里接过筷子,替她一一夹成均匀的小块。 江意眼神都落在碟子里的糍糕上,以至于苏薄拈了一小块喂她时,她下意识地就张了嘴。 没想到这糍糕竟是咸的,一点也不腻,且又是香脆又是软糯。 老板娘也一直没想起要多加一双筷子,他们夫妻两个正忙碌地准备着一会儿要卖的早食。 最终江意在没自己动手的情况下,与苏薄分食了那块糍糕。 从摊棚里出来,外面的天色又亮开了几分。 街上已经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了。 天空又飘起了点点素雪。 两人骑上马,捎上来羡,便往回赶。 苏薄直把她送到了侯府门前,自己才打马离开。 回到院子里,春衣绿苔打水给她洗漱,道:“小姐还是用过早膳以后再睡下吧。可以少吃点垫垫肚子呢。” 江意道:“我吃过了。” 她擦洗了身子,趴在榻上抹药膏。 等春衣绿苔给她抹好时,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两丫头轻轻替她拉拢了衣衫,盖好衾被,便退了出去。 江意一觉睡到了下午,晚上又得去冶兵营。 今晚是最后一晚,剩下的活都是收尾,要不了多久。 江意便对来羡道:“该完成的都已经完成了,今晚你就留家里吧。我应该前半夜便能回。” 来羡前些日跟着江意,是因为需要听它的指导意见,不然它才不横插在她和苏薄中间呢。 来羡闻言,也正正是这样想的,只叮嘱道:“做好的东西,你今晚一并带回来,明日再组装。可千万不要漏掉任何一个小零件哦。” 江意道:“我知道。” 来羡:“尤其是我的零件,你别搞丢了。” 江意好笑道:“放心,搞不丢。” 之前做好的各个组成部分,江意都没往家里带,主要是每次带点到时候说不清楚,毕竟谁也不能随便从冶兵营里带出东西。所以等最后全部完成了,她再一次性带走,用令牌使他们直接向东宫报备。 江意和谢玧是先后到冶兵营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把她需要的所有零件都打造出来了,甚至于还打造了一套可以组装的工具。 她也不知道最终的效果会如何,但能做到此处,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江意照图纸一一清点,道:“太子殿下,请容我今夜将这些带回侯府去,待整装好以后,再送去给太子殿下过目。” 第282章 半路杀出 谢玧点头道:“理应如此。不然就是我带回去也不知该怎么弄。” 说着他便叫侍卫去拿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来,让江意把所有组成部件都放进去,并着人搬去给夜守的将领过目,然后装上马车。 离开冶兵营时,江意与苏薄和谢玧同行,还是照第一天来时的那般,三人坐在马车里,各坐一边。 江意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眼下离开这冶兵营时心情当然很好,也就没觉得车里的气氛有之前的那么尴尬,反而自然了不少。 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家去,洗洗睡一觉,明个精神十足地捣腾东西。 只不过江意却始终记着一件事,觉得今夜收尾有谢玧来也好。她透过车窗看见冶兵营离得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方才放下帘子,低头从袖中取出那枚沉甸甸的金令,递给谢玧。 眼下正好可以还给他,也不用后来她专程去还了。 谢玧微怔,道:“这是何意?” 江意道:“那日殿下给我这令牌,可使我在冶兵营通行无阻,着实给予了很大便利。如今我也不需要再去那个地方,这令牌自然得归还殿下。” 谢玧看着令牌,一时未伸手去接,道:“有它在,往后如遇急事,兴许可缓你燃眉之急。” 江意道:“我不敢携殿下令牌在外行使,会给殿下添麻烦。” 谢玧咳了咳,道:“本也是赠你的,便也没打算收回去。江小姐留下吧。” 这倒让江意愣了愣。 江意正色道:“万万不可,请太子殿下收回。” 谢玧就是没有伸手去接。 一直沉默的苏薄忽淡淡道:“她既不想要,太子何必勉强。太子这金令乃重要之物,也不宜随便赠人。” 江意本身也感觉到这令牌分量极重,她只短暂借用一下已经不错了,如若是长期给她,她又岂能收。 遂江意赞同道:“苏大人说得对,殿下还是别为难我了。” 谢玧指尖有些发凉,最终还是伸来接自己的令牌,有些无奈地笑道:“罢了。似乎是我送错了东西。” 只是,手指刚碰到还没来得及接回,话音儿将将一落,苏薄倏而似听到了什么,双目微沉,在江意和谢玧都一无所觉的情况下,他瞬时倾身,双手分别拦向江意、谢玧,将两人用力往下一压。 两人猝不及防,给压趴在车厢地面上。 三人紧簇在一起,江意的头不知撞在了苏薄还是谢玧的额头,撞得不轻,一阵头晕眼花。 也几乎就在三人趴下的那一刻,一道锐器破空的疾利声陡然而至,几乎是贴着三人的头顶划过,从方才苏薄所坐的靠窗穿进,“铮”地钉在了江意方才所坐的位置。 江意抬头一看,是一支箭,箭羽震颤不已。 她只来得及飞快地瞟了一眼,就又被苏薄强硬地摁下了头。 紧接着一支支飞箭接踵而至,尽数往这车厢里射! 三人极力把身体伏到最低,江意听见那冰冷的箭矢的刺破声不断响起,很快便把车厢四周钉得密密麻麻! 谁能料到,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下一瞬便突然狂风暴雨袭来。 外面随行的侍卫亦是猝不及防,有的没来得及拔刀就中箭而亡,有的拔出佩刀抵抗,可渐渐也稀稀拉拉地倒了地去。 江意心如擂鼓,听见侍卫们吃痛的闷哼声,整个人紧张得僵成一团。 这是遇到刺客了。 要不是太子在马车里,江意可能会怀疑刺客是冲她还是冲苏薄来的,可现在不是明摆着么,十之八九是冲着太子来的。 只是这乱箭飞射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响起在四周屋舍顶、街道上的打斗声而渐渐消停了去。 苏薄道:“好生待着,维持这样,不要乱动。” 第283章 血腥惨烈 江意和谢玧哪敢轻举妄动,唯有听苏薄的。 她侧头看着苏薄便掀帘出去,脱口道:“你小心!” 随后外面一片混战,江意无法亲眼看见究竟有多激烈,可那刀剑铿锵的声音万分冰冷刺耳。 江意听见一道声音在外面问:“小姐无恙否?” 江意听出来了,是她的暗卫,立即答道:“我无恙!” 他们一直暗中跟随保护她,半路遇到突袭,便是江意不吹哨召他们出来,他们也必不会袖手旁观。 暗卫听到她的声音便放心了,全力专心应付半路杀出来的这一批刺客。 鲜血时不时泼洒在马车的车身上。 浓浓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 那些杀手正拼命试图往马车靠近,可江意知道苏薄就守在外面,但凡有人冒进,便是血渐三尺的下场。 这种情况下,谢玧也还算镇定,他无意识地紧紧握住江意的手,低声安慰道:“江小姐别怕。他们是来杀我的,一会儿若是不行,我便出去,你不要出去。” 江意回应道:“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谢玧道:“但愿如此吧。” 他不怕死,他一身病痨,拖到至今已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多次了,但他就怕连累了江意。 或许今天晚上他根本就不该出宫来。 后来,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衰弱了去。一丝一丝,最后外面变得死一般的安静。 江意和谢玧谁也不吭声。 直到外面有人问起:“太子殿下可还好?” 她听得出来,那是素衣的声音。顿时绷紧得隐隐发疼的后背蓦地一松。 谢玧也暗暗舒了一口气,应道:“我还好。” 这车厢里满是血腥味,多呼吸一口空气都觉得那股子腥甜恍若钻进了肺腑里。 江意和谢玧出来以后,只见满地都是尸体横陈,尸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汇聚成一片片的血泊。 空气里的冷铁锈同样浓郁,只比马车里稍稍淡一点点。 谢玧原本的侍卫,全都倒地,竟无一个活口。 地上刀剑乱横,除了侍卫还有一个个的蒙面黑衣人。 此刻苏薄手里还擒着个黑衣人,只不过刚一揭开他的面罩,黑衣人嘴里就涌出一大股污血,顷刻亡命。 苏薄又安排身边的人立刻去调最近的兵马。 地上这些人死状可怖,江意还是一一寻视过去,见其中没有自己的暗卫,微微放了放心。 想必他们见形势已经能控制,便悄然退走了。 谢玧怕她被吓着,温声道:“江小姐不要看。” 这时,马车底下微微一动,紧接着突然窜出一个黑衣人,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直冲谢玧砍来。 谢玧本能性地就把江意往旁边推开。 先前混乱厮杀之际,这黑衣人竟趁乱藏匿其下。他只有一次动手的机会,倘若失败,必定第一时间被苏薄发现并且剿杀,所以他一直不曾轻举妄动。 他没有亲眼看见太子其人,也不知其生死,唯有确定目标以后再一举刺杀,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才会大大增加。 而眼下,太子下得马车,并且就离得不远,苏薄的人又在清场善后,苏薄亦在吩咐相关事宜,正是他出其不意动手的绝好时机。 然,眼看就要得手了,就在他的长刀离太子不过咫尺,却终究没能沾到太子的身,便被一股强悍的力道给阻了去。 这刺客定睛一看,竟是苏薄以极快的速度移至他身后,于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擒住他的手臂。 刺客当即挥另一只手反击,只苏薄手上动作更快一步,擒着那只手臂往后狠力一翻。 江意听得那骨骼声错裂的声响,苏薄应是把他的手膀臂骨给生生卸下了,使得那只手臂顿时失去了一切生气,只能任由人摆布一般。 苏薄拿着他的手绕至他背后,以他手里的剑从他后颈一抹。 那长刀顿时把那根脖子抹出一道豁口,鲜血喷溅。 第284章 暗箭难防 江意认为自己不会被惊吓于这满地的尸骸狼藉,她也亲眼见过诸如一剑抹脖之类的杀人手法,可此时她还是骇于苏薄这般利落而又狠辣的手段。 他面容依然平淡如水,仿佛手里杀的不是人,只是砍了一只会喷汁儿的红萝卜。 可谁也没料到,几乎就在苏薄制杀这刺客的同时,一枚冷箭从附近屋舍二楼的某个漆黑的窗口,倏地离弦射来! 窗口背后的那把弓箭,仿佛已伺机等待了许久,就等着目标暴露于视野之下、而身边有能耐之人又分身无暇的时候! 之所以没人料到背后还有暗箭,只因射来的方向与之前这批刺客放箭的方向截然不同。 先前刺客放箭的地方已经被肃清干净了,然而其他方位却还存有心怀不轨者。 江意俨然还没回得过神,忽听得谢玧在身旁低呼一声:“小心!” 下一瞬,谢玧突然折身近她身前,一把将她抱住,以自己的身躯挡在她前面。 江意被人猝不及防抱了个满怀,还有些怔愣,蓦地,一道利箭贯穿皮肉的声音赫然充斥在耳,惊得她猛地瞠大了双眼。 谢玧微微喘息,低低咳嗽了两声,本就虚弱的身体禁不住重创,口里的鲜血直往江意的衣上淌。 烫得她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抬了抬双手,却不知该往何处放,满是无措,颤声道:“太、太子?” 她没有想到,那箭是朝她射来的,想要取的是她的性命。她更没有想到,谢玧会义无反顾地替她挡下。 方才藏匿的刺客偷袭谢玧的时候,谢玧怕误伤了她,毫不犹豫地将她一把推开。她身体贴着马车边,逢暗箭射来,又无处可躲,倘若谢玧不来挡,她一时又没有发现,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必定射中她。 苏薄处理刺客分了神,相比之下谢玧又离她更近,终究还是谢玧快了他一步。 那窗口后射出一箭过后,只隐约见一道黑影快速地闪过。 素衣神色一凛,立即带了两人去追。 苏薄一把丢下手里咽气的刺客,脸色极少阴沉如这般,像地底永久封冻的寒冰。 他大步跨过,一手就接住了谢玧的身体,在场的其他同伴闻声立刻绕到马车边来,才知是太子中箭。 这时,苏薄命人去调的兵马已匆匆赶来。 马蹄和兵甲的声音响起在附近,还伴随着闪烁的火光。 江意浑浑噩噩地看着谢玧身体里不住浸出来的血,很快便将他的衣裳染红了一大片。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试图伸手去给他止血,却被苏薄一把给拽了起来。 太子遇刺一事事关重大,她不宜在此地久留。 倘若让人发现太子是为了给她挡箭才重伤至此,那她会成为罪人。倘若情况再糟糕一些,太子最后没能救得回来,她的小命也有可能就此不保。 因此苏薄紧紧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便飞快地掠至旁边巷弄里的阴影处。 苏薄压低声音不容辩驳道:“叫你的暗卫出来。” 江意仰头看他,他的侧脸上依稀沾染了点点血迹,他那眼神犹如随时都可能露出獠牙的猛兽。 江意摇头,极力稳住声音里的颤抖,道:“我不走……我不能这个时候走。”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不管。 说着,她便推开他的手臂,要回去。 只是他双手强硬如铁箍,牢不可破,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一字一顿告诉她:“你必须走。暗卫在哪儿?若是不叫他们送你回去,我便丢下太子,亲自送你回去。” 江意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最终,江意颤颤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拿着玉哨,轻轻地吹响了一声。 哨声低低如呜咽。 第285章 该怎么办 片刻,暗卫已至巷中。 苏薄缓缓松开了牵制着她肩膀的手,退离了两步,道:“回去以后,就好好待在家里,不要进宫。” 叮嘱完,他便大步离去。 江意依稀听见那些兵马已经赶到了刺杀现场,火光大振,照亮了这漆黑的巷子口。 她再多留片刻,便会被发现。 最后暗卫不等她下令,径直就拦她上背,背着一路往黑暗深处跑。 江意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 暗卫也不能就这样让她从侯府大门进去,不然只会惊动更多的人,便带着她径直翻入侯府院墙,直奔后院。 当江意耳边充斥着春衣绿苔以及来羡的焦急询问声时,她才恍惚回了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她满身都是血,狼狈不堪。 春衣绿苔也受到了惊吓,还以为江意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检查一番以后发现,那都不是她的血。 她们问江意,江意也不说话。 后来羡唤了她几声,江意方才哑声吩咐丫鬟道:“今晚这些,谁也不许说出去。” 她解了自己身上带血的衣裳,忽然怀里落下一样东西,咚地一下跌在了地上。 她低眼看去,微微失神。 是太子的金令。 她今晚原本是要还给他的,可惜就在太子伸手来接的时候发生了行刺,情急之下她只能暂时收好,最终也没能顺利交还到太子的手上。 眼下这枚金令,沾了些许太子的血,血迹斑驳,衬得上面的“东宫”字样愈发模糊。 江意弯身把令牌捡了起来,道:“把这身衣裳拿去处理了。” 春衣绿苔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此情此景她们丝毫不敢放松大意,就连院子里的其他嬷嬷也得隐瞒着。 江意泡进浴桶里,草草清洗了自己,然后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任春衣绿苔给她把头发烘干。 烘干发后,她把春衣绿苔遣了出去。 夜深人静,她却把双眼睁得大大的,了无睡意。 来羡从来没见过江意这般状态,试探地问:“是不是苏薄出事了?” 良久,江意才轻轻忽忽地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刺客,有暗箭飞来,太子替我挡了一箭,我无事,但是他现在生死未卜。” 来羡愣了一下,着实诧异不小。 它想了想,道:“刺客不是冲太子来的么,怎的那箭却是射向你的?” 江意摇头:“我不知道。” 来羡知道太子是个很好相与的人,但是它也没想到,太子竟然会为她挡箭。 太子本就身体不好,现在又身中一箭,无疑是雪上加霜。他的情况,比普通人中一箭要凶险严重得多了。 很有可能,就是没中要害,区区一箭也能要了他的命。 难怪江意回来时会是这般反应。 江意喃喃道:“早知如此,我该离他远一点的……我以为,一切都改变了,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也能避免如前世那样凄惨落魄的结局……可是,如若最后,却是我害死他的……该怎么办?” “你能改变前世的轨迹,但你也始终无法洞悉各种各样的意外。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又怎是你的错呢?”来羡一边扭着身躯,试图用爪子去刨自己的后背,像挠痒痒似的,却又怎么也挠不到,一边勉力安慰着江意。 试着抓挠了几次失败以后,来羡索性道:“江小意,你帮我摸摸,我后背脊骨两只骨节之间,有只按钮。” 江意移了移眼神,看着它。 来羡又道:“太子身体弱,要是不想办法,怕是这次得玩儿完。看在他是给你挡箭的份儿上,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挂掉吧。” 第286章 救命良药 江意一听,顿时鲤鱼打挺地爬起来,什么也没问,就帮着来羡去摸索它后背上的按钮。 它的脊骨一节一节的倒是分明,但那按钮伪装成了其中的一只骨节,因而颇有些不好找。 来羡给了个大致方位,江意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给摸到了。 她往下一按,只听啪嗒一声。 机械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来羡的后背便缓缓打开一只方形盖子,盖子里面溢出一缕冷藏的白雾,江意便见里面是一个十分袖珍的储藏格。 储藏格里整齐列着晶莹剔透的管儿,上下两行一共四支。并且每支管的尖端都有一枚尖针,用透明的盖子盖着。 这是江意见所未见的东西。 她一时不知该拿哪个,问:“这是什么?” 来羡道:“肾上腺素,抗生素。这是医疗急救用的,肾上腺素大概就是强心剂,做了绿色标记的那个,你取一支出来。” 江意拿了一支,来羡瞅了一眼是对的,道:“再按一下按钮,给我盖上。” 这个储藏格藏纳的急救药,是为了方便来羡在它那个时代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而准备的救命药。 只是它到了这里,一旦用掉了,就不会再有补给。所以它一直提也未提,除非到了非用不可的时候,它才会告诉江意该怎么使用。 太子可是个关键人物,又是为救江意而受伤的,如果用这个能救回他的命,那也值得。 江意来不及多问,既然有可能救他的药,她必须立马进一趟宫。 令牌,她想起了令牌,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去,着急得险些一脚绊倒在地。 她把拭干净了血迹的令牌紧紧握在手里,之前一直觉得这个太沉重她不能要,可眼下她对这令牌还留在自己这里感到庆幸极了。 有了令牌,她今晚就能畅通地进宫! 江意连忙跑至衣橱边,一边往里面取衣裳,一边大声呼道:“春衣!绿苔!快进来!” 两丫头很快推门而入,江意正更衣,又道:“快给我梳头,我要出去一趟。” 见她神色着急,两丫头也来不及多问,立刻上前忙活。 江意让她俩极尽简便,只要能出去见人即可,一面又吩咐纪嬷嬷立刻往前院去叫江永成备马车。 江意带着令牌和来羡以及取出来的药,便一头跑出院子。 上了马车,江意当即吩咐道:“用最快的速度往宫里去。” 侍卫原想说,这个时候根本进不了皇宫,就被江意打断:“你开路便是,我自有办法进去!” 江意坐在马车里,一手抓着令牌,一手抓着白色针管,深吸几口气,极力镇定。 苏薄不让她进宫去,她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卷进今晚的事件里。 她也知道怎样对自己最好,她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太子为她挡箭一事,甚至她不会承认今晚她也在马车里。 她只是在侯府听说太子遭遇了行刺,放心不下,又幸得以前有一名江湖郎中给过她一剂特效药,所以她连夜送了过来。 至于是何江湖郎中,上次她便从那郎中那里请过给顾老将军治病的药方,着实有效,理应足够有说服力。 江意在几下深呼吸里,脑子已飞快地转过了一遍,将这些前因后果都想好。 她人也尽可能地冷静下来。 不能,太子这一世,不能因她而死。 她亦不能为了自保,什么都不做,就那么放任他死去。 谁都知道,他身体那么弱,受了那么重的伤,多半会熬不过去的。 江意深吁一口气,睁开眼,低头看着手里以前从没接触过的针管,问来羡:“这个怎么使?” 第287章 拦不住她 来羡道:“拔掉针盖,直接注射。看太子的情况,如若还算乐观,可做静脉注射,便是直接注进他的血管里,如若情况不乐观,便直接打进他的心脏。” 江意心头跳了跳,对此她一丝一毫的经验都没有。 来羡道:“到时,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但是你要想好,做这些的时候最好不要叫人瞧见,否则如若努力过后仍是没救回来,后果则你也凶险万分。” 江意背靠着车壁,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却度日如年,感到万分煎熬。 因为速度快,马车里颠簸非常,终于到宫门口时,马车还没停稳,她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江意和来羡理所当然地被拦在了宫门口。 江意当即抬手往前,手里拿有东宫令牌,神色肃然,镇定道:“我乃镇西侯之女,今夜进宫,是有十万火急之事觐见太子。” 禁卫见确确是东宫的令牌,只是眼下这个时辰,即便是有令牌,宫门值守的禁卫也不能随便放行。 禁卫看在令牌的面子上,对江意还算客气,道:“东宫今夜不太平,小姐再有十万火急之事,也请明日再来。” 江意抬眼看向禁卫,眼神明亮非凡,缓声道:“即便是有关太子殿下生死的事,也要等到明日再来吗?” 禁卫神色微震。 真要是那样,他们岂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太子殿下能熬过一劫便罢了,倘若没能熬过,他们今晚把江意拦在宫外,明日一旦她到皇帝或者太上皇面前有什么话说,那今晚值守的这些个禁卫全都得脑袋搬家。 禁卫权衡之下,很快做了决定,道:“既然小姐如是说,又有令牌在手,我等自然不敢强加阻拦。可倘若小姐硬要此时进宫,到时追究下来,还请小姐自担此责。” 江意扫了一眼禁卫众人,道:“有诸位在场作证,我也赖不掉。” 于是禁卫给她放了行。 江意带着来羡一入宫门,一人一狗就往前猛跑。 她也不知东宫具体在何处,但今晚怕是就东宫最是灯火通明,来羡顺着棵树爬上高处一望,便有了大致的方向。 一人一狗一路往那方向跑,越近可见宫人来往匆匆,越是人影频繁。 江意和来羡终于到得太子东宫,凭着东宫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当他俩跑去谢玧平时居住的内院时,可见内院里跪满了宫人,还有侍卫值守,那灯火明亮的寝殿门口,苏薄正守在那里不曾离去。 他身上满是血迹的衣袍也未来得及更换。 苏薄侧头看见江意和来羡进得内院时,冷如渊底的神色里忽然有了一丝裂痕。 不等江意一鼓作气跑进寝殿里去,苏薄便三两步走下台阶,横臂就一把将她拦住了去。 江意满头大汗,眼眶发热地望着苏薄,大口喘息着问:“他怎么样了?” 苏薄低低开口,精简凝练道:“回去。” 江意摇头,涩哑道:“不,我得进去看看。” 只是不管她如何想绕开苏薄,苏薄却始终挡在她面前,不会准她进去半步。 在外面跪着的这些宫人们看来,苏薄只是例行公事,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可江意来都来了,她不可能还什么都没做就这样甘心回去。她像头小蛮牛一样,被苏薄半圈半拦在臂弯里,正使劲往前奔。 苏薄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旁道:“听话,回去。” 江意没吭声,转头就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她那一口咬得不轻,在他动作微微一滞时,冷不防被她从他的手臂下方灵活地钻了过去。 然,她刚一踏入殿门,抬头就见寝殿外间,太上皇坐在轮椅上正沉着脸色等候,旁边还坐着身着龙袍的皇帝。 她甫一进来,皇帝和太上皇两双锐利的眼神登时射向她。 第288章 绝处逢生 江意汗透衣背,也分不清是一路跑来的热汗还是沁出的冷汗。 江意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见那杏黄色的帷帐后面,正由宫女太监惨白着脸,端着两盆鲜红的血水出来。 紧接着,帷帐里面就响起了太医的惊呼:“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江意的心顿时卡在了嗓子眼。 皇帝立即起身往前去,刚走两步,数名太医便连滚带爬地从帷帐里面出来,跪地磕头,亦是满头大汗,道:“太子殿下病体本就积弱,眼下又受伤过重,实在……实在无力回天!臣等无能,太子殿下已没有了脉搏!” 来羡传音道:“来不及了,快!” 皇帝正欲掀帷帐进去,江意突然拔腿亦往前,竟胆大包天地抢先皇帝一步,先行进了帷帐。 来羡亦趁着江意掀开帷帐之际,冷不防从缝隙里溜了进去。 皇帝猝不及防,险些被江意推了个踉跄。 他正欲恼怒,就听江意的声音颤颤从里面传来:“请皇上和太上皇稍后片刻,让我试一试……” 江意看着谢玧躺在榻上,此刻的他浑身已无一丝生气。 来羡道:“快,扒掉他的衣服。静脉注射来不及了,只能注进他心脏一试!” 太医先前一直为谢玧止血包扎,只是谢玧爱整洁干净,太医们便是见救不回来了,也将他的衣裳穿得整整齐齐。 江意手忙脚乱地扒掉他的寝衫,露出他苍白消瘦的胸膛,那箭伤从后背贯穿至前胸,好在离心脏有些距离。 她一边动作,生怕皇帝进来阻止,一边又飞快道:“太上皇知道,顾老将军的病,便是我去寻了云游济世的郎中治好的!如若不行,我自愿向太上皇和皇上请罪!请……请给我一点时间……” 先前她不得不考虑倘若太子还尚存一息的情况下,她一针下去没能救得回他的话,那可能就是弥天大祸;可眼下太医都已经宣告他没救了,她也不用再有顾虑,救得回救不回祸都落不到她的头上。 只要,只要她能争取一点时间就好…… 江意手摸上谢玧冰凉的胸膛,一手紧紧攥着针管,手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来羡通过扫描,告诉她具体的方位。她用嘴叼开了封着针头的白色针套,手指往前捋着那方胸膛,那比牛毛还细的针尖一点点照着来羡说的小范围地移动。 也正是她浑身都绷紧,感觉帷幕外面的皇帝马上就要伸手掀帐时,太上皇冷不防发了话:“皇帝,听她的,先让她试一试。” 皇帝手一顿,面容极其不好,但好在是停下了动作。 来羡:“再往左半寸。” 江意针尖往左移了移。 来羡:“多了,回一点点,往下一点点。” 江意又回了一点点,再往下移了分毫。 来羡道:“下针。” 江意深吸一口气,极力遏制着手上的颤抖,心知片刻都不能耽搁,而后紧攥着的手将针尖深深扎入了谢玧的胸膛里。 江意手指压着针管活丨塞,一点点把里面的药物给注射进去。而后又利落地拔出针头,套上套子,收入怀中。 来羡道:“你给他做胸腔按压,配合人工呼吸。上次教过你,不用我再说了吧。争分夺秒,别耽搁!” 帷帐里好一阵都没有任何动静。 皇帝耐心耗尽,忍无可忍,一把掀开了帷帐。 然而入目之处,却见谢玧衣襟敞开,江意双手正在他胸膛上非常有节律地按压,并时不时以自己的口覆上他的唇。 皇帝不知道这是什么做法,但在他看来这是极其猥丨亵的行为,当即大怒,令道:“把此无羞无耻之女给朕拖出去!” 两名宫人左右来拖她,她一边扭着肩膀挣扎,一边竭力坚持到最后,她望着谢玧毫无反应的模样,几乎快哭出来。 就在她将将要被拖离谢玧床前时,来羡忽然传音呼了一声:“有了,有心跳了!” 江意不管不顾,奋力推开宫人,跪在床前侧脸趴到谢玧的胸膛上去听,继而眼眶一热,当即哭了出来,泪流不止。 她喜极而泣道:“太医……太医!快,快来,他有心跳脉搏了!” 第289章 他的背影 殿上跪着的太医原本正等着皇帝发落,眼下听江意嘶声大叫,感到极其不可置信,连忙爬起来闯进帷帐内。 太医很快诊断出结果,亦是大喜过望:“殿下又活过来了!” 江意连忙给他们让开了位置,几乎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 皇帝亦有些不可置信,回过头来看了看江意,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命太医全力救治。 太上皇相信江意,愿意让她一试,才给她留了时间。 在皇帝掀开帷帐时,他也看见了江意正对谢玧做着亲近之举。虽然很是匪夷所思,但太上皇了解这丫头不像是这么不知分寸、不分轻重的人,遂一时也不做评论。 看她那般在谢玧床前竭力挣扎,神色间甚至有些绝望,哪像是在亵渎太子的样子。 没想到最后,竟当真让她把谢玧的脉搏和心跳给唤回来了。 太上皇双手紧紧抓住轮椅椅把,手心里满是汗。 他亦深深地缓了一口气。 这一幕,苏薄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甚至于皇帝掀开帷帐,他也看见江意正伏在谢玧的胸前,口唇相贴,看得无比清晰。 最终,他收回视线,在寝殿里里外外都异常欢喜之时,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江意先前被拖拽得有些衣发凌乱,很是狼狈。她眼里的泪无意识地不知不觉落了满脸,看着太医们正竭力地救治着谢玧。 今夜若是不来,她可能会悔恨自责一辈子。 所以在谢玧重回心跳脉搏的那一刻,没有什么比她心里的松快来得强烈。 忽而,她似有感应似的,缓缓回头,朝殿门口看去。 她看见了苏薄的背影。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突然又好难过。 今晚的刺客以及被杀的太子的侍卫,暂全被停顿在京兆府衙里。 苏薄去时,素衣正在府衙看着。此事干系重大,没有上面的指令下来,谁也不能擅自处理。 那些尸体停放在仵作的验尸间,侍卫便罢了,所有刺客一律都被扒了个精光。 素衣禀道:“都全部查验过了,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标记,也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些人,理应是谁豢养的死士。” 死士与杀手组织不同。 杀手组织尚且有迹可循,要么身上有标记,要么带有组织的信物,可证明乃是杀手组织的成员。 而死士则没有任何记号,他们既依附于主人的命令存在,却又是独立的个体。一旦任务失败,他们从这个世上消失,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与痕迹。 苏薄淡淡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被单独分离出来的一名刺客身上。 素衣见状道:“此人便是后来放暗箭的刺客,属下追出去时,没追多远,在后巷发现了他的尸体。他不是服毒自尽的,而是被人扼喉而亡。” 这些线索已足够明显。 素衣又道:“他不是死士,而是有人雇佣的杀手。与这些死士不是一起的。”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射来的暗箭是对准了江意而不是对准了太子。 有人买了江意的命,只是恰好赶了这个混乱的时候想浑水摸鱼。 可如果不知道有对太子行刺的事件,杀手又如何选定的今晚这个时候,以及刺杀的地点? 难道只是巧合吗? 素衣拿起杀手的手臂,将内侧露给苏薄看,道:“此人身上有标记,这是烙印。” 看起来像一块形状特异的烙痕,苏薄扫了一眼,道:“从他开始查。” 太子的寝宫外,天色一丝一丝亮了起来,又漆黑变成了深灰色。 寝宫里始终灯火通明。 太上皇让宫人搬了软椅来,搀扶着江意坐上去。 他们一起等待太医的救治结果。 终于,太医们从帷帐后难掩疲色地走出来,跪地道:“太子殿下的伤势已经处理完毕,脉象虽虚弱,但万幸的是,总算稳定下来了。接下来只要太子殿下能挺过最危险的时候,应是能够伤情好转。” 江意僵硬得快要没知觉的身体,像绷紧到了极致,终于一点点垮了下来。 第290章 解释清楚 太医道:“虽不知江小姐是怎么做到的,但能让太子殿下的脉搏失而复得、心跳停而复博,实在是奇闻异观,令我等心悦诚服。” 太子的命暂且救回来了,皇帝再看江意时,已没有了先前那等误以为她猥丨亵时的怒气。 他坐下来,喝了杯茶缓缓,沉声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方才对太子都做了什么?” 江意欲起身在御前跪下答话,被太上皇一把按了下去,道:“准你坐着说。” 她也疲惫至极,根本没力气推辞,索性坐着了,道:“之前顾老将军生病,我去寻了那个云游的郎中,得了良药。 “郎中提起过一些意外情况的处理办法,倘若病人忽然没了脉搏心跳,不是立刻就亡,而是在没有及时救治的情况下慢慢死亡的。这种情况下,需得用手按压胸膛模拟心跳的频率,并及时往病人口中渡气助他呼吸,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殿上众人听后不禁恍然大悟。 江意垂着眼,微抿着唇又道:“我也是第一次试,不知道能不能奏效,方才又情况紧急,可能稍慢片刻便真的回天乏力了,故我顾不上与皇上、太上皇解释,请皇上、太上皇恕罪。我……” 她眼角红了又红,尽量平声道:“我并非有意亵渎殿下,实乃人命关天,不敢有丝毫懈怠。” 良久,皇帝声色不辨喜怒道:“恕你无罪。” 江意道:“谢皇上。” 平时这个时候,皇帝已经睡完一觉起身了,更衣洗漱,用早膳,而后便准备去早朝。 眼下见情况稳定下来,皇帝也要去忙政事,便对太上皇道:“父皇,儿子先送你回宫休息。待养好了精神,再来看太子吧。” 太上皇看了看江意,神色有些慈爱,道:“江丫头,你且先在这里休息休息,也帮我照看照看他。” 江意无法拒绝,点头应了下来。 太上皇离开时,命东宫的上下宫人都好生对待江意。 江意浑身汗透,宫人捧了干净衣裳来,又在偏殿备好了浴汤,请她更衣。 江意不想在这里更衣洗漱,可她后背汗透得凉,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若是再不换下汗衣,怕是要着凉了。 她草草擦了身,换了衣裳,便到太子寝宫来看看。 寝宫里守着的宫人们见了她,一应全部垂头退了下去。 江意拂开帷帐,见谢玧正沉睡榻间,他肤色苍白,俊雅的轮廓上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病态美。 江意伸手探到他鼻尖,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以后,便垂下帷帐,退到外间去,抱着双膝蜷缩在坐榻上,把头无声埋在了膝间。 良久,来羡道:“今晚,对于你来说,着实是难为你了,但你做得非常棒。” 救人她不后悔,而且还是救一个毫不犹豫甘愿为她挡箭的善良之人。 她顾不得男女之仪,不得不与男子亲密至此,尽管后来解释清楚了,可当时在殿上那么多双眼睛看来,她就是个无羞无耻之人。 虽然当场受辱也不能使她退缩,但不代表她浑然不在意。 她不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她只是在意…… 江意哑声喃喃问它:“来羡,我是不是很矫情?以前也给绿苔做过人工呼吸,当时不觉得有什么,而今给太子做了,我心里却无法坦然。” 来羡道:“在你们这里,太子和绿苔当然不一样。你再怎么豁得出去,心里也还是会有男女有别的观念。” 顿了顿,来羡又道:“但是在我们那里的医护,如遇紧急情况,给人做人工呼吸、心肺复苏,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江意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来羡。 第291章 是两码事 来羡道:“而且也是他们必修的课程。因为生命至上,其他的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小意儿,你本也是抱着救他的决心而来,你没有做错什么。倘若不那么做,太子就真的没命了。” 江意又缓缓埋下头去。 来羡道:“下次你见了苏薄,你就跟他说,这是治病救人,与男女亲吻根本是两码事。这两者最本质的区别就是心意。” 它一句话终于说到了江意的心坎上。 江意瓮声问:“心意如何?” 来羡道:“人工呼吸就是救人,没别的乱七八糟的,便是口对口又怎么,又不是亲吻。亲吻是因为你心悦他才可能会发生的事,并且不光口唇相接,还会碰到彼此舌丨头呢。那样才称得上是吻。” 江意:“……” 她想,下次,下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 今晚他本是要自己好好待在侯府里,不要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她一往无前地跑到了太子东宫,为了冲破他的阻拦,她还咬了他一口。 现在想来,在他眼里,当时的她大概真是不要命了。别人躲都躲不及,就她还偏偏往上撞。 江意能理解苏薄的心情。 苏薄在不知道她能够救回太子的情况下,必须拦下她。否则一旦太子今夜亡了,她便难以脱身。 他宁愿自己守在太子寝宫门外,如若最后太子没能救回来,便由他来担这个保护不力以至于太子被刺身亡的罪责。 结果她拂了他的好意。 她在寝殿里那般狼狈受辱,且还不管不顾亦、不愿放手的时候,定是被他看在了眼里。 江意涩然扯了扯嘴角,轻声道:“罢了,做了就是做了,与他说这些,倒显得我是在狡辩。” 来羡叹口气,不再多言。 太上皇回到自己寝宫,洗漱过后,换上寝衣,坐在床榻边。 老太监一一熄了寝宫里的灯,退了下去。 房门外极其稀薄的一丝天光投进来,隐约映出个跪在太上皇榻前的黑影。 黑影禀道:“今夜太子遇险,本能安然无恙。但背后有人对江小姐放暗箭。故,”他顿了顿,沉声又道,“太子是替江小姐挡箭重伤。” 太上皇良久未动。 这样一个消息,若是被皇帝,或者朝中其他人知晓,眼下太子未醒,江意必会被置于风口浪尖。 后来,太上皇缓声道:“竟是为了那丫头。” 难怪那丫头大半夜里跑到东宫,连自身名节都不顾了,也要施救于太子。 太上皇抬了独腿上榻,平躺下,又道:“还算有点良心。”说罢,朝地上那黑影挥挥手。 今晚倘若她不来,可能连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太上皇一觉睡到午膳前醒来。 宫人传膳时,他想起了江意,便令道:“去问问那个丫头吃饭了没有,没有就叫她过来吃。” 他这宫邸横竖离东宫不远,之前有江意陪他用饭时,他胃口都特别好。 太监立马匆匆去了,可回来却禀道:“回太上皇,江小姐她……出宫去了。” “何时出的?”太上皇问。 太监答:“好像是今早天色刚亮开,太子殿下的情况稍稍稳定了以后,她便离开了。说太子若醒了,她再进宫来。” 太上皇顿了口气,道:“是东宫上下伺候不力怎的?竟留不住她?” 太监道:“东宫上下谨遵太上皇旨意,小心伺候着呢。但江小姐说是她留在东宫不合适……” 太上皇有点气闷。 江意是天一亮开就出宫的。她留在这里不合规矩,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只想出宫回家去。 因而她执意带着来羡离开,东宫的宫人也不能拦她。 太子的令牌还在她手里,她想了想,还是先带走了。要还也得等太子醒来,她亲手交还于他。 第292章 善后追踪 回到家后,她换上了自己的衣裳,躺在自己的床上,疲累至极,却无法入眠。 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总是梦魇连连,不甚安稳。 江意午后醒来,春衣绿苔侍奉她吃了点东西。她没什么胃口,进食得也少,两丫头明显感觉到她情绪十分低落。 江意想起昨晚那辆马车,她这些天努力铸造出来的东西还放在马车里呢,总不能不要了吧。 这才让她稍稍打起点精神,让江永成去帮她打探一下,看看那辆马车收到何处去了,还有没有办法将东西再弄出来。 太子遇刺一事今天白天就已传遍朝堂,朝臣们心思各异。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已暗潮涌动。 有准备有想法的又不能操之过急,总得让事情发酵两天,否则第一个站出来,容易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 戚相早朝后,去了趟公署,下午才回到自己的相府。 进书房没坐多久,他身边的得力管事就在门口禀道:“相爷,贵妃娘娘那边来了人,说是回来看望相爷。” 戚相道:“叫进来。” 不一会儿,一嬷嬷便进入书房,跪地拜礼。 戚相问:“贵妃有什么事吩咐?” 嬷嬷应道:“贵妃娘娘想恳请相爷帮忙善后。” 戚相道:“善什么后?” 嬷嬷道:“娘娘的原话是,那都指挥使司苏薄,似乎紧咬着不放,如若是被查到了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娘娘身上,于相爷也不是一件好事……” 戚相脸色相当不好,道:“不是跟她说过,不要做多余的事。” 嬷嬷不卑不亢道:“娘娘是觉得,且不论明霜小姐之死究竟与江意有无干系,单看江意事后的应对办法,进退有度、游刃有余,想法、行为之刁钻非常人能及,若放任下去,娘娘恐将来她必成祸患。是以,若能除之,娘娘才不留余力。” 戚相当下俨然没把一个小小的侯女放在眼里。 一个后宅女子能成什么事? 然,当往后,正是这小女子从后宅一步步走向庙堂,制得他处处碰壁时,他才幡然醒悟,今日仁贵妃之忧,不无道理。 苏薄让素衣调动了暗部,全力追踪杀手组织的线索。 是夜,苏薄一身黑服,肃杀冷厉,踏足杀手组织的巢穴。 杀手组织的巢穴是以普通店铺经营为掩饰,但店铺下面却是组织活动的暗室。 他们没来得及全部撤离,便被苏薄堵了个正着。 杀手本就是在刀刃上讨生活的,个个生性残忍狠辣,见状便欲杀出重围。 苏薄身边带着的士兵,看似平平无奇,可在暗室中厮杀之时,他们不管在动作上还是速度上,竟都是百里挑一,下手的狠辣程度也丝毫不比这些杀手们轻,格杀的经验也比杀手们丰富。 论起杀戮,他身边的这些人才是佼佼者。 鲜血泼洒在整个暗室,刺红夺目,令这些舔惯了血的人更加的兴奋。 素衣他们只留下几个活口,第一时间掏掉了齿缝里挟藏的毒药,把几个杀手摁跪在了血泊里。 苏薄问道:“你们接的生意,记录簿在哪里?” 杀手啐了嘴里的血,一口否认道:“没有记录簿。” 苏薄捡了把剑,缓缓蹲下丨身来,一脚踩住了杀手的手,剑势极稳且精准地从杀手的手腕插入,在没有割裂经脉血管的情况下,将剑一寸寸往其手臂上推。 锋利的剑刃几近分离了他手臂上的皮与肉,可见剑的形状在皮肤底下行进,但却不见破皮流血。 那种活剥的痛苦,这杀手就是忍耐力再好,也禁不住面目扭曲。 苏薄淡声道:“都是干这行的,你却告诉我没有记录簿?” 杀手咬牙切齿,痛苦至极:“是真的……没有……” 苏薄声色如常地问:“镇西侯之女的命,值多少钱?” “不知道……” 第293章 伤病交加 苏薄道:“再好好想想。”他抬眼扫向其余两个杀手,手里剑刃一横,便从眼前这杀手的臂间穿破出来,活剥下他一张皮。 他手里的剑滴滴答答淌着血。杀手手臂没皮的血肉暴露在空气里,极其可怖。 苏薄看起来有的是时间慢慢问。 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嘴里没忍住,终于道了出来:“并不是所有的任务我们每个人都清楚。今日我们才知道,刺杀镇西侯之女的任务失败……她的命,值黄金千两。 “但是你来得不凑巧,在你之前,已经有人买了接头人的命,并且把你想要的东西烧成了灰烬。所以,你问我们是问不出来的。” 苏薄道:“那换一个问题,买接头人命的人,模样几何?” 杀手道:“戴着幕篱,无人看清。” 何况这种杀人买卖,并不执着于窥探双方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 苏薄眼里的神色越来越淡,最终道:“那你们还有什么可活的?” 江意在家待了两日,让江永成去打听,倒是打听到了那马车现在被停放在衙门里,只是里面的东西却没法拿出来。 若是江永成托点关系把那装有假肢零件和来羡需要的腿部零件的箱子弄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有人从中大做文章,便难以解释清楚了。 故江意只有耐着性子等,希望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以后,她还能把那箱子拿回来。 翌日傍晚,东宫里就来了人。 江意还以为是谢玧醒转了,然看向那宫人的神情,却一点喜色也无,反而愁云惨淡,不由心下沉了沉,问道:“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情况?” 宫人一见她就焦急道:“江小姐识得名医,奴来特来传太上皇旨意,请您立刻带着那名名医进宫给太子殿下治病!” 江意怔了怔,问:“他的情况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为何……” 宫人答道:“起先是稳定了的,可江小姐刚走的下半天,太子殿下便发起了高烧。这两日已断断续续地烧了许多回,据太医们说,此次重伤,怕是把以前积来已久的病症都给引发出来了。 “太医们对此也是束手无策,说唯有等殿下自行熬过去,才能好转。可眼看着,太子殿下熬得住熬不住还不一定……” 江意神色凝了下来。 来羡在旁传音道:“伤后感染,引起高烧不退,这是难免的。这里又没有特效的消炎药,身体底子好的兴许能熬得过去的,底子差的就有些危险。” 顿了顿,来羡又咂道:“看来要是不给他用抗生素,怕是先前那支强心剂也白白浪费了。” 本来它储存的药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它想着能省则省,所以先前也没提用抗生素的事儿。总共才四支,现在一口气就要给用去一半,想想就有点心痛。 抗生素,江意听到来羡介绍过,它背上的小储存格里就有。既然来羡这么说,必然是打算要给谢玧用了。 遂江意对宫人道:“名医一时半会儿许是没法找来,那郎中眼下也不在京里。我先进宫去看看吧。” 宫人道:“不知那名医家在何处,奴才着人去守着,等他一回也好第一时间宣他进宫。” 江意道:“先前顾老将军也想见一见那郎中,无奈人也不在京。所以我便一直着人留意着,等他回来,我带他进宫便是。” 宫人不再耽搁,当即往前开路,江意和来羡坐上马车便往宫里去。 进了东宫,东宫里的宫人们正手忙脚乱地照太医的吩咐不停地给谢玧擦身降烧。 这两日太医也给谢玧试了多种办法降烧,就是没有个长久有效的。 就算体温暂时降下来以后,管不了一会儿,便又会升上去,如此反反复复不得消停。 宫人们见得江意来,全都如获大赦一般,纷纷给她让开了地儿。 第294章 不慌不忙 江意让他们都出去时,这些人一刻都不耽搁地麻溜儿地退了出去。 一来,宫人们都知道这江小姐曾把太子殿下从死亡边缘里拉了回来,现在她来,想必一定有救治的办法;二来,私心上,有江意负责看顾太子,若出了什么事,他们至少能少担一份罪责。 太医原本想留下,看看江意究竟怎么做,只是也被懂眼色的太监给请了出去。 所以,眨眼间,这偌大的寝宫里,就只剩下江意、来羡,以及榻上躺着的不省人事的谢玧。 江意拂开帷帐,同来羡一起进去。 帷帐缓缓垂下,谁也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江意看了一眼榻上,谢玧额头上搭着一块巾子,灯火透过帷帐愈加显得柔和,他虚弱而又俊雅地沉睡着。 江意伸手去摸了摸他额上的巾子,体温已经传到巾子上,渐渐升高。 来羡给他做了一次扫描,道:“新伤旧病,引发感染,他肺部有病变,理应是拖久了才渐渐变得这般严重的。 “好在这抗生素经过不断地更新换代,只一管下去就够够的了,能最大程度地解决普遍细菌感染的问题。” 江意手摸上了来羡的后背,第二次就熟悉多了,很快她便按开了按钮,取出带红色标记的针管来。 来羡道:“这次注进他的血管里。” 江意照来羡的指示,将谢玧的手臂拿过来平放,并将他手臂用袖角拴紧,使得小臂上的血管愈加突出一些。 这寝宫里有酒,这也是先前太医吩咐可以用酒来擦拭降温所剩下的,江意用一块干净的巾子蘸了些,给他把血管处擦了擦。 江意毫无经验,道:“我若是一针没能扎进他血管里该怎么办?” 来羡十分爽快:“那很简单,拔出来再扎过。” 眼下谢玧虽然病重,但还没紧急到生死一线的程度。 上一次跟谢玧心脏注射时,江意其实极其慌张,可最后她也做得非常好。而眼下江意还有宽裕的时间,就更加没必要惊慌了。 她看清了位置,把针头缓缓往谢玧的血管里扎去。 结果这约摸比直接扎心还需要点技术含量,于是头两针江意都没能准确地扎进去。 来羡在一旁老神在在,江意也就不紧不慢地拔出来再扎。 反正谢玧这会儿睡着呢,他又感觉不到。 实际上,谢玧微微动了动眉,他隐约能感受到手臂处有种针扎一般的感觉。只不过被江意完全忽视掉了。 到三次,江意才扎对了位置,缓缓将针管里的药物推送进去。 江意收了针管,给针头套上套子以免扎着自己,而后收进怀里,又给谢玧额上换了一块巾子。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等。 后宫人熬好了药送进来时,江意不知不觉等得睡着了。这时醒了醒,看了一眼外面深黑的夜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人答:“已经过子时了呢。” 江意想起来摸了摸谢玧的额头,发现他的烧已经完完全全退了下去,不由放了放心,道:“他不烧了,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宫人十分高兴。 江意又见宫人手里的药,知是喂给谢玧的,便欲退出来,想着她也该回去了,就是不知这会儿还能不能出宫。 哪想这一愣神之际,宫人直接把药送到她的手上,就退居一边。 江意看向宫人,宫人道:“江小姐温柔心细,有劳您给殿下喂药了。” 江意又看了看手里的汤药,道:“这平时不是你们做的吗?” 宫人答道:“太上皇吩咐,请江小姐照料我们家殿下呢。在殿下好起来之前,也请江小姐暂在东宫里住下。” 第295章 有点心塞 江意开口正想说什么,宫人又道:“江小姐若不习惯宫里的衣食,奴才们已差人去了侯府,请江小姐的丫鬟打包了一些江小姐日常的衣物,现已送到了偏殿。平时江小姐想吃什么,也可叫东宫里的小厨房特意给江小姐做。” 江意闻言,心头莫名有一丝塞。 敢情叫她进宫来之前,他们把后续都给安排好了。可这之前,却一个字都没告诉给她。 既是太上皇的意思,又哪有她拒绝的余地。 遂江意端着药朝床榻靠近,宫人自主上前,将帷帐分拂两边用银钩挂起。 她用巾子垫在谢玧下巴处,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吃药。 谢玧不知是有意识驱使还是怎的,江意喂药来时,他便微微动了动唇,喉间也配合着吞咽下去。 谢玧的贴身太监在旁侍候,见状道:“上次江小姐睡着的时候,殿下也这般亲手一口口喂江小姐吃药的呢。” 江意愣了一愣,问:“何时?” 太监道:“就是上次江小姐在太上皇那里伤着了,昏睡了两日时的事。殿下每日都去看望江小姐,一碗药为了不洒出来,殿下得弯着身喂半个时辰才能全部喂完呢。” 江意看着谢玧昏睡的容颜,一时心绪复杂。 他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可这个温柔的人却因她而一直躺睡在这里。 方才心里的那一丝堵塞,不是堵他,也不是堵宫人或者太上皇,她大约只是堵那种自己尚没有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却又要面临自己无法掌控的可变性。 她知道,留下来照顾他是应该的,不管他需不需要自己。 江意心里渐渐淡下了那一丝浮躁,平下心来,喂完他喝药,见他暂且睡得安稳,便去了宫人安排给她的偏殿暂住。 第二日太上皇早早过来看了。 得知谢玧已经不烧了,太上皇深知叫了江意进宫来是再正确不过的事。 江意到了跟前,太上皇问:“你是用什么办法给我孙子降烧的?” 这个不能随便胡诌,不然往后宫里要是再有谁高烧不退叫了她来,她又没药,岂不是露馅儿了。 故江意也有两分茫然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我只隐约记得以前小时候烧热,有人给我按摩了两只手和手臂,我顿觉舒服了许多,后面渐渐退热了。昨晚我便试着给太子殿下按一按,似乎太子殿下后来也好转了。” 谢玧的太监道:“昨晚江小姐照顾了殿下大半夜,后又喂殿下喝了药,殿下的情况果真就好了许多了。今晨太医才看过了,说只要殿下不烧了,机会就更大一些。” 太上皇在榻边看了谢玧一会儿,道:“江丫头,你送我回去。” 今日外面天晴,有薄薄的阳光照下来,给这皇宫里镀上一层淡金。 江意推着太上皇的轮椅,走出了东宫。 他往前指着道儿,想往哪处去,就叫江意往把轮椅往哪处推,看起来也不像是要着急回自己宫邸的样子,更像是让江意推着他出来散散步。 老头子嘴上不说什么,可这些日谢玧伤重,他的精神也跟着萎靡憔悴了些。 一路上都沉默着,太上皇忽开口道:“昨晚叫你住宫里,你莫不是记恨了我这糟老头?” 江意道:“我不敢。” “哼,没有你不敢的。”太上皇顿了一会儿,又道,“可我这孙子看似平易近人,也听旁人的意见,但若是他认定的事,他却执拗得很。这次他搞成这样,我是拿他没办法了,唯想着你上次拉他从鬼门关回来,是不是能够救人救到底。” 江意道:“若能尽绵薄之力,我定会竭尽全力。” 太上皇道:“如今看来,我孙子果真很服你照管。” 第296章 她不乐意 江意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的病,是当年给皇后守丧时落下的。宫里的太医要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太上皇道,“奇怪的是,有你在,竟让我觉得比太医还要令人放心。” 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里,太上皇让江意停下来,他在园中晒晒太阳。 江意蹲下来,将毯子给他牵好。 太上皇看着眼前这个女娃娃,道:“你也是个执拗的丫头,胆敢当着皇帝和我的面儿,用那种办法救我孙子的命。当时你怕也是不打算要脸面了。” 江意动作微微顿了顿,道:“性命为重,当时没想那么多。” 太上皇道:“那你后来可有想过吗?那么多人看见,你与太子有了肌肤之亲,你以后怎么办?你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江意垂着眼,抿了抿唇,道:“后来我想过,那只是救人的手段,与太子的命比起来,那根本不值一提。倘若别人说起,那便让他们去说吧。” 太上皇道:“你不管别人,那你往后的丈夫会如何看待?” 女子的名节,在这里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江意笑了笑,道:“我已经够惨的了,太上皇就不要取笑我了。” 太上皇道:“等太子醒来,我叫他对你负责,往后哪个敢取笑你?” 江意脸上的笑意一丝丝消退。 太上皇问她:“江丫头,你觉得如何?我孙子秉性纯良,往后待你不会差。等你爹回来,咱们就把这事儿定下。” 话音儿一落,江意便曲腿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太上皇脸色微沉,道:“怎么,你不乐意?” 江意垂着头,片刻,冷静而又肯定道:“是,我不乐意。” 一阵风起,摇曳着不远处树影底下浅浅淡淡的日光,和一缕隐隐约约绯色的官袍袍角。 太上皇吹胡子道:“谢玧他哪里不好?大抵他唯一的不好就是他那副身子,可有你给他细加调养我就不信好不了。你是不喜欢他还是怎的?” 江意道:“他极好,但是我不喜欢他。” 太上皇也不知是真气还是假气,道:“就凭你这态度,我就可以治你的罪。皇家的婚姻,岂容别人说不,这种时候你就该磕头谢恩。” 江意倔强地挺直背脊,闷声道:“我不是为了有所回报才救他的,我也不是为了以后能和他牵扯在一起才用那种办法,倘若有别的办法,我万不会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自毁名节。我已经很亏了,怎么太上皇还要我赔上我自个,哪有这样的。” 太上皇看着她这态度,半晌问:“你心里有人了?” 江意亦沉默半晌,应道:“没有。” 太上皇没好气道:“本来想着你先前那门破婚事,叫什么来着,给你气受,我让你嫁给我孙子,以后再见了面儿,就让那破前未婚夫又跪你拜你又给你磕头,岂不很爽?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江意牵了牵嘴角,道:“听起来是很爽,但我若让他又跪我拜我又给我磕头,不是源于太子或者旁人,而是源于我自己。” 太上皇多看她两眼,最终道:“起来吧。” 江意道:“太上皇不执意乱搭红线的话,我才敢起。” 太上皇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要是我孙子能好,我不勉强你。要是他好不了,我会下旨让你给他当媳妇儿。” 江意心头一咯噔,道:“他能好。” 她刚一站起身,太上皇就冲江意身后道:“我看你在那里也站了许久了。” 江意怔了怔,循着回身看去,在看见树下着绯衣官袍的苏薄时,身子有些僵住。 从那天晚上他离开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他。 她没有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形下相见,对上他的视线时,她眼神颤了颤,而后转回身不再看。 袖中的手却微微攥紧。 第297章 怅然若失 苏薄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向太上皇见礼,道:“臣进宫面圣,遇太上皇御花园与人相谈,不便打扰,便等太上皇先聊完。” 太上皇若无其事地问他:“你觉得,让镇西侯之女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如何?” 苏薄应道:“如是两情相悦,应是一段美好姻缘。” 太上皇道:“我皇家的婚姻,何时看重的是两情相悦了?” 苏薄淡淡道:“太上皇如是问,臣也只是如实答罢了。” 太上皇挥挥手,道:“你既有事面圣,我这糟老头就不耽搁你了,去吧。” 苏薄再行揖礼,而后目不斜视地从江意身边走过,阔步远去。 她依稀还能感觉到,他的衣角若有若无地沾在自己的裙角上。他垂着的手背,亦若有若无地自她手边错开,独有一股属于他的温度。 江意低着眉眼,那一刻心里怅然若失。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情绪低落极了。 苏薄走后,太上皇约摸是察觉到江意兴致不高,也不再晒太阳,叫江意把他推回宫邸去。 从太上皇宫邸出来,江意和来羡往东宫去。 来羡有感而发:“就太上皇之前对你说的那番话,什么太子要是好不了,就让你给他当媳妇儿之类的,我觉得要不是太上皇脾气着实怪糟糟的,便是他可能知道了什么。” 当时江意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 来羡又道:“他会不会知道太子是因替你挡箭而重伤的?” 江意想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来羡道:“倘若他知道了,他却没提半个字,更没问你的罪,可见这老头儿的心胸着实了得。他说的那番话似乎也情有可原了一些。” 回到东宫,江意又给谢玧喂了一次药,宫人便传来了午膳。 东宫上下俨然把她当半个主子一般伺候。 稍有眼识的都知道,太上皇特别看重她,她又与太子有了一层亲近的关系,说不定将来就会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所以进出的宫人无不尽心尽力。 江意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 宫人见她许多菜式动都没动一下,不由问道:“可是饭菜不合江小姐的口味?江小姐喜欢吃什么样的菜,跟奴才们说吧,奴才们下去准备。” 江意道:“不用了,饭菜很好,只是我不怎么饿。” 宫人道:“江小姐看起来很累,要不要先回偏殿休息一下,奴才们在这里守着,有事再去叫江小姐。” 她昨晚睡得很少,加上本就有午憩的习惯,也就没拒绝。 江意回到偏殿,躺在榻上,身体很累,但是脑袋一时却清醒着。 大抵是择床,她在这里总是要酝酿好一会儿才能睡得着。 来羡蜷在她身边,道:“之前你在冶兵营里,苏薄的房里时也不见你择床这么厉害的,还睡得那么香。” 江意闭着眼,略微涩然地扯了扯嘴角,没作答。 来羡道:“你也别太悲观,上午在御花园有太上皇在,他也没法跟你交流。如若他真因为你给太子救急做了人工呼吸而从此疏远你,那他这人也不怎么样嘛。” 江意道:“你还让不让人睡啦。” 来羡不再多说了,只是它看着江意闭着眼睛佯装睡,实际上它知道她很久都没能睡得着。 后来渐渐地,她累得很了,倒是真的睡着了。 虽说此时离她进来躺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鉴于她刚睡着,又无宫人来催她,也就放任她继续睡了。 谢玧的寝宫里,贴身太监一直守着。 他像一盏睡莲一般安静而美好,容颜虽依旧苍白,没有什么血色,却总归是比先前要好。 至少隐约呈现出两分生机。 这寝殿里约摸是太暖和,贴身太监也忍不住开始打瞌睡时,谢玧那垂覆着淡淡阴影的两弯睫毛忽而颤了颤。 终于,谢玧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298章 别去吵她 那双淡如琥珀的眼睛浸着丝丝温润的光,显得干净极了。 他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终于醒来,微微侧头,看见了守着的太监。 长久不说话,使得他开口时嗓音沙哑,唤道:“阿福。” 那叫“阿福”的太监起初还以为是幻听呢,可当他打起精神往榻上一看,居然看见谢玧真的醒了过来,一时欢喜异常。 阿福激动道:“太好了,殿下终于醒了!奴才这便去叫江小姐来!” “别去。”谢玧道。 阿福以为谢玧还不清楚情况,便解释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殿下重伤昏迷期间,一直是江小姐在照顾呢。只江小姐昨夜睡得少,这会儿人还在偏殿休息。” 谢玧了然道:“让她多睡会儿吧,别去吵她。” 这两日他的身体虽然沉睡着,但他却知道身旁一直有人在照顾。 现在听阿福说她很累,他则更加不会让阿福去吵醒她了。 阿福道:“那,奴才这就去叫太医,通知皇上和太上皇。” 谢玧摇了摇头,道:“晚些时候再去吧。眼下不用通知任何人我已醒。” 不然消息一传出去,又会是一拨人往东宫里进进出出,这还让她怎么安生睡觉? 谢玧想了想,问阿福:“她,何时来的?” 阿福道:“殿下高烧不退,江小姐昨晚进宫来的,守了殿下大半夜,然后烧就退了呢。” 谢玧想起自己的手臂上似乎有过针扎的感觉,便抬起来看了一看。 没想到小臂处竟真的有两三个细小的针眼,只是不注意不容易发现。 他不由笑了笑。 看来昨晚还真是有人在扎他啊。 阿福见他神色,又道:“先前殿下中箭,情况及其凶险,连太医都说殿下已经没有了脉搏回天乏力了,当时偏就江小姐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是她救的殿下。” 谢玧有些怔愣。 于是阿福就把整个过程始末事无巨细地跟谢玧讲了一遍,当然免不了说起江意具体都对他做了什么,甚至于皇帝当时的愤怒之言,以及事后江意的解释,都一字不差地转述了出来。 谢玧听得原本雪白的脸色,微微泛了一丝莫名的红。 屋门外的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江意依稀听见脚步声和人声,在外来来回回地响起。 她从榻上坐起身时,还有些茫然。 后来出了偏殿一看,见宫人们脸上无不有喜色,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谢玧醒了。 此时太医正在里面给他做检查,皇帝和太上皇都在寝殿里。 宫人原想着替江意通报,被江意叫住,道:“还是太医替殿下检查身体要紧,我稍后再进去吧。” 她可不想这会儿往皇帝和太上皇跟前凑。人家一家祖孙三代喜团圆,她去凑什么热闹。 只不过听闻谢玧醒转,也着实是个好消息。 只要他度过难关就好了,她也可以安心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眼下谢玧的寝宫里忙碌得很,也无人顾得上江意,她索性就回偏殿去乐得清闲了。 入夜时,谢玧的寝殿才渐渐冷清下来。 阿福到偏殿来请江意,道:“江小姐,殿下想邀江小姐一同用晚膳呢。” 江意到寝殿时,谢玧正靠坐在床头。 他身上披着一件衣裳,伤病中醒来,仍可见颇为虚弱,但神色清润,又有种浊世贵公子之感。 见了江意,他些许的不自在,唇边漾开一抹笑。 他道:“江小姐请坐。” 阿福将膳桌摆在了榻上,江意侧坐在床榻边,两人用了些清淡晚膳。 江意问:“太子殿下感觉如何?” 谢玧道:“除了睡得太久,其他感觉都颇好。” 但他胸膛上的箭伤才换过药,江意之前看见宫人端出来的水和绷带上,都是血红的。 应该很痛。 他却依然面含微笑,神态里看不出半分痛色。 第299章 开门见山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谢玧忽轻声地试探着问:“往后……我可以唤你的名么?” 江意愣了愣,而后点点头。 谢玧笑容里有种像得了糖吃的满足,唤道:“阿意。那你以后也可以唤我的名字。” 江意没应。 他有些缓解尴尬地咳了咳,又道:“谢谢你救了我。” 江意认真道:“该说谢谢的是我。若不是你,遭受这么些罪的理应是我。”她满心愧疚,又道,“你怕连累我,可终究,却是被我连累。对不起。” 谢玧笑了笑,道:“若真要细究到底谁该谢谁的话,不妨从最开始的时候算起。你救了我爷爷一命,我替你挡一箭,是不是两清了?后你又救我一命,是不是该我欠你的?” 江意道:“太上皇的事你怎么也算到一起?” 谢玧道:“他年纪大了,难道阿意指着想让他还你?自是由我这个做后辈的还。” 江意道:“那照太子这样说的话,太子千金之躯若因我伤亡,我亦不得好活,现在太子好转了,我的小命才暂时保住了,是不是也算两清了?” 两人四目相对,倏而各自笑了起来。 谢玧轻声道:“我原也不是为了想让你谢我。我是男子,你是姑娘,自是要挡在你前面的。看见你没事就好了。” 江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明眼前这个人伤得都快活不过来了,如今总算醒了,却对她说,看见她没事就好。 今生,她一再尝试到了被人保护的滋味。 只是,有的人的保护让她一再贪恋,而有的人的保护却重得让她难以承担。 江意想了想,道:“如若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可以请求太子殿下好好保护好自己吗?在很多情况下,你保护好自己,便是对别人的庇佑。” 其实当时,谢玧并没有想太多。 他只知道,江意是他爷爷的救命恩人,又是他带着去冶兵营的,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护她周全。 又或者说,自己私心里,根本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受到伤害。 所以他身体本能反应就挡了上去。 眼下听江意这么说,谢玧也不恼,道:“我知道,让你担惊受怕了,对不起。” 江意道:“太子殿下没做错任何事,何须道歉。虽说待人宽厚温和,可也别一点架子都不要。” 谢玧望着她笑:“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他眼神始终有细微的闪烁,无法一直直视江意的眼睛。 他复又垂下双眼,低低清了清嗓,道:“我之前听说,你为了救我,付出了许多……” 江意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上是指人工呼吸吗?事出紧急,我不得已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谢玧摇头,脸上又若有若无地漫上一丝红,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如何还能怪罪于你?只是,你为我做了许多,还险些被皇上和太上皇误会,终究是我害你有失名节,又饱受委屈。” 他微抿着唇,偏开的眼神愈加闪烁,又道:“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我无以为报,但是,我会负责的。如若你愿意,我可以……” 江意打断道:“我原也不是为了想让殿下报答才那么做的。别说当时殿下性命攸关,若是换了其他人,那个法子能救他的话,我也一样会做的。” 谢玧神色缓缓归于平静,再度抬头看她。 不同于他的忐忑不安,她的面容及眼神都平坦得无一丝心虚和闪躲。 江意道:“那是救人的措施,我只知道那么做有可能挽回殿下的性命,无关其他,我也半分没想过要以此与殿下牵扯在一起。所以不必殿下负任何责任。” 她莞尔笑了笑,又道:“诚然此举对殿下总归是有所轻薄,只要殿下别要我负责就好了。” 谢玧冷不防被她逗笑,笑里却终有几分黯然,道:“那如若是我硬要你负责,你打算怎么办?” 江意想了想,道:“那我就躲在家不出来了。再或者逼急了,我就草草找个普通人嫁了。” 谢玧忙认真道:“我不会那般逼你,你可安心。” 第300章 追着出来 江意闻言神色渐渐轻松,笑意也发自真心。 谢玧道:“如若往后有人背后议你不是,你就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的。” 江意道:“谢过殿下好意,只是旁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倘若殿下做主,反倒让他们说不清了。” 正这时,阿福叫了两个小太监,抬进一个东西来,还嘱咐小太监道:“当心点。” 江意回头看去,看清小太监抬的东西后,不由一愣。 阿福道:“方才都指挥使司苏大人送来了这只箱子,说是原本是太子殿下的东西,奴才们便抬进来给太子殿下看看。” 江意一眼就辨出,是他们从冶兵营带回来的那只箱子。 她立刻抬脚走过去,打开箱子一看,只见里面的钢铁部件都完好无损地装在里面,一时面露欢喜之色。 太监压根不知这些东西有何用,但太子殿下道了一句:“好在这些东西没有损坏。”随后便让他们退下。 江意看着箱子,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还想着,等风声过去了,再想办法把箱子弄回来呢,没想到竟被送到了这里来。 是苏薄送来的。可是他人却没有出现。 来羡懒洋洋地蜷在坐榻上,边舔舔爪子边传音道:“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半路遇袭的是太子的马车,他以太子所有物的名义去把箱子弄回来,又趁你在东宫的时候送过来,那死心眼若不是特地送来给你的,你把我狗头拧下来。” 就在阿福将将要退出寝殿,江意蓦然出声问道:“苏大人他人呢?” 阿福应道:“哦,他只到外面的寝院门口,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话音儿一落,江意当即起身,拔腿就匆匆往外跑了去。 阿福眼见着她夺门而去,一时有些愣愣的,望向谢玧道:“殿下这……” 谢玧也有些愣,但很快回过神,温声道:“随她去吧。” 她的狗还在寝殿里呢,又没跟着一起跑,她一会儿还会回来的。 江意一口气跑出寝院门口,一路往出东宫的那条路上去追,可是她追出许远,都没有看见苏薄的身影。 她在一处宫墙边的小径上,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那是一处折角宫墙,侧墙边栽种着一棵白梅树,约摸很有些年头了,那树干粗壮,梅枝繁绕,这个时节盛开了一树的白梅花,宫墙檐角上方挂着六角宫灯,在墙角边投下一大片葱郁的阴影。 她在折墙这边,孤单矗立在小径上,苏薄却在折墙的另一侧面,衣袍清浅,倚墙而立。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急促而来,他亦听见她带着喘息的呼吸。 江意全然没发现,她的眼神只望向脚下这条延伸往前的路,眼里抑制不住流露出一些焦色。 她想她真是一时头脑发热,昏了头了。竟不管不顾真的追了出来。 可这里是皇宫,不是她的侯府,就算她追出来,他应该也早已经走远了。 她追不上了。 江意沮丧地心想,又或许,往后他都不会刻意地放慢脚步等着自己来追了。 江意脚下踟蹰着,极力平了平呼吸和心绪,略略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准备折返回去。 可下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路,然后突然又转回身有些失控地拔腿继续往前跑。 昏头就昏头吧,发疯就发疯吧,她继续往前追,倘若一路追到宫门口,也仍是追不上他……就罢了。 那应是他的决心,往后她便不再勉强。 只是,她刚匆匆忙忙地跑出几步,侧墙边蓦然一道声音传来,低低入耳:“你想去追谁?” 江意猛地停下,裙角曳起,在夜风中轻轻一荡。 第301章 说清楚了 夜里安静极了,她恍若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瞠了瞠双眼,有些受惊地立在了原地。 不远处,宫人提着温柔的宫灯款款经过。 他们行至江意面前,微微福礼,而后又渐渐远去。 后来,江意终于一点点侧身,回过头来,依稀看见那梅树的阴影里,立着一抹几近与夜色相融合的熟悉的身影。 她挪着脚,一步一步往树下走去,将自己亦一点点拢进了夜色中。 她站在苏薄面前,许久,呼吸才渐渐地放轻了,平视着他的胸膛,喃喃道:“我没有去追谁。” 他此时着深色常服,宽袍广袖,腰带束身,郎君英挺如玉。 两相沉默了一阵,江意张了张口,先道:“就上次的事,你可不可以听我说……” 苏薄道:“我不听。” 江意仰头望着他。 他又道:“听不听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不想我卷进是非里,倘若不是还有一线转机,我也不会贸然前来,枉顾你对我的好。我当时……是觉得他真的还有救。” 江意缓缓垂下眼,整理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思绪,又开口道:“那晚,你都看见了?” 苏薄道:“是,我看见了,见你亲了他。” 江意解释道:“我没有亲他,那是人工呼吸,就是在人停止心跳和呼吸以后,可以人工模拟,以延续他的生存之机。 “以前在苏家的时候,绿苔有一次溺水了,也是同样的状况,我也给她做过,后来才把她救回来了。” 她怕他不信,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若去问一问就能知道有这回事的。” 他低着头,看着她华光辗转的双眼里,盛着着急。 她又道:“那不是亲他,仅仅是……救他。虽是碰到了他的唇,可我心里没有半分非分之想。” 她轻声问:“苏薄,你能相信我么?” 苏薄一直看着她,始终不置一词。 江意在脑海里搜索着来羡与她说过的正当理由,试图用此来说服他:“人工呼吸与亲吻不一样的,前者只是医患关系,后者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我……我听说……” 要唇舌相碰,彼此心甘情愿的才能叫做是亲吻。 只是江意说着说着,极力想给他解释这两者的不同,可解释到后来竟发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 她及时打住,因想叫他相信自己的那股执着劲儿将她脸颊染得嫣红,只是可惜始终得不到他的回应,倒显得是自己一味地自作多情。 她嫣然的脸色一丝丝变得苍白。 江意忽然感觉到沮丧极了。 她垂下眼帘,暗吸几口凉气,迫使自己恢复正常,轻扯了扯嘴角,低头苦涩笑语道:“算了。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的理由,竟用来说服你。或许,我那样的行径,当真是个无羞无耻的人吧。” 苏薄眼神里暗潮卷来,眸里又深又黑。 江意往后退了两小步,再抬头看他时,已若无其事,微微笑道:“虽说你不听,但也很感谢你愿意留时间给我说。该说的我说完了,苏大人告辞。” 然而,她还没转完身,冷不防手腕上便一紧。 那灼热的温度似要烫伤她的腕子一般。 江意有些惊愕,下一瞬那捉住她手腕的手猛地一收,便将她用力地带了过去。 手臂箍上她的腰,将她狠狠收入怀中。 江意愕然抬头时,可见他俯头而下,一张脸近在咫尺,鼻尖抵着她的。 当他微微错开,唇蓦然欺近碰到自己的时,江意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在他怀里颤抖起来。 尽管这样,这一次,苏薄也没有再放开她。 第302章 难以克制 他欺压着她的唇瓣,有些生疏地叩开她的齿关,与她纠缠。 江意双手抵在他胸膛上,那一瞬间,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席卷而来,几乎充斥沾满了她的心房。 她下意识想推开他,双手十指却一点一点地蜷缩收紧,指尖终是紧紧捻着他的衣襟,被灼得发抖。 无法将他推开。 她像入了魔障一般,浑身竟提不起一丝力气,双脚仿若站在云端,直控制不住地发软、往下坠。 苏薄注意到她的变化,身形微微一顿,继而将她擒得更紧,反身将她抵在了墙上…… 夜风卷着白色的花瓣,在朦胧的灯火下洋洋洒洒往下落。 落满了他衣发间。 他高大的身躯稍稍往下弯着,将怀里娇小的女子完全笼罩,克制不住地,有些疯狂地将她辗转亲吻。 原来她的滋味,如此美好。 江意仰头靠着墙,轻抬着下巴,她迷蒙失神的双眼里堆砌着极致的芳华流光,仿若轻轻一碰,就会碎了满溢出来。 她眼角簇着绯意,因他而悄然绽放出极美的霞彩。 唇上有些发麻,那股麻意流连心上,让她不经意间,唇角溢出一声轻丨吟。 江意有些不相信,那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苏薄身量越绷越紧,与她狠狠纠缠过后,那一声猫儿般的呢喃,猝不及防唤醒了他的身躯。 他不得不停下,将她揉进怀中,埋头在她颈窝里,气息微乱。 江意被压在他怀中,仍旧失神,明明听见自己发出的微喘,可就是许久许久,都缓不过来。 她身子仍是发软,仿佛要被他的体温给融化成一滩水一般。 她很茫然,前所未有过的感受,让她慌乱无措,而又心生强烈悸动。 苏薄亦在极力平静,忽低哑地在她耳畔道:“这样,算不算亲吻?是不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 他气息里的温热洒落在她耳边,她又有些轻颤,腿上越发的没力。 苏薄忽然意识到,她在自己怀中轻颤,大约不是因为害怕。上一次在冶兵营的休息室里,她也不是因为害怕。 她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裳,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沙哑地轻软唤他道:“苏薄。” 他眸里愈加的深邃幽沉,宛如夜里的海浪翻卷。 她唤得动情,甚至比那夜醉酒的时候还要撩动他的心。 他亲身感受得到,他吻她的时候,她的反应与救太子的那一晚大不一样。 眼下这次,才算得上是男女之间的亲吻。 那晚他亲眼看见她给太子渡气,亲眼看见她碰到了太子的嘴唇,他转身离去时,是不想让她发现自己已经看见了,同时心中又涌上无法言说的落寞。 后来他要去查刺杀案,要去缉拿凶手,他尽量不去想起她。知道她回了侯府,也尽量控制自己不去见她。 再后来,他试图找出些理由说服自己,也曾想起过在苏家时绿苔落水一事,当时他虽没亲眼见过,但知道有这件事,江意当时也口对口给绿苔渡了气。 他试着把太子和绿苔同等看待。 直到今日白天,在宫中路过御花园时,偶然看见了江意同太上皇一起在御花园里。 他亲耳听见她说不乐意,亲耳听见她说不喜欢太子,甚至字字清晰地大胆否了太上皇的意。 他知道,若是她应了下来,太上皇必会让她做太子的正妃,将来会是一国尊贵的皇后。 在听到她答案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在她心里,若不论身份地位,太子和绿苔当真没什么不同。 至于那只装有她想要的东西的箱子,其实早两日他已经弄到手了,还没等他闲下来给她,就听说她又被召进宫了。 他今夜把箱子送来,人虽没有进去,可他在离开东宫的时候也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亦想着,如果她追出来,那自己便等一等她,如果她不出来,便算了。 他其实也没细想清楚,这个算了到底该怎么算了。是单单指今晚算了,还是往后都与她算了。 还没想清楚时,他就听见了身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然后这个问题也就没有必要再想得那么清楚了。 因为她已经来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嘴上说着他不听,但其实方才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有认真在听。 他只是一直按捺着,等她把话说完。 第303章 有些着迷 江意后知后觉,心头怦怦乱跳。 她一直被苏薄紧紧拥在怀里,腰上横着的他的手臂又紧实又霸道,恨不得勒断她的腰肢一般。 她张了张口,眼角忽而酸涩,万分委屈地喃喃道:“我不是个无羞无耻的人。我这辈子,没与人这样过。给太子做人工呼吸时,也不是这样的……我……” 在救太子时,和眼下与他亲吻时,她想的不一样。 具体来说,好像前后两次脑子里一样都没怎么多想,可前一次她心里寂然得有些发空,而这次她心里却已被眼前这个人填满。 话没说完,苏薄手托扶着她的纤细后颈,又一次吻了她。 她仍是细细战栗,并且紧紧咬着牙关。 先前被他趁虚而入她没有防备,这一次说什么也不准他探入口中了。 江意后背贴着墙,直喘气。一双水润莹亮的眼睛瞪着他。 苏薄手指往那眼角轻轻一抚,便抚落了一串眼泪。 他看着自己指尖上的泪痕,他竟把她弄哭了。 他尝了尝咸涩的她的泪,低声哄着道:“我知道,我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别哭。” 他盯着她的唇,尝到了她的味道以后,就像狮子开了荤一样,有些着迷,停不下来,又想去品尝。 他弯下丨身,微微偏了偏头,将将碰上她的唇沿,江意双手乏软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低声如蚊吟道:“别……了,我,该回去了。” 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这里是东宫,与他在此处亲近,未免太过……她都不敢去细想,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要是他再来,她可能又得花很久的时间平静,可能很久腿上才能找回力气走回去。 今晚着实彻底颠覆了她一直以来养成的观念,或者说,因为他,她的观念一直在被打破。 自己竟一步步与他亲近至如此。 她推拒了,苏薄也没再强行逼近吻她,而后缓缓退开,直起身,只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江意眼神颤了颤,脸上飞霞极其醉人。 两人默默相对,飞花时而从两人之间静静飘落。 江意始终记得一事,轻声问:“我,可是咬痛你了?” 苏薄应道:“咬痛了。还留了一排牙印。” 江意愧疚又心疼,道:“我看看可以吗?” 苏薄抬起右手,作势给她看。江意飞快地嗔了他一眼,又移开眼神道:“我咬的是左臂。” 苏薄道:“你还记得。” 她伸手,缓缓卷起他袖摆,一点一点露出了他的小臂。 她动作温柔,温凉的手指若有若无地碰到他的皮肤,让他感觉很痒,很想抓住她的小手,给揉到手心里去解痒。 但见她神色认真,他想想便算了。 江意脸有些发烫地看着苏薄的手臂,青筋血脉微微凸起,看起来也十分有力。 她记得她咬的是他手肘以下一两寸的地方,眼下光线昏暗,看不见什么牙印,她便试探着伸手,细腻的指腹轻轻摩挲上他的皮肤。 苏薄滑动了下喉结。 江意问:“对不起,现在还痛么?” 苏薄不吭声。 江意便鼓起勇气询问地看向他,顷刻被他眼神牢牢锁住。他才应道:“很痒。” 江意心头一慌,立马放开了他的手臂,闷声道:“上次你不是拿走很多太子给的祛疤药吗,正好用得上,你回去抹一抹。” 她将他袖摆放了下来,又轻声道:“我先走了,你……也回吧。” 她提着裙角从侧墙边的葱茏梅花树下走出来时,他没有拦她。 她脚步有些虚浮地一路往太子的寝宫内院去,总感觉身后一直有一双眼睛看着她,她莫名地心虚,也不敢回头,慌慌张张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第304章 勾走魂儿 江意跑回了内院,迎面见阿福正守在寝殿门口。 阿福道:“江小姐可算回来了,去了这么久,奴才还以为您迷路了呢。” 廊下光线也不怎么明亮,江意微微低着头,抿唇道:“今晚我有些累了,你进去侍候殿下早点歇息吧,我想先回偏殿休息。” 不等阿福应下,里面谢玧的声音便温润传来:“不用担心我,你去休息吧。” 江意“嗯”了一声,在门口道:“那殿下早早歇息,我明日再来。” 说罢她便转头去了偏殿,举止镇定地推开房门,抬脚走进去,再关上房门。 关门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就变了状态,一连深吸几口气也压抑不下心口里一阵胜过一阵的猛悸。 她身子顺着门扉,软软地滑了下去。 江意蹲坐在房门里,唇上他方才的触感仿若久久不散,她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指,抚上自己的唇。 来羡从谢玧寝殿出来后,只见偏殿的门紧关着,它不得进去,只好绕过墙,从窗户外爬进去。 结果一囫囵摔在坐榻上。 来羡抬头便见江意失神地独坐在门边,应该是神游天外,就连自己摔进来也没能惊扰到她。 来羡道:“你应该追上他了吧,去了这么久。” 江意压根不在状态。 来羡问了几次,都不见她回答。 后来羡几乎靠吼的:“江小意,你被苏薄勾走魂儿啦?!” 江意终于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来羡。 来羡一见她神态有异,那唇又红润娇醴,大约就猜到怎么回事了,默了默,道:“现在应该知道人工呼吸和吻的区别了?” 江意没否认,她下巴搁在膝盖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道:“我父兄若是知道,定会打死我的。” 顿了顿,她又歪头看向来羡,认真地问道:“我这样与男子授受不清,是不是很不知羞?” 来羡仰着肚皮躺着,打了个呵欠,道:“你要是不知羞,你至于会纠结成这样?看你这小兔子畏手畏脚的样子,肯定是那大魔头强欺负了你对不对?” 江意把头埋在膝间埋得低低的,飘飘忽忽道:“我没问你这个。” 来羡一副老成的样子道:“这所谓情难自禁,不就是这样么。在我们那里就没这么多条条框框,男女若是相互爱慕,可以牵手、拥抱和亲吻,你喜欢他,你便想亲近他,这都是人之常情。” 江意闷不吭声。 来羡道:“都重活过一次的人了,就不能活得放开些么,怎么还是这么封建。” 江意就听着来羡唏嘘:“你先前碰了太子,且不论男女感情吧,怎不见你如此扭捏?现在大魔头跟你纠缠上了,你要是这么纠结的话,就去找他负责啊。有本事叫他娶了你。” 江意:“……” 她承认她没本事,也不会再轻易地谈婚论嫁。 所以当她浑浑噩噩地再次沉浸在方才的一幕幕中时,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来羡道:“你不用这么精神紧张,顺其自然就好了。” 江意忽然怼了一句:“说得好像你挺有经验似的。那为何每次见了云团,你就精神异常的紧张?” 来羡炸了一下毛:“喂,江小意,我好心安慰开导你,不带你这么捏狗痛处的啊!不然下次我就学你去跟大魔头调情你信不信!” 江意立马端正态度:“好来羡,是我错了。” “哼,地上坐着不凉吗,要胡思乱想躺床上想去。” 江意慢吞吞地站起来,挪到木架子边洗漱了,然后倒躺到榻上去。 平时她就已经很择床了,今晚怕是更加难以入眠了。 她闭一阵眼,无法骗自己一直装睡下去,复睁眼失神地望了一会儿床帐,眼睛累了,便又闭眼继续装睡。 如此反反复复,一直折腾。 她听见自己心脏在怦怦地跳动,她平躺着,感觉那颗不安分的心几欲冲破她的胸膛。 第305章 无法入眠 也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次,后来来羡忽提醒道:“小意儿,再不睡,天就要亮了哦。” 半晌后,江意才有些烦闷苦恼道:“我睡不着。” 她自是没脸告诉来羡,她在想他。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想他。 睁眼闭眼,脑海里全是他。 要怎么才能把那个人给驱赶出去? 江意想问它的,但怕遭它耻笑,还是算了。 来羡建议道:“要不你好好想想,明日该怎么组装那箱子里的义肢吧。” 江意愣了愣,她倒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于是她分散了注意力,当真开始想这事儿。 然后想着想着,在天亮之前终于睡着了。 黎明的夜色稀薄,一丝丝光透进偏殿。 来羡蹭起头,往榻上看了一眼,见女子阖眼安然,轮廓精致娇美,肌肤细滑洁白,微微泛着些白润的光。 江意感觉自己才睡着过去,就又醒了。 醒来见天亮了,也没再磨蹭,索性起身。不然再躺下去,她只会更胡思乱想。 昨晚严重失眠的缘故,她头脑有些发沉,脸颊也莫名有些发烫。 洗漱后,她径直去了谢玧的寝殿里。 谢玧也醒起了,刚刚喝罢药,抬头看见她笑道:“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些时候的,怎的起这么早。” 江意道:“睡醒了便起了。” 随后两人一同用早膳。 谢玧注意到她的面容,精神稍差了些,早膳后便问:“昨夜没睡好么?” 江意囫囵应道:“唔,许是认床,一直睡得不怎么好。”正好说起这茬儿,她顺便就提道,“既然太子殿下如今已苏醒,我留在这里也多余,不如今日便请辞出宫去。” 她看向寝殿墙边放着的那只箱子,又道:“殿下能允我把箱子带回去整装,弄完以后再送进宫里来么?” 谢玧听她在这里休息不好,也不想给她造成困扰,虽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还是缓缓点头道:“也好。” 只是江意收拾了东西,还没等动身离开呢,太上皇那边就来人了,吩咐江意要继续留在宫里看照,直到太子的伤情彻底平复下来了为止。 谢玧感到既无奈又歉疚,道:“阿意,你出宫去吧,回头我跟爷爷说一声便是。” 结果江意刚一出寝殿,太上皇那边似乎料到太子会私自放她出宫似的,派来的太监恰恰把江意堵在了内院里。 太监笑呵呵地道:“太子殿下,江小姐,奴来传太上皇口谕。” 谢玧道:“爷爷有何吩咐?” 太监道:“太上皇说,他就知道太子殿下不会听他的,太上皇问,殿下是不是要气死他这个糟老头子?” 谢玧咳了咳,道:“爷爷委实言重了。” 太监道:“太上皇还说,之所以留江小姐在东宫,是有他的考虑。江小姐两次救殿下于危难,虽没有太医的医术,但好歹有一两江湖郎中的偏方儿,有她在殿下丨身边,太上皇才甚是安心。” 太监转头又对江意和和气气道:“还请江小姐再照看太子殿下些时日吧,殿下的伤是真的很令太上皇担心。江小姐先前没在宫里时,太上皇是夜夜难眠,现在知道有江小姐照顾着殿下,太上皇才总算放心了呢。” 江意无可拒绝,只得应道:“我知道了。” 不管那老头子打的什么主意,上次她的态度和答案已经非常明确了。 不过太子的伤她也确有很大的责任,留下来照看他直到他彻底好转也是本分,她只是觉得长久留在东宫里不是件好事。 现在那老头话都放出来了,岂容她抗旨。 她只得再留两天看看。 太监走后,谢玧也很为难,道:“我爷爷给你添了许多困扰,若是实在不行的话,你便多数时候留在偏殿里,不用时时过来照看我,权当是在东宫做客如何?” 第306章 在担心他 江意道:“我就住在偏殿,为何不来照看你?” 谢玧认真道:“爷爷留你在宫中,我怕你本也不是很愿意看见我。” 江意神色和缓,道:“殿下是殿下,太上皇是太上皇,我不会等同而论。”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不过眼下我还真不太愿意看见太上皇。” 好在谢玧现在醒来,凡事有身边的阿福伺候,便不由江意事事都亲力亲为。 用膳喝药什么的,也都是谢玧自己来。 江意白天的时候,多在他寝殿里;谢玧有时一边看书一边留意她捣弄那箱子里的东西。 看着看着,书没看进去多少,倒是都去看她专心致志地倒腾了。 一人一狗围坐在箱子边,旁若无人一般,来羡时不时跟她传音几句,她便嘀咕着回几句,谢玧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太子遇刺一案一直没有水落石出。 那些死士无从可查,唯一的杀手组织也早一步被人断了线索。 朝堂之上酝酿了两天后,弹劾的折子纷纷上表,除了文臣亦又武将,一股脑指责当时陪同太子一同回宫的都指挥使司苏薄严重失职,理应降罪处置。 皇帝昨前两天就已看过了那些折子,只是暂压下不议。到今晨早朝,百官便按捺不住,陆续站出来,请皇帝发落。 江意忽然觉得,在东宫多留几日也不是全无好处。 因为朝堂那边的事,有关太子安危,总会有一些官员会将消息传递进东宫来,好让太子了解事情的进展。 江意在太子寝殿,偶尔能听到一些。 现在找不到刺杀的幕后主使,此事必须要有一个交代的话,苏薄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光文臣弹劾,武将也落井下石,无非是苏薄在京的这期间,不与人便利,所以犯到了一些人的利益。 谢玧的精神好了些许,只是容颜惯常性的依旧苍白。 他让阿福把前来传消息的官员送出去,抬眼看了看角落里的江意,见她略微有些失神,便问:“在想什么?” 江意也听得清楚,哪还有心思组装义肢,抬起头来,对上谢玧温和的双眼。 谢玧从她眼神里看出了担忧之色,问道:“你在担心苏大人?” 江意点头:“嗯。路遇刺客是谁也不想的事,可那晚要不是他,兴许太子殿下和我的命都得交代在那路上。他阻止了刺杀,只是对方太过狡猾没有留下痕迹,他一时没拿到主谋,怎么就成了他的错?” 她看着谢玧,又道:“若要就此论他的失职,查案本应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去查,都不是他本职分内之事,又何来失职一说?” 她说这些时,眼神透亮,有种让他所艳羡的神采。 没错,他艳羡苏薄啊。 谢玧忽然问:“前晚,你追出去,是去追苏大人吗?” 江意怔了怔,见他面容柔和而认真,不想骗他,缓声应道:“是,想起有些事,觉得应该与他说清楚。” 谢玧又问:“那你你追上他了么,与他说清楚了么?” 江意点了点头。 谢玧眉间染了些寂寥的笑意,道:“其实你与他,早就相识吧。那日在去冶兵营的马车里,我便看出来了。” 江意沉默片刻,想起他时,眼底里满是温柔,应道:“并非有意隐瞒殿下,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说,在我艰难的时候,他帮过我许多。” 谢玧不再多问,只道:“阿意你别担心,诚如你所说,苏大人救过你我的命,我也不会放任他受诘难的。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随后阿福领着两个太监进来,太监抬着一只箱子,呈到谢玧面前。 阿福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堆放着满是书卷簿子,道:“这些是苏大人送来的,说是殿下前些日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第307章 太子上朝 谢玧点头,让太监退下,他自己翻了一本来看。 江意有些好奇,但又不好凑过来看。 谢玧便替她解惑道:“这些都是冶兵营里的资料,多亏了苏大人,才能完整地捎来我这里。” 说着他抬头笑看了她一眼,又道:“苏大人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弱,就朝堂上的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 江意抿了抿唇。 她知道他不弱,不仅不弱,而且还很强。 只是她就是忍不住会担心他。 谢玧还道:“那些弹劾他的人都只是口诛笔伐,却拿不住像样的把柄,可他核调来的冶兵营账簿,若是有对不上的,能让好一批人倒台。” 江意无需多问也明了了,看这样子,想必当初她忙着在冶兵营打造东西时,苏薄与谢玧都没有闲着,是真的在核查冶兵营的事务。 眼下正值苏薄被弹劾的风声,将此事抛出去的话,立刻就能扭转风向,转移矛头。 思及此,江意是真的放下心了。 第二日,谢玧要去早朝,阿福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来请江意去劝。 彼时江意一进寝殿的门,谢玧已然从榻上起身,正更换太子朝服。 身前宫人小心翼翼地替他整理衣角,他回头看见江意,未语先笑。 江意道:“你伤还没好,不能随便外出。” 谢玧道:“朝殿就在前宫,我坐轿撵过去,没事的。何况我腿又没伤,只是走几步路,尽量不扯动到伤处便无碍。” 不等江意说什么,他自己理了理腰带,又道:“便是没你在,我今日原也打算去一趟的。上回去冶兵营视察,发现了些不足之处,本应及时上表,已经迟了这么些日,岂能再拖。” 江意有些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她终于明白以往自己带伤还到处乱跑时,春衣绿苔是个什么心情了。 最终江意无法阻止他,只能送他出去上步辇。 谢玧温声道:“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 今日朝殿上照样弹劾的弹劾,议论的议论,也还没得出个确切结果。 这时朝殿外有人宣“太子来朝”时,朝堂上百官哗然,纷纷转头朝殿门外看去。 太子因病已经许久没上朝,而今又身受重伤,怎么这个时候倒来了? 片刻,太子一步步登上朝殿前的龙纹台阶,身影一点点呈现在门框里。 他踏进殿中,向龙椅上的皇帝深揖。 皇帝不怒而威道:“太子怎么来了?” 谢玧应道:“臣听闻朝中百官皆在为臣遇刺一事而关怀担心,臣亦想早日捉拿凶手。故来此一问,大理寺与刑部可有案情的进展结果?” 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站出来,应道:“此案一直是由都指挥使司苏大人在主查,臣等也只是尽辅助之能。” 谢玧神色温和地看过去,道:“大理寺和刑部都是旁助?” 官员神情恳切地回应道:“毕竟苏大人从始至终与此案紧密相连,掌握的线索情况也最多,臣等经过仔细商议,甘愿退居苏大人之后,尽可能地给苏大人提供辅助。” 这话回得滴水不漏。 谢玧诧异道:“苏大人身为边境都指挥使司,主管边境军务,现在大理寺与刑部退居其后,要他来负责查案么?” 大理寺和刑部那边都有些挂不住。 谢玧又道:“说来我微服出宫,行刺之时,我身边所有侍卫全部遇害身亡,若非苏大人保护得力,今日我也不能站在这里。” 先前朝堂上有人带风,弹劾说苏薄护主不利,才使得太子重伤。 而今太子一两句话,便破了风向。 之前江意在寝殿与谢玧说的那番话,也正是谢玧心中所想。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真要细论功过,那苏薄也是功大于过。 不然他定然与他的侍卫是一样的结局。 五城兵马司的黄将军跨了一步站出来,中气十足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殿下夜间微服出宫,本就是件危险的事,苏大人非但不劝阻,反而带殿下冒险,也不知是何居心。 “再者,我听闻殿下夜去了冶兵营,冶兵营夜里已停工,苏大人那个时间带太子殿下去就已十分不合规矩。” 第308章 转移锋芒 谢玧面向这黄将军,不紧不慢道:“是我要求夜间去的。倘若我白日说要去冶兵营视察,下边必定准备得面面俱到,也就失去了视察的意义。好在这一次不是全无收获,叫我发现了一些出入之处。” 谢玧面上皇帝,又道:“冶兵营负责督造各处所需的军械,每一批军械都需要兵部拨银并下达确切文书,各司领军械也需得携兵部文书,但实际上,却有人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挪用军械,以至于亏空无法填补,最后都不了了之。” 此话一出,朝堂上的确有些人顿时变了脸色。 皇帝沉吟不语。 谢玧又道:“军械乃砺兵之本。我实在好奇,被挪去的那些军械流往了何处,倘若是被居心不轨之人挪做他用,则后果不堪设想。今日臣前来,便是想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皇帝本以为,谢玧夜去冶兵营真的只是给太上皇打造假肢,没想到他竟还做了其他的事。 太子身体不好,不染朝政已久,皇帝都不记得上次他踏足朝堂是什么时候了。 皇帝只记得,自己有个病怏怏的太子,每隔一阵子,都会收到一两个折子,隐晦地提及太子病体已不合适再做一国之储君。 实际上皇帝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储君的身体不能久病缠身,否则就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又能维系得了多久? 到时君位更替频繁,引起朝政不稳,反而得不偿失。 只不过皇帝目前身体康健,太子之位不着急,他暂时才没下决定。 眼下看见谢玧伤病缠身地来上朝,皇帝觉得看着碍眼,心中微有不悦,但他还是听进了谢玧的话,亲指派了御史彻查此事。 同时皇帝又督促大理寺和刑部积极查理行刺案。 于是官员们弹劾苏薄一事,立刻就被冶兵营的案子给压盖了下去,谁还顾得上官官相压弹劾他。 原本苏薄不属于在京官员,也不必每日来早朝。近来关于刺杀案涉及到他,所以皇帝才特地叫他来听朝。 他处于风口浪尖时看起来一派平静,现风头过去了,他依然风平浪静。 谢玧没有中途退场,一直撑到了早朝结束。 待皇帝和百官散去后,他才忍不住闷声低咳,胸膛上的伤口被拉扯得生疼。 谢玧同苏薄一起出朝殿,阿福正在外面等候着,见谢玧出来,连忙上前伺候。 谢玧开口道:“苏大人不忙的话,能否随我去一趟东宫,昨日苏大人送来的东西我还有些问题请教。” 苏薄点头应了。 谢玧一早去早朝后,江意便回到自己偏殿里,背对着铜镜而坐,解了衣衫,回头望着铜镜,将手里的药膏一点点抹到后背上去。 铜镜里看得不是很清晰,但她也依稀看见自己后背上有些蜿蜒的新长出来的红痕,而且指腹下的触感凹凸不平,应该着实十分丑陋。 难怪春衣绿苔帮她收拾换洗的衣物,也不忘在她的衣裳间塞两瓶祛疤的药膏啊。 这也是后来江意更衣的时候才发现的。 想着不用白不用,眼下她又有足够的时间,就拿来抹了。 只是江意自己抹得有些艰难,虽是过程慢了些,可她也不习惯叫外面的宫女进来帮忙,索性自己慢慢弄。 将近小半个时辰,江意才弄均匀规整,再将衣衫整齐地穿上。 那义肢组装她还没完工,眼下全部放在谢玧的寝殿里。这会儿谢玧还没回,她也不好去他的寝殿久待,便让太监连箱带物件儿地帮她搬去了偏殿。 四下无人,她比较放松,蹬了鞋子便跪坐在软毯上,继续组装。 最主要的连接轴里由许多个零件组成,她又是第一次干这种活,组装用的工具用得也不甚顺手,进程难免慢。 每拧一个螺帽,江意就得费好一番力气才能拧紧。 不知不觉,半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其实她感觉也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有宫人在禀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第309章 毫无准备 江意只好放下手里的工具,穿好鞋起身时揉了揉发麻的腿,拂了拂裙角出门去。 结果她将将前脚一踏出殿门,后脚还没来得及踏出去,甫一抬眼看去,整个人就有些僵在了门边。 来羡好奇地随后探出半个狗头来瞅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地叹道:“啊哟,原来是大魔头也来了哦。” 只见谢玧和苏薄将将走进内院的门口,宫人们都在内院门口止步。 苏薄正微低着头,神色淡淡地与谢玧说着什么。 他着绯衣官袍,身量修长,行走时挺括而又沉稳。那绯色袍角随着他抬脚走路而拂起,依稀有种落拓而潇洒的况味。 身旁比他稍矮一寸的谢玧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 雪亮的天光照射下来,衬得那两个男子各有千秋,均是无可挑剔。 苏薄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忽抬起头来,天光下那双如墨如曜的眼一下子精准地攫住了江意的视线。 像夜下的一渊汪海,猝不及防,就将她卷入其中,使她溺得有些发窒的感觉。 这时谢玧抬头也看见了她,正欲开口打声招呼,怎知下一刻江意却啪地关上了房门。 谢玧愣了一愣。 今晨出门时还好好的,怎的回来就不一样了?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他还从来没见过江意有脾气呢。 苏薄出声道:“她不是恼太子。” 谢玧看他一眼,道:“她是在恼苏大人?” 苏薄道:“大抵是吧。” 这么想来也合理,不然谢玧也没法解释他去一趟早朝前后江意态度的转换。 江意身子贴在门背后,听着谢玧的脚步声到了廊下。 他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对苏薄道:“苏大人做了什么让她恼的事了么?稍后如有机会,还是与她好好解释吧,她其实很担心苏大人。” 苏薄道:“嗯。” 随后隔壁的寝殿门便开了,谢玧请苏薄入内。 江意一连深吸几口气,却怎么也压不下那种突然涌起来的胸闷气短、呼吸不畅的感觉。 她谁也没恼,只是谢玧没跟她说今日苏薄会跟着一起来东宫啊。 方才一开门就看见他,她一时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等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把门无比利索地关上了…… 若说有恼,她要恼也是恼自己吧……这么不争气,丝毫没有准备,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江意抬起手臂,覆着自己的双眼努力平缓,却遮不住脸颊渐渐染开的霞彩。 那夜的一幕幕又汹涌如潮水般,疯狂地往她脑海里涌。 来羡幸灾乐祸道:“你不敢出去见人,要不要我帮你去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江意:“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来羡:“啊哟,小意儿,你看看你,这几天吃不好睡不着的,现在可憔悴了,脸色都蜡黄蜡黄的,还挂着两只黑眼圈儿,确实还是不出去的好。不然大魔头见了你,还以为见到了个小黄脸婆呢。” “……”江意瞪它一眼。 后江意还是不由自主地挪到铜镜前看了一眼。 镜中的少女容颜虽说带了一点点倦色,可也依旧肌如白瓷、眸如辰星,分明是来羡在夸大其词。 江意得想办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便裙角曳地,坐回软毯上,继续弄义肢,只道:“你再胡说八道,你的零件我不给你弄哦。” 来羡这才收了收戏弄她的心思,在她身边蹲坐下来。 江意拧一个螺帽要花许久的时间,她力气小,又得把它拧紧,弄得一双细白的手又酸又红。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阿福来请江意过去一起用午膳,被江意拒绝了。 阿福便回谢玧跟前去回话,谢玧不由看了苏薄一眼,心想,他没来之前,江意基本都是同自己一起用膳,现在他来了,江意连偏殿的门都不出了,可想而知,是恼他恼得有多厉害。 第310章 我没恼你 于是最后,江意自个在偏殿用了膳,谢玧和苏薄一起在隔壁用了膳。 谢玧斟酌了下,复问道:“苏大人可是做了什么让阿意气恼的事?” 苏薄:“阿意?” 谢玧笑了笑,道:“是她准许我这么唤她的。不然总是‘江小姐’‘江小姐’地唤,倒显得生疏了。” 苏薄了然地点了点头。 至于他对江意做过什么,他也不会说,谢玧见他无意回答自己的问题,便不再问了。 偏殿里,江意午膳后漱完口,宫人收走膳食餐具便退下了,她则继续手里的事。 面前的连接轴就快要完成了,还剩下几个零件便能组装完成。 专注使得她暂时平下了那股心浮气躁之感,也似乎忘记了苏薄就在隔壁。 她也不知他眼下还在不在,说不定他已经和太子聊完了事离开了。 她终于把连接轴上的零件都已经全部安装上了,江意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去拿钢骨来装上。 来羡道:“连接轴与钢骨之间的螺帽最大,拧起来也最费力,没办法,这工具实在太糙了。” 而且这螺帽大意不得,必须得拧紧,不然稍有松掉便会使连接轴和钢骨失去支撑作用,有可能造成太上皇像上次那样摔上一跤。 不用来羡提醒,江意也知道这一点。 来羡道:“这个你力气不够大,要不找人来帮你拧吧。” 江意道:“我先试试,不行的话再说。” 结果她将将把螺帽套上,刚旋两圈,房门就被人敲响。 她以为是谢玧那边有什么事,让阿福过来传话的,便起身过去打开了门。 怎知开门以后,一道高大的淡淡的阴影瞬时将她笼罩,她怔怔地抬头,看见了苏薄的模样。 她感觉自己顷刻被他锁进了低垂下来的视线里,连身子都仿若动不了了。 这内院里安静极了,平时谢玧便不让宫人在内院伺候,眼下连阿福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苏薄的声音低低入耳道:“太子觉得你我有误会,还是解释清楚的好。不然你继续恼我,你心情不好。” 江意不知该说什么好,太子是不是担心得太多啊…… 苏薄道:“就站在这门口说话?” 这内院这会儿是没有人,但不保证一直都没有。若是有宫人有事进来禀事给撞见了,那可怎么好? 江意抿了抿唇,往后退开两步。 苏薄抬脚踏了进来。 她心头一团乱麻,也不知这偏殿的门该关上还是不该关上。 不关上的话,被宫人看见了不好,可关上的话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不好。 她正犹疑的时候,苏薄便利落地帮她把门关上了…… 来羡站起身,抖了抖满身的毛,转头默默地走到窗户边,往外翻。 江意急道:“来羡,你哪儿去?” 来羡传音:“出去透透气。” 江意:“你回来。” 来羡:“小意儿,你要学会独立,不能总是依赖一条狗啊。” 江意:“……” 很快,狗影儿翻出了窗外,偏殿里就剩下江意和苏薄。 她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无措,走到软毯上坐下,故作镇定地继续整组义肢,头也不抬,有些语无伦次道:“没什么可解释的……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恼,而是你不必说什么……也不是我不想听,只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说来说去,江意自己都有些混乱了,搞不懂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 她顿下手里胡乱的动作,缓了一口气,低颤着眼帘,声音极轻,又道:“我没恼你。” 她倒是突然有点恼自己。 以往相处都无事,怎的如今却乱了章法? 苏薄无声地走到她身后,坐下。 他手臂自她身子两边绕过,一手拿上她手里的连接轴和钢骨,另一手从她手里接过拧螺帽的工具,替她拧了起来,问道:“是这样弄的?” 第311章 你靠着我 江意看着他手上的力道很足,便是工具不趁手,可到了他这里却显得平稳顺畅许多。 江意点头轻道:“嗯。” 随后苏薄便不再说什么,手里拿着钳子一圈圈绕转,将螺帽一圈圈钳进去。 越拧到后来越费劲,江意看见他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十分有张力。 苏薄只在耳畔问她:“要转到最后?” 江意应道:“嗯,拧到最紧。” 她发现,自己可能需要许长的时间才能搞定这颗螺帽,但到了苏薄的手里,竟变得如此服帖。他手里的动作不疾不徐,螺帽也在一圈圈往里靠,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江意几乎被他两臂圈在怀前,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侧脸颈边,他身上的温度也若有若无地传来,使她隐隐僵着背脊,动也不敢多动。 苏薄弄好了一个,问她下一步该怎么弄,江意默默地把其他零件一一拿过来,由他来帮自己组装,她只时不时把需要的东西递到他的手上。 她虽是坐在他身前,但尽量让自己的后背不要挨到他的胸膛,就这样僵挺着,坚持了一阵,后腰难免酸硬。 但她就是强忍着不说。 后来,苏薄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低低道:“想让你靠着我,这么难么。” 也不知是他的气息钻进了耳朵在作怪还是怎的,江意发现自己在听了他的话后,腰有些不争气地在发软。 他也没强求,似乎一本正经地帮她做手里的事。 她撑得实在难受,轻轻软软地问:“可以……靠着你么?” 苏薄道:“你试试。” 遂最终,她试着把僵硬的背脊一点点软了下来,一丝丝缓缓地靠上了他。 他胸膛很温暖,暖意顺着脊骨悄然爬上来,使她整个人都有些乏力。她像只猫儿一样,软软地完全地窝进他的怀里。 苏薄一边忙活,一边微微低下头,下巴放在她的一边肩上,将她牢牢镶嵌住。 慢慢他发现,怀中的女子先前挺直得像根卡人的鱼刺,可当她妥协下来了以后,竟如浑身没长骨头似的依偎着他。 很软很软。 江意眼看着苏薄替她把连接轴和两截钢骨都连接了起来,然后主要工作大致全部完成了。 小腿钢骨的底部连接着一块像脚掌一样的板块,可以增加稳固性,接下来只要在大腿部分安上一只穿戴的皮革套,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不过苏薄先手动帮她试验了一下效果。 连接轴确实可以弯曲,弯曲时发出一点金属的摩擦声。 江意迫不及待地回头想问他弯曲的时候费力与否,只是她没料到苏薄与她的距离这般近,这一回头,唇勘勘落在他的喉结处,往他侧颈轻轻擦过。 苏薄身形明显一顿。 她一慌,在他发作之前赶紧从他怀里爬出来,离他好几步远,方才抿唇道:“我不是故意的。” 苏薄动了动喉结,道:“怕什么,我又不会生气。” 她脸红到了脖子根。 苏薄一本正经道:“这假肢应是比太上皇之前用的要好,弯曲时要费点力,但那点力在走路的惯性动作下不算艰难。” 江意看了一眼箱子里剩余出来的零件,那些都是来羡要用到的,但她在这宫里又不好给来羡修整,只能等出宫以后再弄。 于是她把箱子里的小零件都捡起来,用自己的绣帕包好,鼓起勇气塞到苏薄的手上,闷声道:“你帮我先带出去,往后我去问你拿。今日谢谢你帮忙,你待了很久了,该走了。” 苏薄也不让她为难,收了她的东西起身,衣角拂动,几步自她身侧走过,只是将将要出房门时,他停下,回头看她道:“那晚,吓着你了?” 第312章 怎么称呼 江意受惊地抬眼看他。 顷刻让他看见了她眼角霞光流转,宛若人间芳菲无极。 她眼底缀着晶莹浮光,极为清澈,像朝露,仿佛只要他轻轻一碰,就会坠落。 苏薄以前未曾想过,她会因自己而流露出这副动人模样。 他嗓音蓦然有一丝哑,道:“往后,我收敛些,尽量,不那样莽撞对你。” 说罢他转身动手去拉门,身后江意眼帘轻颤,却蓦然轻喃回应道:“不全是你的错,我自己……也有错。” 她知道,倘若她不愿意,他定然不会强迫她至那等境地。 她当时毫无准备,可实际上,她自己很清楚,她被他吻时,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心底里,是喜欢与他那般亲近的。 苏薄放在门闩把上的手微微一滞,道:“听说,太子唤你‘阿意’。” 江意愣了愣,应道:“总是听他叫我‘江小姐’,感觉也怪怪的。” 他回头看她,那眼神像要把她给吞噬一般。 江意心头猛地一悸一紧,张了张口又解释道:“我爹和哥哥往常都唤我‘意儿’‘小意’之类的,还有顾祯从小就唤我‘意意’,只是小名称呼,这应该没有什么……” 她看着苏薄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味,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解释得不对,嘴里剩下的字眼弱弱地溢出嘴角,“的吧。” 苏薄问:“我唤你什么?” 他和江意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好像这么久以来,他都不曾唤过她。 江意轻轻软软道:“唤我名字好不好?”顿了顿,又垂了垂眼道,“就如同我唤你名字那样。” 片刻,苏薄低道:“江意。” 她轻细地应了一声:“嗯。” 便没有后续了。 等她抬起头来看时,见一扇房门半开着,苏薄已经离开了。 江意收拾好心境,去到太子寝殿时,谢玧正在看簿子。 江意道:“殿下丨身体刚刚有点好转,实在不宜太过劳累。” 谢玧温声笑语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不累。”他放了放手里的簿子,又问她,“怎样,你与苏大人有什么误会,他可向你解释清楚了?” 江意道:“想是殿下误会了,我与他并无什么误会。” 谢玧疑惑道:“那之前你为何对他闭门不见?还是说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使你生气了?” 江意摇头道:“没有,只是殿下与苏大人有事相谈,我不便出面打扰,故才回避罢了。我和他没误会可解,但也多亏了他,我力气不够,方才他帮我把太上皇的义肢基本都整装好了。” 谢玧笑道:“他能帮到你,那便是一件好事。” 江意道:“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我来问殿下,去何处拿皮革做穿戴的套子。” 谢玧道:“一会儿我让人照你的需求去内务府拿。” 江意想了想,道:“能不能我自己去?我想选一选适合太上皇用的。” 她想着上次太上皇用的皮革还在太上皇眼皮子底下就被人动了手脚,还是自己去比较稳妥。 谢玧道:“东西是你做的,你最熟悉,若是亲自去挑自然最好,我原是怕来回路远辛苦了你。” 江意道:“当是去走走散心。” 谢玧便温声吩咐阿福去准备轮椅,弯着双眸看着江意道:“那我陪你一起去。你若不嫌推着我走得慢的话。” 他是不放心江意在宫里行走的,便是身边跟着太监宫女,他也担心万一遇到什么事她没法解决。 不等江意回答,谢玧又道:“我也想出去走走散心。” 江意道:“可你上午才去过朝殿啊。” 谢玧道:“每次去那里都得顶着许大的压力,哪里是散心。” 他现在重伤才将将有所好转,哪能整天在外面晃悠,还是在寝殿里多休息的好。 江意看着眼下也时值半下午了,一去一回应是天黑了,便道:“今日先歇着,等明日问过太医以后再说吧。” 第313章 挑选皮料 谢玧眨了眨眼,一双眼睛清润明澈,颇有些可怜的样子。 晚间,谢玧到了该换药的时候。 江意在寝殿里守着,旁边也有宫女侍候着,由太医亲自来更换。 换下来的绷带上仍有血迹,伤口一片狰狞血红,太医见状肃色道:“太子殿下今日可是绷坏了伤口?” 谢玧道:“并无什么感觉。” 太医道:“听闻今日殿下去过朝殿了,如此重的伤怎能使得,要是伤口反反复复,非但不能痊愈,还会越来越糟糕!” 太医叮嘱一定要卧床休息,又留下了内服的药后,便先离去了。 江意看了谢玧一眼,谢玧形容有些讪讪,道:“今日当真无什么感觉,阿意,我没骗你。” 江意道:“身体是殿下自己的,殿下自己最清楚。” 顿了顿,她还是道出了自己藏在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殿下很消极,如若自己都不盼着点好,别人还怎么能盼着殿下快点好起来?” 谢玧低头沉思片刻,牵了牵搭在腰间的衾被,忽而笑了,缓缓道:“以前病着病久了,渐渐就习以为常了,确没再有那个心思盼着好,因为不管怎么盼都总是好不了。 “但是阿意,我以后不会了。” 他看着灯火下的女子,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力气。哪怕到最后他都好不了,他也决定要顽抗到底。 江意闻言亦笑了笑,道:“那就好。我也不用去问太医了,明天你铁定不能出去走走散散心的,明天还是我自己去吧,我快去快回便是。” 谢玧点点头,道:“明日我让阿福跟着你。”顿了顿又问,“上次的令牌你带着吗?” 江意才想起这茬儿,道:“我放在偏殿里。” 谢玧道:“只要是出东宫,你都带在身上。” 这皇宫里,除了皇帝、太上皇,就是东宫最大。 江意想着,太上皇还不会为难她,皇帝就更没时间召见她一个小女子了,她携东宫令牌在宫里走动应该是没问题的,遇事也好有个应对。 翌日,江意便带着阿福和一个宫女往内务府那边去了。 内务府的太监听说是东宫要的东西,忙引着江意专往皮革库房去。 那库房颇大,各类动物的皮料及皮草都分门别类地整齐存放着。 江意转悠了一圈,选了一块结实完整的皮料,交由阿福捧着。 内务府太监消息素来灵通,知道江意和东宫的关系,还知道太上皇下了旨让江意住在东宫直到太子身体好转呢,于是便刻意讨好,满脸堆笑道:“江小姐还可转转看,如有看上的皮毛,内务府即刻给江小姐送去。” 这时节正值隆冬,各宫哪位主子不爱这漂亮又暖和的皮毛。 这些皮毛暂时还没分到各宫去,通常都是等仁贵妃选过了以后,再按照位分分发下去的。 所以眼下品类都还齐全得很。 只是江意不爱穿戴这些,何况又是宫里的东西,她便婉拒了。 从内务府出来,阿福还遗憾道:“难得内务府总管竟让江小姐自己挑选一匹皮毛,江小姐为何不要,反正也是记在东宫咱们家殿下名下的。” 江意笑笑,没作应答。 她和宫女太监一路往东宫回。 宫里的花园小径时不时就有宫人在打扫。 园中的花草树木,也不一应是四季常青,相当一部分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冬日里,空气中暗香最甚的,当数梅开了。 各个品种的梅花灿然盛放,交相辉映,倒成为宫里的一道美景。 阿福问道:“江小姐最喜欢什么梅?” 江意想也不想地回答:“白梅。” 阿福眉飞色舞道:“那这宫中各处也没什么可赏的了,因为宫里最大的一棵白梅树就在咱们东宫啊。” 江意应道:“是啊。” 原本她对梅并不怎么热衷,只是刚巧那夜,她倚在墙头,依稀仰头看着眼前人时,便看见暗淡灯火下那纷纷扬扬的白梅花落在他的衣上发间。 美极了。 第314章 单独相遇 宫女和阿福还说了些什么,江意有些走神,没能听得进去。 后来将将转过一个路口,还没走多远,前面带路的阿福以及身后的宫女都停了下来,弯身行礼。 对面在略显萧索的小径上,缓缓走来一人。 此人锦袍玉带,步履风流,满身贵胄。 江意回了回神,就听阿福收敛神色道:“参见晋王。” 江意身子微微一震,抬目看去。 她面容平寂地看着对面走来的人,却也抑制不住,泛着一丝僵白。 谢晋。 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晋王。只是前世她接触到他时,他已成了太子谢晋。 和谢玧的温润谦和不同,他的行止间透露着一种隐隐的张狂。 他显然也看见了江意,打从转过路口,一路走过来时,眼神都流连在江意的身上。 前世她死在了这谢晋的手上,同样谢晋也死在了她的手上。 她知道这辈子迟早还会再遇到的。 上次冬宴她其实也草草看到过一眼,只是她以为和他遇到大约都会是在那样大庭广众的场合,却不料今日在这个地方与他狭路相逢。 她只要一回想,便还记得他的剑贯穿自己身体时的感觉,鲜血不断地从体内消失的感觉,当然她更记得她撕破他喉咙的那一刻的感觉。 腥臭,但是痛快。 多亏了他那一剑,使得自己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思及此,江意眼里的僵滞顷刻化开,神色归于天真无邪。 一双瞳仁又黑又亮,十分美丽,还泛着清波,她福礼道:“见过晋王。” 谢晋走到她跟前,细细看了她两眼,道:“方才还以为江小姐脸色不好,走近一看,原来是本王看差了。” 江意淡笑道:“王爷说笑了。” 其实江意很早便入了他的眼的,当初他甚至有意纳娶她,不光是她有才貌之名,当然更因为她身后有镇西侯。 只是遭到了镇西侯的拒绝,转眼却又把她许给了刚刚崭露头角的苏锦年。 但这些事镇西侯一字不曾在江意面前提过,故而她一无所知。 谢晋也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脱离了苏家,如今竟救下了太子,还守在太子身边。 他盯着江意,道:“太子体弱多病,听说多亏了江小姐照顾才缓回来,往后江小姐也当格外尽心才是。等太子情况好转了,我再去东宫拜会,望江小姐代我问好。” 他话里有话,以及他眼神里的深意,都直接被江意忽视掉,她颔首,声色平淡道:“我一定代为转达。” 说罢,江意带着阿福和宫女,先行离去。 她袖中的手,暗暗握着自己的匕首,紧得有些发汗。 这一次她也不会蠢笨得用牙齿去撕咬血肉了,她更不会和他同归于尽。他若犯到她手上,她会亲手把他捅个肠穿肚烂。 谢晋侧头,看着那抹纤细窈窕的背影渐行渐远,转过林梢枝桠间不见了,方才抬脚往前走。 江意路上不再言语,只听阿福说道:“晋王平日里与东宫少有往来,江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阿福语气平平,显然没有了方才一路有说有笑的心情。 后来路上又遇到了其他人,零星有几位进宫议事的大臣。江意和阿福、宫女都往一旁让开了道,等他们先走。 她低着眉目,眼帘都懒得抬一下。 直到一双黑靴并一袭袍角在她眼皮子底下停了停。 江意抬头一看,愣了愣。 阿福见是东宫往来过的,便圆滑地打招呼道:“苏大人安好。” 江意心里装着事,一直笼罩着阴霾,只是此刻看见他时,忽而便如漏进一缕阳光,将阴霾驱散。 她忽而又想,前世幸好是与谢晋有过那番你死我活的争斗纠葛,不然她临死前也看不见眼前这个人,今生便不会因他前世给予的一衣之恩而与他有了牵连。 第315章 不见又想 苏薄看出她心情不好,也看出她幽沉的眼里,因着映出他的身影而渐渐变得明媚。 他似平淡客气地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这条路上时不时就有人经过,而且旁边还有阿福和宫女看着,江意自也要保持距离和客套,便飞快地垂了垂眼,敛下心神,微微福礼道:“谢苏大人关心,无事。” 她视线只看着他的衣角,生怕自己在人前露了什么端倪。 阿福是个极为通透的,道:“奴才们陪同江小姐去内务府选皮料……” 江意忽打断道:“苏大人进宫议事?” 阿福见她似乎不想多提其他,便闭口不再言。 苏薄“嗯”了一声。 江意又福一礼,道:“那就不耽误苏大人的时间了。” 随后两人错身而过。 苏薄在经她身侧时,垂着的手背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她腰间的柔软裙带,她低着眉眼看得很是清晰,不由微微抿唇,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待他走开以后,江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回到东宫后,江意比照着之前量来的苏薄的腿长,又开始忙着剪皮料、做套子。 她想着,等她全部完工了,太子的伤势应该也彻底好转了,她便可以出宫去了。 后来一连两日都没有见到苏薄,江意不禁又开始想,前两日他都连着进宫了,后两日怎么都不来了。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江意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 看来真是在宫里憋久了,闲得发慌。 她这么闲,苏薄在外面肯定不闲,他最近不是正在清查冶兵营里的事么。何况他又不是日日都有事情进宫禀报,哪能日日都有事没事进宫来。 即便是在宫里见了面,她也只能与他装作不熟的样子。 江意觉得自己真是奇怪。 明明他在眼前的时候她都不敢抬眼看他,可他不在的时候,她却又想看见他。 这些怪糟糟的想法她决定不与来羡交流,但来羡有时看见她神游天外,不用说也知道。 仁贵妃宫里,每日宫人成群伺候,洒扫的,熏屋子的,还有侍奉饮食起居的,她如今在名分上虽比皇后差了一点,可实际上也与皇后无异了。 这后宫无皇后,自事事以她为尊。 内务府送来了一批皮毛,给仁贵妃做披风围脖用的。 宫人手捧皮毛,一一呈现在她面前,白色的则雪白无一丝杂质,有其他毛色的亦分布均匀,不管从颜色还是质地来看,都是最好的。 仁贵妃自己挑了几匹,又吩咐剩下的具体往哪处妃嫔那里送去。 后来,仁贵妃身边的贴身嬷嬷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这嬷嬷经常负责仁贵妃与相府之间的往来联系,传递消息,及捎送东西等。 今日相府的夫人传信来,打算捎些吃的进宫来给仁贵妃,仁贵妃便派嬷嬷出宫去拿了。 嬷嬷进屋以后,屋子里的宫女太监一应退了出去。 嬷嬷当着仁贵妃的面儿打开了食盒盖子。 里面装的倒是食材,但却不是烹好的可以立即下筷的食材。 只见食盒里盛着一只只蚌,因蚌离水则亡,故在送来之前先经过了一道初步的加工,似焯过了水。 这些蚌壳张分开来,露出里面肥美雪白的蚌肉。 仁贵妃道:“母亲送这些来干什么?宫里又不是没有。” 眼下虽不是吃蚌的正当时节,但皇宫里总能有一年各季的时令食材。 只要她想吃什么,御膳房那边立即就能准备。 嬷嬷道:“夫人特地交代了,这蚌非同寻常,乃是专由滋阴补阳的名贵药材喂养而来的。食后亦有滋阴补阳的功效,对娘娘大有裨益。” 仁贵妃拈起一只蚌壳,凑近闻了闻,道:“却闻不出有药味。” 第316章 胆子很大 嬷嬷道:“为了不影响蚌肉的口感和鲜味,在喂养的过程中便格外注意,再经过处理后,自是闻不出,并且滋补的药效都融进了这蚌肉里呢。夫人是想让娘娘邀皇上一起品这道美味。” 要给皇帝吃的东西,当然不能闻出有药味,否则没等入皇帝的口,就被御膳房和御前试吃的人给尝出来了。 仁贵妃进宫了这么久,如今又是贵妃,可肚子里却一直没有消息。不光她着急,她娘家也着急。 若是能趁早有个子嗣,那往后的可能性可就多了去了。 仁贵妃当然也想,皇帝隔三差五也到她宫里来,可惜皇帝政务繁忙,歇下的时候已是很晚,通常都只是过来就寝,少有雨露之恩。 嬷嬷凑到仁贵妃耳边,低语道:“这蚌肉若只是寻常吃了,除了滋阴补阳也无其他,可若是辅以兰香,喂养这蚌的药材以兰香为引,则会激发出催情之效。” 仁贵妃神色纹丝不动,嘴上却呵斥道:“大胆。后宫里的规矩,不得对皇上用此类药求欢索宠,夫人在宫外不清楚也就罢了,你在宫里跟了我这么久,也不懂规矩?若是被皇上发现,你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嬷嬷一听,立刻屈膝跪到了地上去,道:“平日奴婢是万不敢这般怂恿娘娘的,只是今日夫人特地嘱咐,奴婢也只是如实传话。” 嬷嬷压着声音,又悄声道:“夫人说,这药效与那类药不同,主要是滋补之疗效,并且来得徐缓,起初十分不易察觉,只是倘若不当回事,药效才会一丝丝积攒,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 “夫人的意思是,在刚起作用的时候,皇上还未来得及察觉之前,娘娘便加以撩拨,勾起皇上兴致。在娘娘与皇上云雨时,奴便掐熄了那香,事后皇上只觉是娘娘诱人,也怀疑不到其他头上。” 仁贵妃不置可否,但还是让宫里的大太监去传话,今夜想邀皇帝一起共进晚膳。 仁贵妃瞥了一眼这些蚌肉,交代嬷嬷道:“你拿去小厨房烹吧。” 只是嬷嬷拿着食盒还没走出寝宫的房门,仁贵妃忽而若有所思地又道:“等等。” 嬷嬷回头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仁贵妃道:“先去查查,东宫太子寝殿里用的是何种香?” 嬷嬷顿了顿,瞬时了然,应声去了。 想查这个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东宫的供给内务府那边都会统一的记录在册,只要去翻一番便可知道。 但这嬷嬷心思缜密,也极其谨慎,当然不会亲自去翻查,只是让各宫掌事宫女都去内务府取香,自是一目了然。 没过一两个时辰,嬷嬷便把结果来禀仁贵妃,小声道:“回娘娘,正巧,太子东宫平日里所熏的香亦是兰香香料。” 仁贵妃了然道:“本宫就说,似乎曾闻到过,太子身上有兰香的味道。果不其然。” 顿了顿,她又问:“那镇西侯之女江意,仍还留在东宫?” 嬷嬷道:“在的,太上皇下了旨,要她一直照顾等太子伤情彻底好转为止。眼下后宫里都在传,怕是她将来要做太子妃。” 仁贵妃挑了挑眉:“还想当太子妃?” 嬷嬷到底是跟在仁贵妃身边多年,知她想什么,道:“如若平时,太子和那江意情不自禁生了事,可能她真得水到渠成当上太子妃。 “可眼下,太子正值伤病期间,倘若……一时克制不住,临幸了她,只怕太子那伤病之躯根本不能承受,只会更加凶险严重。 “而那江意,一心想当上太子妃,借与太子朝夕相处之际,妄图勾引太子想把生米煮成熟饭,不料弄巧成拙反置太子于生死险境,到时皇上龙颜一怒,想必她也只能去地底下当太子妃了。” 第317章 进退双赢 宫里是最忌讳这种事的。 女人想得到宠幸不能用药,更加不能以损害宫里最尊贵的男人的身体为代价来获得雨露之恩。 太子身为储君,东宫当然亦是如此。 一旦这件事成了,而且暴露开,江意非但不能获太子宠,还会因此而大祸临头。 如若太子伤情加重而亡,那她定不能活。 退一万步讲,就算最后太子有惊无险,可江意不顾他身体,冒如此之风险,皇帝就算格外开恩没要她的命,也万不会让她如愿当太子妃。 到时她一个失了身子清白的女人,只会沦为笑柄。 所以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件进退双赢的事。 最终仁贵妃道:“送去御膳房,今晚就让御膳房做蚌菜吧。” 嬷嬷想了想,问:“那今夜皇上来,可要于房中熏兰香?” 仁贵妃懒抬眼帘,道:“我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了解两分。给皇上补养补养身子还可,若是想些有的没的,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只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是。” 不熏兰香,这便是一道美味又滋补的菜。 若东宫那边出了事,她这里连皇上也是吃的一样的菜都安然无事,如此又岂能查到她这边来。 入夜时分,东宫的宫人从御膳房传来了晚膳。 一日三餐膳食,若谢玧殿上无客的话,基本都是江意与他一同用。 太医松了口,谢玧也不用一天到晚都躺在榻上了,他可以适当下地走走,只不过仅能在寝殿里走动,不能去外面乱晃。 到了用膳时,谢玧便下了地,与江意一起落座在膳桌前。 宫人送来的膳食,每一道都有特定的人在门口试吃。待试吃无误以后,方才送进来呈上膳桌。 有专门的人试吃,来羡也就不用担当试吃角色了。 因而一到饭点儿,它就不知跑去什么地方溜达了,江意基本找不到它影儿。 眼下,菜还没呈完,江意和谢玧也都还没动筷。 江意道:“今日皮套子也做好了,我检查过了几遍,找个时间殿下就把这假肢拿去给太上皇穿戴试试看吧,如有不合适的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再改。” 谢玧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只是要给太上皇,我想还是你给比较合适。毕竟是你辛苦做出来的东西,我怎可占你的功劳。” 江意道:“如没有殿下帮忙,我也办不到。” 她张了张口,本想说,她也不要什么功劳,只要能出宫回家去就心满意足了。 只是让她留在宫里的是太上皇,她要说也应该去对太上皇说,眼下在他这里说来倒有些让他为难了,遂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玧见她欲言又止,想了想便道:“这些日为了照顾我,已使你久不得回家。你……可是想家了?” 江意怔了怔,随即点头轻声道:“嗯。” 谢玧道:“明日我去跟爷爷说,放你出宫去。我的身体也比之前好很多了。” 江意眼神亮了亮,道:“那就先谢过殿下了。” 谢玧笑道:“应是我谢你。” 后试吃的宫人把晚膳所有的菜式都试吃完毕,确保安全以后,已全部呈上。 菜式一应以清淡为主。 膳桌上那一道熬制成乳白色的蚌肉汤便显得极为的出挑。 谢玧拿勺子替江意布了汤,又舀了几只白白胖胖的蚌肉进汤碗里,放在江意面前。 那蚌肉在下锅之前,小巧的内脏都已经被御厨给处理干净了。 江意用调羹舀着一只蚌肉和着汤送进口中,蚌肉鲜嫩弹滑,汤汁亦鲜美可口,十分美味。 谢玧少有见她吃得这般香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自己亦品尝了一碗。 第318章 有了反应 谢玧莞尔道:“到底是这汤本身好喝,还是明天可以出宫了所以胃口好?” 江意道:“一是胃口好,二是这汤也真的好喝。” 谢玧道:“阿意,你不是因为讨厌我才想离开的吧?” 江意抬眼看着他道:“我若讨厌你,还会坐在这里用膳,和你说话吗?” 谢玧黯然的神色稍稍淡了淡,唇边笑意温润:“那就好。” 过了晚膳时间,宫人又进来将餐具收走。 另有负责寝殿熏香的宫女进来,揭开瑞兽香炉,将一块新点好的香放了进去,盖上盖子,便悄然退下。 片刻,一缕青烟轻轻袅袅地从香炉盖子的缝隙间沁了出来。 是谢玧惯常所用的兰香。 每晚这个时辰,都会点上。 晚间谢玧还有一次药没喝,江意得等他服过药以后再回偏殿去休息。 闲来无事时,江意便陪他在坐榻上安了棋盘子,下棋打发时间。 许是这寝殿内的暖炉烧得太旺,香暖得让人有一丝发汗。 江意与谢玧起初都没当回事。 谢玧原本有些病白的脸色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润红,鼻尖隐隐沁出细小的汗珠,有些口干舌燥,只是他不忍打断棋局,便一直没说。 后倒是江意起身去倒水,问他:“殿下可要饮水?” 谢玧嗓音有些涩哑地“嗯”了一声。 江意端了一杯给他,自己也咕噜噜灌了一杯,才觉舒坦了一点。 来羡正从窗户钻进来,看了一眼江意和谢玧两个,觉得有点怪,问道:“小意儿,你脸怎么这么红?” 谢玧倚在坐榻上,放下水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手心贴着水杯的瓷面,那凉意让他觉得舒服,但却远远不够。 热。 而且越来越热。 身体里似渐渐堆簇起了一团火,有越烧越旺的趋势。他抬起手背抵着唇边,闷闷地咳了几下。 江意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看向来羡,一时脑热顾不上有谢玧在场,便问它道:“我的脸有很红吗?可能是殿内太热了。” 谢玧以为她是在问自己,抬起眼来看她,那双原本温润的眼里渐渐也浮上一股绯意。 眼前像罩了一层温柔朦胧的红纱,使得他看见的江意也变得嫣然朦胧了两分。 腹中倏而如火中烧。 他动了动喉,涩声呢喃道:“阿意。” 江意回头看他,顿了一顿。 她觉得谢玧有些不对劲,但是没多细想,她便靠近过去,伸手摸了摸谢玧的额头。 她以为他这个样子,莫不是又发烧了。 那柔嫩的手贴上他额头时,谢玧阖了阖眼,心中猛地滋生出一种渴望,想将她拽入怀中。 谢玧睁开双眼时,冷不防抬手就握住了江意的手腕。 江意惊了一惊。 他手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江意紧着声音问:“你怎么了?” 谢玧深吸几口气,捏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那腕上的触感极好,细滑如丝绸,相比他的手心又带着微微的凉润。 他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了某种反应。 他极力对抗着心底里的那股渴望,又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江意,晦然暗哑道:“阿意,你先回偏殿去。今晚不用你看着我喝药了,别出来,好好睡一觉。” 江意看着他这番形容,如何能放心,道:“你到底怎么了?我让他们去叫太医来。” 来羡快速地扫描了一下谢玧,传来的声音有些凝重:“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发情了?你给他吃什么了?” 江意刚走了几步,闻言震了震,回头看向来羡,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来羡又道:“他叫你走你就走,留下来对你对他都没好处。” 也正这时,阿福把煎好的药送到了寝殿门口,准备交给江意,可抬头一看,殿上的气氛蓦然有些怪异。 第319章 特别想她 阿福看向谢玧,心神一紧问道:“殿下可是有不适?” 谢玧摇了摇头,道:“把药端来。阿意,你回去休息。” 江意心头有些锐跳,诚如来羡所说,她若坚持留下来对她没好处,于是便朝门口走去,让外面的宫人立即去请太医。 谢玧从阿福手上接过药,又吩咐道:“把门窗全部打开,透透气,唔,我有些热。” 阿福连连点头:“好,好。” 他不敢耽搁,立刻跑去开窗。谢玧端了药便往口中灌,希望这汤药下去,能浇灭腹中烈火。 然,胸中气血尽数上涌,他伤病之躯,一时根本无法承受,刚喝罢几口药,便再忍不住,连药带血地一口喷了出来! 彼时,阿福才打开两扇窗,回头一看时,不由神色大变。 “太子殿下!” 江意刚走出寝殿大门,突然听见阿福一声呼唤,亦回头去看,只见谢玧趴在坐榻边,脑后垂下的墨发些微凌乱,一张俊美儒雅的脸透红,唇边满是血迹斑斑…… 今日苏薄忙完事情回到都司府已比较晚,他在外面用过晚饭了,回来后便直接入内院,在盥洗室冲了澡,穿了一件长衫,手里拿着巾子边胡乱擦着头发边进了房门。 上回江意用手帕包着零件交给他,他拿回来以后便一直放在床边的几案上了,他进进出出都能看得见。 苏薄单手伸去,手指挑开了绣帕上系的结。 里面的零件他都见过了,没什么新鲜的。 他手一抖,就把零件抖开,独独把那绣帕给抽了出来。 苏薄倚身往榻上一靠,把绣帕举刀头顶上方仔细看了一眼,又是扶芳藤。 随着手指一松,绣帕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闭眼陷入沉思。 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 怎么他感觉好像过了两个月那么久? 她什么时候出宫来? 她现在在想什么? 她想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他想她。 那夜一时克制不住吻过她以后,他有空的时候便会拿出来辗转想几遍。 想得本来就漫长的夜里显得更加难以入眠。 苏薄无声地躺了一阵,随后坐起身来,顺手将从脸上滑下的绣帕往怀里一塞,便下床穿鞋,走到衣柜边随便取了一件衣袍穿在身上,束好腰和双袖,便阔步走出房门。 素衣听到动静,本是要后脚跟上的。 只没来得及跟出屋檐,苏薄的声音便淡淡传来:“今晚不必跟,我出去办点私事。” 苏薄趁着夜色翻出自己家,一路飞快地往皇宫那个方向掠去。 那么大座宫城,远远呈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轮廓。 他又稳又疾速,出入皇宫于他来说游刃有余。翻入宫墙过后,他双足落地,片刻不耽搁,直取东宫之径。 本来不打算夜里去东宫看她,苏薄自己也说不出个缘由,大抵是怕被她发现以后,会让她有种他不信她的感觉。 他信她,他只是想看见她。 忍了两天,今晚变得特别想。 苏薄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如若她睡着了,他绝不吵醒她,看看就好,大不了再摸摸她的手脚是否暖和。 如若她还没睡着,那就跟她说说话,等她睡着了再走。 只是等他到了东宫,却见寝殿里外灯火通明,且有太医进出,宫女太监们一片忙乱。 大家并不知详情是怎么的,只知道今夜太子的伤病突然加重,还吐了血。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阿福要派人去通知太上皇和皇帝时,被帷帐后面的谢玧出声阻止了,气息带喘道:“太上皇与皇上已就寝,谁也不得去吵扰。一切等明日再说。” 阿福只能断了这念头。 旁人不知是怎么回事,可太医到帷帐内一检查便知。 谢玧双目嫣红,尚余一丝清醒,道:“今日太医院刚换了汤药的方子,许是我身体不适应,方才造成这种结果。太医尽管医治,本宫恕你太医院无罪,可倘若让皇上和太上皇知道,本宫就不能保证尔等无罪了。” 太医在宫里混久了岂会不明白这弦外之音。 如若明日他照实把情况向皇帝和太上皇禀明,那这太子便会说是服了太医院的药才这样的,届时整个太医院都会获罪。 太医应道:“臣明白了。” 第320章 她想离开 谢玧体内冲撞的气血需得宣泄,后太医便给他施针,试图用银针把那股劲儿排出去。 谢玧本就体弱,又带着伤,这一番折腾下来,出了一场淋漓大汗,这些天好不容易养回的一些元气又彻底消耗了去。 太医收针之际,他脸色极度苍白,眉头微蹙,偏头就往床边又呕了一口血,便不省人事。 寝殿里混乱了一阵,得知太子只是暂时虚弱晕过去了,性命还在,宫人们紧悬着的心都不由松了松。 太医见谢玧胸口包扎的伤处又缓缓沁出了殷殷血迹,忙拆了绷带重新处理,并吩咐宫人熬药的熬药,端水的端水。 换了两盆血水,伤口重新包扎过后,阿福又拿了寝衣来给谢玧换上。 在这些忙碌的人影当中,暗处的苏薄没有看见江意。 谢玧寝殿里也没有江意的身影。 寝殿内的灯火通明,愈加衬得偏殿一片漆黑。连一盏灯,一丝光都没有。 趁着此刻所有人都无暇顾及,苏薄悄无声息地进了偏殿,他大致扫了一眼殿内的光景,在廊外灯火的映衬下大致轮廓一览无余,苏薄一眼并没有发现江意。 房内榻上、座椅边都没人。 但是角落里倏而响起了一声低低的狗叫。 苏薄看见了来羡,来羡转头就往屏风后面走去。 苏薄绕至屏风后,才发现江意正抱膝蹲坐在屏风笼罩的阴影里。 她紧紧绷着身子,双手死死攥着手心,垂着头,鬓发落下遮挡了侧脸,正极力隐忍着。 感觉到有人来,江意身体顿了顿,而后缓缓抬头看去,在昏暗的夜色中,她似有似无地看见了苏薄的脸。 那一瞬,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她身子开始有些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今晚的晚膳,明明宫人有试吃,而且宫人试吃以后全无问题,江意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症结到底在哪里。 谢玧让她回偏殿里,她便回来了。 她一直听着寝殿那边颇为嘈杂的动静,始终放心不下谢玧的情况。 大概是她注意力一直在别处,又或者她对谢玧根本滋生不出男女之间的那种想法,所以她仅仅是感觉到脸颊有点发热,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根本没往别处想。 但是回来以后,渐渐地,她才后知后觉也感觉到了不适,并且一丝丝汇聚,由少成多。 她没对来羡提一个字,在黑暗里摸索着,到桌边把整壶凉水都灌了下去,而后便找了个角落,抱膝静坐着。 她若无其事地把来羡支开,让来羡去谢玧那里看看他的情况。 她装得好,来羡也没留意到她的异常,在偏殿待了一会儿后就发现苏薄来了。 于是在苏薄进偏殿以后,它也跟着从后窗翻了进来。 江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种陌生又茫然的感觉充斥全身,在看见苏薄的那一刻,眼角不住地发热,连呼吸都像要挣脱她的管控一般。 江意张了张口,喃喃唤道:“苏薄……” 一出口,那声音沙哑娇媚,简直撩人至极。 她浑浑噩噩,秀眉轻敛,又道:“我想离开这里……” 苏薄一句话不说,弯下丨身来抱起她。 江意在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宛如久旱逢霖一般,不禁轻蹭他衣襟,喉间一时没锁得住,从鼻尖溢出一声婉转轻哼。 要是他不来,她兴许能遏制住的,可眼下他就在面前,他的手臂抱着自己,他胸膛给自己依靠,她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苏薄动作一顿,手臂将她箍得更紧。 幸好他今晚来了,他要带她离开,片刻都不会久留。 将将走到后窗边,江意一手勾着他的肩颈,轻轻喃喃道:“等一下……”她尚存理智,“枕头下面的令牌,带上。” 第321章 走着出去 苏薄又抱着她走回床边,微微弯下丨身去,让江意自己伸手往枕下摸出了令牌,颤颤地收在怀里。 江意一走,来羡当然也不会独自在这里留下来。它晓得苏薄脚程快,于是它率先翻出后窗,给江意传音道:“我们在宫外会合。” 来羡一走,随后苏薄也跳出了后窗。 他跃上屋顶,带着江意在夜下飞檐走壁。 冷风一吹,江意迷蒙着双眼,顿觉好受了不少。 她枕着他胸膛,听见他胸膛里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便如脱缰了似的,加快蹦个不停。 再往前就是宫门口了,那里彻夜都有禁卫守着。 江意知道,尽管没有金令,苏薄也能带她来去自如地离开皇宫这个地方。 可是她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东宫消失了,定会引起混乱和怀疑。 要走,她也是靠令牌堂堂正正地从那扇门离开,而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江意轻扯了扯苏薄的衣角,道:“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你去宫外等我。” 苏薄找了一处树影浓密的地方将她放下,并试着缓缓松手。 她腿上有些无力,踉跄了一下,便又被他及时搂住。 苏薄道:“我带你出去。” 江意深吸两口气,掐了掐手心,道:“不要,我走着出去。” 她手里紧紧握着令牌,迎着寒风,努力保持着几分清醒,一步步朝宫门口走去。 正好今夜值守的禁卫识得她,上回半夜她拿令牌进宫时也是这些人。 禁卫知道她救了太子,眼下是东宫的红人,都对她礼遇有加。 江意露出令牌,道:“我奉太子之命,要出宫办事。劳烦诸位行个方便。” 禁卫却道:“宫门已禁,不允许出入。上次已替江小姐通融过了,难不成这次又是十万火急之事?” 江意额间浸着微微汗意,道:“今夜太子病情忽重,上次我得良医医策进宫侥幸救回太子一命,这次我无策,唯有连夜出宫寻良医。这算不算又一桩十万火急之事?” 几名禁卫面面相觑,而后退后,替江意开了宫门。 江意挺直了背脊,疾步走了出去。 她汗湿了衣裙,出宫门的这段路,几乎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拐过转角,终于避开禁卫们的视野范围,转到阴影处,她再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坠了下去。 还没跌倒在地,便被一双手臂捞起,打横抱起在怀。 江意鬓发濡湿,脑后青丝在他的手臂外缥缈如烟。 她再无所顾忌,整个人贪恋地极力往他怀里窝。 来羡跑出东宫以后,就和苏薄分开了。 因为苏薄飞檐走壁是走上边儿,宫宇之间屋檐相连,于他来说是一条非常不错的捷径,可来羡就不行了。 它又不会飞。 于是来羡很快就被落在了后边。 来羡也不知道江意会走着出宫门,不然它奋力去追说不定还追得上跟她一道出。 它这些日对皇宫也比较熟悉了,晚上一条狗独自出去溜达,晓得宫里有许多道侧门,好些都是晚上要开的,比如送潲水出去啊送菜进来啊之类的都是从侧门进的。 来羡便绕到侧门,耽搁了个把时辰,终于顺利地摸了出来。 说好在宫外会合的,可来羡出宫以后望着眼前宽宽直直的空荡荡的大街,哪有半个人影儿。 江意被苏薄带回了清寂的院子里,他抬脚蹬开了房门,进去便将她放在榻上。 她身上出了一层汗,紧皱着双眉,神色似难受似隐忍。 这种情况下,或许给她冲个冷水澡,她瞬间就冷却下来了。 可她身子骨哪受得住,上次还是深秋时节她泡了一次冰冷的水就大病了一场。眼下隆冬,要是再来,身体还不知会积弱成什么样。 苏薄倒了冷水来喂她喝下,低低道:“你且忍忍,我去取水来给你擦身。” 第322章 唤他回来 见她喝了几杯水稍稍安抚下以后,他便利落地转身去打水。 只是,他将将走到房门边,还未来得及踏出去,江意便软软地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眼里湿湿润润地望着他的背影,喉咙干燥沙哑,轻轻软软地唤道:“苏薄……” 他的背影猛地一僵顿。 江意迷迷糊糊地想,她或许应该离他远一点。 远一点,她身体就没那么难受得厉害。 可是他一离开,她忽然间感觉心头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大块。 不知缺失了什么,仿佛唤他的名字,能将缺失的那部分补回来。 所以她于床帐间,又轻声唤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声音里夹杂着隐隐的娇柔入骨的哭腔。 苏薄阖了阖眼,再睁开眼时,终于转回了身,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坐在床榻边,低眸看着她,伸手来捧她的脸颊。 她鬓边的汗迹,润到了他的指尖。 他掌心滚烫,使渴望清凉的江意感到更热,只是她却有些着迷,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脸往他手心里蹭。 房间外面点着两盏廊灯。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她眼里流光滟潋,眼角堆砌着醉人绯红。 苏薄哑声道:“你唤我回来,可能就赶我不走了。江意,你确定?” 江意神色迷离而又茫然。 她呆呆坐着,发髻有些松散,青丝流泻在腰后和肩上。 女子面如烟霞,眸如辰星,微微歪头靠着他的手掌。她的气息温温软软,带着细喘,这样的她美丽极了。 她尚在想,为什么要赶他走?他好像从来没厚脸皮到需要自己赶的地步…… 而后便见着,他缓缓靠上前来,朝她倾身,比她高出许长一截,他俯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往下,又亲了亲她的鼻尖。 她细细颤抖,最终他侧了侧头,亲上了她的嘴唇。 她微抬下巴,在触碰到他的唇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袭遍全身,使得她猝不及防软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苏薄震了震,下一刻手臂揽过她的细腰,便不再保留,叩开她齿关,有些掠夺性地失控地吻她。 江意浑然不知何处,亦不知今夕何夕,她承不住他倾斜下来的身躯重量,被他压得倒在了榻上。 那吻让她感到窒息,却又像抓住了什么可以救赎自己的东西。 她确实抓住了,抓住了苏薄这个人,手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角,断断续续地轻喃。 她知道是他,知道深吻自己的人是他,呼吸和触感里全都是他的味道。 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本能只想近亲他,她茫然无措地,呢喃中夹杂着几声娇娇的哭音。 那声音快酥进了他的骨子里,几乎勾得他发狂,极想把她揉碎进身体里,以平息浑身骨头都泛起的那股痒意。 “苏薄……” 她恍若听见他灼热的呼吸声散落在耳畔,她双手不知是拧着他的衣角还是拧着床单,后来哆哆嗦嗦地松了松,又缓缓迟疑着,攀上了他的腰间,一点点将他抱紧。 苏薄呼吸蓦地有些发沉凌乱,他的唇轻轻吻过她的脖颈,她肌肤嫩,他极小心地不留下痕迹。 直到往下到细腻洁白的肩头锁骨,他的唇落下时,猛地变得又热又有力道,恨不得把她吞了似的。 江意紧紧拥着他,埋头在他怀里发出似痛似叹的轻哼…… 夜深人静,月亮悄然钻出云层,镀亮了窗棂。 第323章 大可不必 帐中的人儿衣衫不整,受不住这种刺激,淋漓出了一场大汗以后,终于得以宣泄,人也沉沉地昏了过去。 翌日,天光漫上来,亮开了,映照着房里简洁的陈设,那床榻前,帐子垂下,隐约从边缘滑出几许凌乱的衣角。 江意躺在榻上,青丝泼墨,衾被盖在身上,衬得她十分娇小。 在东宫里习惯了,每天晨时基本都这个时候醒来。 所以尽管很疲倦,但她还是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她反应了好一阵,脑子里都还一片空白。 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床帐。 既不是侯府里她的闺房,亦不是偏殿她暂居的地方,她在哪儿? 江意拥被坐起身,忽觉浑身酸懒,像被活活抽掉了骨头一般乏力。 她看见床尾乱成一片的男女衣裳,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自个。 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既不是裙衫,也不是自己的寝衣,而是套了一件长衫。 长衫显然不是她的尺寸,显得又宽又大,几乎要从她的肩头滑下来。 这分明是男人的长衫。 随着昨晚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涌进脑海,江意的脸色白了又白。 看着这乱糟糟的榻上,她渐渐回想起来了,昨晚是苏薄带她出来的,她……她竟和他…… 江意一点点都想起来了,昨晚是她叫他的,是她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把他叫回来的……他吻她的时候,亦是她情不自禁地将他拥紧的…… 她低头看见自己肩上胸前的暧昧痕迹,前所未有的强烈羞耻感突然充斥着身心,她几乎有些手脚发凉地揭了揭衾被徐徐往下看。 身体除了疲惫酸懒,再无其他的感觉。也没有任何的疼痛和不适。 可是长衫下,她里面再无任何衣物。 江意嘴唇有些发颤,也不懂现在她到底…… 苏薄不知何时出现在帐外的,他的声音斟酌着低低传来:“昨夜你衣裳都汗湿了,所以我给你穿了我的。” 江意轻轻一震。 许久,两人一里一外,都没有再出声说话。 久到江意都感觉到空气快要凝固了一般,她才艰难涩哑地开口道:“昨晚,你……有没有……没有……” 她想问他,可是她抖着声音说不出口。 苏薄忽应她道:“没有。” 她的眼泪不知为何,莫名地突然无声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江意极力平下声音,道:“可你碰了其他的,我们这样算什么?昨晚,昨晚你大可不必管我的……” 她指尖紧紧掐着被角,又道:“我叫你你可以别回头,你可以不听不问,你只要留我一个人就行,我自己可以……” 苏薄蓦然道:“等去西陲,我向你父亲提亲,娶你做我的妻子。” 江意一颤,缓缓抬起头,隔着床帐,望着外面一抹朦胧的身影。 她不恼不恨他,亦不厌恶不嫌憎他,心头只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哼道:“谁要做你的妻子。” 苏薄道:“你不要,就没人要了。” 半晌,江意问:“你在西陲,也独身一人?”这个问题,她原本打算在出宫以后,正式地问他的。 只是没想到,如今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过问他。 苏薄道:“嗯。” 她问:“身边可有姬妾?” 苏薄道:“倒是有人送,但是我没要过。” 两人又一阵无话。 后苏薄又道:“天亮前,我去侯府拿了一身你的衣裳,不知有没有拿错,你,要不要看看?” 他臂间挽着女子温柔的裙裳,素来清淡的神情里,也仿佛平添了几分柔色。 江意问:“你去,春衣她们知道吗?” 苏薄道:“不知。” 所以,他这是去侯府偷自己的衣裳了? 江意伸了一只柔嫩细白的手出帐子,闷声道:“给我吧。” 第324章 她的想法 宽大袖摆从皓腕滑了几寸,她那腕子小臂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她自己不察,眼下伸到苏薄眼前,端地是旖旎媚人。 苏薄深深看了一眼,然后把衣裙都递给她。 她收进来打开裙子一看,见里面还裹着肚兜儿底衣。他也不知道女子层层都要穿戴哪些,胡乱地都给弄了来,倒是齐全,光小衣中衣就多出两件。 江意本该悲愤于眼前的处境的,可看着他拿来的衣裙,蓦地泪里又被他逗笑了。 笑过之后,她冷静下来,轻声唤道:“苏薄。” “嗯。” 她道:“不怨你,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会以此要挟你娶我,你也不必与我承诺什么。” 苏薄道:“这也是我自己愿意。” 她道:“因为我也不能对你承诺什么。” 她想了想,认真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谈婚论嫁,至少……当下不会。我也不可能一门心思全扑在你身上。” 她手里不自觉地捻着自己的衣裳,抿了抿唇,“你若与我在一起,在我心里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是最重要的。我父亲,我兄长,他们会排在你前面,凡事我会先考虑他们,你可懂?” 她想,她这样的想法应该没有谁能接受吧。 前世的教训让她知道,即便是心悦一个人,她不会允许自己再全心全意地为着他,她也不允许自己再把这样一个人摆放在生命里最重要的位置。 这样的想法是很自私,但是她没有办法做出让步,所以她得说出来让他知道。 她可以如来羡说的那样,试着活得洒脱一点,不要昧着自己的心把他拒之门外,她也试着去顺其自然,可她不能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家仇和责任。 如果他会被自己吓退,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应该趁早。 不然等将来,伤害的也是彼此。 江意深吁了一口气,两情相悦固然是一件很甜蜜的事啊,她轻声涩然道:“苏薄,将来悔不如现在退,如此,之前所发生的种种,便算作……” 便算作,没有发生过。 只是话在喉间辗转不及说出口,苏薄蓦然道:“没关系。” 江意低垂的双眉瞠了瞠,有些怔愣。 苏薄道:“我不关心名分,也就不在乎你把我排在哪里。你把我放在最后也没关系。” 江意喃喃道:“那你关心什么,又在乎什么?” 苏薄伸手,将床帐分拂开。他看见了她怔忪的脸,道:“我在乎,只要你正眼看我的时候,你眼里满是我,就够了。” 江意缓缓抬眼,望着他。 正如现在。 那双天真的眼里,只有他。 她或许不知道,她是第一个正眼瞧他的人。 一如那年雨夜里,她掌灯去看狼狈如狗、命贱如泥的他时,星火漫进眼底里,也独独镌刻着他的影子。 江意红了眼角。他指腹抚过,依然令她贪恋地歪头去蹭。 苏薄亲她额头上,她没躲;亲她鼻尖时,她只眼帘轻颤。 她还记得,他的动作还和昨晚一样。 苏薄动作顿了顿,终于轻错开相抵的鼻尖,吻上了她的唇。 江意原本渐渐平定下来的心情,顷刻又掀起了浪涛。 她在他的吻下轻颤。 没等他停下,她却一点点阖上双眼,微微仰了仰下巴,轻轻哆嗦着抬起双臂,勾绕住了他的头。 苏薄一滞,继而手掌带着她的腰便压入怀里。 江意有些喘不过气,身子一软,又被他压倒在榻上。 苏薄稍稍离了离她的唇,见她眼神水润润地颤颤地望着自己,一时收不住,又俯下头将她缠绵辗转地深吻。 她婉转轻哼,尝试着回应他,动作有点笨拙,换来的是苏薄愈加猛烈轻狂的索取。 她清醒着,双手缠上了他的腰,手指有些蜷缩,后终还是抚上去,将他结实的后背丝丝攀紧。 她躺在他榻上枕间,衣襟滑至肩头,全是昨晚迷乱时他留下的痕迹。 一吻毕后,她星眸迷醉,轻轻气喘,双颊如染了胭脂云霞般好看。 第325章 遭了算计 苏薄好不容易离了她咫尺,见她这形容,就又想亲上去,却被江意手指挡住了唇。 他唇上的温度灼得她指尖发麻。 她看见他的喉结在滑动。 江意脸颊飞烫。 他这般热烈,昨晚不知得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停下不再进犯她。 她又怎会看不出,但凡他对自己要是有一丝的虚假,昨晚他便不会留有余地。 她眼里浮华碎光动人,道:“今天还有事,你别了……” 他起身时,听她又道:“我想沐浴,这里……可以么?”她身上黏黏的,很有些不舒服。 苏薄嗓音低哑道:“我去准备。” 房里有浴桶,每月月中他都会用到。 他出了门,江意在帐中没等多久,便见他提了热水进房来,把浴桶装满。 苏薄道:“我去外面等你。” 江意轻轻“嗯”了一声。 待他出去以后,把门关牢实了,她方才敢下床来,抱着衣裳放在屏风边,飞快地解了身上他的长衫,便爬进浴桶把自己整个沉进水里去。 在水里憋了一阵,江意才冒出头,长长喘了一口气,抛除杂念,开始思考昨晚的事。 她仔细回想昨晚经过,至今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昨晚她和太子的膳食一应都是经宫人试吃过的,如若是膳食有问题,那试吃的宫人理应也会不对劲才是,可好像从始至终,都没听说宫人出了状况。 如若不是膳食,江意实在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膳后宫人进寝宫布置打点,熏香置茶,全都照常,与平时无异。 而她和谢玧膳后也没再进食任何东西。 只有一点,江意很肯定,昨晚她和谢玧是遭了算计无疑。 其目的不是想要真的撮合她和太子,而是想害死她和太子。 太子体弱又带伤,怎经得住那般折腾,可就是有人用心险恶至此,太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必陷入祸患险境! 思及此,江意沉了沉心神,迟疑着开口道:“你还在外面吗?” 苏薄应道:“嗯。” 江意便问:“太子的情况怎么样了,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苏薄道:“伤情加重,但暂无性命之忧。” 昨晚谢玧未与她纠缠,还主动要求她离开,他肉体上没有多耗损,只是内里血气翻腾冲撞,定是伤了根本。 万幸的是发现得及时,太医去得也及时。 她当时人躲在偏殿不出,却也一直听着寝殿的动静。苏薄找到她的时候,太子那边应该是稍稍稳定下来了。 接着江意又想起来羡,昨晚说好跟在后面一起出宫的,但是她到现在都还没见到它。 江意又问:“来羡在哪儿你知道吗?” 彼时房门外,苏薄站在屋檐下,闻声淡淡看了一样房门另一边蹲坐着的来羡。 来羡眯着一对儿狗眼,尽量忽视他那眼神里有种占强的意味。 苏薄道:“它也在外面。” 江意松了口气,就听来羡十分幽怨地传音道:“小意儿,这家伙小气,不准我进来看你。连睡觉都不给看,就甭说洗澡了,我已经在外面待了小半宿了……” 江意:“……” 昨晚来羡出宫以后,不晓得该回哪里。 它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先往苏薄这里来看看,因为它觉得江意那样的情况下,苏薄应该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 果不其然,江意真的在这里。 只不过它来时,见房门紧闭,它竖起耳朵听了听,只听见江意喃喃了两声,就再也没动静了。 紧接着就见苏薄衣衫不整地打开房门,来羡在院子里猝不及防就和他来个四目相对。 然后来羡在没有轻举妄动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苏薄进盥洗室冲凉。 它还心想糟了,小意儿是不是和他成事了,结果…… 第326章 眼神很凶 苏薄很快冲完凉出来,浑身湿哒哒的滴着水,凉凉地看着来羡道:“她今夜不用你守。” 然后就跨进房门,砰地把门关上了。 可还没过一个时辰,来羡就又看见他出来冲澡了。 来羡斜眼瞅他,被他发现。他看来羡的眼神变得十分不善:“你在看什么?” 来羡又把狗头扭开。 呵,一晚上出来冲几次澡的人,还不让看了? 那有本事别出来啊。 眼下反正苏薄也听不见,来羡兴致勃勃又稀奇地跟江意说:“小意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昨晚你睡着了以后,后半夜里直到天亮,大魔头总共出来冲了四次澡。” 江意:“……” 来羡唏嘘:“啧啧,估计皮都洗掉了一层吧。而且他冲澡的水,全是冰水。” 江意抿了抿唇。氤氲的水汽将她的脸颊熏得嫣然。 来羡又道:“我还说你俩约摸成了好事呢,看样子是你送到他面前他也没要啊。” 来羡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正说得兴起呢,怎想苏薄突然侧头看过来,那眼神没来由吓得它浑身一个激灵。 来羡往后退了两小步,跟江意传音个不停:“来了来了,又是这种眼神!小意儿,这死心眼又在瞪我!” 江意实在不知脸上该是何种表情。 来羡继续:“你不知道,昨晚他的眼神可凶了,像要把我活扒层皮似的,不准我进房间看你,他出来冲凉时我多看他一眼也不行! “啧,后来我品出来了,他那可不就是欲求不满的眼神么!” 江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锁骨处密密麻麻的痕迹,心头悸得没边儿,整个人都在发烫。 不能再洗了,再洗她一会儿可能就没力气爬出浴桶了。 于是她赶紧站起身,冷空气刺激到她刚出浴的皮肤,使她清醒了几分。 她拭干身子,穿了苏薄给她从侯府拿来的衣服,整理妥帖以后,方才硬着头皮打开房门。 苏薄侧身回头,看着她。 江意垂着眼帘,脸上还留有沐浴过后的嫣然红霞。 来羡也看着江意,道:“小意儿,快,抱抱我,安慰我,气死这个小心眼!” 江意看向它,被它逗得心头的窘迫慌乱顿时散了两分,敛裙蹲身下去,将来羡抱过来搂在怀里顺毛。 要说以前,来羡是不会这样黏人蹭怀的。 可眼下不同,有苏薄看着,它蹭得可欢了,要把自己从昨晚到今晨受的气全都补回来。 江意不跟它闹了,轻软地与苏薄道:“我可能真得找一个云游郎中了。今日就要找到,还要一同进宫去,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之前苏薄跟她提过,只是后来她不是进宫就是去冶兵营,一直没来得及好好准备这件事。 找到这样一个人以后,她是要和他把之前给顾老将军治病以及救回太子性命之类的医疗事件都交一遍底的。 所以这个人必须要会医术,并且认识的人越少越好,而且要沉得住气,关键是要绝对信得过。 江意便是有心要找,一时也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 所以眼下时间有限,她才不得不问苏薄。 这厢,仁贵妃宫里,皇帝已然早起去了早朝。 她懒起身,先没叫宫人进来伺候洗漱,自己散着头发披着衣衫,赤着脚走到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打理着自己的长发,边唤了自己的贴身嬷嬷进来。 仁贵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态慵妩地问道:“怎么样?” 贴身嬷嬷应道:“东宫传出消息,昨个夜里太子病况加重。” 那催情药效在太子那样病弱的身体里一发作,怕是就算没碰女人也是非死即伤。 只不过太子是其次,仁贵妃瞥了嬷嬷一眼。 嬷嬷又道:“奴婢私里着人去探了东宫内院的宫女口风,似乎东宫把守秘密很严,连内院的宫女都不知,她们只知殿下昨夜在殿上突然就伤病恶化了。 “至于那江意……也没传出任何她与太子有染的消息。据宫女说,她叫了太医,然后就遵从太子旨意回偏殿去待着了。” 第327章 眼光不错 仁贵妃沉思片刻,道:“太子叫她走的?也不见她和太子有衣衫不整的情况?” 嬷嬷应道:“是。” 仁贵妃还以为,两人中了药效,就算最后不能木已成舟,也多少会难以自禁地发生点什么。 只要太子吐血时正与她纠缠不清,那她就无论如何也跑不掉了。 可事实上,结果却只是太子病情恶化,江意并没有掺入其中,这与仁贵妃的预期相差了一大截。 后仁贵妃继续梳自己的长发,道:“我倒低估了,太子这个圣贤君子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后面的事你便不用去打听了,与我们无关,免得惹一身骚。” “是。” ***出了都司府,苏薄带着江意一同出了京,她什么也没多问,只跟着他去到京郊,进了一处山野里。 苏薄在前面带路,江意和来羡在后跟着。 后来他们来到一处山间木屋前。 木屋周边栽种着稀疏的绿竹,看起来倒是一座隐世居所。 江意没等一会儿,便看见一年过半百的老者背着一只背篓,正从深山里出来。 老者见了苏薄,亦什么都没问,开了家门请他和江意进去坐。 屋舍里面有药香,他背篓里采的也是草药,听苏薄介绍,此人避世而居,隔一段时间会下山行医,显然极符合江意的要求。 这老者打量了一下江意,先面向苏薄询问道:“她便是你那……” 苏薄打断,“嗯”了一声。 不苟言笑的老者面上倒是流露出些许笑意,捋了捋一把山羊胡,又看江意两眼,道:“倒是个漂亮伶俐的丫头,你眼光不错。” 江意有些脸热,不禁问苏薄:“你与这位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她总得事先了解一下,这人到底可靠不可靠。 苏薄道:“故交。” 江意:“……哦。” 她想,他看起来年纪只与她兄长差不多大,怎的结识故交尽是她爹啊眼前这位先生啊之类的……忘年交? 来羡显然与她想到一处去了,又开始唏嘘:“人看起来还挺年轻的,专跟老头子交朋友,心态已经老成这样了吗?” 老者看着江意和来羡如出一辙的眼神,不由一笑,道:“这狗也一副机灵模样。丫头,依你看,他不能跟我交朋友吗?” 江意汗颜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者颇有深意道:“等以后你就知道,你身边这位所经历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看样子,苏薄与他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交情了。 故江意宽下心来,言归正传,想请他帮忙。 老者看了苏薄一眼,道:“你特意带着她来寻我,也罢,这个人情当是我还你。” 江意看向苏薄,见他点了头,她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告知给老者。当然,她自是隐去来羡不能为外人知道的那部分掺和。 顾家和太上皇都想见见江意口中这位云游的神秘郎中,所以江意昨晚在出宫之时便已想好了这件事。 太子的伤病,之前一直是太医院在治疗和配药,来羡便是有更适合太子用的药方,也不能轻易拿出来,因为一拿出来,江意就不得不称是云游郎中配的药方,太上皇必然会召见。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太子昨夜出了变故,江意今日把郎中带进宫去,既能解释自己昨夜半夜出宫的事,又能重新给太子制定治疗方案。 这个方案当然是由来羡出,只不过经由郎中的口,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老者听后,也不多问,答应同江意进宫去。 江意便将之前谢玧的详细情况一一告知。 老者姓徐,江意暂且称他一声徐大夫。 下午时,江意和苏薄带着老者回就城,而后进宫去。 第328章 不好糊弄 谢玧的病情东宫瞒不住,上下也不敢瞒,故而今日一早,皇帝在上早朝,太上皇就知道了。 太上皇到东宫来看,太医把太子的情况叙述了一遍,隐瞒了一些内容,只道太子是不知为何突然病情加重,太医花了半宿时间救治才稳定下来。 眼下太子还昏迷着没有醒,但是身体又回复到先前那般虚弱了。 阿福及一帮宫人跪了一地,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颤颤巍巍地把昨晚用过晚膳后的所有事都交代了一遍。 好端端的,不可能突然说病情恶化就恶化了,定是有什么诱因。 太医昨夜就彻查了谢玧接触过的一切东西包括膳食。 膳食昨夜传回了御膳房,还没来得及倒,何况主子们没吃完的,御膳房的奴才通常会留着自用,所以还能查到。 但是太医把所有能查的都仔细检查过了,都没发现任何端倪。 而且昨夜那试吃的宫人此刻正跪着,好着呢。 太上皇扫视了一眼殿上,问:“江意呢,她怎么不在?” 阿福应道:“昨晚殿下命江小姐回偏殿去休息,奴才们一时顾不上,等今早去偏殿叫江小姐时……才发现她人不在了……” 太上皇面色不善道:“一个大活人,怎会好端端的不在了!去给老子找!” 东宫上下都找遍了,后来还是从宫门处得来的消息说,昨晚半夜江意带着东宫的令牌出宫去了,说是去寻什么郎中。 太上皇立刻又派人去镇西侯府询问。 好在江意同苏薄出城之前,先给江永成递了个消息。 江永成应付着宫里的来人,说是有这回事,眼下江意已经寻去那郎中住处,暂且还没回来。 下午江意到东宫时,太上皇还在那里。 何况太上皇一直等着江意回来,还等着问她,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最清楚。 江意带着个衣着普通的人进了殿,拜见太上皇。 太上皇见江意裙鞋上依稀沾了泥,脸色也有些憔悴疲惫,本来心中有些使气她在这个时候丢下太子不管的,可看她这副样子,心里的气又消了一大半。 太上皇端沉着脸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让你照顾太子的身体,昨晚太子不好,你居然偷偷跑掉了。” 江意也不辩驳,道:“臣女知罪。” 太上皇扫了一眼她身边的老者,又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云游郎中?” 江意应道:“正是。” 太上皇眯了眯眼,道:“这么巧?你不是说他云游去了吗,怎么昨天半夜你一出宫就能找到他了?” 江意知道,太上皇这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还好使得很,道:“上次顾老将军病重,恰好碰到徐大夫远游回来,我才从徐大夫这里得了良方。 “我也听徐大夫说起,下次会远游一月半到两月的样子,我心里算着一月半也就这几天了,本来也打算今日向太上皇请辞去寻徐大夫踪迹的,可没想到昨夜见太子情况危急,我暂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只能临时起意出宫去碰碰运气。” 江意不紧不慢,徐徐道来:“我赶到徐大夫往日的居所后,见居所无人,但又似有近日生活的痕迹,欣喜万分,一直等到今日午后,才终于等到徐大夫外出采药回来。 “片刻不敢耽搁,我向徐大夫道明原委,他便随我速速进宫来。” 太上皇看这丫头垂着脑袋一副老实纯良的样子,可她骨子里机灵着呢。 太上皇听完她的话,不置可否,把目光移向这位徐大夫,打量片刻,而后询问了顾老爷子的病情药方,以及先前江意救治太子时所用之法,这徐大夫都能有条有理地解释清楚。 随后太上皇也不耽误时间了,道:“你便近前去给太子诊断诊断吧。” 第329章 追根究底 徐大夫掀开帷帐进去一看,神色不由一凛,开始摸脉诊断,起初道出的病症大都是先前太医断过的,太子身受重创,气血两虚,又内里於滞,而后又道出了太子的旧疾的种种症状。 这也不足为奇,说不定是路上江意已经与他说过了的呢。 太上皇看了江意一眼,江意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纯良模样,也不吭声。 徐大夫放下帷帐,道:“太子身体极虚,先替他理顺气血,元气再慢慢补养回来吧。另外太子肺上有病灶,平日服用的药方如效用不大的话,必是产生了耐药性,我再理个药方试试看。” 太上皇点了点头,让徐大夫去列方子。 列来的方子,太上皇又让他交由太医们过目。 太医觉得药方很孤偏,一时无法断定有无效用,但确定不是什么大毒大害的方子后,太上皇就把方子留下了。 徐大夫道:“这两日先调外养内,用这个方子。” 说着他刷刷刷又写下了一张药方。 当然这都是江意提前给他的。 昨夜谢玧出事后,江意回了偏殿,但来羡留在寝殿里,太医宫人们都对它的存在都已习以为常并无防备,因而它也趁机仔细再扫描了一遍谢玧的身体,知道个具体情况,正好今日可以提前提供药方。 徐大夫的这个方子与太医的方子一对比,有许多相似之处,其中只几味药的不同。 徐大夫道:“方子我已列好,若信不过我这个江湖游医,不用便罢。” 太上皇略作沉吟,然后命人按照这两个方子各煎一副药来,让宫人试喝下,再次确认无误以后,方才肯放徐大夫离去。 太上皇道:“徐大夫近来还是莫再远游的好,如若是太子这边又有情况,我也好差江丫头再去传唤你进宫医治。” 这话与其说是给徐大夫听的,不如说是给江意听的。 就是要江意好生看着他,至少在太子好起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得随时找得到他。 不然到时候若真出了事,他上哪儿找人去? 江意便道:“徐大夫决意接手,应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太上皇点了点头,让宫人去重新煎药。 随后太上皇遣众人都退下,只留下了江意。 当然,来羡那条斗鸡眼狗,可以忽略不计。 江意低着头,乖乖巧巧地站在寝殿里。 约摸,太上皇是要找她算账了。 果真,太上皇道:“你昨晚出宫,竟假传太子旨意?” 江意记得,确实有这回事,她为了能顺利出去,不仅拿出了令牌,还对宫门的禁卫说是奉太子之命。 但江意闷声嘴硬道:“也不算是假传。我有太子的令牌,见令牌如见太子……” 太上皇板着脸道:“令牌呢?” 江意默默地把令牌从袖中拿出,双手呈到太上皇手里。 太上皇来回看了一眼,又瞥她道:“太子给你这个,你倒是用得顺手。” 江意道:“不敢。” 太上皇把令牌还给她,她道:“这个本也是打算归还殿下的,不如就先放在太上皇这里吧。” 太上皇把眼儿一瞪,道:“凭什么要我给你放着?你要还自个还他去,关我什么事?” 江意:“……”默默地又伸手接了回来。 太上皇看着她裙角和鞋上的泥,忽又问:“那江湖游医住城外?” 江意低着头也看见了自己衣鞋上的泥渍,脑子转动起来,缓缓应道:“是。” 太上皇道:“京城里宵禁,你昨儿半夜出宫,怎么能到城外找他的?” 看吧,这老头子也精着呢。 好在之前江意也没把话说满,她在讲述去寻徐大夫时根本没说她是何时寻到徐大夫住所的。 但太上皇显然留心了。 江意沉默了片刻,这种时候还编谎骗他没好处,只得如实道:“我是今晨一早出城的。” 第330章 怀疑膳食 太上皇道:“既然今晨一早才能出城,那你何故昨晚半夜就出宫了?” 江意又沉默。 太上皇佯怒道:“还不老实交代!” 江意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一下就给跪到了地上去,小脸憋得通红,要哭要哭的,道:“我有我的理由,我也不会害殿下……太上皇能不能不要问了……” 来羡昨晚在寝殿听得清清楚楚,谢玧亲自下令,太医就他病情恶化的原因不得对任何人透露。 江意知道,谢玧这是在保护自己。 在没查清楚此事究竟因何而起之前,要是让人知道谢玧是中了媚丨药之类的药效,那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自己则会被列为第一怀疑对象。 还可能会被冠上个不顾太子身体安危而用下三滥的手段谋得太子恩宠的罪名。 虽然她曾向太上皇表过态,但眼下真相未明,她也绝口不能提。 所以她只能示弱,尽量为自己争取余地。 这老头见自己把这女娃娃给逼问得快哭了,不由表情收了收。其实这段时间把她拘在宫里,她也确实够尽心尽力。 遂太上皇又换了个问题,道:“那你说,昨晚究竟怎么回事?阿福说当时你在殿上。” 江意应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正和太子殿下下棋,我起身倒水给他喝,他却突然叫我走。我不明所以,又见阿福送了汤药进来,便先行离开,怎知才走到殿门口,就发现殿下突然吐了血。” 她说的这些,阿福可以作证。 如若说她当真动了什么手脚,那样只会连累她自己。 太上皇也相信,这女娃娃不会害太子,不然当初还那般拼命地就太子干什么。 太上皇道:“你真的不知道?” 江意想了想,道:“当时殿下的神情与平时有些异样,我怀疑是不是膳食……出了问题。” 太上皇道:“太医检查过了,膳食没问题。” 太医把谢玧的所有饮食起居都检查过了,东宫上下的宫人也都彻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暂且也就只能当成是太子的伤病意外突然加重的情况来处理。 这对于侍奉了很久的宫人们来说,一点也不稀奇。 因为谢玧的身体以往就是反反复复,突然加重的情况也时常有之。 这一点太上皇自己也知道。 随后药煎好了送过来,最终太上皇道:“罢了,一切等太子醒来以后再说,你先去照料太子喝药。至于你为什么非要昨晚半夜出宫,等你想好了,再来答我。” 江意只好从阿福手上接过汤药,往帷帐里边走去。 太上皇便不打扰她给谢玧喂药了,拨着轮椅出去,又道:“弄完就回偏殿去洗洗睡一觉!” 江意“哦”了一声。 太上皇都出了寝殿门口了,还在道:“浑身脏兮兮的,跟个小乞丐一样,哪像个侯府嫡女。” 江意哭笑不得地再次低头审视了一下自个,虽然是有泥,但也不至于像乞丐吧…… 她掀了帷帐,抬眼便见谢玧阖着眼帘,沉睡在榻上。 之前养回来的生气好像一夜之间又都消散了,变得如之前那样病弱无助。 江意心中百感交集,当真感念昨晚他的反应和举动。 她用调羹舀了汤药,一匙匙细致耐心地喂他服下。 她动作上丝毫不急躁,可心里始终记挂着其他的事。 殿上有阿福侍候着,她便问阿福:“昨晚那些晚膳,太医检查过后,如今可还留着?” 江意思来想去,还是怀疑昨晚的那顿晚膳。 因为她一直在寝殿里,除了晚膳,其他的一切都是与平常无异的。明明晚膳前,谢玧一切都还好好的。 虽然她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宫人吃了没问题,她和谢玧吃了就有问题,但如果膳食还留着的话,让来羡再去试一试,得来的结果会比太医精确很多。 来羡通过扫描谢玧可以得知他的体况,但是它单凭谢玧的身体反应,却无法扫描出他具体摄入了什么东西。 得让它检查一番,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第331章 追查下去 只是阿福却摇头道:“太医都是追去御膳房拦下的,查完没问题后,估计也不会留着了。” 江意闻言也没有放弃,她喂完药后回偏殿草草换了衣裳,决定亲自去一趟御膳房,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阿福得知她的目的,立即道:“奴才陪江小姐一道去。” 江意道:“你留下来照看殿下吧。” 阿福道:“外面有太医看着,这殿上奴才也会叫得力的人进来寸步不离地守着,江小姐放心吧。只是眼下天色渐晚,真要是江小姐一个人去,别说奴才不放心,殿下便是睡着了也不会放心的。” 江意在这里没别的帮手,也信不过其他人,就这阿福是谢玧身边最为信任的心腹,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此时已经入夜了,各宫开始用晚膳。 江意和来羡在阿福的带领下,一路往御膳房走去。 御膳房平日里只负责准备皇帝、太上皇以及东宫这几处最为尊贵之地儿的膳食,其余各后宫的膳食都由司膳房或者各宫自己的小厨房做。 只是仁贵妃那处宫里例外,她的待遇等同于皇后,皇帝又给她格外优待,她宫里的膳食便也是交由御膳房在打理。 在路上,阿福就给她介绍了这些。 这个点儿,各宫都已经开始用膳,御膳房里也过了最为忙碌的时候。 御膳房当值的御厨听说东宫里来了人,出来见了阿福和江意,阿福也掏出了东宫的腰牌给他看了,御厨便十分和气道:“东宫的膳食已经送过去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阿福老成道:“咱家不是为今晚的膳食而来,就是过来问一声,昨晚的膳食可还有剩?” 御厨道:“我敢肯定太子的病情恶化绝对不是御膳房的膳食引起的,何况昨晚太医每一道都再三检查过了,都说没有问题,那哪能还有剩啊,该倒的都倒了,不然留着得馊了。” 结果与阿福所想的一样。 江意却问:“你为何如此肯定膳食没有问题呢?” 御厨信誓旦旦道:“膳食在送出御膳房之前,有人试吃无误过后,才能送出,在入主子们的口之前,又会有人试吃一遍。至少我能保证昨个膳食从御膳房出去的时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因为昨晚同样的膳食,皇上和仁贵妃也用过了。” 御膳房就太上皇的膳食是单独做的,因为太上皇年纪大了,御厨们得绞尽脑汁做容易消化又营养美味的餐食。 除此以外,皇帝、太子和仁贵妃那处的膳食基本都大同小异,只是按着品级,太子和仁贵妃的膳食碟数不如皇帝的多罢了。 御厨道:“昨晚皇上和仁贵妃食用后都没有任何不适。” 仁贵妃。 这是江意第二次接触到这个人。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谢玧身体恶化是个意外,但她压根不信。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得很,她和谢玧一样中了招。 现在忽然又听到这个人,江意心里生出一种预感。 剩菜没有了,也无从查起,江意只得同阿福一道离去。 只是将将走了几步,她脚步顿了顿,停下来转头看向那御厨,不死心地再问了一句:“昨晚你做膳时,可有什么奇怪之处?比如中途御膳房来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御厨想了想,眼神闪烁了一下,嘴上道:“没什么奇怪之处。” 江意点了点头,随后就同阿福离开了。 阿福小声地在她身后道:“江小姐,御厨没说实话呢。在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目前没查出膳食有问题,他们能隐瞒的也就不会详说。” 江意同小声回他道:“御膳房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你去拎一个里面打杂的小太监出来,给点好处试试看。” 阿福领命去了。 第332章 有结果了 江意在御膳房外不远处没等多久,阿福就领着个小太监到跟前来。 小太监得知江意是太上皇留在东宫的,将来有可能是太子妃,有意讨好,便知无不言:“方才主厨没说,昨日那道蚌肉,正是仁贵妃宫里送来的呢。” 小太监又道:“那蚌又肥又嫩,十分新鲜,这时节便是专贡宫里御膳的蚌相比都还要略逊一筹的。 “只不过虽是贵妃娘娘送过来的,御膳房在下锅之前也会经过层层检查,确认无毒无害以后才能烹饪,烹饪好以后又得经过层层检查才能呈上御桌。” 小太监还道:“昨晚皇上吃了这道膳,也赞不绝口,御膳房众人都有赏呢。 “所以,请江小姐相信,问题肯定不是出在咱们御膳房。” 江意道:“谢谢你如实告知。” 回去的路上,江意便跟阿福道:“仁贵妃哪来的蚌,必然不是她自己宫里养的,只要是从宫外进来的,便能查得到。” 顿了顿,又道:“你着人去各处宫门打听一下,昨日或者前日,仁贵妃宫里有没有人在那里出现过。如若是有人出宫,理应有记录吧,一一筛查,看看那蚌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那蚌,她感觉非同寻常。 正好,昨天晚膳她和谢玧都吃了那道膳。 阿福见她如此严肃,倘若太子殿下真是被人害的,那绝不能姑息,故阿福应道:“江小姐放心,奴定然去打听清楚。” 江意道:“不要打草惊蛇。” 阿福道:“奴知道。” 阿福这个小太监是从小就跟在谢玧身边的,也是当年皇后精心挑选出来陪伴伺候的,虽然年轻,但他在宫里混迹多年,为人圆滑机灵。 他照江意的指示,遣了手底下信得过的其他宫女小太监,带着些碎银子,到各处宫门去跟人唠嗑,又给点好处。 不管是值守的侍卫还是宫人,见了钱总会客气三分,迎来送往的也就愿意多说两句。 翌日,谢玧一直昏睡,还没醒。 江意在寝殿照看他,一边等阿福那里的消息。 直到下午,阿福自外面回来,神色匆匆,到了江意跟前。 江意正不慌不忙地给谢玧喂完药,拂了帷帐出来,方才轻声问:“有结果了?” 阿福点了点头,道:“嗯,打听到了。昨个仁贵妃身边的贴身嬷嬷到了西宫门那边,拿了东西回去,据说是相府的夫人送的,专给仁贵妃的。 “相府夫人心疼仁贵妃,隔三差五就差人往那处送东西,由嬷嬷去那处拿。值守宫门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江意敛了敛神,当即决定道:“我得回一趟侯府。” “啊?现在吗?”阿福愣道。 “现在。”江意道,“你照顾好殿下,我趁着宫门未闭之前赶着来回一趟。” 江意说走就走,阿福丝毫没有准备,看着她的背影问:“奴才今日查到之事,是否要向上禀报?” 江意道:“同样的东西皇上和仁贵妃吃了都没事,谁会怀疑是蚌有问题?你禀告皇上或者太上皇去查么,恐怕宫外就是残留着线索,听到风声也会第一时间给处理得干干净净,到头来你我落得个疑心污蔑之罪,就不美了。” 阿福正色道:“奴才知道了。” 话语一罢,江意便走出了寝殿大门。阿福让两个宫女太监送她出宫去。 来羡暂留在寝殿里看着,反正她一会儿也要回来。 宫门口的侍卫见了令牌,自然放她出了。 只是出宫是她突然决定的,宫外一时也没有马车来接,她只好步行走离宫城,直到远离宫门侍卫的视野,转进一条横巷。 天色渐晚,四下无人,江意立即吹响了玉哨。 片刻,便有黑影闪身落在她两步开外。 第333章 来看看你 江意对这暗卫首领令道:“你找两人去盯一盯,进出相府的食材里,有没有一批蚌肉。那蚌肉送进御膳房之前是处理过一次的,必然是相府后厨的人弄的,你可从那处着手,帮我查清楚那批蚌的来源。” “是。” 江意本也不是要真的回侯府,交代完事情以后,便转身出了横巷,又往皇宫的方向回。 不然太上皇知道她撇下他孙子又走了,还不得又怀疑她。 进入宫门后,夜色已经铺陈下来。 道路两边,正有宫人掌灯。 她走进东宫大门,宫人们恭敬地向她行礼。 江意边走边想着,是许久没回家了,最初她原以为能够尽快回去的,可没想到一耽搁就是这么多天。 她怎会不想回家。 家里有春衣绿苔还有嬷嬷们,她可以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甚至……想见到他时,便可以去找他。 江意不禁晃了晃头,实在觉得自己不能闲,一闲下来就会想有的没的。 不知不觉穿过中庭,走在小径上,嫣然的灯火将脚下的路映照得有些暗淡,却也将小径两旁的一些毫不加掩饰的张牙舞爪的秃枝给修饰得温婉了两分。 江意在中庭里的那株梅花树下停了下来。 冷香拂面,优雅而又馥郁。 江意不由抬头去看,只见那经历了相当年月的白梅树树干粗大,上方梅枝往各处斜伸开来,白梅盛放,枝头饱满。 一眼望去,满树梅花,风一过,树下铺满了细碎的白色花瓣。 江意裙角被风曳起,眯着眼望着梅花纷纷扬扬落下。 阿福说得不错,若是论赏梅,这处的风景无可比拟。 后来她视线穿过花开繁复的枝梢,下意识地想去探寻那夜隐匿枝梢阴影里的那个人。 江意知道自己只是反复贪恋着那一晚的时光,也没奢想他会真的在那里。 然而,当她粗粗一瞥,准备抬脚离开时,脚步蓦地一顿,复又侧头,仔仔细细地往那阴影里看了一眼。 继而江意发现阴影里竟似真的有一个人影轮廓。 她心神一紧,不太确定,低声问道:“何人?” 片刻,那人答她:“是我。” 江意陡然漏了心跳。 她见四下无人经过,便弯身钻进了花树下,走近一看,果真是苏薄。 他一身黑服,束了腰袖,往墙上一靠,身姿显得十分修长,沉厉中又夹杂着股子随意。 江意方才还在想他,下一刻他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抑制不住,心口怦然。 她站在他面前,花枝与他的身影交错,将她完全笼罩。 她飞快地垂下眼帘,轻问:“你怎么来了?” 苏薄应道:“偏殿里没人,便到这里等等。” 他去过她的偏殿了,没看见她,但是却看见了来羡,说明她应该走不远,一会儿还会回来。 这条路又是通往内院的必经之路。 然后他还真把她等了回来。只是他并未出声,竟叫她给先发现了。 江意又问:“可是有事?” 苏薄道:“无事。” 江意道:“无事你来作甚?” 苏薄:“看看你。” 江意脸颊染红,抿了抿唇撇开眼,似嗔似怪,轻轻软软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苏薄不答,只是低头看她。 两相沉默着,江意微微抬头,视线仅仅停留在他的双肩处便打住,眼里流光辗转,看见飞花落满他的肩头。 她踮了踮脚朝他靠近,素手轻轻替他拂了拂。 便是她不去看他的眼睛,也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正锁着自己。 她喃喃道:“你别再看我了啊。” 后来她实在招架不住,索性鼓起勇气,伸手覆住了他的双眼。 他再看不见自己,江意终于才敢抬眼仔细地看他。 第334章 真得走了 遮住他双眼的情况下,他鼻梁很挺,唇很薄,下巴轮廓分明,他那半张脸极好看。 江意觉得,就只是这样静静地和他相处在一起,就已经很好了。 再后来,内院那边似乎来了人,正往中庭走,见了附近的宫人便出声询问:“可有见到江小姐?她还没有回来吗?” 宫人应道:“似乎没有看见呢。” “那我去前面再问问。” 江意顾不上捂苏薄的眼睛了,侧头看见重重人影就在小径上错开,有人风风火火地往东宫正门那边去了。 待人影远去后,江意敛了敛心绪,轻声道:“我得走了。” 刚一动身,江意才发现自己的腰竟被他的手掌握住了。 下一瞬,她便被他拥入怀中。 他拥得她很紧,似乎自从与他亲近过后,又将话说开了,他的怀抱就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之前他总是恪守分寸,而今他臂弯里的力道十分紧实霸道,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 江意柔软的身子毫无间隙地依偎着他的胸膛,呼吸有些不畅,身子不自觉又开始乏力。 那小跑着去前边询问的宫人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依稀疑惑的声音传来:“正门那边又说江小姐回来了,可人去哪儿了呢……” 身边的同伴道:“许是没走这条路,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回内院了呢,咱们先回内院去看看。” “也好。” 江意想着她再不走,一会儿这东宫里的人恐怕就要开始到处找她了。 她埋头在他衣襟间,闷声道:“苏薄,我真得走了。” 苏薄低低道:“我去你偏殿。” 江意当即拒绝道:“不要。你不许去。” 苏薄顿了顿,道:“不会发生上次的事。”他夜里来,就只是想看看她,和她待一会儿。 “那也不行。” 江意态度很明确。 她知道他不会,她也不是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只是她觉得不妥。 她暂时也还没有找到一个自己觉得正确的彼此相处的方式。 江意从他怀中出来,心头小鹿乱撞,又跟做贼似的猫着腰就要走。 只是还没钻出树下,她迟疑了一下,复又提着裙子折回来,到他身前鼓起勇气踮起脚,仰头往他唇角亲了一下。 苏薄愣了愣,没等捉住她,她便满脸通红如泥鳅一样灵活地转身跑掉了,声如蚊吟道:“等出宫以后,我再去找你。” 苏薄眼睁睁看着她裙角轻盈,翩飞如蝶,轻盈地跑远去了。 江意回到内院,果然宫人们正要出去找她,她只道是回来的路上随意逛了逛。 她进寝殿看了看谢玧,随便用了几口晚膳,后回到偏殿,沐浴更衣。 她换上寝衣,坐在铜镜前。 镜中的女子明眸剪水,朱唇温润,眉间有种以往不曾的韵致。 她踟蹰了良久,还是手指轻轻捻着衣襟,往肩外宽了宽。 她皮肤细嫩,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依然十分醒目。 江意看着都觉得心颤。她又手忙脚乱地赶紧把衣衫拢好。 虽然没到最后一步,可这是她和苏薄已肌肤相亲的铁证。江意不敢去细想,她竟也会疯到这种地步。 今世她所经历的男女感情,好像从开始到现在,对她来说都是浑然陌生的。 苏薄…… 来羡不知何时悄然溜进寝殿来,江意寝衣已经叠整齐。 来羡一点也不意外,道:“苏薄来过了,见你不在,他又走了。” 江意道:“我知道。” 来羡:“看来你回来时是遇见他了,难怪听人说你进了东宫却迟迟没回内院来。” 顿了顿,它看了看她脸上虽然已经极力掩饰但仍是流露了出来的神情,了然又道:“江小意儿,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 江意愣了愣,怔忪道:“我跟他说清楚了,我不会把他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第335章 太子废立 谢玧这次元气耗损,昏睡了两日未醒。 这两日里,朝中又开始酝酿,到这日早朝时,已有大臣纷纷明言上奏,慷慨陈词,道太子久病缠身本已不适合身居储君之位,拖到现在实在不能再拖了,为一国之大计、天下之苍生,皇上当做决断,另择尊体康健、德贤兼备的皇子立为太子。 一旦有朝臣开了这个先口,下面应和者众。 后来几乎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恳请皇帝另立太子。 皇帝本以为之前太子中的那一箭,仔细调养以后能够好转。可没想到现在突然又加重了。 近来皇帝也确实在斟酌这件事,谢玧他目前的身体,是真的不适合再做太子了。 身在太子之位,他无法行太子之职,而他的身体也拖得一日差过一日。 皇帝想着,若是卸下他的重担,让他好好养身体,也不是件坏事。 只不过皇帝并没有当朝做决断,一是朝堂上还有一小部分朝臣们竭力反对此事,二是他需得提前跟太上皇说清楚。 太上皇最看重谢玧这个孙子,谢玧又是皇后嫡出、名正言顺,若皇帝都不跟他说一声就废,那太上皇那头岂不要发飙。 太上皇虽然脾气大,但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何况他应该比谁都心痛谢玧的身体,皇帝想着,只要分析情况说明理由,太上皇为大局着想,最终也会点头应允的。 一下朝,太子可能被废的消息就一股风地传进了东宫。 谢玧眼下还没醒,可急坏了他身边的阿福。 阿福眼圈儿都红了,一时没了主意,问江意道:“江小姐,这可怎么办啊?那些人就是见着殿下没醒,纷纷落井下石!” 江意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有心之人早就在暗中筹谋了,眼下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契机。你别慌,皇上理应不会如此快下决断,上面还有一位太上皇。” 提到太上皇,阿福稍稍心安了一点。 太上皇最护着他家殿下,是绝对不会轻易松口的。 江意想了想,又道:“阿福,你看着殿下,我去太上皇宫里一趟。” 来羡说过,那一针抗生素下去后,太子的病只要他扛过最艰难的眼下,以后慢慢调理还可以养好。 但是在那之前,他绝不能没了太子之位。 不然她费尽力气做了这么多,到最后岂不功亏一篑? 还有倘若真让那些得逞,他将来的路只会更加举步维艰。就算太上皇当下能护他一时无虞,可太上皇又能护他多久? 终有一日太上皇会寿终正寝,到时那些将他视为眼中钉的人,还会客气吗? 江意收了收思绪,快步走出了东宫。 她去到太上皇宫邸,宫门前的太监进去通禀,太上皇还挺惊讶,道:“我没听错吗,她居然主动来找我这糟老头?” 通禀的太监道:“江小姐说,她就是怕太上皇寂寞,来陪太上皇聊聊天解解闷的。” “哼,”太上皇道,“谁会信她的鬼话!叫她进来吧。” 早朝以后,太上皇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他十分窝火朝中有人见风使舵,可他不仅是谢玧的爷爷,也是一国的太上皇,不能只顾爷孙亲情,也得顾国之大统。 他深知,太子的身体不得不做为一个重要的考量因素。 原本太上皇心情十分糟糕,现在听闻江意来了,又稍稍好转了些。 太上皇坐在殿上,眼见着江意跟着太监穿过院门进来了,不由问身边的老太监:“你说这丫头风风火火的,是因何而来?” 老太监应道:“老奴哪晓得。” 江意一路低垂着头,眼睛只顾看路,脑筋却灵活地转动着。 第336章 会好起来 在进内院前,她关心过问了两句太上皇的饮食起居,从引路太监口中间接得知今上午皇帝还不曾来过。 当然,这太监全然不察自己是被她探去了口风儿。 江意得到这一结论,心里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想来这件事也不是迫在眉睫,皇帝国事那么繁忙,没有必要一下早朝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太上皇商议。 他应该是会等忙完了手里的政务,得空的时候再过来。 如此江意赶了个先,心里便不那么忐忑没底了。 到了太上皇跟前,江意欲行跪拜之礼,太上皇不耐烦地挥挥手,老太监便笑呵呵地及时上前搀扶住了她,道:“太上皇让江小姐免礼。” 江意道:“谢太上皇。” 随后老太监便退了下去。 太上皇睨她一眼,道:“打从我下旨让你多照顾太子几天再出宫,你就开始不待见我这个老头子,现在怎么又来了?” 江意一脸真诚道:“谁敢不待见太上皇?太上皇命我照顾太子殿下,我自是早晚守着,又不会分身术,便一时无暇来看望太上皇罢了。” 太上皇哼了一声,道:“你来干什么?” 江意道:“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道:“我好得很,不用你请。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他是个直性子,江意便不再拐弯抹角,小心翼翼地说道:“今日听消息说,百官请废太子。” 太上皇面色一沉,斥道:“大胆!宫中女眷不得议政,宫里嬷嬷都没教你规矩吗!” 江意平平直直地跪下了。 她面上一副受惊之色,可心里头敞亮得很,不过就是配合配合这老头儿罢了。 她赶紧道:“我不敢议政,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消息。百官们一心为朝廷着想,认为太子殿下丨身体不行,他们定是误会了什么。为了消除误会,我才斗胆来找太上皇的。” 太上皇:“哦?你觉得他们有什么误会?” 江意神色认真道:“对太子殿下的身体有误会。眼下殿下的身体虽然很虚弱,但我听徐大夫说了,这次醒来以后,只要好生调养,照他的方子治疗,殿下不会一直虚弱下去,而是渐渐有好转的可能的。” 太上皇双眼矍铄,盯着江意,道:“你说的话当真?我孙儿当真会恢复健康?” 江意缓缓点了点头,道:“徐大夫说,要想恢复成完全健康的一个人兴许得许长的时间调理,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病弱体虚。” 太上皇心头的阴云烦躁顿时一扫而空,道:“你便是来告诉我这个的?你相信徐大夫?” 江意应道:“相信。虽是江湖游医,但我之所以知道他,便是因为小时候我有一次烧热不止,是他治好我的。” 江意伏下丨身,以额贴地,又正声道:“太上皇最是心疼太子殿下,恳请太上皇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好起来的。” 太上皇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这个女娃娃,许久没做声。 江意便一直维持着伏身的姿势。 后太上皇道:“起来吧。” 江意不紧不慢地敛裙起身,便听他问:“你当真不想做太子妃?” 江意坚定地摇了摇头,应道:“不想。” 太上皇道:“可你很在乎我孙儿。” 江意道:“非男女之间的在乎。” 太上皇又变得兴致缺缺,挥挥手道:“回去吧。” 江意见该说的已说完,太上皇这般护着太子,知道太子能够好起来,定不会允许废太子的,便退出殿外,离去。 太上皇在殿上一直看着江意的背影,老太监进来伺候,循着他的目光也往外瞧了两眼。 太上皇忽有感而发道:“可玧儿身边需要这么个人啊。” 第337章 后续线索 他岂会看不出来,自从江意出现以后,谢玧整个人都在往好的方向变化。 他孙儿喜欢这个女孩儿,这女孩儿有分寸有主见,不急不躁、不慌不乱,性子也极好,如能和他孙儿相互扶持,该是美事一桩啊。 江意回到东宫,阿福忙迎上来问:“江小姐,怎么样?” 江意笑了笑,吁道:“我想太上皇暂时应该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 阿福大大松了口气,道:“那真是太好了!” 江意回到寝殿,看了看躺在榻上沉睡的病美人,替他掖了掖被角。阿福适时送了药进来,她喂给他时显然比之前更顺利,因为他比之前更配合了。 他会好起来的,江意也如是相信。 喂完了药,江意将将转身走了几步,身后榻上的人浓密的睫毛便颤了颤,那病态苍白的脸美得优雅而又脆弱。 谢玧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江意的背影,忽然间觉得,自己能够活着醒来,真好。 他嘶声低唤道:“阿意。” 江意身影顿了顿,回头便对上那那双温柔眼眸,霎时笑逐颜开,道:“你醒了。” 谢玧亦笑,问道:“你有没有事?还好吗?我爷爷他……可有为难于你?” 江意怔了怔,道:“你一醒来就问这个啊?” 谢玧一眼不眨地望着她,眼神纯粹清澈。 江意有些动容,道:“我若有事,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谢玧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道:“也是。” 阿福见他醒了,便欢欢喜喜地往外传话去。 江意放下药碗,两步走回来,问:“睡了这么久,可要起身坐坐?” “嗯。”谢玧道,“感觉身子都有些僵了。” 她微微俯下丨身,替他把软枕往床头靠了靠,又小心地扶着他起身。 谢玧神色有些不自在,约摸是江意离他这般近,他又若有若无地闻到了那晚她身上乱他心神的幽香。 谢玧低低咳了咳掩饰,觉得自己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而惭愧。 江意浑然不觉,也全无往别处想,只问:“饿不饿,殿下想吃点什么?” 现在谢玧醒来,她的心也暗暗放下了。接下来只要好生将养,应该就能慢慢养好起来吧。 谢玧却道:“阿意,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江意笑道:“这不是殿下的错,殿下只需要好好养身体,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她看着谢玧的眼睛,又道:“殿下信我吗?” 谢玧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意道:“那就好。” 后来有宫人来传话,说是镇西侯府的管家在宫门外,因家里的事想给江意捎两句话。 江意一听,便知可能是她之前交代的事有结果了,暗卫不方便传信给她,便让管家来。 江意便往宫门口去了。 她一走,阿福真是片刻都不消停地,给谢玧讲,这些日江意除了照顾他,还替他四处奔波周转,又是去寻那江湖游医,又是去御膳房查膳食,以及还因为他的事去见了太上皇云云,真是半日都没闲下来过。 谢玧听得有些愣神。 他竟不知,自己昏睡之际,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他眸里一时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阿福唤了他两声都没应。 这厢,来羡跟着江意——它对结果也感到好奇——到了宫门口,江永成正一丝不苟地等在宫门外。 江意出来,先上马车坐了一会儿。 江永成便在马车停靠的内侧站着,窗边只隔了一层锦帘。 江永成低声道:“小姐要查的事有眉目了。” 江意“嗯”了一声,等着下文。 江永成道:“那蚌果真不是一般的蚌,是由相府找人专门养殖的,用一些名药贵材为食料,使得养出来的蚌具有一定的药性。” 第338章 原来如此 江意问:“什么药性?” 江永成道:“滋阴补阳,于人有益。只是又留有余地,那配备的名药贵材若辅以一味药引,则又会是另一番效果。” 江意道:“药引是何物?” 江永成:“兰香。” 江意一顿。 正是谢玧平时所用之香。 来羡闻言便传音道:“兰香本有疏风行气、解毒抑菌之效,太子惯常用这香,理应是对他有好处的。 “管家这一说,兰香亦有疏通血脉、益力添精之效,只不过单是制成香料可以忽略不计,可要是有其他的药催成,那就不好说了。” 江意恍然道:“原来如此。” 难怪查不出任何端倪,原来这引子就日常伴在太子身边。 他寻常用兰香已是由来已久的,谁又能怀疑到他这一习惯上? 要不是江意也中了招疑心不死,执意追查下去,可能这件事到头就真会被当成是太子身体反反复复、病情意外突然加重的意外了。 江意从马车上下来,神色看起来温顺纯善,没有一丝起伏,对江永成道:“家里的事就先交由管家打理吧,辛苦了。” 江永成揖了一礼,江意便转身进了宫门去。 路上来羡叹道:“这一招用得好啊。在别处是一道好好的补膳,到了太子这里,就是一道催情膳。太子身体那样糟糕,这个时候给他催情和给他催命有什么区别。” 江意眯着一双黑眸,不露声色。 来羡问:“你打算怎么着,要不要把这事禀告给太上皇?” 江意道:“告诉太上皇能怎的,蚌本身没问题,兰香也不是仁贵妃给的,她大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根本不知道蚌和兰香会产生药效。这一招之所以用得好,不就好在既可以达到目的又能够置之事外么。” 来羡道:“这个仁贵妃到底是想害你还是想害太子?” 江意道:“她总不会是想帮我就是了。” 现在既然谢玧已经醒了,她也就可以放心去做点别的了。 回到东宫,江意面容平静,但谢玧心思细腻,还是察觉到她眉目间失了之前的柔和。 谢玧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阿意,我已好许多了,你若家中不便,就先出宫回家去吧。爷爷那边我会说的,绝不让爷爷怪罪你。” 江意道:“家里确有些繁琐的事,我已让管家自行做主处理了。我不急着走,等过些天殿下情况再好些了以后,再出宫吧。” 谢玧愣了愣,有些诧异于江意竟愿意主动留下来,有她陪伴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欢喜,轻轻“嗯”了一声。 谢玧歇下了以后,江意让来羡在里间守着,把阿福叫了出来,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坐。 江意道:“来了东宫这么久,我还不熟悉宫里的人事,向你打听打听。” 阿福道:“江小姐想打听什么,奴才定知无不言。” 江意道:“这后宫人人以仁贵妃为尊,就没有谁,能与仁贵妃差不多同等的待遇?” 阿福道:“宫里的贵妃只有那一位,要说差距最小的,就只剩下刘妃了,只不过在品级上她仍是比仁贵妃要低一等的。” 江意问:“她是何来历?” 阿福:“她是大将军的亲妹妹。” 江意思忖着道:“平日里,刘妃与仁贵妃的关系应该不算好吧。” 阿福道:“这宫里的妃嫔,大都维系着表面的客套,又有几个是真正要好的。刘妃与仁贵妃就更不必说了,刘妃想升另一个仅剩的贵妃之位,可仁贵妃岂能让她如愿?所以两人可没少暗中较劲呢。” 江意眉眼弯弯道:“谢谢你阿福。” 阿福脑筋非常灵活,结合先前调查仁贵妃的种种,他自是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可能会对江意有些帮助,也知道江意做这些是全心全意帮太子的,便道:“江小姐需要奴才做什么差事,只需吩咐一声就成,奴才定万死不辞。” 江意好笑道:“不要你万死不辞,只需你帮我撮合时机。” 第339章 借力打力 晚间回偏殿,江意洗漱更衣,上榻休息。 来羡之前虽在寝殿里守着,可一直竖着耳朵听呢,眼下道:“你是打算借力打力?” 江意阖着眼思量,道:“不然我这个在宫里没名没分又没立场的人,拿什么去跟仁贵妃拧。” 刘妃宫里,这些天也有些使气。 先前内务府送来的皮毛料子是在仁贵妃挑选过后,捱迟了几日才送到她宫里来的。 内务府的人还说,哪两匹是仁贵妃指名点姓地要求送给刘妃的。 刘妃面上大度,命自己的宫人收下,打点了内务府的人后,便着宫人送出去了。 只是人一走,刘妃还没说什么,她身边的大宫女便不由愤愤道:“她这是摆明了给娘娘难看!” 宫里贵妃就那么一位,沉沉压在刘妃上头,使她每每想起来便郁结于心,难以释怀。 仁贵妃父亲是当朝丞相,可刘妃兄长也是当朝大将军,彼此不分伯仲,为何到了宫里她却要屈人一等? 想想以前仁贵妃她爹还不是丞相时,她在宫里还不如自己,如今倒是处处压着自己。 是夜,刘妃携宫女出了自己宫邸,去给皇帝送夜宵。 皇帝政务繁忙,没空留她。她送完夜宵便只得悻悻回来了。 不料途中,经过一处亭子时,忽然听到一声愁苦的轻叹,起初还吓了一吓,待停下脚步定睛一看,见那亭中竟隐隐约约倚坐着一个人影,边上放着一盏灯。 刘妃的宫女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到这里来偷懒了,正想呵斥,就听那迷惘忧愁的声音又自顾自道:“你说,太子和仁贵妃之间的事该怎么办才好?” 刘妃立即阻止身边的宫女去喝断。 刘妃的宫女还很有眼识地掐熄了自己手里的灯,使得刘妃站在树脚下也不容易被发现。 亭中微弱的灯火衬出个柔美的少女模样,她背靠着廊柱,腿上从侧边流出一条毛尾巴来。 起初刘妃以为她是在自说自话,但稍稍探身往斜边一看,总算看见那毛尾巴的主人,是一只躺在少女腿上的狗。 少女是在跟狗说话。 刘妃耐心在树下站了一阵子。 少女心烦意乱地抚摸着怀里的狗,继续开口道:“仁贵妃的所作所为,来羡,你说我要不要禀告给皇上或者太上皇呢?” 少女道:“你也觉得我应该揭穿吧,可仁贵妃在这后宫里一人独大,我又怎么可能指认得了她啊,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愁了。 “我若跟太上皇说,仁贵妃娘家送进宫来的蚌肉有问题,太上皇必然会去查。兴许是能查到那蚌肉是用药材养的,也能查到如若是配合兰香,则有催情之功效,可然后呢? “药材养的蚌肉有滋补的功效,但是那兰香仁贵妃却不曾教唆太子殿下宫里的人刻意点上啊,因为殿下本来就惯常用兰香的。 “到时候太上皇一追究,仁贵妃必定推得一干二净。到那时,仁贵妃反过来栽赃我,说我一直陪在太子身边,太子出了事我逃脱不了嫌疑,我又该怎么辩解?” 少女又叹了一口气,顺着狗毛,问:“这样一来,我非但无法揭穿她,反而还会累及自身,来羡,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狗只温顺地趴在她怀里,却无法回应她。 少女苦笑一声,又道:“也罢,你哪能懂我的烦恼,我原也没指望你能告诉我答案。你若真回答我,怕是我还得被你吓死了。” 顿了顿,再道:“只是困在我心里的这些事,我无法轻易与人说,但又憋得实在难受,只能找个无人的地方,私下里道与你听,也算是倾诉烦恼了。” 少女用脸蹭着狗毛,亲昵道:“你不会嫌我烦吧?跟你说了这些,我心里舒坦多了。” 起风了,寒风吹得脚边的灯闪烁不定。 少女便不再久坐,把狗放下在地,又弯身提了等,眉眼弯弯道:“来羡,我们回去吧。” 一人一狗出了亭子,往东宫的方向渐行渐远。 第340章 点错了香 刘妃的宫女平时也留意着其他各宫的人事,见那一人一狗的背影,想了想便悄声与刘妃道:“娘娘,她是不是就是太上皇叫进宫来照顾太子的那个侯女?奴婢听说她身边带着一条狗。” 刘妃今晚无意间竟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一时神情不定,道:“我们也回吧。” 仁贵妃敢谋害太子,真要是查出来,那可是满门死罪! 她胆子倒是挺大! 路上,宫女半惊半疑地问道:“娘娘,方才她说的是真是假?倘若真有此事,那……” 刘妃道:“是真是假,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相府的夫人听说自己送进宫里的蚌很得皇帝的喜欢,皇帝亲评口感肥美鲜嫩,为此还赏了御膳房的一干众人。 相府夫人深受鼓舞,后又一连往仁贵妃那里送了两次蚌。 仁贵妃想着吃了也无害,只别往御膳房送去烹便是了,只让嬷嬷拿去自己宫里的小厨房烹。 因皇帝喜欢,她也派人去传话,邀请皇帝过来共进晚膳。 膳后,皇帝疲色上脸,便暂留在仁贵妃的寝宫里靠着椅背阖目休息。 仁贵妃善解人意地道:“皇上,臣妾帮您揉揉肩吧。” 皇帝“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仁贵妃便移到他身后,轻缓地当地给他按摩。 宫女进得寝宫,往香炉里添了一盏香,又退下去准备主子洗漱歇寝的事宜。 香炉里的青烟丝丝袅袅地浮上来,细润无声地将寝殿里的空气一点点沁满香气。 夜里仁贵妃寝宫里通常是点安神香,只是今晚有些不同寻常。 仁贵妃起初不察,直到香炉那边的香足够浓郁并往寝宫其他各个角落里扩散的时候,仁贵妃才终于闻到了,香味与平日里点的安神香不同。 不仅不同,在她闻出具体是何种香后,还大惊失色。 仁贵妃按摩的动作一顿,声音尽量平缓道:“不知哪个宫人不长眼的,竟把香点错了。臣妾这便让人换盏皇上平素喜欢的安神香来。” 说罢,她就要移步朝香炉那边去,打算端杯茶把香泼熄了。 只是皇帝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道:“无妨,安神香闻惯了,偶尔换一种,也别有一番心情。就这个吧。” “可是皇上……” 皇帝睁开眼来,看着仁贵妃。 仁贵妃收敛着面上慌乱的神色,以免让他瞧出端倪。她顿时又换了一副笑颜,福了福礼道:“既然皇上喜欢,臣妾也就不换了。” 皇帝道:“给朕按按头,爱妃的手法颇好。” 仁贵妃站在皇帝身后,皇帝把头往椅背上一仰,仁贵妃柔指便贴上了他的额头和太阳穴,开始按摩起来。 她手指微不可查地有些颤抖,皇帝闭着眼睛看不见,她那张脸上满是焦色仓皇。 但皇上却慢慢皱起了眉头,因为仁贵妃手上的劲儿轻一下重一下的,俨然没了之前的章法,按得他颇有些不舒服。 下一刻,仁贵妃失手重重按了一下皇帝的太阳穴,皇帝睁开眼来,一脸不悦,正欲说点什么,仁贵妃却忽然手捂着胸口,大力地咳嗽起来。 皇帝问:“爱妃怎么了?” 仁贵妃十分难受道:“臣妾也不知怎的,就是闻了这香觉得十分难受,胸口有些绞着疼,许是与这香不对付……” 皇帝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脸色呛得通红,便道:“叫嬷嬷进来撤了吧。” 仁贵妃一边叫嬷嬷,一边以袖掩鼻,另一只手端了杯茶就快步走过去,往香炉里泼了去。 听得轻轻的“滋滋”两声,香雾了断。 仁贵妃背对着皇帝,双手撑着案几,身子已经开始有些乏力,一股热意隐隐在身体里涌动着。 她眼神恨恨,心知今晚之事绝对不是哪个宫女意外拿错了香,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第341章 殿中鬼祟 嬷嬷进来时,看见仁贵妃这番形容,又闻到房内的香有些异常,顿时心头一紧,忙过来搀扶,道:“娘娘怎么了?” 仁贵妃缓了两口气,有气无力道:“先开窗通风吧,我呛得难受。” 皇帝也不做表示,坐在椅上也没动,就看着主仆两个的反应。 仁贵妃回过头,十分愧疚而又无辜道:“都是臣妾的错,坏了皇上的兴致,请皇上赎罪。” 皇帝看她两眼,也没责怪,只是脸色有点沉,道:“罢了。” 他确实没再有兴致留下来,便起身要走。 实际上他也觉得这寝殿今夜闷得很,使他心头有些燥热。 仁贵妃亦没有挽留他,只福礼一个劲地道歉:“臣妾今夜身子忽然不适,不能再陪伴皇上,待臣妾好转后,定向皇上赔罪。” 皇帝经过仁贵妃身边时又看了看她,见她脸上浮上两抹红晕,道:“可要请太医?” 仁贵妃由嬷嬷搀扶着,摇了摇头,道:“臣妾歇一歇就好了,若是不行,再去请太医来。” 皇帝眼角余光自她脸上扫过,便朝寝殿门口走去。 那股香气在殿上盘旋,一时通风也仍留有残香。 当皇帝刚走到门口,还不及踏出去时,脚步就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也一丝丝变得莫名。 他龙颜阴晦了下来,停在门口,道:“来人,请太医!” 他先前感觉到的那种燥热丝丝汇聚酝酿,并缓缓坠沉下注。 皇帝岂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也没受任何人撩拨,平白无故、应,不是这殿上有鬼祟又是为何! 皇帝回头,且看仁贵妃的反应,她身子软得几乎站也站不住,心头越发肯定,不由恼怒。 皇帝片刻没在寝殿多待,人就站在外面吹冷风。 冷风能使他勉力清醒一些。 内院里的宫人们都不明所以,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太医匆匆忙忙赶来,来不及行礼,皇帝就命他近前给自己诊断。 太医诊断过后,神色变了变,一时不敢多说。 皇帝愠怒道:“照实说!” 太医惶恐道:“皇上脉象紊乱、气血行旺,”他自是注意到了皇帝身体上的各种反应,上至脸色呼吸,下至腹下隐隐凸起,只不便多言,又骇于皇帝此刻的表情,言简意赅又道,“应是……应是被催生出了情致。” 皇帝又阴沉道:“进去看看贵妃。” 内院的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太医进入寝殿,别说把脉了,光看仁贵妃此刻的形容便基本有了结论。 太医也不敢多看,只略略把了把脉,就退出回话。 随后皇帝移步偏殿,让太医给他施针,把那股劲儿排了出去。 皇帝身体还算健康,可如此一遭下来难免有损龙体,出了一身虚汗,精气也耗了一番。 仁贵妃那边也施针稍稍稳定了过后,她面上潮丨红未褪,云鬓发髻也有些松散,与平日里的高贵模样不同,显得有些狼狈,急急到偏殿来,脚步尚还虚浮着,一脚绊在门口摔了进来。 她抬头凄然望着皇上,道:“臣妾绝没有做过有害皇上龙体的事,请皇上明察!定是有人想害臣妾!” 皇帝令太医道:“去检查寝殿里的香!”结合仁贵妃的反应,那香最为可疑。 太医不敢耽搁,忙进了寝殿把香炉捧了出来。香炉里有仁贵妃泼的半杯水,还原封不动的。 太医检查一番,发现这只是普通的兰香,并无任何蹊跷之处。 皇帝显然不信,质问道:“为何偏偏今晚点一炉兰香?” 第342章 两者牵连 那负责点香的宫女,颤颤巍巍地跪地答话,道:“奴婢也不知,奴婢只是照常从香房取了香来点……奴婢以为是娘娘新换了兰香……” 仁贵妃一听,暴怒不已:“贱婢,发现异常你不提前询问一声,竟敢轻易点上来,还敢擅自揣摩本宫的想法!” 皇帝看着仁贵妃,却是吩咐身边的太监道:“不是香的问题,就给朕查,朕倒要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 于是太监并太医都去检查仁贵妃的寝宫,以及询问今晚的膳食。 随后内院一派忙乱,皇帝坐在偏殿,仁贵妃浑身乏力地含泪在地上跪了许久,也不见皇帝叫她起来。 这时刘妃闻讯赶来,到了内院,进偏殿见礼。 皇帝神情语气皆十分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刘妃面容溢满了关心之色,福礼道:“臣妾听闻皇上召见了太医,不知出了何事,”顿了顿,又道,“又恐皇上因那蚌肉伤了龙体,故放心不下,才过来看看……” 此话一出,皇帝冷不防抬头盯着刘妃。 仁贵妃面色剧变,亦是回头瞪着她,道:“刘妃,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医才检查过了,膳食没有问题,你这般污蔑,居心何在!” 刘妃神色恳切道:“臣妾本想今夜求见皇上的,有些事想告知皇上,怎奈皇上今夜在姐姐这里臣妾没有机会,在得知太医过来了以后,心知无论如何都耽误不得了,便是皇上怪罪,臣妾也不得不来。” 皇帝沉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妃道:“臣妾听说皇上近来喜食蚌肉,偶然间得知相府夫人隔三差五往姐姐这里捎送东西,后来打听之下才发现正是蚌肉。” 皇帝看了一眼仁贵妃,仁贵妃面上潮丨红褪成了苍白,威严尽显道:“说下去!” 刘妃道:“臣妾记得上次太子殿下在身体恶化之前,似乎也食用过同样的蚌肉,臣妾不确定是不是那蚌肉有问题,便着人去查证了一番,果不其然。 “相府送来的蚌肉,是用药材特殊养殖的,食用以后具有滋补的疗效,实乃不可多得的佳品。然,这蚌肉若与兰香相结合,便成了一味催情助兴的药。” 刘妃目光早就注意到一旁的香炉,几步过去捻开盖子闻了闻,神色凝重道:“果然是兰香。” 她面向仁贵妃,神色悲然又气愤:“姐姐已然是贵妃,尊贵无疆,何必还这般费尽心思,用这种手段?何况皇上一直对姐姐恩宠有加,便是一时腹中无消息,相信怀有龙嗣也是迟早的事,姐姐这又是何苦!” “你……”仁贵妃气得发抖,“你满口胡言!皇上,臣妾绝无这样的念头,请皇上明鉴!” 皇帝问:“那蚌肉是相府送进宫来的?” 仁贵妃原想着,那些蚌肉就算被发现是从相府送来的也没有关系。 因为相府夫人仅仅是送给她吃的,又不是专门送给皇帝的,何况以往她母亲出于关心也经常送了些宫外其他的吃食给她,都已经习惯了。 可她没想到,刘妃居然会掌握蚌肉与兰香之间的线索联系。 这个线索就只有她和身边的嬷嬷知道,相府夫人那边一心想促成她早有孕事,则更加不会往外透露任何风声,刘妃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仁贵妃来不及想许多,伏身哽咽道:“是臣妾母亲送的不假,可臣妾母亲绝无谋害皇上之意。蚌肉是母亲怜臣妾体虚,说是可以补养身子的,臣妾也万不知,它还能和兰香有别的作用!” 刘妃道:“臣妾记得不错的话,东宫太子殿下那边,寻常也是点兰香的。就在太子殿下出事之前,姐姐还让各宫宫人去内务府领香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变了脸色。 第343章 狗胆包天 同跪的嬷嬷立刻哀声道:“刘妃娘娘,请您慎言!若不是今日刘妃娘娘说的这些话,贵妃娘娘也完全不知问题到底出在何处! “丞相夫人送给娘娘补身子的,怎么又牵扯到了东宫太子殿下呢!何况各宫香料本就到了时间去领取的,奴婢恳请刘妃娘娘莫要危言耸听,污蔑贵妃娘娘!” 先前太子病情突然急转直下,怎么也查不出原因,还以为是病情反复突然就那样了。 而今听了刘妃的话,皇帝今晚又亲自体验了一番,终于明白了症结在哪里。 皇帝让太医把蚌肉和兰香一起,重新做个试验。 事实证明刘妃说的果然不假。 他看着仁贵妃,阴沉的表情一触即发,问:“你当真不知?” 仁贵妃泪流不止,无辜又悲愤道:“臣妾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不知刘妃又是如何知道的?刘妃竟然还去查了东宫太子所用之香? “刘妃知晓一切,臣妾一无所知,可现在却一口咬定是臣妾所为,这听起来倒像是刘妃提前布置好了一切来构陷臣妾!” 仁贵妃义正言辞又道:“倘若真是臣妾有心设计,在东宫出了那样的事后,再试图用这兰香来蒙皇上的宠,岂不是自己给自己留下罪证把柄!” 刘妃心道果然,这仁贵妃狡猾如斯,还真是推得干干净净。 她正欲辩驳,就听皇帝开口道:“方才在寝殿,贵妃对兰香反应倒是大。” 显然皇帝并没有打消疑虑。 仁贵妃反应也快,字字真切道:“不瞒皇上,方才在寝殿中,臣妾就已有了……感觉,一时又是怀疑又是担惊受怕,既怀疑有人从中构陷,又生怕皇上认定是臣妾所为。臣妾进宫多年,深知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万不敢……” 话没说完,忽一道苍浑的声音打断道:“这宫里的基本规矩半点没学会,也有狗脸说自己进宫多年?” 音儿一落,外面的太监高声唱道:“太上皇到——” 仁贵妃本就苍白的容色愈加白了两分。 江意推着太上皇的轮椅进了内院,仁贵妃和刘妃辩得激烈,在院子里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监往台阶上铺了一块木板,江意推着轮椅轧着木板而上,进入偏殿中。 皇帝起身向太上皇问安。 太上皇鹤发苍苍,双目却洞若观火,威严顿显道:“身为贵妃,管理六宫,非但不以身作则,还以身试法。你是吃了几个豹子胆,宫外送进来的食物,你也敢擅自上桌往皇帝和太子嘴里送?” 任先前仁贵妃怎么理直气壮地给自己辩白,可眼下太上皇说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却无处可辩。 任何宫妃都不能把宫外的东西拿给皇帝食用,只不过因为仁贵妃是丞相之女,在后宫又是一人独大,即使开了这便利也无人敢指责。 没出事的时候她当然可以说是娘家单是送来给她吃的,可现在事情落在了她的头上,她想推都推不掉。 仁贵妃始料未及,太上皇一来就从这样刁钻的角度着手。 太上皇厉目看她,又道:“说轻了你是毫无规矩、妄自尊大,以为这后宫就是你家后院儿,说重了,你是居心不轨,间接谋害皇帝和太子。来,仁贵妃,你自己说说,是前者还是后者?” 仁贵妃道:“回太上皇,臣妾不敢……” 身边嬷嬷亦可怜道:“贵妃娘娘是冤枉的,她一心只想为皇上好,不曾想遭到……” 太上皇发怒,一掌拍在轮椅椅把上,把身后推轮椅的江意都冷不防吓了一跳。 太上皇道:“贱奴,老子问你话了吗!”他眼神凛凛地扫视了一眼仁贵妃宫里的这些宫人,又问,“是你们哪个负责把宫外的东西弄进来的?” 第344章 咬死不招 这贴身嬷嬷饶是见惯了世面,此刻也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不得不应声道:“是奴婢……” 相府送的东西,别人去拿仁贵妃不放心,一应都是她去的。 太上皇道:“明知故犯,破坏宫规,今日不罚,怕是明日后宫里都要争先效仿了。来人,把这贱奴摁下,杖责!” 很快便有几名太监上前,本是想把嬷嬷拖出去杖的,不想太上皇道:“就地打!” 于是两名太监把嬷嬷摁下地,又两名太监各持一根棍杖,直接就抡着狠狠打了起来。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棍杖吃肉的声音一下下,听得人胆战心惊。 嬷嬷又怕触怒龙颜,痛极了也不敢大声哀嚎,只得咬碎了牙闷哼。 很快嬷嬷腰背和臀上就渐渐开始沁血。 太上皇字字铿锵,忽而缓慢地问:“太子的事,是不是与仁贵妃有关?” 垂头跪着的仁贵妃脸色煞白。 嬷嬷忍痛道:“娘娘……是冤枉的,有人诬陷……求太上皇明察……” 太上皇没说好歹,也没叫停。更没说具体要杖责多少下,太监们便一直不停地打。 嬷嬷咬破了嘴,血迹从嘴角溢出来,她面容痛苦扭曲,痛哼实在忍不住,越叫越大声,叫得殿里殿外众人无不神色惶恐戚戚。 刘妃干干站在一旁,也不禁咽了咽唾沫。 想着幸好,太上皇没有拿她开涮…… 这老头子以前从杀人战场上退下来的,他要对人狠的时候何时手软过? 太上皇看了一会儿嬷嬷的惨状,又问:“此事与仁贵妃有关否?你若老实回答,这里众人作证,我可饶你一命。” 仁贵妃极力忍着,才没让人发现她有明显的颤抖。 嬷嬷咬牙切齿道:“娘娘……真的是冤枉的……” 太监们继续打。 后来殿上的地毯上,缓缓沁出鲜血,嬷嬷后背几乎被打得一团软烂,血肉噗噗溅满了棍杖,还溅开在地毯周围。 刘妃离得不够远,倏而一杖下去,溅起来的血浆冷不防飞扑在她的脸上,残有余温,带着一股腥锈,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 幸好有身边宫女搀扶,她才没瘫软在地。 太上皇最后道:“我再问一次,你招还是不招?” 嬷嬷面前吐了一滩血沫子,她不能自辩,只能眼睁睁任由太监把她的血肉打烂,把她的骨头敲碎,那种极致的痛苦使她恨不能来个痛快的。 她也想活,她也想免于受苦,只是身为相府旧奴,便是太上皇以饶她性命为条件,她也忍着没招。 但仁贵妃看着她受罪,却连半个字都不曾替她求情…… 嬷嬷的手死死抠着地面,抠出了血痕,还是扭曲着去抓住仁贵妃的衣角,痛不欲生地求救:“娘娘……” 仁贵妃一颤,这才猛然回神一般,眼眶通红,恳求道:“太上皇,臣妾发誓,绝没做过任何伤害过太子之事!求太上皇开恩,饶过赵嬷嬷,她不光是臣妾的奴婢,她也是十岁小儿的祖母啊!” 嬷嬷闻言,眼神闪烁,连哀嚎痛叫的声音都渐渐被她咽了下去。 仁贵妃这不是在替她求情,这是在告诉她,她那十岁的孙儿还养在相府里。她若敢说半句不好的,她孙儿的命恐怕也就不保。 最终她一个字也没招,太上皇则更不会心慈手软。 直到这嬷嬷彻底咽了气,太监还打了数棍才停下,随后便是满殿寂静。 这副鲜血四溅的场景,着实森然可怖。 太上皇没发话,所有人都不敢吭声。 后来太上皇才命人把尸体抬下去,他目色冷厉地看着仁贵妃,道:“今日惩贱奴立宫规,今后若有再犯者,以此为戒。这贵妃明知故犯,虽是无心,却也因此酿成大错,皇帝看该怎么处置?” 皇帝顺着台阶下来,潦潦草草道:“就贬为嫔吧。” 仁贵妃丢了魂儿一般,无力地钝坐在地。 第345章 真实原因 太上皇也懒得在此逗留,道:“我乏了。” 江意便推着轮椅,面容天真无邪又平平淡淡,经过仁贵妃身侧时,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把瑟缩委顿、落魄狼狈的仁贵妃抛在了身后,渐渐远去。 太上皇一走,皇帝随后也走了,刘妃等人自然片刻也不想多待,带着自己的宫人离开了。 今晚过后,仁贵妃就不再是贵妃了。 如此刘妃觉得自己今晚也不算白忙活。 该走的人都走光了,原本尊贵体面的宫邸顷刻显得无比的冷清。 出了贵妃宫邸,江意送太上皇回宫。 “是不是觉得很吓人?”太上皇问。 江意配合地做出一副受惊的样子,答:“有、有点。” 太上皇:“老头子狠不狠?” 江意:“一、一般狠。” 太上皇:“哼,打死她都算便宜她!” 太上皇一路上表情都沉沉的,显然因为今晚的事极为震怒,路上也没再说话。身后太监安安静静、一丝不苟地跟着。 直等到了太上皇宫里,江意平平顺顺地把他推进了寝殿,正要退下,太上皇冷不防开口道:“丫头,你留下。” 其余人会意,恭恭敬敬地全部退下。 太上皇抬头看了一眼,见江意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大有一副好好听训的样子。 太上皇板着个脸,道:“现在你可以说说那晚为何非得半夜出宫了。” 江意瓮声道:“太上皇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太上皇瞪眼道:“要不是今晚过去一趟,你是不是得一直瞒下去?” 今晚弄清了前因后果,东宫的事才总算真相大白。 原来太子病情突然加重不是意外,而是中了药物。 太上皇平时虽然精明,可这件事发生得太过隐秘,谁又能想到引子竟然是太子日常所用的香呢,最后没查出蹊跷,也只能当做太子身体反复无常这一意外来看待。 至于那蚌肉的来处,当时太医只去御膳房查膳食问题,蚌肉没问题,也便没人询问这道食材究竟是从何处来。而御膳房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更加不会主动交代。 只是江意也是当事人之一,她坚信这事儿压根不是意外,所以才不罢不休地往下查。 见江意不吭声,太上皇又问:“那晚你和太子一道用的晚膳?你也吃了那蚌肉?” 江意抿唇,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了,缓缓点了头。 所以她也中了同样的药效,才冒冒失失地半夜跑出宫去。 太上皇回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这一点,眼下又得她亲自点头承认,一时只觉好气。 太上皇道:“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叫太医?” 江意答道:“太医忙着救太子殿下,我不想多添麻烦。” 太上皇道:“你就这么不愿和我孙儿扯上关系?” 他一语道破,江意那么做的真实原因。 江意想了想,道:“太子殿下一身清名,不应坏在这些不足挂齿的事情上。” 太上皇郑重地问:“谢玧他哪点不好?你竟看不上他。” 江意道:“他极好。是我辜负了太上皇的好意。” 太上皇看着这低着头的女娃娃,本应该生气她不识抬举,可是他却没法真正地气起来。 她可以什么都不说,即使她也受了天大的委屈,即使她也痛苦难熬。 她一个人独自离开,且不说那晚她是怎么度过的,到第二天她还若无其事地出城去寻大夫进宫来,给太子治病。 太上皇想想,老硬的心肠也不禁微微有些揪着。 良久,太上皇问:“那晚你一个人走回侯府的?” 江意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只道:“侯府离皇宫不算远。” 太上皇有些后怕,吹胡子道:“你胆子真是肥上天了,你一个女娃娃,深更半夜的,又身体不适,竟也敢乱跑乱走!要是路上遇到个把坏人,你要怎么办?” 第346章 半路等着 江意瘪瘪嘴,心头忽然有些暖,应道:“从宫门到侯府那段路,时不时有人巡逻,还是挺太平的。” 太上皇道:“回去以后叫大夫了吗,身体可有大碍?” 江意把头垂得低低的,闷声道:“唔,出了场大汗,就过去了。” 太上皇本是关心她的身体,但似乎没考虑到女娃娃脸皮薄,见状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这事儿玧儿知道吗?” 江意道:“已经没事了,殿下知道也是徒增烦恼。当下还是让殿下安心养身吧。” 这说这茬儿,门外便禀,道是太子遣了东宫的阿福过来接江意回去。 太上皇看她一眼,不再提了,道:“天色不早了,你去吧。” 江意这才告辞退下。 一出殿门,她抬头就见阿福正在内院候着。 阿福领着她走出了太上皇的宫邸,道:“江小姐久不归去,太子殿下生怕太上皇为难您呢,差奴才过来看看。” 江意笑了笑,道:“太上皇没有为难我,有劳你了。” 阿福道:“不敢。今晚的事殿下已经知道了,奴才谢过江小姐,为我家殿下查明事实,讨回公道。” 江意道:“你真要是谢我,这件事便就此揭过,咱们谁也别提。” 阿福问:“便是殿下,也不与他提吗?” 江意摇了摇头,“他养病要紧呢,说这些只会让他多操心。” 阿福:“奴知道了。奴还是那句话,往后江小姐需要差遣奴的,尽管吩咐,奴一定竭尽所能。” 通过这件事,阿福是看出来了,江家小姐有主意也有手段,东宫不用出面,就能一步步引得那仁贵妃自食恶果。 两人没走多远,不想这么晚了,竟还有人在路上晃悠,正好挡了江意的去路。 走近了一看,竟是刘妃。 刘妃从仁贵妃那里出来,需得透口气。她虽然也受惊不小,但回想起仁贵妃的下场,更多的是兴奋。 往后宫中无贵妃,她便是位分最高的了。 刘妃激动得今晚都睡不着觉。 后又想起,今晚她与仁贵妃争辩得凶,要是太上皇不来,还真猜不准结果会怎么样。 太上皇是被江意推着来的,来得也太是时候了些。 故刘妃才在这太上皇到东宫之间的路上转悠着。 江意和阿福上前见礼,刘妃关心道:“太上皇气消了么?气大伤身,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切莫气坏了身子才是。” 江意道:“娘娘心善,太上皇必身体安泰。娘娘深夜还在散步么?” 刘妃道:“今晚本宫着实受到了惊吓,心里悸得慌,便出来走走。”她上下打量着江意,又道,“说来,本宫还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说的那些,本宫也不能知道仁贵妃竟私下里干了那般过恶的事。” 江意抬起头,一脸茫然,道:“啊?我说了什么?” 刘妃眯了眯眼,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当真是茫然又疑惑,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一时也分辨不清,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刘妃缓缓笑道:“转念一想,你好像确实不曾对本宫说过什么,都是本宫道听途说了。” 江意好奇地问:“娘娘听说了什么?与我有关么?” 片刻,刘妃皮笑肉不笑,道:“罢了,当本宫没提过吧。” 随后江意再福礼道:“更深露重,娘娘还是早早回去歇息吧。” 说罢,两相错开,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 刘妃走了几步,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款款道:“倒是个聪明的人儿。” 她以一副茫然的表情回一句什么都没说过也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一丝不沾。 太上皇这里,江意走后,他便由宫人伺候着洗漱。 洗漱完毕,太上皇坐在寝宫里,老太监慢慢悠悠地把寝宫里的灯一盏盏灭了去。 太上皇面容冷肃,忽问老太监道:“此次太子之事,你觉得戚怀英那狗东西可有参与其中?” 第347章 册封旨意 老太监动作从容,只余下一盏,其余的灯全部掐熄了,缓缓道:“老奴以为,戚相他不敢。想必太上皇也如是作想,不然今夜便不会仅仅是发落了仁贵妃便了事了。” 仁贵妃身边那老奴没招,仁贵妃也推得干净说自己一无所知,那仁贵妃最大的罪只能是枉顾宫规,私自把宫外的食物给皇帝、太子食用,险些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 她是丞相之女,还是得按照现有的事实证据来处置。 太上皇冷哼道:“老子谅他也不敢。身为一朝丞相,想谋害太子,还借自己的女儿来动手,怕是嫌自己的九族亡得不够快。”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干不出这种蠢事来。就算真的想害太子,聪明人是绝不会把自家的人牵扯其中的。 老太监应道:“太上皇说得是。” 太上皇脸色愈加阴了两分,道:“他是不敢,可他的女儿却敢!”他扫了老太监一眼,“把灯全熄了,退下。” 老太监只好将仅剩的那盏灯熄灭了去,走出寝殿关上了门。 太上皇独自坐在床榻边,略略躬着的背影显出两分佝偻之态。他头发扎成个单髻,发丝乱钻,有些乱糟糟的。 他道:“出来。” 下一刻,暗影悄然跪在殿上。 太上皇道:“传我话去,此次戚家女的孽,便拿他戚家的长子嫡孙来还,再有下一次,老子让他戚家断子绝孙。” 暗影走后,太上皇自个又坐了一会儿,横竖睡不着,又咋呼道:“来人,点灯!” 于是不消片刻,他的寝宫又灯火明亮了起来。 太上皇坐上轮椅,去了书房。 他让老太监伺候笔墨,找份下旨用的卷轴来。 老太监晓得太上皇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只顾命人去准备好东西,问道:“太上皇可是有旨意要下,让侍书监来……” 话没说完,太上皇自己就提了笔蘸了墨,往卷轴上书去了。 边写太上皇边道:“那女娃娃不肯做太子妃,可我也不能让她白忙活,就先封个郡主。” 老太监有些老眼昏花,仔细看了几眼,才看明白太上皇这是在写册封旨意。 老太监不由笑道:“看来江小姐是真的很得太上皇心意,太上皇这都多少年没亲手提笔写过这些了。” 太上皇不太想承认,又一声冷哼:“她得寸进尺得很,一点都不听话!”说着笔锋顿了顿,问老太监,“赐个什么封号好?” 老太监道:“诶唷,这还得仔细琢磨一下。” 太上皇:“琢磨个锤子,管它什么封号,反正都是郡主。”话虽这么说,但他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索性把封号的位置空缺出来,又道,“算了,老子不想了,明儿把这个送去皇帝那里,让他想个号,再摁个章,给我拿回来。” 老太监应道:“是。” 太上皇写好了旨意,把笔一撒,心头总算舒坦了两分,约摸瞌睡也睡得着了,这才回寝宫去睡下了。 江意回到东宫,进入内院,谢玧寝殿里的灯火还很明亮。 在回偏殿之前,她还是进寝殿去看了看。 此刻谢玧正半靠坐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书。听到动静,他急急抬眸看来,看见江意回来了,终于才放了放心。 谢玧温声道:“你回来了,爷爷可有为难你?” “殿下放心,我只是陪太上皇晚间散了会步。”江意道,“殿下喝过药了吗?怎还不休息?” 阿福道:“殿下早用过药了,也更衣洗漱完了,只是见江小姐久久不回,哪能安心休息。” 说着走过来接走谢玧的书,扶他躺下,又道:“现在江小姐回来了,殿下可就宽心吧。这书都拿倒了,殿下也没看进去多少吧。” 第348章 想见到他 谢玧一边躺下,一边咳了两声,清俊的脸颊有些窘迫,低斥道:“多嘴。” 阿福委屈道:“奴才怎么多嘴了,奴才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还说。” 他躺好后,阿福又给他放下帷帐。 江意听着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悄然退出了寝殿。 她回到偏殿,宫女已备好了热汤,恭敬退下。 来羡正蜷在坐榻上,百无聊赖地舔舔爪子。 今晚它虽没有跟江意一起正式地出现在仁贵妃宫里,但它一条狗也可以偷偷摸摸地去看热闹。 来羡见她疲惫地挪着脚步走到屏风后;她解了自己的衣裙,然后泡进热水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来羡道:“现在事情已了,太子的身体也在慢慢调养,总可以出宫了吧。这宫里我待烦了,没有一点新鲜感。” 江意洗了把脸,仰头靠着浴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被浴汤沾湿,睫毛挂着晶莹的露珠,瞳仁又湿又亮,十分美丽。 她轻轻喃喃道:“我也待烦了,很想出宫去。” 这些日,她不让苏薄夜里来看她,后来他们便一直没见过了。 先前心里装着事,江意整日计算筹谋着,无暇想其他,直到今晚该办的事办完了,心头忽然空了出来,注意力也被拉了回来,然后心里装的,脑海里想的,竟都是他。 打从她自太上皇宫邸里出来,一路上便开始在想了。 想出宫去找他。 想见到他。 她眯着眼,看着偏殿里迷离的灯火。 水珠从她光滑的脸颊横落进鬓发里,一头青丝在水中柔顺缱绻如水藻。 她在来羡面前一直羞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此刻却忽轻细道:“来羡,我好想他。” 来羡动了动耳朵,道:“那就快点脱身,回侯府以后你就可以去找他。” 它又哼哼,“说他死心眼,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变通,你不让他来他还真的就不来。这种人放我们那里,是要孤独终老的。” 江意唇角漾开丝丝柔意,笑道:“我有事做,他也有事做,总不能时时在一处。何况这是皇宫。” 上两次没被人发现也就罢了,倘若来往频繁,万一运气极其不好,被哪双眼睛盯上了,就会是件麻烦事。 所以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在这宫里与他亲近,在提出那样的要求以后,她也不会抱有什么侥幸和矫情的心理。 来羡:“哼,你能跟他好,算他捡了个大便宜。” 江意闷闷地笑,轻柔温软道:“可我怎么觉得是我捡了个便宜。” 这夜里,江意躺在榻上,又失眠了。 明明先前几夜她都睡得挺好的。 第二日,她精神有些不济。 到了谢玧跟前,照顾谢玧喝下药,又一同用了早膳。 换药时,谢玧的伤已经重新结痂了,也没再有新鲜血迹流出来。 这些天他将养得还算不错,气色上总归是好转了一点。 江意正想着,若是这会儿她去跟太上皇辞行的话,也不知太上皇会不会允许。 就听谢玧说道:“阿意,你进宫许久了,今日便出宫去吧。” 江意愣了一愣,抬头看他。 谢玧忙又解释道:“我的意思不是想赶你走,只是觉得你肯定想家了,当然,你什么时候都还能进宫来,你若愿意来我都会很高兴的。” 江意眼里溢出明媚之色,道:“我要不要去向太上皇辞行?若是他不同意怎么办?” 谢玧认真道:“你不用去,我让阿福去那边传个话,说是我的意思。他若是不肯放你走,我便亲自送你出宫去。” 江意道:“那怎么行,你的伤……” 谢玧温笑出声,道:“我只是这样让阿福去说,唬一唬我爷爷。” 第349章 这破孙子 见江意点了头,谢玧便招来阿福,原原本本地吩咐给他了。 阿福动作快,一溜烟地小跑了去。 谢玧清润道:“你现在可以去偏殿收拾你的东西。” 江意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可收拾的,就两三样包袱,随时可以带走。”顿了顿,她又道,“太子殿下,谢谢。” 谢玧道:“我不想听你说谢谢。” 江意道:“可殿下确实对我颇多宽容成全。” 谢玧道:“阿意也对我颇多关心照顾,我们算扯平了。” 江意不跟他争,伸手将令牌呈给他,道:“这个本该早就归还殿下的,蒙殿下不怪罪,我后来又擅自使用了几次。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谢玧依靠在软枕上,垂目看着那枚令牌躺在她素白的手心里,神色微微有些黯然,唇边却笑:“你留着不好么,下次进宫的时候也能方便些。” 江意道:“下次,如有殿下或者太上皇传唤,我不用这令牌也能进。” 最终,谢玧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不想叫她为难。 江意又道:“还有太上皇的假肢,还在偏殿里,没顾得上给。我已经装在箱中了,殿下找个时候,给太上皇吧。” 谢玧笑道:“我不懂如何使用和维护它,还需得你给爷爷讲讲。要不你出宫前拿过去吧。” 江意摇头,实诚道:“我还是不去了吧,万一,太上皇又要把我扣下来怎么办?” 那厢,太上皇刚用完早膳,阿福就到他宫里了,道:“启禀太上皇,太子殿下让奴才来传话,今日江小姐便出宫回家去了。” “出宫?这么快?不让她多住几日么?”太上皇道,“这破孙子怎么想的?” 阿福:“太子体恤江小姐想家了。” 太上皇:“她家就住在皇城边上,有什么可想的?让她再多留几天。” 阿福:“太子说……要是太上皇不应,他便亲自送江小姐出宫去……” 太上皇闻言一顿来气。 破孙子居然敢威胁他! 可是不应能怎么办,他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破孙子带着一身伤病还到处乱跑吧。 太上皇叫了老太监,心情郁闷地吩咐下去,往库房挪东西做赏赐。 太上皇实在,赏金器银具,绫罗绸缎,宝石美玉等等。 宫人们端着托盘,整齐罗列,不知不觉就有了一二十样。阿福看得都有些咋舌了。 太上皇问老太监:“昨儿让你送到皇帝那里去的东西,还没送回来?” 老太监答道:“皇上今儿一早早朝,早朝毕后便招了大臣议事,这会儿还没散呢。估计还得再等等吧。” 太上皇挥挥手,道:“算了算了,等下次吧。” 她这一出宫,又不是不再进宫来了。 太上皇丢了块自己宫邸的令牌,又令道:“这些东西送去给丫头,并替太子把她给我安全送回侯府去。” 随后阿福跟太上皇宫邸的人一同回了东宫。 江意听说太上皇宫里来人了,起初还有些忐忑,心想那老头子不会又来给她施压了吧。 结果见宫人们捧着东西鱼贯而入,听着宫人一一报上清单,她瞪圆了一双眼睛。 来羡在她身旁传音道:“啊哟,老头子怪归怪,倒是蛮大方的唷。” 宫人报完了,笑呵呵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牌子递给江意,道:“太上皇命奴才们送江小姐出宫,江小姐且收好这块令牌,下次进宫则方便些。” 江意盯着写有太上皇宫邸名字“太陈宫”字样的令牌,一时心境颇为复杂。 她才还了一块,现在又来一块? 江意试探地问:“我可以不要这令牌么?” 宫人继续笑呵呵:“江小姐应该了解太上皇。” 江意:“……” 第350章 礼尚往来 谢玧咳了咳,低声道:“我觉得,在太上皇反悔准你出宫之前,还是收下吧。” 现在太上皇好不容易肯放行,而且还送了这么多东西,着实让江意感到受宠若惊。 谢玧说得对,她要是拂了他的意,太上皇一翻脸,又不准她走了怎么办? 思及此,江意不得不接了过来,还得硬着头皮也跟着笑呵呵地谢恩。 先前她和谢玧还商议着怎么把假肢给太上皇,眼下正好交由公公给带回去,便道:“我也有东西请公公代为转给太上皇,便算是礼尚往来吧。” 江意让宫人把箱子抬了出来。 箱子上了锁,谁也窥不得里面光景。 江意把钥匙交给了阿福,道:“一会儿你跟着去一趟,将钥匙亲手交到太上皇手上。” 阿福接过钥匙,应下。 谢玧原想让她亲自交给太上皇,太上皇必不会让她白忙活,如此还能讨得一功。只是她显然没有这个心思,他也就不强求了。 江意交代好以后,拿好自己的包袱,回头笑着对谢玧道:“太子殿下,那我就告辞了。” 谢玧颔首,微笑回道:“去吧。” 他目送着江意和来羡随着宫人走出内院,渐行渐远。直到他透过寝殿大门,再也看不见她。 阿福看了看自家殿下的神情,有些叹息道:“殿下明明那么不想江小姐离开,为何还要主动提这件事呢?” 谢玧收回眼神,无奈淡笑,道:“照她的意思,把箱子送去太上皇那里吧。” 阿福也不多耽搁,就同留下来的几个太陈宫的宫人一并把箱子抬去了。 太上皇赏赐了这么多东西,江意一个人也拿不走。全都是宫人帮她送出去的。 宫门外已然备上了马车,各类赏赐全都井然有序地装进了马车里。 江意和来羡上了车,又有太上皇指派的侍卫负责护送着回侯府。 一人一狗趴在车窗边,抬头往外看。 四四方方的窗户外,可见头顶被两道宫墙压缩得窄窄直直的天空,随着马车往前去,宫墙便一段一段被抛在了后面。 马车驶上宫门外的那条宽直的大道后,天空陡然变得广阔起来,宫城也离得越来越远。 江意闻到了空气里鲜冷而又自由的味道。 她本想着出宫以后,便第一时间去苏薄家里找他。只没想到,太上皇会派人护送,最后她只能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回侯府去。 江永成在侯府迎接,又布置了茶水给侍卫们。 马车刚一停好,江意还没来得及下去,就听见门内传来惊喜的呼声:“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江意提着裙角,唇边不由漾开笑意。 这厢,太上皇没想到,江意走都走了,居然还能送个箱子到他跟前来。 他问:“这是什么?” 阿福恭敬地把钥匙呈上,道:“太上皇打开就知道了,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江小姐在照顾殿下之余,加紧忙碌给太上皇做出来的东西。” 太上皇一时既好奇又摆谱:“哼,她怎么不亲自给我送来?” 阿福讪讪道:“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 太上皇一边接过钥匙弯身去开锁,一边继续摆谱:“什么东西宫里会没有?” 结果当他揭开箱盖,看见里面的东西以后,震了震,沉默了。 良久,太上皇才问:“她做给我的?” 阿福道:“是。” 太上皇一眼便看出是假肢,只是与之前他戴过的假肢截然不同。 他忽然想起,上回江意受伤在他宫邸里住了几日,提过要重新给他做一只假肢,可是被他拒绝了。 他又想起,太子半路遇刺时江意也在,看来太子是带她去过冶兵营了。 只是他一直没详问太子。 原来,竟是偷偷给自己做这个了? 第351章 如此开怀 这假肢是以钢铁铸造的,因箱子长度有限,假肢上下呈对折的状态。 以前太上皇见所未见,他把假肢拿出来,虽是有些分量,但精巧而又牢固,假肢一出箱,上下两根钢骨便自己打开了来,发出嚓嚓的金属声。 太上皇震惊过后,忙撩开衣摆,往自己的残腿上套。 这皮革套子也十分结实,并且是系在腰间的,还能调整松紧。 他穿上以后,双手扶着轮椅椅把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殿里的太监忙上前搀扶,被他挥手挡开。 他站得稳稳当当,然后往前迈了一步,自下沉力,神情渐渐溢出兴奋的光来。 这假肢竟然可以同他另一条腿一样弯曲走路! 太上皇起初有些生疏,但多走几步以后,就开始习惯了。虽然因为使力不平衡,仍有些跛,但是却轻便灵活多了。 太上皇甚至有些恍惚,自己又找回了双腿走路的感觉。 他在寝殿里哈哈大笑,边走边笑,多年来,从未如此开怀过。 有了这假肢,他可以想走哪里便走哪里,就是爬坡登阶都没有问题。 这一天里,后宫都感到很疑惑。 因为不少经过太陈宫的宫人或者后妃,都听见了里面传来太上皇的大笑声。 昨夜仁贵妃宫里的事,到今日已经传遍了后宫。 不仅如此,朝武大臣都已经知道了。 今日朝后,戚相便亲自到御书房请罪,言罪女恃宠而骄,无视宫规,酿成大祸,特请皇帝降罪。 皇帝起初没理会,直到上午批完了折子,问了太监一句,得知戚相还在门外跪着。 皇帝这才让他进来。 戚相进御书房再跪,神情诚恳,大义凛然,还主动请皇帝废了仁贵妃。 皇帝道:“明舒确有不可推卸之过,但戚相无需如此悔责,朕已查明,明舒她也只是好心办了坏事。此次朕将她降为了嫔,令她好好反思己过。” 戚相磕头谢恩:“是臣教女无方,小女犯下大错,便是处死她都不为过!皇上圣明大度,实在令臣深感汗颜,无以面君!” 皇帝道:“戚相若得空,可去看看明舒。” 戚相退下后,太监又呈了卷轴上来,禀道:“皇上,这是太上皇差人送来的,说是请皇上想个封号,落个章。” 皇帝招手,太监把卷轴放到他手上。他打开一看,面容微微沉吟。 后提笔往上面写了几笔,又盖了章印,递给宫人送还至太上皇处。 戚明舒被褫夺了贵妃封号,自是不能再住在贵妃宫邸里。身边的宫人也得如数遣散,只能照她嫔的品级,留下相应的几个宫人。 今日一早,便有人来给戚明舒挪住处。 由宽阔的贵妃宫挪去了窄窄的嫔院里。 她是丞相之女,一时从云端跌落下来,这无异于是对她极大的羞辱。 戚明舒平日就是再藏得住心事,此时心里也恨得滴血。 她还没适应这凄凉的嫔院,就听戚相来看她了。 彼时戚相踏入院中,看她的眼神异常的冰冷凌厉。 戚明舒心头沉了沉,嗫喏唤道:“父亲。” 戚相抬脚走来,到她面前,而后扬手就狠狠地摔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面,大力得很,直把她打跌在地。 戚相道:“混账东西!我早警告过你,谨守分寸,不要做多余的事,如今,害人害己,你可满意了?” 戚明舒趴在地上,脸上失去了知觉,良久方才动了动嘴角,满口的血腥味。 她咬牙切齿道:“是刘嬗那个贱人害的我!” 戚相蹲下身,一把揪起她的头发,迫她抬起脸来,沉声道:“是你自作孽。” 戚明舒被那眼神看得眼帘颤了颤,白着脸不敢再顶嘴。 第352章 还是忍忍 江意回到侯府,进了自己的闺房院子,身心舒坦得不能再舒坦。 丫鬟嬷嬷帮她整理着太上皇送的这些东西,春衣绿苔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江意非但不觉吵,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绿苔好奇地道:“小姐,这段日子你在宫里过得怎么样啊?奴婢们只听说你在东宫照顾太子,太子好相处么?” 春衣笑道:“绿苔你再急也得等小姐休息好了再慢慢说吧。” 绿苔仔细打量江意,小脸一皱,道:“对哦,小姐都瘦了一圈了。” 于是江意午前用了羹汤,稍后又美美地用了午膳,睡了一个午觉。 下午江意养好了精神,就与她们讲讲近来发生的许多事。 不知不觉到了入夜时分,江意看了看屋门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嬷嬷们在檐下掌了灯。 她想去一趟都司府,奈何春衣绿苔两个并不知她的心思,现在好不容易回家来,两丫头黏她得紧。 她走哪儿,丫鬟就寸步不离地跟哪儿。 她从后院慢慢悠悠地逛去了前院,侯府的大门就在眼前,江意一回头,就见两丫头骨碌碌地把她望着。 江意也把她俩望着,一时相顾无言。 她俩问:“小姐怎么了呢?” 江意:“没怎么呢。” 绿苔:“哦,奴婢还以为小姐是想出门呢。眼下天都黑了,出门去哪儿呢。” 江意低着头,看着自己用绣鞋踢了踢裙角,违心地道:“天都黑了,我怎么会想出门呢。” 来羡一旁幽幽地道:“明明想得不得了。你就是告诉她们你要出去约会,又怎么的。” 江意心想,这要怎么说? 看着这两丫头炯炯有神的眼睛,江意感觉只要她多说半句,照她俩的八卦好奇心,就能把她刨根问底。 要是她再坦白她和苏薄目前的现状,两丫头能比她还操心着急她的终身大事。 所以,想想还是算了。 她一时脱不开身去找他,他应该也能知道自己已经出宫了吧。 江意消食过后,决定把之前在苏薄那里学过的近身攻防招数重新练习。 这些日落下了,她得补上来,还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只是手中的匕首都被她练得非常娴熟了,她也没能见到苏薄。 最初是觉得碍于春衣绿苔,她不好晚间去找他。后来白天她倒是可以寻个由头去看他,但她又得知近来他十分忙碌,整日都没在,便又打消了念头。 他帮太子在彻查整顿冶兵营的事,起早摸黑很大部分时间都在那边,听说已经连着两三天宿在冶兵营没回家过了。 这案子牵扯进了不少人,关系错综复杂,一批武将洗不干净,开始暗中使绊子。 苏薄将一些人送进了牢狱里,也会给自身惹来不少的麻烦。 这些日光明枪暗箭他都不知挡了多少了。 实际上,江意出宫后的当晚,苏薄在灯火通明的冶兵营里便已知道了消息。 但他手头有事,暂无法去见她。 再加上自己身边最近也不太平,有不少眼睛盯着,若让有心之人发现她跟自己走得近,这对她也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还是忍忍。 忍到等这件事了结了以后便好。 谢玧也没闲着,趁着冶兵营事件,一批官员深陷泥潭,京中职位数有空缺,他多番审核,将举荐的折子向皇帝那处递去。 阿福忧心忡忡道:“殿下还是多养养身子吧。这事儿还没结呢,殿下把折子一递,万一皇上疑心殿下是想安插自己的人,可不就得不偿失了么?” 谢玧道:“我是真心举荐还是想培植自己的势力,皇上一查便知。只要为国为朝廷好,我问心无愧,怕什么疑心。” 阿福踟蹰着又道:“还有那边境都司苏大人,虽说这期间是在冶兵营督造军械,可到底以前不是在京里做事的,殿下以前没怎么接触此人,奴才是担心不知可信不可信……” 第353章 接旨谢恩 近来谢玧与那位苏大人来往甚密,冶兵营的事谢玧没交给一些东宫属臣去做,却屡次让他襄助,阿福才难免疑惑生忧。 谢玧闻言笑了笑,道:“太上皇会害我么?” “太上皇当然不会……”话没说完,阿福眼睛瞪得溜圆,“啊?他是太上皇指派来的?” 谢玧摇了摇头,道:“不是。” 阿福不由更加疑惑了,谢玧却没打算说下去,只道:“你无需对他生疑,他信得过的。我也是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至于什么秘密,他也没说。 年底了,冶兵营的案子初定,朝中又忙着各项事宜的总结交接。 加上东郢国来使朝贡,朝廷就显得更加忙碌了些。 东郢国使臣暂时在京安顿下来,由礼部着手安排设宴款待。 宴会这晚,凡朝中四品官员以上者皆会出席。 白天的时候,宫里来人到了侯府,江永成出来接待,公公笑容满面地道:“江小姐在吗?请江小姐出来接旨吧。” 江意在后院听说要领旨,心里头顿时沉了沉。 也不知道要领什么旨,她一边往前院去,一边心里暗暗祈祷,可别千万是太上皇那老头子又作什么妖啊。 到了前院一看,竟果真是太上皇宫里的人,江意头都要愁大了,面上却还得强颜欢笑。 公公亦是满脸堆笑,一边展开明黄卷轴一边道:“镇西侯女江意听旨——” 江意携丫鬟嬷嬷等一干下人妥妥跪下了。 公公开始念圣旨,江意起初怀着万分忐忑不安的心情听,可听着听着她就听愣了。 圣旨钦封她为郡主,赐封号琦慧。 江意怔怔地接过圣旨,公公往外招手,一拨宫人带着皇帝的封赏鱼贯而入,将花厅堆了个满满当当。 江意谢恩起身,公公笑道:“先恭喜郡主了。不瞒郡主,这圣旨可是太上皇亲笔提的。早在郡主出宫前夕,太上皇便写好了,只是到郡主出宫那日,尚未经皇上批定下来,便就此搁了数时日。” 江意原以为太上皇又是来给她提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的,这下真真是汗颜。 她正感动了一把,紧接着公公就又笑呵呵道:“好了,现在太上皇请郡主进宫谢恩去。” 江意:“……”真是煞风景得很。 她能怎么办呢,才被封了郡主,当然得老老实实进宫谢恩。 随后公公在前院等候,江意回了后院,春衣绿苔赶紧给她更衣梳妆。 宫里人来侯府这么大阵仗,她被封郡主一事很快便传开了。 春衣绿苔把她净往庄重美丽那方向拾掇,戴好发饰以后又被摁着描眉上胭脂。 江意很别扭道:“不用这般,素淡点就好。” 结果反被春衣绿苔给喝止:“小姐是以郡主的身份进宫谢恩,再素淡,那就是对太上皇不敬。” “就是。郡主就该有个郡主的样子。” 两丫头眉飞色舞,喜滋滋地给她捯饬,好像比她还要高兴。 最终,江意对镜一照,镜中女子衣发整洁,容色极好。 白瓷般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双眸如水中星月般润而明亮,唇上口脂颜色粉淡,更显出娇嫩唇色,将天真与美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镜中的女子抽了抽嘴角,她已许久都没这样盛装打扮过了。 就连来羡抬起头来看,也不禁看得失神。 想着会不会太隆重了一些,她就不由分说地被两个丫头推着出门了,道:“别耽搁了,公公还在前边等着呢。” 来羡本来不想再去宫里的,但不放心江意独自去,还是同她一起坐上了马车。 进宫后,江意和来羡途径御花园,看见有许多宫女太监忙着布置,便随后问了两句,才得知今晚这边恰好有设宴款待东郢来的使臣。 第354章 画风不对 一进太陈宫,还没见到太上皇其人,江意就率先听见了老头传来的狂笑声,不由顿了一顿。 仔细一听,还不是一个老头,是两个老头。 江意与来羡对视了一眼。 公公解释道:“今日顾老进宫来探望太上皇,眼下正等着郡主过去侍酒呢。” 江意揉了揉额头。 顾老将军这阵子身体也养好得差不多了,这不,前两天听说太上皇宫里传出狂放不羁的笑声,担心太上皇怕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疯掉了,就赶紧进宫来看看。 于是两老头一扎堆,那“哈哈哈”的笑声就更加显得脱缰了…… 江意到时,太上皇和顾老正在高台亭阁里,这处地势高,视野也阔,是个很好的赏游闲聚之地。 江意还没登上台阶,听到笑声抬头看去,见顾老坐在亭中,太上皇却两手叉着衣角,大摇大摆地用他那假肢走路给顾老看。 那和笑声一样狂放不羁的步姿,实在是走出了一种六亲不认之感。 太上皇还问顾老:“这假肢怎么样?看起来爽不爽?” 顾老:“很爽很爽!” 太上皇:“要不要给你也安一个?” 顾老:“我腿又没瘸!” 而后两老头发现了下方正要登阶而上的江意,顾老又道:“老不羞的,还不正直起来,别让晚辈笑话!” 于是两老头很快收敛自己,趴在栏杆上跟台阶上的江意打招呼:“江丫头来了啊。” 江意:“……” 两老头说话毫无顾忌,声音又浑厚,她想不听见都难。 她感觉,太上皇和顾爷爷两人,各自都是挺正常的老头子,怎么凑在一起……画风变了? 顾老看见来羡,眼神儿一亮:“嘿哟,来羡也来了!” 来羡狗腿子抖了抖:“……” 两老头瞅着江意提着裙角一步步有矩有礼地拾级而上,不由小声嘀咕了起来。 太上皇:“小丫头片子好生拾掇一番,还看得。” 顾老:“什么叫还看得,多好的一丫头。” 太上皇掇了掇他手肘:“你瞅着,她长得像不像我孙媳妇儿?” 顾老:“你孙子挺多,不知道你说的哪个。” 太上皇:“我还能说的哪个。” 顾老不答,道:“我瞅着,倒像我孙媳妇儿。” 太上皇:“滚你的!” 江意专心走路,两老头又是窃窃私语,这回她听不见。 但来羡竖着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呢,跟江意传音道:“他两个正讨论你像谁家的孙媳妇呢。” 江意脚下一晃,险些栽下去。 她硬着头皮终于登上高台,进亭阁之中向两位老者见礼,又规规矩矩地向太上皇谢恩。 太上皇满意地看她两眼,道:“嗯,总算是有了点郡主的样子。”说着回头就吩咐宫人,“去,把我孙子叫来。” 江意问:“殿下不是养伤么,怎能过来。” 太上皇:“养了这么些天,该出来遛遛了。让他做轮椅来,又不用他走。” 她就说吧,果然不能太盛装隆重,这老头只会得寸进尺。 江意急道:“太上皇还想不想太子早早好了?” 太上皇:“我觉得他来看了会好得更快。”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那我谢恩也谢完了,就此告退,就让太子殿下来侍酒吧。” 一旁的顾老哈哈对太上皇笑道:“看吧,我就说没戏!儿孙的事情让他们自个折腾去,你瞎操什么心!” 顾老招手,又道:“江丫头,快把你的狗弄过来给我摸两把。” 最后太上皇还是没把太子叫过来,冷哼道:“就你脾气大。看在你送我这假肢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 第355章 瞧瞧热闹 随后太上皇言辞之间都透着满意夸赞之色,又问她,是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江意路上已想好了一套说辞,道是家里有一堆铜人铁像使她从中得出的灵感,便试着去做了。 太上皇吵着要喝酒,说上次说好了的,等顾老来一起痛饮一场。 宫人也不敢不计后果地擅自开坛取酒啊,太上皇得戒酒,要是喝出毛病了,大家伙还要不要脑袋了。 他们都指着江意能劝劝呢。 但太上皇这头老犟驴劝也劝不动。 江意也无法,亲自和宫人一道去拿酒。 拿到酒后,江意把里面的酒液都倒了,换成了白开水。 因为酒坛窖藏了很久,酒香浸到了坛身里,一开坛还是能闻到浓烈的酒香。 太上皇起初无所察觉,一口气直灌下三五碗以后,他咂咂嘴,才觉出味儿来,问:“这味道怎么这么淡啊?” 江意端起来闻了闻,道:“闻起来挺香的啊。” 那头顾老又一碗干尽,咂了一声,赞叹道:“真是好酒!” 江意眼角有些抽筋。 可真能演。 但顾老爷子好歹也是给她填坑,江意心道辛苦了辛苦了。 太上皇不信,又品了一口道:“还是很淡。” 顾老哆他一眼,道:“莫不是上了年纪,连舌头都不好使了?先前还说比我年轻呢,我都能尝出好酒,你怎的不行?舌头不行你就说,没人笑话你。” 太上皇眼儿一瞪,较真了:“谁说我不行,你才不行!” 他老人家又咕噜噜灌了两碗,一把豪气地顿下酒碗,自欺欺人地感叹:“真是好酒!” 于是后来,两老头就着白开水你一碗我一碗地干,直呼痛快,好多年都没这么痛快喝酒了云云。 江意在旁陪侍,实在是……想笑又不敢笑。 不知不觉,夜色渐渐笼罩下来。 亭阁外的天幕上,静悄悄地点缀着几颗稀疏寒星。 江意在高处看见,这皇宫里的三千繁灯,被依次点亮开来。灯火远远近近,闪闪烁烁,十分美丽。 御花园那边灯火辉煌,尤为通透明亮。 还有渺小的人影在往那处移动、汇聚。 太上皇和顾老把水言欢尽兴过后,太监过来劝,高台风寒,恳请两老下去取暖用膳。 亭阁里消停了下来,但御花园那边的宴殿却渐渐地热闹起来。 渺渺丝竹声若有若无地从那边飘来,江意站在亭阁中能听到一些。 太上皇和顾老准备下去,回头发现江意没动,她望着那边的方向正有些出神。 太上皇循着她的视线也凭栏远望两眼,忽生出感慨之态。 若不是江意给他做的这假肢,他平日里极少上到这高台来,也就看不见这皇宫里广阔旷远的风景。 以往宫里举办什么热闹宴会,他也从不出席,总把自己关在宫里,他并非是个乐于享受寂寞的人,他只是不想人们把目光都聚集在他的瘸腿上。 今夜御花园那边灯火繁盛,太上皇有些被那氛围所感染,道:“晚膳有什么好吃的,喝酒都喝饱了,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江意回了回神,看向太上皇:“啊?” 太上皇道:“你不是想去看看吗,在这巴巴儿远望有甚意思,随我近了去看。” 江意:“我不想啊。” 太上皇瞪眼道:“你要是不想,还望这么久?还不走!” 太上皇和顾老走在前面,江意和来羡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太上皇跟顾老感叹:“我似乎好多年没接见过东郢来使了,今晚看看那些孙子长进不长进。” 江意听那兴致勃勃的语气,不由腹诽,明明是他自个想去好吗,为什么要安在她头上? 第356章 全是男臣 可毕竟是接见外使的宴会,宫里也没有送帖子到侯府,太上皇和顾老去没有问题,江意觉得自己去就不大合适了。 故江意向太上皇提出了异议。 太上皇道:“你跟着我去,有什么不合适?你爹不在京,你这个侯女郡主独当一面,权当是带你长长见识。” 如是一说,江意竟无法再想出拒绝的理由。 于是她谦谨地陪同着两位当朝泰山前往御花园那边。 他们到时,殿上的宴会才开始不久。 皇帝和诸臣进殿入座,又请东郢来的使臣觐见,向皇帝问安祝岁,皇帝也向使臣简单问候了东郢国君几句,便请使臣也就坐。 两国之间的往来交谈,待会儿在酒宴上双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展开。 开宴前的丝竹歌舞便已经使人眼花缭乱、美轮美奂了。 随后皇帝命开宴,宫女们便捧着琼浆玉液、美味珍馐娉婷婀娜地入殿摆置。 诸臣向皇帝敬了酒,一边赏歌舞一边看皇帝动筷他们才敢动筷。 只皇帝刚夹了一筷菜,还没来得及送进口中,就听太监唱报道:“太上皇到——顾老将军到——” 不光诸臣惊诧,连皇帝都诧异不小。 这些年来无论大大小小的宴会太上皇一律全不出席,今夜竟然主动前来。 顾老将军更不必说,自打卸下职位歇养在家,就再没掺和过朝中事。但是无论他何时来,皇帝都不会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现在这二老一同到了,皇帝起身亲自礼迎。 他一起,殿上朝臣纷纷站起恭迎。 江意搀扶着太上皇,走在两老中间,一步一步朝那灯火辉煌的宴殿靠近。 当终于走到殿门前,江意略略抬眼往殿中扫去,面色不由变了变,当即就有些后悔了。 她以为这次宴会与上次冬宴差不多,男臣女眷各分坐一边;虽说她侯府没有提前收到帖子,但后宫妃嫔们应该多多少少地在席吧。 可这一看发现,在殿的除了侍奉的宫女以外,根本没有女眷,全是在朝和别国来的臣子。 她若进去,整个殿上就她一个女眷。 江意在殿门口止了止步,一副温顺纯良模样道:“太上皇,老将军,我就送到此处吧。” 太上皇回头看她,道:“怎么,你怯场了?” 江意:“嗯啊,我怯场了还不行么。” 可来都来了,岂有太上皇和顾老进殿去,而把她一个女娃娃落在外面的道理? 况且是太上皇要求过来的,要是又把她丢下,这显然不是他的作风。 遂原本是江意搀扶着太上皇,变成了太上皇来拽着她,像个顽童使孩子气似的,硬是把她生拉活拽地拽进了殿里来。 江意走在太上皇和顾老中间,本是留心着两个老头子,现在倒有些被两个老头子护犊子的意味了。 随着进殿,满殿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他们无不震惊于太上皇竟然不是坐着轮椅来的,而是若无其事地走着来的! 那衣角下面,隐约可见两只裤腿笔直的,双脚踩着锦靴,除了身体稍稍有点不平衡,其余的看起来竟与常人无异。 两老身上有种饱经风霜的苍浑厚厉之感,而走在中间的江意,越发显得娇小。 她一袭华裙,容貌本就极为出挑,弯眉明眸、巧鼻朱唇,交叠的衣襟衬出一段细长的脖颈,耳边坠着金丝玉,鬓中步摇段段香。 众人视线随后就不由自主地从太上皇转移到了她身上。 自是有不少人把她认出来。 她步履生姿,不卑不亢,端的是美而不俗,艳而纯真。加上出身侯门,教养极好,举手抬举之间皆有贵气流露。 大抵是以前她从不曾这样盛装于人前过,今夜不知看直了多少人的眼睛。 那靠近殿首的方向,当苏薄抬头看来时,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定住。 第357章 帮忙照拂 皇帝主要还是震惊于太上皇,对江意的出现就显得反应平平了。 虽说今晚无女眷,但江意是搀扶着太上皇而来,就没什么大过大非了。 太监很有眼识地立即在皇帝身边又安了一张座,太上皇来,自然是要座上边的。 太上皇本想一直把江意带在身边的,可江意跟着一起上去的话,别说吃口东西了,连坐下喘口气都不能,就只能全程陪站在他身边。 于是太上皇把江意交给顾老,道:“你带着丫头坐。” 另有太监在殿首也给临时加了宴桌。 大将军邀顾老同坐,顾老笑应道:“我一个闲养在家的糟老头,无甚建树,也不能与大将军争辉。现在是年轻人的朝代,我得退后坐。” 说着便让太监将宴桌往后挪了两个位置。 顾老看了一眼苏薄,指着苏薄旁边的位置道:“就这儿吧。” 苏薄从容平淡又不失礼数地往边上让了让,顾老本是要把宴桌安在苏薄的右边,离殿首相对靠后,只是苏薄却让太监安在了自己左边,离殿首靠前。 如此,顾老坐在左,江意自是挨着顾老落座。 再往右,便是苏薄了。 她低眉顺眼,面容温宁平和,可放在宴桌下边掖着的双手却紧紧交握着。 之前在太陈宫高台远眺之时,她便在想,今夜他是否也会出现在御花园的宫宴上。 她没想到,此刻,她竟就与他挨着坐在了一起。 她看见自己的裙角落在了他的衣角上,她也不知该不该伸手牵开,好像这样有点太刻意了,反倒惹人注目。 她想了想,便没动。 顾老与其他老臣寒暄起来,就顾不上江意了,只回头跟苏薄打招呼道:“劳烦苏大人帮忙照拂一下江丫头。” 苏薄点头,淡淡应道:“不劳烦。” 江意脸颊渐渐烧了起来。 又逢宫人送碗碟过来,苏薄动手帮她接过,在宴桌上摆好。 江意轻轻道:“谢谢。” 随之殿上歌舞又继续,莺莺燕燕,舞姿很是优美婉转。 江意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抬头去看歌舞,身侧苏薄眼尾的余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大家觥筹交错,后又聊起东郢与大玥两国的事,群臣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苏薄忽低低道:“不吃点东西?” 江意回过神来看了看面前的碗碟,才发现自己还没动筷。 她拿着筷子夹了一道膳,放进口中,具体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漫上来了。 好多天没有见到他,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她竟又不敢抬眼看他。 她想,一定是大庭广众的缘故。 歌舞告一段落,东郢使臣进贡的东西一一被送上殿,报上名号,供诸臣们观看。 那最后一份进贡礼,乃是一辆香车被拉进了殿中,随着车门打开,一位位红衣妩媚的女子伸着纤纤玉足下地,柳腰款摆,身段妖娆,献一曲舞,舞姿惊艳四座。 江意看了,那些女子虽薄纱掩面,但依稀看得清个全貌,皆是姿容上佳,那一颦一笑的眼神简直能勾魂儿。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些美人。 江意抿了抿唇,终于抬头看向苏薄。 不知他是否也在看她们。 怎想她这一看,一下被苏薄攫住了视线。 江意眼神颤了颤,赶紧又垂下头去。 没人注意到两人这边,苏薄不着痕迹地给她布了菜。 她埋头闷声吃了两口。 后她不慎碰翻了桌边的一只汤碗。 好在汤碗里是没装羹的,只连碗带调羹地往旁边斜滚了去。 在落地之前,苏薄抬手就接住了空碗。调羹却落在了他腿间的衣袍上。 江意道:“对不起,是我太冒失了。” 苏薄没说什么,拾起调羹,不能给她用了,便拿自己桌边的一副空碗调羹与她的交换,摆在了她手边,方才问:“可要喝汤?” 第358章 被赶下车 江意轻细地“嗯”了一声。 苏薄动手替她舀汤。 顾老回头看见了这一幕,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最后殿上那场舞,无疑赢得了满堂喝彩。 这场宫宴,只她出现的时候引人注目了些,后来群臣与来使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激辩一番,又相互灌酒,殿上气氛浓厚,渐渐她也就松懈下来了。 她默默吃着苏薄时不时不引人注意放在她碟子里的菜肴,时不时还能听见大玥与东郢两国的事,也不算无聊。 宴会将尽尾声,皇帝和太上皇先起身离席。 礼部负责将东郢使臣送回使馆去。 诸臣也都稀稀拉拉地散开了,行到宫门处相互告别,坐上自己的马车离去。 来羡虽没跟江意一起进殿,但要出宫时,它已经坐进马车里了。 而且坐的是顾老的马车。 江意进宫来时,是宫里派人去接的。她原打算让江永成看着时间派马车来接,当时传旨的公公却道,届时宫里再送她回去便是。 于是侯府里便没马车来。 太上皇的公公要派人护送江意回去,江意放心不下顾老,便婉拒了,蹭了顾老的马车一路回。 来羡一路被顾老抱在怀里盘。 顾老问江意:“今晚有没有吃饱?要不要到我家里再吃个夜宵?一会儿我让顾祯送你回侯府。” 江意笑道:“吃饱了。不怕顾爷爷笑话,我一直在吃。” 顾老道:“苏薄那小子给你夹的菜你倒是都喜欢。我记得你以前到我家来,跟顾祯一起吃饭,顾祯给你夹的,你都挑嘴得很。” 江意有些汗颜。 出了宫门,渐渐走远了,顾老才掀开窗帘往外瞧了一眼,叹道:“你既不想跟我回家吃夜宵,那我也不要你送了。你下车去吧。” 江意:“啊?可这才半路啊,又夜深人静的,顾爷爷要狠心把我赶下去啊?” 顾老道:“那可不是。下去吧。” 江意瘪瘪嘴,见顾老似乎没在开玩笑,便也掀帘往外看了一眼,想看看眼下到什么地方了,离家还远不远。 要是不远就罢了,她大不了走一段路回家便是,要是还很远的话,她就决定耍赖,坚决不下车。 然,当她往外一看时,却看见马车侧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骑马的人,跟了一路。 那马蹄声与马车的马蹄车辙声混在一起,不容易被发现。 虽然眼下离她家还很远,可当她认出他来,顿时什么耍赖的脾气和勇气都没有了。 最后她闷不做声地被顾老给赶下了车。 来羡要跟着一同下车时,被顾老一把揪住,道:“你哪儿去?你跟我回家去,少在这添乱!” 于是来羡就活活地被顾老抓走了。 随着马车缓缓驶离,苏薄骑着马停在了江意旁边。他翻身下来,将马缰栓在鞍上,往马背上拍了一下。 马儿自己一蹦一哒地往前跑了去。 前边车厢里还传出来羡的传音,当然是对那马传的:“马兄,你先别急着回,跟我往顾家溜达一圈儿呗,一会儿我趁机从窗户跳出来,你就接住我!” 苏薄的马还真追着马车,踢踏踢踏地跑。 顾老撸着来羡的毛,闭目养神,倏而莫名其妙地道了一句:“太上皇一心想招江丫头给他当孙媳妇儿,可到最后,他也没说明是哪个孙子,是吧来羡?” 来羡听得也很莫名其妙。 顾老又叹道:“那老头欠他的太多了,总不能一直让他当牛做马,总得给给甜头吧。” 后来马车到了顾家门前,刚一停稳,顾老不得不松开来羡先颤颤巍巍地下马车去,来羡终于脱身,当即就往窗外奋力一跳。 “马兄!” 外面的马闷不吭声,却及时曲了曲两只前腿矮下一截,使得来羡成功地跳上了它的马背。 顾老听得车夫惊呼一声,连忙回头去看,眼珠子一凸,眼睁睁看着那马载着那狗跑了。 顾老好气,吼道:“来羡,回来陪我过夜!我给你讲故事!” 来羡欢快地嗷嗷两声,骑马跑远了。 不光顾老,出门来迎接的顾祯和两个随从见状也是十分稀奇。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会骑马的狗! 第359章 只给你看 眼下,顾老的马车走了,苏薄的马也跑了,这清寂的街上,就剩下苏薄和江意两个。 许多天没见面,江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单独与他相处了。 她低着头,苏薄道:“我送你回去。” 她便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边。 他走得不快,她完全能跟上他的脚步。袖摆微微拂动,两人衣角轻轻相贴摩挲。 后来,他袖中的手悄然伸来,穿过她袖间,握住了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攥成了小小的拳头。 江意心头颤了颤,他温暖的手包裹着她的,那股暖意顺着手臂缓缓往上爬,一丝丝熏热了她的耳根子。 两人面上若无其事地走着,可袖中他的手却是不安分,有力的手指直想往她手心里探。 她攥着的小拳头被他无声地撬开了,还来不及蜷着手指缩回去,他温热有力的手掌便贴着她的手心,修长手指不容辩驳地往指缝穿插过,微微收紧。 十指紧扣。 江意抿了抿唇,脸颊上也不禁烧了起来,但还是由他牵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前面一个路口时,苏薄带着她就往漆黑的横巷里穿。 江意终于轻轻软软地出声道:“为什么不走街上?这里面很黑。” 苏薄道:“后面有人来了。你不怕被他们看见的话,我牵着你走街上。” 果真刚一穿入巷中,江意回头望了一眼,就见身后隐隐有车马的轮廓正往同一方向驶来。 今晚宫宴散后,他们虽落在了后面,但也不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那车马的主人应该是今晚一同入宴的官员,要是发现江意和苏薄夜深人静单独相携走在街上,明日定然传遍朝野内外。 思及此,江意鬼使神差地反拉着苏薄,赶紧往漆黑的巷子里再走了一段。 她辨不清方向,更看不见脚下的路,但她却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夜里,撞击得尤为清晰。 她脚下胡乱莽撞地往前走着,逃也似的,可袖中两人相牵的手却始终紧紧交缠着。 苏薄被她拉着,看着身前这抹娇小的身影,今夜天晴,小巷上方有清清淡淡的月光铺落下来,微微镀亮了她。 夜下她裙角翩翩,青丝迎风往后飘拂着。一缕鬓发悄然伸展了去,又柔又顺地抚过了苏薄的下巴,往他的侧颈边扫过。 泛开一股她身上的香味。 好痒。 他忽道:“今晚为何这般模样进宫?” 江意道:“我是被我丫鬟强行打扮成这样的,她们觉得我进宫谢恩,应该隆重一点。” 谢恩。他知道她今日刚刚被封做郡主。 苏薄低低地问:“太子是不是见过你这样了?” 江意停下,不禁低头打量自己,只是巷中这样昏暗,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忐忑地问:“我这样……是不是不妥?” 苏薄没说话。 江意越发地觉得肯定是什么地方不妥,终于回身抬头看他道:“你在殿上怎么不提醒我,我不会在人前闹了笑话吧?你怎么现在才说啊。” 苏薄道:“没有不妥。” 他目光紧紧锁着她,又道:“就是不想给别人看。” 今夜打从她进殿伊始,他明里暗里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觉得之前的她像小猫儿一样挠人,但今晚又像妖精一样勾人。 嗯,应该是只能勾走他心的狐狸精。 江意猝不及防,心口怦得有些发麻。她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脚步,可脚软绵绵不知踩哪儿了,身子就一个趔趞。 苏薄稳稳地将她捞起。 江意一下偎进他怀里,很明显的呼吸都乱了一瞬。 她感觉自己腿突然不好使了,力气正在一点点流逝。 江意双手紧紧抓着他臂弯里的衣裳,额头抵着他胸膛,缓缓。 可是越缓,那种乏力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声音又软又柔,低低喃喃道:“我也没想到今晚会去参加宫宴,是太上皇临时决定要去的。” 话音儿一落,她瞠了瞠眼帘。 有力的手臂倏而从她后腰绕过,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呼吸埋在他衣襟里,全是他的味道。 一个这样的拥抱,竟能叫她眼角发热,心里悸到颤抖。 她有些飘忽地,沙哑地又道:“我没给太子看。不是就坐在你身旁么,只给你看。” 她也不知自己乱七八糟地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被这人强势地按在了墙上,他俯头便吻住了她的唇。 第360章 做好约定 明明之前不止一次地这样亲近缠绵过,可她还是有些招架不住,身子颤颤不休,腿上不住地发软。 江意双手低着他俯下来的双肩,微微偏头,声音又沙又娇得像被春里最润的雨洗过一般,道:“不要了,一会儿我没力气走路了……” 她一偏头,苏薄的唇便亲到了她的耳垂,灼热的呼吸瞬时往她耳朵里钻。 江意毫无防备,轻嗯一声,竟当真控制不住地一丝丝软了下去。 她的反应使他酥到浑身骨头都在叫嚣,想将她融进身体里去。 苏薄将自己的外袍往她身上一裹,便把她拦腰抱起来。 江意乖顺地倚在他怀中,头枕着他的胸膛,任他抱着一步步往前沉稳地走。 她悄然把双手从他外袍里伸出来,试着缓缓攀上他的肩,最终勾住他的头。 苏薄道:“我知道你出宫来了,只是近来事情有点多。” 江意轻轻应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去打扰你。”顿了顿,她又问,“冶兵营的案子了结了么?” 苏薄道:“这两天刚完。” 江意问:“往后是不是有空了?” 苏薄:“嗯。”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每年腊月二十八那晚都有庙会,你……要不要同我去?”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不太合适。 姑娘们兴许喜欢那样的热闹,可他不一定会喜欢。若是让他浪费时间勉为其难地陪自己,又有点过意不去。 遂不等他回答,江意又道:“我也好几年没去过了,不知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不方便也不要紧,我让春衣她们……” 苏薄蓦然打断道:“我陪你去。” 江意愣了愣,轻细道:“可能你会觉得乏味的。” 他道:“不会。” 江意半低着眼帘,缓缓勾起了唇角。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唇,在淡淡的月色下显得别有一番昳丽风韵。 苏薄道:“你放在我那里的东西,是今夜去拿,还是下次?” 江意想起来是来羡的零件,便道:“今夜吧。” 今夜带回去,明日就可以给来羡修腿了。 于是苏薄先带她回了都司府,没走正门,径直翻墙入院,将她带回了房。 苏薄将她放坐在榻边,他转身去点灯。 随着光火渐渐把房间照亮,他回头时,见她眼里星火闪烁,微微抿着的唇十分娇艳。 江意尽量忽视他的眼神,看见桌上摆着一堆零件,最初她用来包裹的手帕没有了,七零八落地散在那里。 江意移步过去看了看,不禁问苏薄:“怎么散了?” 苏薄:“不知道。” 江意又问:“你这样散着,还是我之前给你的数儿,一个不落吗?” 苏薄:“一个不落。” 江意再问:“手帕都不见了,你怎么就确定一个不落了?这些零件这么小,若是掉哪个角落里了,也不容易找到啊。” 苏薄:“就是一个不落。” 江意看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先检查一番。 好吧,结果还真是,一个都没缺。 江意道:“那我手帕呢?” 苏薄:“没看见。” 江意怎么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啊…… 后来她想了想,哦,好像这已经是在他这里不见的第二根手帕了。 江意就不信,手帕它是自个长脚跑了的。 于是她四下扫了一眼,目光扫过他床榻时,不经意看见枕下不小心漏出来一个白色的角。 江意睃了苏薄一眼,过去拈着角拉出来一看,不是她的手帕是什么。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苏薄长臂从她身后伸过来,就给她抽走了。 江意回头,见苏薄大有一副誓不归还的样子,她去抢,也没能抢得回来,好气又好笑道:“你藏我手帕作甚?还我,这个很难绣的。” 苏薄不还。 她跺脚,娇软地嗔道:“苏薄!” 苏薄听来有点骨头发痒,最终还是还她了。 第361章 刺激不得 江意严重怀疑自己先前不见了的那根手帕是不是也在苏薄手里,但最终她也没再问。 他若喜欢,留着便是了。 当晚苏薄把她送回家,她还以为来羡会在顾老那里过夜,没想到她一进门,来羡居然已经在她房里了。 一人一狗四眼相对。 江意问:“你怎么回来的?顾爷爷居然肯放你?” 来羡:“那老头子怎么可能放我,他居然要我陪他过夜,简直丧心病狂!我是让马兄把我载回来的。” 江意:“马兄?” 来羡:“就是苏薄的马。它载完我到门口,自个就回了。” 江意有些诧异,来羡什么时候跟苏薄的马这般要好还称兄道弟的了? 来羡又哼哼:“唷,你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好些天没见面,你怎么不跟他多腻歪一会儿?我以为你是要下半夜或者明天早上再回的。” 江意有些脸热,岔开话题道:“我去洗漱了。” 虽说两情相悦,她也很喜欢与他独处。只是像上次在他房中过夜只是意外,往后她也尽量避免不再发生类似的情况。 她把零件放在桌上,来羡一见就兴奋得不得了,哪还顾得上盘问她。 当晚沐浴更衣,烘干头发,江意躺在榻上,很有些累,只是一闭上眼,便又想起苏薄。 他牵着自己的手,两人穿巷在黑暗中行走的光景。 她一幕幕回想,不禁心绪怦然,唇角依稀上扬了起来。 翌日,江意睡饱了醒来,精神很足。 她用过早膳以后,就和来羡一起关在房门里,开始倒腾。 江意首先得把来羡的那条瘸腿给卸下来。 再次盘它的腿,江意哪还能用当初的蛮力,是小心又小心,生怕弄坏了它。 来羡伤神道:“小意儿你不是才吃过饭吗,没力气是怎的?” 江意:“尽量还是轻点吧。” 来羡:“我不需要你轻点,来吧,尽情地粗暴对待我吧!” 江意抓住它的瘸腿,往一边使力,它自己便往另一边使力,它又呻吟道:“用力~啊,再用点力~~啊小意儿,就快好了~~~” 江意听得眉梢直抖,好笑又好气道:“你能不能别说些乱七八糟的,听起来怪怪的。” 来羡:“我说得很乱七八糟吗,就是叫你用力啊。你莫不是想得乱七八糟的?” 顿了顿,来羡又道:“看你这么温吞,要不要讲点你和苏薄的事来刺激刺激你?比如那天晚上,你们俩具体都发生了些啥之类的。” 话音儿一落,只听咔嚓一声,江意一股蛮力把它瘸腿拧断了,吁道:“好了,卸下来了。” 来羡看了看自个的腿,又看了看江意,道:“女人果然刺激不得。” 随后江意把小零件摊在坐榻上,和来羡一起捣鼓狗腿和机身的连接处。 尽管小零件在这个时代做得已经是相当精细了,但可来羡的机体构造相比,还是粗糙了许多。 江意把零件给它补上时相当费力,需得磨合好一阵。 江意给它上零件上得额头都出了汗,来羡不禁抓了她的帕子给她擦一擦。 外面春衣绿苔要端茶汤进来,也被江意阻拦在外。 来羡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一直没说话扰乱她。 只江意拿不准需要问它意见的时候,它才会吭声。 江意不经意抬眼,发现来羡正看她,她又垂下眼皮,手里拿着零件又往缺失处安,随口道:“你一直看我作甚?” 来羡不吝赞道:“我发现你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江意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来羡道:“我要是个人,我也会喜欢你。” 江意花了半日的工夫,才终于把缺失的零件基本全安上了,只是一看那工艺和手法,和原先的相比,就拙劣了好几等。 没办法,她是纯手工安上去的,而且还得调整协调度。 江意道:“不知道这样你能不能正常行走。” 第362章 你醒醒啊 来羡道:“你帮我把线路接上,试试就知道了。只是接线路时,你需得把我关机,接好了以后再开机。” 随后来羡告诉她,哪条线路与哪条相连,机体的开关又在哪里等。 江意摸索到了开关,在按下之前,想了想,忽问:“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等于把你的生死都交给了我?” 来羡道:“倘若你关掉我不再启开,我便与死狗差不多了。通常有重大故障的时候,我才能关机,否则关太久对我没有好处。” 江意摸摸它的头,温柔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的。” 说罢,她按下了键。 她听见机械运转的声音从有到无,直到最后全部停止。 来羡便软倒了下去,被江意及时搂进怀里。它缓缓闭上了眼,十分安静而又乖顺。 江意片刻不耽搁,立刻着手修复它腿上的线路。 等她弄完,一再确认没有接错,零件什么的也应该没有问题以后,她再把两截腿重新组合在了一起。 江意伸手去摸来羡的毛发,动作不由顿了一顿。 原本来羡模拟得与正常狗差不多的温暖而有两分柔软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冷和僵硬,她知道它只是完全变成了一堆冷硬的机械,可江意心里还是有点发慌。 江意连忙又按下了启动键。 然而,她等了片刻,却见来羡并无任何反应…… 大约过去了一刻时辰,当来羡慢慢恢复认知时,发现自己已不在房中了。 明亮的天光泄下来,它吸收着太阳能,渐渐浑身又变得暖洋洋的。 它在露天院子里,躺在江意的怀里,能感觉到江意正温柔地抚摸着它。 只是一滴一滴的小水滴落在它的毛发里,湿哒哒的。 下雨了么? 来羡疑惑地睁开眼睛,却霎时愣住了。 它看见江意泪眼婆娑的那张脸,哭得那样可怜。 江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是她明明是按照来羡说的去做的,她还检查了好几遍。 她也尽量加快速度,没有耽搁很久,但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来羡还不醒。 她慌乱无措,又想着来羡是不是没电了,所以又赶紧抱着它到院子来晒一晒。 可是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江意十分着急,不住望天,自顾自喃喃道:“出太阳啊,快出太阳啊……” 来羡怔怔地看着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下巴滴到自己身上。 来羡蓦地传音道:“小意儿,阴天也有光,我也能吸收到太阳能。” 江意一震,低下头来,看见来羡已然醒了。 她泪如两汪泉眼似的,将来羡搂紧了一些,哭道:“怎么要这么久?我以为是我哪里做错了……” 来羡趴在她怀里,蹭起头,去舔了她脸上的泪痕,道:“我好像是忘了告诉你,我启动的时候会很慢,身体各个功能是慢慢被唤醒的,通常需要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才能完全苏醒。” 江意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来羡:“就是脑子有点昏。” 江意眼眶湿湿地看着它:“你不是机器么,怎么会晕?” 来羡又一愣:“对哦我怎么会感觉晕?可能是休眠过后不适应吧。” 院里的丫鬟嬷嬷们都不知道来羡怎么了,江意又不让任何人碰,她们看得也着急。 春衣绿苔在旁也急哭了,所幸后来看见来羡醒了,又都破涕而笑。 江意把它抱回屋里,放在地上,道:“你先走走看,试试效果怎么样。” 来羡双脚沾地,活动活动机身,又发出那种咔咔的机械运转的声音。 它试着用起那条瘸了很久不用的腿,自动扫描连接,而后开始迈着步子走路。 第363章 明晚寿宴 江意惊喜地看见竟真的能用了,只是走起路来有些生硬罢了,但已经比之前的瘸腿好太多了。 来羡却不怎么满意,叹口气道:“连接性不佳,我控制不好,有时失灵。” 江意道:“可看起来能正常走啊。” 来羡道:“哪有以前灵活啊,我现在的境况就相当于是太上皇用义肢一样。”它也想得开,又道,“不过能做成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随后一人一狗在房里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江意先开口道:“最初你要与我结盟时的条件是我帮你修好这条腿,你这条腿好了,是不是盟约不再,你便也会离开了?” 她一直知道会面临这个问题,只是之前她不去多想。 她其实可以拖一拖,不急着给来羡整好,那样它是不是就不急着走了。 但是不管它离不离开,她都想把它的腿复原。 复原以后,如若它想离开,她不会拦它。如若它想留下来…… 来羡:“唔,是这样的没错。但好像目前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想回我的那个时代也还没找到办法,另外,教你的知识你也没学完……” 它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矫情道:“你如果硬要留我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江意蹲下来就一把抱住了它,道:“来羡,那我们重新结盟吧。” 来羡继续矫情:“你想结什么盟,要是太过分的我不会干哦。” 江意道:“在你找到可以回去的办法之前,你留在我身边。我不知我还能帮到你什么,但如果需要我做的,我一定会做。” 来羡问:“那我的义务是什么?” 江意道:“不是说了么,你留下来。” 来羡:“唔,显得我占你便宜似的。这样吧,以后我该教你的还是教你,咱们相互照顾吧。” 江意笑道:“一言为定。” 晚上,春衣绿苔进来布置晚膳时,来羡正兴致勃勃地在房里到处溜达,适应适应它的腿。 两丫头见之惊奇道:“来羡,你的腿好了吗!” 江意也颇奇怪道:“是呀,白天的时候我还以为它不行了,没想到醒来以后腿居然神奇地好了。” 两丫头高兴,逮住来羡就是一通撸,道:“太好了!肯定是老天爷也觉得我们来羡太可爱了!” 江意与苏薄原本约定好二十八那天晚上,一起去看庙会。 只是前一天,侯府收到了杨御史家递来的帖子,二十八的晚上有寿宴。 这杨御史也是朝中德高望重之辈。 江意如今在侯府独当一面,杨家送来帖子,她代表侯府,理应去一趟的。 再加上江意看着手里的帖子,回想了一下这杨御史家,自己知道得并不多,便问了江永成:“成叔可识得杨亭此人?与杨御史家什么关系?” 她以前不认识杨亭,只听父亲说起杨御史时提过‘杨亭’这个名字。 后来对他有印象,便是他和俞氏的那档子事。 江永成对京里的人事了解得广,道:“杨亭是杨家的一脉旁支,杨御史算是他的隔房叔叔。只是杨亭才能平庸,一直不上不下,但一直没忘紧靠着杨御史。朝中看待他,也多是给杨御史几分薄面。” 江意点点头,道:“成叔备份贺礼,明晚我去杨家贺寿。” “是。” 她想着,反正明晚的庙会也是晚上才开始热闹的,她在杨家用过晚饭,直接去东城三清观,应该不会晚。 晚间,苏薄翻进侯府来找江意,在她院里没能见到她人。 春衣绿苔对于他的到来已屡见不鲜,提示道:“苏大人找我们小姐么,她在大公子院里练功夫呢。” 第364章 她的进步 近来江意虽没得苏薄亲自指导,但她也没落下,出宫回家后一直在勤学苦练。 她怕学得太杂,没向暗卫讨习新的招数,但却跟暗卫学了一些新的转换步法,这些时日已够她融会贯通。 苏薄去到她哥哥的院子里,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棵树下,看着空院里的女子正不知疲倦地一遍遍演练。 为了方便动作,她挽发束衣,手里的匕首挥、挑、勾、刺时,动作十分敏捷,渐渐竟也有了一丝凌厉迅猛的意味。 苏薄抬步自树下走出,他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身息和脚步声,因而刚走一两步,江意倏而回头,便发现他了。 下一瞬,她眼里透着光亮,转头调整攻势,便不客气地攻来。 苏薄与她过了几招,后手掌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匕首在空中挽了个冰冷而美丽的银花,而后反剪她手臂,一收就使她后背贴进自己怀里。 苏薄声息淡淡自她耳畔拂过,道:“见到敌人,你看起来倒挺高兴。” 江意道:“看见你我当然高兴,何况你也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我一来你就拿匕首刺我。” 江意也不跟他废话了,手上匕首一转,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是一点也没客气地反手往他腰间一刺。 苏薄不得不将她往前推。 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不过是只三脚猫,她可是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手段的。 如若真与他是敌人,那方才落在他手中时便已没活路了。 江意问:“这次你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吗?” 苏薄:“嗯。” 江意歪头看他,双眸又黑又亮,道:“我若能让你移动步子,便算我赢好不好?” 不等苏薄应答,她就已经冲了上去。 虽然没把他当成敌人,可她在对待这件事的时候也一点没儿戏。 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达到预期的可以自保的程度以后,她又想,要是在能自保的前提下,可以保护一下身边的人,则更好了。 所以她永不会就此止步。 留给她的时间有限,她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但人的信念总是在一天天变化的,要么变得更弱,要么变得更强大。 所以最终,江意那最后一匕首出其不意划出去的时候,苏薄终于微微侧了侧脚。 但也不能避免,那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衣角。 听得嘶啦一声,空院里归于平静。只剩下江意起伏不定的喘息声。 她满头是汗,眼帘也有些被汗湿,显得双瞳润润的,愈加的清亮。 半晌,江意呼吸急促地问道:“你方才是不是动了?” 苏薄深深地看着她。 他开始意识到,她或许并非是需要人含在嘴里亦或是捧在手心里保护的娇娇女子。 她是很娇柔,但这副娇柔的皮囊下,却是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屈和坚韧。 这段时间,她进步已经非常大。 将来,她兴许还会有更惊人的爆发力。 他道:“嗯,你赢了。” 眼下苏薄只是挪了一下脚步,她知道,真要是和他正面对上,以他的程度,想让自己死多少次就能死多少次。 但自己的努力她也是看得见的,上回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成,至少这次成了,不就是往前跨了一步么。 江意十分高兴,一时都忘了与他独处时的紧张,满眼繁星地笑道:“我赢了有没有什么奖赏?” 苏薄想了想,一本正经地提出:“给你亲一下?” 江意一听,神色顿时就有些闪烁了起来,好笑又窘迫道:“这算什么奖赏。” 苏薄又想了想,道:“那给我亲一下?” 江意撇开眼,眼里流光浅动,想着奖赏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毕竟他只是挪了一下脚就算自己赢了,也没多少公平可言;但好歹也辛苦他陪自己练一场,也不能不给点甜头……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江意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她这样是不是在靠美色安抚他啊…… 江意抿了抿唇,细声提议道:“抱一下行不行?” 苏薄退而求其次,大度道:“行。” 第365章 拥抱到他 江意眉弯眼角漾开些许笑意,天真又娇妩,道:“我出了一身汗,等回去洗洗,再给你抱,行不行?” 她这副形容,苏薄其实很想立刻就把她揉进怀中。 和男人不同,她出汗也出得秀气,鬓发被汗湿,颈边也贴着几丝头发,看起来却越发的有种撩人韵致。 何况,他见过也受诱过她香汗淋漓的迷离模样。 但既然她这么说,他也不能太着急,应道:“也行。” 江意收好匕首,他自然而然地伸手牵住她,两人一起往她院里去。 进院时,是江意一个人回的。 嬷嬷备好了洗澡水,江意解了汗衣,泡进浴桶里,春衣绿苔又在房里给她准备换洗的干净衣衫。 沐浴完后就要准备就寝了,当然是给她准备的寝衣。 江意脸被水汽熏得红扑扑的,却道:“先准备件裙子吧。” 绿苔道:“小姐一会儿就要睡觉了呀,不着寝衣吗?” 江意信口胡诌:“我明天一早还要起来晨练的,穿裙子方便点。” 绿苔还想再说,春衣及时道:“那给小姐准备一身柔软的,夜里穿着睡也无碍的。” 江意道:“好。” 她出浴后,更完衣,春衣绿苔往炉子里放了香料,替她把头发烘干。 而后丫鬟嬷嬷们便退下去休息了。 江意原本蹑手蹑脚地打算溜出房间去外面见苏薄,只是走到门边刚悄悄地打开房门,还不及走出去呢,蓦然就见门前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她抬头看见他,心头紧了紧,下意识地赶紧就把他拽进了门,又四下瞅了瞅没有丫鬟嬷嬷发现,再利索地关上门。 江意压着声音道:“不是说了我一会儿出去找你么,她们才刚回屋,你竟敢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门外。” 苏薄道:“外边冷。” 江意怔了怔。 她知道他当然不怕冷,他是怕自己冷。 江意转身去给他倒水,他喝完水后,把水杯轻轻放在桌面上,而后便一直看她。 来羡不知哪儿去了,许是晓得苏薄来了,今晚屋里一直没影儿。 江意硬着头皮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他也没动。 烛火悠然,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在墙上,离得那么近。 她目光平视着他的胸膛,抬了抬手,缓缓放到了他的腰间。 蜷曲着的手指动了动,松开来,而后手臂缠上他的腰,一点点收紧,将他抱住,手攀在了他的背脊上,有些紧张地捻着他后背的衣料。 江意微微偏头,将头枕着他的胸膛。 他身上好暖。 她眼角堆簇着嫣然之色,微垂着眉眼,眼底涌动着对他的绵绵情意。 她想,抱他,谁说不是给自己的奖赏。 以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抱到这个男人。 她更是不敢想,她会和他互生情意。 但不知不觉,就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薄低头隐约看见了她脸颊上的霞色,他略略弯下了身,一手勾住她的腰肢,一手绕过她单薄的肩,亦是将她有力地钳在怀中。 一股压迫感自周身笼罩上来,使得江意有种发窒的感觉。 她也不知耳边回响着的是谁的心跳,有他的,也有自己的。 她柔软的身子毫无间隙地压着他,能感觉到他身躯像块温热的石头,既是舒服,又有些硌得慌。 并且这块石头正一丝丝地把自己身上的力气给抽走。 那种发软乏力的感觉又上来了。 江意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明明之前在空院拿他当陪练的时候可有劲得很。 苏薄能感受到,怀中的人越来越软,他像抱着一缕云,一泉水,所有感官里都是她散发出来的余韵。 沐浴过后她又很香,那种很幽淡的少女香味钻进他鼻子里,把浑身骨头都撩起一股痒意。 江意双手唯有将他攀紧,呼吸有些起伏,难堪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腿总是会,发软……” 苏薄:“嗯。” 第366章 得去一趟 她整个人被他稳稳地扣着,埋头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轻软道:“只有靠近你的时候会这样,你身上莫不是带了什么软骨散?” 苏薄正经地回她道:“没带。” 江意喃喃问:“那是怎么回事?” 苏薄道:“许是你的力都给我了。” 江意婉转轻笑:“你硬得像块石头。” 苏薄道:“嗯。”他不仅有力气,还得克制着想把她生吞活剥了的冲动。 “苏薄。”她忽轻唤他。 声音里都是悸然柔情。 她唤他的名字时,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听到的并且远远超出他想象的那种勾人心魄的声音。 江意发现,自己喜欢唤他的名字。 即便他在眼前,在身边,她也喜欢叫他。 也不知何时起,这个名字让她这般心动。 不知相拥了多久,江意感觉再这样下去,她会更加贪恋地想要触碰他,于是轻轻出声道:“应该,可以了吧。” 苏薄再抱了一会儿,才终于将她松开。 她脸颊熏热,眼神水润,微微偏头,随手捋了捋耳边的细发。腿上无力,顺势就坐在了一旁的绣凳上。 江意低头捧起他的一缕衣角,上面有她方才划破的痕迹。 她低低软软道:“你去坐榻那边坐。” 她自己倒了杯温凉的水喝了,缓了缓,而后起身去匣子里找出针线盒子,拿到坐榻边。 她取了一枚针,又配以与苏薄衣角同色的线,而后低头将他衣角铺在自己膝上,针脚娴熟缜密地替他缝补起来。 江意动作神情皆专注,她有事情做的时候便不会有先前那般的反应。 苏薄手肘抵着另一边膝上,支着头,静静地看着她给自己缝衣。 江意想起来一事,与他道:“明日杨御史家有寿宴,晚上我可能得去一趟。” 顿了顿,她又道:“明晚的庙会在东城城边,那边的宵禁应该子时才会开始。我去杨家赴过寿宴,我们再去庙会好不好?” 苏薄道:“明晚我也会过去。” 原本他是不打算去的,只是眼下听她这么说以后,他又决定去了。 江意抬起头看向他,忽而一笑。 缝到最后,她巧妙地挽好了结,而后俯下头去将线头咬断,道:“好了。今晚弄坏了你的衣裳,真是过意不去。” 苏薄拿起那缕衣角,手指摩挲了一下,她针线很好,他衣上又是黑色,缝过以后几乎看不出来。 江意羞愧但也厚着脸道:“以后你再给我陪练,我若还弄坏你的衣裳,我便赔一件新的给你吧。” 衣裳坏了,但陪练还是要继续的。 苏薄抬眼看她:“你亲手做给我?” 江意脸一热,道:“到时候再说。” 翌日傍晚,差不多到了时候,江意带上春衣绿苔,带着贺礼前往杨家。 她提前与两个丫头说好了,等寿宴过后,两丫头先行回府,她和苏薄有些事要出去一趟。 她说的时候神情很是严肃,故两丫头也没起疑,以为是有什么正事,便应了下来。 到杨家时,天色渐晚,杨家里里外外都灯火璀璨,已经到了不少客,依稀听得热闹喧哗之声。 门前杨家的子孙辈正迎来送往,十分热络。 江意从马车上下来,春衣绿苔捧着礼上前。 杨家人见了连忙上前揖礼,尊她一声“琦慧郡主”。 江意送上贺礼,打过了招呼,杨家人便恭敬地引她入内。 只还没踏入大门,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意意。” 江意回头,见顾祯也到了,将将跨下马来,不由眉开眼笑。 顾祯亦送上贺礼,便几步走到她身前,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江意同他一起踏进门口,道:“侯府现在我当着,岂能不来。” 顾祯笑了两声,道:“倒越发有当家做主的样子了。” 江意道:“那是自然。” 第367章 又见面了 庭院里确有不少男客女眷。 女眷们在穿廊中或者竹帘后三五相聚,闲聊家常。 而男客们也基本都是朝中为官的,亦是在树下灯里或是明亮的堂上谈笑风生。 江意这一来,自是能见到不少的熟人。 以至于,原本庭院廊下笑语连连,因为她的到来,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以前她做为镇西侯嫡女,又以苏锦年未婚妻的身份住在苏家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先说起,道镇西侯远在西陲数年未回,早已不如当初在京里那般显赫。 他独落在京城的这个女儿,身在苏家几乎极少音讯传出来,渐渐也就不值一提了。 后来苏锦年另娶,她脱离苏家,所有人都以为她以后定是得灰溜溜地做人,却不曾想,如今竟成了钦封的郡主。 苏家的一众女眷比江意先来一阵。 如今的苏家比之前要潦落了一截似的,女眷们到后,便格外的活跃,与夫人们谈天说地,拼命地找存在感。 现在江意一来,苏家的几房夫人见了她,面上表情变幻得精彩纷呈。 谁能想到她一脚把苏家踹开以后,还能活得这般风生水起呢。 一些有眼识的夫人小姐们都过来与江意见礼。 其中有江意以往认识的,也有面生的。 苏家女眷则硬杵着没动。 而男客那边,苏家几房老爷不必说,今晚苏锦年也来了。 他原本正与几个不高不低的文官畅谈学识,忽感觉那边安静了下来,不由侧头看去。 他便看见了江意与顾祯同来,两人有说有笑。 打从上次江意去苏家退了婚事以后,两人就再也没正面见过。 准确来说,之前宫里冬宴,倒也都出席了,只不过江意从没正眼看过他便是了。 苏锦年面色不太好,有些发沉,一同聊天的几个官员也就识趣地闭了嘴,也跟着看过去。 没有了苏家的牵绊,她如今不仅是侯女,还是郡主,她过得一点也不差。 那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皆是从小教养出来的尊贵模样。 在苏家的那几年,苏锦年似乎已经把她的存在当成理所当然了,所以他刻意压着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矜贵和气质,不让人觉得是他高攀了她。 他忽视她曾对自己的好,他也忽视她曾是侯府里最娇贵的嫡小姐,既然她来了苏家,就该遵守苏家的规矩,才能当好苏家的媳妇。 苏锦年看着那抹身影,一时间脑海里想了许多。 因戚明霜的事,他对她纵然恨,但突然之间心中更多的是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好像是她越走越远,他却再也抓不住的恼怒和愤然? 后,苏薄也来了,顾祯和江意回头去看见了他。 江意原本跟顾祯有说有笑的神色,又绽开了明媚笑意。顷刻如春晖一般,把这寒冬腊月也仿佛点亮了几分。 这一幕苏锦年看在眼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女人从来不曾对自己这般笑过。 他也不确定,到底是他忽视了,还是他真的没见到过。 她竟然可以对别的男人露出如此天真纯粹的笑颜。 宾客入席的时候,男女分开就坐。 苏家人自是离江意离得远远的。 俞氏对江意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却不敢上前造次。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不在江意身上了,她越过女眷席,看见了男宾席那边的某个身影,怔忪了一下。 那人也侧头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她两眼。 而苏锦年席上不知不觉就喝了不少的酒,喝得醉醺醺的。 他时不时看向江意那边,见她用餐时也缓而优雅,似乎没吃多少,侧颜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在灯火下隐隐泛着温腻的光泽。 在苏家那么久,他竟然没留意到她还有如此美丽的一面。 身边左右同僚就拍拍苏锦年的肩膀,安慰他道:“想开一点,这也没什么。” 第368章 引人误会 苏锦年满腔郁气,面上若无其事道:“当然没什么,女人如衣服,可换亦可添。只是有过未婚夫的女人,与被人穿过的衣服有何区别?” 同僚闻言,小声又好奇地问:“莫非,你还穿过?” 苏锦年却不避讳,更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道:“自己倒贴上门,还整日投怀送抱,使尽勾引手段,这送上门来的衣服,你说穿不穿?” 同僚道:“那苏兄就更加不必耿耿于怀了。虽说最后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但好歹也曾温存过,就算最后好事没成,苏兄也只有占便宜的份儿,是万万不会亏的。” 苏锦年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好像这样跟江意扯上关系,让她名节受损,能让自己稍稍舒坦些。 他这一桌的男宾都是些平辈,高不成低不就的,听到这些风月之事,也就难免小声说论起来。 反正各桌都在相互劝酒,喧哗得很,也听不见。 另有人道:“今日要不是听苏兄说起,我等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 “嗳这有何稀奇的,她之前不就住在苏兄府上么,又是未婚夫妻,日日相见的,哪能忍得住。怕是该尝的早就尝过了,如此说来,苏兄确实不亏。” 苏锦年只是喝酒,目光穿过众人看向江意。 后来他道:“那种女人,我又岂会不想早早两清了。如今当了郡主,这郡主头衔,以为是怎么换来的?” “莫非是因为她与太子的事……” 先前江意和太子口对口的事,后来传开了,她在宫中听到得甚少,但外面却谈论得相当激烈。 尽管后来证实她只是在行救人之举,但对她一个女子而言,仍是免不了风言风语。 倘若最后她当了太子妃倒也罢,无人敢再非议什么,可现在她仅仅只是当了个郡主,就难免又让人另一番看待了。 苏锦年道:“勾三搭四,如此不知廉耻,也就虚有其表罢了。” 他一边不屑地说着,一边心里觉得痛快。 一桌的人不敢妄议太子殿下,但却对江意曾在苏家与苏锦年之间的事感兴趣,后来都问了些暧昧的问题,苏锦年也回答得似是而非,相当惹人误会。 听者皆以为,江意在苏家时就早已按捺不住和苏锦年成了夫妻之实,而今虽未嫁,但也已经不是清白女儿身了。 殊不知,起初场面喧哗热闹,可隔壁桌听到了只言片语,渐渐也都安静了下来。 江意时不时收到男宾那边投来的异样的眼光。 到后来,男宾筵席那边都安静了下来。 苏薄是见惯了江意之前在苏家的种种作为的,对于这种程度,也不必要有人站出来给她找场子。 在对待苏家人的立场上,她何时吃亏过?以前不会,而今就更加不会了。 只是顾祯并不了解,他觉得江意就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娇弱可怜。 于是他愤怒地放下筷子,面向苏锦年冷笑道:“一个始乱终弃还背着杀妻罪名未清的人,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当初你不过就是看着意意她爹是镇西侯才跟她订婚的,现在她是郡主,你什么好处都没捞着,竟在席上污人清白!你这样的人,谁看得起!” 苏锦年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顾祯这一说,也有其他男宾附和,纷纷觉得苏锦年这样未免太有失风度。 而女眷这边,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抬头望去。 江意让她侯府带来的侍卫过去询问一番,能让顾祯怒怼苏锦年的情况,多半可能是与自己有关。 结果还真是,侍卫片刻便将方才苏锦年那桌的谈话原原本本地转述到了江意耳中。 春衣绿苔两个气得发抖,正要说话,被江意止住。 她慢条斯理地拭了拭嘴角,方才起身离席。 第369章 简单粗暴 今夜若是换个姑娘,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评论,纵使有天大的委屈,大抵也会抬不起头来。 如果是以前的江意,兴许也是一样的结果。 只是眼下她不卑不亢,面上一丝羞愧悲愤都没有。她走得平稳,不慌不忙。 这下整个宴场全都安静了,男宾女眷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苏锦年和江意身上,也都晓得两人之间的那点儿旧恩怨,就是不知江意会怎么处理。 然,江意走向男宾席,却不是朝苏锦年去的,而是朝今晚的寿星杨御史去的。 到杨御史跟前,江意福礼,落落大方道:“家父不在京,今夜晚辈代家父来向御史大人贺寿,无奈中途出了这等状况,总归是因我而起。如有冒犯,晚辈在这里先向御史大人赔不是。” 杨御史对于今晚的这一插曲,心中本也有些不悦。 他在朝中见惯了口舌是非,而今晚竟有人众目睽睽之下拿一个小姑娘的清白名节说事,简直登不得台面。 杨御史道:“冒犯说不上,郡主肯赏光前来,老朽谢过郡主美意。那些人惹得郡主不快,老朽可将人请出去。” 江意道:“今夜御史大人过寿,怎能因我一个兴师动众。请御史大人交由我自行处理,只要御史大人莫怪我一个晚辈喧宾夺主就好了。” 杨御史大度道:“不怪,你去吧。” 江意征得杨御史同意以后,方才转身朝苏锦年那桌走去。 杨御史不由对她多看一眼。 虽说她被封为郡主,但在老一辈面前也尊敬有加,可谓是礼数周全;在这种情况下她首先做的不是自辩或者怒斥,竟是先向自己赔礼。 这下杨御史也有些好奇,这小姑娘要怎么办了。 江意看起来面容温良平和,仿佛只是过去叙叙旧的。 在经过茶侍身边时,江意顺手拎了一壶刚泡来的滚烫的茶水。 她走到苏锦年身边,看了他一眼。 他不禁正了正身,冷冷道:“你过来干什么?” 江意道:“请你喝茶。” 苏锦年一听,神色就愈加冷傲了一些,冷笑道:“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还当不起郡主来请我喝茶。” 哪想话音儿一落,下一刻江意一手突然抓住苏锦年头上的发髻,揪着他的头发猛地往椅背后面一扯。 她看起来娇娇弱弱,可握惯了匕首的那只手上,劲儿却大得很。 顿时发冠簪子散落在地,突如其来的头皮扯动的剧烈疼痛使得苏锦年脸都有点变形了。 只是还不等他有何反应,江意拎起那壶热茶,直接冲着那张脸就淋了下去。 热茶冒着白雾,烫得苏锦年的面皮通红。 宴桌众人显然都没料到江意竟会如此直接,就连与苏锦年同桌的诸位同僚一时也傻愣在了当场。 杨御史顿时明白过来,这小姑娘为何要先向自己赔礼了。 敢情她是要上去直接动手的! 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大家闺秀、温婉文雅的侯府嫡女、琦慧郡主,竟然恁的简单粗暴! 苏锦年怒吼,他反应也不慢,刚要动作,江意却料到了一般,先一步抬脚就放倒了他的座椅椅腿,使得他整个人跟着仰倒在地。 江意随手操起桌上的一碟也不知是什么菜,反手就重重地叩到他的脸上,再抬脚,碾踩着他脸上的菜碟。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一点停顿都没有。 江意挑着眉,一边脚上使劲一边道:“苏锦年,是我跟你退婚,不是你跟我退婚,陈年往事,最好还是不要拿出来消遣了,否则谁也不知最后丢的是谁的脸。 “自己说出来的话,不管是暧昧不清也好,言辞凿凿也罢,今日我与你打个赌如何,我若验证清白尚在,你给我去死,怎么样?” 说罢,她抽开了脚,踢开苏锦年脸上的碟子,他满脸菜色狼狈至极,却对江意眦眼欲裂。 江意凛声道:“苏锦年,你赌不赌!” 第370章 认错求饶 话已至此,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是苏锦年居心不良,试图扰乱视听坏她名声。 不然若真是方才揣测的那样,两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实,那此刻江意又怎会跟他打这样的赌。 并且苏锦年竟还不敢应! 苏锦年今日颜面全失,与他同桌的同僚见状哪敢惹这位郡主,连忙撇清关系,怒责苏锦年道:“你自己心态不平,还信口雌黄污蔑郡主,怎会如此缺德?” “正是,何况女子名节事关重大,这样也未免有点太歹毒了。” 苏锦年坐起身来,也翻脸道:“我从未亲口说过我跟这个女人有了什么,好像都是你们在遐想揣测!” 这一桌人顿时也不吭声了。 那厢俞氏反应过来,高声叫道:“你听清楚了,是他们在乱嚼舌根,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这样对他!” 江意轻轻柔柔道:“勾三搭四,不知廉耻,是不是他说的?” 一桌人唯恐连累自己,纷纷作证道:“此话乃他亲口所说,我等皆有耳闻!” 江意看着苏锦年,轻声漫语道:“你有什么资格辱骂本郡主?” 俞氏一时气昏了头,也分不清场合,尖声道:“他哪是辱骂你,他是就事论事!” 江意丝毫不恼,头也不抬地命侍卫道:“掌嘴,掌到她认错求饶为止。” 今夜大家来参加寿宴基本都没带侍卫,但江意身为郡主多带两名侯府侍卫在身边也无可厚非。 侍卫闻言就阔步上前去,把俞氏从席上揪了出来,拖到一边就开始掌嘴。 俞氏一味地拼命护着自己头上的假发,被掌得一张脸麻木,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全场的焦点顿时从江意身上转移到了俞氏被啪啪打脸上面。 见江意丝毫没有叫停的样子,最后还是苏锦年强忍着屈辱愤怒,向江意道歉认了错。 江意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便让侍卫停了手,温言温语道:“我实在不想再跟你们苏家扯上关系,往后就不要再让我听见类似的话吧,放过彼此成吗?下次再这样,我可真生气了。” 俞氏哪还有脸留下来,赶紧匆匆出了杨家,躲进了马车里去。 苏锦年本也是要走的,江意看着俞氏的背影,心思略一动,不等开口说什么,苏三老爷就过来呵斥苏锦年道:“还不快去洗洗,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便向杨御史借个地儿清理。 杨御史点头,让家丁带着苏锦年去。 如此,苏锦年也就没同俞氏一起,俞氏一个人先走了。 趁众人不察,另一个人也就偷偷摸摸地跟着去了。 江意再次向杨御史赔礼,杨御史自己先松了口的,眼下也不好怪罪她。 何况杨御史眼里揉不得沙子,其余那些个乱嚼舌根的同僚,后来全都被他请了出去。 江意回了席位,晚宴又继续。 只是经此一事后,大家是亲眼见识了,这侯府的郡主可不是个好惹的。 往后再要谈论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可都得掂量着点。 顾祯坐了下来,久久回不过神。 方才江意的言辞举动,都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闪烁着光。 不怨他从小与江意玩的时候都被她欺压着。 顾祯一时心绪翻涌。 因为她本就应该如此,恣意果决,浑身都散发着光彩。 苏薄适时拿没用过的干净调羹敲了一下他的杯盏,把他唤回了神,淡淡道:“听老将军说,你今晚不是还要去相亲么。” 顾祯这才想起来了这事儿,有些愁闷,但一会儿又不得不去,所以赶紧扒了几口饭,席一散他就匆匆忙忙告辞了。 江意问他为何如此着急,他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第371章 野巷厮混 后苏薄先一步出了杨家大门,江意后一步才离开。 只不过她刚一出来,就见苏薄站在大门侧边不远处的昏暗光线里,素衣不知何时出现的,正在他耳边细语了几句,又退下了。 江意走下台阶,看他神色,不由轻声问他:“可是临时有事?” 苏薄缓缓点了点头,道:“有点情况要处理。” 江意正想说,让他有事就去忙,今晚庙会没时间一起去逛也无妨,反正以后有机会,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又道:“耽误不了太久,我快去快回。” 江意抬头望着他,眼神清亮,道:“那我在庙会那边等你?” 苏薄道:“嗯。” 现在苏薄一走,江意也没必要把春衣绿苔先遣回府去。 反正已经被她俩给听到了,想瞒也瞒不下去了。 两丫头恍然,原来今晚自家小姐是要和苏大人一起去逛庙会啊。 春衣绿苔也许久没逛庙会了,笑嘻嘻道:“那奴婢们先陪小姐去逛着,等苏大人到了,奴婢们便先回。” 话说此前,俞氏匆匆跑出来,躲进马车里,车夫便驾着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就近停靠在一处漆黑的横巷巷口里。 车夫跳下车辕,道:“夫人,公子还没出来呢,您在这等等,小的去看看公子。” 俞氏满腔怒火,在车里气哭了,这会儿也不想人打扰,道:“你去吧。” 车夫这一去便许久没回。 那悄然追出来的人看见俞氏的车夫去而复返,一时隐在了暗处,待跨进大门去了,他才匆匆往车夫出来的那横巷里去,一看,马车果然停靠在此处。 他听见里面有隐隐哭声,顿了顿,伸手去撩开车帘。 俞氏惊了惊,一时看不清来人面目,但对方说道:“我是杨亭。” 她一顿,继而哭得更凶了些。 此处不是久话之地,这杨亭伸手把她扶了出来,道:“我们里面说话。” 这巷子口正好被这辆马车挡得严严实实,他们去巷子里面叙旧也安全。 遂俞氏扶上他的手下车,被他带了进去。 之前俞氏是愤怒,眼下就满是委屈了。 苏三老爷并不关心她丢不丢人,或者说看着她丢人他心里还更痛快一些。 她和她丈夫如今也不过是个空摆设,还不如眼前人来得贴心。 好在巷子里面黑,这人也看不清自己脸上被掌出来的肿痕。 她哭了片刻,两人也没说几句话,时间有限,便窸窸窣窣地解了裙底下衣,与他厮混起来。 俞氏已经很久都没碰过了,如今久旱逢霖一般,嘴里的哭声也变了调调。 今晚人多,她即便看见了杨亭,原本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眼下倒好,孤男寡女在这野巷,这大抵是她唯一感到慰藉的事了。 她与杨亭从小便相识,只是后来她嫁进了苏家,好些年没有来往了。 但她这些年在苏家过得也不尽如意,后来一次宴会上再遇,私会于无人之处,旧情复燃,偷得半晌欢以后,就有了这层关系。 两人起初都很谨慎,但渐渐发现这漆黑窄巷中就只有他俩,于是就干柴丨烈火,愈演愈烈,巷中交杂着两人的喘息。 然而,两人情在浓处,浑然忘我,殊不知,巷子两头都有极轻的脚步声靠上来,正正被两人的喘息所掩盖。 突然,这些人手上淬了灯油的火把一点即燃,当即熊熊燃烧了起来,顷刻把这条黑巷给照亮。 俞氏正沉浸在纠缠里,毫无防备,在火光里抬头看见左右两头竟然都是举着火把目睹的人,顿时浑身哆嗦地尖叫起来。 第372章 家丑难遮 杨亭到了紧要关头,实在停不住,还拼命地耸动了几下,一泄如注。 两人身体紧密相连,俞氏脸色惨白,杨亭还来不及抽出,就听见重重脚步声,下一刻苏三老爷带着一干看客匆匆而至,见得俞氏和杨亭衣衫不整,捉个现场,不由大悲大怒,捶胸顿足喝道:“我原体谅你今夜出状况,让你先回家休息,却不料你转头就在此处私会奸夫!如此伤风败俗、不顾廉耻的事你竟也做得出来!且还是在今夜,这么多人的场合!” 这回可真是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连狡辩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俞氏颤颤巍巍地站也站不稳,慌乱无比地整理着裙裳,极其羞辱狼狈却又不得不将裙底的小衣给拾掇穿起来。 她满脸泪痕,心知这些火把一定是苏三老爷提前就准备好了的。 她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先前那车夫说不定也是被他给叮嘱好了的,特意把马车驾到这横巷里,还一去不回,就是为了给她营造出很安全的错觉来。 两人还往深巷里走了一段路,可说不定这些举火把的人早就潜伏准备在了这里等着捉奸。 这下俞氏是彻底绝望了。今夜过后,什么名声,什么身份地位统统全毁了。 而且还在毁在了自己的丈夫手上。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倒好,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俞氏抬头看向那边正痛心疾首、一脸受伤状的苏三老爷,眼里恨意疯狂,嘶声吼道:“不过就是我亲自捉住了你和你亲妹妹通奸罢了,你却要如此构陷于我!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禽兽!” 苏三老爷恼羞成怒道:“贱妇!你胡说八道什么!现在是你不守妇道勾引男人,却反口污蔑我!” 巷子口里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苏锦年在杨家勉强清理了一下自己,只是脸上明显的烫痕没法消去,得回去看大夫用药,还有身上大片大片的污渍也没法完全消除。 他避开宾客,出了杨家大门,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离去,就被不远处围观的一大群人吸引了目光。 这时苏家大夫人匆忙过来,对苏锦年道:“快去劝劝你爹娘吧,闹成这样子,可怎么收场!” 苏锦年去到那边一看,才发现当事人竟然是自己的双亲。 并且是母亲今夜与人偷丨情,被父亲逮了个正着。 现在俞氏破罐子破摔,正和苏三老爷骂呢。那么多人围观,倒把戏看了个足。 苏锦年本就觉得今晚受辱之至,没想到竟还来一出! 在苏锦年出来之前,江意在杨家大门外与苏薄分别两路后,刚上马车,便见苏三老爷或是得了音信,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往那横巷去。 这苏三老爷也从来不让人失望,反正江意也不赶时间,便让侍卫把马车驾到附近去,坐在车里隔窗观看这场大戏。 巷口都堵满了人,江意见不到里面的俞氏,但却听得见她和苏三老爷叫骂的声音。 随后苏锦年才匆匆赶来了。 他爹娘无所顾忌,苏锦年却还要脸,让两人回家再说。 苏三老爷正怒红了眼,回头看向苏锦年,他这个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儿子,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又觉得苏锦年此时出现是明着偏袒俞氏想替俞氏收场,于是脱口便朝俞氏冷笑道:“你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谁知道你养的这儿子是谁的种!” 他指着杨亭,又质问:“是不是他的?还是其他野男人的?!” 俞氏气得发疯,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中伤我可以,但是不要中伤我们的儿子!” 第373章 提个建议 江意一直十分安顺地做个旁观客,为了替苏三老爷答疑解惑,方才好心地出声提了个建议,道:“三老爷怀疑自己的骨血有假,倒也容易解决,只要滴血认亲不就好了么。” 她说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旁边围观的看客却是听见了,代为转达给苏三老爷和俞氏,道:“对,不是难事,滴血认亲就能解决。” 苏锦年抬眼,眼里充斥着极度的怒气,看向那边的马车。 现在乱成了这个样子,她满意了!在一边冷眼旁观也就罢了,竟还说些风凉话! 江意正半抬窗帘,视线与他撞个正着。 她忽而挑唇,对他露出一个天真纯良的笑容。 苏锦年震了震。 江意缓缓放下车帘,淡声与侍卫道:“走了。” 马车悠悠往前去,春衣绿苔粉拳紧握,显然还兴奋得很,也意犹未尽。 绿苔道:“要是滴血认亲过后,发现苏锦年当真不是苏家的儿子,那可就好看了。” 春衣道:“苏家白白给别人养了儿子,还当成个宝一样,真是想想都好笑。” 马车上了正大街,街上挂着两行灯笼,有行人在路上行走,大致都是一个方向,约摸也是去城东看庙会的吧。 江意懒懒地倚着车壁,道:“谁说是苏家的儿子,滴血认亲就能认出来了?” 春衣绿苔齐齐看着她:“啊?” 江意道:“我听说,滴血认亲与是不是亲生的没关系,而是与血型有关系的。” 两丫头眨巴眨巴眼,显然不懂什么意思。 江意笑了笑,道:“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扯去吧。咱们看庙会去。” 今夜来羡没有一起,它知道今晚江意是要和苏薄一起去游玩的,索性连门都懒得出了。 随着越往东城城边靠近,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前面灯火大盛,远远看去,犹如一片光海。 且隐隐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 春衣绿苔已经快按捺不住,面上流露出向往的神情,道:“以往小姐可是每年都要来玩的,而今已经好几年都没来过了。” 江意唇边也不由漾开笑意,道:“那今晚定要玩个尽兴。” 这每年腊月二十八的庙会,也算是京城民间里年复一年很是盛行的一次节庆了。 白天的时候东城的香客信徒也不少,都是去三清观里祈福请愿,观里香火很是繁盛。 到了晚上,从东城城边一直蔓延到三清观的这片地方,舞狮游龙的、戏台唱戏的、摆摊吆喝的,还有猜灯谜、吟诗作对的等等,花样繁多、层出不绝。 百姓游人们到这里来,要么尽兴玩乐、观看节目表演,要么男女双双结伴而游,也有专程过来扫年货的,大家皆把今晚的繁华热闹当成是除夕过年前的一次欢腾相聚,一起共迎新年。 对于这样的民间盛会,官府也没有过多的横加干涉,为了方便百姓们出游玩乐,今晚还会特意把东城门的宵禁时间给延迟至子时以后。 所以此时江意和丫鬟到来,时间还算很早的,可以有两三个时辰来游逛。 还没到城边,游人便多了许多,而且路边都是各家停靠的马车。 再往前人迹繁多,马车也无法行驶。江意便同两丫鬟下了车来,让侍卫把马车找地方停靠,而后三人同其他游人一样,兴致勃勃地穿进了人潮里。 庙会入口还临时搭了一道张灯结彩的高高阔阔的竹门,一穿入竹门中,顿时迎来一片灯海。 头顶如拉开一张网一般,缀着一盏盏彩灯,放眼望去,无穷无尽。 任谁步入这样一个繁灯如星海的世界,心境都会跟着五彩斑斓起来。 春衣绿苔一路欢呼,东张西望,手里指个不停:“看那盏!那盏最好看,上面还有灯绘!” “这盏还有提诗呢!” 第374章 烟火人间 江意由她俩挽着手臂护在中间,也不禁被她俩那雀跃的心情所感染,一路都扬着笑容。 街上来往的姑娘们手里也有提灯的,十分漂亮。后春衣绿苔也在路边买了两盏莲花灯提着玩儿,当应个景儿。 穿过灯海以后,基本也快出了城。 前面闹市一路延伸至三清观,走出灯海以后,只见豁然开朗,喧嚣非凡。 江意几乎是被两个丫头带着玩儿的,两丫头还和以往一样,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江意来一份。 江意也沉浸其中,仿佛回到了从前,和丫头一起笑闹。 后来三人到那面具摊铺前,又兴奋洋溢地一人挑一枚面具来戴。 戴上面具后,别人也不认识她们,就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逛庙会啦。 街上来来往往也有不少男女是戴了面具的。 选好面具后,三人又游荡着去戏台边看了会儿戏,又去江湖卖艺的那儿看了一会儿耍火球。 春衣绿苔鼓掌不绝,甚至还抛掉形象,朝台上大声欢呼。 江意看着热闹繁华的街景,耳边听着春衣绿苔的笑声,这辈子大家都好好的,她真的很开心。 此情此景,远在西陲边境的父兄没法回来与她团聚,但如果此刻有苏薄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看这人间,该多好啊。 她心里的感受明确而又强烈。 想要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自己身边。 但她心知,那又是件十分渺茫的事。 她留了侍卫在庙会的入口留意着,倘若苏薄来了,便告诉他自己正一路往三清观的主方向逛。 他有事要忙,便是一时赶不过来,也无可奈何。 她无法怨怪他,只是心里有丝遗憾,没能与他一同感受这充满了烟火气息的热闹夜晚。 可他一会儿若是来了,在这茫茫人潮里,他能够找到自己么? 江意不由伸手抚了抚脸上的面具,一时也不知,这面具究竟是戴着好还是不戴好。 她怕他识不出自己。 但后来想想,她也没摘下面具。她能识出他便好了。 她分出两分心神,在笑闹的同时,悄然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 这时,身后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来了。 江意和春衣绿苔不禁回头望去。 只见身后游人听闻那锣鼓声,纷纷往道路两旁让开了去。 对此情形,春衣绿苔也不感陌生,抚掌笑道:“游龙舞狮要来喽!” 江意携春衣绿苔也往边上让了去。 不一会儿一重庞然黑影就在敲敲打打的声音里越来越近。 近到可以看清楚的时候,只见一条游龙蜿蜒盘旋在半空,随着舞龙人精湛的技艺而左右穿梭抖腾,活灵活现十分壮观。 观者鼓掌高呼不已。 游龙后面,则是三五跳跃而来的狮子。 下面有专门的人负责不断地往前挪动跳凳,那舞狮一边摇头晃脑、眨眼吐舌,一边往跳凳上跃来跃去,将街上气氛彻底点燃。 一些离得近的甚至还跳起来伸手去够那狮子的髯须。 有孩童骑坐在大人的肩上,伸出稚嫩的小手,路过的狮子停留在跳凳上时,还往那孩童的小手里掉糖果。 故而,这庙会上哪有孩童不喜欢舞狮子的。大家都盼着呢。 江意见状,嘴角的笑意一直灿然,只是被面具挡住了。 她亦想起自己小时候,随父兄来这庙会,那时她也同这些小童一般,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伸手去要糖果。 不知不觉,舞狮就到了跟前。 下面攒动的人影把高高的跳凳搬挪过来,江意和春衣绿苔站在最前面,高凳离她们不过两三尺远。 一时兴奋的欢叫声充耳欲聋,江意完全被淹没在了鼎沸人声里。 江意仰头去看,狮子在高凳上停留了一阵,舞出各种高难度的花样。 精彩归精彩,只是没有了小时候所向往的神秘感。 江意笑着想,大抵是她如今不如小时候那般眼馋舞狮人掉下来的糖果了吧。 但那糖果还是从狮子嘴里稀稀疏疏地往外掉,孩童们小小的手接不完,大人们便伸手去接。 江意没跟他们抢,但她伸出手去时,还是幸运地接到了一颗。 身边春衣绿苔都接到了,清脆地笑个不停。 然,就在这时,那舞狮人跃上离江意她们最近的这条高凳时,不知脚打滑还是那高凳晃了一晃,使得舞狮人一脚没站稳也跟着晃了晃。 眼看着那高高大大的狮子就要朝江意她们晃了下来,身后是拥挤的人群,见之无不哗然,第一时间往边上散开。 包括下面专门负责搬挪高凳的人,怕被误伤,也猫着身跑开。 第375章 断指之人 春衣绿苔惊呼,忙拉着江意往旁边躲去。 只是原本热热闹闹的狮子舞,若是中途砸到了人,或是这些舞狮人摔伤了,于这庙会而言都不是美事。 江意立即把春衣绿苔往边上一推,自己不仅不躲,反而两步迎上前,快速地用力把那高凳扶稳。 如能稳住,舞狮人不至于摔下来就好。 不然今夜,得成为多少仰望这庞然大狮子的天真孩童们的缺憾啊。 她想着,倘若最后舞狮人还是不幸地摔下来了,她站在高凳旁边的这个角度,应该也不会砸到她。 舞狮人见下面有人扶,感激地朝江意笑了笑,立即勉力稳住身形,晃了几晃过后,缓冲了那股势头,但身形已然倾斜,便顺势主动往地上一跃。 当是时,江意只觉头顶一暗。她仰头看去,见那舞狮人虽没有砸到她,可随着舞狮人蹦下来的动作,那绣布撑起来的狮身便朝她一并罩下。 江意也不用慌张,因为狮身绣布里面是空的,顶多是被罩住而已,伤不了人。如果这舞狮人本身没有恶意的话。 应是无恶意的,如若是有备而来,又何须在高凳上踉跄虚晃,直接冲她跳下来动手更实际有效。 即便心里如是作想,江意身体反应却灵活,就在那厚重的绣布罩下来之前,她如泥鳅一样往边上闪去。 身在对面的暗卫亦冲上前,欲及时拉她一把。 可几乎与此同时,突然有人与暗卫一齐出手,并且离江意更近,也就快了暗卫一瞬,伸手拉住了江意的胳膊,往边上一带,助她从绣布下顺利地逃脱。 江意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绣布勘勘从她额前扫过,她人就已经站在了狮身绣布之外。 她再低头看了一眼胳膊上的那只手,那只手见她安全了便松开了。 然就是江意那低头匆匆一瞥,整个人倏地猝不及防地震了震,僵在当场。 此人的手小指缺了半截…… 沉香楼的醉汉说过,楼里混乱刺杀那夜点明她女儿身的人的体征,正是缺失的小指。 方才动作太大,她系在脑后的面具细绳蓦地松开,面具从脸上滑落。 江意纤纤素手接住面具,却难免露出了面具下那一张细白柔美的脸。 她再抬头时,面上的震惊之色已然转换成了惶恐受惊之色。 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竟真是张五官普通、平平无奇的面孔。 但是他身边却站着一位衣着稍稍显贵一些的男子,男子脸上溢满了关心之色,问:“姑娘没事吧?” 他应是这男子的随从。 对面暗卫见春衣和绿苔已经跑到江意身边,她也安然无恙,并且出手搭救之人看起来没有恶举,至少眼下大庭广众不会做什么坏事,暗卫便没有轻举妄动,重新隐匿在人群里。 两丫头检查她完好无损以后,不由虚惊一场,道:“小姐,你吓死奴婢们了!” 那舞狮人在江意的助力下最终避免摔得难看,在还算平稳地跃落在地后,又以一个步式和动作化去了方才的慌张和惊险。 一时这大狮子并未就此离去,而是绕着江意周围又舞又跳,呆头呆脑,圆溜溜的眼睛眨个不停,似乎在向她表达谢意。 引得周遭观众们再度高亢鼓起掌来。 随后舞狮重新跳回高凳上,才继续往前走了。 江意回过头来,看向面前这男子,方才应道:“我无事,方才多亏了公子及时搭救一把,在此谢过。” 男子容貌也算出挑,五官如玉俊朗,一身锦衣显出翩翩公子之态。 他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方才真是太危险了。” 江意款款笑道:“要不是公子,可能我就有事了。” 第376章 为了等他 反正江意也是闲逛,随后两人便同游了一段路。 春衣绿苔两个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 他边走边问:“姑娘今夜独自带着婢女出来游玩吗?” 江意道:“说来不怕公子笑话,我很久没来过这庙会,今晚实在架不住贪玩,便出来看看。” 他便笑:“莫不是背着家人偷跑出来的?” 江意亦笑:“偷偷背着管家出来的,一会儿还得偷偷回去。” 他道:“姑娘家出门还是得小心些。”顿了顿又问,“敢问姑娘芳名?” 江意大大方方报了自己的名字,又道:“公子贵姓?今夜蒙公子搭救,如有机会,我应好生向公子致谢。” 他道:“我姓梁名敬,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 随后到了下一个路口,江意便向这梁敬福了福礼,意在告辞。 梁敬也没有挽留或是硬要与她同游,只笑说:“后面游玩的时候姑娘当心些,今夜人多,难免有冲撞之处。” 江意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眨眨眼道:“谢公子提醒,我肯定万分当心。不然再有方才那样的险事,可能也遇不到公子再出现搭救我啊。” 梁敬看着她的笑容微微一愣,旋即爽朗笑起来。 江意便重新戴上面具,再福礼,而后转身带着春衣绿苔离开了。 转身那一刹那,面具底下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梁敬原地看了一会儿江意的背影,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而后摇着折扇风流倜傥地转身而去。 他与身边随从道:“沉香楼那次,你说她机警,可今夜一探,到底也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亲自来,岂有拿不下她的道理。” 这厢,江意往前走着,春衣绿苔两个觉得她与那梁公子一分路以后就不对劲了,不说话,也半分没有方才的开怀之态。 春衣不由问:“小姐,你怎么了?” 绿苔道:“对呀,方才还高高兴兴的。” 暗卫乔装成普通游人,就走在江意身边,比春衣绿苔更能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低低道:“方才那人,可要属下去追探其行踪住处?” 江意也没回头看,悠悠缓缓地走着,从容平淡道:“你若现在去,反叫他心生警惕。今夜他出现得这么是时候,下次还会巧遇的。” 春衣绿苔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是明白了,方才那个梁公子是有意接近小姐的,并且小姐与他有说有笑那般开心,也都是表面的。 只不过她端得滴水不漏,根本让人难以察觉出她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春衣绿苔先前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自家小姐平时不会与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如此开怀畅谈,今夜却是例外。 但她俩疑惑归疑惑,当着人前也不会说出来,故一直沉默地跟随在后。 后来江意闲逛游玩的兴致也就淡了。 不知不觉时间渐渐有些晚了。 江意嘴上没说,可两丫头都暗自着急。 不是说好了么,等苏大人忙完了事要来和小姐一起逛庙会的。可他再不来,庙会就快要结束了。 也确实,江意唯一还留在庙会的理由,就是为了等他。 只可惜,她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庙会结束,他都没有出现。 游人们渐渐没有先前那么多了,有一部分已经往城里回了。 江意又将之前逛过的地方再走了一遍,不舍得错过,想着他是不是在来寻自己的路上。但始终来来往往的人潮中,都不见他的身影。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唤道:“意意。” 江意步子一顿,回过身去。见一身长玉立的同是戴着面具的少年就站在她身后几步开外,面具底下的那双眼睛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 江意心思一转,不由扬唇笑起来,但声音却是正经又疑惑:“公子在唤我?莫不是唤错了人?” 他眼里亦在笑,道:“别装了。今晚去杨家,我记得你穿的是这身裙子。” 说罢,他抬手取下面具。 第377章 故地重游 江意看着眼前的顾祯,心情忽而又变得明朗起来。 但她还存心想逗一逗他,道:“哪个是你意意。” 顾祯道:“你不是?那把面具摘下来我看看。”他抬脚走上来,真要伸手来摘江意的面具,“要是我认错了的话,我就赔你一串糖葫芦。” 江意赶紧躲开,嗤笑道:“谁还吃糖葫芦,你哄小孩吗?” 春衣和绿苔都跟着笑。 江意正要取下面具,却见顾祯好像突然听到谁在叫他似的,四下张望然后又赶紧戴上面具了,便问:“你怎的在这里?躲谁啊?” 顾祯挠挠头,敷衍道:“随便来逛逛。” 江意眯了眯眼,道:“方才在杨家问你你不说,莫不是今晚约了姑娘一同来逛庙会?” 顾祯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意笑嘻嘻道:“你在与姑娘玩捉迷藏?是谁呀,你要不说的话,我就让春衣绿苔大声喊,说顾祯在这里。” 顾祯连忙摆手求饶:“别别,意意你行行好,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的!” 江意看着他,他不得不老实交代:“今晚我是来相亲的……但也不是我自己要相的,是我娘硬给塞的,我爷爷就让我来看看。” 江意道:“看你东躲西丨藏的,难道没相上?” 顾祯道:“人家姑娘挺好的,只是我没那想法,也就不要耽误人家了。” 江意道:“你不跟她说清楚,这样躲也不是办法。” 顾祯唏嘘道:“如何没说清楚,但她非得要我陪她逛庙会。” 后来那姑娘还真找到江意这边来了,顾祯很憋屈地躲在江意和春衣绿苔后面,才躲了过去。 后半场,江意便是跟顾祯一路逛的。 江意好笑道:“你不喜欢逛,怎不赶紧回家去?” 顾祯直言不讳道:“不是不喜欢,要看跟谁逛。” 两人小时候也不是没一起来逛过,那时候江意坐她爹的肩膀上,顾祯坐他爷爷的肩膀上,两小儿一同在街边看舞狮子,还伸手去要糖。 因江意和顾祯在要来的糖果分配不均,后来两人还在大人的肩头上打了一架,江意把顾祯的小脸挠出了两道红痕呢。 想起过去,江意冷不防笑了出来。 顾祯眼里灯火璀璨,亦笑道:“我想起以前我们来逛庙会的事了,你想到了什么?” 江意道:“一样。” 顾祯道:“那便再故地重游一回吧。” 说罢,他牵着江意的手,两人便在漫天灯火下往前奔跑。 少年神采飞扬,少女裙角翩跹,两人一路笑一路闹。 春衣绿苔见了,也不禁相视而笑。 江意与顾祯,从小青梅竹马养出来的感情,两人还如孩童时期那样一起玩,当然很开心。 如若最后没能等来苏薄,今晚与顾祯一起玩遍这庙会,也算是不错的结果吧。 最后两人去到了庙会的终点三清观。 在观里进了香,又去祈了愿。 两人跪在蒲团上,闭眼合手。 顾祯忍不住眯开一条眼缝,去看旁边的她,见她十分专注,面上神情甚至有些虔诚。 随后起身去写愿牌,江意捂着自己的,却想探头去看顾祯的。 顾祯亦是如此。 两人磕磕盼盼,防贼似的写好,然后拿去挂在愿池里,便并肩出了三清观。 江意低头走下观前台阶时,顾祯把自己的外衣搭在她身上。 她愣了愣,抬头去看他。 顾祯揉了揉她的头,道:“你太单薄了些,别着凉。” 快到子时了,夜里确实太过寒凉。 江意索性双手穿进他的衣裳袖管里,裹得紧紧的,笑道:“你不会着凉吧?” 顾祯看她一眼,道:“我习武的,哪有你这么弱。” 第378章 都结束了 这时庙会已经散了,人们纷纷往城里去。 江意和顾祯落在了后面,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庙会一点点变得冷清了下来。 她走过灯下,忽然听顾祯说道:“开年以后,我去参加武举。” 江意点头,坚定道:“你可以的。” 顾祯又道:“将来我要当将军,往后罩着你。看谁敢欺负你。” 江意摸了摸冻红的鼻子,有些发酸,应道:“好啊。” 顾祯看了看身边娇小的她,转而笑道:“不过今晚你在杨家,真的好猛,把我都吓一跳。” 江意汗颜道:“等明日,我泼辣凶悍之名应该就会传开了吧。” 顾祯道:“那有什么,女孩子凶一点才好,不然谁都以为好欺负。今晚你揍苏锦年,我看着都爽。那等道貌岸然之徒,早就该揍了!” 等他们走回到东城门时,都稀稀疏疏没几个人了。 进了城门,侍卫把马车驾到了街道边来。 顾祯正要送江意回去,这时街道那头忽然响起了重重急促的马蹄声。 街上尽兴而归的零星行人皆往路边让开,还疑惑道:“庙会都散了,这时候来能有什么好看的呢。” 同行的人道:“你怎知是来看灯会的,万一是趁着宵禁之前赶着出城的呢。” 江意自也听见了那马蹄声,只是没当一回事。 身后的春衣绿苔却不禁翘首以盼,想着会不会是苏大人来了。 大抵是今晚等得久了,江意已经不再想着要等他来了。所以心头也没什么念想觉得苏薄此刻还会出现。 她只与顾祯说话,也没抬头去看。 但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顾祯和春衣绿苔都在看。 后来还是春衣讷讷地出声提醒道:“小姐,是苏大人来了。” 片刻,那马蹄声已至,急急刹停在江意面前。 江意这才抬眼看去,发现自己没再抱有期望今晚他还会来的时候,他竟然真来了。 苏薄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城门外。 城门外一片冷清,正有人在一盏盏拆下先前光火灿烂的灯海,并且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点点光亮。 他来得着急,衣角恍若还夹杂着风,在他勒马停下以后,才缓缓垂落下来。 苏薄问:“是不是没得看了?” 江意点头,“嗯”了一声。 最终他还是来了,绿苔替小姐高兴,但又有些遗憾,道:“苏大人来迟了,已经结束了呢。” 顾祯对他的到来也很诧异,道:“苏大人竟对庙会感兴趣?” 苏薄没答,低下眸来,目光重新落在江意身上,低低道:“我送你回去。” 不等江意回答,顾祯觉出味儿来了,一时保护欲激增,道:“不劳烦苏大人了,我送她回。” 苏薄淡淡扫了他一眼,问:“今晚你相亲相得如何?” 哪壶不开提哪壶,顾祯也坦诚,道:“相砸了,但这好像也与苏大人没什么干系。” 苏薄道:“是与我没干系,就是随口问问,这个不合适,朝中官家小姐也多,后面还有,总有合适的。” 顾祯有点懊恼,转头与江意道:“意意,之前我没发现,怎么这人性格这么差。我们走,别理他。” 江意两头难顾,便道:“都别送,我有侍卫,自己回。你们也回吧。” 结果她将将走两步,苏薄翻下马来,径直拦了她去路,一手揽过她肩膀,将她身上顾祯的外裳解下还给顾祯,而后就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起放坐在马鞍上,紧着自己也骑了上去。 他动作利落得很,以至于顾祯不得不伸手接住自己的衣裳,等定睛一看时,江意已经在苏薄的马背上了。 江意自己也愣了一愣,只觉身子一凌空,侧坐在马鞍上以后,来不及反应,身后便是一暖,被男人双手挽缰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扣住了腰肢。 苏薄一言不发,策马调头就去。 随着马蹄声渐远,她裙角在夜风里飘飞如蝶。 顾祯在原地瞪了瞪眼,又回头看了看春衣和绿苔,两丫头耸了耸肩,表示对此莫可奈何。 第379章 你不开心 江意坐在苏薄身前,眨了眨眼,迎头的风有些大,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也丝毫感觉不到冷,因为苏薄在驱马前行之时,一只手臂便已紧紧地勾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收,用自己的衣袍把她裹住。 后背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她人又娇小,往他怀里一窝,他外袍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只留了一个脑袋在外面。 前面街道上不止他两人一马,还有别的乘车骑马以及走路的人,都是今晚游完庙会尽兴归家的。 江意怕被人认出来,只能尽量地往他怀里缩,又默默地拿他的外袍衣襟紧密地遮挡着自己的脸。 苏薄微微俯头,下巴就放在了她的肩上。 独属于他的温暖呼吸透过衣袍料子洒落在她的颈边,使她身子顿了顿。 后来果真路上遇到了熟人。 准确来说,是朝中熟人,认出苏薄来,并主动与他打了招呼。 江意顿时跟只小猫儿似的,愈发往他怀里靠了两分,恨不得钻进他衣襟里去。 “苏大人深夜在此,莫非也是去逛了庙会?” “嗯。” 来人近了一看,才发现苏薄不是独自一人,他身前还躲着一个娇小人影呢。 且看自苏薄衣角下边流泻出来的依稀裙角,一抹青丝,便知是个姑娘。 那人不明意味地笑道:“苏大人真是好风月闲趣,我就不打扰了。” 苏薄也没多逗留,驱马快行几步,街上着实人多眼杂,他便穿进无人的后巷中前行。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很紧张,不想被任何人认出来。 一进巷中,街上人声渐远,她才慢慢松懈了。 腰上的手臂将她箍得很紧很紧,紧到她都有些喘不过气,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他臂上的青筋脉络在搏动。 她安顺地倚靠着他,静静地听着马蹄踩着青石板路面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他头亦靠着她的肩,沉默了一阵过后,终于开口道:“对不起。我来得晚了。” 江意仔细想了想,其实她也没有在生他的气,因为她相信他一定不是故意不来,而是真的有事情耽搁了。 她顶多只是像那些没能在今晚接到舞狮子时掉下来的糖果的孩童一样,感到失落和遗憾罢了。 但她又不是孩童,不可能将失落和遗憾都写在脸上。 江意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说话时气息在耳边震颤,她不由自主地偏头蹭了蹭他,道:“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身后的男人将她拥得更紧。 江意轻问:“今晚是出什么状况了么?” 苏薄道:“只是时间比预想中的耗得多了点。” 江意道:“已经这么晚了,你本可不用再来的。” 苏薄又一次低低道:“对不起。” 江意怔了怔,应道:“我都说没关系了啊。” “可是你不开心。” 他声音惯常的冷冷清清,但却是执拗沉郁的调子,听得江意心上蓦然像是被钩子给勾扯了一下似的,泛着一股麻麻疼疼的余韵,直冲上鼻尖。 江意承认道:“是有些不开心。” 顿了顿,她又道:“今晚我总怕你寻不到我,我在庙会上转了两遍,一直在寻你。大抵是分了神的缘故,到后来,我都感觉我与今晚的热闹格格不入。 “我总想着,此情此景,要是有你在就好了。其实我不开心不是因为你,只是因我自己,总是幻想得太多。” 话音儿一落,她就被苏薄握着腰肢往上一提,转了个向,与自己面对面。 江意再次被他扶着头压进怀时,额头贴着他胸膛,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闷闷道:“但又是因为你,从与你约定好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开始幻想了。” 她手里捻着他的衣襟,微微用力,道:“我等了你半晚上,脚走得很酸。” 话音儿一落,苏薄一手搂着她,一手突然扬缰,加快马速。 原本悠悠慢慢走着的马儿突然就扬蹄在巷中奔跑起来。 江意猝不及防,本能反应地伸手就抱紧他的腰。 她是倒坐着的,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在往后吹。 第380章 真是虐狗 等那风声终于停下来时,江意从他怀里探出头一看,周遭有些熟悉。 苏薄已跨下马,把缰绳拴在一棵树下,然后抱着她就跃上墙头。 他翻过高墙落地时,江意才反应过来,到侯府了啊。 这会儿春衣绿苔都还没回呢,苏薄抱着她径直入内院,进她的房间。 一放她坐在榻上,房里昏暗暗的,也没点灯,苏薄径直就扒掉了她的绣鞋和罗袜。 脚上一凉,江意蜷紧脚趾,她惊了惊,压着声音道:“你作甚?” 他温暖的手掌顿时将她的小脚一手尽握。 江意毫无防备,突然脸颊就如火中烧。 她踢了踢腿,他反而握得更紧,她呼吸不稳,又气又急,嗔道:“你放开。” 苏薄手指微微使了点点力,江意眉头轻蹙,“唔”了一声,一时说不出是难受还是好受。 她手里紧紧抓着他手臂上的衣裳,眼里流光浮动,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这么着急匆匆地把她送回来,竟是要给她揉脚…… 酸疼的感觉泛开来,她时不时哼哼两声。 苏薄将她另一只脚也褪掉鞋,她伸手去阻拦,但最终还是被他强硬地揉住了脚心。 江意无声推拒,却怎么也推不开他,最后只得软软靠在枕上。 他掌心宽厚,摩挲着她的脚心,其实舒服极了。那温暖顺着脚心渐渐涌向四肢百骸,仿若随着他的动作给打开了全身经脉似的,浑身也慢慢变得暖洋洋的。 困意袭来,她眼皮开始打架,就快要睁不开。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阖上了眼帘,在彻底熟睡过去之前,梦呓一般轻喃:“我与顾祯是从小的情谊,并非男女之情……” 苏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她呼吸均匀,已然睡着。 他倾身朝她靠近,很轻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又缓缓侧头,亲了一下她的唇。 春衣绿苔乘坐马车回到侯府,原还有些担心,不知苏薄把她们小姐带到哪里去了,可回到后院,进江意的房间点灯过后一看,见江意正在榻上安睡着呢。 她发髻被放散了来,发饰全被卸下,胡乱地堆在一旁的几案上。显然给她取下发饰的人不怎么懂这些女孩儿家的首饰。 她盖着衾被,青丝铺枕;因睡得香熟,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意。 来羡亦安然地蜷在她旁边。 眼下已是后半夜了,春衣绿苔也没有把她叫醒来的道理,便检查门窗,悄悄退了出去。 两丫头在屋檐下小声夜话了两句。 绿苔:“怎么看苏大人都对我们小姐有意啊。小姐定然也是欢喜的。” 春衣:“你又知道了?” 绿苔:“我又不傻,怎会看不出今晚小姐一直在等苏大人出现。嘻嘻,等侯爷和大公子回来,说不定就能定下小姐与苏大人的好事。” 以前江意与苏锦年定婚时,两丫头可没有这般欢喜。 虽说她俩并不曾经历过,但也感受得出来,两人之间到底是有情意还是没情意。 正如眼下,江意与苏薄互生情意时,细枝末节都是记挂和惦念。 江意一觉睡得可好,第二日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 她坐起身,不由抻了抻双脚和双腿,还有些酸累,又打了个呵欠,很是慵懒。 继而江意看见自己竟是和衣睡的,神情有些茫然。 她慢慢才回想起,昨晚庙会结束后苏薄才到,然后便把她送了回来。 苏薄还给她揉了脚,她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扛不住睡去的…… 江意又倒回榻上,用衾被把脑袋蒙了一会儿。 来羡冷不防在旁边出声道:“啊哟,谈起恋爱来真是虐狗哟。” 第381章 相府丧子 随后春衣绿苔进房来,一人更置床被,一人侍奉江意洗漱。 江意昨晚回来都没洗漱,眼下用热水擦身更衣,又洗脸漱口。 绿苔神秘兮兮地道:“小姐,昨晚发生了两件事,今天一早就传开了,一件有关苏家,一件有关相府,小姐想先听哪一件?” 江意慢条斯理地拭了拭手上的水迹,道:“相府出了什么事?” 绿苔道:“相府的嫡长公子,昨晚外出应酬喝酒,可能是喝糊涂了,回程途中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哪想刚好磕在路边的尖石块上,当即把头磕出了窟窿来。” 江意拭手的动作慢了下来,停住,转头看向绿苔。 绿苔道:“死了。” 江意眉头一跳,问:“昨晚什么时候的事?” 绿苔道:“好像是亥时。” 亥时,她们正在逛庙会呢。 不知为何,江意心头猛然冒出个想法——而那时,苏薄也没有如约而至。 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确定是喝醉了酒意外磕死的?” 绿苔点点头,道:“尸体被抬去大理寺验过了呢,确实是醉酒落马而亡。” 江意也不知这算不算巧,死的不是别人,正好是戚相的嫡长子? 但既然已经认定是意外,那便是意外吧。 江意良久没说话,绿苔不禁又道:“小姐还没问苏家的事儿呢。” 江意兴致缺缺道:“苏家能有什么事儿。” 绿苔兜不住,一并告诉她:“昨晚苏家闹得那么凶,回去以后苏三老爷就跟苏锦年滴血认了亲。果不其然,两人的血不相融,苏三老爷震怒非常,当夜就把俞氏休逐出门,原也想把苏锦年也一并赶出去的,后来被苏老夫人阻止了。” 春衣道:“真要赶出去,不就等于是白给人家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最后又乖乖地还回去了么。苏三老爷气昏了头,这苏家老夫人怎么肯干。” 绿苔笑道:“总之,知道往后他更加难过,咱们也就放心了。” 但同时,昨晚江意在杨家对苏锦年母子的所作所为,今个也一样传开了。 这琦慧郡主凶悍泼辣是真,但苏锦年可恶在先,后他母亲又爆出那样的丑事,大家品头论足时丝毫不觉得琦慧郡主过分,反而敢作敢为,收拾乱挑拨是非的渣男收拾得过瘾! 早前,京中的官宦小姐们对他还颇有好感,觉得此人温文儒雅,又俊美温柔。 而今,他算是把仅剩的颜面和口碑都败光了,京中小姐们一提起他都不由露出鄙夷的神情。 宫里,谢玧的身体好转了不少,不用整日都待在寝殿里。 他坐着轮椅,由阿福推着去太上皇处,午膳也在太上皇那里用。 昨晚江意在杨家的事自然爷孙俩也都知道了。 午膳时太上皇多吃了半碗饭,抹抹胡子道:“那丫头,果然没令我失望。” 谢玧苍白的面容里带着温润笑意,俊雅至极,也不作评论,只慢条斯理地用饭。 太上皇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快些养好身体,多跟那丫头来往来往,趁早勾住她的心,把她带回东宫养着去。” 谢玧冷不防被呛住了,咳了两声,无奈道:“爷爷,莫要强人所难。” 太上皇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才让你去跟她相处,待她喜欢上你,不就皆大欢喜了?我就不信了,她还能抵抗得住你这样的。” 谢玧道:“还是随缘吧。” 太上皇瞪他:“随屁缘,身份地位也好,女人的心也好,哪个不是努力争取得来的?” 说罢他也不再谈这件事了,回头叫了老太监进来,平平常常又吩咐道:“戚怀英的儿子刚死,大过年的他戚家怕是得办丧事了。回头戚家举丧时,多少给个面子,你派个人去上柱香慰问慰问。” “是。” 第382章 回府吊丧 这厢,由仁贵妃降为舒嫔的戚明舒,这些日是看尽了后宫里的炎凉。 后宫妃嫔们皆知,她差点害死太子,最终她虽没被问罪,也保留了一个嫔位,但往后应该是彻底失宠了。 何况戚相也半分没有要扶持的意思,那日到嫔院来还狠狠甩了她一耳光呢。 也是,犯下那样的大错,饶是戚相也不敢求半分情。 故这后宫上下都去对刘妃巴结讨好了,她侧彻底成为了过去。 上午时,戚明舒也收到了相府传来的消息,她的亲哥哥昨晚竟然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死了。 戚明舒许久都回不过神来,煞白着一张脸直勾勾地看向前来传话的宫女,问:“你说什么?” 宫女形容瑟瑟,又战战兢兢地复述了一遍。 戚明舒深受打击,身子一软,趴倒在了卧榻上。 她手指紧紧钳着软毯,一时将自己保养得柔嫩的指甲都掐断了也无所察觉。 她生来高傲,相府其他庶房的兄妹她一个都看不上,唯独和这个亲哥哥从小感情甚笃。一直以来,她长兄也明里暗里地帮过她许多,很是照顾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戚明舒一时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匍匐在榻眼泪顿时就收不住,滴答滴答往下掉,双手攥得死紧。 一旁跟着她从相府进宫来的贴身宫女见状不由劝慰道:“娘娘节哀……” 戚明舒咬牙道:“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你要本宫怎么节哀!” 巨大的悲痛笼罩着她,她俯着往下的脸憋得通红,情绪的激动使得她额上经络微微凸起,哭起来时有些狰狞。 戚明舒睁着一双泪眼,眼里沉甸甸的满是恨意,忽然切齿低低道:“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骑马摔死了?我不信。” 一定不是意外,一定是有人蓄意谋害! 她哥哥素来稳重,虽说平时也有骑马,但很多时候都是乘坐马车的;倘若真是应酬喝多了,岂会不知轻重地还要骑马回家! 就算骑马回家,就算不慎从马背上栽下来,又岂会这么巧,刚刚好地磕在一块尖石块上! 戚明舒眼神明暗不定,不禁回想起这阵子发生的一系列事。 后来,她嘶声沉沉道:“是太上皇。” 宫女连忙私下看了看,寝宫里无旁人,又赶紧去把门关上。 戚明舒越发笃定,低低道:“是他拿不到本宫谋害太子的证据,又咽不下那口气,所以要杀我戚家的长子泄愤!” 皇帝的做派应该不至于如此,所以是他,一定是他! 不然怎么可能会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除非是有人精密布置,天衣无缝地伪装成了一场意外! 戚明舒只能联想到太上皇。 因为他不光有这个动机,再者,他也有那个君威使唤得了手段和心思都如此缜密的杀手。 思及此,戚明舒缓缓抬起脸来,眼眶赤红,攥成拳头的手里依稀有指甲翻断的血迹,一字一顿道:“那个老头早就该死的,竟让他侥幸活到了今日。” 相府在除夕这日举丧。 戚明舒得皇帝恩准,可以回家去悼念亡兄。 她着一身素衣,到相府时,抬头可见相府满目素缟,里面传出哭声,悲天恸地。 戚明舒有些恍惚地跨进相府大门,灵堂就设在正堂,灵堂正中停放着一具黑色棺椁。 相府夫人哭得不能自抑,庶房姬妾以及兄弟姐妹们全跪在灵堂。 听下人禀报大小姐回来了,相府夫人抬起泪眼看她,亦是猩红而冷漠的,再无往日那般殷切。 随后相府夫人哭晕了过去,被众人搀扶着回房歇息。 戚明舒上过香以后,想了想,还是去房里看望母亲。 第383章 又打又骂 这一切原本最初都是因她母亲而起。 她刚被贬为嫔那阵,不是没怨过。要不是她母亲动了歪心思,把那药蚌送进宫给她食补,到头来也不会这样。 可而今长兄走了,最撕心裂肺的莫过于她母亲。谁又忍心再责怪她呢。 眼下相府才刚设好灵堂,还没开始接待前来吊唁的人,戚相只在灵堂出现了一会儿,便回书房去了,谁也不见。 他虽是一朝运筹帷幄之丞相,可此时,看起来竟也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个苍苍老者。 相府夫人形容憔悴不堪,回房醒了以后又继续哭。 听说戚明舒来看她了,她抬起一双红肿充血的眼,盯着进门来的戚明舒。 戚明舒起初怨她,她又何尝不怨戚明舒。 这阵子充斥心中的怨怒和失子之痛交织着,她起身便跌跌撞撞地朝戚明舒走来,完全失控了,急需要发泄,一把便揪住她头发,就又撕又打,既痛恨又悲愤,道:“我一心一意为你好,想你早日诞下龙嗣,想你稳坐皇后之位,可你,险些把我们家害死你知不知道! “我给你送吃的,是要你去获圣宠,不是要你去害太子!我以往都是怎么教你的!” 相府夫人以往多疼爱这个女儿,眼下就有多疯狂。 戚明舒忍着剧痛,也口不择言道:“太子若死了,不是很好么,父亲可以顺理成章地扶持晋王。还有太子一死,那镇西侯的女儿论罪定也活不成! “镇西侯是父亲的对手,届时他满门获罪,不也为父亲扫除了最大的障碍么!” 话语一罢,相府夫人使尽全力,啪地打了她一巴掌,压着声音怒极道:“那都是你父亲的事!你插什么手!” 戚明舒捂着脸,看着母亲,冷寂道:“你忘了,我是后妃,我和父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能不插手么?” 她泪眼通红,又道:“母亲以为,大哥是怎么死的?真是意外死的?” 相府夫人面容惨白,往后踉跄两步。 戚明舒道:“母亲真要痛心大哥的死,在这打我骂我泄愤是没有用的。” 后来,戚明舒在房里整理好仪容,便端庄高贵地离了去。 走到相府大门时,已经有稀疏前来吊唁的人被管家引着前往灵堂。 戚明舒大致看了一眼,这数人是她大哥生前要好的私交,基本也都是在朝中任职的。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兵部侍郎赵谦,以往戚明舒也是识得的。之所以他能任兵部侍郎一职,此前也多亏了她大哥的助力。 赵谦等人在门前向戚明舒见礼。 戚明舒点头,让其他人进去,独独留下了赵谦,问:“昨晚本宫长兄应酬,赵大人也在?” 赵谦沉痛道:“正是。年末了,大公子组织大家相聚,席上相谈甚欢,可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竟出了事。” 戚明舒问:“昨晚你们都谈了些什么?本宫长兄离开时可有异常?” 赵谦如实道:“多是谈论开春后即将要准备的武举事宜,大公子虽说喝得有点多,但离开时也还清醒。后臣等赶到时,听负责牵马的小厮说,行至中途他酒劲儿才上来,不知怎么的就一头栽了下去。” 最终戚明舒道:“你进去吧。”她也出了相府大门,径直回了宫。 今日除夕,侯府上上下下都在清扫府邸。 江永成来请示江意道:“相府今日举丧,皇上、太上皇都分别派人去吊唁了,随后百官纷纷前去,侯府可也要表示一二?” 江意缓缓道:“戚相一年里丧了一双儿女,也是不容易。但我想他应该也不愿看到咱们侯府的人,便送份礼去即可。” 江永成应下,正转身退下,江意想了想又道:“你着人仔细去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查出什么死因细节。” 她对相府谁生谁死不感兴趣,唯独感兴趣的是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让人发现。 江永成傍晚才来回话,说相府长子确是意外落马身亡,目前暂无其他线索。 第384章 那年今日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 相府沉浸在新丧沉痛中,可今晚家家户户今日却一派欢腾之象。 今晚江意也不在自个院里用晚膳了,而是移步去膳厅,和大家一起共庆新年,吃一顿年夜饭。 白天的时候江意和丫鬟嬷嬷们还包了许多小荷包,年夜饭的时候每人都有。 厅上一派喜乐热闹,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江永成,在今晚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年夜饭后,大家又一起守岁。 从昨夜到今天白天,连续下了几场雪。 积雪覆在屋檐和枯寂的草木上,堆了厚厚一层。 江意让下人们都不必围着自己转,于是春衣绿苔贪玩儿,带着一干丫鬟们往那草丛里掬了雪揉成雪球打雪仗了。 嬷嬷们也得以闲下来,聚在一起聊聊天拉拉家常。 后厨那边一直到子时,火都没歇过,时不时要煮些夜宵。 往年,江意父兄在家时,这样的除夕夜,更加不会消停。 每年惯例,那父子俩闲得发慌,必然会在院子里摆开阵仗,好好干一架。江意不用多想象,曾经那些熟悉的画面就自动地涌进她的脑海。 干完架后,她爹便回院子里独处,她知道他爹很思念她娘,尤其是在这种一家团圆的时候。 她和兄长从不去打扰。兄长会陪着她守岁,还弄来威力吓人的炮仗怂恿她玩。 她那时吓得哇哇大叫,也就暂想不起失去母亲的惆怅。 很想他们。 不仅想已经离开她很久很久的母亲,还想远在西陲的父亲和哥哥。 江意深吸一口气,唇边漾开笑,将那股涩意逼退回去。 好在,过完这个年,苏薄答应过会带她一起去,她很快便可以和父兄团聚了。 江意独自倚在廊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笑看着春衣她们扔雪球玩儿。 看着看着,她不由又想起,那天夜里,她在苏薄家的花园中,也掬雪揉成了雪球,还砸了他的后背。 后来苏薄揉了一个更大的雪球,但是没砸到她身上,只吓了吓她。 等她反应过来时,便发现他揉的雪球静静地放在了地上。 不知不觉,她唇边笑意变得温柔。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童真。 只是那份童真被世俗所掩盖起来了。有的人埋得深,只在特定的某个时候不经意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 后来远处有烟火冲上夜空,绽开成繁花。 江意仰头看去,不禁想,今夜他是怎么度过的?有没有好好吃顿年夜饭,有没有对未来心生期许与欢喜? 来羡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似的,出谋划策道:“那马厩里拴着马,你偷偷牵一匹溜出去不就好了。” 江意看向来羡,不置可否,只对它展颜一笑。 但是她心知自己受到了它的鼓舞,后来趁众人欢闹之时,便鬼使神差地溜去了马厩那边,牵了一匹温顺好骑的马出来。 旁人没注意到,可身为管家的江永成却是发现了。 因而江意悄咪咪地正要出门并且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时,被江永成逮了个正着。 江意有些汗颜地挠挠额头,正想着该以何种理由说服他自己眼下出门是有很正经的事时,江永成却什么都没问,只恭谦有礼地问:“可要给小姐留门?” 江意愣了愣,继而笑道:“不用特地留,成叔困了就早点去睡吧。”她一会儿回来若是晚了,还可以叫暗卫翻墙把她捎进去。 说罢,她牵马出了门,翻身骑上去,旋即就挽缰驱马在巷中小跑一段。 今夜家家户户都在团年,冷清的街道上几乎不见人影。 江意骑马跑上街以后,“驾”了一声,马儿便在街道上奋力奔跑起来。 迎面的寒风扬起她的衣裙和青丝,风里夹杂着点点冰冷的雪沫。 头顶是一簇又一簇绚烂的花火。 第385章 一个人过 烟花是宫里边放的。 此时宫里也正进行着皇家内宴。 谢玧没去参加宴会,而是在自己寝宫里休养。 他倚靠在坐榻边,腰上搭着一层厚厚的毛毯,放下手里的书卷,侧头看向窗外夜空里的烟花。 那斑斓的色彩将他一双淡雅的眼也淬得绚烂。 他想起江意,淡淡地笑。 不知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她可开心?是不是和寻常百姓家一样,热热闹闹地迎新年? 只是她父兄皆在外,没能与她一起过年。如若是有他们在,他想,她应该会更幸福的吧。 谢玧忽然对此感到很抱歉。 江意马不停蹄地奔到都司府门前,勒马停下,气喘吁吁。 她抬眼看去,见这座都司府还和平时一样冷清,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门前更连盏红灯笼都没换。 江意刚翻下马,就见府里的管家开了一扇门,约摸是听到了停在门外的马蹄声。 管家看见江意时,明显也愣了愣,道:“江小姐?” “啊。”江意问,“苏大人在吗?” 管家道:“方才我听见马蹄声,还以为是大人回来了。今日大人有事外出,一直未归。江小姐可进府中等,喝杯热茶暖暖身。” 这都司府虽是苏薄的府邸,但他在家的时间基本很少。 事实上,这也称不上是他的家,只不过是他在这京里的一处落脚之地。 他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连管家也不知道他何时离开家门的、去了何处。 正如眼下,更不知他何时回来。 甚至于,管家不知他今夜会不会回。 故而,管家在邀请江意过后,末了还补充一句:“如若大人许久未回,我再遣人护送江小姐回去。” 苏薄回来得不早也不晚。 回来途中,难得有一夜,不少寻常百姓家里都还亮着灯,还能听见欢声笑语。 那昏黄的灯火从窗户溢了出来,掩映在街上,影影绰绰。 听见别人家团圆,他一点也无法融入其中。 因为这许多年来,都是他一个人过,早已经习惯。 苏薄进了家门,步履匆匆而又冷清。 在经过管家身边,他阔步往前走时淡淡道了一句:“去休息吧。” 管家想说什么,但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苏薄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里点着几盏稀疏的灯,远远看去,像孤夜里挣扎着闪动着的寂寥萤火。 其实,在回来之前,他已经折转去过一趟侯府了。 想见她。 但是他光站在侯府的高墙外,便听见了里面传来喜悦的笑闹声。 他兀自在夜色里站了一会儿,最终又转身离开了。 或许今晚,她应该置身在那些欢声笑语里,所以他最终没去打扰。 苏薄穿过院落,走上几步台阶,站在屋檐下抬手欲推房门,却蓦然听见那回廊下传来一道轻软的声音,道:“你都不过除夕的么?” 苏薄推门的动作一顿。 约摸是他心里正想着事,一时竟没察觉有其他人。他侧身看去,只见廊下的阴影里笼罩着一个分外娇小的人影。 他心绪倏地被撩拨。 阴影下的人又轻笑:“你进来时,我想着我得屏住呼吸,才能不叫你发现。没想到还真差点蒙混过去了。” 话音儿一落,苏薄如一阵风一般,突然就出现在了廊下,站在了江意的面前。 江意还来不及说下一句,就冷不防被苏薄曲臂伸来,一把勾住了腰肢,一旋身,被他按在了廊柱下,他一句话不说,俯头就吻下。 他吻得急促而又猛烈,恨不得将她吃了一般。 江意原本还在窃喜,可他直接这般,她浑然忘了自己在想什么,要说什么、做什么。 她脑中一片烘热,只剩下唇齿缠绵,鼻尖相抵,呼吸错乱。 第386章 第一次做 他将她拥得极紧,紧实有力的手臂勾着她的细腰,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与她极尽痴缠。 后来,她倚坐在廊柱边的长椅上缓了缓,苏薄倾身撑在她身边,目光如狼一般,生怕她溜了似的,将她紧紧锁住。 方才他吻她之时,她一度感觉自己快要被他融化在怀里了。 许久她都还感觉飘飘渺渺的不真实。 江意抬眼水润润地瞪他,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喃喃道:“你干嘛啊。” 他正想着她时,她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个什么感觉? 就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往心头重重撞击了一下。 他什么都不想说,就只想碰到她,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苏薄哑声道:“怎么不进屋去等。” 江意瞟了一眼他房门方向,闷闷道:“你没回来,我一个人进去等不妥。” 说罢,苏薄便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回屋去。 江意情不自禁地伸手勾住他的肩,头倚着他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吃饭了吗?” 苏薄道:“没有。” 江意抿了抿微微酥肿的唇,道:“我就知道没有。” 她又道:“先别进屋了,我们去厨房弄点吃的吧。” 苏薄脚下顿了顿,看向她:“你也没吃?” 江意道:“吃得少,眼下又饿了。” 她嘴上虽没说,可心里却一直想着,今晚在自家吃过年夜饭后,不知还能不能来和他再一起吃一顿。 后来得来羡鼓舞,她也付诸了行动。 到眼下等了这么久,也确实有点饿了。 苏薄便一路抱着她去了后厨。 后厨还亮着灯,只是不见厨娘。 一进后厨,江意就主动伸脚下地,从案几上面的橱柜里端出一碟肉馅儿来,看起来已经拌好了的,混了些菜在里面。 江意冲苏薄笑眯着眼道:“我们包饺子吃,好不好?” 苏薄有些诧异,道:“这是你弄的?” 江意道:“横竖等着也是等着,我见有肉,就剁了这馅儿。但我不会和面,所以就等你回来弄,你会不会?” 苏薄看着这女子在厨房间转悠,突然有种宜室宜家之感。 好像有她在,这个地方到也有两分像家了。 苏薄走进厨房来洗手,道:“你如何会弄馅儿?” 江意挑眉道:“我堂堂侯女,会这些是不是很让你惊讶?这又不难,我往常见嬷嬷做过,把肉剁碎了放拌料便是了。” 江意找到了面粉,苏薄伸手去提了出来,倒了些进盆里,他道:“所以,你是第一次弄?” 江意讪讪道:“是吧,但是看色泽就知道应该不难吃。” 苏薄道:“嗯。看起来不难吃。” 苏薄和面时,江意就捧着一碗水,觉得干了就往里面加点水。水加多了,苏薄又往里面加点面粉。 江意看着他和面,问:“你也是第一次做吗?” 苏薄道:“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做过。”顿了顿,又道,“很早以前。” 江意想,很早以前,应该是他脱离苏家以后吧。那时他应该还是个孩子。 江意轻声问:“你觉得做这些难不难?” 苏薄道:“不难,做得再差煮煮也能入口。相对而言,弄来这样一袋面粉比较难。” 苏薄平平淡淡,似讲着别人的事:“实在走投无路了的时候,以为就此结束,却不想遇到一个路人,予我一衣,尽管我不需要,她却觉得我很需要。” 江意听来,心头蓦地感觉像被针扎似的,实在有些疼。 她问:“后来呢?” 苏薄道:“后来,倒又有两分勇气苟延残喘下去了,慢慢,也就学会了生活。这些琐事,渐渐自有人做,我便没再做过。” 话语一罢,苏薄腰间倏而一紧,他和面的动作顿了顿。 第387章 那个雨夜 江意从身后抱住了他。 不知为何,他讲得让她好难过。 她埋头贴着他的背脊,竭尽所能地把他抱紧,不想叫他看见自己眼眶湿了,嘴上却说道:“我是不是起了一个很不合适的话头?” 苏薄道:“便是不与你讲,我偶尔也会回想起。” 回想起那个让他决定往后拼死也要活下来的雨夜,因为一切都是从遇到了她开始。 那个岁冬,夜里下着雨,她乘坐马车,打潇潇冷清的街上路过。 马车檐角下的两盏灯,摇摇晃晃,在夜色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时他蜷缩在屋檐下,痛苦得快要死去。他倒横在地上,冰冷的眼里漠然地睨着那抹灯火,却不曾想到,那灯火最终会成为照亮他的灯塔。 因为那灯火缓缓在他面前的街面上停了下来,温柔地淬亮黑暗里他的半个身子。 这深夜里的街上,极少有人经过,更不曾有人发现他。 他像只濒临绝境的幼兽,只能喘息,等待死亡。 马车轻晃了晃,车里下来一个少女,半大点儿,裹着厚厚的披风。 来不及等马车里跟下来的少年给她撑伞,她就取下马车檐下的一盏灯,一手提着,缩着脖子赶紧往屋檐下跑来。 身后少年十分无奈道:“小意,你不是给爹送衣毡吗,你莫不是要把爹的衣毡给他?” 那叫小意的少女道:“你看他都要冻死啦!” 他凛着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少女提着裙角,快步地小跑着来。她脚上绣鞋尽量避免踩到水洼,所以有些一蹦一跳的,那裙角,在他倒横着的目光看来,就像在雨里被打湿了翅膀,还在努力振翅的蝶儿。 灯火衬得小女无比的娇小,少女的脖颈很细很细,他想,只要他伸手捏住,就能扼死她。 从来没人对他表露过善意,他的世界里便只有恶,没有善。 他觉得她要是再不知死活地走近,他可能真的会忍不住伤害她。 可她还是近前了,他看见她手里还抱着一叠厚厚的披风。 谁说他要冻死了?他体内热毒发作,分明快要热死了! 少女提灯靠近他,仔细看了看他,见他浑身湿透,漆黑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上,看不清他具体是何模样。 她也没留意到或者是没读懂他眼里浸着的冷戾的神情。 她把灯放在一旁,就将披风搭在他身上,用软软嫩嫩的嗓音说道:“你找个好躲雨的屋檐啊,这屋檐这么窄,肯定都淋湿了啊。” 他有些难以遏制,湿润的手突然一把扼住少女的手腕。 他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干什么,大抵是心中困着头猛兽,正挣扎着要出笼。 他手心里的温度烫得吓人,像一枚烙印。 少女惊了一惊,竟没被他吓到,而是反应了一瞬,道:“你发烧了?” 少女身后那撑伞的少年紧跟着来,看起来比她大好几岁,也显得机警。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腕。 身后少年道:“好了小意,衣毡也送了,我们走吧。” 少年可不想自己这妹妹与半夜流落在外、来路不明的人接触,并且他看起来并不完全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少女被少年拉着走了,少女频频回头看他。 上了马车,少女非要她哥哥把他送去看大夫。 少年道:“这时间哪有大夫?” 少女道:“我不管,你留个人带他去医馆敲大夫的门,大夫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少年叹气:“小意,你是不是善良得过头了?” 马车里的少女理直气壮:“我这是在给爹爹和你积福!一天天的就知道喊打喊杀,没人替你们积福保平安怎么行!” 最终少年妥协了,留下驾车的随从负责带屋檐下的他去看病。 少女又道:“哥哥,把你的钱袋子拿出来给当药钱。” 少年取下腰间荷袋,就丢给了随从,道:“现在行了吧。” 随后少年坐在车辕上,驾车载着少女离开了。 他依稀听见少年在抱怨道:“你把爹的衣毡给了别人,一会儿爹穿什么?” 少女道:“我是爹的小棉袄,他看见我去营中探他,他不就暖和了么?” 少年:“……” 第388章 心疼我么 那车辙声和少女的说话声渐行渐远,直至最后,再也听不见。 少年的随从谨遵吩咐地果真把他送去了医馆,并留下了钱袋子。 大夫姓徐,当晚保下了他一命。 后来他再回想起时,才越来越觉着,那道嗓音,可真好听。 可是他也觉得她太过天真。 这个世道上,并不是你拥有满腔的善意,到最后都能得到好报。 兄妹俩似乎都忘了这回事,便是后来再见,也不识得他。 大抵对于兄妹俩来说,这只是一件再微不足道不过的小事,因为此前她做过太多类似的事,她哥哥也帮着处理过太多的善后,所以转头即忘了。 他也记得,她只是想为她父兄积福保平安。 再后来,皇帝御驾亲征,镇西侯负责扩充兵营。 他去充了军。 以往从来不曾想过当下。 他原以为她有美好的姻缘,原以为她已有了心有所属的人。 他还以为自己曾报过了恩,往事就算了了,再礼尚往来也是出于情面,压根没想过往后都要牵扯不清。 他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她这么这么近,伸手就能拥住她。 眼下厨房里,身后抱着他的人很娇软,喃喃着与他说:“苏薄,你现在有我啊。我不知道以后会是怎么样,但是我想一直陪着你啊。” 苏薄微瞠的眼眸里,短暂的失神过后,按捺的情绪便如山洪海啸一般卷来。 他一反身便将她压在灶台边,将她圈锁在自己的臂弯里,失控地猛烈地亲吻她。 他才发现她眼角红了,眼里有水光。 他一边忘情地亲近她,唇欺压着她,喉咙里翻滚出低低的声音道:“哭什么,心疼我么。” 江意涩然应道:“我只对我在乎的人才这般感同身受的。” 他从来不信什么感同身受,但是他只信她。 她不知道怎么样能抚慰到他,可是这一刻,真的好想自己能够安慰到他。 想触碰到他,想亲近他,她感受到他的吻炽烈而深沉,可同时,她也想传达,她会在他身边的。 这一世唯一没有想到的,大抵就是与他在一起。 但是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之前与他有关的很多事她都是第一次经历,但是她可以慢慢去学,慢慢和他一起去探索。 无数念头辗转心头,最终都汇聚成一个——想与他一直这样在一起。 江意仰着下巴,眼角堆簇着的泪不自觉横落。 他停了停,伸手抚过她的眼角,道:“还是我太粗鲁了?弄疼你了?” 他发现他手掌紧紧掐着她的腰,方才失了分寸,将她狠狠欺压,可能力道真的有些重。 江意轻轻摇了摇头,抬起手臂,勾住他的头,踮了踮有些乏力的脚,迎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主动亲上了他的唇,与他耳鬓厮磨。 她轻缓又温柔地吻他。 他受不了她的撩拨,再度将她擒入怀中,扶着她的头深吻。 也不知缠绵了多久,江意呼吸有些不畅,身子早已找不到重心,唇角似勾非勾,诱人至极,沙哑道:“再这样下去,怕是到子时你都吃不上饺子了。” 苏薄低头抵在她的颈窝里,道:“你比饺子好吃。” 他呼吸滚烫,洒在她的耳廓脖颈边,激得她低吟一声。 他顿了顿,看着这段细腻优美的颈项,终是忍不住,俯头去轻轻吻过。 “苏薄……”江意猝不及防,双手无力地从他肩膀滑下,拧紧了他胸膛的衣裳,战栗。 最终苏薄的唇只停留在她的锁骨,便就此停住。 他滑动了下喉结,深喘了一口气,嗓音嘶哑道:“你去凳上坐一坐,我继续和面。” 她眼里浮动着水色烟霞,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389章 我不嫌弃 随后苏薄把她放在烧火坐的矮凳上,她看着苏薄站在灶台前继续忙碌。 好像没她在旁边盲目地加水,他和得还更顺利一些,不一会儿面团便揉好了。 江意缓了一阵,他在压面皮时,她便过来包饺子。 江意发现,这包饺子实际操作的时候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容易。明明她见嬷嬷们包来的饺子又整齐又漂亮,而且个头也均匀。 怎么轮到她手上,就要么皱巴巴要么圆滚滚,大小不一,而且形状也各异…… 她包得有点棘手窘迫,但在苏薄面前又尽量想展现她娴熟的一面,所以难免有点手忙脚乱。 她抬眼去偷瞄他时,才发现他都没认真地压面皮,而总是在看着她包饺子。 她包得好与不好,他也不说话。 江意脸一热,闷声道:“你别小瞧,以后总归会包得越来越好的。” 苏薄道:“我没小瞧。” 江意问:“那你说我包得好不好?” 苏薄想了想,道:“只能说包得很可爱。” 江意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开来,道:“反正你不许嫌弃。” 苏薄又道:“我不嫌弃。” 很快,一只只歪歪扭扭的饺子在江意手上诞生,渐渐把案板都放满了。 苏薄去生火烧水,江意等水开后,就把饺子下锅去。 那厢,素衣回来以后,觉得饿了,就出来找吃的。 路上碰到管家还在守岁,素衣问:“后厨厨娘可还在?还有没有吃的?” 管家道:“今晚大人不回来吃年夜饭,厨娘就早早回去过年了。去后厨找找应该还能做出点吃的来吧。” 素衣挠挠头,往后厨走去。 管家又道:“不过这会儿,江小姐和大人应该在后厨。先前听江小姐说想包饺子来着。” 素衣愣了愣,想想还是算了吧。 他可不想这会儿去凑热闹。 于是他等了好一阵,想着这么久的时间应该够那两人用完厨房了吧,接下来该他用了。 素衣去到后厨时,看见厨房里还没熄灯。 他本来是想借个余火下碗面条什么的,可哪晓得这两人这么磨蹭,竟还没弄完。 一股如迷雾般的水蒸气从门框里溢了些许出来。 素衣脚下略一踟蹰,正想离去,就听厨房里传来苏薄淡淡的声音:“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江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素衣的半个身影,面容柔和道:“你也没吃饭吧,饺子快好了啊,一会儿一起吃吧。” 素衣下意识看了看他主子的表情,似没什么反应,他也不知道这顿饺子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素衣客气道:“还是不麻烦江小姐了。” 江意道:“反正有多的,我们俩也吃不完。” 这时候,江意已经在把饺子捞起来装盘了。她只给自己捞了一小碗,剩下的都装给了苏薄和素衣。 素衣见江意要端给自己,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苏薄和江意在厨房里一张空桌边坐下,在江意期待的眼神下,看着他吃了一个,两个,三个。 他吃得不紧不慢,江意看着觉得养眼,心里也跟着舒坦极了。 她软软地问:“好吃么?” 苏薄道:“好吃。” 素衣自个捧着大碗,默默地蹲到了厨房门口去。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个,咂咂嘴才探头道:“主子,这饺子怎么没味儿。” 苏薄抬起头凉凉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表示“给你吃就不错了你还敢嫌吗”,但嘴上却道:“是吗,可能是你舌头不好。” 素衣又把头缩回了门外去,瓮声道:“可能是吧。” 江意愣了愣,她见苏薄的吃相还以为味道真的不错呢,听素衣一言,不由自己也夹了个来尝,嚼两下囫囵吐了出来,皱眉道:“还真没味儿。” 第390章 容易贪心 江意不禁回想了一下自己剁馅儿的过程,汗颜道:“可能……是我忘了放盐?” 先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味道不会差的,结果还是把话说太满了啊…… 都没放盐的饺子,苏薄还吃得这般兴起,江意觉得他完全是在安慰自己,一时更加沮丧又心疼道:“都不好吃啊,你不要为难自己了。” 苏薄抬眼看着她,认真道:“不难吃。素衣,你觉得呢?” 门外的素衣囫囵唔唔两声,边吞咽边道:“虽没味道,但肉香挺浓的,确实不难吃。” 他们还真是一点都不挑食。 平时经常奔走在外,对食物没有挑剔的要求,只需要填饱肚子就行了。 江意心软得一塌糊涂,又起身去找厨房里的调料,看看能不能挽救一二。 后来她往碟子里加了酱油和醋,蘸着吃。 素衣见有酱油,也往碗里倒了些许。 江意蘸了一个试试,道:“这下应该才叫不难吃了。” 今晚这顿饺子虽算不上成功,但还好也没彻底失败。 不管蘸没蘸佐料,苏薄似乎都吃得很好。 江意又开始看着他吃,轻轻道:“下次我会改进,总会让你觉得特别好吃的。” 他其实想说,在他觉得已经很好吃了。但见她眼神明亮坚定,他点头应道:“嗯。” 这对于苏薄和素衣来说,算是一顿比较特别的年夜饭了。 往年他们也想不起来要过除夕。一年里的最后一天与来年的第一天,对于他们来说,与平时没什么分别。 因为反正都是孤身行走在刀刃上的,身边也没有需要团聚的人。 素衣吃着饺子,蓦然觉得还更孤单了一些。 他捧着饺子汤碗,仰头望着漆黑的天。 人呐,大抵就是不能够过得太温暖,那样容易变得贪心。 吃完饺子后,素衣留下来涮碗,苏薄携江意到花园里走走。 两人的手紧紧相牵,江意边走着,边不安分地抬脚去踩路边的雪。 她小指勾了勾沾上唇边的发丝,漫不经心道:“今日相府举丧,你去了么?” 苏薄道:“送了份礼去。” 江意眯着眼道:“这相府大公子,平日里身体健康,也就年底聚了次会,不小心多喝了两杯,说摔死就给摔死了哦。” 苏薄:“嗯。” 江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道:“往后你在外不论干什么,都小心些,别让我担心。” 苏薄垂下眼看她,神色深浅不定。 江意心情好,停下脚面向他,笑眯眯又道:“前天晚上你虽没赴约,但我也不是全无收获。当初沉香楼里那个断指的人,前晚在庙会上出现了,我还见到了他的主人。” 苏薄渐渐凝下了眉,道:“发生了何事?” 江意道:“没事,就是打了个照面。对方有备而来,我也只当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相信等年后,还会再见面的。” 她不说当晚发生的一点小意外,也不想他细问,便转头去捧草木上积攒的白雪,捏成了雪球,跑离他一段距离,回头看着他,手里的雪球也蓄势待发准备朝他扔来。 苏薄止步看她。 她勾唇一笑,还真没客气,扬手就把雪球抛向他。 原本以为会在他衣上砸出个雪印子的,没想到还没沾他身上,就被他抬手轻巧地接住。 而后他收指一捏,捏得稀碎。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雪球不是你这样玩的。” 苏薄道:“我不玩。” 江意道:“你上次不是玩得挺好的么,我还听见你笑了。” 苏薄:“我没笑。” 江意道:“你就是笑了。” 后来江意再揉了好些雪球,甚至同时发射数枚,结果都被他毫无遗漏地给捏碎了。 江意好气又好笑:“你这人怎么一点趣都没有。” 第391章 新年祝福 正这时,不知是谁家忽点响了一串鞭炮,声音忽远忽近地爆炸开来。 这一排头,紧接着各家都开始争相点鞭炮,除岁迎新,鞭炮声由单薄变得浓厚,最后此起彼伏响个不绝。 子时了。 她同他一起守岁到了子时,一起迎来的新年的第一时刻。 江意笑弯着眼,眼里映着月色和雪光,问:“你家不点鞭炮吗?” 苏薄道:“应该不点,也没准备这些。” 只话音儿一落,前院那边倏而也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江意笑了两声,道:“你没准备,但看样子你的管家准备了。”说罢她几步过来拉起他的手,便往前院奔跑着去。 苏薄虽然没有吩咐准备,但管家想着,备上一串鞭炮不是难事,今夜点一点也可应个景儿。 江意和苏薄跑至前院廊下时,正好可以看见响亮的鞭炮声中正炸开的火花,伴随着如落花一般满地都是红色鞭炮碎纸屑。 直等到一串鞭炮响完,江意朝他靠了靠,道:“苏薄,新年快乐。” 她声音很轻,或许被掩盖在了远远近近的鞭炮声里,但是他能够听见。 他身形微微顿了顿。 从来没人与他说起过这种话,这是他有生以来听见的第一句祝福语。 待那鞭炮声渐渐消去以后,江意满足道:“好了,也算跟你过了年,我回去了。” “我送你。” 侯府里,春衣绿苔玩闹够了以后,回头发现江意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 只不过来羡丝毫不着急,春衣绿苔又去问管家,发现管家也一点都不着急。 好吧,于是两个丫鬟也跟着不着急了。 待到子时过后,江意才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自己的内院里。 春衣绿苔还守着,见她回来,忙迎她进房洗漱。 绿苔本想开口问,被春衣给扯扯衣角止住了。 江意沐浴更衣,直到上榻睡觉,嘴角都是不自觉上扬着的。 江意预料得果然不假,年后她又遇到了梁敬和他的随从。 新年后,江意往宫里和顾家给两位老爷子拜了年,而后春衣绿苔发现她突然对出门上街有了极大的兴趣,几乎隔天就得去街上转一转。 春寒料峭,但挡不住万物复苏。 街上也一如既往的热闹。 江意要么逛逛首饰铺,要么逛逛成衣布庄,逛累了就去茶楼里喝茶,梨园里听戏。 绿苔问:“小姐今年为何对逛街如此感兴趣啊?” 江意道:“反正也没事做,多出来走走也好。” 后来在一家茶楼里,江意终于成功“偶遇”了梁敬。 江意十分高兴地向他打了招呼,邀他坐下喝茶。 两人在靠窗的茶桌间闲坐小半日,相谈甚欢。 由此也算是正式结识了。 这梁敬说是从外地来京做生意的,只隔段时间在京里停留些时日。也不知有几分真假,但江意面上全然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又听梁敬讲述各地遇到的趣事而听得入神。 从茶楼出来时,江意看了看天色,道:“不知不觉就已过去这么久了啊,公子讲的比楼里说书的要好。” 梁敬笑道:“也就江小姐愿意听我啰嗦罢了。” 自这以后,两人又来往了数次,渐渐也更熟悉了起来。并且他总是会为江意准备一些礼物,见面的时候会赠给她。 此时,江意与梁敬分别,带着春衣绿苔,乘坐马车回侯府。 她倚着车壁,一手支着头,一手拨弄着梁敬送的一只小巧的锦盒。 翻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发簪。 梁敬知道她锦衣玉食,从来不缺这些,故送的发簪工艺和样式都十分精美,堪比宫中的内造之物。 这样的发簪在京里的首饰铺怕是也难寻一二。 江意拈着发簪,悠悠地打量。 这些天她与梁敬走得近,让春衣绿苔有些不懂,又有些担忧。 春衣道:“小姐,那梁公子分明是想笼络小姐的心,小姐当谨慎些,不应与他频繁来往。” 绿苔道:“就是,奴婢觉得,梁公子和苏大人相比,差远了。” 江意看了看她俩,道:“想多了。” 第392章 与人游湖 回到侯府,江意随手把发簪丢给了春衣绿苔,道:“你俩收着,别出现在我的妆台上就行。” 春衣绿苔看了看发簪,又看了看江意进房的背影,不由更加疑惑了。 小姐看样子对梁敬半分也无意,那为何还要与他周旋? 江意进屋,看了一眼坐榻上的来羡,自己倒了杯水喝,而后也爬上坐榻,一把抱住它,蹭了蹭。 来羡不喜欢有人又搂又蹭的,但江意除外。一进她怀里,它就摊着四肢舒舒服服地抻了一个懒腰。 来羡道:“你隔三差五同别人出去,就不怕被苏薄知道了跟你急啊?” 江意吁了口气,道:“瞒着他呢。” 正好这些日苏薄也忙,怕被他看出端倪,这些日她也刻意避着没见他。 来羡瞅了她一眼,江意又道:“不过我已提前跟他交了个底,他就是知道了,应该也能理解的。” 随后她拈起玉哨吹了一声。 她甫一推开坐榻边的窗户,就见暗卫已经立在了窗前。 江意神色淡淡,道:“他现在应该放松了些警惕,下次试着跟他行踪,探他的底。他家住何处,是何来历,都与何人来往等,都给我查清楚。切记,一定不要被发现。” “是。” 没过两日,江意又受邀,与梁敬一同去游湖。 湖上薄冰浮碎,正逢这几日天晴,有了些许暖意的阳光洒照下来,微风拂过,只见湖面波光粼粼,很是赏心悦目。 不少人贪恋湖上风光,便开始乘舫游湖。 江意去到湖边时,梁敬已经在画舫船头等候了。 她带着丫鬟上了画舫,不多时,船家便摇杆撑离了岸边。 怎想这一幕,刚好被带着几个人在附近办事的素衣给瞧了去。 素衣揉了揉眼,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 他只瞧见个酷似江意的背影,没看见正脸,但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后素衣回到苏薄身边,苏薄正要就兵部对西陲的军饷拨款去与兵部官员复议,素衣想了想,还是道:“方才我回来时好像看见江小姐了。” 苏薄神色淡淡,从冶兵营出来,跨上马。 素衣又道:“她去游湖了。上了一只画舫。” 苏薄策马前行,仍是不置可否。 素衣再道:“身边跟个面生男子,有说有笑。” 苏薄带着一行随行士兵穿上街,经过路口时径直就调头往另一方向去了,素衣跟在后面道:“主子,兵部公署不走这边。” 苏薄道:“与兵部交涉的事改在明日。” 江意趴在画舫窗边,欣赏窗外的景色。 偌大的湖面零星飘着些画舫,风有些冷,但阳光十分干净,举目望去,不禁心旷神怡。 她想,如若不是带着目的,单纯地与喜欢相处的人到此地来游湖赏景,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随后,她发现有一艘画舫从后面追赶了上来,渐渐与她所在的这艘齐平而行,两艘画舫之间相隔大概八九丈的距离,但是却恰恰挡住她远眺的视野。 对面那画舫也忒不自觉,平行了半晌,既不赶超,又不甘落后,偏偏就是不偏不倚地挡着。 春衣和绿苔也发现了,咕哝道:“那艘船好生奇怪,干嘛总挡着啊。莫不是故意找茬儿的。” 梁敬失笑道:“大抵是对面也没注意到吧。无妨,让船家缓下速度,让他们先行就是。” 说着便让船家先收桨。 可对面的画舫非但没先行,也停了下来。 片刻后,那画舫就开始缓缓调头,直往江意这边行了来。 起初江意感到很疑惑,莫非是熟人不成? 待那画舫已经靠近一半的距离时,江意才看见一些人影立在了画舫船头,肃然整齐。 他们身上的士兵盔甲,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泽。 江意瞪了瞪眼,而后清清楚楚地看着士兵前面站着的人,着一身玄衣,衣角迎风,又不苟言笑的,可不就是素衣。 江意:“……” 第393章 风光好吗 江意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自己的脸,默默地缩离窗边,并放下了竹帘。 春衣绿苔也倍感震惊,只是当着梁敬的面不好直接说出来。 梁敬问道:“怎么了?” 江意一脸受惊道:“好像对面有官爷。” 梁敬挑了挑竹帘看了一眼,神色莫名。 对面画舫转眼就到了跟前,尖尖的船头咚地一声抵在了江意这画舫的船身上。 江意听见对面的士兵喝了一声“例行检查!”,不由扶了扶额。 紧接着素衣带着几个士兵登上了江意这艘画舫,挑帘进来,扫视了一眼。 江意和她的两个丫鬟都转头面壁,希望素衣没把她们仨认出来吧。 可显然不太现实,素衣又不瞎,反而眼神还很好。 这梁敬也不慌,好言问道:“不知军爷是要检查什么?” 素衣一眼扫到角落里的三个姑娘,道:“公子见谅,她们三个我得带走。” 梁敬眯了眯眼,面上神色仍然客气,道:“平白无故来带走我舫上的人,总得要个理由。” 素衣道:“江小姐偷跑出府,我等奉命将她找到并安全带回去。” 梁敬顿时恍然,看向江意,柔色道:“是这样吗?” 江意硬着头皮道:“是、是的吧。” 梁敬道:“那这样的话,在下可送江小姐回府,以免府上担心。” 素衣硬声道:“不劳烦了。” 江意挠了挠额头,已经被发现了,这湖也没法游下去了,只得笑笑道:“这些人我大致认识,要不今日我先走,改日再叙。” 梁敬颔首道:“也好。” 于是江意和春衣绿苔就被素衣等人带去对面的画舫了。 江意也不用在梁敬面前刻意隐瞒身份,如若她不是侯府嫡女,估计他也不会如此接近她。 上了对面画舫,素衣道:“外面风大,江小姐进舫中吧。” 江意看了看这些肃立的士兵,心里发毛地想,最近苏薄这么忙,应该没空到这里来游湖吧,他只是遣了这些人来接她而已。 她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拂帘弯身进了画舫,然抬眼一看,见案前坐着的一抹丰神俊朗的人影时,顿时所有的侥幸都化作了泡影。 苏薄抬头看她,她挪着小碎步慢吞吞地靠过来。 苏薄问:“这湖上的风光好吗?” 江意对他露出甜甜的笑,道:“还、还好。” 苏薄道:“你们游得很高兴?” 江意摇头:“绝对没有。” 苏薄没再问,端起一杯茶饮了两口。 江意鼓起勇气看了看他的脸,软软道:“唯有与你在一起时才是真的高兴。” 苏薄看她一眼,道:“方才你还放下帘子缩下头去,不见得是看见我高兴。” 江意挠挠额头,道:“我那是震惊。” 苏薄道:“前两次,我夜间去看你,你不是睡了就是睡了,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江意心想,来羡那张狗嘴也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其实是好些天没见着他了的,心里想归想,但是好不容易发现条线索,她便集中精神在准备别的。 前两次他来找自己时,自己并没有睡着,也确实有对他避而不见的意思。 她不干涉搅扰苏薄的事,但同时也不希望自己的所有事都和他牵扯在一起。 眼下江意头脑一热,便挨过去,伸手抱住了苏薄。 她手臂环在他腰上,将他抱紧,埋头在他衣襟里,轻声软语道:“除夕那晚我与你说过了啊,我找到那个人了。” 苏薄低头看着怀里主动贴上来的人,一时不置可否,道:“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去查。” 江意手臂圈得紧了紧,摇头笑道:“虽说你可以给我依靠,但我也不能事事都依赖你。我又不是因为往后都想要依靠你才与你在一起的。” 第394章 此人底细 苏薄抬手,抚上她背后青丝。 江意蹭了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又道:“此人有意接近我,可能是因为上次赵四的事情暴露了,他需得重新做安排。与其来往这数次,他口风严密,我探不出什么来,但我叫人盯着,在他对我放松戒备时,去查他的底细。” 眼下她的暗卫也在这附近某个地方守着。 只等梁敬一上岸,暗卫便暗中潜伏跟踪。 江意一直很谨慎,先前几次都未曾迫不及待地派出人去,眼下她跟梁敬有一定的熟识度了,梁敬应该也对她彻底放松了警惕,她的人再去查探也更方便下手一些。 她仰着头望着苏薄,眼里镌刻着他的模样,她认真道:“这条线索我不会放弃的,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今日若是我的人查到了有关的蛛丝马迹,往后只要顺藤摸瓜便行,我就不跟他来往了。” 苏薄缓缓俯下头,与她额头相抵,道:“若今日查不到,往后也不要跟他来往。你交给我。” 江意想了想,道:“那如果我努力过后还是不成的话,就只有借你的力了。” 画舫在湖面上飘飘荡荡,江意时不时能听见湖波淌在船底时发出的悠悠水声。 她先前还在想,如能与喜欢相处的人一同游湖,是一件美事,没想到眼下竟还真实现了。 只不过竹帘挡下了窗,看不见窗外的景致。 但是也很好了。 江意轻声问道:“你今日不忙么,还有时间陪我?” 苏薄道:“今日暂有半日空闲。” 江意道:“那眼下才算得上是真正游湖。” 数日后,暗卫终于送来了江意想要的初步消息,禀道:“此人在京里有不下三处住所,他表面上看起来也确实是个经商的人。但属下暗访了他的商货往来,发现他背后似乎与东郢人有关系。” 江意愣了愣。 她原以为他是替京中的某个高官做事,却不曾想到,竟牵扯到东郢。 江意看向暗卫,道:“消息属实么?” 暗卫道:“尚待进一步查证。并且他不仅结交了小姐,私下里似乎也结交了京中的其他官邸。” 江意问:“都有哪些?” 暗卫道:“暂时还未查出。” 江意道:“继续查,到底是与哪些人相勾结,要查得清清楚楚。” 可能,一开始事情就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如若真有东郢掺和了进来,里应外合,那就不仅仅是朝廷内斗了。 暗卫得令,在退下之前,忽跪地道:“还有一事,这次属下在查探过程中,发现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暗中行动,暂不知是敌是友。” 江意心念一动,第一个想到了苏薄,道:“只要没与咱们为敌,暂时先不用理会。” 江意再等了数日,暗卫将进一步的消息查探了来,凛色道:“这批混穿在京里的商贾,背后确有东郢人在操控。他们应该是东郢安插在京都的一支情报眼线。 “先前属下说过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查,虽不是一路人,但同时查一个目标,这梁敬应该是有所察觉了,这两天正开始着手往京都外撤。” 江意眉间神色有几分冷,道:“他走之前必会断了各路联系销毁所有线索,真要放他离开了这京都,下次想抓他可就难了。” 可如若手里没有确切的证据,而此人又确实有几分背景的话,也难有正当理由扣留下他,而且还会打草惊蛇。 江意想了想,令道:“你继续盯着,如有异动随时来报。倘若在他离开京都之前,还没牵扯出其他线索,无论如何,至少得把梁敬身边那个断指随从给我逮住。”顿了顿,补充道,“我要活的。” “是!” 第395章 伺机待发 江意后来再没见过梁敬,估计梁敬也自顾不暇,忙着擦完屁股好脱身,哪还有闲心来接近她。 但江意却从暗卫那里随时掌握着动向。 这梁敬动作倒快,一发现情况有异立即把局面收拾了,干干净净,一丝一毫的把柄都没留下。 然他在撤离前夕,据暗卫来报,竟然还邀各路友人至家中聚宴。 江意眯了眯眼,道:“搞聚宴是为掩人耳目,到时人多眼杂,好掩护他脱身才是目的。” 暗卫道:“恐怕一时查不出他究竟与哪些朝中人有所往来了。我们要不要动手?” 江意道:“当然是要的,查不出他与哪些京官勾结也就罢了,等把人弄到手可以再慢慢查。” 总之,是绝不能让眼前的线索再断掉。 江意问:“他府上何时聚宴?” 暗卫道:“就在今晚。” 江意道:“去准备吧。”暗卫得令还不及撤下,她蓦然又十分冷静道,“今晚我也去。” 暗卫顿了顿,沉声应下。 随后暗卫给她送来一身夜行服。 她换上,把头发扎成个单髻,对镜一照,只见一身飒黑。 原本弯弯秀眉在这样子的装束下也蓦地透出两分凌厉。 来羡实在有些放心不下,道:“小意儿,你让暗卫去就行,没必要亲自去。” 江意道:“上回沉香楼也是我去的。” 来羡:“但我总感觉这次比上次更加棘手。” 江意装束好了,转身走来,揉揉来羡的毛发,道:“我也不会贸然冲在暗卫的前面,只是我在附近的话能及时知道最新情况,才好做出应对之策。你不要担心。” 来羡也没提出要求与她同去,虽然它很想,但是它不能。 它现在的身份众所周知是侯府的狗,若是被人认出,那江意和暗卫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 这时暗卫已经在窗外等候。 江意不再耽搁,起身道:“安心等我回来。” 随后她翻窗而出,在暗卫的捎带下,轻松出了侯府。 大家习惯性地走屋檐上,江意身形灵活,两名暗卫左右捎着她,行动无阻,她也能勉强跟得上。 此时夜色正浓,江意奋力迈开步子奔跑,她举目望去,见漆黑的苍穹下,远远近近,依稀亮着万家灯火。 江意和暗卫在查探得来的今夜梁敬聚宴的宅邸附近停了下来。 她很快调整平下呼吸,潜伏于一处暗影中,方位正好可以看见宅邸的正大门。 她来之前,一直有暗卫在这盯着,包括这宅邸的另外两处侧后门,也都各自有几名暗卫守着。 大门外陆陆续续停了好些马车,客人先进去后,各家的车夫和小厮在停顿好车马以后,都进门去了。 到最后,这宅邸的大门缓缓虚拢上,只留了一条大概有一人体宽模样的门缝。 从江意他们这角度,也再看不见门缝里的光景,何况门里似有影壁遮挡,只隐隐听得见聚宴上的笑语人声。 江意低低问道:“药都弄进去了?” 暗卫首领道:“全都倒进茶酒里了。” 那接下来便是等。 只要等里面的人全部被药倒以后,他们再进去,把梁敬和他身边的那个断指人给弄出来,今晚就算了事。 即使查不到梁敬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今晚她也一定要逮住那两人。 后面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审,她必须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她双眼紧紧盯着那虚拢的两扇漆红大门,眼里不再是寻常的天真之色。她像个猎人,从容耐心,眼神沉着冷静,而又有股锐利。 与这宅邸相邻的还有几户民宅,但似乎都无人居住。 便显得宅邸的聚宴尤为的充满了人气。 后来里面除了人声,还响起了丝竹声。有人和着那乐声,捏着尖细的歌喉婉转地唱了两小段儿,引得里面迭声叫好。 结果江意等了大半个时辰,发现里面仍是丝竹和人声渺渺不绝,不由皱了皱眉,道:“药没起作用?” 第396章 捷足先登 暗卫凝眉肃声应道:“最多半刻时辰药效即发,到现在还没情况的话,多半可能是投了药的茶酒被发现了。” 另有暗卫道:“要不属下等潜入进去看看究竟,顺便直接将目标捆出来。” 江意道:“他若发现了,却还照常聚宴,府中不知有多少武侍。真让你们去,怕是很快就会被发现,且还不容易脱身。” 江意不由思考起这段时间以来所掌握的消息,以及前情后果等,心头有些不确定,但又不免生出一些猜想。 梁敬见被人盯上,所以加紧时间断了一切线索,又匆忙准备撤离京都,却偏偏在临行前的今晚于家中设宴,江意起初以为是他的脱身之计,眼下看来是不是得重新考量? 如若他根本不是为了脱身,而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何人于暗中盯住了他,所以将计就计,想在今晚把暗中之人给引出来? 如若真是那样,她的暗卫一进去,必然就正中下怀。 遂江意道:“不急,再等等看。” 再往后没过多久,那宅邸里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原本用来烘托气氛的和缓的丝竹声突然变得有些高亢和激奋起来,声音也陡然大了许多,几乎掩盖过了聚宴上的人声。 不多时,就有一道人影出现在宅邸正大门的门缝后,只虚虚一闪,就将两扇虚拢的大门给彻底地关合了去。 只听那丝竹掩盖下的微末人声,变得越来越单薄,越来越稀弱,直至最后,几乎再也听不见人声。 只剩下乐声在夜里怪异又突兀地鸣唱。 江意身边的暗卫们都暗暗绷紧了身躯,有人道:“是不是药效发作了。” 江意按捺着心头的一丝浮动,她也很希望是暗卫说的这样,但不得不冷静道:“小心有诈。” 话音儿将将一落,只见那朱红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打开了来。 然开门的人却没有出来,而是伸出一只手,正濒临绝望地极力去扒那条门缝,充满恐惧而又颤抖地抓住了大门上的铜环。 却来不及叩出响声,那门后的人就又消失在了门缝里。 江意看得胸口一阵锐跳。 她尚且看得清清楚楚,更别说暗卫。 在门前灯笼的映照下,方才扒出来的那只手分明鲜血淋漓,在大门和铜环上留下了醒目的殷殷血迹! 那乐声戛然而止。 仔细一听,整个宅邸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不是药效发作,也不是梁敬的将计就计,而是里面出了无法预料的状况。 江意反应过来,怕是有人捷足先登,赶在她之前杀人灭口! 想着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要弄到手的线索,岂能甘心又这么断掉了,江意当即黑巾覆面,后脚就跟暗卫一起朝那大门奔去。 暗卫在前,十分小心谨慎地分立在大门两边,将门推开了来。 门里的光景缓缓呈现在了眼前。 大门后是一座宽阔的照壁,恰到好处地遮挡了前院里的光景。 但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浓烈血腥味! 照壁与大门之间有一条一丈余宽的过道,过道上血迹斑驳,边上或趴或仰着两三个死人。 刚死不久,血还在汨汨淌出来,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 想必方才试图扒开门缝的人就是这两三人之一,眼看将要逃出去了,却还是没能逃得掉! 江意心头沉了沉,忽闻像是有利器割开血肉的噗嗤声,凶手还没走,便立刻绕过照壁进到前院。 面前这还算宽敞的院里,摆着一些桌席。桌上残羹冷炙,洒满了鲜血。 而地上,全是一片血泊。桌边、树下,回廊脚,无一不是横七竖八倒躺着的尸体! 难怪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这些人先前还欢聚一堂,眼下全成了刀剑下的亡魂! 第397章 被震慑住 江意的目光顺着院子往里,见穿堂上灯火泛着妖冶而渗人的光,因那灯笼纸上溅着的也满是人血! 灯火下的穿堂原本是一个临时安置来的乐台,先前乐师们便是在那台上鸣乐。 而眼下,江意看着台上各类丝竹乐器犹在,之所以乐声戛然而止,正是因为这些乐师正被一群黑衣人捏在手里,以手里的长剑狠辣利落地抹掉了脖子! 那噗嗤声正是抹脖子的声音。 喷溅的血液洒在他们玄黑的衣角上,和地面上。 他们脚所踩之处,满地都是荼蘼的红花绽开。 这一世江意所经历的场景总是在一遍遍刷新她以往的认知,一次比一次惨烈。 难怪先前乐声突然高昂,想必是被这些黑衣人胁迫着不得不奏乐,以掩盖他们杀人嗜血之声,现在所有活口已灭,乐师也就用不上了,也难逃厄运。 黑衣人回过头来,冷不防盯着突然闯进来的江意和她的暗卫们。 他们面上皆覆着黑白色的神佛像面具,面具上尽显慈悲,然那手中淌血的剑,以及另一只手一松就软哒哒倒地的尸体印证着,所有慈悲皆是假象! 暗卫声音绷得发嘶,低低对江意道了一句:“速走!” 一般的杀手在杀人时即使有乐声做掩护,暗卫听觉灵敏,在外也应该能听到一丝半毫的打斗声,可这些人没有。 他们竟能不声不响地杀光这满院子的人! 其中还有不少这宅邸里配备的武侍! 这些人不好对付。 便是常年在暗处行走的暗卫,也一瞬间自知,他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只是江意眼睁睁看着眼前一幕时,也能听见暗卫对她说的话,却偏偏双脚像被钉死了一般,身体无法挪动。 她看见了梁敬的尸体,就倒在穿廊边上,身体里涌出了一大滩血。 她还看见离梁敬几步开外,还有一名黑衣人,同样是戴着黑白面具,枯白的灯火下显得身量十分修长,那只有力的手上正擒着一人。 她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梁敬身边的随从,那个断指人。 随着那断指人嘴角溢出一股血色,黑衣人手一松,断指人就同其他黑衣人手里的乐师一样,无声无息地瘫软了去。 她想要的线索,最终还是再次断了。 那穿廊下的黑衣人微微侧着身,面向江意。 她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却能感受到他面具下射来的一道目光,辨不清深浅,也分不清善恶。 被他盯上的那一刻,她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 他手里的剑滴答滴答,在地上溅开了细小的血沫。 那种杀场为王的气场,彻彻底底地把江意震慑住了。 她脑子里甚至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别挣扎了,逃不掉的…… 这群面具杀手的体量身形都差不多,甚至连身上的杀气都别无二致。唯有穿廊下的那一人,似无穷无尽冬夜里永屹立不倒的松柏,积攒了岁岁冬寒,却依然挺拔无双。 因着江意和暗卫突然闯进,顷刻被锁死在他们的视线里。 他们看过来时,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一股隐隐的充满了压迫感的氛围,仿佛一触即发。 但他们只是看着,一时并未有所动作,似乎都在等着穿廊下那人的指示。 江意的暗卫首领将她护在身后,凛声吩咐左右:“速带她走,其余人等随我断后。” 今夜被他们撞个现场,照杀手的规矩必须是把他们全部灭口。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全身而退了,他们只能拼死一搏,给江意争取一条活路。 江意极力醒了醒神,不行的……倘若留下暗卫断后,只能是让他们白白去送死! 连她都能感觉得到,自己这边是打不过这些人的! 第398章 她太大意 明知不是对手,对方没动手之前,暗卫也不会贸然冲上去。 可这些黑衣人不可能当突然闯进来的他们不存在,遂一步一步踩着血泊,脚下无声地从穿堂上走了下来。 暗卫首领后背渐渐汗湿,嘶沉道:“还不快走!” 那话音儿一落,都没等江意做出反应,一黑衣人便已从照壁另一边绕过去,走到宅门边,不紧不慢地像关自家大门似的,重新将门合上了去。 断了退路。 正如之前江意和暗卫们在外面所见的一样! 关上门来,才好肆意屠杀! 而穿廊下的那人,终于也动了动脚步,缓缓拾级而下,一步一步朝江意走来。 他手里提着剑,血色在剑刃上淌出一条条蜿蜒细流。 那黑白面具下的一双眼深不可测。 护在江意身前的暗卫拼尽全力,朝他冲去。 可最终也毫无悬念地,丝毫没有阻挡住他徐徐走来的步伐。 她的所有暗卫,拼出全力,都没能与此人过上几招,便被他以绝对的实力一个个地打开。 看得出来,他明明可以下死手,那么与他交手的暗卫必然没有活路,可他偏偏却留有余地,仅仅是把暗卫败开,而没有第一时间取他们的性命。 故他手下的这些黑衣人见状也都没有擅自下手,黑衣人只把败退的暗卫全部卸掉了武器,钳制在手。 似乎只等这头目一声令下,这些黑衣人立刻就会扬起手中的剑,就像杀掉这满宅的人一样轻而易举地抹掉暗卫们的脖子! 江意看着那人越来越逼近,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沉闷地声声回荡。 她知道自己跑不了。不管暗卫如何努力给她争取一线生机,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都跑不了。 她只是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也赶在今晚,把所有人都灭口! 是试图陷害她父亲的背后的势力? 到底还是她太大意了。 这宅中出现了异常,她明明已经揣测到可能是有人先一步来杀人灭口的,但终归还是太着急。 她不想功亏一篑,即便是有人来灭口,她也不想让他们就这么跑掉,起码她要弄清楚,到底是谁派来的! 可她没有想到来的竟是如此厉害之人! 而他们竟贸然地闯入如此凶险的杀机当中! 江意看不清他的模样,甚至看不清那黑白面具下面的那双眼睛。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看着快要有进展了,她不甘心今晚就此交代在这里,或者说她不甘心连抗争都没有就束手就擒在这人手里! 就在他离自己两步开外时,江意恍惚听见暗卫在低呼,叫她快逃。 她要怎么逃啊。 江意袖中一动,双手各擒着一把匕首,沉了沉心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猛地朝他挥去。 眼看着抬手往上,那薄如蝉翼的刀刃将将要划破他的喉咙,他却略略往后一仰,轻巧地避开了去。 江意反手又朝他攻了过去。 远不是他的对手,他敏锐得异常可怕,她的每一招每一步式,他都能够预料到。 不管她怎么努力,就算再出其不意,他都仿佛早已窥透一般做出反应。 匕首刮到了他的剑刃,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他逼近前来,她闻到了他身上浓烈深重的血腥味。 不知怎的,心头陡然滋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那样的感觉让她一慌,整个人全乱了。 她直直地看向黑白面具上的两个眼孔,试图辨认清楚他的眼。 可她所看见的始终只有漆黑中的一点点光。 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 他见招拆招,直到最后拆得她再无一丝还击之力。 第399章 到底是谁 江意整个人紧绷绷地抵在冰冷的照壁上,石面照壁雕刻着的花草鸟兽的图纹硌得她汗透的衣背生疼。 她张口喘息,仰头眼睁睁看着面前高出自己许多的这个黑衣人,面具上血污点点,他正缓缓扬手,抬起手中的长剑。 长剑银光晃过了她的眼。 她还有许多事没做,她父兄的命运还没来得及改变,这一世她竟要止步于此了? 太不甘心了。 生死一瞬,江意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和害怕,她只是紧紧盯着他脸上的面具和那两只眼孔,喉咙里翻滚着一声低语,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 最终他都没有回答她,也不可能回答。 暗卫救不了她,她看见面前这人抬起握剑的手,毫不留情地倏地朝她落下。 长剑仿若劈开了空气,卷来一道腥风,袭她面上,微微撩起蒙面巾边上的几丝细软的耳发。 长剑上的血,无声地溅落在她眼角。 不是人之将死,都会走马观花地把生前种种掠过一遍么,只是她还什么都来不及想,眼前便是一暗。 她仅仅是想,她死得太毫无征兆。 在临倒下去之前的瞬间,她本能地伸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攀上他脸上那枚黑白面具。 面具冰冷而光滑,在她手下只微微一颤。她再无多余的力气去掀开,看看面具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好疼。 死后也能感觉到疼痛么? 有过一次重生经历的江意,恍惚间竟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重生了。 伴随着痛感越来越强烈,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清醒。 不知道这次醒来,她所面临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困境? 江意这样想着,猛然睁开了双眼。 没想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床帐和屋顶横梁,她大脑里空白了一瞬。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此刻是躺着的。 床帐和屋子都很熟悉,她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时边上传来不知是春衣还是绿苔的声音,道:“小姐总算是醒了!” 她被丫头搀扶着靠坐在床头,冷不防嘶了一声,也终于确定那痛感的来源是何处了。 江意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 后颈一阵钝疼,疼得她脑袋都有些发昏。 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从春衣绿苔的言辞中得知,她好像并没有重生,也没有死。 她只是从昨晚半夜开始,就回到自己房中来昏睡了一觉。 江意脸色苍白,昨夜种种浮现脑海,一切都不真实地恍若她只是做了个噩梦。 可那不是梦,那分明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江意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一问,春衣绿苔也俱是茫然,摇头说道:“昨晚半夜,奴婢们就发现小姐晕倒在院子里,也没看见暗卫。奴婢们还想问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意下意识地目光寻找来羡,看见来羡也在她房里,便撑着额头道:“我还有些累,再休息会儿,你们先出去吧。” 春衣绿苔见江意脸色确实很差,也不搅扰,只道:“那小姐好生休息,奴婢们就守在外面。” 丫鬟一走,来羡就跳上江意的床榻,劈头盖脸地问:“你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暗卫呢?都发生什么了?” 江意揉着后颈缓了缓,沉声反问:“昨晚你留在院子里,看见我是怎么回来的了么?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来羡道:“我确发现有人影在外移动,听到动静立刻出门去看,结果就只看见了你躺在地上。” 江意手捧着额头,许久没做声。 来羡忍不住道:“小意儿,到底怎么了?” 江意喃喃道:“我以为昨晚我死定了的,怎的又没死?” 来羡急道:“你倒是把话说清楚,怎么听起来怪让人害怕的!” 第400章 如此挫败 江意缓缓道:“昨晚我们在外蹲守,有人赶在我们之前,把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杀光了。” 来羡问:“那梁敬和他的断指随从呢?” 江意道:“全死了。” 来羡声音顿了顿:“对方很强?” 江意道:“你想象不到的强。” 她还搞不清楚什么状况,来羡昨晚也没有看见她的暗卫回来,江意闭了闭眼,想着昨晚自己的所有暗卫都被挟持在那些人手里的场景,她面色就更苍白了两分。 她回来了,那她的暗卫呢? 江意手指有些发颤地拿起自己的玉哨,深吸两口气,有些失力地还是吹响了两声。 哨声有些呜咽。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一个暗卫到她窗外来听候她的差遣。 江意又吹,一连吹了许多次,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春衣绿苔在门外担忧地唤道:“小姐……” 江意戚然答应道:“我无事。” 她不明白,如果她的暗卫全部覆没了,那为何独独剩她还活着? 后来江意仔细回忆起昨晚的细枝末节,她想起那抹修长挺立的冰冷身影,带着极强的威压感;想起那枚神佛慈悲的黑白面具,上面溅着点点血污;亦想起他步步近前,朝自己举起手中的剑,还有那剑上蜿蜒着残血细流…… 她把昨晚发生的一切讲与来羡听。 来羡道:“他可是认出你的身份来了,所以不想杀你?” “不知道。”江意摇摇头,又细想了数遍陷入黑暗之前的那一瞬,她手摸到他的面具,遗憾的是不管她怎么回忆,她都始终没能看到面具下的分毫。 但结合后颈的痛意她怎么也想明白过来了,她当时以为他是举剑要杀自己,实则,他手重重朝自己落下,却是用他的剑柄击在了她的后颈,敲晕了她。 只是,江意一字没提,面对那人时,心里莫名生起来的怪异的熟悉感。 随后江意躺在榻上,多是望着床顶失神。而或想起来又吹一声玉哨,想起来又吹一声。 但是都没有人回应她。 她已经许久,都没感到如此挫败过了。 她像是被那人大发慈悲饶过了一命,可她却连对方是什么来历都不知道。 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那伙势力很有可能就是想栽赃她父亲的幕后之人。 以前她以为幕后之人多半是戚相主导的,但她总得努力找到如山铁证才行。 可随着她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越来越有所认知,她也越来越不确定敌人到底单单是戚相,还是另有其他人。 现在对方留她性命,是因为她的命还有用?将来能对他们有所助益? 江意很颓然沮丧,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她甚至无比悔责,与来羡道:“是不是我做事太温吞了,畏手畏脚的,倘若在刚接触梁敬的时候便下手,可能就不会失败了?” 来羡道:“小意儿,谨慎一点不是你的错。那梁敬明显也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结合你所说的昨晚在梁敬宅子的茶酒里投了药却没起效果便可知,他一开始便防范着你的,并且十分狡猾。你若一开始就贸然下手,必然反落到他手上。” 可是眼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倘若对方留她性命是因为看穿了她的身份,那她必然已经打草惊蛇。 江意道:“事情被我搞砸了,下次想再查出点什么就难上加难。” 来羡想了想,道:“也不尽然。梁敬和断指人的线索是断了,可还有另一条线索不是么?” 江意顿了顿,缓缓转头看向来羡,道:“你是说昨晚的那伙人?” 来羡道:“只要能查出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是替谁办事,是不是就好办多了?” 它又道:“小意儿,打起精神来。” 第401章 重新查探 江意抬手以手背覆住双眼,良久没说话。 后她深深吁了口气,哑声道:“你说得对,还有那伙人可以查。”她声音轻如云烟,“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再在房里躺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江意起身,换上一身少年服饰,便带着来羡乘坐马车出门去。 马车驶向昨晚梁敬的宅邸附近,宅子里死了那么多人,江意以为附近街坊总会热切地讨论一番。 然而一路竟没有听到任何人议论起此事。 到了宅邸外,只见大门紧闭,从外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什么痕迹都没有。 这宅邸左右毗邻的几户民宅都是空置的,也无处可打听。 江意隔着车帘,定定地看了那扇门许久,才吩咐车夫道:“走吧。” 昨夜历历在目,今日她不敢再贸然进去。 来羡传音道:“我探了一下,里面没有人。这事又没有声张,必是那些人把现场处理干净了。白天不方便进去,我们晚上再来。” 江意一路上神色十分平寂,街上车水马龙、熙攘热闹,却衬得她分外冷清。 她微微仰头靠着车壁,一句话不说,眉间尽是心事。 后来她睁开眼,忽而轻声道:“他们会把那些尸体弄去何处处理,你说我的暗卫也都在其中么?” 来羡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虽说是暗卫,但她也不是个冷心冷血之人,那些人跟在她身边许久,一起相处了许久,眼下都不在了,她如何好受。 来羡趴在她怀里,无声地安慰着她。 入夜后,江意耐着性子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 她让侍卫把马车停去隐蔽的地方,自己和来羡重新前往那座宅邸。 大门前冷冷清清,这附近别说一个人影,连盏灯都没有。 来羡事先确定了里面无人。 江意站在屋檐下,面对这两扇漆红大门,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缓缓推开。 大门看似关得严紧,可里面并未上闩,随着江意用力往里推,吱呀一声,朝两边打开来。 一人一狗从门缝里溜了进去,再将大门合上。 门内照样是一条过道,大部分光景都被这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草鸟兽图案的照壁所遮挡。 只不过过道里已经没有了或趴或仰着的鲜血淋漓的尸体。 江意打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映照下,只见过道里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干干净净。 绕过照壁,前院呈现在眼前,可见花草树木修剪整齐,回廊地面光洁如新,整个一番万分宁和的景象,与昨夜满地的尸体与血简直大相径庭。 甚至连廊下挂着的灯笼,灯笼纸上也再无一丝血迹。 若不是空气里还泛着丝丝令人不适的腥锈味道,江意几乎都要怀疑是她来错了地方,又或者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个噩梦。 来羡双眼眼珠子转动扫描,惊叹道:“这些人善后处理得十分彻底,但我还是能看见,到处都是血的影痕。没有一寸地方是干净的。” 江意不确定,这样还能找到蛛丝马迹吗? 为了方便查看,江意踩上回廊栏杆,取了一盏廊下的灯来点亮,提着灯和来羡一寸寸地寻找。 别指望能找到什么残留的血污、撕落的布料等等,因为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但一番努力下来,也不是全无收获。 来羡大范围扫描,终于在那穿堂里侧的厅柱子上找到了两道剑痕。 剑痕颇深,可见使剑的人功力深厚。 江意伸手摸了摸那剑痕,道:“应该是昨晚对付这宅子里的武侍时所留下的。” 来羡道:“我先把剑痕拓下来,拿回去分析,看看能不能知道他们用的是何种剑。” 随后来羡便转动眼珠子进行扫描复刻,江意提着灯在一旁静等。 哪想这时,来羡耳朵动了动,倏道:“快熄灯!有人来!” 第402章 都还活着 江意随时警惕着,闻言反应极快,立刻第一时间灭灯,顺手抱过来羡,便侧身隐匿在了厅柱子后面,屏气凝神。 这前院里十分寂凉,晴夜有淡淡的月光泄下。 数道黑影利落地翻进了前院,落地之时动作敏捷如豹,而后又四处分散开。 他们似也在寻找什么东西。 来羡传音道:“这些人就是昨天那些?” 江意摇了摇头。 不是。 她很肯定,如果昨天那伙黑衣杀手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她一定能够认出来。 何况那些人一看就是习惯舔血杀人的,行动时身上必不会带什么有可能遗落在现场的引起麻烦的东西,所以他们没有道理把现场清理干净了以后再回来找什么。 眼前这些黑衣人显然是另外一批。 江意正这样想时,有两个黑衣人正朝这穿堂靠近来查探,江意身子紧贴着柱子。 来羡:“不行,迟早会被他们发现。你放开我,我窜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便赶紧找别的地方躲起来。”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除了来羡说的,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江意低头在来羡的脑袋上亲了一下,而后正要把来羡放下在地,别处查探过后的黑衣人便聚集过来,向穿堂里的这个黑衣人低声禀道:“别处都没有发现。” “再仔细找。” 江意听到那话语声,身形冷不防一顿。 正是这一迟疑,对方瞬时没声儿了。江意知道,他们定是发现了,才会突然收声戒备。 她手一松,来羡拔腿就往外冲。 对方见居然是条狗,先是愣了一愣,随之并没有追出去,而是试探着出声道:“小姐?” 方才江意就觉得熟悉,眼下听这一声唤,她心头愈加确定了,一时间心绪起伏不定。 江意缓缓从柱子背后走了出来,在暗淡的月色里仔细一看。 竟真的是她的那些暗卫。 她原以为暗卫们都不在了,所以一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也不敢往那方便想。 江意看见他们都还活着当然万分高兴,只是脑子里的思路有些混乱,道:“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们……” 暗卫屈膝跪地,首领道:“属下等保护小姐不利,原以为昨晚也难逃一死,可不料今晨醒来以后,竟是身处城郊的树林。属下等这般装束白日不便进城,故夜里才回,又得知小姐暂且无恙,便先至此处查寻线索。” 来羡吁道:“原来是虚惊一场。那群人到底什么路数,居然能灭口的却没有灭口。能杀这满院的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啊。” 连暗卫都疑惑道:“他们明明可以杀掉属下们,但最后却留了属下们一命,这对他们只会有害无利。属下实在疑惑,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说留下江意一命,这还很好理解,毕竟是她侯府嫡女、是郡主。可他们这些暗卫,无非就是护主的,对于那些杀手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杀了不会对大局造成丝毫的影响,不杀才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 “目前看来,唯一的可能,”来羡道,“便是他知道你是谁无疑了。也是因为他知道你,所以才没有动手杀你的暗卫。” 顿了顿,它又道,“幸亏你昨晚跟着去了,否则,你的暗卫定然回不来。” 这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呢? 暗卫们此刻都好好在她面前,确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江意阖了阖眼,脑海里再度浮现出昨晚朝她走来的那个黑衣面具人。面具上的黑白神佛相清清楚楚,他应付自己的匕首时的一举一动也清清楚楚。 江意睁开眼,神色归于淡然,道:“这里我已经查过了,先回吧。” 第403章 继续追查 回到侯府以后,来羡就自己存下来的扫描像开始分析,告诉江意剑刃几分薄几分宽。甚至于使剑的人把长剑从那剑痕里抽出来时不是直接往外拔的,而是顺着剑刃到剑锋抽出的,来羡还能大致推算出剑锋又是怎么个形状的。 江意便根据来羡的描述画下图纸,调整过许多次,最终画出个大概的样子。 江意让暗卫拿着图纸去京城里所有的可以造剑的铁铺里问,可有打造过那样的剑。 得来的结果都一样,没有。 并且据铁铺的铁匠师傅说,这样的剑身配以这样的厚薄度,工艺要求很高,铺面上都是寻常的剑,很难达到那样的精纯度。 后来江意想了想,决定揣上图纸去一趟冶兵营。 民间没法做这样的剑,但冶兵营里一定可以。 江意换上少年服,一边对镜扎发髻一边若无其事道:“他不是说过么,最好的工匠都在冶兵营,那个地方每天铸造的兵器繁多,说不定其中就有这一种。” 来羡看着江意,忽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没说?” 江意见装束稳妥了,转身面对来羡,只道:“我会查出来的,会查出来他是谁,他为什么不杀我。” 说罢她就抬脚出门了。 来羡在身后道:“你得想好,要个什么正当理由去那个地方。” 出门牵马,江意带着两名侍卫打马去了冶兵营。 照平时,没人带着她,她一定进不了那个地方。 她一时感到庆幸,好在当初接了太上皇给她的那块令牌啊。 守将记得她是东宫的人,又携有太上皇的令牌,便放她进了去,但没让她在冶兵营里乱跑,一副将紧跟着她,询问道:“不知太上皇有何旨意?” 江意道:“无甚旨意,只是太上皇的假肢是在这里打造的,那图纸我似乎落在你们冶兵营里了,来找先前帮忙的工匠问问,看他有没有收着。” 那副将闻言,正要派人去把那工匠叫出来,江意便又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便可。” 说这话时她人已到了冶兵房外面,自己几步登上台阶,掀帘便走了进去。 里面热气烘然,大家正忙忙碌碌。 江意径直去到之前铸造假肢的那处火炉边,见挥汗如雨的工匠正是上次一同合作过的熟人。 他抬头看见江意,先是一愣,笑起来时露出两排白牙,连忙擦擦手臂上的汗,向她见礼。 江意假意问了两句图纸的事,又同他到边上,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图纸给他。 工匠以为又是做什么他不曾见过的东西,没想打开一看,是一份铸剑图。 图上的尺寸、厚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工匠与她已然算熟识了,虽不知她身份,之前的短暂时日相处却也志同道合,问:“你想铸这剑?” 江意道:“我只是想问问,冶兵营里可有铸过这等剑?” 工匠仔细看了一番,摇头道:“各部负责的兵械不同,我这里并不曾见过。” 江意对这样的结果也不意外,正想开口说什么,工匠便道:“但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下次你再来时我再告诉你。” 江意想了想,问:“你每月可有休息日?” 工匠道:“有一日。” 江意将图纸收回袖中,道:“这原本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劳你为此费神,实在过意不去。如有结果,我又不便再来的话,烦请休息日到镇西侯府传个话即可。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说起,今日我只是为假肢的图纸而来。” 她不必担心这工匠口风不严。 一是相处过后她愿意相信他的为人,二是如若真泄露了出去,她也只是想来请教一把剑的样式而已,真要有人因为这剑的样式而留心她,说明多半知道这种剑,不就露出端倪了么。 工匠点了点头,愣道:“镇西侯府?你在侯府当差?” 第404章 小巷同行 江意看着他,他挠挠头又笑道:“我原以为你是宫里来的呢。” 江意也不禁笑了笑,道:“怎么,我看起来很像是宫里的小太监吗?” 这工匠还真以为她是。 只不过就算误以为她是太监,也丝毫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工匠觉得她没有架子,很好相处,想法又十分新奇,便非常乐意同她共事。 工匠见她笑容,明眸皓齿,不觉又是一愣。 她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今日苏薄到了冶兵营来,直接去了议事堂。 没多久,素衣便至他身边,低语了一句:“方才听这里的守将说,江小姐似乎来了这里。” 她没有与他说一声,便直接来了这里。 江意也没想到,离开的时候,会碰到苏薄。 他今日也在。 一时两人在冶兵营里碰了面,彼此对视。好像自上次游湖过后,又是一些日没见了。 她知道他赶赴西陲之前会很忙,而她又有事情做,没见面也是情有可原的。 江意向他打招呼,道:“苏大人好。” 苏薄带她出了去,两人骑马而回。 江意问道:“你今日不忙么,怎还有空与我同行?” 苏薄道:“送你回去后再去做事。” 两人避开了繁华的街道,穿小巷而行。 路上江意沉默,苏薄也没有说话。 后江意停住了马,翻身下来,在小巷中牵马步行。 双脚踩在地面上,让她感到踏实一些。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若无其事地道:“苏薄,上次我与你说过我查到了那个断指人了吧。” 片刻,苏薄“嗯”了一声。 她抬起头看向他,微眯的双眸明亮如初,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你怎么不问我后续了?你不是说,我搞不定的事情,可以交给你去帮我做吗?” 苏薄道:“我听说了,你要查的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 江意道:“之前我的人说,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查,是你吧?” 苏薄道:“我确派人打探过,但你说的另一拨人不是我。” 江意松口气,道:“不是你就好。”顿了顿,又道,“那天晚上,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薄习惯性地没答,等着她说下去。 江意道:“本来我应该快要抓到梁敬和那个断指人的,但是不料有人横冲出来,不仅杀光了所有人灭口,我和我的人都落到了他们手里。” 她边走着,边回忆着:“我以为我会死在当晚,什么都来不及做,甚至来不及与你道别,再看你一眼。可当我醒来时,发现我竟还活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杀我,大抵是看破了我的身份?” 江意侧头看他,道:“你觉得呢?” 苏薄低低道:“最后你没事就好。” 江意莞尔笑道:“是不是你们高手都是这样,因为经验太丰富了,所以总能预料得到对手下一步会怎么出手?” 苏薄道:“是能预料到一些的。” 江意道:“难怪,那人竟将我的小把式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忽而转身面向苏薄,一边与他说话,一边倒退着走,一如曾经,轻轻软软又道:“你既然听说了这些事,应该也听说我差点死在他们手上吧,你竟也狠心一直忙着,不来看看我?” 苏薄停下脚步,神色深浅不明地把她看着。 他忽伸手,轻轻抚过江意的脸颊。 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让她熟悉而又依恋。 她忍不住歪头去蹭他的掌心,玩笑似的又道:“明明之前,庙会那次,不管你忙到多晚,都会来找我的。” 蹭过以后,江意后退了一步,嘴角笑着转回身去,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她嘴上道:“算了,知道你事情多,我也不勉强你。那人是谁,我迟早会查出来的。” 她背着手,手里拎着马缰,若无其事地在指间打着转儿把玩,微微抬头,眯着眼看着头顶越来越晴朗的天,风轻云淡,不经意就吹散了她唇边的笑意。 她轻轻道:“然后我会问他,为什么不杀我。” 第405章 只这一次 两人再走了一段路,江意倦了似的,再度翻身骑上马背,回头眉眼温柔地对他道:“你就送我到此处吧,离侯府只有一小段路了,我片刻就能到。” 没等苏薄回答,她便策马扬鞭,马儿在巷中小跑起来,踢踏踢踏,越跑越快。 江意回到侯府内院,春衣绿苔见她一脸疲色,也没多问,去准备温水给她洗手去尘,又备了茶汤。 来羡看她表情大概就猜到了结果,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江意摇摇头,过来一头倚在坐榻上,道:“但上次那个工匠师傅答应帮我留意着。” 她也绝口不提回来时遇到苏薄一事,休息了一会儿,便起身铺纸拿笔,细致地描画了起来。 来羡凑过来看了几眼,道:“你画的,是他们戴的面具?” 她虽不曾见得那面具下的脸,可是那枚面具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脑海里,她反反复复地回想、推敲,几乎将面具的每个细节都想得清清楚楚。 眼下她把它画了下来。 她画功很好,面具跃然纸上,像真的一样。 江意叫来暗卫,把图纸递给他,吩咐道:“去找全京城所有做面具的手艺人,看看他们是否有做过这样的面具。” 暗卫拿了图纸,立即去全城暗访。 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江意看着暗卫双手把面具图纸递还给她,良久,她才伸手来接。 江意蓦然道:“照杀手的规矩,你们也觉得当晚我们都该是死人了的,是吧?” 暗卫首领默了默,肯定道:“是。” 江意道:“杀手都有组织的是吗?” 暗卫道:“至少像那等高手聚集,必不是个人单独行动。” 江意道:“会有其他杀手组织了解这个组织吗,若去向他们买消息,让他们帮忙去查,能不能查到有关这个组织的事?” 暗卫正色道:“这也正是属下想说的。杀手组织之间,或许多多少少有点门路。属下觉得可以一试。” 江意去启了库房,兑出一沓银票,交给了暗卫,吩咐道:“那就去办,看看究竟是哪个组织,替何人卖命。” 暗卫离开后,江意闭了闭眼,再度想起那个戴着面具朝她一步一步走来的黑衣人,想起他朝自己高高举起手中剑的光景。 像着了魔一样。 傍晚时,苏薄回到都司府,甫一进自己的院子,脚步就顿了顿。 江意正静静地倚坐在他院里的回廊边,侧头见他回来,道:“今日我运气好,你回来得比以往要早。” 苏薄抬脚走来:“等了很久?” 江意道:“也没很久。” 苏薄走到回廊下,她起身拂了拂裙角,娇小地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他。 那双天真纯粹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一如从前他说过,只要她正眼看他的时候,眼里满是他的光景。 江意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双臂环着他的腰,几乎要用尽自己浑身力气来抱他。 她埋头在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空气里有他的味道,喃喃道:“我不来找你的时候,你便也不来找我,倘若我生气再也不来找你了,是不是我们就要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下去了?” 苏薄抬了抬手,低垂着眉眼,看着怀里她单薄的双肩,试探着用温暖的手掌扶上了她的肩膀。 她没有躲。 她依然还在自己怀里。 他手上的力道便越收越紧,直至最后,快要将她箍坏似的,狠狠地将她压在怀里。 彼此什么也不说,静静相拥了很久。 后来,檐下起风了。 “苏薄,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啊?” 过了一会儿,江意沙哑着声音,低低又道:“我从来没向你正式索求过什么,只这一次,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第406章 她犯了错 最终,苏薄一字一顿地回答,郑重得像誓言:“我不会伤害你。” 她又等了许久,可他却始终不曾说起,她想要听到的答案。 抱着他的双手有些无力地缓缓垂了下去,江意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脚略略往后一移,身体便靠在了廊柱上。 一如那天晚上她被逼得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照壁一般,她微仰着头,仔细看着苏薄。 看他的衣着,看他的体形,看他的身高,最终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若是以往,她定然不敢这样直接大胆、目光一寸一寸地审视他、打量他,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境里没有半丝有关女儿家的情短情长。 江意缓缓抬手去,指尖只极细微地有些发颤,抚上了他的脸。 一如那晚她伸手抚上那枚面具一般。 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角度,一样的动作。 她恍惚以为,此刻苏薄的脸上也戴了一张面具。 可是指尖触到他脸上的温度,一点也不如面具那么冰冷。 江意当时没能掀开那张面具,她突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没力气掀开,还是没勇气。 她终是从他脸上收回了手,道:“苏薄,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辗转过了数日,是夜,暗卫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 江意等了这么久,才等来暗卫在她面前禀报一句:“有眉目了。” 她倚坐在窗前,听暗卫禀道:“那个杀手组织,多半可能是‘刃’。” “刃?” “那是杀手道上最神秘的一个组织,但凡他们要杀的人,没有一个是逃脱了的。同时,也无人真正见过他们的真面目,据说见过的人都死路一条。其他杀手组织了解到的‘刃’也只是皮毛,无人知其详细。” 江意道:“刃是受何人驱使?” 暗卫道:“他们杀的多半都是与朝廷相关的人,因而可能是受朝廷高官驱使,也可能是受命于皇家。” 江意面上神情寂冷又寥落,许久不出声。 暗卫便一直在窗外静候。 忽,夜空里一阵春雷滚滚,蓦地打破了这份平寂。 江意醒了醒神,淡淡道:“下去吧。” 风从窗户灌了进来,寒冬虽已渐渐过去了,但还是有股子冷。 这连日来,来羡看在眼里,她的反应都太不对劲了。 来羡道:“小意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江意没说话。 沉默良久以后,她才抬起头来,眼里依稀有淡淡的红血丝,问来羡:“你说,如若背后捅我一刀的,是我自认为最欢喜最亲近的人,当如何?” 来羡被她一句话问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意兀自又道:“很多事都和前世不一样了,所以有的人也是会变的。可笑我重生一次,一心想着改变原有的轨迹,但我却又一直相信着原有的轨迹觉得他不会与我为敌,是不是很蠢?” 来羡道:“你,是不是知道是谁?” 它看着这样子的江意,隐隐有了个大致的猜想。或者说这阵子将她的种种反应看在眼里,它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江意没有意识到自己眼里藏不住的痛色,说出来的话却冰冷而清晰:“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我再试探一下,就能有答案了。以前我受够了背叛、吃够了苦,我若再执迷不悟,就白活这一世了。” 她低低道:“或许,这一世,我犯了一个大错误。我不该,贪他的好。” 她不该踏出那一步,她不该放任自己去享受过程里的美好。 她脸色惨白,朱唇轻启,笑说,“明明已经尝过一次因此带来的恶果,害得我家破人亡、生离死别,我竟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去尝。” 第407章 怕被记恨 来羡道:“小意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意渐渐冷静得没有了情绪,道:“是不是误会,一试便知了。” 当晚没下雨,雷声却时不时有。 翌日一整天,天空也是阴沉沉的。 百姓们都翘首以待,这开春的第一场雨。 后来倒是落下来了,起初丝丝绵绵的,如撒下一层黏稠的蛛网一般,下得并不大。 到下午时,雷声再度响起,雨忽然也就大了些。 满世界里都是密密麻麻的雨声,浸润万物。 青瓦屋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嫩芽绿枝在潮湿的空气里摇曳颤动,不断落下的雨滴在青石路面上漾开了浅浅的碎纹。 街上行人要么撑伞,要么着蓑衣,匆忙而过。 苏薄行走在雨里,步子看起来又沉又稳,一身玄衣浸湿了雨后漆黑如化开的墨一般,衬得他脸色有两分异常的苍白。 素衣满脸忧色地紧步跟在他身后。 一穿入巷中,一眼望去,窄巷里无一个人影。 苏薄的步子顿时就有几分虚浮凌乱。 素衣伸手想来搀扶,被他挥袖拂开,他兀自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踉跄了几步,他扶着墙,再忍不住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 “主子!”素衣实在是又担忧又愤然,终于脱口道,“主子为何要这么做?主子明知道,见过的人都得死,江小姐一人破例也就罢了,可她身边的那些暗卫,主子为何也要留着? “要不是为了保那些不相干的人,主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一直在咬死了追查,这样也值得?” 雨水顺着发丝淌在了他冷淡的脸上,不消片刻,便将嘴角的血迹给冲淡。 苏薄直了直身体,已调整好了步子,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有的人有时候很奇怪,以为自己不惧怕生死,这世上就再难有让自己惧怕的东西;但某一天却突然发现,虽不惧怕生死,却开始惧怕另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比如,他开始惧怕,被另一个人记恨。 他知道,杀了他们,会被她记恨。 进了家门,回了后院,苏薄已然有些脱力。 然,当他甫一抬眼,沉重的脚步却突然定住。 江意此刻正站在院墙边等着他回来。 她同他一样,没有撑伞。 身上衣裙已经湿透,紧紧贴着身子,显得她越发的娇弱。 黑澡般的头发贴着脸颊,她脸色白得不像样。雨丝不住地沾上她的眼帘,她颤了颤睫毛,凝成一滴滴水珠,自脸颊滑落。 她漆黑的双眼看着苏薄,眨也不眨。 她没有淋雨自虐的习惯,只是这冰冷的雨刚好能让她变得冷静。 她需要冷静地来面对和处理这件事。 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倒也没有多冷。即便是终于等到他回来,她既没感觉到冷,也半分找不到曾经回暖的感觉。 她瞳仁里依然倒映着他的身影,和满天的潇潇落雨。即便雨水打进她的眼里,却也没有了曾经流动的光。 苏薄只滞了片刻,抬脚就大步朝她走来。 他伸手要来牵她的手腕,要把她带去躲雨的屋檐下。 只是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腕子,她倏地先一步抬手,猛地揪住他的衣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反身就将他重重推在了院墙上。 她明明比他矮那么多,这一刻的气势却丝毫不显得她矮小。 苏薄俯眼一看时,只见她手中匕首,尖锋淬着雨,极其锋利剔透,正分毫不差地抵着他的胸膛心口处。 江意开门见山道:“你们刃是受何人驱使?到底是为谁卖命?你当真以为,你留我一命,我从此便会对你感恩戴德?” 第408章 试出结果 她定定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苏薄没说话,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雨声。 后来,江意咬了咬牙,紧紧攥着匕首,扬起来,对准苏薄的胸膛,便又准又狠地刺了下去! 苏薄还是没动,就如一个活靶子,只要她高兴,随便给她刺一样。 只是,就在那匕首刀尖儿离苏薄的胸膛只有不足半寸的时候,江意却倏地收住势头,停下。 与此同时,暗处却是按捺不住,一把长剑猛然穿破空气,斩断雨丝,以气贯长虹之势,疾速掠来! 尽管她动作突然停下了,可那把剑脱手失去了掌控,却没办法停下! 剑的目标也不是要直直取江意的性命,只是为了阻止她向苏薄下手,因而是从侧面射来,射向江意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臂。 眼看着利剑逼近,不足半寸的空当,苏薄冷不防抬手,决然握住了长剑利刃,止住了那道凛冽的剑气。 剑锋离江意的手臂已不过咫尺之距,仿佛连空气和时间都停滞了下来。 鲜血淌出他掌心,在雨中晕染开来,那般艳丽的红色,就在江意的眼前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他本可以把剑弹开,可是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怕误伤她,只能伸手握住。 江意看着他满是血的手,有些颤抖的目光一寸寸往旁边移去,看着他握住剑刃的那把剑。 她极力忽视他手里淌出的血色,轻声道:“我在那宅子里找到了一道很深的齐整的剑痕,大致得出了剑身的形状、厚薄,以及剑刃的弧度。正如此剑。” 她手里的匕首并不是真正要捅他,她只是在试他。 试他即便不自己出手,周围也一定有他的人看见情况危急,也会忍不住出手。 他是那些人的头目。那些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杀掉。 她到处找无头绪的剑,眼下就横在她的面前。 她试出结果来了。 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却又害怕的结果。 苏薄随手一松,剑就跌落在了地上,清脆一声。 江意仰头望着他,眼底里终于还是遏制不住,一丝丝浮涌上来的情绪盘桓交错着,她道:“我给过你时间,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的,你为什么不说?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你就可以侥幸欺瞒我到最后?” 她握着匕首的手在发抖,沉声道:“我知道是你,那天晚上你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 她嗤笑,眼角雨水堆簇而落,眼神却凛冽至极:“我是看不见你的脸,辨不清你的眼神,可一样的身高,一样的步子,我不知死活攻击你的时候,你也是一样的躲闪动作! “高手或许是可以预测对方下一步是何动作,但是却不会像你那样,明明一招就可以杀掉我,却偏偏像逗只宠物一般,逗我就这么有趣?” 江意以前觉得,很多时候苏薄的沉默,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寡言的人,她已慢慢习惯了。 可是眼下,她却厌极了他的沉默,厌极了他什么都不说。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平下声音,道:“那好,我现在郑重地问你,那天晚上带人灭口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良久,苏薄终于开口:“是我。” 江意哑声道:“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刃’这样一个残忍又危险的组织。你为什么不杀我?不是说见过刃的人,最后都免不了一死么?” 她盯着他,勾着唇角,“你莫非,舍不得?” 苏薄低道:“是,我舍不得。” “我还真该感激你的舍不得。”江意笑了两声,笑得像在哭一样,“可我问你,另一拨人是不是你时,你骗了我。” 第409章 重新认识 “我没骗你。”苏薄道,“刃只负责杀,不负责查。” 他从没想过要骗她,他也没有抱着侥幸的心理能够欺瞒她到最后。 他只是既无法开口,又无法欺骗。 假如没有这一桩事,他其实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发现他如此残忍嗜杀的这一面。 可潜意识里,人又都是贪心的,不管行走在黑夜还是光明中,他都想与她同路。 他知道终将无法瞒过去,从那天晚上她突然闯入之时,他便知道了。 除非自己真的杀了她。否则她总会一点点撕开自己的面具,看见面具下面他的那张脸。 他就像个做错了事又倔强得不肯吭声的顽童,等着大人来一点一点回顾他所犯下的错误。 因为她确实是个例外。 杀不得,骗不得,掩饰不得,伤害不得。 棘手到让他不知该怎么处理。 所以一步一步,就走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江意手里拽着他的衣襟,紧得她手指发麻扭曲,她恨恨道:“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眼眶红了,便是冰冷的雨也熄灭不了那抹红,她又道:“我信你,我什么都告诉你,我将我父亲被栽赃的事告知于你,我将我找到的线索也告知于你,我让你知道我的所有进展,我相信以后我们不会成为敌人,我甚至相信以后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我真的以为我搞不定的事情可以依赖你,可是为什么,在我告诉了你以后,你转头却又背后捅我?” 她涩哑道:“苏薄,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苦苦查探的线索,我为此做足了准备;你明明知道,那两个人对我有多重要!” 苏薄寂声道:“能被选中潜伏在京的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他们什么也没招,即便是你来,也不会从他们口中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江意怒极而哀道:“现在人都死了,当然随你怎么说!” 她冷笑,咬牙道:“倒也好,这件事让我重新认识了你,刃的首领是么。不然,我还不知我会被瞒到什么时候,说不定下次你就该是对我的父兄、我的家人挥剑相向了,到时候任我如何悔都来不及了。” 她眼里错综复杂的统统归于痛苦的情绪,都被她强行逼退,全咽回了肚子里。 她的眼神终于还是一点点凉了下来,淡去得干干净净,道:“好在眼下还不算晚。我也不是没被背叛过,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栽在你手上,算我脑子坏掉了。” 苏薄眼神颤了颤,听她又道:“但是下一次不会了。” 江意觉得很不可思议,前世所受之痛历历在目,她带着恨意重生回来,她竟险些又沉浸在了男女之间的这份美好里。 她从不敢对他许诺什么,可是私心里有那么一刻她竟真的以为,这次她心悦的这个男人是不同的,可能她和他是有以后的。 等千帆过后,她依然与他在一起的话,兴许他们会有一个属于彼此的将来的。 她可以学着下厨,包饺子给他吃,并且包得越来越美味。 她可以陪他过每一年的除夕,与他说每一次的‘新年快乐’。 她还可以有无数次的机会同他一起去庙会,去道观的神像前许愿,去愿池里挂上愿牌。 他们可以有许许多多的事做…… 可事实上,哪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美好。哪敢妄自奢想有彼此的将来。 都是浮沫泡影。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晚同样是离得这么近,可充斥在他们之间的,只有鲜血和冷剑。 在她勇敢地踏出那一步,决定去追逐他之前,其实她很害怕有一天会与他走到这样的境地。 但没想到,这一天真的会来。 第410章 好受多了 江意重新将手中匕首抵上他的脖子,问道:“现在旁的就不多说了,你这样步步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杀那些人灭口,是不是因为我就快要查到线索了,你受命的幕后之人,便是栽赃陷害我父亲的人?” 她看着他的眼睛,嘶声再问,“你与他们,原来是一伙的?” 苏薄肯定地回答她:“我受命之人,不与任何人同伙,也不是栽赃陷害你父亲之人。” 他低头亦看着她,雨滴顺着发梢落下,他低低再道:“我说过,不会伤害你,就包括一切与你相关的人。” 两人望着彼此,眼里都是彼此的影子。 良久,江意对他展颜一笑,道:“你若提早告诉我,可能我会试着去体谅你。近来自从与你在一起了以后,我发现我总是会忍不住去为你着想,我都快忘了我自己的处境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死得很惨的。 “往后你再说什么,我都得掂量掂量,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等我查出那幕后之人,再来验证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吧。” 以前她就踟蹰过,她不知道今生再去心悦一个人,最后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而今看来,她不敢再尝试了。 江意缓缓松开了揪着他衣襟的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呢喃道:“苏薄,我不会再完全相信你了。你我道不同,此前种种,今日便罢吧。” 他伸手就捉住了她的手腕,握得很紧。 仿佛生怕她走掉,走掉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掌心里的温度依旧,雨水夹杂着血水,江意低眉看着。 许是雨又下大了,她看着看着视线便有些模糊。 好疼。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疼。 好像四肢百骸都涌动着一种麻木的痛意,顺着血液缓缓流入了心房,让她恍惚间有种错觉,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匕首扎进自己的心窝里了。 江意甚至还低头确认了一番,看看匕首到底是在自己手上还是扎在心口上。 她痛得隐隐战栗,很不甘心,明明该痛的是他,为什么自己也要这么痛…… “我现在很难受,心里很不平衡。”她抬起头看他,目光里似清醒似茫然,问他道,“假如我也捅你一刀,我会不会好受点?” 苏薄什么都没多说,只应道:“好。” 假如能让她好受点,随便她捅几下。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给她发泄。 江意忽悲从中来,嘴唇颤抖,她极力咬着牙忍着。背叛过她的,伤害过她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的。她不会对他们心慈手软,面前这个人也一样。 从她与他坦明心迹的那一天起,她就说好了,不会把他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对,即便她曾幻想过与他一起的以后,他也没有很重要。 她又怎么可能……对他心软呢。 大抵,捅他一刀,出了这口恶气,她就不会感觉心口那么痛了。 江意哑声道:“你抓着我,我怎么捅?” 苏薄英眉上有雨珠落下,他缓缓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万般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着,越缠越紧,越紧越乱,使她连喘息都感到费劲。她盯着他的胸膛,迫切需要冲脱出去,否则她大概会窒息。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需要这方怀抱给予她依靠。 江意凛着眉,眼里神色狠决而又纠缠着痛,手指紧了紧匕首,忽而举起,就再度朝他胸膛刺了下去! 那一刻,却蓦然眼眶发热,想,她到底是在他怀里靠过。 却在匕首扎进去的前一瞬,她冷不防抬起另一只手,护在了他的胸膛上。 苏薄一顿,立马反应过来,要抽开她的手,但她动作极快极利落,只听噗嗤一声,锋利的刀尖儿先一步穿透了她的手背。 血涌出来的时候,让她有种把聚集心口的疼痛也一并卷走了的感觉。 约摸是终于破开了一个发泄口,她整个人陡然轻松多了。 江意利落地拔出匕首,绽开了朵朵红梅,她眨了眨眼,逼退眼里汹涌的热意,轻吁道:“现在好受多了。” 第411章 两不相欠 她平静地说:“并不是我下不去手,只是想起过往,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到底对我诸多帮扶。这一刀,便当做是我替你的,偿了以往;你背后阴我,现在我也以牙还牙回敬了你,这件事你我便算扯平了。此后,你我两不相欠。下一次,你若拦我路、坏我事,却没杀了我,可能我会杀了你。” 她收了匕首,退离了他两步。 最后再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苏薄动了动手指,却始终,没再妄图去捉住她。 她那副柔弱的躯壳下,太过刚烈和决然。 捉住她,只会伤了她。 苏薄低低道:“最终还是让你记恨上了我。” 转头背过身的那一刹那,江意通红的眼眶里,积攒的雨光蓦地塌了一般冲刷而下。 但在下决心就此作罢、抽身而退的时候,才发现比想象中的还要有失风度。 最后闹得这么不堪。 是很艰难,但总是得咬一咬牙走出来的。 之前她以为,两个人就算在一起了,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他有他的,自己也有自己的,这并不能影响到他们心悦彼此。 可现实是,他们走的路不同,利益不同,他会毫不犹豫地抹杀掉她想要的,往后终有一日,她也可能会抹杀掉他想要的。 所以,眼下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江意从雨里走着来的,最终也从雨里走着去了。 她再也没回过头。 从都司府到侯府的这条路,从前她一点也不熟悉,但是走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就熟悉了。 算不上近,但江意麻木地走着走着,不知怎的转眼就到家了。 一路上竟还不够她将自己与他的过往都全部回忆一遍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回忆,可能是因为只有一桩桩一件件清楚地想过以后,才能彻底地抛到脑后吧。 当她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浑身湿淋淋的,春衣绿苔和嬷嬷们全都急坏了。 在印象中,她几乎极少这般狼狈过。 来羡站在屋檐下,看着她湿透的裙子紧紧黏在身上,手背上滴落的血和着雨水一起已不知不觉将裙角染成了一片红色。 春衣绿苔当即就吓得哭了起来,托着她鲜血淋漓的手,拉她去屋檐下。 江意站着没动,许久,才终于回神似的转了转眼珠子,看着面前两个泪眼婆娑的丫鬟和一干着急不已的嬷嬷。 她缓缓挑唇,露出一抹笑来,涩声哑道:“我没事,只是栽了个跟斗,爬起来拍拍衣裳,就又能继续往前走了。” 只是她挪着僵硬的步子,将将往前走了两步,人就再也扛不住,毫无征兆地软倒了下去。 江意睡了长长的一觉。 这段时日以来,她藏着满腹心事,到处去查那群黑衣人的消息,她内心里其实知道的,她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不到最后不肯死心。 她没与来羡说起,又怕人瞧出端倪,夜里即使无眠,她也要装作睡得很香熟的样子。 她其实很累,从精神到身体,都感到很累。 所以她一闭眼,连梦都没有做,只有一片黑暗。 江意醒来时,外面的天还是亮着的。 手心里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她动了动手,才看见自己的手被包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粽子。 春衣在床边照顾着她,她问什么时辰了,春衣应道:“小姐已经睡了一天了。眼下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江意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抹了抹额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声音干哑道:“我竟睡了这么久么。” 她正欲起身,春衣道:“小姐别乱动,发着烧呢。一会儿绿苔那边的药就快熬好了。” 第412章 她赌不起 正说着,绿苔就端药进来了,看见江意醒来,瘪瘪嘴也不说别的,红着眼圈儿把药送上跟前,只道:“小姐快喝药吧。” 春衣扶江意起身,江意有些晕眩,看了看绿苔道:“刚熬好的?” 绿苔用力点头:“刚熬好的呀。” 江意道:“那这么烫怎么喝?” 绿苔鼓着一双红泡子眼,很是担心委屈的样子,道:“那,放一放不就凉了嘛。” 江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笑非笑道:“你好歹吹吹啊。” 绿苔精神一振,继而一勺勺吹凉了来喂她。 江意十分配合地把整碗药都喝下去了。随后她靠着床头养神,让春衣绿苔两个下去休息。 临出门前,江意听见外面的沙沙声,道:“还在下雨么?” 春衣应道:“是呢,断断续续的。” 江意道:“把窗户打开吧,我看看雨。” 春衣不敢开得太大,只开了半扇窗,且风灌进来也不是直对着江意吹的。 从江意斜倚的角度,刚刚能够看见窗外的一抹充满了绿意的风景,湿湿沥沥的。 她看了许久,不禁回了回头,看向来羡,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来羡目光盯着她的手,道:“伤怎么弄的?” 昨日大夫来处理的时候,它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那刀伤贯穿了她的手心和手背。 江意自个也低头,翻着面前这只“白粽子”看了两眼,云淡风轻道:“他背后捅我一刀,我回敬他实实在在的一刀,不是很公平么。哪晓得,在捅他的时候捅偏了,结果捅到了我自己的手。” 来羡:“……” 这种瞎话也就骗骗鬼。 江意道:“大概此前承他不少恩情,总归是得还的吧。就此两清,往后,不会再捅偏了。” “你们说清楚了?” “啊,他亲口承认,那天晚上杀人灭口的是他。但是他没认,他和栽赃我父亲的人是一伙的。” 来羡道:“你相信他吗?” 江意挑了挑眉,手指拨着手背上的纱布,道:“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别信不是吗?毕竟我全无保留地把我的消息给他,他却痛痛快快地给我说断就断了。” 她声音平淡,又道:“不管他到底是在给谁做事,与其再信他,不如信我自己。” 往后她没有力气再去完全相信他了,也不会再如来羡所说的顺其自然地感受与他相处的过程。 她赌不起。 江意看着来羡,笑笑道:“都结束了。” 来羡道:“小意儿,你不用这样强颜欢笑。” 江意道:“难不成我还哭啊。” 顿了顿又道,“之前我总是隐隐有种忧患,怕我自己会越来越喜欢他,怕以后他在我心里会越来越重要,那样我就无法全身心地去顾好我父兄了。现在这样这也未尝不好,一切回到原点,我不用有所顾忌。” 这话,她也不知是说给来羡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后来也不知是哪家有宴,往侯府里送来了请柬。 江意因病休养在家,便没出去走动,只让江永成送了份贺礼到。 太上皇不知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知晓她病了,还遣了太医到侯府来替她诊治。 顾老也派了顾祯过来探望。 顾祯见江意一副消瘦病容,很是心疼,道:“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江意汗颜道:“前些日不是下雨么,我以为天气渐渐暖和了,一时贪凉,所以就感染风寒了。” 顾祯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的伤,又问:“那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江意想了想,道:“不就是摔碎了杯子,伸手去捡的时候不慎划破了么。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 顾祯道:“你总是这样粗心大意,就不知道小心一点么。” 江意好笑道:“你眼下来,我都快好全了。” “意意,”顾祯看了看她,道,“你是在笑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像在哭?” 江意脸一垮:“我笑得有这么难看吗?” 顾祯认真地点头:“有。” 江意噗嗤又一笑,道:“顾祯,要是我好着,可能真要打你了啊。” 第413章 刻意磨旧 再后来,太上皇召她入宫觐见。 江意坐在妆台上,春衣绿苔无声地替她更衣梳妆。 她一扫病中消靡颓然之态,面染胭脂,唇含丹朱,依稀华裙曳地,青丝簪挽,一部分垂顺至腰际,虽是比之前消瘦了不少,但这妆容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苍白的气色,依然美得绮丽柔艳。 她也没再像之前那样说,如此装扮有什么不妥。 她身为郡主,理应如此尊贵美丽。 只那双天真无邪的眼里,不容易察觉,失了往日神采。 江意问道:“之前交给你们一块兽皮,让你俩浸水打磨,如何了?” 春衣道:“都照小姐的吩咐放着呢。” 江意道:“拿来给我。” 春衣把兽皮交到江意手上,江意仔细看了几眼,道:“短短时间内,还真弄得跟日积月累用旧的相差无几。” 江意对进宫已经熟门熟路,且基本回回都是去太上皇那里,来羡对此已习以为常,也就不操心了。 它不喜欢进宫去,故江意就让它留在家里。 来羡也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很想让谁陪同,这些日她比较想一个人待着,来羡便也没有勉强。 江意出门上了马车,一路往宫里去。 到了太陈宫,太上皇和谢玧都在。 太上皇见了江意,第一时间就皱起眉头,不悦道:“你是没吃怎的,怎么瘦了这么多?” 江意应道:“生病难免的啊。” 太上皇道:“那你为什么要生病?” 江意哭笑不得:“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太上皇看了看她,眼中略有深意,但没再说这个,另道:“前些日听说你拿了我给你的令牌去了冶兵营。” 这事江意赖不掉,只能点头承认。 太上皇道:“现在又不做假肢了,那是兵械重地,你单独去干什么?好在他们以为你是东宫里的人,不然若认出你一个郡主,怕是得批判你,连带你爹也卷进去。” 江意认错态度良好。 顿了顿,太上皇又道:“下次你要是又非去不可的理由,你可以叫太子陪你去,知道了吗?” 江意:“知道了。” 太上皇问:“说说,你干什么去了?” 江意道:“我在家整理太上皇假肢的图纸时,发现有两张不见了,想着是不是落在冶兵营了,所以才过去找找看的。” 太上皇不置可否,江意又道:“虽说假肢已经做成了,但那些图纸很重要,上面画明了假肢的各个部位和构造,将来太上皇假肢的部件若有磨损,可根据图纸来重新做。 “还有,这图纸万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里,倘若知道假肢的构成,像上次那样从中动个什么手脚对太上皇不利的话,那后果则不堪设想。” 太上皇眯了眯眼:“像上次那样?” 江意道:“上次太上皇那木肢的皮革不是断了么,我回去以后做了个试验。” 她将带来的皮料呈上,道:“太上皇看,这块皮料像用了多久的?” 太上皇接过来打量了一番,沉吟不语,谢玧道:“看起来似用了很久,都磨旧了。” 江意道:“实则,这块兽皮是年前,我刚随太子殿下进冶兵营那阵,回家以后让家奴用水浸泡并做磨旧处理弄成的。刚开始是一块全新的兽皮,弄好后便一直放着,总共没多少时间。” 此话一出,太上皇和谢玧都不禁神色莫测。 良久,太上皇才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之前我穿的那皮革,是有人刻意打磨做旧的?那与我日常穿旧的有何差别?” 江意道:“太子殿下把木肢带去冶兵营,我仔细看过,发现皮革有浸水的痕迹。泡过水后,皮革的韧性会受损,比正常的更易断易折。 “所以后来的图纸,我才不得不更加谨慎地对待,所幸缺失的那两张图纸是找到了,找来找去最后发现是被我粗心落在自个房间的角落里了。” 第414章 要出远门 说着,江意便将所有假肢的图纸呈给太上皇,又道:“请太上皇收好,今日说这些,也是想让太上皇往后务必当心一些。” 之前太上皇摔倒的那件事,相干宫人都处理了,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别的线索。现在过去了这么久,肯定更无迹可寻了。 所以只能往后加倍小心。 太上皇看了一眼图纸,却没收,道:“就放在你那里吧。” 一是她熟悉,二是让人放心,他如有需要,还能让孙子去多跟她接触接触呢。 江意见这老头子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多少了解,想让他收下是不可能的,便没再勉强。 随后太上皇留江意在宫里用午膳。但临到了用膳时间,这怪老头又说瞌睡来了,便自个回寝宫去睡瞌睡了,只吩咐谢玧同她一起用,并下午负责把她送出宫去。 江意没多少食欲,吃得很是温吞。 谢玧时不时用公筷替她布菜。 在东宫一起相处过,谢玧清楚地记得她的口味和喜好。 后江意抬起头,道:“你别给我夹了,我吃饱了啊。” 江意一直用袖角掖着左手,太上皇没发现,但谢玧却发现了。 先前他一直没提,眼下放下筷子,忽捉住她的左手手腕,她来不及躲,便被他轻轻捋开了袖角。 谢玧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问:“这是怎么弄的?” 她手上没像之前那样包扎得肿肿的,但也缠着绷带。 她想把手抽回去,没料谢玧看起来温和清润,但他不松开时,无形之中还有种不容抗争的况味。 江意只好道:“捡碎瓷时不小心割到的,只是小伤,太子殿下不必挂怀。” 谢玧抬起眼看她,道:“碎瓷能将手心手背扎穿?” 他心细如尘,发现了手心手背上都隐隐有上药的痕迹。 江意笑笑道:“真是我不小心弄伤的。太子殿下,你弄疼我了。” 谢玧闻言,立刻松开了她的腕子,歉疚道:“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心疼。 江意道:“无事,几天就能好的。”用完膳了,她起身又道,“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家去么?” 谢玧与她一道出了太陈宫。 如今他伤病大好,只要身体动作幅度不太剧烈,这样日常行走没有问题。 而且一路上江意也没再听见他隐忍地闷咳了。 江意看了看他的面色,也比以往好了不少,笑道:“看样子,徐大夫的方子是起了作用了,太子殿下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谢玧道:“这都多亏了你。我是感觉身体比以往轻松许多。” 他眉目间的病色也淡了,更没有了往日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消极散漫的态度,整个人有了焕然新生的感觉。 快到宫门口时,谢玧停了停步子,侧身看着她,眸色里坚定而认真,忽道:“阿意,往后我会完全好起来。” 然后护着你。 江意有些被他如此郑重的神色给怔住,她点头笑应道:“嗯。” 随后她想了想,还是将袖中图纸取出来,交给谢玧,道:“太上皇不肯收,殿下收着吧,以后说不定能有用。” 谢玧道:“放在你那里不是一样么。” 江意道:“实不相瞒,我可能会出远门一阵子,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谢玧愣了愣,问:“去哪里?” 江意道:“去西陲寻我父兄。” 她身为郡主,又是侯府女眷,要去西陲寻亲,这是她的自由。 如果她一心想去与家人团聚,谢玧找不到理由阻拦她。 他唯一觉得愧疚的是,朝廷派遣镇西侯父子远去西陲了这么久,使他们家人分离,而他暂时无法参管此事,帮不上什么忙。 谢玧沉默片刻,问道:“可是与苏大人一同去?倘若是同他一起去,倒也令人放心,我听说不久……” 第415章 全力以赴 江意打断他,神色淡然而又善解人意道:“不与苏大人同去,苏大人有公务在身,我岂能拖累他。自是我自行前去。” 以前约好的,都不作数了。 但是她并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 只是印象中有许久没听到这个人了,突然听人提起,她便会忍不住动脑子去想。但她不想去听,也不想去想。 她只知道,目前在京里的线索断了,她没有更多的进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只能尽快去西陲与父兄团聚,不论生死,也要一齐进退。 所以不管有没有与谁约定,不管是与人同行还是她单独行动,她都要开始做准备。 此一去,江意也无法料到会是个什么结果,她更不知何时能够回到京中来。 但是无论如何,这次她拼死也必须要保全父兄性命,她重生的最重要的意义不就在于此么。 小时候,父兄常常在外奔波,她无能为力,唯有常做善事,为他们积福祈求上苍眷顾,换他们平安。 后来经历过一世的残酷,她明白,与人为善无用,什么都是靠自己去争取拼搏的。 她再也不会祈求眷顾,她只会全力以赴。 不等谢玧再说什么,江意主动将图纸塞到他手上,道:“所以,在我回来之前,还请殿下收好。如若到时太上皇的假肢真需得更换什么部件,就照着图纸上来。” 谢玧低头看着塞上手的图纸,还有她伸过来的缠着绷带的那只手,忽问:“阿意,你要去多久?” 话一问出口,他兀自哑然笑了笑,又道:“好像我不该这么问你,明明这也不是你们能决定的。对不起,因为朝廷的事,让你与家人分别了这么久。” 江意神色温缓道:“在其位谋其政,殿下何须要说对不起。” 谢玧清润的眼被阳光映照出淡淡的琥珀色,他俊雅地笑道:“我总希望你可以比眼下更幸福一点。” 江意愣了愣,抬头看他,亦笑道:“那就承殿下吉言。” 这一幕正好被今日进宫的苏薄撞见,他进宫门没走多久,抬头便迎面看见江意同谢玧一起走来。 两人自树影绿荫下走过,郎才女貌,看起来竟极其的般配。 他把两人有说有笑的光景尽收眼底,也看见她递东西给谢玧时两人交叠的双手。 后谢玧目光投来,先发现了苏薄,温声与江意道:“方才正说着,苏大人就来了。” 江意却不曾再如从前那样,眉间有笑、眼里有光,然后抬头看他。 她只是向谢玧微微福礼,道:“前面就是宫门了,殿下就送到这儿吧。” 谢玧看出她是真的不想再让自己送,更不想在此多留片刻,便不再勉强,道:“那你回去一路小心。” 江意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在通往宫门的那条直道上,她不可避免地与苏薄错身而过。 只不过她淡垂眼帘看着脚下的路,走在直道最边缘,也尽可能地离他最远。 风起时,她柔软的裙角再没沾上他的衣角。 仿佛再也碰不到彼此。 她也不会再主动地靠近他、触碰到他。 经过苏薄,江意脚下未停,不急不缓地朝宫门走去。 谢玧像个旁观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江意的背影渐渐远去,苏薄已至谢玧身前,向他抱拳见礼。 随后谢玧同苏薄一道往宫里走。 走了一会儿,谢玧才道:“苏大人也伤了手?” 他观察力极好,在苏薄走来时便已不动声色地发现了。 苏薄道:“劳太子挂记,小伤。” 谢玧缓声道:“阿意也弄伤了手,还生了一场病。虽不知道具体怎么弄的,但是我不想她伤心。” 顿了顿,他又道:“我听阿意说,她早我与你相熟,而今却是相逢如陌路。” 可最终,他也没问,是为什么。 他只道:“我不想她伤心,也请苏大人不要让她伤心。” 随后两人在路口分了向,谢玧往东宫去,苏薄则往皇帝御书房去。 第416章 十万火急 江意出了宫,乘坐上侯府马车,支着头靠着车壁,听着悠悠转动起来的车辙声,正一点点远离身后的宫门。 宫门外延伸的宽阔直道上,除了偶尔来往进出宫的车马和巡逻的侍卫,没再有旁的闲杂人等。 马车还没驶出这条直道,忽闻前方传来十分紧簇迅疾的马蹄声。 驾车的侍卫立刻把马车往边上尽量靠让。 车身晃动,江意也跟着晃了晃,她不由撩了撩窗帘往外看去,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结果将将往外一看,还没看清楚疾马而来的人是谁,就见一道马影飞快地往她车窗前狂奔而过。 看样子是真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因为对方急急莽莽,险些冲撞了江意的马车,侍卫本欲呵斥两句,江意道:“罢了,回吧。” 宫门那边的侍卫都被那纵马而来的人给吸去了注意力,顿时朝宫门口拥去,并拦下了那人。 那人在宫门口禀报了什么,紧接着便有两名侍卫带着他立刻奔进宫去。 这厢,谢玧回到东宫不久,宫人就行色匆匆地往内院来,呼道:“太子殿下,不好了!” 阿福呵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那太监进殿就噗通跪到了地上去,战战兢兢道:“太上皇……太上皇他方才吐血昏迷过去了!” 阿福脸色大变,转头去看谢玧,谢玧已起身就奔了出去。 他一口气跑到太陈宫,太陈宫里宫奴成群,太医正在里面诊治。 谢玧问老太监:“怎么回事?爷爷他怎么会突然……” 老太监亦是一脸紧张焦急,道:“方才,宫外传来消息,说……说顾老将军去了,太上皇一时气急攻心,便呕血倒下了!” 谢玧闻言,眼前也不禁有些发花,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监:“消息可实?” 老太监叹息着,缓缓点了点头。 谢玧很着急顾家那边的情况,可此时太上皇这里也不好,他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寝殿外。 后太上皇似缓过来了,在里面连呼带咳道:“谢玧!谢玧何处!给我进来……咳咳……” 谢玧立刻奔至太上皇床前,握住他苍老的手,看着眼前的老者像是一瞬间突然被抽走了精神和力气一般,变得十分萎靡。 谢玧有些害怕,脸色苍白,道:“爷爷,我在这里,我在。” 太上皇却是奋力地把他往外一推,命令道:“快,马上去顾家,替我看看……带太医去,一定,”他胸口起伏,深喘了几口气,“一定要,把他给我救回来!” 可是,宫外传消息来的时候,分明说,老将军已经走了。 但是太上皇不肯相信,他必须要派自己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去看看。 前些日还好好的,过年的时候,两老头还在一处聚首过。 太上皇蛮横,使的劲儿也大,硬是把谢玧推开了好几步。 可这种时候,谢玧怎能放心离开。 太上皇瞪着双眼,道:“我死不了,还不快去!” 今日谢玧要是不去,恐怕他死也不能瞑目。 谢玧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长揖道:“爷爷切勿激动,孙儿这便去。爷爷定要好生等孙儿回来。” 谢玧不再耽搁,说罢转身即走,出了殿门,宫人和太医不必说,自是全力救治太上皇;谢玧又吩咐太医院的一部分太医,立刻随他出宫。 谢玧径直去到顾家,这时的顾家已然乱做了一团。 老将军躺在榻上,确实已然没了气息。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顾家子孙都哭成了一片。 苏薄得知消息后从宫里出来匆忙去了顾家,刑部已提前一步来人,仔细查验。 第417章 她没出现 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蹊跷。 此前老将军身体还算不错,这两天仅仅是受了一点点风寒,大夫看过了,没有大碍,便服了两帖药,渐渐好转,精神也很好。 可怎知,今日突然就不行了。 顾老断气时,口鼻出血,显然不同寻常。 最初顾家人以为老将军是被人毒死的。 于是在谢玧赶到顾家之前,顾家人和刑部官员很快就查到顾老收的那最后一房妾室头上。 上午的时候,这妾室给顾老喂了补汤,这事她赖不掉。所以她只能如实交代,确有其事,而且补材正是上次顾老病重时侯府所送来的一株人参。 这妾室万分恐惧,大祸临头,慌忙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那株人参上。 顾家一媳妇,也就是顾祯的母亲,双眼泪红道:“平日里她和祯儿一道爷爷长爷爷短的,此事真若是她侯府所为,我倒要看看她要如何交代!” 这时江意并没有出现。 因为事发不久,消息暂时只在顾家和皇宫之间传递,还没有宣扬开来。 太上皇一直在宫里等消息,入夜时谢玧终于回来了,太上皇见他一脸悲戚之色,就知道问什么没用了。 顾家得到初步的查验结果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镇西侯府对质,而是请谢玧把消息带回宫给太上皇,求太上皇做主。 太上皇与顾老感情最为深厚,这件事由太上皇做主最合适不过。 太上皇悲极恸极,宫人端了药来,也被他一手掀翻,让所有人都滚。 再度昏迷过去之前,太上皇眦眼欲裂,猩红双目,没有下令即刻去拿镇西侯府的人来问,而是让人立马把那个小妾给拷起来详加审问,她到底是何居心,到底因何而起,必须要查个清清楚楚。 若说这事真是镇西侯府所为,谁信? 顾老将军辞世的事当晚就传遍开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顾家那边。 此时,江意已处身在某处大牢里。 神情有些恍惚。 今日她从宫里出来,自宫门外的阔直道路驶入官街,还没到家,便被一拨官兵前后涌出,阻她去路,将她扣下。 随行的侍卫见对方身着官服,正要问明缘由,可对方却不由分说直接上来就动手,把侍卫团团围起来压制住。 来者是刑部的官兵,以杀人之罪要将江意捉拿去刑部。 江意从带兵前来捉拿她的刑部官员口中得知,是顾老将军亡了,且亡于服用了当初她侯府送去的补材之后。 刑部怀疑,她在补材上下了毒,才会造成如此结果,故第一时间来拿她去审问。 当时江意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对,一定是听错了,所以反复向那刑部官员求证。 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可能……顾爷爷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 江意不信,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想赶去顾家看一看。 可这些人显然不会给她这个便利。 刑部官员道:“刑部依法办案,捉拿嫌犯,等案件水落石出,自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倘若你拒不服从,想必是心中有鬼,欲强行逃窜,那可怪捉拿嫌犯的官兵们刀剑无眼。” 话语一罢,所有官兵纷纷拔刀。 大玥国刑法有这样的条例,倘若疑犯顽固抗逃,官兵则可用强硬手段,不论生死。 她侯府侍卫不宜明目张胆与刑部官兵作对,但她还有暗卫。 江意本想召唤暗卫,可她却忽然想起,暗卫根本不在这附近。 今日进宫,江意没让暗卫跟。 因为反正他们也无法跟进宫去,守在外面更是浪费时间,江意便遣他们去做别的事了。 她即将前往西陲,为了避人耳目,没让侯府去准备,只让暗卫去筹备。 去往西陲水路最方便,最好能混进一支货物运输的商队中,如此路途比较安全。暗卫便听她吩咐负责去联络商队、定下行程计划,并备上一路需要消耗的物资干粮等。 只没想到,恰恰暗卫不在的这一天,江意才出宫门不远,就出了这等变故。 第418章 痛则痛矣 最终她没有强行逃脱,只道:“我今日同你们去刑部,但请劳烦往我侯府通传一声,让我府中人知晓我身在何处。” 官员道:“这你放心,该传的必然会传。” 官街及通往刑部的这条路,只是似被提前清理过,路上竟一个人都没有。 一群官兵来得快去得也快,骑马呼啸而过,中间并行的还有一辆马车,没有目击者,也没有谁知道这马车里究竟是何人。 当时马车离刑部官署没多远,很快就到了刑部。 江意的侍卫被被官兵押进刑部,她亦被推搡着出马车,分别关在了不同的牢房。 而后她便一直在等,从半下午等到天黑,也没能等来音信。 她意识到,没人去侯府给她传信,否则江永成不可能不来告诉她顾家的具体情况。 她也根本无心去想这件事哪里不对劲,独自抱膝坐在牢间里,整个思绪飘忽又混乱。 随着小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昏暗下来,她渐渐沉浸在了浓稠的夜色中,手脚越来越冰凉,心跳越来越慌乱。 江意反复安慰自己,顾爷爷不会死的。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明明前几天她生病时,顾爷爷还让顾祯来看她,带话给她说,等她好了以后,就去顾家吃饭的。 明明先前顾爷爷好不容易熬过大劫,来羡说,只要他维持现在的精神状态,起码可以多活十年才会寿终正寝的…… 怎么会,就在这某一天里,她突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自是还记得,上次顾爷爷病重,她去顾家看望,让江永成准备了一份礼。 江永成当面打开盒子给她看过,是一支难得的近百年的老参。 那老参会有问题吗? 江永成一直是她十分信赖的人,他不会…… 江意根本遏制不住自己去乱七八糟地想这些。 顾爷爷理应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改变了上一世的局面了,先前也已经挽回了顾爷爷的性命了,不会和上一世一样重蹈覆辙的。 不然的话,她先前做的那些有何意义呢?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么? 老天难道是要告诉她,不管她做出什么努力,即便她能挽回得了一时,她也改变不了所有人最终的结局? 难道她重生回来,就是看着上一世的事再度在她眼前重新发生一遍么…… 她以为不错的事情走向,以为遇到不错的人,实际上都是假象? 最后该离开的还是会离开,该背叛的还是会背叛? 不…… 她精神颓靡到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淋了一场雨,生了一场病,她看起来痊愈了。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医治心口的那个地方,有时疼有时空,让她倍感消极和怠慢。 她只是一直忍耐着,掩藏着,以为时间一久总是会好的。 她不能停下脚步,痛则痛矣,但至少,能不能给一点安慰,让自己觉得一直以来的努力是有用的啊。 她不能再想了。 这牢里漆黑安静极了。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听见地上的枯草里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前世她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月,白天接受审问,晚上便与鼠蟑为伴;甚至于她身体到了极限昏睡时,还被老鼠给咬醒过。 而今只不过是唤回一些过往熟悉的感觉,却丝毫没让她感到害怕。 她唯一只想知道,顾爷爷现在怎么样了…… 可能白天的官员说得不是很准确,顾爷爷服用补汤后确实身体出现不适,但会不会后来大夫、太医又及时赶到把他给救回来了…… 江意告诉自己,很有可能的。 后来,这偌大的牢房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第419章 说辞不对 随着脚步声渐近,一盏一盏昏黄的壁火在过道里被点亮开来。 火光映照在江意的这间牢房时,在墙壁上投下她的孤影,衬得她十分的单薄纤弱。 她缓缓抬起头来,也终于看见牢门前站着两个牢兵,反应了一瞬,连忙撑着僵硬发麻的身体站起来,快几步走过去,满眼焦急道:“老将军如何了?可是被救回来了?还是说他根本无事,你们将我关在此处到底是何居心!” 牢兵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道:“老将军这会儿,怕是尸体都冷了硬了。没想到英明一世,最终居然死在了你这娘儿们的手上!你怕是高兴得很了!” 江意浑身失去了知觉一般,感到轻飘飘的。 这时两个牢兵已打开了牢门的锁,左右钳制,就将她强行拖了出来,二话没说,直接绑上了刑讯桩子。 她的首饰也都被两人贪婪而又粗鲁地拔下来,收进自个的兜儿里。包括那枚玉哨坠子。 江意神志飘忽,都忘记了反应。 直到双手十指,传来尖锐非凡、连心一般的疼痛。 两个牢兵一左一右,正在拉指夹绳。 绳子一收紧,那指夹也跟着收紧,根根碾压着她的手指,恨不能把她的指骨给碾碎一般。 这牢兵,竟对她用刑。 牢兵道:“你这贱人,最好招了!省得后面吃更多的苦!” 江意两只手臂都痛得忍不住抽搐,她闷哼出声,没惨叫也没求饶,只是不死心地挣扎道:“我不信……” 牢兵啐了一口,道:“好个歹毒的妇人,你竟敢直接给老将军喂毒汤,现在证据确凿,你到底招不招!” 另一牢兵道:“这娘儿们嘴硬的很,看样子是力道还不够!” 于是两人再加把力往两边狠拽! 疼痛终于将她的意识猛地扯回了现实。 下午刑部官员把她扣下时是说侯府的补材有问题,怎么现在又成了她亲手给顾爷爷喂毒汤? 前后说辞对不上。 再见这两个牢兵对她用刑之举毫不客气,以及言辞粗鄙毫不掩饰,江意冷汗淋漓,喘息道:“你们……好大胆,尚未堂审,便擅自用刑,可知受刑之人是什么身份?” 牢兵肆无忌惮道:“臭娘儿们,不过是个老将军的小妾,怎么,想吓唬死老子?上头交代了,在堂审之前,先让你老老实实地招供!你若不肯招,还有的是别的法子让你招!” 果然,这两个牢兵不知道她的身份。 竟当她是老将军的小妾…… 江意问:“是谁让你们对我产生这样的误解的?” 牢兵恼羞成怒,抬脚抵在刑讯柱上,手上狠劲儿一拽,道:“现在是我们审问你,你怕不是脑子不清醒,居然还审问到我们头上!” 江意原本纤纤十指,此刻鲜血淋漓。可她挣脱不得,紧箍在手腕脚腕上的铁镣因着她本能地扭动而粗糙地嵌入了皮肉里,手上那钻心的疼痛使得她最终只是隐忍地低叫了一声,便直接晕厥过去。 牢兵见她如此能忍,当即舀起一瓢凉水将她泼醒。 江意眼帘湿润,缓缓睁开眼来,看见两张凶神恶煞的脸。 牢兵问:“现在肯招了吗?” 江意湿淋淋的发丝黏在脸颊上,衬得她脸色惨白如鬼,黑幽幽的眼神盯着牢兵,气息虚弱道:“你们不曾给供状与我看,便让我招,我招什么?至少先把供状拿来吧。” 牢兵满意道:“眼下是给老将军出口恶气,你只要肯招,供状即刻就好,到时你只要画个押就行。早说招么,识时务一点,也不至于这样了是吧。” 眼下供状又不在他们手上,上头不知是怕供状在他俩手上走漏了还是怎么的,只吩咐审到她愿意招了,再拿供状去给她画押即可。 见时间已不早,牢兵便又道:“今晚先这么着,明天就签字画押。” 说罢,两个牢兵就把她解了下来,押回牢里去。 第420章 反应过来 两人一把将她扔进去,她便无力地跌在了枯草地面上。鲜血淋漓的双手,只轻轻地抽动着,却像已经不是她的了一般,她一时控制不了。 她只趴在枯草上,身子起伏地喘息着。 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方才泼的水,打湿了她的裙裳,隐隐勾勒出两分玲珑的身体曲线。 牢兵见之,涎笑道:“那老家伙艳福不浅,都要进棺材了,还收了个这么水嫩的小妾。” 两人之所以只对她的手用刑,而没在她身上留下伤痕,便是一开始就动了歪心思。 两人欲上前,江意声音嘶哑低沉地传来:“你们敢动我,我不仅至死不会招,我还会让你们万般痛苦地死去,直到下辈子投胎都还记得。” 两人止住脚步,冷笑道:“难道我们会被你吓到不成?也罢,谁乐意动你?” 先让她招供才是他二人的首要任务。等完成了任务,这娘儿们定是活不了的,在死前还不能给他二人整治整治? 抱着这样的心态,两个牢兵退出了牢房,哐当一声把牢门关上,上了锁。 正要准备离去,江意喘息着,又低低道:“若想活得久一点的,可去镇西侯府传个信儿,告诉管家,说琦慧郡主在此。” 两人一愣,顿时笑了起来,道:“方才夹的是你的手指,好像没夹你的脑子吧?还琦慧郡主?堂堂郡主会被关到这种地方来而无人知道?我们可没听说,这刑部大牢里还关了个郡主!你就继续做梦吧!” 说罢,两人就扬长而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苏薄。 在顾家,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见江意。 是镇西侯府没收到消息,还是她……觉得此时来会看见自己? 应该都不是。 目前为止,与顾家有两分情谊的官员都收到消息赶来了,镇西侯府没有道理一无所知。 再者,他想多了,她和顾老亲厚,不会因为自己就避而不见。 苏薄从顾家出来,已经是翌日天色快亮时分了。 他知道江意不想看见他,多少次他从她家门边路过,却终究还是没有进去找她。 他也知道,当初顾老病重时,她比谁都奔走得勤,老将军一天天好起来,她也比谁都高兴。 顾老于自己而言是恩师,于她而言,却似亲爷爷一般。 他不清楚今晚江意为什么没有出现,他径直去了侯府,不管什么原因,他只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还好。 侯府一大早就开门了,江永成正从门里出来,匆匆忙忙准备出行,不想跟苏薄打了个照面。 江永成愣道:“苏大人?清早至此,可有要事?” 苏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要往何处去?” 江永成道:“顾家那边的情况不知怎样了,小姐也一夜未回,小姐伤寒初愈不宜过度……” 话没说完,苏薄神色一滞,打断他道:“你说她一夜未回?” 江永成也停住了话头,看向苏薄道:“小姐不是一直在顾家吗?” 苏薄目色一丝丝凝固了下来,定定道:“她不曾去过顾家。” 江永成脸色变了变。 他昨日傍晚就收到顾老将军辞世的消息,当即派人去宫门口,本想等江意出宫便告诉她。 可派去的人回来说江意的马车早先已经离开宫门了,她却没回侯府,江永成便想当然地以为她定然是先收到消息——毕竟顾家的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往宫中太上皇那里送的——于是马不停蹄直接赶去顾家了,一时也顾不上回家知会他一声。 只是一直到晚上,江意都还没有回来。 江永成眼见着夜色渐深,也没等回江意,又遣人去顾家看看情况。 顾家整夜灯火通明、人迹杂乱,除了顾家满堂子孙,还有勘察的官兵没有撤去,结果江永成派去的家奴连顾家大门都没进得去。 第421章 借一物用 不管是从皇城到侯府,还是从皇城到顾家,这段路向来太平,即便江意把自己的暗卫都遣去做其他事了,但她身边还有侯府侍卫在,理应不会出什么事。 于是江永成只得再等了半宿,想着这会儿顾家的官兵应该是撤了,他便打算去顾家接江意回来,又或者替一替江意,让她回来休息,由自己在那边守着。 怎料一出门就遇见了苏薄,几句话一对,就发现了不对劲。 江意既没有去顾家,也没有回侯府,那她去哪儿了? 她不见了。 苏薄当即前往宫门处,向宫门口的侍卫确认昨日江意乘坐马车究竟是何时离开的,而后又调派人手沿途排查。 她在离开宫门外的一条宽阔直道后,就上了街道。 因是靠近宫城边上,街道两边又几乎全部都是官邸,因而街上普通的老百姓少之又少。 昨天恰好江意离开的那个时间段,附近巡逻的侍卫又都巡去了别处,一路排查下去,竟无人得以见过江意的马车在出了宫门以后究竟去了何处! 江永成意识到事情严重,片刻不耽搁,立刻派遣出府中所有能派的人手,去寻找江意踪迹。 苏薄安排好自己的人后,再次疾马至侯府,翻身下马,阔步跨入大门。 江永成在侯府统筹,见他去而复返,焦急问:“苏大人可是有消息了?” 苏薄道:“借侯府一物用。” 江永成没来得及拦也没法拦他,转眼就见他走出许远,如进自家家院一般。 江意失踪一事,江永成忙着派前院的人出门寻找,暂未通知后院的一干丫鬟嬷嬷等。 故春衣绿苔她们眼下还不知道,只知道昨晚江意没回,应该是去顾家送老爷子最后一程了。 当苏薄直接进入内院时,丫鬟嬷嬷都诧异了一番。 见苏薄走到屋檐下,一言不发,抬手就推开江意的房门,春衣不由出声道:“苏大人,我家小姐暂时不在房里呢。” 江意不在,但是来羡在。 来羡听到动静,赶紧抬起头,冷不防就与苏薄四目相对。 自从江意与他两清以后,来羡也没再见到过他了,这会儿他居然直接闯进来,来羡惊得狗毛都炸了炸。 昨晚江意没回,它听丫鬟嬷嬷们说起,是因为顾老爷子离世了,所以她直接去顾家了。 来羡丝毫不怀疑,因为和江意相处了这么久,照她的性子,必然是第一时间赶往,并且会整晚地守在那里舍不得离开的。 它几乎能够想象,江意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会有多难过。 当初她奔走努力,挽回过老爷子的性命,并且为此欣喜雀跃,觉得从此老爷子会健健康康地一直活下去。 她以为她已经改变了结局,又该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那个老头子虽然老喜欢提当年勇,吃饭还呲溜响,还喜欢撸它、强迫它一起睡觉,可到底是相处了些时日,来羡都是嘴上嫌弃,可心里却一点不嫌弃。 这件事太过突然,连来羡一时都有些难以接受。 好好的一个硬朗的老头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想起这些,来羡竟有一丝莫名的悲戚。 它觉得自己的思维逻辑库定然是出现了某种故障,才总是会滋生出一些与逻辑思维和语言无关的情绪。 后半夜的时候,来羡也想去顾家看看。 它也确实去了,只不过远远看见顾家门前守着官兵,还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它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作罢。 它一条狗,这会儿去不是给人添乱么。 于是它又回来了,便一直趴在江意房中的坐榻上,睁着眼睛等着天亮。 等江意回来。 显然,眼下还没等回江意,它就先等来了苏薄。 第422章 跟我去找 但是苏薄的表情和眼神有些吓人,在来羡看来,阴沉得像是一头被关在笼子里太久太久的猛兽一般。 他抬脚进门来,转头就去了江意的衣橱前,打开衣橱,随手就从里面扯了一件江意平时换洗的衣裳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春衣绿苔骇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想阻止却又不敢上前。 苏薄拿着衣裳就走到来羡面前,放到来羡鼻子前,眼神非常慑人,低低道:“闻仔细了,她的味道。一会儿跟我出门去找。” 原来他是怕来羡记不住江意的味道,临带它去之前,再确认一遍,让它记牢。 来羡微微震了震,能让他变得这么恐怖的,果然是与小意儿有关。 等等,出门去找? 找什么? 苏薄一手握住来羡的下颚,把它的狗头抬起来,对着它的眼睛再道:“我知道你能听懂,江意不见了,我现在要你跟我去找,明白了吗?” 话音儿一落,来羡懵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一般立马从坐榻蹦下地,吠了两声,就往院子外狂奔。 她不见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不是去了顾家吗? 靠,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居然不见了! 苏薄看了一眼来羡的背影,撕下手里的一片柔软裙角,随即也飞快地掠了出去。 牢里,不知不觉天就亮开了。 小窗外的光线散落几缕在江意的脸上,她脸色雪白,无声无息地蜷缩在角落里。 裙角以及她的手上凝固的血显得极为刺目。 那两个牢兵此时打着呵欠进来,见她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死了呢。 牢兵打开牢门时,晃得铁门和锁哐哐作响。 江意轻动了动眉头,渐渐清醒了过来。 牢兵见状道:“没死就好!事儿还没完,要死也得完事儿了再死!” 说着,两人颐指气使地走到她面前,将一份供状摊开在,令道:“画押吧。再在旁写一句,表明这上面所述一切属实。” 江意眼帘也动了动,垂下眸来,看着这份供状。 上面白纸黑字倒是写得清楚,载明她对下毒谋害顾老将军的事供认不讳,以及她是怎么在人参上投毒的,原因是心里一直记恨老将军把她父兄遣去了边关,就再也没回来。 牢兵要她在旁边注明一切属实,恐怕她一旦用自己的笔迹写下并画押了,她便没命再走出这大牢了。 反正供状已成,她活着只会是个麻烦,唯有死人才不会翻供。 到时,再给她安个畏罪自杀的罪名,就能对外交代了。 江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得两个牢兵颇为不耐烦。 牢兵正欲催促,却见她血肿的双手拿起供状,转眼就撕了去。 牢兵阻止不及,被她三两下就撕成了碎片,扔在了一旁。 牢兵怒不可遏,当即上前就一把揪扯住江意的头发,骂道:“贱人!我看你是活腻了是吧!” 江意被迫仰起脸来,气息幽弱,但一双眼睛淬着天真纯粹的光,道:“我见这供状写得不对,我不是亲手给老将军喂了毒汤么,怎的上面却写我在人参上投毒,还记恨老将军拆散我家人呢,不妨去重写一份来。” 供状是上面写的,牢兵只负责让她画押就成,哪管供状上具体是怎么表达的。 牢兵满脸凶意,道:“臭娘儿们,你玩我们呢?让你画押你画就是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是昨晚吃的苦头还不够是吧!” 江意道:“是横竖都是死,可顾老将军与太上皇感情深厚,此事太上皇必定亲自过审,到时他若发现案件事实与供状不一致,到头来也是你二人兜着,不是吗?可别等还没有赏,就先得受罚了。” 第423章 迫不及待 两个牢兵虽然愤怒,但听她一言说得在理,只好愤恨地把她松开,重新去准备一份供状。 只不过临走时,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牢兵转回头抬脚就冷不防朝江意身上踹来。 江意身体精神都很不好,反应也不够,使得那牢兵实实一脚踹到了她的腹部。 听得她低哼一声,牢兵又往她身上猛踢踹了几脚,方才骂骂咧咧地关上牢门走了。 得赶紧重新备好供状让她画押了事,牢兵暂时没空再对她用刑。 因为今上午上头催问了一次,责令他俩必须尽快办好此事。 两人原以为拿份供状来给她画完押就算圆满完成了,可哪晓得临了又生事!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撕毁了去,她要是不肯画,那就把她手剁下来摁着画! 这牢里,除了这两牢兵,再无其他的任何人出入。 他俩被指派为刑审此女的唯一牢差。 此次若办好了差事,破了顾老将军的案子,他俩也会立功有赏,说不定还能往上升迁一级。 牢兵走后,江意趴在地上,良久都没有反应。 她手捂着腹部,面上神色有些痛苦。 后她揪着眉轻喘了一口气,一股暖流自腹下汇聚,缓缓沁出。 她想,如若真是他们说的那样顾爷爷已经走了,她昨夜一夜未归,而侯府又没有察觉的话,必是以为她去了顾家。 想来顾家情况忙乱,也无暇留意到她到底在是没在。 但一整夜过去了,到今天,无论如何侯府也应该察觉到她根本没在顾家了。 只要侯府开始满京城寻找她,闹出的动静大了,这刑部的大牢必然再关不了她多久。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她又想,就算那两个牢兵重新拿了份供状来,应该也是与先前那一份一模一样的。 江意阖目养神,思量着稍后要如何应付。 结果这两个牢兵这一去,就颇费了些时间。 后,两个牢兵去而复返,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站在牢门边,见她背靠着侧面的牢栏睡着了,于是对视一眼,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牢门,而是蹑手蹑脚绕到旁边的一间牢房里,去到江意的背后。 也没有什么重新准备的供状,一牢兵往袖中掏了掏,掏出一捆麻绳来。 牢兵把麻绳悄然伸进去,绕过江意纤细的脖子,而后目中露出狠色,两人倏地往后收紧麻绳,狠狠往后一勒! 怎知,麻绳本应是死死勒住江意的脖子,却临了一瞬,江意突然抬起手来挡在了自己脖子边,留出一些空隙,手用力往外一拔,紧接着垂头往绳子下面一缩,躲过了。 那麻绳顿时勒了个空,勒在了铁栏上。徒留绳子上沾她手的一道醒目的血痕。 两个牢兵愣了愣,江意已然转过身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得有一丝悚然的眼。 方才她虽然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可身处这样的环境,即便极度虚弱,她的意识却还清醒着。 从她听见那隐隐放轻的脚步声,就觉出不对劲了,便暗暗提高了警惕。 果不其然,这一回来,是等不及了直接来取她性命的。 江意看了看绳子,道:“勒死我了以后,就用这麻绳把我吊起来,做成我畏罪自尽的模样么?” 牢兵见偷偷勒死她失败,索性不再遮掩,又绕了回来,打开牢门的锁,走了进来。 时间紧迫,两人也不多说,目露凶光直接就朝江意扑过来。 他们两个虽不是力大无穷的壮汉,但还怕对付不了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成?而且她还被动过了刑,眼下虚弱得很。 第424章 最先来的 江意很清楚,昨晚想必所有人都关注着顾家,根本无人关心身在刑部大牢的她。即便她拼力闹出了动静,恐怕在被发现之前也很快会压下去。 可眼下不同。 这两人如此着急,必然是事情快要败露了。 时间比她想象中的要快。 如此,她还顾忌什么? 昨晚受了顿刑,而今难道还要乖乖受死么? 好在,她只是被这两人扒走了值钱的首饰,一时并未想起要搜她的身。 江意集中精神支配自己锈钝的身体,使得那两个牢兵扑了个空,恼羞成怒正要再接再厉,她袖中滑出先前便拔去刀鞘备好的薄刃,一手一把,血肿笨拙的手握着,贴着两人的脖子,字字凛冽道:“看谁先死。” 原以为拿下她轻轻松松,可哪想她竟藏得有利器! 两人只觉脖子一寒,一时动也不敢乱动。 可江意也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俩,正欲将刀锋往两人脖子里狠狠送去,却在这时,猛然听见几声狂躁而又异常熟悉的狗叫。 狗叫声在牢房里回荡不绝。 同时,江意听见来羡在传音呼唤:“小意儿你在没在里面!在没在!” 江意应声道:“我在。” 顿时,那狗叫声更加疯狂激烈,似在告诉外面的人,她就在这牢里。 下一刻,有人在外高呼:“太子殿下驾到——” 两个牢兵面上惊疑不定,却见江意吁了口气,道:“我说过我是谁的。” 牢兵神色大变。 她不用再强撑,缓缓撤回了匕首,顺着墙壁便滑下瘫坐在了地上。 再来不及多说什么,江意眼尾忽见一道影儿如风而至,惊得墙上壁火都颤了颤。 眨眼瞬间,他已至她牢间外。 江意仔细看清他的模样时,眸色不由滞住。 她以为就来羡和谢玧来了,却没料到,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苏薄。 苏薄看了一眼江意此刻的形容,只见她双手鲜红臃肿夺目,衣裙有些凌乱,裙角上满是斑驳血迹! 江意只觉得他身上戾气一刹暴涨,让她恍惚感觉,竟比那天晚上在梁敬的宅子里时还要可怕。 苏薄移身进来,发丝仿若还扬着一丝风的弧度,他人已在这两个牢兵身前,手里擒住了两人的脖子,用力一掷,哐地摔在了侧面牢栏上。 那股劲,几乎要把整个侧栏给掀垮一般。 江意心头难免惊颤,她并不想这两个牢兵死得太快,可他这一来,要不了两下,就能把两人给弄死。 来羡只慢了苏薄几步,这时也冲了进来,浑身炸毛,跟条疯狗一般,扑上去就一口将其中一人狠撕狠咬。 江意看着面前这一人一狗都跟疯癫了一般,不知为何,眼眶陡然一酸,连忙出声道:“都停下!” 谢玧落在了后面,也大步追了过来,身后跟着一队侍卫。见得江意模样,他有些生怕弄疼她一般,想碰又不敢碰,声音都有些颤抖:“阿意,你怎样?” 江意冲他宽慰地笑了笑,道:“我还好。” 谢玧始终还没碰到她,苏薄回身就明显将他挡开了去。他褪下自己外袍,不由分说裹在了江意身上。 以往熟悉的气息袭来,江意鼻尖酸涩更甚,下意识地推开。 可他动作强势得不容她抗拒,硬是将她裹紧,淡声道:“她交给我。” 江意明言拒绝道:“我不需要。” 这一来一回间,她的裙角被拉开了些,不慎将里面的底裙给露了出来。 苏薄当时低着眼,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底裙上有一片殷殷血迹。 他动作顿了顿,随即满身戾煞地起身,要再朝那两个奄奄一息的牢兵走去。 江意见状,终于不得不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第425章 得要面子 苏薄怕她扯痛了手指,没再继续往前。 这时谢玧也低头看了过来,苏薄却一语不发地回身俯下,动作极快地挡了他的视线,将她的裙角重新拢好。 他身体紧绷绷的,似正抑制着极大的怒气。 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羡传音直接问:“小意儿,你底裙上为什么会有血?” 江意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恍然。情况真是糟糕又尴尬。 她不好解释,更无需对苏薄解释,正要拂开苏薄自己站起身,却被他直接打横抱起来。 江意皱眉排斥道:“你干什么?” 苏薄抱着她就大步往牢房外面走,道:“我先带她回去疗伤,剩下的请太子做主。” 谢玧点了头,过道里的侍卫也都往两边让了让。 江意眼见着两边的空置牢房都快速地落到了身后去,她脸色苍白中还带着一抹愠色,眉目冷清道:“我双脚还没废,用不着苏大人如此费心,还请放我下来。” 苏薄怎会放她,置若罔闻地阔步往前走着。 莫说平时她就挣不过苏薄,眼下身体虚弱,从昨天到现在更滴水未沾,哪有许多力气跟他挣。 她顾不上自己双手血肿难看,推着他的胸膛,他却岿然如山般推也推不开。 江意不禁恼怒地咬牙低低道:“外面指不定有不少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放开我!” 眼见着前面就是大牢出口了,有一重天光泻入,依稀可见外面人影晃动。 苏薄终于开了口,道:“正是有不少人看着,你走着出去,才更狼狈丢脸。” 江意道:“那也不需你来抱我。” 苏薄双目看着前方,道:“太子身体不好,来羡又没这能耐,只有我能抱。” 跟在后面的来羡默默传音:“喂,你们两个闹,别带上我啊。” 江意竟被他堵得一时接不上话。 转眼苏薄抱着她就出了牢房大门。 外面天光哗然敞亮。确有不少的人正候着。 日光有些刺眼,江意心头像梗着一块骨头般十分难受,前一刻她还在跟苏薄又踢又挣,后一刻苏薄一脚刚踏出门口,她行为上便不得不配合着两眼一闭,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没办法,大家都有头有脸的,得要面子么。 很快就离大牢有些距离了,苏薄已经把那些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江意闭上眼后感觉浓浓的倦意袭来,但她又不得不强撑着睁开眼,没力气再与他纠缠,只道:“托苏大人的福,现在我也出来了,我侯府的马车应该还在这刑部,我自行坐马车可回。” 苏薄哑巴了,聋了,听不见也不吱声。 他径直带她出了刑部,也没走大路,而是跃上高墙屋檐,一路飞檐走壁,往侯府的方向飞奔。 诚然,这样的速度比马车要快得多。 可是他的沉默寡言,使得她面容上愈加厌倦。 黄昏了。 苏薄抱着她在屋舍上奔走,这样的高度和宽阔的视野,使她看得见天边的日落,染红了半边天的云彩。 鬓边的风凉而清浅。 远处的街道上有行人正归家,附近的庭院里有孩童正玩耍。 江意眯着眼,霞光尽落眼中时,却显得极尽凉薄。 她忽叹道:“感谢苏大人还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来日府上必登门致谢。但不顾我意愿一意孤行,苏大人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令人不齿么。” 苏薄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滞,脚下却并未停。 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唤他的名字了。 江意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奋起推他。她知道推他不开,她便泄愤似的,眼角微红地拧他。 苏薄终于开口道:“疼。” 江意手上蓦地一颤,冷笑道:“知道疼,就把我放下去。” 他又道:“你手疼。” 她连嘴角的笑意都有些发颤。 第426章 他还没走 他衣角迎风,如展翅的鹰,又如追云的鹤,转入巷中,双足踩着掌宽的院墙,奔得又快又稳。 巷中谁家孩童正三三两两地扎堆在一起打打闹闹。 忽有一孩童仰头看见了两人,惊奇地“哇”了一声。 其他孩童也都跟着仰头,目光追随着苏薄,眼里满是明亮天真,齐齐赞叹,还呼道:“有会飞的人!” 江意垂着眼帘看他们,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再回过神来时,苏薄已将她安稳地带回了侯府的后院。 后院里丫鬟嬷嬷都不在,全在前院里焦急地等江意的消息。 苏薄抬脚踢开门,进房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 她靠着床头,阖眼不再看他。 苏薄嗓音晦涩,却极轻道:“药在何处?是不是……要先沐浴?” 江意喉间一哽,道:“你走。剩下的春衣绿苔她们会做。” 苏薄低低应道:“好,我去叫她们。” 来羡狗不停蹄地从刑部跑回来,跑进前院就冲春衣绿苔汪汪叫,然后一溜烟又往后院跑。 两丫头先是一愣,随即立马反应了过来,忙不迭追着跟上去。 于是在半路上,两丫头就撞见了苏薄,心中顿时肯定,江意已经回来了。 只是冲进门一看,春衣绿苔却惊得霎时红了眼眶,慌张道:“小姐怎么伤成这样……” 随后备药的备药,备热水的备热水。 院里忙碌了起来。 嬷嬷正欲把浴汤灌进浴桶里,江意道:“不往浴桶倒了,我淋浴便好。” 绿苔很快备好换洗的衣物,春衣已经扶着江意去了盥洗室。 褪衣时,春衣才惊觉底裙有血迹,但日常侍奉惯了,十分了解江意的身体,便问道:“这些血,可是小姐小日子到了?” 江意轻轻“嗯”了一声。 在盥洗室,当着春衣的面儿,她丝毫不用掩饰自己身体的不适,每月这几日都腰酸腹痛十分难受,再加上在牢里被牢兵踢了几脚,比平时还越发难熬几分。 绿苔送衣物进去时,春衣便道:“你赶紧去熬红枣糖水,小姐昨夜怕是受了凉,这会儿难受得紧。” 绿苔见状,连忙转头就去了。 期间,云嬷嬷又进房给江意拿私物锦布带。 江意淋浴完,更衣回房,腿脚有些发软。 春衣忙扶她躺下。她眉头轻攒,气色很是不好。 春衣本想叫人去请大夫,江意道:“不必了,都是些外伤,上过药便是了。” 春衣没吭声,片刻,江意却适时听见春衣唤了一声“苏大人”。 她撑起眼皮一看,顿时气血又往一处涌。苏薄竟还没有离去。 并且在纪嬷嬷的帮助下,他在她房里找到了药箱,正把药箱拿过来,要给江意上药。 江意动身坐起来,道:“苏大人为何还在这里?” 等她再抬头一看时,春衣和纪嬷嬷已然退了出去。 江意有些恼火,她很累,伤也需要上药,可是她没有办法再若无其事地与他共处一室。 她强撑着身子掀被下床,只刚一动身,苏薄冷不防往她身上点了几下。 江意瞠了瞠眼,顿觉身体有些发麻,失去了知觉般动弹不得。 苏薄又轻缓地扶着她缓缓靠躺在软枕上,他便打开药箱,开始取药,又拿过她的手,替她上药。 手指上传来凉凉的触感,继而又有些痛痛辣辣的,她失神了一会儿,才有些气急地出声道:“春衣,你进来,请苏大人出去。” 门外的春衣还没来得及应,里面又传来苏薄淡淡的声音:“我给她上药即可。” 春衣也很踟蹰,她看得出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好掺和,想起今早苏薄来这内院时可怕的表情和气息,她仍还有些心有余悸。 于是春衣道:“小姐,奴婢这就去看看绿苔那边糖水熬好了没有啊。” 第427章 不肯罢休 江意默了默,又唤道:“纪嬷嬷,云嬷嬷!” 两位嬷嬷道:“奴婢们先去收拾一下盥洗室里小姐换下来的衣裳。” 江意最后看向房里的来羡,来羡抖了抖狗皮,道:“你看我作甚,我又不会上药。” 奈何江意身体动不了,只能任由他摆弄。 他上药上得认真,眉头一直紧紧皱着,甚至还轻轻地给她吹气。 她闭着眼,极力忍着不去理会。 后来始终无法忽视他就在自己身边,她沙哑开口道:“是上次说得不够清楚么,我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牵扯,甚至不想看见你。” 苏薄道:“你说得很清楚。是我不肯罢休。” 他怕被她讨厌,怕被她记恨,可同时也怕,往后的岁月里都与她再无瓜葛。 江意手指一颤,疼。 她问:“你到底想怎样?” 苏薄道:“不想怎样。” 江意深吸一口气,嘴角讥诮的笑意发苦。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提起他,甚至不想看见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两相沉默许久,苏薄蓦然认真地问:“小日子是什么?” 江意面容一顿。 方才他不仅没离开,还把盥洗室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见江意不答,苏薄又问:“你是因为小日子才流血的?” 方才充斥心中的情绪顿时被他的问题给冲淡,江意睁开眼,恼瞪他,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苏薄对女子的身体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道女子初次会有落红,因而起初看见她那底裙上的血时确实被震到了。 当时他恨不得把那两个牢兵撕成碎渣。 可他却听见春衣在盥洗室里语气不慌不忙,他便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误会了。 见江意苍白的脸色因懊恼而有些红,苏薄便不问了。 他拿着江意的手,手指都抹上药后,又给她都细致地包起来,最后再来处理她手心那道触目惊心的旧伤。 她极力想蜷缩起手指,不想给他看到,但就是无法动弹。 他给她手心上药时,她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手上的伤缠着的绷带有些沁血的痕迹。 两人都伤了手。 江意忽然觉得极其难过,和幼稚。 彼此其实一样的倔强和固执。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却怎么搞得像过家家一样。 可真要是过家家就好了,吵闹一场,哭一场,就又能和好如初。 苏薄发现,除了手心和十指,她两只手腕上也有鲜红夺目的勒痕。是铁铐磨进了皮肉里造成的。 她无处可躲,眼睁睁看着他又去拂开自己的裙角,看见了她双脚脚腕,细嫩的皮肤上同样留着两道血痕。 他一边给她弄伤,一边想,方才不应该把那两人留给太子处理,应该由他的人带出去,等他稍后慢慢来收拾,保证让他们后悔在这人世上活过。 苏薄虽一言不发,但江意能感觉到,他身上极力克制却仍是散发出来的气息,有些像一头闻着了血的野兽,充满了野性。 房里的气氛,一度压抑得令人窒息。 随后绿苔熬好了糖水,送到了房里来,一推开门,那种窒息的感觉才陡然散了散。 苏薄把自己所有能看见的伤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还是问了一句:“可还有其他地方伤的?” 江意冷冷回答:“没有了,现在可以解开我了吗?” 苏薄往她身上复点了几下,她慢慢才能动弹了。 江意再懒得应付他,喝罢红枣糖水就躺下了。过了一会儿,她侧回头一看,见苏薄还坐在她床边。 她道:“你还不打算走吗?要留下来过夜?” 春衣和绿苔在一旁侍候,闻言眼观鼻鼻观心。 后绿苔小声劝道:“小姐这几日心火旺,脾气是会暴躁些,苏大人还是走吧。” 苏薄问:“为什么?” 绿苔:“因为……” 江意看向绿苔,绿苔一顿,又吭哧道:“没什么。” 第428章 是认真的 江意想叫暗卫出来,虽然打不过他,但胜在人数多,把他撵走应该不是问题,她下意识地摸摸素日戴在脖上的玉哨,结果摸了个空,才想起玉哨被那两个牢兵给搜刮去了,便与春衣绿苔道:“你们俩吹声口哨,叫人来。” 春衣绿苔眨巴着眼,委屈:“奴婢们……不会呀。” 苏薄道:“我会。” 江意又气又恨,一时说不上话来。 结果他还真十分好心地帮她吹了一声口哨。 于是乎暗卫就来了,立在窗外,询问:“小姐有何吩咐?” 他们昨天白天的时候没在江意身边,等办妥了事回来,才知她失踪了,对此也愧疚得很。 江意凉津津道:“把苏大人请出去。” 他帮忙叫暗卫来把自己请出去,屋子里的春衣绿苔以及来羡都觉得,古怪的气氛里蓦然又有一丝好笑。 只不过鉴于当事人两个都异常的严肃,他们想笑又不敢笑。 最终苏薄起身道:“我走就是了,你不要气。” 她偏头,面朝床榻里侧,冷冷淡淡道:“还有,我的事我会处理,请苏大人不要插手。” 过了一会儿,春衣出声道:“小姐,苏大人走了。” 她也依旧没动。灯火曳影里,她眼眶红了。 后来春衣绿苔以为她睡着了,不忍再吵她,便退了下去。外面备好了膳食,也只有等她睡醒以后再用。 窗外的夜色暗淡下来。 来羡听呼吸就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忽传音道:“最早发现你不见的应该就是他,今天一大早他来这里,问了管家,大家才反应过来。尽管他不来,稍后管家也会发现不对劲。” 江意没反应,来羡便将苏薄怎么到后院来带自己去找她,管家又派人往宫中递了消息,以及管家把侯府的人手调给苏薄统筹,从宫里到侯府和顾家的这两条必经之路上挨家挨户去问,同时扩大搜索范围,连附近可能的官署也一并着人去探,这些事都一一告诉江意。 白天来羡引着苏薄,也总归是在慢慢朝刑部官署那边靠近。 后来苏薄的人就探到刑部昨日似有人员出动过。路上虽没有目击者,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但官署里的人员调动是有迹可循的。 一进刑部大门,来羡就往前猛地窜去,它一路嗅一路转,最后竟在刑部官署后院的一处隐蔽角落里,终于找到了侯府的马车。 良久,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怎么着呢?让我还不清,永远都亏欠他么?” 来羡道:“别的事不敢说,但他对你,是认真的。” 江意喃喃道:“我在意的,从来不是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来羡道:“小意儿,现在的你极其没有安全感,甚至还不如刚重生时候的你。” 江意道:“大概是,我有点怕了吧。” 来羡道:“我才不管你跟他怎么样,你们分道扬镳也好,相爱相杀也罢,但是你得知道,你的安全感不是他给的,也不是因他而起的,这种东西,唯有你自己才能给自己。” 江意愣了愣,一时没有答话。 一直蒙在心头的阴霾,却因为它的话,猛然有被拨开的趋势。 后来,她才缓缓道:“是,是我把我自己给困住了。你说得对。”顿了顿,她又问道,“但如果,不管我怎么努力,到最后都无法改变原有的结局呢?” 来羡道:“你都努力了还无法改变,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就是命一条。真正可怕的是,有些人不去努力还妄图想改变世界呢。” 江意轻轻牵着嘴角笑了起来,红红的双眼,眼泪不住往下淌,没入枕中。 她道:“我不停地怀疑我自己,不停地怀疑命运。我想不明白,明明我已经改变了,为什么突然势头一转,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第429章 捋清前后 她哽咽着,渐渐哭出了声,“我也在怀疑,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即便能挽回一时,终究还是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回到原来的轨迹。比如,顾爷爷的命。” 来羡道:“人都有一死,你只顾想着他的死去,为何不想想他生前的这段日子呢?你挽回来的老爷子生前的这一段日子,难道不算数了?白活了?” 江意擦着眼睛,泪水濡湿了手上缠着的绷带,“我不知道……” 她蜷缩着身子,细细碎碎地呜咽了许久。 来羡知道,她需要这么发泄一场的。不然,迟早会憋坏的。 来羡无声地走过来,跳上她的床榻,伸爪去摸了摸她的头。 她肩膀颤抖起来,极力忍着,可终究是忍不住,颤得越来越厉害,哭得也越来越凶。 春衣绿苔在门外,也听见了她的哭声,不禁有些眼眶发酸。 哭过一场后,江意渐渐平静了下来,问起顾家的具体情况,来羡今天一天都跟着苏薄在外面转,一时也不清楚。 江意只好叫江永成过来,在江永成到内院之前,先简单用了些膳食,后问:“顾爷爷的死因,查出来了么?确定是我侯府送去的人参出了问题?” 江永成道:“老将军有一房妾室,昨天用那人参熬了汤,上午给老爷子喝了,下午便出事了,那妾室一口咬定是侯府的人参有问题。太上皇下令把那个妾室拷起来严加审问,那妾室很快就招了。” 江意红肿着双眼望着江永成。 江永成又道:“加之太医那边已经查出来了,人参没有问题,只不过此物大补,老将军上了年纪,想要进补,本就应该仔细再仔细,可那妾室无知,竟用了大半株人参来熬了浓汤,老将军身体根本受不住。” 侯府送去的可是近百年老参,药性远胜过寻常人参数倍,平时只需要稍稍一点根须,便可有补养之效了。 结果那妾室竟用了大半株,一个正常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了,更别说是老爷子。 江意问:“可有审出那妾室究竟为何这么做,是不是有人指使?” 江永成道:“妾室只交代是想让老将军快些好起来,后又怕祸及家人,趁人不备,就自尽了。” 江意想了想,问:“太上皇那边可有消息?” 江永成道:“情况也不太好,但应当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小姐先养好身体,今日刑部敢擅扣押小姐并用刑,此事必不会这么了的。” 随后,江意将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都捋了一遍。 刑部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扣押她,是因为最先顾老的死因被认定为侯府的人参有问题。 可她与江永成对了一下确切的时间,发现刑部派人捉拿与顾家那边初步认定的死因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或者就算有先后的时间顺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刑部根本不可能立马从顾家冲到官街上把她抓起来。 所以一切都是事先就谋划好了的。 并且从官街到刑部公署的路线,也提前被规划肃清了的。 江意想,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大概就是以为妾室一口咬定侯府后,太上皇会立刻下令彻查侯府,他们刑部则可在最快的时间内逼迫自己认罪,然后再来个死无对证,如此在案情生变之前快速结案。 但没想到太上皇放着侯府不查,却先下令彻查那妾室。 结果短短一夜时间里,妾室就全交代了。 现在她平白无故被关进刑部给折磨了一顿,江意也想知道,后续刑部该如何圆回来。 她确实应该养足精神,不然怎么对得住精心设计这一切的人? 当晚,江意了解完具体情况以后,便早早地睡了。 她累极了,身上有伤,又加上腰上酸胀、小腹坠痛,扛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沉沉睡去之前,她用臃肿的手轻轻碰了碰来羡的头,轻轻喃喃道:“来羡,谢谢你,及时点醒了我。” 纵然不去想别的,可她仍是很难过。 难过于那个曾对她好的老者离开这个人世。 难过得有些愧责。 倘若,当初,她没有送那样一株人参到顾家……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第430章 得问清楚 苏薄从侯府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尽了。 街上没剩几个人,大部分的铺面也都关门了,只剩下零星一些铺子,还亮着灯火。 他路过一家正要打烊的医馆,里面的大夫拿着一块块的木板门插进上下门缝里,一点点将宽敞的门口填实。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全部填完,还剩下一小扇的空隙,大夫只觉眼前一暗,抬头看见门框外站着一个人。 大夫问道:“小店已经打烊了,你是想看病还是抓药?” 苏薄抬脚跨入了门槛,这大夫本着济世救人的原则,也不好赶他出去。 他淡淡扫视了一眼这医馆铺子,问大夫:“小日子怎么回事?” 大夫一脸懵:“啊?” 苏薄又问:“为什么会流血?” 大夫缓了缓,问:“何处流血?” 苏薄道:“裙子上。” 大夫顿时有两分恍然,道:“可是公子家中姑娘有此症状?” 苏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道:“嗯,她的婢女说是小日子到了。我不放心,故来问问。” 大夫不禁捋须笑起来,叹道:“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信。每月这几日也称作姑娘家的小日子。” 苏薄皱了皱眉:“每月?都会流血?” 大夫颔首道:“每月如期而至,幼女、孕妇、老妪除外。公子不必太过担忧,只需这期间忌生冷辛辣之食,注意保暖莫受寒。” 苏薄点了点头,又问:“可会痛?” 大夫道:“分人而论。有的无甚感觉,有的身子较弱,则可能会腰酸腹痛。如若身子实在难受得紧,可暖腹缓和试试,再辅以温补的药材膳汤。” 苏薄问清楚了,才从医馆出来。 大概江意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再度去而复返。 只不过江意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就静坐在她床畔,看了许久她的睡颜。 她虽睡得沉,但似乎并不十分舒适。因为她一直蜷缩着身体,弯弯的双眉微攒着。 苏薄试着伸手到衾被底下,碰了碰她的手臂。 寝衣下她的肌肤总是凉润润的,如玉石一般。 他手掌往下,终于探到了她的小腹,手感同样是凉凉的。 原本春衣绿苔是有塞汤婆子给她暖肚子的,可始终不是很服帖,她睡着以后那汤婆子就滚到一边去了。 眼下他的手掌捂在她的肚子上,一股厚实的暖意缓缓升起。 江意睡梦中依稀感觉,仿佛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般温暖过了。 她潜意识以为是自己又把那汤婆子给捞回来贴着肚子了,于是手臂便往回收了收,把汤婆子抱紧。 实则,她抱紧的是苏薄的手而不自知。 苏薄看见,她眉头一点点地松展开,身子也没有起初蜷得那般紧了。 她抻脚动了动,感觉长久维持着一个睡姿,腰都快酸得没边儿了,不由又蹙眉轻哼了哼,然后重新调整睡姿,冷不防隐隐感觉到下腹涌出涓涓热流,又不禁绷了绷腿,不敢乱动。 苏薄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一掌握住了她的两只脚,给她捂暖。 她呢喃着什么,他听不清。 直到她的身子完全暖和了,他方才抽出手,起身准备离开。 然江意仿若闻到了他衣袂间那般熟悉的气息,如在梦中,眉间缓缓漾开心事。 苏薄刚走两步,蓦然听到身后床帐里传出的轻声呼唤,他身形猛地一滞。 她在唤他:“苏薄……” 他在夜色中等了许久,再无下文,才知应是她的梦呓。 坐榻边来羡都不用睡觉的,正扬着狗头,看看床榻那边,又看看苏薄。 第431章 进殿听审 来羡想,这几天江意脾气怕是异乎寻常的暴躁,要是明早告诉她苏薄来过,她一时找不到苏薄算账,估计会把火发泄在自己头上。 它又想,虽说这大魔头和江意的立场不一致,但想着白天时他那可怕的样子,对江意也是真的着急在乎。 想着他应该不会伤害她,自己要不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苏薄也转头,淡淡看了看它。 他离开时,道了一句:“别告诉她我来过。” 来羡自个权衡利弊,本也是十分赞同他的想法,决定不告诉的。可是苏薄走了一会儿以后,来羡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一激灵,狗毛又炸了。 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能够告诉她?! 这两天,江意总感觉来羡一脸有事的样子,问它它又不说。 倒不是来羡它不肯说,主要是它也不是非常确定,它要是跟江意说起,不就得先交代晚上苏薄来过吗? 女人这几天惹不得,所以它还是先闭嘴了。 宫里太上皇醒了,宣刑部一干人等,还有对江意用刑的两个牢兵进殿听审。 江意也进了宫去,彼时太上皇坐在殿上,一头鹤发乱糟糟的,仿佛短短一两日时间就愈加苍老了几岁。 他看见江意脸上没有血色,双手也裹得肿肿的,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太上皇给江意赐座。 江意一坐下,便见殿上跪着的那两个牢兵,正瑟瑟发抖,离她不过两丈远。 除了牢兵,还有刑部的几名官员。她认得出,最前面的那名便是先前在官街上带人扣押她的那个,他衣冠周正,表情严肃,俨然一派正义之士的形容。 原来他就是刑部侍郎周培德,他儿子就是以前与江天雪搞在一起的周礼。 江意之前知道此人,却还没有机会亲自接触过。 两个牢兵当日在苏薄手上受了重伤,只不过要审问清楚,谢玧才着人日夜不休地看着,谨防出什么差错。 顾老将军的死对太上皇打击颇大,太上皇亲自来审此事,皇帝也就没干涉。 江意靠着椅背,听着殿上两人磕头求饶,万分诚恳地道:“太上皇明鉴,太子殿下明鉴!小的们不知道抓来的人就是琦慧郡主,以为是顾家老将军的小妾,一时审得操之过急,所以才动用了刑罚!小的们是万万不敢伤害琦慧郡主的!” 一时磕头声在殿上响得十分突兀。 江意面容天真纯良,思忖着道:“我记得,我好像与你们说过我是琦慧郡主的,还请你们去侯府帮我传个信。当时你二人如何作答的?让我继续做春秋大梦。” 两个牢兵连忙道:“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了!” 太上皇脸色奇差,仿若雷霆之怒蓄势待发。身旁谢玧一经盘问,这两个牢兵哪敢隐瞒,哆哆嗦嗦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招来。 牢兵道:“小的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上级吩咐小的们负责审问犯人。起初不知道郡主身份,后来又从旁人口中得知,送进牢来的是老将军家的妾室……” 太上皇一掌重重拍在椅把上,道:“听何人所说!” 牢兵六神无主,正要回答,仔细一想,却发现想不出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来,只得语无伦次地答道:“不、不知……也不是……是听刑部其他人用餐时说的……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太上皇厉目看向为首的周培德,周培德便郑重揖道:“启禀太上皇,昨晚谨遵太上皇旨意,将顾家妾室抓入了刑部大牢拷审,故刑部其他人有言谈此事也是……属实。” 江意听明白了,原来她和顾家妾室先后都被抓了进来,只不过是关在不同的地方,并没有人说明她一个郡主也进来了,所以这两个牢兵受命审问她后,正好又听旁人提及,便想当然地认为她就是那顾家妾室了。 第432章 演技精湛 不等太上皇盘问,这周培德又连番请罪,态度极好,道:“让郡主受了莫大的委屈,说来此事是臣之过。前日老将军的死因初认定是侯府送的药材有问题,故臣才遣人把郡主请去了刑部,本是想好生询问一番弄清事实即可。 “为保郡主名声,臣没宣扬郡主身份,可后来臣又辗转去了顾家,一时焦头烂额,再顾不上,就命人代臣询问郡主,询问完便送郡主回去。可哪知,手底下的人没个分寸王法,竟胆大包天地对郡主用刑!” 他俯身长揖,郑重道:“臣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刑部初步认定死因,他请江意去刑部询问清楚,这听起来是他的本职工作;没宣扬她的身份也是为她着想,可后来他分身无暇才使得她被手底下的人动刑,听起来他对此事毫不知情,他看似主动出来承认错误,实则却将主要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江意眯了眯眼,道:“这两个牢兵起初是对我用刑,但后来太子殿下带人找到刑部来时,他们竟想要杀我。” 太上皇震怒道:“尔等动下杀心,总不至于是听旁人随口说的!” 两个牢兵颤颤巍巍,答道:“是主簿……主簿教唆小的们说,事已败露,若、若想活命,唯有琦、琦慧郡主畏罪自尽,才能死无对证……” 周培德大义凛然道:“若真是如此,那刑部的主簿如此居心叵测,岂能轻饶!刑部共有好几位主簿,你们说的又是哪一位?” 牢兵平时看管大牢,属于刑部里最底层的人员。平时他们接触到的多半是上一层的牢卒,实施的也是上一层分派下来的命令。 唯有这次的案子特殊,安排了一名主簿给他们随时汇报情况。 现在周培德问起到底是哪个主簿,两个牢兵才茫然起来,发现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具体是哪个主簿。 于是周培德请命把刑部所有主簿都叫来,给两个牢兵一一辨认。 辨认到最后,竟无一个是。 周培德义正言辞地怒斥道:“胆大包天的狗东西,竟敢在太上皇和太子面前信口开河!我吩咐让询问完便放郡主回,尔等私扣郡主不说,动刑也罢,竟敢妄动杀心,真该千刀万剐!” 江意看着周培德脸上又怒又自责,还主动请太上皇降他失职不察之罪,要不是知道那日官街上他有备而来,又冲自己刀剑相向,她险些就要被他精湛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她都想替他鼓掌叫好。 两个牢兵再百口莫辩,不知怎么的就稀里糊涂地弄成了现在这番境地,只能又一阵磕头求饶。 太上皇暂没做决断,牢兵又冲江意涕泗横流道:“郡、郡主,小的们错了,小的们甘愿给郡主当牛做马!随郡主怎么打骂,只求郡主饶小的们一命!” 江意看着两人,缓缓开口道:“可能当时太子殿下要是再晚来一步,就算我没死,也会贞洁难保,到时免不了一根孤索了断自己,是吧?” 两人一颤,哆嗦道:“不是的……没有这回事……” 江意道:“你们刑逼我、言欺我,还等着我招供以后便是无用之身,可辱我,是吧?” 两人连求饶的勇气都没再有,抖得像只糠筛子。 江意道:“我为什么要饶你们呢?” 太上皇本就心疼江意的手了,又闻她此言,更是怒极,问江意道:“你想怎么处置他们?都随你!” 毕竟江意先前凶悍泼辣的名声传开了,她也不用顾忌什么,道:“就如周大人所说,千刀万剐吧。由周大人来督促行刑,不知可否?” 周培德脸色微变。 第433章 顾全大局 太上皇准了,还道:“把剐下来的肉剁成酱,喂他们吃下去,尽量别死得太快!” 太上皇冷眼看着周培德,忽拍案又震怒道:“我让刑部拷拿老将军妾室审问,你又是哪来的狗胆,竟不听命令,擅自扣下郡主!” 周培德战战兢兢道:“臣……臣在太上皇下令之前,为查明真相,便已第一时间留郡主审问了……后才又谨遵太上皇旨意拷问了妾室……臣使琦慧郡主受难,臣难辞其咎,请太上皇降罪!” 他在太上皇下令之前便已对她实施扣押,太上皇让拷问妾室,又没下令其他的,这么说来,也算不上是抗命。 今日太上皇若真因为她而重重处置了周培德,回头必引起朝官言论。 毕竟他推脱得好,真正对她动刑的人已经遭到发落了,并且前情起因他也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并无太大过错。 若太上皇还是不依不饶的话,不仅会让朝官诟病太上皇为一外臣之女竟如此大做文章,还会诟病她仰仗太上皇、恃宠而骄,得理不饶人,丝毫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 京中女眷和朝廷命官相抗衡,总是很显弱势的。 以前江意也把贾业成拉下水过,但那时她靠的是百姓舆论,且贾业成的官职也不高,她以弱取胜。 可眼下不同,她能靠的只有太上皇,而这周培德身为刑部侍郎,乃当朝三品要员。 所以即便太上皇要为她做主,为大局着想,也不能重罚看似并无大过的周培德。 江意不想太上皇遭诟病,也不想将自己置于囹圄之地,遂开口道:“此次我虽是吃了些苦头,但相信这不是出自于周大人的本意。周大人应该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吧。” 周培德稍怔了怔,应道:“郡主所言极是。” 江意道:“周大人一心想查清顾老将军的死因,这也是本职分内之事。何况为了此事日夜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侧身面向太上皇,又道,“太上皇,臣女这点小事,不值得大动干戈。” 太上皇诧异地看了看江意,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但她能做出这番大度之态来,都让太上皇赞赏不已。 这丫头,睚眦必报,又顾全大局,真是矛盾又极其聪慧! 太上皇领了她的好意,道:“既然如此,就罚你和你的一干人等俸禄两月,回去好好地面壁思过吧!” 周培德谢恩,又感激地向江意深深一揖。 江意微微颔首,还礼。 随后众人依次退出大殿,这件事便暂时揭过去了。 太上皇在椅上坐久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谢玧和江意连忙左右搀扶着他。 顾老逝去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这两日,他虽悲痛之至,但呕血昏迷期间,他也没就此放弃,而是想着无论如何得尽快醒过来。 这件事牵扯到侯府和江丫头,他要是不赶紧醒来给她做主,岂不是得让人刻意引导风向? 眼下太上皇看看谢玧,又看看江意,忽又觉得有这一双人伴自己膝下,也算是有个盼头。 他甚至想,自己有生之年,不知能不能抱到重孙。这样一想,也就多了几分力气。 遂太上皇道:“不用担心,我这糟老头死不了!” 江意和谢玧搀扶他缓步走出大殿。 他站在殿门口,停了停,仰头望着天,蓦然老眼浑浊而湿润。 老家伙,你走这么快,怕是看不见我孙子娶孙媳妇喽! 江意眼眶微红,道:“太上皇身体要紧,请节哀。” 太上皇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这话你我共勉!” 江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哭了,极力忍着那股冷不防汹涌上来的酸涩。 第434章 这事没完 太上皇回到寝殿去躺下,宫人送来了药,他也老老实实地喝下了,看着江意道:“你的手怎么样?可还疼?” 江意瘪瘪嘴,哽道:“有点疼……” 太上皇道:“要不让我孙子给你吹吹?” 一旁的谢玧很是尴尬,道:“爷爷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江意吸了吸鼻子,道:“太子殿下说得对。” 太上皇精力不济,看起来分外憔悴,慢慢地垂下了眼皮,道:“你们两个就在我宫里用膳吧,一会儿叫太医来,好生给丫头再看看手。女孩家家的,手要养得白白嫩嫩才好看……” 听着太上皇的声音渐弱了下去,后来他睡着了,江意觉得悲凉,却又有一丝庆幸。 至少,眼下太上皇还在啊。 她已经不再去想,这两位泰山老者的存在对局势有什么帮助,她只想着,愿活着的人能够安好。 诚如来羡所说,在他们活着的这段日子里,就已经是一种改变了。 随后江意和谢玧出了寝殿,江意不想在这里用膳,也不想叫太医看手,只想回家去。 谢玧将她送出宫,并着侍卫一路护送她至侯府。 江意下了马车,站在家门前,回首温顺纯良地与侍卫道:“今日劳烦诸位,请代我谢过太子殿下。” 数名侍卫抱拳,告辞离去。 江意转身踏入家门口,面色随即淡了下来,吩咐江永成道:“那两个牢兵将我的玉哨拿去了,回头成叔差人帮我要回来。” 哨子没有了可以再做一个,只那是她娘曾留下的遗物,便是被那些肮脏之人给沾了手,也不能丢。 江永成也知道了江意的哨子暂时不在身边,还十分周到地临时重新给她备了一个,此刻递与她道:“期间小姐就暂先用这个吧。” 江意见他递来的是只袖珍小玉笛,一时愣了愣,随后伸手接过,道:“谢谢成叔。” 成叔在江家做了许多年的管家,当初她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江家的管家了。 因他一直孤身一人,故也随了江姓。 前世江家落难时,他也没能避免。他身为管家,是那些人重点审问的对象,除了严刑拷打,还威逼利诱,希望他能招供她父兄的罪行。 最后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江意从来没怀疑过江永成对侯府的忠心,可是她在刑部大牢,一个人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困住的时候,竟险些怀疑了他。 江意忽认真道:“成叔,对不起。” 这下倒换江永成怔愣了,道:“小姐何出此言?此次倒是我疏忽大意,才使得小姐受罪,小姐这般郑重,我实受之有愧。” 江意道:“对方冲着我来的,防不胜防。这事过去了便罢了吧。” 来羡是同江意一起进宫一起回来的。 上一次它放心她一个人去,结果半路就出了岔子。可见在这京中,没什么事是真正令人放心的。 江意抬脚往后院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头与江永成道:“刑部侍郎周培德,麻烦成叔帮我查一下他的为人、喜好、习惯等,越详细越好。” 江永成道:“是。” 她和来羡走在中庭花园里,来羡道:“今日在殿上,你帮那姓周的说话,明显把他惊讶到了。” 当时它没进殿上,但在门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江意道:“他能不惊讶么,毕竟他在官街拿我时,到底是怎么样个手段,彼此都门儿清。” 来羡不必问也知,这事儿还没完。 这厢,周培德回到家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次他先扣押了江意,本也是料想顾老的死与侯府送去的补材脱不了干系,太上皇定然第一时间查侯府,可哪知太上皇第一时间查的居然是那小妾。 好在他反应够快,事先也做足了准备,所以火才没烧到自己头上来。 他原以为,江意受了委屈,又有太上皇撑腰,定然会大肆诉苦打压他,却没想到她非但绝口不提那日自己以刀相逼、强行拿下她时的态度和行径,反而大度宽容地帮他说情。 搞得他完全摸不清江意的意图。 其子周礼得知此事后,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这琦慧郡主凶悍泼辣,也就用来对付对付苏锦年那等人,像爹这般官高权大的,她怕是晓得自己惹不起。” 第435章 律例当诛 这周培德的事也不难打听,看起来周周正正的刑部侍郎,私下里喜欢狎妓。 这京里的官员们好这一口的不在少数,且达官显贵之家,三妻四妾稀疏平常,常到烟花柳巷偷香就更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周培德近年喜欢狎男妓,专挑清秀羸弱的公子哥。 这日,周培德尚在官署公干,有人往周家送了一名十分清俊而又弱柳扶风般的美男子,道是周培德早先定下的人儿。 为此周培德的夫人极其生气。 和周培德夫妻这些年,他夫人大概知道些他的癖好,平日里在外面胡来也就罢了,可他竟然把人往家里领。 等明日事情一宣扬开,不但丢的是他自己的脸,她也会成为女眷夫人们中的笑柄。 周夫人当即把那美男子撵了出去,不得不将此事掩盖下来。 等周培德回家后,周夫人再忍无可忍,冲他大发雷霆,又摔砸又谩骂,夫妻两个在房中闹得十分难看。 当晚也没法和平地共处一室,于是乎周培德便抱着被褥去了书房过一夜。 他气得没法入睡,送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也不清楚,若真是勾栏院送的,岂会没个轻重直接送到他府上来? 随后周培德叫了人进来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下人说,对方还没来得及报上名号是何处送来的,周夫人就怒不可遏地将人打出去了。 周培德十分火闷,挥手叫下人出去了。 夜渐深时,他熄了灯,就躺书房的坐榻上睡去了。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大抵到了后半夜时分,书房里蓦然又缓缓亮起了豆点儿的灯。 灯火温黄,缓缓照亮了一片书房坐榻边,隐隐映照出一抹坐着的剪影。 周培德眼皮子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光亮,动了动,后终于挣扎着睁开了双眼,果真朦胧地看见旁边坐着一个人。 周培德原以为又是他夫人半夜折腾,正想骂几句,可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才发现,旁边坐着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夫人!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琦慧郡主江意! 江意手里端着烛灯,似耐心地等着他醒来一般。那烛灯的光映照着她天真无邪的脸,随着她黑眸微弯,竟让周培德觉得莫名的悚然! 周培德本能反应,张口就欲大呼,然而,欲振喉而出的呼喊,脱口时却变成了低低的一声惊叹。 这样的声音别说引人来了,就是人站在书房门外也不一定听得见! 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体会一点知觉和反应都没有!他甚至连扯开喉咙叫喊都提不起力! 周培德脑子清醒了,可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就如死物一般,无论他怎么挣扎,就是没有动静! 江意善解人意地替他解惑道:“这是麻烟的效果,与麻沸散差不多,只不过我改成了吸入式,也控制着精准的量,只麻你的身体,保留你的意识。” 周培德心中惊骇不已,听江意道:“周大人对此可满意?” 他每说一句话都感到极其吃力,从牙缝中挤出:“你……到底……你想干什么?” 他从没想到,此女竟会半夜潜入他家,做出如此行径,简直胆大包天! 周培德又惊又怒,可更多的是恐慌。因为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跟待宰的羔羊有什么分别! 同时他也意识了过来,此女上次在太上皇面前帮他说话,并非是不敢惹他,也不是大度地不计前嫌,而是明着来不了,她便暗着来! 江意淡淡道:“不干什么,就是有些事想与周大人聊聊。” “能有……什么好聊的……”周培德眦着眼,瞪着江意,“你如此猖狂,敢谋害朝廷命官,你又岂能独善其身……照律例,你、你……当诛……” 第436章 濒死挣扎 说了长长的一句话,周培德胸口起伏地深喘了几口气。 江意闻言挑起唇角,像听见了个笑话般,笑容温顺纯良,道:“周大人要诛我?我好怕。” 她反问道:“周大人官街拿我,又严刑逼供,不成还欲亡我性命,就不猖狂了吗?” 周培德眦眼欲裂。 江意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她取掉了注射针管尖端的针套,这注射器是上次给谢玧注射后留下的空管,她又将活丨塞往外缓抽,抽了一管子空气,道:“没别的意思,我就只想问问周大人,周大人所作所为,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她捋起周培德的一只手臂,将针头凑近,正想扎进他血管里,顿了顿,抬头看着他,又道:“哦对了,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 “你……”周培德咬牙切齿,“要做什么?” 他极力想把手臂抽开,远离那针管,可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江意道:“如你所见,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气。我打进你的血液中,气泡会随着血液游走,形成空气栓塞,有可能阻塞在你的心脏、肺部或者脑部,要么窒息,要么脑溢血,总归是活不了的。” 说罢,不等周培德回话,她便一针扎入他血管中,面容平静地将一管空气给送了进去。 江意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起作用,随着送入的空气越多,越凶险就是了。” 送完一管,她利落地拔出针来,再抽动活丨塞蓄了一管空气,周培德眼睁睁看着,尽管他压根不信空气竟还能杀死人的,但见江意不慌不忙的动作,还是一股子恐惧渐渐漫上心头,忙道:“那日我在太上皇面前所说的……句句属实……” 江意在送第二管空气时,漫不经心地问:“顾爷爷的死,和抓我入狱,都是你们设计好的可以说是前后牵连的一整件事?是谁教唆那个小妾害死顾爷爷的?” “不知……我不知道……” “不知?”江意有些遗憾,“不知就算了。那只好你来做这替死鬼了。” 他竟不知,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子,做得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她是在谋杀,而且还是杀的朝廷三品命官!可她面容表情看起来却平常至极! 不,他不想死…… 至少不想死在这个黄毛丫头手上! 他很有些后悔,早该在当时一抓她进大牢以后,就了结她性命的! 可当时他毕竟有些忌惮她是郡主,还很得太上皇的喜欢,未免祸及自身,他不能操之过急,最后才留下这么个祸患! 江意再送了第三管空气,眼见着周培德呼吸开始急促,脸色渐渐涨红。 江意轻轻软软道:“开始发作了。” 周培德感觉胸口淤堵,难受极了,对死亡的恐惧也越来越浓,瞪着江意道:“我真的……不知道……” 江意话锋一转,忽又给了他一线生机:“其实你的症状也不是不可解,解药在此处。”说着她放了一个小瓷瓶在坐榻边上,“你若招了,我便给你解药,如何?” 周培德死死盯着那个小瓷瓶,又心生一股希望,只要吃了解药,他就又能活了? 他想要得到。 想要,立刻就想要! 身体……倒是快动一动啊! 可偏偏,那瓷瓶近在眼前,他就是没法伸手去拿! 江意一脸悲悯地看着他挣扎,柔声道:“周大人神气,对我举刀相挟时意气风发,我尚记忆犹新。倘若这整件事不是你策划的,你只要说出主使,也不必为此付出性命。” 周培德脸色涨得通红,甚至隐隐开始发紫。 他身体虽动弹不了,可也免不了极力与即将到来的死亡抗衡、挣扎! 他身体开始抽搐,脚趾颤抖,江意视线下的双手没怎么动,可脚却在一丝一丝慢慢地复苏,他双眼不知是恨还是痛苦,开始充血。 他眼风瞥见脚那头的方向,安放在坐榻边的案几上有一只花瓶摆设,他趁着江意没有防备的那一刻,脚上一直蓄着十分有限的力气,突然拼尽全力暴起,一脚蹬了过去。 第437章 是骗你的 他蹬得案几重重晃了两晃,江意来不及转身去扶,上面的花瓶忽而就囫囵滚摔在地,发出一声清脆醒耳的瓷器碎裂的声响! 那声音在周培德听来,悦耳极了。 他面色稍稍痛快了两分,道:“我若死了……你以为你逃得掉……” 今晚他夜宿书房,他的贴身随从也不敢擅自离去,便睡在隔壁。此时闻声,开门出来,见书房里有光,便至书房门外唤道:“大人?” 江意倒也不慌不忙,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神看着他。 周培德一时没有力气回答,想着随从定会起疑冲进门来看,到时候拿下此女,拿过瓷瓶内的解药给他服下,便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 然而,他没应声,下一刻,却有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带着怒气回应外面的随从:“滚!不要来烦我!” 周培德极其惊愕地死瞪着眼珠子,方才看见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狗。 他敢肯定,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江意站起身来,拂了拂裙角,而后几步走去,把房里其他的瓷器摆设全给重重掀翻在地,一时间碎瓷声不小,来羡又习着他的语气骂骂咧咧:“那个贱妇,如此猖狂,总有一天,我会休了她!” 一人一狗在他书房里配合得天衣无缝。 门外随从自知他说的是周夫人。看样子还在发火。 声音再道:“还不滚!谁都不许再来烦我!” 随从只好退了下去。 书房里重新陷入了安静。 江意回头,看向周培德道:“如何?” 周培德浑身紫绀,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使得他感觉自己再也吸不了一口的新鲜空气,绝望和恐惧终于将他彻底充斥,他已能小幅度地动一动身体,正扭曲着手指一点点朝坐榻边的那只小瓷瓶爬去。 还差一步,马上就能够到了! 眼看着周培德指尖将将碰到小瓷瓶的瓷面,江意微微弯下身来,当着他的面将小瓷瓶给拈走了。 周培德死死盯着小瓷瓶,他不能死,不能……就在江意收走瓷瓶转身离开之际,他终于憋着最后一口气,声音像被啃食过一般又糙又嘶,道:“是夫人……” 江意脚步一顿:“哪个夫人?” “戚夫人……她让把你拿下……先逼供后杀之……” 江意回过头看着他,道:“又是戚家的一枚属臣。” 周培德朝她伸出涨紫的手,渴望道:“解……解药……” 江意拿着瓷瓶,打开塞子,往下一倒。 周培德却看见什么都没有。 江意一脸温纯无害道:“骗你的,哪有什么解药。周大人真可爱,竟也相信。” “你……你这恶女……” 江意转身翻窗,道:“只世间女子多嫉恶,周大人时运不济,我算是尤为记仇的那种。” 最终周培德窒息而亡,身上血液缺氧,浑身发紫,断气之时难以瞑目,死状极其可怖。那定格在他脸上的最后一个表情,也依稀充满了不甘和恨意。 书房内除了一具死尸,一片寂然。 后,又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闪入书房内。 苏薄看了一眼已经死透的周培德,两步过去将他双眼合上。 这一闭眼,看起来蓦地就平静安详了两分。 他又将烛灯捻灭,把烛灯摆了一个恰当的位置,将书房里的一切善后都料理得极其精细妥当。 甚至从窗户离开时,先调了窗闩,以一根银线套好,他在窗外拉动银线,便将窗闩自动地横闩了去。 江意和来羡在暗卫的捎带下顺利出了周培德府邸,一人一狗从后巷里走出来。 约摸还有一两个时辰,天色才会渐渐亮开。 黎明之前的这段时间,最漆黑,也最清寒。 上了街道,街上除了他俩,一个人影都没有。 江意一时还不知该往何去何从,好像置身在这漆黑的夜里,茫然得有些失了方向。 她就只是往前走着。 只不过走着走着,一人一狗走得越来越快,走到前面一条巷子口时,一头就快速地横穿进去,瞬时没了踪影。 第438章 跟了一路 江意收敛声息,身体贴着墙面,等了少顷片刻,果真一道黑影紧随而至,出现在巷中。 方才来羡突然跟她说,身后有人跟着,似乎跟了一路。 江意起初还以为是暗卫,没想除了暗卫还有其他人。 他顿了顿,还是抬脚,刚往巷中走了几步,江意在那头抽出火折子,在空气中甩了甩,熹微的火光便在这巷中亮开些许。 墙头两边皆是她的暗卫,暗暗警惕着来人。 直到微弱闪烁的光深深浅浅地镀出了几分他融在黑夜中的修长身影,暗卫们看见了他的脸,也不知心头是该松还是该紧。 江意道:“都撤吧,你们全部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暗卫们跃下墙头,消失了踪影。 巷中就剩下江意和来羡,以及对面的苏薄。 来羡甩甩尾巴,本来也想走的,可哪知江意忽然弯下身来,一手抓住了它的狗尾。 来羡打了个激灵。 她一边捋着来羡的尾巴,一边道:“你跟踪我?” 苏薄道:“只是巧遇。” 江意抬头看着他,眼里光火闪动,道:“都看见了?” 苏薄道:“我说没看见你信不信?” “怎么可能会信。”江意轻轻道,“你若不是刻意跟踪我,那便也是去周家的。只是这次被我占了先。” 他确实是在周家偶遇到江意的,也确实被她夺得先机。 即便是江意今晚不来,他也会从周培德口中问出是何人主使,今晚周培德横竖都免不了一死。 敢在官街劫人,敢对她用酷刑,光是死两个杂兵,就想善了? 后,江意松开来羡的狗尾巴,又吹熄了火折子,起身往前走,“被你知道了也无妨,你应该不会传出去。不然我可能也会不小心把你杀了戚怀英儿子的事捅出去,看戚怀英会怎么对付你。” 她往前走着,苏薄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闻言不置可否。 她吁道:“我说的不传出去,也包括不让你的主子知道。” 随后没在黑巷中走多久,到下一个巷子口时,江意和来羡又穿了出去,继续走大街。 只是苏薄始终在后面跟着她,她走过两条街,他亦跟过两条街。 来羡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汗道:“你们俩深更半夜的,是要在这街上耗到天亮吗?回去睡觉它不香吗?” 后来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上次乘坐画舫游玩过的那面湖边。 湖面平静,广阔而深邃,像一张巨大的黑口一般,黑暗底下深不见底。 江意想起上次,他说可以交给他、可以依靠他的时候,就是在这湖上说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苏薄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停了下来。 她终于出声道:“你要跟我到何时?” 苏薄道:“何以见得是我跟着你?这路是你的,还是这湖是你的?” 江意本来不打算多理会他,可却被他一句话给噎得竟答不上来,猛地窜起一股心头火,道:“这路不是我的,湖也不是我的,你没跟着我,那我让你先走行了吗?” 说着江意走下湖堤台阶,蹲在边上,伸手去掬了一捧湖水来,洗把手。 今晚在出门前,她为了方便行动,让手指灵活一些,将十指上缠着的绷带给撤去了。 十根手指消了大部分肿,但暗红色的伤痕错落分布,并没有痊愈,看起来也丝毫不具美感。 指骨虽然没有大面积碎裂,但也受到了损伤,她每动一下,就会疼。 来羡说她不能使力,否则日后双手十指容易变形,就没再有以往那般好看了。 江意说,等做完了这件事,她再好生将指骨固定休养,再不胡乱使力。 来羡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刻不容缓,拗不过她,今晚也就只好依着她了。 她的这双手碰过了肮脏的东西,得洗洗。 手一沾到冰冷的湖水,十指便泛开一股密密麻麻针刺一般的感觉。 第439章 性格扭曲 她洗完了自己的手,对来羡招手道:“你过来,方才我撸过你的尾巴了,把尾巴洗一下。” 来羡踱了过去,转过身,江意拿着它的尾巴就在手上温柔地搓洗。 光是洗手洗尾巴,江意自以为耗了足够多的时间,可回头见苏薄还没有离去,不由冷笑道:“苏大人怎还没走?” 苏薄在她斜后方,眸光一直深浅不定地看着她的双手,此时把视线收了收,道:“我吹了一会儿风,这风也不是你的。” 江意道:“何处都有风,苏大人喜欢吹风,何以见得非得要在这湖边吹?” 苏薄抬脚走过来,然后在横离她几步开外的湖边也蹲了下来,掬水洗手,道:“我也得洗手,在湖边洗不过分。因为这湖水也不是你的。” 江意:“……” 江意从来没发现,这人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幼稚! 简直死皮赖脸、愚不可及!偏偏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的性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曲的? 江意脱口便问:“你为什么非得洗手?” 苏薄:“你管我。” 江意再次噎了噎,道:“那你慢慢洗吧。” 说罢起身带着来羡便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鬼使神差地再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确实还蹲在湖边不疾不徐地洗手,于是立刻加快脚步离开此地。 可还没等把这条街道走完,经来羡提醒,江意发现他又跟在了自己身后。 江意停了下来,道:“这路确实不是我的,敢问苏大人这是要去往何处?为免引起误会,你说清楚你走哪个方向,我再与你走相反的方向就是了。” 苏薄沉默片刻,来一句:“我凭什么告诉你。” 江意冷嗤道:“以前以为你仅仅是沉默寡言罢了,没想到气人的本事还有一套。” 苏薄道:“以前我也没觉得你会如此暴躁易怒。” 江意简直要气笑了,道:“算了,随你!” 然后一路上,江意再没理他,还真就随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苏薄只是想,看着她安全返家。以往和她相处时,已经习惯了要送她回家。 而今她不愿意再让自己送,那他就在后面看着也行。 转转悠悠,不知不觉,头顶的天已没有先前那般漆黑,浓墨般的夜色一丝一丝淡开了。 东方的天边,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起了笼罩的夜幕一般,泛着一抹淡淡的青色。 黑夜将尽。 江意走着走着,抬头可见两边屋舍的轮廓被勾勒了出来。 黎明里的街上,清寒依旧,但平添了几分宁静。 要早起开铺面的寻常百姓家,有的已零星点亮了灯。 昏黄的灯火映照前后映照着江意和苏薄的身影,斜斜拉长,再寂静流走。 后来,江意在一处街边,看见有个似曾相识的棚子。 棚子里有淡淡的水蒸气飘出。 她脚下顿了顿,而后朝那棚子走去。 掀帘进去时,见老板和老板娘夫妻两个正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一会儿天亮以后要卖出的早食。 老板娘回头招呼,看见江意时,不由多看两眼,道:“姑娘是上次那位……” 老板娘显然对她还有印象,只不过上次她是扮成个少年模样,这次却是一位娇美的姑娘。 可眉眼五官是一样的。 江意在桌边坐下,软软道:“老板娘,来一碗蛋羹,一份糍糕吧。” 老板娘问:“就姑娘一人?那位相公呢?” 老板娘记性好,基本来她早食铺吃过东西的人她都能记得住,何况上次来时时间还很早,姑娘身边跟着一位长相英俊的男人,当时棚里又只他两位客人,老板娘便记得格外清楚些。 结果话一问出口,老板娘就见这姑娘眉眼明显一沉。 也无需她回答,老板娘口中的“那位相公”就后脚也掀帘进来了。 老板娘笑问苏薄:“这位客官呢,也是一碗蛋羹一份糍糕吗?” 苏薄道:“嗯。” 第440章 闹了别扭 老板娘见两人进来分别坐在不同的两桌,显然不对付,一边转头去煮蛋羹、烙糍糕,一边以寻常的语气道:“小两口闹别扭了?” 上次她便觉两人的关系十分亲近,眼下江意又是女儿打扮,想必是一对儿。 江意与苏薄几乎同时出声。 江意道:“老板娘误会了,我与他并非小两口。” 苏薄却继续简短地:“嗯。” 老板娘笑了起来,道:“上次明明那般要好,这是怎的了?”话头一转,又道,“不过两人在一起,有时候起争执是难免的。就是再好的夫妻,一同生活了几十年,遇到点芝麻小事儿,两句话说急眼了,也得吵吵闹闹的呢。” 江意并不想就此事多说,故一直没吭声。 后老板娘做好了蛋羹,热腾腾地端到江意桌上来,而且两碗都放在了她这一桌,还转头对苏薄招呼道:“客官还是先与这位姑娘挤一挤坐一桌吧,那张桌子一会儿还有人来呢,两位理解一下啊,这棚里桌位有限。” 江意:“……” 苏薄表示十分理解地坐了过来。 江意抬头,笑眯眯地望着老板娘,道:“老板娘真是的,都不问一问我们为何闹别扭,就这样撮合,是不是不太妥啊?” 老板娘道:“姑娘若是愿意说,我也好听听看都谁的不是。” 江意天真又直接道:“他搞了我姐姐。” 老板夫妻:“……” 苏薄:“……” 连来羡也目瞪狗呆。 江意补充:“还搞大了我姐姐的肚子。” 老板娘缓了缓,当即对苏薄冷了冷脸,道:“这位客官还是去别桌吧。” 于是后来,江意独自一桌,用袖角掖着手,略显笨拙地拿着调羹神清气爽、津津有味地吃完了蛋羹和糍糕,美味得让她意犹未尽。 付过了钱,告别了老板娘,江意满足地走出了棚子。 走出一段路,身后蓦然一道声音低低地问:“还不打算回家?要晃悠到何时去?” 江意顿了顿脚,回头看去,苏薄就站在她身后。 他的身影在已经淡了不少但仍是有些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深邃不已。那双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像先前夜中的那湖一样,深不见底。 江意终于有机会将他先前的话还给了他,道:“这路又不是你的,你管我。” 结果她再继续往前走,刚走两步,身后的人冷不防就欺近上前,在她来不及反应之时,倏地拦了她的后腰,就强硬地把她抱了起来。 江意只觉身体一轻,就发现自己已倚在了他怀里。 她面上只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开始愠恼地踢双腿,推他胸膛。 但这丝毫不能阻碍苏薄的脚步,也不能阻碍苏薄继续抱着她。 苏薄跟她耗了小半晚,终于耐心尽失,道:“你走了两个时辰,不是说会脚酸么。” 江意怔了怔。 从前,她似乎说过那样的话。因在庙会等了他很久,走得脚酸,还跟他诉委屈了。 心口冷不防漫上来一阵悸疼,顷刻充斥满她整个心房。她猝不及防,深吸了两口气,才能勉力压下。 不待她回答,他又道:“脚脖子上还有伤,再走下去,就不怕把双脚走废?” 她的脚也好,手也好,都得回去重新上药。 江意气急败坏,道:“这与你何干?”她冷笑两声,又道,“不过说来也不是完全无干,要不是你阴魂不散,说不定我早到家了。” 苏薄脚下顿了顿,低眸看她,眼神深得能将她卷进去,道:“所以,你这是在跟我怄?” 江意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苏薄抱着她抄近路走小巷,来羡跟在后面。 两人一狗,自初晨时分于春意盎然的小巷中经过,他的衣角和她的裙角迎风拂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协调。 只是唯一不协调的,大抵就是江意一路上的懊恼和抗争。 第441章 重新判断 她兜了半晚上的心头火,眼下又奈他不何,一时冷静与分寸全失,一侧头,张口就不管不顾地泄愤似的一口重重咬在了苏薄的肩膀上。 苏薄停了停步子。 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见她柔软的身子狠狠压在怀里。 江意咬着咬着,眼眶鼻尖蓦然发酸。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被他这般用力抱着的感觉。 他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嗓音低缓地唤她道:“江意。” 江意瞠了瞠眼眶。 他道:“很早以前,我便知道,你最大的愿望是愿父兄平安。我想帮你实现它,而不是摧毁它。” 江意牙关一颤,喉间亦涌起万般酸涩,狠狠又咬了一口,发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呜咽。 最终,江意松了口,看着他肩上自己在他衣上留下的两行牙印。她已归于平静,道:“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苏薄道:“以后有机会,我说给你听。” 他脚程很快,转眼就将她送回了侯府。 抱她进房间放在榻上后,他又转身轻车熟路地找了她房里的药箱来。 他将灯盏移到床头几案上,江意坐在榻上,他便蹲在她身前,不容抗拒地给她上药包扎。 处理妥当以后,大约不想让她再对着自己心烦,他片刻都没多待,转头就离去了。 从回房到他离开,两人一句话都没再说。她亦没再看他。 苏薄趁着天色大亮之前离开侯府,来羡心思一转,悄咪咪地跟在了他身后。 出了江意的内院,他还没走很远,鉴于他上次说的令狗毛骨悚然的话,来羡追上去决定试试他。 于是来羡用平时对江意传音的声波,朝他传道:“苏薄,苏薄,你能听见吗?” 苏薄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来羡:“喂,大魔头~死心眼儿~我在叫你呀,你听见吱个声啊~~~” 苏薄还是没反应。 来羡:“苏薄,你这人真烦!” 最终,来羡眼睁睁地看着苏薄消失在树影后,彻底走远了。 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原来他听不见啊。 它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味,上次他是让自己不要告诉江意他来过,但也没说是用人话还是用狗话啊,说不定他的意思就只是简单叫它不要让江意知道就行了呗。 眼下他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嗯,看来真是它想多了。 这样一想,来羡就放心多了。 来羡回来时,见江意还醒着,不由道:“你怎么还没睡?” 江意平静道:“我在想事情。” 来羡抖了抖浑身毛发,抖蓬松了,再懒洋洋地趴到坐榻上去,道:“想什么?” 江意道:“一直以来,我太过相信于前世的走向和结局,苏薄,我对他的认知仅存于他后来当上大将军,和戚相分庭抗礼,以及我死时予我的一衣之恩;“在那之前他做过什么事,他与何人为伍,我一无所知,我仅以极有限的认知便认定他的立场是与戚相对立的,算作与我父兄是盟友,这样是不正确的。” 她反思道:“在巷中我说他杀了戚相的儿子,他也没反驳,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不应该依赖于前世去判断他到底是何立场,我应该以这一世的了解和认识重新去判断。” 来羡没插嘴,等着她说下去。 江意轻吁一口气,道:“此前,我的思绪全被他打乱了,竟没法静下心来细想。” 她没有安全感,她再不敢去相信旁人,如若不是来羡点醒她,她可能还会一直踟蹰困顿下去。 现在她面对这些千头万绪,能够平心静气地重新来捋。 她道:“他能杀戚相儿子,说明不与戚相为伍;再往前冶兵营的案子,牵扯到不少大将军的势力,他也没客气。”顿了顿,又道,“顾爷爷是他恩师,太子遇刺时他不留余力,还有……” 她蓦地停顿了去,最终只道,“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他制造出来的假象的话。” 第442章 最后一程 江意阖了阖眼,又道:“我弄不明白,梁敬和那个断指人,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他其实可以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不让他难做,我可以先找机会把我想要的线索弄到手,再把那两人的命交给他。” 她轻扯了扯嘴角,泛着苦涩道:“然而,他一声不吭便将我苦苦寻找的答案给剥夺了,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我想要的东西与他的任务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来羡道:“这话你可以亲口去问他。” 江意道:“我何以没问过,一次,两次,我都在等他告诉我。也罢,等以后有机会他说与我听,那时于我而言,可能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她没躺多久,便是闭着眼,也几乎没有睡去。外面天色亮开时,她便起了身,更衣洗漱。 她着了一身素衣,挽着青丝,没有过多的发饰,只以数枚白色簪花簪发。 顾家发丧七日,今日是最后一日。 在这之前,她一次都不曾往顾家去露面过。 再不想告别,可总归,她得去送顾爷爷最后一程啊。 出门时,江永成亲自送她至顾家,途中与她道:“前两日小姐让我去拿回玉哨的事,我没办好。” 江意问:“怎么了?” 江永成道:“别的东西都在,唯独那玉哨不在。”顿了顿,惭愧又道,“那是小姐母亲的遗物,不应丢的。我会再让人去打探看看,究竟是被何人顺走了。” 那玉哨质地虽好,但和当时江意佩戴的其他首饰比起来,还不如那些值钱。但也有可能是玉哨目标太小,被顺走了也不容易遭发现。 来到顾家,满目素缟,顾家的家奴引着她进去。 她的嫌疑已经被洗脱了,只是顾家上下,看待她时总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冷淡。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就连江意自己都觉得,要不是因为自己侯府的人参,顾爷爷也不会走。 灵堂上停放着冰冷的棺椁,两边跪守的子孙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批,唯有顾祯,这七日来每日都守在灵堂,不肯离去。 他颓然跪着,重复地往盆里烧纸钱。 直到家奴报“琦慧郡主来悼”,他烧纸钱的动作才终于顿了顿。 江意面容平寂地进得灵堂,在顾祯旁边的灵前跪下,上香,磕头。 一举一动,她都做得一丝不苟,而又落落大方。 在旁人看来,顾老生前对她这样好,前六日她连影儿都不见,今日最后一日才终于现身,却什么表情什么话语都没有,只按部就班的,未免也太冷情了些。 江意额头贴着地面时,只在想,她现在病好了啊,但再也不能来和顾爷爷吃饭了啊。 她从小就没有爷爷,能让她唤一声“爷爷”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一位。 她和顾祯一样,都是在爷爷的庇护下长大的。 顾家不是没有人参,但那小妾偏偏用她送来的那株人参,这其中就是有她的缘故在,才使得顾爷爷从此长眠。 原本,江意觉得自己连在这灵前磕头上香都不配。但她还是得来,告别也好,请罪也罢。 或许从此以后,顾家人会怨她,顾祯也会恨她。 江意磕完头,抬起头来,望着顾老的灵位,却没有起身,忽恳求地问顾祯:“我,可不可以也在这里守一会儿?” 害怕被拒绝,她忙又补充道:“只一会儿就行……” 半晌,顾祯才哑声道:“好。” 顾家人本是不愿的,但顾祯现在这样,着实很令人担心。打从顾老离开以后,他便连哭都没哭一场,每日只这样安静地守着。 顾家上下都知道,他和顾老的感情是最好的,面上越是这样安静,内心里则越是痛苦。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出问题。 江意与他青梅竹马一场,如能开导安慰他,再好不过。 第443章 放声痛哭 今日最后一天,顾家已没什么前来吊唁的人了。后辈们都被遣回去休息,灵堂里只余下顾祯和江意两个。 江意从顾祯手上接过一沓纸钱,同他一起,往火盆里烧去。 她伸手时,顾祯看见她手腕以及整只手上都缠满了绷带。 他盯着看了许久。 江意低声道:“对不起。顾祯,对不起。” 她一边烧,一边喃喃着,不停地跟他和棺椁里躺着的顾爷爷说“对不起”。 好像除此以外,她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回应他们。 顾祯终于用干燥嘶哑的声音回她道:“你对不起什么?念得爷爷都烦了,他若是还在,定要说你了。” 江意手上一颤。 顾祯道:“不怪你。我知道假如把这一切归咎于一个人的过错,会有种使自己好受一些的假象,但这不是你的错。” 他道:“你没有对不起谁。” 顾祯眼神灰冷,身上再不见一丝神采飞扬的光景,剩下的只有满满的颓败。 少年不再是少年,但是他多希望自己可以停留在永远不要长大的时候。 一小会儿过去了,顾祯没有出声赶她,她便贪心地守了一个上午。 一上午过去了,她又继续守了一个下午。 她不放心就这么离去,让顾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于是她一直陪着他,从白天守到黑夜。 告别过后,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往后还有很长的岁月要走,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人不能突然停在某一刻,就止步不前了。 那样,与死去又有何区别? 灵堂里白烛闪烁,江意率先说起儿时有关她和顾祯,还有顾爷爷之间的事。 说起她和顾祯不对付时,总是会打架的光景。她在学习怎么做一个大家闺秀之前,几乎像个浑天浑地的假小子,相比之下,顾祯反倒比她秀气得多,也常常是落败的那个。 顾祯跑去跟顾爷爷告状,她爹又有些头疼地跟顾爷爷赔礼,顾爷爷哈哈笑,对顾祯说,男子汉大丈夫,吃点亏又怎么的,你真要是让意意挂了彩,胜之不武,看我不揍你! 儿时的记忆总是很温暖。 顾祯听着听着,也主动讲了一些江意没有讲到的趣事。 讲到后来,他声音里蓦然带了一丝哽咽,却被他及时收住,狠狠忍了下去。 江意往他身边靠了靠,倏而伸手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把他抱着。 顾祯身体一僵。 江意一手摸着他的头,一手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唤道:“阿祯。” 顾祯身体有些发颤。 江意道:“上回逛庙会,你与我说,年后的武举,你要去武考。” 顾祯没应。 江意道:“你说你将来要当将军。” 她道:“当将军,不光光是为了保护某个人,还为了继承某个人的精神和意志,像他那样,顶天立地,保家卫国。那样,是才真的将军。顾爷爷如是,我相信,将来你亦如是。” 顾祯呼吸发沉,喉头颤抖,缓了许久,道:“那次庙会,我许下的愿望……一是愿爷爷长命百岁、家人安康,二是愿意意一生幸福、与我情谊永固……” 江意垂着眼帘,眼里兜满了沉甸甸的泪。 顾祯道:“可是,还没过去多久……为什么……为什么爷爷就要走,为什么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她拍着他后背的手,像是有某种力量一般,能将他堆积心头那厚重如山的痛苦都拍出来。 他即使绷紧身体,也快要忍不住。 江意满脸泪痕,道:“阿祯你傻不傻,哪有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实现所有的愿望。往后还没有实现的愿望,你就用你的双手去实现啊。你要是懒惰懈怠,顾爷爷不敲你脑瓜子,我也会敲的。” 顾祯反手紧紧抱住她,埋头在她肩上,起初只是颤抖,后来哽咽得越来越凶。 直至最后,在她肩上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第444章 与他对话 那哭声,悲痛欲绝,撕心裂肺,半夜响彻整个灵堂。 顾祯的娘,放心不下他,原本是送夜宵来的,但在灵堂外止步,听着两人的说话声,以及后来的哭声,亦淌着泪,终是转身离去了。 哭出来了就好。 顾祯哭了半宿,到第二日天明,他回院里去洗漱,吃了点东西,然后扶着顾老爷子的灵柩,端着灵位,将老爷子送土为安。 江意作为外客,跟在顾家送葬队伍的后面,一同去往顾家的墓园,看着老爷子的灵柩下地,一抷抷土掩了去,最终立碑为墓。 她两夜没合眼,从墓园回来,一进自己家门,精疲力竭地就倒下了。 这两日,除了顾老将军的丧葬事宜,被讨论得最多的还有刑部侍郎周培德的死。 据说周培德因为狎男妓、让勾栏院往家中送男妓一事,与夫人大吵一场,当晚分房睡,独自宿在了书房。 哪晓得,天亮以后书房里没动静,门又闩死了,家奴破门进去一看,才发现周培德已经死了,并且尸身都凉了僵硬了。 周培德浑身发紫,死状十分恐怖,又见书房里一片狼藉,起初以为是谋杀。 可据周培德的随从交代,当晚后半夜,他仍在书房里发泄,又摔又砸,还出声凶吼了随从,扬言早晚有一日要休了周夫人。 而且门窗都是从里面上闩的,不应有人从外面闯进来。昨夜周府一夜安顺,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痕迹。 经仵作检验,这等死状不是中毒而起,而多半是窒息导致的。 而且他身上一时也找不到任何伤痕,因发现的时候,已经起了点点尸斑,那针眼在紫绀和尸斑的作用下,根本难以察觉。 最后仵作下了死因定论,如不是外力引起的窒息死亡,则应是内在脏器受损造成了呼吸衰竭。又结合随从所说,周培德半夜大发肝火,多半可能是一时怒火攻心,被气死的。 堂堂刑部侍郎、朝廷命官,最后竟因为夫妻不睦,于半夜活活被气死,人们谈论起这件事时,是唏嘘又感叹。 昨夜,江意在顾家陪顾祯一起守灵时,外面周培德的事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太上皇坐在寝殿榻沿,殿中灯火全熄,就着廊下微弱的光沉目看着寝殿上屈单膝跪着的人。 他身量修长,即便跪着也显出挺拔之姿。 微弱的光隐隐映衬出他的轮廓,他微垂着脸,一张脸依稀可见深邃英冷之容。 是苏薄。 平时太上皇甚少主动召他到跟前来,有什么事都是命人传令给他。 殿上是一阵威压感的沉默。 他置身其中,并未有半丝卑弱感。 太上皇知道,只怕自己将全部怒威都施加在他身上,他所做的也只有服从,从不会被震慑。 之所以太上皇甚少见他,是因为觉得普天之下,就他,与自己最相像。 见得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太上皇终于开口,声音苍浑,直接问道:“周培德,是你杀的?” 他暂还没下令让苏薄去干这事,如若他擅自行动,便是僭越。 苏薄答:“不是。” 太上皇道:“那他当真是被气死的?” 苏薄:“仵作检验是此结果。” 太上皇神色微缓,又问:“上次的伤,可好些了?” 苏薄声无波澜:“已无大碍。” 通常他问什么他答什么,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后来,太上皇沉吟着道:“你和江家那丫头,近来走得又近了?” 他一边缓缓说着,一边抬眼注视着苏薄,将他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收在眼里。 太上皇等了一会儿,也没见苏薄作答,更没有如愿见到他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哪怕是微微一顿。 可他不回答,就等于是默认了。 太上皇一阵郁气,沉声道:“她是我看中的准太子妃,与太子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我告诉过你要离她远些,你将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 第445章 没法逼他 片刻,苏薄应道:“如若她与太子情投意合,无人可横加干涉。如若她不愿意,选择谁那是她的自由。” 太上皇面容微愠,道:“太子人中龙凤,她迟早会愿意。只要你远离她。” 苏薄道:“这是我的自由。” 太上皇身体前倾,定定地看着他,道:“怎么,你要跟太子抢人?” 苏薄顿了顿,低道:“她并非太子的人。” 太上皇道:“但她即将是。” 苏薄道:“她不喜欢太子,太上皇也无法替太子做一辈子的主。” 太上皇眼里有怒色,一掌拍在床沿,低喝道:“你放肆!” 苏薄不再说任何。 太上皇知道,只要苏薄没答应下来的事,他便不会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诚然,倘若是任务,他会绝对执行,但若是任务以外又违背他自身意志的,怕是拆了他的脊梁骨他也不会低头。 有一点他说得对。 自己没法替太子做一辈子的主。 太上皇盯着苏薄懊恼不已,如果他强行把江家丫头和太子撮合在一起,违了此人意愿,将来可能是一大祸患;可如果是江家丫头自愿与太子在一起,照他性子,必会替她和太子前后筹谋,护他们周全。 所以,太上皇才没法逼江意,也没法逼他。 最终,太上皇冷声道:“滚。” 等太上皇再抬眼时,殿上已空空如也。 相府。 顾老将军去世,太上皇为此也病了一场,顾家治丧这些日,大抵是戚夫人心里最痛快的时候了。 想当初她相府举丧,她何其绝望无助。而今终于也能让人同她一样感受感受这生离死别的痛苦了。 太上皇害死她儿子,她便也让他痛失最重要的人。往后她迟早还要让那个老不死的给她儿子陪葬! 确实,那老不死的太碍事了。 戚怀英都当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偏偏还要受他的钳制! 只不过让戚夫人心怀不安的是,周培德突然死了。 旁人都以为他是被气死的,但她心里总不太踏实。这也死得太巧合了。 戚相不是不知道她背后捣的鬼,就算一开始不知道,但顾老死后,戚夫人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 戚相着实恼怒戚夫人擅自做主。 但现在这事儿已经结案了,戚夫人也确实不曾沾过这事儿,只不过与旁人说叨了几句,万不会引火烧身到她这里来。 但唯一与戚夫人有牵连的便是她曾私下里唆使过周培德。 其实,顾老的死,对戚相而言有不小的好处,便是用掉一个周培德,也是赚的。 戚相也派人去暗查过周培德的死因,没有多的头绪,但听说太上皇那边也在查,由此可见,太上皇并不知内情。虽然他死得巧归巧,但死得正好。 周培德一死,就更加不会查出与相府有任何干系。 戚夫人听戚相派人去查回来的结果,听说周家为查明周培德具体的死因,仵作后来还给剖了尸,发现他心肺果真有淤堵,彻底认定周培德乃是自身脏器受损,无任何他杀的迹象。 戚夫人才终于彻底放下了心。 这下子,就更加无人知道她私下里让周培德干过些什么了。 这次虽没能将那江家女给置于死地,但好歹顾老将军死透了,也算有成果。 江意从顾家墓园回到家,一觉睡完整个白天,加上半个长夜,于子时以后醒了来。 她眼里浸着淡淡的红血色,起身更衣,就草草出了门去。 说来,这次犯事儿的顾老的那个妾室,家境普通,乃是当年为顾老于山贼手里救出来的。 那时她不过二八年华,已与人定了亲,然对方认为她遭山贼掳了以后定是已经不清白了,就退了婚。 第446章 不像傻的 当时周遭街邻皆知她被山贼掳过以及遭遇退婚一事,她再无颜面苟活,便一根绳索上吊欲了结性命。 后她被家人救下,却也无生活的意志,索性后来顾老将军知道了,就将她带回了顾家去,如此再无人敢背后说叨她什么。 当年老将军虽已年过半百,但身体强健、雷厉风行;即便年长了她许多,能入顾家给大将军做妾,也是她多年修来的福分。 老将军本无心真的纳她入房,只不过是给她个庇护之地,况家里也有别的妻妾,不多她一个。 但这妾室一是心存感念,二是当真为老将军的风姿所折服,便主动以身相许。她是顾家最年轻的一位妾室,此后多年倒也一直本分。 这些事鲜少为外人知。 顾老将军的原配发妻早已不在,但还有其他侧室尚在。只要留心去打听,也不难打听来。 只是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老将军也一年一年地更加年迈,那妾室的心里渐渐起了一桩心病。 这些年伺候在妾室身边的是一名顾家的丫鬟,妾室被拷进刑部受审时,这丫鬟也进了去。 只不过最后妾室自尽,丫鬟却活着出了来。 约摸是被吓坏了,出来以后就呆呆傻傻的。 原本主子犯了事,丫鬟也是活不了的。只不过那参汤是妾室自己亲手熬的,也是妾室亲手喂的,这丫鬟又在顾家做了许多年的工,最后顾家就饶了她一命,把她放在后院做杂役直到她死,有口饭吃的同时,也算是对她的惩罚。 她在后院尽干脏活累活,往往深更半夜才干完,别的下人这个时候都早已经休息了。 因而她被人打晕给弄出顾家时,也无人注意到,更不会关心在意她的死活。 打更的更夫往街上走过,刚敲响了四更的钟鼓。 某处漆黑巷道里,静静停靠着一辆马车。 丫鬟被扔进马车时,车身轻轻地晃了一晃。 江意慢条斯理地在车内点了一盏灯,将小几上的一杯冷茶缓缓淋在了丫鬟的脸上。 冷水一刺激,灌进了她的鼻腔里,很快,丫鬟就难受地醒过来。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见江意的这一刻,愣了一愣,还来不及掩饰,江意倏而就倾身探来,虎口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颚,道:“不是说傻了么,看起来却挺正常的。” 以往江意常往顾家走动,很显然,这丫鬟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若真是傻的,也不会有这吃惊的表情。 丫鬟不敢出声,亦不敢大肆反抗,只是在江意手里小幅度地挣扎。 江意轻声道:“知道么,我便是现在在此地捏死你,明日被人发现,也只会裹张草席丢去乱葬岗了事。” 丫鬟一顿,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江意道:“你主子当真是畏罪自尽的?” 丫鬟脸色发白,呼吸一阵急促起来,像是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眼里渐渐浮上了恐惧之色。她双手扒着江意的手,想要新鲜空气,想要拼命逃离。 江意也没勉强,手上一松,丫鬟转身就往马车外逃。 只不过她将将掀开车帘,抬头就看见迎面站着数名黑衣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倒退回车厢里。 江意缓声道:“今夜我问什么,你最好如实答什么。答完,我放你回去,大家都相安无事;不然,我也舍不得就这么让你横死冷巷,明日我会向太上皇请命,着宫里人来验一验你是真疯还是假傻,然后再来慢慢审,看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盯着丫鬟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神在灯火里尤为瘆冷,道:“我能保证的是,过程远比你那主子所经历的痛苦得多就是了。” 第447章 奇闻轶事 良久,丫鬟憋出一句话来:“我……若什么都招了,就能活么……” 江意道:“你若什么都不招,那肯定活不了。” 丫鬟身体抖得厉害,一开始就被江意拆穿,她装不了疯也卖不了傻,只剩下无穷无底的恐惧。 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承受不住,忽就溢出一声哭音,摇头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没有害死顾老将军……夫人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她只是太心急了……” 转眼,她喃喃又道:“夫人自知闯下弥天大祸,无法再隐瞒下去,在刑部的时候便全都如实招了。他们对外道,说夫人怕祸及家人所以畏罪自尽,实则……实则……” 丫鬟满目通红,又恨又怕,极不愿再回忆起刑部的事,口中却颤颤地说道:“那群畜生见夫人招后,再无审问的必要,便在牢中玷污夫人,最终夫人不甘受辱,才触壁而亡的……” 说这些时,丫鬟紧紧抱住了自个的身子,却仍是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她眼泪汹涌而下,恨恨道:“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受夫人临终嘱托,往后有机会,代她回去看看年迈的父母双亲……” 江意沉默片刻,道:“将你所知道的如数道来,你若当真无辜,我可饶你一命,今夜便当我没来过,往后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说着,她从小炉上烹着的茶壶里倒了一杯热茶予这丫鬟。 丫鬟双手紧紧握着茶杯,眼眶通红,深吸几口气,缓缓道:“夫人自入顾家以来,便是我在身旁伺候。老将军待她不薄,但也没十分热络,夫人进顾家这些年过去了,她渐渐开始着急了。 “老将军只以前在她房中宿过几回,她一直没有子嗣。她想要孩子,等将来老将军故去,在顾家起码能有个念想和依仗;如若没有孩子,她将来孤苦伶仃,只怕更加难熬。 “所以夫人一心想等老将军身体康健起来,做好准备,如能再承恩一回,必要怀上孩子。” 一直趴在江意身旁没吱声的来羡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这女人疯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疯,连老头子都不肯放过。” 丫鬟道:“正逢年后别家有宴,请柬邀了夫人。在主家府邸花园中,我们游园经过时,正好看见亭中有两位官家夫人在谈笑,夫人本想回避,不想却听到一些奇闻。夫人便以花枝掩身,继续听了下去。” 江意想,应当是前些日侯府也收到请柬的那一次。只是她当时正生病,没有去。 江意问道:“哪两位官家夫人?” 丫鬟摇头道:“平日我家夫人出来走动得少,具体我也不认识。”顿了顿又道,“但听一位对另一位尊称一声‘戚夫人’,并且言辞间皆是恭敬之色。” 即便丫鬟不知道那些夫人的来历,但光冲“戚”这个姓氏,她多少也猜到了。 这京里,位高权重的,有几个是姓戚的? 这丫鬟自己不是没想过前因后果,只是到现在她都不确定,当初她家夫人听到那些奇闻,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但是她不敢声张,如若今晚不是江意把她逮来询问,这些约摸得烂在她的肚子里。 江意又问:“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丫鬟道:“说起一桩轶事,戚夫人道某地有一七旬老者病重,其妻于山间寻来百年灵参,熬成浓汤喂服以后,那老者不仅身体康复,且还能补阳,后竟又与年轻女子诞下一子。” 江意面容阴晴不定,来羡传音道:“这摆明是说给那妾室听的。” 丫鬟道:“另一位夫人笑说未免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戚夫人道山中人参存活百年,吸收日月精华,早有灵气,能挽回人的性命,补养阳气,自不在话下。 “戚夫人遗憾叹息,又说道,只不过像那样的山中灵参极难寻觅,听说成精以后是可以遁土跑的,便是这上京里的达官显贵,都难以觅到那等灵参。不然她也可以弄一支来试试可真有传言里的那般灵验。 “另一位夫人听后,有意讨好,便与戚夫人说,近来京中还真有一株这样的百年老参,正是当日侯府送去顾家,想给顾老将军补养身体的。” 第448章 做干净点 江意当初送那人参去,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将盒子交与了顾家人。 大概是后来要清点存放,并且如若当初老爷子实在不行了,可能还会用那人参吊命试试,故要经不少人的手,也就难免人多嘴杂,传出了消息去。 丫鬟道:“夫人听进心里去了,回家以后夫人便满心想着她们的对话。奴婢觉得不一定是真的,但夫人说想试一试。后来又遇上老将军小感风寒,夫人觉得是时候,便将人参顺出了库房,熬了浓汤……” 说到此处,丫鬟亦后悔不迭:“夫人和我皆以为,人参乃补元良药,吃了就算没有旁人说的那般神奇,但总归不至于有什么坏处。不是说人参还能续命么……又怎知最后竟会催命……” 只是事已至此,再悔恨都无用了。 江意听罢,许久没作表示。 她斜倚着车壁,神色淡淡,支着头思忖着什么。 后来她道:“今日你对我说的这些,可还有除你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丫鬟摇头:“再无任何人知道。” 江意道:“可会对除我以外的第二个人说起?” 丫鬟肯定道:“只当郡主今夜没来过。” 江意想了想,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泪眼婆娑的眼睛,轻声道:“倘若第三人也以我今晚的方式威逼利诱于你呢?” 同样的方式,丫鬟能对她全盘交代,也能对其他人全盘交代。 丫鬟对上江意的眼神,不由心头一颤,嘴唇有些哆嗦,“不会……绝对不会……” 江意道:“你可会识字写字?” 丫鬟不知其意,踟蹰着又摇了摇头。 江意从小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和一支炭笔来,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漫不经心地问道:“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她写的:今晚我会杀了你,以绝后患。 那丫鬟极力抑制着身体的颤抖,低着脸,死死绷着唇,依旧摇头。 江意看了她一眼,道:“看来你是真不识字。也罢,回去吧。” 丫鬟下了马车,逃也似的,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奋力往前跑。 江意往车壁上靠了靠,阖眼对暗卫轻道:“做干净点。” 那丫鬟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暗卫给逮住了去。经过马车旁时,丫鬟的声音绝望又愤恨:“你说过会饶我一命,只当今晚你没来过……你竟骗我……” 里面传出一道轻音:“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来羡叹道:“她要是老实点,也不至于这样,顶多是不能开口说话,不能提笔写字。不过她和她主子也不算无辜,不管是有意无意还是遭人设计,老爷子总归是被她们的愚蠢给害死的。小意儿,你不留她活口,是不打算把她这人证交给太上皇处理了?” 马车缓缓在夜色中行驶,江意道:“交给太上皇,又能如何。那位戚夫人对此毫不心虚,是料定就算妾室和丫鬟把这段话招出来,那也是她们鬼迷心窍,自己只不过是说了个奇闻轶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除此以外她未做过任何事,又与她何干。再者,她完全可以否认。” 来羡道:“也是。” 那丫鬟留不得,江意防的不是后面又有人来审问今晚她问过的同样的问题,防的是丫鬟与第三人说起今晚她来过。 江意想起来,又问暗卫:“上回让你们去查探相府蚌肉的来源,对相府的守卫都还熟悉么?” 暗卫应道:“大致熟悉。” 来羡:“小意儿,给老爷子报仇,算上我。” 翌日,顾家发现那呆傻的丫鬟溺毙在后院井里,此事揭过不提。 转眼过了些时日,京中一切风平浪静。 第449章 枕边人头 武举考试也渐渐拉开了帷幕,百姓们谈论得最多,只是对于那些官宦之家的女眷们来说,对这一过程提不起什么兴趣。 顶多是在考试结束、分出个甲第胜负以后,再去瞧瞧其中有没有才干、长相皆出众的。 繁华的街面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尤其是菜市场那边,天还没亮,各大户人家就会有人出来采办府邸所需的食材。 相府也不例外。 像相府那样的府邸,每日也有既定的主动往府里送的菜蔬瓜果,但送来的也不全面,因而也有小厮天不亮就前往菜市场那边去买东西。 菜市场除了固定的摊位,角落空地处也有一些零散的卖家,卖的东西也参差不齐。 还有人专门去山里逮的野味、挖的野参等等。 相府小厮正好经过卖野参的地方,见卖得不贵,中间还能瞒下一些差价,就多买了些回去。 这会儿戚夫人正在房中安眠。 外面的天色蒙蒙亮,戚夫人朦朦胧胧地缓缓转醒。 戚夫人这几日心情好,睡眠也好,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睁开眼。 她意识渐渐清醒以后,便闻到空气里有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紧接着她感觉枕边似乎有些塌陷,就像身旁躺了个人似的。可她和戚相已分房睡多年,每次都是她独自睡去醒来的。 戚夫人便转头看去。 然,下一瞬,她双眼瞳孔陡然放大,似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惊吓,眼里清晰地交错着极度的恐惧,以及依稀映出个大致的人脸来。 不错,躺在她枕边的的确是个人。 但却不是个完整的人,只是一个人头。 人头上携带着一股泥土混杂着腐朽的气味,头发凌乱枯燥如干草,正阖着双眼侧躺着。 她的一张脸在光线下呈灰白,准确来说,是半张脸。有半张已经不完整了,一半是腐烂的痕迹,另一半是被虫蚁啃咬过的痕迹。 还有一些虫子在她耳鼻洞里爬进爬出,爬到了戚夫人的枕头上。 戚夫人这一转头看,恰好如此近距离地与她面对面。 戚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受到过如此强烈的冲击。她张了张口,正欲尖声大叫,怎想一口气没喘得上来,还没来得及发声,就一声不吭地晕死了过去。 房外的嬷嬷们无所察觉,只照往常一样准备好洗漱用水,等一会儿戚夫人醒来,便进去伺候更衣洗漱。 只不过以往戚夫人每天基本都在同一个时辰醒来,就算有偏差,相隔的时间也很短。 今日却是有些异常,戚夫人都比以往晚了半个时辰,都还不见她传唤。 一嬷嬷便上前去敲门,唤道:“夫人可起身了?” 一连唤了数次,都等不到回应。 嬷嬷觉得不对劲,平时下人们要进出伺候也就没上门闩,便主动推门进去,见戚夫人仍还睡着。 只不过走近了一看却发现异常,戚夫人虽睡着,但脸色十分苍白难看。 嬷嬷上前去推了推也叫不醒,后还是掐戚夫人人中,才把人唤醒了来。 戚夫人吁出胸口堵着的一口气,连忙就大声迭呼,疯了一般要逃下床,直喊说她床上有死人头。 且那死人头还生蛆长虫了。 可嬷嬷们把榻上榻下都找遍了,房里的每个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就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若是真如戚夫人所说,那枕上应该会留下痕迹吧,可除了戚夫人堆簇的衾被,一只虫子、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贴身嬷嬷道:“夫人是不是做恶梦了?” 戚夫人缓了许久,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一些,喃喃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是顾家那个才死的妾室。” 她之前看过那妾室两眼,越想越觉得是她。 第450章 被魇着了 贴身嬷嬷安慰道:“她早已被扔去乱葬岗了,怕是被野兽叼了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又岂会在夫人房里。” 戚夫人心头猛沉,抬头道:“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什么,所以故意拿她来吓我?” 贴身嬷嬷是知晓个中内情的,安抚着她,沉稳道:“夫人切勿想太多。事情已经过去了。” 随后戚夫人又招来了府卫询问,府卫们都没有发现府里有任何可疑。 相府的守卫也还算森严,只不过府卫都与别家差不多,只是按部就班地巡逻。真正严密的地方是在戚相的院子及周围附近,若有闲人闯入,必第一时间会被发现。 戚相身边也培养得有死士,但他若不在府,死士自也不在。 除此以外,相府其他地方就显得松漏得多。 眼下戚夫人没有找到有人闯入的痕迹,也没有发现房中有什么遗留的罪证,嬷嬷们又说她定是做恶梦了,最初她很肯定不是梦,可搞来搞去没头绪,渐渐连她自己都只能相信那是场梦了。 这个恶梦,也太真实了些。 临到用膳时,戚夫人精神恹恹,下人们送上膳来,她一看,顿时脸色又是一变。 膳桌上有一道参鸡汤十分显眼,今日后厨文火慢炖了半日,本是喷香扑鼻,可看在戚夫人的眼里,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提醒着她什么。 戚夫人顿时恼怒,质问道:“这汤怎么回事?!” 下人答道:“这是人参鸡汤,后厨那边天不亮去菜市场买回来的新鲜人参和鸡呢。” 戚夫人一听,更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好好的,要喝什么人参鸡汤!这是想早早喝死我吗!” 下人们都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发这么大火,贴身嬷嬷让人连忙把那道参鸡汤撤了下去。 最终戚夫人什么胃口都没有了,草草扒了几口饭,就丢下碗筷睡下了。 但她哪还敢睡原先的床,下人临时又置了间屋子给她休憩。 她受了惊吓,心神不稳,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梦魇连连,一夜要从梦中惊醒好几次。 戚夫人的气色和精神相比之前,不由憔悴了许多。 嬷嬷去请相府里的客座大夫,平时常给戚夫人看病的那位。 在去的路上,经过闹市时,街边有几个彼此相熟的妇人正坐在屋檐下拉扯家常。 一妇人问:“你家媳妇子怎么样了?” 另一妇人唏嘘答道:“年前的时候真是没法过日子,刚小产那阵,她疯疯癫癫的,整夜说孩子又回来找她了,简直闹得不得安宁。” 又一妇人道:“孩子没了,谁都难过。那现在好些了吗?” “后来我听说有处庵里的菩萨娘娘特别灵验,就带她进庵里去瞧瞧。结果那师太一看,说她是被魇着了,后又化了一道符给她。回来以后压在枕头底下睡,别说,还真灵,头天晚上我那媳妇就睡了个安稳觉。” 妇人说得满面红光,又道:“媳妇恢复正常以后,调养了几个月,这不,又怀上了。” 妇人们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嬷嬷本是当点闲话听听便是了,只是她都走过去了,还是又鬼使神差地倒了回来,年纪与这几个妇人差不多,也好搭话,便问:“方才听你们说起庵里的菩萨,不知是哪座庵?” 几个妇人不认识她,都不由打量她。 嬷嬷又笑说:“实不相瞒,近来我家夫人似乎也被魇着了,如能告知,实在感激。” 那妇人恍然,连忙好心道:“就是城外九曲山上的那个庵呀。那山里的菩萨是真灵,只不过山路难行,没有三清观那般香火旺盛,但也不乏慕名而去的人。在那庵里解决了难题后,记得还要去还愿才行。上次我去时,有许多人都是去还愿的。” 第451章 来对地方 嬷嬷点点头,道过谢后便加紧去请大夫了。 大夫去相府给戚夫人诊过以后,开了安神汤。 嬷嬷便将路上所见所闻说与戚夫人听。 那安神汤喝下以后,是稍稍镇定一些,但根本无法除她魔魇。如此持续了两日,戚夫人还是感到身心俱疲,便着人去打听九曲山上的那座庵。 确有那么个地方,但是山路难行,京里大部分信徒通常更喜欢去城郊的三清观。 最后戚夫人决定前往那尼姑庵。 因为路途不算近,光是去程约摸就得花上半日时间,再加上返程半日,如若当天往返的话根本没什么时间在庵里过多停留。 反正戚夫人这几日在府中也甚心烦意乱,便打算去庵里住两日,接受菩萨洗礼,祛除魔魇,待心静以后再行返回。 嬷嬷们给戚夫人准备好这两日的行礼,并搬上马车。 这日风和日丽,戚夫人带上三四个嬷嬷,八名护卫,一行人便乘车骑马地出城了。 戚相下了早朝回来更衣,发现戚夫人没在,就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戚夫人去了尼姑庵,身边也带了侍卫,戚相公务繁忙,便没干涉。 出城以后,车马到了九曲山的山脚下。 这山路蜿蜒盘旋而上,经过九道弯口才到达山顶。这山名也因此而来。 山上的尼姑庵便多了几分避世的味道。 上山路上行得缓慢,嬷嬷拂开马车车窗,笑道:“夫人,你看。” 戚夫人朝车窗外看去,见暖暖春阳下,远近山峦起伏,一片葱翠,随着他们越往高处行,山脚下面的光景就显得越加渺茫,人心底也蓦然生出一种阔然之态来。 沿途风景宜人,花香飘浮,依稀可见漫山遍野的春花竞相开放。 其中最为惹人喜爱的,当数那一树一树的雪白梨花了,宛如堆砌了一整冬的皑皑白雪一般。微风一吹,扬扬而落。 戚夫人在家心神不宁了好几日,眼下见这光景,也不禁心旷神怡、眉目舒展。 她嗅着花香,道:“不管九曲庵灵或不灵,这一趟都没有白来。” 嬷嬷道:“是呢,出来换一种心境也是好的。” 到了山顶入庵,果真耗费了半日时间,已是正午时分。 庵里的女师傅出门来接待,戚夫人进门时,便让嬷嬷送上一份丰厚的香油钱。 嬷嬷与女师傅道:“我家夫人来参拜菩萨,如能解夫人心头疾,事后定当重重还愿。” 女师傅回以佛礼,而后听说戚夫人要在山上小住几日,便引着去后院的禅房布置。 三个嬷嬷将带来的东西都搬进禅房,禅房虽简单了些,但一番布置下来也算舒适。随后嬷嬷又去拿了斋饭过来给戚夫人食用。 护卫先排查完整座庵,便去安顿好车马,给马喂了草粮,而后也用了斋饭,就在中院里守卫。 后院禅房也有别的香客,且来的全都是女眷;别家的车夫小厮等,也都在前院或者佛堂中院。 戚夫人用完斋饭,小憩了一会儿,问着那香火气味,难得地睡了个踏实午觉。 醒来后,她道:“这地方果然不一样,有神佛庇佑,谅那些小鬼也不敢来犯。” 下午时,她便带着贴身嬷嬷去佛堂,由佛堂的女师傅开导她。 她将自己所受到的惊吓如实道来,自然不会说前情起因,女师傅替她诵经化符,到傍晚方才结束。 戚夫人又到附近花径园中散了会步,天色暗下来时方才回到禅房。 嬷嬷侍奉茶水,见她神色安宁,不由笑道:“看样子,夫人这一趟真是来对地方了。” 随后两个嬷嬷在房里侍候着,另一嬷嬷便去斋堂那边取斋饭来。 这嬷嬷是戚夫人的贴身嬷嬷,到了山上后,要入口的饮食茶水等,都是她亲力亲为在置办。 取了斋饭,经过佛堂时尚有女师傅在做晚课。 后院里也零星些个禅房里正点着温黄的灯。 嬷嬷刚转过廊角,途径头一间漆黑的禅房外时,冷不防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着嗓的说话声。 第452章 悄然脱身 她原没打算细听旁人的事,但她突然听见有“相府夫人”之类的字眼钻进她耳朵里,她脚步不由一顿,轻轻移步上前,贴着房门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里面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她引上山来了。她现在住哪间禅房?” “就住最尾的那间。我们要怎么做?” 嬷嬷听得心下一沉。最尾间,不就是夫人住的那间? 她没有听错,他们果然说的是相府夫人! 下一刻,那声音又道:“哼,堂堂相府夫人,到了这荒山野岭,还指望能安然无恙地返回不成?她带了侍卫是吧,一会儿往那些侍卫的斋饭茶水里放些料进去,送他们归西。 “还有,让后山花园里的人都等信号,等放倒了侍卫,再冲出去把这尼姑庵包围起来,将相府夫人拿下。” “是。” 嬷嬷听得胆战心惊,房里安静了下来,她生怕被发现,再不敢久留,连忙飞快地挪着步子离开。 回到戚夫人所在的禅房时,一进门,嬷嬷手脚冰凉,脸色卡白。 戚夫人见之有异,问:“怎么了?” 嬷嬷极力缓了缓神儿,见另外两个嬷嬷也都询问地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与另外两个嬷嬷道:“你们且在房中候着,方才我遇到佛堂里的女师傅,请夫人过去一趟,夫人请随我来。” 戚夫人倍感诧异,嬷嬷又郑重吩咐那两个嬷嬷道:“你们就待在房中,哪里也不要去。如是外面有人问起夫人在不在,你们就说夫人已经睡下了,知道了吗?” 两个嬷嬷也不知情况,但贴身嬷嬷这么吩咐,她们也只得点头应下。 随后戚夫人就被这嬷嬷拽着走,专挑光线暗淡的地方做掩护,一口气跑出了后院。 戚夫人见她如此失态,已有不悦,道:“到底何事如此慌张神秘?” 嬷嬷再不敢瞒,忙将方才自己在门外听到的一字不差地禀给戚夫人。 戚夫人一听,也不禁慌张害怕,六神无主起来,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相较之下,贴身嬷嬷比较冷静,道:“现在唯有去前面叫护卫,阻止他们吃下任何这庵里的东西。” 戚夫人反应过来,连忙颤颤点头,“对,对,你说得对……” 两人脚下不停地赶紧朝中院去。 若是平时在相府,发现有心怀不轨之人,直接遣府卫将其拿下就是了。可眼下,身边的护卫十分有限,对方又是直接冲着戚夫人来的,后山藏匿的还不知道还有多少帮手,若是打草惊蛇了,反而将自己置于险境。 戚夫人和嬷嬷都深知这个道理。 为今之计,只能趁那些人动手之前,尽早悄然脱身。 嬷嬷道:“禅房里留了两人,可以做成夫人尚在房中的假象,说不定能拖上点时间,夫人趁此立刻召集护卫连夜赶下山去,就算没法回城,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也比在此地安全!” 戚夫人不能再赞同。 两人紧步至中院时,果真看见侍卫们正准备用斋饭。 戚夫人和嬷嬷立刻上前阻止。 戚夫人来不及多说,只令道:“都别吃了,现在马上去牵马被车,我要下山去!” 护卫不明所以,劝道:“夫人,山路崎岖,只怕下山比上山更不容易,何况又是夜里,还是等明日……” 戚夫人道:“此地不安全,立刻就走!” 护卫闻言,不再多说,在最短的时间里备上车马,戚夫人和贴身嬷嬷连忙摸黑上车,悄然离开了这座尼姑庵。 今夜月黑风高,只剩马车檐角下的两盏灯十分微弱地晃来晃去。 除了驾车的两名护卫,前后各三名护卫护送。 第453章 失控坠落 这下山的路不管天晴下雨,都是真的不好走。 因为有车有马,下坡容易刹不住。而且这条道路的外边都是空的,下面是很高的陡坡悬崖。 稍有不慎,就容易冲出去。 所有护卫都集中精力控马,虽然路不好走,但起初走得也还算顺畅。 只要不急不乱,就维持这样的速度,应该能安全下山。 路上嬷嬷也将自己听见的对话严肃地说与护卫们听。 护卫们打起全副精神,愈加提高警惕。 然而,就在快要拐至第二个弯道时,还没等发现后面有人追上来,却突然从道路一旁横蹿出某样东西,约摸是山里的野物,速度极快,一下子重重冲撞了戚夫人所在马车的马,而后又一溜烟往后蹿,顷刻在茂密的草丛里消失不见。 拉马车的马猝不及防受了惊,并驾的两匹马一股脑便往前冲。 前面骑马的三名侍卫的马亦跟着一伙往前猛跑起来。 这下坡,哪能轻易控制得了速度,而且又载着人、驮着车,惯性很大,一旦马匹失控,那就只有撒蹄往前奔的份儿。 速度比在平地上快得多。 前面就是弯道,弯道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坡崖。 几匹马极力想刹住,马蹄在路上刹出长长的划痕,马的嘶鸣在夜里扬声响起。 戚夫人和嬷嬷坐在马车里,被撞得七晕八素,吓得叫喊不迭。 眼看着离弯道边缘越来越近,前面的两三匹护卫骑的马在护卫的极力控制下,终于勘勘在那坡崖边上给调转了头。 马蹄猛蹬,蹬出几缕碎石飞尘往坡下撒去。 后面紧随而至的那辆马车,千钧一发之际,两名护卫拼尽全力,猛地拽马调转方向,两匹马极其吃力但浑身抖擞地在坡崖边止步,终于同前面两匹马一样,成功地转了向。 然而,马是转向了,可后面还有厚重的车厢,和车厢里的两个人,这一猛烈调转,使得车厢径直被甩出了坡崖外! 原本逃出生天的两匹马重新又被拽了回去! 整个车身已经吊在了外面,两匹马仿佛不甘被一同跌下坡崖,极力往前奔挣,使出浑身解数,马身上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 只僵持了短短一瞬,听得马背上套着的缰绳倏而嚓地一下绷断,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而两匹马浑身一松,立刻往道路里侧跑,而那车身则毫不留情地往下跌了去! “夫人!” 那两名驾车护卫见已无力回天,眼看着要一同掉下去了,最后一刻立马毫不犹豫地从车辕跳了下来,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滚了几圈,但总算是避免了厄运。 马车滚下坡崖时,在夜路掠起一道浓浓的灰尘。 马车越滚越下,越滚越下,直到最后几名侍卫再看不见马车的轮廓,也再听不见戚夫人和嬷嬷的惨叫。 一时间仿佛风和时间都停止了去。只剩下冷汗、喘息,和心惊肉跳。 侍卫们等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摸索到坡崖下面的路。 这夜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月色钻出云层稍许。 戚夫人睁开眼时,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额前有黏稠的血液滴淌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身体动弹不得,似痛得失去了知觉一般,双腿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浑身上下都是摔伤、扎伤、挫伤等留下来的斑驳血迹。 她还残剩着一口气,动了动眼珠子,看看旁边,只见车厢已经被摔成了一块块的木板碎片,她的嬷嬷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山石壁旁,脑袋十分诡异地几乎歪拧了一圈,满脸血红地睁着双眼,幽幽地瞪着戚夫人这个方向,早已咽了气。 第454章 恩恩怨怨 麻木、恐惧,催促着戚夫人极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太可怕了……她要离开,她不能死在这里。 戚夫人缓缓伸手,手指扭曲着抠进地面,着力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救……救命……”她一边爬一边发出微弱的呼喊。 还没爬出多远,也就常人几步的距离,戚夫人淌血的视野里看见,一双脚安静地停在了她的眼前。 “救……”那一瞬间,戚夫人心中滋生出无限的希望,她一边喉咙翻滚着,一边迫切却又不得不慢慢地抬起头去看。 惨白的月光下,当她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何模样时,喉中的求救声便也戛然而止。 随之,她目光里迸出愤恨之意来,忽然间一切都明白了,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她摔下悬崖,气息奄奄,江意这时出现在她面前,大家都是明眼人,一想就通。 江意垂眸看着她苟延残喘的模样,轻轻道:“戚夫人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江意道:“戚夫人真会说笑,我设计你什么。” 戚夫人喘了两口气,微弱道:“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 江意缓声道,“戚夫人害死顾爷爷的时候,为什么就没觉得自己有点歹毒?” 戚夫人道:“我可没害死他,从头到尾,我做过什么了吗?那人参是我给的吗……熬参汤是我熬的吗……冤有头债有主,岂容你你赖在我头上……” 说完这一番话,戚夫人又得缓两口气。 身体渐渐反应过来了,痛,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痛得她想把眼前这个小贱人给挫骨扬灰! 江意挑了挑眉,道:“那戚夫人就更加不能赖我头上了,这尼姑庵是我叫你来的吗,半夜下山是我叫你下吗?摔下来时,好像也不是我驾的车。” 她死死瞪着江意,江意温声娇软道:“戚夫人,冤有头,债有主。” 说罢,江意便移步从她身侧走过,去看看摔下来的这一堆车厢碎块,弯身挑挑拣拣,似在选一个趁手的。 她边闲话家常道:“顾爷爷与你无怨无仇,也早已退出朝堂,戚夫人为何非得要他死?” 她这一问,戚夫人身上溢出深重的怨气和恨意,道:“难道我儿子……他就该死吗……” 江意道:“你儿子,是顾爷爷杀的吗?” 戚夫人满眼都是血,道:“是太上皇杀的,我没有办法杀掉太上皇为我儿报仇……” 缓了缓,有些疯狂又道,“但我可以杀掉他最亲近信任的老友,我可以让他受到重创,若是幸运的他,他活了那么大岁数,说不准一时难以承受打击,也撒手归西了呢。” 江意道:“谁告诉你是太上皇杀的?” 戚夫人没答,江意挑眉道:“是舒嫔?她被罚被贬斥,咽不下这口气,把所有的错都归罪于太上皇,让戚夫人替她出口气?” 戚夫人咬牙,一边继续艰难地挪动身体,她两腿断了,只能往前爬,浑身凌乱狼狈得像个鬼一样,又带着满满的戾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刘嬗那个贱人之所以会知道蚌肉的秘密……都是你告诉她的,明舒已经将她身边那个宫女拷来问过了……” 江意捡了一根一头尖尖的木片,转身朝戚夫人走回来。 戚夫人恨恨又道:“你该死……早该送你下地狱的……这次算你运气好,逃脱了,你敢害我,我做了恶鬼,也不会放过你……” “戚明舒送蚌肉至东宫,明知那样极有可能会害死太子,可她也照做不误,我将真相揭露来,若这样也得下地狱的话,”江意站在戚夫人身边,声色淡淡道,“那就下吧。不过在那之前,我会一个一个把你们全部送下去,凑一堆好热闹。” 她缓缓举起木片,在半空中顿了顿,又道:“戚明舒也算敢作敢为,失了一位兄长不算,还要赔上母亲,下次见了面,她应该是赶着回相府替你吊丧,戚夫人放心,我会劝她节哀。” 戚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像只扭动的虫子一般极力坚持着往前爬行。 江意说罢,手里的木片重重落下,尖锐的一端噗嗤一下,刺入戚夫人的背心。 第455章 未免太巧 戚夫人负伤累累,这最后一击并没有激起她多大的反应,她只是轻哼一声,极力瞪大了双眼,往前抻长了脖子。 须臾片刻,她头就软软栽在地面上。 江意绕回到背坡山脚下,来羡已经在那处等着了,只不过同时旁边还多了一人一马。 苏薄正站在月色下的草地,牵着两匹马给它们吃草。 他抬头看见江意回来,江意脚下顿了顿,已见怪不怪。 江意近前从他手上牵回自己的马,道:“半夜三更于此地偶遇苏大人,未免太巧。” 苏薄低头看了看吃草的马,道:“我出来放马的。” 江意:“……” 马一边吧唧着嘴一边抬起头粗哼,表示:关我什么事? 鉴于上次江意已经深刻地见识到了此人的扭曲,她决定不跟他纠缠下去。 不然她要是问“出来放马非得要在这片山坡的这片草地上放吗”之类的问题,他定然又要回答:“这片山坡这片草地又不是你的,你管我。” 真是想想都觉得幼稚。 上了平坦的道路,江意把来羡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骑上马,小跑着往前行。 苏薄亦纵马跑在她侧后面,两人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路上她没有多余的话说,苏薄先开了口,低低道:“送往西陲的军械已开始整装上船,再过几日便会启程。” 江意并不作回应。 他又问:“还要跟我去西陲见你父兄吗?” 江意拒绝道:“不了。” 她怕苏薄从自己的回答中发现什么端倪,又清楚明白地补充道:“我不会去西陲了。苏大人不必再问我,一路好走。” 苏薄垂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要继续留在京里?” 江意肯定道:“嗯,对,我要留在京里。” 他目色落在她腰间佩戴的玉笛上,忽道:“又有了新的哨子?” 江意自己亦低头看了一眼,奇怪道:“我不能有新的哨子吗?” 江意骑马去的方向也不是回城的方向,这时候城门早就宵禁了,去了也进不了城。 苏薄压根不问她要去何处,就只是跟着她。 绕出那山脚小道以后,前面豁然开朗。 月明星稀,周遭山廓树影,都有一种飘飘渺渺之感。 路边葱郁的草丛里,时不时响起几声虫鸣。 江意终于回头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路虽不是苏大人的,但我要借宿的地方有限,恐怕再容不下另一个。还请苏大人自行早做打算。” 苏薄道:“无妨,去看看才知道。我也不挑,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 上了官道,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再行了一段,江意翻下马,牵着马儿走上了田埂小道。 绕过一个小山坡,里面有一个村落。 这个时候村落里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只剩下零星一两家还亮着微弱而朦胧的灯火。 随着江意他们越来越靠近,村子里养得有狗的,就传出几声狗叫。 叫得来羡烦了,冷不防凶巴巴地回吼两声。 而后对方也就安静了。 江意去了村子最边上的那户农家,站在院门前敲门。 这院里也养得有狗,正汪汪地叫。 来羡就回吼,大抵意思是:“你嚷什么嚷,又不是来偷你家东西的,是来借宿的!” 院里的狗嗷嗷:“哦,我还以为是小偷儿呢。不过就算是小偷儿也没啥可偷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有多穷。” 来羡:“……” 不一会儿,里面便有一道打开房门的声音,一把苍老的声音在问:“谁呀?” 江意道:“老伯,我行路至此,不知可能借宿一晚?” 脚步声走到院里来,里面的人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院门。 第456章 被他气惨 这户农家的主人是一位老叟,上了年纪,身形有两分佝偻的样子。 他浑浊的老眼看向江意和苏薄,还没等请两人进来,里面就窜出一条大黄狗,摇着尾巴欢迎,一双狗眼贼亮贼亮地盯着来羡。 老叟见状,顿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忙一手逮着大黄狗,道:“快请进吧。我家阿黄平时不这么欢迎人的,原来是还有一条狗。” 来羡也冲大黄客气地摇了摇尾巴。 大黄伸着舌头,“哈哈”地出着气,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边去了。 江意和苏薄进了院子,把马拴好。 老叟端着油灯走回屋檐下,道:“我家里不太像样子,倒是有空屋子留你夫妻二人过夜,只我老伴不在了,怕是招待不周。” 江意道:“能有个落脚之地就已经很好了,多谢老伯。我们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吗?”老叟转回身来,把油灯往两人面前送了送,以便自己能看得更仔细些,才发现江意是一副少年模样的打扮,不禁恍然道,“你这娃子模样生得漂亮,方才我晃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呢,没想到是个男生女相的小子。” 老叟又问:“那你们是兄弟?”他枯老的手指了指苏薄,“那这是你哥哥?” 江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其实很想说不认识他。可老叟显然不会信,不认识怎么可能会晚上一起赶路,还一起来投宿? 比起被误以为是夫妻,至少兄弟更好些。 所以江意胡乱地点了点头。 随之老叟就去推开了隔壁的那间屋门,道:“这间屋子平时放点杂物,有床板,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睡一晚吧。我柜子里有被褥。” 不等江意答应,苏薄已然跟着老叟进屋去拿被褥了。 老叟还道:“这柜子里的,都是老伴走前收拾干净的,你们放心用。” 江意站在隔壁的门前,往里望了一眼,简陋的屋子里确有些杂物,但不影响,最大的影响是里面就一张床板。 她跟老叟确认了一下,也就只有这一间空屋。 苏薄抱过来的也只有一床被褥。 江意顿时就改变主意了,对苏薄道:“你去别家投宿吧,这里没你的地儿。” 苏薄:“我不去。” 江意:“村子里面还有好多人家,你随便找一家,凭你的人才,人家不仅留宿你,可能还会给你弄夜宵吃。” 苏薄:“我不吃。” 江意有些来气:“这地方是我先找好的,只能宿一人,你最好还是走。” 苏薄:“我不走。” 江意感觉近来每每同他有交集,都会被他气惨。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雷打不动的样子,她就有点肺疼,道:“那你想怎样?” 苏薄把被褥平平整整地铺在床板上,方才回头看她,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兄弟。” 江意:“……” 老叟听见些两人的口角,走出门来道:“好好的,怎么还争起来了呢?” 苏薄道:“她要赶我走。” 江意额角跳了跳,道:“这里只有一张床,睡一个人,我只是让他去别家投宿。” 老叟闻言道:“兄弟俩,睡一张床有什么呢?都这天儿了,能挤就挤一下吧。” 江意后悔了,方才就不应该点那一下头。 老叟又对江意笑呵呵道:“你这哥哥实诚,迁就你,你也不要太欺负他。兄友弟恭,相亲相爱才是。” 江意张了张口,憋屈。 就他,还实诚? 老叟年纪大了,一夜瞌睡本就少,这一折腾,基本就没睡意了,颤颤巍巍地在屋檐下的台阶坐了下来,看着自家大黄和来羡凑一堆,笑着道:“这狗儿很讨大黄的喜欢。” 第457章 一个故事 江意歉疚道:“对不住,深夜来访,扰了老伯的休息。” 老叟摇摇手,仰头望着夜空,夜空里浓云散开,繁星点缀。 他道:“今夜若不是你们来,我也很久没抬头看这星空了。” 江意在来之前,便先知道了这老叟的情况。 他一人独居,一生无子无女。以前与发妻两个人过日子,发妻不能生育,但他始终不离不弃。 前些年的时候,发妻逝去。他就一人终日与家中大黄狗为伴。 他是一个菜农,每天天不亮,时辰还很早的时候,他便带着大黄去田里采摘最新鲜的还带着露珠的菜蔬,然后送到京中的大户人家去。 这位老叟,正是几十年如一日地给她家送菜蔬的菜农。 照理说,侯府也没有拖欠他任何菜钱,并且通常比市场价要高出些价钱买他的菜,理由是他送的菜新鲜,而且从来没迟到过,他生活也算有保障,日子不应过得这么清贫。 老叟忆起了什么,望着星空忽感慨道:“我记得上回,有人到我家来投宿,好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他兀自想了想,又在心里算了算,“大概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那时候是我老伴接待的。是对男女。” 江意一时没出声,但也没走开,静静地倾听。 老叟笑了起来,道:“你定猜不到,男人还是位将军。” 他叹息一声,“将军要出征打仗喽,有人放心不下,就女扮男装成队伍里的士兵。结果才出城行了大半日的路,那姑娘就被将军给发现喽。” 江意不由问:“后来呢?” “后来那将军当然不能让她陪同,只好让大部队先行,自己带着她快马往回赶。等赶到我这处时,也差不多是晚上这个时候。当时我和老伴打开门,就看见他穿着一身将军盔甲,手里紧紧拽着个小兵,还吓了一跳呢。后来才听他说是来借宿的。” 老叟回忆道:“那位将军让我老伴把那小兵带回房,脱下士兵衣服,放下头发,才知是个芳华正茂的姑娘呢。” 江意默了默,问:“将军送那姑娘回城了吗?”顿了顿,又道,“将受命出征,是不能去而复返的。” 老叟与她聊得兴起,精神头也好了几分,道:“那可不是,将军哪能还回城啊,但他也不放心让那姑娘一个人回。后来我老伴找了件自个的衣裳给那姑娘换上,天蒙蒙亮时我们把姑娘送回去的。 “那时城门的宵禁才刚对普通老百姓解除。天色还没亮开,路上也没什么人,那将军就在后面跟着,于离城门百丈外止步,远远望着,也没进城一步呢。 “那姑娘站在城门里,回头也朝他望,眼睁睁看着远处的将军调头疾驰而去。两人的情意,谁看不出来,那姑娘之所以要跟着他,就是怕他一出征就再也回不来了吧。” 老叟眼神里有些许亮色,又道:“好在啊,那将军最后是回来了。那姑娘还给他生了孩子。两人又都是记恩的人,后来,我和我老伴种的菜,就都往他家送了呢。一直到现在,都还是如此。” 江意蓦地怔了怔。 老叟道:“夫人心善,一年四季,不论菜品好是不好,季节天气实在差的时候,菜品也差,但她把我们的菜都要了,也从没少我们半文钱。” 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再后来呢?” 老叟眼里的亮色黯然了去,“再后来,好人不长命,那位夫人逝去了。”他问江意,“这听起来并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是不是?” 江意吸了吸鼻子,道:“但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苏薄不知何时,倚在门边也静静地听。 第458章 一房两人 江意另道:“那将军家既没少过老伯家的菜钱,何以日子过成这般?” 老叟叹息,道:“岁数大了,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早年间,也不是没喜欢过钱,钱能买柴米油盐,能给老伴买零嘴儿,能给她买布料做新衣裳,等存够了钱,将来还能重新换一个更好的房子,一个更大的院子。这样的生活,谁不向往,是不是? “但后来老伴没在了,只剩下钱,给她买不了零嘴也买不了新衣裳,换一个更大的房子谁住呢?所以,我也就用不上了,除了日常所需,还有些许买菜苗子的零碎,其余的都给街边的流浪小娃买顿饱饭了。” 他说完,满院子都是寂寥。 后来,老叟撑着膝盖想站起来,江意无声地过去扶了一把,将他搀起来。 他两步走回到自己屋门口,对江意道:“不早了,你们也早点歇息吧。明个一早,我得去地里摘菜,可能进城得有些早,你们兄弟俩睡醒了再走吧,离开时帮我把院门带上就成。” 江意道:“我们也是要进城的,明早跟老伯一路吧,能帮老伯推推菜车。” 老叟一听,路上有人作伴,便答应了下来,关上门前道:“院里有厨房,旁边是冲凉房,自个用。” 这时节用不着冲凉,但有水的话能洗漱一下是最好的。 江意点头应下了。 老叟把唯一的一盏油灯留给江意了,他自己进房就睡下了。 江意将油灯拿进旁边的屋子里,见苏薄已经将床褥铺好。他人不在屋里,想来应是去洗漱了。 江意的思绪不得不从老叟的故事中抽回到现实来。 她沉下心打量了屋子各处,甚至连头顶的房梁都观察过了,发现除了地上,还真连多容纳一个人的地方都没有。 今晚她压根没有把苏薄考虑进来,谁知道他也会出城。 一会儿,他还是蹲墙角好了。 这么想着,江意觉得他去洗漱花了挺长的时间。她还等着用冲凉房去洗把脸呢。 江意抬脚就朝门边走去,本打算去催一催,怎想刚打开房门,迎面就险些撞了上去。 苏薄也正站在房门外,约摸还真冲了个凉的样子,浑身带着一股润润的湿气,和着他身上本来的气息,如云雾般冷不防钻进她的鼻子里。 江意瞠了瞠眼,及时止住脚步,又往回收了收身子,才控制住惯性没撞上他。 她眼睛平视着他的胸膛,洗过之后衣襟叠得远没先前那般齐整,而是微微松敞着,俨然十分随意,隐隐能看见衣襟底下紧致的肌理。 江意心头猛窒,呼吸里满是他的味道,忽觉得异常紧迫。 只僵了短短片刻,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侧身给对方让开了道。 江意见他让了,便不客气地往外出,可苏薄见她也让了,同样不客气地往里进,于是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撞在了一起…… 一股血气上涌,江意抬眼瞪他,道:“你故意的吗?” 苏薄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兄弟之间,不应这么剑拔弩张。” 江意气得真想踹他两脚啊。 随后苏薄又侧身让了,大度道:“我让你先出。” 江意见他侧身站着真没动了,于是快速地一步跨了出去,从他身边走过,一头扎进冲凉房了。 里面有干净的凉水,她洗了手,又掬水洗了好几把脸。 水珠顺着下巴滴淌下,她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才总算清醒冷静了些。 在她冲凉房里默默待了一阵,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她总不能在这里一直待下去。 凭什么他霸占了自己住宿的地方,她要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这里啊? 这样一想,江意顿时无比的理直气壮起来,利落起身转头就又回了那间屋子。 结果掀起眼皮一看,只见苏薄已在床上躺好了,正一副等着她回来的样子。 江意关上门,拉着脸走到他面前,指着墙边的角落:“你去那里。” 苏薄:“我不。” 第459章 我想亲你 江意道:“苏大人是临时来的,又没有提前说好。给你一个角落已经很不错了。” 苏薄道:“提前说好,你就能让我躺你身边了吗?” 江意:“不能。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苏薄没动静,江意转头还真要朝那墙角走去,心里只能安慰自己,算了,他这么横,和他扭下去只怕天都要亮了。 只是,她才将将挪了挪脚步,倏而小臂上就是一紧。 她皱眉回头去看,只见苏薄手指正收拢握在她的小臂上。下一刻一股力把她往下一拽,她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直栽了去。 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躺在了被窝里,正好是方才苏薄躺过的地方,里面有他留下的体温。暖意瞬时包裹上来,将她整个笼罩住。 江意怔了怔,下意识正要挣扎,苏薄已抽身在外,将被褥将她紧紧裹住,手臂箍在被褥外,微俯头时,发丝从他肩头滑下。 他低眸看着她,低低道:“再乱动一下,我就进去和你一起躺。” 江意终是没有再乱动。 苏薄一点点松了连人带被箍着她的力道,在她身侧没有铺被褥的光秃秃的少部分窄窄的床板上侧卧下来,面对着江意,道:“以前你去冶兵营,我把我的床给你睡,眼下我分一点床板,应该不过分。” 江意心里很堵,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堵着,将整个心房充满,有些塞得慌。 苏薄拂灭了旁边的油灯。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昏暗。 江意没有将他赶下去。 以前的事,不是已经两清了么。但她没有说出口。 其实她心里明明知道,那样很卑鄙。 那么多的事,她欠他的,那一刀就能斩断还完吗? 但是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似乎不想,就能与他不多牵扯。 她闭上眼,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忽略他就在身边这件事。 可事实上,不管她如何忽略,她始终都能感觉到一束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 最终江意忍无可忍,侧头面向他,见他果然正睁着双眼。他眼里依稀有窗外的白月光,看起来有些亮,又有些深。 江意咬牙道:“你要是不睡的话,这样躺着也是白躺,不如到外面去,还能赏赏月亮。” 苏薄看了她一阵,忽道:“我想亲你。” 江意眼神陡然一颤。 僵了一瞬,危险的信号在脑中炸开,她觉得与他共处一室果然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片刻都不能再与他这样相处下去。 下一刻,江意立马就掀被欲翻身而起。 然,苏薄的动作终究比她快上一步。 就在她刚掀开被子,还没来得及起身离开,忽眼前月色一暗,便被他的身躯挡了去。 他身体沉沉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使她有些难以呼吸。 江意青丝散枕,眼里隐隐有一丝浮光流动,不知是恼还是惊,张口道:“苏……” 只说出这一个字,苏薄大约是再不想听她唤自己“苏大人”了,俯头便堵住了她的唇。 江意气息一滞,陡然乱了。 曾熟悉的让她万般迷恋的气息,充斥进所有的感官里。 她紧紧咬着牙关,他便不罢休地硬撬。 后来他手掌握住她的腰肢,江意冷不防一颤,吸了口凉气。 紧接着被他毫不客气地侵入,席卷。 江意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抵着他的胸膛,不管如何推他拧他,他竟岿然不动。 他只是有些失控发狂地吻她,像久旱逢霖一般,要将她所有的芬芳都据为己有。 口中漫开一股腥甜,江意咬了他,也不能使他撤退。 她很是慌乱,一时竟不知还能用什么招数对付他。 全忘了。 她狠狠压抑着,从齿缝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咬牙切齿的呼唤:“苏、薄……” 被他吻到后来,她意志有些松散,浑浑噩噩,手里愤恨地攥着他的衣襟,拧紧。 耳鬓厮磨,十分强硬,却又极致缠绵。 江意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一般。 她极力地收紧手指,指间尚未完全愈合,传来痛楚,仿佛这样才能阻止和提醒自己。 不要…… 不要再贪恋他。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抱他…… 第460章 狗兄狗弟 苏薄能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轻颤,越来越软,浑身像没有骨头似的。 一如从前,很好抱,又很甜美。 她或许可以一直嘴硬,但是对他的反应骗不了人。 还有什么能让他比眼下感到更高兴的呢? 到后来,她既提不起力再推拒他,又不会主动回应他。 她只是轻喘着气,眼角堆攒着光,极其撩人。 苏薄离了她的唇瓣,停靠在她的脖间,那呼吸洒落在她的肌肤上和耳边,让她战栗得更厉害了些,但就是咬紧了不吭声。 她听见苏薄嗓音沉哑,贴着她耳朵道:“江意,跟我去西陲。” 她许久才渐渐找回身体的知觉,倔强地沙哑地道:“我不要。”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京里。”他道,“我走的时候会再来找你,你还有时间考虑。” 江意眼角发热,他俯头在她颈窝里看不见的时候,泪悄然横落。 皎洁的月光把院子里照得静悄悄的。 来羡跟大黄挤在一堆。 大黄十分大方地把狗窝分给它一半。 两只狗晚上都是精神抖擞的物种,时不时你挤挤我,我搡搡你,还哼哼着低语交流几句。 大黄:“我说你这小黑,咋还掉色儿呢?你看你,把我身上都蹭黑了。” 来羡:“啊,用了点墨汁,把身上的白毛染黑了。” 大黄:“有白毛不也挺好看的嘛,你染它干啥?” 来羡:“夜里出来不更方便点么,不容易被认出来。” 大黄表示赞同:“那倒也是,就这黑溜溜的一团,往走夜路的人前一蹿,能把人吓个半死。” 来羡唏嘘:“啊哟,你这狗窝味儿也太大了,你多久没洗澡了?” 大黄:“嘿嘿,天气再热点的时候,我会去河里洗洗的。你个掉色儿的就别嫌弃别个味儿大了吧。” 江意听见外面有动静时,睁开眼来,夜色还很浓厚,月亮也高高地挂在夜空中。 但是苏薄却没在她身边了。 她起了起身,也不知什么时辰了,一边下床趿鞋,一边胡乱地挽起头发,出门一看,见院子里停放的菜车上已经堆满了新鲜采好的菜蔬,分别用不同的箩筐装着。 老叟回头看见江意,笑道:“今早有你哥帮忙,让我这老头子省力不少,也比平时快得多呢。” 江意还有点迷糊,她哥哥?哥哥不是在西陲吗? 紧接着她又反应过来,老叟说的是苏薄,昨晚他俩以兄弟的身份自居来着。 江意扫视了一眼,并不见苏薄其人。不过院子里他的马还在。 正这时,苏薄就从外面进来了,一手提着一桶水,都是刚从村子井里边打起来的,他提进了老叟的厨房,把水缸灌满,又将冲凉房里昨夜用去的水给填补上。 他话不多,帮人家做起事来也一副冷冷清清的疏离神情。 江意抿着微微有些红肿的唇,淡淡移开眼不再去看他。 等他把水装满,又和老叟一起把菜车套在两匹马上。 以往老叟是推着菜车进城的,今日套马背上,他一会儿还能坐菜车空置的车板上,既省力气又方便。 老叟进城以后,大黄狗得留在家里看守院子。 但它非常舍不得来羡,一直把它送出田坎外,一路上都哼哼唧唧的。 大黄:“你我也算一个窝里睡过的狗,以后有机会你得来看我。” 来羡:“一定一定。” 大黄:“你看你这么敷衍,就知道你铁定不会来了。” 来羡:“……有机会我还是会来的。” 走出老远了,大黄还站在田坎上对着来羡和江意、苏薄摇尾巴。 来羡吁道:“这中丨华田园犬,就是憨实。我其实挺喜欢的。” 第461章 有消息了 老叟抱过来羡,一起坐在板车上,苏薄和江意牵着马往前行。 走了一阵,苏薄忽道:“你也可以坐上去,马给我牵。” 江意拒绝道:“不用麻烦你。” 一路上两人磕磕盼盼,老叟抱着来羡,顺顺毛,和来羡一同回头看向那两人,笑而不语。 等到城门口时,天色蒙蒙亮,天边霞光四起。 太阳要出来了。 这会儿赶着进城的基本都是住在城外的农民,大部分都是推着菜车进城送菜卖菜的。 为了方便他们送菜,城门口通常会提前一个时辰对他们开放。 进城时,来羡主动跳下了菜车,跟着菜车底下一起走。 城门口的士兵瞌睡兮兮的,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催促着这些卖菜送菜的农民们。 苏薄在前牵马拉车,他走在两匹马的中间,一手拉一匹,恰到好处地挡了士兵们的视线。 江意则垂着头和老叟分别在两边扶着菜车进城,在士兵们看来,无非就是这老叟的后人,也压根懒得多看一眼,挥着手让他们动作快些。 进城以后,江意和苏薄一直帮老叟把菜车送到了侯府的后厨后门。 她和来羡往前多走几步,则从另一道侧门进了侯府。 至于苏薄,在她进去后,便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清晨的后巷中。 是江永成给江意开的侧门,她想了想,道:“给送菜的那位老伯配一辆马车吧,来回他方便一些;或者府里每日一早派人去他家里拉菜。” 江永成应下。 回到院里,江意让春衣绿苔打水来,给来羡好好洗了洗。 将它身上用墨染黑的白毛都洗干净。 没办法,谁叫它辨识度太高,要想出门霍霍,也得乔装。染成一只黑狗就方便得多了。 洗完后,江意给它擦了擦身上多余的水,来羡享受地仰着脖子任她擦,期间眯着眼儿看了看她,她的唇好似微微有些红肿,但比平时格外的娇艳好看。 随后江意也沐浴净身,而后躺榻上去补了个回笼觉,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用过午膳,江永成便来报:“有一个自称是在冶兵营做事的人,那人也不知具体找谁,只让传话说是有消息了,我想来他应该是要找小姐的,小姐可要见?” 江意一听,忙道:“当然要见。先将他带去花厅,我稍后就来。” 江意到花厅时,那名工匠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江永成给他置了茶,只是他约摸没想到会受到如此优待,一时有些坐立不安。 直到江意跨进花厅门口,他抬起头一看,傻愣在当场。 江意笑道:“不认得了?” 工匠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站起,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江意走过来,在茶几另一旁的座椅上落座,道:“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不用如此拘谨。” 工匠后来才知道,先前在冶兵营与自己合作的那个少年,竟然是侯府的嫡小姐、琦慧郡主。 江意开门见山道:“你说之前我拜托你的事有消息了?” 她这一问,转移了工匠的注意力,他神色严肃起来,道:“营里各部我不是全部能接触到,但后来留意到你说的那种兵器,发现冶兵营还真运了一批出去。” 江意问:“运去哪儿了?” 工匠看向她,动了动口,道:“大内宫中。” 或许早些时候在听到这样的答案时,江意一定会震惊一番。但是后来想清楚了,这样的答案该在她的意料之中。 工匠的消息只不过是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 工匠道:“营里有些地方,我们外围打造普通军械的工匠是进不去的,听说那里打的兵器专送往宫中给大内侍卫使用的。” 他踟蹰了一下,又道:“不知这消息可能帮到你?” 江意点了点头,道:“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笑了起来,道:“能帮到就好。” 随后他也不久留,起身便告辞了。 第462章 又得办丧 戚夫人的尸首是在下午的时候被找到并抬回城里的。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又多了一样谈资:相府夫人去山上小住,怎想中途马车失控摔下山崖,给摔死了。 那九曲庵的山路是难走,通常上山的虔诚香客,要乘车骑马的,上坡马走得慢还没什么,可下坡马控制不好速度,都必须是要有人牵着马走或是下马步行才能稳妥。 在那样崎岖陡峭的坡道上直接驱马下山,简直是拿生命在开玩笑。 但是具体情况是怎样的无人得知,根据现场的勘察只能得知戚夫人是在下山的途中马车速度太快才摔下去的。 现场留下了凌乱的马蹄印以及马车车辙的拖痕。 之所以戚夫人的尸体下午才找到,因为庵里留了两个戚夫人的嬷嬷,等了一宿都不见戚夫人回,也不见半个侍卫,天亮以后才请庵里的所有女师傅们帮忙找。 大家循着痕迹,找到坡崖下,才发现戚夫人和她贴身嬷嬷早已僵冷的尸体。 后经询问两个嬷嬷,嬷嬷也一无所知。只知道当天晚上戚夫人被贴身嬷嬷慌慌张张地叫出去,也没说是什么事,只让她二人在房里等,而后就再也没回来。 她们两个万不知也没想到,原本是被贴身嬷嬷当成给戚夫人挡灾祸的替死鬼而留在庵里的,贴身嬷嬷怕她俩知晓实情以后恐惧害怕而坏了事,故什么都没对她俩说,两人最后竟阴差阳错逃过了一劫。 戚夫人身边的侍卫,多半是见闯下大祸无法收场,就连夜逃之夭夭了。 否则带着戚夫人的尸体回京,他们也全活不了。 人们不由得感叹,相府真是流年不利啊。 年前死了一位大公子,年后又死了一位正室夫人。 这下又得办大丧了。 京都府衙一一排查审问了九曲庵里所有的人,包括尼姑和当晚宿在山上的香客,都一无所获。 官府也第一时间发布了对那些个护卫的通缉令。 那些护卫并不都是孤身一人,其中也有数人在京中有自己的家人。官兵一直暗中盯梢,一段时间后,有护卫觉得风头已经过去了,又悄悄地潜了回来,结果被官兵抓个现行。 据那护卫交代,戚夫人当晚慌慌张张要求下山,说有人在后山安排了很多人手要对她不利,结果途中遇到突然横蹿出来的某样山间动物,使得马匹受到了惊吓,才在弯道口发生了事故。 他们也下山去找过,只是找到的时候戚夫人已经断气了,一时恐惧,才决定逃跑。 可实际上庵里一直平平顺顺,一整晚都没事发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并且后山也没有人埋伏的痕迹,这些早就已经排查了。 如果护卫所言非虚,那可能就是戚夫人自己魔怔了。毕竟在上山前,她的精神也有些不同寻常,整日疑神疑鬼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后院里春衣绿苔她们都在讨论,并且还去打听得仔仔细细,来说给江意听。 来羡在旁懒洋洋地舔爪子,又爪贱地想去掏江意的指甲锉来锉锉自己的指甲,结果刚得手就被江意给抽走了。 来羡对九曲庵的情况最为熟悉,传音道:“原以为想把戚夫人夜里引下山需得下点工夫,没想到她听风就是雨,也不派人查证就慌慌张张地跑得利索。 “就算不去确认后山是否真的有埋伏,也该查查侍卫们吃的斋饭里是不是真的有毒吧。我不得不承认,她也太会省事儿了,也很让人省心。” 房里只剩下江意和它时,江意才缓缓道:“大概是觉得,连夜跑山路怎么也要比待在庵里安全吧。” 第463章 武举考试 后来,江意倒是也见到过出宫回娘家吊丧的戚明舒一次。 她看起来不大好,整个人消瘦憔悴,短时间内痛失两位至亲,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江意与她打个照面,也不能装作完全不相识,便见礼,面容真诚地劝道:“舒嫔娘娘节哀顺变,切莫伤心过度。” 戚明舒抬眼看着江意,猩红的眼眶里压抑着情绪。她一时竟无法从江意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经过江意身边时,戚明舒低低咬牙道:“要是让本宫知道本宫母亲的死与你有关,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 江意诧异地侧头看她,道:“我与戚夫人无怨无仇,娘娘何出此言?” 一句话堵得戚明舒无法接下句。 最终戚明舒冷冰冰地拂袖离去。 开春后的武举正有条不紊地进行。 从各地送上来的举人,于专设的武场摆开擂台,进行比试。 这些武举人,并非只要是功夫卓绝就可以上那擂台,还得通过一定的文试,文试的内容当然不是考学识文章,而是与作战兵法有关。 当然,如若是功夫非常厉害却又不识字者,看情况也可破格招录,只不过那样的人只适合用来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无法率领三军。 顾祯在年前便已经开始准备了。 年后办完了顾老将军的丧事,他就打起精神,去通过了文试。 因他是将门之后,老将军的嫡孙,在朝中必然享受荫亲关系,不用从基层的武招开始,直接与各处最终的武举人对决。 全国各地的武举人去年就已完成了招考,今年纷纷涌入京城。少说也有数百之多。 兵部对他们进行分队组队,对战两人优胜者可留等下一次考试,败者则就此淘汰。 起初对战比较容易些,越到后来,对手都是晋选出来的强者,也就越艰难。 顾祯初登擂台,从时间上来看,还是在戚夫人上山去九曲庵之前,正值在家魔魇、疑神疑鬼的那段日子。 江意比他还紧张,本来想去看的,可顾祯不让她去。 顾祯笑说:“你在,我会紧张。” 江意想了想,便道:“那我就不去了,你专心比武吧。等你赢了,派人来告诉我就成。” 顾祯用力地点头。 实际上初试时,武场擂台没有那么严,老百姓们也可以来围观、喝彩,为武举人们呐喊助威。 江意女扮男装,也站在人群里,等着顾祯上场。 顾祯站在擂台上时,考官一方分别报了他和对手的名号和来处,百姓们便不禁议论一番。 顾老将军的孙子也来打擂,有人说他靠荫亲关系怕是没什么能耐,也有人期待老将军的后人是何等的风采。 只是顾祯的对手见他唇红齿白,俨然一不经风霜的少年,便明显大意轻敌。 却没想到,少年在台上神采飞扬、干净利落,没几招就把对手掀了下去,迎得一片欢呼掌声。 江意在人潮里悄然退了出去。 随着后面的比试愈加严峻,场地也设得愈加严谨,百姓们便不能再随便旁观了。 就连江意一个女眷,也无法去观看。 能到场的基本都是武举的考官,还有周遭维持秩序的士兵侍卫等。当然,朝中官员们要来看这些青年才俊,也可在旁设观众席。 后面能留下来的这些武举人,便是最后没能博到个前三甲,也可为朝中官员们收归己用。 私下里考生登门拜访官员府邸的,不在少数。 提前拉拢关系,在每一次的文武科举中都无法避免。 现在江意在京里最迫切的事已经办完了,去往西陲的行程路线也已经规划好了,诸事都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定日子出发。 她现在唯一放心不下便是顾祯那边的情况。 第464章 他的眼神 好在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虽是做为官宦子弟半路杀出的,但也闯出了很好的成绩。 后面的比试场次她虽没法去看,但她也想等出个结果。 遂江意决定将启程之日定在他武举考试以后。 离最终的前殿武考总共还有六七日的时间。 这期间,他还要经历一次对决,成功地打败对手以后,才能最终闯入殿试。 这一场比试至关重要,所有人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在那个擂台上。 虽说点到为止,但每一届的武考到了这一场都有相应的死伤。 这两日江意主动往宫里去,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身体一日日好转,精神也好了许多。 谢玧亦在他跟前,他看看两人,又看看宫殿外面暖阳明媚,便道:“这春光好,你们年轻人跟我这老头子有什么好磨的,出去逛逛,游园踏青,赏花放风筝之类的,怎么高兴怎么玩,我这里不需要你们陪。” 谢玧有些无奈,又觉得唐突,本想说什么,江意便瞅瞅太上皇道:“那要是去看武举考试……也成么?” 太上皇道:“你一个女娃娃,对这感兴趣?” 江意点头,道:“顾祯也在考呢。” 太上皇一听,这丫头放着他孙子不看,居然是去看别人的,顿时有点郁闷,道:“不行。” 江意挠挠额头:“方才还说怎么高兴怎么玩呢。” 太上皇哼道:“除非你答应看完顾祯比试以后,跟谢玧去游园赏花。” 实际上,就算江意不来,太上皇也打算让谢玧过去盯盯看。顾老的孙子,岂能在那场上出岔子。 既然江意提出来了,他就做个顺水人情。 江意想了想,觉得顾祯的事是首要的,便点头答应了。 游园赏花么,大不了下次进宫来,跟太子在御花园里转转,聊聊天便可。 太上皇也不拘俗套,随后让江意跟谢玧回东宫装扮一下,扮成谢玧身边的小太监,再让谢玧带她去看。 两人从太上皇殿上出去以后,殿上的门一关,太上皇的面容就微微沉了沉,道:“出来吧。” 苏薄悄无声息地出现。 太上皇冷眼看他,道:“你方才也看见了,丫头与太子情投意合,你手里的事办完了,就收拾收拾,趁早回西陲去。” 谢玧带江意回了东宫,路上让阿福照着江意的身量去准备一身新的太监服。 宫里的太监们有老有小,江意的尺寸也不难找。 阿福欢天喜地地去了。 不光太上皇喜欢看见谢玧和江意在一起,阿福也是一百个乐见其成的。 江意在偏殿换好了衣裳,正了正帽子,出门时谢玧正站在春阳下等着她。 他一身浅杏色常服,背影修美匀称,回过头来看见她时,阳光下他皮肤洁白如玉,双眸温润明澈,匀出十分俊雅的笑意。 江意习着阿福平日的举动,一丝不苟地跟在谢玧身侧。 谢玧步子不快不慢,时而侧目看了看她,嘴角不禁含笑道:“你学过阿福?倒是像。” 江意亦笑,挑眉道:“大抵是我聪明,寻常观察到位。” 谢玧点头赞同,道:“嗯,那是。” 今日的武试场地设在通往朝殿的第一道宫门内的宽阔的外广场上。仍由兵部考官考核,今日武试的胜者下一次便再入第二道宫门,在朝殿外的广场上比试,届时再由皇帝亲自考核。 江意跟着谢玧去到那里时,已经开始了。只不过还没有轮到顾祯。 武场周围都摆满了座椅,不少朝中官员们旁观。 太子一来,他们纷纷起身恭迎。 主考官要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被谢玧拒绝,便只在旁安了个位置。江意默默站在他身边。 前面几场比试都没什么相关的,江意也没在意。 后来轮到顾祯上场了,江意一眼就看见了他,同时还看见场地外的苏薄,在顾祯上场前正与顾祯交代了几句,顾祯听得连连点头,神情坚定。 江意不由一愣,看着苏薄在观看席上落座。 他仿佛有感应似的,蓦然也抬眼朝她看来,恰恰将她的视线给缠住。 现在也不是上朝时分,来旁观的官员都不必身着官服那么正式。阳光下,他亦一袭深色常服,一双眸子看着她时,与谢玧看她时截然不同。 谢玧是温润清澈的眼神,而他永远则是眸深如深海渊湖一般,又似利鹰豺狼,眼神一旦落在她身上,就想紧紧锁住她,容不得她挣逃。 让她有种紧迫得心头悸然发窒的感觉。 第465章 手段狡诈 随着一阵擂鼓如雷响,江意及时回了回神,将注意力转移到武场上。 只见顾祯与他的对手各站武场一边。并且两边都各有一排兵器架,上面兵器陈列,可自行挑选。 整个广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聚集在台上。 顾祯选了一杆长枪,对方选了双手长刀。 一声鼓起,两人顿如脚下生风,迎上去缠斗在一起。 那红缨枪猎猎生风,如贯日长虹,深得顾老将军的真传,十分有威力。 对方长刀虽然也使得顺手,起初不相上下,但顾祯后劲很足,渐渐也就略胜一筹。 江意眼睛紧紧盯着场上,袖中不知不觉攥起了手,紧张得微微有些出汗。尽管心里觉得保持这样的优势下去,顾祯就会取胜,但仍是吊紧了精神,半丝都不敢松懈。 只要将一方打下场去,就算取胜。或者说对方招架不住,主动喊停,这场比试也算结束。 眼看着顾祯把对手一点点逼至擂台边缘,眼看着即将要一枪将其扫落下去,对方一仰身蹋腰,勘勘躲过一击,然趁着顾祯稍稍近身之际,冷不防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阴险而毫不犹豫地往顾祯腹部扫去! 顾祯疾步往后退,可始终也慢了一步。他腰腹顿时被划出一道利口,沁出鲜红的血迹。 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裳,顾祯伸手捂了捂,捂得满手殷红,不由惊愕地抬头看着对手。 不光他惊愕,谢玧和江意也无比惊愕。 可是面对对手突然使狡诈手段,现场竟无人喊停。 趁顾祯受伤反应不及,对手忽暴起反击。这次换顾祯被逼得节节后退。 顾祯腰上红了一大片,力气和速度都跟不上,被对手一把打掉了长枪,而后赤手空拳地跟他打。 对手带着一双黑色的手套,江意看得不对劲,因他一拳打下去的时候,能将顾祯当即打得见血! 而面对这一情况,周遭坐看的那些文官武将们,对此都没什么反应,就只是冷眼旁观,等分胜负。 谢玧肃声问道:“对方众目睽睽之下使诈,又如此凶狠残暴,诸位考官打算一直纵容下去?” 那主考官道:“如若太子殿下做主叫停,臣等谨遵旨意。” 谢玧见顾祯情况相当不好,正要下令暂停,旁边的副考官,也就是兵部侍郎赵谦,蓦然出声道:“太子殿下若此时叫停,便等于是提前结束了这场比试,胜负一见分明。眼下顾老将军的嫡孙尚未被打下台,尚可有一线反败为胜之机,殿下若擅自剥夺了去,也不知顾祯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谢玧面色微沉,搁在椅把上的手收紧。 顾祯身负重伤,他仍死死霸在台上不肯下去,必然是不甘心的。 可要是这样下去,他会被打死的! 江意手心里满是冷汗,先前在宫外的比试,向来都是点到为止;若有人使诈,还立刻就会被清逐出场。 所以从宫外一路比试到此地的,深知规则,在顾祯这场之前的那几场,全都是光明磊落对决。 可眼下,如若是没人明示或者暗示,顾祯的对手岂敢这么做! 谢玧愠怒道:“使出阴险狡诈的手段,也是诸位考官所提倡的吗?” 赵谦道:“这兵法有云,兵不厌诈,真若是与敌人对决,敌人不见得都是磊落轶荡之辈。今日规则并未言明不可使诈。旁观的诸位大人也都是认同的,不然何以不出言阻止?” 江意脸色发白,抬眼望去,只见整个擂台上都是斑驳的血。顾祯身上流出来的。 他被打趴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 可对方还在不停地朝他挥拳。 江意扫视了一眼旁观的这些文臣武将,他们冷漠麻木,她忽然发现,这里边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不想顾祯今日能够胜出。 第466章 把刀给他 他们有刘大将军阵营里的人,也有戚相阵营里的人,顾家老将军一去,顾家以往的势力便会被这两方给想方设法地蚕食。他们并不想,顾家的人还在朝中霸占一席之地! 所以,即便顾祯今日真被打死在这台上,也不会有人站出来阻止。 苏薄深知这不清不楚的规则底下是暗潮汹涌,但他和谢玧一样,不能轻易叫停。 在这场上,除了顾祯自己,没人该帮他下任何决定。 认输还是继续,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赵谦为保证公平,也为平息谢玧怒气,中途举牌让顾祯对手暂停,询问顾祯:“你可认败?倘若主动认败,这场便结束。” 顾祯在地上蠕动,良久,他爬起上半身来,朝地上啐了一口血,咬牙道:“我、不、认。” 他不能倒在这里。 有很多人看着他。 他跟人保证过一定要胜到最后,还有,他知道,爷爷在天上看着,一定不会同意他就这么认输的! 可是江意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在她觉得,输赢和生死比起来都是小事。 但她赞同,如果还有一丝能赢的机会,顾祯就不应该放弃。 江意弯下身,附到谢玧耳边,轻声问:“殿下,我可以去下面吗?” 谢玧点了点头。 她又道:“那一会儿如果顾祯真的不行了,麻烦殿下叫停。就当是他输了罢。” 说罢,江意便躬着身不着痕迹地退了下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场上,也无暇管她这个小太监。 小太监低着头,太监帽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从外围一路小跑,看准空隙,一脚从苏薄旁边蹿了进去。 苏薄看见她了,却也没拦她,只在她从自己身边经过时,低低地与她道:“把你的刀给他。” 江意滞了滞,回头看他一眼。 忽而明白,他好像一直在等自己下来。 既然谁都不好阻止,但她或许可以上前添一把助力。 正好江意的想法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因他这句话,江意心中莫名底气更甚,几乎无所畏惧,借苏薄的地方一头往前扎了进去,跑到离顾祯最近的擂台边缘。 顾祯正好被对手一拳打趴在擂台边缘,对方还不肯放过,也丝毫不手软,好似真要在这台上把他活活打死一样,见他不屈不挠,从后面抓起他的一条腿,便准备反方向往下狠狠折下来! 江意离顾着两步开外,袖中滑出的匕首,一把拔了刀鞘,精准地扔到顾祯手边,低喝道:“顾祯!接着!” 熟悉的声音,凛然而逼人心魄。 顾祯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但他抬眼看时,见面前站着个小太监,虽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但他知道,一定是阿意。 他的对手也没料到会突然有人从场外给顾祯掷了一把刀,正欲探身来夺,顾祯先一步死死抓在了手里。 顾祯眼里充血,对手见状,当即要在他反击之前,再一拳狠狠朝他的面部砸去! 这次这么近的距离,江意看得清清楚楚,此人黑色手套下被撑出棱角,像是戴着坚硬而形状分明的指套! 这样打人,比肉拳头打人更具杀伤力。 顾祯已经这样了,真要是再一拳下去,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江意再次冲他低吼:“杀了他!” 顾祯这辈子从来没杀过人。 即便他被打得奄奄一息,心中想的也只是他不能输,而不是对方必须死。 可是江意的话突如醍醐灌顶,若对方不死,那便是他亡。 他亡了,也就彻底输了。 话音儿一落,就在那拳头离顾祯咫尺,顾祯突然挥手全力往上横扫。 薄如蝉翼的刀刃在阳光下简直刺眼,随着一晃而过,溅开一道血雾。 台上伴随着一声惨叫,那挥拳的人正只手被顾祯给整齐地切了下来! 第467章 惨烈收场 手掉落在地上,对手连忙用另一手去捂血如泉涌的断处,顾祯回身又是一刀回敬他腰腹,戳出一个血窟窿来。 对手连忙往后仰躲,脸上终于都是恐惧之色,与先前凶残施暴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顾祯浑身是血,宛如地狱里爬起来的一般,一手捏住了此人的手腕断面处,狠狠收力碾压,像是捏碎一只熟透了的柿子,红红的汁液从指缝里往外淌。 对手痛得抽搐,另一只拳头完全失去了先前的力道和威风,软软地朝顾祯挥来。 顾祯抬起匕首一挡,又是一道血色飞溅。 最终顾祯缓缓往前爬去,压在对手身上,一手拧住对手的脑袋,一手用匕首往他咽喉处深深地切了下去! 满地都是血,顾祯几乎把他的整个头快切了下来,歪歪倒倒地横在一边,露出一个非常可怖的豁口。 豁口如一汪泉眼一般,还在往外涌着血液。 这人痉挛了两下,就彻底没动静了。 台上的考官,以及台下的旁观者,都死一般的寂静。 后来,台下有声音终于打破了死寂,发出道:“台上武考比试,台下怎么还能递武器,这不是作弊么?” 谢玧虽然也有些震惊于台上的惨烈,但很快定下心神,捋了捋衣摆道:“兵不厌诈,来日真若是与敌人对决,敌人不见得都是磊落轶荡之辈,这不是副考官自己说的么。 “何况,两方主将对敌,旁有己方人助阵,这也是不得不考虑的情况。规则虽未言明不可使诈,但也没言明不可助阵。” 赵谦咽了咽唾沫,看着顾祯的瘆人模样,脸色有些发白。却也说不出话来。 顾祯精疲力竭,倒了下去。但这场,他最终是赢了。 顾家几房都有人在朝为官,自从顾老爷子从朝中退下来以后,顾家人都比较低调。看起来虽不如从前那般鼎盛,但顾家底蕴丰厚。 如今老爷子走了,朝中形势在潜移默化发生改变,顾家人多少受到同僚的挤兑,处境并不是很好。 顾祯武考的事,他没让顾家人出面帮他周旋什么,甚至于也不要顾家人到现场去观看,以免落人口舌,道是顾家为保顾祯晋升、场前场后到处去打点云云。 前面的考试一直很顺利,直到这倒数第二场,顾祯是被抬回顾家的。 最终的殿试,以他的情况,怕是无缘了。 但这场打得印象最深,连皇帝都说他颇有当年顾老将军的风骨。 顾祯浑身上下都没一处完好的,腹部的刀伤颇深,失血过多,一躺就是好几日。 好在他年轻,身体底子好,此次虽是负伤过重,但性命还在。 他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了江意。 江意正端着一碗药,稍稍吹凉了,一匙一匙送到他嘴边。 他张口,干哑道:“意意。” 江意道:“先把药喝了再说话。” 顾祯老老实实地喝完了药。 江意又拿过一旁的药膏,将他手臂、脸上等没有包扎起来的淤肿地方轻缓地涂抹上药。 顾祯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眼花了。我没想到你会去。” 江意道:“我怎么可能会不去,能去的每一场,我都有去。” 顾祯怔愣,她又道:“只是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良久,顾祯道:“我睡了多久?殿试什么时候开始?” 江意动作一顿,一时没回答,顾祯神色黯然,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问了也白问。我现在的状况,就算去参加了殿试,也铁定是给人送菜的份儿。” 顾祯沉默着,直到江意给他抹完药膏,他方才道:“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让爷爷失望了。我满怀信心能闯进殿试,拿下武状元,最后还是失败了。” 江意道:“那又如何。你还这么年轻。” 顾祯没吭声。 第468章 路多的是 江意又道:“你瞧朝中那么多武将,个个都是武状元出身的吗?” 顾祯缓缓抬眼看着她。 她神色很宁静柔和,道:“是不是武状元,与将来当不当将军,没有太大关系。你看苏薄,他也不是武状元,我爹,我兄长,他们都不是。” 顾祯渐渐红了眼眶。 江意伸手摸摸他的头,道:“傻阿祯,路多的是。” 顾祯眼睛一弯,笑了起来,眼角有淡淡的水光,道:“意意,为什么每一次你都能很好地安慰我。” 江意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我擅长说大实话?” 江意又道:“这次对战的结果传扬开来,很多人都知道你叫顾祯,不愧是老将军的嫡孙。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开始了。”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而且你真的很厉害。” 随后下人送来午膳,江意留下来用膳,只不过顾祯现在全然不能动,江意便喂到他口中。 顾祯感觉自己一个大男人,要她喂饭,起初很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嘴一一吃下了。 午膳后,江意与他道:“阿祯,你好好养身体,我今日来,还是来与你辞别的。” 顾祯愣了一愣,忙问:“辞别?辞什么别?意意你要去哪里?” 江意冲他笑道:“当然是去找我父兄啊。” 顾祯惊道:“你要去西陲?” 江意点了点头,道:“你可别告诉别人。” “路途那么遥远,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意意,要不你等等,非得要去的话,我送你去好不好?”顾祯道。 江意道:“你放心吧,路途我都打点好了。不要你操心。” 顾祯忽然问:“你是不是跟苏大人一起去?” 江意不懂为什么顾祯也会问这个问题,她记得两人之前不对付,但转念一想,比试那日苏薄还在台下嘱咐他,他也听得连连点头,想必他也觉得那是一个令人放心的人吧。 江意是真不想他操心,只好点了点头,应道:“嗯,是跟他一起去。” 顾祯果真放了放心的样子,沉默片刻,又问:“那你何时回来?” 江意道:“不知道,大概确定我父兄在西陲过得好且平安以后,就会回来吧。” “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过后吧。”她道,“你别想着去送我啊,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你安心养伤,等我到了我便给你写信。” 从顾家出来,江意想着还欠太上皇一次赏花游园,只不过是跟谢玧一道游。 上次要不是谢玧带她去看顾祯比试,还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事后也是谢玧出面善后,才使得在场的人以为她的大胆行为都是谢玧授意,她也及时躲去了谢玧身后才不至于被认出来。 与其说是跟谢玧游园赏花,不如说是进宫去向他道谢,顺便辞行。 谢玧没把她要去西陲的事告诉给太上皇,因为他知道,如若是太上皇晓得了,定不会让江意去的。 江意之所以愿意跟他说这些,是将他当做信任的人,而不是希望让自己去成为她的阻碍的。 所以即将启程的时候,江意也愿意来跟他告别。 谢玧问她什么时候走,江意想了想,道:“两天后便出发。”她眨了眨眼,又笑道,“等我走后,如若太上皇问起,殿下再对他说吧。” 谢玧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你自己……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还是跟……” 江意道:“我身边有人护卫,殿下勿要担心。我不在京时,万望殿下保重,请殿下定要仔细太上皇宫里的事宜。” 说着,她向谢玧郑重福礼。 第469章 不带她们 谢玧掩下眼里不舍,伸手扶她,温声道:“阿意,我也愿你与你父兄能一家团聚。既决意去,京里的事就不要再操心,我知道的。”顿了顿,又笑道,“等你下次回来,记得提前写信予我,我定去城门替你接风洗尘。” 江意应道:“好啊。” 只是下次归期,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江意自己也不知道。 傍晚时,江意出宫了。谢玧照例亲自送她到了宫门口,并且一直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走出那道宫门。 他一时竟想着,她若是肯回头看看自己,就好了。 只是她只顾走着前去的路,并不曾回头。 阿福在一旁看着,替主子着急,道:“江小姐要走了,殿下既这么不舍得,就告诉给太上皇,太上皇定不会让江小姐离开的。” 她背影不见了,谢玧方才转身往回走,轻声道:“只因我不舍,就要坏她愿景,不是太自私了么。” 阿福急道:“那至少殿下至少该把自己的心意说给江小姐知道啊!” 谢玧笑着摇了摇头,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天色至晚。 街上渐次冷清,花街柳巷却灯火嫣然、笙歌靡靡。 赵谦应邀去楼里吃酒,吃得个红光满面出来。原本他身边带了两个护卫,都被他圆滑地遣去送比自己官高一级的大人们回家了。 随后他坐上轿子,轿夫抬着他便也打道回府。 结果刚走出这条花街,迎面就撞上三五个醉汉,也是常在这附近喝酒的,长得人高马大的。其中一个醉汉被抬轿的轿夫给撞得仰翻在地,醉汉不依不饶,非得要轿夫赔钱。 轿夫想是来讹钱的,便厉声呵斥,让他们快滚,并说轿子里面的那位大人岂是他们几个贱民能惹的。 结果几句话把醉汉说恼了,直接把轿夫踹开,将里面的赵谦拖出来就一通拳打脚踢。 赵谦当时也是熏熏然,冷不防拳脚相加在身上,他既茫然又惶恐,被当街揍得嗷嗷的。 这个时辰,即便街上还有个把行人,见到这些红眼的醉汉行凶,也不敢上前去劝。 醉汉还闯进一家铺子里,拽着根棍棒出来,对着赵谦的腿就是梆梆梆的几下狠敲,敲得赵谦的嚎叫声惨绝人寰。 赵谦当场被人打断了腿,几个醉汉又踹了他几脚,才满意离去。 江意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她半起窗帘,平心静气地将那一幕瞧在眼里,而后放了放帘子,马车方才缓缓驶去。 当晚她回到侯府,院子里她的行礼该打包的都已经打包好并送去商船上了。 房间里一时有两分冷清空荡了起来。 春衣绿苔都眼眶红红肿肿的,显然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哭过了。 因为江意这次远去西陲,决定不带上她们。 江意进了房间,洗漱过后,看了看两个丫头,招手道:“过来。” 春衣绿苔闷声走到她面前。 江意笑了笑,伸手摸摸她俩的头,把两丫头抱着,道:“有甚好哭的。又不是一走就不聚头了。” 两丫头靠在她肩上抽抽噎噎,让江意莫名的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 江意在抽噎声里道:“等我去西陲安顿下来,那边如若情况稳定的话,就写信通知你们,到时你们和纪嬷嬷云嬷嬷一同前往。如若我在那边留的时间不长,兴许几个月后也就回来了,到时你们只安心在家等我们即可。” 顿了顿,声音凝重了些许,又道:“如若西陲情况有变,我已嘱咐过成叔,到时提前安排你们撤出侯府。无论如何,都先保命要紧,记住了吗?” 这话江意说了好几遍了,生怕她们记不住,又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们出了什么岔子。 她其实很想把春衣绿苔和两个嬷嬷都带在身边,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去西陲将要面临些什么,离她父兄战亡的时间也只剩下几个月,那边有的是战争、是离乱,丫鬟嬷嬷跟着她只会更危险。 所以她不得不把她们都留下来,又不得不让江永成提前安排好后路。 尽管这一世京中有太上皇和太子,她侯府众人理应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落魄凄凉,但是她都得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第470章 没说实话 第二日天蒙蒙亮,江意便带着来羡,在暗卫的护送下,离开侯府。 江永成恭敬地送她出门。 她临时想起来,回头问了一句:“我的玉哨找到了吗?” 江永成愧疚应道:“还没。” 江意道:“找不到就罢了,成叔不必放在心上。我走以后,府中上下,就拜托成叔费心打理了。” 江永成正声道:“侯府上下,等候小姐和侯爷、大公子回家。” 江意这一走,径直去到装卸货的码头。清晨风大,她站在码头,回头望了一眼这黎明的京城街景轮廓,而后毅然决然地转身上了船。 她没对顾祯说实话,也没对谢玧说实话。 与他们说是过两日启程,实际上早就定下了今日一早离京。 此前江永成去帮她打探了一下开往西陲的军船的起航日期。军械已经全部整装完毕,原本前两日便能离开码头的,但不知为何却一直往后挪。随之江永成打探到,军船具体的起航日子应该就是这两三天后了。 江意正是因为不想跟苏薄的船碰上,才把时间提前了好几天。如此就算苏薄后来知道她已经先走一步了也不用担心。 她先走两三天,他的船就是长了一对翅膀,想来也一定追不上她。 旭日东升,码头的船只扬帆。 顺风将那硕大的一面帆布吹得鼓鼓的。 码头人员穿梭忙碌,都各归各位。随着船锚一收,船只缓缓驶离了岸边,朝更广阔的水面河道行去。 一清早,陆陆续续数艘货船便已离港。 下午时,苏薄进宫递交文书,由皇帝亲批,携文书可一路畅通至西陲。 从皇帝那里出来,已是傍晚时分,结果刚行至御花园,便见东宫阿福在那里守着。 阿福看见他,吁道:“总算是把苏大人等来了,咱家太子殿下请苏大人往东宫一趟,有事与苏大人商议。” 故苏薄出宫前,先去了一趟东宫。 彼时谢玧见了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苏大人何时启程?” 苏薄应道:“这两日。” 自从昨日江意来跟谢玧辞行以后,谢玧心中便辗转难安。 虽说江意身边有护卫,可她一个女子,还是第一次去往那么远的地方,若是身边没个让人放心的人,总归是不太妥当。 所以谢玧再三斟酌下,还是决定请苏薄过来谈谈。 谢玧道:“正巧,阿意的行程也是定在这两日。她有没有跟苏大人说过,她要去西陲?” 苏薄微微一滞,反问道:“她,跟殿下提过?” 谢玧点了点头,道:“昨日她进宫来,与我辞行。” 苏薄神色莫名。 她一个字都不曾跟他提过,并且他问过一回两回,她都是拒绝。 原来她不是拒绝去西陲,仅仅是拒绝跟他一起去西陲。她一面拒绝他,一面却又私底下单独行动。 谢玧又道:“我不知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但看起来是苏大人惹了阿意不高兴,她才不愿与苏大人提及此事。可她一人独往西陲,我总归不是很放心,如果苏大人能够捎带她一程,把她安全地送去与她父兄团聚,那再好不过。” 顿了顿,又道,“你若将此事禀告给太上皇,只怕阿意往后会更厌倦你。” 苏薄道:“谢太子如实告知。我会带她一起走。” 说罢,他向谢玧一揖,转身阔步而去。 谢玧忽又道:“苏薄。” 苏薄身形一顿。 谢玧几乎不怎么这般直呼其名。 他目色素淡而郑重,道:“我只让你安全带她去西陲,至于其他,倘若她不愿、不喜再与你有过多交集,请你不要勉强她。” 苏薄缓缓回眸,对上谢玧的眼神,开口道:“倘若她愿、她喜呢。” 良久,谢玧道:“那是她的自由。” 第471章 她竟走了 苏薄离开后,谢玧温润清浅的面容里,方才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苏薄迅速出了宫,直接往镇西侯府去。 如果中途没有太子叫他去东宫,他本来也是要去一趟侯府的。 这些日没顾得上问她,但他在走之前,是一定会好好问问她的。 现在谢玧又跟他说了这番话,他也不知该如何,总之,就是迫切地想先见到她。 等见到她再说。 在去侯府的一路上,他心里冒出过许多念头和想法。 他速度很快,远远看见那座侯府坐落在黄昏日暮里,金色余晖洒满院落,很是安宁模样。 然而,当他走进侯府以后,发现与他在远处所看见的光景一样,安宁得有些空荡荡的。 后院里不需要那么多下人了,只留了春衣绿苔和纪嬷嬷、云嬷嬷日常留守、打扫。 看见苏薄这时候来,她们很是愕然。 春衣率先反应过来,道:“苏大人怎么来了?” 苏薄看了一眼江意的房门,抬脚走去。 她们几个也没去拦,任由苏薄走到屋檐下,伸手推开了房门。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属于她身上的香味,但已极为幽淡,仿佛他这一推门,便将那最后一缕余香给惊扰散了一般。 屋里的摆设依旧,各处整理得一丝不苟,但就是十分明显地少了有人常居的该有的样子,整洁得过于冷清。 他看不见她妆台上随意摆放着的用来簪发用的小簪花,也看不见偶尔屏风上挽着的一缕轻衣薄带,床榻上的被褥也收了,只铺着一层锦布;他走到她衣橱前,打开两扇门,只见衣橱里空了一大半。 苏薄对着衣橱站了一会儿,问:“她呢?” 春衣掇掇绿苔,绿苔又碰碰春衣。直到苏薄转身看向她们,绿苔赶紧道:“小姐她,她走了呀。” 苏薄声色里意味不明:“去西陲了?” 云嬷嬷和纪嬷嬷两个去廊下打扫了,留春衣、绿苔回话,道:“苏大人问什么,你们就告诉他吧。” 反正她们小姐也走了很久了,这时告诉他也无妨的。 春衣绿苔原也没打算瞒着,便点了头。 苏薄问:“何时走的?” 春衣道:“今日一早出发的。” 苏薄目色盯着她俩,让两人莫名骇得手心冒冷汗,道:“可她跟太子说,过两天才走。” 绿苔讷讷道:“唔,她跟顾祯顾公子也是这么说的……” “为何?”苏薄道。 绿苔知无不言:“她让管家去打听了,好像苏大人也是这两天走,小姐说未免夜长梦多……” 春衣觉得她说得实在太多了,这样的事儿也能告诉他吗?于是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连忙更正道:“小姐是说这两日天气好,又顺风顺水,所以才临时决定今早启程的。” 绿苔看了春衣一眼。小姐有这样说过吗? 苏薄又问:“她怎么走的?” 绿苔道:“走的水路呀,跟一支商队上了货船走的。” 苏薄不再问了,转身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院子外。 她走了,她竟瞒着他独自偷偷上路。 她对顾祯、对谢玧告别辞行,故意说晚了两日启程的日子,说白了,就是为了瞒着他。 他不舍得也不放心留她在京里,他想带她去西陲见她父兄,而她竟千方百计地想要躲开他。 当他在谢玧那里听说她已决定去的时候,心里不可抑制地开始庆幸,甚至有些愉悦。 在来的路上,他甚至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下她在京的,但还是得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如若她还是拒绝与自己同行的话,那他就把她掳上船去。 他甚至连说辞都想好了。 想和她在一起,不甘心就此放手。他不能在自己一不留神的时候,就让她被别人抢走。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得跟紧她。她觉得死缠烂打也好,觉得阴魂不散也罢。 除非哪天,她真的恨他恨得想让他立马死去,他才肯相信,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想与他有纠缠了。 第472章 千算万算 他知道顾祯要去武考,他知道她非常关心,他将启程时间恰到好处地拿捏在顾祯的武考结束以后。 那样的话,她总该能放心地跟他走了。 为此,他巴不得官署各部都来找他茬儿,难得没找茬儿顺利放他公文的,他还得想办法去找对方的茬儿才行。 可是没想到,顾祯伤得太重,最终无法参加殿试,而她竟一天都不肯多留地赶紧脚底抹油跑了! 就是因为她打探到了他的时间,就是因为不想与他同路。 她以为,早走这么两三天,他就真的追不上她? 何况现在还远没有两三天,不过才走一天。 等追上她,他定然…… 苏薄极少流露出心绪,但出侯府时他身上分明带着一丝火气,叫来素衣,将自己的令牌和文书丢给他,道:“传令下去,立刻起航。” 素衣手忙脚乱地接住,懵然抬头:“啊?现在?” 入夜时,城门宵禁,在两扇城门缓缓合拢之前,苏薄带着数名亲兵,一行快马绝尘而出。 当天晚上,太上皇在宫里就知道送往西陲的军船已起航的消息了。 太上皇也颇感诧异:“他今晚就走了?” 身边的人点头道:“船是已经离港了,但他没在船上,而是快马出城的。” 事出反常,太上皇随即着人去打探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缘故。 很快太上皇得知,苏薄在出宫前先去了一趟东宫,出城前又去了一趟侯府。 第二日太上皇叫来谢玧一问,谢玧说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太上皇太了解他孙子了,一定是有事儿瞒着,于是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阿福,令道:“你给我老实招来,有半个字隐瞒,我打断你的狗腿!” 阿福赶紧跪地上,把前因后果如实道来。 太上皇很气,那江家丫头居然瞒着他要去西陲探亲! 可这也不对,江丫头两天后启程,为何苏薄连夜就赶着出城了? 他又叫人去侯府一探,果然,那狡猾丫头,恐怕是躲着他呢,居然谎报日期,今个一早就走了! 这厢,江意带着来羡,和一队乔装的暗卫上船以后,与船上商队打了照面。 暗卫与他们已经相当熟悉了,他们对待江意也十分客气热情。 船只顺利出了京城,沿着河道顺风行了半日,后风向变了,他们又及时熟稔地调整船帆。 远方的风景十分开阔,这也确实是江意有生之年以来的第一次远行。 之所以选择水路,因为从京城到西陲,水路一路贯通。和陆路相比,这水路虽有时快有时慢,但还是比较方便安全的。 陆路官道蜿蜒漫长,多数时候是在荒郊野外行路,马车也不比船只平稳;而水路在行程途中,可于船上吃饭睡觉,还可站在船头看看风景,也能缓解沿途的枯燥乏味。 然,江意想得很美好,可事实上…… 她上船后,刚离京不久,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两岸风景,就感觉到了不适。 她从来没乘过船,来羡给她诊断为这种不适是源于晕船。 可这船上又没有晕船药,她只能慢慢适应。 暗卫扶她去房间休息,她躺在榻上,额头上搭着一根巾子,晕晕乎乎的。 来羡守在她床边,瞅了瞅她,道:“小意儿,千算万算,是不是算漏了自己居然晕船?” 江意皱着眉头,听着船底晃荡的水声,道:“明明上次游湖我不怎么晕的。” 来羡道:“那湖才多大点,水面又是静止的,画舫在湖里缓缓游行,你当然感觉不明显。现在到了大江大河,岂能与画舫游湖相比。” 江意脸色泛白,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道:“我不是躺着没动么,为什么感觉我在转来转去?” 第473章 接受检查 来羡伸爪扶了扶狗脸,道:“躺着难受的话,要不还是出去走走,视野开阔,吹吹风,说不定渐渐就能适应了。” 江意确实感觉,越躺下去越不好受,天旋地转的。 后来她又坚持着去了船头。 然后没坚持多久……她就吐了。 整个一两天下来,江意几乎没吃进多少东西,精神状态也相当颓靡。 这船上的商队每天一日三餐,都少不了河里打捞起来的鱼。 江意一闻到那股子腥味,胃里就又开始一阵翻腾。 苏薄马不停蹄,赶了一整夜并一整个白天的路,终于在第二日上半夜的时候抵达了京城以外沿途第二个比较大的渡口。 通常沿途的小码头渡口,来往商货船只都只是短暂停靠,到岸上小镇去补给一些日常所需的东西。 但这渡口不同,这渡口连接着四通八达的各方水路,规模宏大,并且渐渐发展成了一座渡城,城内汇聚了商人和各地运来的货物,附近相邻城里的商户们都喜欢到此地来拿货。 所以不论大大小小的货船,一到这渡口,一定会进城销货。 江意所在的这艘货船也不例外。 船上的商队早就规划好了时间,如果行程够快,在第三日上午就会抵达这个渡口,但如果途中风向多变的话,可能是下午或者晚上才到。 下午或者晚上到的话,他们则要在渡口停留一晚,等到晚间及翌日白天在城里销过货物以后再动身启程往下一个大的渡口。 来羡和暗卫们都觉得,还是在渡口停留一晚较好,这样江意可以有一晚的时间到陆地上缓缓。 结果还真是,第二天晚上的风向就变了,使得夜间船速慢了不少。 货船直到第三日傍晚时分,那个渡口始才出现在视野里。 来羡扒在船栏眺望了一下,远远见得个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别有一番古色况味。 它咚咚咚地跑回房间,道:“小意儿,一会儿可以下船了,我们可以去客栈住一晚。听说那渡城是个不夜城,逛逛街,吃吃小零食,说不定就能好转了。” 见江意完全提不起精神和兴趣的样子,来羡又道:“实在不行,我们就在这里改道,走陆路好了。” 随着船只缓缓朝渡口靠近,商队船员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平时渡口码头热闹喧嚣得很,可今日怎么如此安静?码头虽安静,但那城中的繁华之声却隐隐传来。 等船只终于靠拢时,夜色已经初初降临。 渡口码头亮着火把,船员看见有官兵正往他们的船走来,顿时不由心头一紧,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下面的官兵正用刀柄敲着他们的船,扬声喝道:“搭梯!接受检查!” 船员们不敢不听,连忙伸了木板梯下来,与地面连通。 那些官兵就踩着木板梯,发出蹬蹬蹬的声音,陆陆续续地上船来。 商队船长十分圆滑老道,上前问道:“小的斗胆请问官爷,不知是出了何事?我们这船一年四季都来回跑的,都有正式的文牒在的,贩卖的也是寻常的货物……”说着连忙叫人去把行船的相关文书都拿来给这些官兵过目。 官兵一边翻看文书,一边道:“上头有令,今日但凡在这渡口靠岸的,都得接受检查。不光检查文书、货物,还得检查你们全船的船员。去把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 江意正没精打采地靠着木壁,本来船只靠岸,她是要跟来羡出去的。可哪想临时来了一伙官兵,暗卫及时到门外知会她,让她先不要出。 她便暂时没轻举妄动。 第474章 恁的耳熟 很快,除了江意和来羡,船上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船头,也包括乔装成普通商队成员的暗卫们。 官兵们大致看了一眼,又分派任务去检查存放货物的地方,以及挨个房间去搜查,还对那船长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让我发现这船上还藏有其他人没出来的,一经发现,整船扣下,你们所有人都得去衙门交代清楚。” 船长一听,立马道:“官爷,小的绝非有故意隐瞒之嫌,船上还有人晕船的,这会儿躺着起不来,可也要把他叫出来?” 官兵道:“当然要!” 船长转头看向暗卫。 他们这商队是答应带暗卫和江意一行人一程,不过眼下遇到官府检查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被官兵发现,真把大家伙都扣押了吧。 船长与暗卫道:“去将那位小公子叫出来吧,我们行船多年,时有遇到官爷们突然检查的情况,等检查完以后,便没事了。” 还没等暗卫进内舱房里去,江意这时便扶着栏杆,晕晕乎乎地跟来羡一同出来了。 来羡在里面听见了官兵所说的话,她也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而给全船的人带来困扰。 江意走到船头,一脸苍白,眨眨眼很是纯良无辜,道:“官爷,我实在晕船,以为没什么事,所以才没有出来。” 官兵看她一眼,又看来羡一眼,还算大度好心道:“你不必惊慌,本来也没大事,只是例行检查。看你也确实难受得紧,先靠着栏杆歇一歇吧。” 于是检查货物的去检查货物,盘问船员的则盘问几句。 夜风吹来,江意眯着眼看着远方灯火,风有些凉,吹得她越发头重脚轻。 正待盘问中,这时,木板梯上又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十分沉稳,从下面走上船来。 船头上灯火明亮,被风吹得飘飘闪闪,映照在梯道与船上连接的末端,折射出一个光角。 随着来人一步一步登上梯道末端,渐渐从头缓缓往下,一点点呈现出身形来。 他的轮廓在闪烁的灯影里显得挺拔而又深邃。 伴随他登梯的脚步声,他那一把清淡如常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船舱里都搜过了?” 话音儿一落,他黑靴长腿从木板梯上一脚跨到船头甲板上。 江意本来昏昏沉沉地靠着栏杆站在众人最后面,没精打采的形容,怎知突然听到这话语声,不由娇躯一震。 晕船之下,又有点头皮发麻。 身旁的来羡同样的,浑身狗毛也跟着炸了炸。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恁的耳熟! 官兵恭敬回答道:“是,搜过了,所有人都在这里。” 一人一狗又不能抻着脑袋去看,于是趁着官兵回话的空当,江意顺着栏杆不着痕迹地往下滑去,蹲在众人刚好能挡住的角落里,侧身猫着,将头朝船栏里端埋着,还不忘把来羡藏在自己和栏杆的夹角里,装作一副晕船晕得十分难受的样子。 苏薄一步步走过来,一一扫视甲板上的这些船员。 许久都没人吭声。他也没说一句好歹。 江意感觉这船上的时间都像停止凝固了似的,使得她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意感觉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些船员们好似往两边分拂开了,因为有灯火的光照到了她的身上。 她硬着头皮,身子继续一动不动,只默默手动把夹角里的来羡不慎露出来的狗尾巴往里捋了捋。 苏薄在她面前站了片刻,而后缓缓敛衣蹲下丨身去,继续看她。 苏薄眼神盯着她,嘴上问船员:“她怎么了?” 第475章 被他绕住 他的声音仿佛近得就响起了江意的耳畔,说话时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散落在她耳廓,激得她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但既然他还没认出她,她就一定要坚持扛到底。 江意的暗卫们都垂头不应声。要是可以,他们也很想当自己不存在。 还是船长应道:“这位小兄弟晕船呢,约摸是没力气站了吧,所以才靠着坐的。” 苏薄淡淡看了一眼夹角里的一攒狗尾巴上的白毛,道:“怎么个晕法?” 船长唏嘘道:“他从上船之初就发作了,又晕又吐的,也吃不进什么东西,这几天都是躺着过来的。” 江意快晕成浆糊的脑袋还不得不快速地转起来,听闻船长的话,连忙十分配合地伸手捂嘴,呕了几声,做出反胃又要呕吐的症状来。 船长见状,连忙又劝道:“大人,他是真的晕船,这会儿估计难受得很,看样子又快要吐了,您快离他远些吧,免得弄脏了您的衣裳。” 江意心里不能再赞同。对,你赶紧离远点。 只是苏薄不置可否,也没有起身远离。 他忽唤道:“江意。” 江意完全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既不吭声也没任何反应。 还没到最后一刻,她就坚决不能承认。 于是船员便道:“大人……是不是认错了人啊?这小兄弟都没答应呢。” 因为江意在船上基本都晕在船舱里,也没机会与他们相处,便不曾报过名号。暗卫们都是以“公子”称呼她,船员们也不知她到底姓甚名谁。 她没有反应的反应也似在苏薄的意料之中,苏薄抬眼看向穿透外昏黑的天色和浩浩江水,思忖着缓缓又道:“你的丫鬟,春衣和绿苔,我把她们两个都……” 江意一听,这下子终于有反应了,缓缓地抬起苍白消瘦的脸,下意识转回头,道:“你把她们两个都带来了?” 他果然就在自己身侧,这般近,目光直直牢牢地锁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将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她暂辨不清他眼里的神情,只觉得他眼神跟船外的江河浪涛一般深而暗涌。 苏薄道:“带上她们赶不快路,拖我后腿。” 江意问:“那你把她们怎么了?” 苏薄:“我把她们都盘问了一遍,她们都交代了。” 江意:“……” 苏薄故意在绕她,关键是她还成功地被绕住了。 来羡唏嘘传音道:“小意儿,认命吧。从这大魔头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躲是躲不过去的。” 江意胸口起伏,一半给晕的一半给气的,她愤愤地瞪他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十分爽快地转身趴着栏杆,往外就吐了。 这船虽然已经停靠了,但总归还是漂浮在水里呀,一有波涛涌来,依然会有明显的晃荡感。 何况那股天旋地转的眩晕已经淤堵在江意胸口很久了,她一直在忍着。 船长见状道:“小兄弟你没事吧,一会儿还是上岸去走走,你这么遭罪的,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苏薄看着她娇小的身影趴在栏杆上,吐得凶,但因为吃的东西少,吐的都是胆汁,恨不能将五脏六腑都吐出去一般。 他原以为自己在找到她时,会有些脾气,可是此时此刻真见到她的时候,他的脾气突然又没了。 她这般模样,他如何还舍得对她发脾气。 也就她有这本事,竟能将他这两日来的所有心火都卸得干干净净。 他伸手,轻轻地替她顺着后背。 江意瞠了瞠眼眶,脑仁儿晃荡之际,竟真的因为他的动作,而感到好受一些。 她吐完了,暗卫及时送来一杯水。 她刚漱完口,苏薄便一言不发地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大步往船外木梯下走。 官兵和船员们都瞠目结舌。 第476章 跌坐怀中 江意倚在他怀,很有心得,晓得挣扎也无济于事,也懒得再动弹了,反正也是挣不脱的。 她只是很意外,苏薄竟然能这么快追上来。 她没力气,由着他抱,头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她听见他胸膛里强稳有力的心跳声,大约是离船上了岸的缘故,她突然感觉到一种阔别已久的踏实。 也懒得搭理他、和他争论什么,更不知他要带自己去何处,江意眼不见心不烦,将眼帘一拉,就没再睁开。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睡去的。 这两三天在船上确实太难受了,晕船吃不下东西还睡不好觉。 苏薄低头看了看她,见她窝在自己怀里,已许久都没有这般乖巧安顺。 江意睡了一个长长的安稳觉,当她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然大亮。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房里的一张普通床榻上,除此以外,脑子一片空白。 后她缓缓转头,扫视这个房间,结果第一缕目光便顿住了去,凝在榻前座椅上的男人身上。 不知是怕她跑了还是怎的,看样子他是一直守在她床边,此刻他靠着椅背,手臂自然而然地支着微微低垂着头,显然还睡着。 江意怔忪地看了他一会儿,他逆着晨光,轮廓分明。 她眼里褪下了平日里对他的冷淡,眼神只有些茫然失神,就是忍不住这样看着他。 随着身体和大脑都渐渐回归了现实,江意也及时清醒了两分。 她见苏薄确实睡得颇熟的样子,便动了动身子,然后动作极轻地缓缓坐起身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手动拈开衾被,下床趿鞋。 又恐趿鞋声会惊醒到苏薄,江意想了想,索性就一手拎鞋,赤脚站起来,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 站起身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身里衣,她那身少年服饰被脱下来扔在了几步开外的屏风那边,反正不是她自个脱的。 江意很是气闷,踮着脚,蹑手蹑脚又无比小心地从苏薄的座椅边经过,她自以为没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刚刚经离苏薄两小步,江意也不敢大意地以为自己多半是得逞了,正欲再接再厉,怎想倏而腰上一紧。 江意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有力的手臂冷不防勾住了她的腰。 那股熟悉的暖意透过薄薄的里衣衣料,瞬时传至她腰间,她心上蓦然一悸。 下一瞬,整个人就被那手臂给猛地往回一勾,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坐下去。 等江意回过神来,发现她自己正坐在苏薄的腿上。手为了维持身体平衡,也撑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顿时如坐针毡,连忙吃烫似的缩回了手,双脚脚尖踮着地,正试图夺回身体控制权。 结果苏薄长腿略略往回一收,江意就坐得高了些,连脚尖都沾不到地面了。 她又气又急,眼睁睁看着苏薄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眸,眉间散落着些许惺忪懒意,眼里仍还有些明显的红血丝没有彻底完全地消去。 江意猝不及防这般近在咫尺地与他四目相对,自己又是单着里衣,如此亲密地坐他怀里使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定了定心神,道:“你放开我。” 苏薄道:“你果然还是想逃。” 江意道:“你在这里守着,果然就是防着我逃。” 苏薄道:“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一边说你不会去西陲,一边偷偷摸摸地准备,你要看顾祯武考,我可以等你,结果他的事一完,你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还与他们谎报日子,不也是防着我?” 江意气笑了,道:“我防着你作甚,我早跟你说过不会跟你一起,也没要你等我。我事情一完自然就走了,苏大人人忙事多,我难不成还等你?” 第477章 不想道别 苏薄道:“你打探到了我确切的离京时间,提前我两三天的时间走,就以为我追不上你?” 这一点还真被他说中了。 但江意岂能承认,张了张口便道:“少自以为是,谎报时间也不是防你,是防太上皇。他要是知道了,定不会准我走。至于你的离京时间,那纯属巧合。还是苏大人厉害,别说我早走两三天,就是早走十天半个月,你也能追上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吧。” 话音儿一落,握着她腰间的手收得紧了紧,冷不防将她往怀里猛拽。 江意双手撑着他胸膛,腰上使劲往后拉开与他的间隙。 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固执地低低又道:“你与顾祯道别,与太子道别,唯独就不与我道别。你不想让我知道你走了,也不想让我知道你去哪儿了,你就是不想让我找到你。” 江意气急,回瞪他,道:“对,我就是不想与你道别。” 他臂弯里力道大极了,在她刚说完时,将她彻底揉进怀里,狠狠抱住。 他下巴压在她小巧的肩头,不准她再有丝毫的反抗和挣扎。 江意埋头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终于有些发颤地深吸几口气,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她蓦然安顺了下来,沙哑着呢喃道:“我就是不想与你道别。” 苏薄眸色微滞,一手箍着她的细腰,一手搂着她的肩,收得更紧。 窗外晨光淡淡流泻进来,映照着两人紧紧相依的身影。 房里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去。 许久以后,苏薄才在她耳畔低道:“我带你去西陲,路上你不想理我可以不理我,不想看见我不想跟我说话,也可以不见我、不跟我说话。只要你不再一声不响地偷偷一个人走掉,我都随你。” 江意带着鼻音,问道:“我如果不答应呢?” 苏薄:“没有这项选择。” 江意:“……” 苏薄道:“你要还是想偷偷走掉,那我只有随时看着你,这样你便不得不理我,也不得不看见我,更不得不跟我说话。你喜欢这样的话,我不介意。” 江意气闷道:“我不喜欢。” 苏薄身躯绷得很紧,感觉不能再把她放坐在自己腿上了,终于才肯松开她,将她抱回到床上。 江意始终拎着自己的鞋子不肯放。 苏薄低头看了一眼,也一声不吭地硬是把鞋从她手上拿过来,本来打算扔出去的,但江意来气道:“你扔,你要是扔了,我光脚也能跑。” 苏薄一想,真让她光脚跑不得弄伤脚么,于是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在了她床边的脚踏上,还给她摆得整整齐齐的。 随后苏薄开门,放来羡进来了。 他出门去给江意拿早饭。 来羡进来瞧了瞧江意,道:“你好些了吧?” 不等江意回答,来羡又道:“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好些了。” 江意有点气,又有点丧,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它一屁股坐在榻边脚踏上,又道:“如此也不愧大魔头照顾了你一晚上。” 江意愣了愣,听来羡唏嘘道:“你一路晕着回来,睡下了是一无所知,他在房里给你擦脸擦手,给你喂水喂汤的;你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难受的样子,他担心得一直守着,边摸你眉头边低声说话哄着你,好不容易见你眉头舒展开了吧,他还得防着你踢被子,时不时要摸摸你的脚是不是暖和的。” 江意听得失神。 来羡又道:“我们现在在渡城城守安排的别苑里。那商船你是别想回了,你的行李都已经被大魔头命人搬下来了。”它瞅了瞅江意,安慰道,“我看不回也罢,那船你回去也是受罪。” 江意没什么反应。 第478章 再睡一觉 来羡道:“我听旁人说,大魔头是前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到这里的。我们好歹也是行船行了两三天啊,他能赶到我们前头,必是昼夜不停地赶路。 “他半夜到这里以后也没得休息,立刻下令让城守派人把停靠渡口的所有船只一一检查,从头天晚上一直查到第二天天黑,才终于拦下了咱们的那艘船。” 因为除了苏薄身边的亲兵,这渡城的官府人员也不认识江意,官兵亲眼看见苏薄把她从船上抱下来,现在都在揣测他两人的关系。 最普遍的一种说法,有人说江意肯定是苏薄养的小男宠,难怪长得细皮嫩肉的。 来羡隐晦地把这一说法表达给江意听时,江意眼皮子抽了又抽。 苏薄回房里来,来羡自个又溜了。 他拿一张矮几放在榻上,将早膳一一摆在矮几上。 江意肚子里空空如也,需要进一些清淡易消化的,苏薄给她拿了白粥。 明明十分寻常的粥食,都看得她莫名的很有食欲。 大概是这两天在船上真被虐着了,吃什么都吃不下,所以眼下才会对着碗白粥不争气地咽口水。 她也顾不上更衣洗漱,只饭前饭后用茶水漱一漱口。 苏薄连床榻都没让她下,就更没打算等她慢吞吞地更衣洗漱了。 两人对着小几而坐,默默地用早膳。 在找到她之前,他应该也没空好好吃点东西。 江意吃了两碗粥,才终于感觉肚子没那么空了。 早膳后,漱完口,她看着苏薄将小几撤走,不由问:“我的行李在哪儿?” 苏薄起初不吭声,江意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道:“这会儿苏大人倒是安静,是做贼心虚吗?” 苏薄道:“你昨晚在船上不也不吭声,也是做贼心虚吗?” 江意被他噎得浑身难受,道:“我不跟你废话,你只要告诉我行李在哪儿就行了。” 苏薄:“我不告诉你。” 江意:“……” 她气极反笑道:“那是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顿了顿她又道,“你该不会是怕我跑,所以连我的东西都得要藏起来吧?你幼不幼稚……你脱衣服作甚?” 没错,苏薄把小几一收,竟真的在解衣袍。 江意一问出口时,他随手将外袍就搭在了椅背上。而后坐在床榻边脱靴。 江意感觉不妙,趁他脱靴之际,立刻爬起来就从他身侧窜出,来不及穿鞋就立马跳下床去。 结果还是被苏薄顺手就捞了回来,反身便压在了榻上。 一股清润的气息袭来,他方才出去拿早膳前才冲了澡。发梢扫落在她脸颊边,有些凉凉的。 两人对峙片刻,他拥着她翻身而躺,道:“再睡一觉。” 上回在老叟家借宿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江意正要使力抗争,却被他抱得牢牢实实的。他下巴抵在她颈窝里,说话时气息温热拂过她的颈侧,低道:“我困了。” 嗓音里满是疲倦。 江意身子微微一顿,少顷,便听见耳畔他的呼吸声。 他应该是睡着了,睡着的时候也不肯松开她半分。 江意僵了许久,确实他没再有任何动作,才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 她的手下意识穿过他的腰侧,不自觉想要抱他的时候,才猛然醒神。 她看不见,那一刻,苏薄蓦然睁开了双眼。 他眼里布着血丝和润红的睡意,不敢轻举妄动一般,静静等待着。 如若,她可以重新拥抱自己;如若,他可以重新叩开她的心门。 他想,再也不会让她将那扇门轻易关上了。 只是江意怔忪地动了动眉,终是又收回了手,紧紧攥着,努力抑制着,放在他身侧。 第479章 为何要忍 苏薄缓缓垂下了眼帘。 下一刻,却感觉到她轻轻动了动身子,若有若无地将头枕着他的胸膛。 后来她也没再动了,重新睡着了。 许是身体还没完全缓和得过来,被他这样拥在怀里躺着,江意也感到很困倦。 是一种和昨晚一样的踏实的困倦。 她想着,既然要再睡一觉,那她总该也得寻个舒服的姿势睡吧。 所以她没吵醒他,也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睡着了,自己再满身刺也扎得他不痛不痒,还费精神。 苏薄始终不肯放她离开自己的臂弯,她有时候被硌醒,他手臂又硬得很,硌得她腰肢生疼。 见他确实累坏了,竟维持着一个睡姿动也没动,她只好忍了。 想来也是,他走的陆路,又是比她后出发,必定马不停蹄赶路才能赶到她前面去,又连夜检查船只,还照顾了她一晚,哪有时间好好睡觉。 江意只能在他怀里时不时小弧度地调整一下姿势,以免被他给勒断腰。 她一边忍着,一边又忍不住想,她为什么要忍? 好像搞得是她逼他来追自己似的,是她逼着不让他睡觉似的…… 凭什么自己要给他抱着,还给他陪睡? 她就应该一脚把他踹下去。就算他要睡也该去别的地儿睡。 这样想着,江意真想踹他来着,但他睡得颇沉,又相当老实,最终她还是没下得去脚。 于是江意就在这反反复复的自我怀疑中又断断续续地睡了一天。 当她睁开眼时,看见房间里洒满了金色的余晖,将整个屋子镀得金灿灿的。 阳光落进她迷蒙的眼缝里,衬得那双眼睛仿若世间独一无二的天真且瑰丽。 床榻一侧空荡荡的。苏薄已经比她先起了,没有吵醒她。 她坐起身,头还有些晕沉沉,睡了一夜加一个白天,怎么也该把之前没睡着的都补回来了。 榻边放着一叠衣裳,江意一眼就看出来是她自己的,之前归置在箱笼里的裙子。 托苏薄的福,现在她没法跟船上那支商队混了,这里又无人认识她,她自然也就不用再女扮男装。 江意换上自己的裙子,这屋里一时没个梳头的地方,只好用先前的木簪胡乱挽了一下长发,打开房门出去。 这座小院十分安宁,亦被淬成了暖金色。 那青瓦屋瓴上停靠着几只雀跃的小鸟,东啄一下西晃一下,而后扑腾着翅膀一头钻进树荫里,叽叽喳喳叫唤几声。 墙头绿藤花枝正生机盎然,霞光下多了几分娇艳之色,晚风吹来,花枝来回款摆。 整个院里,都回响着清舒的风声。 “醒了的话,一会儿跟我去吃饭,吃完饭后应该也再睡不着觉了,我带你去城里转转。” 一把嗓音惯有的冷清,但话里行间的调子却是缓缓的,噙着一丝疏懒而惬意的况味。 江意将视线落在那廊边,看见苏薄倚廊而坐,他双腿自然而然地平放在长椅上,显得笔直而修长,衣角微微垂至廊外,随着晚风而轻轻飘拂。 他手里正拨弄着什么东西,从江意的角度恰恰被他的肩和手臂挡住了,也看不清。 江意一听脑门有点发紧,下意识地伸手扶腰。 嘶,腰疼。 江意道:“我为何要跟你去吃饭,还有就算睡不着,就算我要出去转转,也用不着与你一起。” 苏薄微微侧回身看她,道:“确定不与我一起?” 江意的眼神随着他侧身的动作而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脸色霎时变得有点精彩。 苏薄手里拿着一枚圆形的玉哨坠子,另一手拿着一块绢子,正百无聊赖地擦拭,仿佛要把它拭成世上第一晶莹剔透似的。 他拭了一会儿,拈在指间,对着落日霞辉看了两眼,又接着拭。 江意看得眼皮抽筋,那玉哨,可不就是先前她被那两个牢兵给搜刮去了、后来江永成去找却怎么也没找到的她的贴身之物? 敢情是被这货色给顺走了。 江意一时站在门口无言,趁他不注意时,倏地就扑过去抢。 第480章 开个玩笑 苏薄精着呢,岂容她抢到手,稍稍一扬臂,就顺利让她扑了个空。他再抬脚轻轻点了一下江意的膝盖,江意只感觉膝上一麻,而后整个人直接扑他怀里。 苏薄背靠着廊柱,十分受用地将她半拥。 江意气血上涌,连忙撑着他的肩膀起了起身,恼羞成怒道:“那是我的东西!” 苏薄长臂伸到廊外她够不着的地方,道:“这上面写有你的名字么?”说着便歪头往指间那剔透的玉哨看了看,又确认道,“没有。” 江意睡了一天,打开门时才感觉到两分人生静好,这下全被这家伙给败得干干净净。 她甚至想掐着他的脖子,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不要脸! 但那样终归有失风度,江意没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泼妇,只咬牙冷笑道:“原来苏大人竟是个窃贼,小偷。” 苏薄问:“我偷了你何物?” 江意指着他指间挂着的玉坠,道:“那是我娘的遗物,等去西陲给我父兄一认便知,你还想赖不成?” 苏薄道:“我没否认这是你的,可我偷了么?” 江意道:“难怪成叔到处找都没找到,现在在你手上,还说不是你偷的。” 苏薄一本正经道:“牢兵搜刮了你的东西,我知它对你重要,便去帮你弄回来,只是至今还没来得及给你。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本打算给你的,你竟说我偷。” 江意:“……” 面对他的人格扭曲,她感觉她必须得适应,否则迟早被他气出毛病来。 于是江意朝他伸出素白的手心,道:“好,如你所说,现在见了面,那你给我吧。” 苏薄看了那手心一眼,道:“现在我有点伤心,又不打算给你了。” 江意一听,不仅腰疼,还有点肝疼,不由分说又动手去抢。 她不顾形象,都几乎骑到他身上了,可最后还是没能如愿抢到手。 江意瞪他道:“苏薄,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薄道:“你别气,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 江意又冷笑:“你这人天生就不适合开玩笑。” 苏薄:“那我不开玩笑,今晚你陪我吃饭陪我去街上转转,然后我便给你。” 江意气得几乎口不择言:“我都陪睡了一整天,你还要我陪吃陪玩?凭什么?” 哪想这时,正有丫鬟侍女进小院,从侧廊款款穿来,恰恰将这话听进了耳中去。勘勘绕过廊角抬眼一看,只见江意骑坐在苏薄身上,脸染红霞、气喘吁吁的样子,当然两个侍女并不知道她是被苏薄给气的,顿时也满脸通红。 两名侍女赶紧躬身退避。 只是苏薄已经看见她们了,本来她们也是他叫来给江意梳头挽发的。 江意顺着他的目光亦缓缓回头,看见两名侍女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举止大为不妥,一股气血直冲上脑,顿时有种都没脸活的感觉…… 江意连忙敛裙从他身上翻下来。手忙脚乱的,还踩着了裙角,苏薄自然而然地顺手扶了她一把,避免她跌倒。 江意试图辩解一二,道:“我们什么都没有。” 侍女脸颊红红、声若蚊吟地福礼道:“奴婢们什么都没看到。” 江意:“……” 她深吸一口气,腰疼啊。 随后江意才得知她俩是苏薄让派来给自己梳妆的。 苏薄见人来了,天色也不早了,让两个侍女带江意进屋去梳头簪发。 只是这小院事先不知有女眷入住,屋里又没个妆台铜镜的,江意懒得进屋,索性将两腿往廊外一伸,背对而坐,拂了拂裙角道:“就在这梳吧。” 她又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苏薄,脸颊上的红霞余韵未消,道:“苏大人将我的行李藏了起来,我拿什么簪发?” 苏薄道:“我去给你拿。” 第481章 走路扶腰 然后江意瞥见他进了隔壁的屋子。原来他就把她的行李放在隔壁,也不算刻意藏起来。 苏薄对女子的头饰又不懂,找到了江意的首饰盒以后,打开来看看,倒也认真地挑了一些,拿出去一一摆在长椅上。 江意又淡淡地往长椅上瞥了一眼,一看他就是外行,发簪、钗环又不会搭配。 侍女道:“大人,还是让奴婢去选吧。” 江意道:“算了,就他选的这些吧。” 挽发间,侍女又道:“如有两支小簪花会更好一些,小姐可有?” 江意一时没出声,苏薄道:“有吗,我去拿。” 江意笑嗤道:“有你也不识得。” 苏薄道:“要什么颜色的?” 江意还是道:“第二层,有两枚淡青色的。” 苏薄便转身进去拿了。他动作也快,片刻便取了出来,在江意面前摊开手,问:“是不是这个?” 江意又要笑了,道:“我就说么,就算给你说了颜色,你也分不清淡青色和靛蓝色。” 苏薄确实觉得都差不多,他正准备折返回去重新找,就被江意手快地抽走小簪,递给侍女道:“就用这个吧。” 她是觉得,就算再让他去找一次他也不一定找得对。 侍女给江意梳好头后,她脑后青丝袭肩,发间步摇轻攒,眉目清秀弯弯,显得比之前有了两分精神。即使不施粉黛,亦一副天真娇媚的美丽模样。 侍女退后一步,心想,也难怪大人这般紧着这位小姐。 苏薄始终在旁边耐心地等候。 江意一侧头看见他十分无赖地将自己的玉坠哨子挂在了他的手腕上,就气不打一处来。 偏生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俨然把她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一般。 他浑身上下不戴一点配饰,其实那玉坠落在他腕间,莫名的别有一番好看滋味,仿佛本就是一枚腕饰。 只是江意无暇欣赏,这家伙这么干,就是不想让自己抢去罢了。 她要是去抢,还得去解他腕上的绳子,可她分明看见他打了个死结…… 苏薄打完死结后,抬眼看看她,道:“现在要跟我去吃完饭出去转转吗?” 江意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句话来:“苏大人如此盛情相邀,我不去就是不识抬举。” 苏薄转身往前走,道:“这么言重,我不是这么强人所难的人。” 江意冷笑了两声,懒得再说了。 她抬脚跟在他身后,时不时伸手扶了一把腰。 只要一看见前面这个背影,她就感觉腰间隐隐作痛,实在有点难受。 好在苏薄在前面也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她也不必顾忌什么。 但她似乎忘了,后面还跟着两名侍女。 两名侍女瞟眼看见江意扶腰走路的动作,似乎走得辛苦,不由又两相交换了下小眼神儿,小脸红红的不敢再多看了。 出了小院,到了膳厅。 膳厅已摆好了晚饭。 苏薄给她拉开了座椅,江意缓缓坐下,她一时没动碗筷,苏薄给她布了菜,道:“吃吧。” 江意愣道:“不用等旁人么?” 苏薄道:“你想等哪个旁人?” 江意本以为他要求自己跟他一起吃晚饭,这膳桌上还会有其他人,比如这渡城的太守什么的,可没想到就他俩。 江意顿觉心下宽松多了,便不再客气,开始用饭。 期间,倒是有太守府的人来请苏薄,道是太守备上了酒宴,请他赏光。 苏薄道:“今夜不行,这边已经吃上了,替我谢太守好意。” 来人也是个有眼见的,见江意在膳桌前自顾自地进食,便了然道:“那小的便回去回话了,不打扰都司大人的雅兴。” 第482章 非常虐狗 这别苑里本来连个丫鬟都没有,因苏薄不需要丫鬟,他身边也都是些个亲兵,更加用不着。今日给江意梳头的侍女还是临时让太守那边差遣过来的。 来人退出膳厅后,就去问了两个侍女什么情况。 于是私下里,消息口口相传,渐渐都传开了。 随后膳厅里也无人再来打扰,两人安静地用饭,谁也不说话。 饭桌上的菜肴有几道是她平时常用的,有几道是当地的地方菜。基本都不用江意自己伸筷去夹,苏薄会用公筷放进她的碟子里。 他给她夹地方菜时,终于开口道了一句:“试试看,吃得惯便吃,吃不惯就放着。” 江意顿了顿,还是尝了几口。初入口时觉得酸甜可口,可多吃几口以后便有些腻了。 她吃不了多少,就放下了碗筷。 膳后漱了口,歇了两盏茶的工夫,临出门时,江意在院子里找到来羡,想把来羡带着一起去。 来羡对此十分抗拒:“不去不去,我不去。” 江意:“你为什么不去?” 来羡:“你们两个出去转,带上我,不觉得我很煞风景么?” 江意:“我现在受制于他,你不帮我出主意一起对付他也就罢了,你竟连场都不愿出了。你到底哪边的?” 来羡:“虽然你目前是受制于他,可我也觉得非常虐狗。” 江意:“……” 来羡又安慰她:“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担心,这不夜城这么热闹,人这么多,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对你做个什么,而且他还能保证你的安全。你跟着他去,我是挺放心的。” 江意道:“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她觉得带上来羡在中间煞风景才好,因为有些人扭曲得是完全不能算作是正常人。 于是来羡两爪子死死抱住廊柱子,江意便使劲拖它后腿。 来羡嚎道:“江小意儿,别拽,腿子要给你拽断了!好不容易接好的,要是断两条,我还走不走路啦!” 江意道:“那你就乖乖地跟我去。” 来羡:“你自己的恋爱你自己谈,我不去!” 江意有点使气,道:“什么恋爱,我是让你去搞破坏。最好煞得他全无兴致,最终早早败兴而归。” 来羡:“不要,我怕他给我一锅炖喽!” 江意道:“怕什么,你又炖不烂。就是炖来他也下不去口,也不怕磕牙。” 苏薄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意的身后,俯眼旁观着江意正把来羡生拉活拽的,看了一会儿,蓦然道:“它既不愿意,你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江意娇躯一震,来羡也狗躯一僵。 一人一狗双双回头看向苏薄。 苏薄凉凉地看着来羡,又道:“街上人多,它容易走丢。” 来羡传音给江意道:“看看,快看看他那眼神,显得我多碍事!我真要是跟你去,他可能真会把我丢掉的!” 江意眯着眼道:“来羡很聪明,就算走丢了它自己也能找到路回来。” 苏薄淡淡道:“那不一定。要是被别人套走,就回不来了。”末了,又补充一句,“这里的人食狗肉。” 江意:“……” 来羡道:“小意儿你听见了吧!” 来羡趁江意不备,立马从她手里蹬脱了两条狗腿,连忙爬起来就一溜烟跑掉了。 最终,江意看了一眼苏薄手腕上的玉坠,咬咬牙起身跟着他出门去了。 出门后,江意一直走在他身边,他步子刻意放缓,以便她能跟上自己。 江意看着那玉坠,忽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你以此来挟我,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苏薄道:“我没以此物挟你。” 江意道:“你要我跟你吃饭,跟你出门,才肯把它还我,不是挟我是什么?” 苏薄道:“便是你不跟我,我也会还你。” 第483章 紧紧相牵 此时两人已经走在了大街上,江意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是晚上,可那热闹熙攘之声从前头传来,仿佛正如日中天般鼎盛。 街道两边点着一串一串的红灯笼,将街景、房屋映照得明亮通透。 江意和苏薄似正处于繁华热闹的街道入口处,旁边经过的人也都是往前面那方向汇涌的,只要再往前,就能融入到那繁华之中。 江意听闻他的话,停了下来,道:“那你现在还我。” 苏薄亦顿下脚步,侧身面向她,拿过她的手,竟真将自己腕上的玉坠过渡到了她的腕上。 她手腕皓白纤细,他需得把细绳收一收,方能套紧一些不至于掉。 路过的行人们见两人在街上驻足,男子往女子腕上套玉坠,都不由露出善意的笑容。 因这看起来极像是在托付一样定情信物。 江意有点后悔了,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下,缩了缩手。 只是苏薄捉住她却不容她退缩,一边收紧细绳一边理所当然道:“不是挟你,只是想要你的回赠。我发现对你不图回报是不正确的,要是下次你再一刀两清,那我不就白辛苦一场了么。” 江意垂着眉眼,道:“我没要你为我做什么,这玉坠便是你不去取,我自己也会取回来。我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厚颜无耻的。” 苏薄道:“你放心戴,这玉坠我拿回来拭过许多次,很干净。” 江意听来,心头蓦地一窒。 他收紧细绳后,也没放开她,手指径直摸索往下,牵住了她的。 江意猛然醒神,待要收回,他有力分明的手指却强撬开她的指缝,最终强硬地与她十指紧扣。 他的手很暖热,手心紧紧相贴,她不想感受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他手上的脉搏。 他拉着她往前走,两人袖摆相合,随着走路的动作时而交叠时而相缠。那细腕间的玉坠晃晃悠悠,凉凉润润。 缠绕心头的那股窒息感迅速扩散,手上他的温度和力道,悸到她眼眶有些发热。 她试图挣脱他,可是他只会牵得更紧。 江意不知是怎么呼吸的,也不知双脚是怎么行走的,好像除了一步步跟着他,再别无他法。 这不夜渡城,置身其中后,果真名不虚传。 起初街上只寻常热闹,但随着苏薄带她走到不夜城的中心地带以后,只见灯火辉煌,几乎要将这夜色驱逐殆尽。 因为来这城里销货进货的商人实在太多,因而以城中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各条街道,每条街道都分门别类地贩有各地聚集的货品。 苏薄和江意站在那街口中心,四处望去,只见各街皆红火如长龙。 人来人往,无人识得他们,也不必担心有人认出他俩的身份来。 江意一时被吸去了注意力,只觉得,这盛况,竟比京城里腊月二十八的庙会还要热闹。 因着地方喧哗,苏薄与她说话时自然而然地俯头靠到她耳边,问:“想先逛哪条街?” 他气息落在耳廓,很是温热,江意不由往外退了退,道:“是苏大人邀我来游的,竟问我?” 然后苏薄就随便选了条街带江意去逛。 进去以后,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条美食街。 街上罗列了各个地方聚集的美食,有现做现卖的,也有用油纸包包好的可以方便储存的。 江意用过晚饭才出来的,对于空气里飘散着的各种食物的香味都不很热衷。 两人走走停停,看个热闹。 因着有些地方的街边小食制作手法很奇特,江意从前见所未见。 当她驻足观看时,苏薄便问她:“想尝尝么?” 江意摇头,道:“吃不下。” 她身子骨纤细,胃也只有那么大点儿,装不下多少东西。 何况晚饭时,苏薄给她布菜,又把她喂得很饱。 苏薄便道:“那看看有没有可以带走的。”顿了顿,又道,“后面的行程,可带去船上吃。” 他一提“船”这个字眼,江意蓦地又觉得有点晕。 后来便觉得街头的小食香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有点油腻不舒服。 江意也没什么想买的,这条街只逛了一半,两人就又换了另一条街。 第484章 谁要嫁你 这条街上红笼嫣然,灯火柔和,但来来往往依然十分热闹。 这是一条专门卖婚嫁物品的街。 两边店铺的掌柜热情张罗客人,除了来拿货去销往其他地方的商户以外,也有不少散客,掌柜皆是笑脸迎人,殷勤介绍。 江意一路看去,红绸布匹,嫁衣如火,还有琳琅满目的婚嫁摆件等等,她也看得应接不暇。 铺子里现做成的嫁衣十分漂亮,是为了招引客人进店铺选同等的吉服料子。但也有出手阔绰的,直接将成衣买了回去。 虽说男婚女嫁是由双方家里各自操办,但此地风气甚是开明,寻常人家的男女婚嫁可两家一起来选定婚嫁物品,若是准新人情投意合的,还能双双上街亲自挑选。 因此像江意和苏薄这样成双成对的,这条街上不在少数。 江意深知这次又选错了街,可却不知不觉竟越走越深。 她不禁回眸多看了两眼,掌柜便招呼道:“姑娘进来看看呀,两人可是要准备婚嫁事宜,咱们店里面什么都有!” 江意没回答,径直往前走。 她只是在想,她从来没穿过这样的嫁衣,上一世没穿上,今生也不一定能穿得上。 如此,多看看,似乎也挺赏心悦目。 她眼里映着红笼如纱、繁华如梦,那浮光掠影匆匆而过,却也叫苏薄看见了她眼底里的一丝憧憬。 苏薄顿下脚步,忽与她道:“你若喜欢,我们进店去买。” 江意愣了愣,抬头望着他,见他眸底深深浅浅,嫣然的灯笼,店铺里的艳烈,掩映在他的眼角,显得他认真而又专注极了。 江意心上蓦然像被一只手拽住了似的,拽得越紧,越挣扎着汹涌跳动。 她面上故作不经意地笑:“婚嫁物品,你买来作甚?” 苏薄道:“带去西陲,你若点头,我便向你父亲提亲,他同意后我们就用。” 江意神色颤了颤,飞快地移开眼,道:“你一路捉着我这么久,勒疼我的手了。” 苏薄闻言略略松了松手。 江意立刻将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转身即走,道:“你不是说我父亲以往把你当兄弟么,你去提亲,他可能会提刀。” 她边走着,边又嗤道:“谁要嫁给你。这就是你今晚非得要带我出来转转的目的?” 苏薄抬脚跟上,道:“什么目的?” 江意道:“刻意让我来逛这条街,看这些婚嫁的东西。” 苏薄道:“我以往是来过几趟这里,但一次没在城中逛过,逛到这条街,实属偶然。” “偶然?”江意道,“苏大人看起来也不是个喜欢逛街的人,要不是有目的,好端端的逛什么街?” 片刻,苏薄应她道:“想将上次没赶上的庙会补上。” 江意面容怔忪。 后经过一家店铺时,苏薄停了停,看向柜台上摆着的一样东西。 他拉住了江意的手。江意回头,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听他在耳边细声问道:“那个可喜欢?” 摆台上摆着的是一面红檀扇子,因十分精致秀气,所以可用作摆件。 红檀扇面打磨得非常细薄,光泽极为漂亮,每一支扇叶上都雕刻有镂空花纹。 不等江意拒绝,苏薄已带她进了店。 掌柜将红檀扇收拢扇面,递给江意,笑呵呵道:“这位公子真有眼光,这扇子极适合姑娘这般的人儿。” 江意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再展开,一道淡淡的檀香拂面而来。 苏薄道:“西陲入夏后比上京热,留着它。” 江意搞不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收下了这把红檀扇。 大抵是因为它真的十分漂亮,而她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又或者是因为,可能西陲的夏天真的会很热。 但绝对不是因为,这是苏薄赠她的。 第485章 被苦着了 从婚嫁一条街出来,两人辗转又去了卖茶叶和瓷器的那条街。 这条街便显得安静雅致许多。 因为大多是来买茶具和茶叶的,而通常好这口且又十分讲究的人,都比较文雅。 两人都是漫无目的地闲转,既然来到此处,苏薄说她可以买些茶叶到船上去喝。 江意接受了这个提议,只是嘴上道:“能不能别提‘船’这个字。” 苏薄看了看她,道:“晕船晕到提都不能提?” 江意回瞪他一眼,径直进了茶叶铺子。 店家见她懂行,店里又有将一些好的茶叶各泡了一壶茶,专给上门懂行的人品尝,品尝过后再行挑选。 茶水虽然泡得很淡,但也入口留香。 江意和苏薄各品了几口,她暂忘却了先前对他的诸多不满,问:“你喜欢哪种?” 她选一种自己喜欢的,再选一种他喜欢的,彼此分清楚。 苏薄却道:“我不讲究,你决定。” 最后江意只好自己挑了两种茶,不假掌柜的手,只问了油纸包,自己亲手将茶叶从罐子里舀出来。 苏薄倚在柜台边,看她细心而缓慢地舀茶。 她的手在灯火下素白细腻,只是手指上还有斑驳的淡红色伤痕,不过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不细看的话不容易发现。 苏薄却一直盯着她的手指看。 她舀好茶叶,向掌柜道谢,正欲把油纸包包起来,苏薄倏而伸手来拈了拈一两枚干茶叶,放到口中嚼了嚼。 江意道:“这是苦茶,味很苦,但回甘强。像你这样吃,会感到尤其苦。” 苏薄付过了钱,两人走出茶叶铺子。 江意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嘴上没说苦,但那张脸看起来有点发木,多半是被那茶叶给苦着了。 见他这样,江意莫名有点解气的感觉,隐隐好笑道:“苏大人,干茶好吃吗?” 苏薄没答。 江意不由又看了看他,越发觉得好笑,忽而没忍住嗤地一声就笑了出来,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结果一心顾着嘲笑他,路过旁边一条窄巷时,江意一着不慎冷不防就被他给拽了进去,转身就抵在窄巷墙角的阴影里。 江意眉头一跳,笑不出来了,道:“你作甚?” 苏薄俯头看着她,道:“你笑我。” 江意道:“我只是突然高兴就笑,有说过在笑你么?” 今晚出来转转一直还算是正常,怎么突然说扭曲就扭曲了? 苏薄一时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阴影里光线十分昏暗,只溢进一丝窄巷外朦胧的灯火,叫江意看见他深邃的眸子里隐隐有幽淡的光。 就像夜里出没的狼的眼睛一样。 看得江意心头一紧。和他对峙片刻,他又离得这般近,她感觉呼吸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下一刻,苏薄手臂穿过她的后腰,便想将她揽回怀里。 江意随时防备着呢,就在他刚有这一举动,她当即伸直手臂横在自己与他之间,身子立马往下蹲去。 苏薄揽了个空,眼见她蹲在角落里埋头抱着双膝,以退为守,防御得十分到位。 苏薄提了提衣角,也跟着蹲下丨身来,沉默片刻道:“你这是干什么?” 江意道:“你想干什么,我便不想你干什么。” 苏薄带着有些微遗憾的语气:“你反应很快。” 江意坚决把头埋在膝间,道:“遇到的流氓事多了,总归是要总结经验动作快些的。”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觉得很爽。 不过这样的得意她并没能持续多久。 只听苏薄道:“你笑我的事,好商量。” 江意道:“你想怎么商量?”反应过来,又改口,“我说了没笑你。” 苏薄将装苦茶的那只茶叶包给她,道:“你打开。” 第486章 他心眼小 江意笑了一声,道:“你说打开就打开?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苏薄:“你不配合,我便抱着你回去,一路走回到别苑。” 江意抿唇,又气又恼。 从这茶街到街口中心,人客如潮,她就是脸皮再厚,也丢不起那个人。 再者,巷口外正有自茶街来往的行人们,他们在讨论哪家新出了怎样的茶器,哪家的新茶成色不错;要是苏薄就这样抱着她出去,大庭广众之下给人看见了,谁都得怀疑他们俩在巷子里干了什么。 江意迫于他的淫威,最终一边动手打开茶叶包,一边十分懊恼道:“不仅扭曲,耍浑,还小心眼,真是……我怎么会喜……” 欢你这种人。 后半句及时被她打住,她努力定了定心神。 真是被他气到要口不择言了。 苏薄看了看茶叶,又看了看她:“吃吃看。” 江意:“……” 她抗争道:“方才是你自己吃的,我又没逼你,你为什么要逼我吃?” 苏薄:“因为你笑我。” 江意:“……” 这个男人明明比她大出许多吧,结果是个幼稚鬼! 江意拈了一颗茶叶,放进嘴里呡着。 苏薄:“再吃一颗。” 江意:“我只笑了你一声吧,为什么还要再吃?” 苏薄:“因为你说我心眼小。” 江意:“……” 说他一句他就不乐意,还说心眼不小? 最终江意嘴里含了两颗苦茶茶叶,那股苦味很快就在嘴里蔓延开来,简直苦到她神清气爽,一张小脸都皱起来了。 苏薄欣赏了一会儿江意的表情,原本冷冷清清的一张脸,倏而嘴角溢出了一声低笑。 江意恍若梦中,抬眼看他,却看得清楚,他唇边依稀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的时候,其实真的很好看。 以至于仅仅是那丝笑过以后的余韵,都能让她看得失神。 她喃喃道:“你也笑过我了,现在扯平了。” 口中的茶叶在苦过之后,渐渐漫开一股浓烈的回甘,满口都是那清甜芬芳的味道。 苏薄深深看着她,见她眉目舒展,道:“甜么?” 很甜。 只是她嘴上没答,他又道:“如此,你我也算同甘共苦了。” 两人在巷口外将将走过一拨行人并且暂时空下来以后,便不着痕迹地转出来,继续往前走。 后来苏薄思忖着,有点在意地认真问:“我心眼哪里小?” 江意顺口就答:“呵,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苏薄侧头看她,她当即又改了口,弯着眉眼嘲笑他:“不小不小,苏大人的心眼可有针眼那么大呢。” 怕他又伺机报复,江意连忙快几步跑到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他,防备得很。 他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一路回了别苑。 她前脚进了屋子,苏薄后脚还没进去,房门就啪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江意想想还是觉得好气。 苏薄在房门前站了站,侧身看着两名侍女,淡淡吩咐道:“去打水给她沐浴更衣。” 后来侍女送水给她沐浴,她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她要更换的衣衫在隔壁的箱笼里,侍女去给她取。 只不过侍女还没能接近她的箱笼,苏薄便进了隔壁屋去给她取,还问具体要取哪几样。 江意睡觉着的寝衣就不说了,里面还有肚兜儿小衣等,都是女儿家私密衣物。真要是让他去,可不都被他给看光了。 江意一听苏薄给她拿,顿时心头火大,在这边屋扬声道:“你不许动我的!” 这话根本威慑不了他,他道:“有本事你自个出来拿。” 江意这会儿已经解了衣衫,泡进水里了,哪还能出去。 最后他还真将她的一身寝衣并里头穿的肚兜儿小衣等都找了齐崭崭的一套,交由侍女送进屋来给江意穿。 要是可以,江意真想摔他脸上啊。 但鉴于自己还没洗完,这衣裳又是自己要穿的,只能忍住。 第487章 云里雾里 江意不习惯侍女伺候她沐浴,便遣了侍女出去。房里就她自己,她用力洗了把脸。 之前在船上都没有沐浴的条件,此刻在浴桶里一泡,渐渐浑身放松下来,心里的那点闷气也消了去。 沐完浴,江意起身,拭干了水迹,穿上寝衣。 她听见外面没了动静,便移步到房门边,打开了门。 结果只看见来羡在屋檐下守着。 来羡瞅了瞅她,给她解惑似的道:“大魔头应该也冲凉去了。” 趁着没人,她便端了盏灯去隔壁房间一看,她的全部行礼果真都在,于是便去箱笼里找出养肤的香膏,均匀地抹了脸和手。 她抹完脸手,回到房中,只见两名侍女去而复返,却是给她送了两只药瓶来。 侍女将呈有药瓶的托盘放在桌上,江意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侍女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应道:“这是我们太守夫人吩咐,给小姐送来的。” 江意有点疑惑又有点茫然,好端端的,送药做什么? 侍女便索性说得明白一点,又道:“小姐从昨晚至今日傍晚,都没能出得房门,奴婢们晚间见小姐出行时都时不时要扶着腰,想必极是辛苦。这药涂抹于伤处,有生肌止痛之功效,停歇一晚,明日应当能有很大好转。” “涂抹于伤处?生肌止痛?”江意听得云里雾里,想着自己后腰是略有不适,但那也是被硌着了,就算用药应该也不是用生肌止痛的,而是用跌打损伤的吧。 侍女小脸红红,又道:“若小姐自己涂抹不方便,可让大人代劳。奴婢们先行告退。” 江意和来羡面面相觑,目瞪狗呆。 来羡:“这话听起来很暧昧啊。你今儿一天没出房,大魔头也一天没出,你们俩干啥了?” 江意:“除了睡觉,还能怎么。” 来羡:“睡觉也有多重意思哦。” 江意感觉又有点上火:“就只是睡觉。” 来羡:“那你走路为什么扶腰?” 这一提,江意更上火了:“他手臂跟块铁似的垫我腰下,我硌着躺了一天,你说呢?” 话音儿一落,来羡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一回头便眼皮抽筋地看着苏薄清洗过后旁若无人地跨进了屋子。 来羡见这屋里是没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就又溜了。 江意语气不善道:“你回来干什么?” 苏薄:“回来休息。” 江意意识到,这里原本就是太守安排给他的地方,眼下自己倒像个借宿的。但转念一想,是他硬把自己从船上截下来的,他不得安排食宿么。 大概是跟他混久了,近墨者黑,江意也变得理直气壮,反客为主道:“你去别的房间吧,这里睡不下两个人。” 苏薄抬眼看她,道:“白天不睡得好好的么。” 江意冷笑:“但苏大人不是膨胀得厉害么,还是一个人躺一张床的好。” 苏薄一本正经地问道:“我膨胀了么。” 在江意来之前,原先太守以为就苏薄一个人,所以给安排了这座别苑。别苑里也就这一个可以宿夜的院子,还只有这一间房里有床。 苏薄不肯去别的地儿,江意更没别的地儿可去,最终苏薄保证,各睡各的,互不相犯,才暂时达成了一致。 但江意岂会这么轻易相信他,转头又出了房门。 苏薄问:“哪儿去?” 江意道:“去隔壁拿点东西。” 很快她去而复返,她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块磨刀石。 苏薄眼睁睁看着江意啪地把块磨刀石拍在桌上,然后坐下,拿出自己的两把匕首,开始磨刀…… 江意边磨边道:“你睡里头。” 苏薄解了外袍,脱了靴,十分配合地躺在了里侧,看着灯火下她的剪影,神色里有种不可言说的……惬意。 江意将刀尖儿往他面前亮了亮,眯着眼道:“床一分为二,不许越界。你要是敢超出半寸,我真的会捅你。” 第488章 稍稍轻点 江意的表情严肃得不能再严肃。 随后将磨好的匕首放在了自己枕头底下。 苏薄不知何时拿了托盘里的药瓶子,江意将将在外侧躺下,便听他道:“腰疼?” 江意身子微僵,背对着他道:“与你无关。” 苏薄手指捻着了她的寝衣衣角,轻轻往上拢了拢。 江意还真没客气,顿时摸到枕头下的匕首。不过苏薄另一手伸来,冷不防按住了她握着匕首的手。 他低低道:“我只是看看,不会再像之前那样。” 江意气急,但腰间一凉,半个纤细的腰肢在苏薄眼前展露无余。 苏薄神色凝了凝,只见雪白的肌肤上有一片淤青,很是显眼。 “被我硌的?”他问。 方才的话定是被他听见了,江意一时又羞又恼,道:“你自己箍得那么紧,你自己不清楚吗?” “对不起。”他认真地道歉。 江意噎了噎,突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发作了。 苏薄道:“你为何不说,或者可以动一动、推一推我,我便知道你不舒服了。” 江意垂着眼帘,听着他有些自责的嗓音,实在有些不甘。 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甘。 明明是他不对,为什么,就是怪不起来。 她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大度,这点儿小伤本也不碍事,就懒得与他计较了。 她只道:“是我自己睡太沉,没察觉。” 后两相沉默片刻,江意正要把衣角拉下,道:“你看也看了,够了吧。” “别动。” 下一刻,温暖的手掌贴上她的淤青处。 掌心里有药膏,被他的手温煨化了,随着他微微带着力道地揉,江意猝不及防,哼出了声。 酸酸痛痛的感觉使得她腰都快麻掉了。 苏薄低低道:“这生肌止痛的药,先用用试试看。明日不行,我再去找别的药。” 怕她乱动,他一手固定着她的双肩,几乎将她半搂进怀里。 她僵着身子,扳不开他的手,后来也就由着他去了,只是闷了许久,终于还是轻哼道:“能不能轻点。” 苏薄动作顿了顿,身躯微微有些紧绷。 除了给她上药以外,他当真没再有别的任何进犯的举动。 两人各躺一边,中间隔出的距离甚至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苏薄要熄灯,江意不准熄。 她觉得黑暗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于是两人又继续睁着眼默默地躺着。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久了……这会儿,睡不着。 又过了一阵,苏薄开口道:“我想……” 这两个字刚钻进江意的耳朵,她浑身汗毛就有些炸了,又想起那天晚上,也是以“我想”这两个字开头的,当即条件反射般地横手过去,就捂住了苏薄的嘴。 苏薄:“……” 江意坚定道:“不,你不想。” 夜色渐深,桌上烛火燃尽,终于呲溜一下熄灭了去。 最终,直到江意不知何时睡去,苏薄也没说他到底想干嘛。 江意白天睡太多,导致夜里有些浅眠。 她睡梦里又开始自我怀疑,她为什么要同意跟他分享这一张床,他明明还可以去太守家借宿一晚的,她为什么要心软退让一步?说好了以后分道扬镳,为什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暗暗发誓,就只今晚一晚,要再有下次,他还是适合去蹲墙角。 好在一整晚,他都很信守承诺。他既答应下来了,就真的没再碰她一下。 两人中间的距离也没有变窄,江意脑子里始终隐隐绷着一根弦,一晚连睡姿都很少变。 眼下江意跟他在这渡城停留,是为了等下一艘船来。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天亮以后,最迟落日之前,船便会抵达渡口。 翌日,太守派人来请苏薄和江意到家中吃个便饭。 第489章 都出名了 因着前一晚上苏薄拒绝了他的设宴款待,太守后来也知道了缘由,原来苏薄身边有美人相伴,也就不勉强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前晚苏薄从船上抱下来的那少年,原来竟是位乔装打扮的姑娘。 今日来请,特意是请苏薄和江意两个人一起过去。 江意在房中更衣,苏薄推门抬脚就进来了。 好在江意基本穿戴齐整,神经也已经被他打磨得够粗壮,面不改色。 她不能老是跟他生气,主要是不想当个短命鬼。 苏薄往她细腰上看了一眼,直接问:“今日还要不要再上一次药?” 江意腰上还有些些感觉,但已经好转很多,也不知是那药的功效还是昨晚休息一晚的功效,便道:“不必了。” 两个丫鬟却小脸红红道:“大人要替小姐上药,还是上吧,身子骨要紧。” 说罢就十分利索地退了下去。 江意对她俩的反应总是感到很莫名。 趁她分神空当,苏薄已捉住她腰肢,手指一挑就解了她的腰带。 江意惊了惊,道:“我都说不用……” 话没说完,他便坐在榻边,径直拉她到怀里,按住身子趴在他的腿上。 苏薄掀开她的衣角看了一眼,淤痕淡了一些,手里还是捂热药膏,往她腰间揉了去。 江意脸颊烧上一股热意,双手不得已扶着他的腿,他腿硬实,又觉得烫手,很有些手足无措,道:“你这人真浑。” 揉完了药,苏薄才肯放了她。 她连忙爬起来,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系衣带。 出房门时,两个侍女还守在廊下,见江意脸红红的,侍女不由脸更加红红的了。 随后江意就跟苏薄一道去了太守家。 反正上午她也无事,苏薄又不会放她单独行动,她只能跟他一起。 太守家的家宴,没那么大排场,但太守夫妻两个亲自到府门前相应。 太守是个中年男子,他的夫人却年轻貌美,且又热情周到。 太守请苏薄入内时,他夫人便在后招呼江意与她同行。 膳厅里备好了丰盛的午膳。 太守一边给苏薄斟酒,一边笑呵呵道:“我道是昨个都司大人怎么不来,原是要陪小娇娘。” 苏薄不置可否,江意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辩解。 对方这样说一句就过去了,她若越解释,这话题还扯得越远。 席上,太守又对江意笑说道:“都司大人往年来过这里几趟,不过从不见他身边带过谁,对楼里再貌美娇艳的姑娘也不甚感兴趣,敢情是没遇到对的人啊。” 听这话便知,苏薄与这太守是有两分交情的。 太守夫人嗔道:“吃你的酒吧,姑娘家脸皮薄,哪能由你这么说。” 太守举杯笑道:“好好好,我失言,自罚一杯。” 期间江意吃了几杯果酒,膳后太守夫人又带她去花园里转转,饮茶消食,留下男人们聊事情。 江意从膳厅出来,在去花园途中,总感觉这府里的侍女们看她的眼光和别苑里的那两个侍女一样,都怪怪的。 后来来羡到了她跟前,趁着夫人在一旁吩咐下人招呼茶果点心时,江意细声与来羡道:“这府里的人,看起来像认得我么?” 来羡唏嘘:“怎么不认得,你现在都出名了你知道吗?方才我听她们偷偷在谈论你。” 江意默了默,问:“谈论我什么?” 来羡瞅了瞅她,道:“估计是别苑里的侍女回来传的,说大魔头将你带回房后,一夜一天都没出,你都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好不容易出得房门,还得扶腰撑墙。” 江意结合别苑那两个侍女动不动就低头脸红的反应,又听眼下来羡所说,终于觉出味儿了。 昨晚侍女还给她送来药……现在江意意识到那药是用来干什么的,顿时撞墙的心都有了。 第490章 误会大了 太守夫人吩咐完下人,几步走回江意身边来,两人一同进亭中坐坐。 太守夫人道:“姑娘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还有些不适?” 江意面上道:“许是多饮了两杯果酒的缘故吧。” 太守夫人与她闲聊,她都能应对自如,并且言谈举止非小门小户的女儿态。这太守夫人也试图探她身份,只是被她十分巧妙地避开了去。 见她并不想透露,太守夫人也很识趣地不再探究了。 只不过太守夫人热情起来那是真热情,虽然为人圆滑,但也不令人讨厌。 可她就是什么话题都能聊,江意有点应接不住。 比如太守夫人笑容暧昧地问她道:“昨日我让人送去的药膏,可好使?” 现在江意知道那药是干什么的了,硬着头皮道:“那药是好药,只是并非夫人所想的那样。” 她觉得必须得解释点儿什么,只是太守夫人压根不听,自顾自截了话头去,道:“你年纪还小,昨个听丫鬟来说,怕是确实辛苦得紧,我才赶紧让丫鬟送药去。” 江意张了张口,太守夫人又讳莫如深地笑道:“都司大人一介武将,又血气方刚,必是莽撞。” 江意揉了揉额头道:“夫人误会了……” 太守夫人娇笑道:“臭男人么,我还不知道什么性儿?尤其是那等年轻气盛又习武有力的,一旦给他们沾着了肉味儿,不吃个够本哪能停得下来。一天一夜没出房,真是想想都要命,也幸好,都司大人还算怜香惜玉,没把姑娘给采折了。” 江意真是浑身有嘴都说不清。 她要说一天一夜纯睡觉,而且苏薄那混蛋看起来也很久没合眼似乎困得不行,所以她虽被禁锢在床上但也什么都没发生,会不会有人信? 废话,有谁会信! 不等江意组织一下语言,太守夫人还真是体贴又周到,冲江意眨眨眼抛了个媚眼儿,眉飞色舞道:“遇到这等如狼似虎的男人,姐姐教你个招儿。” 江意一介女子都被夫人那媚眼儿给抛得有点酥了,难怪方才在膳厅不难看出太守如此宠惜她。 江意摆手,婉拒道:“谢夫人好意,只是夫人实在多虑,真的不用……” 夫人又打断道:“做女人哪能跟自己过不去啊,你放心,姐姐的招儿只会让你好受,没有难受的。” 江意想了想,遂认真请教:“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和我保持距离,最好离我一丈远的那种?” 夫人掩嘴笑出声,道:“男人若欢喜你,才想要时时刻刻都紧挨着你。紧挨着你还不够,还想时时刻刻都能跟你缠绵,你想要那法子,我可没有。看样子,你是被都司大人给欺负怕了?” 夫人那笑得意味深长的眼神,真是让江意感觉很不好。她想解释点什么吧,夫人立刻又露出那种“你什么都别说,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来。 夫人又道:“既然那不成,便从别的地方想辄儿啊。”说着她就招来贴身丫鬟,让她回房间去取一样东西,一边让江意稍安勿躁,又道,“姐姐送你样儿好东西。” 不等江意回答,夫人嗔道:“你可别拒绝,这东西我本也是准备今日赠你的。” 夫人细说道:“以往都司大人往渡城来,恰好某次遇到我家老爷遭人陷害,险些赔上身家性命,都司大人及时拉了把手,才还我家老爷清白,不然也万不会有今日。 “后都司大人有公务在身,又经过渡城几回,不过他向来是只身一人。我家老爷说得不假,从没见他身侧带过个把女子,往日设宴邀他去楼里,也不见他多看上那些姑娘一眼。 “今日他带了你来,必是将你放在心上了的。如此,我岂能不替我家老爷尽地主之谊?姑娘切莫推辞。” 第491章 奇特的药 太守夫人与她聊的这些话题,江意本来也不感兴趣,原不必与她周旋,若是在京里的时候,她大可以起身走人。 只是眼下入乡随俗,到了人家的地盘,受了人家的招待,这位夫人看起来也着实是热忱,没有恶意,所以她便一直尴尬地听她聊了下去。 听太守夫人寥寥几句说起苏薄,江意感觉这天儿又能继续地聊下去了。 江意顺着话题道:“我以往对他不是很了解,只知他经常在边境辗转。” 太守夫人明显看出来她对苏薄的事是感兴趣的,笑道:“那应该是近些年他做了都司大人以后的事吧,我家老爷在初次碰上他那会儿,他还是御史下派的巡督,只不过再之前我就知道得不多了,但总归是能力强,这官儿才能一级一级往上升。 “我家老爷说,他就没见过比苏大人更年轻又办事利落的巡督,当然现在也没见过比苏大人更年轻的都司。” 江意心想,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个男人私底下有多幼稚扭曲。 但是她知道。 不知为何,这样的想法,让她有种莫名的怦动感。 她想多了解一些,有关他的事。 定然不是因为有多在乎,而是因为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嗯,就是这样。 很快丫鬟就捧着一个大概有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精致木盒子过来,递到太守夫人的手上。 太守夫人还没打开,江意便隐隐闻到了一股奇特的药香。 夫人面上漾开几分柔媚的笑,打开锁扣给江意瞧了一眼。 只见盒子里铺着一层红锦绸布,里面堆着一只只十分小巧的药丸。 夫人又把锁扣扣上,递给江意道:“这个你权且收着。” 江意道:“夫人送我这药为何?” 夫人难掩笑意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药。方才不是说了么,男人若是如狼似虎,怕你这身子骨吃不消,这种时候能尽量避免弄伤自个的就尽量避免,这也是让你自个儿好受些,知道不?” 江意眉角抽搐。 夫人凑到她耳边,又细碎道:“这药啊,每每放一颗入内,能更滋润,使得经事顺利些,男人缠你不休时你也不必多吃苦头,你把他喂饱的同时,自己也能尝到一点别样的滋味。” 江意听完,感觉七窍都在冒热气,脸红得像煮熟焖透的虾一样,既秀色可餐又有种难言的艳丽动人。 这夫人给她出的招儿,就是这种损招儿? 她看着手里的盒子,非常烫手,片刻都不能留,连忙塞回到夫人怀里,道:“夫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着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他并没有这些事。” 太守夫人愣了一愣,道:“姑娘不喜欢么?” 江意起身道:“与夫人聊了这么久,我想我也该告辞了。” 太守夫人道:“啊,是不是我哪里招待不周,惹姑娘生气了啊?” 江意道:“没有,夫人盛情款待,只是……” 还没说完,只听远方传来悠长雄浑的号角声。江意不仅抬头循声望去,但见长空飞雁,云高天阔。 太守夫人颇有心得道:“听这声音,可能是船到了。” 随之,苏薄从膳厅出来,到花园来接江意。 带她走出太守府邸时,苏薄微微低着头,与她说道:“军船到了,先送你回别苑休息,一会儿我去码头看看,晚上便上船走了。” 说着,他侧头看了看她,又问:“脸怎么这么红?” 江意抿唇,冷淡淡道:“没事,喝了几杯酒而已。” 太守和太守夫人又亲自把两人送出府门口。一会儿太守也是要去往码头一趟的,只不过苏薄要先回一趟别苑,与他不同路,便只好在码头再碰头。 苏薄撩了马车帘子,让江意上马车。她提起裙摆,踩着凳子弯身上去,苏薄顺手扶了她的手臂一把。 随后来羡也蹦了上去。 第492章 做什么用 苏薄上马车时,太守揖道:“那下官就在码头等候都司大人了。” 马车往前走,江意靠窗侧坐,一直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 白天这渡城里也热火朝天,很是人声鼎沸。 苏薄忽摸到了旁边有什么东西,拿上手一看,是只盒子。他手指挑开锁扣,见里面是些药丸,便问江意:“太守夫人给你的?” “什么?”江意回过头来一看,当即脸色涨红,连忙啪地一下把盒子扣上,然后劈手去夺,凶巴巴道,“这个怎么在车上?” 苏薄没松手,审视着她的表情,道:“这药做什么用的?” 江意的模样还真像只先前被蒸熟过一次眼下又被蒸熟一次的虾,鼓着一双水亮亮的眼儿瞪他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用不上你也用不上!” 两人僵持片刻,江意恼道:“你还不松手?” 苏薄默了默,道:“你夹着我手了。” 来羡在角落里不厚道地笑了。 苏薄冷不防淡淡看它一眼,来羡顿时浑身一激灵。 江意定睛一看,只见盒子盖还真夹住了他的指尖。 她连忙打开盒子盖,见他指上被夹出一道沁血的红痕,但没破皮。她眼神颤了颤,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苏薄将盒子重新盖上,递给她,道:“无事,不疼。” 江意终于,还是接了句话道:“都沁血了,还不疼么?” 苏薄只是看着她。 她撇开头,看向窗外,又闷声轻道:“回去上过药,你再走。” 过了一会儿,苏薄又问:“这药做什么用?你哪里不舒服,需得吃药?” 一句话将江意心头的愧疚一下子败坏殆尽。她真想把这盒药丸扔他一脸啊。 江意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也没再理他。 回到别苑,一进房,她就把盒子放在角落的案台上,回身看见苏薄的眼神还盯着那只盒子,似乎对里面的东西颇感兴趣,不由羞恼得面染飞霞,道:“你还看。” 苏薄终于才不再看了。 江意转头去拿药膏,又道:“你不许去动,也不许再问,那东西自要原封不动地还给太守夫人。” 她走到苏薄面前,抿唇道:“手伸出来。” 如果忽视太守夫人送这药膏来是干什么用的,药膏本身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细白的手指勾出一些,低着头,动作顿了顿,还是轻轻拿过苏薄的手,将药膏抹在方才被夹伤的手指上。 苏薄看见那只小巧的指头,指甲淡粉,十分莹润漂亮,就在他眼皮底下打着转儿,绕得他心痒。 抹完了药,他也不再耽搁,起身出门,道:“你先休息一会儿,需要买什么东西上船的,现在可命人去置办。”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门外午后阳光明媚,衬得他身姿英长,他回头看她,道:“别想着再逃,不然我就……” 他似乎也没想好具体的收拾办法,停顿了一下。 江意没打算再逃,她的路都被他给切断了,要是不跟他走,自己还得重新去准备,费时费力。 但听他这样说,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就怎的?” 苏薄道:“就跟你做饭。” 江意懵了一下:“做饭?” 苏薄:“生米做熟饭。” 江意脸腾地一下又红透,在他看来真真娇美明艳,她嗔怒道:“浑球!” 苏薄领了她的骂,然后神清气爽地走了。 他走后,江意被他气得一时也想不起要置办些什么东西,索性先躺下午憩一会儿。 只不过,江意将将躺下,怎知苏薄又去而复返。 江意顿时鲤鱼打挺从榻上坐起来,警惕地看着他,道:“怎么还没走?” 第493章 解释清楚 苏薄逆着光,面上神色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他抬脚进来,径直走到床榻边,不由分说拿起脚踏上的绣鞋就给她套上,趁江意愣神之际,捉住她的手腕便带她出房门,道:“你与我一起走。” 江意道:“莫不还是怕我逃?” 苏薄道:“一步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他声线和平常一样,但江意察觉到他的语气有一丝细微的认真凝肃,便没有争辩,乖乖跟他走,顺道还叫上了来羡。 出了别苑,她同苏薄乘坐马车去往渡口。 不等江意询问,苏薄便道:“你的行李稍后我让人搬到船上去。” 到达渡口时,江意下马车一看,只见渡口横着一艘十分壮阔的船只,是先前她乘坐的那艘商船的好几倍大。 因着它的停靠,几乎占据了整个码头,后续来港的船只都得往后排。 船上船下正有人员走动,太守已经到了,素衣让士兵将船锚固定好后,就下来见礼。 不多久,江意就看见自己的行李被送了过来,并一一挪上了船。 本来苏薄打算停靠半日,待晚上再启程的,但他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决定稍后就启程。 江意和来羡站在码头上,苏薄与其他人谈话说事时,总时不时回头看江意一眼,似乎在确认她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江意看着这艘可以称得上是巨船了,也不吭声,就表情有点复杂,心头又难免有点翻涌。 后苏薄走过她身边来,低道:“还没上船,又晕了?” 江意脸色有点发白,嘴上道:“我自己能克服。” 苏薄道:“大船稍好一点,比你先前乘的那艘要稳,应当会好一点。” 这一停靠,还是耽搁了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到傍晚时,就又收锚扬帆了。 码头的风大了些,吹得江意裙裾飞扬,青丝如烟。 她正欲上船,不想太守夫人竟还亲自送了过来。 夫人让侍女递了两只八宝盒给她,道:“我听说姑娘晕船,你们又走得急,我没什么好准备的,便临时备了些果脯和辣味的小食,姑娘晕船时吃一些,可能会好许多。” 江意盛情难却,便收下了,道:“多谢夫人。” 夫人道:“午时多有招待不周,姑娘莫介意。” 她这一说,江意倒过意不去了,想起来中午她硬要赠送的那盒药丸,本也是出于好心,便道:“午时夫人一片好意,只是恕我无法应承。” 江意对她露出款款笑容,移步走近一些,两人到一旁像说女儿家的私房话一般,轻声道:“那药我放在了别苑房间里,稍后还麻烦夫人取回去吧。夫人当真误会了,我与他并没有那等关系,故当真用不上。” 太守夫人不由仔细看了看江意,只见她面容娇美明艳,但确没有那股懂解风情后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妩媚,看起来还真是个不曾经过那等事的少女。 太守夫人很是诧异了一番,道:“可昨日不是一天一夜你和他都没出房间,竟没……” 江意摇了摇头,道:“我晕船,他太累,只是在休息睡觉而已。” 夫人不禁又朝那边的苏薄看了一眼,道:“可他分明对你有情,你又对他有意,倒也是循规蹈矩的人。” 江意张了张口,道:“我已对他无意,是他硬把我从船上截下来的。” 太守夫人手里摇着精致的团扇,笑道:“你连姐姐都骗不了,难不成还想骗到你自个儿?” 这时,船上吹响了号角。 苏薄侧身看向江意,正在等她。 太守夫人又道:“也罢,那药你用不着,回头我去取回便是。这些小食你且收好,觉得能缓解晕船的话,到下个码头,你记得让苏大人去城里帮你再买一些备上。我就送你到此处了,往后有机会,你再到这里来玩。” 江意笑着告辞道:“谢夫人盛情,今日一别,有缘再见。” 说罢,她便转身,向苏薄走去。 第494章 如此留恋 晚风拂起他的袍角,他朝江意伸手,江意便将手里捧着的八宝盒递给他。 他一手拿盒子,转身之际一手自然而然地来牵江意的手,江意抿着唇,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这么多人看着,要点脸。 江意提着裙角,拾着木板梯一步步往上走,苏薄在前面先一步跨上甲板,回身扶了她一把。 上甲板后,放眼望去,只觉视野是比先前那艘商船上还要开阔许多。 军船缓缓调头,驶离了岸边。 江意扶着栏杆吹风,很快就感到略微不适的眩晕感。 但诚如苏薄所说,这艘船更沉更平稳,那种眩晕感并没有在商船上的那么强烈。 这船上士兵都守在船只另一头,江意和苏薄住船只这头。 除了素衣和苏薄身边的一些亲兵时有走动以外,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影。 她也可以放心地自由出入。 当然,江意的暗卫也被安排在了这艘船上,和苏薄的亲兵们住在船身中部。 如另一边船头有事,亲兵会通传到苏薄这边来。 江意看着远方的河流渐渐涌近,流水不断从船身两步分拂开,往后流走。 她看着看着,便觉得自身是没移动的,而是那河水在哗啦啦不停地迅速倒退。 看久了,就晕得越厉害。 这甲板非常宽敞,来羡左右来回蹦跶了一圈,确实比先前的船舒服多了。 苏薄不知何时站在江意身旁,道:“别总是盯着水看,抬头,看天边。” 江意依言缓缓抬头。 只见天边霞彩漫天,落日正半沉半挂,衬得远方的山影呈墨绿色,一重更比一重高,绵延无尽。 江意眯着眼,霞光落进她眼里,瑰丽滟潋无方。 一直到落日完全沉入了山影里,天边的霞光也一丝丝淡了开来。迎面的风变得有些凉了。 苏薄道:“我带你去房间看看。” 江意一挪脚步,头重脚轻之感再度袭来。 她还没走几步,身子忽而凌空一轻。苏薄已将她打横抱起,沉稳地往里走去。 江意没力气拒绝,在他抱起的那一刻,她本能一般歪头靠上了他的胸膛。她双手仅仅是微微捻着他臂间的衣料,并努力抑制着自己不要搂上他的肩,不要做出回应。 很卑鄙是吧。 明明她如此……留恋。 她也不知道,她还能抑制多久。 苏薄暂时给她准备的房间,里面很是干净整齐,床榻桌几一应俱全,木头的颜色与地板席面的颜色一致,看起来简洁得让人赏心悦目。 她的行李箱笼都靠壁堆放着。 即使行李占据了不少地方,但房间仍是还有不小的空间可以活动。看起来与地面上的房间差别不大。 苏薄弯下丨身,将她放在榻上。他移步至一旁开了窗,江意侧头就能看见外面广阔的风景。 只是这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青灰色的天幕上,悄然浮上几颗浅淡的星子和一轮月影。 月影亦比较浅淡,但是很圆。 苏薄道:“休息一下,一会儿用晚饭时叫你。” 他将八宝盒放在床头小几上,江意伸手就能够得着。 苏薄留下来羡在房里陪她,自己转身出去了。 江意顺手往盒子里拈了一块果腹入口,那果味很浓,酸得她皱眉。但似乎尝过以后还真就好受了些。 实际上还没等到用晚饭的时候,苏薄只出去了不久,来羡耳朵灵敏,就听见了外面似乎有动静。 有什么东西从远处飞来,铮地一声,钉在了船舷上。 江意凝神细听,紧接着又是“铮铮铮”的好几声响起,钉得船舷发出隐隐的木颤声。 江意心下一沉,顾不上自身不适,忙起身要出去一看。 只是刚打开房门,就见暗卫严阵以待地守着她门外。 第495章 你要抗命 暗卫凛色道:“小姐请间内等候。有情况苏大人会处理,属下等负责保护小姐安危。” 看样子,果真是有情况。 江意不禁回想起今日在别苑苏薄去而复返,要寸步不离地把她带在身边,当时她便觉得有丝微不同寻常,以及到了码头以后他当即决定提前时间启程离开码头,她意识到,苏薄应是早就察觉到了异样。 方才他也是刻意把她带回房间让她休息,他才好应付外面。 思及此,她怎能放心,肃色问:“发生什么事了?” 暗卫无法瞒她,道:“有刺客。” 此时夜色已经完全沉降了下来。 宽阔的江河面上风平浪静,军船在河面平顺地行驶,倏而,从河道两边疾速射来数道利器,精准地钉在船舷上。 那是一柄柄黑色的弯勾,冰冷锐利,霎时勾穿了船舷,牢牢地套住。 连接黑色弯勾的是一条延伸至昏黑河岸边的绳索,紧接着那绳索颤动,道道黑影脚踏绳索,速度极快地飞奔而来。 那玄黑衣角翻飞,宛如夜里展翅的鹰。 苏薄矗立在船头纹丝不动。 素衣见状表情极少有的凝重,道:“主子,可要断索?” 苏薄淡声道:“你断得了一时,断不了这一路。” 素衣深知这一点,如若贸然斩断绳索,那便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后续就更麻烦了。 他和苏薄都很清楚,来者何人。 身后亲兵们见这手法也都清楚,因为大家原本就是彼此熟悉的。 转眼间,那些黑影就飞奔至尽头,齐齐立在船舷上。 他们个个手握长剑,暂未出鞘,面覆黑白色神佛面具,仿若天生就适合与暗夜为伍,丝毫没惊扰到另一边船头的众多士兵。 空气一下子凝固下来。 站在船舷中间的黑衣人,开口道:“江家小姐身在此船,君上有令,让你立刻将她交还,由我等带回京去。” 对峙片刻,苏薄声音极为平淡,而又隐含压迫感,道:“她要去哪儿是她的自由,我无法交还,她若不愿,尔等亦无法将她带回。” 对方抬脚跳下了船舷,无声立在甲板上,道:“你要抗命?” 此带队的黑衣人一下来,他的同伴纷纷跃下船舷,甲板上顿时呈剑拔弩张之势。 这黑衣人道:“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拔剑,“违抗君令,无异于寻死。” 苏薄看了一眼他的剑锋,道:“君上可有下令,我若阻拦,取我性命回去交差?” 对方动作微微一顿,道:“你若阻拦,如不兵刃相见,也无法完成任务。如此,生死各有命。” 话语一罢,苏薄身边的素衣和身后的亲兵,也都纷纷拔了剑。 为首的黑衣人扫了素衣和亲兵一眼,沉声厉道:“你们也想阻拦?” 素衣道:“我等听主行事。” 黑衣人道:“何人才是你们的主?!” 素衣道:“我等无资格御前听令,唯有执行上级命令。我主即上级。” 不论是素衣还是亲兵,常年都是跟着苏薄的,苏薄命他们执行任务,同时需得担负责任时,也都是苏薄护他们无虞。 大家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血性汉子,这种时候该护着谁,都不言而喻。 为首黑衣人道:“既如此,违令者,生死不论。” 身后亲兵向苏薄递上一把剑,苏薄抬手握住剑柄,不疾不徐地抽出剑刃。 那云淡风轻的动作间,暗藏的是雷霆万钧之势。 夜空中的圆月更明亮了一些,撒下一层皎洁的月光。 素衣看了一眼天边月亮,隐隐有些担忧。 今夜正好月中,正是主子热毒发作之夜…… 他们想必也定是看准了时间来的。 眼下交涉失败,双方兵刃出鞘,形势一触即发。 没再有过多的言辞话语,这些黑衣人脚下一蹬,瞬时围攻上来。 第496章 带不走她 对于他们来说,即使曾为同伴,即使曾并肩作战过,也抵不过任务或者说利益为上。他们打杀起来,丝毫不留余地,招招下的是死手! 仿佛要杀的不是同伴,仅仅只是任务下即将要化成的剑下亡魂! 苏薄这边的人自也不会客气,亦守亦攻,一旦寻到一丝机会,立马毫不手软地反扑。 双方虽是敌对厮杀,但都相当有默契,只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并不影响这艘船的主体西行任务,也不会把另一边船头的士兵引到此处来。 否则到时,杀戮的对象会大大增多,可能还会坏了运送军械的进程,得不偿失。 所以,厮杀起来的时候,双方不约而同,几乎不以刀剑碰撞发出响亮的金属声,但杀戮的狠辣和残忍丝毫不减。 血的气味无形地在船头蔓延开来。 不知是谁受了伤,只听见那长剑时不时划过皮肉的声音,但无人叫痛,甚至都不哼一声。 为首的黑衣人和苏薄斗在一起,两道黑影在船头极快地掠过,那锋利的剑气扫过,利刃并未碰到船舷,却在木栏上留下道道醒目的剑痕。 素衣被缠得脱不开身,时不时以眼风担忧地瞥向苏薄那边。 苏薄与那黑衣人近身互攻,两人剑柄相抵,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黑衣人透过面具的眼孔,冷视着苏薄,攻势里杀意浓烈,更随时留意着苏薄的身体状况,他速度虽然极快,但气息已然开始乱了,如此相持不了多久,他必败无疑。 黑衣人幽幽道:“今夜是你毒发之夜,你打不过我。” 话语一罢,两人剑如长虹,拳如烈风,又猛地分弹开来。 这时,一黑衣人寻到空当,便飞速地往船舱里奔去。 苏薄当即侧身去拦。 可黑衣人首见状突然从背后偷袭,阻去他动作,不知是狂躁还是其他,苏薄气息瞬时暴涨大乱,但手中刀光剑影依然快如雷霆闪电。 “主子!”素衣低喝,连忙去助力,可惜被对手纠缠不休。 其余亲兵亦是难以抽身。 正这时,不想那得以飞窜进船舱的黑衣人又稳着步子一步步倒退回来,身形从黑暗里重新暴露在了月光下。 一道清越的声音在黑暗的船舱走道里传来,道:“到底曾是一伙的,为了我一个外人反戈相向,怕是不妥。” 双方渐渐停止了打斗。 黑衣人首收了收剑势,转头看去,见黑暗中缓缓走来一道倩影。 随着越近,她的身姿轮廓亦渐渐呈现出来,美丽优雅,而又落落大方。 苏薄紧了紧握剑的手,胸中气血翻腾,从容不惊的目色再度看向这些黑衣人时,暗流汹涌,身上染开一层戾煞之气。 今晚谁也带不走她。 他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黑衣人首面向江意,道:“君上有令,请小姐随我等回京。” 江意看了一眼苏薄,道:“你们来带我回京,却打杀他作甚。又不是他把我劫持出京的,而是我自己甘愿跟他走的。你们刃就是这样,前一刻队友,下一刻死敌的么?” 黑衣人首退后一步,道:“小姐主动跟我等返回,此事就到此为止。” 江意道:“我回不回是我的事,与这里所有人无关。”她眼神落在黑衣人身上,缓缓又道,“也与你们无关。” 苏薄声音有些浸着杀戮的嘶沉,与她道:“进去等我。” 黑衣人重整旗鼓,再度朝苏薄和素衣他们逼近。 苏薄将她往身后拂去,紧紧护着,身躯绷紧,江意望着他挺括的背影,宛如为护住自己领地、随时准备搏杀的野兽。 江意在发现刃追踪而来、要带她回京时,没有过多的惊愕,可是当她发现这个男人为了不让她被带走,竟跟这些曾是一个队伍里的人反目成仇时,她惊愕极了。 不是说,刃,从来都是任务为上的吗? 他就这么不想她离开,不惜违抗命令? 江意深吸几口气,挡在她身前的背影,让她酸了眼眶。 第497章 如何收场 就在那黑衣人首即将再度朝苏薄猛攻,千钧一发之际,江意忽冷声道:“我劝你们,最好住手!” 她一边说着,一边移步自苏薄身后挪开两步,抬手之际,手中钳着一枚厚重的令牌,在如莹的月色下泛着冷金色的光泽,上面依稀刻有“太陈宫”字样。 果真,那黑衣人首见状,身形微微一凛,他身后的黑衣人全都没再轻举妄动。 江意冷声道:“见令牌如见其人!” 最终,黑衣人往后退了一步。 江意道:“你们大可以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就说我以令相挟,这一趟非去不可,与苏大人无关。如若你们强行阻拦,不妨试试。” 说罢,她另一只手又拿出一枚焰火折子。 这焰火一放,另一船头士兵必闻讯赶来,这些黑衣人身份便会暴露。他们主子只让他们把江意带回去,可没让他们阻碍送军械去西陲的大事。 这些黑衣人不得不估量,带不回她和阻碍军机大事,哪个后果会更严重些。 何况江意有令牌在手,这些黑衣人无法再对苏薄等人妄下杀手。 僵持一阵过后,黑衣人首终于下令道:“撤。” 这些黑衣人重新将黑勾绳索朝对岸发射而去,黑衣人首跳上船舷回头看了苏薄一眼,又踏着飞索来去无痕地消失在黑夜中,其他人纷纷跟上。 人一走,甲板上就颇显得空荡荡的。 但无人敢松懈大意,直到确认他们已彻底走远以后,凝固的气氛才渐渐松懈下来。 亲兵们身上各有负伤,甲板地面上都是斑驳血迹。 素衣面向苏薄,道:“主子怎么样?” 苏薄淡淡道:“带他们去疗伤。” 素衣很是担忧,方才连他都能感觉到苏薄身息暴涨大乱,许是焦灼于有黑衣人闯进了船舱,许是因为…… 苏薄没多停留,亦没与江意说什么话,转身径直往漆黑的船舱内走去。 他经过江意身边时,她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江意瞠了瞠眼,思绪猛然被拽回到那天晚上,他朝她执剑而来时的光景。 只是,与那天晚上又有很大的区别。 今晚,他成了那伙人的敌对方。 她缓缓回眸,看向他的背影。 他亦与生俱来,适合那黑暗。 一步,两步,三步。 苏薄素来沉稳的脚步,倏然虚浮凌乱。 江意拔腿就朝他冲去,在他扶着墙缓缓倒地之前,她猛地冲到他身前,以自己娇小的身子骨给他倚靠一般,挡住他倒下的身躯。 她整个人被他压得往后踉跄。 眼看着将要随他一同倒地,他临了蓦地又拽她一把,突然转了个向,最终将她沉沉压在了墙壁上。 她听见埋头在她颈边的沉乱的呼吸,似乎卷着一股快要燃烧的火气,她声音有些发颤地喃喃道:“苏薄?” 回应她的,是滴淌进她衣衫里的,一滴滴灼烫的血液,烫得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后来船头人影杂乱,素衣等人来将苏薄扶回房里,江意傻愣愣地站在过道上,看着他们提着一桶冰,和着江里打起来的冷水,灌进桶里给苏薄泡着。 今天月圆之夜,素衣不得不早做准备。 今日在港口停靠一两个时辰里,便是尽可能多地往船上运一些冰,好让他安然度过今夜。 可没想到,刃竟趁着今夜他毒发之时有备而来。 如若不是江意的那枚令牌,恐怕今夜还不知会如何收场。 亲兵们自行处理伤势,清洗甲板,随后江意回过神来,让自己的暗卫去帮苏薄换水加冰。 她脸色发白地看见暗卫换出来的是一桶桶血水。 暗卫道:“苏大人也负了伤。” 来羡随之从苏薄房里走出来,严肃道:“伤都是其次,今晚他运功过猛,热毒有些袭了心脉,先给他缓下来要紧。” 第498章 说给她听 江意极力镇定下来,立刻让暗卫频繁加冰。 她又去找了船上备着的伤药来,有些手忙脚乱的,准备一头扎进去给他处理外伤。 可她思绪一团乱,还没来得及进门,里面苏薄仿若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似的,声线又哑又冷薄,道:“让素衣进来。” 素衣在旁显得比她淡定多了,伸手接过药箱,道:“交给我吧,这会儿主子还醒着,可能不想让江小姐进去看到他的状况。” 她听见苏薄又出声对她道:“你先回房去,等我处理好,再去找你。” 江意茫然地把药箱递给了素衣。 素衣进去以后,将房门关上。 江意在门前站了良久,方才僵硬地转身挪着脚步,一步步走回到甲板船头。 船头已经清洗干净了,留下一片片湿湿的痕迹。 她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有些乏力地钝坐下来。 风吹得她浑身发凉。她尽量蜷着双腿,抱着自己。 来羡趴在她腿边,试图用自己的狗毛暖一暖她,安慰道:“你别紧张,他只是受了点伤,陈年旧毒复发,应该没大问题的。” 江意便强迫自己耐下心来,等。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可她却从来没觉得时间竟走得这么慢过。 尽管浑身发凉,她下巴抵在膝上,眼眶却始终热着。 那柔嫩的肩胛脖颈处,还留有他的鲜血。 像在她身上烫下的一枚烙印一样,那种滚烫得发痛的感觉,久久无法驱散。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夜空中悄然绽满了繁星。 江意快要麻木的知觉里终于听见了缓缓而来的脚步声。 近到跟前时,她突然伸手固执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角。待仰头去看时,满眼水光顷刻暗了下来。 不是苏薄啊。 出来的是素衣。 江意松了松手,哑然道:“他……怎么样了?” 素衣道:“主子今晚气血攻心,情况不如之前每月月中那么稳定,今夜还很长,他暂时是昏睡过去了。” 江意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那,我去看看他。” 将将转身,便听素衣在身后道:“看来,江小姐已经知道主子背后的人是谁了。” 江意蓦然顿住脚,素衣道:“照以往规矩,知道的人都没留活口的。但江小姐是个例外,连带着江小姐身边的所有暗卫,也都成了例外。 “主子不说,也不容旁人多嘴,但现在他弄成这样,江小姐又涉入其中,我想还是告诉你一些的好。” 素衣对此仔细斟酌过,让主子一人面对势必会再造成今晚这样的局面,不如让江小姐同他一起面对。毕竟江小姐很得上头那位的喜欢。 江意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道:“是不是,如若你不告诉我,他将永远也不会说?” 素衣点了点头,道:“主子性情如此,有些事即使他努力过,他也不会让江小姐知道。江小姐要听吗?” 江意轻声道:“好,你说与我听,总比我永远被他蒙在鼓里的好。” “主子知道江小姐一直在查梁敬和那断指人,起初也让我跟着,视情况而旁助江小姐。但是后来主子接到了将东郢国盘根在京都的情报眼线全部连根拔除的任务。任务的目标恰恰就是梁敬那行人。” 这就是梁敬等人不得不死的理由。 素衣道:“刃执行的任务皆是机密,在主子身份暴露之前,他没法与江小姐明说。这支情报网在京中潜伏多年,暗中与朝中官员结交,直到去年年底东郢使者前来,才终于露出了端倪。他们的情报网不得不除,希望江小姐能明白。 “主子接到任务后,与江小姐所求相冲。他迟疑了,在房中从白天待到黑夜。我曾请求将任务全部交给我,我派人去做,这样主子就不必现身,兴许就能瞒过江小姐。但主子说,他去和我派人去,没有分别。 “最终他还是决定亲自去,并下令手底下的人,对那断指人留活口。” 第499章 他努力过 江意愣愣地,听素衣继续道:“可上头下的是死令,在‘刃’这一组织里,杀令如天。这些年来,主子从未有过差错。从他下令留活口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抗命。 “他之所以要留那个断指人,便是想在了结其性命之前,代江小姐审问一番。” 素衣道:“在江小姐闯进来之前,主子确实审过了梁敬和断指人。梁敬殊死抵抗丧命,断指人则拿捏在主子手上;可像他们那种被挑选至别国布情报网的人,千挑万选,必不会背叛自己国家,所以不论是主子还是江小姐,即便抓到他们,他们也一个字不会交代。 “断指人齿间早藏好了毒,恰恰就在江小姐闯进来时,主子一时分神,最终才使得他吞毒自尽。断指人看似死在主子手上,可事实上,他不是主子杀的。” 江意一直没做声,素衣再次强调道:“他当真有替江小姐审问过,也知道那两个人对于江小姐而言的重要性。” 江意眼眶通红,双手紧紧攥着袖角。 素衣道:“当晚他把江小姐打晕,同队里其他人起了争执。刃看似团结,实则里面分两派,主子身为首领,可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加上官职在身,留在京里的时间并不多。队伍里便渐渐分离出了留京一派,专门留守京中处理事情。 “方才你也看见了,他们想对主子痛下杀手,并且专挑今晚主子体内热度发作又内伤未愈之际动手。若是平时,他们不是主子的对手。今晚那人,便是留京一派的带头人,一直想对主子取而代之。 “他们随时盯紧了主子,一有任何情况,就会向上头禀报。太子遇刺那晚,原本主子把江小姐瞒了下来,上头并不知道太子是为护江小姐而受伤,怕的就是江小姐被迁怒。但也是被他们捅了出去,好在上头开明,并未加罪江小姐。 “还有上次,因主子要留下你和你暗卫的性命,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但主子仍是将你和你的暗卫全力保了下来。暗卫本就因护主而生,我们拼命惯了,其实几个暗卫根本不必要留活口,即便那是江小姐的暗卫。 “不留活口,兴许江小姐还不会查到那么多。但主子为保他们而受罪,应该就是怕将来江小姐知道了,会怨他。” 江意颤了颤眼帘,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的声音,在轻飘飘地问:“他,受了些什么罪?” 素衣道:“如若不是因为江小姐深得上头那位的喜爱,恐怕主子受的罪还会更多。他们第一时间将此事上禀,上头得知他保下的是江小姐的命,也没往下追究,但他违抗命令造成的过失必须得受罚。除去江小姐,他替江小姐保下十二名暗卫,为此身受一百二十铁鞭。” 江意伸手扶了扶栏杆。 素衣道:“江小姐可能不知,组织里的铁鞭,以组织里的人动手的话,二十鞭能打死一个人。但鉴于主子是首领,上头又没要他的命,所以组织里的人下手得拿好分寸,既不能让他废掉,又能打得他皮开肉绽吃不消。” 江意闭了闭眼,浑身颤抖。 素衣道:“那阵子主子没在江小姐面前出现,便是因为他的情况很不好。江小姐如不信,待会儿进去,可以看看他的后背,是不是鞭痕累累。方才他不让江小姐进房间,便是不想江小姐发现。 “他外伤反复绷坏过几次,都是在他外出去找过江小姐以后。但外伤是其次,最难愈的是内伤,对他挥鞭的人手法刁钻,本就不想他能好起来。主子表面上看起来相安无事,可内息一直紊乱,今晚与热毒一齐发作,注定远远比平时难熬得多。” 第500章 不被期待么 最终,素衣道:“主子从来不是这么多顾忌的人,但自从与江小姐在一起以后,他就瞻前顾后了起来。他也从来不懂得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这种人,也无所谓爱惜不爱惜的,总归就是别人手里的刀罢了。” 他看向江意,郑重道,“但是,如若江小姐不能如以往一样爱惜他,那么我想请江小姐,至少不要成为他的顾忌,就让他变回从前那样,是把六亲不认的刀,也比眼下要好。” 江意转身,扶着走道墙壁,步子有些仓皇而凌乱地一步步往前走去。 今夜这些话,如不是从素衣的口中说出来,她知道,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会告诉自己。 素衣说他的性情如此,她也知道。 江意坐在苏薄的榻边,房中灯火昏黄,掩映着她的身影,略略投在他的枕边床榻上。 他此刻正昏睡着,着雪白的单衣,黑发如泼墨一般,安静而又冷清。 他脸色苍白,轮廓被微弱的光淬得深浅有致,那眉目即使敛合着,也有种丰神俊朗的况味。 他的睫毛和鼻梁,在恰到好处的角度投下淡淡的阴影,衬得唇和下颚的线条愈加紧致流畅。 除了这一世初遇见他的那个夜晚,这么久以来,江意从不曾见过他这般虚弱而安顺的模样。 明明今天白天,他还带着自己一同去太守家赴宴,又把她送回了别苑,结果不放心单独留她在别苑里,所以再带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 还有昨晚,他带自己去逛那不夜城,陪她逛了好几条街。他平时定然没有逛街的习惯,却也耐心地一路都顾及到她,对她幼稚耍浑的时候简直又精神又蛮横。 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她只能从素衣的口中听到这些? 为什么他不愿亲口告诉她? 明明……只要他愿意说,她便愿意听啊。她等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他向自己开口么? 江意望着他的容颜,轻扯了扯唇角,良久缓缓扯出个苦涩极了的笑容,喃喃道:“苏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期待么?” 不期待被谅解,亦不期待被相信,所以就无所谓开不开口,亦无所谓让不让她知道。 她是曾亲口对他说过不会再完全相信,可是后来,纠纠缠缠那么多次,哪一次她不是对他抱有期待? 如若真的没有一点期待了,别说与他在街上游荡半宿、与他在京郊一同投宿,更别说与他一同逛街一同在一间房下榻,还有眼下与他在同一条船上一起去往西陲…… 如若她真的彻底厌极了他,都不会发生这些事,她只会连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亦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为什么她在被隐瞒、被他背后狠狠地绊了一跤以后,即使她那么难过,即使她因曾被背叛伤害过以至于太害怕重蹈覆辙,即使她一直拼命地抑制自己……她仍还要从那扇关闭的心门的狭小缝隙里滋生出一丝妄想? 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她仍还要妄想他期待他,而他就不能多期待一下自己呢? 明明……那些隐瞒、猜疑,都是他带给自己的啊,为什么到最后,这一切听起来,会像是她才是最可恶的那一个呢? 江意对着他安静的睡颜,轻声又道:“其实,你也不信我,对不对?你根本就不信,我可以倾听,你不信我可以设身处地地考虑,你也不信……” 你在我心里其实有那么重要。 她最终哑声道:“你我除了彼此心悦,什么都没有。” 他们两个一样的懵懂无知,初次接触到对方心里的那扇门,以为可以满怀欢喜地走进去,结果却始终不得其法。她选择退守一步,而他选择莽撞往前,实在急了就使劲往前撞,也不管会不会撞得头破血流。 第501章 你想做什么 如此,便是再满腔热忱,撞垮了那扇门,彼此除了精疲力竭,到最终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江意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素衣在告诉自己苏薄都做过些什么以后,她没有感动,没有欣慰。 而是好难过。 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疼。 就像那日雨里,她恍惚以为自己心窝子里插了一把刀一般。 江意垂着眼,目光落在了他白衣上。 他衣襟底下隐隐有绷带包扎的痕迹。 她目光一寸寸缓缓往下,定格在他腰下的衣角处。 后来她伸出手去,轻轻捻住了他的衣角,正待要往上捋时,哪想苏薄忽然睁开了双眼,直直看向江意,眸里神色却似醒非醒的样子。 随之他眸底渐渐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他躺着没动,只嗓音嘶沉地问道:“你做什么?” 之所以警惕性这么高,她刚一碰上他的衣角他就及时睁开双眼,神态话语间显然是不想让她看见什么发现什么。 江意和他对视了一阵,道:“你不知我想做什么吗?” 而后她便一点点伏下身去,看见他眼里有些许的错愕,大抵是没想到她还愿意主动靠近自己。 江意几乎若有若无地贴上他的胸膛,但却没有将自己的重量压上去,而是双手撑在他身侧支着自己的身体。 她也不知他具体伤到了何处,但衣襟底下的绷带比较显眼,她自不会贸然压坏他的伤口。 江意这么近地注视他,再一点点俯下头去靠近他,与他鼻尖相抵、呼吸交错时,她几乎能看见他的眼眸发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似瞳孔扩了一下,眸色也变得深了一些。 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点细微的变化,也很好看。 江意垂着眼帘,眼神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终于,她还是轻轻侧开鼻尖,主动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他的唇。 江意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先前那么浑那么横,眼下倒像是呆了。 可能她这么主动,确实惊着他了。 这段时间以来,总是她在退她在躲,而他步步紧追不舍。眼下突然这样,有点转换不过来。 她复又低下眼帘,再度去亲他。 这次不再是蜻蜓点水了,而是轻轻辗转,温柔舔呧他的唇瓣。 尘封的过往种种随着她柔情万千的动作而拉开序幕,瞬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似要将两个人都吞没,一齐沉溺在从前亲密相处的甜蜜中。 苏薄没能忍耐多久,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他都总是无法忍耐。 于是她只亲了片刻,就被他冷不防一手握住腰肢,稍稍使力一反身,便将她猛地压在了身下。 苏薄反客为主,毫不客气。 江意被他吻得有些浑浑噩噩,却也没忘记自己本身的目的,手慢慢探向他腰间,只略略迟疑了一下,指尖有些颤抖地捻起他的衣角,将手探了进去。 这样会让他觉得这只是出于她忘情地想要抚摸他的本能,只是苏薄何其了解她,便是她再情不自禁,从前也不会这样主动探入他的衣里。 故而江意的手刚碰到他衣裳底下温热紧实的皮肤时,就突然被苏薄一把精准地扼住了去。 他手上的力道紧而灼热,微微离了她的唇,目光邃然盯着她。 江意有些气喘,不知是因为被他给突然拦截还是因为自己从未如此大胆过,整个人都不禁轻颤。 苏薄到底了解她,嗓音比方才更低哑了些,道:“这不像你。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吗?” 江意唇上被他吻得娇艳欲滴,一张一翕都极为诱人,道:“怎么不清楚,太守夫人教了我许多。” 不等苏薄再答,她蓦地抬了抬身子,引颈靠近他,仰着下巴又主动去吻她。 第502章 觉得很可悲 她又娇又软,气息又香又甜,苏薄平时便难以抗拒,更何况眼下她这般热情。 苏薄的理智顷刻被她磨了个干干净净,于是沉沉压下身躯,一手狠狠擒她入怀,愈加失控发狂地回吻她。 一时床榻间,轻缓漾开的是彼此缠绵交错、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两人耳鬓厮磨,都沉浸其中,感到欣慰极了。 江意眼里堆砌着流光红霞,他一触便坍碎开来,极为滟潋撩人。 撩得他恨不得将她按在怀里生吞了。 他也确实激烈得很,江意有些招架不住,残存着的少许的理智促使自己再度伸手探他衣角里。 她想碰到他,总归也得相应地由他碰,这种事情本就是彼此相互的。 他吻她耳朵时,她微微偏开头,露出修长玉颈。 后来肩头一凉,她颤栗得更甚。 这次与上次中了蚌肉和兰香的药效不同,她是清醒着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到底还是贪恋他啊。 贪恋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感觉,贪恋被他亲吻的感觉,贪恋他的体温、他的力道,他的一切…… 江意闭了闭眼,趁他一时狂乱,她终于也伪装成了回应似的,成功地探入到他后腰,手指抚上他的腰背。 素衣说,一百二十道铁鞭,打得他皮开肉绽,那鞭痕错落分布…… 当江意指腹摩挲到他后腰上的错乱斑驳而又凹凸不平的伤痕时……她四肢百骸都发凉。 一路顺着他脊骨往上攀抚着去,所至之处,她没有摸到一块完好的皮,全是那糙乱的痕迹感。 她开始发抖,手又往他脊骨两边宽实的背上抚去,那些伤痕很新,皮肉是新长出来的,甚至还有一些没完全掉痂,抚到后来,硌得她手指发麻。 她嘴角溢出几声哽咽,后来在苏薄的吻里,哭了。 苏薄吻她有多炽烈,她便哭得多厉害。 江意半睁着朦胧泪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眼角泪流不止,眼泪不断地横落进她的鬓发间。 他震了震,可始终也舍不得停下来。他吻过她的眼角,吃掉了她的泪,动作蓦地变得温柔,一直噙着她的唇反反复复地深吻。 唇齿交缠,又咸又涩。 苏薄一直藏着掖着,若平时定不让她碰到自己的后背,知道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和勇气主动去摸。可眼下他反应过来了,她定是知道了什么,才对他这样主动热情,便是想趁他不备时,亲自摸上手确认一番。 而关键是,他居然妥妥地受了她的引诱,一时沦陷,真被她得逞了去。 现在她确认完了,那她刻意伪装出来的亲密怕也要收场了。 他摩挲着她的唇瓣,低低地喘息着,眸里神色深暗与绯色交织,十分绮丽,却道:“是因为在乎我,所以才哭么?” 江意神情寂然地回答他:“不是,是因为觉得很可悲。” 很可悲。 这样的答案似乎在他的意料中,他既不诧异也不失落。因为他早就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所以他从不对她轻易开口,好像只要一开口解释的任何东西,都像是给自己找的借口。 苏薄不想让她继续觉得可悲下去,终于缓缓离开她的唇。 然,还不待他起身放过她,她却抬起双臂,蓦然勾住了他的头。 苏薄一时又僵滞住。 江意仰着下巴,再次凑上去亲他的唇角。 第503章 你流血了啊 他受不了那股痒,喉结上下滑动,胸腔里溢出极低沉而好听的声音,与她道:“这算是在可怜我?” 江意道:“对,是在可怜你,你要不要?” 他垂眸看着她,眸里一片幽色。 下一刻,他扶着江意的后脑,便再度热烈地吻了上去。 如果可怜他也是一种回应的话,他为何不要? 江意心里酸涩,整个人都涩然不堪,她极力抱着他,竭尽所能地回应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并非真的是可怜他,而是……而是她自己的原因。 她几乎要被他的热烈给吞噬,只剩下软若无骨的躯壳,轻飘飘地,任由他抱,任由他亲吻。 她眼角迷离,低低浅浅地在他耳边轻哼。 后来江意感觉到胸口有些温暖的潮意,她眼神迷离地往紧贴着的他的胸膛看了去,霎时清醒了两分,只见他绷带和白衣都不知不觉被血濡湿了,那鲜艳的血色沁出来,十分刺眼。 江意开始扭着身子微微挣扎,苏薄倏而埋头在她纤细单薄的肩胛骨上咬了一口,低低嘶哑道:“别乱扭。” 江意胆战心惊,不敢再动,双手扶着他的肩,乏力地将他往外推。 苏薄停顿片刻,又食髓知味地缓缓亲了亲她的侧颈。 江意颤栗得凶,看不见他的脸,唯有往一边偏头一边伸手软软地堵在了他的唇上。 他灼热的气息熏得她手指又痒又麻。 江意一直没偏回头看他,垂着的目光只是落在他的枕边,流光缱绻,又满含担忧,轻道:“你流血了。” 苏薄恍若未闻,又似压根不知道疼痛似的,还往她颈窝里凑试图继续亲吻她。 她浑身发悸,不禁引颈轻喃一声,手里捂得更紧。 苏薄见她不放手,也没强行把她手移开,而是动唇亲她的手心,每亲一下她便颤一下。 到后来,他又亲她的手指,她哆哆嗦嗦,衣襟散落至小巧圆肩外,耳根子染开一片烟霞之色,一直蔓延至那副极其精致的锁骨。 江意呼吸不顺,起伏不定。 可最终她也彻底败北,颤颤巍巍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转而便再被他拥在身下堵住了唇,仿佛要将她的所有精神和力气都抽干一般。 “你流血了啊……” 她被他困在怀中,予取予求,再无力气推开他。 所有的担心和话语都被他的吻给揉碎,然后全被他吃了去。 衣带不知不觉松散了去,江意张了张口,喉间却只剩轻喘。 他的手掌将将入得她衣裙下,掌心有力地覆在她细韧无暇的腰肢上时,胸中气血几经翻腾再也遏制不住,顿时从她唇上移开,埋头在她颈窝里,嘴角滚热的血洒落在她的肩头。 烫得江意哆嗦。 “江意……” 他低唤她的名字,却没能等到她的回答,便再次昏迷了过去。 江意颈侧肩上,那股热意久久不散。 她瞠了瞠眼,听着心头锐跳,一时大脑一片空白。 呼吸里,许久都还是他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血腥。 她深吸几口气,迫使自己快些回神回力,苏薄压得她很沉,她身子骨还很乏力,好不容易才起了起身,将自己从他身下解救出来,同时也将他翻过来平躺在榻上。 他胸膛上的绷带和白衣已经染了血红一片。 江意定了定心神,连忙下榻出去叫人来。 有些手脚慌乱,她踩住了自己的裙角,被绊了个踉跄。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门边两手扒开房门便扬声道:“素衣,他又发作了,该如何做!” 外面素衣沉声应道:“只有再备冰水。” 第504章 她正好合适 江意叫暗卫立刻去提冰来,又把苏薄安置进木桶内,冰块哗啦啦地往下倒。 他身上外伤内伤都是其次,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稳定他身上的热毒。 江意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是怎么中那种毒的,只是眼睁睁看着他面色苍白地靠在木桶里时,忽觉万分懊悔。 是她错了。 方才在她确认过他后背的伤痕以后就应该停下来的,明明他情况这么不稳定,她一时疯了竟主动勾缠他,还任由他需索无厌。 搞得现在伤口裂开了,热毒也重新发作了。 江意看着双眸紧闭的苏薄,问素衣:“是谁给他下的这种毒?” 素衣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苏家的人。从他离开苏家以后,这毒就一直伴随着主子了。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找到解药,每次发作都只能靠主子硬抗。就连徐大夫都说,他能抗这么多年已经是奇迹了。” 江意目色紧了紧,问:“为什么找不到解药?只要能知道那是什么毒,不就有可能配制出解药么。” 素衣简短道:“这毒中原没有。” 中原没有的毒,那苏家人又是怎么得到的? 只是素衣是苏薄离开苏家以后才跟在他身边的,知道得不多,江意也无从可问。 当晚苏薄一共反复泡了三次冰水,直到在渡城准备的冰块全都用完了,他的热毒也没能彻底平息下去。 实在没辙了,后来江意一边给他把湿透血红的绷带拆下来,在伤口上重新上药,一边吩咐暗卫道:“再去打江水上来,把桶灌满。” 拆下来的绷带滴着水,他今晚吃了黑衣人两道剑伤,可此刻剑伤都已经泡得发胀泛白了,还往外丝丝渗出血迹。 来羡在一旁传音道:“他的外伤一点也不能再泡水了,何况这江水也不干净。若是感染发炎,后果一样严重。” 可是如不再给他降温,就这样晾着他不管也很危险。 浴桶里的冰块已经全部化开了,暗卫再兑了两桶江水进去。 素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江意叫所有人都出去,最终他还是没再多说,只道:“我就在门外,江小姐有什么吩咐就叫我一声。” 江意给苏薄包扎完后,他静静在榻上躺着。她起身把门关上,拨上了门闩,再走回到浴桶边,伸手探了探桶里的水。 对她来说,这水冰凉刺骨。 然后她用发簪把散肩的头发全部挽起来,又开始动手解身上衣裙。 她神色平淡,动作也有条不紊。 来羡猜出她大概想干什么了,吃惊道:“小意儿,他体热受得住凉,可你不行。你用这种办法,会大伤自己元气的。本来你身子骨也……” 话没说完,江意回头看见它,道:“你怎么还在屋里?” 来羡:“……你叫所有人退下,没叫我。” 来羡看向江意又道:“你要这么固执,以后落下寒症可不容易好……小意儿,你叫个其他人来这么干吧。” 江意道:“叫谁呢?不管是暗卫还是他的亲兵,身体底子好,聚集不了多少寒气就会回暖,但是我正好,身体寒下来后许久都回暖不了,他现在体热,我们俩正好可以寒热相抵。” 虽然没冰了,但江水也颇清寒,还混着先前冰块融化的冷度,只他不能再泡水,而她又从小体寒,由她来把寒气过渡给他再合适不过了。 说罢,她不再给来羡再争辩的机会,又打开门请它出去。 素衣以为她开门是有什么需求,结果还没开口就看见来羡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一人一狗在门口面面相觑。 江意站在房中,回头看了苏薄一一眼,终于将身上衣裙解了个干净,咬咬牙抬脚没进浴桶里。 一股子刺骨的冰寒顿时激得她脑仁有些疼。 她缓了缓,而后抱着自己双臂,硬是缓缓沉了下去。 第505章 不妨抱紧点 江意木然地泡在冰水里,试图想些其他的事来分散注意力。 她想起父兄,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与他们团聚了。她又想起顾祯,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还有侯府里的春衣她们,应该一切都还好。 她把她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后才终于想到了苏薄。 想着上一次也是月中,苏薄在房里泡冰水压制热毒,而她不知水下冰寒,贸然就跳了进去。 那时应该比眼下更冷吧。 但最后她不也什么事都没有么。 江意牙齿上下磕碰,脸色卡白,嘴唇都被冻得发紫,她也没起身出水。她还得再待一会儿,她只需要保留一点爬出浴桶的力气就好了。 直到后来她脑子都快僵麻木了,她才终于起身,身体已经失去了一切知觉。 她只是机械而费力地从里面爬出来,拿衣裳胡乱拭了拭身上水迹,套上里衣,手指失去了灵活连衣带都系不稳。 她一边朝床榻走去,一边多试了几次,勉力才将衣带系上。手脚不听使唤,仿佛她重新换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冰冷躯壳一般。 但好歹她是走到榻边了,她爬到他榻上去,在他身旁躺下来,又侧了侧身,将他往自己怀中揽。 两人都身着里衣,苏薄很快便感知到了一道寒凉传开,他动了动眉头,倏尔灼烫的手臂一把搂过那缕细腰,将身侧这寒凉的人儿死死嵌入怀中。 她身上有他熟悉的香味,凉得像块冷玉一样,抱起来很舒服。 这种感觉他也曾有过,便是那次她泡了他的冰水,他抱着她给她取暖的时候。 苏薄埋头在她颈窝里,呼吸都带着火气,像要把她烤化一般。 他阖着眼,却蹙眉在她耳边低低道:“怎的这么冷?” 江意牵了牵发紫的嘴唇,牙齿打架时磕出句话来:“是有点,那你不妨抱我紧点……” 她的冰冷于他而言是良药,他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血液中,以平复浑身都在熊熊燃烧的仿佛要把他烧成灰烬的那种痛苦。 暖热拥裹着她,过了一阵,她才终于首先从脚趾感觉到升起一股回暖。 等到全身都渐渐回暖之时,她便不能在他怀中久留了,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 他不肯松手时,她便轻声哄骗他:“苏薄,你勒疼我了。” 上次硌伤她的腰的事还历历在目,苏薄下意识就松开了她。 于是她又回到浴桶边,解下衣衫,重新没入到冰水中去。 更深露重,长夜漫漫。浴桶里的冰水也仿佛变得更寒冷了些。 江意反复泡了几次,一直在冰寒与回暖中徘徊。她每次下水都要解衣,出来时又将里衣套上,便是不想弄湿他的伤口,也不想弄湿他的床榻让他睡得不舒服。 夜一点点耗尽。 窗外渐渐由一片漆黑转变为看得见朦朦胧胧的一丝天光。 后来日出时,那自天边迸射来的日光将整个窗棂都点亮。 江意移步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扇。 窗户正好朝向东边。她眯着眼,看着滚滚江水涌动,波光粼粼,那荼蘼的金绯色将她极度苍白的脸也修饰了两分。 她看了一会儿日出,回头又看了一会儿榻上躺着的人,转身挪着脚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素衣在外面守了一宿,此刻房门一开,他第一眼就看见苏薄还躺着,不由问:“主子他怎么样?” 房间里溢满了晨光,满室安宁。 江意逆着光,一时也看不出她容色异样。 她道:“我用江水给他拭身拭了半宿,眼下似乎不怎么热了,想来应该是熬过去了吧。” 素衣忙快步进屋去查看情况,松了口气道:“有劳江小姐了。” 第506章 睡一觉就好 “我有些晕船,先回房休息。”江意抬脚走出了门口,一避开那满室的晨光,转至阴凉处时,那股子苍白劲儿瞬时凸显出来。 来羡跟在她脚边,又惊又忧:“小意儿你怎么样?” 江意没有答它,强撑着摸到自己房间外,推了门进去,关上房门后没法再多走两步,整个人就直直地摔到了地面的青席上。 “江小意!”来羡扑到她身旁就对她又唤又搡。 江意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眼皮重得睁不开,喃喃道:“我睡一觉就好了。” 来羡触及她的手臂和脸,整个人都是冰冰凉的,肃声道:“你这样子不行!我去叫人来!” 它刚一转头,尾巴就是一紧。回头一看,见江意正死死拽着她的尾巴呢。 她道:“来羡,我知道瞒不过你,但是这件事就你知道,别再让别人知道。毕竟,姑娘家也是要名节的,你叫了人来,他们不就都知道了么。” 所以她刚刚才对素衣说她只是用冷水替苏薄拭身。 说出这番话她已很是吃力。 来羡可不信是为了什么名节,无形之中却也退了一步,道:“那你至少得去床上躺着。” 江意轻哼道:“这席上也不是很凉。”她要是还有力气,也不至于想躺在这席上。 来羡:“不行,我还是去叫人来吧。” 来羡成功地把自己尾巴从她手里拽了出来,正要走去门口,她幽弱的声音传来:“来羡,我真的很倦,求你了啊。” 来羡止住脚步,再回头看她,片刻,终于还是没去门口,而是跳去榻上,用狗嘴把被子叼了下来,拿到席上给她裹上。 随即它又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嵌入江意的臂弯中,自身发热给她取暖。 它蜷进她怀里才感觉到,周身都是一股子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凉气。 江意感到疲倦极了,大概是头疼,或者身体僵冷,她总是昏昏醒醒。 来羡有些气闷,道:“真是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知不知道这样会伤了你的根本,哪个女孩子能像你这样干的。 “寒气淤体不散,你手脚冰凉是其次,往后每月小日子痛得你死去活来也是其次,你就不怕将来无法生育?身体底子被你耗得太差,便是将来有了身孕,也可能会怀不住。” 江意偶尔含糊回应一两句:“你是不是想太远了。我连夫君都没有,哪来的生育……” 后,来羡问:“苏薄也算别人吗?” 过了一会儿,江意才道:“算吧。” 来羡更加气闷了,道:“为什么算,你既然都交代在他身上了,不得叫他负责么!” 江意道:“他这个人,扭曲幼稚,谁要跟他一般见识。”分明话语里没有使气,而是对他的眷恋和爱慕。 就算之前再怎么抑制,她也从来不曾变过。 不知道为什么会心悦他,反正就是这样了啊。 来羡道:“别说他,你俩半斤八两,还真是天生绝配!” 江意轻轻勾了勾嘴角,没再答应它。 苏薄是在午后醒过来的。 他坐起身,伸手杵着额头缓了片刻,抬头看见房中光线明亮,窗外江景在日光下渺渺,角落里的浴桶内盛着水,地上残留着一些水渍。 他记得,昨夜她来过。 只是屋子里、床榻上,都没什么关于她的痕迹。 苏薄叫了素衣进来,径直问:“她呢?” 素衣应道:“主子是问江小姐么,她在房中休息。” 苏薄起身更衣,脸色还不大好,但精神已与平时无异。 随后他出了房,俨然跟个无事人似的,到另一边船头去视察一番。每日他都会过去两趟。 回来以后,苏薄等了半晌,见这边甲板船头就是些亲兵和江意身边的人,始终不见她人,便又问:“她还没起?” 第507章 这样不太好 不等素衣回答,他自个就走到江意的房门前,伸手推门。 但里面却上了闩,一时没推开。 再等了一会儿,他没什么耐心了,便拿了片薄刃,十分轻车熟路地将江意房门的门闩给随手拨开了去。 整个过程对他来说顺畅得不行,一看他就是常干这种事。 素衣在旁劝道:“主子,这样不太好吧,江小姐可能会生气。” 苏薄一本正经道:“我只是看看她在房中有没有什么意外。” 说罢,门闩已松落,他把薄刃递给素衣,抬手就再度去推门。只不过将将手指碰到门扉,两扇房门便应声而开。 苏薄的房间看得见日出,而江意的房间则看得见日落。 傍晚时她屋子里装满了金色阳光。她开门站在门框里,已经换了一身齐整衣裙,青丝用一根簪子简单挽好。 她秀眉弯弯,抬眸就看着苏薄,道:“我在房中能有什么意外?” 苏薄眼神落在她身上,深浅不定地看了她片刻,低低道:“我只是担心。” 江意垂眼不再看他,道:“我想去甲板走走。” 言外之意,就是他挡着道儿了。 苏薄侧身让了让,她便抬脚从他身侧经过,走了出去。 后来,她便一直躺在甲板的躺椅上,晒太阳。 明明是深春了,她眯着眼,恍惚感觉却像要入冬一样寒冷。 苏薄在她身边坐下,半晌道:“你是怎么知道太上皇的令牌对‘刃’有用的?” 江意道:“起初不知,但后来一一排除,又想起冬宴那晚,我去向太上皇献礼,书房里发生事故时,你及时出现过。” 顿了顿,又道,“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再仔细一想,当时你并没穿官袍,又并非通传觐见,你未经通报便擅闯太上皇的地方,事后却不曾听说太上皇有治罪于你。说明太上皇对于你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而且对你也很熟悉。” 江意道:“早前一直被情绪所左右,因你的所作所为而乱了心智,无法静心思考和判断。其实早应该想到的。” 苏薄又问:“你还知道了些什么?” 江意道:“你希望我知道些什么?” 苏薄弯下丨身,双手撑在她躺椅两侧,身量笼下一片阴影。他看着江意的眼睛,道:“昨晚你在我房里。” 江意大大方方道:“素衣没告诉你吗,昨晚后半夜我确实在你房里帮你拭身。” “那前半夜呢?”苏薄问。 他眼神比江水还深,看得江意心头紧窒,面上却无丝毫端倪。 他低低道:“前半夜你在我床上,与我在一起。” 当时他并不十分清醒,但总归是记得的,他又没有失忆。可她竟然绝口不提,而且还当做没有发生过一般。 明明是她主动的,是她主动吻他,抚他的身体,亦是她主动搂抱他。 江意想了想,茫然问:“我与你一起怎的?” 苏薄道:“你想赖掉?” 江意闻言,嗤地笑出声来,道:“苏大人,你莫不是做了什么无耻的梦?” 苏薄目光紧紧锁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收在眼底,他分明记得,昨夜她还说过,她在可怜他。 当时他想,就算是可怜,他也极其想要她的温存和甜蜜。 苏薄唤道:“素衣。” 素衣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走了过来。 苏薄看着江意,嘴上却问素衣:“昨晚,你都与她说了些什么?” 素衣深知,今日怕是免不了一顿罚,正要开口丨交代,江意却先道:“他能与我说什么,他不是跟你一个德性,问什么都一声不吭?” 苏薄见她面染霞光,娇艳明丽,道:“可你昨晚摸了我的背。” 素衣很想当自己不存在。 甲板上的亲兵和暗卫们都想当自己不存在。 第508章 又是这德性 江意原本苍白乏力,也不禁面颊羞恼,提着一口气冷笑道:“你还大声点好了,你不如去告诉这船上所有人,说我摸了你的背!” 苏薄淡然自处,道:“这倒也没什么,我总归不似女子,被摸了背又不是不能活了。” 江意睨他一眼:“说你是做梦你还不信,脑子里果然都是些龌龊的东西。” 苏薄觉得,从昨晚开始她突然变得很狡猾。 他很确定她是为了摸他背上的伤痕,竟不惜对自己用上美人计。如不是素衣与她说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举动? 现在却告诉他,他是在做梦? 苏薄沉目看了素衣一眼,道:“你说。” 江意道:“你让他说,你怎么不说?”她从躺椅上坐起了身,“来,你既然如此生性多疑,你就说说,你在疑个什么,也好叫我知道,你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苏薄不吭声了。 江意歪头看着他,淬了霞光的双眼如琉璃琥珀,又道:“看吧,你是不是这德性?” 素衣瓮声道:“属下去准备晚饭。” 甲板上的亲兵和暗卫们也都麻溜地退了下去。 转眼间,甲板上就只剩下两人。 江意道:“你自己做不到的,就不要指望别人能做到。你自己不坦诚,也别指望别人对你坦诚。” 其实已经没有关系了。 此前她很希望能听到他亲口对她说清楚,但现在他说不说都没关系了。 她甚至可以当做,她不曾知道过。 不管是他对自己没有期待也好,还是他并不曾向自己完全打开心门也好,便是再难过,她也宁愿去理解,那道心门里总会或多或少有些东西不想被对方给窥见。 以前江意以为自己知道心悦一个人该做些什么,该怎么与他相处,但大概真是近墨者黑,她渐渐完全被他带偏了,以至于面对当前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今晨,他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她走出他房间对素衣顺口胡诌了两句,以及半个字都不打算对他提起时,她才蓦然明白,她自己也是这样的。 自己选择怎么做那是她自己的事,跟他没有关系。大抵唯一的关系,就是自己终还是无法否认地倾慕他。 不告诉他,因为自己不是想要他的感动,也更不是想要他的愧疚,就只是想……要他好好的。 虽然眼下他的身体并不是有多好,但假以时日,总会慢慢好起来就行了。 江意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嘴上自是不会承认。 苏薄闻言,觉得自己也不能不做出点回应,遂看着她道:“说起坦诚,你也不见得有多坦诚。自己做了亏心事,竟还试图麻痹我。” 江意本来心平气和的,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也没那精神力气跟他杠,但见他用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说出这么幼稚的话,还是有些来气了,道:“我做了什么亏心事需得来麻痹你?” 苏薄:“你自己心里清楚。”他倏而手指伸来,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瓣,低眸看着那抹娇艳的唇色,低低耳语,“还有些红肿,难道这也是在梦里被……” 江意被气得脑仁发麻,打断道:“是被狗咬的!” 苏薄:“你骂我。” 江意往躺椅斜斜的椅背上一靠,嗤笑道:“我骂你了吗,明明是你自己要当狗。” 苏薄道:“那你是承认了?” 江意噎了一噎。 不待她下一步反应,苏薄冷不防欺身下来,一手穿过她腰一手穿过她膝窝,就将人横抄着抱了起来。 江意下意识顺手就勾住了他的肩,这一细微动作令他身形微微一滞。 第509章 就给你暖暖 只是江意自己却没察觉,瞪他道:“你干什么?” 苏薄声音低而柔了些,道:“外面风大,进屋说话。” 江意没力气与他争,但也怕他察觉出什么端倪,身子一直有些僵,半分没有多动。 抱着她的手臂很暖和,比外面的阳光要暖。 苏薄走了几步,皱了眉头,道:“怎的这么冷?”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有些愣了一下。 这话他昨晚似乎也说过,可一时想不起何时说过了。 昨晚后半夜他完全处于不清醒的状态,便也不知后半夜里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 江意不着痕迹地冷淡淡道:“可能是风吹得冷吧。” 苏薄道:“你既知道冷,还在外面晾那么久。” 一边说着,一边至她门前抬脚轻踢开了她的房门,抱着她进去时又以脚跟把门勾上,而后把她放在榻上。 江意本想第一时间滚到床榻里边,以免被他给过多地接触到。但身体反应不行,还是慢了一步。 她被他捉住了脚,褪下绣鞋以后,苏薄就发现她手凉脚冰的,很不对劲。 江意都没来得及想一个说辞,他宽厚的手掌就又摸上了她的手臂,捏了捏,又摸了摸她的腰身。 她整个人就像个冰娃娃一般。 “怎么回事?外面风能冷成这样?”他问。 不应该。 江意看着他眉间褶皱愈深,忽而鼻尖有些发酸,嘴上道:“可能是有些受了寒。” 苏薄问:“为什么会受寒?” 江意想了想,道:“可能是夜里踢被子吧。” 苏薄看着她的眼神灼灼:“你不是说下半夜都在帮我拭身么,踢什么被子?” 江意张了张口,被他堵得有些哑然。她有些蛮横道:“你也知道我忙了半宿,那我回房之后不需要盖被子补觉的吗?我补觉的时候踢了被子不行吗?” 说罢她蒙头就侧身朝里躺着了,拒绝再跟他对话。 苏薄也没离开,自己脱了靴解了外袍,江意听见那衣料窸窣声,正欲壮着胆子回头看一眼,下一刻冰冷的被窝里就被他一揭,他把自己也塞了进来。 于是江意回头时,恰恰与枕边的男人面对面。 她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揉进了怀里抱着。 江意挣了挣,不仅没挣开他,反被他扣住腰肢解了裙裳,给随手丢在了衾被外。 她气急,又奈何不得他,只听他在耳畔道:“我不做什么,就给你暖暖。” 她感觉自己被他收紧在臂弯、严实地裹进怀里,她能闻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钻进鼻子,那股淡淡的暖意通过呼吸开始在身子里流转。 江意双手轻抵了抵他的胸膛,道:“你松开些。” 苏薄在她耳畔,呼吸尽钻她耳,道:“勒疼你了?” 他又莫名的觉得这话熟悉。 江意恼道:“才包好的伤口,你又想弄坏了重新包扎吗?” 苏薄闻言,原来她不是想逃,便稍稍松了点力道。 她依偎在他怀中,果真没逃。 后来,苏薄忽然问:“后半夜,你当真只是替我拭身?” 江意闭着眼,嘲道:“那不然,你还想我做个什么?”顿了顿又补充,“拭身也只是拭你手臂之类的,你放心,没碰其他的。” 单薄的衣料传来彼此的体温。 一切都和昨晚一样。只不过唯一不一样的是苏薄醒着。 她身子骨凉润,他抱着舒服极了。同时浓浓的暖热也袭上她身,一点点沁入到她的皮肤里。 原本有些发僵的肢体一点点软了下来。 脑袋里也晕晕乎乎的。 江意双手不知该如何放,和之前一样,一直搁在苏薄和自己之间,靠近他的腰际。 久了难免手腕酸沉。 她动了动腕子,苏薄搂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微微收紧。 她其实知道,他在等待什么。 最终,她蜷着手指,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腰际,指尖碰到了他的衣裳。 他不敢轻举妄动一般,竟让江意察觉到两分小心翼翼。 她莫名酸涩,缓缓松开了蜷着的手指,展平放在他腰间。 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双臂,终于还是一点点环上了他的腰。 他猛地将她拥紧,紧到她眼眶发热,依稀眼角湿润。 她仰着头,下巴靠着他肩头,望着这船舱房里的木梁,道:“说了不要太紧,你再这样,我便……” 他蓦地又松了松。 江意微微收紧环着他,柔嫩的双手缓缓攀上了他的背脊,将他抱得更踏实一些。 第510章 同床共枕完 两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彼此相拥。 他能温暖她,她亦能平息他。 仿佛是独一无二的契合。 外面的天儿暗淡下来,窗外星月沉浮之际,江意才终于感觉到身子骨完全沉浸在细密的暖意里,将那股子伴随了她一天半宿的僵冷彻底驱逐了去。 她也再不用像昨晚后半夜那般,稍稍一感到回暖就要离开他怀中了。 她放任自己一直依偎着他,不舍得离开,身子软绵绵的,头脑思绪也变得软绵绵的,浓浓的困意袭来。 后来她睡着了。 素衣准备好了晚饭,听说苏薄抱她回房了,便也没来打扰。 江意侧脸贴着他的胸膛,睡得无比安然。 苏薄这次十分注意地,没有硌到她的腰。 但他手掌轻抚着她的腰肢,暗自里比划了一下,真是纤细得仿佛一勒就要断。 江意觉得腰上有点痒,不由轻扭蹭了几下。 苏薄动作一顿,她兀自换了个睡姿,那细胳膊儿从他腰上移到他肩上,勾着他的颈项。 他低眸看着她的睡颜,唇上依然泛着娇艳之色。 他缓缓靠近,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最后偷香似的亲上了她的唇。 江意轻“嗯”了一声,唇角微抿。 苏薄却再也睡不着了。 江意一觉睡到半夜醒来,就着窗外明亮皎洁的白月光,一眼就看见榻上的苏薄,人还有些昏沉茫然。 苏薄问她:“饿不饿?” 江意惺忪地点了点头。 随之苏薄放开她,先起身穿衣。随意地套好外袍,他又坐在她榻边慢条斯理地穿靴。 江意渐渐清醒,也意识到了现状,再看他的动作,举手投足都是一股武人的做派,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之感,让她蓦然觉得有种……他刚与她同床共枕完的慵懒和神清气爽。 也确实刚与她同床共枕完,只不过仅仅是字面意思上的同床共枕。 江意靠在床头,头脑有些发昏地被他勾走了魂儿一般。 苏薄收拾好,回头看她,见她盯着自己的神色,一时眸里深了下来,低道:“你这副表情,是不是不想……” 江意直觉从他嘴里又说不出什么好话,免得自己气一趟,连忙打断道:“你问我饿不饿,难道不是打算去拿晚饭吗?” 苏薄道:“你是再躺会儿还是随我出去走走?” 江意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怪,还是闷声道:“我再躺会儿。” 实际上苏薄前脚出去,她也无心再眠了,也跟着起身更了衣。觉得夜里凉,又去箱笼里取了件披风来系上。 躺着睡着的时候她觉得舒坦,但眼下多走几步,也不知是昨晚泡了冰水的后遗症还是她的晕船症又上来了,便又觉摇摇晃晃有些晕。 来羡在门口朝里睃了一眼,对江意道:“你们俩和好啦?” 她也不知道怎么算是和好。眼下应当只是暂抛下先前的种种不谈吧。 来羡又道:“我见大魔头心情似乎挺好,正在甲板上弄吃的呢。” 江意闻言,又不禁想笑,完全不当一回事道:“他能弄出什么吃的。” 来羡:“你去了就知道了。” 江意拢着披风,穿过走廊,去到甲板上。 今夜月色很好,准确来说,还是昨晚更加好,只是昨晚谁也没心思来欣赏。 月色洒满整个甲板,江意穿过走廊时不用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结果江意发现,苏薄竟是在甲板上剖鱼。 他干净利落地清理好鱼,又放进炉上的煲里熬汤。见江意出来,便让她稍等一会儿,就可以喝鱼汤了。 像苏薄这样经常在外奔波的人,能指望他能熬出什么鲜美的鱼汤来? 整个过程,江意只是看见他把鱼弄干净以后就丢锅里,加了少许辅料而已。 空气里飘散着无法忽视的鱼腥味,江意还没能坚持到鱼汤出锅,就对着空气干呕了好几下。 第511章 你爱慕虚荣 苏薄见状,起身朝她走来,她连忙抬手止住:“你这么腥,还是别过来了。” “很腥?”苏薄抬手闻了闻自己,他并没有觉得,但见江意明显一副抗拒的样子,还是转身回去又仔细洗了几把手。 洗完手后,他还想靠近江意。 还没走近,江意又冲他干呕。 苏薄撇清干系道:“你这是晕船,不是因为我腥。” 江意本来只是有点晕眩,现在倒好,胃里被他成功地勾起了翻江倒海的趋势。 果然,他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还是她想太多。 江意捂着鼻子,话不多说,及时走开了,刻意避开那锅鱼汤以及苏薄这个人的下风口,找了个角落吹吹新鲜的风。 后来鱼汤熬好了,苏薄拿碗舀出,道:“我建议你试试。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难喝。” 江意毫不犹豫地拒绝:“上艘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晕船么,不就是因为天天闻到这股味道?要试你自己试,我不试!” 苏薄道:“从这里到西陲,还有十几天的行程,船上每天少不了的就是江里弄上来的鱼。要想克服晕船之症,你首先得学会适应。” 他跟她讲理道:“你不进食,肚子里是空的,胃液上涌,一旦稍有眩晕,则更加容易有作呕的现象。” 听起来有两分道理。但江意仍是很抗拒,道:“要进食也不一定非得是这鱼汤。” 苏薄:“以毒攻毒。等你适应了过后,便不会再有晕船之症了。” 江意将信将疑:“你莫不是唬我?” 苏薄一本正经:“你既上了我的船,我会尽量帮你克服,以免后续的日子里诸多煎熬。” 江意还是摇头。 她不要喝,光是闻着那股味道就很倒胃口了,她怕她喝下去后会当场吐出来。 而苏薄,当真一副乐于助她的模样,这鱼汤就是再不济也多少有些滋补,为了证明他这汤真的不难喝,苏薄要当着她的面自己先喝一碗。 苏薄道:“你我一人一碗,我喝完你必须得喝。” 江意:“凭什么你喝完我就必须得喝?” 月下,苏薄眸色深深浅浅,认真道:“之前你包给我吃的饺子,没有放盐,我也吃了的。你做给我的东西,我觉得好吃,我做给你的东西,你也要觉得好吃。” 江意:“……” 他看她时专注的神情,使得江意心头有些怦然,又有些发窒。 “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江意道,“你这叫爱慕虚荣。” 苏薄:“我管什么虚荣,你喝完告诉我好喝就行了。” 江意对他彻底无语,他自己端了一碗,然后递给江意一碗。 江意见那汤汁熬出了乳白色,很是怀疑不知是不是月光的作用;因着身体晕船,对这汤的气味很是排斥,但最终她还是一边嫌弃着一边伸手去接了过来。 若是换一种环境,又或者说像以往两人还很要好的时候,苏薄做汤给她喝,不管好喝难喝,她都会满心欢喜,并且乐于品尝一番。 只是眼下,她胃里翻腾得厉害,实在很难有那等兴致和胃口。 方才在房里苏薄问她饿不饿的时候,她为什么要点头?即便饿了,再接着睡一觉到天亮不就过去了吗? 江意有点后悔,一时没动口,得看着苏薄先喝。 苏薄喝了两口,品了品,没什么表情,然后仰头把剩下的都喝完。 江意见状,打算也端起碗咬咬牙一口也就闷下去了。 只不过还不等她有此动作,苏薄在最后一口咽下去之前,吃到点汤里有什么东西,他抬手从齿间拈出来看了一眼,顺手就藏掖了去。 江意眼尖,道:“什么?” 第512章 他的矛盾面 苏薄:“没什么。” 江意:“我分明看见有东西。把你的手伸出来。” 苏薄看了看她,她亦眼神清亮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好似苏薄不给出个答案,两人就能一直这样对持下去似的。 苏薄道:“快喝,汤凉了。” 江意:“给我看了我再喝。” “没什么稀奇的,”苏薄见她非常执着,要是不弄个一清二楚不会罢休,只好声色如常道,“一片鱼鳞而已。” 江意:“……” 她沉默片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所以你剖鱼熬汤,连鱼鳞都没去得干净?” 苏薄道:“我自是去除干净了。”他想,可能是方才在甲板上清理时动作过快,一不小心给溅了一片进锅里。 他觉得平时这种情况难免的,他又不挑,吃到鱼鳞大不了吐出来就行了。 可江意不同,要是让她误会自己鱼没有清理得干净,怕是怎么也不肯喝鱼汤了。 遂苏薄又道:“这鱼鳞我是故意放两片进汤里的。” 江意:“为何?” 苏薄一本正经:“方才不是说了,以毒攻毒治你的晕船。” 这样的鬼话他觉得她会信? 江意很想把汤碗直接叩他脸上,但还是忍住了,最终放下汤碗即走:“怕不是你才有毒。” 回到房间,她丝毫不觉得饿,气都气饱了。 不过胃里难受得厉害,她翻出八宝盒,拿出果脯含在口中才觉好受了些。 后来她迷迷糊糊开始睡第二个瞌睡,只不过没吃什么东西,榻上又没人拥着她给她取暖,她身子骨又渐渐地凉了下来。 大概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光景,江意浅眠,忽闻房门处传来细微动静。 她当即睁眼,就着窗外漏进来的月色一看,见她扣好的门闩跟自己长了腿似的,正一点一点地往一边溜去呢。 溜到门闩彻底一松,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苏薄甫一踏足她房中,抬眼就看见她坐在榻上,幽幽地盯着自己。 他拨弄她门闩时刻意发出了声响,好叫她察觉,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一声不响地进她房中,可能还会吓着她。 苏薄进来点了灯,随手端了张小几放她榻上,将另一手的托盘放在小几上。 江意垂眼一看,愣了愣,听他说道:“鱼汤不喝就算了,吃这粥。” 他给她送的粥里,是少许菜蔬混着熬的。 看起来很清淡平常的一碗,泛着淡淡的米粒香味。 她半晌没动,苏薄低低补充道:“这个不腥。” 江意怔忪道:“你不睡觉,一直在弄这个?” 苏薄兀自拿过调羹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她抬眼望着他,一时没动作。 她蓦然想起,以前与他好的那会儿,之所以想要与他在一起,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让她感到踏实,令她心生欢喜,同时也怦然心动,那时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他做事沉稳、考虑周到,且又极为狠辣利落,一直是自己所憧憬的模样。 可是后来,他纠缠不休,又让她见识到了他或许从未在别人面前所展示的那一面。 他有时固执扭曲得像个魔鬼,有时又幼稚小气得像个孩童,他像藏糖果一样藏好自己的心事,尽管那些都是苦涩的糖果,他一边对她强硬霸道一边却又暗自小心翼翼着,还如眼下,时而沉默寡言着。 实际上这几日以来,几乎日日与他朝夕相处,他的沉默寡言已经有了许大的改善。 窗外的月色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清晰,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想,世上怎会有如此矛盾的人。 可是,他不管如何矛盾,她觉得更矛盾的是,这些林林种种,在她心里,竟都是恰如其分。 或许这样,才真正算是完整的他。 他不吝向自己展示他不为人知的性格、脾气,她是不是总归在一点一点地了解到他? 第513章 好不好吃 江意望着他失神了良久,她不知道的是,苏薄似乎见不得她这副满眼里只有他的形容;他眼神邃了两分,忽欺身亲了一下她的唇。 轻软淡凉的触感蔓延开,他如愿地看见她眼帘颤了颤。 要不是粥要凉了的话…… 苏薄道:“剩下的鱼汤和这粥,你必须选一个。” 江意回了回神,十分明智道:“我选粥。” 苏薄:“张嘴。” 她乖乖地张了嘴,任他将一勺粥喂进她的嘴里。 这粥一如看起来的那般清淡,清甜味在味蕾里漫开,她细细地吞咽。 吃了几口以后,她才发现这样让他喂很有些不妥,便道:“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接苏薄手里的调羹,但是他却毫无松手的痕迹,使得她又不能直接握上去,局促得很。 慢慢吞吞地吃了半碗以后,苏薄再送一勺来,江意轻推了推,道:“我不吃了。” 苏薄道:“就吃这么点,是不是难吃?” 江意道:“吃太饱一会儿怎么睡?” 她的理由苏薄没法反驳,遂也不勉强了,自己把剩下的半碗全吃了。 江意本也是留给他的,他给煮来的这碗粥,用一个比平时大点的碗盛的,定然是全在这里了,他自己也没吃。 苏薄用得比她快,但丝毫不显粗鲁之态。 江意看着看着,忽道:“大半夜的还乱转悠,你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 苏薄道:“无大碍,往后这些天在船上养养也就好了。” 江意道:“那你至少得按时吃饭睡觉。” 苏薄抬眼看着她。 她心上紧了紧,又轻哼道:“你不睡我还要睡,再厉害的人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铜铸的,我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就拢着被子躺了下去,侧过身避开了他的视线。 苏薄将小几拿下床榻,又伸手往她被子里钻去。 江意的脚冷不防被他的手握住,包裹而来的温暖吓了她一跳,连忙蹬了两下脚,回头瞪他道:“你干什么?” 苏薄理所当然:“看你冷不冷。” 她的脚虽然温温淡淡的,但好在没入夜时那么冷了。 江意连忙从他手心抽回脚,又将被子裹成了蚕蛹一般,显然不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苏薄看了一眼这只蚕蛹,然后端着碗起身离开了。 将将走到房门口,要开门出去时,他想起来,回头问一句:“没放盐的饺子我都觉得好吃,这粥你觉得好不好吃?” 江意:“……” 得,苏幼稚又上线了。 她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试探道:“我要是觉得不好吃会怎的?” 苏薄:“你猜。” 说着他便转身朝回走来。 今晚还没完了么,江意不想跟他耗,见状立刻道:“好吃我觉得好吃行了吧。” 苏薄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回到桌案便熄灭了案几上的烛灯,满意地离开了。 明月挂在窗外,给房里铺了一层白纱。 江意听着外面隐隐的浪涛声,感受着房间里还残留着的若有若无的气息,缓缓阖上了眼。 翌日中午,船在下一个码头停靠。 江意照来羡的叙述列了两张方子,交给素衣,让素衣去镇上抓药来。 苏薄问她道:“要不要去地上走走?” 江意想着下去走走没什么,可这家伙必然陪同她一起,他身上的内伤外伤正待要调理,哪能到处乱跑,加上她自己虽有不适但感觉远没有在上艘船那么强烈,便拒绝了。 船在码头停靠了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素衣去抓药,并派人补给些日常所需,江意和苏薄所在的这边船头很快能办好,但另一边船头人多,总得花些时间。 第514章 还不够级别 很快素衣就把江意要的药照方子买回来了,顺带还买回了两副熬药用的器具。 船还没离港时,江意便已在甲板上开始熬自己和苏薄的药。 她自己用的药是驱寒补气的,只是苏薄一直以为那是伤寒药。 后来,苏薄在船上的内服外敷用药,一应是江意在打理。 她心思细腻,将他用药的时间控制得很好,并且外伤的换药处理也无所差错。这期间,在江意的督促下,苏薄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加上他自身身体底子好,伤况有了很大的好转。 素衣和亲兵们对此都十分乐见其成,也极其配合江意给他们主子调理。 但江意还是有些晕船,尤其是如苏薄所言,他的亲兵们每天都会从江里捞鱼起来,一日三餐最少不了的就是那玩意儿,只要一闻到鱼腥味,她就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 故而苏薄每次熬汤时,江意都躲得远远的,非常嫌弃。 江意不免也有看到素衣他们喝鱼汤喝到汤底时发现有几片鱼鳞的情况,然后他们都见怪不怪地把鱼鳞捞出来丢了,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喝汤吃鱼肉。 江意始终站得远远的,见状不由问素衣:“你们去鳞都没去干净就熬汤吗?” 素衣随口答道:“鱼鳞又没毒。” 江意恍然,偏头看了苏薄一眼,嘲道:“哦,所以象征性地刮一刮鳞就可以下锅了是吧,自己没弄干净,非得找些乱七八糟的借口。” 素衣顺着江意的眼神也看了苏薄一眼,顿时领悟到了什么,又道:“主子杀鱼和我们不一样,他杀得非常干净。”为了增强说服力,罢了又补充一句,“没人比他杀得更干净。” 素衣说得煞有介事,江意道:“要不是上次亲眼看见他从他自己熬的汤里吃出鱼鳞的话,我险些就要相信了。” 素衣严肃认真:“那一定不是主子没刮干净,可能只是没注意,刮的过程中飞了一两片进去这样子。” 江意道:“照你这么说,你家主子经常杀鱼?” 素衣:“出门在外又遇到这样有江有河的时候经常杀。” 江意道:“那你都是在一边看着他杀鱼来吃?不然怎么会知道他杀得多么干净呢。”她转而又道,“可你不是口口声声唤他‘主子’么,照你这么谨慎的做派,应该不会让你主子杀鱼给你吃才是。” 素衣默了默,道:“遇到鱼多的时候主子会亲自动一下手。” 江意问:“什么情况下算鱼多?” 素衣:“十条八条的时候。” 江意惊诧道:“那确实是挺多的了,不过若要是巴掌大点的小鱼,相信你一个人也很快能清理干净了。” 素衣:“自不是小鱼,都是今日捞上来的这种两三斤的大鱼。” 江意隐隐好笑道:“就你和你主子两个人吃?” 素衣:“我和主子两个人当然吃不完,还有其他的兄弟们。” 江意嘴角不禁溢出一丝笑意,道:“哦,还有这些兄弟们。你们人多,还让你们主子亲手杀鱼给你们吃?” 素衣再次沉默了。 因为他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圆前边的漏洞,绕来绕去他被江意给绕进去了,成功地把天聊死。 江意看着素衣挠头的样子,嗤笑出声,转回头看向船外的渺阔江景。 她之前觉得他们主仆一个德行,但是突然又觉出点儿不同来。 这素衣显然还不够级别,连撒个谎都不会绕弯儿,哪像他主子啊,不仅信口胡诌,还强词夺理,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将将这样一想,在旁听了一阵的苏薄就开口道:“鱼鳞确实是不小心溅进去的。” 江意原本把素衣绕得噎住心情是不错的,一听苏薄说话,她就收了收表情,道:“你亲眼看见它溅进去的吗?既然你看见了,怎么不捞出来呢?” 苏薄:“又不是我逼它进去的。” 江意:“……” 要比不讲道理、比蛮横嘴硬,素衣哪比得上他? 第515章 你去告诉他 不管他们吃鱼喝汤有几多滋味,江意全无兴趣,也半步都不会靠近。她每日进食得少,要么菜蔬薄粥,要么加点干粮,然后就是八宝盒里的小食。 白天有一半的时间她都闷在房间里,剩下一半时间则包括熬药换药、到甲板走动走动、遛遛来羡等。 江意身上虽不见什么伤,可她耗损了元气、伤了根基,体内积寒,光是几副药下去也不可能起到很大的效果。 再加上在船上饮食十分简单,她身子骨很是虚弱。 苏薄并没有放弃想熬鱼汤给她喝的念头。 他在白天剖鱼,并且叫江意到甲板上来看着他剖。 起初江意不肯来,苏薄便坐在甲板的凳子上,一边往水桶里挑一条大小合适的鱼,一边让素衣去传话给她。 于是素衣出现在江意房门前,出声道:“江小姐,主子说,你若是不愿去甲板上,他一会儿挑好了鱼就拿来江小姐的房里剖。” 江意感觉近来在苏薄的影响下,自己脾气越发的暴躁。 她没好气道:“你回去告诉他,他要是敢,我就连鱼带内脏塞回他被窝里!” 素衣摸了摸鼻子,传话去了。 过了一会儿,素衣又至江意房门前,瓮声道:“江小姐,主子说,你若是连鱼带内脏塞回他被窝里,他就,咳,只好夜里与江小姐挤一张床。” 江意感觉头皮都要气炸了,有些口不择言道:“他要是敢,我就跳江里!你去告诉他!” 再过了一会儿,素衣又回来了,道:“主子说,他会把你捞起来。” 屋子里来羡已经失控地仰着肚皮哈哈大笑了。 江意:“你去告诉他……”她气得一时居然想不起来有什么后招儿收拾那家伙。 素衣也很心力交瘁,道:“要不然,江小姐自己去跟主子说?若是主子来跟江小姐说的话,他可能会提着鱼进来。” 片刻,江意黑着脸哐地打开房门,幽幽地盯着素衣,道:“你家主子,最近是疯了吗?” 素衣汗颜道:“他以前挺正常的,可能是先前受的刺激太大。” 江意走上甲板时,甲板上阳光明媚,江上千里烟波浩浩荡荡。 锅里边烧着水,正沸腾着;苏薄一袭玄衣,坐在矮凳上,他手法极快,只见鱼鳞在他的刀下不断翻飞,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他抬头看了江意一眼,眼神和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寡,但一副语重心长为她好的语气道:“出来透透气也好。” 江意冷笑:“我待在房里还会憋死不成?” 苏薄道:“叫你出来看我杀鱼。” 江意:“我为什么要看你杀鱼?” 苏薄:“不然你说我没杀干净。” 江意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情,以袖掩鼻,站得远远的,被逼无奈,最后不得不目睹苏薄将一条鱼翻来复去地去鱼鳞。 他剥完鱼鳞以后,还用刀刃往鱼身上的每个地方都细细刮了一遍,以确认不再残留任何一片鱼鳞。 苏薄一边收拾一边道:“你检查好了,今日的汤里没有鱼鳞。” 江意正想反驳,他又道:“这汤是给你熬的。”说罢他就把清理干净的鱼丢进锅里,毫无新意地加入一些辅料。 鱼腥味让江意感到十分难受,每次都能让她的晕船症更厉害些,她严肃拒绝道:“我不会吃的。” 苏薄也没应她,自顾自地专心熬他的汤。 临到鱼汤快好的时候,苏薄去拿碗来盛,江意赶紧不动声色地偷偷溜回房间里,进门前顺便抽掉了对面他房间的门闩,给自己的房门上了两道闩。还不止,她又取下自己的发带缠绕数圈后栓上,并妥妥地打了个死结。 那家伙擅闯别人房间在行,这下他应该不容易进来了。 江意一鼓作气地防御完,哪晓得,刚一回头,就又吓了一跳。 第516章 是不是没吐 只见苏薄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她房里的桌旁呢,桌上的一碗鱼汤还冒着热气。 江意看了一眼他身后敞开着的那扇窗户,窗外可是一片江河,他竟也能翻得进来。 她连忙转身又去解闩开门,那死结解了半晌,硬是没解开…… 最后江意被苏薄逼至墙角,苏薄嗓音低低的,像是在轻哄她一般,道:“这次只喝一碗,往后再慢慢加。” 江意气恼:“你为什么非得要我喝?” 苏薄道:“你身子弱。这船上没有别的可补养的东西。” 江意道:“我闻着就不舒服,会吐。” 苏薄道:“不会。” 江意:“若是吐了怎么办?” 苏薄:“往后就再也不勉强你喝。” 江意看了看他手里的鱼汤,这次没有白月光的作用,也仍是呈淡淡的乳白色。 一股淡淡的腥味拂面而来,她咬了咬牙,瞪他一眼,最终还是就范,伸手端过来,皱着眉仰头就像喝药一般一口气喝干。 她无心品尝鱼的鲜美,刚咽下最后一口时,只觉满口都是那股淡淡的腥味,激得她实在反胃,当即就要干呕出来。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苏薄却比她先快一步,倏而欺身而上,俯头就堵住了她的唇。 她僵了一僵,注意力瞬时被分散,但依然生怕自己真会吐,连忙伸手奋力推他。 苏薄不退反进,两步将她压在墙角,手臂勾过她的腰肢,呼吸相绕,久久难分难舍地缠绵。 一室静谧,唯剩下墙边两人,苏薄高大的身躯实实地将她罩着,臂弯里将她狠狠揉在怀中。 江意猝不及防,起初双眉紧蹙,推拒不休,可这男人只要黏上她的身,就跟座山似的岿然不动…… 随着他拥吻得渐深渐烈,怀中的人推他的力道也渐缓渐弱。 她忘了鱼汤到底是个什么难熬滋味,取而代之的全是他。 苏薄捞着她的腰身往上提了提,辗转着她的唇瓣,听着她呼吸起伏凌乱,终于舍得缓缓松开她时,见她神色些微迷离,唇上娇艳欲滴,眼角红霞如潮。 他道:“你看,是不是没吐。” 江意正想反驳,苏薄难以自持,忽再度欺上,比方才更凶,噙住她便极尽深沉地亲吻她。 那一刻,他依稀听见她娇弱无骨的轻声低喃。 后来江意明白了一个道理,当苏薄要跟她打赌让她尝试某样东西时,他通常是胸有成竹的;扭是扭不过他的,即便结果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最后他也能蛮横地给她扭回来。 她无法否认,只有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好温暖。 也……好心动。 不管亲密多少次,她都总是对他没有任何的抵抗力。她在他怀中颤软,双腿失去了支撑,捻着他衣襟的双手,有些难以抑制地缓缓攀上,最终勾住了他的肩颈。 即便回不到从前,她想,是不是可以沉沦当下? 后来苏薄整日闲的,江意给他熬药,他便给她熬汤。 不过见她确实对鱼汤百般排斥,这一次被他得逞了,她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就不可能再次次被他得逞。 为此,苏薄开始从源头着手,尽量使自己熬的汤变得美味一些,说不定她也就不那么排斥了。 下一次再熬汤时,江意眼皮抽筋地看见苏薄竟一边翻着书看一边往鱼汤里边下料。 江意实在好奇,就问他:“你看的什么书?” 苏薄:“食谱。” 江意:“……” 第517章 多少是适量 苏薄从书上抬起眼帘,看她道:“上面有鱼汤的十八般做法,我一样一样试给你,总有一样是你喜欢的。” 江意无言以对。 苏薄自己斟酌了一会儿,又问素衣:“上述配料适量,多少是适量?” 素衣对此也懵懂无知,道:“大概就是看着办吧。” 这段时间,大概就是他主子对厨艺最为执着的时间。 还真莫说,苏薄熬出好些种汤给江意品尝。 渐渐地,江意就是再排斥也感到麻木了,并且从麻木中品出了一丢丢鱼的鲜美味道。 这船一直行驶平稳,她渐渐也适应了那种脚不着地的飘忽移动感,眩晕便也慢慢淡去了。 她每天被苏薄变着花样的喂鱼汤,就连早膳用的粥也是鱼汤熬的。 她想,就是再美味的鱼汤,天天吃这个,也会腻的吧。 以至于后来,江意一看见苏薄开始杀鱼熬汤,她就又开始打干呕了……并且她依旧非常嫌弃地有多远就蹲多远。 彼时苏薄杀鱼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道:“不是已经不晕船了么,怎么还呕?” 江意很想像来羡那样翻一个白眼送给他,无奈翻不出来,道:“跟晕船没关系,纯粹是腻味得不行。就是我不晕船了,看着我也想吐。” 苏薄道:“有这么严重?我连着一个月光吃鱼,也没见像你这样。” 江意闻言忍不住嗤笑两声,道:“那我哪能跟你比。” 说罢,她冷不防对上苏薄的眼神,头皮一麻。 苏薄:“你嘲笑我。” 江意记得上回自己好像也是忍不住笑了他一下,结果被他极其小心眼地整治了一顿…… 思及此,她立马表情一收,道:“有吗?我以为我是在夸你。” 苏薄:“夸我什么?” 江意道:“夸你一个月只吃鱼厉害啊。” 苏薄见她一脸真挚诚恳的模样,虽然知道她这样多半是在敷衍自己,但手里暂时腾不开,还是算了。 今日熬汤换一种新熬法,他去了鱼头,剥了鱼皮,只剩下雪白的鱼肉,既少了腥又不油腻。 只是江意仍旧不感兴趣的样子,甚至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有时候苏薄与她说话,她不得不回应时,则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勉力侧头答应他一两句。 那神态,仿佛苏薄就是条臭鱼似的。 苏薄嘴上不说,等鱼汤好了的时候,他便会变着法儿地让江意多喝上一碗。 他要让她明白,他也是有脾气的。 后来见江意实在反感鱼汤,别说闻那味道,真是提都不能提,苏薄才终于放弃了熬汤,又开始改做烤鱼。 以往他们在外奔波,烤鱼做起来也简单,有盐的时候撒几粒盐,没盐的时候烤熟了就将就吃,但船上不同,该有的佐料基本都有,当然要烤香了才能吸引住江意。 傍晚,苏薄一边在炭火上烤鱼,一边翻食谱,时不时照食谱所述往烤鱼上撒点佐料,适量。 每每看见“适量”二字,他心情就有点不好。 要是著这食谱的人在,他定要拿来问一问,看看这适量究竟是个什么量。 好在这烤鱼是有成效的,烤起来喷香扑鼻,在香料的作用下,完全断绝了鱼腥味,鱼皮滋滋,外焦里嫩。 江意也没先前那么嫌弃而躲得远远的,偶尔会在他附近绕两圈,瞅两眼。 这次苏薄没有强迫她,鱼烤好以后,他装了非常外酥里嫩的一块入碟,就放在旁边,江意的眼皮子底下。 江意就像只被鱼引来的猫儿一样,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最后在苏薄身边蹲了下来。 苏薄递了她一双筷子,眼角的余光看着她真跟只小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地品尝。 第518章 某人的眼神 吃了几口后,江意意识了过来,她吃到的鱼肉里都没有刺。她抬头正想问,却见苏薄又剔了一块下来,正一根一根地挑鱼刺。 等鱼刺都挑完,他才放进江意的碟子里,道:“吃吧,管饱。” 后江意便一直坐在他身旁,落日余晖与江风杂糅出宁静悠远的味道,将甲板上两人的身影衬得极其的和谐融洽。 苏薄时不时侧头看她,江意眯着眼,一口一口地品尝他烤的鱼,一直吃了个饱。 这是她上船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 她一个人吃掉了半条鱼。 苏薄给她剔鱼骨剔得十分干净,鱼脊骨齐齐整整,弯刺和小刺都被他分别捋到一边,鱼骨晶莹剔透,硬是被他剔出了两分美感。 吃饱了以后,江意便靠在躺椅上消食、看日落。 不知是不是吃饱喝足的缘故,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乘船。 江水东流,浩浩渺渺;落日西沉,霞淡云归。 来羡蹲坐在江意的躺椅边,同她一起看日落。 江意动了动身子,将躺椅让了一部分出来,拍拍躺椅,让来羡坐上来,位置高一些它还能看得更远一些。 来羡想着天色晚了江意身子可能会凉,便不客气地跳上去,蹲在江意怀里了。 江意为了让它视野更开阔,还坐起身来,尽量把它抱得更高些,指着远方的江天云景,让来羡看。 江意侧脸几乎快埋进来羡的毛发里,眯着的双眼比云霞昳丽,道:“快看那边天上,那朵云像不像展翅的鸟儿?还有那朵,像不像朝你奔跑而来的云团?” 来羡见她难得这么有情致,也兴致勃勃地回应了几句。 没在江意怀里蹲多久,来羡就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束冷冷淡淡的目光盯得它如芒在背。 来羡不禁扭回狗头,结果一下就撞上苏薄的视线。 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啊,但他嘴上又不说,就是这样看着你,看你还好不好意思。 只是江意并没有察觉到,一边亲昵地抱着来羡的脖子,一边继续与它探讨天边的云彩,来羡在某人的眼神下实在没法继续兴致勃勃,只能“嗯嗯啊啊”地敷衍几声。 最后,来羡实在受不了了,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便扭扭狗躯,从江意怀里钻出来,转头就跳下躺椅。 江意问:“来羡你哪儿去?” 来羡吭哧地传音道:“我,我尿急!” 这船上除了江意就都是男子,男子当然没有女子那般心细到要照顾来羡的一日三餐,只到了时间放点饭菜或是鱼肉及内脏等在一个专门给来羡准备的碗里,吃不吃随便。 来羡当然能不吃就不吃,但为了做出点它已经吃过了的假象,它通常会把碗里给它准备的东西叼了一些扔进江河里。 来羡不必进食,就更不必排便了。所以眼下听它这么说,江意觉得疑惑。 只不过江意也没有跟上去固执地问个明白,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也很正常。 结果来羡走后片刻,苏薄便起身走到江意身边,施施然道:“继续看云么,我陪你看。” 江意侧头便看见他的侧脸近在咫尺,那淡然的眼眸里竟也染了一分霞彩的艳色,有种冷艳而绮丽的感觉。 江意心绪一动,抬手就指着天边一处,道:“那你说,那簇云像个什么?发挥想象。” 苏薄循着看去,眼神落在她的手指尖上,哪有空去看天边的云啊。只见那手指纤白细嫩如葱段,粉淡的指甲在余晖下散发着浅金色的光泽,可真好看。 江意见他半晌没答,道:“想不出来?” 苏薄这才往她指的云朵淡淡瞥了一眼,道:“像具尸体。” 江意:“……” 第519章 有一个怀疑 这厢来羡遁去了江意房中,没多久,就看见江意也黑着脸回来了。 来羡问:“小意儿,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大魔头没陪你看落日赏云彩?” 江意道:“看什么都像尸体,还怎么看?” 来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干一行爱一行?” 继而来羡又唏嘘道:“小意儿你不知道,方才你跟我看云时,他一直在背后盯着我,恨不得在我背上用眼神戳出几个洞来,好像在怪我占了他的位置似的。我要是再装作不知,继续跟你待下去,我感觉他肯定会想法子来收拾我,所以我只好尿遁了呀。” 江意顿时恍然。 来羡说着说着就幸灾乐祸了起来,又道:“这大魔头善妒、小心眼,还没啥想象力,这能怪谁呢。事实证明,就算把我挤走了,他也没法和你一起愉快地风花雪月啊哈哈哈哈~~~” 江意先前是觉得好气,眼下又有点莫名好笑,嘴上道:“来羡,当心乐极生悲。” 来羡:“你莫不是见不得我笑他?可他……就是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江意瞥了它一眼,心想它也就只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幸灾乐祸罢了,要是拎它到苏薄面前,只怕它又要尿急了。 江意支着头,不禁又想,若是说他什么都不懂吧,可他却又知道带她逛街,知道赠她礼物,还知道牵她的手,知道拥抱她、亲近她…… 来羡笑够了,正色起来,掇了掇江意,道:“小意儿,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 江意回了回神,道:“怎么?” 来羡道:“我觉得,大魔头似乎能听见我说话。” 江意闻言,不由正襟危坐起来,不可置信道:“你靠脑电波传音于我,他怎么可能会听见?难不成我与他接收的磁场与频率相同?” 这话说出口,又被她自己否决,“不可能,不可能相同。” 且莫说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人拥有完全相同的脑波磁场,就算有,这两人也不可能相安无事地处在一起。 来羡道:“所以,我也很不能理解。但这世上,就是有一些事情无法用科学解释清楚,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无法解释的特例。” 江意与来羡对视半晌,道:“你确定他能听见?” 来羡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还记得上回你被扣押在刑部大牢的时候么,他来找我要我随他一路嗅你的气味,当时他就道了一句‘我知道你能听懂’。 “后来你从刑部出来当夜,睡着了,他又偷偷摸摸来看了你一次,临走时又说就一句‘别告诉她我来过’。你品品,是不是听起来很惊悚?” 江意沉默半晌,道:“这些事你早怎么没说?他夜里来的时候,你为什么没叫醒我?” 来羡避重就轻:“呔,这些都是其次,重要他能听见呀!我当时不是被他吓着了么,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吓人!” 江意看着它道:“那事后过去了这么久,也不见你说。” 来羡继续顾左言他:“后来我去试他了。那天早上他送你回来后,我跟了出去,在他背后冲他说话,叫他,还骂他,他都没反应的。我就觉得可能是我想差了。” 江意问:“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怀疑?” 来羡唏嘘道:“上次,那太守夫人送你药丸,在马车里被他发现结果你夹到他手的那次,我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一下,结果被他凉飕飕地盯了一眼。你说他要是听不见我笑,无缘无故盯我做什么,眼抽筋吗?” 江意又沉默了一阵。 第520章 再去试试他 她不禁细想,从与来羡认识到现在,来羡仗着苏薄听不见,当着他面不知说了多少没羞没臊的话,甚至于还用她的声音跟苏薄发嗲撒娇,最后都是她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苏薄真要是从头至尾能听见的话…… 江意伸手扶额,感觉有根脑筋一抽一抽的。 真要是那样的话,她怕是在他面前把能丢的脸全都丢尽了。只要一想到那家伙一副看戏的不动声色的模样,还放任她和来羡尽情表演,她就羞愤欲死。 来羡么,则完全不是担心丢脸不丢脸的事,主要是那大魔头要是知道自己当着他的面儿说他坏话,万一以后那小心眼儿一个想不通要弄它怎么办?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倘若它能与人交流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于它而言绝对不是件好事。 之前江意身子不适,来羡也没顾得上这事儿。今傍晚又被苏薄的眼神给吓得,在跟江意交流了过后,约摸是氛围的变化,搞得它也突然感觉迫在眉睫了起来。 于是一人一狗各怀心事,两相沉默地待在房里,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 最后一人一狗在黑暗中做了个决定,再去试试他。 江意起身,就带着来羡又出了房间。 这回心境变了,江意全无之前那般底气足,来羡跟在她身边也收敛了许多。 连日天晴,已是当月下旬,甲板上的月色淡得若有若无,需得点灯照明。 这会儿苏薄当然还没回房休息,甲板上又没他人,江意听暗卫说,他是去另一边船头巡视去了。 来羡忐忑道:“小意儿,一会儿大魔头真若是听得见,可能就得罪他了,你得保护我啊。” 江意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把你怎么着的。” 等苏薄回来时,人还走在船舷边的过道走廊上,抬眼便可见江意和来羡坐在一堆,一人一狗似乎正在仰望星空。 来羡冲江意吁道:“江小意,我觉得还是太子比苏大魔头好。” 江意顺着它的毛发,低低应道:“何以见得?” 来羡:“你看太子举止温文尔雅,又对你那么温柔,长得又那么好看,除了身体弱了些,根本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不过他的身体不也得到很大改善了么,等以后彻底康复了,那可真就是个完美的人了。” 身后几近于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羡还是硬着头皮道:“再看看大魔头啊,他就知道蛮横耍赖,心眼还小得不行,有时候又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实在是一个危险分子。往往他这种人,占有欲极强……” 苏薄就站在一人一狗的身后,别说来羡,就连江意都能感觉到。 江意顺了顺来羡隐隐有些炸的狗毛,示意它冷静,它便继续道:“你要是不如他的意,他就想方设法地让你如他的意,和他这种人相处起来,你说累不累……所以,所以还是太、太子那样的人,处起来舒服……” 这番话是江意想出来的。通过以往对苏薄的了解,她觉得他很是在意自己对太子的看法。 他越是在意,才越是能够刺激到他。 这可比之前来羡在他背后随便说叨他几句有威力多了。 只要他忍不住有个丝毫反应,就说明他是能听见的。 来羡最后还鼓起勇气又道了一句:“而且我看得出,太子也很喜欢你……” 这句纯粹就是它自己加的了,生怕前面的对苏薄的刺激不够。 说完以后,一人一狗后背都感觉凉飕飕的。 结果这种状态并没能持续多久,江意忽而肩上一暖,她愣了愣,回头一看,见是苏薄将他的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 第521章 不会好受的 苏薄道:“坐在这里干什么,不嫌风大?” 江意仔细审视着他的面容,见他神色如往常一样清清淡淡,她看了好一会儿,都实在找不出任何痕迹。 苏薄对上她的眼神,灯影里眸色略深,道:“你这样看我,是不是没吃饱?” 江意一懵:“啊?” 苏薄道:“想我再烤鱼给你吃?” 江意嘴角僵了僵,道:“不想,我也吃饱了。这里风大,我先回房休息了。” 苏薄点了点头。 江意便带着来羡起身往船舱里去。 来羡传音道:“难道是我们想错了,他真的听不见?” 脑子里绷着的神经一松,江意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语调甚至有些轻快,道:“还真是。我就说么,你通过脑电波专门传给我的话,他岂能听得见。” 苏薄侧身不置可否地看着那一人一狗,都走到船舱过道里了,还在小声嘀咕个不停。 当天晚上,上半夜江意睡得踏实,只是到了后半夜,便辗转反侧、断断续续睡得不太好。 来羡问她:“怎么了?睡醒了么?” 江意蜷缩着身子,轻声应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浅眠。” 天色蒙蒙亮时,她终于起身,披头散发,窗外稀薄的天光衬得她脸色异常苍白。她下了床榻,摸到自己的行李箱笼处,翻翻找找出某样东西来。 来羡隐隐瞥见了一眼,顿时了然,又有些忧色,道:“是不是很难受?” 江意重新躺回榻上,声音有些发虚道:“每次都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来羡,只有麻烦你先去席上趴会儿,我,我不太方便。” 来羡无声地跳下床榻,在宽平的青席上趴着,道:“我说过,身子积寒,到了这种时候不会好受的。” 江意若无其事道:“跟这次没关系,我从小就身子积寒,小时候不是有一次落了水么。我再睡会儿便好了。” 来羡不再说话,她似乎也真的睡着了。 江意没起来用早饭。 苏薄送早饭到她门外时,叩响了门。 当时江意把自己蜷成一团,凉津津的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浑身冒冷汗。苍白的脸上,鬓发被汗水濡湿,她疼得紧紧咬住嘴唇,将唇上咬出了一道血印子。 江意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装作惺忪的语气,问:“什么事?” 苏薄在门外问:“是我把粥拿进来还是一会儿你出来吃?” 江意缓了缓,应道:“今早我不想吃。” 不等苏薄回应,她又道:“我想多睡一会儿。” 苏薄沉默片刻,道:“昨晚没睡好?还是身子不舒服?” 江意暗暗抽气,语气里又带着丝恼意,道:“这会儿就是觉得很困。你再吵我,瞌睡都要被你搅醒了。” 来羡看不过去,起身就要朝门边走去,怎想将将路过床边时,江意趴着身,冷汗淋漓地伸出苍白瘦削的手就一把逮住了它的狗尾巴。 来羡回头看着她,她目带乞求地朝它摇了摇头。 来羡转头看向房门边,又看了看她,她收着手臂,硬是卯足了力把它往回拽。 它感觉自己要是一股蛮力往前奔的话,可能会被她给拽断狗尾巴。 这个女人,明明都痛成这样了,怎么还这么有力气? 最终江意成功地把它抱住,不准它轻举妄动。僵持了一小会儿,她竖着耳朵终于听见苏薄的声音从门扉里低低传来:“那我等你睡醒了来。” 她一动不动,直到确认了苏薄已经走远后,才终于埋头在来羡的毛发里,声若蚊吟道:“来羡,你答应过我不往外说的……” 谁都不可以说,尤其是他。 后来,来羡就窝在她怀里,靠发热给她暖腹。 只是它一直没有嗅到血腥味,不由担忧道:“是小日子来了吗?还是出了别的问题?” 第522章 执拗得可恶 江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没心思对来羡羞于启齿,半晌才答道:“就是这两日,应该是快来了。以往来之前,都要难受上一日半日的。” 来羡道:“可我都跟你一起这么久了,从没见过哪个月像这次这样厉害的。” 它看着江意如此痛苦的样子,莫名有些来气又心疼,又道,“上次你在那么做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使不得。现在好了,弄成这样好受了。” 江意只是虚弱地冲它笑,然后将它抱紧,喃喃道:“睡一觉就会好啊。你别乱动,也别说话了。” 她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了一上午。 有来羡给她暖腹,她觉得稍微好受了那么一两分。 临近中午时,她撑着身体起床。 来羡担心得不行,道:“你不要出去了。等到下一个停靠口还这么难受的话,就去请大夫来。” 江意道:“多躺了一阵,我已经感觉好多了,还是得出去。不出去的话,他一定很快就能发现。” 来羡气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脸色白得跟鬼一样,这样出去他不照样得发现!” 江意黑白分明的眼神看了它一眼,没多说,只坚持起身更衣,然后坐在那妆台前照了照镜子,看见镜子里的那副容颜果真是憔悴得很。 这妆台,还是苏薄特意叫人给她置的,方便她在房中梳妆挽发。 只是她平时甚少用,挽发的发簪用熟了,不对着镜子也能把一头青丝挽起来。 眼下,她将自己的妆盒从箱笼里取出来,摆在妆台上,对镜上胭脂。 她道:“好像自从春衣绿苔不在身边,我也跟着颓废了,都没怎么好好捯饬自己。我记得以往,不管什么时候,我每天都是要好好梳妆的,这只能说明,我越来越不像个大家闺秀了。” 她说着,兀自笑。 她用胭脂将苍白憔悴的容颜掩饰了去,又用丹红的口脂将唇上咬出来的血印子抹匀。她把一切可能露出的痕迹都尽量地修饰。 来羡看着镜中的她,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执拗得可恶。 她略施粉黛,面若桃花,唇若含朱,仔细打扮一番下来,真真是娇美明艳。 江意回头看向来羡,眨眨一双天真的眼,仿若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男人大都是粗心大意的动物,她这样,没人会察觉出来有什么异常。 江意便是这样走出房门,去甲板上的。 果真,她若是再不出去,苏薄正打算来叫她。 结果两人在走廊与甲板的连接口撞了个正着。 彼时江意站在走廊的阴凉里,苏薄则站在阳光绚烂的走道口外。他看着眼前的江意,眸色微微滞了一下,一时挡着她的道,只顾看着她动也没动。 江意撇开头,眯着眼看向别处,轻道:“你傻了?” 苏薄很直白地问:“怎么突然打扮起来了?” 江意道:“我不能好好打扮一下么,不然那些胭脂首饰都要放霉了。” 后来江意在甲板上用了午饭,苏薄陪着她一起。 江意道:“你总是看我作甚?” 苏薄:“我看了会怎的?” 江意有些费力地牵起唇角笑了笑,没与他使气,也没与他斗嘴,只是轻声问:“那好不好看?” 苏薄顿了顿,片刻,低低应道:“很好看。” 她黑白分明的眼里,浸着一丝微光。 一时间,她恍惚以为与他回到了从前两相好的时候。 午饭后,她还在躺椅上靠了一会儿消食,而后她说困倦了,想回房去午憩。 苏薄本打算抱她回房,被她格外抗拒地挡开,正逢这时亲兵又来禀报另一边船头的事,他只得先过去处理一趟。 第523章 她是太在乎 江意丝毫不耽误他,自己站起身就回了船舱里。 回房以后,尽管手脚都在冒冷汗,实在快撑不下去了,她也坚持着洗了把脸,将脸上的脂粉都洗干净,然后倒在床上。 江意自己也没想到,竟然可以这么痛。 她躺下后没多久,便又爬起来,几步踉跄到窗边,趴在窗棂上,身体反应过激地将午饭进的食物全部呕吐了去。 漱了口,重新躺回,她浑浑噩噩,她浑身汗透,极力蜷缩着,翻来覆去,从午后熬到了傍晚,看着窗外斜阳一点点西沉,终于精疲力尽、昏昏沉沉。 期间来羡一直在给她暖腹,只是她下午疼得比上午更厉害些,始终无法缓解两分。 她清醒的时候一直抱着来羡,生怕它跑掉去通风报信一般;后来总算缓和一些了,她疲倦至极,却也仍不肯闭上双眼。 直到来羡气急败坏地向她保证绝对不会离开,她颤了颤眼帘,才终于舍得缓缓阖上。 她睡去后,极其乖顺,没有一丝清醒时的倔强。鬓边发丝全被汗水打湿,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而来羡也信守诺言,真的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如若她真的缓和下来了,那就如她所愿,没有必要让苏薄知道。不然,她今日受的这番罪,做的这番努力,算什么呢? 来羡和她都很懂规则,自己的选择怎么也要自己扛。 只是来羡很生气,却也拿她无可奈何。 它和她是盟友是伙伴,他们不可分离。能懂她的,能成全她的,或许此时此刻,只有它。 它虽无法体会,又怎看不出来。 没有别的,她只是太在乎。 它突然也不知道当初怂恿她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到底是对是错。 如今看来,哪有什么洒脱。 她陷得深,她是不会拿她父兄的安危去衡量他的重要性,但她一定舍得用自己去衡量他。 她之所以咬死了也不让说,是因为真的无所求。 来羡耗了一下午的电,也快没力气了,仅能维持机能到明天天亮。故它无法再继续发热,只能巴巴儿地守着她,望着她的睡颜,凑过去安慰地舔了舔她的脸。 苏薄从午后去了另一边船头,约摸是有事处理,耽搁了许久,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后来他回来时,天色已经黑尽,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间。 甲板上也不见江意的影子,她应该已经睡下了。只是苏薄却听说她连晚饭都没吃,从午后进房也再没出来。 平时基本都是苏薄与她一同用晚饭的,今日他不在,暗卫到了晚饭时间将膳食送到江意门外,得了江意的答复是暂时不用,暗卫想着一会儿等苏薄回来总会一起用,便没有强求。 只没想到苏薄回来得比平时晚。 苏薄走过甲板,亲兵叙述了江意的情况后他也没什么反应,不知在想什么,将将抬脚要穿进走廊时,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身后素衣便也跟着停住。 苏薄忽问:“顾老辞世那日,具体是一月中的哪一日?” 素衣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答道:“二十还是二十一,正好过去了两个月。” 苏薄道:“整好两月?” 素衣道:“嗯,今日也是二十一,主子为何……” 话没说完,只见苏薄大步朝走廊里去。 他站在江意房门前敲门,里面没人应,他便推了推门,毫无意外是上了门闩的。 苏薄朝素衣伸手,意思不言而喻。 素衣一边递了一把薄刃给他,一边试图劝道:“主子,江小姐想必是睡下了。” 不过劝是没用的,苏薄接过薄刃三下五除二就拨开了门闩,把作案工具丢回给素衣,便推了门进去。 房里一片昏黑。 第524章 你为何不说 来羡一直守在床边,被苏薄突然闯入,它吓了一跳,连忙蹦下床来,一时也不知该拦他好还是不该拦他。 正这一迟疑,苏薄便已至江意榻边。 她果然是睡着了。 苏薄动作放轻,敛衣在她榻边落座,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伸手朝她探去,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只是她的脸颊凉凉的。 他指尖碰到了江意的鬓发,也湿湿的。 后来他的手顺着往下,以手背探过她的颈边、碰到她的衣襟,发现一应是湿湿凉凉的。颈边的发丝都被濡湿成了一小缕一小缕的。 苏薄动作顿了顿,当即手臂将她半个身子揽起,摸过她的额头,又去摸她的背心,很凉。 江意似乎因被搅扰而不乐意,动了动眉头,秀眉紧皱,皱出些痛苦的神色,轻轻地呻丨吟了两声。 她不愿意被吵醒,因为一醒就会感觉到痛。 苏薄一言不发,一手搂着她,一手利落地剥掉了她被汗湿的衣裙,只剩下一身里衣,又放她躺下。 他给她盖好被子,转身到她的箱笼前,连灯都没点,翻翻找找出一身她的里衣来,伸进被窝里摸黑给她更换。 来羡蹲坐在一丈开外,觉得他这样的举动很是不妥,要是江意知道,恐怕又得怪自己不叫醒她了。 可转念一想,确实需要有个人来照顾她,苏薄不合适,但这船上就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反正两人以前那么要好,苏薄又不是没照顾过她。 这样,确实更让人放心。 只要不说那桩事就好了吧,反正她是女孩子,每月来这个很正常,她身子又那么弱,难免痛苦点。 所以来羡从始至终没有阻止。 苏薄给她换好了里衣,又拿了巾子将她额头重新沁出来的汗迹拭了拭。 他道:“每月她来小日子的时候都这么难受?” 来羡装聋作哑地蹲坐着,没吭声,只当他是自言自语。 他又道:“她不舒服,你也不说?” 来羡:“……”它开始有点懵了,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吗? 这时,苏薄终于将视线从江意转移到了来羡身上,黑暗中来羡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神又清冷又慑人。 来羡无声地与他对峙,身上狗毛却一点一点地炸了起来。 苏薄再开口道:“平日里你话不是很多吗?” 这句话犹如平地起惊雷。 来羡昨晚还和江意一起试过他,没得出任何结果,以为可以放下心,没想到今晚就全推翻了! 眼下江意没醒,这房里又没别人,他确确是在对自己说话。 原来,他竟真的能听见它的声音。 来羡下意识看向床上的江意,心里突然有点希望她此刻能够清醒过来。 然,苏薄仿佛看穿了它一般,道:“她都这样了,还指望她能护着你?回我的话。” 事情大大超出了来羡的控制,继续装傻充愣是不行的了,最终它只好试着以平时传音给江意的频率答话道:“身体弱些的女孩子,来这个的时候是挺难受的。” 苏薄紧盯着它道:“但上次远不是现在这样。” 来羡胡乱道:“上次她不是在牢里受了刑么,留下的后遗症。对,是后遗症。” 苏薄看了它一会儿,没再继续追问这件事,而是道:“那现在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些?” 来羡暗暗松了一口气,道:“给她暖宫,熬姜汤,再泡脚试试。今日她虽痛,但始终不曾来潮,要是下来了可能就好多了。” 随后苏薄又叫人烧水又叫人熬姜汤。 忙活了一阵,他端着姜汤扶起江意给她喂下。 江意痛得牙关紧闭,苏薄便臂弯紧箍着她的身子,自己喝了一口,俯头下去,一点点渡给她。 一股温辣之意顺着齿缝往喉间涌,江意不得不费力吞咽。 一路下去,喉间至胃里,都是暖暖的。 她轻呜两声,不知是吃痛还是怎的。苏薄硬是给她喂下一碗姜汤后,放她平躺下,看见她唇上的齿印,不由伸手去轻轻摩挲,神色莫名。 来羡本想悄然躲出房里去的,只是将将一动身,苏薄就又问:“她不舒服,你为何不说?” 来羡狗躯一顿,道:“她不让我说。” 第525章 都是因为你 苏薄怎会想不过来,从今日晨时她不愿出房用早膳起,她就已经不舒服了。 想必是怕自己会怀疑、会发现,她再难受也要撑着起来,竟还施胭脂粉黛,原来不是因为心血来潮忽然想起来要打扮一番,而根本就是怕被他察觉…… 而他总是盯着她看,觉得好看,竟真的没发现,那嫣然妆容底下,是怎样一张苍白的脸。 甚至于为了不让他起疑心,她在午饭过后还在躺椅上吹着风靠了一会儿。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如此精心地想要骗过他。 为什么? 苏薄沉沉道:“她为何不让你说?” 来羡一时语塞,苏薄回眸看着它,容色真真有些骇人,再问道:“她每月都会来一次,你不是说,身体底子弱点的会难受些,既如此稀疏平常的事,她为何不让你说?” 来羡不及回答,下一刻只觉眼前陡然一暗,它抬头就见苏薄已站在它面前。 他身上那种气势,平时收敛得极好,此刻无形地铺展开来。诚如来羡对他的初次认知那般,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它快没电了,跑是跑不了的,就算跑得出这房间,也跑不出这艘船。 于是它成功地被苏薄拎起,它一边蹬着腿一边急道:“还能为何,不就是因为你们两个闹了矛盾,你骗她,她也骗你呗!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关我……” 话语间,苏薄已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直接就将它凌空悬在了外面。 来羡惊得蹬也不敢多蹬一下,震惊地抬头看他。 苏薄面无波澜地道:“再撒谎,你给我游到西陲去。只有一次机会,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 虽说它防水,虽说它也会游泳吧,但是它剩的电不多了,这一被丢下去,别说西陲了,连对岸都游不过去,只有葬身这江河的份儿! 这大魔头是趁着江意没醒,想玩死它么! 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是个狠人。 来羡平时就有点忌惮他,眼下被他这样威胁,又有点惹毛了,扯开嗓门似的就传音大嚎:“江小意!救我!” 身后床榻间,江意不知何时已悄然坐起,幽声道:“苏薄,你要是敢松手,我绝不原谅你。” 苏薄身形一滞,僵持片刻,他终于还是收回了手,将来羡从外面拎了回来。 来羡四脚踏实落了地,立刻奔至另一个角落,半点儿都不敢再靠近。 两人一狗在房里又相持了一会儿。 江意容色惨白地一直盯着他,眼神里全是警惕、戒备,只要他再试图动来羡一下,她似乎立刻就要扑下床来。 苏薄道:“今晚风向不定,船泊在了岸边没动。我只是吓它,丢它下去也会捞它起来。” 来羡惊魂未定地朝窗外瞅了一眼,先前没注意,这才发现外面的黑茫茫的江景似乎真的没移动。 他没跟它开玩笑,但也真的只是吓它。 不然没道理当初他宁愿自己承受一百二十铁鞭保下她的暗卫,眼下来羡对她来说还更重要,他却要弄死它。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一点。 只是何以一定要闹到这地步? 这么久以来,来羡总是周旋于两人之间。以前江意徘徊踟蹰的时候,它总是开解劝慰她,无形之中把她往苏薄这里推,它自认为它也从来没阻碍过他俩的发展,弄成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是它搞的。 它可半点儿都没对不起苏薄,凭什么要被他这么对待? 来羡想不通,道:“你不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吗?还不都是因为你!” 江意虚弱但却喝止道:“来羡!” 苏薄有些僵硬。 第526章 原来是这样 来羡道:“因为你,她现在才会这么难受!” 江意道:“来羡,你过来。” 来羡站在墙角没动,她幽声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来羡负气道:“我是答应过你,可你方才不是看见了么,是他在逼问我。”它看向苏薄又道,“你以为她身子弱只是受了风寒?你以为你热毒和内伤齐发作是怎么熬过来的?你每天对她耍横惹她生气的时候,你以为她有很多的精力来应付你?” 江意摇头,道:“来羡,别说了好不好?” 苏薄低低道:“要是不让它说,很多都是我以为。” 来羡道:“她之所以现在会痛得死去活来,是因为宫寒而潮未至,身体寒气太重才导致的!那天晚上你再泡不得冰水,是她自个泡了半宿冰水,靠自身来给你缓解症状的!平常人这个天气洗个冷水澡就容易着凉,她反反复复不知泡了多少次!第二天早上回房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 苏薄低着头,江意无力地靠着床头阖着眼,两人都不再说话。 来羡道:“她伤了身体底子,往后就是再怎么精心调养,也不大可能恢复如前。眼下只是月经来潮时疼痛,她还可能一年四季都畏寒,抵抗力不好,极容易生病,将来甚至可能……” 江意有些颤声道:“来羡,求你别说了行不行?” 苏薄哑声道:“将来甚至可能怎么?” 来羡道:“无法生育,做不了母亲。” 后来房里再无谁说话。 江意闭着眼,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又关上。 苏薄打来了热水,水也是用姜煮的,他放在床边脚踏上,用巾子汲了热水,动作极其轻柔地给她拭脸、颈,双手,后又把她裹成蚕蛹,将她冰凉的双脚从被里捞出来,泡进了热水中。 江意难受得睡不着,他也没说话,只是无声地帮她泡脚。 他的手掌时不时握一握她的小脚,看看是不是泡暖和了。 等到水从热变得有些温了,他才将她双脚捞起来,塞回被窝里。 这样的天儿,他平时夜里就寝根本用不着盖被子,这一晚他把自己冲洗干净,亦塞进她的被窝里,将她搂入怀中,给她暖身暖腹。 他温热的手掌一直贴在她的小腹上。 她的身子总是很凉,许久都暖和不起来,原来是因为这样。 他本应该察觉到一些端倪的,所以那晚过后他问起一两句,却被她轻描淡写地骗过去了。 他以为自己不罢休、绞尽脑汁纠缠她,总能够让她不要离自己太远,可她明明就在自己身边,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让她变得这么的不安生? 她一边难受着,一边还要应付他,而他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却总是在惹她生气。 她骂他蛮横、幼稚,其实那本非他所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就成了这副模样。 两人尽管紧紧依偎着,却一夜无话。 身体靠得再近,拥得再紧,却仿佛两颗心之间,始终有一堵高墙。 其实那堵墙从未被卸下过。 他们两个只是在努力地爬上墙头,才能接近彼此。 江意恍恍惚惚,觉得周围很温暖,她像一只躬着身子的小虾米,头枕着他的胸膛,难受极了的时候,轻轻哼两声。 苏薄紧了紧手臂,拥着她再靠近自己一些,低着下巴亲了亲她的发丝与额头。 到半夜的时候,她身子绷着,又发出几声带着鼻音的呻丨吟,一股热流才终于缓缓沁了出来。 后半夜她睡得沉,仍是有些冒冷汗,但比之白天的时候已经好太多。 第二天,天光溢进房里来,江意迷蒙地睁开眼,脸色还很苍白。 苏薄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洗脸擦手。 她躺着都能闻到,热水里有股生姜的味道,就跟她昨晚被喂进肚子里的一样。 第527章 哪里不舒服 洗脸擦手过后,苏薄又端了一碗粥来喂她。 熬的是红枣粥。 近几日他对食谱钻研得多,停靠码头去补给时,也让素衣多买了些辅料食材,红枣一类的温补食材正好用得上。 谁也不知该怎么打破眼下的僵局。 苏薄将粥放在小几上,弯身来将她抱起,垫了软枕在床头靠着。 她浑身虚脱了,没有半分力气,只能由他摆弄。 他舀了粥来,放到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刚好,便喂给她。 她起初没张口。 苏薄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是不是要我像昨晚喂姜汤时那样喂你?” 江意当时虽不清醒,但也绝对知道他既然说出这种话,想必喂她的方式绝不会比眼下这样更好。 最终,她张口吃了粥。 苏薄放她躺了一会儿,甲板上熬着药,上午时他又端了药进来,再喂她喝。 她在榻上躺了一整天,不仅仅是腹痛,还腰肢酸胀,难受得跟腰快折了似的。 苏薄给她喝完药,便侧卧在她榻上,依旧伸手给她暖腹,手掌上带着些微的力道,时不时往下赶两下,仿佛以为因他这动作,她就会来得顺畅些。 午后江意撑着身子要起来,苏薄从昨晚一直没合眼,这会儿闭着眼睡了一会儿,但是她一动他立刻就睁开眼睛,眼里如是清醒,问:“有什么事?哪里不舒服?” 江意也不说话,只是努力坐起身,缓了两口气,完全找不到自己腰在哪里的感觉,但也头重脚轻地下床趿鞋。 苏薄将她的腿又捞了回来,不准她下床。 江意抬眸看他。苍白的容颜分外平静。 苏薄道:“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去做。” 江意声色憔悴道:“我要如厕,你也能帮我去吗?” 这船上有专门如厕的地方,江意一个女子到底不方便,平时都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并且让来羡在外面给她望风。 只是昨晚她没去,眼下也等不到晚上了。即便当着苏薄的面说出来,她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去窘迫。 如若是换做前两日,她可能也确实是难以启齿的。但是一夜之间,彼此好像都被打回了原形。 他依然对她无微不至、事无巨细,但两人之间却无话可说。 她头重脚轻地站起来,没等挪步往前走,苏薄就直接将她抱起,出了房间,带去如厕的地方。 他在门口把她放下,道:“我在外面等你。” 江意手扶着墙,进了厕房。 片刻,里面没动静,只听她弱声道:“你能不能走远点?” 苏薄没有收敛自己的脚步声,而是刻意放大到她能够听见,抬脚走远了去。 半晌,江意才从厕房里出来,洗了手,额上已出了一层虚汗。 苏薄照例将她抱回房间里去。 来羡一直没正面在她面前出现。大抵是心虚,又大抵是怕惹她生气,它决定在外面照看江意的药和膳食。 原本甲板上每日总会出现苏薄和江意的身影,两人虽谈不上浓情蜜意,但氛围还算轻松活泼,两人你言我论时不时令人啼笑皆非。 但后来甲板上都只有亲兵和暗卫们,突然变得只剩下沉默。 江意昨晚出了一身汗,身上很是不舒服。 她想洗澡。 可这期间,又不能在房里的浴桶内沐浴,只能淋浴。 下午阳光晴好的时候最适宜,但船上人多不方便,她只能捱到晚上。 她跟苏薄说,想清洗身子,苏薄出去准备热水。 他照来羡说的,往水里放了些驱寒的药材一起熬。熬好的浴汤,一桶桶提去平时他们男人冲凉用的浴房。 他又回房去准备她要更换了衣裳。 期间,江意一直躺着,看着他在自己房间里进进出出。 都准备好了以后,他最后才来抱她去浴房。 第528章 他能懂什么 浴房里放了一张凳子可以给她坐,热水的水汽漫上来,混着一股药香味儿。 江意无言,苏薄退出去以后,她慢吞吞地解了衣裳,乏力地清洗自己。 洗好了出来,她确实感到清爽了许多。 早在启程离京的时候,算算日子她便知道要在船上度过这么一遭。她原打算,船上不方便,她半夜起来换洗应该没问题。 只是没想到,如今会是这样一副境况。 苏薄把她抱回房以后,收走了她换下来的衣物,还有锦布带。 她饶是再淡定,也终于绷不住了,张了张口,道:“不用你,那个我自己洗。” 苏薄应道:“我去帮你洗干净。” 说着他便要走。 江意又急又恼:“没人告诉过你,最好不要动别人的私密物么。” 苏薄背影顿了顿,道:“人重要还是物重要。” 江意缓了缓,道:“那些污秽。” 苏薄抬脚往门外去,道:“不过就是些血而已,又不是没洗过。你睡一会儿,我很快便回来。” 江意没法阻止他,索性闭上眼,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 对他来说,是没什么特别,就是沾了血而已。 江意苦笑。 他一个就知道打打杀杀的男人,能懂什么。 她的名节也好,隐私也罢,哪一样不是折在他手里。在他面前,她女儿家的一点私密事,都被他知道得个干干脆脆。 当晚他不仅给她洗干净了,而且还给她烤干了,收回箱笼里。 接连着这两三天,不分日夜,都是苏薄在照顾她、温暖她。 两人之间话少得可怜,只有必要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 到第四天第五天时,江意最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虽仍腰酸腹胀,但比之前好太多,也能下地走动了。 夜里,她清洗过后暂坐在榻上,苏薄仍是伸手过来给她暖腹时,她道:“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苏薄手在半空顿了片刻,又兀自收了回去。 江意又道:“这几日麻烦你照顾我。” 苏薄放在膝上的手,修长的手指收拢,虚虚握成了拳头。 两人沉默半晌,还是江意又先开口道:“原来你果真能听见来羡说话。那天晚上,你是全都听见了却当没有听见么。” 苏薄道:“我知道你们是故意的。” 两人心平气和地聊天一般。 江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薄道:“那些话,如若真是认真说出口的,你们必是背着我在房里说,而不是拿到外面去说。” 江意恍然点了点头。 后来她道:“既然如此,来羡说的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有关太子的那些,都是临时想出来激你的,有关我身体的那些,则多是它夸大其词的成分。” 苏薄神色晦涩,听她又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从前冬天里落过水,身体本就寒,以往也有过腹痛难忍的情况。所以,与你无关。” “既与我无关,”苏薄问,“你为何要瞒我?” 江意低着眉眼,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弄成这样,也还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定定地看着她。 江意扯了扯嘴角,道:“不然呢?告诉你了,要你对我负责么?毕竟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事,干嘛要赖着你。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好生调理,往后也没来羡说的那么……” “江、意!” 话没说完,苏薄冷不防欺身上前,双手重重拍在床沿,那力道拍得她床榻连带着她这个人都重重晃了一晃,仿佛再用力一些就会塌了去。 江意顿住话头,惊愕地抬起眼,看着他倾身凑近自己,一张脸近在眼前,眼底里夹杂着……怒气? 第529章 你说你命硬 江意从来没见过苏薄对她生气,有些不可置信地审视着他面上的神色,道:“你是在对我发火?” 苏薄低低凛色道:“你终于发现,我是在发火了么?” 江意讶然:“可是,为什么呢?” 苏薄一丝丝靠近她,近到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触,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问为什么,是谁让你这么善作主张的?你说与我无关,那你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因为谁而这么做?” 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说,因为谁?” 江意身子微微后仰靠着,只是她仰一分,他便逼近一分。 他又道:“你一个字都不曾问过我,你不问我想不想,不问我需不需要,你在那么做以后更是将我瞒得死死的,你到底想怎么样?谁要你那么做,谁要你管我的,嗯?我多少年都熬过来了,你若不管我,我还会死了不成!” 他虽没对她咆哮,可那一刻,江意明显感觉,他像一头咆哮的野兽。 她被他圈禁在他的领地里,相比之下,简直像只小绵羊。 苏薄对她道:“我命硬得很,怎甘心去死。”他横眉冷目,眉间尽是戾色,仿佛在与命运做着无尽抗争,嗓音低沉又道,“从那年遇到你开始,我就不甘心,纵使是身在生死关,我也要一步踏回阳世!” 那年? “可你呢,”苏薄万般隐忍道,“坏了身子你要怎么办?要是每月都翻来覆去地痛怎么办?就算往后你不再与我在一起,就算你将来嫁做别人为妻,你……要是真的做不了母亲,要怎么办?” 江意颤了颤眼帘,霎时一股酸涩汹涌而来。 她酸红了眼眶,嘴角却扯出一抹轻笑,道:“苏薄,我不都跟你学的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苏薄身形微滞,就连无形间流露出来的对抗命运的戾气也霎时凝固。 她抬眼看着他,那一刻,不知怎的,平时被她隐藏得很好,可是堆压心头的思绪突然在胸中疯窜,她压得越是狠,反弹得越是厉害。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语气,却还是怒极而争:“你不也从来都不开口与我说?你做过些什么,你受过些什么,你告诉我了吗?你不是一直知道,我都在等着你开口吗,哪怕是解释一个字!你有过吗?” 她笑,声声沙哑如泣,“就连,到了这船上以后,你明知我已知道了你费心隐瞒的那些事,你也丝毫不打算对我提起。你背上,那一百二十道鞭痕……” 她告诉自己,往后他说不说都没关系,可其实,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在乎的。 她提起这个时,突然毫不可控地泪如雨下。 “那一百二十道的鞭痕,”她哽咽道,“你不是知道,我摸过了,确认过了,那你为什么还不肯告诉我呢?你又凭什么,要我非得告诉你?” “是不是你当真觉得自己命硬……当真觉得,”她深吸一口气,眼泪止不住地如泉涌,“没人会在乎吗?” 苏薄瞠了瞠眼眸,怔住。 江意喃喃再道:“你为什么就不愿期待一下,只要你肯开口与我说,我就会明白你的身不由已呢。” 她泪眼望着苏薄,喉间辗转呜咽道:“你自己尚且这么糟糕,所以,你凭什么对我发火?” 最后一句她含泪朝他歇斯底里低吼出来的:“你说你命硬,可我却怕你真的会死掉!只要你不死掉,你管我用什么办法,你管我以后会怎样!” 苏薄眼里暗潮汹涌,将她看着。 她精疲力竭软了下去,轻声再颓然道:“只要你别死掉。” 第530章 我都守着你 以往,总是有人希望他可以快点死掉,可他最后都活下来了。后来别人又没有能力让他快些死掉,他便一直命硬到现在。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人比他自己还惧怕他会死掉。 那是种什么感觉? 那一刻,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让她知道,他的心到底因为谁还在持续跳动着。 江意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和情绪,想着自己真是失态,可能是小日子这几天脾气实在有些暴躁。 只是,她觉得自己将将平静了些许,苏薄终于动了动身躯,却是一点点俯身朝她靠来。 她退无可退,最终被他一点点收进怀里,抱紧。 紧到她有些窒息。 那时,他埋头在她颈窝里,嗓音嘶哑道:“江意,我不会死。不管往后多少年,不管你是不是仍与我在一起,我都守着你,倘若有违此誓,就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江意瞪大了双眼,他的怀抱那么用力,她恍惚听见了自己同他一起跳动着的心跳。 眼泪就是止不住。 有的人,总喜欢把誓言挂在嘴边;而有的人,绝不轻易起誓,一旦他起了誓,便会用尽手段去实现。 她知道,苏薄这种人,属于后者。 江意睁开眼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是翌日清晨。 这次来潮很是折磨,昨晚太累了,她竟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大抵是因为,压在心头那么久的重石,终于有松动的痕迹,所以心里感到轻松了不少。 江意双眼很是干涩红肿,但她仍旧睁眼第一眼就看见了苏薄,落座在她床边。 来不及多看,他便将手里的一块温热的湿巾子敷在了她的双眼上,她顿感好受许多。 等敷完后,她眼睛也不那么干涉了。 江意坐起身,与苏薄默默相对了一会儿,继续昨晚未完的话题,忽打开话头道:“你明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却为什么还是不肯说?” 苏薄很是理所当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再说的话,不是多此一举么?” 江意闻言,又沉默了。 苏薄后来又道:“便是告诉你了,最终也无法挽回些什么。我还是没替你拿到线索,梁敬死在我的剑下,断指人死在我的手上,我多说一句,都像是在找借口。” 江意微怔,道:“不是你没补救过,你也不是一心想断我的线索,你就算不能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但你起码可以告诉我你为此做过什么尝试和努力。” 苏薄道:“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不还是那样么。” 江意道:“你不是挺扭曲的么,怎么在这一点上你又不会绕弯了?” 苏薄道:“这于你来说是大事,最后坏我手里便是坏我手里,我无从推脱。并不是我替自己辩解几句,就能改变。” 她听出来了。 他自责。 所以他闭口不提。 江意轻声道:“你们刃做事,是不是从来不讲过程?” 苏薄道:“无人会关心过程。” 江意道:“可是我关心。” 苏薄神色极细微地顿滞了一下。 她道:“我关心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关心你做了什么样的努力,关心这是不是出于你的本意,还关心你哪怕是任务为上但有没有为了我有过丝毫的迟疑。苏薄,你知道吗,你哪怕与我多说一句,都能赋予这件事不同的意义。” 苏薄沉默片刻,认真道:“我没这习惯。” 江意道:“好,就算你没这习惯,就算你对此绝口不提,那暗卫的事呢?你为保我的人而受了刑,你为什么也不说?你……”她每每只要一想起,眼角就不禁发热,“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也不让我知道?” 第531章 重新开始吧 对此,苏薄也能找出个理由:“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命保住了就行。” 江意一针见血道:“苏薄,前一件事你怕说了会像是在找借口,后一件事你怕说了会像是在卖可怜吧。” 苏薄:“主要还是没这习惯。” 江意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就是死鸭子嘴硬。 他又道:“但如果你在意,往后,我会纠正。只有一点,”他看着她的眼睛,“你也不能再做这样的事。” 江意低着眉眼,轻轻道:“只要你爱惜自己,我何以至于用那样的办法。你要求我,不如要求你自己。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慢慢养应该会养好的。” 苏薄眸里晦涩,道:“我会负责的,如若往后你真的当不了母亲,我们就不要孩子。” 江意脱口道:“那你岂不是没后了。”话一出口,她猛觉说错了话,立马又纠正,“谁要你负责。” 苏薄视线紧锁着她,她抱着双膝,把头埋在膝上。 两人又是许久没说话。 再后来,他试着问她道:“我们,可不可以重新来过?” 有了之前失败的经验,他觉得如果重新再来,他应该不会再让她这么难过了。 江意歪了歪头,青丝从膝边流泻而下,她静默了一会儿,苏薄一直在等她的回答。 终于,她轻轻呢喃着道:“好啊。” 那时,她歪头往上看见面前这个男人,清淡的眼眸里,似乎有光。 苏薄又想来拥她,被她抬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天真无邪道:“既然是从头开始,便是步步循序渐进,哪有你这般急躁的。” 苏薄:“那应该如何?” 江意眨眨眼:“不是从相识相知再到相恋么。” 苏薄:“你我已经相识相知了,不可以直接相恋?” 江意:“那你这就不叫重新来过,叫接着来。” 苏薄:“那就接着来。” 江意道:“此前我不是说过,与你就此作罢么。谁要跟你接着来。”顿了顿,又偏开头道,“所以,只能重新开始。” 苏薄见接着不行,只好退而求其次,低低应道:“好。” 她答应了总比不应强。 她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就重新认识了解。” 苏薄问:“你想怎么认识了解我?能不能尽量快点。” 江意暗自好笑,偏回头看他,问道:“了解你的第一个问题,你身上的热毒怎么回事?是谁给你下的?” 苏薄顿了一顿。 她狡猾,先前肯定想好了要怎么水到渠成问他这个问题。 江意也不勉强他,道:“你不用现在就立即回答我,等你想好要告诉我的时候,我再听。” 她知道,他的过往并不平顺,和自己的童年不一样,兴许他能活着长大就已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 她以前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赶出了苏家,从此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 去年除夕的时候,他提到过寥寥几句,便已让她那么心疼了。 眼下她之所以问起这个,她只是在想能不能有法子让他摆脱那种毒,让他往后都不再受其折磨煎熬。 有关那毒,定然不是愉快的记忆,而是伴随着痛苦、绝望,他这心性,不会对人轻易提及。 所以江意才没有强迫他非要在这时回答自己。 而苏薄,不屑于用自己的悲惨遭遇来换取别人的同情,但是如若她想要知道,他可以告诉她。 于他而言,不过就是段过往,没什么大不了的。 故苏薄开口道:“苏家家主下的。” 江意愣道:“家主?可就是你的父亲?” 苏薄轻描淡写道:“他怀疑我非他所生,一剂毒药后,将我赶了出去,生死由天。” 第532章 那年是何夕 他的过往苏薄只讲述了一个大概。 江意通过他的简单叙述,加上事事相牵连,大致推理出一个全貌。 苏薄母亲原是苏家妾室,受正室妒忌,在苏家家主离家的一段时间里,曾被正室发卖进青楼。直到家主回来,他母亲才得以解脱。 后来苏薄出生,往后一些年里也算相安无事。只是他母亲心灰意冷,苏家家主待她也不复从前,她与苏薄一起在苏家备受冷落欺凌。 直到那年,苏家家主得知他母亲在沦落青楼的几个月里,有一个常相往来的恩客,苏家家主怀疑他母亲这些年一直惦记着那人,无奈又不知其究竟是谁,后经人挑唆,便又怀疑苏薄乃是他母亲与那恩客的儿子。 再后来,苏薄母亲被逼跳井而亡,苏家家主则癫狂了似的,弄了一副毒药来给苏薄喂下,并将他丢出家门自生自灭。 江意问:“听素衣说,这种毒中原没有,那苏家家主是如何得来的?你熬过一劫以后,可有去问过他?” 苏薄看她道:“过了两三个月,我捡回了条命,打算回去杀他时,苏家正好在办他的丧事。” 江意讷讷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苏薄道:“据说是在外边酗酒过度,从三楼摔下去摔死的。” 苏薄知她所想,低道:“不要担心,这毒我已经慢慢适应了,没有大碍。” 江意抿了抿唇,闷声道:“没有大碍,那上次怎么弄成那样子?险些毒袭心脉,还叫没有大碍吗?” 苏薄道:“上次是没注意。” 江意望着他道:“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专门趁着你毒发当夜来收拾你,若不早日把这毒除去,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苏薄看着她这样闷闷又担忧的神情,胸膛里又在痒了。 好想碰她。 苏薄问她:“可以等我出这间房以后,我们再算重新开始么?” 江意愣了愣,对上他的视线时,他眼神深沉幽邃,像有无数钩子想来勾住她,拉她陷进去。她顿时心头猛窒,大概知道他这话里什么意思,如若等他离开这房间再开始,只要她点头,恐怕下一刻他就会如饿狼一般朝她扑过来。 江意提了口气,忙道:“不可以,方才说了就是从方才开始。” 她顿了顿,又道:“你别试图转移话题。” 苏薄只好克制,道:“眼下又弄不到解药,唯有等往后再看。下次我一定会注意,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听他这么说,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江意还想着一事,又问:“那年是怎么回事?” 苏薄:“哪年?” 江意:“就是你昨晚说,遇到我的那年。” 苏薄:“我有说这个?” 江意:“……” 她嗔他一眼,道:“才交代了一件事,就又开始藏着掖着了?像你这样,我何时才能了解你?” 苏薄道:“非我藏着掖着,而是你自己没记着。我与你说过的。” 江意讶异道:“你什么时候说过?” 苏薄道:“你自己想。” 很快江意就回味过来,有些不可思议道:“除夕那晚,你说的路上遇到的予你一衣的那人?” 苏薄看着她,并不否认。 江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的是我?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苏薄道:“我被赶出来不久。”他看她的神色专注,帮她一起回忆,“那个晚上,下着雨,我倒在漆黑的路边屋檐下,垂死挣扎。” 她或许不知道,那时的他有多痛苦难熬。他都没打算自己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可那时,她就是在那个雨夜里冒然地闯进他倒横着的世界里。 江意面容从茫然渐渐有些恍然。 苏薄再继续缓缓道:“你和你兄长乘坐马车,应是要去你爹的营里。给你爹送衣。” 她表情一丝丝明亮。 他又道:“结果最终……” 第533章 原来竟是你 她想起来了,喃喃接话道:“我把我爹的披风给了你,我还让我兄长留了个人送你去医馆……” 两人相视良久。 江意眼角有些绯红,突然有种兜兜转转却近在眼前的感觉,又道:“原来竟是你。” 很多曾经她所疑惑的、所不安的,都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他之所以一次次帮她,之所以对她那么好,是因为很早很早以前他们就相遇了。 江意想来,忽觉造化弄人。她一直想要报答他前世的一衣之恩,前世自己在死前才终于见到他,想必那时他之所以予自己一衣,便是因为那年自己曾予他一衣的缘故吧。 这一世她想偿还,他亦想偿还,所以来来去去,才至今日的这般纠缠。 江意倏而笑了两声,笑容里没有嘲笑,也没有刻意的伪装,却沁着泪意,自眼底里缓缓漫开,如雨后的骄阳。 苏薄抬手拂了拂她眼角。 江意挪了挪身,缓缓倚过去,头枕上他的胸膛。她伸手,攀上他的腰,将他抱住。 苏薄亦将她紧紧收在怀中。 江意轻轻道:“从前,我总是与人为善,想那是替父兄积福,保他们平安。后来,我不再信这个了,觉得想保他们平安,还得靠自己双手去努力才行。只是眼下,忽然我又觉得,一切又不尽然都是盲目。原来,我竟给自己谋了福报。” “苏薄。”她低着眼帘,呢喃轻唤。 苏薄瞠了瞠眼。时隔许久,她终于,肯这般唤他的名字。 让他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动听。 两人相拥依偎了很久,不知不觉,外面日头已升上当空。 这厢,来羡正在甲板上,蹲坐在药炉前,给江意守着汤药呢。 它不由嘀咕,到了时间也不见苏薄来把药盛碗。好像那家伙一早就进了江意的房间,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吧。 后来他倒是出来了,而且还是与江意一起出来的。 彼时来羡一看见江意的身影从走廊里出来,就有点儿心虚,本来立马就想找个地方躲的,可左右瞅了瞅,硬是没有可躲的地方。 于是江意一出来,就与它四眼相对个正着。 片刻,来羡默默地把身子背过去,拿屁股对着她。 江意摸了摸鼻子,这几天没见着它,自己也有点难为情。 苏薄拿了药煲,动手把药滤出来;江意则蹲在来羡身边,同它一起朝外望。 甲板上除了两人一狗,空荡荡的,亲兵暗卫们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江意道:“你在看什么?” 来羡:“看风景。” 江意默了默道:“可我只能看见木板。你想看风景,还得我抱起来才能看得高远。” 来羡吭哧道:“我这么重,你又这么虚弱,还是算了。” 江意伸手顺了顺它的毛发,它别别扭扭。 江意道:“来羡,对不起。” 狗躯顿了顿。 “我不该把你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对不起。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来羡扭回头看她,其实它也很难为情,主要是它答应过江意的事,不管是好是坏吧,但结果总归是没能做到。 现在听江意道歉,它道:“你说什么对不起,你又没把我挟出窗外逼问我,还威胁要把我丢下水,让我自个游到西陲去。” 江意和来羡回头齐齐看向苏薄,苏薄正若无其事地滤药,完全置若罔闻。滤完药,他道:“这次熬得有点浓,可能有点苦,我进去拿点果脯。” 来羡:“啧啧,你看,这会儿又当自己是聋子了。” 江意看着苏薄的背影,抱着来羡把头埋进它的毛发里,道:“我替他跟你道歉好不好?” 第534章 他是个怪物 实际上这几天来羡看着苏薄极其细致入微地照顾江意,它早就不生气了,但架子还是要的。 来羡哼唧两声,看样子他们俩是冰释前嫌了,也就不用它多操心了。 苏薄拿了果脯出来,汤药暂在一旁摊凉。 江意想了想,郑重其事对苏薄道:“来羡是我很重要的伙伴,你不能像上次那么对它。” 来羡在一旁疯狂点头。 苏薄淡淡看它一眼,与江意道:“中午想吃什么?” 来羡:“你看,他还在转移话题!” 江意挠了挠额头,轻道:“让你别转移话题。” 苏薄总算正面回应:“我尽量。” 来羡不依:“不行!小意儿你让他发誓,以后再要那么对我,他就是狗!” 也就只有仗着江意在,它底气这么足。 原本来羡是不生气的,但是有江意给它撑着,它就是气一气又何妨?要是不找回场子,上次被他那么搞,实在是太掉面儿了。 现在轮到江意夹在中间,这种感觉还真是微妙。 江意转头看着来羡:“一定要是狗么?” 来羡:“猪也行,反正就不是个人。不,是猪狗还不如。你让他发誓,反正他什么都听你的!” 江意还不知该如何开口调解,苏薄就道:“你叫她说,你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来羡狗毛炸了炸。 对了,这家伙神奇地能接收到江意的频道。只是来羡还抱着侥幸,说不定上次仅是他超常发挥。 但结果显然不是这样。 两人一狗沉默了一阵。 后苏薄将药端起,自己用唇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江意。 江意闻着那浓郁苦涩的药味就皱眉,但还是一口闷下,刚咽下最后一口,苏薄就喂了一颗酸甜味很浓的果脯给她。 后来来羡问苏薄:“你从什么时候能听见的?” 苏薄看了看江意和来羡,道:“从你第一次学她叫我‘六叔’以后。” 来羡抖了抖。 江意扶了扶额。 那得是多久远以前的事。 这家伙一直能听见,却不吭声,一旁看好戏看得乐呵着呢。 江意问来羡:“为什么你学舌以后他就能够听见了?” 来羡也很茫然,道:“我哪知道。当时是学你的声音对他传的音,难道是我们三个就此建立了某种联系?这个我也无法解释,反正他能听见是与脑电波无关的。” 来羡瞅他一眼,总结道:“大抵可以归类为,他是个怪物。” 江意又问苏薄:“那你能听见,为什么一直不说?” 苏薄想了想,道:“因为有趣?” 江意和来羡:“……” 来羡试探他道:“我一个会说人话的狗,你当时就不好奇?你就没想过把我逮住研究一番?” 苏薄思忖道:“你既如此要求,现在还来得及吗?” 来羡往江意身后一躲,道:“来不及了!你再意图对我不轨,江小意就不跟你好了。” 苏薄道:“你跟她身边没坏处,还能帮她不少,我动你作甚。何况,我曾见过懂兽语的人,如今见到懂人语的兽,也没什么。” 如此稀疏平常的语气,来羡道:“我不得不承认,大佬的脑回路真清奇。” 最后,苏薄誓是没发,但他向江意保证,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威胁恐吓来羡,以后也尽可能地对它和善一些。 来羡还有些嘟嘟囔囔,江意便小声安抚它道:“我觉得他的保证也挺有效的,他这人说话还是很算话的。” 从京城南下,再折转往西,一路上阳光灿烂,这两日却是阴了下来。 紧接着一场雨自青空洋洋洒洒而下,春夏交替的雨,伴随着几道轰隆雷声。 这江河里笼罩着一道茫茫水烟,放眼望去,所见之景皆如笼罩在一片轻纱薄雾中。 甲板上整天都是湿淋淋的,泛着油油亮的光泽。 第535章 顺利入西陲 后来船换了河道,沿途逆流而上,速度就明显慢得多了。 两岸的风景也陡然变换。 之前河道两边是广阔的平野,依稀可见春花绽放、庄稼生长,而那重峦山影显得很远很远,在天边描绘出朦朦胧胧的墨绿色轮廓。 眼下,河道相对变窄,水流也湍急。两岸是雄伟恢宏的高山,山壁陡峭,茂林如垂下的一面绿幛,置身山水之中,只觉生机勃勃、妙不可言。 江意抬头能看见时不时有山鸟飞过,树林里走兽一窜,惊得草木摇晃。 到了夜里,虫唱蛙鸣,猿声不住。 显得这一段路上,多了奇妙的声音与色彩。 这段路有大概三五日的行程,江意丝毫不觉得无聊。 她听苏薄说,西陲那边亦是多这样的巍峨高山,这条水路一直畅通至西郡城外。 江意不曾去过,却也开始向往起来。 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接近这条河道的上游,越往前越难行,甚至还需要士兵到甲板底下,伸桨划行。 不然的话,行程还得多增加几天。 船上以号角为讯号,船身两边伸出一排长长的木浆,随着号角声起,便一鼓作气地一通狠划。 前面是一道天堑。 江意站在船头,看着船身正缓缓靠近那道天堑。 天堑两边是陡立的悬崖峭壁,河道则像一个收拢的瓶颈口。 远远望去,让人不禁感慨山河壮阔,峻色无边。 苏薄道:“那是夔门,入夔门,便至西陲夔州。” 因为河道愈加变窄,需得要人非常精细毫无偏差地掌舵,才能穿过那道天堑。不然稍有不慎,船身就容易触撞到两岸水底下稍浅一些的暗石。 苏薄在甲板上方的船舵室内控制方向时,江意同来羡就在一旁观看。 这还是江意头一次到这上面来,前方视野愈加开阔,角度正对着船头,使她感觉所在的这艘船宛如一把利刃,劈开山石水浪,一路往前。 眼看着那天谴越来越近,江意也不由得心头紧了紧。 河道确实好窄,仿佛一下子就要撞上去了似的。 船头还在继续往斜前方拱进,江意捏了一把汗,道:“要撞上了啊。” 苏薄把着船舵,等到了合适的位置再往回旋,低道:“不会撞上的。” 而后江意便见船身在撞上之前又开始往另一边斜前方调了向,穿过了这道天谴的一半。 因为夔门不是平直的,两道陡峭巨大的山门有些呈锥形,需得尽量往一边靠,才能成功往另一边转向。 来羡见苏薄手法熟稔,俨然不需要担心,道:“这古代的船,过这样的天堑,又是人手操作,一般人还真搞不来。” 江意不由侧头看向苏薄。 他视线看向前方,手里时不时做调整;他手握着船舵以及转动的手法,游刃有余之际,又非常沉稳而利落。 好像不管他做什么事,都很像样,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苏薄忽道:“在看什么?” 他虽没侧头正顾她,但眼尾的余光里有她。 江意回了回神,忙撇开视线,细声道:“没看什么。” 随之苏薄抬臂,对甲板上待命的人打手势。 之前他们待的这船头十分清静,船尾的士兵都不会到这里来;不过此刻船快要抵达,甲板上许多盔甲士兵严阵以待,长长的号角也架在了肩头。 随着苏薄下令,船只已行到了天谴的后半段,雄浑的号角声再度响起,并且号角声的长短与中间的停留不一,一听便是在传递某种消息。 江意问他:“这号角声传达的是何意?” 苏薄贴着她耳边应道:“告诉你爹,我们到了。” 江意微微震了震,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到西陲了。 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终于到了。 第536章 可真有你的 上一世至死都没能再见父兄一面,这一世终于可以与他们团聚了。 她可以看见他们守卫的这片土地,可以看见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不知道父兄看见她时会是什么表情跟反应。 定然是十分惊讶的,说不定惊讶过后,还会骂她一顿。 江意想着想着,不由唇角翘起来,却又心急如焚。 快点,再快一点。 军船终于安稳太平地彻底穿过那道狭窄曲折的天堑。 前方的光景豁然开朗。 水流蓦地平缓了下来,江水碧波浩浩,似乎被四方遥远的山体所拦截,在此地形成了一面十分巨大的湖,比江意在京城所见的那面湖还要大上十数倍,若非看得见四方耸立的高山,这湖几乎望不到边。 水流被船身分拂开,这水因为极度的清澈而呈淡青色,非常漂亮。 抬头望去,远方那依山临湖而建的,依稀可见一座城。城中有房屋有街道,错落分布,井然有致。 江意正想看得仔细些,忽又闻几道悠远长鸣的号角声。 只不过号角声不是他们船上发出的,而是从对面来的。 那显然是对方才这艘船发出的讯号的回应。 这湖上不必苏薄再亲自掌舵,他把船舵交回给负责的人,而后带着江意和来羡下了去。 不多时,这军船还没靠岸,对面就有一艘船缓缓驶来。 那艘船小得多,有点像那种为方便在水上近距离出行而造的简约船只,随着两船距离越来越近,可见对面船上有人影走动,士兵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幽亮的光泽。 船头正立着一人,双手叉着腰,一副大刀阔斧的形容。 苏薄在这边船上看见了他,他亦看见了苏薄,两船还没并靠一起,就听他哈哈的大笑声回荡在湖面上,道:“可真有你的,这一趟竟真叫你给我弄来了这么一船军械!” 因外面都是士兵,江意不便出现在外头,便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她觉得久违的熟悉,动作顿了顿,险些热泪盈眶。 来羡趴在窗口朝外望,闻声道:“声音中气十足,浑厚有劲儿,小意儿,应当是你爹吧。” 江意“嗯”了一声。 先前她还心急如焚,很想快点见到父兄。 可是现在,她爹的船真的来接了,她也听到她爹的声音了,一时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她折叠衣衫的手,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既想冲出去,又害怕冲出去。 那声音听起来既真实,又如在梦境里。 没一会儿,江意在房间里也感觉到一股明显的顿挫感。 两船相并拢了。 两船各自的士兵来回在船头跑,把两艘船固定套牢在一起,中间搭上一根长梯。 镇西侯一身戎装,步子阔实,从对面船走到这边船上来,踩着木梯时,江意在房里都能听见那蹬蹬蹬的声音。 到了甲板上,镇西侯拍拍苏薄的肩膀,笑道:“苏老弟,一路辛苦,晚上我给你接风洗尘!” 来羡听得很是幸灾乐祸,看向江意道:“看来你爹真把大魔头当兄弟,这下有趣了。” 镇西侯是个急色的,上船来片刻都不闲着,就让苏薄带他去装载军械的船舱看看。 江意的暗卫们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因而他们也装扮成了苏薄船上士兵的样子,混在当中。 当初他们是镇西侯挑选来留给江意的,这许久未见,又乔装打扮,镇西侯也不会去细看哪个士兵,更压根不会想到这群人会出现在这里,故而他一个都没发现。 镇西侯镇守一方,就要当一方的职责,眼下这里最短缺的就是军械,现在苏薄给他弄来解了他燃眉之急,他怎会不兴奋。 一时间眼里脑子里装的全是武器。 这才迫不及待地亲自坐船出来迎接,一登上苏薄的船就赶紧让他带自己去看。 第537章 还有个姑娘 苏薄淡淡看了镇西侯一眼,张了张口本想说个什么,镇西侯见他停下,连忙催促道:“你愣着作甚,还不麻溜的!” 苏薄挑了挑眉,道:“算了。”而后便转身往前带路。 镇西侯问:“什么算了?” 苏薄:“没什么。” 两人往船尾一去,一拨士兵也紧跟其后。 风风火火一走,这船头就显得冷清下来。 江意在房里已把自己的箱笼全都归置齐整了,只等一会儿靠岸下船时让人帮她抬下去。 镇西侯和苏薄去了船尾,但两艘船也没就此停在湖上,而是继续往岸边那座城池的方向靠近。 江意坐在房中,手里不知不觉沁了汗。 她爹尚不知她也跟着一起来了,第一时间就去检查军械,这对于江意来说真是一点都不稀奇。 她甚至还隐隐听见船尾那头,她爹大嗓门的说话声。 江意暗自觉得好笑,心里并无丝毫失落感,毕竟自己爹什么德性,她再清楚不过。 反正等靠岸以后,她有的时间与父兄团聚。 眼下还是不耽误他们的正事。 何况方才她也听见她爹和苏薄在外面的对话了,她爹催得紧,苏薄最后就没告诉他,使得她自己也莫名有种捉迷藏一样的紧张感。 镇西侯随苏薄进了装军械的船舱,一路走一路看着那一箱箱的家伙物什,还亲自打开一箱瞅了两眼,一看便笑逐颜开。 如若不是苏薄这一回京述职,顺便帮他搞这些,单凭他自己上折子往京里,就算京里有顾老和太上皇两位老泰山坐镇,那折子也不一定递得到他们手上。 还是要有人亲自往京,跟那帮东西周旋才行。 而且要像苏薄这般硬气的,才能要得来。 镇西侯一百个满意,嘴里夸赞不绝,对苏薄道:“晚上必须得请你喝好酒!你可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推辞,得来!” 苏薄很是干脆地应下道:“要来。” 镇西侯瞅了瞅他,“居然如此爽快。” 苏薄一本正经:“今时不同往昔。” 镇西侯也搞不清楚他的弦外之音,反正又去看他的军械去了。 看完军械出来,船也基本上靠了岸了。 军船抛锚下去,将船泊好。 岸上船上的人又各就各位,将木梯搭上,开始一箱箱地往岸上卸军械。 镇西侯站在船上指挥着,等到军械全都卸完了,他才叫苏薄一同下船去。 苏薄道:“船上还有人。”说着就吩咐素衣及自己的亲兵进船舱里去,给江意搬行李。 只是镇西侯不解其意,问道:“还有什么人?” 他回头就看见亲兵们搬出来的箱笼,咋舌道:“老弟,你回来一趟带这么多行李?带的京里的土特产?” 苏薄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是我的。” 镇西侯:“那是谁的?” 紧接着他细看了一眼那些箱笼,个个精致秀气,上面还雕有精美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些女儿家的箱笼,还真别说,其中有几个他看着挺眼熟的。 只不过镇西侯哪想得了那么多,姑娘家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不过他发现端倪过后,却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苏薄,道:“你居然带了姑娘一起回来?竟愿意跟你长途跋涉这么远?你莫非在京里成亲了?” 这样的想法令镇西侯自己都感到震惊不已,又上下打量了苏薄一遍,道:“能看上你又愿意嫁给你的姑娘,想来是不在乎你那个。两个人就过过清淡日子,也总比你一个人强,就是你不仗义啊,怎么不帮我家江词物色一个回来?” 镇西侯说了一通,苏薄就像个闷葫芦,只进不出的。 第538章 你惊不惊喜 镇西侯对此也习惯了,道:“最后问你一句,她是哪个家的,京里出身?你报下她老爹名号,看我知道不。” 苏薄淡淡道:“你家的。” 镇西侯:“李家?哪个李家?” 苏薄:“江重烈家的。” 彼时江意和来羡正离开这间她生活了大半个月的房间,离开前她把一切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 出门后,正走在走廊里,阳光照射不进来,走廊中阴影一片。 而后她便和来羡听见了这番对话。 来羡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镇西侯总算反应过来了,江重烈,可不就是他自个? 他倒是有一闺女,可不是好好地养在京里么? 镇西侯看向苏薄,道:“浑小子你逗我?你把小意带来了?” 这话一问出口,就遭到了他自个的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他家女儿可从来都没出过远门,胆子又小,哪可能跟着这家伙一路千里迢迢往西来?而且船上可不比陆上,十来二十几天呢,他女儿在这破船上要怎么度过? 只是将将这样一想,江意已走出走廊,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忽启口唤道:“爹爹。” 镇西侯虎躯一震。 苏薄道:“惊不惊喜?” 镇西侯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才会听见几年不曾听到的这一声娇娇呼唤。 他缓缓转过头去,看见那少女齐齐整整,似长高了个个儿,双眼如曜、肌肤胜雪,却眼眶通红,直往下滚泪珠子。 他顿时,一颗汉子心都要融化掉了。 “小意?”镇西侯木讷道,“竟真的是你?” 对于镇西侯来说,上次分别还只是离京时,离现在也不过短短几年时光。但是对江意来说,上一次相见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 此刻,眼睁睁看着父亲就在眼前,她不知道该感激谁,但她对这个世界满怀感激。 还好有重来的一次机会,还可以再看见他们。 父亲还是她印象中的模样,一身军装,大马金刀,十分英姿飒爽。 只不过岁月在他身上沉淀的东西更多了些。 江意起初尽量维持着见面重聚的笑容,即使满脸泪痕,她也仍是坚持笑着。可笑到后来,她嘴一瘪,就再也绷不住,哭了。 镇西侯把她揽在怀里,又拍又哄,一时万千感慨。 他一边心疼着,一边纸老虎一样地训斥着:“不好好待在京里,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以为这边好玩啊,这边条件艰苦,又兵荒马乱的,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上一世的家破人亡、生离死别尚还历历在目,一直以来隐忍的所有情绪,全都在胸中翻腾,她快要装不下了,想要一股脑全部兜出来。 她道:“你们那么久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这一次,我一定要你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在船上久叙也不像样,镇西侯让苏薄的亲兵赶紧把江意的行李帮忙送回他的府上去;这里有苏薄安排把军械送往军械库,镇西侯十分放心,又留下自己的副将和士兵一起帮忙,然后带着江意就回家安顿。 江意和苏薄在码头分开,她眼眶红红的,带着来羡,规规矩矩地跟在镇西侯身边。走出一段距离后,还是鬼使神差地驻足回头望了一眼。 镇西侯也神经粗壮地回头看去,跟苏薄打招呼道:“老弟,晚上来家吃饭!” 苏薄回身抬眸看来,目光落在江意身上,点了点头。 江意抿了抿唇,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来羡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镇西侯亦转身,惊奇地与江意道:“那家伙油盐不进,又是铁打的闷葫芦一个,往常我叫他帮我干个什么他不乐意的都绝不会沾手,他是怎么会同意带你来的?” 第539章 哪家的姑娘 本来起初江意又没让他带,是自己乘船出来的,后来才被他半路拦截。但这种话能告诉她爹吗,一旦她开口了,照她爹的性子,定然会追着往下刨根问底,非得把事事都问得清清楚楚不可。 船上发生了诸多事,她也不能事事都讲给他。 遂江意埋着头,含糊道:“我求他的。” 镇西侯道:“你怎么求他的?他那种人,通常你求他也没用的,他是怎么答应你的?” 江意挠了挠额头:“唔,我就是偷偷上了他的船,等船离港以后他才发现的我。然后我就求他啊,要是他不答应我就跳河里。最后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他才答应的。” 镇西侯感叹道:“真是爹的好闺女,撒娇耍赖倒有一套。” 果然,镇西侯还想再问,江意赶紧又道:“等我回去歇歇您再问好不好?” 镇西侯这才打住。 这里的府邸比不上京中侯府那么气派,没有那么大的前庭和后花园,府里分散错落着几个院子,院子之间也有相当的间隔,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花园,茶余饭后走走消食尚可。 府里的几个嬷嬷听闻小姐从京中来,连忙利索地去把院子收拾出来。 江意一直没见到兄长,便问镇西侯:“哥哥呢?” 镇西侯一语带过:“他带兵出去了,去了些时日,也该回来了。” 还真是凑巧,她兄长当天下午就回来了,风风火火的。 彼时青年披着肩甲,大步跨入家门,衣角猎猎翻飞。 满院斜阳余晖中,晚风乍起,吹起他一束黑发,虽有些风尘仆仆的,但那张脸上剑眉星目,麦色的皮肤,端的是英姿勃发、英气逼人。 他便是江意的兄长,镇西侯长子,江词。 江词一进前院,便见他爹镇西侯站在堂门前,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江词兴味盎然开口就道:“听说苏薄带了个姑娘回来?” 他的兵马一回城,就听说军船载着军械抵达了。紧接着又听说了这样一桩八卦。 镇西侯神气道:“那可不是。” 江词一边阔步走来,一边道:“他媳妇?他居然在京里结婚了?人家姑娘是不是不清楚他的情况,不然能嫁给他么?” 镇西侯表情怪异:“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词兴冲冲地问:“哪个家的姑娘?” 镇西侯:“你家的。” 江词拾级而上,道:“李家?哪个李家?” 堂上的江意默默扶额。 来羡笑得在她脚边打滚,道:“哈哈哈哈有其父必有其子!” 镇西侯道:“你江词家的。” 江词:“李姜慈?那是哪个?怎么我不曾听说过?” 来羡:“哈哈哈哈哈哈嗝,我说得不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镇西侯挺挺正正地站在门前,深吁了一口气,道:“你不晓得你江词是哪个,那你晓得江重烈是哪个不?” 江词道:“那不就是爹你么?” 镇西侯:“对啊,那江重烈家的是不是你江词家的?” 江词愣了一下,旋即总算反应过来了,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有些着急,又有些激动、不可置信,按捺着道:“什么意思?小意来了?她怎么可能会来?” 话音儿一落,堂里便传来一道声音唤他道:“哥哥。” 江词震了震,连忙绕开他爹,一脚跨进堂屋里,抬眼就看见江意正歪头笑睨着他呢。 江意见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知在外怎么风餐露宿了,鼻尖不由一酸。 紧接着门边这青年就如风一样掠过来,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将她上下左右来回打量。 面前这姑娘还真真是他的妹妹,长高些了,模子也长开了,还活生生的。 第540章 一家说说话 兄妹这突如其来的一重聚,江词心头高兴极了。 尽管很想抱抱她,但他身上满是风尘,还是忍住了,神色非常柔和,嘴上却斥责道:“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边这么乱,怎么不好好待在京里?” 江意笑着道:“几年不见,一见面哥哥就这么凶啊。” 江词道:“你不听话乱跑,怎么不凶你!” 江意摸摸持续发酸的鼻子,道:“那你们这么久不回家,怕都忘了京里还有个家了。” 江词道:“谁说忘了,我和爹那是没有办法!” 江意弯着眉眼,望着自己的兄长近在眼前,双眉一拢急切的样子,她心满意足道:“所以只好我出来寻你们了啊。” 江词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儿,怕熏着江意,便道:“你等着,我先去洗洗,回头再好好说你!” 江词速度非常快,快风快雨,才一盏茶的工夫他就把自个洗得个干干净净,换了身轻衣常服,头发上还滴淌着水珠,他一边擦一边重新踏进堂屋来。 顿时他身上那股武人威风凛凛之感就消去大半,取而代之是在家里的轻松自在。 这下江词才来抱一抱江意,怜爱地摸摸她的头。 随后江意正式地把来羡介绍给他们,来羡也得以正式地认识她的父兄。 这对父子一点都没让它失望,它传音给江意道:“你哥随你爹,你一定随你娘。” 江意哭笑不得。 一家三口得以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对于江意的到来,父子两个的反应如出一辙,一边万分欣喜一边又不由斥责。 因这西陲的情况着实太乱,并且还会越来越乱,她来这里只有随他们到处奔波、吃苦头的份儿。 留在京中,至少锦衣玉食不必愁。 父子俩并不是在外几年,就把她给忘了,而是时时牵挂着,只可惜有命在身,无法回去看她,这一别就是数年。 他俩想得也简单,既然镇守疆土分身无暇,但至少能挣得个军功名禄;父子俩压根不在乎这些,却能保证江意在京里无忧无虑。 他们这么想原也没错,只是以前江意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才会事与愿违。 好在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江意也不必向他们提起。 镇西侯和江词早已知道江意与苏家解除婚约一事,两人都表示支持。 镇西侯十分爽快道:“那苏锦年你踹了就踹了,反正一开始我也没怎么看得上。你还年轻,一点儿也不着急,以后爹再给你挑个比他好千百倍的。” 江词又十分心疼妹妹,问:“船行了十来二十天吧,你在船上都怎么度过的?你看你都熬瘦了。” 江意好笑道:“哥哥又没见我出发前的样子,怎知我瘦没瘦?” 江词理直气壮:“比那年我们离京时要瘦。” 江意:“都过去多久了。” 江词:“可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他又问:“你从没出过远门,一路上都还习惯吗?” 江意粗略带过:“都挺习惯的。” 随后江意又讲了些京里发生的事,她想起顾爷爷,也不知她爹现在知道与否,但见她爹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顿了顿,也就咽下去了。 父子两个喜悦完以后,沉思片刻,又商议片刻,一致决定等过些日就把江意送回京去。 江意眉头抽抽:“我不回。” 不等父兄给她讲道理,她又道:“我知道眼下这里不太平,但京中也不一定就十分稳妥。爹和哥哥在此抵御西夷,可京里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与爹和哥哥在一起,才最安全。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也会努力强化自己,不给爹爹哥哥添乱。” 见她神色坚定,父子两个晓得暂劝不动她,就先不提这事儿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苏薄这次非常守时地到了侯府来,吃接风洗尘酒。 第541章 你得叫叔叔 江词对此感到很诧异,道:“你今天来得怎么这么准时?”要知道以前叫他来喝酒,他要么不来,要么实在是不得不来时通常都掐在快散场了的时候才来。 苏薄道:“偶尔准时一点不好吗?” 江词拍了拍他的肩膀,迎他进家门。 彼时江意正在膳厅里摆晚饭,抬头便看见苏薄与自家哥哥边说话边往这边信步而来,他有所感应似的,亦蓦然抬眸,灯火下眸色深深,一下缠住她的视线,一边看着她一边应着江词什么。 江意心下莫名一慌,赶紧垂下头去。 镇西侯请苏薄进膳厅入座。 席间江词向苏薄屡屡举杯,感谢他对江意的诸多照拂。 江词刚一放下杯子,镇西侯就又开始举杯了,感谢他载了一船军械回来。 江意眼瞅着自己爹爹哥哥你来我往地劝苏薄喝酒,苏薄一人得喝他们两人的份儿……摆明了,父兄在灌他啊。 江意清了清嗓,尽量自然地说道:“爹,哥哥,还是多吃菜吧。” 她爹和哥哥完全处在灌苏薄酒的兴起当中,浑然忘我。 后来江意实在忍不住了,悄悄扯了扯江词的衣角,小声道:“你们请他来,又把人灌醉了的话,这可如何好?” 江词理所当然道:“请他来不就是喝酒的吗,当然得灌醉他啊。” 江意:“……” 江词又道:“以往请他他难得来,今日既然来了,不好好招待他怎么行。他又不是不晓得今天来是要遭灌酒的。小意,你莫看他不露声色,酒量好得很,爹和我单独一个跟他喝都喝不过他,后来经常想找他喝酒,他都拒绝。” 江意不由抽了抽嘴角,心想,你们回回这样灌他,他不拒绝才怪。 江意自顾自用饭吃菜,只时不时帮他们打酒装酒。 酒过三巡以后,镇西侯就比较放得开了,豪迈起来一拳不轻不重地抡在苏薄胸膛上,跟他称兄道弟。 江意看得心头紧了紧,他身上还有伤呢。 好在镇西侯也只抡了这么一下。 镇西侯抬头,见江意眼巴巴地看着他和苏薄,一时半糊涂半清醒地,对江意说道:“苏老弟把你带到这里来,你们虽有接触,但也该正式地好好认识一番。” 镇西侯自顾自介绍起来:“他原也是苏家人,还是苏锦年那小王八蛋的叔叔,但后来出来独立门户了。这个小意你知道吧?” 江意点了点头。 镇西侯道:“除去他出身不谈,他还是你顾爷爷的关门徒弟。说来与你爹算同门。虽小你爹一些岁数,但你爹拿他当至交。” 江意又乖乖地点了点头。 镇西侯:“论辈分的话,从你顾爷爷那一辈论起,他也确实与我同辈。往后你就叫他‘叔叔’。” 江意:“……” 这就有点尴尬了。 见江意不吭声,镇西侯又问:“在船上,你怎么称呼他的?” 江意硬着头皮道:“‘苏大人’吧,有时候叫的名字。” 镇西侯一口否决:“那怎么行,没大没小,往后叫叔叔。” 江意看向苏薄,眼里灯火流光,浅浅动人。 苏薄淡淡道:“不必,她叫我名字挺好。” 江词喝了杯酒,咂道:“年纪又不大,被人叫叔叔不是叫老了么。还是叫哥哥的好。” 镇西侯:“辈分摆在那里,怎么能乱?” 父子两个就江意对苏薄的称呼问题,相当较真。 镇西侯本着对顾老将军的敬重,不愿将苏薄当后辈看待;而江词年纪与苏薄不相上下,又不愿矮他一辈。 但最后还是江词妥协了,悄悄对江意道了一句:“算了,看在是咱爹的份儿上,你当他面叫叔叔,私下里你还是叫哥哥。” 第542章 他就是这样 江意实在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后来镇西侯也解决了江词所说的叫老了的问题,在称谓面前加了个“小”字,让江意叫苏薄“小叔叔”。 镇西侯其实是有私心的,知道苏薄手段过人,如让江意拉近与他的关系,将来无论如何得护她一二。 只是不管如何拉近,不管是镇西侯还是江词,都丝毫没往男女那方向去想。 更压根不知两人其实早已互通情意。 这种事,如若是江意的母亲尚在,她兴许会和母亲说一说,让母亲转达给父亲知道。可是现在家里就这两个男子汉,根本叫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是她这个时候告诉她爹,她喜欢上了被她爹当成兄弟的男人,她爹会不会炸? 见她爹正在兴头上,江意默默地想,这件事还是往后放一放吧。 于是在镇西侯兴致勃勃的眼神示意下,她不得不端起酒杯,敬了苏薄一杯酒,轻声低唤道:“小叔叔。” 苏薄看着端那杯酒的白嫩的手,又看了看江意。 没等他接,旁边的镇西侯就催促道:“我闺女敬的酒,你敢不喝!” 最终苏薄还是伸手接过来,仰头喝了。 江词见苏薄不苟言笑的样子,以为这样会让江意多心,误觉得他很不好接近也很不乐意吃她的酒,那得多伤他妹妹的心! 于是江词就摸摸江意的头,安慰道:“他就是随时随地摆着一副臭脸,你叫他声‘叔叔’,他面上虽不做表示,但心里指不定多高兴!这人就是这样,表里不一。” 江意:“……” 苏薄放下酒杯,看向江词,道:“你觉得我有多高兴?” 江词不理他,继续安慰妹妹:“你看他还嘴硬。” 江意尴尬道:“要不,都吃菜吧。” 镇西侯就对着苏薄:“来,老弟,继续喝!” 江意突然明白,为什么以前她听苏薄提起她父兄时,都一副面无表情、不想多说的形容了…… 镇西侯还爽快道:“说了今晚请你喝好酒,今个这酒可是近年来最纯正的了,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苏薄道:“还没你家树下埋的好喝。” 江意正喝茶,冷不防一口呛了去。 镇西侯:“我家树下埋的?你去我家偷喝酒了?” 江意正咳嗽,虚张声势,咳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 江词连连给她顺背,道:“好端端的怎么呛着了,也不小心点。” 苏薄侧目看向她,见她脸颊都红了,也是蛮辛苦。 遂他一本正经道:“是李家,李将军家。” 镇西侯不满道:“下次说清楚点行不行,我都要分不清到底是我家还是李家了。” 随后江意见他们喝得不少,就起身帮忙去看解酒汤。 熬了解酒汤来,一人喝了两碗,镇西侯和江词感觉清醒些了,就又要抱着酒坛子叫苏薄继续喝。 她父兄就是这样,人前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就不说了,人后要是没人管着,他俩简直就是为所欲为。 以前在京里时可不就是这样,刚发了俸禄,只要江意没看着的话,两父子要么拿去买酒要么拿去买破铜烂铁。 江意也很了解她父兄,平时在外绝不这样喝酒,很有分寸,只有在家里放松的时候亦或是招待自己非常信得过的友人的时候才会这样。 见父兄又开始灌苏薄,江意想着他身上的伤还在吃药调理,今日放任一回也就罢了,但哪禁得住父兄这样子灌他,最后还是她一把夺过父兄的酒坛子,啪地一下给摔到了地上。 镇西侯和江词突然就老实了,悻悻的。 镇西侯对江词道:“你妹妹可真像你娘当年,就是暴躁。” 第543章 你还清醒么 江词一脸认真道:“可怕的是,我竟然感到很亲切。家里还是要有个姑娘才好,这样才像家。” 江意蓦然鼻子有些发酸。 镇西侯连忙又煞风景地对江意道:“小意,快别这么凶,让人见了笑话。” 江意也不想这样的,当着苏薄的面她也感到很汗颜,道:“把酒言欢要适量,再多可就成了酗酒的老酒鬼了。” 江词道:“老酒鬼你可以用来形容爹,不适合形容我。” 江意道:“难道你喝得还少吗?” 江词:“我顶多就是个酒鬼,但不老。” 江意:“……” 这顿接风洗尘宴,最后以江意强迫三人又多喝两碗解酒汤结束。 此时已经是夜深人静了。 镇西侯和江词走路都打窜儿了,没法送客,江意便道:“爹爹哥哥回去歇息吧,我送他出去。” 苏薄起身离开的时候,步子看起来还算镇定,没有镇西侯和江词那么虚浮。 江意今日才来,对这个家还不是完全熟悉,相比之下苏薄就显得比她熟悉多了。结果明明是江意送他,却是他走在她前面,给她带路似的。 江意提着盏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又担心他看不清路似的,刻意抬臂将灯笼往边上移。 苏薄低低道:“不用,我看得见。” 脚下的路影影绰绰,两人闷声走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你还清醒么?” 苏薄“嗯”了一声。 送到家门口,前院里有两个下人,她想嘱咐点苏薄什么又觉得不方便,索性抬脚走出大门,往大门边的墙上倚了倚。 她仰头望着他,私语呢喃道:“以往我父兄都这般灌你么,你也别总是由着他们灌你呀。” 苏薄应她道:“所以以往我通常不来。”他缓缓弯下丨身,略略将她圈在臂弯里,俯头在她耳畔气息温热道,“但往后我会常来。” 随着他低醇的嗓音,气息入耳,撩得她心上一动。她微微偏开头,脸颊有些发热,随手拢了拢鬓边耳发,抿唇轻细道:“你每次来,他们都像今晚那样灌你怎么办?” 苏薄道:“那也无妨。灌不醉。” 江意道:“你酒量真有那么好?” 苏薄看着她,道:“我喝一半倒一半。” 江意抽了抽嘴角:“原来是你使诈。” 苏薄:“他俩两人对我一个,也是使诈。” 这话江意无可辩驳,而且她父兄还使得理直气壮。 但是即便如此,苏薄的酒量也仍是很好的。他喝一半倒一半,至少也有镇西侯或者江词一人喝的那么多,但此刻他仍神色清醒,就只是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格外的脸红心跳。 江意默了默,轻轻道:“我要进去了,你一人回去能不能行?” 苏薄嗓音低得有些缠绵,道:“我若不能行,你要同我一起回?” 江意实在有些消受不了,身子骨轻微地颤了颤,道:“你别闹……” 只是想起来在船上的这些日,两人都是一同生活的。彼此的房间就面对面,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甚至于好几晚,两人还共用一张床榻。 今日到了地方,往后便不能那样于同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 江意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她很清楚自己是失落的,正如同清楚自己很喜欢与他那般相处一样。 但她又不能太过明显地表现出来,轻道:“那当然不能。” 苏薄头一直缓缓往下垂,因她偏开头不敢与他对视,露出优美而纤细的脖颈曲线,耳发萦绕的小巧耳垂白皙又娇嫩,他鼻尖碰到她的耳垂,她十分明显地战栗了一下,又一路往下,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脖子,就在她觉得自己险些快要站不住时,他将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薄道:“今晚‘叔叔’叫得可顺口?” 她眼中浮光流动,宛如星火沉坠。 第544章 不愧是我妹 江意眼神有些闪烁,又有些难自禁地偏了偏头回来,侧脸轻轻蹭着他,声线变得比平时更娇美好听,嘴上道:“那谁叫你要让我爹把你当至交兄弟啊……” 苏薄道:“还是我的错了?” 她敛着眉眼,眉目里尽是一抹温柔,唇弯盈着浅浅的笑意。 她无奈又好笑道:“那我要是不唤你一声,我爹他也不会罢休啊。” 感觉他相当不乐意的样子,江意又与他耳语道:“不如这样,在我爹面前唤你叔叔,在我哥哥面前我也唤你哥哥,就你我的时候,我唤你名字,好不好?”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称呼怎么这么乱? 苏薄想了想,道:“哥哥比叔叔听起来顺耳些。那你怎么区分我和你哥哥?” 江意都没想过这个,不知道他是怎么刁钻地想到这一点的。 紧接着苏薄又道:“叫声‘苏薄哥哥’来听。” 江意:“……”原来他是在想这个。 她正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院里冷不防传来江词一道熏熏然的声音:“小意,你在外面嘀咕什么,还没把他送走吗,怎么要这么久?” 江意顿了顿,连忙推苏薄的肩让他赶紧站直身体,一边朝门里道:“唔,我马上就进来了!” 苏薄动也没动,江意不由低低嗔道:“我哥哥叫我了,你快站好。” 这家伙不仅不起,反而手臂一捞,将她的腰肢瞬时捞进怀里,扣紧。 里边江词在问:“马上是多久?” 江意呼吸一窒,胡乱应道:“马上……就是马上!” 她又对苏薄急道,“你这么想当我哥哥的话,那我明天就告诉我父兄,让我认你当义兄好了。” 苏薄一听,松开了她。 她深吁一口气,软软地瞪他一眼。 江意又问:“你要怎么回家,素衣可来接你?” 苏薄道:“他来了。” 江意四下张望,并没有看见素衣他人。 这时素衣才十分应景儿地从某处墙角拐出来,手里还牵着马。 江意意识到,他可能早就来了,只是先前她出门来与苏薄说说话,他不方便出现,又悄悄地匿了。 想着方才与苏薄的所言所行可能都被听了墙角,江意就有些羞恼,又瞪了苏薄一眼。 明知有人,他还那样。 里面江词见她还不进去,又开始催:“小意你进来了没有?” 江意应道:“来了来了!” 她最后再嘱咐苏薄道:“你身上的伤,记得按时换药,还有调理的方子也得继续喝,知道了么?下次我会检查的。” 苏薄道:“好。” 江意道:“那你快回吧,我也进去了。” 苏薄伸手想来拉她,大抵是还想亲近她一下,只是被她灵活地闪身躲开。 她退开两步,有些狡猾地朝他笑,而后转身如蝶儿一般翩翩跃进了大门里。 江意一进门就看见,她家哥哥正十分随意地仰躺在堂门前的台阶上,长腿往阶上一跨,真真是潇洒恣意。 只不过江词等了好一会儿,已经失去耐心了,正准备撑身起来到门外看,究竟是送个什么神竟这么久都送不走。 好在江意是进来了,连忙小跑过来扶一扶他。 江词问道:“为什么要这么久?” 江意急中生智道:“我也不想,但是,但是他好像喝多了,吐了呢。” 一听苏薄喝多了,江词顿时满意了,但又担心:“吐哪里了?莫把家门弄脏了。” 江意扶他站起身来,他似乎真要去确认一下,有没有把门前给弄脏的样子。 江意连忙再顺嘴胡扯道:“我怎么能让他吐我们家门前呢,我让他自己兜着回去了。” 江词顿了顿,回头看向江意,半晌道:“不愧是我妹。” 第545章 就适合卖萌 随后江意扶着自家摇摇晃晃的哥哥,送他回后院。 她累得个气喘吁吁,道:“先前你不是回院里休息了么,怎的又出来?” 江词道:“你今天才来,还不熟悉,又得送客,我来帮你忙。” 江意道:“你是嫌我不够忙吧。” 江词道:“这里没京城那么舒适,我担心你晚上睡觉会认床,家里也没几个嬷嬷伺候,不习惯的话,明天哥哥去城里给你买几个丫头回来使。还有,这天儿看似暖和起来,可半夜甚凉,千万别踢被子。” 末了又补充一句,“要是实在认床睡不着的话,就来找哥哥,哥哥给你讲故事。” 江意听来心里温暖极了。从前在家时,他们就是这样的,江意睡不着的时候总喜欢去打扰他,让他也没得觉睡。 但江词没有哪一次不耐烦,最后都是把她哄睡着了的。 江意应道:“我知道啦。不过哥哥就不用操心了,我现在没那么娇气,在哪儿都能睡。何况这是我家,心里踏实着呢。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体也很累,一会儿回去肯定沾床就睡着。” 江词点了点头,又道:“小意,你在京里是不是受了委屈?” 江意愣了一愣,听江词道:“等这边的事了,我回京替你收拾那些破玩意儿。” 江意笑着道:“好。” 江意院里临时派了两个嬷嬷,她回房洗漱后,上榻抱着来羡,还真是沾床即睡。 房外草丛里的虫鸣声,衬得这夜愈加静谧。 第二日江意起身,去膳厅用早膳。她本以为是和父兄一起用,只是见父兄还没到前边来,便问了嬷嬷一句:“我爹和哥哥起了么?” 嬷嬷应道:“侯爷和大公子一早便去营里了呢。” 昨晚虽然喝得多,但父子两个从来不误正事儿。该干什么,第二天早早地爬起来就去干什么。 江意来西陲也不是游玩儿的,该轻松的昨日都已经轻松过了,今日一切该步入正轨。 她独自用完早饭,便回院里更衣束发。 来羡看着她熟稔地把自己装扮成少年模样,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江意道:“前世父兄战亡的消息传到京里,已是夏末,除去路上传递消息所花的时间,眼下离那个时候最多只有两三个月了。” 顿了顿她又道,“我记不得具体是哪场战役,但首先我得弄清楚这西陲的地形以及各地方的地名,才有可能筛选出战场是在哪个地方。如此才能叫父兄早做准备。” 另外,她还得在有限的时间里最大限度地强化她自己。 她整好衣襟、收拢双袖,便带着来羡出门去。 来羡道:“咱们去哪儿?” 江意道:“自是去我父兄的营中。那里的信息最全。” 来羡:“你去也就算了,但是带着上我会不会太儿戏了?” 江意道:“这有何儿戏的,以往我哥哥也在军中训练猎犬的,你把自己当条猎犬不就行了。” 来羡:“你看我哪里像猎犬,我一看就适合卖萌好吗?” 江意笑道:“你挺厉害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家里嬷嬷见江意打扮成这样,便问:“小姐要至何处去?” 江意道:“出门逛逛,请管家帮忙牵匹马来。” 家里下人原以为她只是位娇滴滴的小姐,可哪想,如此细细弱弱的,竟要骑马出门。 下人生怕她摔着跌着,劝阻不已,但后来她还是翻身骑上马,朝来羡伸手。来羡往上一蹦,江意就顺利地把它捞到了马背上坐着。 江意挽着马缰,道:“我只是出去转转,不必太担心。” 说罢,调了马头就往前小跑而去。 下人们见她动作并不生疏,显然不是第一次骑,但也担心她人生地不熟,赶紧派了个人跟上去。 第546章 战争的气息 江意打马上街,这西郡夔州城不如京城那么布局宏大、繁华,但街道屋舍俨然也整齐有序,来往行人、店铺商贩也还热闹。 府里跟个人出来也好,江意要去大营,他可以带路。 大营外把守严密,设有重重关卡。江意、来羡和侯府下人被拦在了外面。 好在侯府下人随身带有腰牌,出示腰牌后,道是有事禀报镇西侯。 江意和来羡虽然没能第一时间进去,但把守的士兵也第一时间跑去通报了。 出来一看究竟的是江词身边的亲兵,都是以往在京里待过的,自识得江意,就领了江意进营。 亲兵原本要带江意去营帐里休息,道:“眼下侯爷和大公子正点兵,小姐请先进帐休息,等侯爷大公子忙完就会回来。” 江意想起昨天她刚抵达时,正好下午江词就带兵回来,不由问:“点兵为何?又要出征吗?” 亲兵点了点头。 江意不想进帐休息,便让亲兵带她去点兵场。 亲兵颇为为难。 毕竟她是个女子,要是回头侯爷和大公子怪罪起来,他也不好交代。 江意看出他的难处,道:“你放心,是我自己要去,自不会落罪于你。要罚也是罚我。” 最后亲兵带了她往点兵场去,只不过见跟在江意身边的这条狗,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不妥,但还是没说什么。 这座大营,是整个西郡边陲的大本营。 那点兵场上,风起沙扬。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军队士兵。 镇西侯和江词站在高台上,随着挥旗下军令,场上各支队伍非常井然有序地调动,即将由各将领带兵前往边陲各地。 彼时,江意和来羡扒在毫不起眼的围栏边,往那场地上遥望。 那军旗猎猎,三军吼声震天,让人心潮澎湃。 同时她也真切地感受到战争将来的气息。 江意问亲兵:“这次也是我哥带兵去吗?” 亲兵答道:“这次由侯爷身边的副将去。” 后来苏薄也来了大营。 大营的把守士兵得为他敞开刺栏,他径直纵马奔入营地。后面紧随而至的还有他从军械库调来的一批军械。 苏薄翻身跨下马,随手把马鞭丢给旁边的亲兵,并吩咐自己的人去给镇西侯那边做交接。 严格来说,他身为边境都司,才是这西郡边陲的军政之首。不过镇西侯又是受命镇守这个地方,故两人也没硬分出个高下,镇西侯派兵打仗,需要什么,都是苏薄安排分派,尽量让镇西侯没有后顾之忧。 江意在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时,回头去看,便看见苏薄来了。 她又飞快地偏回头去,继续盯着那点兵场。 苏薄也看见了她,但得先将手里的事都交代下去了,才向她走去。 苏薄站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江意忽然问起:“之前你回京述职,本来是要换边防的是吗,我记得边境都司一职好像是流动的,每三年换防一次。” 所以回京述职以后,他理应去往下一个地方任职。就算是要帮忙护送军械至此地,那送到以后,他是不是就会离开?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江意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对他开口提起。 照上一世的结果来看,江意觉得他应该是离开这里了的。不然她父兄战死之际,他也在这里的话,他父兄被冠以叛国之罪,他亦不能独善其身,又何以后来还能当上兵马大将军。 苏薄道:“以前是三年一次。这次离京前变了。” 江意愣道:“变了?” 苏薄道:“这里形势日益紧张,若来新的都司,需得要一段时间磨合。我离京前太上皇刚将此事定下,改为五年一轮。” 江意道:“所以,你不会离开?” 苏薄:“嗯。” 第547章 来提亲试试 江意眯着眼望向远方,神色或轻快,或复杂。 这里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在往与前世不同的方向发展。 太上皇活下来了,与之有关的千丝万缕都会跟着变化。 这一次她来了这里,苏薄也没有离开,必不能像前世那么惨烈。 江意道:“或许你留下来,会错过一个绝好的升迁的机会。”她侧头看着他,神色郑重而认真,嘴角含笑,“但是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如若他说他要离开,她绝不会阻他前行的道路。可他说他不走,她也毫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悦,想他留下就是想,得让他知道。 风吹起场上的阵阵沙烟,撩起她耳边的细发。 江意抬手压了压,忽又道:“苏薄,等解决了西夷人以后,你或许可以来向我爹提亲试试。” 她声音极轻,轻到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苏薄微微震了震,眸里亦顷刻风起,黄沙化作飞影,雁过留下云痕,山川四时,尽在眼底。 话说出口后,江意不敢看他的眼睛,脸颊有些飞烫,若无其事地继续看远方。 她觉得自己是头脑发热,可是自己又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很想……往后一生都能与身边这个男人在一起。 良久,苏薄低道:“你……愿意?” 江意偏开头去,耳根子有些泛红,抿唇道:“你问我有何用,到时你得去问我爹愿不愿意。” 以前,刚与他在一起那会儿,她分得很清楚。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有了意中人,也仅仅是喜欢他、眷恋他,两人可以相处,但不会因此而渴望与他有婚约。 因为经历过一次,婚约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但是从相识至今,这个男人都总是在刷新她的认知和观感。 不管是她的人生也好,他的人生也罢,如若能紧紧相连在一起,共同承担着走下去,又何惧呢? 他和苏锦年不一样。 他总是让她感到踏实,和心动。 所以,江意觉得,若是用上一世的体验来衡量他,也是不公平的。 只要这次她父兄能度过这一劫,他们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她决意认真考虑与他的将来。 江意又喃喃补充道:“只一点,我不想离我家太远。” 这时点兵已经结束了,镇西侯和江词从高台上下来,也一眼就看见了江意和苏薄,还有来羡那条辨识度很高的狗。 苏薄还有什么话想与她说,但眼下显然不适合过多地谈论这些事,看着镇西侯和江词迎面走来,他只低低与她说道:“等这里事情完,我们找个地方说。” 先前脸颊的热意还没散,又一股温燥涌上来,以至于江词一走近就问:“小意,你脸怎么这样红?” 江意拼命掩饰:“啊,哦,可能是天气热。” 江词抬头望了望日头,连忙牵着她去到阴凉地儿,道:“你不在家歇着,到这里来干什么?还往太阳底下站,当心一会儿晒伤了。” 镇西侯就道:“你就是瞎操心,小意这么瘦弱,多晒晒太阳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那些花花草草,要是没太阳哪长得好?” 以前在京里时,江意也经常三天两头往营地里跑去看她爹,因而眼下她到这里来,也不显得很奇怪。 镇西侯见江意和苏薄站在一起,第二句话便问:“小意,叫叔叔了吗?” 江意:“……” 昨天不是喝多了一时兴起才那么整么,怎么她爹还记得? 江意只好乖乖巧巧地对着苏薄轻唤了一声。 她心里想,等解决了西夷人后,苏薄真要是向她爹提亲,可能会有点难度。 第548章 仗一直在打 江词又道:“你怎么把来羡带来了?这兵家之地,你带只宠物到处溜达,不像回事。” 江意道:“它可不是一般的宠物。” 说罢她冷不防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扬臂往那黄沙场地用力掷去,与此同时来羡四脚一蹬往前猛跑。 它奋力奔跑起来时,浑身黑白毛发在阳光下油油发亮,像一匹非常敏捷的小马驹,并且速度极快,竟能赶超匕首掷出的距离,最终在匕首坠地之前,它往上猛地一跃,精准地叼住。 江意笑眯眯道:“它是我的猎犬。不仅救过我几回,而且顾爷爷也很喜欢它。” 镇西侯和江词都以为来羡只是一只寻常的宠物狗,见状不由得对它刮目相看。 江词见来羡叼着匕首回来,兴冲冲地问:“它可会撕咬?” 说着他就将箭靶上扎的稻草人取一个下来,丢出去试试来羡的天性。 来羡一边猛扑上去,甩头狠狠撕咬,一边怀疑狗生: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要做这个? 它想在这营地里留下来,就必须先取得镇西侯和江词的认可。否则往后江意往这里走动,它都只能乖乖待在家里。 不管了,疯狂就对了。 江词眼睁睁看着它把一个稻草人咬散架了,满地都是枯草,满意道:“这狗儿蛮凶。” 可能它真的是条猎犬。 那厢镇西侯与苏薄招众将领进帐议事,大约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将士们来去匆匆,神色严肃,营地里的气氛又变得有两分紧张。 因江词昨个才回来,今日还轮不到他又出征去,便显得他比较闲。 江意问道:“哥哥,要打仗了么?” 江词摸摸她的头,笑笑道:“仗一直在打,只不过还没打到这里来。”他的笑容里并不轻松。 西陲是大玥与西夷人的边境,占据很大一片地方。眼下他们所在的夔州,也只不过是处于西陲地带的中心郡府而已。 若是面对一个文明国家倒好办,镇西侯也不至于在此地一守数年而不敢撤。 但是西夷人非常疯狂,他们好战嗜杀,且又能征善战、吃苦耐劳。他们通常在马背上讨日子,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所至之处,烧杀抢掠如蝗虫过境一般彻底干净。 在近几年以前,他们都是一直往西扩张,但不知怎么的,约摸是那边并没有什么好抢夺的土地和资源,于是又调头回来往东扩张。 西夷与大玥之间隔着重重巍峨高山,但西夷人也不死心,总是一遍遍越过边境,比山贼土匪更加猖獗,频繁滋扰大玥国的百姓。 最初大玥也派了使臣前往与他们商谈,表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大玥这边可以教他们农耕桑蚕,过定居生活。 结果西夷人二话不说,就将大玥来使给杀了。 后来朝廷才派镇西侯前来镇压。 只是西夷人很分散,生存能力又强,最要命的是中间有山地做挡,易守难攻,这才过去了好几年也没能彻底了结。 或许朝廷觉得这西陲的边境问题并不十分紧张,无非就是些什么都不懂的蛮子,靠着东躲西丨藏才坚持到了今天。朝廷每年也没拨足够的军饷下来,大抵是觉得就保持目前这样的状况也挺好。 ****要求一鼓作气尽快消灭西夷人,可朝廷但凡有点余钱都被那帮朝臣想方设法地用在自己所管辖的那片地方,太上皇每每问起,朝臣都一片为难,道是实在腾不出多余的钱来。 太上皇又不主政,故也没有办法。 这次给西陲造军械,还是太上皇硬给皇帝施压,才拍板定下的。 第549章 怎么又是你 实际上没有身处其中,朝廷并不清楚形势的严峻。 但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因这里地形问题不好展开大的进攻,很早以前镇西侯就与将领们商定好了战略。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来诱敌深入,一点点把西夷人诱去他们早已选好的一片战场。 所以西夷人已经一点一点侵占了进来,并且离得越来越近。 照镇西侯的计划,就快要成了。到时候他们能围困住大批的西夷人,一战扭转局势。 所以近来大营的将士调动非常频繁。 趁着镇西侯主帐议事,江词不吝给江意讲现在的大致情况。 最好能吓得妹妹赶紧收拾东西回京去。虽然不舍,但这里绝非一个安全久留之地。 最后江词道:“看吧,这里兵荒马乱的,没骗你吧。要是到时候打到夔州城中来了,你还得跟着颠沛流离。” 江意道:“我不怕。你们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你和爹爹。” 她神色有些凝重,又道:“哥哥,千万莫小瞧西夷人。他们野蛮,但不一定无脑,你们觉得他们受诱上当了,会不会他们只是顺水推舟?我们不能不防,他们也在蓄力,等待时机给出致命一击。” 江词道:“放心,这不是儿戏,我和爹都会万分谨慎。” 后来主帐议事散了,江意和江词一同进去。 苏薄还没走,江意丝毫不避忌他,进来一坐下便开口道:“我在京时写信来,告知爹爹身边跟随多年的李副将怀有异心,暗中投诚戚相,爹爹怎么处置的?” 镇西侯大刀阔斧地坐着,闻言看了苏薄一眼,道:“还能怎么处置,我还没来得及,就被某人给处置了。” 江意循着他眼神亦看向苏薄,瞬时了然。 镇西侯又道:“要不是小意你写的那封信,这小子敢擅自动我的人,我非跟他绝交不可。” 至于苏薄为什么要杀那个人,大家都一致没多问。 江意神情郑重,又道:“爹,哥哥,我有话要说。不管我说什么,都请爹和哥哥务必相信,以往我从没恳请过你们任何事,唯有这一次,请你们一定要重视。”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文书来,递给镇西侯。 镇西侯还在想是什么事搞得这么严肃,然当他打开文书一看,脸色就变了。 江词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面色跟着沉了下来。 镇西侯问:“这个哪儿来的?” 江意道:“我去给爹爹打扫书房时,在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这正是当初那本通敌文书。她当时在书房做做样子,让暗中窥伺的人以为她发现文书以后第一时间就烧毁了,实际上她一直保留着。 江意道:“有人想栽赃爹,后来我循着线索去查,发现了背后栽赃之人,只是没等捉住审问,那伙人便死了。” 镇西侯问:“怎么死的?” 江意瞥了苏薄一眼,轮到镇西侯顿时了然,瞪眼道:“怎么又是你?” 江意忙解释道:“他也只是奉命行事,那伙人与东郢有联系,所以他才不得不去铲除的。他们在暴露之前与京中官员有走动,只是没能查出具体与哪些人,栽赃爹爹一事也有可能有朝中人参与其中。” 这样一本文书,字迹和章印都清晰,又是从江意手里递来的,必然就跟他们家脱不了干系,镇西侯怎能不当回事。 这要是传出去了,怕是江家一大祸患。 想着江意一路揣着它从京城至此地,镇西侯就不得不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镇西侯亲眼看过了,这文书也再留不得,便移至灯台边点了烧了。 江意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之前我尚在苏家时,翻过苏锦年的书房,他早已是戚相的人,并且和戚相暗中筹谋着,想对爹不利。栽赃之人和戚相是不是同一伙暂不确定,但他们就等着爹在这边失利犯错,以此大做文章。 “所以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西夷人,还有朝中那群尔虞我诈之辈。爹万不可大意,我有种预感,这次西夷人定会有备而来。” 第550章 要做出改变 随后江意又说明了自己的意愿和打算,她也要时时到这营中来,不说参军,但必须抓紧时间锻炼强化自己,绝不给父兄拖后腿。 见父兄两个表情莫名,江意以为他们是觉得自己在开玩笑,便说明自己之前在京中时便已经开始练习了,且还是苏薄亲身指导的。 为此她还让苏薄替她作证,以增强说服力。 结果镇西侯和江词不是不相信,而是完全傻了。 从江意向他们道明京中形势,到她的打算,父子两个听得着实震惊。 江意身为侯府嫡女,以前从来都是安居后宅,平时专注于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等,哪会管京里形势不形势的,更不会关心那些京官儿哪个又和哪个是一头的,可现在居然听她说她去翻苏锦年的书房,查找通敌文书的线索,甚至还开始习武了…… 江意肃色道:“爹,哥,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 他俩对江意向来十分开明,只要她乐意,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另外如若她能习点武,有个自我保护的能力,父子俩也乐见其成。 镇西侯问江词:“小意是不是越来越像她娘了?” 江词深感赞同。 但,她到底是为什么做出这样的改变的? 江词直言问:“小意,你是不是因为苏锦年那个渣渣伤透了心?等回去以后哥哥帮你弄他。” 江意如今与苏薄在一起了以后方才明白,她前世对苏锦年压根就算不上真的喜欢,因为从来没有过和苏薄在一起时的脸红心跳感。 提起苏锦年这人来,江意分外坦然:“不必了哥哥,他家已经被我弄得鸡飞狗跳了。现在不过就是个鳏夫,是个私生子。” 江词:“鳏夫?私生子?听起来果然比他翰林学士的称号顺耳。那你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改变?” 江意沉默了片刻。 父兄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江意道:“我只是某一天,突然做了一个梦,被噩梦惊醒。我梦见爹和哥哥在西陲一去不回,梦见家门破败,梦见好多人对我们落井下石。我害怕梦境变为现实,所以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只能用梦境的方式,将她的担忧恐惧表达一二。 江词总能找到理由安慰她,摸摸她的头,道:“你这是太想我们了,忧思过重导致。何况梦都是反的。” 中午时,江意在营中同父兄、苏薄一起用午饭。 每人的饭菜都是单独盛上来的。 但三个男人一致都非常照顾她。 镇西侯和江词也就罢了,因为从小了解她的口味,但苏薄也甚为了解地将菜肴里精细的部分挑出来,放进江意的碟子里时,江意顿觉不妙。 苏薄许是一时顺手习惯使然,可这一举动叫她父兄瞧见了,岂不是让他们奇怪? 果真,苏薄这一顺手的行为,使得镇西侯和江词两个吃饭的动作都停了停。 江意正想解释什么,江词就感叹道:“这辈子还能看见他给姑娘夹菜,真难得。” 镇西侯哆道:“那小意能是一般的姑娘吗,现在不对小意好点,将来他孤家寡人的老了,指望谁去孝敬他?” 江意:“……” 镇西侯还拍了拍苏薄的肩膀,道:“老弟这么上道,让我甚是欣慰。你放心,将来你我都老了,小意孝敬我的一份儿,必然也孝敬你的一份儿!” 江意扶了扶额。 苏薄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也放心,你老了,我也还没老。” 江词道:“就是,他年纪与我不相上下,爹,你是指望我也陪你一起老吗?那谁来给我们养老?如此小意的单子也太重了。” 第551章 没在地图上 江意抽抽嘴角,看着自家爹和哥讨论将来的养老问题,不得不插嘴道:“好好吃饭不行吗,扯远了啊。” 镇西侯就非常心宽地对苏薄道:“以后你多照顾照顾小意,有付出才有回报。小意,你记着啊,爹这老弟,将来老了你也尽量孝敬他些。” 江意埋头不做声。 谁要孝敬他。 苏薄继续时不时地将菜放到她碟子里,她都默默地小口小口吃掉。 当着爹和哥哥的面儿,让她莫名有种做贼似的心虚感。 江意到了这军营,丝毫不想着早点离去,下半日她便一直待在她爹的营帐里,她父兄和苏薄到别处有事时,她便和来羡一起,把帐中所有能翻的地图全都拿出来翻了个遍。 江意画了一下午的时间来了解西陲的地形,以及每个地方的地名。 不知不觉时间就一晃而过。 来羡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发现那场战役的具体地名?” 江意紧着双眉,她以为就算她想不起来了,重新看到地名时,总会或多或少有熟悉感或是突然惊醒的恍然感,可实际上图上每一个地名都让她感到陌生。 以前根本没听说过。 后来江词回来,见她看地图看得眉头紧锁,便在她身旁坐下,安慰道:“看不懂也没有关系,哥哥教你,这种图形画的是山,这种则是山谷盆地,还有这种记号则是有人居住的村庄和城镇……” 江意抬起头来,看他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不由道:“我看起来这么笨吗?” 江词继续安慰她:“这个看不懂只能说明你不擅长而已,哪里笨了。” 江意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道:“西陲境内所有的地名都在这这些地图上了么?” 江词道:“那定然没有。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有地名,比如某座山,某个峡谷,没人居住更鲜少有人涉足,便无人给它起名字。还有这图上所载也是记个大概,可能对西陲军防起到作用的地方才会记上名字。否则每一个村每一座山都记录详细的话,那得用多大一张地图。” 江意想来也是。 不管是史书还是世人口述,记载和传递某场战役时,通常都会把地名加在前面。 结果那场至关重要的战役的地名竟没在这些地图上。 傍晚,镇西侯回来,还有些军务待处理,江意见天色不早,便准备带着来羡回去,道:“我先到家,等爹和哥哥回来用饭。” 她一出营帐,看见苏薄也还没走。 苏薄回头看见她,道:“我去牵马。” 想起上午时还有没说完的话,他说过要找个地方与她说,大概也一直在等与她单独两个人的时候,江意心头不由有些发窒,心跳也蓦地加快起来,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苏薄牵来两匹马,两人各自骑上一匹。 来羡对江意传音道:“那,我还是跟着你爹你哥一起回?” 江意没勉强它,道:“都可以。” 既然都可以的话,来羡当然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啊。 于是来羡没有上江意的马。 江意随在苏薄后面,两人驱马一路往大营口的方向去。 在营地里也没有跑得太快,结果还没出营口,就听见后面响起一簇马蹄声紧随而来。 江意回头去看,见江词也骑马跑来,他马背上还驮着来羡呢。他生怕追不上江意的样子,为了快些,直接把来羡横放在马背上趴着。 因而来羡抬起狗脸看向江意时,可幽怨了。 江词毫不含糊道:“小意,我跟你一起走。” 江意不由偷偷看了看苏薄,瓮声道:“你不是还有事忙么?” 第552章 给她哥挖坑 江词道:“没什么要紧事,回去路上顺便带你逛逛。” 说罢,他就自顾自地打马走在前面,回头见两人还没动,便催促道:“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来羡唏嘘:“小意儿,你这哥哥哟,真是煞风景不要钱的。” 江意只好驱马跟上,道:“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啊。” 江词道:“那怎么行,让你单独跟苏兄一起回,不太好。” 苏薄凉凉道:“不太好,我是半路把她弄丢了还是怎的。” 江词:“我妹妹胆子小,又害羞,我怕她单独跟你一起不适应。” 江意:“……”她心想,她挺适应的啊。 苏薄闻言,蓦然“嗤”笑了一声。 江意也不禁侧目看去,想捕捉到他笑起来时的样子。 尽管知道他不是发自真心地想笑,甚至感觉和自己在船上嘲他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她竟然觉得依旧好看极了。 江意又飞快地垂下了眼帘,听苏薄道:“在船上那么多天,不也适应过来了么。” 江词道:“船上那是没办法,小意,在船上的时候你是不是经常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 江意:“……你说是就是吧。” 江词:“你看,被我说中了吧。有哥哥在,你不用太拘谨,胆子大些。” 于是最后三人一狗一同离开大营,朝城中行去。 傍晚的街边,沿路有不少卖小零嘴儿的。 有糖水,有烤地瓜,还有豆腐脑等等,颇有地方特色。 最后在江词的善作主张下,三人在街边的一个摊棚里,一张桌边坐了下来。 桌上摆满了江词买来的各种西陲的小食。 江意用打通的竹管吸着梨和枇杷煎来的糖水,觉得酸甜清香可口,算是很合她口味的了。 她一边吸着,一边眼巴巴看着苏薄用筷子给她剥开了一只烤地瓜,软软糯糯的,里面的果肉通红,香甜扑鼻。 他对她好并不避讳着江词,而是当着江词的面儿,将地瓜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微微摊凉了,再将筷子递给江意,让她自己夹着吃。 江词喜闻乐见,道:“小意,往后多个哥哥关照你,你别怕,哥哥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需求只管对他提。” 江意吃着小块的烤地瓜,软糯香甜得让她享受地眯起了眼。 苏薄淡淡道:“那你在的时候,她叫一声‘哥哥’,是叫你还是叫我?” 得,这是先前给她挖坑不成,现在又来给她哥挖坑了。 江意一听,哪还有心思吃地瓜,连忙道:“我不叫你哥哥不就分得清了。” 江词道:“那怎么行,他比你年长,不能这么没大没小。” 江意噎了一噎,道:“那继续叫他叔叔?” 江词更有意见:“你叫他叔叔,我是不是也得叫他叔叔?” 苏薄:“理论上是这样的。” 江意瞥了瞥他:“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么?” 江词兀自品味道:“不行,还是得分清楚。不然小意叫一声,我也不知道她叫的是我还是你。” 江意扶额:“我谁都不叫。” 江词直接忽略了她,道:“这样,在称呼前加个姓或者名不就行了。小意,你就叫他‘苏哥哥’,或是‘薄哥哥’,‘苏薄哥哥’也成。” 江意:“……” 苏薄赞同地点了点头,江意软软地嗔他一眼,他一本正经道:“我无所谓,怎样都好。” 江词十分热衷于当哥哥,并试图把这种热衷传染给苏薄。 只不过江意顶多只愿意勉强唤苏薄一声“哥哥”,算是给江词很大的面子了。 用完了小食,从摊棚里出来,直到与苏薄分路,最终两人也没找到单独说话相处的机会。 第553章 还有何要求 往后的这些天里,江意开始同父兄一起早出晚归,在大营里度过。 让镇西侯和江词大为意外的是,没想到江意的匕首还使得相当好。一大早士兵们操练时,她也跟着在一旁学几下,见她颇有决心锻炼强化自己,江词一得空时就亲自教她几招。 从早晨到下午,教练场上最常见的就是江意的身影。 苏薄很多时候也是在大营里,时不时看见了,会驻足在边上看她一会儿。闲的时候,则走到教练场上去,手把手教她几下。 江词十分乐见其成,觉得他是个非常不错的老师。至少江意使匕首的那些招式,他就教得极好。 于是乎,江词就主动退下来,专让苏薄去教江意。为了让苏薄有足够的时间教,江词还主动给他跑腿,帮他把一些琐事杂事都处理掉了。 而后江词一有时间就把目标对准来羡那条狗。驯狗去了。 但神奇的是,每当江意以为有空当和苏薄独处,苏薄将将打算带她找个地方把那日没说完的话说完时,江词又总是能精准地不知从那个旮旯冒出来。 比如,前一刻江词还有事儿走开了,苏薄和江意正准备离开大营时,后一刻他就能出现在两人身后,问:“你们去哪儿?” 江意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江词就不大意道:“哦,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最后两人行妥妥地变成了三人行。 以至于这几天苏薄一看见江词,淡淡的眼神里就充满了嫌弃。 这日,江意在教练场上对着苏薄使匕首。 即使有一阵子没练,她也不显得生疏。 这匕首近攻是能自保,但在这西陲始终不太适合。 难保以后她不会遇到西夷人并与之敌对,唯有双方距离够近时才能这样近攻。可一旦拉近双方距离,她不一定占优势。 所以江意要苏薄教她其他的。 苏薄问:“你想学什么?” 江意眼神里浸着光,黑白分明,坚定道:“不管什么,只要是你们在战场上能用到的,都教我。” 苏薄深深看着她,道:“你想上战场?” 江意对他笑,神采奕奕道:“你不就是在战场上打拼下来的吗,我父亲如是,我兄长亦如是,我怎么就不行?何况往后我要跟你在一起,不得你在何处我就在何处么。” 她最后这句成功地说服了他。 苏薄叫人抬来两排兵器架,随手抽了根长棍给她。 当日教了她一日,怎么灵活拿稳这根长棍。 她挥棍时,苏薄站在她侧身后,调整她的姿势和方位。 苏薄贴着她耳朵忽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自她耳边拂过,听得她一阵耳热,却又不明所以,故回头望着他:“嗯?” 苏薄低道:“除了不想离家太远这一条。” 江意霎时明白,他是在继续那日未完的话题。 等不及找机会与她单独闲下来的时候再慢慢说了,有她哥在,那样的机会也很少,他现在就想问清楚。 江意心头一窒,努力握紧长棍,抿唇轻声道:“你这样会让我分神,还怎么练啊。” 后来苏薄就不问了,容她练个够本。直到黄昏,她已能将掌握长棍的手法基本熟练。 到底是出身武家,爹和兄长又都是武痴,江意从小看他们比划看到大,又对兵武有一定的了解,又聪明,所以她真正学起来时事半功倍。 之前在京中决定练习匕首是为了能自保,而今在教练场练习其他的是为了能御敌。 教练场上没什么人了,后来就剩下江意和苏薄。 江意才初初入门,一棍朝苏薄横扫过来时,被他一手轻松接住,颇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气势,道:“今日到此为止。” 第554章 与他的将来 江意汗湿了额发,金色阳光洒照在她脸上,道:“我还可以再练习一会儿。” 苏薄道:“你想把手腕废掉?” 一句话这才打消了江意的念头。 两人到偌大的教练场某个偏僻的角落里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 主要是之前他俩想离开找个地方说说话时总是能被江词给撞个正着,所以这次两人索性就不走了。 果真坐下没一会儿,江词还真就找来了教练场。 江意私心里也不想这时被江词给发现,便将身子往下缩,几乎趴在了苏薄的腿上。 两人前面恰好有一堆沙袋作挡,她觉得沙袋遮住自己应该绰绰有余,但苏薄太高,又怕遮不住他,便伸手就勾下他的头。 苏薄俯下头,与她咫尺相对,鼻尖贴着她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眼里的光带着晚霞的味道,又明艳又佚丽。 江意冷不防对上他的眼,有些慌张,但一时又不敢多动。 因为她听见此时江词在问自己的亲兵:“他们人呢?” 亲兵答道:“大公子是问小姐和苏大人么,方才还在的,可能是去别的地方了吧。” 而后江词带着亲兵就离开了。 教练场是彻底地空旷了下来。江意能听见风吹起场上黄沙的声音。 苏薄侧头微微错开她的鼻尖,便在亲在了她的唇上。 江意颤了颤眼帘,神色顿时有些迷离色彩。 待他要辗转温她之际,她轻喃着推他道:“别……会被看见的。” 苏薄并不打算放开,她窘迫又道:“我出了汗,你别靠我太近……” 见她是真的有些急切,他一点也不介意,可是她非常介意,他也就不再勉强了。 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及时收住,缓缓抬起头去。 江意便也跟着坐起身,偷偷瞧了瞧四周,见没个人影,方才稍稍放心。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道:“还有……” 苏薄不约而同道:“你说的……” 两人又同时停住。 江意看向他,他亦看着她。 江意抿唇笑,轻细道:“你先说吧。” 苏薄便先低低道:“上回你说的那一点不是问题。反正我独身一人,住哪里都行,你若不想与你父兄分开,我们可以与你父兄住在一起。” 江意捋了捋耳边细发,柔声道:“那怎么行,那不就等于你是入赘到我们家么。” 苏薄想了想,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行的话,我们就住你父兄隔壁。” 江意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苏薄又问她:“还有别的么,你都告诉我,我可以一起解决。” 江意道:“就那一点,暂时想不出别的什么了。等我想到的话,再告诉你。”她又问他,“你有没有想要求我做的事?” “有。”苏薄道。 “什么?” 他道:“不许反悔。” 江意怔了怔,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尔噗嗤一下笑出来。 苏薄问:“这很好笑么?” 江意忙道:“我没有在笑你,我只是突然想到,明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我们却如此讨论合计,是不是很幼稚?” 苏薄看着她,认真道:“成亲是终身大事,为什么不能讨论合计?” 想想好像也是。 江意仰头望着他,夜色降临,不远处亮起了营火。她一时脑热,忽然蹭起身往他唇角亲了一下。 她低语道:“那你就别给机会我反悔。” 随后她又问:“你的伤可好些了?这些日有没有认真用药?” 苏薄:“嗯。” 江意侧头看他:“外伤呢?还在敷药么?” 苏薄道:“结痂了。” 他的身体复原能力很强,别人通常一个月才开始痊愈的伤口,他半个月就能进入状态。 只是江意不了解他的身体。之前在船上是她亲手包扎的,她知道他的伤口很有些深。 见她狐疑的样子,苏薄又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检查。” 说着他拿住她的手,真要她检查的样子。 江意反应过来,脸颊一烫,指尖连忙往后缩。 正这时,江词又寻过来了,身边跟着来羡,正叉腰望着这边的教练场,心累道:“这跑哪儿去了,把守的人又说没见他俩离营。来羡,你快去闻闻看,他俩在哪儿。” 第555章 你也会喜欢 江意要是再不吭声,怕是自己这哥哥得举着火把寻人了,于是只好出声唤道:“哥哥。” 江词循声定睛一看,才终于发现沙袋后边隐隐冒出两个头。 他大步走来,江意赶紧把手从苏薄手里抽出来,正襟危坐。 江词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让我找了好久。” 江意道:“方才练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这处正好是阴凉地。” 江词毫不怀疑,道:“给我挪个地儿。” 江意只好往一边移。 她本是下意识移开与苏薄的距离,苏薄却非常自然而然地握着她的小臂,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于是她就被他带着往他这边移,另一边身侧空出一个空位来。 江词两步过来,便很是风姿飒爽地在江意身边坐下,道:“我也歇一歇。” 江意坐在两人中间,心情十分微妙。 因她靠近苏薄的这一边,两人袖角相贴,苏薄正牵着她的手,手指不动声色地挑开她的手指尖,穿过,而后与她十指紧扣。 江意微微抿唇,一阵脸热。眼风偷偷看了苏薄一眼,见他面上神情淡淡,压根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是两人相牵的手于彼此坐着的缝隙间藏着,他却握得紧得很。 她仿若感觉到了他手上传来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喷张有力,紧紧缠绕着她。 江意脸颊上的热意久久不消。 江词随意往地上一仰,头枕着双手,望着头顶星空,叹口气道:“在这里生活久了,渐渐地,竟也习惯了这片土地。” 他说:“小意,这里没京城锦绣繁华,但这里山河葳蕤、自由自在,等赶走了西夷人,我觉得你也会喜欢的。” 江意对自我要求的强化训练,并不是闹着玩的,更没有半途而废,她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拼。 即使没有苏薄和江词看着,她也丝毫没有懈怠。 教练场的士兵们跑步时,她也跟着跑。士兵训练强度大,一跑就是一个时辰磨练耐力,她竟然也能坚持下来,跑得满头大汗、脸颊通红。 来羡在边上看着,传音道:“小意儿,还是不要太勉强。” 江意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以往弱,不能仅仅是学招式,她必须要尽快地锻炼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身体的潜能发挥至最大。 起初士兵们对她的出现感到奇怪,但见负责训练的亲兵对她一概十分尊敬,还以为是与军中哪位将军有关系的小公子。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她是镇西侯家的小女儿,在京中还封了郡主。 士兵们没想到,郡主竟然能和他们一起操练,也是奇事一桩,并且还能坚持这么久,她一介女流尚能如此,那他们这些健壮儿郎岂能落后? 是以教练场上士兵们的士气较以往更甚,谁也不服输,更不甘落后。 这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大家相互督促相互进步,士兵们的分批操练也比以往更勤。 待日常操练结束以后,江意也没有停歇下来,而是开始在兵器架上挑选兵器,如果苏薄在时她便请教苏薄,江词在时她便请教江词,实在大家都忙都不在的时候,她就拉她爹或者江词的亲兵来请教。 刚开始江词感到很新鲜乐意,但是这些天眼睁睁看着江意折腾得狠并且毫无收停的趋势,不由又有些担心。 他和镇西侯一起去教练场边看过,但是没有让江意发现。 江词心疼道:“小意这般折腾自己,只怕要折腾坏。她细胳膊细腿的,我看她竟比营中士兵还要苦练得多。若是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镇西侯看了一阵,道:“你劝过她了?” 江词道:“如何没劝过,现在她都是直接对我使长棍了。苏薄也不怕她身体受得住受不住,什么都教,教得她那手长棍挺熟手的了,昨个差点打到我。” 镇西侯道:“真是和你们娘一样倔。”顿了顿又道,“不过只要她自己愿意,也未尝不好。” 说着,镇西侯转身而去,“我江家的儿女,没有窝囊的。” 第556章 如何能放弃 往后基本都是苏薄在亲自教她,镇西侯和江词都不干预。 江意从起初的长棍到后来兵器架上的寻常兵器,就都能使上一使。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容易。 最初确实很辛苦,刚开始那几天,每天早上醒来,她都感觉身体像是被打散了重组一般,浑身都痛。 但没有时间来给她缓解,她硬是咬牙继续。 慢慢地,身体也就开始适应了,并被她激发出胜于常人的韧性和耐力。 她身体底子是弱,但这样的强化能提高她的身体机能,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却也没之前那么苍白。 江意整个人也精神昂扬了许多,每日着男装束头发,干净利落,但那温妩的眉目间依然一派女儿秀色。 后来教练场上镇西侯组织了一场试炼。 江意也上场去试了一试,她能胜过寻常的士兵,还能与江词的亲兵对上一阵。 她知道亲兵对她必是手下留情的,她便一点儿没客气,对方越留情她越紧逼,逼得对方最后不得不认真应付她。 镇西侯没喊停,于是那教练场上就越打越较了真儿,越打越激烈。 他不得不承认,他女儿天资聪颖,而苏薄又是个极好的老师。 江意比不上男子那般勇猛有力,但她胜在娇小灵活,并且出手刁钻,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不过江词的亲兵到底在沙场混迹已久,又经验颇丰,刚开始和江意不分上下,渐渐就开始显出了优势。 可即使他一棍敲掉了江意手上的武器,也没能使她停下。 她甘心受他一棍,以换取近攻的绝好时机,袖中双刃匕首滑出,非常凶悍利落。 那匕首锋刃划过亲兵胸前的盔甲,发出“呲”地尖锐刺耳的声音,使得周遭围观者不由凝聚视线、全神贯注。 亲兵没料到她还如此难缠,一时大意便被她掌控了主动权。 亲兵真切地感觉到,在她觉得,这根本不是一场比试,而是一场敌对。 她把他看作是自己的敌人,并且全力以赴。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决心。她放弃她侯府嫡小姐舒适安逸的生活,她千里迢迢来到这西陲,她从一个大家闺秀变成如今在这营地里摸爬滚打,不是来玩玩而已的。 她想要与他们生死与共,她想要努力挽回注定的败局。 她想要从中窥到那一丝活着的机会,并牢牢地拽住。 正如眼下,还能挣扎,还没有失败的时候,她如何能放弃。 即便是对手比她强,只要她沉着以对,一定能发现线索和破绽的是不是? 亲兵心下一沉,他并没有凭借自己经验和武力上的优势来压制住她,反而……好像勾起了她潜在的斗性。 最后亲兵反被她压制,她曲腿就抵在亲兵胸膛上,手里紧握着匕首,高举着,烈日将那刀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她再狠狠刺下! 亲兵不由震慑于她的眼神。 她眼里满是因斗性而激发出来的杀意。 那是他恍以为她真的会杀了自己。 然,就在那一缕刀锋将将刺到他心脏口时,不及刺穿他的盔甲,倏而就如骤雨急收一般,猛然停住。 僵持片刻,她眼里的杀意顷刻如潮水般退却,人也往后松撤,恢复先前的温善模样,对亲兵道:“得罪了。” 彼时苏薄同镇西侯一起,坐在台上观看。 看着他教出来的那个女子如他意料之中的那么不屈不挠。 直到比试结束,镇西侯道:“老弟,我把女儿拜托给你,算我欠你个人情。”顿了顿他又道,“你教得好,就是要让她学厉害点,没人敢欺负她,往后要是再找个相公,也能镇压得住。相公不听话,就得像今日这般削。” 第557章 想出城巡逻 苏薄淡淡问:“你想她怎么镇压?” 镇西侯道:“那肯定不能再像苏锦年那样,轻易放过那小王八蛋。” 苏薄道:“这你不必要担心,还不至于有苏锦年那么糟糕。” 镇西侯看了看苏薄,道:“你怎知道?莫不是将来我找女婿,你要帮我相一相?”说着就拍了拍苏薄的肩膀,又道,“你得帮我相一相,放心,我有个好女婿,将来也养你的老。” 教练场上很多士兵都亲眼见着,江意赢了江词的亲兵。他们对此心服口服,毕竟大家有目共睹,她训练得比谁都多。士兵们还得分批轮流操练,而她则是没一日停歇的。 西陲入夏了。 白天阳光盛炽,到正午最烈,光线雪白明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空气里泛着一股温燥之意。 树上的蝉能从早聒噪到晚。到了夜里,又是虫鸣蛙唱,十分生趣。 傍晚,日落沉下山坳后,天边铺满了云霞,绯艳的光将这座城镀上了柔艳的光。 江意自营地里出来,渐渐养成了习惯,会去小巷里喝一碗甜汤,然后归家去。多数时候是她与江词一起,还有来羡陪着。 偶尔苏薄也在。 但是后来,他们都越来越忙,她时而自己和来羡一起回家。 回到家中,洗了澡,换上裙子,她轻挽着头发,坐在廊下,之前苏薄赠给她的红檀扇倒能派上用场了。 她已将营中所有西陲的大大小小的地形图,全都印在了脑海中。 只是,她仍没找到前世父兄战亡的地方究竟在哪儿。 大大小小的战役一直在西陲各处展开着。 营里一拨将士回,一拨将士又去。 就连城中的氛围也渐渐紧张起来。 江意记得她刚来这里时,街上百姓们也总是在谈论战事,只不过与西夷的战事都已经持续好几年了,没什么可新鲜的。 有镇西侯和威武将军坐镇此地,他们觉得西夷人就是再勇猛也一定闯不过来。 她父兄在这里的威望很高。 但是局势说变就变,如今城里人谈论起战事,神色都不由得又几分惶然。 因为西夷人快打过来了。 江意没见过西夷人,但却从城中百姓们口中得知,那是怎样一个生性残忍的种族。 不过这夔州城在镇西侯的庇护下,西夷人暂时还别想侵袭。 起初夔州城也没有现在这么大,顶多是个边境小城。 但这几年里,镇西侯不断将那些被西夷人入侵的城镇里的残存百姓们迁移至此,才使得这座城越来越大。 一些切身经历过战乱的百姓,说起西夷人时,要么恨得咬牙切齿,要么怕得神魂俱失。 西夷人抢夺他们的庄稼、粮食,杀害他们的族亲,掳走他们的女人,到最后,街上横死的尸体随处可见,处处透着绝望悲沉的地狱气息。 后来,江意要跟着一同出城巡逻。 每一次出城巡逻,都要花好些天的时间,而且不光是在夔州城外转转而已,而是要去更远的地方。 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阻击西夷人。 江词以往带兵出巡,花的时间最久的一次是几个月才回,他几乎跑遍了大半个西陲境内,将那些零零散散的西夷人往计划的方向赶。 镇西侯平时都由着江意强化突破自己,但她说要跟着一起出城时,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江意也没强求,而是自己从营里弄了一身士兵服来偷偷换上,混在士兵们当中,由江词带队出发。 结果出城还没走多远,她就被镇西侯和江词从队伍里拎了出来。 镇西侯怎么发现的? 家里没人,营里也没人,他一想就坏事儿了,铁定是跟着她哥跑了。于是追上来一看,果不其然。 第558章 熏得我难受 镇西侯沉着脸,像夹一只布娃娃一样把她夹在腋下,转头就朝自己的马大步走去。 江意被她爹钳着,不论怎么蹬腿儿挥手,都没办法挣脱。 最后江意像只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实在气不过,叫道:“凭什么我不能跟江词一起去,你往常说儿女都一样,可你这显然是器重他不器重我!” 镇西侯步子一顿,道:“江词好歹是个四品威武将军,他带兵出巡天经地义,你呢,你是个什么!” 江意扒着她爹的手臂,费力想逃脱桎梏,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好闭了闭眼,道:“爹你先放开我吧。” 镇西侯:“放你作甚,放了你又让你跑哇?” 江意脸色有点泛白:“你腋下味儿太重了,熏得我难受。” 镇西侯:“……” 镇西侯真怕把女儿熏坏了,赶紧放她下来。她深吸几口气,脸色方才好点儿。 镇西侯板着脸道:“乖乖跟我回去。不听话,我就继续把你夹着带回去,熏你一路信不信?” 江意心知这次被她爹逮到,是不可能再潜伏着跟江词一并去的了。 于是最终江词骑在马背上,皓皓英姿,凝眉肃目,对江意道:“跟爹回去,我过些日便回来。” 没什么告别之言,就好像只是出个家门蹦跶一圈就回来那么稀疏平常。 定然是因为这几年以来,这样的出巡阻击对于他和镇西侯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然后他就调头策马而去。身后骑兵紧随而上。 江意一直目送着江词的队伍走远。 镇西侯和江词父子两个都是豪爽的武人,没有女儿家那般细腻的心思,即使心怀牵挂,也从来不会表露出来。 他们只知道有任务就去做,有敌人就去杀,就这么简单。 镇西侯也从来不需多叮嘱江词,倘若哪天他突然叮嘱起江词来,江词还会心怀忐忑,可能会想:爹为什么突然这么婆妈?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故走一趟也走得不踏实。 所以父子两个通常极少有情感上的交流。大抵是彼此都懂,彼此又都信任。 见江词的队伍走远了,镇西侯才看了江意一眼,道:“走吧。” 他把江意拎上马背,自己也骑上马,为防止她跑,手里牵着她的马缰。 但见江意一声不吭的样子,又还是生硬地安慰了一句:“有你这样牵挂你哥,他在外不敢有什么差池,完事儿了立马就会赶回来。” 江意不答,镇西侯兀自又咕哝了一句:“真不知你这破脾气跟谁学的!” 江意顶嘴道:“跟娘学的,怎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娘以前也追着你出征过。” 镇西侯一时语塞。 镇西侯挠挠头,道:“你娘那是不对的,好的你不学!” 江意道:“那我辛苦训练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与爹和哥哥一起吗?何况你那日也看见了,我跟他们比试,最后不是都赢了吗?你和哥哥不是在招兵吗,我这就有一个现成的,你凭什么不准我去?” 镇西侯炸呼呼道:“哪个说要你跟我们一起?你怎么训练那是你的事,要不要你掺和那是我和你哥的事! “还有,我准你在营里学本事,是为了让你将来能够独当一面,而不是要你跟我们四处奔波。人说‘上阵父子兵’,可我没听说过上阵父女兵、兄妹兵的,打仗那是男人家的事,我们一家仅有的两个男人都在外拼还不够么,凭什么还要搭上你?最后,营里不收女兵。” 江意气闷,却又有种无处言说的酸涩感。 眼下镇西侯说得义正言辞,他定然是想不到,终有一日,他和江词父子俩守护着的这娇女竟也能撑起那副重担,来守护他们赖以生存的家。 她比谁都坚强,比谁都不肯服输。哪怕到最后,她肩上所扛着的只剩下一副空落落的门楣,她也必定咬牙撑起来,让它继续永远光鲜亮丽下去。 第559章 女大不由人 镇西侯牵着她的马,继续训她:“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你学的那些能耐爹是见了高兴,但你用来对付对付一般人就得了,还用不着你去对付西夷人。 “哼,还想学你哥跟爹一样上战场,你这辈子都莫想,除非等我跟你哥都死绝了。我还指望你将来嫁个好夫君,给我添个外孙,好让我江家有后呢。” 江意红着眼眶怒道:“江重烈,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不认你!” 镇西侯震了震,回头见自家女儿像只炸毛的小老虎,也不知那句话惹到她了,连忙缓了缓语气,沧桑道:“让你嫁个好人家,将来给我添外孙,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江意气冲冲道:“不管你和哥哥,要是轻易言死,我就做鬼下去找你们。” 镇西侯愣了愣,原来她是在生气这个,便道:“方才我也是随口一说,能好好活着,谁想找死?要是丢下你独自一个,我和你哥都不是那样狠心肠的人,不然到了地底下,你娘还不得剐我一层皮?” 江意撇开头看向别处,不知为何,突然很不争气地哭了,嘴上硬道:“什么外孙,什么江家有后,你要指望也是指望江词好吧。” 镇西侯叹了口气,道:“他总说等这事儿完再考虑,小意啊,等这事儿完,你得帮忙给他找个好媳妇。” 江意擦了一把眼泪,一把从镇西侯手里夺过马缰,驾马就往城中奔去了。 镇西侯在身后嘀咕:“真是女大不由人,以前我家的乖乖女可听话了,怎么现在这么叛逆。” 据斥侯传回的消息,西夷部队突袭三百里以外的梁鸣城,梁鸣城兵力有限,向夔州求请援军。 镇西侯坐镇夔州大营,将领们大多在外,这次由苏薄领兵前往。 彼时苏薄从主帐出来,阔步到自己营帐前,吩咐素衣即刻整队,随即拂了帘子弯身一进帐,动作就慢了下来。 因他抬眼就见江意和来羡在他营帐里,似乎正在等他。 苏薄一点也不意外。 江意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带我一起走?” 苏薄一时没说话,江意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是不是也和她父兄一样,压根就不想让她跟着? 江意又问:“我若对你使美人计还有用么?” 苏薄正整护腕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道:“要使美人计你得穿裙子。” 江意低头看了看自个,诚然,这些日她每天都一副男子的行头示人,哪有半分美人的样子。 但她不服气,豁出去了,脸也不要了,抬步走到苏薄面前,闷声道:“我这样是不是无法让你有想法?” 苏薄只是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来羡非常自觉地迈着步子走出去,不然人家你侬我侬的,它留下来多尴尬。 江意自知时间紧,他很快就要出发了。要是不抓住他,她又得被留下来。 可是她的时间也已经很紧了,这次必须要出去。 不管美人计是不是有效,江意再往前靠近他两小步,伸手就抱住了他的腰,将头枕着他的胸膛。 平时她定然不会这么做,因为营帐外面有来来往往的士兵,说不定就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而且她爹就在隔壁不远的营帐里呢。 眼下江意胆子虽大,可她心里跳得七上八下。 今日她还没来得及去教练场,身上的少年服干净整洁,发丝高束在脑后,一些柔软的细发没那么长,便依稀散在脖间,苏薄垂眸就看见她露出的一截脖颈,在发丝的映衬下,软软嫩嫩的。 她便是不着裙子,身上也有一股子少女的幽香。 那熟悉的香味总是勾得他胸膛发痒,又岂会诱不到他。 第560章 主动送上门 江意见苏薄没所动作,她不由紧了紧环着他腰的手臂,两手试着攀上他的背脊。她知道,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满足自己。 想要拥抱他。 到了西陲后,碍于这样那样的人和事,她都很少有机会好好抱抱他。 江意抬起头,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而是落在他胸膛往上一点,踮起脚就亲了亲他的喉结。 他滞了滞。 江意又去亲他的下巴。 无奈他太高,便是自己踮着脚也只是将将碰到,很有些辛苦。 不过她没能辛苦多久,倏而腰上一紧,苏薄手臂勾住了她的腰肢,便将她往怀中揉。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拥住她的双肩,俯头便噙住她的唇,转身将她抵在支撑营帐的木柱上,一阵风卷云残般将她侵占索取。 木柱突如其来晃动了一下,使得整个营帐都跟着晃了晃。 外面的亲兵见状,不由得唤道:“主子?” 苏薄嗓音有一丝低哑,传来:“守好。” 自打他与江意在船上说开,要重新开始以后,他便没得再品尝她的味道。 她说要从相识相知开始,他便忍了,等到了夔州以后有她父兄横在中间,别说亲近她,就连与她私下里两个人说说话的机会都难得。 眼下倒好,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江意被他吻得浑浑噩噩,嘴角情难自禁溢出细碎的喃声,顷刻又被他吃了去。 她手指收紧,不自觉地捻着他的衣,微微有些颤抖,宣泄了她的心境。 说是来对他使美人计的,可却这般生疏。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反而真真是令他……无法自拔。 只是她自己浑然不知罢了。 江意与他呼吸纠缠,属于他的味道侵占自己所有感官,心里慌乱地跳动着,怦怦怦,悸得她四肢百骸都开始发酥。 后来,外面响起大刀阔斧的脚步声,来羡率先传音道:“江小意,你爸来了!” 来羡兀自唏嘘,没想到有一天它竟给它的伙伴望这种风…… 江意惊了一惊,紧接着就听见亲兵的说话声:“侯爷。” 镇西侯问:“都司在里面吗?” 亲兵道:“在的。” 紧接着镇西侯就上前欲撩帐帘往里进,亲兵当即阻止,可也没能拦住他。 他一步跨进营帐,直剌剌地就问:“苏老弟,你看见小意了吗?” 苏薄站在刀架前,正扬手将自己的一袭外袍给披挂在了那刀架上,而后不疾不徐地转回身来,面上神色滴水不漏,淡淡道:“我没看见,你看见了吗?” 躲在刀架后面的江意,心头感觉万分复杂。 方才的缠绵使她腿软手软的,脸上一片滚烫,唇上还留有他的气息和温度。 她就说吧,在军营里与他亲近是相当有风险的,她爹风风火火说来就来。 只是今日她没辙了,又抱着点侥幸的心理,觉得他爹手头一堆事要忙,应该暂时不会发现。 可哪知她才来一会儿,她爹就找来了。 幸亏她躲得快啊,苏薄也沉稳不乱,才没让她爹给撞个当场。 否则,要是让她爹看见,她实在不敢往下想。 江意默默蹲着,咬着手指,很是无颜面对的样子。 她想着,这种事,她就躲在苏薄身后好了,让他去跟她爹周旋。 镇西侯叉着腰,扫视了一遍苏薄这营帐,一目了然,还真半点没看见他女儿的影子。当然,他压根想不到苏薄的衣袍后面还躲着个人。 镇西侯愁苦道:“这闺女,真是不让人省心!我这不是怕她又像上次偷偷混进江词的队伍里那样,再混进你的队伍里么,结果我转个头回来就发现那丫头不见了,寻思着是不是到你这儿来了,就过来瞅瞅。” 第561章 到处找闺女 苏薄不说话,镇西侯自顾自又道:“你这儿没有,那她到哪儿去了呢?” 苏薄道:“要不,去别处再找找?” 镇西侯没停留多久,就赶紧转身又往营帐外走去。结果还没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向苏薄,道:“方才我看见来羡了,就在这附近转悠,你真的没看见我闺女?” 苏薄又用他惯有的沉默眼神盯着镇西侯。 镇西侯摆摆手又道:“好好好,我自个再去找。” 镇西侯走后,苏薄亦走到营帐边,抬手把帐帘拂开一道缝,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大刀阔斧地走远,一边吩咐亲兵:“弄套士兵服来。要新的,最小码。” 亲兵领命而去,不消片刻,就捧来一套士兵衣服,交到苏薄手上。 苏薄放在案上,此时江意已慢吞吞地从他衣袍后面走了出来。 她眼里明润的浮光流转,脸上的嫣然红霞久久不散。 苏薄低低道:“将衣服换上。” 江意看见了士兵服,眼神动了动,知道他是同意带上她了,连忙过去捧起衣裳,又跑到那刀架后面去更换。 她窸窸窣窣地解衣,苏薄便收捡好案上的卷牍和梁鸣城的地形图,待江意换好了走出来,苏薄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将自己的外袍从刀架上取下,连着上面挂着的一把剑也一并取下。 苏薄把剑递给江意,道:“路上你替我管剑。” 江意连忙伸手捧好,郑重点头,道:“你放心,剑在人在。” 苏薄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明亮非凡,低道:“剑在不在我不关心,你在就行。” 江意闻言,眯着眼笑起来,软声应他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随即营中号角声响起,军队即将拔营出发。 素衣回来禀告,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苏薄让素衣带江意下去,暂安插在粮草辎重队伍里。 来羡捉迷藏似的成功躲过了镇西侯的追击,眼下正在附近等着呢。见江意出来,就偷偷咪咪地跟在后面,一齐到了辎重队伍。 然后江意抱起它就把它藏在了某个粮草车里。 当日上午,队伍便浩浩离开了夔州城。 没想到离城没走多远,后面就有一队骑兵追了上来。 当时江意和来羡已经从辎重队伍里调出,正准备去苏薄身边呢,一发现后面有动静,江意就十分有眼见地赶紧拽着来羡钻进一旁的小树林里躲起来。 待那骑兵跑近后一看,果然还是镇西侯。 他在营里没找到江意,又不死心地追出来,还以为能像上次那样逮着江意呢。 烈日下镇西侯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拍拍苏薄的肩膀哈哈道:“老弟,我来给你送送行。” 苏薄:“在营里不是送过了吗?” 镇西侯道:“在营里送得不到位。我总该来给你的士兵们振振士气。” 说着,他就带着亲兵策马往军队另一头跑,然后一路鼓舞士气,一路眼神飞快地瞟个不停,一一往队伍里的士兵们身上掠过。 要是江意混在里面,镇西侯熟悉她的身形得很,铁定一眼就能把她挑出来。 只是镇西侯来回跑了一趟,将士们的士气是被他调动起来了,但他就是没发现他闺女的影子。 江意默默地瞅着,突然觉得躲进小树林真是太明智了。 镇西侯找了一圈没找到,只好策马回来,嘟囔道:“看来我闺女真没在这里,那她究竟哪儿去了呢?” 苏薄想了想,道:“会不会是逛街去了?” 镇西侯看了他一眼,唏嘘道:“自从我闺女从京里来后,就越发没姑娘气了,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她一概不喜欢了,整天像个小子一样到处跑,你指望她去逛街?” 第562章 贴心小棉袄 苏薄一本正经:“好像之前听说她想去逛街,给你买料子做衣服。” 镇西侯一听,顿时抬头看他,精神矍铄道:“当真?” 江意在树林里听得心情分外复杂。 一是感慨于苏薄真是信口拈来都不用打草稿的,并且从他的神色到语气,看起来真实得感觉连他自己都能骗得过。 二是她想起分别好几年,她确实不曾给她爹做过新衣裳了。以往在家中时,爹和哥哥的衣裳都是她在置办的。 苏薄建议道:“你不妨去城中的布庄看看。” 镇西侯顿时喜滋滋:“养闺女就是好,你看看江词,他何时想起过给他老子做衣裳?” 苏薄都懒得接话。 镇西侯说着,却不急着骑马回城,而是翻身从马背上跨下来,转头就往小树林里去,边又道:“小意就是我的贴心小棉袄,贴心又合意,你没女儿是不能够体会的。” 江意抖了抖,连忙跟来羡往更深处钻,心里还在怀疑,老爹发现她了不成? 苏薄见状问道:“你做什么去?” 镇西侯道:“撒泡尿去。” 苏薄随即也一声不吭地翻身下马,长腿跨入草丛中,跟在镇西侯后面,道:“就现在这天儿,也不怕你的小棉袄给你捂出痱子。” 镇西侯道:“你懂什么,我的小棉袄冬暖夏凉。” 当时江意和来羡就躲在一处茂密的树藤后面,苏薄有意无意地侧身一挡。 镇西侯又道:“看在你跟我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回头小意给我做衣裳,让她也给你做一身,权当是这些天你教她东西孝敬你的。你要不要?” 苏薄:“要。” 镇西侯:“但前提是你得像我疼女儿那样疼她。” 苏薄:“好。” 镇西侯:“老弟你怎么不解裤子?” 苏薄道:“我不急。” 镇西侯:“不急你进来作甚。” 说着目光不由略略往他腰下晃了一眼,顿时又有些了然,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你这病,说不定将来也能治。 “就算治不好,我的后人也算你半个后人,也不用操心老无所依。反正我谅你对男男女女的那点儿破事也不感兴趣,无非就是那样,还不如去打打杀杀。去吧老弟,等你凯旋回来,我请你喝酒。” 镇西侯追来没找到闺女,解决完就没多耽搁,出了小树林骑马回城了。 只要他闺女没混在军队中他就放心了。他得回去看看,说不定他闺女此刻真在哪家布庄里呢。 江意听着那一队马蹄声渐行渐远。 苏薄转身向树藤这边走来,拂开重重藤蔓,让江意和来羡顺利出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方才男人解决身体所急时她都捂着耳朵闭着眼睛,但两人前前后后的对话她却是听了不少。 现在她爹终于走了,江意和来羡跟着苏薄走出小树林,亦不再耽搁,翻身上马就继续行路。 军队分成两批,苏薄带着一批骑兵,快马加鞭地往梁鸣城赶。剩下的步兵则随后跟上。 来羡跟着江意骑一匹马,它蹲坐在江意身前,很是稳当。 士兵们都将它当猎犬看待。 骄阳和风迎面扑来,夹杂着灰尘泥土的气息,它一身黑白狗毛在风里蓬松柔顺,油油发亮。 骑兵队伍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路,傍晚时在一处河边树林里休整。 林子里很快升起了营火。 白天赶路时,江意几度欲言,但想着正事要紧,还是又把话头咽了回去。 苏薄不是没发现,他暗自心头还过了一遍,想想她能有什么事。他又一思忖,眼下也不是她来小日子的时间,应该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所以就没过问她。 眼下,苏薄拿了一囊水过来给江意喝。 江意确实很渴了,抱着水囊咕噜噜喝了一小半,才心满意足地递回给他。 他在江意身边坐下,将囊中剩下的水喝了,才道:“白天你有话要说?” 第563章 给它的软甲 江意心里还记着这茬儿,便索性道:“我听见了你和我父亲在林中的对话。” 苏薄:“嗯。” 江意抬头看着他,火光在她眼里闪烁,眼神很是担忧,道:“你除了身上有热毒,内伤也渐渐好了,你还有什么病?” 苏薄滑动了下喉结,咽下一口水,神色不定。 江意又问:“那病可是很难治?” 苏薄手肘撑于膝上,支着头,似揉了揉额角,道:“你爹那话你也信?” 江意道:“那平白无故的他为何那样说?” 苏薄微微侧着头,眼神紧紧锁着她,道:“他觉得我对女人没兴趣是有某种隐疾。” 江意愣了愣。 苏薄看着她又道:“我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 江意意识到他说的什么了,脸蹭地一下,滚烫起来。 后江意烤干粮,苏薄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应该是去安排今晚的值守换防事宜。 因为大家都是轻车从简出行,没有士兵专门生火造饭,能有干粮吃就不错了。 不过就算不带干粮,也饿不着。这些人都是野外生存惯了的,就地取材来果腹不是问题。 苏薄回来时,随手落了一样东西在来羡脚边。 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从江意手里接过烤干粮的活儿,见她烤得很不均匀,有的地方糊了,有的地方还是冷硬的。 江意有些汗颜,想着以往没干过这些事,但以后她会烤得越来越好的。 她伸手把苏薄落来羡旁边的东西捡过来一看,发现是块软甲,且还有四个洞,前后各并排两只洞,不由问苏薄:“这是干什么用的?” 苏薄眼皮也没抬:“给它穿上,在外能防身一二。” 江意愣了愣,后知后觉苏薄口中的“它”指的是一旁的来羡。 这是给来羡穿的软甲?她再一看软甲底部的四个洞,不就是给来羡伸四肢的么,还真是恰当得很。 来羡抬起狗头瞥了一眼,很是嫌弃,传音道:“这个穿起来又闷又沉,我才不要穿。” 苏薄手里翻着干粮,淡淡道:“不要穿?刀枪无眼,把你戳个对穿的时候,你也来不及再穿。” 来羡:“小意儿,你告诉他,反正我用不上。” 江意拿着这块软甲,反正她是很满意的,并且越看越满意。 虽说来羡并非血肉之躯,但江意想着能防护还是尽量防护着吧,何况苏薄一片好心,岂能拒之门外呢。 她觉得这也是拉近苏薄跟来羡关系的一大机会。 遂江意道:“我看着蛮好的。来羡,不如试一试?” 来羡爬起来想跑,结果还没来得及,就被江意扑过去把它按住。 它翻着白眼认命地被江意拿着四个爪子伸进了那副软甲里。 软甲的甲扣在内侧,江意给它扣上后,刚好能完整地包裹住它的肚皮和背脊,肚皮下方还能留出一些空隙,不显得那么拥挤。 软甲并没它想象中的那么沉,反而挺轻便。 还真莫说,穿上软甲后,显得威风了几分,由萌犬系成功地过渡到了猎犬系。 来羡嘴上吭哧吭哧的,实际上来回踱了几步,感觉还挺满意。 唔,也不能说挺满意。也就不好不坏吧。 来羡穿着软甲就往别处溜达去了。 江意意识到,这软甲不是今日临时打造的,而是他提前就准备好了的。只是今日才拿出来而已。 江意偷偷瞄了瞄苏薄,他继续一本正经地烤干粮。 火光扑闪,燃烧着木柴,时不时冒起一串如泡沫上涌般的火星儿。 那明亮的光映衬着他的侧脸,轮廓深邃,明暗有致。 那双低俯着的眼眸,如皓月沧海一般,淡凉而又生来深沉。 第564章 你可别说话 苏薄烤好了干粮,用树叶摊着,放在江意手边摊凉。 其实干粮不烤也能吃,他们男人不讲究。但是不烤的话是冷硬的,烤过以后里面会变软,给她吃的话更好下口一些。 江意看着他烤来的,比自己烤的均匀多了。 她拿了一块,掰开,一股热气散发出来,忽开口问他道:“你连来羡的软甲都备好了,是不是今日就算我不对你……那样,你也会带我去?” 苏薄很不客气地承认:“嗯。” 江意道:“那你还逗我。” 苏薄:“我又没明言拒绝要带你去,何来逗你?” 江意竟无言以对。 他是没有拒绝,他只是沉默着不说话而已。 她现在想来,他的沉默还真是含义丰富! 只要他没开口,就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 江意心里那个唏嘘。 苏薄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觉得亏?” 江意闷声道:“那可不是。” 苏薄道:“我帮你弄了士兵服,又帮你躲去辎重队出城,还两次三番帮你避开你爹的追查,你要是不那么有诚意,我说不定也不会这么有诚意。如此想来,是不是就没那么亏了?” 江意:“……” 他又道:“何况是你主动的。” 他这话实在让江意无法反驳了。 过了一会儿,苏薄还低低补充一句:“你还没穿裙子。” 这听起来,像是在表达他稍稍的不满? 江意好气又好笑:“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没穿裙子怎的,不好看么?” 也不看看,在营帐里时将她困在木柱子上蛮横得想把她吞下去的人是谁。 苏薄:“是你说的要用美人计,却用得这般敷衍。” 江意:“谁告诉你美人计一定要穿裙子的?” 苏薄:“那不穿?” 他话里有话,噎得江意脸颊通红,软软地瞪他一眼,撇开头去不理他了,自己咬了一口饼,嚼得咬牙切齿的。 这片林子里,其他士兵们分散各处,也无人来打扰到江意和苏薄。 她一直没见他吃东西,光自己吃也不对,但叶子上放着的他自己又不动手,于是她还是趁周遭没人注意,掰下一块就快速送到他嘴边去喂他。 苏薄张口吃了。 江意自己小口小口地吃两口,又喂他一下。 一块饼两人分了吃了。她吃饱了,后面的便光喂他了。 苏薄忽又开口道:“都好看。只是我喜欢你穿裙子。身上很香,抱起来又很软。” 江意忙塞了一大块饼进他嘴里,神色嫣然嗔道:“你可别说话吧。” “还有最后一句。”苏薄拿下饼,看了看她道,“也不能说?” 半晌,他也没后话,江意不由得问:“什么?” 苏薄道:“我很享受,你呢?” 江意悸得手都有些发颤,道:“……你还不如不说。” 今晚大家要在林子里休息两三个时辰,期间轮班值守。 只不过这轮班当然轮不上江意。 来羡出去溜达一圈回来后,江意就同它依偎着靠着树干睡。 起初她不是很能睡得着,因为以往几乎没这样在郊野露宿过。且行了一天路,身上黏黏的,有些不舒服。 附近虽是有水源,但这么多士兵在附近轮番值守,也不方便。 她更不会擅自要求苏薄带她去河边清洗什么的。 所以她的那点不舒服,只能她自个忍着。 在外自比不上家里,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对此毫无怨言。 江意闭着眼,辗转了很久,都没能睡得着。 苏薄就在她旁边,后他悄然起身离开了。 江意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朝林子外走去。他定然是以为自己睡着了才走的,她又假装自己睡着了,不给他添麻烦。 遂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继续努力入眠。 没想到他离开不久,又去而复返了,动作很轻地在江意身边坐下来。 他轻晃了晃江意的肩,见她没反应,便道:“我知道你醒着。” 第565章 偏偏他能懂 江意抽了抽嘴角,这才不得不睁开眼,看向苏薄轻轻软软道:“我就快要睡着了,你干嘛啊。” 苏薄递了一块巾子给她,道:“睡不着的话,擦擦再睡。” 江意看着他递来的巾子,有些怔愣。 原来他悄然起身离去,是去给她拿这个了。 江意一时没动作,苏薄道:“是要我帮你?” 说着,他拿着巾子轻拭过她的脸。巾子吸了水,很是凉润舒服。 随后江意自己伸手去拿,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苏薄就给了她,他则侧身,给江意挡去了视线。 来羡自顾自地挪去一旁,背对着江意,继续趴地上装睡了。 江意转过身去,后背靠着苏薄,她擦过脸颈,自己稍稍解了士兵服的衣襟,将自己身子也大致擦了下。 她敛着眉目,面上尽量若无其事,可是心里,却因为他,变得柔软极了。 她觉得自己可以忍耐,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需要让任何人知道。可偏偏他却能看出自己的不适和忍耐。 明明……她闭着眼,什么都不曾对他表达。 苏薄也什么都不说,只替她挡得严严实实的。 后来他才低声问:“要不要我再去换次水?” 江意耳根微热,但是她没再对他掩饰,轻细如蚊吟般“嗯”了一声。 苏薄接过巾子,起身就去了。很快他就又回来,将重新汲了水的巾子递回给她,自己坐在原处,给她依靠和遮挡。 江意拭过两遍上身后,只觉得那股黏腻感顿消,整个人变得清爽凉润起来。 她倚着树干,一歪头便靠上了他的肩膀,闭眼不知不觉熟睡了去。 苏薄低头看着她,见她的肌肤在渐弱的火光下如婴孩一般细腻白嫩,约摸是近来经常沐浴阳光的原因,肤色没有之前那么雪白,但却似更加弹润有光泽。 他不由伸手悄悄去摸了一下。 果然如想象中的一般柔滑。 江意脸上有些痒,她伸手挠了挠,然后愈加依恋地往他怀中蹭。 虽是入夏了,但夜深之时,白天的热度完全消散后,一层夜露铺降下来,仍是有些凉。 江意起初感到浑身清爽,睡着以后不知不觉就蜷起了身子。 苏薄将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身上,手里拈着几片树叶,时不时替她扇两下驱赶虫蚊。 夔州城里,今天一天可把镇西侯给急坏了。 江意哪有去什么布庄,到了天黑也不曾回家。 照理说,那丫头身边跟得有暗卫,应该不至于有什么事。而且城里到处都是他的兵,稍有情况,只要暗卫传个消息,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可现在他闺女和暗卫们集体全都消失了。 镇西侯正准备派人把城里大大小小的街巷都排查一遍,却收到苏薄派来的人传回消息给他,说是江意在苏薄的军中,跟着一道去梁鸣城了。 镇西侯气得不行。 明明他白天追出去亲自检查过了,怎么还是让江意给钻了空子? 还有苏薄那老小子,平时贼精贼精的一个人,怎么就没发现他闺女混进去了呢? 不行,梁鸣城受西夷人进攻,正值险境,他女儿怎么能去。镇西侯寻思片刻,当即要连夜策马出城去把他女儿追回来。 苏薄的人却禀道:“江小姐跟着骑兵队伍一起,这一天下来,应该已走出很远了。” 骑兵已经走了一天,镇西侯即便要追也追不上,怕是得追到梁鸣城才行。 这一来一回得耽搁数日,可夔州城眼下怎能少了他。 镇西侯气鼓鼓道:“那老小子既然已经发现我女儿混在他军中,为什么不派人把她送回来?” 第566章 我陪你去找 来人答道:“江小姐不依,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是不带上她,她还要跳河。大人也是没有办法。” 苏薄刻意让人入夜后才去禀告镇西侯,让他没法追得上,而这番说辞也是江意要求的。 苏薄肯带她已经很仗义了,她当然得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反正那是她亲爹,又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等回去以后好好哄哄他就行了。 但她爹要是知道苏薄与她沆瀣一气,真的生苏薄的气的话,那可怎么哄? 果真,镇西侯一听,就有些同情起苏薄来,嗟叹道:“真是任性起来没法没天了!苏老弟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河,真是难为他了。” 来人眼观鼻鼻观心道:“苏大人让属下转告侯爷,他暂将江小姐带着,自会确保她的安全,请侯爷勿要担心。” 镇西侯再叹,也只能这样了。 要是苏薄肯管她,他也不至于太担心。 他原本还怕江意这般任性妄为,犯了苏薄的禁忌。万一那小子麻木不仁起来,连他的面子也不给,就丢下他女儿不管不问或是怎么的,那岂不就麻烦了。 镇西侯心想,好在这些日的“叔叔”不是白叫的,叫得那六亲不认的小子也有点人情味了。 翌日,离天亮还有个多时辰,但天上有月,将夜色中的山野微微镀亮;所有人休整完毕,继续行路。 白月光洒照在道路上,反射出温润的光线,像条迎风舒展蜿蜒的月白色飘带,在夜里很好辨认。 一骑飞尘自那道上扬起,马蹄声在山间悠扬而空旷地回荡。 在行路途中,苏薄问江意,为什么非要跟着一起出来? 江意没有瞒他,直言道:“我想看看这西陲的地形,一定还有地图上忽略遗漏了的地方。” 她转头看向苏薄,又道:“等解决了梁鸣城的危机,你要不要陪我去?” 苏薄道:“我不陪你去,你要谁陪你去?” 江意扬起唇角,看着前方的路,轻声道:“我就要你陪我去。” 后来,她声音有些缥缈,与他道:“上次的噩梦,我还没说完。” 停顿了半晌,她才缓缓道:“梦里,我父兄战死沙场,就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地方。是具体的地名我想不起来,但不是我父亲预先设好的那片战场。我想找到那个地方。 “我哥说梦境是相反的,可这次不是。我不能眼睁睁让那些事变成现实,不仅仅是要让我父兄活得好好的,更要阻止西夷人攻进来荼害这西陲境内的诸多百姓。” 他不问缘由,只道:“好,我和你去找到那个地方。”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不多问,却又选择相信。 江意觉得与他这一趟出来,比之前想跟着她哥出来更为正确。她无需去想更多的理由来跟他解释清楚。他甚至都没什么要问的,她说服他根本不用花多大力气。 她想起之前有阵子她讨厌他的沉默寡言,但后来渐渐清楚了解他一些了,发现其实,她依然心动。 梁鸣城离夔州城几百里,并不是很远。 骑兵队伍的行进速度,若是马不停蹄,最快一两天就能抵达。不过马吃不消长时间跑路,这沿途都是山地也根本没有驿站可供换马。 战时马匹紧缺不说,若中途跑死马,剩下的路程还得走着到梁鸣城,所以行军时便是骑兵也得将速度控制在一天百里以内。 尽管苏薄控制了整个队伍的速度,可这天气热起来,还是有小部分的马中暑、累倒或是死亡。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来羡在途中出了主意,可在沿途山野里寻些常见的草药,混着草粮吃下去,能有效缓解马中暑的症状。 第567章 怕死是好事 梁鸣城是一道关隘,地址位置颇为重要。 西夷人进攻那座城的话,必然是想打开通往夔州城的通道。梁鸣城一旦失守,夔州城也就近了。 而且这场战争的蔓延方向也与预期的不符合,必须将西夷人往指定的方向驱赶、指引。 所以这次苏薄会亲自来,必然是要把这关隘给镇下。 行了三五日的路以后,江意一路上都在留意地形,与脑海中的地图作比较,后来将要抵达梁鸣城时,还没来得及看见那座城池,队伍还在抄近的山道上穿梭时,便听见前方隐隐传来厮杀的声音。 马蹄嘶鸣,杀声连天,衬得这烈日山野死一般的寂静。 江意骑坐在马背上,跟着苏薄一道在山道上停了下来。 日光灼灼,晃得人睁不开眼,太阳穴突突地直跳。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战争。 战场上,只有生死和胜负。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活着即是胜利。 苏薄并不急于冲出去支援,而是先派遣斥候前往探清情况。 远方随风流动而来的空气里,江意呼吸起来都觉得是一股残酷的味道。 苏薄问她:“怕吗?” 江意凝着眉眼,望向梁鸣城的方向,诚实地答道:“怕。怕死。” 她想,没人不怕的。 便是铁血英雄,一心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也有理由怕的。正如她爹所说,如果能够好好活着,谁又想找死呢? 苏薄道:“怕死是好事,正因为怕,才会拼命想活。” 没等多久,斥候传递回消息,果真是正遇西夷对梁鸣城发动猛攻。 苏薄的骑兵兵力有限,在人数上不占优势,西夷人本来也是善骑,如若贸然冲出去正面对抗,吃不了好。 苏薄在马背上展了地图,淡淡扫了两眼,兵分几路,定下悄然接近梁鸣城的路线。 在靠近过程中,大家十分注意隐蔽。借茂密的山林草木做掩护。 江意跟在苏薄身边,越靠近空气里的腥锈味儿越浓。 这片地势亦是周遭山林环绕,梁鸣城是其中的一块盆地,更像是卡在中间的一道门。 江意隐在山脚下,终于得以见到城门外的那场争斗厮杀。 那道城门摇摇欲坠,西夷人正如跗骨之蛆一般黏上去,确实异常凶狠勇猛。 为了不让他们冲进城里去,守城的士兵们见拦不住了,就带队主动冲出城来,在城外杀成一片。 狼烟四起,满地都是战亡的尸体,地上洒下一片又一片的热血。 这些冲锋陷阵的西夷人后面,大约是西夷的首脑人物,他并不上前去拼杀,而是骑马立在后方观战。身边都是护兵。 附近山林中,一阵风吹草动,但远及不上城门下的这片战场来得轰轰烈烈。 一枚利箭缓缓拉开弓弦,隔着绿叶,渐渐充满了张力。 微风一来,绿叶婆娑晃动,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箭头。 彼时江意就站在苏薄身边,侧头看着他。 他眼神里一丝波动都没有,一派风平浪静。然那把大弓却被他拉伸至极致,弦上扣着的箭蓄势待发。 江意看见他护腕束袖,严严整整,手臂因着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极具力量。 她之前在教练场上,也有碰过箭术。 只是她的臂力有限,仅能拉开小弓,射程和威力都不大。大弓就别提了,她无法拉开,也知道一时急不来,便没强求。 江意顺着箭所指望去那西夷人的首脑方向,不由暗暗屏住了呼吸。 正面硬拼是不行的,那样只会最大限度地耗损兵力,得到的效果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这一队骑兵先行赶来支援,他们轻装上阵,不带粮草辎重,除了随身佩剑以外,还带各带一副轻便的远攻武器,比如这弓箭。 这是每个骑兵的标准配备,腰佩长剑,背负弯弓。每人箭筒里都装了三十支箭,以备不时之需。 第568章 暂保城无虞 又一阵山风起,四周都响起一道细密的风声,倏而那修长手指一松,箭离弦而去。 那速度和蕴含的劲道,雄浑霸气,仿佛能射开混沌空气一般,转瞬即至。 江意的目光都来不及追随一路,下一瞬就见那马背上的西夷人首脑抬手捂颈,身旁护兵顿时慌乱。 利箭穿颈那一瞬,江意极力眯着眼也未能看清,等她反应过来时,就见那西夷首脑的脖子被射穿一个窟窿,他抬手捂颈也捂不住一道血雾,随着那窟窿高速喷溅而出,顿时将周遭的空气也染得殷红! 那西夷首脑也只来得及做出捂脖的动作,随即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苏薄这一箭射发,隐在山林间的其他骑兵得讯,紧接着一道道利箭凌空射去,并非胡乱虚射,而几乎是箭箭命中目标。 他们手里的箭支十分有限,平日里训练有素,使得他们能最大化地利用起来,绝不浪费一毫一矢。 首脑周遭的那些个护兵,也还没来得及反抗,就纷纷命中倒地。 箭从后面射来,那些一股脑往前攻的西夷兵更是毫无防备,很快就倒了一大片。 西夷兵恼羞成怒地回过头来反击,却又不见人影,只有一支支从山间飞来的箭矢。 那些箭不光射人,还射他们的马。 人从马上摔下来一时摔不死,可马中箭受惊后,撒蹄乱跑乱撞,又撞得东倒西歪一片。 西夷的马健硕非凡,被踩死在马蹄下的西夷兵不在少数。 西夷兵应对不暇,很快就凌乱狼藉、混散开来,一下就缓解了城门那边的压力。 等骑兵的箭用完后,西夷兵也不成队形,骑兵从山林里策马而出,抽刀拔剑,跟西夷兵对抗起来。 苏薄没有出去,江意便乖乖跟在他身边。她隔着绿叶依稀可看见厮杀一角,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后来西夷兵见状不敌,零零散散的不得不撤。 他们陆陆续续的,兵慌马乱,分散两边往侧面夺路窜逃。 骑兵们刚到这里,人马疲惫,经历一场混战,又不熟悉周围环境,不宜穷追。 暂时击退西夷人,保得梁鸣城无虞,便算是收获了。 苏薄骑马从茂林里出来时,骑兵队伍已然整队完毕。 江意做为他的护兵,来羡做为随军猎犬,跟在他左右也不算特别显眼。 这场地上满目横尸,泥土被浸染成了深红色。 士兵们开始清理尸体,扒到一边去堆着,等一会儿用木车全推去处理。 城门里匆匆忙忙走出一人,身后跟着一队士兵,神情焦急,而又喜出望外。 他身形显得有些臃肿,一看便不像是个武将,身上盔甲裹得他反而愈加圆润,约摸是不适应一身戎装,走起路来有两分蹒跚的样子。 他是这梁鸣城的城守。 城守嫌自己走得不够快,索性小跑出城门,气喘吁吁地跑到苏薄的战马旁,作揖行礼。 日头正盛,晒得这城守脑门上泛起一层油光。 以往苏薄在这西陲三年,也不尽是待在夔州,各处都有走动巡视过。 这城守当然识得他,作深揖万千感慨道:“可终于把援军给盼来了!幸亏是苏大人来得及时,否则,下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城中兵马匮乏,早已耗得所剩无几,要是再迟半日,定然是守不住了。” 站在这烈日底下、尸堆中间寒暄,也不是个事儿。 随后城守赶紧请苏薄的骑兵进城,并留下一些梁鸣城的士兵在城门外清理场地。 城守侧身往一边站,伸手请道:“苏大人,先进城整顿吧。” 城门半开着,从外面望进去,可见街道相连,但就是没什么动静。 当然,光是透过半扇城门,也难以看出什么动静。 第569章 哪里不太对 苏薄抬眸定定看了两眼,以手势传令下去,骑兵分批井然有序地进城。 城守恭恭敬敬地跟在苏薄侧面步行随同。 城守道:“苏大人不辞辛苦来到小城,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大人海涵。”顿了顿,又惭愧道,“想必侯爷那处是焦头烂额,小城实在是给侯爷和苏大人添麻烦了。” 他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苏薄都不置可否,只淡淡应了两句。 后城守终于还是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苏大人,咱们的援军……就只这些么?” 苏薄看向他,道:“怎的?” 城守抹了一把额角的汗,道:“西夷来势汹汹,又凶残狠辣,下官实在是怕……” 苏薄道:“怕守不住么。” 城守连忙道:“苏大人亲临小城,自没有守不住的道理。” 进城后,走了一段路,江意发现这城里实在冷清得过分。 倘若说西夷人攻城时,城中百姓因为恐惧而家家紧闭门窗情有可原,但是现在西夷人被打跑,也不见有百姓出来一看究竟。 就算不出门,但隔着门窗偷偷观望的情况总该有吧。 江意从进城门起,便细心留意观察了。从街道上走过时,一个多余的人、一双偷偷观望的眼睛都没有发现。 来羡同样也在观察,它的感官比江意更敏锐些,传音道:“这城里,似乎没什么人啊。” 江意便开口问城守:“城中的百姓呢?” 一提这话,城守便愁苦唏嘘不已,道:“城中哪还有多少百姓啊,听说西夷人打过来了,能走的能跑的全都赶紧逃命去了。眼下这座城,除了守城的士兵们,无异于一座空城。” 战争一来,沦为战场的地方的百姓当然会四窜逃命。 何况西夷人残暴人尽皆知,百姓们宁愿路途中累死饿死,也不愿落到西夷人的手上。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江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城中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才经历过一场拼杀的缘故。 街道两边的屋舍,算不上阔气讲究,但原本应该是整整齐齐的。可如今泛着一股子破败感,大约是百姓都逃离此城了的缘故。 苏薄的骑兵进城后分守各个要道口,城守也第一时间安排了给苏薄休息的地方。 只不过苏薄还顾不上休息,要先听城守汇报梁鸣城的具体情况。 在去城守府衙之前,苏薄让素衣带人先去把住处排查一番,保证安全。 苏薄跨下马后,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向江意。只见江意抱着他的佩剑,正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苏薄本想让她先随素衣去休息,但江意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显然是他走哪儿她便跟哪儿无疑了。 遂苏薄没开这个口,身后跟着一队亲兵,带她一同入府衙。 府衙大堂上空荡荡的。 苏薄在侧首的椅上落座,江意便一丝不苟地站在他身侧。 见他只坐堂侧,城守也不敢贸然上座,便在对面的座椅上坐了下来,抹了一把热汗。 苏薄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亲兵,都直挺挺地一字排开站在堂上,便道:“自己找地方坐。” 亲兵们沉默片刻,还是不得不听令找地方坐。 他们都坐下了,江意就不至于还站着了。 于是苏薄随脚勾了一下旁边的座椅,江意就抱着剑在他旁边规规矩矩地坐着听。 城守见状,让自己的士兵赶紧上茶,仍是满怀歉疚道:“这么热的天儿,还累大家伙为了这里的事跑一趟,实在是下官无能,才给苏大人添了麻烦。” 不光是苏薄,城守让给亲兵们也每人都上一盏茶,又道:“先喝喝茶降降暑吧。” 第570章 很不容乐观 只不过苏薄一直没动茶,江意和亲兵们便都不动。 从送上来的热茶,到茶凉,都是完完整整的。 城守也不能强迫人家喝,随后便向苏薄报备城中情况。城中所剩兵力几何,粮草能支撑多久等等,但情况都很不容乐观。 从府衙出来,已是当日傍晚。 站在府衙门前的台阶上,府衙地势较高,望出去能看见半个梁鸣城的光景。 残阳如血,那红绯色的光洒在街面和高低起伏的屋檐上,将这座城也映照成了红绯色。 零星几只乌鸦错落盘桓在某些屋瓴上,飞两圈又落脚停留,像在觅食,又像是在享受这空荡荡的人间。 黄昏日暮,鸦绕荫浓,本是一副静谧的画面。 只是却让人觉得无比荒凉。 走下台阶,素衣已经回来了,禀道:“别院排查完毕,主子和江小姐今夜可在那里落脚。” 苏薄神色和语气都柔了两分,与江意道:“我先去看看城中交接换防,让素衣带你去别院。” 江意道:“不是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么。” 素衣这种时候还是多往后退几步,充当个透明人好了。 苏薄低头看她,染了残阳余晖的眼里显得瑰丽无比,低低道:“你确定?那晚间洗澡就寝,是不是我在哪儿你也在哪儿?” 江意一噎,心气上涌,道:“当然不是。” 苏薄在她耳畔私语道:“那你就先去,好好洗洗,我很快便回。你若是不愿,当然也可以跟我一起,稍后我们一起回去一起洗。” 江意:“……” 她把他的剑塞回他怀里,气闷地细声道:“我先去便是。” 苏薄一本正经地淡声道:“素衣,先带她去别院。” 素衣在前带路,江意随他去后,苏薄便带亲兵前往城中各处换防之地。 来羡没跟苏薄和江意一同进府衙,它说去城里溜达一圈探探环境,先前江意骑马路过一处街道巷口时便不着痕迹地放它去了。 别院有素衣安排的士兵把守,江意的暗卫也在其中。 这别院和之前在渡城暂住的差不多,膳厅后厨等地方都齐全,但就寝的院子只有一个。好在环境还算清幽别致。 进院里稍作歇息,后厨那边已烧来了洗澡水。 一连几日都在外行路,江意感觉自己身上都脏得能搓掉一层灰了,恨不得立马泡进水里把自己清洗干净。 房中没有浴桶,她只能在盥洗室淋浴,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迫切想洗澡的心情。 可她坐在盥洗室里,又犯了难了。 她走得匆忙,离开夔州城以前都没来得及回家去收拾换洗的衣物。 这可怎么办? 她想起之前自己在苏薄营帐里换下来的少年服,应该是收了带在一起的吧? 江意又回房去,找到苏薄的行李。 因他的行李里带有梁鸣城的一些军机地图资料,所以是随行携带的。 行李很简单,上面是一些图卷,江意把图卷拿开,下面就是他的一身换洗衣物。除此以外,江意果然还找到了自己的那身少年服,还真被他收着放到一起了,压在他的衣物最底下呢。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身衣服虽没弄脏,但她也穿过一个早上的。只是男人没那么讲究,直接和他的干净衣裳放在一起了。 江意心里柔软,能在他的行李里边找到,已经很好了。 她把那身衣裳取出来,赶紧回到盥洗室。 院子外有自己的暗卫守着,素衣也在院外,她无需担心什么。 江意褪了士兵服,又解下了长发,从头至脚地好好清洗一番。 待到更衣时,中衣和外衣有可更换的,但亵丨衣亵裤却没得换。可也不能一直这样穿下去。 遂江意直接套上中衣,穿好外衣,趁着眼下院里无人,快速将一身里衣洗干净,晾在了盥洗室的后窗边。 窗边有些微的风,她想着应该能尽快吹干的吧。 第571章 有点羞耻心 江意出了盥洗室,浑身清爽,苏薄和来羡都还没回,她便进房里去等。 白天里的燥热已经随着日头落下山去而慢慢消散,她打开房里的窗户,窗外是一片绿植繁茂的后园,清风拂来,显得格外凉快。 江意披散的头发都不及拭干,她便歪在榻上睡着了。 那青丝从榻沿外铺垂下来,如流泻的黑瀑一般。 渐渐少许的发丝被风干了,在晚风里丝丝缕缕地拂动起来。 苏薄在最后一丝暮色即将消去的时候回来的。 他进房时,抬眼就看见她青丝散在榻边,眉眼安然熟睡的模样。 只不过她还是很警醒,尽管他刻意放轻开门声,还是惊动到了她。 继而,他看见她眉头微动,下一刻就毫不懈怠地睁开了眼睛,条件反射似的从榻上坐起来。 房里光线已经很暗了,但她也看清是他的身形,声音里带着两分惺忪,道:“你回来啦。” 苏薄脚下微顿,忽有种她这般警醒着,就是在等自己回来的感觉。 她怕他回来的时候她察觉不到,所以即使睡着了,心里和脑海中也一直隐隐惦记着。 苏薄见她坐在榻上,长发披肩,双眼朦胧,乖顺得天真无邪,娇妩而不媚俗。 苏薄抬步朝她走来,只走了几步,想起自己应该先洗洗再靠近她,便又转而先去洗手,然后拿换洗的衣物,道:“吵到你了?” 江意摇头,道:“没有。” 她方才睡得正熟突然强行中断清醒,眼下意识还有些停滞的样子,随后见苏薄出了门,径直进了盥洗室。他回来了,忽然让她感到极其心安踏实,便又倒头躺了下去,闭眼养神,缓一会儿。 只不过江意刚闭眼片刻,就猛然又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重新坐起来就下床趿鞋,慌慌张张朝外面跑去。 糟糕,她的里衣还挂在盥洗室里。 虽说他之前也瞧见过,但想着眼下他一进去就能看到,江意还是感觉很羞耻。 江意快步跑到盥洗室门前,心里再着急也得先叩门。 苏薄的声音自里面传来:“门没闩。” 江意硬着头皮问:“我……方便进来一下么?” 苏薄:“很方便。” 里头并没有水声,他这会儿应该还没开始洗。 于是江意就大胆地推门而入。 结果抬头一看,人就有些僵住了,紧接着一股热气上头,火烧火燎的,直往脸上涌。 苏薄脱了外衣,松了腰带,里衣长衫有些松敞,若有若无地衬出里面紧实的身躯肌理。 他确实还没来得及洗。他此时就站在后窗边,旁边正是她先前晾着的自己的里衣。 江意进来时,他正半抬着手,准备去摸她的肚兜儿。 便是她进来了,他也一副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样子,丝毫不心虚不闪避。 江意满脸滚烫,脱口就道:“你敢碰。” 话音儿一落,苏薄就以身试法且一脸正直地往她肚兜儿上摸了一把。 江意:“……” 她又气又羞,道:“有点羞耻心,好不好?” 虽然他的举止很过分,可是面上神色却没有一丝猥亵之态。 苏薄问:“要那个来干什么用?” 这肚兜儿是很漂亮精致,手感也很滑,还有股子她身上的香味,但苏薄一摸,还没干。 就后窗的这点儿风,哪能很快吹干。 然后江意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的里衣取了下来,要拿到盥洗室外面去。 江意拦着他,道:“你给我。” 苏薄道:“给你也不能穿。” 她也没法真的拦住他,因为他往她面前进一步,她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不然就要撞到他身上了。 第572章 落脚的地方 最后,她退到盥洗室外,苏薄径直走到房间偏角的屋檐下,将一盏照明的廊灯取下,再把她的里衣晾上去。 苏薄一边挂上,一边道:“要晾也得晾风口,半个时辰便能好。” 江意抿了抿唇,想说什么,他又道:“放心,不会让旁人进来。” 江意闻言,也无话可说了,便闷闷转身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她点亮了房里的灯,也听见盥洗室里传来了水声。 她百无聊赖,把苏薄的地图卷册拿出来展开看。 后来盥洗室的水声停了,江意发现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并且出来以后也不进房间,而是往边角的廊下走去。 江意便踱出来一看究竟,结果看见他往屋檐下多晾了两件衣裳。 有他自己的,也有她白日穿的士兵服。 江意心下一顿,她明明记得自己换下来的士兵服放在屋里,他什么时候拿去的? 他竟一声不响地帮自己洗掉了…… 江意感到汗颜又窘迫,道:“谁让你洗的?” 苏薄道:“不洗明天接着穿么?” 江意闷闷道:“洗当然要洗,只是我自己晚点会洗的。” 先前没想着要挂外面,盥洗室里又晾不下,她本打算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洗,没想到却被这男人给解决了。 苏薄没当回事,道:“你洗我洗,不都是洗,有什么不一样?” 江意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 这时,素衣的声音响起在院外,禀道:“主子,城守派人来请,说是设了宴,请主子赏光。” 苏薄带援军来此接手这座城,他身份又是边境都司,掌管西陲军政,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会做人的,都会设宴给他和将士们接风洗尘。 城守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而且这种宴上,也是援军与本城守军将领相互了解接触的机会,以便后来作战上相互配合。 苏薄当然得去,淡声应道:“我知道了。” 江意望了望刚洗好还在滴水的士兵服,又望了望苏薄。 看吧,他都给洗了,现在自己穿什么? 苏薄道:“你就留在这里,今晚别去了。一会儿可以早点休息,再补个觉。” 江意不是很放心得下,话到口边,却是轻声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糊涂了,明明不是想说这个。 苏薄看着她片刻,低低道:“应完场面就回。” 江意连忙又道:“今日自进城后,我便觉得有些怪异。但一时也说不上来,总之,你留神些。” 苏薄点了点头,道:“进屋去。” 他似乎要看着她回房后,他才会离开。 江意便转身朝房门踱去。 刚至门边,苏薄嗓音低沉,忽唤道:“江意。” “嗯?”江意一边应着,一边转身看他,转瞬就见他已掠至她跟前。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压在门上,俯头吻她。 江意毫无防备,被他突然唇齿厮磨、攻城略地一般,双腿冷不防就是一软,情难自禁地婉转出声。 他没纠缠太久,便松开了她,然后把她打横抱起,大步跨进屋子放在榻上,便又阔步离去了,只哑声道:“等我回来。” 江意倚着床头,胸口起伏,眼里流光滟潋,看着他的背影,辗转心上,魂骨怦然。 江意微微仰头,靠着软枕,青丝流泻枕上。一张容颜在温黄的灯火里,像淬了一层艳色,那眉间眼角含情,美得惊心动魄。 许久,她才渐渐平息下来。 后来她也没再有心思补觉了,想着来羡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它是不是溜达得也太久了些。 这城就这么大点,它不至于找不到她和苏薄落脚的地方。 江意起身到院里叫了暗卫,让其中两人到城中找找来羡。 这城里各处都是苏薄的人,来羡一条狗应该也引不起旁人注意,何况它也够机灵,照理说不会出什么事。 只是眼下天都黑了,它还不回的话,难免让江意担心。 第573章 有什么发现 江意吩咐暗卫去后,她转头看向廊角晾着的衣衫。 风口确实风比较大,吹得她的里衣衣角翩翩。 江意站在廊椅上伸手去够,发现够不着,后来还是拿了一截树枝才颇显尴尬地把她的衣衫给勾下来。 里衣本就丝薄,她拿在手里捻了捻,不得不承认,风大有风大的好处,基本已经干了。 要是继续挂在盥洗室里,就后窗的那点微风,怕是得后半夜才能干。 她拿着里衣就赶紧回房间穿上。 刚穿好,就听院外禀道,后厨那边送了餐饭来。 不管是亲兵还是暗卫,都在院外止步,江意只好自己到院子门口来取。 江意把晚饭拿回房,米饭配几样菜肴,看起来搭配得倒也精致可口。 在外风餐露宿了好几日,见到这样的饭菜,应该胃口大开才对。 只是江意看着,一时没动。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 细想今日的事,他们抵达这城时正好遇到西夷正进攻城门,他们打跑了西夷人,城守万分感激地迎他们进城,安排住处,汇报情况,然后晚上再设宴招待。 这一系列的事乍一看起来没有问题。 并且他们本身也是来支援这座城的,彼此一线、共御外敌,最忌心生猜疑;但是今日刚抵达梁鸣城郊外时,便恰好遇到西夷人攻城,进城以后她连一个城中百姓都没有看到,实在是奇怪。 就算百姓们对西夷人闻风丧胆,但自古以来,任何地方都不乏奋起反抗的血性勇者,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地、不甘离开,更不愿任人宰割,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拼死抗敌。 可这梁鸣城竟一个愿意留下来的百姓都没有? 正想着这些,外面就想起了狗叫声。 江意心头一松,来羡回来了。 来羡快步跑进院子里,江意听暗卫说,他们刚找出别院不久,就遇到它返回了。 来羡看见桌上有饭菜,忙传音道:“小意儿,你还没吃吧?” 江意摇了摇头,道:“暂还没动。” 来羡吁了一口气,道:“没吃就好。” 它没在的时候,江意也不会乱吃她信不过的食物,这是早就养成了的习惯。 眼下它跳上凳子,顾不上让江意给它把饭菜分拣出来,就凑过去每样尝了一口。 江意见它神情比较严肃,问:“可是有什么发现?” 来羡机体对食物解析了过后,似有些狐疑又有些遗憾,道:“这饭菜竟然没问题。” 显然,它和江意一样,很希望能从中发现点什么问题。 来羡又去喝了一杯水,江意又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来羡道来:“我转悠了半个城,走的不是正街,是巷陌小道。想着就算没见着一个城中百姓,要是见着只阿猫阿狗什么的,也好问一问,这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着它便唏嘘:“结果走了半天,连个阿猫阿狗的影儿都没瞧见。你说这座城里,连只猫狗都没有吗,那些百姓逃亡的路上还要带上猫狗不成?” 江意道:“我见城中有乌鸦,你可见着了?能与它们交流么?” 来羡道:“我能传达动物的脑电波,但不是所有生物都能够回应我。只有启了智的才会对我做出回应。那些乌鸦我也瞧见了,只不过还没等我走近,它们就跑了。乌鸦食腐,这城里怎么人不见了,乌鸦却蛮多。” 江意不语,听着来羡继续说下去。 来羡道:“我抱着疑惑,在后巷中摸索。后来倒是见着了人。” 江意愣道:“什么人,可有从他那里得出线索?” “我是闻着味儿找去的,缺胳膊少腿儿地躺在臭水沟里,没法问。”来羡顿了顿,看向江意,又道,“依稀见得是个裸露的女人。” 江意震了震。 第574章 她怕万一呢 “还有,”来羡语气极其凝肃,道,“我扫描了一下,发现街头巷尾,都残有血的痕迹。” 看来她的怀疑没有错。 在他们来之前,这城里定然发生了什么事。可城守对此却绝口不提,为何? 不管为何,那人都不可信。 江意哪还坐得住,心里突然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当即起身就拔腿往外走去。 苏薄今晚去赴宴了,倘若那城守当真有问题,趁此机会对他不利怎么办? 万一这一切只是一个局……江意简直不敢往下想。 江意到院子外一看,苏薄还留了一半亲兵在这个院子外面,那他那里岂不是更势单力寡? 江意神色不定地问亲兵和暗卫:“你们可用了这里的食物了?” 亲兵和暗卫点了点头。 亲兵道:“主子吩咐过,这里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得有人试过。所以别院的膳食是经后厨做饭的人试吃过后才送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江意又问:“今夜你们主子在何处赴宴?” 亲兵答道:“城守府。” 话音儿一落,江意拔腿就往外狂奔,边道:“你们立刻分路往城中各处把守的将士们传话,先不要进食,任何东西包括水,都不能进。” 她也不知道这会儿还来不来得及,有可能士兵们已经开始进食了,但能预防多少是多少。 出了别院,江意牵来一匹马,捎上来羡,就策马而去。 来羡对城中的布局基本已经摸清,每到一个路口就给马儿指路。 它道:“小意儿你别太担心,就算情况有变,大魔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江意声音有些发沉:“别院的饭菜没问题,难保城守府的饭菜没问题。真要是一时不防,中了饭菜里的什么药,再厉害也会有危险。” 尽管理智告诉她,苏薄这人心思缜密,也不是那么容易算计的,可是她依然没法不担心。 她急不可待,想立刻到他身边,看看他是否安好。 她生怕,万一,万一他疏于防范,身陷险境呢? 结果一口气跑到城守府大门,只见府门紧闭,门前只点着两盏微弱的灯。 整座府邸笼罩在夜色中,里面若有若无地飘出缥缈歌舞声,显得格外的诡谲。 既是宴请,为何要关上门来? 没法从大门进,江意只好迅速勒马穿进小巷中,行到一处侧面墙院外。 来羡带她抄的近路,亲兵暗卫后一步追上来时,她正站在马背上,对着那堵高高的墙就猛往上一跃,伸手攀住了墙头。 她没法像他们那样,可以轻轻松松地一跃上墙头,她只能卯力往上攀爬。 好在之前的训练没有白费,她双脚蹬了墙面几下,就顺利地翻了上去。 来羡带着她在墙头上跑,跑到后园有树枝伸展的地方比较好下去。 亲兵和暗卫见状连忙跟上。 这座园子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的屋檐廊下点着一串灯火,只不过距离较远,显得十分微弱。 江意将将跳下墙头时,就听见有动静。 她连忙和来羡隐蔽在树丛中。 那是一串串细密凛然的脚步声,正从门那边方向涌进来。 来羡夜里视线无阻,与江意道:“好多城兵!” 江意心下一沉,他们不守卫城池,此刻聚集在这里,不是兵变是什么! 她当机立断,借着树影作掩,快速穿过回廊,想赶在他们之前去到设宴的厅堂那边。 设宴的地方不难找,灯火明亮,歌舞声浓,一路循着去即可。 只是途遇数支包围上来的士兵队伍,好在来羡开启了所有感知,能提前提醒江意找地方隐蔽。 江意动作利落,且又谨慎,皆是有惊无险地避过。 设宴的场所安排在这城守府的中园待客厅。大约是为了方便这些城兵前后左右地包抄围拢。 江意一进中园,只见外面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那厅堂的门大大敞开着,里面传出喧闹人声。 宴上越热闹,越能掩去外面城兵包围的动静。 江意喘了两口气,脚下不停,再次拔腿就朝那光亮的门框冲了去。 第575章 品尝这盛宴 当她跑到门边往里一看,只见厅堂上人影颇混乱,和曲跳舞的,饮酒高谈的,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今夜宴请作陪的有不少这城里的守城武将,而苏薄那边也有骑兵将领出席。整个厅堂上大约有二三十名武将,援军和本城守军一半一半,皆是双方军队的领将。 倘若有一方折在这里,那所领军队则群龙无首、秩序大乱。 在苏薄带兵来之前,这城里所剩将士本就不多,这些守城将领对他而言作用不是特别显著,就算全没了,他照样可以接手城中士兵重新编整。 但苏薄和他的麾下将领若是今夜栽了,那外面的骑兵以及还在路上的援军,就后果难料。 江意站在门口,目光穿过众人,一眼就看见堂上首座的苏薄。 彼时苏薄正端着酒杯,正欲放到唇边饮酒,她满头大汗又焦急如狂地脱口便大喊道:“不要喝!” 那声音清越,穿过喧哗嘈杂,传到苏薄的耳中。 他执杯的动作一顿,蓦然抬眼看来,目光定在江意身上时,神色莫测。 不光他,其他人也听见了江意的声音,纷纷转头看来。 场上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歌舞声也停了,前一刻还觥筹交错、热闹一堂的场景,仿佛因为江意的到来而撕开了假象,慢慢沉寂。 那些守城武将们脸上的笑容冷却了下来,冰冷得像没有温度的面具,也不劝酒了,只是将江意盯着,眼角的余光却瞟向苏薄和他的将领们。 堂上的气氛甚至一丝丝凝固。就等着看谁先按捺不住、打破僵局一般。 片刻后,苏薄终于还是将酒杯缓缓放下。 然而,酒杯刚顿在桌面上,他身后的诸位将领就出了状况。 他们都喝了这里的酒,吃了这里的菜! “这酒……” 将领们极力保持清醒,却没能支撑得了多久,就相继一个个埋头栽了去。 下一刻,那城守摔杯为号,先前还其乐融融、把酒言欢的那些守城武将当即抽出宴桌下的刀剑,全朝对面苏薄所在的方向来。 为了确保苏薄的人再无反抗之力,他们先对号入座一般走到那些栽倒在桌上的将领身后,欲给其最后一击了结性命。 可他们的刀剑还不及沾上将领们的身,哪想那些不省人事的将领们竟没被药倒,倏然飞快地出手,出其不意,反手擒拿,一举往宴桌上狠狠一摁。 有的宴桌被当场摔裂,宴桌上杯盘瓷器哗啦啦碎了一地。 守城武将这边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骑兵将领们另一手抽出佩剑,一剑贴上去,就极其狠辣利落地抹了脖子。 顿时这厅堂里鲜血四溅! 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无人下手不狠,力道大的,直接将那些守城武将的头颅给掀到了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们脸上甚至还定格着最后一幕类似于惊愕的表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反转得亦太快。 江意亦是满脸愕然。 那场面血腥至极,身临其境,使她感觉远胜过今日城门外的那场厮杀。 不,不算是厮杀,而是完完全全单方面的屠杀。 江意看见苏薄仍不为所动地坐在一方宴桌前,他桌上的美酒佳肴未曾被摔碎,但全都溅上了一股夺目的鲜红。 而他依然神色稀疏平常,眉宇间只有一种仿佛这才有了一丝兴致来品尝这场盛宴的气息。 顷刻间,局势陡然转换。 城守更是猝不及防,脸色剧变,又对堂中献歌舞之人道:“杀!” 这些前一刻还载歌载舞的人,下一刻就从袖中抽出短剑,立马与这些将领们斗在了一起。 第576章 堵他的去路 将领们都打杀惯了的,手段过人,这厅堂里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城守见状不敌,趁着人多混乱之际,慌慌张张往后门逃。 这时,四面包围的城兵,还没等继续往这厅堂围拢,就发出一阵兵戈混乱之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各路骑兵从这城守府各道门冲进来,以碾压之势将那些包围的城兵剿杀。 事情败露,城守逃出宴厅后,就通过自己后院备好的逃生通道逃出了城守府。 那府里此刻满是杀斗声。 他快步在小巷中疾行,要离得越远越好。同时手上还弄来一副骑兵盔甲,一边走一边把盔甲往自己身上套,试图趁今夜混乱之际鱼目混珠。 只不过他刚套好一半,只觉前方光影一闪,冷不防抬头看向前方的路时,身形不由一顿。 前面,有一少年和一条狗,堵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正是方才跑到他堂上坏事的那个,即便没穿士兵服,他也认得出来,就是白天跟在苏薄身边的那个小兵。 而那狗,身上裹着一层软甲,看起来像那么个样子,只不过在这之前他根本没当回事。 但眼下看来,是他大意了,想必这狗是闻着他的气味才堵到这里来的。 城守府的杀声,即便是隔了几条街巷,也仍是听得到。 那府邸里冲起来的火光熊熊,亦将附近照得影影绰绰。 江意今晚放心不下苏薄,马不停蹄地跑到太守府来;但事实证明,她的担惊受怕都是多余的。 他心思缜密、布局周严,即使身处险境,也照样能扭转乾坤。 今晚那厅堂上鲜血四溅,此刻那府邸里兵戈杀伐,都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见得他安然无恙,她便放心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知道自己或许帮不上多大的忙,可至少她不可能任由这城守趁乱逃脱。 她也确实是靠着来羡的嗅觉一路包抄至此的。 江意看着这城守,上身歪歪斜斜地套着护甲,还没来得及扣整齐。但是他的身材,却和今日刚进城时所见到的大不相同。 实际上他并不胖,骑兵的兵甲完全能够罩住他的身体。 白天时他的那副臃肿之态完全是乔装出来的,大抵是捂得热,所以从城门到府衙一路上都在抹热汗。 他之所以那样伪装,便是为了在事发之后,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他换一副体型特征,暂时融入士兵当中,在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一时根本难以找出他。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竟是一城之守。他不想着怎么抵御外敌,而想着在怎么谋害己方援军之后能够全身而退! 城守见江意堵着的这条路已经不通了,这种时候先离开此地要紧,多周旋片刻都有可能走不了了,于是乎他毫不耽搁,戒备的往后退了几步,转头就往来时的路折回一段距离,试图到下个路口换另外一个方向跑路。 只不过他刚转身没跑多远,脚步猛然又停顿了去,然后再一步一步十分忌惮地倒退回来。 只因他一路逃离的那条小巷中,自黑暗里徐徐走出一道身影。他玄衣黑靴,步子沉稳,踏来无声,却靠近的每一步都令人神经绷紧、胆战心惊。 不远处的火光一闪一烁,他走过了小巷树影笼罩的阴暗处,那极其熹微的火光隐隐淬亮了两分他的轮廓。 江意看见,苏薄在这条巷中的另一头停了下来。 夜风穿走的巷弄里,从他那边袭来时,她闻到了一股清冷的血腥气。 那是他行走于黑夜与生死场时,身上最惯常有的,最适合他的气味。 虽是信步而来,可江意何曾没有亲身体会过,那自他举手投足而散发出的威慑感,能压垮一个人的所有冷静和镇定。 即便此刻他这般形容是冲着这城守而来的,而不是冲着她来的,江意也依然感到心如擂鼓。 第577章 百姓在哪儿 城守夹在中间,也明显感觉到前后堵他的人的实力之悬殊,不由得又往江意这边退了两步。 江意道:“他那边你可能是没法突破的了,唯有我这边你还可以试一下。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拦你的路。” 城守见左右躲不过,便道:“什么问题?” 江意道:“城中百姓,到底哪儿去了?” 城守轻描淡写道:“不是说过,他们全都逃了么。” 江意一字一顿缓声道:“那为何,满城都是残留的血迹?” 城守震了震,道:“何处有血?为什么我没看见?” 江意道:“我的狗,能闻到。臭水沟里,还塞有女人的尸体,屋顶都是盘旋的乌鸦,如若有心找,可能还会找到更多,即便如此,你也不肯说实话吗?” 城守一时没说话。 江意盯着城守,声音陡然凌厉,道:“我问你,百姓都在哪儿!” 城守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一个小兵多费口舌,一个小兵算什么,怎么也轮不到来质问他;但城守回头看了看苏薄,方才堂上幕幕犹在眼前,这是个狠角色,如若他不肯放过,自己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座城。 思及此,城守面容悲愤,冷哼道:“与其问我,你不如去问那些西夷人好了。” 尽管江意心里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可听到城守这样说时,还是禁不住狠狠往下沉了沉。 城守慷慨陈词又道:“我身为一城之守,百姓父母官,难道我不想护他们平安?我不想保他们免于天灾人祸吗?! “西夷人凶狠残暴,大举进攻,我举全城之力也无法抵抗,只能火速向夔州求援。可你们呢,拖拖拉拉,姗姗来迟!” 他越说越激愤:“我们全城百姓都指望着援军救命,我安抚他们说,援军很快就要到了,一定会解我们的危机。 “我们所有人都在翘首企盼,结果盼到最后,盼来了什么呢,盼来了城破家亡!” 江意愕然瞠着眼。原来在她们来之前,就已经……城破了? 城守满口质问:“我们身处水深火热的时候,援军在哪儿?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援军在哪儿?现在才来,大势已去,又能有什么用!” 城守一边义正严词地说着,一边留心观察着江意的表情。 趁她失神之际,城守瞅准时机,突然从她这边闯,试图闯出一条生路。 当时来羡呼了一声:“小意儿!” 江意前一瞬已然回神,没等城守闯离她身侧,她突然抬起脚往其膝上猛踹了一脚。 城守吃痛跪倒在地,极不甘心,当即从袖中掏出防身用的短剑,趁着离江意近,就一剑朝她狠刺过去。 他只是个文臣,并非武将,便是出手也显得拙劣,徒留一股蛮力罢了。 这种情况,江意自是能应付。只不过还没等她反击,城守那短剑更没能沾上她身,对面一把长剑破空而来,剑气浑然,锐不可当。 只听得“噗嗤”一声,温热的血顿时喷洒开,溅了些许在江意的衣角上。 速度快得城守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便先看见了自己握着短剑的那只手臂断落在了地上。 而那把剑则在切断他小臂以后铮地插在了墙壁上。 他茫然了一瞬间,下一刻才嚎叫出声。 那厢苏薄半步都没挪动,却隔空卸了他的手臂。 江意抬脚就把地上的短剑踹开了,顺脚踩在了城守的断臂处,既阻止了血液飞速流逝,不至于让他很快死去,又能让他痛不欲生。 她低眉看着血缘着自己的鞋底汨汨流出来,问:“如若都是你说的那样,为何你还活着?为何今夜那些兵变的守城军还活着?” 第578章 狡猾而无耻 城守痛苦得躬起身,时不时抽动几下,像条在人脚下匍匐挣扎着的臭虫。 不知是痛得喘不过气还是怎么的,他一时没有接话。 江意又问:“你既爱护百姓、痛心疾首,为何还要谋害援军,有这心力,为何不同援军一起多杀几个敌人?” 她是惊愕失色于满城百姓已不再,可她还不至于被这城守的三言两语给抹杀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为什么全城百姓都没有了,却独独你这百姓父母官还活着!”最后一句,她低低吼着,用力碾踩,脚下的血色映红了她的眼。 城守再哀嚎出声,咬牙切齿道:“因为我气不过!都是你们,迟迟不来,才害死了满城的百姓!我也只是,为他们讨回公道!” 这时,周遭街巷,都有骑兵快速集结过来,堵住了各个街巷口。 他们骑着战马,举着火把,重重火光照亮他们身穿的铠甲。铠甲散发出冷亮的光泽,上面溅洒着殷殷血迹。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一派肃穆。 城守脸贴着地,歪着头看向那些骑兵,冷笑道:“看吧,杀害同盟友军的可不是我们,是你们!你们不仅害死了百姓,而今更是连最后的守城军也不放过!如此,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苏薄抬脚走来,把剑从墙缝中拔出,随手将剑刃往城守的衣料上拭去血迹,才丢给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素衣。 素衣接了剑入了鞘。 苏薄吩咐道:“给他包扎止血,别死太快。” 城守见自己的命是保下来了,看似大义凛然地申斥,却是在为自己推脱责任,将这一切都归罪于援军来得太迟,他这么做也是为百姓们报仇。 弦外之意,他虽然行事过激,但一副忠骨烈心,气节犹在。便是这么做了,也罪不至死。 只是巷中除了铁甲的摩擦声和沉闷的脚步声,无人应他。 江意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即使昏黄的火光作掩,仍能见一丝苍白。 她从城守口中要到了答案,更宁愿相信,这满城的百姓是真的逃亡了。 可是她没法骗过自己。 她也没再有多余的话问,沉默地跟在苏薄身边。从巷中回到城守府,路上都只有城守一个人的声音。 其实他嘴上说得有多大义凛然,他自己的心里便有多虚。他像是东拉西扯强词夺理,为自己做最后的狡辩。 江意忽然觉得,这一类的文官,都是极其狡猾而可耻的。 且不管他们能不能说服别人,但总能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回到城守府正门前,府门洞开,浑身浴血的士兵林立。 江意站在火光下,抬头穿过府门,可看见血和尸体从里面一直蔓延铺展到了门口。 那鲜血淌出来,像一层红色地毯,将门前的台阶也铺了个满。 这府邸里,各处火光闪烁,浓烟四起,无不映衬着现实的残酷。 江意知道,打从她涉入到这片战乱之地来,总会见到战场上两军对敌、死伤无数的场景。可没想到,刷新她认知的竟然会是这样。 这里没有西夷人,明明双方都是西陲境内的守军,最后却如同对待敌人一样,不得不以一方全军覆没而收场。 骑兵向苏薄禀道:“叛军已全部清剿完毕。” 苏薄淡淡道:“收拾了。” 城守破口大骂道:“你简直丧心病狂!” 随即苏薄又派人连夜搜查全城,每家每户,每个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 将领们带队的各路骑兵领命而去,这时江意终于开口道:“还有,各河道水沟,都得检查一遍,如若有残尸,需得清出来尽早处理。” 第579章 剥开了真相 眼下天气热了,如若放任不管,会腐烂发臭不说,还可能引发瘟疫。 毕竟城中进驻这么多骑兵,后续还有援军赶到,万不能大意。 苏薄安排去排查全城的士兵,照令除了搜查各个角落,留意搜查范围内的河道水沟等,甚至于家家户户的后院水井或是粪坑都得去搅一搅。 大家都分批行动以后,江意看向来羡,道:“今晚你发现浮尸的地方是在哪儿,带我们去,就从那处开始展开吧。” 眼下这样的情况,她没法再安心回别院休息。 苏薄便没有劝她,带上一拨人,由来羡引路过去。 江意去前,看着那城守,道:“把他带上。” 来羡所指引的地方,是寻常百姓屋舍后面的一条狭长逼仄的后巷,后巷里侧是房屋,外侧则是一条水沟。 在夜里显得寂静幽深极了。 因着地势偏僻,穿进巷中还要七晕八拐才能拐进这最里头的后巷中来,白天骑兵巡城,一时不完全了解城中构造,也没能巡到此处。 夜风掠过水沟,带起一股说不出的熏臭味。 眼下还不是很浓,但再过两日的话,定是恶臭四窜。 来羡在一处水沟旁止步,传音道:“就是那里,中间凸起的石块后面。” 若不是它提醒,还不容易发现。江意听它说了后,认真看了好几眼,都只能看见个隐隐的轮廓。 苏薄命人带火下去查看。 发现果真是具残尸,士兵将残尸从淤泥中挖出,抬到地上来。 如来羡说的,是具女尸,身上不着寸缕,半只腿还是在另一处淤泥里找到的。 她浑身泡得肿胀泛白,持续发出微微腐臭的气味。 士兵们顺着水沟一路往下搜索,果然不止那一具女尸,零零星星又捞起来一些,有的尸身完整,但浑身伤痕累累,有的却肢体不全。 除了主体尸身,他们还找到一些残缺不全的四肢,哪个是哪个的,根本对不上号! 随着真相一点点被剥开来,空气里满是那股恶臭。 才仅仅是这一段后巷,就找到了这么些,这城里还有许多条这样的后巷! 这些尸体大多是女人,要么赤身裸体,要么衣不蔽体,甚至于身体开始腐烂吸引虫蚁,被捞上来以后,江意看见她们的下体不断有虫子爬出…… 不难想象,她们在被扔下水沟淤泥里之前,受过怎样的对待。 江意浑身冰凉,有些发抖,眼里漫上一股猩红。 苏薄让士兵去附近百姓家中搜出衣裳布料,盖在这些尸体身上。 他站在江意身边,低道:“剩下的交给我,我会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江意摇了摇头,道:“还不用。” 她看向城守,城守不知是因为太过惨不忍睹还是怎么的,不敢正视那具女尸,而是倔强地把头偏到一边。 江意眼神里陡然流露比几分戾气,抬脚走过去,一把扯住城守的头发,像要揭掉他整张头皮一般把他头猛地扯回来,逼他看着打捞起来的尸体。 她声音幽冷如鬼:“不是号称百姓父母官么,为何不敢看?” 他嗫喏了一下,嘴上道:“如此伤风败俗,实在有污人眼。” 江意听来觉得天大的好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替百姓报仇,那他们受难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干什么?” 她只觉前所未有的滔天愤怒,抓着他的头,对着那些尸体狠狠磕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问:“援军来得迟,那你到底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你负责守城,你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却成了这样!” 她一字一顿地问:“你说,到底为什么!” 第580章 城中有活口 其实,就算什么都不问,彼此心里也明白。 几日前他们在收到梁鸣城的求援时,天还没亮,镇西侯和苏薄当即于营中点兵,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出发。 看尸体或多或少腐烂生虫的程度,不是这两日才发生的。 快马加急至夔州求援,顾不上马匹损耗的话最多不过一两日时间,加上行军途中三五日时间,倘若是在这期间发生的,尸体不可能败坏得这么快,全城那么多百姓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处理得这么干净,甚至连城中血迹都清洗过了。 这些,极有可能是在梁鸣城求援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的。 为什么不在西夷人进攻前求援,守城将士再不济,拼个鱼死网破又岂能撑不到援军到来? 可事实上,一切都没有了,就只剩下守城军都好好的。 这算什么? 江意磕得他脑门血肉成浆,她问:“西夷怎么进来的?保护百姓是你们的分内职责,为什么不顽强抵抗?你们刀剑在手,他们手无寸铁,要死也该是你们先战死!” 城守无话再应她。 不知不觉已到了后半夜。 今夜是个无眠之夜,没有人能踏实入睡。 后来士兵们有了发现,匆匆赶来苏薄这里禀报,道:“大人,搜到了几个活的,但鬼鬼祟祟、东躲西丨藏,行迹十分可疑。” 说着骑兵就把那几人押上前。 几人衣着普通,俨然是一副城中百姓的打扮。 他们言辞凿凿说自己是城中百姓,先前好不容易躲避了西夷人才捡回一命,现在只想好生活着。 苏薄也不打断,一直听他们凄惨唏嘘地说完,才思忖着开口道:“听这口音,是与东郢交界那边的,你说你们是这里的百姓?” 此话一出,几人浑身一凛,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顿时都闭上了嘴。 他们或许不了解苏薄,可苏薄身为边境都司,辗转边境是常事,每个地方的本土口音他能听出来。 苏薄目色极淡地扫了一眼几人,道:“东郢人?” 几人沉默片刻,袖中藏着短剑,突然出手攻击苏薄。 只不过连他身都没近到,素衣和亲兵接下,三下五除二将他们的短剑打落在地,将几人制服。 苏薄声无波澜道:“弄下去审审看。审不出来就多点花样招待。” 最后他都是要加一句:“别死太快。” 江意看了看地上的短剑,与先前这城守突然攻击她时用的极为相似。 何况几人被押过来以后,城守一直把头埋在地上,像是避免与他们有任何的眼神接触和交流一般。 等几人被押走以后,江意才在城守旁边幽幽地问:“怎么,一伙的?” 城守身体极细微地顿了一下,仍是不做答应。 江意不眠不休,随后又拎着城守去别的后巷小河道搜寻。因那边有士兵来报说,也发现了尸体。 江意就是要让城守看着,让他看清那一张张肿胀得早已无法辨认的脸。 城守终于忍不住,趴在一边大吐特吐了起来。 这还不够,尽管他断了一条手臂,江意让士兵带他下去,同他们一起打捞尸体。 他不愿意,单手被士兵强塞下去,就连剩下的半截断臂也一同塞进了淤泥中,用他的手把尸体扒出来。 城守得以亲眼看见那些尸体有的死不瞑目,有的身上钻出鱼鳅臭虫,终于是吓得他浑身乱颤,在淤泥里摸爬滚打。 城守惊恐叫道:“我为什么要管他们!大家都想活着而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天蒙蒙亮时分,骑兵在这城中又搜到了活人。 只不过这次很确信不是东郢人,而确确是这城里幸存的百姓。 第581章 害死多少人 那是一个男人,怀中抱有一个一两岁大的孩童。 男人衣衫褴褛的身上有一道道割伤,割下了一块块皮肉,因着伤口处理得不好,有的已经开始坏死了。 他很消瘦,衬得双眼凹陷,像个骷髅。但与骷髅不同的是,眼里绝望中还熬出一丝挣扎着要活下去的光。 大约是因为怀里抱着的小童,让他不得不生出那样巨大的勇气。 男人戒备而又仇恨地望着所有人,把怀中小童护得死死的。 小童没受什么伤,看起来一切还好,一双眼睛天真无辜,带着些惶恐。和男人比起来,气色甚至说得上是白里透红。 江意看见男人割下血肉的伤处,又看看小童,突然明白了什么,眼眶浮起一股汹涌的酸涩。 江意温柔地对小童道:“你没事啦,往后不会再有坏人欺负你们的。” 小童眨眨眼,望着江意,大约也感受到了她的善意,瘪瘪嘴就要哭了,道:“我要找我娘……” 男人得知他们是从夔州赶来的援军,虽是稍稍放下了戒备,但经历一场劫难后,却无法对任何人友好。 他听怀中小童说想要找娘,只是默默安抚地摸着小童的头。 直到后来,他看见在小河道里挣扎的城守,认出了他来,突然整个人就变得极其狰狞,他放下小童,走近几步去,看清了城守的模样以后,像恶鬼一样疯狂地扑撕过去。 城守被他撕得惨叫不已,今晚一番折腾下来去了大半条命,瘫在河边奄奄一息。 而那男人的情况显然也极是不好,他还要扑过去,被士兵拦下。 不然他若是耗光了力气,又有谁能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男人被士兵搀扶回来,无力地坐在地上。 小童连忙爬进他怀里,乖乖地一声声唤着“爹”。 男人眼神仇极了,死死瞪着城守,极度怨恨地指着城守切齿道:“是他,就是这个畜生!西夷人来了,他不战而降,打开城门,害死了多少人!他们贪生怕死,为了在西夷人手上活下来,就任西夷人屠杀凌丨辱城中百姓!” 男人像野兽一样,一边挣扎一边怒吼,声嘶力竭使得脖上青筋毕露:“他怎么没有去死!他该下地狱!他该千刀万剐!” 西夷人能杀的能抢的全都杀光抢光,就算寻常百姓家隐蔽的粮仓一时没有被发现,事后城兵来清理现场时也会一扫而空。 男人无法丢下幼童不管不顾地去跟西夷人或是那些城兵拼命,他必须要养活这孩子。 躲起来的这些天里没有粮食吃,他只能以自己血肉哺喂幼童。 城守不管被如何叫骂,都麻木得像块木头。 他虽为文官,却是一城军政之首。但凡在这场灾劫里活下来的城中武将士兵,都是与他沆瀣一气者,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些守城武将听他号令在宴会上对苏薄动手。 原本定也有奋起反抗的将士,他们的亲人亦生活在这城中,只怕反抗的那些将士和满城百姓们一样,都是被活活送到了西夷人的屠刀之下。 苏薄没有杀他,江意让他继续去刨那些被乱弃的来不及收拾的残尸,从晚上刨到白天,他那只断手在恶臭的稀泥里都快杵烂了,脸色惨白,就留着口气苟延残喘。 他看着那些异常可怖的死状,终于也会感到害怕。 后来他一直神神叨叨地念叨着:“别人不死就是我死,别人活着我就不能活。不是说了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在场的骑兵们听了,都恨不得当场拔剑把他剁成肉泥。 最后,这个男人和小童被送下去仔细安顿,同时士兵们加大搜索力度,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存活的百姓。 第582章 都很敬重她 翌日太阳升起来,驱散了黑暗。 可这座城依然死气沉沉。 清扫全城找出来的残尸,被摆在城中一块偌大的空地上,后架了干柴,一把火烧了去。 同时,昨晚负责清理城守府士兵尸骸的骑兵来报,他们把尸骸送去城边掩埋时,发现了几个大的尸坑,显然是才挖出来不久的。 大约因为时间紧迫,尸坑处理得很是粗糙,一些地方都没来得及填完。 朝阳刺白的光迸射出来,江意一时看不清,也觉得惶惑茫然。 她微微踉跄了一下,但下一刻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站稳。 她以为这一趟来,可以和这里的兵民一起御敌,可没想到,却是接了一座空城。 城中人,此刻都躺在那尸坑里。 苏薄脸色细看之下也不太友好,命将士们多填土埋坑,为防止疫病发生,把尸坑处理妥当。 这也还没完,城里清出这么多残尸,空气里久久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尽可能地还应将城里清一遍秽气,否则也极容易生病。 紧接着江意和苏薄分开行动。 苏薄接手了城守的事务,重新整顿城中兵防;江意和来羡则带着一部分士兵去城里各处搜罗药材。 城中原先有一些药铺,进城抢掠的西夷人生性野蛮,他们基本只对粮食和活着的人感兴趣,对中原的医理药材等并不精通,故而药铺里的东西虽很多被破坏却没有带走。 江意照着来羡的方子,配药熬汤给将士们喝下,也作烟熏方式往城中各处消杀病害。 等一番忙碌下来,已日上中天。 她没有穿士兵服,带着药来来往往在将士们中间穿梭,加上苏薄身边的亲兵都唤她一声“江小姐”,渐渐大家便多少知道了她的身份。 苏薄的骑兵队伍向来攻击性强,如疾风劲雨来去汹汹,他们在短时间里要求速援的话,根本不会带上军医拖慢速度,军医都是跟在后面的慢队伍里。 如若负伤,也大多只是皮肉伤,只要要不了性命,自己先大致处理一下,等后面的军医抵达再行处理即可。 若遇到能要性命的伤,通常则是伤势严重,在十分有限的医药资源和条件下,有军医在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眼下,在他们看来,懂得医药的江意能帮大家积极预防病疫发生,无疑是帮了大忙。 在夔州大营时,她对于将士们来说并不陌生。镇西侯女儿丝毫不输儿郎,在教练场上从不懈怠,试炼比划时又大放异彩,很是让他们私下里津津乐道了一番。 因而将士们对她毫不轻视,一是她身份在此,二她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三还能通晓药理、防病治伤,大家反而敬重她。 后来将士们见了她,也都不将她当小兵看待了,而是尊敬地称呼一声“江小姐”。 日头照得人头晕眼花。 来羡几次提醒江意,先去休息一下,顾好自身要紧。 她从昨晚到现在,不曾合眼,也没吃什么东西。 期间有士兵送来了食物,只是她看了两眼,一点胃口都没有,反而有些反胃,就撇开没用。 也是,昨晚她亲眼目睹捞起来的那些残尸,没哪一个是完整美观的,若平时单独拎一个出来,就能吓坏不少人。 后来也有士兵忍不住呕吐了的,城守也连番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她硬是强忍着没有回避,直到看着那些残尸被焚化。 看了那些过后,她要是还有胃口才怪了。 来羡对此表示理解,也没强迫她进食。期间她能喝下几口水就不错了。 可她身体底子差,哪比得上这些士兵这样强壮,再这样下去,非得熬坏了不可。 只是江意无法停下来。 只要她一停下来,就会忍不住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具具尸体,而后怕自己再也压不住胃里那股翻江倒海之感。 素衣负责审讯那几个疑似东郢来的人,这时到了苏薄跟前,神色冷肃,道:“他们矢口否认,咬死不招。” 第583章 英雄配美人 苏薄看了看素衣,有些微的诧异,道:“你还没能让他们招?” 素衣道:“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他们似没有痛觉,所以任何刑讯都不起作用。” 苏薄闻言淡淡道:“那就把他们当着彼此的面相互磋磨,不怕痛,那就怎么刺激怎么来,没有痛觉,总有恐惧。” 素衣道:“是。” 苏薄道:“让城守也加入进去一起玩。” 苏薄安排好手里的事,就去找江意。 他到了地方,沉眸看着江意在阳光下苍白地行走着。他只是看着她的身影,一时没有出声。 后来来羡提醒她:“小意儿,他来了。” 她回过头去看,极力眯着黑眸,却只能看清他的轮廓,恍惚得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来羡又道:“他好像也还没喝预防药。” 江意自是记着的,就算他不来,一会儿她也会把药给他送过去。 眼下他来了,江意便走去熬药的大锅前,舀了一碗,端来给他。 其他锅里还熬煮着,但这一锅药先前就熬好了,放在一边摊凉。以便换防的将士们一来就能喝得到。 江意走到他面前,将碗递给他。 苏薄看了一眼汤药,又垂眸看着她,低低道:“你自己可喝过了?” 江意点了点头,道:“喝过了。” 他便伸手接过来,一仰而尽,随手把碗搁在一旁案上,在江意还来不及转身去忙别的时,倏尔就将她打横抱起来,阔步离去。 江意反应不如平时快,当时她只觉得浑身一轻。苏薄走出好几步后她才意识过来,她是被苏薄抱着走了。 在场的有少许一些士兵,大家目睹了这一幕,都震惊、诧异,随即又不约而同地当没看见。 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英雄配美人嘛,天经地义。 走了没多远,江意轻推了推他,道:“你放我下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苏薄不为所动。 江意轻蹙眉头,不由又推他,后来苏薄抱着她走上一座两街相连的拱桥时,她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捂唇,挣着身子强要下来。 苏薄见状手上总算一松,她立马快步跑至桥栏边,趴在桥栏外就吐了。 她吐得凶,比之前在船上晕船时更甚。 只是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水。 尽管如此,她也一次次作呕。 她感到愤怒、恶心,但是却无能为力。 苏薄站在她身边,无言地轻轻地顺着她后背。 来羡小跑着上拱桥,嘴里衔着一只水囊。它和江意待得最久,也最了解她,觉得她路上可能需要这个。 果不其然。 江意喉咙有些像被一把粗粝的沙子刮过一般,作呕的声音显得有两分凄厉,直呕到连胆水也再吐不出来。 她无力地顺着桥栏往下滑坐在地上。 苏薄接过水囊,打开塞子,递给她。 她仰头将水囊悬空往嘴里倒,一囊水都给她用来漱口了。 她所有力气都似花光了,头晕目眩,睁不开眼。 苏薄弯下身来,将她重新抱起,继续往前走。 江意歪头倚着他的胸膛,下意识地伸手轻勾着他的颈项,脑后束起的青丝从他的臂弯里流泻。她迷迷糊糊地轻声问:“我们去哪儿啊?” 苏薄道:“回去睡觉。” 江意道:“可我还不困。” 苏薄道:“我困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可我事情还没做完,锅里还熬着药呢。” 苏薄大步往前走着,微微低头,唇就贴上她苍白的额头,道:“那些事我安排其他人去做。” 江意想,她这副身子到底还是太弱了些。 回到别院,亲兵都在外把守。 苏薄径直抱她回到院中。 两人经历了昨晚的兵乱,又接触了一晚上的尸体,在上榻休息之前,该洗洗。 第584章 穿他的衣衫 江意自己也记着这一点,甚至于连房门都不愿入,想洗过之后再入。 苏薄便抱她去盥洗室先坐着,又吩咐亲兵去提热水来。 热水备好以后,江意低头看了看自个,身上这身衣服已经很脏了,她拿什么换啊,总不能让她穿着那身士兵服睡觉吧。 这时苏薄将自己昨晚换洗的那身衣裳的里衣拿了进来,挂在木架子上,与江意道:“先穿我的。” 江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长衫比自己体型大得多。但是她没有拒绝。 如今哪还有力气矫情。 苏薄转身就出去了,道:“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她轻细地“嗯”了一声。 随即她自己在盥洗室里掬水净身洗澡。萦绕鼻尖的仿佛还是那股子腐臭味,她想把自己洗干净,将那种味道彻底驱散。 实际上她身上并没有那股味道,都只是心理在作怪。 苏薄也没进房间,就在院门口的树荫底下等,顺便吩咐亲兵一些别的事。 后来他听见盥洗室的开门声,方才遣亲兵退下。 江意先探出个头来,见外面只有苏薄,没有多余的人,一时也很有些局促。 他的衣裳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她得小心提着衣角不沾到地上,可衣襟又止不住往肩外滑,首尾难顾也是尴尬。 江意看了一眼房门,就几步路的距离,遂没先急着出来,而是先与苏薄道:“那,我先回房了。” 苏薄点了点头。 而后她便如兔子一样,提着衣角小跑着进房。生怕被他多看了一眼去似的。 她的背影太过娇小,他的衣衫笼罩着她,她小跑起来时,衣角翩翩,又似蝶儿一样起舞。 衣襟往下滑了滑,露出青丝下一段纤细白嫩的后颈,和隐隐小巧的肩头。 回房一股脑钻进床榻间后,那种手脚乏力的虚脱感才再次袭来。她没力气拭发,就将湿发垂在榻沿外,人便歪躺了下去。 她并没有熟睡,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没法静下心来。 后感觉有人在轻轻抚丨弄她的头发,她迷蒙地睁开眼睛,一侧头便看见苏薄近在眼前。 他逆着光,蹲在床前,给她拭发。 和着窗户与门框间流淌着的暖风,将她头发很快拭干。 过程中,江意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她身上的衣衫全是他的味道,有他在,心里的千头万绪便像是被一只手温柔地抚平。 静下来了,也踏实了。 苏薄也冲了澡,身上就套着件干净的外袍,他自己头发也润润的,身上有种清然之意,如霜如雾。 苏薄抬了抬眼帘,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便低问:“在看什么?” 江意道:“你早就知道那城守有问题了。” 苏薄承认:“嗯。” 江意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苏薄不吝与她讲说,道:“昨日抵达,西夷人攻城的时间巧。梁鸣城的位置御西朝东,周围以山环抱,西夷攻城理应是自西城进攻,如若从东面进攻,得绕远路,还会增加遇到援军的风险。” 江意瞬时恍然,道:“我们是从东边来的,他们赶在那个时候那处城门方向进攻,其实是做给我们看的,造成一种城守带兵严防死守的假象,实则他们早已经里应外合。” 苏薄道:“当然,也不排除西城门防御得紧,西夷选择从薄弱处着手。” 江意道:“所以从进城时,你便抱有怀疑了。”想到此处,她心神一震,伸手就抓住苏薄的手,又道,“如若真是里应外合,眼下还只是处理了城中叛军,还有西夷那边呢,他们可是在等城守消耗掉援军以后,再次发动进攻?” 第585章 定与你并肩 苏薄道:“在抵城路上,斥候并未探到西夷人踪迹,说明他们潜伏得足够远,从我们进城开始他们便朝此地行军的话,速度如果够快,此时应该已经包围在城外了。” 江意心下一沉。果然,他们中计了,只是眼前的男人说起这些时依然从容。 他道:“白天他们应该会想办法查探城中情况,待到晚上再进攻。还有一战,需得得养足精神。” 他们本就是来守这座城的,因为它地理位置足够重要。就算预料西夷人会再度准备充分地进攻,明明昨晚解决了叛军后可以立即撤离,苏薄也没打算提前撤出城去。 江意望着他,发现即便如此,她竟然一点也不恐慌。 她也理清了前因后果。 夔州在收到梁鸣城求援之前,梁鸣城确实已经被西夷人占领。西夷人屠了全城百姓。 西夷人也知道这地方对夔州来说至关重要,如若夔州收到求援的话,必定会派得力干将来支援。 如此,西夷人便可诱来一批精锐将士,引进城中以后,由城守先动手,如能一举杀掉将士头领,剩下的无头之军,便只能全军祭西夷人的屠刀。 最终,西夷人可花最小的力气和代价,以西陲一城为饵,耗灭西陲的一部分军力。 城守估计也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是西陲的边境都司。 这对于西夷来说,是一条绝对不能轻易放过的大鱼。 趁着西夷包围之前,到底该不该撤出城去,江意没有妄加评论,更不会影响他。她没有作战经验,她跟在他身边有许多需要她学习的地方,即便有困惑不解,她也没资格做任何决断。 她相信,苏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苏薄手指抚过她长发,在榻边落座,江意挪了挪身子,便枕在他腿上。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腰间,许久道:“不管怎么,我都要与你在一起的。” 苏薄身形微微一顿。 她喃喃又道:“但你似乎并不这么想。你不告诉我城守有诈,你明知道宴会有危险、可能一去就会被城兵包围,你也依然前往。你让我在这里安心地休息,你去外面应付那些腥风血雨,我甚至怀疑,你替我洗掉那身士兵服,便是为了把我留在这里。” 苏薄没否认。 她语气轻柔地道:“你还是那个幼稚鬼、固执狂,只是换种方式罢了。你都没想过我会不会担心你。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我却总是在乎,你也会流血受伤的。但你不想想我的感受,你说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结果你是个骗子。”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没有松开紧紧抱着他腰的手。 虽然知道他很厉害,但她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到莫名的后怕啊。 江意闷声道:“你就骗我吧,多骗我几次看看,下次我若再对你失望,你看我还会不会回来。” 话语一罢,苏薄冷不防捞起她的身子,狠狠揉进怀里。 江意蹭着身,伸着手臂勾着他的颈,仰着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宽大的袖角衣衫滑至肘间,她皓腕如莹,努力攀在他肩上,轻声道:“是不是,我还是没有足够的能力,使你对我坦诚一切?不要紧,我会努力提升我自己,总有一日,定能与你并肩。” 世间路难行,如能有她并肩,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以前他总是一个人行走着,后来与她在一起以后,他也习惯性地让她走自己的身后。 怀中女子或要强或倔强,不甘于只是走在他身后,说要与他并肩。 他知道,往后的路,都会因为她的这句话,而被赋予重要的含义。 苏薄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微瞠,良久,他应她道:“这与能力没关系,而是不管何种境地,危险的事都由我来做。但我仍是很期待,有一天,你能与我并肩。” 如何能不期待呢,从与她重新开始的那一刻,从与她到了这西陲,他便开始期待着,与她的将来。 从前,他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过这般强烈的期待。 第586章 一口一口喂 终于亲耳听到他说期待,江意无声地扬起唇角,眼角陡然有些发热。 被人期待,是件让人充满勇气的事。尤其是被心里的这个人所期待着。 她紧了紧搂着他的手臂,忽然一口就咬在他肩上,惩罚他似的,嘴上道:“你没抓住重点么,重要的是坦诚。我要你对我坦诚。” 苏薄身躯又是一滞,应道:“好,坦诚。” 江意感受到他的僵硬,明明她也没怎么用力咬他,轻声道:“咬痛你了?” 苏薄呼吸有些沉,俯下头便亲上了她的脖子。 他的唇撩起一股酥痒,江意猝不及防,婉转喃了一声。 下一刻,她便被这男人给压到了榻上去。 他吻她的脖子,下巴,噙住她唇,抵死缠绵般辗转反侧。 江意眼里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轻轻喘息着,痴迷贪恋地望着这个正霍乱她的男人。 她甚至忍不住,仰着下巴轻抬起头回应他。 但苏薄不得不克制自己,眼下还不是胡作非为的时候,他自己倒没什么,几天几夜不合眼也照样能坚持,但她身子弱,得养好精神跟体力。 眼下躺在榻上,他还要浪费她休息的时间的话,岂不是将她耗得更虚弱了。 遂苏薄尝了她的甜头后,就不得不停下来,起身离了离她,嗓音晦哑道:“先吃点东西再睡,我去看好了没有。” 江意胸口起伏,唇色嫣然,水光迷离地看着他敛衣起身。 其实她不是很有胃口吃东西,但是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便没有出声阻止。 苏薄出了房门,她独自躺在榻上,心头犹还怦怦然。 明明浑身乏力,却还有精力来脸红心跳,那感觉就像中了软骨散一样。当然她只是这么想,并不曾亲身体会软骨散是个什么感觉。 江意就是有些微的鄙视她自己。 也不是跟他相处一天两天了,都这么久了吧,竟还没能习惯他。每次都这样,脸上如火中烧,心里小鹿乱撞。 苏薄没去多久,他刚走到院门口,亲兵就正好把膳食送了过来。 他回到房中,江意不想吃,便闭眼假装睡着了。 想着这样他总不能叫醒自己吃饭了吧。 结果苏薄在床边坐下,一边搅着调羹,一边道:“我知道你醒着。” 江意没反应。 苏薄看了看她,道:“自己不愿吃的话,我就一口一口喂。” “一口一口”这四个字,他说得缓而有力,很具强调作用。 江意想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都难,遂又不得不睁开眼,捻着宽大的衣襟闷闷坐起身来。 她闻到碗里的粥的气味,明明应该是香甜的,但是她却觉得反胃,蹙眉道:“我还不想吃,能不能先睡了再吃?” 苏薄已然舀了一调羹,送到她嘴边。 江意动了动口,只好张口吃下。 还没来得及吞咽下去,江意冷不防就又开始呕。 只不过刚有这样的动作,苏薄忽然凑近,以唇堵住了她的。 气息丝丝缠绕上来,她身子只一顿,就忘了反应。 她闻到了他的呼吸,让她这么心动喜欢。无疑是非常有效的镇定剂,能平下她身体的一切不良症状。 两人鼻尖相对,江意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下意识轻轻地抖了抖喉咙,咽了下去。 她忽而想起上次,被他逼着非得喝他熬的鱼汤,他也是这般蛮横不讲理。 虽是故技重施,但也格外的有效。 江意想到那鱼汤,算不上非常鲜美可口,但是莫名地她突然有些怀念。 这样想着,口里的粥也就不那么难以下咽了。 咽下去后,齿间残留着一股白粥本来的味道。 她甚至没忍住,舔了舔他的唇角。 这次换苏薄没忍住,倾身将她困在床榻间,又是风卷云残地一阵亲吻。 第587章 一物降一物 后来一碗粥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被他给喂完了。 漱完口后,她便躺了下去。苏薄也进了些食,漱口,随即走到床边。 两人久有默契,江意便往里侧辗转了些,让他在外侧躺下来。 他顺手就揽她入怀。 她身上仅着一件他的长衫,他又随意套着件外袍,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体温和硬朗结实的身躯。 依偎久了,她脸颊有些发烫。 但苏薄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江意阖上眼,很快便睡去了。 她从午后睡到黄昏,睡了两个时辰。 觉不可多贪,苏薄也没多少时间用来睡觉,因而他稍稍动身欲起时,她便跟着醒了。 先前苏薄将她洗澡过后换下的衣裳洗了,晾在阳光和风里。眼下去收进来给她换。 她也将身上罩着的他的长衫褪下来还给他。 她在帐里更衣,穿的是那身士兵服。等撩帐出来时,苏薄已然穿戴整齐,正襟束袖,身姿朗朗。 两人又用了一次饭,算是晚饭,江意同他一起用,虽谈不上胃口大开,但好歹是全部吃下去了。 随后两人出了别院,他要去城守府衙,江意则继续去看管城中用药,暂时分开。但苏薄还是骑马绕了一段路,把她送到以后再折转去城守府衙。 江意有了些精神头,预防瘟疫的药已经分派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城中士兵人人都能喝上一碗,防疫的同时还能防暑。 来羡见她来了,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不由道:“一物降一物,还真只有大魔头有办法。” 江意也不跟它回嘴。 昨晚兵乱,难免有受伤的士兵,多也是江意帮忙处理的伤势。 士兵这里井然有序,暂无什么事,后她又去看看昨晚那个到处是割伤的男人。那个小童很是懂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时不时还给他爹喂水。 只是那男人不少伤口都感染溃烂,大约是确定自己的孩子有援军保护不再危险,他昨晚那般顽强的意志也就渐渐有些溃散了,自倒下以后便一直高烧不退。 江意又给他除了一次脓。 来羡在旁看着,道:“为了哺喂孩子,对自己也下得去这般手。他怕不是用什么干净的刀器割下来的,这样的天气,伤口不坏才怪。” 顿了顿,又道:“不光是身体饱受摧残,看他这精气神,怕也是快消磨殆尽了。小意儿,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可是趴在床边的小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看男人,又看看江意,问:“我爹爹会好起来吗?” 江意没法回答他。 她对小童道:“你爹爹要喝水了。” 小童一听,连忙蹬蹬蹬跑去,又倒了一杯水回来,虔诚地喂给这男人,一时也忘了问她的问题。 小小年纪的他,并不懂得他爹身上多了这么多伤口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他很饿的时候,爹爹总能给他找来吃的。 他吃得最多的就是肉糜。 这厢,素衣照苏薄的指示,继续审讯那几个可疑之人。 既然他们咬死不肯招,与其说是审讯,后来不如说是折磨。他们感觉不到疼痛,就从视觉感官上让他们见识什么是血腥恐怖。 期间,几人神志不清,时有冒出一两句东郢那边的话来。 素衣基本可以断定,他们几个是东郢人无疑。就算不是土生土长的东郢人,会在战乱时出现在这个地方,也一定与东郢脱不了干系。 而那吊着口气的城守被迫旁观,一直到那几个人生生被折磨死,城守都不得不眼睁睁瞧着。他本就虚弱的精神,也彻底崩溃了,毫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一些事。 第588章 拉开了序幕 苏薄到府衙来时,素衣已得出了大致的结果。 彼时苏薄站在牢门前看着里面人不人鬼不鬼的城守,素衣便在旁边万分凝重地如数道来:“他果然与东郢有勾结,早已是东郢安插在西陲境内的眼线。 “西夷进攻此城时,他便照东郢指示不战而降,并开城迎敌军。他还主动给西夷献策,向夔州发出求援信号,诱军入城再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可有效地打击西陲军的兵力。” 原以为这仅仅是大玥与西夷的领土之中,不想东郢还掺和其中推波助澜,事情变得愈加复杂严重起来。 苏薄听后,不置可否。 牢中的城守抬起头来,额头血肉模糊,头发枯蓬凌乱,冲苏薄露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道:“都逃不掉。西夷兵猛将强,此刻应该已经围上来了吧,你们现在撤也已经来不及了,要么被瓮中捉鳖全军覆没,要么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他越笑越疯狂:“我死了,随后你们也要一个个全上路!城中没有粮草,你们能坚持几天?” 苏薄道:“坚持到你坟上长草应该没问题。” 留他也没什么用了,随即苏薄让士兵把他挂到城墙上去。 黄昏日暮,乌鸦在上空久久盘旋着不肯离去。 后来乌鸦嗅到了腐臭味,寻到了城墙处来,一群黑压压的,直往城守那浸透了腐气的断臂处猛啄。 最终城守被啄死在城墙上,肠穿肚烂,浑身都是窟窿,惨不忍睹。 城守苦心竭虑把援军诱来,岂会留下足够的粮草,就是有也早就搬空了,剩下一点点垫底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就眼下这些骑兵将士,都不够支撑两三天的。 但将士们非常稳,军心不浮躁,更不会对苏薄产生信任动摇。他们严守军令,各司其职,即使是一座空城,也要严防死守。何况后续的援军还在赶来的路上。 骑兵将领们传上达下,将士们心里皆清楚,大抵还会有场恶战要打。 随着日头一点点沉降下去,这座城又渐渐笼罩在了夜色中。 后来,城楼上响起了紧促凛冽的号角声,盘旋在上空。 江意在城中听得清清楚楚,有士兵高呼道:“敌军来了!” 一切与苏薄所料的,果然别无二致。 随即江意听见密集杂乱的轰隆声自城外传来。 因为那声音顺着地表传达,使得江意感觉到脚下所踩的地方都在发生轻微的震颤。不明情况的还以为会是地震。 那是马蹄踩踏奔跑所带来的效果。而且不是简单的小群马,而是大批大批奔来的战马。 西夷善骑,都是骑马打仗和侵夺。 很快,城门外集结的马啸人吼震天如雷。 城中将士分批迅速调动起来,备战气氛陡然万分紧张。 夜色渐渐浓稠,一枚火球突然被人从城外高高地抛上了城楼,刷地照亮了夜空,拉开了这场围攻战的序幕。 西夷人不先急着举人力攻城,而是不断地往城里抛火球、射火箭等。 他们本乃西部境外的蛮夷部落,最先并不懂得这些攻占手段,只知道蛮横地拼人力。可是这几年来与西陲将士们交战了不知多少回,使他们了解了这些作战手法,并习为己用,渐渐运用得十分娴熟。 西陲将士们用的军械器具,他们也能如法炮制。 一时间,天降明火,漫天乱飞。 临近城门的房屋和街道被毁,天干物燥,但凡被火沾上的能够燃烧的东西,不多时就火苗窜了起来,并越烧越旺。 城中各处硝烟弥漫,异常猛烈。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端。 也不知西夷人到底准备了多少火球火箭,投放了许久竟都还没有停歇下来的趋势。 大有一副想把这座城给活活烧没了的趋势。 第589章 孩子的哭声 四处都是浓烟和火光,江意和来羡与少许伤兵们待在一起,眼看着大火快蔓延过来了,他们不得不撤。 先前迅速集结的将士们,此刻连影儿都没有。 江意也无暇顾及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刚带着伤兵们从白天熬药派药的地方出来,就听见那头浓烟滚滚的街道传来一队马蹄声。 蹄声很快就近。 江意看见苏薄带着一队亲兵,从浓烟里破闯而出,至她跟前勒马停下,把手递给她。 江意握住他的手,就被他带起侧坐在他的马背上。 同时,素衣伸手把来羡拎上他的马,勒令所有伤兵都快速往后撤。 江意依靠着苏薄的胸膛,放眼四望,发现这座城突然跟变戏法似的空了一般,只剩下烈火燃烧的声音。 就算隐隐看见前方街道上有人马奔过,也都是在往一个方向撤退。 苏薄勒马便调头往来时的路去,淡声吩咐亲兵道:“传令下去,镇守城门的人也可以撤了。” 江意不懂他们要撤到何处去,但一时也没开口问。 就在她和苏薄的马将将小跑出一段距离以后,她冷不防听见火光里若有若无地传出小童的哭声。 江意浑身一凛,连忙抓住苏薄挽着马缰的手,神色有些惶然道:“等等,还有人,我竟忘了,那后院里还有人!” 那个满身是伤的男人和他的孩子,还在后院里! 白天熬药的地方是一个宽敞的街口对面的药铺里,曾应该是这城里最繁华的街段,药铺也是城里最大的。 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因为道路四通,城中各处搜罗来的药材汇聚在这里比较方便,同时往城中各处熏洒防疫药也比较方便。这药铺里还有现成的熬药器具,后院还有现成的一口井,一举多得。 而那个男人因伤势严重,一直安顿在药铺的后院屋里躺着。 来羡说,那男人身体损害太大,兴许熬不过去。可此刻,那小童的哭声真真切切,他却是可以活着。 江意按着苏薄的手急得发颤,她心里有些没底,因为她知道折返回去的话可能会耽误大家的事,像他们这样的人,面对战势大局和一条小小的生命,能毫无波澜地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江意道:“我得回去,那个孩子在哭。”她边说着,边焦急地回头看向苏薄,想说服他。 只不过将将一回头,来不及看清他的眼神,苏薄就已调头折回。 素衣凛色道:“主子,药铺已经烧起来了!” 苏薄道:“你带着人先走,我随后就来。” 说罢,江意瞠着眼,感受着穿过她腰侧的有力的手臂猛扬马缰,就飞快地奔了回去。 两人返回至药铺门前,还没来得及停稳马,江意就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朝里冲去。 她跑到后院,冲开房门,就看见那小童哭得涕泗横流,脸色都有些发紫了。 小童看见她来,哭得更凶,踉跄扑腾地过来抓住她的衣角就把她往床边带。 床上的男人还醒着,但他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正奋力挣扎着想起来。只是他浑身烧热,已经无法自主自己的身体,就连喘息都异常吃力。 他也看见了江意,突然浑身轻松似的,躺在床上,胸口起起伏伏,一双眼珠子迫切地看着她。 江意快步上前,搀扶男人,道:“还能坚持吗?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男人却摇了摇头,抽手把她往外推了推,又将小童往她怀里塞,气息不接道:“你带他走就好,别管我。” 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如能在咽气之前托付好孩子,死也瞑目了。 小童拼命摇头,哭喊着扒着床沿,哪儿也不肯去。 苏薄后一步进这间屋子来,男人透过江意见着他,枯死的眼神里突然像是透出了某种光,嗫喏了一下嘴,然后一把扯过小童,扳过他小小的身子,让他看着苏薄,道:“你不是想找娘吗,你跟着他们走,爹去帮你找娘,等找到了娘,我们就来接你。爹不在的时候,他就是你爹,你一定要跟紧他,听他的话,听见了没有!” 小童又哭着点头。 第590章 它领路在前 男人知道,自己这样说很逾矩,也很以下犯上,但是他没有办法了。他必须要让自己的儿子跟着他们活着出去。 男人也知道,苏薄是援军之首,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他的话,再让人放心不过。 男人匍匐在床上,对着苏薄猛磕头,作最后的挣扎道:“小儿年幼,草民求将军把他带出去。将来不论让他做牛做马,只要能够长大成人,草民九泉之下定感念将军大恩大德!” 说这番话时,他捂住了小童的耳朵。说完以后,男人又让这小童向苏薄磕头。 小童乖乖地跪下去,磕了几个响头。 江意不知道这小童懂得多少,但这一天接触下来,知道他是个非常乖巧懂事的孩子。 如此,就让他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的离别吧。 苏薄什么都没应,可他允许江意回来,本身就是要带走这个孩子的。时间紧迫,他一手轻轻松松地提起小童,一手牵住江意的手,转身就迅速离去。 小童泪眼婆娑地回头望着,哭着唤道:“爹,等你找到娘,可要早点来接我呀!” 男人朝小童伸手,并不是想抓住他,只是想在最后一刻再离他近点,但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男人眼眶通红,终于露出这么久一来的第一抹欣慰的笑容,应他道:“一定。你乖乖等着,一定要听话,我这就起来去找你娘。” 说着,他拼着浑身最后一点力气,硬是若无其事地从床上坐起,并挪着腿下床趿鞋的样子。 小童深信不疑,哽咽着用力地点头,眼泪顺着小脸直往下淌,道:“嗯,我一定听话的!” 江意跟着苏薄离开药铺时,只见周边一片已经烧起来了,还时不时有乱箭划破夜空飞来。 苏薄拥着江意骑上马,把小童放在江意前面。 江意赶紧搂好他,小童瞪大着双眼,动也不敢多动。 马匹暴躁不安地嘶鸣,苏薄策马便朝前狂奔。 还没到下个路口,怎想突然横蹿出一样东西,惊得马匹扬蹄。 来羡的声音立刻安抚道:“马兄,冷静!冷静!” 江意定睛一看,惊道:“来羡!你不是跟着素衣一起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来羡道:“前面有房屋倒塌,路不通了,你们跟我往这边走!” 说罢它转头就窜进一条黑巷里。 苏薄纵马紧随其后,来羡在前卯足了力奔跑,他在后张弛有度地跟。 来羡化身一匹小马驹,速度很快,一边跑,腹下的软甲便一边晃荡,与响起在窄巷的急促铁蹄声相得益彰。 它狗头露在软甲外,一头毛发十分顺滑,随着它奔跑的动作而在风里扬起柔软飘逸的波弧。 来羡一边往前引路一边唏嘘:“打仗太可怕了,我把我的机体运转功率调至最大,一会儿我要是耗到没电我就休眠,小意儿你得负责把我扛回去!” 苏薄驾马非常稳,即使跑在漆黑狭窄的后巷里,时不时还要躲避障碍物。 江意紧紧抱着小童,后背依偎着他,一边盯着前方的路一边回应着来羡的话道:“放心,自是不会将你丢在此处的!” 来羡道:“你问问大魔头,他的马背上还有空余的位置么?” 话音儿一落,她忽然就看到闪烁火光下横在小巷前面似有一条沟渠,顿时心头就陡然一提,连忙一手握在苏薄的手上,紧声道:“苏薄,有沟!” 这时来羡已经一个飞扑给跃过去了,苏薄空出一只手臂,瞬时勾住江意的腰,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微躬下身躯在她耳畔低道:“别慌,我看见了。” 说罢,苏薄一夹马腹,马已奔至沟渠边缘,一鼓作气奋力往前一蹬。 第591章 早有此准备 来羡缓冲一段距离,回头见苏薄驾马也成功地飞跃过来,道:“啊哟,刚刚顾着说话了,一时忘了提醒。不过我都能跳过去,马兄肯定没问题的。” 江意长舒一口气,道:“来羡你还是多看路,少说两句吧。” 穿出黑巷后,他们离那战火的地方也越来越远。 彼时素衣他们正准备往回接应,就见到苏薄带着江意已顺利返回,而且还是来羡跑在前面引路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先前来羡突然从他的马背上跳下去,素衣为此还捏了一把汗,正准备沿途回去找它呢。 江意跟着苏薄去到了城守府衙,马载着三个人,虽说有一个小童吧,但总归是吃力,而且还要登上府衙前的一大段台阶。 苏薄便跨下马来,马背上只载着江意和小童,他牵着缰绳登阶。 江意回首看向眼前这座城,各处烧起了火光,像烙在城里的一块块伤疤。浓烟笼罩上空,阴沉无边。 她还看见,镇守城门的将士们也正在往这边撤退。 一群兵马火急火燎地穿过残垣断壁,在街口汇聚。 一进府衙,只见骑兵们分道两边而立,举着火把,一直通往那关押犯人的地牢下面。 苏薄径直牵着马下地牢,往前走,一路走到地牢的尽头。 江意站在那尽头,抬头看去时,不由瞠目结舌,也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要往这里撤了。 地牢尽头原本是一面光整的墙,但此时那墙面从两边分打开,露出一条甬道。 甬道足够宽,可同时容纳三五兵马并驾齐驱。 他们撤退时,马自然是一匹都不会留下。眼下素衣牵了一匹空马给苏薄,苏薄翻身上马,一手就拎过江意马背上的小童放在自己马背上,小童一动也不敢乱动。 江意则捎上来羡,对她来说确实和来羡共乘比和这小童共乘要压力小得多。 不多耽搁,随即大家骑马就奔入甬道。 紧接着,守城将士们抵达,和分守道路两边的举火把照明的士兵们一起,全都井然有序地从那通道撤离。 素衣和几名亲兵落在最后面,待所有人都进入后,启动机关重新将那堵墙面缓缓合上了去。 江意不知道这条甬道要通向何处,看样子先前迅速集结调动的骑兵们早已经先一步撤出去了,难怪她感觉城中都空荡荡的。 但他们定然不是借此通道逃离,要逃早就逃了,何必非得等到西夷攻城之际才逃。 马蹄声回响在甬道里,格外的醒耳。 江意道:“原来你早就知道这里有一条暗道。之前那城守难道不知?” 苏薄道:“他不知。这是当初他上任之前,你爹派人到这里来修的。” 江意愣了愣。 想当初镇西侯初来西陲,为了解情况,花了不少时间各处巡视。这里地理位置重要,镇西侯想着将来可能会是兵家必争之地,故提前做了此等准备。 今日看来,这条暗道着实起了大作用。 甬道的尽头已是城外的一片深山密林,最适合潜藏隐蔽。 江意随苏薄出来以后,站在视野开阔处,再回头望向那座梁鸣城时,只见城池沉浸在四处浓烟火光里,一点一点沦为一片废墟。 堆压在城门外的西夷兵黑压压的一片,正围在废墟外等待收捡胜利的果实。 他们兴奋沸腾着,骨子里的野蛮血液激勇,无不喜欢这样的惨烈。这城里已经没有能够让他们所掳掠的东西,他们享受烈火把一切都烧成灰烬的感觉。 仿佛普天之下唯有他们才是永恒不败的。 江意刚至城外,就看见周围山林里冲出一群又一群的战马,以奔腾呼啸之势席卷而去。 第592章 他这般的人 西夷兵起初惊疑不定,夜色里晃眼看见那些战马马背上并没有骑人,但来势汹汹十分迅猛。 所至之处疾风劲扫、尘土飞扬。 群马像一把利刃,直穿插进西夷兵的队伍之中。 然而,近了西夷兵才发现,马背上是没有人,但却有人躲在那马腹下! 一接近西夷兵时,手中长刀利剑伸出,狠狠划过西夷兵马,能命中一长串! 西夷人万万没想到,原本以为被他们困在城中必死无疑的西陲兵,竟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们的后方,从后方突袭! 前方是火海城池,西夷兵无路可退,只得回头应敌。 可是他们全都是骑在马背上的,马匹之间紧蹙堆攒排列,这种时候,慌张调转马头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马头马尾相拥挤磕绊,顿时秩序大乱。 山林里冲出的快马在他们来不及调好马头、调整好队形之时便一举冲入其中,所至之处人仰马翻、无往不利。 顿时城门外一片兵荒马乱,马匹仰空嘶鸣,西夷兵叫嚣怒吼。 江意看见那些黑压压的西夷兵如蝼蚁一样溃散挣扎,明明他们兵力胜于骑兵,却失了先机和应对能力,渐渐呈被骑兵全面碾压之势。 此处城门形势如此,别处也定然一样。 江意不由转头看向身边的苏薄。 暖热的夜风从城池那边吹来,拂起他的玄色衣袍。他不动波澜的眼里,火光与厮杀交织成一片,漫出一股华丽但冷冶的气息。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被动的,他只是将计就计。 骑兵之所以要在西夷人开始往城里投火破坏时才开始迅速转移至城外,一来是这时西夷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里,他们在周围埋伏不容易被发现;二是天黑以后,他们躲在马腹下从后突袭更容易掩护。 他都不需要亲自上阵,只需站在幕后,验收自己设下的这场局。 他这般的人,天生就适合战场。 来日他为大玥的天下兵马大将军,那也是实至名归。 江意又转头看向城门那边,无数西夷兵被屠杀,想来这场面与当初西夷兵进城屠杀满城的百姓也差不了多少。 可倘若不是他们率先将那些无辜的百姓屠杀殆尽,城中如有百姓的话,骑兵突袭也不会如此毫无顾忌。 如今城中无百姓,城毁了还可以重建。 不知不觉,夜色将尽。 天空一丝丝亮开之际,这场屠戮才渐渐至尾声。 日出东方,绯红的日光迸出天际,却照不亮这座废墟城池,满目疮痍,到处皆是燃烧过后的漆黑。火已熄灭,但各处还往上冒着黑烟,在上空盘旋,形成一片巨大的阴霾。 城门外,光景陡然变得无比凄红。 尸山血海,填成了一片修罗场。 骑兵们骑着马,这场战役结束过后,铁蹄慢了下来,只悠悠地在尸堆里盘旋。四周山野里,仿佛也一片死寂。 他们手里拿着剑,剑刃和盔甲上皆是斑驳的血迹,在阴淡的光线下泛着银冷而又荼蘼的光泽。 巡完这片战场,确定再无一个活口后,便有士兵开始清理战场。 尚且活着的西夷的马,可收归入军,西夷兵的尸体则先堆至一边,暂且清出一条道来。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烈至极的咸腥铁锈味,山里的风也是静止的。 江意骑马随苏薄进入这片战场,入目之处,满是尸骸与血。马蹄踏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泥印子。 大抵前夜见过那么多发臭发腐的城中百姓的尸骸,而今再见这眼前的光景,已经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了。 因而她一路走来都十分平静。 来羡坐在她前面,一直没吭声。 小童坐在马背上,紧紧抓着鬃毛,一双澄澈的眼睛张望着这里的一切。 然而他好像并不懂得这些意味着什么,他也不懂得恐惧。 第593章 将重建城池 眼下士兵打开了这摇摇欲坠的城门,城门也被烧得漆黑,发出嘶哑挣扎的声音。旋即城里的光景从展开的门缝里一点点展露于人前。 街道到处都是裂痕,两边房屋倒塌焚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残垣断壁的废墟一片。 来羡才终于感慨了一句:“和平真好。” 马在城门外粗哼几声,动了动蹄子,苏薄策马走在最前面,不急不缓地穿过了城门,重新进入这座城中。 江意经过昨晚的那个药铺,已经烧毁得不成样子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房基和几堵破墙。 但小童似乎还能辨认出这是什么地方,怯声唤了一句:“爹……” 马打药铺门前走过,他却一直回头望着。 城中的城守府衙地势较高,离城门也远,和其他地方相比还算保留得比较好的。 同样在那附近一带的别院,以及城守居住的府邸,都没有被彻底毁坏。 当天下午,后面的援军便抵城。 他们虽没能赶上西夷攻城,但正好赶上了重建城池。 得知他们的三军领将单单率骑兵就让围城的西夷兵全军覆没,将士们不由士气大振。去山里就地取材,伐木造屋也十分有干劲。 只不过这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工程。 士兵们一边在城中安营扎寨,一边重造或是修葺城中房屋。 傍晚时,伙营生火造饭,在这废城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忽然又有种劫后的宁静之感。 苏薄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也不可能再带着那个小童,就让他跟着江意先回别院休息。 江意浑身灰扑扑的,别院外面遭到了些许损坏,但进房间发现里面都还是完好的,她的少年衣服也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榻上。 那是昨天下午苏薄帮她洗好的。 她便进盥洗室草草擦了个身,也没换衣裳,想着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好好清洗。结果出来以后发现那小童不见了。就剩下来羡仰着肚皮摊在院子里晒晒。 它一边晒一边唏嘘:“昨晚烧了一晚,瞧瞧着天儿,蔽日遮天的,一丝阳光都见不着。这样我啥时候才能把电充满?” 江意问:“孩子呢?” 来羡应道:“不是在院子里么,树子底下坐着呢。” 江意道:“哪有。” 它抬起狗头一看,树子底下空空如也。它连忙翻个身坐起,道:“明明方才还在的。” 江意和它正欲出门去找,才一出院子,就看见那小童被暗卫给拎着送了回来。 小童眼巴巴地望着江意,道:“姐姐,我想回家去。” 江意默了默,问:“你知道你家在哪儿吗?” 小童摇了摇头。 江意便道:“你都不知道,出去走丢了迷路了,等你爹娘来接你时却接不到你,怎么办?” 小童迅速红了眼眶,包着两包眼泪,咽道:“房子被烧了,城里都没人了……” 江意道:“城里当然没人了,你爹是去城外找了呀。你娘不在城里,不然先前你们在城里住这么多天,怎么没见着娘呢?” 小童听起来觉得有道理,问:“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江意摸摸他的头,道:“只要你耐心等。你爹说了,要你在这里乖乖的,得听话才行。” 小童擦了擦眼泪,点点头。 江意对一个孩子说谎话,心里不怎么轻松。 但是除了这样,好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她不觉得一直诓骗他下去是一件好事,但至少要等他平安长大,懂得什么是生死离别以后,再让他知道,当初他爹娘都是极好的人,他是他们宁愿耗尽生命也要延续的爱。 随后江意把这小童也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没有换洗的衣裳,他的小衣裳也是现用火烤干的。 洗干净了以后,她发现这小童还真是唇红齿白,可爱的。想必以往是他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第594章 熟悉的身影 城里营防已经搭建完毕,苏薄在帐中与众将领议事完毕,将各项事务分派下去,随即又去看看伤兵情况。 军医正忙得不可开交,没一会儿,苏薄就在人群里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明明他让江意回去休息,不想她只草草休整过后,又到这里来了,帮着手忙脚乱的军医一同治理伤兵。 来羡也在这里转,时不时嘴里叼着个药包或是绷带给江意送来。 还有,江意身边跟了只小小的拖油瓶。 那只拖油瓶竟还双手捧着汤药碗,小心翼翼地帮忙送汤药。 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苏薄让素衣带小童和他们亲兵一道去吃饭。 小童本能地对苏薄有些畏惧,但又不想离开江意,一脸忐忑踟蹰的样子。后来他想着爹说了,要听这个人的话才行,于是就松开了江意的手,跟着素衣一起去了。 一队亲兵们是露天围着一堆篝火坐的,中间吊着一口锅,锅里熬着肉汤。 营里不缺肉,全是西夷兵那边战死的马肉。 伙营那边丝毫不会浪费,若是这一两顿吃不完的马肉,伙营也会加工处理成马肉干,好方便保存和携带。 素衣在亲兵队伍中坐下,小童便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胆子小,其中一个亲兵递给他一块肉骨头时都能把他吓一跳。 但他实在饥肠辘辘得很,伸手接过来抱着就埋头啃。 他是这城里唯一的一个幸存者。这里没谁想着要为难他,反而都有点可怜他。 一座城唯一的幸存者,听起来多少有些别样的意义和色彩。 何况他还是他们主子亲自从火堆里救出来的。 亲兵道:“放心吃,管够。” 小童起初胆怯于跟这群不相识且又不苟言笑的人相处,但他发现他们啃起肉骨头来和自己一样狼吞虎咽的,而后他们还照顾着他,等他啃完了一块,又递给他另一块,而且都是骨头平整、肉比较多的那种好啃的肉骨头。 渐渐小童也就没那么局促胆小了,吃得小嘴油油的。 素衣回头看见来羡一丝不苟地守在营帐外面,身穿软甲,看起来倒有两分威风。 素衣起身,拿着快肉骨去到来羡身边,然后丢到它面前。 来羡看了看那块骨头,又抬头看了看素衣,不明白这兄弟脑瓜子里想的啥。 平时素衣对它印象平平,觉得它就是条狗,没什么奇特过人之处。但现在他对它不由刮目相看。 昨晚它突然从他的马背上跳下去,素衣还以为它是受了惊,结果它竟是回去找它主人了,并且将他们抄小路从后巷中带了出来。 这是条聪明且有胆量的狗。 面对来羡疑惑的眼神,素衣言简意赅:“吃。” 来羡:“……” 来羡一动不动,素衣皱眉:“你竟不吃肉骨?” 来羡怕引起这二楞子的怀疑,不得不勉勉强强地叼住那块骨头,给了他一个白眼。 素衣道:“不谢,吃完了还有。” 来羡:这兄弟是不是眼神儿不太好? 然后素衣又转身走了回去。 这肉骨头对于来羡来讲,比平常的饭菜更难以消化。它可不想真的塞肚子里,而且又生怕素衣一会儿又给它拿来一块,于是乎赶紧叼着骨头转头就往没人的角落里去躲着了。 素衣回头一看,见来羡已经没在原地,便满意地想,狗果然都是酷爱肉骨头的。它定是衔去什么地方一条狗默默地品尝享受了。 他决定一会儿多给来羡留几块。 这厢,江意和苏薄在营帐里用晚饭。 苏薄用筷子将骨头上的肉剔下来,放在她的碟子里。 江意看着,不是很有胃口食肉,不过还不等她拒绝,他便低道:“多少吃一点。行军在外,身体最好能尽快适应,不论面对何种境况,都能照常应付。” 第595章 还是分开住 江意伸筷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肉味在嘴里迅速蔓延开,如若是往日她定会觉得鲜美,只是眼下实在难有那样的兴致。 她看着苏薄给她剔了满满一碟肉,讷讷道:“这些我都得吃完么?” 苏薄道:“尽量吃,吃饱了回去好睡觉。” 江意想起一事,问道:“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苏薄道:“过两日叫人去寻其他地方的人家,把他收养了。” 江意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他根本不曾应下过,何况看他样子就不像是能对孩子亲近的人。 这样也好。 找个人家收养,过简单平实的生活,总比跟着眼下跟着大家东奔西跑的好。而且大家也没有空闲来照顾他一个小孩。 所以江意对此没多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用饭。 不过最终她也没把碟子里的肉全部吃感干净,剩下了一些,她道:“我实在吃不下了。” 苏薄没再勉强她,便把她的碟子拿到自己面前,一一吃干净了。 他进食时,江意不由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瞧着。 苏薄抬头看了她一眼,道:“看什么?” 江意道:“不知道,但就是喜欢看。” 他看她的眸色不由发生了极细微的变化,似乎眼里暗华变得深邃了一些。 饭后,苏薄还有军务要处理。 江意见这营中已没什么事她可做,便欲回别院去。别院可以供她洗漱,平时她能吃苦,但眼下有这条件的时候她也不会拒绝。 临走时,她想了想,回头道:“往后你都歇在这军中了么?” 苏薄抬起头看着她。 江意生怕他误会,脸颊微烫忙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宿在这里挺好的。别院那边只有一个房间,先前是没有多余的地方没办法,眼下……” 苏薄不说话,就是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意乱,莫名其妙的都不太敢与他对视。 但江意还是硬着头皮道:“唔,最好还是分开住……吧。” 苏薄刚拿起案上的一卷简牍,道:“不是我在哪儿你在哪儿么?” 江意感觉这句话反反复复都快嚼烂了。之前是她说他不听,现在他竟好意思拿出来说。 但江意也能找到理由来对付:“之前我是你身边的小兵,当然得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但是现在不少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总要顾及一些。” 不等他回答,她转身就往外走了,又轻声道:“反正离得又不远。我走了,明日再过来。” 江意出了营帐,去找到素衣,问起那小童。 素衣道:“他已在帐中睡着了。” 江意想着留他在这里也挺好,别院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睡,便没去打扰。 出大营时,来羡从角落里蹿出来,赶紧跟着她一同上马回别院去。 江意见它鬼鬼祟祟的样子,道:“你在躲谁吗?” 来羡愁坏了狗脸:“素衣今晚可能被肉塞脑子里了,居然要给我啃肉骨头。” 江意思忖着道:“可能他是觉得你昨晚给我们带路辛苦了。” 来羡:“我很给面子地叼了一块藏起来,那二楞子生怕我吃不够,现在又提了几块满营找我。” 话音儿一落,江意似乎就听见身后素衣的声音,边找边唤:“来羡,嘬嘬嘬……” 来羡:“小意儿快走!” 江意哭笑不得,只好驱马往前跑了去。 回到别院,锅里有烧好的热水,暗卫提去盥洗室后便退了出去。 江意洗浴完,换上少年服,将里衣用剩下的水洗了,想想还是晾在了盥洗室里。 随后她便回房去睡觉。 前夜没睡,昨天下午她就睡了两个时辰,昨天晚上又两军厮杀,她看得惊心动魄哪有地方给她睡觉,基本也是没怎么合眼。 今下午回来她只靠着眯了一小会儿就去营中帮忙了,撑到此刻已经相当不容易。 于是乎她沾床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596章 我回来看看 这两天的经历可谓是跌宕起伏,什么睡不着,那只是不够累。跟着将士们一起所见所闻得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她的神经也比先前强大了几分,再难适应的环境就都能适应了。 何况这座别院相对于战时环境来讲,一点也不差。 夜深人静之际,黑沉沉的天空里忽然响起了几声闷雷。 轰隆隆的,有的由远及近,有的由近及远。 但愣是没将江意吵醒。 她浑然不觉,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呼吸均匀地依旧睡着。 后来,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外面闷雷浑厚并不尖锐,但这敲门声近在耳边,熟睡的江意还是被吵醒了。 房里座椅上蜷着的来羡只动了动耳朵,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继续装睡。 江意尽量以清醒的声音问:“谁?” 不过她陷入深度睡眠以后醒来,嗓音里还是带着一股惺忪的沙哑。 门外静了片刻,才应道:“我。” 江意有些恍惚,但乍一听,那声音熟悉得很。她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下床趿鞋,然后朝门边走去。 她打开房门,便见男人高高大大地站在门框外。 外面如墨的夜色衬得他身影挺拔深邃极了。 江意仰头依稀看清了他的脸,一时揉了揉眼,傻愣愣的。 站在她眼前的,可不就是苏薄么。 在深夜这个时候回来。 江意喃喃道:“不是说……你留在那边么,怎的……” 话没说完,他身后的夜空中便一道闪电如银蛇一般蜿蜒伸展,几乎将他身后的院子都照亮了一瞬。紧接着轰隆雷声像要震破苍穹一般荡开。 江意当然听见了雷声,但是却无法判断究竟有多响,因为就在闪电划过之际,眼前的男人就冷不防抬手,捂住了她的双耳。 她愣愣地仰头望着他,听见雷声缓慢消退了去。 苏薄移开了手,道:“今晚打雷,我回来看看。” 尽管在他回来之前,她一声雷都不曾听到,可是突然见到他,眼下突然听他这么说,她感觉雷声仿佛在她心上炸开,一下下狂跳。 她张了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声问:“你不会是……怕我被打雷吓到吧?” 苏薄目光紧紧锁着她,并不言语。 江意感觉他是默认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等她自己意识到时,她嘴角已溢出一声满是笑意的轻嗤。 并非带有嘲讽意味,只是心生欢喜和怦动,却又不知该如何掩饰。 结果刚一笑完,这男人冷不防就俯下身来,堵住了她的唇。 江意猝不及防,腰便被他的手掌捉住,往旁边一推,将她推到门扉上。 顿时唇齿厮磨,她猝不及防,呼吸就被这人给霸占了去。 他恨不得将她吞下去一般,吻得她双腿发软,她后知后觉,想起来羡还在屋中,便伸手推他,气喘吁吁又含糊呢喃道:“来羡,嗯……还在屋里……” 当她侧目看向椅子那边时,上面早已空空如也,房里的半扇窗却开着。 实际上在江意去开门时,来羡便很有眼识地翻窗溜走了。 苏薄没多纠缠,身体也没碰到她的,只是手握着她的腰肢。 吻过后,他气息也有些乱,两手游刃有余地将她竖着抱起便几步过去放坐在榻边,转身去点灯,嗓音沉哑道:“我去洗洗。” 江意唇色娇艳,眼里浮光闪烁,见着他拿了自己换洗的衣裳便匆匆出门去了。 方才就很想抱她,但是他一身风尘,又不能将她弄脏了。亲吻她实在是难以克制了,但除了手扣着她的细腰,他也尽量地不碰到她。 江意自己软软地躺了下去,听着盥洗室传来的水声,望着床顶的帐子。心里怦怦乱跳,根本无法遏制。 她甚至伸手压了压胸口,还是没法让心跳慢下来。 苏薄很快便冲完凉,进房时头发湿润,发梢还淌着水珠。 第597章 背上的伤疤 他找了一块干巾子擦了个大概,江意抿着唇问:“已经没打雷了。” 苏薄:“一会儿还要打。” 江意道:“你又不是老天,怎么知道一会儿还要打。” 苏薄一本正经:“西陲的天是这样,一打打整晚,不兴打半晚。” 江意:“……”她为什么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又在鬼话连篇了? 她道:“那我也没有被雷声给吓到啊。” 苏薄:“方才只是我捂住了你的耳朵你才没被吓到。” 他掀帐在床畔坐下,烛火温黄,他看着榻间的女子,微微顿了顿,道:“脸怎么了?” 江意闻言,不由伸手摸脸,一脸茫然。 他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一处,碰到时她才感觉到有一丝疼痒,听他道:“长了小红疹。” 不光是那一处,她脸上总共有两三粒小红疹。 接着苏薄又在她白皙的脖子和小臂上发现了那样的小红疹,皱着眉道:“可有觉得不舒服?” 江意低眉一看,见自己手臂被托在他的手掌中,他一收拢手指就能全部握住。 她也看见了那小红疹,却松了一口气,道:“我觉得……应该是被蚊虫咬的吧。” 苏薄抬头看她,她又道:“从小到大,一被蚊虫叮,就会是这样的小红疹啊。” 苏薄又看了一眼罩在榻边的床帐,道:“你睡觉没合帐?” 江意汗颜道:“一倒下就睡着了,没顾上。” 随后苏薄清帐,并重新拢好床帐,道:“这里近山绕林,夏日蚊虫多,白天尚好,夜间不可开帐睡。” 江意望着他,忽喃喃道:“你今夜不走了吗?” 苏薄应她道:“天亮之前再回。” 离天亮应该没两个时辰了,江意想着他也很累,还要半夜赶回来看他,最终就没硬要赶走他。 她在里侧躺下,他躺外侧。 只是不知是合帐的缘故还是他回来了的缘故,江意觉得有些闷热起来。 前半夜她是睡着了的,眼下她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一时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有些走神儿,突然一声响雷在门外炸开,这回终于把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便往身旁的苏薄那边躲,苏薄亦瞬时手臂一捞,便将她嵌入怀中。 江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恍惚也听见了他的。 明明是沉稳得让她踏实的声音,心里却越发的怦怦乱跳起来。 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的,转眼她便被压在榻上,两人在帐中唇齿交缠,再度厮磨起来。 她轻细地娇颤呢喃,那声音撩得他快发狂。 她半阖着眼帘,眼角情意绵绵,水光滟潋,私心里她就知道,倘若他也回到这院中来,最后会是这样的局面…… 所以她才让他留在营中。 不是不喜,是太喜欢…… 越来越喜欢与他亲近,喜欢他就在自己身边,喜欢听他的呼吸,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其实他身上除了在外有过杀斗时染上的血腥味以外,平时基本没什么味道,如霜如雾一般,尤其是冲过凉以后,清然得又似下过一场雨。 但这也是属于他的味道,日复一日,深深地镌刻进了她的感官里。 以至于身体每每接触到这样的气息时,便会禁不住敏感,发颤。 她就怕自己太过痴迷地喜欢。 江意浑浑噩噩,他衣襟松散,肌理结实,这次她没有带任何目的地,一点点伸手,抚上了他衣下的背脊。 苏薄浑身紧绷。 她听见他低喘了两口气,嗓音晦哑不堪地咬着她的耳朵道:“江意,你在干什么?” 江意手指蜷曲,觉得羞耻,指尖都在颤抖,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再度摸上了他后背上的伤疤。 第598章 撞见不怪我 她声音软得娇媚,呢喃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想碰你。” 苏薄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我也想碰你。我甚至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她知道他说的什么。 因为她感觉到了。 感觉到一股势头,压抑了很久,却一直蓄势待发。 她张了张口,眼角因堆砌的情意而有些悸烫,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如若你想,也可以。反正我也打算嫁你,如若最后嫁不了你,也不会想再对别人这样。” 她知礼义廉耻,只是她不再做曾经的那个不得善终的大家闺秀,她比以往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将她狠狠拥着,埋头在她肩窝里,即便她这样说,他听得浑身骨头都在发痒,浑身血液都有些沸腾,他也仍是在拼命忍耐。 他感受得到她的心意,她的声音真好听,她身上真香……就像饮鸩止渴,一边想靠得更近,一边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止步。 最终,他在她肩窝里深喘了几口气,嗓音哑得不成样子,道:“等你嫁我后,我再对你为所欲为。如若最后你嫁不了我,也休想嫁给别人。” 江意弯着眉眼含笑,那笑意美得勾人心魄,轻声细语如梦呓般动情地唤道:“苏薄。” 她手指抚到他的伤疤,一道道,在心里暗自数了起来。那种感觉很奇特,是一种夹杂着心疼的悸动。 后来,她头靠着他胸膛,不知何时就再睡去了。 后半夜里果然还有打雷,江意熟梦中竟也隐隐能听到,她下意识地往男人的怀中蹭了蹭,手臂紧紧环上他的腰。 等第二日醒来,外面天色已亮开,江意发现床榻外侧已经空了,仿佛他昨夜根本不曾回来过,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有关他的梦。 她一时侧身卧着没起身,伸手抚过床榻外侧,上面似残留有他的气息。 她又知道不是梦。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昨晚虽打了一晚的雷,但是雨点却没有降下来,也不见阳光,风显得有几分闷热。 江意白天去营中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到了晚上再回别院休息。 这里的西夷兵解决了,她迫切地想要外出巡视,但此地百废待兴,也得等苏薄将诸多事宜都安排妥当了才行。 她去到营中,看见小童跟着素衣等人在营中走动,有时候他跟不上,就一路小跑着追。 看见江意来,他万分高兴地唤一声:“姐姐!” 素衣回头见是江意,便道:“江小姐,主子在营帐等你,让你来了便先过去一趟。” 江意走到主帐,掀帘进去时,苏薄正与几名将领议事,她又忙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将领们便走了出来,江意状若无意地低头扶了扶自己的士兵帽子掩饰尴尬,等他们离开后她方才举步进去。 她抬眼就看见苏薄坐在案前,衣着整齐,神色清淡。 苏薄亦抬眼看她,她莫名霎时就有些脸热。 “过来。”苏薄道。 江意依言走了过去,问:“你找我什么事?” 结果他捉住她的手,往自己怀中一带,江意冷不防朝他一跌,顿时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身子僵了僵,连忙要撑身起来,他却不放手。 江意不得不嗔他,轻轻道:“苏薄,这是在军营,你不要闹。” 苏薄道:“你别乱动。” 他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片刻就让她感觉到一股清清凉凉的触感,才发现苏薄是在给她被蚊虫叮咬的小疹子上药。 江意愣了一会儿,他手指再触上来时她仰身往后躲了躲,道:“你放着,我自己来吧。” 苏薄道:“这里没有镜子,你也不知道往哪里抹。我快些给你弄完就算了,你要再不配合,还会耽搁更久,一会儿有人进来撞见不怪我。” 第599章 你说我干嘛 江意一听,不得不乖乖配合。 坐在他腿上,她如坐针毡。两人咫尺相依,她既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他,但又时时忍不住用余光看他。 他也没耽搁,很快抹完了她脸上、手臂上的小疹子后,她便赶紧欲从他怀中起来。不想他手臂却紧紧箍着她的腰,指腹再匀了些药膏,低低道:“脖子还有。” 江意只好由他拨了拨领口比较高的士兵服的衣襟,将指腹伸到她脖子根去。 抹药的空当,他看见了那衣襟下,白皙如玉的脖底留有依稀可见的吻痕。 只是江意自己无所察觉,他也十分小心地拿捏着分寸,不论是少年服还是士兵服,都能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去。 眼下江意见他不动作了,便轻细地问:“还没好么?” 话音儿一落,怎想他忽然扶着她的后颈,低头便往她脖底上那吻痕轻轻地覆了上去。 唇上的触感激得她身子一颤,伸手抵着他的肩,声若蚊吟地哼了一声。 下一刻反应过来,江意连忙推开他,赶紧从他怀中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弄好衣襟,一边软软瞪他:“你干嘛啊。” 他只是亲一下,没想到她这么炸毛。她这反应,让他有点痒,很想把她捉过来,好好再亲她一遍。 江意能不炸么,上回在营帐里与他亲近就险些被她爹给捉个正着,她实在有阴影。 她如此戒备,苏薄是没法再出其不意地得手了,只好作罢,嘴上道:“你说我干嘛。” 江意见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又被他噎得难受,但又不能自己一个人难受,于是脱口就骂他道:“臭流氓。” 苏薄看着江意转身就急匆匆往外走,不由回味了一下:臭流氓?以往她倒没这样骂过。 后来在军营里,江意尽量少在他帐中出现,有时候连吃饭都不跟他一起吃。 眼下江意出来后,还没等去找来羡,来羡就先跑来找她了,远远就传音道:“小意儿,快救我!” 江意循声看去,见它跑得十分迅疾,狗头的毛发在天光下十分柔软漂亮。 只不过它狗脸上就没那么好看了,活像身后有鬼在追它似的。 它一跑近,就赶紧往江意身后躲,道:“素衣那个疯子,简直鬼畜!” 江意看见很快素衣也往这边来,不由抽了抽眼角。因他端着一个盆,盆里全是将士们啃剩的骨头,肉已经被啃干净了,一块块的光整得很。 素衣眼神就盯着江意身后的一撮狗毛,唤道:“来羡,嘬嘬嘬,有好东西给你吃。” 来羡:“谁要吃你那破玩意儿!” 江意扶了扶额,解释道:“来羡不吃这个的。” 素衣:“狗不都喜欢吃骨头吗?” 江意:“实际上骨头太硬,嚼碎了渣咽下去,棱角也有可能划伤它的肠道。” 来羡冒出半个狗头,十分赞同地疯狂点头。 素衣若有所思,道:“它昨晚就吃得很香。” 江意道:“昨晚它是怕你失望,所以才吃的。” 素衣有些感动,问:“那它平时喜欢吃什么,这里有的话,我去给它弄。” 江意回头,和来羡面面相觑。 不吃才最好吧。可是这话能跟素衣说吗,显然不能。 于是江意想了想,道:“它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平时最喜欢喝水。” 素衣道:“狗都喜欢吃肉,它竟喜欢喝水。”说着点点头,又道,“果然不同凡响。” 江意以为这茬儿已经糊弄过去了,说来羡喜欢喝水总不会加重它的负担吧,反正它平时也是需要喝水的。 可哪想,素衣当天就请它喝了几囊水,并且还从城外不知何处弄来了薄荷叶子加水里,喝起来清清凉凉,甚为解暑。 于是乎就有了这一幕,后来江意偶然看见,它一边喝一边尿。 它的排水系统自动就打开了,否则多了也兜不住啊。 第600章 构想着未来 来羡生无可恋地传音道:“难道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喝通了?” 江意赶紧过去把来羡从素衣哪里解救出来,往后好长一段时间,来羡见着他都是绕道走。 来羡唏嘘:“不怕二楞子太迟钝,就怕二楞子死脑筋!他这心眼儿是受了他主子的影响吗?” 江意咳了咳,有点不大好意思道:“我觉得他主子比他好点儿。” 来羡瞥了瞥她:“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两天,素衣等人也积极地往城外去巡视,看看附近乡野里是否还有居住的人家。 倒是寻到了一些乡野房屋,不过大多数都没有人,或许是逃离了。 庄稼地里还栽种得有农作物,有一些菜蔬成熟了,无百姓收割的话,士兵便去地里收回来以作军需。 小童得知素衣他们是要去给他找送养的人家,他其实很不想离开,但是又胆怯地不敢开口。 到了晚上,江意回别院去洗漱睡觉,可是到半夜的时候,总能遇到有人敲门。 江意打开房门,无一例外是苏薄半夜回来了。 彼时江意倚着房门,道:“昨晚是因为打雷,那今晚又是因为什么?” 苏薄:“今晚我回来看看你帐子合好没有。” 江意:“……” 到了明晚这个时候,江意又问:“今晚我帐子合好了,你……” 不及问出口,他便一本正经道:“今晚可能会下暴雨,我回来看看这屋子会不会漏水。” 江意:“……” 看他那神情,煞有介事,要是暴雨落下来,而他又不回来,屋子就会塌了似的! 总之,他就是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没理的都会显得莫名其妙有两分歪理。 后来江意实在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了,让他冲完凉后就回军营里去,他直接一句甩过来:“我不。” 江意头都大了:“好歹是一军之首,苏大人要点脸。” 苏薄还直接往榻上一躺:“我爱在哪里便在哪里,你我又还没成亲,你管我。” 江意:“你知道还没成亲,那你还每晚都来。” 苏薄看着她,语气里有些不满:“你刚刚叫我‘苏大人’?” 江意:“……你别试图转移话题!” 结果他冷不防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拽,便成功地把她拖上了床榻。 江意在他怀里,终于学会了人生的第一个白眼,好气又好笑:“幼稚!” 横竖说不过他,也拦不住他,便随他去了。 江意歪头靠着他手臂,知道素衣正在给小童找送养的人家,忽道:“苏薄,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子?” 苏薄:“嗯。” 回答得如此干脆,这天都没法聊下去。 他又补充,“除非你生给我的。” 江意:“……”她脸颊一热,更加没法接话了。 苏薄自顾自地道:“孩子我会好好养,给他起名,给他饭吃。” 江意本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的,闻言还是顺口接了一句:“你所谓的好好养,就这么简单?” 然后苏薄的思维就跟野马脱缰似的发散开,构想着未来:“再教些功夫,不说争霸天下,至少不让人欺负。但若他杀不过,我去帮他杀。” 江意:“……” 苏薄若有所思:“如此,应该能长大成人。” 江意哭笑不得:“你这是养孩子么,你这是养出个混世魔王啊。” 苏薄:“教他做人方面,我没经验,还得你来。” 江意噗嗤笑出声,随即又正色道:“大晚上的,好好睡觉不香吗,能不能别这么遐想连篇。连成亲都还没成,怎么就跳跃到孩子了?” “成亲,”苏薄又开始发散思维,“等我们回夔州,我去向你父亲言明,婚嫁的东西就用上次渡城那里的行不行,我已经……” 第601章 绝不放弃 话没说完,江意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嗔他道:“你再说下去,今晚上还睡不睡了?” 苏薄低眸看了看她,亲了亲她的手指,道:“是你先提的。” 江意:“……” 好像还真是。 她闭上眼就有些娇蛮地道:“睡觉!” 而后她便能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温热的手正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她入眠时,嘴角也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生,想父兄平安,想与他在一起。 想要永远啊,上苍可听见了? 为此她可以更努力,可以付出更多的心血,不论有多艰难,都绝不放弃。 他每晚惯例深夜回来,与她待两个时辰,在天亮之前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成了一天里两人唯一可以彼此靠近的时候。 除了刚开始补充睡眠、恢复体能的那一两天,后面江意亦是天不亮便去营中,只不过比苏薄晚一步,两人先后错开时间。 到了营中,山里砍来的木料充足,江意拨弄着几块木头,想着刚来梁鸣城那日,骑兵们朝西夷兵射的那些弓箭,她虽拉不开大弓,但她或许可以借助物理原理,来造个玩意儿帮她拉弓,以达到同样的效果。 她把自己的想法讲给来羡听,并斟酌一下可行性。 来羡闻言也不多指手画脚,只道:“你先画个图纸来瞅瞅。” 江意便用营中剥下来的马皮卷画图纸,来羡见她图纸成形,她自己反复改良了几次,来羡不由感叹:“小意儿,你不当机械师都可惜了你这颗脑袋。” 她画出来的图纸,原理就是古时候的连弩,但是在她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这类武器。 江意想出来的箭槽不容易卡箭,并且还有一个瞄准器。在来羡看来,与其说像连弩,不如说更像一把转轮枪,只不过把子弹换成了短箭。 转轮可设十二支箭,拨动转轮短箭便落入箭槽,即可发射。 在动手之前,她将细枝末节都先敲得仔细透彻了。 此前,空闲下来时,她从没放下过向来羡学习。之前是做了不少理科的计算题,如今她熟练了,都不用写在纸上,直接在脑中算,实在复杂的时候,便用茶水在桌上算算。 当然来羡一眼就能看懂她的图纸,江意还是把细节讲给它听,罢后问道:“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动手操作了么?” 来羡提了几个小小的建议,她觉得更好的便加以采纳。 这弩是木制结构,比之前在冶兵营打造零件时好操作多了。 于是江意废寝忘食地倒腾,之前她尽量不在苏薄的营帐里出现,现在没办法,东西太多摆不下,她直接就全部搬进了他的营帐里。 苏薄进来时,通常看见她坐在地毯上,周围摆满了木头零件。 一人一狗聚精会神,便弄还边交流,连苏薄进来都没发现。 后苏薄也蹲了过来,拿起零件看了看,问她:“做的什么?” 江意道:“算是弓箭吧,只不过弓我改了一下。” 来羡兴冲冲道:“这木头的做出来应应急可以,等回夔州后,再做一把铁的箭枪,耐磨又好使,命中率高,威力还大。” 江意对苏薄道:“把你手上的这个给我。” 江意拿过零件,自己组装了一会儿,一时没装得上去。 箭枪里面的机括比较复杂,组装时需得环环扣死,苏薄看了几眼就看明白了,伸手从江意手里接过,然后在她眼皮子底下一样一样帮她组装得妥妥的。 江意和来羡眼睁睁瞧着,听得那机括扣死发出的咔咔声,苏薄问:“是这样弄?” 江意道:“太是了。” 于是他就接着往下装,时不时看一眼图纸比照一下,来羡不由得掇了掇江意的手臂,小声与她道:“你确定晚上你俩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你没跟他讲过吗?” 第602章 试试效果 江意同样小声回道:“没有。上回给太上皇组装义肢,后来也是有他帮忙的。” 她看着看着,渐渐注意力莫名其妙地落在了他的那双手上,在木头间绕转,灵活有力,分外好看。 告一段落后,苏薄起身去他案前处理军中的事务,江意和来羡也坐着在一边的椅上中途休息。 一人一狗手里捧着水杯,喝水。 相处久了,他俩连喝水的动作都几乎是同步的,江意轻轻晃动双腿,来羡也晃了两下它的狗腿子。 画面意外的和谐。 不过这时候要是有人闯进帐来看见了,怕是得惊吓一番。 江意偷偷觑了苏薄几眼,来羡瞅见了,跟她碎碎嘀咕道:“这大魔头有实力有颜值,身材不用说肯定劲爆,还很有智商,动手能力强,不怪你瞧上他。尤其是那双手,那叫一个好看唷,看得有些人都转不动眼珠子了,你说是吧。” 江意呡了口水,应道:“啊。” 话一出口,她醒了醒神儿,当即反应过来,有些羞恼地窃声回嘴道:“谁转不动眼珠子了?” 来羡斜乜她一眼:“别以为方才我没看见啊,你盯着他的手看得直勾勾的呢。” 江意:“……” 来羡唏嘘:“江小意,你堕落了啊。” 紧接着来羡又八卦地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有八块腹肌?” 江意:“什么机?” 来羡挺了挺它的狗胸脯,用爪子比划了一下自己腹部:“就是这里,成块状的,有没有?” 江意羞愤,咬牙暗暗道:“我怎么知道。” 来羡诧异:“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竟还没摸过?他是习武之人,不信晚上你摸摸,肯定有。” 江意扯了扯它的狗毛:“你能不能小声点!一会儿他听见了,你还要不要脸!” 来羡一脸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反正我这狗脸上都是毛,又不会像你这样脸红害羞。” 江意:“……” 两个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苏薄抬头看来时,一人一狗又继续佯装喝茶,江意为缓解尴尬,还虚张声势地说道:“方才讨论得也差不多了,来羡,下午我们就先削几支箭来试试效果吧。” 来羡瞥她一眼,勉为其难配合着应了一声。 当天忙到很晚,这箭枪才终于初步完成了,箭也削磨好了。 江意等不及明天再试验,当晚即让士兵于十步、二十步依次往后推,直至百步,各安放一只箭靶,试试箭枪的射程。 夜晚视线不太好,每只箭靶旁各有两根火把照明。江意隔着一段黑暗,能看见箭靶,她将箭枪搭上手,压下转轮的扣板时,转轮一经转动,里面发出咔咔的机括声响,一枚箭被抓入箭槽中,随着她手指用力往内按压机关,里面便开始蓄力。 她以瞄准器瞄准箭靶,手指一松。 短箭顿时从细口迸射而出,直接射穿了十步的箭靶靶心。 接着她转动轮轴,下一支箭入槽。士兵把十步的箭靶撤了下去,她又射向二十步的那只箭靶。 最终,她只射到六十步,便已至强弩之末。 威力相较于那日苏薄拉满弓于百步之外射穿西夷兵首领的脖颈,还是要小得多。 但来羡对这结果表示满意,道:“没有卡箭,操作顺畅,还有这射程已经不错了。等来日换成铁箭枪,威力定然倍增。” 江意也很乐观,能做成这样,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想来是能够派上用场的。 她转头看向苏薄,道:“营中士兵,并非人人都拉得开弓,你觉得多造几把这样的弩,可能提高战力?” 她测试箭枪时,不光苏薄在场,营里的其他将领们都赶着过来看热闹。 不等苏薄回应,将领们便兴致高昂道:“怎么不能,当然能!”而后便向苏薄抱拳请命,“都司大人,当下建城造屋、重塑城防,大可分一批人力出来打造这样的弓弩,来日西夷兵胆敢再犯,定打得他们有来无回!” 第603章 给她攒经验 江意重新往转轮里装满了箭,苏薄单手就能轻松拿起,并且也试了一试。 在他觉得,轻飘飘的没什么手感,但胜在灵活,并且从上箭到射出非常快,远距离射杀某个固定目标兴许不成,但用来对付乌合之众却绰绰有余。 苏薄命令下属将领:“明日往营里挑人,做这个东西。另外,建弓弩营,选拔士兵入列。” “是!” 天色已晚,江意骑马离营,回别院没多久,苏薄就回来了。 当时她刚洗漱完,房里的灯还亮着,门也没闩,便懒得起身赶他了。 他动作也快,冲完澡就在床榻外侧躺下。 苏薄一时没出声,但他就在身边让江意感到很踏实,很快便困意袭来。 正朦朦胧胧将要入睡的时候,苏薄终于低低问了一句:“要不要摸摸看?” 江意带着浓浓的鼻音疑惑地吱了一声:“嗯?” 苏薄侧身面向平躺的她,拿了她的手在手心里,力道不轻不重,捏得她不由得发出几声满足的轻哼。 白天她都在做那箭枪,手早就酸得不行,只不过她自己没在意。若无人这般揉捏的话,她自己都不知道竟还可以如此舒服。那股酸劲儿像一点点被他揉了出来,浑身都感到放松。 江意的意识便在混沌中飘飘浮浮。 直到后来,她的手不知怎的,就被带着贴上了一处温热的皮肤。 手指所触及的,皆是紧实的肌理。 江意终于一点点反应了过来,猛地睁开眼,刚抬起眼帘,冷不防撞进苏薄的眼底里。 她顿时吸了口气,也压不下心头猛窒。 她的手正被他压着,贴在了他的腹上。 她脸上瞬时浮上两抹飞霞,整个人都在发烫,一边蜷缩着手指一边往外挣。 可惜挣脱不开。 江意眼神颤了颤,轻轻软软道:“你又干嘛啊,好好睡不行吗……” 苏薄问:“不好摸?” 江意:“谁要摸你。”她本是平躺着的,眼下也侧过身来面对着他,空余的一手蜷成粉拳抵着他的胸膛,被他压在腹上的手更好使劲儿地努力挣脱。 但这男人的手掌有力又不失宽厚,紧紧锁着她的同时,又没有弄疼她。 苏薄看着她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用力给挣的还是给羞的。 江意眼神亦染上那种霞彩般的嫣然之色,又绮丽又明亮,很没有底气,软软地瞪他,道:“你放手。” 苏薄道:“你若对我更了解些,白天也不至于让一只狗给嘲笑了。多攒点经验,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好歹输人不输阵。” 江意:“……” 白天她和来羡小声得不能再小声的悄悄话……他居然还是能听到?都怪来羡,什么话题不好聊,非得要聊这个? 江意真服了他了,道:“你跟只狗较什么劲?” 苏薄不听,一心沉浸在要给她攒经验这件事上。 最后江意抗不过他。 她身子一直往后缩,后来被他一只手臂勾住腰肢往怀中一揽,就又揽了回来。 江意额头贴着他的胸膛,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脸烫得烧了起来,就连耳根子都绯红,那股绯意渐渐染到了白嫩的脖子根。 怎么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苏薄问她:“有没有八块?” 江意声音里有些打颤:“我……怎么知道……” 苏薄:“你没数?” 尽管江意极力忽视,可指腹传来的触感时时牵扯着她的神经。 他的身躯十分结实紧致,但却没有健硕得夸张。她不得已被他的大手带着摸过的地方,肌理线条都流畅分明,腹上确有肌理凸显,但没有喷张得有失美感。 这是一副常年习武练就的武人的硬朗身躯,即便没用眼睛去看,她也知道,样样都极好。 先前又不是没触碰过他,可大约这次是被他带着走的,感官尤为的强烈。 第604章 猜猜我是谁 后来江意的手碰到了他腰腹稍下方的胯骨,她蜷着手指也禁不住轻颤,怎么也不肯再继续,唇若有若无地碰到他胸膛的衣襟,张了张口轻声喃喃道:“别……了,我都知道了……” 苏薄手上顿了顿,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却同时吻上了她的唇,让她毫无招架喘息之机。 她浑浑噩噩地想,以后再跟来羡聊天一定要避开这家伙。因为稍不注意她就会被来羡带偏,稍一带偏这死心眼就会当真。 后来,她是在苏薄给她揉捏双手的又酸又麻的舒服感中睡去的。 翌日,江意去营中时,将领已经选出了造箭枪的士兵,即将编入弓弩营的士兵也选拔完毕。 江意将图纸分享给士兵们,给大家讲了每个部件组成部分及作用,然后由他们照着图纸开始批量造。 这一两天里,江意都在士兵们这里照看着,只要他们成功造出了第一批,后面的也就简单得多了。 是夜,已经到了后半夜。 房门突然笃笃笃地被敲响。 江意一时恍惚,以为是苏薄又回来敲门了。可下一瞬她猛然惊醒,苏薄不是就在她身旁么。 那这次又是谁? 奇怪,除了苏薄,谁还会半夜到这里来敲门? 也有可能是亲兵或者暗卫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但门外的敲门声显然有些急促不耐烦,见江意不应,就又敲了一遍。听来不像是亲兵或者暗卫的作风。 江意便问:“谁?” 门外的青年总算听到回应了,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双手插着腰吁了口气,道:“小意,快开门,我是你哥。” 江意一听,呆滞了一下,“我哥?” 她哪个哥? 随即江意瞌睡一醒,立马就反应过来了,除了江词她还有哪个哥! 她哥哥来这里了?外面的人真的是江词? 她简直不可置信,转头看了看苏薄,下一刻当即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发出什么不该有的声音,一边紧声问道:“哥哥?你真的是哥哥?你不是外巡去了吗,怎么会到梁鸣城呢?” 江词道:“什么蒸的煮的,你快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意从小听到大,确实是江词的声音无疑。 她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在这里遇到江词,诚然是一件让她十分高兴的事,可同时她又无比的心虚。 要是让江词进来看见苏薄也在这里……她想都不敢想。 江意应道:“哥哥你稍等啊,等我穿下衣裳……”说着就赶紧下床,一边把苏薄往床下拖。 苏薄起身刚站定,江意便拿过他的衣袍披在他身上,又将他往窗边引,不忘对门外道:“哥哥,你再等等啊!” 她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让苏薄赶紧从窗户遁走。 苏薄压着嗓音道:“让他进来看见也无妨,可以开诚布公地说。” 江意:“可能你还没来得及说,哥哥就会揍你。” 苏薄:“他揍不过我。” 江意嗔他,道:“眼下这时候,你和哥哥能闹起来么,真要闹起来,你让满城的将士怎么看?等战事了后,再找机会与我父兄说不行么。” 两人都是与彼此耳语,江词纵使耳力过人,听见隐隐有说话声,也听不清详细的,不由问:“小意,你在同谁说话?” 江意应道:“还能有谁,来羡呗!” 来羡摊在院子里的树子背后,舔了舔爪,传音给屋里的两人:“为什么背锅的总是我?” 江词:“别啰啰嗦嗦的,快开门,我进来喝口水。” 江意把苏薄往窗外推,见他不动,便踮了踮脚亲了一口他的唇角,轻声急道:“苏薄,你走啊。” 苏薄看了看她,最终还是敛了敛衣角,从窗户出去了。 江意深吁一口气,刚转身准备去开门,哪想他又去而复返,站在窗外道:“再亲一下。” 第605章 你不太高兴 江意回头瞪他,抿了抿唇,还是快步过来,扶着窗棂再亲了他一下。他这才配合地离开了。 江意胡乱披好衣衫,深呼吸,然后点灯开门。 只见门外的青年还真的是她哥,风尘仆仆,又英姿俊朗。 江词夺门而进,拎起水壶就往嘴里灌水,把一壶水喝了个底朝天,再回头看向江意,顿时就板着脸斥道:“让你好好呆在夔州,你瞎跑什么?你不知道这里多危险,全城百姓都没了,援军也差点被围困在此,现在知道怕了吧!” 江意望着江词笑,摇摇头道:“我不怕,苏薄……哥哥在这里,他厉害着呢。” 江词道:“幸好这次是他带兵,要是换个其他人应付不来,你不也跟着身陷险境了?” 此时看见她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也就终于放下了。 他在外收到江意跟着苏薄到了梁鸣城的消息,后来又得知城池被困,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 好在苏薄这个人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不仅解了困,还让西夷兵损失惨重。 江意道:“那谁让你之前不带我去?” 江词道:“是不是苏薄帮着你离开夔州的?爹怎么可能会放你跟他出来?回头我得说他。” 江意道:“关他什么事,是我自个乔装打扮混在他军中的。他后来发现了,我又哭又闹死活不肯回,他才勉为其难带上我的。” 江词忽然对苏薄心生两分同情心:“我就知道,定是你胡闹,他竟然能容忍你,也是不容易。” 江意眼观鼻鼻观心,心想,还得是她工作做得好,刁蛮任性全归她了,苏薄又是不容易又是大度能容忍的,在她的悉心维护下,他在她父兄面前的印象值有增没减的。 江词连夜赶来,主要是先确认江意的安全,而后就不打扰她了,道:“你继续睡,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去找苏薄。” 大步走出门口,江词回头又问:“对了,军营里不见他,你可知他在哪儿?” 江意一本正经地摇头。 江词:“行,你睡吧。” 随之江意就看见他背影走出院子了。她关上门来,连忙顺了两口气。 这厢江词出了别院,还不知道去哪里找苏薄,结果下个路口就看见苏薄也骑着马,正在街上晃悠呢。 两马碰头,江词也跟他熟得连寒暄都免了,直接开口道:“大晚上的,营中也不见你人,你在这街头晃荡个甚?” 苏薄道:“这不是因为你突然来了?” 江词看了看他神情,道:“我突然来了,怎么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苏薄问:“我应该怎么高兴?” 江词一想,这家伙平时也是这副冷淡面孔,只不过眼下他感觉尤为强烈罢了。 江词道:“一定是我妹妹太骄纵惹你生气对不对?这些日有劳你多照顾,想当初她非要跟我离城时我发现她了,谁让她跟你离城时你没发现呢。” 说罢还拍拍苏薄肩膀,表示安慰。 两人回到营中,江词从苏薄这里详细了解了梁鸣城的情况,满城百姓被屠,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还是从住在城外逃难到别处的百姓们口中得知的。没想到竟是城守与敌私通,背后还可能是东郢一手策划的。 满城百姓,那么多条人命,他们这些在外奔波的人一直在做的,不就是为保这片土地安宁吗? 结果最终还是无法挽回。为将爱民者,谁不感到愤懑和惋惜。 江词知道,这种情况下,倘若有稍微的大意,援军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全军覆没。 苏薄这个人很理智,有分寸也有手段,大抵就是因为他性情生来凉薄,才能始终保持理智。 如若是换个将来守城,都不一定有眼下这么乐观。 第606章 你竟有儿子 城没了可以重建,只要守住此要道口,不容西夷再犯,可缓解西陲境内相当一部分压力。 看样子,将士们暂时还得继续镇守此地,一时回不了夔州。 江词还要前往别处,没法在此久留,这地方有苏薄在,也无需他担心。 因而第二日他便打算离城的。 一早江意就来了营中,昨晚半夜她因某些事分神,今早再见到江词,是真的满心欢喜。 只是她、江词还有苏薄三人待在营帐里,让她觉得气氛莫名的诡异。 江意同江词叙话时,苏薄就坐在一旁默默地听。 江词还不忘拜托苏薄两句:“我这一路去也是奔波,没法带小意同往,她就暂且留在苏兄这里。她要是再胡闹,苏兄就当是替我的位置,好好管教她。” 苏薄:“不必管教,她很听话。” 江词诧异:“听话?有多听话?” 苏薄看了江意一眼,一本正经:“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的那种。” 江词手指摩挲着下巴,咂了两下,突然有点酸了,道:“小意,你就这么听他的话吗?” 江意眨眨眼,顺口就圆道:“啊,因为他凶啊。” 江词满意地看向苏薄:“你听见了吗,是因为你凶,她怕你才听你的。” 江意莫名觉得气氛更诡异了。 不知不觉耗到半上午,叙完话江词也不耽搁,随即动身准备启程。 江意在这里见到兄长很高兴,只不过才来不到半天就又要走,她有些不舍。但是她没有理由挽留他,也不能那么做。 天色比晨间似乎更阴了些。不过江词还没来得及注意天气,刚走出营帐,迎面就有团跌跌撞撞的小东西闯来,一下撞在他的膝盖上。 那团小东西显然没他硬朗,自个就往后踉跄两步,翻仰在地上了。 江词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小童。 而且还哭得眼泪花花的,好不可怜。 小童迷茫地望了望江词,随后看见后一步出来的江意,赶紧爬起来就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哭得伤心欲绝,囫囵道:“姐姐,姐姐,我不要走!呜呜呜我不走!” 江意一时愕然,抬眼见后面追来的素衣。 此时苏薄也撩帐走了出来。 素衣便禀道:“属下等在几十里城外发现有住户,愿意收养他,眼下本打算带他过去,只是不想他异常抗拒,才被他乱跑了过来。” 苏薄淡淡道:“带他去,过两天就适应了。” 于是素衣又过来要抱走小童。 只是小童死死抱着江意不撒手,哭得江意很有两分心软;江词又不了解情况,一时插不上话。 小童生怕被素衣给带走,从江意腿边歪出头来,泪眼朦胧地壮着胆子望着苏薄,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扯着喉咙叫他:“爹!” 苏薄一顿。 江词震惊了。 在场所有人,除了江意,都非常震惊。 江词问小童:“你刚刚叫他什么?” 小童再吼道:“爹!!”他吼得用力极了,小小的脸蛋憋得通红。 苏薄神色极淡,还没等发作,江词就反应比他还大,惊愕道:“这是你儿子?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我怎么不知道,居然还偷偷摸摸长这么大了!” 苏薄脸有点黑:“你觉得我哪来的儿子?” 江词:“孩子他娘是谁?可是这梁鸣城里的人?我说你怎么这次亲自来守城,竟原来是有妻儿在这边!”他转念一想,顿时恍然,“莫非是前两年你来巡视,跟这里的姑娘好上了?” 话语一罢,他又觉疑惑:“不对,你这身体,不该有儿子的啊。” 紧接着他又道:“先不管你这身体怎么有儿子的,看样子孩儿他娘是不在了,你倒是狠心,自己的骨肉都不要了,居然要送去别家养?有个后人养着叫你声‘爹’不好吗,你竟如此想不开?” 第607章 饭抢着吃香 江词思维跳得比谁都快,苏薄根本都接不上话。 苏薄索性就不接话了,就看着他说。 江词一呼啦说完了,大家都沉默。 只剩下小童抽抽噎噎地抹泪水儿:“爹我不走~~~我走了爹娘就找不到我了~~~” 最后还是江意给她哥解说了这个孩子的来历。 江词就插着腰吁道:“我就说,你怎么会有儿子。原来是虚惊一场。” 苏薄:“……” 江意其实想留下这个小童,只是她不能不考虑现状,对小童道:“要不,你先去住些天,我留在城里帮你看着,等你爹娘回来就带他们去找你?或者说,等过阵子,我去接你,你跟着我走可好?” 小童摇头,哽咽道:“我不走,我哪里也不走……” 小童是个聪明的,晓得这里所有人都听苏薄的,他虽有些畏惧他,但这种时候突然就变得勇敢起来,毕竟再不勇敢就没辙了。于是他撒开江意,又朝苏薄跑去,紧紧抱住他的腿,仰头泪眼婆娑道:“爹,不赶我走……” 苏薄垂眸淡淡盯着他,道:“哪个是你爹。” 小童:“我爹说,他不在的时候,你就是我爹!” 江词心就比较大,一边是见这小童可怜,一边是觉着自己眼下也无后,捡个便宜儿子回来养养也挺好的,将来要是成不了家,还能靠儿子养养老…… 遂江词道:“苏薄,这儿子你要是不要,你不要我要。” 苏薄:“……” 江词仔细瞧了小童两眼,道:“我倒是越看他越可人。老头子要是知道我给他捡个孙子回去,不得睡着了都笑醒。” 江意觉得好笑,又暗自放了放心,道:“哥哥可当真?” 她方才也是这样想的,不如收养这个孩子。不过她想的是收他做弟弟,但江词要直接收他做儿子…… 江词道:“我自是当真。先给我养在这里,等我忙完了事回来拎。” 说着,江词伸手就要先拎来掂一掂。 怎想苏薄却先动手把小童拎开了,像拎着一只小鸡般拎到眼前对视。 小童身子突然凌空,一动也不敢多动,眼眶里还噙着晶莹的泪花儿,望着苏薄的眼神亦是纯真得很。 苏薄看了他两眼,忽道:“倒比先前顺眼了些。” 小童眨巴了一下眼,一串眼泪滚落。 江词:“你什么意思?这儿子你又要了?” 苏薄:“饭还是抢着吃要香些。” 江意不由抿唇一笑。 江词清点完自己带来的人,整装就要离开梁鸣城,哪知这天儿说变就变,黑云压顶,阴沉下来,隐有千钧沉重之势。 不一会儿天幕就暗得,仿佛快要入夜了一般。 乱向窜来的风开始流动,空气中的暑热被卷散了不少。 自梁鸣城被烧以后,这几天一直是阴沉闷热的天气。头一晚上还打了一晚的雷,却也没落得下雨。 眼下看来,是快要兜不住了。 江意担心道:“哥哥,看样子快要下雨了,不如等雨过了以后,你们再出发吧。” 江词对这样的天儿见怪不怪,抬头看了一眼,满不在乎道:“这西陲的天气,哥清楚得很,看起来吓人,一时半会儿雨却落不下来。” 为了增强说服力,江词又看向苏薄道:“是吧苏兄,这你也了解。” 苏薄亦抬头看了看天,淡淡道:“这次我不是很了解。” 随后江词不再耽搁,带着人就打马出城。 江意和苏薄一直骑马送他至城门。 江词回头对江意道:“知道你舍不得,等我完事了就回来,别送了,回去吧。” 江意郑重道:“哥哥定要万事当心。” 江词道:“命只一条,当然得当心。放心,我知道。”说罢他朝江意挥挥手,旋即扬鞭就快马出城。 第608章 差点被雷劈 江意和苏薄给后面的骑兵让开了道,一缕飞尘自城门扬起,一路往前,掠出许远。 队伍跑远了,江意犹还停驻在城门口远望。 苏薄道:“想看得远些,可上城楼。” 江意闻言收回视线,仰头观望这座灼痕斑驳的城楼。 城楼上方垮塌的地方已经重新被修葺填补好了,只是江意还一次不曾登上去看过。 于是她随苏薄下了马,径直登阶而上。 长长的台阶延伸至城楼顶端,显得又陡步数又密。 江意生怕慢了,等上去就看不见她兄长的影子了,便催促道:“苏薄,你快些。” 苏薄本是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闻言三两步跨到一段台阶与上一段台阶之间的小平台上,敛衣蹲了身下去。 他道:“我背你上去,最快。” 江意垂眼看着他宽实的后背,只愣了短短一瞬,不及多想就弯身趴了上去,双手搂着他。他轻松地把她背了起来,步子又稳又阔,只快脚走了几下,忽然就如蜻蜓点水一般,在阶上一点足,能跃上好一截台阶。 江意便随他在登楼的阶上起起伏伏,她的视线越过他肩膀,看见前方光景一点点呈现出来,愈加开阔。 苏薄速度委实非常快,等到达城楼上时,江意远眺而去,还能看见她兄长带队的骑兵奔跑在旷野。 她兄长跑在最前面,一袭披风猎猎翻飞。 头顶忽轰隆隆,荡开了浑重的雷声。 江意抬头望了一下愈加灰沉的天空,有些担忧道:“可能真的会下大雨啊。” 怎知话音儿才一落,豆大的雨点儿忽然就落在了江意的额头上。 紧接着,周遭哗地响起了密集绵厚的雨声。短短一瞬,倾盆大雨立即从头顶兜头泼下来。 整个城楼上顷刻全湿,甚至还积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苏薄反应快,刚听到周围笼罩上来的雨声时便立时拉江意进哨兵房内。 这座城楼先前需得修补,便暂时没设岗,城防都被设在了城外的隐蔽处。此刻故城楼上空荡荡的,哨兵房里也什么都没有。 但好歹能有个避雨的屋檐。 江意没被淋到多少,身上只有少许润气。 她透过哨兵房的窗外看去,只见一道雪花花的闪电猛地扇下,几乎能将天空劈裂成两半。 接着更浑厚响亮的雷声如山崩地裂一般炸开。 江意望着江词的队伍已消失在了模糊的重重雨帘里,他们铁定被淋得惨,暴雨天出行,路滑不说,还视野受阻,况且这电闪雷鸣的,去哪躲雨都不太合适。 刚这样想,又是一通雷电落下来。 江意忧心忡忡道:“荒郊野外的,能找到地方避雨么,能不能让他们回来等雨停再走?” 苏薄目色平淡地看出去,应她道:“能。” 江意问:“我们骑马追出去?” 苏薄抬手指向远方,道:“这不已经回来了么。” 江意循着一看,穿过雨帘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见一行黑影又在狼狈地往回赶。 还真是江词带着他的人又回来了。 队伍返回后,在宽敞的城门洞口里暂行避雨。 江意和苏薄顶着快木板匆匆下城楼来,看见江词正脱了长靴,翻转过来往地上倒水。 她再一看江词浑身狼藉,盔甲上还有乌漆抹黑的痕迹,震惊地问:“不是才离城一小会儿么,哥哥,你这怎么弄的?” 江词看她一眼,骂骂咧咧道:“这鬼天气,差点被雷劈。” 江意:“……” 当时他正纵马跑得快,一记闪电冷不防就落在路边大树的树梢上,跟把快剑似的往下劈,幸亏他反应够快,才勘勘避过去。 那被劈的树登时都成了一块焦炭。 江词看着前方,穿过那片林子,再往前的话,就是荒天露野的了,别说没处避雨,雷再劈他也没地方可躲了。 所以想想还是赶紧滚回来避一避的好。 第609章 你看看这人 江词原本俊朗的脸上也一片乌痕,所幸没受伤,他掬了捧雨水来,就把脸擦干净。 江意既心有余惊又感到好笑:“你不是说这西陲的天气你清楚得很吗?打脸疼不疼?” 江词义正言辞道:“这天气变化多端,偶尔也有判断失准的时候。”说着看向苏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苏薄:“等你回来避雨。” 江词诧异道:“你竟知道这雨能落下来?” 苏薄:“这不是明摆着么。” 江词多看了他两眼,又与江意道:“你看看这人,脾气古怪起来的时候简直难以相处。他提醒我一声怎么的,少他块肉吗?” 江意哭笑不得,他自己方才聊起这西陲的天气不也信誓旦旦的么。 这场雨下得比上京的雨粗狂豪迈多了。 整个视线都像是被蒙了一层又一层的湿纱,下到最猛的时候,根本连一丈开外的光景都看不见。 虽说他们是站在城门洞里,没有直接被大雨给淋到,可那溅进来的雨沫飞窜,江意能明显地感觉到空气里卷带着浓浓的雨气。 城门洞口前后都是白茫茫一片,如置一片水雾中。 江词拧了拧披风上的水,道:“京都可没有这么大的雨,小意从未见过这样下雨吧。” 江意道:“嗯,第一次见。” 江词问:“打雷怕不怕?” 江意道:“不怕。” 江词道:“白天尚好,若要是晚上打雷,四周太静,你会感觉雷声像要把天震塌似的。” 这一点江意深有同感。只不过白天她不怕打雷,晚上就更不必怕了,因为苏薄总是会在她身边,一逢那样的震天响雷声,便会把她拥入怀中堵她的双耳。 江意下意识地瞟了身侧的苏薄一眼,摸了摸小巧的鼻尖,抿唇不语。 江词点点头,又道:“不过你不怕就好。” 江意正色道:“下次遇到雷雨天,哥哥可不要在外跑了,容易引雷。树下躲雨也不妥当,最好看见要下雨了,还是先等雨过了再出发。” 江词不大意:“你哥知道,这西陲的天气,我了解。” 江意:“……” 江词又道:“这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完就雨过天晴了。”他有些献宝似的跟妹妹说道,“一会儿说不定还能看见彩虹。” 末了又加一句:“以往在京都都是绵绵雨天,很少能看见彩虹吧。” 江意心里觉得好笑又温暖,“嗯”了一声。 这一点他说对了,这场暴雨持续得不久,还真是下完就收,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雨停以后,雨雾散去,前方的重重雨帘也都与天际断开,视野开朗起来,但空气里的湿气犹还弥漫。 城楼上还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晶莹水珠。 江词赶时间,立刻整顿上马准备启程,他的骑兵也都在雨势刚收之时便已整装待发。 江词勒马调头,朝向城门外那边,马蹄在地面踢踏作响,还有雨水顺着马腹溅下,随时准备撒蹄狂奔。 他策马离城前,回头看向江意,道:“一会儿若是有太阳出来,就能看见彩虹,哥哥还有事就不陪你看了。”说着又看向苏薄,嘱咐,“苏兄,我妹妹第一次来西陲,你不着急的话麻烦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如有彩虹就停下来让她看看。” 江意汗颜道:“这些你就别管了,哥哥一路当心。” 说罢,江词策马就带着队伍再次奔了出去。 一路上泥浆在马蹄下飞溅,发出稀稀洼洼的声音。 他们刚走不久,江意便感觉头顶的云已散开,依稀露出点天幕纯粹的靛蓝。 她肉眼可见,远处有一束光穿破云层,直射向大地。那金色的阳光,亦能穿透笼罩山间浓浓的迷雾。 第610章 雨后这座城 顿时整个雨后的地面,变得敞亮起来。 眼前的这扇城门洞口,就像是一个画框,画框里是好一副锦绣山峦、绮丽壮阔的晴雨图。 只是丹青妙笔描不出其境的玄妙一二,雨色天光、翠屏叠嶂,无一不是天地精粹。 后来江意还真见到了雨后的彩虹。 苏薄指给她看的,彩虹悬挂在青山间,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这时头顶的浓云已淡开许远,大片的蓝天展露出来,纯净至极。 江意和苏薄牵着马往回走。 街道两边的屋舍已经重建好了一部分,错落有致的屋瓴,阳光洒下来,镀亮了轮廓。积雨顺着青瓦屋檐往下,浑圆剔透地滚落,声音清脆干净,不含杂质,在石板地面溅开小小的水沫,摔出一片华光。 湿润的街道上,青石板路面亦反着明媚的阳光。 马蹄往那雨水积洼处踩去,顿时水光四射,晶莹生辉。 一场雨后,江意觉得这座城仿佛也变得有了两分生机。阴沉多日,阳光都是久违的味道。 她蹬着士兵长靴,反正身上也半湿了,她也不怕水溅到身上,遇到积洼处时,也有意无意地往水里踩上一脚。 积水溅到马蹄上,还有苏薄的衣角上。 苏薄不置可否。马儿却是粗哼两声,也踢了踢马蹄表示回应。 后来经过街上一处多积水的洼地,江意突然唤了一声:“苏薄。” 苏薄抬起头来:“嗯?” 她已快两步到那洼地,纵身往积水里用力一踩,溅起来的晶莹水花刚好袭到他身上。 虽没溅他满脸,但下巴遭了秧。 苏薄掀了掀眼帘看她。 她站在水洼里,没第一时间跑路,大抵是觉得自己这么干了以后极有可能会遭到他的疯狂报复,所以还是不要跑的好,老实摆正态度,一脸天真纯良,道:“我没想到水会这么深。” 结果她刚说完,苏薄还没有所表示,她自个就再也忍不住,嘴角溢出一声笑。 而后笑意就收不住,又发出一串舒心愉悦的笑声。 她生怕这小心眼跟自己较劲,再也不能待着不动了,于是赶紧翻身上马,猛扬马鞭,使劲跑路。 看她玩闹,他压根没生气。只不过是她自己太心虚。 苏薄看着她骑马的背影,后也不紧不慢地也骑马跟上去。 回到营中,一切又步入正轨。 西夷兵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围攻此地,因为这城里已无任何东西可掠夺,又有重兵镇守,通往夔州的这要道口不通,他们便会从别的方向着手。 但此地兵防不可懈怠。城楼已修补妥当,随即城防便加紧就绪到位。 明日起,苏薄以梁鸣城为据点,开始带兵外巡。 江意终于能到西陲境内各处去勘察地形了。 这外巡也不是盲目巡,苏薄先在地图上定好数条线路,分数支队伍轮流交替,沿途有很大可能还会遇到西夷兵,目的就是要将那些西夷兵清剿。 这每一条线路一去,快的话至少也要花去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而这几条线路并起来,几乎囊括了大半个西陲境内。 只是江意没有足够的时间把每条线路都走完。 得从中挑出一条最有可能会经过前世那场战役的地方的线路。 最后她和苏薄定下从夔州至预设战场的必经之路,再由战场附近方圆百里以内巡视一遍。 与西夷大规模开战时,镇西侯必定拔军前往,如若那场战争没发生在预设的战场区域,极有可能在往返的路上,或是离战场区域不远的地方。 只是那条路上注定不太平,越靠近作战区域,就越乱,遇到的西夷兵也就会越多。 今夜,苏薄吩咐素衣点兵入巡兵队列,以备明日一早出发。 苏薄的亲兵不必说,江意的暗卫也收归在队中;另外还组建了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队伍。 城中诸事,苏薄也已命自己的人交接妥当。 到了要用晚饭的时候,那被苏薄留下的小童,终于得以第一次进苏薄的营帐,一起用晚饭。 第611章 你吓他干嘛 苏薄没什么话对他说的,倒是江意一直在叮嘱他。明日离营,不能带他,唯有让他安心在营中待着。 小童一边点头,一边偷偷看苏薄的脸色。 江意摸摸他的头,道:“不怕,他既留下了你,便不会再赶你走的。” 说起这小童的名字,具体姓什么,他还太小自己都记不住,只知道往日爹娘都唤他“阿忱”。 江意看了看苏薄,问:“往后他是不是得叫苏忱?” 苏薄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营帐角落里的来羡一听,就来事儿了,竖起狗耳朵精精神神,唯恐天下不乱道:“苏薄的儿子叫苏忱?不是应该叫苏泊尔吗?” 江意和苏薄都看着它,并不是很理解。 江意道:“苏薄儿?那算是个名字吗?” 那头来羡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道:“苏薄儿,苏泊尔,哈哈哈哈哈怎么不是个名字?大品牌,值得信赖啊!” 江意见它笑得如斯欠揍就知道,那就算是个名字,也绝不是个好名儿。 江意道:“有这么好笑吗?” 来羡:“哈哈哈哈哈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 不过它也懂得见好就收,见苏薄已经缓缓放下了筷子,赶紧就不笑了,一囫囵从地上爬起来,道:“这名儿又不是我取的,是某个智慧小伙伴取的,那个,我去尿尿了~~” 然后它一溜烟就钻出营帐,直接在外面笑出了狗叫。 阿忱见苏薄放下了筷子,江意也没吃了,遂他也慢吞吞地放下了筷子。 刚一放下,苏薄淡淡看了一眼他碗里,碗里还剩下少许饭。 苏薄还什么都没说,阿忱赶紧又抓起筷子,用得不是很娴熟,不停往嘴里扒饭,吃得干干净净,最后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吃完后,阿忱又弱弱地放下碗筷,发现这次苏薄没再看他碗里了。 随后江意叫他出去找来羡玩,他就规规矩矩地起身出去了。 江意回头看向苏薄道:“你吓他干嘛呀?” 苏薄一本正经:“我吓他了吗?”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两眼而已。 阿忱和来羡已经很熟了,小小年纪在这营中又没个玩伴,大人们都是行色匆匆没空搭理他,就剩下来羡这条狗与他大小相当。 尽管他觉得来羡不会说话,但还是与它推心置腹。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苏薄送江意出营帐,让她回别院早作休息明日一早启程,两人刚出来没走多远,就看见阿忱和来羡在营里遛弯儿。 阿忱向来羡诉说他年轻的小小的烦恼:“我觉得现在这个爹有点凶,他光看着我时就让我很害怕了,像要吃了我。” 说着他自己都打了个哆嗦。 来羡用平时对江意传音的频率,赞同得不能再赞同道:“那可不是,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阿忱听不见,但意外地能看懂它的眼神,道:“我就知道你能懂我。” 他又叹口气:“爹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可千万不要太久。” 苏薄冷不防在身后出声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吃了你?” 阿忱一听,回头一看,顿时吓得小脸一白,手脚局促。 苏薄问:“蘸着吃还是煮着吃?” 阿忱又开始哆嗦。 江意嗔道:“苏薄,你吓死他算了。” 苏薄便看了一眼阿忱:“今天我吃饱了,没空吃你。下次。” 阿忱吓得风中凌乱。 江意抽了抽嘴角,不着痕迹地拉着苏薄的袖角,把他拉走,并让来羡先领着阿忱去交给亲兵后再到大营门口与她汇合一起回别院。 本来是要交给素衣的,但来羡对素衣很有阴影,也就不勉强它了。 眼下江意走在前面,苏薄步子比她大,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侧后边。 道路两边的营火淬亮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斑驳的地上,根据角度不同,时而并肩,时而相依。 小剧场。 阿忱:苏泊尔是什么? 来羡:是电器,主要业务是电饭锅,用来煮饭装饭的。 阿忱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是个饭桶啊。 来羡:…… 第612章 听进她的话 江意好笑道:“苏薄,你是只有三岁吗?” 跟条狗较真就算了,现在竟跟个两岁小童较真? 苏薄:“不是。” 江意:“那你唬他唬得那么起劲儿?” 苏薄:“是他自己说我要吃他,又不是我说。” 江意回头软软瞪他一眼,他改口道:“开个玩笑。” “玩笑”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鬼扯。 她看他道:“你浑身上下哪里看起来像在开玩笑?” 苏薄道:“开玩笑就开玩笑,为什么要看起来像?” 江意揉了揉额头:“苏薄,你没有开玩笑的潜质,下次就别开了好吗?” 她边走边又道:“别说他只是个孩童,就是这军中上上下下,又有谁不畏你的?眼下他只是不懂得他对你的惧怕是为敬畏。” 随后她牵了自己的马,就轻松地翻身骑上去,想了想看向苏薄又道:“你既已留下他,便多些耐心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养孩子,但总归是要一点点摸索的,他又不会一口气突然就长大成人了。” 苏薄道:“天黑慢些骑,我稍后就回。” 江意轻轻软软道:“苏薄你听进我的话没?” 苏薄应她道:“听进了。” 江意这才和来羡先行回别院了。苏薄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而后便转身往营中去。 阿忱在营帐里尚还惊魂未定,亲兵们都没到时间进来休息,因而暂时就他一个人。并且明天亲兵们也全部都要离开,还没人安排他要怎么办,因此他对明天的未知充满了茫然和忧虑。 虽然他的那点茫然忧虑在大人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他会想,素衣他们都走了以后,他跟着谁呀,谁给他饭吃呀,要是都没人想起他也没人管他,他得饿肚子呀。 阿忱正发呆时,就有人进来了。 他没想到,撩帐进来的竟然是苏薄。顿时他就战战兢兢地从木板床上站起来。 苏薄神色淡淡,举步朝他走来,一手就把他拎起,转身又往营帐外走,期间一言不发。 阿忱眼眶里挂着泪水儿,要哭又不敢哭,弱弱道:“你不是说今晚吃饱了没空吃我的吗……” 苏薄也不应他,直接去到一个相较于亲兵营帐更宽敞明亮的帐中。 帐中将领见他进来,连忙抱拳见礼。 此将乃是苏薄带兵出巡以后任命留守此地的主将,一切交接都已经完成。 眼下苏薄直接把阿忱丢在他帐中,将领不解:“都司大人这是……” 苏薄道:“明日起,他跟着你。” 将领应道:“都司大人放心,末将定照顾好这小公子!” 苏薄看他一眼,道:“要怎么照顾,你睡觉吃饭的时候捎上他,白天士兵操练的时候让他一起,就行了。” 将领瞅了阿忱一眼,道:“这……会不会太小?” 苏薄:“什么会不会太小?” 将领挠挠头:“操练的话,这孩子会不会太小?” 苏薄:“多小?那我是不是要找个人给他喂奶?你给他喂如何?” 将领忙正色道:“末将知道了,定谨遵都司大人吩咐!” 阿忱眨巴着眼,俨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概有一点他懂了,明天开始有人管他了。 苏薄扫了一眼这将领的营帐,又道:“给他弄个小床。” “是。” 阿忱在亲兵营里,亲兵们都是一同躺一块宽板床的,他挤在中间也不占什么地方,而且很有安全感。 但是以后要自己一个人睡……好吧,只要不吃他,一个人睡就一个人睡。 苏薄交代完,也没多看阿忱,径直就撇下他离去了。 翌日天不亮,随着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兵马便疾驰出城,朝苍茫的旷野里奔去。 第613章 有他的照顾 这一路照路线奔出几十里,所见之景山清水秀依旧,只是百姓住地破落荒败,路途有住户屋舍,大都人去房空,地里野草疯长,早已淹没原本的庄稼。 人去房空还算好的,至少可以认为原本居住的百姓们是逃难去了;可也有遇到另一种情况是,村落萧条、屋门破败,进去一看,是满地腐朽的尸骸。 江意跟着苏薄一路行来,见遍了这战火纷乱之中的荒凉。 沿途她认真勘察每个地方的地形,途径有些村落或者山脚,会遇到有碑刻的村名、山名等,即便是得到一个很小的地方的地名,她也会标注在地形图上。 她需得借靠实地的地方名字来助她回忆起那场战争的具体位置。 但有些地方没有名字,又遇不到人时,就只好分析此处沦为战场的可能性有几成。 有苏薄在她身边,会与她讲解,这个地方易守还是易攻,倘若与敌人交战于此,当如何能确保最大胜算。 托她父兄的福,以往她没少读兵法古籍。她本不爱好这些,但以往在家时,她父兄常常会因为见解不同而争执起来,最后拉她入伙做个评判,所以而今接触这些,她也不算一窍不通。 反而渐渐地,随着苏薄予她的指导,她自己能灵活运用起来。 西陲住民分散,除了比较集中的城镇以外,村子和散户都分布在山野谷地之间。 后来终于遇到了有当地的住民,江意向他们打听,这里确实有很多地方因为人迹少,本身是没给起名字的。有名字的,几乎都在江意的地图上了。 不知不觉,在外已奔波有数日光景。 在外当然没有在梁鸣城那般轻松,梁鸣城至少还有个别院给江意住,眼下到了外面,每日都只能跟苏薄和士兵们一起风餐露宿。 天黑了,走到哪处适合落脚的地方,便入山林隐蔽。 生火不能生太旺,夜风大,且天干物燥,很容易就引起山火;另外,西夷兵除了有规模有组织地进攻以外,还有不少散兵入境,他们需得时时警惕着周围有什么动静。 携带的干粮有不少马肉干,硬得能把牙龈磕出血。或是山中有走兽,就地取材来烤时,火不够的情况下,基本是半生半熟地嚼了往肚子里咽。 通常烤来的肉苏薄会把熟了的部分给她吃,然后把生的留给自己。看起来虽是他不经意的举动,可江意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照顾。 好像这个男人在她身边,即使在外面条件再恶劣,他也能替她挡下许多艰苦。 他们随身携带得有盐,撒少许在烤肉上,吃起来不好吃但也不那么难吃。 但是江意知道,生肉的味道一定难吃。 江意将苏薄分给自己的熟肉,撕下来喂到他嘴边去。 苏薄却不接,道:“你吃,我吃这个。” 江意道:“你我交换一块,我想尝尝你的是什么味道。” 苏薄道:“没什么味道。” 江意问:“好不好吃?” 苏薄:“不难吃。” 江意:“不难吃那你给我吃一口试试。” 苏薄非常护食一般,道:“你的已经给你了,我的凭什么给你?” 江意:“……” 最终交涉无效。死心眼压根不给她沾嘴。 江意再看看素衣和亲兵们,乃至于她的暗卫们,大家都一副平常模样,即使只淡淡过了一下火,带血的肉送进嘴里时,他们也面不改色,囫囵嚼了吞下。 还不能嚼太细,不然不顶饿。 这群人以往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做法。 昏暗的火光下,江意靠着树干蹲坐着,她将下巴搁在膝上,总是不舍得移开眼地望着苏薄。 第614章 想办法改善 闪烁的光将他的侧脸轮廓修饰得如雕刻一般深邃,那是一张从容英俊的脸。 他可以是郎君如玉的模样,也可以是一军之首的模样,眼下,更是她能放肆依靠的模样。 “苏薄。” 她轻声唤他。 他低低应道:“嗯。” 而后两人便再无后话。 仿佛只要一人呼唤的时候,另一人能在身旁答应,就足够了。 不过这样半生不熟的野肉餐也没持续两顿。他们男人不讲究,江意却是不能不想办法。 在有限的环境和条件里,如能改善一下饮食,谁想顿顿吃生肉啊。 于是后来,江意见苏薄烤肉时,用树杈穿着那么厚的一块烤,她便哗地拔出苏薄的长剑,利剑出鞘的声音显得很是清越。 江意拿着他的剑就在有限的火上烤了一遍,一是消毒,二是快速升温。 而后她把剑柄递给苏薄,道:“你拿着。” 苏薄空只手拿好,剑身平摊着。江意便用自己的匕首把一大块厚厚的肉切片下来,整齐地平放在剑刃上。 顿时可闻滋滋的烫烙声。 等把剑刃都摆满,她再移到小火上过一遭,可不就几乎全熟了。 江意再往肉上撒了盐,移到苏薄面前,道:“吃吧。” 其他人见状,就都用了这种办法。 虽然大家都习惯了野蛮的进食方式,也不讲什么美味与否,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但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熟肉更容易下肚。 每日都是干粮烤肉的,想不上火都难。 江意感觉喉咙都快冒烟了,喝多少水都降不下来。后来行军路途中发现山野里生长有薄荷,就像之前素衣做的那样,摘来捣碎了混进水囊里,喝起来清凉解暑,又降火。 除了薄荷叶子,山里也不乏一些野菜。江意勘察地形时顺带就摘一些。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来羡门儿清。 到了晚上,苏薄烤肉时,江意便将烤好的肉片裹了些野菜或是薄荷叶子喂给他,补充身体所需的同时又能尽量不那么上火,而且显然口感中还多了一股清香味。 也就苏薄有此待遇。 素衣和亲兵暗卫们只能眼望着。 来羡就开始唏嘘:“啧啧啧,一群万年单身狗,光望有什么用,能望得来相好儿么?” 行军路上,他们遇到了数支西夷散兵。人数不一,少的十余人,多的则几十上百人。 来羡全天保持着警觉状态,感官十分敏锐,能事先探知到对方多少人,什么来向等。 苏薄跟它配合得相当好,第一时间派兵做出最快的应战准备。在西夷散兵靠近他们的攻击范围时,无一例外打得他们狼狈窜逃。 西夷散兵很会审时度势,一旦见己方不能敌,立马就会纵马往山里跑。 江意第一次将她的箭枪派上用场,一箭一人,上弦的速度比一般弓箭快,在瞄准器的助力下也能立马瞄准目标,即便第一时间射不死,也多数能射下马来。后面骑兵追上去便多补两刀了结性命。 在外弓箭尽量不伤马,清剿散兵后还能将他们的马收归己有。但若是遇到西夷兵快成功逃脱的情况,该射马的还是得射马。 事实与出发前预料的差不多,越往后行,世道就越乱。 城镇不像城镇,村落亦荒无人烟。好不容易遇到生人,几乎都在逃亡的路上。 他们已经绕到了梁鸣城的西北方,因地势多山地,又贫瘠,西夷兵没有大举进攻,但西夷散兵才这一带出没尤其频繁,穷凶极恶,比十恶不赦的山贼匪寇更甚,杀光抢光,然后再去另一个地方作乱。 后来一路多见的,是荒草掩骨、野火烧屋,惨不可言。 等苏薄的骑兵抵达时,那些西夷散兵早已闻风潜逃,散入深山林中了。 第615章 感官的极致 这日,队伍正在山野里行军。 烈日灼灼,雪光一片,几近照得人睁不开眼。江意戴着士兵帽子,虽能遮挡部分阳光,但她举目往前看时仍是要眯着眼睛。 好在此路多林,林间又偶尔有风,队伍从林荫下穿过,比烈日当头要凉快得多。 等穿过这片林荫,他们即将要进入一片山间腹地。 江意抬眼望去,只见四周山木葱茏,除了风声格外的安静。 而后她便看见似乎自那腹地的上空,升起了道道青烟。 不光她看见了,其他人也看见了。 素衣开口道:“前面许是有村子,主子,我们不妨靠村子落脚休整。” 在外奔波得久了,天气又这么热,谁不想找个有人烟的阴凉地休息。他们每日都是干粮加烤肉,若是能有顿现煮的饭菜吃,那得多好。 至于粮食,他们可以用山里的走兽跟村子里的住户换。 再不济,没有足够的粮食的话,就是喝口清汤菜粥,也比干吃干粮的强。 眼下看那缓缓盘旋上空的青烟,又正值午时,应该是前方住户人家升起来的炊烟吧。 苏薄命队伍朝那腹地行进,但依旧不得大意。 然而,随着他们约往那附近靠近,便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青烟不似炊烟,而是更浓厚一些,因为地形的缘故,四面环山,空气流通不强,风很小,使得那股烟火气沉在了腹地中。 一进入腹地,江意就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根本不是炊烟饭菜的飘香味。 苏薄让队伍暂停,派了两名斥候往前打探。 等了大概一刻时辰,两名斥候才匆匆返回,快速翻下马便在苏薄的马前跪地,神色异常,禀道:“前面确有一个村庄,只是……属下等去时,村庄上下,已经不剩一个活口……全毁了。” 后来队伍去了那个村庄。 那些青烟是烧村子的青烟,大部分房屋都已经被烧成了黑炭,只余下点火星苟延残喘。 脚下的路一片漆黑,灼热的温度还没有全部消散,有些烫脚。 马的铁蹄不宜走这样的路,江意便下了马,一路走着进去。 一些房屋被烧成了灰烬,一些还剩下个大致的框架。 滚滚浓烟很是呛鼻。 废墟院子里、断壁墙垣边,随处可见一具具焦尸,以诡异扭曲的姿势躺在焦炭里。可想而知,他们在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也有村民被丢弃在村里的水沟里,因着有水的缘故而保存了完整的尸身,可却浑身上下都鲜血淋漓。 还可见时不时有女人,有的浑身赤裸,有的只光着下身,死状惨烈。 这村子里有一个祠堂,只烧毁了一半,那里还有更多的女人横摆在地上,甚至连有孕的也没放过…… 此前,江意知道西夷人凶残狠辣,从梁鸣城全城被屠,从途中偶有见新骨旧尸可以看出来。 但是她却不曾亲身接触过西夷人刚肆虐过一个地方过后刚造出来的热腾腾的光景。无人收拾残局,所见所闻都是感官的极致。 她在路上也用箭枪杀过西夷散兵,那时候没有想太多,也没来得及想什么新仇旧恨和西夷人的种种恶行,只知道不是他们死就是己方将士伤亡。 可眼下当她亲眼看见的时候,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想把西夷人全部杀光。 那个残忍的族落,就应该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后来,江意终于有遇到西夷人正闯入其他村庄烧杀掳掠的情况。 他们要先杀光村里的男人,虐待村里的女人,然后再带走一切可以带走的战利品。 骑兵铁骑入村,惊扰了那些西夷兵。他们转头就穷凶极恶地扑杀过来。 江意的箭枪射杀了两轮,一时没有可供后补的短箭,她听见村子后面有女人的惨叫声,铁马兵戈,她探身取了一把西夷死兵的刀,纵马驰去。 第616章 站在她背后 身后来羡依稀在喊她,她想,大抵是要她冷静,不要冲动,更不要以身犯险。 她觉得自己非常冷静,冷静到浑身血液都快停止了流动。 她到了西陲来,她跟知道着苏薄一路深入战地,与西夷人正面对敌的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她不能总是,一边目睹这人间炼狱,一边却躲在他的背后! 前面骑兵从正面突击,她从偏僻小径绕到了村子后方,从西夷兵的背后偷袭。 她第一刀刺穿了西夷兵的胸膛,第二刀直接割下了西夷兵的头颅。 热血洒了满手,溅上脸颊,衬得烈日下她的脸色异常的冰冷苍白。 村里幸存的女人们四处躲逃,可但凡被西夷兵抓住了的,他们也没法再施暴,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这时来羡从后面追了上来,嘴里衔着一把带血的短箭,显然是刚收集起来的,传音道:“小意儿!” 江意堪堪塌身躲过一西夷兵的横刀劈来,顺手就接住了那把短箭,从马鞍上取下箭枪,极其娴熟迅速地装箭,听得咔咔两声响,对面那西夷兵已近在眼前,但他的刀还来不及挥下,江意箭枪对准他胸膛,近距离一箭射了个对穿。 后来江意的马也被西夷兵给中伤。她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她想起那日在教练场上,与江词的亲兵比对,当时她将对手当做是西夷人,拼尽全力,却在最后明明能把刀送进对方胸膛的时候,得忍住那股越挫越勇的甚至让她感到沸腾的杀劲儿。 那时她对西夷人的了解只是来自于旁人的口中,她的想法也简单,不管西夷人是什么样子的,来日两军对垒,拼个你死我活,没谁会对对方手下留情。 可现在她亲自见识了西夷人,也再不用忍。 一手长刀一手匕首,她出其不意,一连杀掉三五个西夷人。 西夷人长得魁梧,大概是看她娇小所以以为擒她在手轻轻松松就能捏死她。 实则,她把匕首狠狠捅进对方心脏的时候,力气并不娇小。 拔出匕首时,鲜血狂喷出来。 像一剂良药,使得她骨子里的气血由凝固又渐渐流动,告诉着她,她还活着,死的是他们。 来羡的吼叫声响彻村子,看见有西夷兵向手无寸铁的村民举起屠刀的,立马狠扑过去,用力地甩头撕咬。 江意前面已经摆了七七八八西夷兵的尸体,这时有西夷兵从后面借着马身做掩护,突发偷袭,一把长刀直劈江意后脑。 当是时,一柄长剑突然又自那西夷兵后面破空而来,如雷霆万钧一般,气势浑然、锐不可当,精准直中那西夷兵的背心。 几乎与此同时,江意亦察觉到了,猛然回身,另一手匕首以雷厉风行又刁钻之势从下往上扫过西夷兵的脖子。 这一招她练过了无数遍。 是苏薄教她的。 在无数遍的演练后,最终她还逼得他不得不撤步躲开呢。 她的匕首锋利,西夷兵的背心中剑之时,脖子亦被划出一道过半深的豁口。 鲜血从豁口里不断像泉眼一般又喷又涌出来。 西夷人倒下后,江意看见对面站的是苏薄。 他如置身事外,看她满身浴血。 可就在她从后方绕到这里来时,他后脚就跟来了。 他一直站在她背后,看着她。 他不会随时随地都将她保护在温室里,否则就不会带她出来。他会在恰当的时候让她去放手一搏。 那样是为成长。 因为他等着,她与自己并肩而行的那一天。 江意与他对视,彼此相望的眼神里有许多的含义。 他看出来,她的愤怒,还有无助。 她都几乎把这里的散兵都杀光了,无助什么呢? 大抵是无助,以她的力气,仅仅只能做到这一些吧。 第617章 守护的意义 她后知后觉,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对生命本能的挣扎。 苏薄问她:“血是什么味道?” 江意站在阳光里,忽而启唇,哑声应道:“甜的,还有咸的。” 从前,也有人死在她手上。但是她从未去认真感受过,血究竟是什么味道。 苏薄抬脚朝她走来,缓缓道:“久而久之,习惯了,就没什么味道了。” 当时江意不明白。但是后来她明白了。 明明没有丧失味觉和嗅觉,后来,她和苏薄一样,却再也不觉得血本该有血的味道了。 最后骑兵一路清剿,多方夹击,将村子里零零落落欲逃窜的残剩西夷兵全部剿杀。 来羡说:“最高等的战争文明是兵不血刃,最劣等的战争文明才是向这些无辜者下手。” 从梁鸣城到现在,一路上见得太多了,它还道:“这西夷人已不算是个天生反骨的部族,而根本就是个天生反人性的部族。” 彼时江意坐在一段能遮挡阳光的屋檐下发呆,周遭都是来来回回清理村子的士兵,她身上血迹渐渐干透,看起来狼藉一片。 她抬眼看着远方的田野,阳光依旧灼目,是一种干枯的苍白,田野里的野草也长了许高了。 听村民说,他们不敢去地里打理庄稼,唯恐被西夷兵给撞上。或者说,田地里若是有被打理的痕迹,西夷兵一看便知道这一带是有住人的。 他们只能整日躲在屋子里,只有家里没米没菜了,才会出门去想办法。 可没想到,还是被西夷散兵给游窜到了这里来。 江意应来羡道:“是吧,你也觉得屠光那个部族,才能换得这片土地的安宁吧。” 想她父兄守卫西陲这几年,此前虽不能与他们团聚,但她也不曾有过怨言。因为身为军候将帅,披甲上阵、保家卫国是他们的分内之事,他们食君之禄就得忠君之事。 在这份职责大义面前,一家团聚都只能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懂得,从小就懂得,所以又怎么舍得去怨父兄的身不由己。 可当她到了西陲以后,亲眼见过了战争,见过了这里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生死无朝夕,大片的土地被荒芜,时不时就可见路有野骨无人埋,她自认为不是个怜悯苍生、心系家国大义的人,但是她明白了父兄一直在做的事的意义。 这片土地有壮阔山河,有黎明百姓,何以不值得人深爱? 保一方百姓,还山河永宁,那就是意义。 无数将士们愿为此披荆斩棘、不死不休。 在从夔州到梁鸣城之前,江意的想法和目的非常简单,她父兄保苍生黎民,而她只想保父兄平安。 她绞尽脑汁,只想让父兄能平安度过那场劫难。 可是,她的心意随着经历得越多,竟一点一点发生了改变。 她看着村子里几乎一半的村民死于西夷人之手,看着村子里一半的房屋被捣毁,还有女人们劫后余生的撕心裂肺的恸哭,恸哭自己,恸哭丧生的家人,江意觉得,她想要的,兴许还更多。 不仅仅是保父兄平安。 她想要荒野再无曝尸,她想要生人不再哭泣,她想要城镇村子重新建立,她想要庄稼重新生长。 她兄长曾说,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她迟早也会喜欢的。 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喜欢,至少绝不会喜欢现在这副满目疮痍的样子。 她想同父兄一起,去守护和完成这份意义。 江意坐在屋檐下呆滞了很久,苍白的面容里虽没有表情,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光芒不灭。 她如今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会付诸实践去夺取的人。 第618章 面对面就尴尬了 村里的西夷兵都被士兵清理干净后,士兵又帮助幸存村民们掩埋了丧生的村民。 苏薄把江意的短箭都收了回来,一支不差,放到她面前。 苏薄本要替她拭去短箭上的血迹,重新装进箭匣子里;能把短箭回收再用,比重新再造更省时省力。 江意道:“我自己来。” 于是后来,江意继续坐在屋檐下,面前打了一盆水,她一根根把短箭拭净,归入剑匣。 村民没什么好感谢的,就开始张罗一顿热饭给士兵们吃。 士兵进山里去打了野味来跟他们交换。 这村子依河而建,河流就在村子的背后。 河水日夜流淌,村民在上游取水饮用做饭等,下游则用来洗衣,夏日里也有村民直接在河里洗澡的。 士兵们见可以洗澡,就分批去河里洗了个痛快。 村里的女人们为表谢意,主动替士兵们洗干净衣裳。 她们当然也想起了江意。 当时江意刚刚将所有短箭都归置整齐,便有村女过来,想请她去洗澡,并把这身血衣褪下拿去帮她清洗。 江意怔愣,知道村女一片好意。她看起来虽然娇小玲珑,但先前为救她们那般生猛拼命,村女显然把她当成男子看待了。 既是男子,也就没什么避讳了。村里的男人,平时洗完澡从河边回来,基本就穿着条裤子,赤膊坦胸的。 眼下士兵们的衣服都拿去洗了晾着,暂时没得穿,也都是这样。 反正见怪不怪。 这会儿太阳还算大,衣服晾半个时辰就能干。 江意讷讷道:“不麻烦了,一会儿我自己清洗就好。” 村女之前眼圈哭得通红,此刻神色虔诚,道:“不麻烦的,举手之劳,能为小将军做点什么也能谢过小将军的救命之恩。” 江意要是不脱下衣服给她,看样子她是不会罢休的了。 江意又低头看了看自个,确实满身惨不忍睹,怎么也得去洗洗。但自己不可能就在这里把衣服脱给她,便道:“你先带我去河边吧。” 村女就在前带路。 等到河边时,士兵们已经基本全部洗完了。 就剩下一人。 河水缓慢寂静地流淌,水声响起在空旷的天地间,显得清碎好听。 斜阳洒在河面上,水波粼粼,满是闪闪浮光。 江意脚下踩着圆润的鹅卵石,站在河边踟蹰了一下。因为她看见苏薄尚泡在水中。 河水将将淹在他的胸膛处,他头发放了下来,垂入水中,如温柔的水荇。 苏薄听见脚步声,侧身回眸看她,眼里余晖与水光交织,清清淡淡,却瑰丽无比。 江意一直有些苍白的脸色,才终于泛开了丝丝红霞,染到了耳根。 村女并不知道她在局促什么,道:“小将军把脏衣给我吧。” 河边有人洗澡的话,便不适合再洗衣,衣裳都是拿回村子里洗。 江意见往上游走两步,不远处的河边延伸至水面有一块大石头,她便挪到大石头背后,解了士兵衣服,放到那石面上,然后顺着光滑的石面缓缓滑入河水里去。 村女见状,只以为她是有些胆小害羞。平时她们女子要在河边洗澡的话,也是顺着那块大石头下水的,并且石头横了小半个河面,能遮挡一些光景,身子再往水里一泡,旁人也瞧不见什么。 但这话她没说出口,若是对这小将军说这是她们女人平时洗澡的地方,听起来像是不敬。 等江意下水后,村女就将她的脏衣服拾走了。 江意手紧紧扒着石壁,她不会凫水,又曾有过溺水的阴影,对这种流动的水还是有点恐惧。 河水没她想象中的凉,在阳光下晒了一天,水里有温温的余热,缓慢柔和地冲刷过她的身子,瞬时将暑热黏腻感驱散。 只是她一直紧张地扒着,无法空出双手来清洗自己的身体。 她很怕自己要是不小心,给河水冲出了这石头外,与苏薄面对面就尴尬了。 第619章 她运气太好 苏薄站在河中心水最深的地方,江意不看也能听见,除了水流淌的声音,还有他那边的水声。 江意一动不动,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衣服都被村女拿走了,那她一会儿穿什么? 她都忘了要拿换洗的衣服来。 于是最终,还是她先出声,紧声道:“苏薄,你还在那里么?” 苏薄:“嗯。” 江意便问:“你拿没拿换洗的衣裳?” 苏薄:“我的拿了,没拿你的。” 江意动了动口道:“那你一会儿洗完了,能不能去帮我拿一下?” 苏薄:“水不很深,淹不着,你放轻松。” 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不觉身心真的放松了一些,江意坚持问:“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取换洗衣裳?” 苏薄完全不接她的话,道:“可以后背靠着石块,便不必担心会被水冲走。” 知道他明显在转移话题,江意还是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话,本是面向着石块用手扒着,便仔细转了个身,用后背贴着,发现来向淌来的水还真冲不走她,只会使她后背更紧密地贴着石壁。 江意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背靠……”话没说完,她就停顿下来,闷声又道,“你偷看我?” 苏薄:“我猜的。” 江意:“你能猜到我什么什么姿势动作?” 苏薄:“你摸着石头下水后便没动过。我没听见水声。” 江意有些羞恼:“你自己洗你的,听我做什么?” 她完全放轻松过后,发现水果真淹不着她,她双脚都能踩到底了,水才只漫到她肩膀锁骨处。 脚下的鹅卵石又圆润又光滑,垫在她的脚底很是舒服。 于是她放心地倚着石块,伸手解开头上发髻,顿时青丝如瀑松散开来,丝丝伸入水中。 其他士兵洗澡都用不上皂荚,但方才那村女对她格外照顾,大概是因为她手上脸上实在太多血污要清洗了,故村女拿走江意的脏衣时,还放了块皂荚在石头上,走的时候提醒她了。 江意伸手往石头上去摸皂荚时,摸索了一会儿没摸到。 还是苏薄提醒她:“往左一点。” 她手便往左挪了挪,窸窸窣窣地才算摸到。 她使劲洗了几把脸,又慢条斯理地把头发洗干净。 江意闷闷道:“我让你一会儿帮我拿衣裳,你为何总是顾左右言他?” 苏薄很直接:“我不去。” 江意:“你为什么不去?” 苏薄道:“我去给你拿衣,留你一人在这里?” 他哪能放心。 江意沉默一会儿,问:“那我一会儿穿什么?” 苏薄道:“穿我的。” 江意道:“你的很大。” 苏薄:“裹紧些。” 两人隔着一块石头,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 江意晓得,是说服他无望了,也就不跟他扯了。 后来她洗好头发,刚抬起头把湿发往肩后捋时,冷不防看见河里有什么黑幽幽的东西正蜿蜒着往她这边游来。 江意一动不动,那家伙停留在她一两尺开外的距离也一动不动,面面相对。 苏薄没听见她的动作,便问:“洗好了?” 片刻,江意的声音传来,也听不出起伏:“假如,我遇到了类似于水蛇一样的东西,怎么办?” 这河道上游水草葱茏,有时候难免有这种情况。 但水蛇游到下游来的几率很小,没想到竟然被江意遇到了。 她运气实在不要太好。 苏薄闻言一滞,江意又道:“它颜色是深黑色的,并不鲜艳,理应无毒的吧。” 苏薄沉声应道:“多是无毒的。你不要动,我过来。”下一瞬立刻就动身朝她这边来。 江意却道:“你不要过来。” 说罢,她那石头背后就响起哗的一道水声。 第620章 叫你别过来 苏薄动作一顿,出声道:“江意?” 少顷,江意才应道:“我逮住它了。” 苏薄:“……” 她朝石头外苏薄那边的方向举出手,苏薄看见黄昏下,她那手上竟果真掐着一只小小的蛇头,晶莹剔透的水珠不断顺着她的手和细白如玉的小臂往下淌,蛇身缠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不断地蠕动收紧。 看起来有种胆战心惊而又瘆人的美丽。 若是上辈子,江意看到面对面的一条水蛇,铁定得吓得花容失色。但才经历过一场打杀,再见到这条小蛇,虽然长得可怖也滑腻腻的,可既然没毒的话,她怕甚。 西夷兵要砍她杀她她都没怕,还怕这蛇咬她两口么。 江意还是道:“它缠得紧,我要怎么让它松开?” 苏薄道:“死了自然就松了。” 他怎会没看见她手腕上的蛇的咬痕,呈殷红的两点,哪管江意准不准自己过去,大步就移身掠去,转眼站在江意面前。 边上的河水要浅些,刚漫到江意的肩骨处,但却只漫到他的胸膛以下。 面前冷不防堵上一个人,江意一时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也是白天第一次见到他结实的胸膛,肌理线条分明,挂着湿润的水珠。 苏薄接手了那条蛇,扼住七寸,低低与她道:“好了,你可以松开了。” 江意这才慢慢地松了手,见那蛇在他手上挣扎不过一小会儿,就松了缠着她手腕的蛇身。 苏薄顺手把水蛇往旁边丢去,顺着流水一下就冲远了。 他拿过江意的手腕,也没说话,径直便低头含住了她的伤口。 江意能感受到他在吮吸,那温热的唇吸出一种刺刺麻麻的感觉。 她下意识往后抽手,水底的双脚脚趾有些蜷起,一时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只好低垂着看向流淌着的小河水面,有些慌乱:“不是说没毒么,你吸什么……” 没等他回应,双脚像踩虚了一般,身子顺着石头就有些往下滑。 她自己又努力定了定腿站稳。 这水里可不比陆上,软下去得溺着。 实际上她身子将将一有下滑的趋势,水面下,冷不防一只手臂缠上腰来,箍着她往上提了提。 江意倒抽一口凉气,腰上被他手掌碰到的地方,仿佛也寸寸软了。 吸罢后,苏薄吐了淤血,掬了河水清口,道:“虽无剧毒,但一会儿可能会红肿。吸掉淤血好些。” 江意在自己站不稳之前赶紧伸手把他往后推了推,一双湿润的眼睛软软瞪着他道:“叫你别过来。” 苏薄不放心她继续待在此处了,问:“洗好了没有?” 水淹到了她的下巴,她是故意往下沉了两分的。 苏薄看她小兔子一样警惕,又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眼里有些情意涌动,低低道:“洗好了就准备上岸。先好生待着,我递衣裳给你。” 光天化日的,说不定可能还会有人过来,他就是再想把她怎么着,也不会在这里。 而后他绕过大石头,江意听见水声,他应是先上去了。 苏薄随意披了件外袍,将自己的里衣从岸上递给她。 江意伸手来接时水花流淌,道:“你不许看。” 苏薄一本正经:“不看。” 江意拿住衣衫后,正准备扶着石头起身上岸,可哪想甫一抬眼帘,就见苏薄正光明正大地站在石头岸边,瞧着她呢。 江意见状当即往水里一沉,掩在石头背后恼道:“你不是说不看吗?” 苏薄很是有理有据:“我的眼睛,不听我的。” 江意:“……” 她气急道:“那你转过身去!” 苏薄明明站着没动,嘴上道:“转过去了。” 江意:“没转的是狗。” 第621章 同你们一起 苏薄这才缓缓转过身,道:“快点上来。我数三下,你还没上来我就转回来。” 把她放在自己视线以外,显然没法让他安心。再来一条水蛇估计是不会了,但他要是不看着,她脚滑溺水怎么办? 苏薄还真就数了起来。 江意一听,头皮发麻,赶紧上岸,在出水那一瞬裹上他给的衣衫。衣角太长,还是轻飘飘地铺在了水面上。 苏薄回身,一把捉住她手腕。她赤脚湿润地刚一踩上岸边干燥的鹅卵石,就被他轻巧地将带离水边。 那厢,村女把江意的衣服拿走以后,回到村子里浣洗。 看起来就是一身同其他士兵一样的士兵服,可洗到后来,村女就发现了区别。 这身士兵服里面,竟还有一身姑娘家穿的亵丨衣。 村女这才反应了过来,难怪先前在河边时那小将军看起来那么害羞窘迫,还跟姑娘家似的摸着石头下水。原来竟是个女子。 村女又想起当时河里还有男子,心想坏了,她下水去了,一会儿可怎么上岸来? 于是村女回自个家里取了自个平时穿的衣裳,又匆匆赶往河边。 结果村女去到之时,发现河里已经没人了。但她不难发现那小将军,身上披着一件十分宽大的衣衫,和另一人一同坐在河边。 此刻那娇小的背影里,青丝如墨般散落在肩后,她歪着头,靠在身旁的男子肩头。 落日余晖,洒照在两人身上,少女周身都被淬了一层暖红色的光,那男子着深色衣袍却愈加显得身形深邃,画面安静美好得如同可以永远这般相守、偕老。 村女一时看傻了去。 乱世之中,竟还有女子为兵。万物皆寂时,竟还有如斯铁血柔情。 村女想了想,最终没出声打扰,又转头往回走了去。 今晚大家要在此地落脚,难得不用赶时间。 江意上岸以后,便和苏薄在这河边坐了一会儿。 鹅卵石退却了白日里的热度,只剩一丝余温,她脚蹬着小石块,抱膝蹲坐着。 苏薄的衣衫宽大得直接把她整个人罩住,衣衫里她的身子或蹲蜷或舒展,都压根不露痕迹。 唯一不好的,就是衣襟总是往下滑。 江意捻着衣襟,道:“你的衣裳于我,可以做件披风了。” 后来她蹲坐得累了,便直接将身子靠过去,头枕着他的肩,一起在晚风里,见那暮色丝丝笼罩上来。 “苏薄,”后来她说,“我不想当什么名门闺秀、千金小姐了。我想同你们一起。” 她说,“我想看看,我哥哥说的,这里的山河葳蕤,到底有多美。风是不是带着山林草木的味道,夜空是不是很多繁星,我是不是真的很喜欢。” 苏薄手抚过她的头,往自己肩怀更靠了两分。他微微低了低头,下巴摩挲着她的发丝。 她还说,“我非良善之辈,欺我害我之类,我喜欢听他们哭,喜欢看他们痛苦。但这里的人一没欺我二没害我,我不喜欢听他们哭,见他们痛苦。” 是不是唯有让带来痛苦的人更痛苦,才能得到慰藉。 是不是唯有以残暴杀斗本身,才能制得住残暴杀斗。 暮色渐浓,鹅卵石上的温度彻底降了下去。 两人起身离开河边。 只是江意穿着他的衣衫不好走路,又松松垮垮,怎能就这样回去。 还是苏薄帮她整理了一下,将衣襟紧紧交叠,宽松的部分往江意身上多裹了一圈,再给她系上衣带。 江意站在他面前,由他摆弄。 最后他的一层衣衫穿在她身上,几乎当两层。 她低头看了看袭地的衣角,在苏薄系好衣带后,他便蹲了下去,将那衣角在她两边脚踝处收拢,各自打了个结。 虽看起来怪异得有些好笑,但好歹走路是方便了。 随后她穿好了鞋,苏薄牵了她的手,一路往村子里走。 第622章 从没被拴过 再说说来羡,先前江意坐在屋檐下拭短箭时,来羡本来是陪在她身边的。 后来来羡到周边去溜达一圈儿回来,怎知江意就不见了。 它正想闻着味儿去找呢,也确实是闻到了河边的那个方向。结果边闻边走,边闻边走,怎料眼皮子底下突然就冒出一双鞋来,来羡狗鼻子顿时就杵在那鞋尖儿上。 来羡狗躯一震,下一刻连忙把狗头扭开,一脸作呕:“哎唷我去,这味儿……” 素衣看着面前这狗儿,压根没看出来羡忽然扭开头的动作里是对他满满的嫌弃。 来羡见他挡道儿了,也不跟这二楞子纠缠,赶紧绕开他走。 但素衣一挪步,又挡了它的道儿。 素衣似看出来它在找人,道:“江小姐去河边了。” 来羡正欲再绕开他,他又挤出一句:“我主子也在。” 来羡:“……” 素衣跟便秘似的,再挤一句:“所以你就别去了。” 江意和苏薄在一起的时候,来羡通常都有多远滚多远。眼下听素衣这么说,它当即就打消了念头,转头往回走。 素衣跟着它走了几步,看了一眼它身上的软甲,道:“我给你也洗洗。” 来羡一听,顿觉不妙,刚想撒蹄跑掉,可素衣动作比它快,先一步就抓住它的后脖子了。 来羡反抗,挣扎,一头狗毛都炸了,还伸爪刨了他几下,习惯性地传音道:“变态的二楞子,放开老子!” 素衣:“来羡,嘬嘬嘬,跟我走。” 来羡:“嘬你妈!” 最终,来羡被素衣半拖半拽地弄去了树荫下,找了根绳子拴着……然后素衣转头就去打水了。 来羡气得龇牙,抬起两只前爪就去扒拉脖子上的绳圈儿,怒气冲冲:“老子穿越以来还从没被人这样套过,简直是奇耻大辱!等小意儿回来,必须给大魔头吹吹枕边风,把这货吊起来打!妈的!” 素衣很快就端了一盆水过来,听不见来羡的咆哮,当然也彻底忽视了它的抗议。 来羡呲牙咧嘴地朝他低吼时,他只一脸平常地顺毛:“来羡,不吼。” 说着他就动手来脱来羡身上的软甲。 来羡:“你要再动手动脚的,信不信我咬你!我真的会咬你哦!” 尽管来羡一直呲着牙,可对素衣来讲完全没有威慑力。事实上,直到素衣把它的软甲完全解下,它也没有真的咬他一口。 就是咋咋呼呼,嘴上呲得凶。 素衣把软甲丢进水盆里,见它的狗毛上也染了血迹,便用巾子打湿了把狗毛擦干净。 起初它十分抗拒,素衣每擦一下,它就呲一下。 渐渐到后来,素衣十分耐心,来羡也没感觉到不舒服,也就认命了。 直到江意和苏薄回来,两人在人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彼时来羡一看见她,真是激动又愤懑,传音道:“小意儿,快让人把这二楞子拖走!他拴我!竟然拴我!” 江意见它那悲愤不已的模样,抽抽嘴角劝道:“他是在帮你清理。” 来羡:“帮我就要囚禁我,真是令狗窒息!” 这时素衣也清理完了,就松开了套它的绳子。来羡解恨似的回头就伸狗爪往他脸上刨几下,虽只是用肉垫没伸指甲,但粗糙的肉垫还是磨得素衣的脸皮生疼。 偏生素衣的逻辑就是非常奇怪,非但不恼,还伸手揉揉来羡的狗头,道:“不用谢。” 来羡:“我就想知道你是凭什么觉得我是在谢你的!” 先前村女洗的衣物已经干了,见她回来便送了过来。江意便借了村女的屋子,将自己的衣裳换上。 村女细心地将里衣叠在士兵服的里面,交给她时提醒了一句。 江意点头道谢。 村女道:“是我大意了,竟没看出小将军是……若让小将军难堪了,真是过意不去。” 江意道:“这不怪你。” 第623章 越来越从容 穿戴整齐后,江意才出去听来羡的一通诉苦抱怨。 江意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它一遍,道:“人家素衣把你收拾得挺干净的啊。” 来羡不领情:“需要他收拾?我自个去河里滚一圈不就完了?” 总之,来羡就是觉得素衣窒息,一看见他就气不顺。 软甲泡水过后,江意轻轻一擦,血污都去掉了。她把水拭干,重新穿在来羡的身上,来羡习惯了,也很配合地伸腿穿入四个洞里,与方才素衣收拾时相比,眼下它简直是享受。 晚上,队伍在村子里用了顿伙食,留守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出发。 这西北地域辽阔,但住民却比南部要少,往南逃亡的百姓早就逃亡了好几拨了。 但迁徙路上也十分艰难,不仅要躲四窜的西夷散兵,还要防流寇,稍有不慎,便曝尸荒野、无人问津。 西陲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护送每一拨迁徙的百姓,另一方面,如若有兵力护送,目标更大,还更可能会引起西夷散兵的注意。 所以西陲士兵只能以分队巡游的方式来追击驱赶西夷散兵。 如今这地域里剩下的大都是世代居住于此不舍得离开祖地,和不想客死他乡的人。 这种时候,队伍也不可能带着剩下的村民迁徙往附近的城镇,只怕城镇里的局面更加不太平。 村民已经不多,村子也遭到了很大的破坏,所以队伍临走前,还帮村子掩饰了一番,看起来尽量像个已经被洗劫过的模样。 同时还在屋子底下合适的地方挖了几个防空洞,用于关键时候给村民们躲藏起来。 队伍忙了大半宿,后面只休整两个时辰,便上路了。 村女们来送江意,得知江意同她们一样是女子,都感到十分亲切。 江意骑上马,有村女问:“女子也可以从军么?” 江意回头看向她们,想了想道:“这个问题,等你们活下来,以后的时间,兴许能够回答你们。” “活下来,当然要活下来。” 她们从江意身上看到了勇气。她还没她们壮实,她都能杀西夷兵,说明西夷兵还打不过她一个小姑娘,那她们这么多人合力,为什么办不到? 先前只顾着恐惧、叫喊,才会让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杀害她们的家人、破坏她们的家园。 昨日江意杀西夷兵杀得满地是血时,村女们尽管害怕,但是心里却由衷地觉得痛快。 为此,她们深受鼓舞。 西夷兵也会被杀死,只要她们比他更凶狠。 后来队伍离开后,村子里的男人女人们也没有一味地躲起来,他们开始在村子里布置陷阱,像以往对付山里闯进村的野猪那样。 兽夹、削尖的木头被置于陷阱之中,再后来也确实又有些个西夷兵,不知从哪个山头窜出来,进了村子。 最终都有来无回。 江意也没有闲着,她的主要任务是勘察地形,遇到西夷兵出没时,又同士兵们一起击杀。 她杀敌的手法越来越娴熟,应对之时也越来越从容。 再遇敌时,不像最初在山林里第一次遇到散兵时那般,一来她便拿出箭枪射杀。 她会策马拉近距离,进攻时再出其不意一箭毙命。 后来便是不再用瞄准器,她也能射得很准,要么射穿对方的颈动脉,要么射穿对方的心脏。 来羡曾说,她身上有某种气场,与大魔头苏薄越来越相近。 直到眼下,它亲眼看着她烈马长空、风染落红,那种感觉才真真最强烈。 清剿完西夷兵后,她勒马停了下来,将自己的短箭一支支从西夷兵的身体里拔出,并在其身上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血,方才归入箭匣。 她的短箭射杀多次,那铁打的箭头难免有些钝了。但总归要比刀削的纯木箭要更有杀伤力一些。 遂,路途中,她找了块磨石,中途整顿休息时,她得空便将箭头磨了一番。 第624章 还是没结果 再后来,苏薄的队伍与西陲其他分支兵力会和。 这支兵力可不是巡游的小支队伍,而是从夔州拔军来此镇守西北境的军队,有五万人之众。 领军将领乃是与镇西侯麾下重用的西骑将军。 当初在夔州立下军功,被镇西侯一手提拔上来的。 江意从他那里得知,镇西侯已率军在行军路上,并且各路西陲分支兵力,都渐渐往这里聚拢。 包括她兄长,此时也在往此路行进。 夔州必会留足够的兵力防守,但这一次镇西侯亲征是免不了的。 江意有些茫然,父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而她绕了这么大圈,到目前为止竟毫无头绪。 来羡道:“别急,那场战役既是你父兄齐齐战亡,说明他们是在已经两军会和了以后,才遭遇不测的。眼下他们在不同的方向,必定是在离这附近不远的地方才会会和。” 江意了解她兄长行军的方向后,将两路军在地图上一比对,就能得到大致会和的线路图,果真与最初她和苏薄定下的这条外巡线路有相当一部分重合。 一路走来,她都没发现何处地方适合大规模的埋伏突袭战。 她父亲率兵,可也有数万兵力。如若是小规模的埋伏突袭,根本奈他不何。 西陲靠北疆域,山脉之间更加恢宏,绵延千里,山与山之间所形成的腹地也更加辽阔。 这片地域虽辽阔却也无甚可掠夺,起初西夷人不会往这边来;可对于西陲将士们来说荒野人烟稀少,战争的代价比别处小,也更加好举兵施展。为此西陲兵力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入境的西夷兵往这里引。 只不过预设的这战场始终是在西陲境内,前世她父兄战亡以后,这一点成了继侯府搜出的那封通敌文书以后被有心之人所借题发挥认定她父兄乃叛国贼的有力旁证。 百姓无法看清事情的全部,只被误导,听说是镇西侯窜通西夷,打开边境国门,引西夷大肆入侵,便群起愤怒,将她父兄砸棺毁尸。 可是她父亲身为西陲将帅,如不以这样的方式创造机会大举攻之,如何能重创西夷?任他们继续在西陲四处分散横行,百姓则永无宁日。 江意分别给她父兄去了书信,央他们行军途中定要万分谨慎,谨防埋伏;另一方面她揣测,既然此前勘察过的地形都与战况不符的话,有可能那张战役是发生在这片战场的正面交锋以后,正值她父兄放松警惕之时。 那么那个地方就在这附近不远。 苏薄定下的线路也还没有走完,接下来有限的时间里,江意随他一起,沿着战场区域方圆百里进行勘察。 一路勘察到底后,再往前便无路可走了。 横在视野里的是一片巨大的山脉,像一堵高墙,把这个世界高高地围了起来。 举目眺望,可见山脉白头,终年顽雪不化。 在它面前,可显得世间的一切争斗都微不足道。 来羡蹲坐在江意的马背上,亦仰头眺望,久久不语。 直到江意勒马调头,它忽然有所感悟道:“如若,即便是不同的时空,但我们所处的依然是同一片土地的话……你们有夔州,我们也有夔州,那这里……理应是青藏山脉。” 江意没空理会这是什么山脉,她只知道她至今都没能找到那个地方。 她已经把这条路线走到头了。 那场战役,究竟发生在哪里? 来羡知道她内心焦急,一时也没多说别的。 在策马返回的路上,许久,江意才道:“苏薄,我不回梁鸣城了,我要去找我父兄。” 她出来奔波了这么久,最终都一无所获,现在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她回到她父兄身边,无论如何也要与他们在一起。 苏薄没应她好,也没应不好。 后来,队伍走到一处山脚下,忽闻重重蹄声从山林里传来。队伍顿时全副警戒往一旁闪避,以为是遇到了西夷兵埋伏。 可来羡一听,却道:“不是马,来者比马轻。” 他们隐在这边林间,听着山上冲下来的蹄声越来越近,最终破林而出。 江意看得清清楚楚,微微瞠了瞠眼:“鹿?” 第625章 终于想起来 不错,那是一群鹿,不知为何,像是受了惊吓一般,齐齐冲下山来,又折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鹿群背后,掠起一道长长的飞尘。 江意驱马走出隐蔽处,站在道路上,望向鹿去的地方,神色不定。 来羡见她形容有异,问:“小意儿,怎么了?” 良久,江意张了张口,喃喃道:“鹿……塵(尘)?” 瞬时,她念出的这两个字犹如魔咒的咒语一般,一旦从口里出来,尘封的魔咒也就跟着打来了。 前世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断断续续,但是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时是戚明霜第一个来告诉她,她父兄战死沙场的事。 后来侯府被抄,她被锁上囚车游街示众。街道两边全是围观的、指骂的百姓。 她游过的街道茶楼前,里面还有说书的,正真假掺半地说起那场战役。 “那父子两个叛国,引西夷蛮人入境,使得西陲近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江家父子两个能有此尸骨无存的下场,真真是他们活该……” 声音越来越远,有些缥缈得若有若无:“那场鹿塵之战,真是杀得风云变色、血流成河……” 江意如梦初醒,在脑海里反复琢磨着“鹿塵”二字,就像蒙尘的玉石,被她琢磨得越来越光亮。 以至于最后,她低着嗓音,脱口而出:“鹿塵,是鹿塵之战!” 没错,致使她父兄战亡的一役,正是鹿塵之战! 她急切地回头问苏薄:“你可知鹿塵在哪里?” 苏薄道:“在别处不曾听过这个地方。” 他和江意一齐看向那群鹿跑去的方向,忽然,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纵马跟上去。身后骑兵见状全部跟上。 如果别处没有,那么,可能就在此处。 可大概是后面马蹄惊吓到了鹿群,鹿群慌慌张张,跑过山脚以后,转而就奔进山脚侧面的一处荒草丛生的狭地。 说是狭地,只是和大片沃野相比而言。 那里看起来根本没有路,而且草木繁盛,又处于两山相接之迹,看起来像是一条山脉相连而中间呈现出来的稍有坡度的山麓地带。 江意和苏薄一路驰马追上去,满地荒草长得几乎有马背那么高了,还有树木掩映,然当他们跑过草木繁盛之地以后,只见前面之景豁然开朗。 之前在勘察地形的来路时,江意经过此地,也压根没发现这山脉里面别有洞天。 此时鹿群已经钻进对面的山林里,消失了踪影。 江意原以为这山脉是两山相连,从外面看起来也确实如此,可进来以后却发现,两山不是相连的,里面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凹谷。 凹谷两边俱是耸立的高坡。 倘若在此地伏击,后果不堪设想。 这凹谷寂得让人头皮发麻,仿佛与世隔绝,能掩盖掉外界的一切声音。 马匹的马蹄也有些不安地踢踏踱步着。 江意霎时心中无比肯定,前世定然是在这里,葬了无数将士们的英魂! 这巨大凹谷情况暂未可知,苏薄不再贸然深入,只低道:“先退出去。” 江意心中复杂万千,却也强自按捺着,随队伍井然有序地后撤。 他们回到主道上,行了颇远以后,苏薄才命素衣带几个亲兵卸下马,重新潜入山中,将那凹谷地形打探清楚。 回到西骑将军镇守的大本营后,江意再书一封,命自己的暗卫八百里加急,定要亲自送到镇西侯手上。 当天半夜,素衣他们回来了,将探回的结果禀知:“那处山脉延伸的另一边,极其隐蔽,但好像正是西夷的过境之地。” 江意恍然。 原来如此。 西夷人倘若早就发现山脉凹谷是他们来去的通道,那里地势又浑然天成,必定会设伏于此。 到时候,真正的战场不是在她父兄预先计划好的区域,而是在此地! 第626章 哪里不对劲 现在知道了最关键的位置信息,江意也没有莽撞地将他们所掌握的情况告知给镇守此地的西骑将军。苏薄在与西骑将军交涉时,更只字未提。 事关她父兄和众多将士的生死存亡,想当初她父亲身边多年副将还有暗中反叛的,保不准这西陲军中没有别的内奸。 这西骑将军来此地已有两三年,这两三年里他到底是疏忽大意没有发现那道天堑凹谷还是刻意瞒而不报,不得而知。 所以眼下她谁都不信,唯一能信的只有她父兄。遂她又加急一封书信送往行军途中的镇西侯和江词。 她父亲乃三军之首,告知他这些情况以后,他自会做出相应的战略决策。 江意和苏薄也没在此处停留太久,旋即返回梁鸣城去。 留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回梁鸣城至少还能做一些备战措施,甚至调动出一批兵力,以援后续。 越早回去,才越能尽快在这里开战之前调取兵力和军备赶回来。 回去的路上,备了充足的从西夷兵手上抢过来的战马,路上可以换乘,一路快马加鞭,用了数日时间抵达。 江意的暗卫送去第二封书信时,江意就已吩咐,她会在梁鸣城等消息。 回到梁鸣城没两天,暗卫便昼夜不舍地带了回信来。 江意一收到信,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又递给苏薄看。 看完以后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苏薄一目十行,很快就将信上内容扫完,双眉微微一蹙。江意便知,他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镇西侯在回信上,道是未曾听说过鹿塵这个地名,问她是不是有鹿群出没的那座山脉。而后便嘱咐她无需担心,西骑将军早已将那一带的地形探查清楚,故早两年他便知道山脉深处有一个凹谷,山脉另一端连接着西夷那边的土地。为此他还曾亲自前往查看过。 不过此事乃军中机密,并未宣扬开去。 凹谷两边的山坡也早已在西陲军的掌控之中,到时候他会在制高点设下重兵,谁伏击谁还不一定。 倘若两军交锋起来,西夷人不逃入那凹谷就罢了,若是逃入了进去,不管逃兵还是伏兵,就都会在那凹谷里葬送干净。 所以,西骑将军信得过? 他早就把地形情况报告给了她爹,并且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诚然,观地形,如若早已占据制高点,从上往下攻,到时不论西夷人如何埋伏,都会处于绝对的劣势。 可是,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既然如此,那为何那一战,到最后她父兄还会战亡? 江意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如今梁鸣城已重建完成了一大半,陆陆续续有逃亡的百姓重新到此地来安家落户。 此城虽安稳,但备战气氛十分紧张。 西陲没有足够的军械后补运来,军中唯有自行想办法造械。 城中但凡能找到的铁器,都用来熔了重铸。 江意再也没回过别院宿夜,一有时间就在造械营里穿梭。 后来军队整装,即刻不耽搁,苏薄带上骑兵营和弓弩营,拔营前往。其余兵力留守梁鸣城按兵不动。 将士们昼夜行军,火速赶往战地。 尽管江意收到她父亲的叮嘱,让苏薄一定把她看在梁鸣城内,不准她再乱跑。只不过她和苏薄都没当回事。 前方随时有苏薄的人传最新的战报回来,江意他们还在半途中时,就得知她父兄和西夷人已经开始正面交锋了。 她恨不能插双翅膀立即飞过去。 苏薄与她道:“你父兄皆非冒进之人,镇西侯征战多年,一向稳打稳扎,暂时理应没问题。” 江意道:“其他的我不担心,唯独就怕他们闯进那凹谷之中。” 第627章 还是进去了 江意还在梁鸣城时就索性几道急书捎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父兄千万不要进那凹谷。 她既无法得知前世那凹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要避免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唯有阻止他们进去才行。 可对于镇西侯而言,那明明是胜券在握的事,想说服他还有点难。 最后还是苏薄又修书一封,郑重请告镇西侯,切勿入凹谷,镇西侯才勉为其难地应下,道是尽量不入谷就是了。 但江意还是无法全然放心。 路上多说也无益,唯有加紧时间赶路。 好在后来一路收到的战报基本都是好消息。镇西侯果然步步稳进,毫不急躁,任西夷人再骁勇善战,于荒野中两军对垒,也在镇西侯手上讨不到丝毫便宜。 西夷人在最近的两三场战役中混乱败北,镇西侯率军乘胜追击,打得西夷人落荒而逃。 之所以要乘胜追击,因为西陲将士对这片地域早就摸得非常熟悉。 镇西侯为主帅,江词为他麾下左翼,与右翼军队联合,所向披靡。 几场胜仗打得将士们士气高昂。 烈日之下,西夷人纵马驰骋,两兵相接、万马奔腾,无数马蹄过后,地上寸草不剩。 他们狂野暴躁,却被西陲将士缕缕追击不得不败退而走。 终于,这日,大批的西夷兵马被追得溃散,稀稀拉拉而又疯狂地冲入了两山间的狭地,深入凹谷。 那马的嘶鸣声、西夷人的咆哮声响彻山谷,回荡不绝。 兵马呼啸而来,追至狭地前,镇西侯一马当前,抬手止住将士队伍。 烈日下,追击了这么远,追得兵疲马顿,无不满身大汗。 镇西侯目光幽沉地盯着前面,却没轻举妄动。他自是记得江意多封急信叮嘱,苏薄也亲自来书提过此事,明明他在这凹谷中安排了自己的人手,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女儿偏偏如此惧怕他进这谷去。 但既然连苏薄都开口了,他也就勉强答应了下来。 如无意外的话,他决定不追进去。 何况凹谷把守两边山坡的重兵早已准备就绪,一旦西夷兵冲进去,便立刻发动进攻。 所以他和他的兵也不是非进去不可。 然,镇西侯率领将士们在狭地前等了大概一刻时辰,都没有听到凹谷中传来进攻的动静。 里面随着马蹄声渐远,好似西夷兵跑得越来越远了。 江词从旁侧骑马上前,到镇西侯跟前,凝眉问:“是不是山上布置的人出了什么状况?” 镇西侯连忙派遣几名斥侯快马入谷一探究竟。 再过半刻时辰,斥侯匆匆回来,禀道:“山上将士们都在,但西骑将军说,他们查探到西夷军果真在凹谷另一头埋有伏兵,如若不先将伏兵引出来,过早动手无法将他们全军歼灭!” 镇西侯瞬时了然,看样子是缺一个诱饵去把伏兵引出来,才好一举歼灭。 江词道:“军侯,我请兵入。” 镇西侯斟酌片刻,当即下了决定:“你留守,我带兵进去遛一圈儿。” 有他这当老子的在,这种事哪轮得到儿子。 他说出的话便是军令,江词无可抗辩,唯有退居在侧。 镇西侯随即抬手打手势,副将迅速传令下去。很快他便带兵进入狭地。 镇西侯一路深入山脉谷地,并警醒部下,一旦引出西夷伏兵以后,便立即调头往回跑。 只是在伏兵出现之前,却先出现了一个个凌空飞来的火球和无数流矢乱箭。 顿时镇西侯和部下拔刀抵御,但乱箭无眼,火球又一触即燃,队伍顿时就有些乱了秩序。 西夷伏兵趁此机会立刻涌出,一边猛攻镇西侯,一边分出余力包抄至后,堵住退路。 顿时就是一场激战。 第628章 别人容不下 镇西侯本身只是为了引出这些伏兵,并没有带大支的部队进来,可眼下西夷伏兵人数是他的两倍有余,前后夹击,使得将士们难以突围。 镇西侯抬头朝上,看向山上高地,两边高地依稀可见士兵林立犹如雕塑,不由大喝道:“传我军令,立刻发动进攻!” 然而,他朝上连吼数声,都无人答应,更不见上方有所行动。 江词在凹谷外等得焦急,后听见兵戈争斗声,以及镇西侯的怒吼声回荡谷中,不由心神一震。 原本只是诱出伏兵便立刻回撤,再由上方将士将伏兵全击便可大功告成。 可眼下不对劲。 江词立刻遣骑兵一探究竟。 骑兵快马回报,神色大变:“将军,军侯正被西夷伏兵围攻,死伤惨重!若无外援,怕是难以突围!” 江词凛色问:“上面没动静?” 骑兵摇头:“全无动静。” 江词啐骂一声,当即调遣将士,快马入谷地支援。 一入凹谷,江词一眼便看见镇西侯正被一群疯狂的西夷兵围攻。 看西夷兵的数量,虽比镇西侯带的队伍人数多,却不及他此刻麾下之兵。 遂江词拔剑,喝令将士们,一鼓作气冲杀上去。 彼时镇西侯回头看见江词带着兵马气势雄浑地冲过来,而他自己也是在打斗中才发现两边山麓林子里黑压压的一片,顿时脸色大变,朝江词吼道:“不要过来——” 然,他的吼声全被淹没在了那马蹄声和士兵们的杀喊声中。 待到江词的兵马跑近以后,不料又是再一轮的火球飞箭,而后山麓林子里更甚于江词兵马人数的伏兵冲了出来,再度将这支外援部队给重重包围! 西夷兵见将西陲最主要的两个主将都围住了,顿时疯狂地咆哮厮杀,战况激烈。 镇西侯带一队兵,他们便相应地出一队伏兵,后续外援部队闯入,他们便涌出更多的伏兵,不论人数上还是战斗力上,都大大占优势! 仿佛之前的战争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将所有力气和准备都放在了这里! 这里才算是他们真正的战场,为此他们做了周密的准备。 可即便如此,只要镇西侯命令镇守高地掌控整个形势的重兵及时发动进攻,西夷兵也绝不可能有胜算。 但偏偏,两边重兵在这时成了摆设! 后来狭地外剩下的将士得知镇西侯和威武将军双双被困,那两人可是西陲将士们的主心骨,岂能弃之不顾,尽管镇西侯父子要求外围的军队全撤,但将士还是一咬牙猛冲上来,试图闯开一条血路。 若是不管,镇西侯父子可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可就在他们刚刚入谷,山麓里竟还潜伏得有西夷兵,此时全数涌出,堵死了退路。 纵观全部出击的西夷兵,至少有数万人之众,将这巨大的凹谷填满! 如此多的人潜伏在此,上面的军队怎么可能一点没发现! 镇西侯意识到,他们中计了,中的不是西夷人的计,而是栽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上方五万重兵,在西夷人刚窜入这凹古时毫无动静,道是发现有伏兵,得一举全部歼灭,殊不知镇西侯深入诱敌之时,却成了别人诱上钩的鱼! 最终,将士们奋力拼杀,上方重兵从始至终岿然不动。 彼时西骑将军站在视野高阔处,目睹着下面的一切,俨然像个旁观的第三人。 西夷兵此次也是倾尽全部战力,又几番偷袭围攻,重创了西陲军。 看着下面一片大乱,宛如修罗场,西骑将军身边的副将有些担忧地问:“我们当真不出手么?倘若镇西侯战死此地,怕是西夷更加肆无忌惮了。” 西骑将军道:“西夷的全部精锐也差不多在这里了,今日不斗个你死我活岂有收场的。便是西夷取胜,再下令攻死了去,便算完成任务。” 副将只好应“是”。 过了一会儿,西骑将军看着杀敌威猛的镇西侯,忽又道:“不是我容不下他,是别人容不下。人微言轻,我亦无法,唯有效从,方可长久。” 这一战,不仅要彻底打垮西夷,还要折损大玥国两员猛将,对有些人来说,才能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第629章 真相竟如此 这一战报传到江意和苏薄这里时,将士队伍已抵达最初预设的那片战场区域。只是已经没有了两军交战厮杀时的场景,目之所见,唯有沃野化作寸寸焦土,山河疮痍,荒凉之至。 沙场战死尸骨无人殓,四处烽火残延仍不休。 彼时江意骑在马背上,听着士兵陈来急报,她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干什么。 继而心口里迸出心脏锐利的狂跳。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士兵报,镇西侯率军入凹谷,果遇西夷人埋伏偷袭。后威武将军见镇西侯军被包围,亦怒起带兵冲杀了进去。 而今在凹谷厮杀,结果不明。 “驾!” 江意纵马狂奔,用尽力气。 她满身戾气,煞红了眼。 从梁鸣城到这里,她不知给她父兄去了多少封信,叫他们不要进去,千万不要进去,可为什么就是不听! 她父亲不是答应过了,为什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数十里路,快马跑了一个时辰,前方兵戈铁马之声,若近若远,却如响起炸开在江意的脑海! 身后三千骑兵紧随而至,他们马不停蹄地终于跑到了狭地外面。 里面厮杀声极其惨烈! 江意浑身发抖,险些坠下马来,她不知道父兄怎么样了,恨不能狠夹马腹立刻冲进去。 但是苏薄却按住了她,命一小队骑兵率先进去,骑兵在前挥旗,后续骑兵立刻全数杀入。 江意依稀听见,有人在欣喜若狂地嘶吼:“有援军——援军来了!” 何为喜极而泣?江意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一瞬间,将士们变得高昂起来,杀伐中的叫喊声听得她眼泪顷刻夺眶而出。 她依稀听见,她父亲的声音,如吼破了嗓子的雄狮,啸道:“给我杀——” 江意骑马紧随骑兵后面冲进这片凹谷时,只见尸堆如山,满地乱箭刀枪斜插着,鲜血把这片巨大的山脉麓地染得通红! 她一眼就看见她父兄正于尸堆中浴血奋战! 西夷兵如恶鬼一样穷凶极恶地扑上来,他们杀退了一波又一波,却终抗不过动作变得迟缓、体力一丝丝耗尽! 看见他们还活着的那一刻,江意心里蓦然涌上难以言喻的滔天的庆幸和欣慰。 不算迟,一切都还赶得及。 不知西夷究竟埋伏了多少兵力,如今看样子,怕是他们把最主要的战力都集中在这里了,先前的几场对战果然都只是做做样子,为的就是当下,把西陲的主力军队全引到这凹谷来,竭全力让主力军葬送于此! 且先不管西夷人是一开始就知道这条山脉的东西通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单就是这样的埋伏,如她爹镇西侯所言西骑将军早就占据了制高点,又岂会不知! 江意猛地抬头往两边高地看去,瞳孔一扩。 果然! 西骑将军的重兵也在此不假,但是他们却齐立凹谷两侧,岿然不动,一直冷眼旁观着! 江意脑中顿如醍醐灌顶,一切豁然开朗。 难怪,难怪她父亲明明已经知道这样一个地方,并且设下重兵确保万无一失,在这样的前提下纵使西夷兵埋伏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偏偏为何前世还会有那样的结果。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前世她父兄战亡,不单单是西夷人造成的,还有今日旁观的这些军队! 他们不出援,不应战,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整齐肃立地看着! 江意意识到,如若是今日她和苏薄没来,没有亲眼目睹,恐怕即便是她父兄拼尽全力将所有西夷人杀得个片甲不留,最终也走不出这凹谷。 眼下骑兵很快杀进包围圈,分别替镇西侯和江词助战,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镇西侯看见苏薄,欣慰至极,喝道:“上面!” 第630章 从来没想到 江意都看见了,苏薄当然也看见了。 他抬头朝上,与那黑压压的军队隔空而望,目光定在将首西征将军身上,淡声令道:“鸣号警示,勒令助战。” 随即浑厚的号角便在凹谷上空回荡着。 鸣号角有没有用,彼此都心知肚明。要是上面的将士会助战,早就助战了。 这号角声只是例行公事。 一直观战的西骑将军,手扶佩剑,微风凛凛,看见苏薄的兵毫无征兆地现于此地,一时神色不定。 西骑将军压根没想到,他先前不是回去镇守梁鸣城了么,竟杀了个回马枪,带兵到了这里? 西骑将军总归是有些忌惮他,可就算是现在响应,加入助战中,也迟了。等把西夷人赶走以后,他造成这么大的将士伤亡,同样是死路一条。 要想争取活路,还不如…… 眼下他的人占据了绝对的地理优势,下面就算有骑兵的加入,最终挽回了败局,有他在上面把控着,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一个个射成筛子,他们还能活着离开这里不成? 只要今日这凹谷里的人全死光了,便无人能追究他干过些什么了。 思及此,西骑将军扬手,命两边高地的所有弓箭手准备。 顿时无数利箭上弦,对准了下面的人。 西骑将军扬声道:“镇西侯,苏都司,对不住了,今日尔等,就在此地了结吧!” 苏薄回应道:“你若将功补过,今日可饶你不死。但凡攻敌助战者,皆可免于一死。” 他的声音肃淡而又夹杂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犹如一抹清冷的浪涛声,在两边山壁回响。 领军的将领们闻言,不由有些迟疑了。 西骑将军呼道:“今日饶我们不死,那明日呢?别开玩笑了,这西陲谁不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不仅不会放过我们,还会冠以叛军罪名,祸及家人也不得好死!” 说罢,他缓缓扬手,只要一打下手势,立即就会万箭齐发! 江意眯着眼,眼里亦满是狠色,招手让身后几名士兵推出一辆板车来,板车以一块大布盖着,窥不见布中光景。 木板车固定以后,下一刻,她扬手扯开了布料。 只见一樽架在木板车上的巨型箭枪赫然呈现于眼前! 整个箭枪以铁身造就,便是之前在梁鸣城熔了无数铁器才铸出来的这么一樽。 轮轴上只装有六根箭,每一根铁箭都如长枪那般长那般粗,看似钝重,但在射出之前谁也无法想象它的威力。 江意抬脚跨上板车,毫不迟疑地拿住横伸出来的机括铁柄,用力往下一掼! 只听咔嚓一声响,轮轴转动,铁箭上入箭槽。她灵活地挪弄箭枪枪头,便仰空朝上瞄去! 西骑将军站在高地,距离隔得远,肉眼几乎只能看见一个缩小的影儿。 西骑将军也从未见过那东西,当然也看不清楚,只见得黑漆漆的一团,甚至连枪头对准了他,他也丝毫感觉不到危险性。 就在西骑将军即将落下手势下令放箭的前一瞬,江意极其从容而镇定地手指收拢扣下发射机关。那一刹那箭枪内铁器机括积蓄力量而运转的声音,极其悦耳,紧接着一根铁箭猛地从枪膛里迸射出去。 西骑将军手势终还没落下,一只黑点就倏而朝他飞来。 电光火石,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接着铁箭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铁箭势不可挡,威力如悍雷闪电一般,一丈来长的箭身转瞬即至,硬是彻底完全地从西骑将军的身体穿了过去,鲜血在空中溅开。 西骑将军依然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地,大概他从来没想到,隔着这样的距离和高度,竟还有武器能够射上来。 他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生生被射出来的一个空洞,而后便一直站着没有了动静。 第631章 败者为叛军 “将军!” 副将见状大陡然大惊,连忙伸手来扶。只不过手刚碰到西骑将军的身体,西骑将军就直挺挺地往山下坠了下去。 正这空当,下方将士们得镇西侯令,全往山麓的林子里做掩护。 西夷兵哪肯善罢甘休,亦一路在后追。 那副将又惊又慌,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当即下令:“放箭!” 于是乎,万箭齐发,如一场淋漓大雨一般,全往谷中射去! 将士们先跑在前,西夷兵紧追在后,暴露在射击范围里的大都是西夷兵,尽管如此,落在后面的一部分西陲士兵们也还是遭了乱箭,倒下一片! 然,大家刚跑进林子,上方便又滚来一个个巨石,顿时整个山谷都响起巨石轰隆隆滚来的声音。 苏薄下令再次鸣号。 这次的号角声是进攻的号角声。 上方的副将一听那号角,当即有些迟疑,怀疑这附近是不是还有援兵。 江意他们就处在谷口,暂还不在那些箭雨的射击范围内,江意也无法躲避进山林中,否则这箭枪就无法瞄准下一个目标。 此时她已装上了第二根铁箭。 那副将一眼看下去,连忙命令弓箭手全数往谷口那处放箭。 当是时江意已扣动机关,又一支铁箭逆着箭雨直冲而上! 上面的副将见状大惊,本能性地拽了一个士兵来挡在前面,可刚有这样的动作以后,他便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箭,一个士兵根本替他挡不下来! 不过他再想躲已经晚了,那铁箭贯穿士兵的胸膛时,直接把副将的脑袋射没了。 这两边山头不止一名副将,其他将领见状,立刻往后撤。 与此同时,箭雨已至。 江意为了射出那一铁箭,延迟了一瞬,她那透亮的眼神里清晰地倒映出万箭飞来的光影,越来越近。 闻得来羡一声惊呼“小意儿!”,她立刻翻身从板车上滚了下来,苏薄上前两步,一脚踹起板车,往上一挡。 江意又伸手无比利落地将来羡往板车下面的夹角迅速一拽。 苏薄撑着板车,将他俩护在了夹角处。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飞箭钉在木板上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江意仰头便看见苏薄撑着木板的手,箭矢钉穿木板时,径直穿透了他的手,他眼神淡凉,抖都不抖一下。 苏薄抬手把整块木板都给拆了下来,给江意和来羡作盾,箭雨射下一拨后会换另一拨弓箭手,但中间还是有个短暂的停歇空当,苏薄听着箭雨声一停,顿时护着江意和来羡飞快往山麓林子里去。 那第二波射来的箭雨便几乎射了个空。 不过箭雨也就只来得及射了两轮。 号角声传达了进攻讯号以后,有一群弓弩兵率先抵达山上士兵的后方,一波利箭快得眼花缭乱,顿时射倒一大片。 在前指挥的将领没想到,竟真的有士兵摸到了他们后方。 实则,苏薄在进这山谷之前,便已兵分两路,骑兵入谷拼杀,其他士兵则从后方上山,抢占制高点。 不管西骑将军的士兵有无作为,这都是作战必要的策略。 唯有抢占制高点,才能多几分胜算。 可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对敌的不是西夷人,而竟是己方乱军。 尽管西骑将军已死,那些负责领军作战的将领们也依然负隅顽抗。都已经这个份儿上了,哪还有什么退路,如若投降休战,那他们这些为将者,首当其冲会被正法,叛军的罪名是少不了了,倒不如拼死一搏! 今日谁败者,才是反叛军! 事实永远都是交给胜利者一方来说的! 镇西侯听到了号角声,又见上方攻势稍歇,知道苏薄必定是留了后手,于是趁此机会召集剩余将士们对残剩的西夷兵进行疯狂反扑。 第632章 接洽到他们 林间厮杀依然十分猛烈,江意同苏薄一起,均加入了杀斗中,一路朝她父兄所在之地杀去。 期间来羡帮江意挡了一支飞箭,一横身,那箭矢恰好射在了来羡的侧腹处。 江意回眸一看,惊慌叫它。 来羡转了个身,唏嘘道:“大魔头给的这软甲,还算派上了用场。” 那箭支并没有伤到它的皮毛,而恰恰被软甲的缝隙给卡住了。 苏薄随手抽来那支箭,反手就射穿了两个西夷兵。 骑兵分散各处应敌,苏薄带着江意总算接洽到了江词。 当时江词已经快认不出个人样儿了,见得苏薄大舒一口气,可转而见到苏薄身边一身士兵打扮的江意时,那口气岔在了胸口,吼道:“你来干什么!” 他这一吼,江意满腔火气就也被他给点燃了,突然也朝他怒起回吼:“叫你们别进来,为什么不听!” 江词气势上莫名竟输她一截,反被她吼得一愣。 江意顺手就扳动随手的木制箭枪,稀疏平常地解决了攻过来的两个西夷兵。 她狠擦了一把眼角,脸上血痕斑驳,恶声道:“你们什么时候让人省心过!反正担惊受怕的那一个,从来都是我!” 江词嗫喏了一下,忽然竟接不上话。 那头,西夷兵见己方已经压不住西陲军的气焰,反而渐渐势败不敌,其首领便立刻召集残部准备撤退。 苏薄把江意留在江词这里,低低不容辩驳道:“就在这好生待着。” 说罢不等江意回应,他立马就如风一样往前掠去,很快与镇西侯会和,将西夷残兵进行清剿。 镇西侯今日不知杀了多少敌兵,仿佛刀都杀钝了,苏薄亲自杀过去,使得他总算能停下来喘口气。 江意隔着树林密荫,看见他雪剑翻飞,所至之处,无人能活。 镇西侯与他说了什么,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西夷兵先前突袭围攻时,首领一直在后方观战,此刻亲自上阵拼杀起来,相当彪悍威猛。 一重骑兵围挡,竟也没能挡得住他。 除了首领,还有若干西夷将领,个个皆是百里挑一、骁勇善战。 苏薄要追击到西夷首领时,便被那些西夷猛将给缠住了。 首领带着一队残兵上马就往山脉另一边撤。 来羡在身后倏而骂道:“我靠,真是不要逼脸!” 江意循声回头一看,顿时见一些西夷兵绕到了后面插满了箭矢的板车旁,正欲把方才江意使用过的箭枪给架起来重新使用。 那群西夷兵频频望去的正是苏薄的方向! 江意当即咬牙往回跑,于林中牵了一匹空马,翻身骑上去便撒蹄狂奔。 来羡亦卯足了劲奔跑在侧。 江词见状哪能放任她独自前去,赶紧抢了个骑兵的马追上去。 西夷兵把箭枪的枪口对准了苏薄,只是暂还不知道该怎么使用,正在摸索,忽拨下那杆铁柄,就见转轮里的铁箭咔嚓装进了箭槽里。 江意抬起手里木制的箭枪,纵马刚跑进射程范围,箭枪连续发射短箭,将那群西夷兵扫射掉大部分。 还余下零星两个西夷兵,但木制箭枪里的短箭已经用完了,那两个西夷兵爬起来就去拨弄那巨型箭枪,俨然如第一次接触到新鲜玩具那般兴奋狂热。 江意循着箭枪所指,看向那山麓边缘,苏薄正与缠斗的数名西夷将领激战,她张口,便用尽浑身力气扯喉大喊:“苏薄!” 话音儿一落,随即听得砰地一声,铁箭直直飞射而去。 山谷里的杀斗声都仿佛静止了去,他只听见她的声音顺着绵长的山谷,传进耳中。 他回眸,看见一柄铁箭转瞬即至。 第633章 得偿所愿了 只不过西夷兵第一次用这箭枪,射得不准,苏薄忖着方位,举手之间两招便将西夷将领逼至那方位之中,铁箭冲扫而过,顿时血肉飞溅。 铁箭穿透西夷将领的身体后,钉穿在一棵树上。苏薄回剑扫杀了其他两个缠斗他的将领,几步上前,拔出铁箭,转手挥向镇西侯竭力应付的那边。 江意见得她爹和苏薄安然无恙,一边惊魂未定,一边翻下马背,收拾那两个射出铁箭的西夷兵。 江词后一步追上来,便看见他妹妹一手擒着西夷兵的头颅,一手匕首翻转,利落抹掉西夷兵脖子的光景。 血色艳烈,仿佛她本身就是一袭薄刃,有着浑然天成的冷冶和锋利。 随后江意一脚把西夷兵给踹开,她在箭枪后面蹲身下来,重新调整枪头,眯着眼,朝向山脉对面已经撤得很远的西夷首领。 江词便掩护她周围,击杀零零散散的西夷兵。来羡也没闲着,迅速去收集先前江意射出的短箭,一把衔在嘴里叼回来给江词。 本来它还想把江意放下的木制箭枪拿过来给他使的,但江词直接就把短箭当暗器使,翻手射出去,一箭一个,直接射倒攻来的西夷兵。 这时不知何处亦有乱箭飞来,却不能动摇江意半分。她肩膀中了一箭,血淌出来顿时濡湿了衣袖,但仿若不知痛似的,随手拔了去,手上再使劲狠狠掼下箭枪铁柄,蓄势待发。 那眼神锐利如鹰,盯准了目标,五指并拢,沉着有力扣下了机关。 再一支铁箭冲射而出,迅疾地穿过了大半个山谷,就在那西夷首领以为自己已经撤到了安全之地时,身后锐势猛至,将他击个对穿。 他身边稀稀拉拉的西夷残兵顿如鸟兽一般四散。 这台箭枪,本就是为了射杀敌将而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今日却也用它射杀了数名叛军将领。 这场战争将近尾声。 后来,凹谷中一片死寂。 地上的尸骸垒了一重又一重。 镇西侯于凹谷清点将士,此次耗损了将近七八成兵力,才将数万西夷伏兵几乎全歼于此,最后只有少许数十西夷残兵得以逃脱。 镇西侯抬头看向山上,怒不可言。 他片刻不歇,立即带着剩余部众准备出谷包抄山脚。 苏薄的骑兵已经先一步绕过去了。 上山从后方突袭的士兵乃弓弩营士兵,只有区区几千人。他们胜在善潜伏,又有箭枪在手,每人备了足够多的短箭,先扫射了一轮山上士兵。 山上士兵排列紧凑,又顾着攻山谷中的将士,弓弩兵箭无虚发,一轮下来死伤不小。 看这几乎无异于万箭齐发了,吓得山上士兵以为是有一批重兵围山,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等山上士兵发现不对劲时,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攻击时间。而弩兵的箭也快耗光了,山下骑兵一至,他们便往山下撤。 镇西侯得知情况后,心想,也就只有苏薄这小子,能以区区几千人造出几万人的势来。 此刻,镇西侯和苏薄骑马带着剩余士兵过来,江意看着队伍走近,她爹和哥哥一样,也是满身血污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可他们俩都还活着。 经历了这场战争,都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江意看了看镇西侯,又回头看了看江词,突然眼眶一热,险些哽咽出声。 她自己埋头,不住地擦了几把眼角。 终于,终于得偿所愿了。 不用再像前世那样,与他们生离死别了。 她一直埋着头,瑟缩着肩膀。直到面前站了个人。 江意缓缓抬头看去,泪眼朦胧,见江词就往她跟前站着。 哥哥浑身上下就只剩下眼神干净。 他问:“莫不是现在才被吓到了?” 第634章 嚎啕哭一场 江意心里万般辛酸铺天盖地袭来,将她胸中充斥得满满的,夺眶的眼泪洗刷过脸上的血迹,留下明显的两道泪痕,她嘴唇颤抖地哽道:“我一直都在觉得害怕,直到此时,才终于不怕了。” 江词手臂一揽,将妹妹抱入怀中。 死去的人来不及告别,活着的人顾不上庆幸。 这片战场,兵戈铁马过后,只剩满目枯索萧寂。 青年满身杀伐之气,拥住她时,却十分温柔。 江意眨了眨眼,枕在他怀里,恍惚回到从前,不论她孤单还是害怕的时候,哥哥总是这般哄着她。 青年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道:“不怕了,不怕了。” 她再也忍不住,顷刻泪如雨下。 后来她埋头在江词怀里,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 从没有人知道,在这之前她在担惊受怕些什么。 也从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她又是怎样的劫后余生之感。 什么都无暇去想,她只想大哭一场。 镇西侯率先听见女儿的哭声,随即才看见了江意。连忙就纵马赶过来。 镇西侯抹了把脏脏的脸,心慌慌道:“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伤着了啊?” 江词拍着她后背,道:“她是吓着了。” 镇西侯吁道:“看吧,叫你不要来,非得要来,知道害怕了吧。” 江意抬起头,双目通红垂泪,回头瞪着镇西侯,凶狠道:“江重烈!我叫你不要进,那你怎么非得要进!” 镇西侯觉得,这女儿凶起来的时候可真凶。 方才就是凭着这股子凶劲儿射杀了敌军首领和山上的乱军守将。 镇西侯一边觉得她不该涉入险境,一边却不得不承认,这次她确实是立了大功一件。 镇西侯被女儿凶得都没了脾气,道:“原本大军在谷外止步,我听你的呢,也没打算进,结果不是遭了叛军的道儿么。”说着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又道,“这些回头再说,眼下先出去,老子还得去将那伙乱贼给收拾了。” 江意很快将情绪收拾好,知道此地不宜耽搁,也不宜久叙。 只不过先前她骑的马不知去哪儿了,江词正准备叫江意上他的马,此时苏薄后一步上来,勒马,勘勘在她跟前停下,微微弯下身,朝她伸出手。 江意看着那只手,有些怔愣,她又看了一眼后面跟上的诸多将士,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忽视了她父兄的眼神和表情,由苏薄拉她上自己的马,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当时镇西侯和江词双双眼神古怪地盯着苏薄。 最终江词的马没能载妹妹,只载了妹妹的狗来羡。 江意后背一贴上苏薄的胸膛时,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脑子里紧绷着的弦也松了,她眯着眼,只见头顶是干净的蓝天和矗立的山影,前面就是谷外豁然开阔的光,她忽而感到无比的困倦。 苏薄也是在搂她入怀以后,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士兵服袖角濡湿透了,血正顺着袖中的手,一滴一滴往下淌。 苏薄原以为是她身上的血气是杀敌时留下的,后来才发现,她身上中了不止一箭,还有数道刀伤。 方才江词抱她时,她竟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之前便是中箭了,她也第一时间把箭头拔掉了,江词又是穿的盔甲,感觉不到她身体的异样,再者,江词亲眼看见她杀西夷兵时的利落手段,也以为她身上的血都是西夷兵的。 她陷入混沌时,具体也不知是谁在唤她。但就是眼皮一拉下以后,就重得再也睁不开了。 已经好久,都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这下,她应该可以安心睡一觉了吧…… 第635章 叫他的名字 江意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直昏昏沉沉的,有时候人事不知,有时候依稀听得见点脚步声和旁人的说话声,但具体说什么也听不分明,然后她就又陷入了混沌。 但她能区分白天与黑夜。 白天的时候光线亮晃晃的,到了晚上光线暗下来,便尤其适合她陷入沉睡。 只偶尔她能感觉到,有人在她身旁,给她扇扇风,驱赶蚊子。 江意睡梦中,呢喃呓语。 此刻,江词坐在榻边,手里拿着扇子,这军中也没有蚊帐,只能他时不时帮她赶一下,又时不时给她喂一喂水,忙前忙后、衣不解带的,眼里只有这个妹妹。 终于这一晚听到妹妹说梦话了。 看起来不像是做噩梦,她脸上的神情是轻柔的,双眉弯弯,清秀好看。 江词俯下身去听了一会儿,想听听看,她在说什么。 结果一听之下,江词有些震惊:“苏薄?” 他有点酸,他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她,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结果她叫的却是苏薄? 来羡在一旁瞅着江词那一脸跟泡了老陈醋一样的表情,唏嘘道:“小意儿,这个妹控,怕是不舍得把你让给大魔头的。” 当江意终于睁开眼时,率先看见一抹帘子,一晃一晃的,随着晃动,外面刺眼的天光溢了进来。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在移动。 来羡趴在一旁陪着她,道:“你总算醒了啊,这一睡都睡了七八天了。” 江意动了动身子,浑身都有些疼,身上伤口上了药,这天儿也不能包扎得太紧,她环视所处的环境,太久没说话,声音沙哑:“马车?” 不错,她此时身处在一辆马车里。 据来羡说,这马车是临时专门给她打的,方便一路送她回夔州。 眼下她随大军一起,正在回程的半路上。 江意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外面阳光灼灼,青山绿林的,也不知走到了哪个地方。 随后来羡汪汪两声。 很快马车便停顿了一下,下一刻江词掀帘就进来,看见江意醒来了,不由面容一喜,摸摸江意的头,问道:“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 一开口就问这个,江意顿时又觉得伤处隐隐作痛的,道:“疼怎样?哥哥能帮我消疼不成?” 江词:“我帮你吹吹。” 江意见他很是认真紧张的表情,不由被逗得一笑。 江词又问:“渴不渴?”不等江意回答,他就冲外面叫道,“拿水囊来。” 外面伸进一只手递来了水囊,他连忙接过打开,给江意喝。 江意也确实渴,便没客气,悬空将水倒进嘴里,喝了好几大口。 随后江意听着车辙声,问:“我们现在回夔州了啊,那先前那边都处理好了吗?” 之前她还没等走出那片凹谷就不省人事了,后面发生了些什么也就一无所知。 江词道:“乱军已经整治了,剩下的事也都有人打理,你安心养伤就是。” 江意闻言,也就不多问了。 但江词却是有问题问她,简明扼要:“你昨晚说梦话,为什么叫苏薄的名字?” “啊?”江意愣了一下,冷不防抬头就对上江词的眼神,然后莫名的……心虚。 她面上镇定自若道:“我怎么知道我说了些什么梦话,哥你问的这叫什么问题?” 江词:“你是不是梦到他了?” 江意:“我都不记得我做了什么梦。” 江词:“你为什么叫他不叫我?” 江意老脸有点发热,毕竟也是第一次跟自家哥哥谈论起他,幸亏车里帘子挡着,不然说不定就能看见她脸红了。 第636章 他去了哪里 江意觉得要是不说个满意的答案给他,怕是他不肯罢休的了,遂急中生智道:“哦,我想起来我做的什么梦了。我梦见他要跟你打架,我当时在劝,当然得叫住他啊。” 江词道:“你也完全可以叫我不跟他打。” 江意:“那不是他不讲道理么,故意找你茬儿,就是他不对,我不得喝止他么。哥哥你又没错,我喝止你干什么呢?” 江词想来,觉得有点道理,道:“但你那语气分明不像喝止的语气。”他酸酸地瞅着江意,“让我感觉你很依赖他。” 江意眨眨眼:“哥哥听错了吧,你也知道我身体虚来着,说梦话肯定也有气无力了。” 而后江词还想追着问,江意靠着车壁,忽轻叹:“啊,头还有点晕呢。” 江词赶紧打住,不问了。 这时外面又响起一道马蹄声,逆行而来。 下一刻,车帘又是被大手一挥,江意就看见镇西侯钻了进来。 镇西侯看见女儿总算是醒了,又高兴又紧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 江意:“……” 这一个两个一见面都非得要帮她回忆一下疼痛吗? 江意哂了哂,道:“疼怎的?” 镇西侯:“爹爹给你吹吹。” 江意:“……” 后来江意了解到,这次鹿塵之战——原本那处山脉凹谷并没有名字,镇西侯也是在江意的信上第一次看到,直到战后,便索性给那山脉叫鹿塵山了,发生在凹谷的战争也叫做鹿塵之战——西陲主力军损失数万,叛军伏诛数万,加起来也有近十万人之众。 与前世不同的是,这次她父兄的军队并没有全数追击到鹿塵凹谷去;但在损耗人数上,此战与前世她父兄麾下十万将士全军覆没相吻合。 行军途中,镇西侯和江词一天到晚要到江意的马车里来探望十几次。 只是江意始终没有见到苏薄。好些时候她想向父兄问起他,但话到嘴边都又被她咽回去了。 她感觉她哥哥就已经很敏感了,要是她再多问一句,父亲和哥哥一样追着她问,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起。 何况,这种事要说也该是苏薄去跟他们说吧。 于是江意只好按捺住,私下里问来羡:“他在哪里?” 来羡道:“他啊,他被你爹留下善后了呀。要重塑那里的军防,然后还要回梁鸣城,一路把流散的百姓迁往城里,把一切都布置安顿妥当了以后,才再返回。” 江意嘴上没说,但心里想着,那得要等多久他才会回来啊。 来羡觑了她一眼,道:“他还有话留给你。” 江意明显来了些精神,问:“什么?” 来羡道:“让你在他回来之前,将身子养好,然后践行你之前应过他的事。” 江意怔了怔,随后缓缓失笑,眯着眼看向窗外。即使天阔山远、前路迢迢,映进她眼底,也尽都仿佛化作了他的模样,使得那双天真无邪的眼里有明媚如初、有四季时锦。 好想快些,能够见到他。 为此,她定然是要好好养伤的。 只不过途中条件十分有限,也没法好生将养,伤势尽量保持着不恶化就差不多了。 她身体吃不消,精神也不济,基本都是昏昏乎乎,连什么时候到夔州的都不知道。 到了家门前,江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院子里。 家里相比外面整日在太阳底下赶路,已经显得凉爽多了。 她一连又昏睡了三五日。 城中请来的女医给她仔细治伤,院子里整日都有人守着。 熬汤煲药,无一缺少的。 一阵羹汤的香甜味道飘进屋子,依稀钻进江意的鼻子里。 让她感觉十分熟悉,她恍惚回到了上京,丫鬟春衣、绿苔都守在她身边的时候。 第637章 恍以为梦中 江意想,原是自己又做梦了。 她在梦中想,以往上京的日子,和西陲比起来,真的还算悠闲自在,整日和她们玩玩闹闹,做的事也不总是生死存亡的事。 这西陲…… 苏薄没有骗她,西陲的天,真的很热。 将将一有这样的想法,旁边便有人甚合时宜地给她扇起了风。让她顷刻觉得缓解不少。 外面有蝉叫的声音,很有些吵,但是她已经习惯了。 因为回来的途中,几乎都在山野里行军,能时时听见蝉声聒噪。 听着蝉鸣,比满山谷的死寂踏实得多。 有声音,才有生机啊。 后来那蝉声越来越响,几乎就炸在她耳畔。她能明显感觉到,一直飘忽着的意识像是被那聒噪声给一点点往下拽,再往下,再往下,终于一点点落到了实处。 江意缓缓睁开了眼。 她首先看到的是探过来的两只圆溜溜的脑袋,一时无所反应。 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关切地把她瞧着,出声问道:“小姐,你终于醒啦?” 然后江意便觉得这梦果然还没醒。 不光她闻着屋外飘进来的羹汤香味熟悉,竟然还看见了春衣和绿苔两个丫头。 她的梦境果然还停留在京都的侯府里呢。 于是江意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绿苔着急了,道:“唉小姐你先别又睡啊,喝点汤再睡,还有药没喝呢。” 绿苔就跟外面的蝉一样聒噪,不,倒也比蝉好些,声音清脆好听,又久违。 春衣比她稳重,在旁心疼劝道:“小姐是累极了,便让她再睡睡吧。” 江意闭上眼以后,两丫头的嘀咕声、脚步声都清晰可闻,并且还甚是真实,甚至于外面还有云嬷嬷纪嬷嬷压着嗓音说话呢。 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入眠,意识变得愈来愈清晰。 后来再次睁开眼,发现这又是她在夔州侯府的房间里,还以为梦醒了,结果床边又探来两只圆溜溜的脑袋。 绿苔笑嘻嘻道:“小姐又睡醒啦?” 江意:“……” 绿苔赶紧又道:“可别再睡,奴婢这就去端汤!”说着就起身朝外跑去。 春衣细致地往床头垫了软垫,而后搀扶江意坐起身。 直到第一口汤喂进江意嘴里,她吃到了那股熟悉香醇的味道,顿时直沁心脾,愣道:“我不是在做梦?” 绿苔把脸凑过来,道:“小姐你捏捏,看看真实不?” 江意果真轻轻捏了一把,只觉触感温温软软的,渐渐眼里便焕上了神采,道:“竟真是你们来了这里?” 绿苔道:“咱们都杵在小姐跟前了,岂还有假的。” 江意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还不曾写信通知你们呢,原打算这次回夔州来以后再写信给你们的。” 可没想到她信还没写,人却已经到了。 春衣道:“奴婢们是收到了大公子送回京的急信,说是小姐身体不好,让奴婢几个即刻赶来夔州。奴婢们不耽搁,当日收拾好东西,便上船南下了。” 江词派人送信的时间应该刚刚是在鹿塵之战后她负伤未醒的时候。 她这哥哥通常不对这些琐事上心,当时却连她回夔州以后身边没有用得惯的人悉心照料的事都想到了。 江意笑,笑容苍白,却是温暖,眉眼弯弯,很是清妩,道:“定是坐船不好受吧,你们都瘦了。” 她这一说,绿苔眼圈就红了,春衣也跟着眼眶里泛了泪。 绿苔扁嘴道:“还说呢,坐船忒受罪了,每天都恍恍惚惚的,动不动则胸闷想吐。” 春衣笑道:“绿苔当时还想跳河里游着来见小姐呢。” 江意亦好笑问:“绿苔你会凫水么?” 第638章 外面都在讲 绿苔又扁嘴,“那船真的太难受了啊。”顿了顿,眼泪就有些收不住,又道,“不过奴婢们再怎么难受,又哪有小姐这般辛苦……小姐才是,比奴婢们消瘦憔悴多了……” 绿苔一忍不住,春衣也有些忍不住了。 江意看着两丫头在她眼前哭得泪眼吧嗒的,一时也有些眼眶发热,温柔道:“这不是你们来了嘛,我迟早会被你俩给养回来的。” 适时,纪嬷嬷云嬷嬷进来了,一人端着药一人端着一盆水。两人见到江意眼下这形容,也红润了眼角,道:“小姐该喝药了,一会儿还得擦擦身,也好舒服些。” 这几日江意昏睡着,也都是春衣绿苔帮她擦身的。 她身上的伤也还没好,便是现在醒来也不能痛快洗个澡。 随后江意喝完药,两个嬷嬷便将汤药空碗给收了下去,由春衣绿苔帮她擦身。 两人十分细心妥帖,每日给擦两遍,日中一遍,晚间睡前一遍。 晚间的一次,会用上些许香氛皂荚去汗,也与她平时沐浴差不多,只不过不用她泡在水里就是了。 擦过身后,春衣再开窗通风,果然就凉爽得多了。 江意整日在家将养,父兄早上离家去营里,傍晚回来,都会先来院里看看她。 她得闲下来,无甚事可做,便让父兄将他们书房的兵书送来给她看。 这夔州城和京城相比小得多,侯府里的嬷嬷们也都好相处,春衣绿苔、纪嬷嬷云嬷嬷还一早跟着府里嬷嬷去过城里采买日常用需,很快摸熟了,哪处的水果菜蔬最新鲜,哪处的小食点心最地道。 春衣绿苔每日照例撸一撸来羡,许久没看见它,见着就要搂过来亲热撸一把。以至于来羡看见她们就躲得远远的。 起初一段时日,江意谨遵医嘱,最好待在房里,身上的伤不宜多动。春衣绿苔怕她无聊,便给她讲讲城中的事。 镇西侯和江词这些日忙着哀悼亡军、犒赏三军,同时也在西陲境内公布了招兵政策。 刚刚打败了西夷,民心所向,年轻气盛从军者众。 城中百姓们讨论得最热烈的,莫过于鹿塵之战了。 这日绿苔兴冲冲地到江意身边来,道:“小姐,你不知道,外面百姓们都在讲小姐你,讲得可厉害了!奴婢刚刚才听了一段儿!” 这种事完全出乎江意的意料,她便问道:“讲我什么?” 绿苔兴奋昂扬道:“讲小姐于侯爷和大公子遭敌军围困之际,同都司大人一起救援,用了个超级厉害的家伙,对着敌军和那反叛头目就是砰砰几下,直接把敌首的脑袋给打成了血浆!那白花花的脑子流出来,和红通通的血混在一起,真是相当惨烈!” 江意:“……” 江意看她道:“听说书先生说的?” 绿苔道:“那可不是!” 江意抽了抽嘴角:“说书先生怎么天花乱坠怎么来,这你也信?” 绿苔眉飞色舞道:“那百姓们都说,小姐射杀敌首,英勇风姿,毫不输侯爷和大公子,这总不会有假吧!反正现在全城百姓,没有不敬重小姐的。” 看那得意的小表情,仿佛比自己受全城百姓喜爱还要让她高兴。 江意不禁好笑道:“你出去半天,就听来了这些?” 绿苔道:“当然还有其他的。奴婢就知道小姐会这么问,所以方方面面就都听了一些。” 随后绿苔又将听来的有关鹿塵之战的其他方面的内容讲给江意以及院里竖着耳朵听得聚精会神的嬷嬷们听。 江意亲身经历过,事实怎样压根不需听旁人说。不过闲来无事,也就跟着听听了。 第639章 图的是什么 这次西陲主力军在凹谷中了西夷和叛乱军的双重夹击,最终还能杀出重围,不仅使西夷全军覆没,还拨乱反正,大振人心。 而今西陲境内横行的西夷兵几乎被扫荡干净,后续也有士兵重复巡逻,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百姓们总算又可以重获安宁了。 但那群叛乱军着实令人痛恨。同属西陲军,本应同气连枝;而那西骑将军又一直是镇西侯麾下得力干将,跟着一同为了抵御西夷而东征西战了好几年,又有谁能相信这样一号人物竟然临阵旁观,欲置整个西陲主力军于死地。 至于西骑将军图什么,绿苔说,当时听说书的百姓们一致肯定西骑将军必然是投靠了西夷人,才故意准西夷军在山谷里设伏,而又引西陲军深入的。 如若镇西侯不是遭到了他的背叛,也不至于伤亡如此惨重。不仅不会惨重,而且占据着绝对的地理优势,任再多的西夷伏兵,也会打得其有来无回。 明明这么好的一盘棋,结果竟叫一叛国贼给坏了。 不难想象,这种说法也就普流大众所持的最简单的想法。 江意听过后,轻吁道:“听起来似顺理成章,可就是少了些推敲和新意。” 绿苔一听,兴致勃勃地问:“小姐是不是还知道些更劲爆的?” 后来,楼里说书的先生就换了一种说书风格。一边讲故事,一边轮番抛出问题,引大家猜想,吊足了听客们的胃口。 “众所周知,那西骑将军竟私自瞒下谷地里有数万西夷伏兵之事,险些让我西陲军全军覆没,无疑是暗中投靠了西夷人,做了西夷人的走狗!此等乱臣贼子,侯小姐一举射杀他都是轻的,便是将他碎尸万段,也难以慰藉我西陲因此战亡的无数亡灵英魂!” 听客们闻言无不应和。 随着一声惊堂木一落,那说书先生又道:“可诸位仔细一想,这西骑将军图什么?他一心投靠西夷人,不过一个蛮夷族部,他们是有锦衣玉食,还是有香车美人? “西夷有什么可以用来收买他的?据我所知,西夷所有的,无非就是在马背上无止境地去掠夺别人的东西。西骑将军这么做,他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再者,他一心帮着西夷那边的话,又岂会旁观西夷与我西陲军两军拼杀而无所作为?倘若反叛军在我西陲军一深入谷地便倒戈下手的话,兴许等援军赶到之时早已大势去矣,那样不是才更帮向西夷?” 这席话,听得人们如醍醐灌顶,又不得不因说书先生提出的连番问题而陷入了思考。 城中也不乏有思想活跃、考虑深远之士。 相当一些人认为,西骑将军并没有投靠西夷军,他之所以旁观不作为,是想等双方耗到两败俱伤,再由他一举歼灭。 为什么? 这其中的门道就深了。 立场、利益、权力、功名,还有人心贪欲,都足以让一个人扭曲成恶魔。 不知何处传出来的说法是,西骑将军所作所为,关乎于朝廷权党的明争暗斗。 这一说法让百姓们大为愤慨耻骂。西陲将士们拼死奋战、御敌当前,却还有人想的竟不是止国难、安太平,而是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反正这边陲之地,天高皇帝远,大家畅所欲言也无人干涉。一时间百姓们便众说纷纭也没个准的。 但有一点,不管百姓们说什么,人心都紧扎了起来,团结一致。 倘若往后当真出现了朝堂权党相斗、铲除异己这类的事应了今日的某些说法,将来这西陲的百姓们心里有个底,也不至于再被有心之人给牵着鼻子顺风走了。 第640章 定情信物么 江意伤口终于结痂了,她可以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初晨或傍晚的时候,她喜欢坐着回廊下纳凉。 廊檐外栽种了几株扶芳藤,绿意盎然。 江意倚着廊柱而坐,手里拿着一把红檀扇子,时不时望着那扶芳藤出神,手里的扇子也就时不时才摇两下。 苏薄还没有回来。 似乎已许久没同他分开过这么多日了。 白天闲暇时总是想起他,夜里入睡前也会想他。 想他早点回来,早点出现在自己面前。 绿苔第一次看见这把红檀扇子时,十分惊奇,道:“小姐,这扇子好漂亮,哪里买的呀?” 江意回了回神,亦仔细打量起手中的红檀扇,指腹轻轻抚过上面的雕纹,神色极致温柔:“在来西陲的半途中买的。” 绿苔歪着脑袋道:“奴婢沿途怎么没见卖扇子的。” 春衣道:“咱们都没怎么沿途停靠,当然没见到。” 说起这个,绿苔就突然想了起来,道:“对了小姐,当初你偷偷摸摸地上船离京了,后来苏大人还找到咱们院里来了,他进你房间一看,空荡荡的,别提他当时有多吓人了。” 绿苔好奇地问:“后来他追上小姐了吗?” 江意不由回忆起他在渡城码头把自己截下来,以及同他在渡城发生的种种,轻声道:“他要是追不上,他就不是苏薄了。” 绿苔笑嘻嘻地八卦地问:“莫不是小姐这扇子,也是苏大人送的吧?” 江意难得非常坦然地承认:“是啊。” 绿苔更八卦了,春衣拽都拽不住,又道:“这可不得了,苏大人是不是送的定情信物呀?” 江意想了想,道:“他赠我的时候没说是不是定情信物,只说西陲的夏天热,我用得上。” 绿苔道:“听说苏大人现在在边关处理事情,等他回来小姐得问问他呀。” 江意笑了笑,应道:“好。” 春衣本想嗔绿苔两句的,她问得实在太多。不想小姐非但不羞恼扭捏,还不吝聊说了几句。 两个丫头顿时明白,看样子先前小姐与苏大人的种种心结,都已经打开了。 并且,她是真的对苏大人上心了。 私下里,绿苔还憧憬地与春衣道:“你说,苏大人什么时候娶我们小姐呀?他什么来提亲呀?” 春衣好笑道:“那是小姐与苏大人之间的事,你着什么急?” 绿苔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下巴,眼巴巴道:“不知道,就是觉得如果小姐与苏大人成亲的话,想想都让人高兴。这京都儿郎,咱们也知道一些,优秀如顾家公子,人中龙凤如太子殿下,他们都对咱们小姐好,可唯独苏大人,小姐与他在一起,让人安心呢。” 春衣很能明白绿苔所说的那种安心。 大抵是因为,她们俩也是从一开始就见证着苏大人与自家小姐相识相知过来的吧。 绿苔又问春衣:“春衣,难道你不想苏大人做咱们家的姑爷吗?” 春衣肯定地应道:“当然想。” 江意这些天做什么都有些兴致恹恹,许是天热的缘故,也吃不下多少东西,总是乏懒的样子。 春衣绿苔便变着方儿地煮各种消暑开胃的羹汤给她,通常她好歹都会吃上几口。 镇西侯和江词傍晚回来,看见她没精神,很是担心,生怕她哪里不舒服,又要请女医上门给她诊治,结果被她拒之门外。 春衣绿苔多少知道些端倪,劝道:“侯爷大公子不要担心,小姐她……只是天儿热,才提不起精神呢。” 江词抹了一把汗,实诚道:“这天儿确实挺热的。虽说夏天快完了,但也不要高兴太早,还有秋老虎,得继续热一阵。” 镇西侯哆道:“你怎么这样说,这不是给你妹妹添堵嘛。” 江词:“那我应该怎么说?” 镇西侯:“小意,心静自然凉啊,然后就不热了。” 房中的江意:“……” 第641章 有些走神儿 来羡从窗户翻进房间里来,一脸了然地自顾自道:“要非得说是害了什么病吧,那可能就只有相思病了。只要你们告诉她,大魔头啥时候回来,估计她立马就精神了一半。” 只不过它这话也是说给江意听听,屋门外那父子俩可听不见。 江意丝毫不知苏薄的行程,但说不定她父兄知道,尽管很想开口问,可她怕只要一开口,父兄两个就会一连串的问题审她,所以她一直忍着没问。 但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在一次和父兄一起用晚饭时,忽然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苏薄什么时候回来?” 父子两个一听,果然顿时就从碗里抬起头,双双狐疑地把江意盯着。 大约还是有点在意那日凹谷里苏薄众目睽睽之下拉她上自己的马那件事吧。 镇西侯和江词异口同声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意垂着眼皮,心虚地囫囵道:“他不是我叔叔么,我不能问?” 没等镇西侯吭声,江意脑筋转得又快,兀自又道:“哦,我知道了,难道爹让我叫他叔叔,只是嘴上叫叫而已?原来爹也没真心把他当兄弟,一切都是表面功夫。不然怎么我都不能关心一下他呢。” 镇西侯一听,立马就觉得是自己态度有问题才让女儿产生了这样的误解,哼哼道:“谁说的,往常你见爹有让你叫别人叔叔没?也就他一人而已,说明爹当然是把他当真兄弟!好歹当初也出生入死过好几回!你关心你叔叔没问题,只是你爹我一时还不习惯罢了。” 江意便顺势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 镇西侯看她两眼,道:“他也没传个准信儿回来,不过我想以他的办事速度,应该快了。” 说起苏薄,镇西侯不由又问江意:“那日,你为何上他的马?” “哪日?” 她上苏薄的马的次数又不是一次两次,谁知道他说的哪一次。 结果江意甫一抬头,看见父兄两个又目光灼灼地把她盯着。 得,她感觉自己就像他俩审的犯人。 江意一阵心浮气躁,瞬时想起来,大概唯一被他们俩看见的那次,就是鹿塵山谷里的那次吧。 她当时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稀里糊涂就让苏薄拉她上去了。大抵是那时,她做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所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吧。 她想着,即便父兄后来问起,也有苏薄替她挡着。可没想到,苏薄留下她去做别的事了,至今还未归。 江意只好硬着头皮道:“那日我不是没马吗?” 江词:“你可以骑我的。” 江意:“可哥哥的马要载来羡啊。” 江词:“来羡可以给苏薄载。” 江意一听,唏嘘:“那怎么行,来羡可怕他了。你们不知道,在从京都来这里的路上,晚上在船上,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想把来羡丢水里让它游着来!” 现在江词可宝贝来羡了,一听,皱眉:“他竟做过如此过恶的事?”说着就拍桌,“等他回来,我非得跟他理论。” 江意配合地点头,这才成功地蒙混过关去。 后来终于有苏薄的消息传回,江意偶然从父兄那里得知的,说是他已经在回夔州的路途中。照传回消息的时间以及行程的大概估算来看,应该再过几天就能到了。 江意想着,苏薄到的那日,想去城门口迎他。定然不是同父兄一起去,她自己可以偷偷去。 他不是很久没见自己穿裙子了么,那日她便穿裙子去。 江意坐在妆台前,摆弄起胭脂。她素指拨弄着胭脂盒,不知不觉便有些走神儿。 第642章 听说他到了 春衣绿苔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但见她终于对妆台上的这些有了兴趣,绿苔便凑过来跃跃欲试道:“小姐不如梳个妆吧,想试哪种胭脂,奴婢帮你试。” 江意平时将养在家,对这台面上的东西已经很久都没什么兴致,每日只梳头更衣,并不碰胭脂。 绿苔之前就提议过,只是江意懒得弄。 这次江意应道:“好。” 春衣绿苔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给她上妆。 江意看着镜中的女子,前阵子整日在外奔波,风吹日晒的,也没将她怎么晒黑。再加上回来这阵子都是在家,使得她肤色又养回了从前那般细腻瓷白。 在春衣绿苔两双巧手下,往她脸上均匀地敷上一层淡粉色胭脂,顿时人面桃花,气色上提,那眼尾亦染上一缕桃绯的胭脂色,只见浮光掠过,桃夭灼华,一举止一神态都极其楚楚动人。 江意许久没见过自己这般模样,好像都有些愣住了。 她没来由地问两丫头:“男子为何喜欢女子穿裙子?” 绿苔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啦,这样多美啊。” 春衣重新给江意挽了发髻,往妆盒里挑出相搭配的发饰,别在她发间。 江意道:“那我之前着男装,很难看吗?”这话她似也问过苏薄,但她想听听身为女子这边怎么说。 绿苔就道:“肯定没有现在这样好看啊。小姐想想,男子对男子能有什么感觉呢,你有的我都有,你没有的我也没有。那不然世间大多男子为什么都喜爱女子呢。” 江意抽了抽嘴角:“好实在的道理。” 绿苔道:“那可不是。当然除去一些癖好特殊的男子,可显然苏大人是个品味正常的男子呀。所以在苏大人的眼里,小姐打扮成小公子在他觉得和自己平常一样,小姐穿裙子,那才勾他的心呢。” 江意不禁又想起之前在夔州大营临出发要启程去梁鸣城时,她在他营帐里被他予取予求的那一幕。 一直到后来,她也没机会在他面前穿裙子。 他嘴上倒是抱怨了一两句,可实际行动上,能亲能抱的,他却一点没含糊。 江意耳根发热,赶紧打住,不再多想了。 平时在家,她也习惯着裙裳。夏衫比男子衣服轻薄、透气,还柔软舒服。 只不过在得知苏薄即将回城以后,她便一改先前慵懒之态,翌日起身,便也仔细更衣梳妆一番。 春衣绿苔对此也乐见其成。 中午时,大营中的镇西侯和江词就收到了消息,苏薄已至夔州城百里之外了。 父子俩都相当震惊。昨日还道他得有个三五日才会抵城,没想到今日竟然就到了? 这是有多归心似箭呐? 还是后面有鬼在追他不成? 心里虽然这么想,父子两个在收到消息以后,还是亲自带着一队兵,前往城门外去接应他。 这次与西夷大战,幸亏苏薄赶得及时,战后镇西侯还得赶回夔州坐镇,所以把一大堆战后事务都丢给他去弄了,忙活了这么久才回来,镇西侯怎么也得亲自去给他老弟接风洗尘啊。 于是顾不上头顶烈日,连午饭也来不及吃,父子两个就动身去了。 结果在城门外一等就是个把时辰,竟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镇西侯和江词两个顶着满头大汗,简直望穿秋水。 镇西侯一手叉腰,一手抹了把汗,明晃晃的日头把城外的光景照得刺眼,他需得眯着眼睛看,道:“好几天的路程,从昨个到今天才过去一天,就全跑完了,怎么剩下的百里路,跑得跟乌龟似的慢!这家伙莫不是马跑死了,那百里路得走着回来不成?” 第643章 睁眼看见他 江词深以为然,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否则他不会这么慢。” 这样一想,镇西侯就派了自己的亲兵,骑马西出百里去瞧瞧到底什么个情况。 实际上用不着跑百里那么远,出城后几十里的林子里,也就是当初苏薄拔军启程,镇西侯追至城外找江意的那个林子,素衣和一干亲兵们,此刻正坐在林子里歇凉。 他们把马栓在树脚下,先让马吃草吃个饱。 素衣想着,他们捱的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够了吧,然后就听见有马蹄声来了,素衣等人赶紧起身,把马牵出林子,一个个翻身骑上马。 不多时,对面的人越跑越近,双方在树荫下会面。 镇西侯的亲兵朝素衣他们抱拳,先道一声“兄弟们辛苦”,然,一溜烟看去,除了苏薄的亲兵,却并没有看见苏薄其人。 镇西侯的亲兵不由问道:“侯爷得知苏大人快马回城,已在城门候了一个多时辰了,苏大人呢,没跟你们一起么?” 他这一问,素衣就是一愣,反问道:“侯爷没接到主子么?” 对方也是一愣,道:“没接到啊。” 素衣道:“可主子就是怕你们侯爷等得着急,我等的马又不行,不如主子的马快,所以主子就先我等一步回了。”说着还一脸疑惑加认真地问道,“侯爷当真没接到?” 镇西侯的亲兵迷糊了,道:“侯爷一直等着呢,真没接到。” 莫非都司大人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侯爷到城门口之前,他就已经进城去了? 听了素衣一言,镇西侯的亲兵也不耽搁,便又道:“我等先回城吧,再行禀告侯爷。” 素衣点点头:“嗯,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一行人又快马加鞭地往夔州城城门赶。 侯府院子里。 中午着实热,江意午饭没用多少,喝了药,又喝了一碗解暑汤,而后便倚在房间床边的椅榻上午憩了。 窗边有一丝微风,虽然风夹杂着些暖意,但总比没有好。 椅榻上铺了一层竹凉席,还算凉快。 江意着一身轻衣薄裙,往椅榻上歪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随着窗外漾来的风,似卷着阳光与风尘的味道,轻轻自她身边淌过,若有若无地拂起了她耳边一缕柔软的细发。 她双目轻阖着,眉间安然,丝毫未被吵醒。 苏薄静静地站在她椅榻边,看了她良久。 少女衣裙柔软,像雨后的彩虹,又像日落前的云霞,轻盈地溢出了席上,正飘然垂落在边缘。 她青丝铺散枕边,如堆云积墨一般,丝丝缕缕萦绕在颈窝里和衣襟上,衣襟有些松,若有若无地衬出里面半段儿细白的锁骨。 那含着睡意的脸上,袭染着淡淡的胭脂色,朱唇若海棠,眼角有繁花,浓密的睫毛像燕子羽毛在阳光下映出来的剪影,一切的一切,美得都似人间四月里最春意芳菲的时候。 苏薄看着这样一副光景,大抵他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地赶路,回到她身边来,就是为了为此时。 苏薄终是没忍住,略略弯了弯身下去,缓缓伸手,微曲的手指探到她脸颊边,想碰一碰她的脸,但又怕将她吵醒,便只拢了拢她鬓边被风拂乱的一丝发,轻轻给她拢到耳后。 江意恍若嗅到了他身上那阳光与风尘的味道,忽眉头轻动,就在他替她捋发的时候,安静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天真纯粹,睡意朦胧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睁开眼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那眼角流光滟潋,能让人醉在里面。似春深里桃李盛开最浓时,最柔艳最娇嫩的一抹景色。 江意感觉椅榻旁有人,初醒时,一睁眼就看见了他。 第644章 是你先乱来 江意眼神里有些瞠愣失神,大抵以为自己在做梦,才能梦到一醒来他就在自己身边这种事。 在这之前,她也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 她与他对视,两人都默默无言。 后来,江意听见了窗外的蝉。 梦里边,是没有蝉鸣的。 苏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时,她眼神微微有些颤,她生怕他跑掉似的,下意识就伸手去勾住他的头,发现自己竟真的碰到他了。 下一刻,江意从椅榻上起了起身,便蹭上去抱住他。 少女身上的幽香拂面而来,勾得他浑身上下骨子里都沸腾起一股子痒。 苏薄却并不动作,只是手撑在椅榻边,手指握住了椅榻边缘,约摸隐忍得用力的缘故,手背上青筋浮动。 他哑声道:“别乱抱,我身上脏。” 他觉得自己满身风尘,会弄脏她好看的裙子。 只是江意坐起身,却将他抱得更紧。她把头埋进他怀里,深深浅浅地呼吸着,声音亦是有些沙哑,呢喃道:“能有多脏啊?能脏到我抱都不愿抱你么,还不至于吧。” 她的声音好听极了。 苏薄喉结滑动,深吸了一口气。 江意带着鼻音,眼角有些发热,又道:“苏薄,你抱我啊。” 他眼里暗潮汹涌,下一刻,手臂便极其有力地穿过她后腰,将她整个人狠狠拥入怀里。 熟悉的怀抱与力道,箍得她呼吸都有些颤抖。 她毫不吝啬地与他轻轻说:“我想你。” 话音儿一落,她便被这男人给按在了椅榻上,他俯下身,比她鼻尖相抵,这般近在咫尺地瞧着她。 这女子,仿若比先前睡着的时候更好看了。 他嗅着她的味道,就好像野兽嗅着了美味的猎物一般,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一点点沸腾起来。 江意心里怦怦乱跳,跳得她浑身都充斥着一股悸热。 脸在发烫,眼角也在发热,她都快不能好好呼吸。 江意手臂搂着他的肩颈,柔软的袖角从小臂上滑下来,锦绣云彩般堆在了白皙手肘边。 她主动地,歪头亲上了他的唇。 好像很久没练习,她也快忘了怎么亲他才能亲得娴熟,亲得让他舒服。 她只是一遍一遍,摩挲着他的唇瓣,轻柔地亲吻他的唇角。 后来,她没能肆意多片刻,就被这男人手掌扶着后脑,反客为主地疯狂吻她。 他将她的味道不知餍足地辗转品尝,怎么都不够,恨不能将她吞下去。 耳边是她细细碎碎的呢喃和气喘吁吁,她亦仰着下巴,极尽热烈地回应着他,唇边断断续续地溢出含糊字句来:“苏薄……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想你啊……” 眼角堆砌的热意,倏而坍塌,绯艳流光里全是情生意动。 她依稀感觉,自己被他吻得,心动得快要死去。 原来,极度思念一个人,当他终于出现的时候,竟会有这般疯狂的力量。 两人耳鬓厮磨,缠绵至深。 她时不时情难自禁发出猫儿一样轻细的低喃,都被吹散在窗棂间绕进来的暖风里,和混在了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里。 不知过了多久,苏薄俯头沿着她纤长的脖颈轻轻啃噬时,江意抱着他的头,指缝里流泻着他的发,喉间发出极其娇媚的轻颤声,苏薄抬头便又堵住了她的唇。 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身躯绷紧,在她耳畔道:“别这样。” 江意嫣然的眸里有些茫然。 她脸上眼底全是情动,张了张口,许久方才有气无力软绵绵道:“我没有,是你……是你先乱来……”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很久没接触到他,自己的身体对他异常的敏感和贪恋。 想要与他多亲近,想要多碰到他。 她唇上口脂都被他吃掉得干干净净,但唇色因他采撷的缘故,依旧显得朱润娇艳,更添多姿多妩之色。 第645章 这人就在呢 江意搂着他,反反复复,厮磨了许久。 她温柔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眼,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一直来回不休。 苏薄能真切感觉到,这女子是真的很想他。 一颦一笑里,举手投足间,都是对他的想。 自己日夜想着的人儿,也这般想着自己,这种感觉就让他有些难以克制,使他想将她揉进骨子里疼。 他握住了她抚自己眉眼的手,将那一段手腕收进掌心里,细腻凉润如同玉石一般,真真令人爱不释手。 他亲过她的手指,亲她的手心、手腕,呼吸落在她肌肤上,痒得她一个劲往后缩。 江意轻细地笑,又拗不过他,索性稍稍起身,又亲住了他的唇。 两人缠绵悱恻了一阵,她头靠回椅榻软枕上,目色水光滟潋地把他瞧着,深深浅浅地喘着,娇声软软道:“你回来的时候很赶么,爹说你还要几日才回的,结果今日便到了。” 苏薄应她道:“不很赶。” 话虽这么说,但她不用想也知道,若非马不停蹄地赶路,岂会这么快。 再后来,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紧接着春衣的声音在外提醒道:“小姐,午憩可醒了?白日里睡久了,晚间可不容易入睡啊。” 绿苔亦道:“就是,本来这些天小姐晚上寝食难安地就不容易睡好,这午后睡太久,晚上会失眠的。” 平时她没有午睡这么久的,今日实在太久了些,两丫头才不由得来叫醒她。 江意在苏薄的注视下,有些心慌意乱,囫囵应道:“我已经醒了,但你俩先别进来,我自己再躺一会儿。” 而后她又轻轻推了推苏薄,低低与他道:“你,你该回去了。” 苏薄言简意赅道:“不想回。” 外面绿苔一听她醒着的,便兜不住话,兴奋道:“小姐,苏大人今日回来了你知道吗?” 江意闻言,有些窘迫,既怕外面丫头发现苏薄在她房里,又怕她俩无所顾忌乱说话。 一时忽然竟不太敢与他对视。 她想着,他回没回来,她会不知么,这人现在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呢。 遂江意又胡乱应了一声:“啊,哦,真的吗?” 绿苔便又道:“当然是真的,只不过今个侯爷和大公子去城门口接他,却没能接到人,白白在城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呢,结果听后面回来的素衣说,苏大人是先进城回府了。眼下侯爷和大公子也回来用午饭了。” 绿苔语气里难掩高兴:“侯爷还叫人去苏大人府上请他晚间过来吃饭呢。太好了,小姐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总算可以见到苏大人了。一会儿可以好好梳妆打扮……” 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让江意实在有点没脸,连忙打断道:“我知道了,那个,我又想喝解暑汤了,还有,我想吃梅子,你们去帮我拿点好么。” 于是春衣和绿苔一人去拿解暑汤,一人去拿梅子。 两人离开时,绿苔小声嘀咕:“欸,苏大人回来了,小姐怎么反应平平啊?” 春衣:“你又没看见,你怎知小姐反应平平?” 绿苔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小姐是故意支开我们,想一个人平静一下对不对?要是我们在,小姐反而不好表露出来。那一会儿我们晚些再过来吧,给小姐多留一点时间。” 江意隐隐约约听见两人的对话,想她都能听得个大概,苏薄定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晰无误的,一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人走后,房间里一时安静。 苏薄目光紧紧锁着她,道:“看不见我,你茶不思饭不想?” 江意嗔道:“你听她们胡说。你真该走了。” 第646章 她父兄来了 江意发现,这家伙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又将她困在椅榻上啃了一番。 她一边战栗一边又有些担心一会儿春衣绿苔回来瞧出端倪,双手乏力地撑着他的胸膛,没什么力气地不住推他。 “一会儿她们回来会撞见啊……” 结果春衣绿苔还没回来,先来院子的竟是她父兄。 这会儿早就过午时了,父兄两个回来冲了凉,随便吃了点午饭,就过院子来日常关怀江意。 镇西侯一进院子,嗓门就粗厚地问嬷嬷道:“小意还在午睡?还没醒么?” 不知是云嬷嬷还是纪嬷嬷应道:“醒倒是醒了,眼下在屋中缓神儿呢。” 江意听到她爹的声音,顿时头皮发麻,赶紧把苏薄往窗户外推。 苏薄安抚她,在她耳边低道:“别慌,我闩好门了。” 江意抬眼一看,果真房间不知何时上了闩。但她还是坚持要苏薄赶紧走。 不然要是她父兄发现,在城门口等了老半天没等来人,结果这人却在她房间里,非得发飙不可。 江词在门外道:“小意,你在房里吗?” 江意:“啊,在,在的。” 江词问:“今日身子可好些?” 江意:“好多了,哥哥和爹爹不必担心。” 江词又问:“今天可有觉得很热?” 江意张口就答道:“不热。” 江词:“怎么会,我感觉今天比往常哪一天都热。” 趁江意应付她父兄时,苏薄敛了敛衣,却丝毫不急着离去,而是十分随意地就坐在她椅榻的另一端,往墙边的窗前一靠,颇有两分懒散的样子。 他一手拾拣起椅榻上她放在枕边的那把檀木扇,仔细看了看,江意欲伸手去抢,被他扬臂躲开;而后当着她的面,打开扇子,一边摇扇子,一边另一手手肘撑于窗棂上,支着头看她。 动作间,郎君翩翩,竟是风流。 仿佛他很有兴致,听她怎么跟她父兄闲聊的样子。 江意被他看得,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胡乱道:“爹不是说了么,心静自然凉,我现在比往常哪一天都静!” 说罢她眼神向苏薄告饶:你先走好不好? 苏薄全然不接收她的眼神,只继续看她,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江词道:“那我们进来看一看。” 而后江词就发现门推不开,又道:“妹妹,你怎么锁了门?” 不等江意回答,苏薄倏而嗓音低得若有若无,似和煦的风声又似清润的雨声,飘到江意耳中:“我也想你,日思夜想。” 江意眼神轻颤,张了张口,有些魂不守舍道:“我正换衣裳,怎么不锁门。” 门外镇西侯就训江词道:“你没听见你妹妹正换衣裳,你还进去作甚!”他又对江意道,“小意,今晚我请你叔叔来家吃饭,你若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要去前厅了,晚饭就留在院里用。只是今晚爹爹和哥哥有客,就没法陪你了。” 江意回了回神,应道:“我知道了。” 江词守在门外道:“妹妹,你衣裳换好了没?” 江意:“……没。” 江词:“那我再等等。” 镇西侯:“等个锤子,成天就知道守着你妹妹,你要是对别的女人稍稍上点儿心,至于到现在连个媳妇儿都讨不到么!” 江词:“我就这一个妹妹。” 镇西侯:“那你媳妇儿连一个都没有呢!” 而后江词就跟着镇西侯一道走了,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房里房外这才又安静了下来。 江意飞快地嗔了苏薄一眼,抿着微微酥红的唇,闷闷道:“你就是存心看我难堪是吧。” 苏薄:“没有。” 江意佯怒道:“你方才明明扰乱我。要是我父兄发现了,硬要闯进来撞见你怎么办?” 苏薄:“撞见不了。” 江意又没法真生他气,道:“我爹不是派人去你家请你了么,你还不快回。” 第647章 方才你好甜 苏薄道:“那晚上我再来。”随后他收了扇子,原原本本地放回她枕边。 江意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苏薄没耽搁,终于起身从窗户走了。当然走之前,免得她多走路,又替她拨开了房门的门闩。 结果刚走,他又去而复返,就站在她窗外。 窗外是一片碧树长成的绿荫,他站在绿荫底下,树叶缝隙间漏进来的阳光稀稀落落地映在他肩上,他端的是英姿挺拔,丰神俊朗。 这种情况以往也不是没有,江意鬼使神差便开口道:“怎么,还要再亲一下?” 苏薄道:“方才你好甜。” 江意一愣,继而一股热意毫无征兆地涌上头,整张脸都红透。 他就是回来跟她说这个的? 苏薄说完,转身走了两步,才又想起来,回眸看她:“你刚刚说要再亲一下?” 然后他就厚颜无耻地回来,等着江意再亲他一下。 江意又羞又气,飞快地往他唇角碰了一下,呼吸不稳道:“你赶紧给我走。” “一会儿让你丫鬟把竹席擦一擦,我在上面待过,留了尘。”说罢,苏薄这才神清气爽地真的走了。 江意躺回椅榻上,抬手以手背覆着双眼,她脸上的红霞久久不散,唇边却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她忽然觉得,大抵他是回来说这最后一句的。 只是他这个人肚子里有点坏水,总喜欢一本正经地使坏,但其实,相处久了,她知道他这个人又很温柔。 浑身有些乏力,许久都还找不回力气。 呼吸里,唇上,都仿佛还残留着他的味道。 方才缠绵的一幕幕回放在脑海,身子骨软绵绵的。 他终于回来了。 终于见到他了。 在他回来之前,除了想念他,还时时担心他。 脑子一闲下来的时候,便总是会胡思乱想起各种危机,他要是稍有不慎,便会身处险境怎么办。这样一想,她便怎么也休息不好了。 眼下她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春衣和绿苔刻意拖了时间才回来,进门就见江意脸红红的,嘴唇也红红肿肿的,似有些不正常。 春衣绿苔问起,江意便信口胡诌道:“不然我怎么要喝解暑汤呢,睡一觉起来发现上火了。” 说着,她就一脸真的非常上火的样子,接过解暑汤,就咕噜噜灌了个底朝天。 绿苔纳闷儿道:“小姐今中午没吃上火的东西啊。” 江意喝完,长叹一口气,道:“那也架不住天气热。” 半下午时,春衣绿苔打温水来给江意拭身更衣,而后又替她梳妆打扮。 江意让嬷嬷去向她父兄回话,道是晚上晚饭时,她也会至前厅。并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是父兄的客,她也不应怠慢,何况她身子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绿苔精心替她挽妆,春衣又在衣饰的搭配上下足了功夫,两人都想她能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苏薄面前。 江意道:“不用那么刻意,就与平时一样便好。” 绿苔道:“小姐放心,也没有很刻意,就只是比平时更美了一些些。” 江意很有预感,她今晚这般到前厅去,她父兄见着了,就又要开始敏感多疑了…… 傍晚时,苏薄到侯府来,已洗去风尘,换了身衣。 他惯常穿深色衣袍,登门时,门外余晖满巷,越发衬得他冷冷清清、修长笔挺。 见了镇西侯和江词,他也只是淡淡点头致意,不苟言笑的样子。 倒是镇西侯一看见他,就给他肩膀不轻不重的一拳,气呼呼道:“你小子,今日老哥我在城门口等你半天,你居然一声不响地先溜进城了!怎么这么不仗义!” 苏薄随他们一起跨进大门,道:“是你动作慢了。” 镇西侯道:“到底是我动作慢还是你跑得太快?我收到你消息不过才一天一夜,照你这行程,昨夜怕是整宿没合眼,才能今日抵达。” 苏薄没否认。 镇西侯又好奇地问:“怎的,这么急莽莽的,一回城就往府里赶,莫非你府里藏有娇娥子?” 苏薄看他一眼,也不辩解。 江词道:“什么娇娥子,你看他对娇娥子有过兴趣吗?” 镇西侯:“那是为什么这么赶?” 苏薄:“我高兴。” 诚然,这一理由让父子两个根本无法辩驳。 第648章 不用搞特殊 膳厅备了饭菜,也备了好酒。 进膳厅前,镇西侯吩咐了家里人,让去后院请江意过来用晚饭。 江意到来之前,三人并未上桌,只是在膳厅里旁坐闲聊几句。 不过聊的基本都是军务,各个地方的情况怎么样,一边是一方军侯,一边是一方军政都司,彼此交个底,也好便于施展后面的工作。 只是聊着聊着,后面忽然三个人都没声儿了。 苏薄最先停下的,镇西侯和江词循着他看向厅外的目光,也一眼看出去,而后便看见江意自那暮色朦胧处,裙裳轻软,步态盈盈,正款款而来。 随着她走路的动作,裙角仿若展开了繁花。鬓间步摇清浅晃动,衬得那张脸明媚生姿。 来羡十分悠然地跟在她身边。 一人一狗看起来十分和谐,她低头似与它说什么,浅浅笑着。 脚下花径由青石板铺就,走到尽头,她提了提裙子,一步步登上台阶。 等江意在膳厅外站定,甫一抬头看时,发现膳厅里三个男人都把她瞧着。 江意方才与来羡说笑的心情顿时就烟消云散,转而变得局促忐忑。 看吧,她爹和哥哥的眼神,果然惊讶中透着古怪。 至于苏薄,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江词先开口道:“小意平时在家都很随便,我和爹都很少见到你打扮得这般好看的样子,今晚这么郑重,是因为苏兄来了的缘故么?” 江意硬着头皮道:“来者是客,总不能太随便。” 江词:“这有什么,苏兄又不是外人。你们在梁鸣城的时候,你充当他营里的士兵,他又不是没见过你天天蓬头垢面的样子。都这么熟了,往后你就跟他随便一点,不用给他搞特殊。” 江词话里行间,都带着一股子酸味儿。 他自己的妹妹,都没给自己搞特殊,干嘛要这么重视别人。 江意:“……” 她实在汗颜,觉得哥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把话题敞开聊死了,根本无法好好跟他聊天! 镇西侯指指苏薄:“小意,来,叫叔叔。” 江意小声嘀咕道:“都这么熟了,还叫什么叔叔。”不过有些话还没说开,她还是埋着头十分敷衍含糊地唤了一声。 反正苏薄也从来没应过。 都打过招呼后,便上桌用晚膳。 倒酒的工作交到了江意手上,江词便悄声与她道:“给他倒酒,灌他。” 江意哭笑不得,抱着酒坛起身,先给爹爹和哥哥倒酒,然后才走到他身侧,给他倒。 一股酒香从她手里的坛口倾出来,顿时弥漫在了空气里。 镇西侯说,这次的酒又是好酒,让苏薄今晚得喝个痛快。 苏薄神色淡淡地听着,不置可否,只在江意给他倒酒时,他自然而然地轻轻拾了拾她腕间垂下来的袖摆,避免那袖摆扫到了旁边的菜碟里给弄脏了去。 酒香里,她依稀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心头一阵阵发悸,面上尽量维持着常态。 江词生怕江意偏袒苏薄似的,时时盯着苏薄的酒碗里,但凡他的酒碗还有一丢丢空隙,都会嘱咐江意再给添点儿。 饭间,镇西侯难免要问起,当初江意跟着苏薄一路到了梁鸣城,又在梁鸣城待了那么久,她一个姑娘家是怎么度过的,晚上睡哪里,一日三餐怎么吃,以及苏薄都怎么看顾的等等。 江意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囫囵应道:“唔,夜里住在一处别院,其余时候都在营地里,一日三餐也同其他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镇西侯问:“你一个人住那别院?” 江意恨不得把头塞进饭碗里,继续含糊:“啊,嗯,是……的。” 第649章 自己的想法 江词道:“她那别院我去过,小得很,就只能住下她一个。要是再来一个,难不成还要跟她住一间房睡一张床?” 江意心虚得不成样子,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在山谷里使的那箭枪,爹和哥哥可搬回营里了?” 一说起这茬儿,父兄两个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眼睛里都在冒光。 镇西侯道:“爹正想问这事儿,那家伙是怎么来的?苏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有那般厉害的玩意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顿了顿,又道,“那莫不是你从京都运来的军械里偷偷扣下来自个用的?” 苏薄看了看江意,道:“是她临时造的。” 镇西侯和江词两个顿时双双把江意瞧着,惊诧之色溢于言表。 江意好笑道:“为什么是这副反应?好歹我也从小看爹和哥哥舞刀弄枪的吧,就不能有点自己的想法吗?” 镇西侯继而兴高采烈地大笑:“不愧是我江重烈的女儿!那日你真真是让我西陲三军大开眼界!” 江词兴冲冲道:“小意,等你的伤养好了,咱们去营里再仔细琢磨一下,多弄几个出来。” 不用江词多说,江意原也是这么打算的。 后来酒过三巡,江词想起一事,就一脸严肃地对苏薄道:“说来有一事我得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欺负来羡?” 当时来羡正趴在江意脚边,江词给了它一块肉骨头,它嫌弃地象征性地舔两口了事。本来它不想来的,可要是不来,就得留在院子里遭春衣和绿苔两个女人家撸,所以还是过来看他们喝酒比较安全。 忽闻江词这么说,来羡抬起了狗头,有点懵。 苏薄闻言,亦低了低眼帘,看向来羡。 那眼神不言而喻。 来羡现在是江词的新宠,它跟江词告状了? 来羡浑身一激灵,传音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江意挠了挠额头,小声道:“是我……说的。” 江词道:“我说为什么来羡都不肯上你的马,非得上我的马,要不是小意提起,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在船上时丧心病狂地试图把它丢到河里去。难怪来羡这么怕你。” 苏薄一听,大概就知道江意跟她哥说起这些时怎么个起因了,道:“那我最后丢它下去了么?” 江词义正言辞道:“但你有这样的想法就不对!你这样下去,哪个喜欢你,连狗都不喜欢你。” 江意挠了挠额头,弱弱道:“哥哥,这样说会不会太严重了点?” 江词眉头一拧:“严重?那可不能,只有轻的,没有严重的。他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前一刻别人觉得他今天心情可能不错的时候,后一刻他就真心情不错地端了别人的脑袋。小意你不知道,他在西陲的人际关系混得比我还惨。你说说,哪个狗会喜欢他?” 江意瞪他一眼:“说话就说话,不带这样骂人的。” 江词稀里糊涂:“我骂谁了?” 江意张了张口,婉转地憋了一句道:“你,你骂了你自己。” 桌子底下的来羡已经笑翻了肚皮:“哈哈哈哈他是你哥,骂你等于骂他自己,是这个理。” 江词想了一想,道:“好吧,也就我们家愿意跟他往来。但你往后不能再这样苛待来羡。”说着就对着苏薄举了酒碗,“来,兄弟,走一个。” 苏薄对此俨然已经习以为常,很是稀疏平淡地跟他喝了碗酒。 镇西侯拍拍苏薄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老弟,你管别人如何看你,有没有人喜欢有什么所谓呢,开心做你自己就好。你看咱们哥儿俩上阵杀敌不痛快吗,一起喝酒不香吗?” 第650章 我有人喜欢 江意杵了杵额头。 她爹和哥哥已经有点喝大了。苏薄时不时夹了江意平时爱吃的菜肴,自然而然地放进她的碟子里。 起初江意莫名地紧张,但抬头发现她父兄根本没有注意到,便默默地埋头吃了。 苏薄给她夹了菜以后,方才顿下筷子,淡淡应镇西侯道:“我有人喜欢。” 江意差点呛住了。 镇西侯和江词愣了一愣。 苏薄又道:“并且我打算成家了。” 下一刻,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拍桌哈哈大笑起来。 江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长眼?” 镇西侯:“哈哈哈哈哈……” 江意又气又恼,道:“你才不长眼,这有什么好笑的?” 江词道:“小意,不怪我们,主要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是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镇西侯:“哈哈哈哈哈……” 江意:“……” 苏薄竟也难得地,挑唇笑了一下。让江意看得愣了眼。 他那不是高兴或者不高兴的笑,仿佛在说:我看你们能不能笑到最后。 苏薄道:“但愿明早你们酒醒以后还能这般高兴,如此也算皆大欢喜。” 镇西侯不大意地摆摆手,道:“哈哈哈哈哈,我们高不高兴不要紧,最主要的是人家姑娘的娘家人高兴你才行,那才是皆大欢喜!” 她父兄一喝酒就是这德性,收都收不住。 江意有些头大,任哪个被人这样笑都会恼火吧,她不由偷偷看了看苏薄,发现他丝毫没有不悦,身体往椅背上懒散地靠着,俨然一副旁观者的样子。 眼下酒桌上这两人笑得有多厉害,明早他俩的脸色就有多精彩。思及此,苏薄也就忍了。 苏薄侧目瞬时攫住了江意投来的有些担忧的视线,两人的座位相邻,离得不远亦不近,桌子底下,他长臂伸来,安慰性地悄然握了一下她的手。 江意惊了一惊,连忙躲开。 今晚晚饭,最后也是以镇西侯和江词两人醉醺醺而告终。 两人被苏薄想要成家的想法给彻底逗乐了,一直到结束时都还兴致勃勃的。 兴致勃勃过后,镇西侯又拍了江词一脑勺,道:“你看他那样的条件都能找到姑娘,为什么你找不到!” 江词很懵:“说他就说他,为什么扯到我头上?” 江意很不能苟同,他哪样的条件? 条件很差么?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也没吭声非得要和父兄理论一番。今晚她父兄喝成这样子,就是想说也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了。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得找个恰当的时机才行,最好能让她父兄能够比较容易接受。 天色已不早,江意让父兄回院休息,她将苏薄送出家门。 镇西侯临走时,不忘对苏薄道:“苏老弟,回头你去提亲的时候,要是没把握的话,可叫上老哥我。老哥给你当个媒人去。” 笑归笑,老弟想成家,他理应得支持。 苏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一定。只是媒人就不必了,有其他的角色安排给你。” 镇西侯一听,又乐得哈哈大笑,道:“去替你迎亲吗?哈哈哈,这事儿你要是能成,你结婚那天,老哥我给你牵马!” 江意扶额:“爹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镇西侯道:“行行行,我不笑他了,我回去睡觉行了吧。” 镇西侯走后,江词却不急着走,他也不让江意送苏薄出家门,而是道:“妹妹你回去休息,我送他。” “啊?”江意看了看苏薄,道,“可是哥哥喝了不少啊。” 江词道:“我又没醉,就几步路还送他不走?” 第651章 别来抢我的 江意本还想说什么,但见哥哥一脸酸气外冒的样子,又将话咽下去了,虽然心里有些许的失落,嘴上还是应道:“我知道了。” 江词那副表情,比有人要抢他最心爱的武器还酸。直到江意应承下来,他脸上表情才松了松,眼看着江意往后院的方向去后,便领着苏薄往家门的方向去。 江词脚步虚浮地走在苏薄前面,道:“小意是我亲妹妹,你自己没有,我才将她的好分点给你。但你可别妄想将她全霸占了去。你要是实在想要妹妹,你自己再去认一个,别来抢我的。” 苏薄:“我不想要妹妹。” 江词一听,放了放心,道:“但小意似乎挺看重你。” 苏薄走到侯府门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道:“你我于她而言,无法相提并论。” 江词倚着大门,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已远,勉强还转得动的脑子不由想了一想,似乎也对。 毕竟自己是她亲哥。而苏薄跟他妹妹又没有血缘关系,再亲又能亲到哪里去? 于是乎江词坦然了。 江意提着盏灯,和来羡一起回了自个的院子。 春衣绿苔见她回来,便立刻迎上来。 春衣接过她手里的灯,绿苔八卦地问:“怎么样,小姐见着苏大人了吗?今晚过得可开心?” 江意只莞尔一笑,并不多言。 大家欢聚一堂,开心是开心,只不过碍于父兄的面儿,她却没能与他多说上几句话。 本来晚饭毕后,她趁着父兄酒醉,想送送他的,如此也还能与他多说两句,结果被她哥给搅黄了。 下午江意睡了一会儿,眼下心里又想着人,丝毫不觉得困;不知是这夜晚仍有一丝闷燥还是她自己有些心浮气躁,感觉静不下来,索性便一人倚在廊下长椅上纳凉。 她手里轻轻摇着檀木扇,歪头靠着廊柱,往廊檐外望向夜空,淡淡的心绪萦绕眉间。 夜空里挂着一轮月影儿,并不圆润,边缘浅浅淡淡,朦胧而皎洁。 春衣往旁边放了一盏驱蚊虫的燃香。 房间里绿苔也整理好了,用清水拭过了床榻上的席面,会凉润些,也驱了蚊合了床帐。 绿苔出来叫江意回房洗漱就寝,江意道:“你们下去休息吧,我自己在这坐一会儿,倦了便回房。” 绿苔道:“那奴婢们陪小姐吧。” 江意笑道:“不用,去歇着吧。” 春衣拉了绿苔便一齐退下去。 不过两个丫头也没有自行回房休息,而是在屋檐下守着,纪嬷嬷和云嬷嬷也都在。 尽管江意觉得入睡前她自己也能洗漱,所以不用春衣绿苔刻意等着,但她们哪能放心,总是怕江意会拉扯到伤口。 只不过春衣绿苔没能守多久,纪嬷嬷就走了过来,缓声道:“走吧,咱们都回房去。” 起初两丫头不明就里,被两个嬷嬷催着回房,但随后回头看了一眼,隐约看见抬脚入院来的人影时,便都利索地撤了。 一开始江意也没察觉,直到那人穿到了廊檐下,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而来。 江意只觉有光影在月下藤边掠过,她将视线从夜空收了回来,转头看去,渐渐看清了人影时,不由一愣。 随即江意捋了捋裙摆站起身,背靠着廊柱,唇边依稀含着笑意,等着他走近来。 方才心里那点淡淡的失落,因为看见他,顷刻一扫而空。 苏薄果真又回来了。 想来,这也是他的风格。 苏薄站在她面前片刻,低眸看着她,身量娇小,那细嫩的腰肢不堪一握。肩上青丝如云,中间藏有小巧的耳坠。 苏薄没说话,只微微弯下身躯,手臂穿过她的后腰,将她勾入怀里。 她的腰身抱起来,比看起来还要细韧。 第652章 哥哥找来了 江意被他整个嵌入怀中,侧脸枕着他胸膛,阖着眼。夜色静谧,她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定是他今夜饮酒的缘故,江意闻到他的身息里带有淡淡的酒香,所以有些香醇醉人,使得她仅仅是这样被他拥着,便有些发软。 江意轻声喃喃道:“翻墙进来的?” 苏薄道:“嗯。” 她低低地笑。随手抬了抬手,亦放在他腰间,手指轻轻捻着他腰间的衣裳。 她想要的又不止这样,便有些脸热地松了松手,继而环上他的腰,攀上他背脊,将他满满实实地抱住。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她道:“对了,晚饭时顾不上问你,阿忱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望着他又道:“你莫不是把他给丢在梁鸣城了吧?” 苏薄道:“我不方便带他,他跟着后面的队伍一起回。” 他一忙完了事就往回赶,自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随大队伍慢吞吞地回程途中,所以先带着亲兵队伍快马先行。 他和亲兵们都是日夜赶路,哪能带个一两岁的小娃娃。小孩儿身体吃不消,路上要有个好歹,还不好对付,还是丢给大队伍一起回再好不过。 江意闻言这才放了放心,不然真要留下阿忱在梁鸣城,还不知道他要怎么生活。 “苏薄,”她又轻轻软软道,“今晚我爹和哥哥取笑你,你不要生他们的气。” 苏薄应她道:“我不生气,他们只是不知道,知道便笑不出来了。” 江意不由又有些忐忑,道:“要是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苏薄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那也是我该担心的事。” 江意抿唇在他怀里闷笑,道:“那苏大人要努力。” 话音儿一落,她便被这男人给按在了柱子上。她仰头便看见他的眼神,依稀染着月色,却让她心头猛地一悸。 下一刻他低下头来,若有若无地与她鼻尖相错,便欲吻上她的唇。 白日里被他亲了无数遍还不够,江意从他眼里看出来了,这男人就是如狼似虎。 只不过将将唇沿相碰,苏薄似听到了什么,身体略略滞了滞,下一刻带着她便往廊柱后面的阴影里一掩。 江意还没反应过来,便先有一道脚步声响起在院门。 紧接着江词醉醺醺的声音纳闷儿道:“人跑哪儿去了?”他又见江意的房间灯还亮着,便问,“小意,你还没睡吗?” 江意连忙敛了敛心神,往廊柱外看了一眼,发现江词果然站在她的院子门口。 她回头便轻细地与苏薄道:“你快回去吧,这些日定是忙着赶路都没好好休息……这会儿见了你,今晚我也能睡着了……” 说着,她脑热地踮起脚,往他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又道:“我去拖住我哥哥,你便趁机走啊……” 江词这会儿已经抬脚往里走了,正走到院中,江意可不能让他真走到自己房门口,若是发现房中无人,再侧身往回廊一看,立马就能看见她和苏薄,到时想躲都没处躲了。 于是乎江意当即从廊柱背后出来,绕出回廊,挡了江词的去路,惊讶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江词眯着眼瞧了瞧她,道:“你怎么没在房间里?” 江意扇了扇风,心虚道:“晚间闷热,我在外面纳凉。哥哥怎么还没回去睡?” 江词道:“哦,我送完苏薄,回去的路上,发现有可疑人影翻进了家里,便一路追来了你这里。妹妹可发现有人擅闯?” 江意:“没有啊。” 他呲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狐疑:“我瞧那背影,真是越看越像苏薄,你真没发现吗?” 江意:“……哥哥看差了吧,你不是把他送走了吗?” 江词道:“万一那家伙又偷偷回来了呢。” 第653章 有人来提亲 江词疑心病犯了,光凭江意的一面之词,不足以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于是乎他绕过江意,把她院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 眼看着江词一头扎进方才她绕出来的那段回廊,江意一颗心就悬得紧紧的,拦也拦不住。 最后江词把每根廊柱子背后都检查了一遍,又把江意房间里也检查了一遍,都没发现任何人影,这才放心了,回头看着妹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道:“吓着你了?” 江意下意识一边点头,一边否认道:“没有。” 江词道:“可能真是哥哥看差了。妹妹早些睡吧,我走了。” 于是江意又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虚晃地走到院里,他停了停步子,忽然又转头回来,看着江意,莫名地问道:“小意,你是不是喜欢苏薄?” 江意逆着光,心头一紧,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一个字:“啊?” 江词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又自己否决了自己,拍拍脑子道:“怎么可能,他那人最差的技能就是讨女人欢心了。当我没问,我真走了啊。” 然后江意就看见他真的离开院子了,好一会儿,心里都还七上八下地乱跳着。 兴许只要她哥哥再多待片刻,她就会承认了。 但转念一想,这会儿显然又不是个承认的好时候。她哥哥醉着呢,谁知道会是什么反应,明早起来还会不会记得这事。 当晚,江意以为后来见过苏薄以后,自己就能安心入眠了,没想到睡得也断断续续不怎么安稳。 直到天快亮时,她才彻底陷入睡梦中。 天色亮开,江意恍惚有种自己才没睡着多久的感觉,就被外面的绿苔吵醒。 绿苔行事做派与往常大异,只见她提着裙子就蹬蹬蹬地跑回院子里,跑到江意房门边,就伸手拍门。 春衣见状道:“绿苔,小姐还睡着呢。” 绿苔十分激动道:“我知道小姐还睡着,我这不是叫小姐起来么。” 江意听到拍门声,紧接着绿苔的声音就兴奋道:“小姐小姐,你快起来,不得了了!前院那边!” 江意脑子还没开始工作,随口应道:“前院那边怎的了?” 绿苔兴奋得跺脚:“小姐你起来就知道了!”但她又兜不住事儿,紧接着回道,“哎呀!前院那边有人来提亲了!” 江意:“提亲?是哪家姑娘看上了我哥哥么?” 绿苔:“哪是什么姑娘!是苏大人!” 不等江意反应,来羡又从院子外面跑回来了,传音道:“不得了不得了,小意儿你居然还在睡大觉!你还不起来去看看,大魔头来你家下聘了!” 说完,它又开始怀疑狗生:“嗳,我兴奋个什么劲儿,又不是我要结婚!明明很虐狗好吗!” 而后外面的人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道闷咚声。 来羡赶紧爬窗进去一看,看见江意约摸是着急起身下床,结果被床帐绊了脚,往地上摔了一跤。 来羡进来时,她正坐在地上的薄被上,捧着额头唏嘘。 来羡也跟着唏嘘:“虽说是奇观,但你也用不着急成这样。不着急,慢慢来,反正看那架势,大魔头恨不得把他全部身家都抬来给你似的,估计前面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散。” 春衣绿苔还在门外,也不知房里发生了什么,绿苔是个急性子,竟也跟着来羡摸到后窗来,然后吭哧吭哧地翻窗而进,惊道:“小姐,你怎么摔了呀!” 她连忙上前把江意扶回榻上,又去开门放春衣和两个嬷嬷进来。 江意揉了揉额头,道:“没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春衣捋开她额发看了看,道:“都起包了。绿苔,赶紧去拿化瘀膏来。” 第654章 可别开玩笑 两个嬷嬷赶紧去打水来洗漱,等江意洗完脸,春衣就给江意揉抹额头,边道:“可千万别留下淤青才好。” 绿苔又风风火火地去挑衣裳。抹好药以后江意便更衣坐在妆台前,耐着性子梳妆挽发。 春衣绿苔以最快的速度,给她梳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而后她提着裙角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 苏薄昨晚没与她说今早就要来提亲的呀,会不会太直接了? 她原以为苏薄至少会先向她父兄把他俩的事挑明,在征得父兄同意以后再正式提亲的,可哪想他一来竟直入主题…… 她实在难以想象,她父兄见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实际上,昨晚宿醉,今天一早镇西侯和江词父子俩如时醒来,一会儿还要去大营,便收拾收拾去膳厅里吃早饭。 结果刚一坐下没吃两口,就听管家来报:“侯爷,大公子,都司大人他……他来了。” 镇西侯吸着粥,咽下道:“正好,叫他进来吃了早饭走。” 江词扭头就吩咐家里的嬷嬷:“给再添一副碗筷,舀碗粥来。” 管家表情莫名,道:“都司大人……恐怕不是来吃早饭的……” 镇西侯从碗里抬起头:“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管家:“侯爷去看了就知道了。” 于是乎镇西侯先放下碗筷,擦擦嘴就起身去了。江词囫囵多吸了两口,也暂放下,先跟着去一看究竟。 结果到前院一看,还没见苏薄其人,倒是先看见一抬一抬的红箱笼被抬进了家门,齐齐整整地堆在正堂上。 正堂堆不下了,又堆到了穿堂和院子里。 苏薄尚站在门外,等着旁人把东西都先抬进去。 光抬东西,就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全部归置完。 苏薄最后才踏进了侯府的大门。 镇西侯震惊道:“苏老弟,你这是几个意思?” 苏薄言简意赅:“我来提亲。” “提亲?”镇西侯和江词对视了一眼,片刻,又哈哈大笑起来,“莫不是城里哪家姑娘看上了我家江词,托你上门当媒人的?这事儿你怎么早没提,今早来这么一出,实在有点太意外又太直接!” 江词眉头一皱:“哪家姑娘?我虽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但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这媒你可不要乱做。” 镇西侯眉飞色舞:“管她哪家的,看得过去,又不是不能考虑!况且苏老弟能坑你嘛,能让他答应做媒的,定是个好姑娘!苏老弟,哪家的姑娘?” 苏薄:“你家的。” 鉴于这个梗前面已经有过了,这次镇西侯比较能反应过来,继续笑:“哈哈哈李家的还是我家的,定然是李家的,我家的姑娘就小意一个,怎么可能让你上门说亲呢!” 苏薄:“就江意。” 镇西侯瞪了瞪眼:“你不是给江词说亲的,你是来给小意说亲的?你替谁说?” 苏薄:“替我自己。” 镇西侯又和江词对视,彼此都沉默了片刻,而后镇西侯又笑:“哈哈哈哈哈苏老弟,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江词点头:“对,你不适合开玩笑。” 苏薄一本正经:“聘礼我都抬来了,哪里像开玩笑?” 镇西侯:“哈哈哈哈哈老弟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苏薄:“自是认真的。” 镇西侯:“哈哈哈哈哈……江词!拿我的刀来!” 前一刻阳光灿烂,后一刻山洪海啸,说的就是镇西侯。 侯府上下皆知,这一天里,他们的侯爷受了很大的刺激。 大公子非但不帮忙劝,还风风火火地去提了侯爷的大刀来,唯恐天下不乱地怂恿侯爷,今天必须砍死都司大人。 所以说,江意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 第655章 门儿都没有 当江意急急忙忙跑到前院时,只见满目都是堆得满满的红色箱笼,只不过她却半分都顾不上羞怯之类的,她家里也半分都没有喜庆洋溢的氛围。 因为她爹,正追着苏薄到处砍呢。 那凌厉的刀风乱窜,一派风卷云残。 哥哥从旁助威:“爹,攻他侧后!砍他!” 江意顿觉额头先前被磕出来的包痛得头肿。 江词发现她来了,赶紧护食地把她护在身后,紧张道:“小意,快回院子里去,仔细一会儿伤了你!” 江意好气道:“爹,哥哥,你们这是干嘛啊!” 苏薄一直没还手,只是躲避和防御。镇西侯的大刀挥得虎虎生风,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镇西侯怒气冲冲道:“这个老东西,想老牛吃嫩草!想娶我女儿?还堂而皇之地登门提亲?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居然觊觎我女儿!门儿都没有!” 苏薄道:“老东西?莫不是江词也混在了老东西之列?” 江词嫌弃道:“我可不跟你是同类人!” 镇西侯道:“你若是来给江词说亲的,我还满心欢喜,可你居然敢打我女儿的主意,我告诉你,兄弟都没得做!” 苏薄:“谁要跟你做兄弟?” 镇西侯:“王八蛋看刀!” 来羡以及后院里的丫鬟嬷嬷们都赶来看热闹,结果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场大戏。 春衣绿苔总算盼着了苏大人来提亲,本来是天大的喜事啊,可哪知侯爷大公子会这么的不乐意呢。 丫鬟嬷嬷无不替苏大人和自家小姐捏了把冷汗。 来羡就比较淡定了,往屋檐下一坐,津津有味地看大戏,点评道:“啧啧啧,这塑料兄弟情从此怕也是到头了。我还是头一遭看到大魔头不敢还手啊,啧啧啧啧啧,他也有今天。” 来羡面前就差一碟儿瓜子和一个给它剥瓜子儿的人了,它唏嘘又道:“想来也是,这大魔头这次要是敢还手,怕是就更难娶到媳妇儿了。小意儿,这绝壁是你爹和哥哥狂虐他的大好时机啊。” 来羡观戏有感:“我突然觉得我以前受的那些委屈都不叫委屈,爹和哥哥都给我讨回来了。” 江意哪有心情跟来羡一同看戏,她头都大了,不顾江词拦着,趁江词不备从他腋下一钻就钻了过去,然后赶紧朝镇西侯跑去,叫道:“爹,别打了!” 镇西侯见她莽撞冲来,连忙收了收攻势,道:“小意,你离远点!你叫他一声叔叔,结果这叔叔竟对你有禽兽之念!今天看爹不削死他!” 只不过她还没能成功地挨上她爹和苏薄,就被江词半途拦截,拉住了去,并义正言辞地怒斥道:“苏薄,看你干的是什么事儿!把小意脑门都气青了!实在该削!” 江意急得不行,因为看她爹那架势,手里的大刀不是玩玩的,真要沾到苏薄身上,不砍断根骨头也得削去一块肉。 江意扶额,焦躁道:“我哪是气的,我是给磕的!爹你不要再打他了!” 江词安抚道:“小意别生气,这种没脸没皮的,削削就老实了。” 江意劝不动更拉不住,最后她没别的法了,只好使出绝招,忽伸手捂着胸口,继而呻吟一声,再两眼一翻,就往地上倒。 江词眼疾手快接住她,惊呼道:“妹妹!你怎么了?” 江意艰难地道了一句:“心绞痛。”然后就歪在江词怀里不省人事。 那厢正打得火热的镇西侯回头见状,哪还顾得上收拾苏薄,连忙一收大刀就阔步走过来,吩咐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去请大夫!” 第656章 不许丢出去 江意被江词抱回了院子里,又请了大夫来,给她扎了几针。 她忍着银针扎来的刺疼,得拿捏着分寸,方才幽幽转醒。 一睁眼就看见榻边守着的她爹和哥哥两个男人,心里头总算踏实了…… 镇西侯问:“小意你感觉怎么样?” 江意道:“有点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医女大夫收了银针,道:“小姐本来身子就虚,再加上受到了刺激才会导致晕厥。往后要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还是得尽量保持着稳定的情绪。” 江意闻言,不由表示认同又配合地点点头。 镇西侯叉腰大骂:“都是苏薄那混账东西,差点把小意气坏了,哼,这次算他运气好,没被我大刀砍死!” 江意一听,不乐意了,道:“他气我什么了,人家都没还手,明明是你们非要打他。” 镇西侯吹胡子瞪眼睛道:“他要是不说想娶你,我打他作甚!” 这时,管家弱弱地在院子里禀道:“侯爷,都司大人送来的那些东西……” 镇西侯人高马大地站在门口,怒道:“我江家分毫不收他的,让他怎么抬来的就怎么抬回去!” 管家道:“可是都司大人已经走了,说……说聘礼已经下了,要怎么处置那是侯爷的事……要丢也随便……” 镇西侯:“那就全给他丢出去!” 管家很是踟蹰:“这……” 江意在里头道:“丢什么丢,不许丢!” 镇西侯和江词转头看她。 江意无比心虚,面上虎着脸道:“真要是全丢出去了,要不了半天,恐怕全城都知道这事儿了。咱们侯府和他都司府搞僵了让人看笑话,还有,以后我名声往哪儿搁?” 父子两个一想,是这么回事。 镇西侯道:“但我也绝不可能收他的聘礼,小意你说那些东西怎么办?” 江意抿唇道:“就放那里呗,何时想通了,再说。” 镇西侯:“他要是想不通,难道还堆在我的地盘上长蘑菇啊?” 江意心道,不是他想通,是你想通。 镇西侯这么一想,不妥,又道:“不行不行,他要是我不给他丢出去,让他误以为我收了,那不是亏大发了!”他对管家道,“还是得丢出去!” 江意顿时又捂心口:“哎哟,心绞痛!真痛!” 镇西侯回头一见女儿痛苦的样子,满脸纠结,又改口道:“先撂那儿,谁都不许去碰他的!谁碰谁剁手!” 于是乎,苏薄送来的那么多聘礼,在他们家一堆就是好多天。 镇西侯和江词每天进出家门,都跟视若无睹似的,要是那些箱笼实在挡路了,他们就绕道走,总之是看都不能多看一眼。 多看一眼就生气! 从那之后,江意也一连数日都没能再见到苏薄。 其实就算苏薄不走正门到她家里来,也大可以晚上的时候偷偷来。 可坏就坏在那天晚上她哥哥怀疑苏薄翻进了他们家,虽然后面没能抓个现行吧,但她哥哥越想越觉得苏薄肯定干过这事儿,于是苏薄来提亲后的第二天,江词就派了自己的兵把侯府周围给把守了起来。 连只苍蝇飞进飞出都得向他报告。 阵仗大得,以至于城里百姓们都开始议论,镇西侯府是不是遭贼啦,不然怎么突然守得这么严呢? 这话让江词听见了,冷笑两声,道:“可不就是防贼。” 不过防的不是偷他家财的贼,而是偷他妹妹的贼! 她父兄整日摆着一副没得商量的脸孔,敏感得甚至于,江意同他们一起吃饭,连个“苏”字都不能提。 只要江意不经意提了个谐音字,父子俩就双双把她盯着。 第657章 那人毛病多 江意也没想到,这次她父兄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原以为,就算这件事出乎她父兄的预料,或是完全不在预期,大不了也只是一时不肯松口答应罢了,可没想到,竟会如此抗拒她与苏薄在一起。 明明先前还称兄道弟的好不亲热,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江意忍了这么多天,也有些忍不了她父兄这样捕风捉影了,道:“你们到底是干嘛啊,他不就来提个亲么?我今天不怎么‘苏’服,这点心做得真‘苏’脆,还有啊,爹爹你‘苏’房里的兵‘苏’真多,哥哥你平时吃饭得荤‘苏’搭配……”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个谐音字,听得镇西侯和江词父子俩眉毛直抖,别提多苏爽。 江意叹口气,道:“以前我也跟姓苏的订过亲,那时爹爹和哥哥也没见这么反对的。” 镇西侯道:“提起这个,上一次可不就瞎了眼?爹就你这一个女儿,万不想你将来受委屈。 “原以为跟苏家定亲,苏锦年那小畜生当时前程虽不怎么样,苏家也非大富大贵,加上有两家门楣的差距在,想着你既乐意,将来你嫁过去以后他们只能加倍对你好,否则爹就让他全家都不好。 “又怎料,苏家那一窝畜生都是逢场作戏!竟装模作样对你好,还骗过了我跟你哥!” 江词也很郁闷,道:“我也只你这一个妹妹,上次险些赔进去了,这次岂能又赔进去?往后你的终身大事,定要仔细斟酌了再斟酌,宁缺毋滥。” 对此,江词将她的以后规划得很周详:“要是没好的,就不嫁,反正爹和哥哥养你一辈子,你要是嫁出去了反而让人操心,万一夫家对你不好,我们又不在,岂不是把你推火坑里。 “如若是将来你真的思嫁,那就招个女婿进家里,你照旧和我们住在一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看哪个敢给你委屈受。” 江意低头不作声。心里很是温暖感慨。 她知道,爹和哥哥就是疼她。 以前爹和哥哥是对她百依百顺,如若是她自己点头的,他们会成全。可就是因为她自己点头的栽了次跟斗,爹和哥哥对此很是敏感,他们觉得不好的,不会再轻易顺着她了。 这样的他们又固执又强硬,可她就是没办法与他们较气。 镇西侯又道:“小意,你年轻,很多事你看不明白,也不知道,但是爹知道。” 江意沉默了一会儿,道:“倘若也是我自己愿意呢?” 镇西侯一震,斩钉截铁道:“那也定是他蛊惑的你。你就是太单纯,才会被那老牛给骗了!你都不知道,他身上一堆臭毛病!他那种人可以当生死与共的兄弟,但绝不能当你夫君!谁把女儿嫁给他生死与共,谁就是缺脑子!” 江意忍不住辩驳一句:“他到底哪里老?他不就与哥哥差不多年纪,不就辈分上高了一点点?” 江词:“小意,重点不在这里。不管他老不老,多年轻,爹都不会把你嫁给他。”说着一脸的语重深长,“这也是为你的终身幸福着想。真的,你相信哥哥,那人毛病多。” 反正江意是不可能说得通她父兄。最后江意也不跟他们争了,道:“那就不说这事了,眼下我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明日可以去大营了吧。” 要再让她待在这重兵把守的家里,真是要窒息不可。 镇西侯和江词是一心防苏薄,但也不会把江意关在家里不准她出门,只要伤好,她当然可以去大营。 反正有江词时时看着,是不会让不轨之人接近他妹妹的。 第658章 休想接近你 翌日一早,江意便同父兄一起用过了早饭,骑马去大营。 到军营时,天色还没有完全敞亮开,正逢士兵们在教练场操练。 她站在边缘看了一会儿,蓦然想起,好像之前她跟苏薄说可以上她家来提亲,也是在这里说的。 而今却连想见他一面都难。 江意到这军营来,一是想着那台箭枪的事,一是想试试能不能在这里偶遇上他。 只是她走哪儿,哥哥就跟哪儿。 江意不由问他:“哥哥没其他的事做么?” 江词道:“今日暂时很闲。” 之前江意进出这大营,营中将士们都只当她是侯府小姐来尊敬,而今再次到这里来,有些东西便不一样了。 将士们见了她,都十分敬重地驻足行礼,虽然仍是唤她一声“二小姐”,但语气里的态度俨然是发自内心的敬重,而不仅仅是限于她的身份。 江词道:“不管军中也好,城中百姓也好,妹妹的声望都一路猛增。”他眉间难掩自豪之色,“不愧是我妹妹,虽然大家都说你凶悍生猛,而不是什么秀外慧中、娴淑温柔,但我觉得还是凶悍点好。”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哥哥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江词道:“哥哥什么时候损过你。这次你是真的立了大功,解了三军的危急,要不是你,那叛军不是搞得秩序大乱,还有西夷军首领肯定也逃脱了。” 江意道:“可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还有苏薄,要不是他……” 江词一听就刷地垮下脸:“我安心把你托付给他照顾,他倒好,照顾着照顾着竟然对你生出非分之想,一提他我就生气。” 江意:“……” 江词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有哥哥在,他休想接近你!” 江意苦哈哈地心想,是她很想接近他啊。 教练场士兵操练毕后,江词命人去把那台箭枪给运到教练场来。 他早就跃跃欲试了,只不过之前苏薄没回来,江意又在家休养,这家伙杀伤力强,就暂时按捺住归置在军械库里。 江词又问:“苏薄的弓弩营用的那连弩,也是你弄出来的?” 江意道:“两者的原理是相同的,只操作上些许差别。那台大的箭枪远程射杀某个固定目标兴许实用,但如用来两军士兵作战的话,一来它笨拙,二来铁箭十分有限,其实不很实用。” 江词道:“不打紧,两军阵前,能射杀地方首将,已经是起了天大的作用了。” 江意思忖着,或许还可以改良一下,如能扩大它的攻击范围,届时应用会更广泛一些。 江意在营中溜达了一圈,时不时东张西望一下,江词就狐疑地问她:“你在找什么?” 江意嘴上应道:“什么也没找啊,就是熟悉熟悉环境而已。” 在箭枪送到教练场之前,倒先有一只小团子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蹬蹬蹬地往这边跑,欢喜叫道:“姐姐!来羡!” 江意和来羡回头一看,见阳光底下小团子正一脸的欢欣鼓舞,跑得着急,一跤扑摔在地上。 不等江意上前去抱他起来,他自个就爬起来,没事儿似的拍拍膝上的灰尘,又蹬蹬蹬地往前跑。 可不就是阿忱。 阿忱到了跟前,仰着小脑袋巴望着江意。江意蹲下身来,与他齐平,伸手拂了拂他小脸上的尘,笑道:“你着急跑什么呢,摔疼了没?” 阿忱摇头,道:“不疼。” 他开朗了许多,不那么怯怯怕生了,江意感觉他身板虽小,但似乎比之前结实了些。 跟江意和来羡打过招呼后,他又对着江词也唤他一声“哥哥”。 江词纠正道:“你要叫叔叔。” 阿忱便乖乖道:“哦,叔叔。” 第659章 防得紧得很 江意默了默,道:“叫你叔叔,那是不是就不能叫我姐姐了?” 江词对阿忱道:“当然,你得叫她姑姑。” 阿忱:“可是姐姐这么年轻貌美呀。” 江意被逗笑了,道:“那随你怎么叫吧。”反正他们家的辈分就没理顺过。 江词酸劲儿又开始上涌,摸摸他的头道:“早知道就给我当儿子算了,真是便宜他了。” 那厢,巨型铁箭枪被一辆板车拖着,数名士兵扶在两边,运到了教练场来。 镇西侯听说了此事,也都带着将领们来见识见识。 上次山谷里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眼下近距离观望,对兵武感兴趣的将士们不知不觉都将教练场给围了一圈。 江意让士兵在教练场上摆箭靶,每百步摆一只,一顺溜对整齐,一直摆到了教练场边缘,总共摆了十八只箭靶。 江意走下教练场,再次接触这台铁箭枪,烈日下它通体黑色,江意伸手去摸,摸到阳光的温度。 江意待它如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上次多亏有它,在她挽救父兄和将士们生死存亡之际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鹿塵山谷里用过的铁箭也已经收回来了,整整齐齐地填满在轮轴里。 江意握着铁柄,往下一压,轮轴发出转动的金属声,一根铁箭便落进箭槽里卡死绷紧。 江词后脚也下了教练场,到她身边来,想详细看看怎么操作。 江意一边借助瞄准器瞄向箭靶,一边给他讲解,待准备就绪以后,她便手指往回收拢,扣下机括开关。 顿时一柄黑色的铁箭猛地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那箭靶的红色靶心,直接把红色靶心射没了。 不光如此,铁箭一路往前,一只只箭靶贯穿而过,那股势头猛不可挡,直至最后第十八只箭靶,它也一举射穿,箭身卡在了中间。 这次将士们看得清楚分明,无不大开眼界。 见这架势,江词哪闲得住,也要来试一试。 江意给他腾了地儿。 镇西侯见状,就更闲不住了,也跟着下了教练场来。 事实证明,像她父兄这样对兵武十分痴迷的人,三两下就能捣鼓明白,并且领悟精髓、上手极快。 江词射了一枪,那铁箭沿着方才江意射出的轨道,直直从空心的箭靶穿过,最后钉在了前一支铁箭的尾巴上,把前一支铁箭顶出了最后一只箭靶,那股力道还使得前一支铁箭又往前射了两丈距离。 镇西侯也射了一枪,把江词射的铁箭又给顶下去了。 教练场周围的将士们都一片叫好喝彩时,江意四顾一周,并没有发现苏薄的身影。 后来她偷偷问阿忱:“你爹呢?” 阿忱道:“他今天没在呀,好像是和素衣哥哥他们出城了。” 江意“哦”了一声,阿忱很会察言观色,见她似乎有些失落,便又道:“等爹回来了,我来告诉姐姐呀。” 江意愣了愣,旋即笑道:“好啊。”她又向父兄那边指了指,“但是你只能来偷偷告诉我,不能让他们知道,知道吗?” 阿忱重重点头,随即和来羡一起去遛弯了。 实际上,江意到军营不久,被苏薄营里的骑兵将领看见了,骑兵将领也没上前打草惊蛇,只吩咐了自己的手下,赶紧骑马出营去,给自家都司大人传个信儿。 其实苏薄到侯府去提亲的事儿,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开来,但平时走得较近的将领及亲兵们,不光是苏薄身边的,还包括镇西侯和江词身边的,大概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想以前,镇西侯和威武将军跟都司关系可好了,可这几日简直凝固到了冰点。 旁人自会好奇,私下里去打听。 结果都司看上镇西侯家的宝贝女儿了,想娶人家,镇西侯死活不肯,这不跟防贼似的防得紧得很呢。 第660章 他来谈公事 关于这件事,知情的人也都讳莫如深,不然镇西侯和威武将军非得发飙。 但苏薄身边的将领和亲兵,自当是帮着自家都司的,别的不说,帮忙通风报个信儿总可以吧。 今日苏薄去城外巡防,那报信儿的骑兵也是跑了好大一圈儿才找到他,赶紧把江意在军营的事禀报给他。 苏薄巡防还没巡完,只道了声“知道了”,便带着人马去往下一个地方。 素衣道:“主子先回营吧,剩下的两地属下等会去巡完。” 苏薄看他一眼,淡淡道:“我看起来很着急?” 素衣:“……不急。” 苏薄继续巡剩下的两个地方,但原本不紧不慢的行程,突然快马扬鞭,变得十分利索。 嗯,看起来是一点儿也不急。 江意在大营里待了半日,刚用过午饭,阿忱就小跑着来告诉她,他爹回营了。 江意心下一窒,下意识就抬脚往大营门口的方向走去。 结果她收到了消息,与此同时镇西侯和江词两个也收到了消息,于是乎江意还没来得及看见苏薄他人,就被江词给拖进了镇西侯的主帐里。 最后,江意只能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奔腾而过。 她当时,感觉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又心焦又懊恼,还很坐立不安。 江意道:“这营帐里这么闷,我出去透透气不行?” 父兄:“不行。” 江意:“可这里真的很热!” 江词:“那我送你回家去吧。回家就不热了。” 江意:“不要,我不回!” 最后江意只能趴在镇西侯的桌案前,心浮气躁地翻翻兵书,可心里有事完全看不进去,又一阵长吁短叹。 有爹看着,江词也很放心,就先出去忙自己的事了。 后来,帐外有士兵禀道:“侯爷,都司大人来了。” 江意趴在桌上没动,但一双眼里已然光华流转。当着父兄的面儿,她不能反应太大,不然父兄只会更加不待见他。 她得装作毫不在意,父兄才会稍稍放下戒备。 镇西侯果真下意识看了旁边的江意一眼,见她动也没动,还真就放了放心,没好气地问:“他来干什么?” 士兵应道:“城外巡防的事。” 镇西侯一听,是正事,他也不能不见,便道:“让他进来。” 江意竖着耳朵,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进了这营帐,她心里忽然怦怦如擂鼓。 而后她就听见苏薄的声音,与她爹说起城外的巡防军务。 镇西侯虽说在他想娶自己女儿这件事上很不能容忍他,但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他还是拎得清,也不吝在军务上同他交流意见。 他聊起正事时,声音平淡,着重点恰到好处,江意听得认真。 那声音宛如一道清泉,驱赶了她满满的心不在焉和心浮气躁。 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偏转头来,依然是趴在桌案上,手里还端着一把兵书竹简,遮挡了她爹的视线,一双天真明亮的眼睛从竹简外侧悄悄投来,饧在他身上。 苏薄微微侧目,两人视线便紧紧缠在了一起。 江意发现只要能就这样看着他,她就很满足了。 她就想看着他,把前几天没有看得见的都补上。 他衣着整齐,惯着玄色衣袍,双袖束着护腕,只是往那边案前一坐,长腿黑靴,冷清肃淡,她便觉得极为好看。 苏薄嘴上仍旧有条有理地说着事,但镇西侯很快发现他的眼神有点往旁边飘离,于是乎就从座椅上起了起身,探出桌外来,也顺着苏薄的眼神也往旁边看去。 江意一吓,赶紧闭上了眼装睡。 第661章 跟他玩心眼 镇西侯就两步走过来,端着她手里的竹简,往外侧挡了挡,又从江意的角度朝苏薄那边看去,直到完完全全地挡住了看不见了方才满意。 聊完了巡防,苏薄又扯其他的事情来聊,并且都聊得正正经经,镇西侯想不应付都不行,更不能赶他走。 以往他沉默寡言,镇西侯第一次觉得,原来这厮居然有这么多话! 半下午说的,仿佛都胜过了以往一年的话量! 这厮就是想在这里跟他拖时间是吧,就是想跟他女儿处在一起是吧。 镇西侯心里那个气,但苏薄就只讲公事,丝毫不沾私事,他也不好挑明,于是,他只好叫江意道:“小意。” 江意一副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放下兵简,趁此机会又多看苏薄两眼,一副茫然之态:“啊?” 镇西侯道:“你先前不是说这里面热吗,出去透透气去。” “哦。”江意慢慢吞吞地起身,镇西侯催她快点,她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结果她一走,苏薄显然没有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少顷也起身离去,道:“今日到这里,剩下的改日再详说。” 镇西侯看着苏薄的背影,吩咐帐外的亲兵道:“去把江意给我叫进来,我有事吩咐她做。” 苏薄回头不明意味地看了镇西侯一眼。 镇西侯瞬间觉得解气极了。 哼,臭小子跟他玩心眼,姜还是老的辣。 江意才出来溜达一下,就又被亲兵叫回去了。她兴冲冲地回到镇西侯帐中一看,哪还有苏薄的身影。 江意瘪瘪嘴,镇西侯指着桌案上的一沓兵简,道:“趁着有时间,你今天就把这些都看完。不懂的问你哥。” 总之,就算江意来了大营,苏薄也时常出现在大营,但镇西侯和江词就是盯得死紧,丝毫不给苏薄可趁之机。 阿忱好几次偷偷来叫江意,江意跟阿忱一起偷偷开溜,结果还没到目的地,就又被她哥给逮回去了。 这天傍晚,江意和来羡正在营里钻研铁箭枪。也就这种时候她乐得清静,镇西侯和江词都不会来打扰她。 她把她想改良这铁箭枪的想法与来羡交流。 现在的这铁箭枪的状态威猛则威猛,可两军开战时把它搬出来,也就能用上个三五下,便失去了作用。 为了达到更远的射程和更强的威力,它本身很沉,士兵们来回运送它得小心,又得花不小的力气,结果用几下就不顶用了,这成本是不是太大了些。 如能应用得更广泛,作战时大范围地投入使用中,那多造几架,还能大大提升战力。 江意从轮轴里抽出一杆又沉又长的铁箭来,观摩了一阵,道:“首先这箭得改。” 来羡见她神色专注,道:“小意儿,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同你父兄一样痴迷这些废铜烂铁。” 如要改良,可以改良的方向多了去了,改良成机枪、大炮等,都不是没有可能。但来羡头一次听说江意的改良思路,便没将自己的知识储备硬塞给她,以免扰乱她原本的思路。 或者说,它也感到好奇,最终她改良的成果会是什么样的。 这厢,江意放下铁箭,正着手准备画内部结构的改良图纸,阿忱一路急冲冲地跑来,从营帐外探进半个脑袋,气喘不迭,年轻稚嫩的脸庞上满是着急。 江意看见他,道:“怎么了呢?又来找来羡玩吗?” 阿忱摇头,很是不安地进来,有些可怜地道:“姐姐,我爹被打了。” 江意愣了一愣。 苏薄被打了?这军中谁能打他?又谁能打得过他? 不待她反应,阿忱上前就抓着她的衣角,眼巴巴道:“姐姐,你可不可以叫叔叔不要打他了……” 话音儿一落,江意丢下手里的东西就疾步往外跑去。 第662章 是道送命题 刚跑出营帐,她转头又跑回来,问阿忱:“他们在哪里打?” 阿忱答道:“就在那块很大很大的空地上。” 江意连忙拔腿就往教练场狂奔而去。 此时夜色已经渐渐笼罩了下来,天边霞光褪尽,天幕墨蓝,还剩下最后一缕暮色。 营中已经点起了营火。 她一路跑到教练场,只见四周都亮着火光。 有不少江词和苏薄各自身边的亲兵们正站在教练场周围观看,而场上两道人影分分合合,久战不怠。 边上的气氛算不上轻松。 如若是正常的比试切磋,亲兵和将领们定然从旁助威呐喊,但这次不是。 两人在下场之前,江词就已放下话了,这纯属个人私事私下解决,谁也不能吆喝,更不能插手。 并且谁都不许去叫江意。 纵观场上形势,江词毫不手软,而苏薄竟没怎么还手。 所以两边的亲兵在看见江意来时,显然都松了一口气。 反正他们都没去叫,是阿忱这个小孩子去叫的,又没人给阿忱下令说不能去叫。 江意喘着气,目光一下焦急地定格在空荡荡的场上正难分难舍的两个人,片刻不停,立马奔下台阶,往场上跑去。 来羡跟着江意一起跑来的,但它却没下场地去凑热闹,它视线很好,站在边上感慨:“大魔头也是煞费苦心,竟真没还手,任由你哥虐打啊。” 随着江意越跑越近,她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苏薄的确没有还手。 江词功夫不弱,又是赤手空拳,可比那日镇西侯在家挥大刀要灵活利落得多,苏薄只一味地退守,架不住江词步步紧逼,已经挂了彩。 江词边打边怒道:“还手!你以为你不还手,我还会感激你不成!” 江词这连日来兜着的气都一通全爆发了,但是不管他怎么挑衅苏薄,苏薄就是不应他,更不会主动攻击他。 其实两人若是皆使出全力大打出手的话,江词心里很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才会越来越火大。 “我说过,你有本事打赢我,打赢我再来谈你跟小意的事!怎么,你不动手就想赢?!” 江词的怒吼声在空旷的教练场上回荡。 来羡唏嘘:“这可不是送命题么,你要他打赢你再娶媳妇,你说他要是真把未来大舅子给打伤残了,媳妇还有着落吗?” 突然有点同情起大魔头。 江词得手,一时揪住苏薄的衣襟,毫不犹豫地就往他脸上挥了一拳。 江意看得胆战心惊,边往那边跑边叫道:“哥哥,住手!” 江词咬牙切齿道:“枉我把你当兄弟,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让她也叫你一声哥哥,我把她托付给你照顾,结果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你竟打她的主意!” 说罢江词又一连给了他几拳,被苏薄掌风御过,他也顺势翻身而起。原本江词气得已经失了方寸,他大可以化守为攻反击的,但偏偏也仅仅是避开以后便继续退守了。 江词又奋起朝他攻去,这次江意一口气跑到两人中间,试图把江词拉开。 只不过还没等江词收住攻势,苏薄怕江意被误伤,立刻拽住她手腕便将她拉到身后护着。 江词原本能收住的,结果一见苏薄碰了她,便怒急攻心道:“你放开她!” 说着,手里拳头就朝苏薄挥去。 苏薄硬是生生受了,哼都不哼一下。 江词再揍他时,江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猛地挣开了苏薄,不管不顾地闪身飞快地挡在他面前。 她冲着江词颤声叫道:“你再打他!你再打他,你不如连我也一起打!” 那拳头离江意的面门不过咫尺,拳风劲道,扫起她的额发。 第663章 她自己愿意 江意目光坚毅,半丝闪躲也无。 江词的拳头终是在她眼帘外停了下来。 一时场上的三人都各自喘着气。 苏薄抬手若无其事地抹了抹破了的嘴角,一脸的稀疏平常。 仿佛,只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那般。 僵持了一会儿,江词抬头看向教练场边上的亲兵,冷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于是两方的亲兵们就都迅速地散了。 教练场周围顿时清场,一片空旷冷清。 江意一直紧紧护着身后的苏薄,江词指着他,面有怒意地问江意:“你确定要护着他?” 江意道:“他来提亲,哥哥与爹不同意便罢了,何必如此大打出手!” 江词压着声音,忍着怒火:“在梁鸣城的时候,你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 江意一愣,张了张口,一时答不上话。 哥哥怎么知道的? 但转念一想,江词也不难知道。 这些天他尤为敏感,加上当时梁鸣城士兵众多,苏薄尽管避免和她在别院同进同出,也难免有人多眼杂的时候。只要江词刻意去打听,就能打听出端倪来。 江词见江意沉默,更加怒火冲冲,当即又想绕开江意朝苏薄冲过来,江意赶紧也侧身两步,正面拦着他。 江词低低道:“他不顾你名声,与你同房同寝,他到底什么居心!我今日没揍死他,都算轻的!小意,你让开!” 江意摇头:“我不让!” 她有些恐慌胜过了被哥哥知道这些私密事的窘迫,从来没面对过这样的情况。一边是敬重的哥哥,一边是她心悦的男子,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快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而且都还是因为她。 苏薄在她身后低声道:“别怕,让开,他要打,我陪他打。他打不死我。” 江词气得快爆炸,恨恨盯着苏薄,道:“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怕她摔着磕着,我拿你当兄弟,那么相信你,你是怎么做的? “她待字闺中,尚未定亲,你年长于她,不会不懂与她同房同寝会对她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枉顾她名声,军中有人见着了,你让她往后怎么办!” 江意颤了颤嘴唇,面对哥哥的责骂,尽管哥哥不是在责骂她,却感觉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满是惴惴不安。 江意胡乱道:“哥哥,不关他的事……是我愿意的……” 江词一震,眼神万般复杂。 江意想,自己定是让哥哥失望难过了。 良久,江词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了解你,以往你是最守规矩的,你用不着为他开脱。” 江意道:“我没有为谁开脱,以往那是以往。照我以往的性子,要守规矩,要遵礼义廉耻,那我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跟苏锦年解除婚约,更不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西陲夔州。哥哥,我不是以往的我,你不知道,以往的我才活得痛苦。” 江词看着她,是早已与以往不同了,至少她眼神里的坚韧无人能撼动。 江词动了动喉咙,问:“那你想过以后你要怎么自处吗?” 江意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想过以后。在梁鸣城我虽与他同寝,但也还没到那一步。他只是担心我怕,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两个时辰。” 江词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他怎么也想明白了,他赶到梁鸣城的那个晚上,其实苏薄当时就在他妹妹的房间里,难怪妹妹要磨磨蹭蹭,难怪后来他会在街上遇到苏薄骑马游荡! 江意顿了顿,又道:“即便是到了那一步,没有关系;你情我愿的,怨不着他。爹和哥哥不同意他的提亲,也没有关系,正如哥哥所说,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往后我也不会再有嫁人的念头。 “本来,嫁不嫁人,于我都变得无所谓。我只知道,身体是我自己的,我要与谁拥抱,我要与谁相好,那是我的本心。” 第664章 脱离了世俗 江意眼里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水色,望着江词道:“随别人去说吧,毕竟我要拥抱的,也就他一个人而已。就算爹和哥哥不同意,我也只认他一个人。所以,哥哥那些关于往后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这是江词第一次听到,妹妹与他说了这么多,关于另外一个男人。 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乖巧懂事又一向循规蹈矩的妹妹,内心里竟然如此坚持。 这份坚持,早已脱离了世俗的观念。她字字句句里,他都听出来了,全是对她身后的这个男人的坚贞。 江词冷眼瞪着苏薄,不禁想,他这号人可比苏锦年厉害多了。 怕是十个苏锦年都抵不上他苏薄一个。 江词记得,当初江意对苏锦年,可是处处守礼,全无一丝逾矩。而今倒好,为了他苏薄,她竟不惧世人口舌,也不守世道规矩。 这才是让江词最觉得难受的。 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分量,远远超过了他的估量。 想揍他,狠狠痛揍他一顿。 但是妹妹现在这么护着,显然不会让自己再动他一下。 最终,江词还是放下了拳头,很不甘心地冷哼一声,大步转身离去。 江意一直看着他走远,心里莫名难过,但绷着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连日以来,江意终于得以和苏薄相处,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和苏薄回了营帐,紧接着又去军医那里拿伤药。 只不过她没走多远,素衣就已经把药拿回来了,一言不发地递到她手上,就又转身走开了去。 江意回帐把药放下,就又出去打水,结果刚走到门口,又见亲兵打了一盆水来,递给她后又默默地转身退下了。 江意端着水到他面前,拿巾子打湿了,轻轻拭过苏薄的脸,又给他擦了手。而后坐在他面前,手指蘸了药膏往那些看得见的淤血处轻柔地抹去。 抹着抹着,她渐渐有些看不清了,视线变得模糊。 直到苏薄蓦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她眼眶里的泪珠忽然滚落下来。 下一刻,苏薄将她带进怀里,便紧紧拥住。 江意仰着头,下巴抵在他肩上,哽咽了几下,不禁抬手搂住他的头。 她道:“我哥哥要打你,你也不能这般任他打啊。” 苏薄低低在她耳畔道:“那我该还手么,那你父兄更不会把你嫁我了。” 江意道:“你至少恰当地回挡一下,不让自己伤得这般重啊。” 苏薄道:“无事,一点皮外伤。” 江意从他怀里出来,一双眼睛洗得清亮,继续给他抹药。 苏薄一直紧紧看着她,忽抬手捋了捋她额边细发,手指抚到她的额角,问道:“怎么弄的?” 江意还能感觉到额头有股淡淡的钝痛。 这可不是前几天磕出来的那个包,虽然春衣第一时间给她揉了药了,但磕得不轻,还是青肿了几日。 眼下还留有淡淡的一丝痕迹,平时她用额发遮住,基本看不见。 只不想苏薄仔细看她两眼,就发现了。 江意闷声应道:“不小心摔的。” 苏薄:“摔的?在哪里摔的?” 江意:“从床上摔的。” 苏薄:“何时?” 江意:“你来提亲的那天早上。” 苏薄神色微滞,片刻道:“是不是也惊吓到你了?” 江意急忙解释,“不是惊吓,只是,有点着急,忙里忙乱的就被绊了一下那样子。” 苏薄扶着她的头,亲了一下她的额角,问:“心绞痛可好些了?” 江意闻言,噗嗤笑出来,又有些汗颜:“我不是没办法了么。连你也取笑我。” 她望着苏薄,没法继续笑,眼眶有些酸涩,道:“或许我提了个糟糕的提议,才弄得你这样狼狈,对……” 话没说完,她便被他侧头吻住了。 第665章 定要娶到你 缠绵了好一会儿,江意喉头不住发酸,却也主动搂着他回应他。 直到她品尝到了自己咸咸的眼泪,方才如梦初醒。 苏薄定定地看着她,眸底深如苍山皓月,缓声低沉地对她说道:“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定要娶到你。” 江意心头狠狠一窒,不受控制地狂跳。 后来江意有两天没见到江词。 回到家里,用晚饭的时候,江意在自己院里用,江词也在自己院里用。 镇西侯一个人坐在膳桌前,纳闷儿,这兄妹俩是怎么了? 当然,他后来也听说了江词和苏薄在教练场打了一架的事,听说苏薄被打得惨,这一点颇合自己的心意。 不过后来被江意及时赶到,才阻止了江词。 莫不是因为苏薄那个外人,兄妹俩闹不愉快了? 要知道平时,江词多紧张妹妹啊,居然能连着两天不跟妹妹一起吃饭。 镇西侯便将江词和江意叫到跟前一问,结果兄妹两个异口同声地全然否认,表示没有闹丁点的不愉快。 随后江意又和江词各回各院。 只是从她爹的口吻中她听出来了,她爹知道前天晚上哥哥跟苏薄打架的事,但是似乎并不知道因何而打。 否则她爹岂还能如此淡定地劝她和江词,说什么兄妹俩哪有隔夜仇之类的,怕是直接提着大刀杀去苏薄家里了。 江意走到自己院子门口,想了想,没进去,还是又转头往江词的院子去了。 怎想,江词也是半途往她的院子折来,于是兄妹两个在后花园里碰了个头。 沉默片刻,江词问:“你还生我气?” 江意道:“我没生气。只是怕哥哥生我气。” 江词道:“我也没生气。” 江意踟蹰道:“我很久没找哥哥说话了,从小到大,一有心事,我都只有哥哥能诉说。” 江词道:“妹妹长大了,我以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跟我说了。” 江意问:“那哥哥还愿不愿意听?” 她院子里丫鬟嬷嬷多,江词院里就他一个,于是最后江意跟着去了他院里,两人坐在屋檐下,一起看星星。 良久,江意先开口道:“梁鸣城的事,哥哥没告诉爹么?” 江词道:“告诉爹做什么,怕他一怒之下,真把苏薄杀了。” 江意摸了摸发酸的鼻尖,道:“对不起,哥哥对我很失望对么?” 江词看了看她,见她眼里沁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不由伸手摸摸她的头,道:“你可以自由喜欢全天下任何男子,如果爹和我都觉得优秀的,值得你托付终身的,我们一定会很高兴。没什么对不起的,也没什么失不失望的,只是我们都没想到,竟然会是苏薄。” 江意笑了笑,道:“可我对他,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的。” 江词道:“之前没察觉,现在仔细一想,是我们疏忽了。如若你不是早对他有意,岂会在梁鸣城那么短的时间里,与他发展至那种地步。”他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事,江意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家里都是男子汉,她根本无法将这些说出口。 即便是眼下江词问起,她也不说详细的,只大概道:“还在京都的时候。他帮了我许多,不知不觉就走近了。” 撇开她如何对苏薄心生欢喜的不谈,她将京都里发生的种种,详细地说给江词听。 江词也很意外,苏薄竟照料了他妹妹这么多。 江词问:“你莫不是对他心存感激,想要报答,所以才打算以身相许?” 江意道:“起初是很感激,想报答他,但后来便不是那样了……”她低着头,盘弄着自己的手指,瓮声道,“那晚教练场上的话,字字发自肺腑。除了他,换做其他人,就不行。” 江词听后,沉默了一阵。 第666章 他很不正常 后来江词道:“但爹有爹的考虑,之所以拒绝,绝不是想阻碍你的幸福,正好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除去别的不说,单说他与你同屋同寝,却没动你,你知道为何?” 江意:“……” 江词拧着眉头道:“我居然难以想象,他这个人竟会对女人有兴趣。但光有兴趣也无济于事。” 他看了一眼江意,又道:“这些话本来不适合与你说,但你在非他不可之前,有必要先了解一下。” 江意沉默。 江词自顾自说了起来:“以前他刚来西陲的时候,有不少想巴结他的,往他府上塞女人,最终没哪个是他要了的。起初我以为他只是洁身自好。” “后来军中将士们,聚会庆功什么的,总是会去那种地方,便是烟花柳巷之地。”江词补充了一句,“但哥哥很少去,爹也很少去,我们去也只是应酬喝酒,从不乱来。” 江意当然了解她父兄,真要是乱来的人,那她爹早就忘记她娘另外续弦了,她哥哥也早就娶妻成家了,何故至今还单身一人? 因为心中有片净土,才不会准许任何人轻易进驻其中。 江意软声道:“我知道。” 江词道:“苏薄就更别提了,旁人见他是都司,以为他年轻好诱惑,将楼里的花魁推给他,甚至还有刚进楼里尚还清白的姑娘也给他,却没哪次他是收了宿夜的。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莺莺燕燕在前,他瞟都没瞟一眼,那时我觉得他对女人是没兴趣。” 江意抱着双膝,把头搁在膝上,歪头看着江词,问:“那哥哥看了吗?” 江词道:“人家跳舞,又上前斟酒,我也不是想看,但难免的还是会看上几眼。”他立马澄清,“但我没有非分之想啊。我是个正常男人,不像苏薄,目无一物,一点都不正常。” 江意道:“他哪里不正常了?” 江词道:“后来有一次我和爹都没在,他去应酬了。结果楼里最有风情和经验的姑娘对他百般引诱,他都没反应,还直接把人从二楼扔下去了,摔断了那姑娘的腿。后来那姑娘亲口说的,她总算近了他的身,他却根本连男人的基本反应都没有。” 江意摸了摸鼻子。 江词道:“我总算明白,为何之前有人往他府上送女人,有女人不知他脾气,还胆大包天地脱光了自己塞他床上,最后他竟能让那些女人光溜溜地滚出去,哪怕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晃,他也当是透明的。后来哪个还敢往他床上乱爬,受不起那番折辱。” “听了楼里传出来的那说法,我还去试他一试。我拿了春宫册,”江词说到此处,咳了咳,又撇清自己,“当然,那些哥哥也没看,哥哥不是那种人,主要还是为了试他。我将别人认为是时下最劲爆的春宫册,都一一摆到了他的面前,翻给他看。” 江词道,“他倒是一一从头到尾看下去了,面不改色的,到最后,我一摸,还是没反应。” 江意:“……” 她实在很难想象那场景。 江词一脸古怪道:“你猜他来一句什么?” 江意面皮通红地摇头。 江词:“他说‘你看得欲丨火焚身,却来摸我?怎么,我有的你没有么?’” 江意挠了挠额头,缓解尴尬。 江词道:“他就是有病。他有隐疾,这成了城里秘而不宣的事。城里没哪家姑娘愿意主动嫁进他的门。” 江词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与你同房同寝却不动你的真正原因。你真要嫁给他,与嫁给一个太监有什么区别,别说没幸福可言了,往后还没有子息,你说爹怎么可能会答应?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爹还有其他的考虑,总之能拒绝他的因素多了去了。” 第667章 自己会争取 江意真是有口难言。 若真是江词所说的那样,那许多次她感觉到的,苏薄恨不得将她生吞了的反应,又是什么? 有没有病,她最有发言权啊。 但这话她能说么,她也没脸说。她要是说她亲身体会过,这回她哥可能真要去揍死苏薄了。 江意很没底气地张口道:“人太监也能找对食呢,太监就不能成亲了么。何况他还远不是太监。” 她声若蚊吟又道:“我与他在一起,又不是图别的,只要朝夕相处,便是,便是他真的有隐疾,那也……没关系。” 江词看她一眼,道:“不然怎么说你年轻呢。苏薄那是找不到媳妇了,才给你灌迷魂汤!” 江意耳根发烫地吭哧道:“那,那他那碗迷魂汤,我不是已经喝了么。” 江词愤愤地一拳捶在台阶上,道:“我真心拿他当兄弟,他竟拐我妹妹,真是何其可恶!” 江意伸手牵着江词的衣角,道:“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江词道:“我不生你的气,我生他的气。” 江意道:“可横竖你也已经打过他一顿了啊……” 江词:“不解恨。”说着咬咬牙,“他居然不还手,不过瘾。” 江意:“他要是还手,你不更气了。” 江词:“对,气死我了。” 兄妹俩将话说开,心里都感到轻松起来。 但最终江词与她道:“我虽知道了这些,不代表我就认同了。你们的事,得爹点头才行,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帮苏薄去说服爹的,否则爹可能连我这儿子都不认了。” 江意扁扁嘴道:“我知道了。” 她捧着脸,望着夜空,只见天幕上星辰闪烁,忽轻叹一口气,喃喃道:“要是娘还在就好了。” 江词一愣。 她眯着眼,眼角有些红润,又道:“哥哥,你说天上的星星,哪一颗才是娘?” 江词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顺着她的后背。 江意靠在哥哥的肩上,道:“兴许娘会懂得我现在的心情和感受,你和爹都不懂,只有娘能懂。说不定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她也曾和爹一起经历过呢。” 以往,江意在做起某件事突然想起娘亲时,都会与江词说。 但她和江词,几乎很少在镇西侯面前提起母亲。 他们又知道,就算不提,爹也从没放下过。 他房里还保持着以前娘在时的陈设模样,所有旧物都被他完好无损地存放着。 之所以爹喜欢喝酒,喝完酒,醉醺醺地回到寝居以后,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思念他们的娘了。 江意嘴上笑着,眼角的泪痕无声滑落,道:“哥哥,上次我去城郊,在给我们家送菜的菜农老伯家借宿了一晚,听到我爹娘的一段故事,你要不要听?” 江词应道:“嗯。” 后来江词就安静地听着她缓缓讲述,那个乔装成士兵的女子,混在爹的军队里一起随军出征,结果被爹给发现又拎了回去的故事。 江词想,妹妹就是因为太像他们娘,模样像,脾气心性也像,才会让他和爹只想把她疼着宠着。 讲到结束以后,江意带着鼻音,小声地跟江词说道:“哥哥,我想娘。” 说完这句以后,她便没再说话。许久,江词侧头看向妹妹时,她约摸是睡着了。 眼窝里是湿润的。 以往说了无数次想,看了无数次夜空里的星星,最后结果都仅仅只能这样而已。 夜深了,江词动了动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到自己后背上,背起她往她院子里去。 其实她并没有真的睡过去,江词刚背起她,她便醒了。 路上她一直趴在哥哥背上,眼神越过他肩膀,低着头看脚下他一步步走过的路。 等到了院子,不等江词把她交给丫鬟嬷嬷,江意就自主地从他背上下来。 江词欲言又止,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江意笑笑,星眸明亮,道:“哥哥不必担心我,我自己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争取。我不会放弃的。” 江词也不知道,到底是该惆怅还是该欣慰。 第668章 谁都不许搬 当晚,江意躺在榻上,一直没入眠,后面总算等到来羡回来了。 来羡一翻窗进来,江意便鲤鱼打挺坐起来,精神奕奕地看向来羡,问:“他怎么样?” 来羡道:“还能怎么样,还不是那样。” 江意没法见到苏薄,之前竟没想到来羡,她完全可以让它在中间帮忙传达的嘛。 于是来羡今晚就过去帮江意看看他的伤势了。 这要是平时,它铁定不愿意去的。谁让近几日它突然对那大魔头心生同情呢。 真是,狗心不要太好。 来羡一边同情着苏薄,一边又奚落着他:“没想到,终有一天,不可一世的大魔头居然需要一只狗来同情,想想都觉得忒有优越感。” 江意:“……” 来羡无比神气道:“这话我原原本本地对着大魔头说了,他现在可不敢把我怎么样。不然谁替他来回奔走?” 江意下床来给它倒了杯水,问道:“他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来羡道:“大魔头不愧是大魔头,心理素质过硬,我看他是毫无压力,即使被揍,也相当的心态好,压根就没当回事儿。 “其实我觉得主要原因还是他早就料到他来提亲会遭你父兄分别揍一顿,所以他在被揍以后才这么心安理得。 “他让你不要担心,一次说不拢,多说几次就是。明天早上他还会再来。” 江意闻言,不再多耽搁,随后又上榻去睡了。 她得早些睡,明日早些醒。 翌日天蒙蒙亮,江意就醒了。 她是被一阵闷雷声给震醒的。 江意起身打开房门一看,见天空虽然灰蒙蒙还没亮开,但也不难感受到一种闷沉之感。 头顶雷声忽远忽近。 嬷嬷醒得早,出门来看见江意,道:“可是雷声吵到小姐了?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雨了。” 江意立马转身回屋,往衣橱里随便找了件衣裙来换上,抓起妆台上的簪子胡乱挽了挽头发,就匆匆往前院那边跑去。 她想起来,苏薄送来的那些箱笼,有一部分堆在廊下,还有少许穿廊堆不下,直接堆在院子里的。她爹真真固执极了,说不许多动,这些天竟真的动也没动一下。 若下起雨来,她知道,西陲的天儿骤雨如狂,别说院子里的那些,就是穿廊下堆着的也得要淋湿。 这厢镇西侯晨起出了院子,在中庭花园与江词碰上。父子俩起身时辰一致,基本上天天都能碰上,然后一起去膳厅用早饭,再一起出门。 镇西侯看了看头顶的天,怕是得下场雨才会彻底敞亮开。 结果刚走到前面,这雨就开始兜不住了,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点儿率先打落在镇西侯的脑门上,随之又稀稀拉拉地打落在石板路面上,一下子就沁出深深浅浅的雨痕。 镇西侯抬头就看见前院里下人们正搬挪着院子里堆着的箱笼,似乎要往唯一还空着的花厅里搬。 顿时镇西侯一看就来气,喝止道:“你们动它干什么!不是说了谁动谁剁手!” 下人们被喝得一顿,纷纷停下了动作。 这时江意从花厅里慌忙跑出来,道:“都停下来干什么,快点,天下雨了!一会儿还得把廊下的箱笼都攒一攒。” 说着就又吩咐管家,去找一块可以遮挡廊下雨沫的帘子来挂在廊檐边。 镇西侯沉着脸,道:“谁都不许搬!” 江意闻声看去,这才发现她爹和哥哥都来了。 下人们一时也不知听谁的,很是踟蹰。 江意问镇西侯:“为什么不能搬?下雨了,不搬全都会淋湿的。” 镇西侯道:“又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淋湿了关我们家什么事?搬进去了,还以为我们家收了他的东西!他既不来自己搬走,就多下几场雨,放着长蘑菇好了!” 江意气闷,对下人道:“别听他的,继续搬!” 镇西侯:“剁手!” 第669章 我就是喜欢 正这一耽搁,雨声瞬时绵密,只听周围哗地响起来,雨帘顷刻兜头罩下。 江意道:“那好,你不让他们搬,我自己搬。有本事,你就剁了我的手。” 镇西侯一愣,正要阻止,却见江意直接冲进了雨里。她人娇小,力气又不够大,哪能一口气搬动得了那些箱子。 她很快就被淋得透湿,没办法扛起来,便一个人吃力地往花厅那边拖动。 镇西侯惊道:“小意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江意头也不抬,乌黑的发丝堆在肩头,她咬牙使力,道:“我在干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好不容易拖了一只到屋檐下,她又一头扎进雨里。下人们拦都拦不住。 江词见状,转头就接过管家手上的伞,立马也抬脚往雨里大步走去,将伞撑开在江意头顶上方,皱眉道:“妹妹,别固执,先去躲雨,等雨过了再说。” 江意看向江词,道:“我之所以搬它们,不就是不想它们泡在雨里么。固执的到底是我,还是爹?” 镇西侯沉声道:“他来下聘,我拒绝,这事就完了,我哪里固执?我既不同意把你嫁他,这些东西我就分毫不收!江词,把她拖上来!” 不等江词动手,江意俯身下去就死死抱住箱笼,倔劲儿上来了,道:“拖吧,有本事把我连箱带人一并拖走。今日不让我搬,那我就在这里一起淋着!他下的聘礼,你不要,我自己要!” 镇西侯气得够呛,道:“江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个屁!” 江意歪头,抬眼看向镇西侯,雨水打落在苍白的脸庞上,不住滑落,衬得她一双眼睛又黑又沉,道:“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正你觉得好的那就是好,你觉得不好的那就是不好,你都没问过我想怎么样!我喜欢,你觉得我那是受了蛊惑,但我从没有任何时候比眼前更清醒,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 镇西侯瞪着眼,看着女儿像头小犟牛一样,宁死不回头。 他生气,朝江意吼道:“你喜欢,上一个也是你喜欢,结果怎么着!你告诉我,结果怎么着!” 江意朝镇西侯冷笑,道:“结果后来我发现我又不喜欢了,所以我一脚把他踹了,你说怎么着!” 镇西侯胸口起伏,一时居然接不上话。 江意道:“我想做什么,我想跟谁在一起,我不要你和哥哥任何一个人来为我承担责任和后果,我自己负责行不行! “他是我自己挑的男人,往后他好与不好,都由我自己一力承担!我是摔过一跤,摔得头破血流,难道我不知道以后得走路长眼睛,难道我还要再摔一次吗?!” 江意抹了一把雨水,又道:“我不会再让我个人的事再牵扯到我们家,我也没有丧失理智和判断的能力。我没有碍着谁,更没有害着谁,我为什么不能有我喜欢的?” 雨帘把视线打得模糊,她抬头面向镇西侯,一字一顿道:“爹,我心悦他。” 镇西侯脸色变得难看。 她再重复说道:“我心悦苏薄。” 镇西侯的气势犹如强弩之末,蛮横道:“我不准你心悦他!” 江意道:“你说父母之命,要是娘还在,她定然不会像你这样,一口断然否定,不让我心悦他。娘不会像你这么粗心马虎,不会像你这么从不过问我的感受,她定会早早就发现我的秘密,从我一到这里,她定然就能发现……” 镇西侯眼神颤了颤,时隔多年,仍是暗藏着巨大的悲痛,道:“你竟然跟我提你娘。那你可知,正是因为我处处都由着她喜欢,她才去得那般早?” 视线越过她,看见大门口的门框里,隔着重重雨帘,一抹人影显得分外朦胧,不知道站了多久。 第670章 郑重求娶她 江意眼眶通红道:“可是娘至少会问我,是不是喜欢苏薄,她会问我,为什么会喜欢,都与他一同经历过些什么。哪怕她最终决定拒绝这门婚事,她也会正式地告诉我和苏薄,为什么拒绝。”她看着镇西侯,“而不是像你这样,一来就提刀砍他。” 那道人影终于举步,朝她缓缓走来。 她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安静又孤寂:“我总是在为你和哥哥想,总是在考虑你们的感受,可从小到大,除非我亲口说出来,否则你们根本察觉不到。你们就是这样粗心马虎的人。 “你让我不许心悦他,我是不是得把心掏出来,才能如你的愿?” 江词一直给江意撑着伞,罩住了她的头和大半个身子,他自己的身体则暴露在雨里。只是雨太大,她难免还是会被淋到。 江词神色不明,蹲下丨身把伞递给江意,终是道:“你去屋檐下躲着,剩下的哥哥帮你搬。” 江意一点点侧头看向他,怔愣的模样有些像只呆呆的小兔子。 江词伸手拭了拭她额前的雨水,她眼眶顷刻决堤,眼泪同雨水一道滚落。 江词道:“你不让开,哥哥怎么搬?” 江意哽咽道:“你不怕爹骂你啦?” 江词道:“反正又不能真剁了我的手。” 江意又哭又笑,她接过伞,随手就丢在一旁,连忙起身道:“我同哥哥一起。” 管家见状,也暂不顾上镇西侯了,连忙把拿来的帘子往穿廊两边檐下挂起来。 只是箱笼吃了水,比先前更重,江意帮着江词刚搬起一个箱笼,没走两步,忽闻身后响起了与大雨哗哗格格不入的水声。 像脚踩在水洼里溅开的声音。 江意回头去看,不由一震。 她终于才发现,身后走近的人。 苏薄在来的半道上才开始下雨,他是淋着雨来的。一身玄袍清冷肃黑,面上神情,她有些看不分明。 下一刻,她看见他双脚在雨里站定,而后拂了拂淌水的衣摆,竟是先后曲了双膝,当着镇西侯的面缓缓跪了下去。 江意嘴唇轻颤,喉咙里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的,塞得万般难受。 多狼狈啊。竟被他给瞧见了,还让他和自己一起狼狈。 江意听见苏薄开口,字字郑重向镇西侯说道:“我孑然一人,无牵无挂,此生一愿,娶江意为妻,终生仅她一人在侧,同舟共济,不离不弃。 “我若身处险境,定先护她周全;既与我结发为夫妻,我定守她直至我身死魂灭。如终不能与她白首,我亦定先托付好她余生,便是无我也能安然一世。 “我若欺她负她伤她,你大可以像那日提刀砍我,我绝不再躲。今日所言,字字为据,如有违背,可天灾人罚,随你处置。” 最终,他缓缓又道:“恳请镇西侯,允她嫁我。” 他的声音很低沉,浑然有力,像要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心上,永生不忘。 她知道,这是他极为认真的时候。 从他向她爹跪地求娶的那一刻,他便是极为认真的。 没有半丝觉得屈辱,更无半分卑躬屈膝之感,这个男人即使是跪着,也让人觉得挺拔高大,不可侵犯。 因为他所求,在他眼里同样是一件庄重的事,并不会因为他今日跪在这里,便会从此抬不起头来。 他想要的,同样也是别人家的宝贝,他若不求,别人凭什么把自己的宝贝割舍给你? 比起苏薄的坦然,受到更多惊吓的反而是镇西侯。 镇西侯压根没想到,苏薄为了娶他女儿,竟然能做到这等地步。只要是了解苏薄的人都知道,今日他说出口的话,来日势必会句句践行,这一点镇西侯毫不怀疑。 但他还是非常震惊。 第671章 重点跑偏了 不等他开口表态,江意挪着步子又走了回来,提着湿透的裙角,在苏薄身边也跪了下来。 雨水顺着下巴滴淌而下,江意喃喃唤道:“苏薄。” 苏薄动了动眼帘,侧头深深地看着她。 她对他展颜一笑,下一刻倾了倾身,在家中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微仰了仰头,亲了他的唇角。 众人都偷偷地瞧镇西侯的脸色。 他的脸一阵黑一阵绿,可谓是相当的精彩。 江意道:“爹不答应也无妨,也不能阻止我继续喜欢他。大不了往后,无名无分,将来若有孩子,也无法叫你们外公和舅舅。” 江词把湿哒哒的箱笼放在屋檐下,抹了一把雨水,不赞同道:“为什么不叫舅舅,今日我可帮你搬了。” 镇西侯气得够呛,道:“我又没把你赶出家门,更没不认你这个女儿,为什么不叫我外公?顶多是不认他这个爹!” 侯府管家和众人:侯爷你重点是不是偏了啊? 镇西侯越想越气,他非得怼回去才舒坦,不能直接怼自己女儿,但他可以怼苏薄,于是冷笑两声又道,“说来还多虑了,真嫁给了你,我能不能抱到外孙还不一定呢!” 江意脱口就道:“怎么不能,你不就是怀疑他有病吗,他好得很什么病都没有!” 镇西侯一听,正要发作,先前后院的丫鬟嬷嬷们无法插得上话,眼下两个嬷嬷赶紧岔开话题,提醒道:“侯爷,小姐和苏大人还淋着呢。” 春衣绿苔亦急得不行,道:“就是,侯爷,小姐身子弱,受不得寒。” 这会儿雨已经小了,天色也敞开了不少。但雨还是下着呢。 镇西侯如何不心疼,只得先按捺住,勒令江意道:“你先给我进屋檐来。” 江意倔道:“我不,他跪我也跪。” 镇西侯道:“他一个大男人,你跟他比?” 江意就是不动。 苏薄道:“你先进去,将湿衣换了,剩下的我与你父兄谈。” 江意道:“方才还说要同舟共济,不离不弃呢。同舟共济不得两个人齐心才行么。” 最后镇西侯怒气冲冲道:“你们俩,一齐滚进来!” 苏薄自己起身时,手握住她的手臂,很是温暖有力,抬她一同起身。 家里下人们该收拾箱笼的赶紧收拾箱笼,该退下准备姜茶的赶紧去准备姜茶。 苏薄和江意刚走到屋檐下,镇西侯浑厚的声音就传来道:“先回后院换衣服去。你要是凉着了,我就找他算账!” 话音儿一落,江意了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春衣绿苔连忙过来左右扶着她,她又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她觉得自己爹真是蛮不讲理,嘴上辩道:“分明是你不准我搬箱子才被淋的,关他什么事?” 但心里又真怕她爹把气撒在苏薄身上,自己若真受凉倒下了,还怎么继续解决这件事?于是听了话准备回后院,可又不太放心苏薄。 他也还湿着呢。 镇西侯非常不耐烦道:“还不快去,老牛可比你这棵嫩草壮实!” 江意也来气了,要不是纪嬷嬷云嬷嬷劝着,眼下镇西侯肯叫她和苏薄一起进来,已经相当于让步了,不然她非得跟他理论不可。 江意一路打着喷嚏回后院的,看样子她是真受凉了。 尽管这雨落下来并不觉得冷,反而驱走了燥热,使得这个早晨也变得清新凉爽起来。可谁让她身体底子弱,经不起这般折腾。 回到房间,江意赶紧将湿衣裳换下,又灌了两碗姜汤。 春衣绿苔将她头发用巾子包起来,擦干大部分水迹。 春衣绿苔给她拭头发时,她便躺在榻上,昏头昏脑的,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她只是陷入浅眠,能听见房里脚步走动的声音,但同时也坠入一些模糊的梦境里。 她梦见了小时候,她娘还在他们家里,一家四口每天都有很多欢乐的时候。 虽说爹爹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好像娘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有娘在,她和哥哥总是很安心,爹爹也总是一忙完公务就恨不得插了翅膀往家赶。 爹大大咧咧,不懂得人情世故,家里都是娘操持得妥妥帖帖。不管娘在没在跟前,爹每每说起娘的时候,就总是眉飞色舞,眼里光芒闪烁的样子。 但后来,世事无常,那道光熄灭了。 第672章 陪你到最后 一只大手伸来,有些粗糙,历经岁月沧桑,抚过江意的脸颊,揩了揩她的眼窝。 江意感觉到自己眼窝里湿湿的,也感觉到那手掌粗粝的触感。 她登时醒了,睁开眼来,抬头就看见镇西侯正大刀阔斧地坐在她床边。 江意立马反应过来,还有事情没说完,拍着昏重的额头惺忪道:“我竟睡着了。” 镇西侯问道:“为何哭了,可是做噩梦了?” 江意愣了愣,应道:“不是噩梦,是美梦。” 镇西侯全无先前的暴脾气,温声问:“梦到什么了?” 江意有些恍惚道:“梦到娘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人。” 镇西侯张了张口:“小意……” 江意回了回神,忽又道:“爹,对不起。是我乱说话,我那么说不对,爹爹也很好,哥哥也很好。” 她当时只是……太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可是她顾着自己难过,现在想起当时她爹回应的那些话,她爹比她更难过。 镇西侯摸摸江意的头,道:“爹还跟你见气不成?”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终不如你娘那般细心,江词是个小子,我带他怎样摸爬滚打都没事,可你是个姑娘,爹以为只要让你吃饱穿暖,不叫你受委屈,你就能无忧无虑的了。 “爹确实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家姑娘心里边想什么,是爹当得不称职。” 他手指不断地给江意揩眼泪,问:“你真的很喜欢苏薄?” 江意像个父亲膝下任性的孩童,肆无忌惮地哭着点头:“是真的很喜欢啊。” 镇西侯又问:“你如何知道他没病的?” 江意一噎,突然就没有了哭下去的欲望。 镇西侯眼神盯着她,她则眼神有些游离地瞟向房间各处,急中生智道:“哦,之前聊起过这事,他告诉我爹爹可能在意的是这个。” 镇西侯道:“他说的你就信?” 江意:“那我不能信?” 镇西侯闻言也没多怀疑,道:“他要硬说自己没这毛病,那又不是验证不出来。不过这些都是其次,大不了现在不行,往后找个大夫仔细调理兴许能行。你可知爹不让你嫁他的真正原因?” 江意摇了摇头。 镇西侯道:“先前爹给那小子气糊涂了,没与你好生说一说这事。也确实该与你仔细说说的。” 父女两个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镇西侯问:“你既喜欢他,那可有真正地了解过他?他的身世来历,他身上背负的责任,以及他替谁卖命,这些,你可曾知道?并非他现在表面上看起来的这样简单。” 江意听爹这么一问,便大概明白,爹也是知道些什么的了。 江意想了想,道:“我知道他的出身,大概也知道他背后是何人,做的都是些什么事。之前找线索时与他那边正面对上过,结果他屡次护我,得罪了那些与他同行的人。之前在船上时,那伙人还追踪到了,想取走他的性命。” 镇西侯微微一震,道:“这些先前怎没听你说?” 江意道:“他身份隐秘,我也不想爹担心,何况我又无事,便没说。” 镇西侯道:“那你应该亲身体会过,待在他身边有多危险。轻则刀光剑影,重则血流成河。” “另外,”镇西侯还道,“他还身中奇毒,至今无药可解,次次毒发都是靠一股毅力撑过来的。爹不想做最坏的打算,但也不得不考虑,那毒对他的身体本就造成极大的损害,往后倘若终身无解,他究竟能撑多少次?” 镇西侯怜爱地看着女儿,道:“你可有想过,他究竟能否陪你走到最后?又能守得你多久?” 第673章 当真那么想 江意低垂着头,安静了一会儿,哑声道:“我未曾想过这些。” 镇西侯道:“爹只愿你无忧无虑,一生平安喜乐。如若你喜欢的是其他人,不论他什么出身,只要品行好,待你好,爹都很乐意接纳。 “可苏薄不一样,一旦你往后与他牵扯在一起,‘平安喜乐’就丝毫与你沾不上边儿。可能未来会有许多腥风血雨,可能会有他终有一日无法护住你的时候,也可能往后很长一段岁月都得你一个人熬,你可明白? “一个人熬,爹是过来人,比你清楚这日子有多难过。爹不想你走那样的路,爹只想你远离一切纷争,平平稳稳。 “如若他只是个普通人,爹一定乐得成全。但是爹舍不得把你送进他的明争暗斗里,更赌不起。” 江意红了眼角,手里紧紧攥着被角,听她爹又说道:“爹不懂女儿家的心事,若你娘还在的话,她那般心思细腻,肯定比我更懂。可是,这件事交给你娘来做主的话,我想她最终,也会和我一样的想法。” 她没想过她爹会考虑这么多,她以为爹不同意,仅仅是因为一些浅薄的微不足道的原因。 可现在才知道不是。 江意觉得愧疚极了,喃喃道:“爹,是女儿任性。” 镇西侯不以为意道:“哪个家的姑娘没有个任性的时候?爹只问你,今晨你说的那番话,可是气话?还是当真那么想?” 江意吸了吸鼻子,道:“不是气话。本来也不是一气之下说出来的。”虽然当时觉得她爹很固执,但从始至终,她不曾生过她爹和哥哥的气。 她道:“在这之前,我花了足够多的时间去了解他,与他一同经历了许多事,他来提亲,也是我与他说好的。我知道待在他身边往后不会一帆风顺,可我仍想,往后能与他一直走下去。 “我不需要他总是第一时间护我,我没有那么娇弱,我可以保护我自己。 “腥风血雨我知道是什么体会,又不是没见过,我可以手里拿得稳刀,可以射得准箭,可以和他一起策马应敌,可以驰援父兄于危难之际。 “从我决定拿起刀的时候,便是他教的我,我何以不能同他一起面对?未来很多事都说不准,我知道他身边危险,或许是有许多明争暗斗,可是贪恋一个人的好,不能总是想着安逸的时候吧。” 江意朝镇西侯笑笑,目光却坚定:“你总想着让他护我,可爹不知道,我也想护着他啊。我想守护我最珍视的人,我珍视的人里除了爹和哥哥,也有他啊。我的目标,便是有朝一日,能同他并肩而行。 “那个人,不仅仅是我心悦的对象,也是我憧憬和追逐的对象。我觉得,如果是和他,同甘共苦,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她轻吁口气,低头盘弄着被角又道:“我知道,他身上有热毒,他说没关系的,虽说每个月发作一次,但基本上身体已经适应和习惯了。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的,往后我与他一同去寻找解毒办法,普天之下,一定有解毒的办法。”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这次是彻底坦然了。 江意抓着镇西侯的手,轻晃着,软硬兼施道:“爹,你接受他好不好?” 她对她爹还是比较了解的,看起来硬气实际上心肠软,得先跟他来硬的碰一碰,再来软的磨一磨。 她爹就吃这一套。 镇西侯在今晨眼看着江意那般坚决的态度时,其实就已经暗自妥协了一步。这会儿过来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本还幻想着要是她能够悬崖勒马就好。 事实证明,果真只是他的幻象。 第674章 可能好事近 在前院女儿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当众亲了苏薄以表决心,镇西侯就知道,他是劝不住了。 她既然下定了决心,心中自有了和苏薄一起面对将来的勇气,他用将来的诸多危险和艰难是吓不住她的。 照她现在的做派,还会使她越挫越勇。 这几年,镇西侯好歹也是跟苏薄一起戎马征战过来的,能把苏薄当兄弟,自是出生入死了好几回。 以他对苏薄的了解,今日能听苏薄说出那番话,往后他倒不担心苏薄会对他女儿不好。 那人从来言出必行,这几年相交,镇西侯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有诚意。 镇西侯沉吟了一阵,想着好不容易养大的一颗娇嫩白菜,居然得拱手让人,还是万般舍不得,道:“爹若不答应,你当如何?” 江意想了想,道:“跟他私奔是不成的,我舍不得离开爹爹和哥哥。但找机会跟他生米做成熟饭还是会考虑的。” 镇西侯一听有些炸毛:“他敢!那样我非得弄死他不可!” 江意:“那女儿就只好守一辈子寡啦。” 镇西侯:“……” 最终镇西侯长叹一声,神色复杂道:“小意,你知道爹最怕的,也是你太像你娘了。” 他怕,自己的女儿,坚强勇敢到,终会与她娘一样,从此烙在了人心里,却又消失在这个人世。 江意神色柔静,道:“那我才要更加努力,不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假如娘知道,如今我会的可多了,也会为我高兴的吧。” 镇西侯撑着膝盖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爹不打扰你了。” 江意愣道:“不是还要去前院,说之前没说完的事么……” 镇西侯道:“那些不用你去,你给我好生休息就是了。” 江意看着爹的背影要出房门了,着急地张了张口:“那苏薄……” 镇西侯站在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酸酸地道:“你放心,爹没有砍他。” 江意眼巴巴道:“那院子里的箱笼……” 镇西侯道:“都堆进花厅里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江意眉眼弯弯,双眼清亮又红润,道:“谢谢爹。” 镇西侯低哼一声,道:“你别高兴太早,我又没松口答应!” 江意乖乖点头,道:“我知道,爹有爹的考虑,一切都是为我好。爹只是看起来粗心,其实考虑得比谁都深远。” 两句话把镇西侯哄高兴了,镇西侯这才面色怡然地离开。 这么一折腾下来,雨停了,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镇西侯、江词以及苏薄三人是一齐骑马去大营的。 营中将士们见状,都觉得异常的诡异。 今天倒不喊打喊杀了,但看起来也没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的。 后来有将领私下去打听得知,原来今早苏都司又去侯府提亲了。这次竟没被侯爷给提刀撵出来,而是好好深谈了一番,最后侯爷还把晾在外面的箱笼全都堆进了屋子里。 看这架势,应当是侯爷退步了,可能两家好事将近了。 这对于这几天夹在中间提心吊胆的将士们来说,可算是件大喜事。 毕竟侯爷与都司闹僵了,可军务上又不能不往来,各自两边的人还得向对方交涉,这不尴尬么。 要是两家成一家,大家伙可都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关于苏薄的隐疾,那都是城中百姓在传,军中压根没人传这事儿。 一来百姓们也只是听人说,这捕风捉影的在军中可不能乱传;二来都司大人在战场上可谓真男人,军中上下无人不服。 于是乎听说侯爷收了都司的聘礼,便有将士们私下里讲起了梁鸣城的事。 第675章 得先证实了 说是当时军队进城,都司发现城中不对劲,当晚就与城守的叛军激战一场。随即都司大人与侯小姐又发现了城中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百姓尸体,才渐渐挖掘出全城被屠的真相。 白日里都司大人布城防,侯小姐便治理伤兵,并用药防暑防疫,一天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后来都司大人忙完了过来,直接将侯小姐抱起就走。当时众目睽睽大家伙可都看着呢。 之前侯爷与都司闹得水火不容,大家都不敢乱讲。现在不是关系缓和好转了么,有关都司与侯小姐的事,将士们心底里是服气的,便当做佳话讲来分享。 他们觉得,都司与侯小姐郎才女貌,又都是有能耐有主意的人,英雄配美人,这两人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 这茬儿让镇西侯和江词听见了风声,就叫了个知情的士兵来详细询问。 然后父子两个就发现,连军中将士们都知道苏薄和他们家小意的事,偏偏就他俩被蒙在鼓里,真是气死个人。 于是镇西侯转头取下大刀,就又去找苏薄火拼。 镇西侯怒道:“谁让你碰小意的!你居然敢对她搂搂抱抱!” 苏薄一边防守,一边道:“你说的哪次?” 镇西侯一听,更怒了:“哪次?难不成还有许多次!” 将领们赶紧过来劝,道:“侯爷息怒息怒,听说当时侯小姐精力不济,又不肯去休息,都司大人只好将她抱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侯爷还不了解,都司大人又不是好色之徒!” 江词听到此言,也不说话,就冷笑两声。 要是让他爹知道苏薄在梁鸣城不仅抱了小意,还夜夜都与小意同房同寝,估计得气得变形,真砍死苏薄的心都有了。 傍晚,从大营出来,江词和苏薄走在一起。 江词的一名亲兵照他的吩咐,弄来了一摞书册,恭敬地递到他手上。 江词拎着书册,冷冷地对苏薄道:“去你家。” 苏薄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不置可否,带着他回了都司府。 一进都司府的大门,江词又冷冷道:“去你后院,你的房间。” 苏薄道:“你不必如此。” 江词斜睨他一眼,道:“事关我妹妹终身幸福,怎么不必?你自己说你没问题,不再试试,怎么知道究竟有问题没问题?你要想在前堂试也没关系,到时候你家里下人见了,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 苏薄不再多言,一路带着他进后院,推门入房。 他房间干净整洁,多余的陈设都没有,和江词的房间差不多,一看便是常年单身汉的标配。 苏薄走进去,随脚勾了把座椅过来坐下。 江词后脚也进来,把书册在苏薄面前的桌上一一摆好,一边翻开书皮,一边道:“如今这类图册有了很大的改善,你找找感觉。” 苏薄淡淡瞥了一眼,道:“画工是精细了许多。” 江词:“你先一页一页翻来看。” 苏薄:“我没兴趣。” 江词:“我管你有没兴趣,你想娶我们家小意,怎么也得先证明你是个正常男人。” 他这个哥哥当得也真是操心。 今天早上江意回后院以后,镇西侯父子俩和苏薄在厅里谈过了,苏薄表示,自己的身体还算正常,便是有热毒,也要不了他的命。 热毒先不说,一时也没办法解决,反正目前看他,也不像是近几年就短命的样子。单就他身为男人的身体功能,得先证实了。 苏薄:“不过是些册子,又不是真人,这又能证明什么?” 江词一听,有些炸毛:“难不成你还想要真人?那以前也不是没有真人往你跟前凑,怎没见你有动静?你就老实看吧!” 第676章 名正言顺拒 苏薄没再说什么,还真就配合着一页一页翻来看了。 江词坐在一旁,则支着头,一眼不眨地观察苏薄的反应。 这家伙还真是,这么多册子都快翻完了,可他还和以前一样,居然从头至尾,面上神情平平淡淡,一丝一毫变化都没有。 苏薄看到最后一本,江词不由得凑过来,低头往他腰腹下看了一眼,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江词:“你果然还是不行?” 苏薄:“我说了我不感兴趣。” 江词:“对男女之事都不感兴趣,你还来求娶我们家小意,你是想耽误她吗?”顿了顿,又问,“你看着这些男男女女,就没点遐想?” 苏薄:“我不喜欢不切实际的遐想。但还是感谢你,带给我不少的借鉴。” 江词:“那我妹妹呢?你就没遐想过她?” 苏薄一顿:“……” 江词看在眼里,眯了眯眼,道:“倘若将这书册中的女子想做是我妹妹,如何?” 苏薄不语,但显然,他的眼神起了变化,前一刻风平浪静,开始一丝丝暗流卷涌,越卷越深。 江词当时的表情,别提多复杂了,气愤地骂道:“你这个禽兽!没想到你竟这般的龌龊,要不要脸!” 苏薄及时合上书不再看,起身倒了杯凉水来喝下,道:“不是你让我想的?” 江词道:“我让你想你还真敢想!” 所以说,不想吧怪他没反应,想了吧又怪他太龌龊,怎么这么难? 最后江词把图册统统全收走,回头冷飕飕地看了苏薄一眼,道:“枉我把你当那么好的兄弟!” 江词前脚一走,素衣不明就里地进来,问道:“大公子怎么那般生气?主子又惹他了?” 苏薄在屋子里,声音有些低哑,道:“送些冰水进来。” 素衣:“还没到月中,主子要泡冰水?” 苏薄:“口渴。” 晚间苏薄喝不少冰水,又冲了澡,一身清润润地倒头就躺在榻上,长腿笔直交叠,一手枕着头,一手摸着一方手帕,帕子上绣着扶芳藤。 他将帕子把玩了一会儿,便盖在自己脸上。以往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也时常想她,但不是今日那种遐想。 他兀自躺了一阵,随后自己起身又去冲了两回澡。 这厢,江词回到侯府,仍还气冲冲的。 江意今早淋了雨后,受了凉,晚上便没到前院膳厅来用晚饭。 膳厅里就镇西侯,见了江词,问道:“没试出来?” 江词灌了一杯茶,重重放下茶杯,道:“试出来了。” 镇西侯:“正不正常?” 江词:“正常。” 镇西侯有点气愤,又有点莫名的放心:“没想到居然真正常,那往年他见了女人都一张太监脸,一副不行不行的样子。” 镇西侯看了眼江词,又道:“那你火气还这么大做什么?” 江词:“我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好色之徒!” 镇西侯问:“他对谁好色了?” 江词顿了顿,道:“对那些图册。” 镇西侯表示淡定:“你看他勾引小意暗度陈仓的做派,就知道是个表里不一的,这几年你我都看走眼了。不过你也想开些,图册本来就是拿去测试他的,正常总比不正常好。” 说着,镇西侯甚至有些期待:“他要是真对女人好色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拒他的婚了。” 江词想,那色胚倒也确是对真人感兴趣,而且他的反应还是始于对妹妹的浮想联翩,要是这样告诉爹,不知爹会不会气炸。 想想,江词还是决定闭嘴了。 第677章 以后防着他 用完晚饭后,江词到院里看看江意。 房中灯火明暖,江意正在房里喝药,一张脸苦得皱在了一起。 今日天气凉爽,白天院子里的蝉也歇了大半,到晚上这会儿,已经全部安静了。 江意看见江词在门口,请他进来,道:“哥哥怎么来了?” 江词道:“来看看你。” 他看着妹妹脸上有几分病弱之态,又想着晨时她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她看起来娇弱,可骨子里又倔强又坚韧。 诚然,如她所说,她想要的东西,她自己拼尽全力也会去争取。 这样的她,勇敢无畏,怎不叫人心疼。 江词道:“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现在知道药苦了吧。” 江意摸摸鼻子,尴尬道:“哥哥别笑话我。” 江词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能为了他,做到那样。”顿了顿,又道,“更没想到,他能为了你,同样如此。” 江意垂着头,微微抿着唇,轻声道:“那,那说明我是真的想嫁他,他也是真的想娶我啊。” 江词道:“他清楚爹在担心什么,今日他求娶你说的那些话做了回应,事后爹和他也在厅中谈过了。这事如若不是你铁了心要愿意,爹是考都不会考虑的。” 言外之意,爹现在开始考虑了。 江词毫无保留地把进展告诉给她,又道:“今下午我又去试了一试他。” 江意不解:“啊?” 江词道:“他说他正常,不试试怎么知道。”说着脸就黑了下来,“果然是没毛病的。但是妹妹,此人狼子野心,下流得很,往后你定得防着他。” 江意闻言,就更迷惑了,江词道:“总之你听哥哥的,没错。” 江意道:“那我应该怎么防着他呢?” 江词道:“往后离他远点,别老是让他看你。他眼睛看着你,脑子里指不定在想什么龌龊的事呢。” 江意见自家哥哥委实气得不轻的样子,好笑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哥哥如此生气?” 江词道:“没什么,都是男人的事,你不知道也罢。” 江意心里有些些好奇,道:“你不给我知道,我也就无法同哥哥一样觉得他坏啊,就更不要说防他了。” 江词英眉皱着,江意也不勉强,又道:“唔,不过真是男人间的事不好道说的话,便罢了。” 江词想了想,之前也不是没与妹妹说起过春宫册的事,让她早知道也能早预防,最好能让妹妹看清苏薄那禽兽的真面目。 于是江词道:“今日我拿了春宫册去试他,老办法,之前说过的。” 江意:“……哥哥为何总是如此多的春宫册?” 江词一脸正直地撇清关系:“那些不是我的,是我让人去收集的。给苏薄看完后我也一本都不会留着,自会哪里来的还哪里去。哥哥怎会是那种人。” 江意汗颜道:“那也不能老是用那些东西去给他看吧……爹都说了,不管他正常与否,都是其次,便是真有什么,往后也能找大夫调理的。哥哥怎么还去啊?” 江词理所当然道:“话是这么说,但实际是个什么情况,不得搞清楚吗?” 江意道:“可这一招不是对他没用么?” 以她的了解,人前他好像对普遍的男女之事确实不怎么热衷,认识他这么久,更不见他身旁有过谁,连个丫鬟都不曾。在外冷冷清清,着实让人误会他可能不喜欢亲近女子。 唯有到了房里,他才变了个样。 所以江意觉得用寻常的春宫册什么的,除了污他的眼,起不到什么作用。 江词道:“是没用,但后来又有用了。” 江意诧异地问:“为何?” 江词道:“算了,还是不说了。免得污了你的耳。” 第678章 注意点影响 江意实在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但又觉得追着问很是羞耻,便道:“也罢,说来说去,我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防他。” 江词纠结了下,比起污耳,他深刻地觉得妹妹防狼迫在眉睫,于是最后索性如实告知她:“他对春宫册没兴趣,后来我让他想象成你,他便立刻……。” 江意:“……” 江词骂道:“那厮一心想着呢,对你居心不轨,往后你看见他就绕着点走,免得他兽性大发做个什么。成亲后我管不着,但成亲前,他休想对你做出禽兽之举!” 江意脸红心跳,简直窘迫得想钻到床底下去。 她也没耽搁,侧身就面朝里地躺卧在榻上了,背对着江词,道:“哥哥,我困了。” 江词拍膝又骂:“妹妹不要生气,那禽兽色欲熏心、无耻下流,明日我去帮你收拾他!” 江意闷声道:“他要没反应,你说他有问题,他有,你又说他下流,那他要怎么样啊?” 江词一想,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我还是觉得此人下流。” 江意:“……” 江词:“妹妹好好歇息,不必太大压力,与你说这些,你心里有个底往后防着那色狼就好。哥哥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江词起身就大步离去了。 江意独自朝里侧卧着,那股脸热心跳之感久久不散。 虽说之前与他亲近时也能感觉得到他的变化,可眼下她得知他那般遐想自己,就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以至于下一次她再见到苏薄时,还没开口说话,脸颊就已先红透,微微撇开眼,不敢同他对视。 苏薄见她神态,目色不由泛深。 只不过同他一起来的,还有江词。 准确来说,是江词带苏薄过来的。而且他带得还相当勉强。 要不是看在妹妹这两日没精打采的份儿上,打死他都不会把苏薄引狼入室。 彼时江词就大剌剌地杵在江意房里,要多煞风景就有多煞风景。 江词在身后幽幽地出声提醒:“男未婚女未嫁,还是注意点影响。有话就说话,不许碰手碰脚,更不许眼神过度交流。” 江意:“……” 还有话说话,她哥哥在这里杵着,能说得出什么话? 反正江意是不好意思的,当着哥哥的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苏薄,先问她道:“可好些了?” 江意闷闷点头。 然后苏薄就完全当江词不存在似的,与她聊起了天。 聊天的内容要么是在京都里发生的事,要么是在梁鸣城里发生的事,再或者是在来西陲的船上发生的事,总之桩桩件件,江词都不沾边儿,他就是想插句话都插不上。 江意哭笑不得,以前觉得苏薄沉默寡言的时候他是真沉默寡言,但是要他聊起来的时候他也是真能聊。 比如之前在梁鸣城夜里与她一起畅想未来,又比如在她爹的营帐里谈说半日城防军务,再比如眼下故意怄她哥哥…… 江词也没想到,这厮居然这么能聊。 他被怄得一张俊脸皱成一团,道:“你们就不能聊点我能聊的?”他浑身冒酸,但也不得不承认苏薄一来,自己妹妹的精神状态立马就不一样了。 随后纪嬷嬷在门外说道:“大公子,侯爷那边有事,叫您去一趟呢。” 江词本想叫苏薄一起离开的,但见江意俨然与他相谈甚欢,一时不忍扫了妹妹兴致,便道:“我先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苏薄,你规矩点,否则别想有下次。” 说着还吩咐春衣绿苔道:“你们仔细守好,但凡他有点不端行为,就赶紧叫人来把他撵出去。” 春衣绿苔齐齐应声道:“是。” 江意抽了抽眼角,想理论两句的,但江词已经风风火火地去了。 他前脚一走,春衣绿苔两个便很有默契地退了下去,顺带把房门一带。 先前两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眼下房里就剩下彼此,忽然又都沉默了。 第679章 早些娶进房 烛火摇曳,江意靠在床头,裙裳柔软,青丝堆肩,一张脸虽略有病态,眉间却尽是娇妩之色。 苏薄在她床畔落座,视线一直紧紧盯着她。 江意脸颊生热,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撇开,轻道:“你看我干嘛啊。” 苏薄低低道:“明日,我来你家议婚期。” 江意愣了一愣,眸光闪烁,移回到他脸上,喃喃道:“爹同意了?” 苏薄道:“没。你爹不松口,但我总得步步来,不然他能一直拖下去。” 那确实是她爹的作风。 江意又想起哥哥的态度,道:“我哥哥那样,你别生气,他可能只是太紧张了。” 苏薄道:“他怕我对你不轨。” 他看着她面染烟霞,那股嫣然绯意直染上了耳根,往纤细白嫩的颈项蔓延下去,看起来真真昳丽而诱人。 很想一口啃下去。 他一手撑在她床沿,手背上青筋若有若无地凸起,一手捋了捋她颈边的发,打从他进这屋来,便察觉到她看见自己时反应有异,此时方才低问:“江词与你说了什么?” 江意眼神闪了闪,心虚地实在不敢看他的眼睛,胡乱看向别处,囫囵道:“没什么。”她暗暗地想,这家伙未免也太敏锐了些,怎么一开口就知道她哥与她说了什么? 苏薄道:“他在你面前骂我禽兽?” 江意诧异地看他道:“你怎么知道?” 苏薄:“他在我面前也骂我禽兽。” 江意:“……” 她与他离这般近,呼吸相抵,她乱哄哄的脑袋里努力组织着语言:“他不是那个意思,他也不是真骂你禽兽,我哥他就是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但他说的不一定对,你别往心里去,反正他骂你,又不代表你就是……” 说来说去,江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在说些什么。 好像既想替江词解释两句,又想安抚他两句,结果就不太如人意。 最后她声若蚊吟地补充一句:“我没那样觉得。” 苏薄也不打断她,似乎乐得见她这样既想站哥哥那边又想站他这边的局促无措的样子。 等她说完了,苏薄还是那句:“他还与你说了什么?” 江意脸上如火中烧,瞪他一眼,轻轻软软道:“你明知道还问我。” 苏薄看着她的模样,忽而舔唇,喉结滑动。 那光景江意看在眼里,整个人轻飘飘的,眼里浮光掠过,镌刻的尽是他。 竟莫名勾得她心眼狂跳,呼吸发窒。 苏薄低哑道:“说来是有些下流,但我不否认,想你,想把你早些娶进房,夜夜困你在床榻。” 江意张了张口,听见自己声音悸颤地问:“想我时,才能让你有……有感觉吗?” 苏薄道:“眼下看着你,也有感觉。” 江意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似乎出于本能,伸手去搂着他的头。袖摆滑至臂弯里,手臂皓白如玉。 她微微勾着他往自己这边靠近,额头相贴,鼻尖相抵。 光是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她便有些软绵绵的,沙哑地轻唤道:“苏薄。” 她这样唤他名字时,总是能让他失控。 只不过刚偏头碰到她的唇时,外面绿苔的声音就焦急地响起来:“小姐,大公子回来啦!” 江意慌了慌,连忙将他松开。 这会儿要是江词进来,她感觉铁定能发现他俩浓情蜜意不对劲。 江意建议道:“要不你从窗户先走吧。” 苏薄不为所动,她蹭起身搂着他亲了他唇角两口,娇声软语道:“要是哥哥瞧出来了,下次就不让你来见我了啊。” 苏薄低语道:“下次你跟我去外面。” 江意点头,满口答应:“去去去,一定去。” 第680章 登门议婚期 苏薄见她答应得爽快,也不闹她了。在江词风风火火地回来进房间之前,便先一步离开。 江词推开房门那一刹那,江意一个侧翻就猛地侧卧下去,背对着她哥。 江词扫视一眼房间,问:“人呢?” 江意道:“他不是走了吗?哥哥没见到?” 江词纳闷儿,春衣绿苔赶紧附和:“大公子进院之前,苏大人就先一步走了呀。” 江词一声不吭地把江意房间里桌子底柜子里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再检查一遍床底,没找着人,十分不可置信:“他居然走了?” 当晚江意又失眠了。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都没有睡意。 来羡趴在窗边的榻几上,白月光淬亮了它毛茸茸的身子。窗外虫鸣声衬得夜很是安详静谧。 就是来羡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听见江意的辗转声了。 最后江意拥被坐起身,长长呼了一口气,道:“来羡,我睡不着。” 来羡一针见血:“继相思病之后,你应该是患上了焦虑症。” 江意:“……” 来羡:“比起大魔头身上的毛病,你的毛病也不少啊。等你们婚期定下后,一段时间你可能会跟打了鸡血磕了药一样兴奋,还有的是你睡不着的时候,再临近你们真结婚的时候,可能还会紧张焦虑伴有神经衰弱……” 江意:“得,你打住!我只问你有没有快速入眠的办法?” 来羡:“有,把你敲晕。” 江意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明日他来议婚期,爹和哥哥又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翌日一早,苏薄请了媒婆等人登门,彼时镇西侯和江词父子两个就一脸沉闷地坐在花厅里。 那媒婆是夔州城里最有名的媒婆,笑脸迎人,舌灿莲花,逢人就是一大堆吉祥话,说得侯府众人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啊。 管家引着苏薄进正厅,媒婆挥着罗帕登门便先是对镇西侯父子两个一阵狂道喜,又把侯小姐与都司大人的姻缘夸得天花乱坠。 这厢,江意起身更衣洗漱,绿苔就提着裙子匆匆忙忙跑进来,喜形于色道:“小姐,苏大人带着媒婆来啦,好像是要来跟侯爷议婚期呢!” 江意心跳漏了两下,穿戴整齐后,慌忙就要去前院看看。 丫鬟嬷嬷拦不住她。虽说她爹聘礼收也收了,剩下的由她爹做主便是,她还是别露面的好,但她也不是要去掺和,就偷偷在边上瞧一瞧。 于是春衣绿苔两个就陪同她一起偷偷摸去前院,躲在穿廊柱子后面看。 厅上媒婆的嗓门最大,笑呵呵的,漂亮话是一堆一堆地来。 来羡也探出半个狗头,感慨道:“不愧是干这行的,说得石头都快开出花来。你爹听起来似乎十分憋屈,就像个辛辛苦苦种了一颗大白菜,结果要被人收割了,依依不舍攥得紧巴巴的可怜老头。” 江意:“……” 她爹的嗓门也不小,厅上的话语声基本能听个七七八八。 媒婆吹捧了一大堆,终于抛出此次来意,道:“既是如此美满、天作之合的一段姻缘,不如早早选定黄道吉日,让这对儿新人早日结为夫妻,也好过他们二人幸福的小日子,做父母的岂不也能早日抱得大胖孙子。 “侯爷,这小姐的八字庚帖,都司大人今日来请回去,也好勘定婚期吉日,这成婚礼的各方步骤便可提上日程了。” 镇西侯却对苏薄道:“急什么,你只要把你的生庚八字送来,我得空找人勘测吉日,勘测好了再通知你便是。” 真要让镇西侯找人来合对两人八字,而且还是得空才合对,怕是苏薄今日真把自己生庚八字送来,明儿镇西侯就能抛诸脑后,没有后续了。 那这事儿猴年马月才能成? 媒婆笑呵呵道:“侯爷,这生庚八字向来是男方来请女方的。” 第681章 合生辰八字 镇西侯瞪眼道:“我能信得过他吗,他要是猴急,拿回去随便定了个近期的日子,不吉利怎么办!” 媒婆道:“那哪儿能啊,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然都司大人请奴家登门做什么呢,不就是替侯爷操持这些的么。” 镇西侯道:“你一个媒婆又不会算八字,谁知道他拿了我女儿的庚帖回去要怎么违规操作。不行,我不会把女儿庚帖给他的。” 苏薄道:“不要庚帖也行,人我带来了。” 镇西侯问:“你还带了谁来?” 苏薄吩咐身边的素衣:“去将八字先生领进来。” 镇西侯:“……” 他深刻地觉得自己被这老小子给摆了一道。 老小子知他信不过,庚帖也不要了,居然直接叫了八字先生登门,要是当场给勘出个吉日来,还省了来来回回走过场。 很快,素衣就领着个人进来。 镇西侯简直快要从座椅上跳起来,道:“这是你请的人,我也信不过!” 八字先生作揖,媒婆便道:“侯爷,这位先生可是城里最有名的算卦先生了,城中大部分婚嫁的生辰八字都是先生给合的。现在全城百姓们都知道了侯小姐与都司大人的喜事,都等着喝喜酒呢,侯爷还是让先生合一合吧。” 镇西侯十分郁闷,这下他还能怎么说? 他要是再不答应,可能苏薄会把全城所有的八字先生都拎到他面前来,让他随意挑选,想让谁合就让谁合。 与其选个不怎么样的,还不如让这城里最好的先生给算一算呢。 于是最终,镇西侯才紧巴巴地把自家爱女的庚帖给了先生。 苏薄亦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的递了过去。 正厅临时安上一张大方桌,先生坐在桌前,一边掐着手指一边细细念叨,而后在纸上写下一些关键字眼。 苏薄靠着椅背,目光一直落在先生书写的纸上,以及旁边江意的庚帖上,安静地等待结果。 但镇西侯和江词就不那么沉得住气,时不时在八字先生后边绕两圈,觑两眼,而后提醒道:“这时间不着急,明年后年都行。” 媒婆就笑得合不拢嘴,道:“这喜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的,赶紧进门,侯爷才能早日抱外孙呐。” 镇西侯道:“我女儿年纪尚小,急不来。” 媒婆抻着脖子也瞅了一眼两张庚帖,笑道:“都司大人早该到了成家的年纪,侯小姐虽年小他几岁,可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侯小姐年轻,咱们都司大人也懂疼人儿,这个侯爷放心。” 镇西侯气鼓鼓地瞪了媒婆一眼,道:“你怎知他会疼人,往年外面不是盛传,他辣手摧花,对女人毫不怜惜的吗?” 媒婆非常圆滑道:“此一时彼一时啊侯爷,以前那是没能上心的,而今不同了嘛,要是没上心,都司大人岂会如此诚恳。 “侯爷家的千金,到他房里岂能有亏待了的。现在外面可都传遍了,都司大人求娶侯小姐时,雨中一诺,不知感动了多少人呢,现在梨园里可都有戏本子了!” 镇西侯看向苏某人,苏某人一脸的心安理得,不由冷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媒婆道:“瞧侯爷这话说得,这明明是喜事……” 镇西侯赶紧打断,粗声道:“得得得,我说不过你们这些做媒的。” 最后先生得出结果,抚须笑道:“恭喜侯爷,令千金与都司大人的庚帖已合毕,两人就生辰八字来看,相合互补,相辅相成,是极为登对的。 “小人从这行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如此匹配的生辰八字,简言之,就是都司大人缺的侯小姐来补,侯小姐缺的正好都司大人也补得上。这婚姻一事,除了相合,就是互补。” 第682章 请得好媒婆 镇西侯道:“你莫不是唬我?” 先生笑道:“侯爷若不信,可教城中其他先生来看看,小人算得对是不对。相信其他先生也会算出一样的结果。” 苏薄问:“何时为婚期吉日?” 先生道:“有几个日子可供挑选,最近的是这月十三,只余下十日光景,稍后一些便是入冬后,正好是冬至那日,再后些的则要等到明年五月去了。” 苏薄道:“十日后不错。” 几乎同时,镇西侯也道:“那就等到明年五月好了,我看这个日子成。” 于是乎,两人就婚期哪一天,又达不成一致了。 媒婆就站出来调和,道:“侯爷和都司大人不妨各退一步,就定在入冬后的冬至那天吧。筹备成亲礼也需得花些时间来布置,几个月的时间我看差不多正好。” 苏薄道:“十日时间也能筹备得好。” 镇西侯道:“不行,必须明年。” 先生亦站出来道:“说来,冬至那天的日子是最好的,明年的日子虽也好,但还是不及那日。” 镇西侯一听,最终和苏薄各退一步,选了中间的日子。 而后媒婆和先生都笑容满面地轮番恭喜。 江词站在镇西侯身边,拧着眉头小声地道:“爹,我感觉你是不是中了他的计了。最开始你不是连庚帖都不愿意给的么,怎么现在连婚期都定下了? “还有,他挑了个最近的日子,爹难以接受,他再退一步,爹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说不定他最初打算的就是冬至那个日子,爹是被他套进去了。” 其实镇西侯心里也稀里糊涂有种说不出来的糟糕感觉,现在江词在他耳边一提,他立刻就如醍醐灌顶,朝苏薄瞪眼骂道:“小兔崽子,你算计我!” 苏薄一本正经:“我哪里算计你?” 镇西侯道:“不行,今日的这些都不算!改日再重新弄!” 媒婆一听,依然是满脸堆着笑,道:“侯爷,这可不行啊,都定下了的事怎么能够反悔呢。这要是传出去了,要是让百姓们觉得侯爷朝令夕改,哦不,是朝令朝改,不守信诺,那可就糟糕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虽然奴家知道,侯爷定然不是不守信,只是舍不得自家的千金娇女,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 苏薄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这话倒是不假。” 镇西侯气得脸都快肿了,奈何又发作不得,看看苏薄,又看看媒婆,咬牙切齿道:“不得不说,你请了个好媒婆!” 媒婆笑得脸开花,挥挥罗帕眉飞色舞道:“哎哟,奴家可是城中最好的媒婆。” 而后两眼放光地盯着江词,又开始给自己揽生意,“奴家见侯爷家的大公子风度翩翩、品貌非凡,可有婚配了?到时不妨让奴家帮大公子去说,保大公子娶得如意美娇娘~” 镇西侯虽然气,但又很赞同,道:“不找你都说不过去!到时候给我儿子说亲,你得拿出比今天加倍的卖力才行!” 媒婆笑得合不拢嘴:“那是一定一定~” 江词不由扯了扯镇西侯的袖子,提醒道:“爹是不是偏了,不是在气她给姓苏的做媒吗,怎么还跟她扯这些?” 镇西侯板着脸继续对媒婆道:“回头你就给我去物色合适的姑娘家,给我儿子相一相。” 江词:“……” 媒婆:“好好好,等侯小姐的婚事妥当了,我立马安排!” 最后,苏薄与江意的婚期也只能这么定下了。 镇西侯倒是想反悔来着,可他男子汉大丈夫从来都是一言九鼎,再反悔实在有损他威名。 镇西侯让管家立刻把苏薄给他送走,免得看了胀眼睛。 第683章 他准备得足 苏薄长腿黑靴地率先抬脚跨出正厅,修长挺立的身影走在阳光扑朔的树荫下,身后跟着素衣及媒婆等人。 他只走了几步,忽而停下,侧身面向穿廊那边,隔着绿荫看过来。 江意心头一紧,连忙收回探出的半个身子,叫了春衣绿苔和来羡,就一溜烟地往后院跑了。 柔软的裙角自廊下翩翩而过,苏薄看在眼里,一直等那抹裙角彻底消失在了穿廊转角处,他才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走。 出了侯府大门,八字先生的酬劳少不了,后素衣单独又给了一只荷包给媒婆。 媒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但一时没有当面打开,只是一个劲地道谢。 苏薄翻身骑上马,素衣落后一步与媒婆道:“我家主子的婚事就劳你操持,事情办好了,后面少不了你的好。” 媒婆应道:“奴家就是当牛做马也得替都司大人张罗妥当喽!” 待马远去后,媒婆才打开荷袋一瞧,里面是两只实沉实沉的银锭子。 苏薄府上无长辈,婚礼事宜,都是管家和下人们在筹备,但媒婆既接管了这婚事,且还是侯府与都司这两家的联姻,怎么的也得出人又出力。 要是她连都司与侯府的媒都做好了,后面谁还能赶超得了她? 因而都司府婚礼所需的采买等,媒婆都列了一张详细的清单给府上,再由管家派人去采买。 管家拿不准的,都来向媒婆请教。 苏薄白日里不在府,傍晚回来时,都会亲自听一听管家的报备。 而侯府这边,镇西侯也不能没所作为,叫了管家和府中一干嬷嬷来,看看这事要怎么准备。 随后苏薄抬来的那些聘礼,镇西侯终于肯一一打开来看了。 先前下大雨,被雨水泡过的那几箱,后面苏薄又给抬来补上了。 彼时,镇西侯听管家一样样报上都司府那边送来的聘礼清单时,江意也在堂上。 她怔怔地看着那一个个的红箱笼打开,她想,在抬这些聘礼来之前,他定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所有婚嫁上应有的东西,他准备得一样不差。 并且,好一些,她觉得眼熟。 不难想起,便是在渡城那一夜,他带她去一起逛过的。 她多看了两眼的那些东西,他都记在心上了。 他自己没有再返回去过渡城,江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人形容的,能够让前去渡城采办的人能分毫不差地带回来。 江意忽而又想起,在梁鸣城的时候,有一晚他们说起将来,苏薄好像向她提过,问她婚嫁的东西就用渡城的行不行,只是当时她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她这才恍然,许是那么早之前,他就已经在悄然准备了。 镇西侯听管家报完,不得不承认,这次苏薄确实花足了血本。 除了基本的婚嫁配备以外,还有布匹绸缎、琳琅摆设,样样皆是上等的精致,另外光是齐整的首饰头面便有八九套,不用说,这些俨然全是给江意的。 春衣绿苔看得都眼花缭乱了,她俩识货,一看便价值不菲。 江意看着两丫头一套套取出来的头面,不禁再想起,在梁鸣城的时候,那个男人进房里给她拿头饰,明明连头饰的颜色都不怎么分得清,而今倒是有模有样的。 镇西侯见江意看得出神,心里有点闷,道:“这些,是单独给你清个库房来保存,还是等你嫁去他那里了,一并带过去?” 江意抬起头,有些茫然。 江词亦闷闷道:“咱们家的嫁妆不能比他的差,免得让人以为咱家占他便宜。” 江意道:“这有什么好比的啊。哥哥不想娶媳妇了?” 第684章 她的未婚夫 江词压根想都不想自己娶媳妇的事,只冷哼道:“真要比,他比得过我们家么。他家就他一个人有俸禄,我们家可我和爹两个人挣,现在他的积蓄差不多都用来给你下聘了,怕是穷得叮当响。我们给你准备嫁妆带过去,那可都是你的,你不许花在他身上。” 镇西侯从旁出主意道:“还有他的俸禄,得如实上交。这男人都一副贱相,得媳妇管着才行。” 江意抽了抽嘴角。 镇西侯又道:“小意,以前你娘在家时,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把你爹管得百依百顺的吗?你不记得不要紧,你哥肯定记得,回头让他告诉你。” 江意:“……”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好像被管教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最终,聘礼还是暂时先搬去了库房。这期间,江意可慢慢挑出一些日常用得上的,到时候送去苏薄那边。 江意在家养了几日,就又继续往大营奔走了。 这会儿,不光全城百姓都知道侯府小姐与都司大人拟定婚期的事,军中上下也都知道了。 她一到大营,就先收到了将士们的轮番恭喜。 起初江意还有些窘迫,但是一天下来,她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次道贺,渐渐都已经麻木了。 就连阿忱,见了她,都先像模像样地作揖,道:“恭喜姐姐,要成亲了。” 江意见他一脸稚嫩的神态,问他:“你知道成亲什么意思吗?” 阿忱想了想,道:“就是很高兴的意思。大家都很高兴。” 江意也只是笑着摸摸他的头。 后来江意去了安放铁箭枪的营里。上次做的改良,还在初步阶段,她得接着弄。 她在营帐里绘图纸,而后又将铁箭枪的大部件给拆卸开来,基本上一直在捣鼓。 苏薄今日有事外出,到傍晚才回。他策马一奔入大营,翻身下了马,把马鞭丢给亲兵,就直往江意所在的地方去。 彼时江意正端着铁箭枪的瞄准器校准,身后蓦然若有若无地贴上一方胸怀,熟悉的温热的体温和呼吸瞬时将她笼罩。 江意心头一窒,手上的动作也轻微一抖,被一只手伸来稳稳扶住。 苏薄俯下头,几乎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也来瞄了一下那瞄准器,在她耳畔低语道:“若是手抖了,岂不是校不准了。” 不等江意说话,他手臂已然箍住她的腰肢,扣入怀里。 江意感觉,自己对他的心境好像又有一丝不一样了。 这个男人,已经不仅仅是她思念倾慕的人了,现在他已经成了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这三个字,原本给她的印象并不好,可是因为是他,突然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味道。 以至于江意很是心慌意乱,刚被他从后面嵌入怀,便心虚地道:“别,一会儿有人进来撞见。” 苏薄只是拥住她,并没有其他过分的动作,后来她的声音娇软到实在让他听来骨头发痒,他侧头就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江意颤了颤,耳根子红透,轻细道:“你别闹。” 他眼神落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像一枚桃花的花骨朵儿一般水嫩,让人好想咬一口。 苏薄也确实准备这么干了,只不过却在这时,叫一破小孩儿蹬蹬蹬地跑到这边来,小手拂开营帐就道:“姐姐,我爹他回来……”话没说完,阿忱冷不防就看见他爹正抱着姐姐呢,一时呆住,剩下的话无意识地冒出嘴角,“了呀……” 这营帐外其他士兵见了苏薄到这里来,都十分有眼见地离得远远的,绝不靠近打扰。 不过阿忱已经习惯于穿梭在大营里,他一看见素衣他们回来了,因为素衣通常是紧跟着他爹的,便立刻就来通知江意,哪知他爹的速度比他还快呢。 一时营帐里安静极了。 第685章 你叫她什么 阿忱除了在梁鸣城的那次以外,平时当着苏薄的面,极少唤他一声“爹”。大概他还是有点怕他。 但阿忱在江意面前又总是称呼苏薄为“我爹”,可见怕归怕,他小小的心里却是非常崇敬他的。 现在他眼睁睁看见他崇敬的男人,正抱着他喜爱的姐姐,阿忱有点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意的反应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立刻从苏薄怀里挣出来,满脸尴尬。 苏薄不置可否地看了阿忱一眼,眼神不大友好。 阿忱不自禁地抖了抖,吓得,一时情急,张口就向江意求救:“娘……” 江意:“……” 这可不能怪他,以往他亲生父母多少还留给他一些影响,以至于他一在爹这里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就会找娘。 更何况,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爹娘才会这么亲密的。 江意比他更慌:“我不是……” 苏薄却阻断了江意,看着阿忱道:“你刚刚叫她什么?” “娘,”阿忱老实巴交地回答,又慢慢意识过来自己约摸是犯错了,连忙改口,“姐姐……” 江意嗔了嗔苏薄,道:“你快别吓他了。” 苏薄继续看着阿忱:“就刚刚的,你再叫一遍。” 江意一愣,满面羞红地回身扯扯他的衣角,道:“苏薄,你别胡闹。” 阿忱怯生生地唤道:“姐姐。” 苏薄一本正经的样子对他一个小孩来说颇有威慑力:“叫得不对。” 江意快跺脚了,“苏薄!” 阿忱嗫喏了一下,再次唤道:“娘……” 江意头一回被人叫娘,那感觉简直不要太复杂。眼看着阿忱眼泪汪汪的,她由衷地流露出一股怜爱之色,安慰道:“阿忱别哭,你爹胡闹,故意吓你呢。” 苏薄终于满意了,点点头道:“乖。出去玩。” 阿忱眨巴着眼,转头出去时还有些呆。显然他自己都没弄清是什么状况。 阿忱走后,江意根本不敢抬头看苏薄的眼睛,又好气又没底气道:“我还不是他娘,你别让他乱叫。” 苏薄道:“迟早是。” 诚然,他这话叫她无法反驳。 他道:“如你说的,往后他姓苏,便是你我的第一个孩子。” 她张了张口,胸口被堵得软绵绵的,连呼吸都发悸,更没力气反驳。 他拉过她的手腕,便将她扯入怀中,手掌握住那纤细的腰肢,低头靠在她肩上,还道:“你我都是第一次当父母,先练练手,等以后你生给我的孩子,就有经验了。” 江意被他拥得很紧,埋头靠着他胸膛,抿唇闷声道:“阿忱虽是养子,可他敬畏你向着你,往后,往后即便是有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能厚此薄彼。” 苏薄东拉西扯:“你这身衣服不如裙子软。” 江意抬头软软瞪他:“你听到了没有?” 苏薄应道:“听到了。” 他本身不喜欢孩子,却因为怀中这个女人,觉得自己的孩子似乎也可以期待一番。亲生的和捡来的,多少都会不同吧。 但至于说不要厚此薄彼,这个他觉得倒简单。 该吃的该穿的该用的,谁都不会少。还有他现在决定怎么教养阿忱,将来就怎么教养自己亲生的。 “今日早些离营。”苏薄又道。 江意被他抱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有些不在状态:“啊?” 他道:“今夜城中热闹。”顿了顿又补充,“七夕。我带你去转转。” 她轻轻应道:“嗯。”又小声地问,“可是哥哥要跟着怎么办?” 单独跟他出去的时候,还是不要哥哥跟着了吧。 正说着这话,江意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她能分辨得出,说什么来什么,应该是她哥哥。 江意赶紧从苏薄怀里挣脱出来,掩饰性地抓起铁箭枪的部件,就心虚又夸张地比划起来。 第686章 带你出去玩 江词一掀帘入内,就看见苏薄,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薄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江意连忙横插中间,道:“他就是和哥哥一样,对这铁箭枪感兴趣,所以来看看。” 江词瞥他一眼,道:“我可跟他不一样,我是专程来找妹妹的。” 江意问:“找我什么事么?” 江词道:“你这会儿跟我离营,咱们回家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哥哥带你出去玩。” 江意眼角的目光不由瞟了瞟苏薄,慢吞吞地问:“带我去哪里玩?” 江词道:“今晚七夕,街上热闹,当然是带你上街去啊。” “我……”可是已经有人先约她了啊。 不等江意拒绝,江词拉了她的手腕便往外走,临了又瞥苏薄一眼:“你既对这铁箭枪感兴趣,那就留下来慢慢看吧。” 江意只来得及回头看了苏薄两眼,人就已经被江词拉出了营帐。 “喂哥哥,我没说我要去啊……” “你是个姑娘,也不能老在大营里混,偶尔得去玩玩,不然都快混成个小子了。” 于是江意便不由分说地被催促着上了马,然后被江词领回家了。 那厢阿忱离得不远,正和来羡坐在一块石墩儿上,望着远方的日落,小小年纪还很茫然。 他还在纠结“姐姐”和“娘”的关系,弄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会变成“娘”。 阿忱跟来羡倾诉道:“爹是不是疯了,要我对姐姐叫‘娘’,但爹和姐姐要好得,就像爹和娘一样……好像我只有爹,没见过有娘哦……” 他还是太年幼,从前的爹娘的影子在他脑海里终究免不了一点点淡去。 小孩子是这样,他脑中所能保存的记忆很有限,又每天都被新的经历所刷新替代,渐渐地,他也就记不大清过去了。 江意被江词带走后,来羡给落在大营里了。反正它又不去逛街,不急也不赶,就听听这小孩儿的唠叨。 小孩儿在这营里也没个同龄的玩伴,苏薄虽说收养了他,但平时对他基本属于放养,也真是有点可怜。 来羡一边听,一边自我感动,自己真是太善良。 听了阿忱的疑惑,来羡纳闷道:“你都知道她要成亲了,而且成亲的对象还是你爹,你怎么就不知道她即将成为你娘呢?” 苏薄从军械营中出来,看见了阿忱和来羡。 来羡比阿忱先发现,还是掇了掇阿忱,提醒他一下。 阿忱回头,连忙局促不安地站起身,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 苏薄看了他片刻,对素衣道:“一会儿把他和狗一并带回去。” 阿忱愣了愣,呆呆的没什么反应。来羡反应就比较大了,与苏薄传音道:“我才不要跟他一起回!” 苏薄没理会,径直走远了。 来羡还在嚎:“小意儿,你快回来带带我!” 随后素衣离营时,把阿忱和来羡一同拎上马背,面对来羡的白眼和极度的嫌弃,素衣摸摸它狗头,道:“不用太感动,回去我给你整好吃的。” 来羡:“你是瞎吗到底哪里看出来我这是感动!” 阿忱乖乖地坐在来羡和素衣中间,问:“我们要回哪里去?” 素衣道:“自是回家。” 说来,自从到夔州以后,阿忱每日都是住在大营里,跟士兵们一起吃饭洗澡和锻炼,他还以为大营就是他的家呢。 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家? 素衣道:“主子让带你回去,往后你爹就真是你爹了。” 江意不得已跟着江词到家,就先准备回自己的后院。 江词表示理解,道:“小意,你清洗一番,换换衣裳,我动作比你快,一会儿在前厅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出门。” 第687章 想与他同游 江意道:“要不是你们提起,我都忘了今日是七夕,哥哥就没有想约的姑娘一起上街?” 江词古怪地看她道:“你不是姑娘?我约的不正是你么?” 江意张了张口,想说,可是她已经有人约了啊。 但最终还是没说得出口,她转头闷闷地去了。 到了后院,春衣绿苔听闻她一会儿要出门游玩,便赶紧打水来给她洗浴更衣。 她穿着一身少年服,扎着发髻,刚从军营里回来,出了汗又沾了风尘,哪能就这么上街。 不过浴桶沐浴有些耗时,江意便在盥洗室里用温水淋浴。洗净后,拭干水迹,换上一身裙子。 裙子海棠色,又是用她惯常的香熏过的,整理好衣襟,系好衣带,衬得那肌肤比花蕊娇嫩,腰肢如杨柳般柔韧。 江意站在妆镜前,抬手解了发髻上的簪子,顿时满头青丝柔顺地流泻铺展而下。 绿苔给她梳头挽发,噘着嘴嘟囔道:“今个七夕,小姐怎么是跟大公子上街啊?苏大人呢?” 江意道:“被我哥哥拦截了。” 绿苔道:“小姐如今已订婚了,这样的日子,理应同未婚夫婿共游啊,哪能再跟大公子游呢。一会儿小姐有机会,就去找苏大人呀。” 春衣在旁听得好笑道:“绿苔,回头大公子知道你这般撺掇,得罚你了。” 绿苔吐了吐舌头,道:“那,奴婢想小姐同苏大人一起嘛。” 江意看着镜中的自己,忽道:“我也想。” 绿苔和春衣不由一愣,对视一眼。 绿苔道:“那小姐就去找苏大人呀。” 春衣道:“你说得容易,大公子可在前面等着呢,小姐怎么去?” 江意醒了醒神,虽然她平时很喜欢与哥哥相处,但是今晚这样的节日,她心里十分明确,想和苏薄在一起。 她又想着,是苏薄先邀请的她,那她理应先赴前一个邀约吧。 这样一想,江意就决定付诸行动,对春衣道:“你出去让嬷嬷给我弄根梯子来,悄悄的,不要叫我哥哥发现。” 春衣转头就去了。 绿苔闻言赶紧打起精神,给江意挽好发后,又精心地搭配发饰耳饰等,还给她略施脂粉。 灯火下,她眸光盈盈,眼角如桃花,脸颊染开一丝嫣然,很是美丽。 江词一男人确实动作很快,冲完澡换了身衣服,已经在前厅等了一会儿了,还不见江意去,便到后院来催一催。 绿苔道:“大公子稍等,小姐才刚沐浴更衣完呢。” 江词道:“怎么要这么久?” 江意出声道:“梳妆当然要慢些,早知道哥哥这般等不得,还不如就出入大营那一身,还方便快捷些。” 江词隔门道:“也不是等不得,就是等得无聊,过来看一看。” 江意道:“哥哥去前厅吧,一会儿我好了便过来。” 江词道:“我就在外面等你。” 江意默了默,道:“一会儿爹回来了,你不得跟爹打个招呼么?你在这里,光顾着跟你说话反而拖慢了时间。” 江词想想,觉得也是,一会儿上街后还不知什么时辰能回呢,得跟爹说一声。 这时候,爹也该回来了。 遂江词又转去前厅那边了。 等他走远后,春衣才从外边回来,道:“小姐,梯子备好了。” 江意衣容已整,问:“哥哥可走远了?” 春衣道:“奴婢看着他经过花园走远的。” 于是江意不再耽搁,当即起身便提着裙角往外去,可走到门口,她又倒回来,对着铜镜再照照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帖的。 绿苔笑嘻嘻道:“小姐这样子,苏大人定会喜欢的。” 第688章 郎君月下候 江意有些脸热,想着这七夕节她还得翻墙去找他,也真是够难的。她尚且不知道他在何处,但一时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出去侯府再说。 大不了叫暗卫出来,引她去他家里寻他。 做了这样的打算,江意着急走,但临了又打开一只小盒,无名指往里蘸了蘸,而后对镜轻盈地往自己唇上匀了一遍。 她的唇本就不点而朱,绿苔给她上的薄妆,便没搭配唇脂。眼下她自己上了一抹淡色的,似乎更添两分娇妩。 江意转身就往外走,春衣绿苔掩护她偷偷摸摸地去到院墙便摆放梯子的地方。 梯子靠着树,倒也好上去。 江意提着裙角往上爬了两步,细细吩咐道:“一会儿我哥哥再来,找不见我,你们就说我突然不舒服,又不想出去了。实在瞒不住他,就老实交代,免得受罚知道了吗?” 两丫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小姐慢点啊。” 她身手比以往灵活多了,爬梯翻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还好她哥之前把看守家里的重兵都撤了,不然今晚定然出不去。 等爬到墙头了,江意原打算将梯子捞起来,又往墙外一搭,就能顺利下去了。只不过还不待她有所动作,将将往墙外一看,就先愣了一愣。 下面的春衣绿苔见她不动,便问:“小姐,怎么了?” 江意看着月下骑马候在院墙外的男人,缓缓扬起唇角,应道:“没事。” 江意问院墙外的男人:“你怎知道我会出来?” 他答道:“你不出来,我正打算进去。” 她蹲在墙头,闷闷地笑。 墙里的春衣绿苔闻声,便知外边是有人接应了,道:“小姐,是不是不用往外搭梯了呀,这梯子奴婢可要收走了哦。” 江意道:“嗯,收走吧。” 苏薄朝她伸手,道:“跳下来。” 这院墙虽高,可她心中欢喜踏实。忽想起以前在皇宫御花园,他将她放在一棵树上,后来她也朝他纵身跃下。 江意眉眼弯弯,跳下院墙时裙角翩翩,仿佛竟真是只蝶儿朝他翩跹而来。 苏薄手臂勾住她,将她接了个满怀,一纳入怀中便横放坐在马背上。 他垂眸看怀中女子,见她青丝堆肩,双眸清亮,鬓发里的步摇在他指间轻晃,海棠色的裙子既柔艳又香软,形容美极。 她面容上倒一点没怕,但就是做贼心虚,晃着他的袖角轻软道:“我们快走,一会儿哥哥发现得追来。” 苏薄一手搂着她的腰,愈加往怀里收了两分,低头往她额头亲了一下,便驱马踢踢踏踏地跑出小巷。 江意眯着眼,见着马儿载着她穿梭在后巷,她身子骨完完全全地倚着他,嘴角笑意朦胧。 他换了身衣,今夜没有戴护腕束袖,手挽马缰策马时,夜风盈袖,兜卷着一道他身上才有的清清润润的味道。 江意问他:“我们去哪儿?” 苏薄道:“都可以。” 在马蹄声中,他嗓音低缓沉磁,在耳边不疾不徐地与她说,今夜东街哪里热闹,西街哪里好瞧,哪里有花灯,哪里有街头杂耍等。 江意听得,不禁回头看他,他靠得极近,她的唇几乎若有若无地往他脖颈上擦过。 她笑眯着眼道:“你怎知道得这般清楚?往年这时候也在街上逛过?” 苏薄身躯微微有些绷,道:“没有。”顿了顿,又低低补充,“今日临时让人打听的。” 江意倚着他胸膛,道:“那便从你觉得有趣的地方开始游吧。”她轻细呢喃,“你带我去哪儿,我便同你去哪儿。” 苏薄带着她往闹市的方向去,越离越近,后来即便是在后巷中,她也能看见隐隐通透的光照亮了那一片夜色,喧嚣的人声远远近近,灯火辉煌的街市呼之欲出。 第689章 看你往哪跑 马缓缓行到巷子口停下,苏薄先翻身下来,随后伸手将江意也抱下,将马丢给暗处随行的亲兵,牵了她的手便走出巷口,两人仿佛从一个安静的世界一下穿梭至一个繁华的世界,身影瞬时没入在万千灯火与人潮之中。 西陲民风开放,他们如寻常男女一样携手而行,苏薄牵着她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穿入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紧扣。 他的手比自己的大,又暖热有力,江意若无其事地走着,却始终觉得那手上的温度带着脉搏的跳动,顺着她的手臂,一路热上她心头。 两人沿着长街一路前行而去,到了街头卖艺杂耍的地方,江意不由停下来观看。 抛火球、掷碗碟等那些杂技与以往她在京都看到的大同小异,但她倒是见着了一样新奇的,深刻地认识了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 这项街头技艺就是变脸。 江意看着那台上的人,动作十分利落灵活,一挥袖一回首就能变幻一张花脸出来。 那些花脸画得大多浮夸,但是却活灵活现,江意看得目不转睛,甚至暗自数了一下,那技人来来回回一口气能变幻十余种,引得街头观众们连番叫好。 江意不禁靠向苏薄,苏薄自然而然地俯下头,听得她好奇地问:“这么多张脸,也不像脸上重着面具啊,他是怎么办到的啊?” 她觉得如果是拼动作快的话,她理应能看出端倪的,结果看了半晌都没发现破绽在哪里。 说明这技人的确技艺精湛纯熟。 苏薄也没研究过,准确来说,要不是今晚带着江意出游,往常路过遇到时他都不曾停下来仔细看过这样的街头杂耍。 只不过还没等应她的话,苏薄眼风忽而扫到人潮里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涌,便与江意道:“江词找来了。” 江意怔了怔,旋即紧张地四下张望:“哪儿呢?” 苏薄道:“人群外围。” 奈何江意人太娇小,她和苏薄来得算早的,不知不觉后面就围上了一圈又一圈的观众,这种时候她就是跳起来也看不到外围去。 苏薄就一手握了她的腰,将她身子轻巧地托起一些,好让她看得更远一些。 结果她循着苏薄提示的方向一看,还真就看见了她哥哥,站在人群里十分出挑呢。 苏薄不让她看还好,她这冒出头回眸一看,苏薄本就很高,又抱着她高出一截,于是乎立马就引起了江词的注意,兄妹俩妥妥地来了个四目相对。 下一刻江词立马就朝他们这个方向挤来。 江意连忙让苏薄把她放下,唏嘘道:“你抱我看什么,这下好,被发现了。” 苏薄道:“你不是想看么。他找来,我们再走就是了。” 他话音儿刚一落,江意就主动拉着他的手,连忙往横着往另一方向移动。 今晚江词在前厅可等了好一阵,都不见江意她人,后又到后院去找她,春衣绿苔没能瞒多久,就叫他知道自己妹妹居然丢下他一个人,偷偷翻墙出去找苏薄了! 江词气得不轻,上街来就满大街找他俩。他是生怕那两人处在一起,万一今晚这日子太过应景儿,使得苏薄对他妹妹兽性大发怎么办? 他找了天没找着,又看见那边台子上在表演杂耍,本来只是凑过来瞧两眼热闹,嘿,结果这热闹瞧得正好,居然让他看见了妹妹! 这下江词还怎么待得住,还不立刻去逮住他俩。 江意当然得跑啊,她还没跟苏薄一起出来逛多久呢,要是就这样被哥哥抓住了,那今晚相约不就结束了。 江意问苏薄:“怎么样,他追来了么?” 苏薄道:“正往这边来。” 江意边往前移动,边回头看他,哭笑不得道:“苏薄,你太高了啊。” 这样她哥指着他追,哪能甩得掉? 于是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又道:“你低一些。” 第690章 找地方躲躲 苏薄本来打算带着她脱离围观杂耍的这群百姓,而后穿街走巷,便是被江词看见了也无妨,今夜街上人多,想摆脱他不在话下。 但江意如是一说,苏薄还是非常配合地弯身低头。两人猫着身在人群里穿行。 围观街头卖艺的百姓们虽多,但还不至于拥挤到水泄不通,见江意和苏薄横穿而过,他们自然而然就都让开了道。 江意也一直若有若无地被圈在苏薄的臂弯里,因而她丝毫没被挤到。 可江词是从外围挤进来的,就比较困难了。通常他往前挤时,百姓们都会回头去看,然后都不大情愿给他让路。要是人人都往前挤,那本身处在前面的百姓不都被挤到后面去了吗? 所以江词一边往前移动一边道:“让让,让让,我找人。” 百姓们这才勉为其难地让他一点点往前凑。 原本江词也不着急,苏薄那么高,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准,只要他时刻盯准苏薄的后脑勺,今晚他俩就铁定跑不了! 可刚这样一想,那后脑勺突然往人群里一沉,没了。 江词还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真没有了。 这是跟他变戏法么。 他气得牙痒痒,等他逮着了那禽兽,非给他一顿好揍! 后来他好不容易摸到了前排,左右一看,哪还有妹妹和苏薄的影子。但他也不甘就此放弃,又循着方才两人离开的方向一路找下去。 这厢,江意拉着苏薄终于猫身脱离了人群,两人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卖艺杂耍的台子背后。 这会儿这杂耍班子都在台上献艺,台子背靠着有一间临时搭起来的杂物室,里面放有各种杂耍道具。 江意一顺溜就躲了进去,找了个倚着台壁竖放着的木柜藏了起来。 她躲好以后,抬头看见苏薄还站在外面呢,便挪了挪身给他让了些位置,道:“快进来呀。”说罢,伸手就把他拽了进来。 苏薄也由得她拽,敛了敛衣角,抬脚跨进木柜。 木柜门合上之前,苏薄指间弹了块木屑出去,直接将这杂物室里唯一一盏昏黄的烛灯给熄灭了。 顿时,杂物室里陷入一片昏暗。 江意与他独处在分外狭小的空间里,木柜门有空隙,不至于难以呼吸。外面的台子上很热闹,但木柜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一时喧嚣与静谧重叠,交织出一种奇妙的闹中有静、静中有闹的感觉。 江意喃喃道:“我哥不会放弃的,他一定会到处找我们。” 苏薄低低应她道:“所以,我们躲在这里,是等他来找到吗?” “啊?”江意仰头望着他,这杂物室并不是搭得密不透风,外面有一丝光线溢进来,影影绰绰的,又漏了些许进这木柜里,使得她隐隐看得见他的轮廓,道,“就是为了不被他找到才躲起来啊。” 苏薄道:“不跑远点躲,他一会儿绕到这后边来,看见这里有这样一件储物室,你觉得他是进来还是不进来?” 江意:“……” 他的声音几乎贴着她耳畔,说话时气息熏热,直往她耳朵里钻:“街上人多,巷口也多,不比躲在这里更周全吗?” 江意一时情急,又做贼心虚,只顾着赶紧藏起来就好了,一时哪想那么多。现在听苏薄一说,她才感觉到不妥。 江意小心肝一阵乱跳,闷闷道:“那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没经验,你既知道,为什么方才不说呢?那你还跟我一起躲进来。” 苏薄道:“这柜子挺好。” 江意:“……” 江意越想越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正准备出去再换个地儿,却闻这时果真有脚步声朝这边来了。 第691章 竟是这一幕 江意只好打消念头,顿时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多动。 黑暗中,苏薄搂过她,缓缓地靠向自己,手扶着她的头压在自己胸膛上,与她耳语道:“不担心,一会儿被发现,再找机会脱身便是。” 听他这样一说,她便真的不担心了。 随着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江意听出来了,不是她哥。 推门声响起,那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轻重,似乎是个女子。 约摸是对着杂物室的陈列已相当熟悉,即便没有灯火,她也能摸黑去挑拣道具。 她前脚刚进来不久,后脚就又有一人进来了。 江意透过柜门缝隙看去,这次进来的是个男子,但依然不是江词。 他赤着膊,身材魁梧结实。 江意正心忖,他是不是方才台上表演扔火球的那个技人。 正挑捡道具的女子闻声回头看来,道:“你这么快回来了?你那火艺演完了吗?” “嗯,演完了。” 女子依稀似选好了一把剑,男子又道:“今晚早些结束吧,一会儿我们还能一起去逛逛。” 女子道:“那也总得等我把最后的演完。” 说着,她刚要离开,经过他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抱了去。 两人辗转两圈,就抵在了一方桌边。随即那男人就把女子压在桌角亲起来。 江意本是透过缝隙想弄清情况的,可压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一幕。 她整张脸瞬时滚烫,心一下子紧紧提了起来。 那女子起初抗拒了两下,囫囵道:“别这样,一会儿当心人来。” 男子低喘道:“台上还有一阵才结束,暂时哪个会来。” “可我还要上台去……” “大家都专心看变脸,耽搁一会儿没关系。” 江意没敢再看了,连忙偏回头,埋在苏薄衣怀里。可即便她不看,也有声音往她耳中钻。 亲吻中伴随着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女子道:“别扯我衣裳,一会儿还要出去见人的……” 男人也没说话,又窸窣片刻,将女子抱起来,走了两步,想另寻个合适的地儿。 江意浑身僵硬,忽闻面前的柜门外闷咚一声,她吓得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苏薄将她拥入怀中,低头亲了亲她额头,随即手掌覆住了她的双耳。 虽说苏薄替她捂了,可仍隐隐约约能够听到一些。 心跳仿佛卡在了嗓子眼,一下一下荡得猛烈,使得江意感觉手脚的血液都在倒流。 苏薄将怀中的人扣紧,她依稀仍是在细细颤抖。 他想,方才不该图与她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独处,而顺了她的意藏进来的。 江意也在想,躲到这里来真是个错误得不能再错误的决定。 她不知是羞的还是吓的,一味地往苏薄怀里钻,试图彻底隔绝掉自己的一切听觉。 那两人正酣,哪想这时还真有人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 江词也是循着声儿找来的,还以为是苏薄正对他妹妹不轨呢,肺都要气炸了,站在门口就怒发冲冠地问:“禽兽你在干什么!” 两人吓得不轻,女子更是惊叫了一声。 男人见对方不是杂耍班子的人,也怒问:“你是何人?” 江词一听,不是他妹妹的声音,更不是苏薄的声音,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是搅了别人的好事了,连忙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你们继续。” 他挠挠头,转身就又去别处找了。 第692章 有个好地方 经江词这中途闯进来,这两人哪还有兴致继续。 女子草草整理了衣裳,拿了自己的道具就匆忙往外去了,有些愤懑地道:“我叫你别在这乱来,你非不听!” 男人跟在她身旁,郁声道:“等回去再来。” 那人声远去后,江意良久都没反应,主要是手脚有些发颤,不听使唤。 苏薄知她一直屏着呼吸,经过方才一事后,他又觉得这室内污浊,便将她打横抱起,身形飞快地离开了这里,就近穿到某个无人的巷中方才停了下来。 走出许远以后,江意总算回过神,她也快憋坏了,鼻子一松,就大口地呼吸起来。 巷中好一会儿,都是她急促不怎么均匀的呼吸声。 外面的人听不见,可是他听得清清楚楚。 江意忽又觉,自己的呼吸声凌乱得竟有些像方才室内那女子的频率,立刻又极力调整缓和下来。 他也看得清清楚楚,淡淡的月色照进了这一方小巷里,她满面羞红,好看得他想咬一口。 但他又不得不忍住,不然让她再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大概不是很美好。 他没说话,也没做出任何举动,一直等她渐渐平静,而后是彼此间常有的沉默。 江意有些愧疚无措:“我没想到……” 他哑声低道:“你喜欢看变脸?有个地方可专门给你看得更精细些,要不要去?” 江意愣了愣,抬头望着他,而后点头轻细娇软地“嗯”了一声。 这会儿江词正沿途往花灯街市那边去找,苏薄牵着她的手,带她一路往另个方向去。 或许还真是该感谢方才杂物室的那对男女。虽然不宜听更不宜看,但也正是因为他们,才成功地躲开了江词啊。 前面的街上,有悠扬的鼓乐声传来,夹杂着隐隐约约说书讲故事的声音。 江意抬头看去,见两边林立的大多是一些茶楼酒肆,门前高高挂着一串串火红的灯笼。楼里这会儿灯火通明,逛街逛累了,到里面喝茶听书的客人们不少。 两人两手相牵,江意只顾四下看,路过茶楼底下时听两句,也不管苏薄究竟要带她往何处去。 后来两人在一扇门前停下,门里乐声和唱声断断续续。门前小厮见有客,连忙带着两人入内。 那门前实在算不上起眼,处于闹市之中,不过是一段斑驳古旧的门楣。 进去以后,穿过一条曲径幽道,两边草木繁深,颇有趣味。再入第二道门以后,江意循着那灯火柔光抬头看去,只见里边别有洞天。 江意看了一眼园中光景,不由歪头看向苏薄,揣测道:“这是梨园?” 苏薄:“嗯。” 江意道:“你以前常来?” 苏薄道:“来过两次。” 江意好笑道:“看不出来你是个喜欢听戏的人啊。” 苏薄道:“别人把场子设在这里,我过来走个过场。” 小厮迎两人进堂,这时楼上还有座儿,苏薄知道哪个角度和位置最能看清戏台上的光景,遂与江意到戏台的斜上方的栏边小座坐下。 透过雕花木栏,便可看见下方台面上的戏曲。 江意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上时,苏薄便招来小厮问,还有没有脸谱戏可看。 小厮笑呵呵地答道:“两位来得可真是时候,再过两曲,就有了呢。客官吃什么茶?园里还有点心果子,今日新送来的石榴,个儿大汁儿多,要不要尝尝?” 苏薄点了茶,又要了点心和一盘果子。 小厮送上桌时,附带了一叠浸了水用来拭手的巾子。 江意一来就不禁被吸引了注意力,看得十分专心入神。 以往京都里也有梨园,只不过她接触得少。达官显贵的圈子里,基本都是将戏班子请到自家园子里,真正到梨园设场的,则多为应酬。但她小时候也曾见过一两回。 她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地方,虽是市井之中,不如外面街头那般喧闹,但也不冷清枯燥。 又或者大约是与苏薄一起来的缘故,她觉得哪里都好。 第693章 那戏必须有 手边放了一盏温茶,江意双手捧着,小小地呡了一口。 茶香四溢,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 她看向戏台时,苏薄便看着她,眼神注意到桌子底下,她裙角轻拂,两只小脚悠悠晃着。 苏薄拿了巾子拭了手,又随手拿过一只硕圆的石榴来剥。 他修长的手指将壳里一粒粒饱满的石榴籽剥下来,装进一只碗碟里。 等一曲终了,江意回过神来时,面前的碗里已经装了一碗红莹剔透的石榴籽。 苏薄递给她一只调羹,低低道:“舀着吃。” 她接过调羹,舀了一勺,却弯着眉眼先送到他嘴边,道:“谢你剥给我,第一口给你吃。” 苏薄看了她一眼,很自然而然地低头吃下了。 随后江意又舀来自己吃。 苏薄看她的眼神有些晦暗,大抵是她唇上碰到的地方他方才也碰到过,两人共用一只调羹的缘故。 大抵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耳根子始终红红的。 石榴汁水确实又丰又甜。 江意自己吃两口,又喂给苏薄,后来实在忽视不了他看自己的眼神,不由轻声嗔道:“你看我干嘛啊。” 苏薄道:“够不够,不够我再剥一个。” 江意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何况也是与他分着吃,便道:“那你再剥一个吧。” 等到脸谱戏上来时,江意正了正身子,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 上面有一人唱着故事梗概,另一人分饰数角,嬉笑怒骂,将故事串联一线。不同的角色,他转换不同的脸,有大花人脸,也有凶猛兽脸,那变脸的速度快得江意根本看不过来。 江意觉得惊奇极了,不自觉抚上苏薄的手臂,目不转睛道:“这比街上表演的还要换得快。” 她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看出窍门,喃喃惊叹道:“如若是戴的面具,那这面具也太严丝合缝了些,还有,他身上看起来也不像能藏这么多面具的样子啊。” 楼上楼下,周遭就爆发出一阵掌声。 直到这脸谱戏结束了,江意仍还觉得意犹未尽的。 后面排上台的戏,虽然没有那么频繁变脸,但也顶着一张画得出神入化的脸,中途时不时换两下,穿插进故事里,十分精彩。 江意看着看着,渐渐就觉得眼熟。 加上旁边配乐以及口技,技艺精湛,她仿佛听到了千军万马的雄浑之势,台上扮演的将军,追杀敌兵而反遭围困,后又有援兵到来,在场上比划拼杀。 江意听着那些台词,忽然福至心灵,凑到苏薄身边问他:“他们……不会是在演鹿塵之战吧?” 苏薄低头看了看她,她的注意力全在台上,他便微微倾身,唇若有若无地碰到她耳廓,道:“才听出来?” 江意觉得痒,但一时还真顾不上,只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后冲上台的艺人,捏着尖细的嗓喉,一会儿又是父亲一会儿又是兄长的,俨然就是扮演的她。 她压根没想到,还能在梨园看到这一出啊。 江意小声道:“我都没说过那些话。” 苏薄下巴挨着她的鬓角,道:“他们不曾亲身经历,自是靠发挥想象编演。” 江意见周围的观众看得还挺认真,道:“不过单单把几人提出来编一出戏,还是挺下功夫的。” 这戏一完,接着就有看官出声问:“老板,《岳父阻真爱,郎君诚求娶》这出戏,今晚还有没有啊?” 梨园老板在台侧应道:“今晚七夕,那戏必须有!” 就有观众等不及了,道:“那快点快点!今晚我可就是冲着那出戏来的!” 老板圆场道:“各位看官们稍等,后台正准备着呢,马上就来!” 第694章 幸福的后续 江意有点懵,听起来怎么也有点莫名的耳熟?她之前看过这出戏吗,为什么她一听戏名就感觉似乎看过? 可她分明第一次进这梨园啊。 那场戏做为今晚的压轴场。 率先出场的就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父子俩,再出场的则是一对有情人。 那父子俩抬头挺胸、义正言辞,说什么也不许那对有情人在一起。于是指使小厮硬生生将有情人分开。 台上那小姐哭得是肝肠寸断,郎君痛得是黯然神伤。 场上的气氛一度十分悲情,艺人表演得又十分有感染力,使得观众噤声,全都跟着惆怅起来。 然后台上有人旁唱着:“此时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郎君夜会心上人。” 台上两人相会,互诉衷情,而后郎君带着那小姐便私奔。 可是没奔脱,就被那怒发冲冠的父子两个揪住,把郎君打倒在地。那父亲更是挎着大刀对他喊打喊杀。 小姐奋不顾身,扑过去护住爱郎,说什么要砍他就连自己也一起砍了吧。 父子两个又是恨意难消,长吁短叹。 这厢郎君一边吃痛呻吟,一边与小姐倾诉爱意,难分难舍,缠绵悱恻。 旁唱又道:“轰隆隆,这时天上电闪雷鸣,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台侧的口技当即模仿起雷雨声,真有两分身临其境。 江意已经品出不对劲来了,也很惆怅,直挠额头,汗颜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只见台上小姐柔柔弱弱地扑倒在地,苦苦哀求,此生非君不嫁,求父兄成全。 那字字凄楚,情真意切,伴随无助哭泣,看得观众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多愁善感些的,还悄然红了眼眶。 江意一脸木讷地听见旁座有看官在感慨:“真的好感人啊!” “不愧是今年度最火爆的大戏,我都要看哭了!” 江意:“……” 然后那郎君踉跄站起身,为了心爱的女子,一掀衣摆,就郑重地对着父子两个跪了下去。 他求娶之心,日月可鉴,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江意不禁偏头去看苏薄,见他靠在椅背上,面容平淡,支着头,仿佛看的是别人的故事一样,颇为坦然。 在江意一看他时,他眼神立马就缠上她,道:“怎么?” 江意讷讷道:“你不是说,他们都是靠想象编演的吗,可这最后一段,怎么他们又说得一字不差的了。”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当日前院人那么多,加上后来军中有将士最先来打听,渐渐地也就流传出去了。 苏薄没说话,只是悄然伸了手来,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 江意下意识轻轻挣动一下,他手指迅速穿插,将她的手扣紧,拉到自己膝上压着。 江意飞快地转头去继续看台上,可手背难免碰到他的衣角和膝上的温度,脸颊还是难免涌上一阵热意。 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你莫不是专程带我来看这个的吧?” 苏薄道:“起先不知道有这出。” 这一点江意倒也信。因为这戏曲里面的形象与他本人实在大相径庭。 于是他们两个从头到尾地观看了一出由自己衍生出来的大戏,那算得上今年七夕最特别的一场体验了。 人们通常都喜欢团圆大结局,所以这戏文也加了一个幸福的后续。 那对有情人终于得到了小姐父兄的认同,于是欢天喜地准备婚事,最终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后来江意倒也看得认真,看着小姐坐红轿、郎君伴在侧,阵阵唢呐声后,场景又转换至喜堂之上。 结局是两人拜三拜,礼成。 第695章 定是大团圆 江意觉得这场戏编排得并不好,很多内容是很俗套的,可到最后,她竟也莫名其妙地受到了感染,微微红了眼眶。 梨园的老板站台上说了几句,先谢过诸位看官们捧场,这场戏安排在七夕今夜,也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至此,梨园今晚的戏就全部散场了。 看官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大堂,颇有些意犹未尽,谈论的都是戏里的内容。 江意和苏薄不赶时间,就没跟他们挤,一时坐在二楼没动。 甚至于,她私心里,希望今晚不要完,想再与他多待一会儿。 二楼的人也稀稀疏疏下楼时,两人仍旧没动。 桌子底下,江意收紧手指,反握住苏薄的手,握住了就哪舍得再放开,道:“过程虽别扭了些,但还好结果是好的。” 最后二楼的人也走光了,不等小厮上前来催请,苏薄牵着她的手,方才起身带她离开。 两人走出园子,穿过来时的那条曲径,走出了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木门。 在梨园里没感觉,出来以后才发现时辰已经很晚了。 街上的游人们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街道重新冷清了下来,略有些空荡荡的。 大抵繁华热闹一场过后,都会或多或少显得有些寂寥。 两人走在街上,两边零星的灯笼火光映照着,将相携的身影错落交叠在一起。 沉默着了许长的路,江意忽轻轻道:“苏薄,我们也会和戏文里一样,是大团圆的结局吧。” 苏薄步子微微一顿,道:“我们已许下了婚期。” 江意怔忪道:“也是,只是今晚看着戏文里的有情人拜堂成婚,我忽然也想快些嫁给你。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怕起夜长梦多,想再快些。等我们也像戏文里结成了夫妻,就没有什么……” 话没说完,江意只觉自己身子被他猛地往横一拽。 下一瞬,顷刻没入一片黑暗中。 那是一处墙角的阴影里,他呼吸顿时缠上来,覆住了她的唇。 他将她按在墙上吻,做今晚自见到她时就很想做的事。 江意猝不及防,被他吻得两腿发软,又被他手有力地掌着腰,压入怀中,攻城略地一般,愈发深入索取她的芬芳。 那缠绵的轻吟声时不时轻细地溢出墙角,伴随着她的气喘吁吁。 苏薄离了离她的唇,抵着她的鼻尖,她气息凌乱,还没平息,他便再次俯头吻来。 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想要将她磨碎了吞下去。 以至于到后来,她完全提不起力气,目色迷离,唇色娇嫩、声音沙哑地唤他:“苏薄……” 他道:“定然是大团圆的,必须是。” 她伸手勾住了他的头,踮起脚尖,主动歪头亲着了他。 她轻轻咬他的唇角,刚碰到他的齿关,还没待有近一步的动作,便被他捏着细腰猛地扯向自己,风卷云残般想将她吞噬…… 很久,街边的灯火似乎又灭了几盏,两人才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 江意脚步有些发虚,低头抿着微肿的唇,垂着的眼帘掩住了光华流转。 苏薄道:“腿软的话,我背你走。” 江意闷声道:“没腿软,我自己能走。” 苏薄舔了舔唇,相当回味:“方才你都站不住。” 江意羞得无地自容:“你用得着非要说出来吗?” 她也暗恨自己不争气,明明只是亲吻而已,最后竟像是被他给吸干了力气一般。 没走几步,苏薄忽然从后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身体一凌空,江意下意识就伸手攀住他的肩。 他轻松地抱着她大步往街上走过,忽问:“要不要去我家?” 江意:“……” 第696章 来他家堵人 苏薄又道:“你还不曾去看过,这会儿来羡应该还在,你去坐坐,我再送你和来羡一起回。” 江意倚头靠着他胸膛,轻轻道:“好。” 他脚程快,穿进一处后巷,不知道怎么拐的;夜色深重,江意唯有紧紧将他搂着,好像没多久,他便放慢脚步,在一处府邸前停下。 江意看了门匾,这便是他的都司府。 两扇府门紧闭,但旁边的小门却是虚掩着,有一丝光溢了出来。 苏薄抱着她抬脚叩开小门,走了进去。 江意挣了挣,道:“你放我下来吧,你家里人看见了不好。” 苏薄道:“就几步路。” 苏薄本也是要抱她去厅上,因为不待一会儿就又要走。此刻正厅那边正灯火通明。江意第一次来,对他家里也不熟悉,一时没注意,就让苏薄抱到正厅门前了。 当时她晃眼一看就觉得厅里坐着什么人,在门口再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吓,赶紧想从苏薄怀里下来。 因为厅里不是别人,正正是找了一个晚上一无所获的江词呢。他黑着脸,看着苏薄抱着他一脸惊慌的妹妹。 即便江意要下来,苏薄也没松手,而是若无其事地跨了进去,将她放在宽大的座椅里。 一时厅里对坐成三影。 江词先开口问:“今晚玩得开心吗?” 江意实诚道:“开心。” 江词:“比跟哥哥出去玩还开心?” 江意:“是两种不一样的开心。” 江词酸酸道:“定然是跟他在一起更开心,否则你也不会宁愿翻墙去找他,也不愿跟我一起出去。” 江意摸摸鼻子,道:“也不是。主要是哥哥在约我之前,他就先约我啦。” 兄妹俩说叨时,苏薄就招了管家进来,让后厨备一些吃食。 江词一眼朝苏薄瞪过去,道:“你还有心思准备吃的?” 苏薄:“怎么,你不吃?” 江词便对他的管家道:“弄简单点吃的就行。” 他今晚在外找了一晚上,还什么都没吃。 他又问江意:“你们躲哪儿去了?” 江意道:“去梨园看戏了。” 江词:“就只是看戏?” 江意飘忽地点头,忙岔开话题:“哥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词没好气道:“到处找不着人,当然是到这里来守着。”说着就眼神不善地看向苏薄,“他果然是带你回家过夜了。” 江意好笑又窘迫:“他是带我来接来羡的,然后再把我们送回去。” 江词:“来羡只是个借口,好引你到他家来罢了。这大尾巴狼贼着呢。要不然,在街上撞见我,他带你跑什么?” 江意:“……是我带他跑的。” 江词很郁闷:“有什么好跑的,我又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大不了我们三人一起去梨园看戏不好吗?” 苏薄:“哪里好?” 江词:“热闹。” 江意挠挠额头,道:“那下次叫上哥哥和爹,我们一家人再去热闹一次吧。” 随后在苏薄这里用过简单的面食,江词就携着江意带着来羡离开了,还不许苏薄送。 出门上了马,兄妹俩就往家里回。 江意道:“哥哥,你别生我气啊。” 江词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生你气做什么。” 先前在街上找不到人时他确实很生气,但也不是生妹妹的气。后来到苏薄府上堵人,他在厅上冷静了一阵,想到今晚是他妹妹翻墙去找苏薄的,那是她自己的意愿,也就不气了。 马蹄慢悠悠地走着,他又问:“今晚梨园的戏好看么?” 江意点头:“好看。” 江词全无之前的郁气,道:“往常苏薄是最不想去那些地方的,因为每次去都是应酬。怎么却带你去那个地方?” 第697章 他也极好的 江意怔了怔,道:“因为在街上看杂耍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变脸的戏法,以前没见过。他说有个地方能看得更仔细,所以我们就去了。”顿了顿又道,“他没跟我说他不喜欢去。我事先不知道。” 江词纠结道:“他这人,看起来很薄情寡性,但也只是看起来。他比我还死心眼,一旦对谁好,那就是无条件的好。” 坐在马背上一直没吭声的来羡传音道:“啊,死心眼就是死心眼,这点我不能再赞同。” 好像自从苏薄来提亲以后,哥哥对苏薄就水火不容,平时他都是挑剔苏薄这样那样的,所以江意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但转念一想,又没什么可意外的。 如若他们不是知道苏薄的好,又怎会同意这门婚事呢。 哥哥平日里,只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江词又叹道:“可好不容易把你养大,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去跟他生活,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哥哥想在你出嫁前,能多陪陪你。” 江意心上一暖,道:“我们说好了,成亲后,也不会离你和爹很远的。” 江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我妹妹是最好的,不怪遭他惦记。” 江意道:“他也极好的。” 江词看她一眼,道:“反正你现在看他什么都极好,是吧。” 江意红了红脸。 有关两人的婚事,为城里百姓津津乐道地讨论了几天后,就渐渐平息下来了。但人们仍是翘首以待,等真到大婚的那天,恐怕又会是城里少有的一桩盛事。 阿忱由大营搬家住到了都司府里,府中上下及营中将士们都唤他一声“公子”。 虽然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公子,但是苏薄开始接触管教他了,每日早晚都会带他一起出入大营。 将士们操练时,苏薄也不吝把他丢到教练场上去,和以往一样操练几下。但不同的是,他得空时会在边上看着。 阿忱就特别的卖力,操练得小脸上满是汗水,也不肯停下来休息。 接触得多了,阿忱面对苏薄总要称呼他的,起初叫爹还是叫得怯生生的,后来渐渐就熟悉上口了,也叫得气力十足。 这日,将士们操练完毕,依次有序地离开教练场。 江意路过时,正好看见阿忱也从教练场上下来,小脸红扑扑的,满身是汗。 结果阿忱一走到苏薄面前,苏薄就一手把他拎了起来,跟只布娃娃似的,夹在腋下就往营中走。 这种感觉对于江意来说,实在似曾相识。因为她爹之前对她也是这样的。 江意抽抽嘴角道:“苏薄,有你这样的吗?” 苏薄闻声停下脚,回头看着她,道:“怎么?” 阿忱一脸稚嫩天真地也望向江意,很配合地当他的布娃娃。 江意问:“你夹着他干嘛?” 苏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本正经道:“带他去冲一冲。” 江意道:“那怎么不让他自己走?” 苏薄:“我时间有限,他走得慢。” 江意哭笑不得:“那你也用不着这样夹着他,这样他会不舒服。” 苏薄低头看了看阿忱,四目相对,他问:“你不舒服?” 阿忱摇摇头:“还好。” 苏薄又看向江意:“他觉得还好。” 江意:“……” 正好镇西侯和江词过来看见了。 镇西侯不大意道:“呔,这有什么,以前我就是这样带江词的。” 江词挽着手臂,点头:“我还有印象。” 江意看向镇西侯,道:“爹别添乱行不行,这明明就是陋习。哪有当爹的这样的。” 镇西侯:“往常你娘也常说,可男孩子有什么要紧,又不是娇娇女娃,野着养能养得糙点,将来才皮糙肉厚,耐打抗揍。” 第698章 看不起谁呢 江意笑了一声,道:“是么,那上次在城门口爹还这样夹着我走。” 镇西侯诧异:“有吗?” 江词道:“小意是女孩子,爹还是不能够这样。” 镇西侯道:“上次那是着急,没办法。” 江意是看出来了,大抵天下父亲都是一个样的。 那厢苏薄也没空闲聊,夹着阿忱就往洗澡冲凉的地方去了。 江意看这样子,实在不放心,后一步也跟过去看一看。 苏薄说带他冲一冲,结果还真的只是冲一冲。 他舀了水,往阿忱身上淋,阿忱自己搓着小身板,将身上的沙尘和汗水搓掉,苏薄见他搓得差不多了,直接提起剩下的半桶水,就给他兜头淋了下去。 江意都没来得及出声阻止。 她拿了巾子过去,给阿忱擦头发和身子,阿忱还有些呆呆的。 江意动作轻柔,擦干了水又给他套上衣裳,阿忱忽然伸手捉住她的衣角,软软糯糯地小声唤道:“娘。” 江意动作一顿,道:“你爹又作怪了?” 苏薄:“我没有。” 阿忱眼巴巴道:“只有娘才对我这么好。我知道了,你们要成亲,成亲以后你就是我娘了。” 江意神色温柔,道:“可我现在还不是你娘,你人前这样叫我,会被笑话的。” 阿忱拧着衣角道:“那我偷偷叫你。” 苏薄若有若无地挑了挑眉。 随后阿忱被素衣带下去了,江意回头软软瞪苏薄一眼,道:“你哪能给阿忱这样冲洗?” 苏薄一本正经道:“我也是这样洗的。” 江意竟无言以对。 镇西侯也越看阿忱越喜欢,听说阿忱险些就给江词当了儿子,觉得错失孙子一度很惋惜。对于阿忱这么小就在军营里跟着苏薄麾下的将领一起操练,镇西侯也没啥可说的,毕竟他儿子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现在也不用感到惋惜了,孙子做不成,还可以做外孙。 有时候苏薄有事赶不回大营来,镇西侯便把江意和阿忱一起叫过来吃饭。但基本上苏薄都是能够赶回来的,也就不客气地也到镇西侯这里来混口饭吃。 镇西侯和江词不像之前那样防他那么紧,一张长长的案桌,父子两个坐这边,江意和苏薄坐对面,中间坐着阿忱,竟难得的太平。 有时候江词看着觉得别扭,人数也不对称,就把来羡拎过来,坐在他这一边,凑个狗头。 来羡很懵: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好像待在这里比跟素衣待在一块儿要好点,于是它就继续懵下去了。 可人狗数对称以后,江词再看着对面,还是觉得别扭。 后来他总算发现别扭之处在哪里了,好像妹妹和苏薄、阿忱看起来竟像是一家三口。可明明以前妹妹和自己、爹才是一家三口的。 思及此,江词心里有点复杂。 镇西侯见他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问:“今天的饭菜不香吗?” 江词道:“你不懂。” 镇西侯:“???” 他不懂?这傻儿子看不起谁呢! 不过也不是每一顿饭都聚在一起。有时候江意会去苏薄那边,单独跟他一起用饭,江词和镇西侯也没再横插进来干涉。 江意花了数时日,这日傍晚她总算大致把铁箭枪给改良完毕。 时值傍晚,江意想着今日是调试不了了。 这改良后的铁箭枪不再用之前如长枪般粗长的铁箭了,那几杆铁箭也已经全部拿去回炉重造。铁箭枪发射的箭变得细小,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光线不好,也看不出效果,只好等明日再行试验。 来羡道:“明日试验成功的话,你这发明,绝对是兵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江意挑唇笑笑,道:“那你至少有一半的功劳。” 来羡:“别,我可没参与你如何改造它。” 江意道:“可我所学,不都源于你么。” 当往后某一年某一天,来羡这一智能机械历经世事,见惯了战火硝烟和生离死别,蓦然回首才心生感慨,幸亏它当初没有穿越到历史上的某个国度,否则,可能历史也会因此而改变。 第699章 不那么戒备 斜阳斜挂天边,江意还没离营,阿忱跑来,偷偷跟她说:“娘,爹让你送我回家去,到家里坐一坐。” 说来,上次七夕夜晚,她虽到苏薄家里去了,可也只是在前厅坐了一会儿,又是晚上,没仔细看他家里是怎么样的。 眼下阿忱如是一说,江意便同意了。 她带着阿忱和来羡一同走出营帐,问:“你爹呢?” 阿忱道:“他下午有事走了,一直没回来。不过他走时叫我要让你送回家的。” 江意离营的时候也偷偷的,刻意避开了她父兄。不然父兄知道她要去苏薄家里,尽管近来不那么戒备,但照她父兄的脾性,她觉得就算不会阻止她去,也会有她哥哥跟着。 哪想她好不容易避开父兄眼线,前脚刚骑马离营,后脚就被镇西侯和江词给知道了。 镇西侯指使江词道:“你跟上去瞅瞅,这还没成亲,千万别让苏薄那小子占便宜。” 江词利索地也骑马就要跟上去,镇西侯又道:“要是被你妹妹发现了,可别说是我让你这么干的。是你自己要这么干的。” 毕竟他这慈父的形象还是得好好维护。 江词看了看镇西侯,道:“我不要脸的吗?” 镇西侯:“你年纪轻轻的,要什么脸?” 语罢,江词甩鞭就策马奔了出去。 上次晚上去的苏薄家,眼下白天,江意不是很认得路。不过不要紧,马背上的阿忱和来羡都认得。 一路给她指方向。 江意第一次注意到,都司府门前的小巷,不宽不窄,分外安静。 马蹄脚下石板光润,两边墙壁青砖齐整,墙头探出几许绿枝,在风中摇曳,满是金色阳光。 马儿刚到大门口停顿,门里便有人闻声走了出来。 是一身干练的素衣。 他上前替江意把阿忱和来羡都拎下马,江意翻下马时,又有府中下人来牵马。 随之素衣便领着她进门去。 江意站在前院,抬眼四下看了一眼。 只见绿荫墙下、穿堂绕风,一草一木,一瓦一檐,很是落落大方,而又整洁得有些寂寥。 虽说格局有些不同,但她觉得,与京中他的府邸大抵是差不多的。 因为他居住在此的缘故,即便是江意第一次看仔细这番光景,也莫名有种熟悉的气息。 江意问:“他呢?” 素衣道:“主子在后院。” 阿忱和来羡都不约而同地不去凑热闹了,素衣引着江意穿过花园,往苏薄的后院去。 日头已经落下了山,天边还堆簇着浓艳的霞光,层层叠叠,如少女柔丽的裙角。 院中景象本来常年单调,霞光洒满后院,也给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色彩。 彼时,苏薄坐在檐外的台阶上,后背十分随意地往阶上一靠,两腿舒展,分外修长,即便不紧紧绷着,也显青松笔挺之态。 他墨色衣角亦散落阶上,如卷着清风浸着霞彩,面上神情淡淡,这会儿得闲,正若有所思地把弄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软面具,面具上画有夸张而斑斓的彩墨。 四周渐渐笼罩上来的暮色,将他的轮廓映衬得颇为深邃,英俊。 后来他听到了脚步声,以及素衣在院外禀道:“主子,江小姐来了。” 素衣把江意带到以后,就自主退下了。 江意抬脚进院子时,苏薄正抬手,将那软面具覆在了脸上。 于是乎,她没能看见他的脸,却是先看见了一个带着彩色面具的男人站在屋檐下。 江意愣了一愣。 对于苏薄戴面具的光景,江意记忆深刻得很。但记忆里他戴的是那枚黑白色的神佛面具,而不是这样一张彩色面具。 他身姿英长,衣角盈风,手里没有剑,身上也没有当初那般摄人心魂的杀气。 第700章 变戏法给她 江意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蓦然发现倒有些像梨园里唱脸谱戏法的人所顶的那样一张花脸。 江意嘴角不自觉地含着两分笑,道:“苏薄,你要给我变戏法?” 原本只是句玩笑话,不想他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声:“嗯。” 下一刻江意就呆住了,因为他脸上的花脸还就真的变幻成了另一张。 江意眼里霎时星辰点亮,笑意忽如美景入梦、春醉花浓。 那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天真明媚,仿佛有人手捧着全世界,送到她面前,赠予她。 苏薄透过面具眼孔,深深地看着她。 本也是想让她这般开心的。 江意背着手,不禁挪着脚步,靠他靠近一步,笑道:“你怎么换的,我方才都没看着。” 苏薄又换了一张,速度快得她根本无迹可寻。 江意便又走近一步,聚精会神又兴致勃勃道:“太快了,你慢点换啊。” 苏薄道:“这本就是要快的,慢了还有什么意思。” 江意一步步朝他走来,他便一张张变幻,和那日梨园里一样,除了人物大花脸,还有动物的,她看见老虎,麋鹿,还有狼。 江意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那时,江词一路追到苏薄家里来,素衣没法拦,被他闯进了后院。 他远远便听见了江意的笑声。 快步移至苏薄院外,但却没再如之前那么莽撞,只不动声色地探眼往里看了两眼。 结果他看见苏薄在给他妹妹表演戏法,他妹妹站在院里,或捂嘴或偏头,或闷声或开怀,笑个不停。 江词也看得愣住了,在记忆里,除了妹妹小时候没心没肺这样笑过,后来长大了,就极少再见到她这般开心。 而苏薄这个人,向来性子冷,从他认识他以来,他就从未见过他为了让某个人欢心而做到这等地步。 他以为,苏薄压根是个不太会疼惜人的人。 所以他才会这么震惊。 他想,苏薄定是爱狠了他妹妹,才会做到这样。 不光是他想,看着院里的那一幕,他突然能真切地感受得到。 江意歪头看着苏薄变脸,笑着道:“人家梨园里的师傅还要唱呢,这么多人物,都要串联进故事里的。你怎么光顾着换,不说故事呢。” 苏薄道:“这个没准备。” 江意眉眼弯成了月牙儿,道:“那你不会临时想一个么?” 苏薄满足她,一本正经地说了一个蹩脚的故事:“从前有个人,上山去砍柴,遇到一只虎,又遇一头狼,但他很勇猛,成为虎狼餐,故事讲完了。” 江意看着苏薄的大花脸在人、虎和狼之间来回自如地变换,笑得前仰后合。 她扶着腰喘了两口气,看着苏薄道:“你戴的是面具吧?面具藏哪儿?” 苏薄道:“你猜。” 江意抬脚又朝他走去,道:“一定是在你背后对吧,你束袖了,要藏的话,铁定在背后的。你别动,我这就来看。”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就朝他背后探去。 苏薄表演完了,手本也是负在身后的,以为江意真要来把这戏法搞清楚,但是一时间又不想让她这么快搞清楚,便在背后扬了扬手臂,躲开了她的手。 然,下一刻,她却不是执着于这戏法的窍门在何处,而是忽地将面前这男人抱了个满怀。 苏薄身形滞了一滞。 在他发现之前,江词已悄然转身离去了。 院中,江意紧紧拥着他,将头埋在他怀里,笑着笑着,眼角就有些发酸。 她喃喃道:“苏薄,你说我找了个什么样的夫君啊?” 苏薄顿了顿,道:“好夫君。” 她忍俊不禁又笑了两声,手臂不禁收紧环着他的腰,道:“是啊,他极好。前世今生,能遇见他,是件幸运极了的事。” 第701章 对他的回应 苏薄挑眉道:“你还记得前世?” 江意抬头,仰头望着他,眼里星火不灭,认真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我们前世就已经相遇了,所以缘分才会延续至今生。” 江意还是想看苏薄背后的窍门,又伸手往他腰后去捉他的手。 苏薄倏而手掌握住她的腰肢就把她提了起来,江意惊了一惊,连忙圈好他的脖子。 她身子被他掌着往上一冒,顿时高了不少。为了不让她总是仰头看自己,苏薄甚至将她抱得略高出自己一些,不过就是双脚沾不了地。 江意笑道:“你干嘛不给我看啊。” 她越是好奇想看,苏薄就越是不给她看到,道:“非得要弄个清楚明白么,你下次再想看,我再变给你。” 江意见他神色,心知这男人幼稚病又犯了,她要是执意要看,他心里会更加舒爽,并且更加不会给她看,自己扭又扭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是看不着了。 于是江意放弃了。 其他的和眼前这男人比起来,都不重要。 她低眼看着他,吃吃地笑,道:“不给我看就算了。” 说着,她靠过来便在他眉间亲了一下。 苏薄微微一顿。 她又略略下移,亲到他的眼帘。他眼帘动了动,睫毛在她唇上轻轻扫过,很痒。 一痒她就笑,是真的很开心。 她继续下移,亲到了他挺拔的鼻尖,喃喃道:“苏薄,这一世能与你在一起,真的太好了。此生一幸,是父兄安好;此生二幸,是有你在旁。” 她道:“从前我跟你说,我不会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我父兄永远是排在前面的;那是因为你是后来的意外之喜,以往的经历让我不敢轻心大意。但其实,你和我父兄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们是我血亲,而你,我若与你两心同,共赴一生至死休。” 这是她的心意,深埋心头不曾与他说过的,是对他同样郑重的回应。 她贪心,忽然觉得一生也不够。 后来也没机会多想,便被苏薄抱着在庭院了转了两圈,转而被他按在树脚下肆意吻她。 暮色笼罩下来,头顶的天儿透过树叶的缝隙,呈青灰色,干净而又高远。 良久,他才离了离她的唇,她呼吸凌乱,唇色醴丽娇艳,眼里仿若噙着水雾一般朦胧又迷离。 江意望着他,忽而又抿唇轻笑。 苏薄道:“笑什么?” 江意摇头,神色乖巧纯良道:“没什么。” 她只是想到,未来的兵马大将军,私下里还会玩脸谱变戏法,便觉得好笑。 像是知道了一个秘密。 那是一种单纯的窃喜。 苏薄俯身靠近她,鼻尖抵过她的,唇沿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的唇瓣,低低哑哑地道:“江意,你叫声‘夫君’给我听。” 江意笑不出来了,抬眼一下撞进了他幽深沉邃的眼眸里,心里顿如小鹿乱撞,怦怦跳个不停。 方才她好像提到过这两个“字眼”,只不过当时注意力在那戏法上面,压根就没多想。可是这男人,却小心眼地记在心上了。 江意张了张口,脸颊通红,却试图给他讲道理:“可我还没进你家的门,你顶多……只能算是我的准夫君……” 她发现他眼神更深了。 江意慌慌张张地推了推他,赶紧道:“苏薄,素衣来了。应该是有事要找你。” 苏薄动也不动:“素衣没胆子这个时候来。” 江意道:“你讲道理啊,还没到时候……” 苏薄:“可刚刚你也叫了,问我你找了个什么样的夫君。” 江意辩解道:“我那是陈述。” 苏薄:“那你再陈述一遍,前言后语都省略,就陈述那两个字。” 江意眼里流光滟潋,抿了抿被他吻得娇嫩的红唇:“你这是强词夺理。” 苏薄看着她,道:“你现在不叫,成亲当日,洞房的时候我让你叫个够。”顿了顿又补充,“在床上。” 江意:“……” 第702章 别得寸进尺 江意还没弄明白,怎么就扭着这一茬儿不放了,整个热气上涌,又羞又恼:“你别耍流氓。” 苏薄:“我名正言顺,哪里流氓?” 江意在他的注视下,身子骨很不争气地顺着树干缓缓下滑。 苏薄适时将她捞入怀中,喉结动了动,嗓音愈哑两分:“怎么,这就腿软了?” 江意靠在他怀中,忽声若蚊吟:“夫君。” 苏薄瞠了瞠眼,手臂将她狠狠揉着,道:“再叫一遍。” 江意道:“苏薄,你不要得寸进尺。” 随后苏薄也没再为难她,夜色匀上来了,他便将她拦腰抱进房里,放在椅上,低低道:“今晚就在这用饭。” 江意“嗯”了一声。 他点了灯,而后出去叫素衣送晚饭来。 素衣下去时想了想,还是回身禀道:“傍晚时江家大公子来过了,不过又走了。” 江意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房间,还真是与京都里的差不多,简洁,冷清。 晚上两人在房里用过晚饭后,苏薄带她在自己府里转了一会儿,随后去到前院,把她和来羡一同送回侯府去。 当晚江意觉得奇怪,她到家以后,居然不见哥哥守着点儿盘问她。 她甚至都没见到爹和哥哥,问起管家,管家说他们用完晚膳后就各自回院了,只让管家给她留门。 江意忽有种受宠若惊又忐忑不安的感觉。 来羡道:“天天监管你吧,你得想办法躲开监管,现在不监管你了吧,你又觉得浑不自在。你这是小心谨慎地做贼做太久了,突然有一天有人对你敞开了大门,你就当场凌乱了。” 江意道:“那无缘无故的,人家会对一个贼敞开大门吗,里面定是有机关陷阱等着。” 可江意等来等去,也不见有什么机关陷阱。 第二天一早,江意到膳厅跟父兄一道用早饭。 她囫囵道:“昨晚爹和哥哥睡得挺早哦。” 父子埋头吃粥,稀疏平常道:“天天不都是这样吗?” 江意道:“昨晚好像我回来得有点晚……爹和哥哥怎么不过问呢?” 江词抬起头道:“那你下次不要这么晚了。” 江意:“……” 江词道:“管着你吧,你又嫌我们管得宽,不管你吧,你又这般失落。要不,以后还是管着你?” 江意闻言,忙摆手:“不用不用,爹和哥哥这么忙,何况我又是大人了。” 江词看了看她,道:“只一点,成亲前,你不许在苏薄家过夜。” 江意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到了营里,江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架改良好的铁箭枪搬去教练场进行试验。 那回炉重造的六杆铁箭也已经改好了,由士兵推着板车一应送到了教练场去。 教练场周围围满了观看的将士们,大家都对这改良版的铁箭枪十分期待。 彼时江词就站在苏薄旁边,顺着苏薄的视线也一齐望着教练场骄阳下的那抹身影。 江词忽道:“这些日你去拜师学了艺?” 他一开口,苏薄就知道他说的什么事,也不应声。 江词又道:“听说,你找梨园的师傅,学了几天脸谱戏。你这半路的徒弟,人家也不能随便乱收,所以被你摁着头不得不教你。” 苏薄还是不应。 江词看了他一眼,道:“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你堂堂都司,竟学那技艺,得笑死你不可。” 苏薄终于侧目,亦看了看他,道:“你要传出去?” 江词道:“我要传出去了,让你威严扫地,这于我妹妹来说也不是件好事。”他十分大度地拍了拍苏薄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随后江词下了教练场去近距离观看,那厢镇西侯看见了苏薄,又过他身边来站了站。 镇西侯先开口:“听说,你去学了脸谱戏?” 苏薄:“……” 镇西侯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也走了。 第703章 你可看好了 那厢江意正在场上,掀开了士兵送来的改造过后的铁箭上蒙着的布,没有之前那么粗长如长枪的铁箭了,而是全部改成了与弓弩营的士兵所用的那般尺寸大小的铁箭,一捆捆整齐地堆摞在一起,在阳光下散发着黑色的光泽。 这样的箭,肯定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快准狠地直接远程射穿敌方首将了。 因而教练场周围的将士们看见这样的一捆捆铁箭以后,心里都有些纳闷儿。 江词走到江意身边来,看了看铁箭,道:“小意,你把它改成了弓弩营里的那种连弩?” 江意看了眼江词,道:“怎么,哥哥不乐意?” 江词道:“倒不是不乐意,只是那种连弩已经有了,为何还要造这么大个的,同样是无差别放箭,弓弩营用的那种不是更轻便快捷么?” 江意道:“是轻便快捷,也容易调动。但这个东西,还是比人手射击的,穿透力更猛,射程更远,射杀范围也更大。” 江词抽出一根铁箭,拿在手里观摩,只见铁箭上有锋利的倒钩,尾部却没有箭羽。想来用这架铁箭枪射出的箭,瞄准目标,力量超群,也就不需要用到箭羽来平衡箭支。 他观摩时,江意已经将一小捆一小捆的铁箭整齐地装进了轮轴里。 轮轴没怎么改,原来可以存放一根铁箭的一个洞,可以给江意头尾相接地放入六捆小铁箭。 江意道:“这一把箭有三十支,单个轮轴里一次可投一百八十支,总共六个轮轴,足有上千支。” 她慢条斯理将所有铁箭都整齐装满了整个轮轴,再用力掼下铁柄,回头看了一眼江词,微微挑唇道:“哥哥觉得,这当真与弓弩营的木箭枪一个样?” 江词心神一震,往旁边退了两步,给江意让出了足够的操作空间,同时再次确保教练场的士兵已全部清干净,一个人都没有。 场上也不再需要像上次那样摆了箭靶。 整个教练场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烈日黄沙。 江意迎着日光,目若琉璃,却坚定如斯,依稀流露出一种与那些铁箭差不多的锋芒锐利只气。 她像是在捣玩着一个玩具,在她创造的这个玩具面前,她就是拥有绝对支配能力的王者。 江意道:“哥哥,你可看好了啊。” 说罢,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江词听见了铁箭枪里金属咔咔运转的声音,隐隐积蓄着一股力量,不知为何,他听着也觉得万分愉悦和心潮澎湃。 紧接着,江意也无需怎么瞄准,只是将射击头微微上仰朝向半空,就扣动了发箭的机关。 下一刻只见百余铁箭利落齐发,江意射完一根轮轴,毫不停留地又掼下下一发,在前一发尚在半空时,再一轮箭雨飞射而出! 前前后后,她总共掼了六次,千箭全部出膛,直往远前方茫茫奔去! 那恢宏气势,远远胜过了千人同时射箭,宛如下了一场黑雨,雨点落地顿时便是一道深深的没入黄沙下的泥土的箭痕! 教练场周遭亲眼所见的将士们,全都目瞪口呆,再无一人抱有纳闷儿不解的想法。 继而,江意听到将士们情绪高昂的惊叹。 江意道:“哥哥,这个用来守城门,是不是比弓弩兵好使?” 江词久久不能言语。 他原以为原先的铁箭枪能远程射杀敌人就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改良后的,虽没有了固定的射杀目标,但却在攻击范围内造成大片杀伤。 他意识到,在江意手上,万箭齐发那样壮阔的场面,竟可以不需要多少人手和力气,只需要多几台这样的铁箭枪就能够做到。 他这个妹妹做出来的东西,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704章 怎么弄原料 彼时来羡也蹲在江意的侧后边,这第一次实验即成功,它也不由得仰头望向她。 它惊叹的不是这铁箭枪的试验效果,它那个时代远有比这铁箭枪还要厉害得多的武器。它惊叹的,只是江意这个人。 它旁观了她先后整个建造和改良的过程。 这个过程里,她反复推敲,不急不躁,每一个细节都要拿捏准确,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在这机械上,她是个追求精细和完美的人。 所以她做出来的东西,在试验的时候,才能够一举成功。 她面容微微含笑,眼神里有一种不可磨灭的光彩与自信。 在来羡的库存里,它只知道最初创造它的主人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而今眼下,它忽觉得,在思维与创造性上,她与自己的主人不相伯仲。 不过是一个生在古时,一个生在后世。 这场试验,为营中将士们所意犹未尽地谈论好几天。 上面镇西侯和苏薄也是亲眼所见的,倘若多造几台这样的铁箭枪,那这西陲的兵防将会更加牢不可破。 其他将领们也纷纷赞成,可以马上提上日程,多造些铁箭枪出来。 只是说得容易,实施起来难免有难度。 光江意手上这一台,就耗费了不少铁料,而且还是当初搜罗整个梁鸣城才熔铸而成的。 除了铁箭枪本身需得耗费铁料,装入轮轴的那些铁箭,也是不小的消耗。 他们商议此事时,江意也到了营帐里旁听。 镇西侯目光矍铄地问:“小意,倘若把轮轴里的铁箭换成木箭,能不能行?” 江意摇了摇头,道:“箭枪里面绷紧的力很大,木箭承受不住,易断,倘若在膛里断裂,则容易卡死。另外装入轮轴的箭支无法上箭羽,铁箭分量在即惯性在,无需太担心,可木箭就算射出去,没有箭羽保持平衡,也没有预想的效果。” 苏薄道:“战后,铁箭可以回收再用。” 镇西侯呲了一声,道:“话是这么说,可真想铸成,去哪儿找铁料?” 铁矿向来是由朝廷把控,朝廷能往各地方运送一部分军械就不错了,还想指望它给你送铁矿原料? 想想都不可能。 军械库里倒是还存有一批军械,可那都是将士们拼命的家伙,哪能动? 再者,就是西陲百姓们用的铁具农器,那可是人家吃饭的家伙,就更不能动了。 还有就是像城中铁铺那样,向朝廷指定的的皇商购买铁料。可皇商层层往下兜售,价格不知道已经翻了几遭,这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不说,办的也是加固朝廷兵防的事,不就绕了一大圈么。 所以说,难题就卡在了这里。 来羡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舔舔自己的爪子,悠悠道:“小意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青藏山脉的事啊?” 江意和苏薄闻得它的声音,双双回头看向来羡。 镇西侯和江词听不见声音,但对两人回头的动作表示不解,便也跟着看过去。 江词莫名地问:“这狗能换几斤铁,你们要这样瞅着它?” 来羡翻了个白眼:“你现在脑子里就只有铁是吧。” 而后江意便道:“你们先谈吧,我先带来羡出去遛遛,它可能是要排便了。” 来羡:“谁要排便,就不能找个稍漂亮点的理由么。” 但它还是起身,跟着江意一道出去了。 苏薄没在帐里待多久,后脚也跟着走了出来。 江意回头看了看他,两人一狗相当有默契地往那教练场去了,捡了个沙袋石堆后面的阴凉地坐一坐。 这个时候教练场上也没有士兵操练,空旷得很。 四周无人,也就不怕有谁听见。 第705章 同一片土地 江意直截了当地问:“刚刚你说什么青藏山脉?”她似记得来羡提起过,是在当初鹿塵之战前些日,只不过她当时满心着急,顾不上这回事。 来羡道:“就是我们往西北一路追探,到了尽头,前方有绵延无际的山脉横挡。我没猜错的话,那理应就是青藏山脉,山脉终年顽雪不化,照你们这里的条件,几乎无人能够翻跃。” 江意问:“那又如何?” 来羡道:“如果那真是青藏山脉,你们这里的夔州很有可能就是我们那里的夔州,虽时代不一样,但是地理位置大致一样。也就是我们所在的这片土地,可能最初是同一片土地。” 江意尚在消化它给的信息,苏薄坐在一旁,抬眼看着远处的雪亮日光,忽道:“所以你知道哪里有铁?” 来羡啧啧道:“小意儿,你看,跟他都卖不了什么关子,真没趣。如果地理位置不变的情况下,我当然知道哪里有铁,不光是铁,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矿我都知道。” 教练场上听得见细细风掠过黄沙的声音,带起阵阵沙烟。 江意目光灼灼地问:“离这里最近的铁矿,有多远?” 来羡在知识库里搜索了一番,道:“理应还没有到梁鸣城那么远。” 江意看向苏薄,问:“我们可以去采矿来供给军需么?” 苏薄道:“如若可以自行采矿铸造供给军需,还大老远从京都运什么军械。” 想也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不然各地方挖到了矿,都可以大量铸造兵器的话,正所谓利器在手必生戾气,会给朝廷造成很大的威胁。 所以矿源这一脉才必须紧紧攥在朝廷手里。 苏薄又将流程说予她听:“各地方如若发现矿藏所在,第一时间是由各地方军政司上报朝廷。朝廷会派人来勘验,并接管后续的开山采矿,各地方行有援助之责。” 江意道:“所以就算咱们发现有矿也不能动,得等京里的人来了才能动。而且动来的自己还留不着,只能是帮朝廷挖出来。” 苏薄道:“基本是这样。” 江意道:“可咱们能不能上报朝廷,要促成某件事,必须得用到铁料,朝廷能不能通融一下呢?” 苏薄道:“想通融基本不可能,但你可以往上提诉求。只是管这一块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等捞油水,你层层上报,层层拖着文书不放,怕是等矿山采完了都批不下来。” 他熟悉官场规则,江意便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才能拿到铁料?” 苏薄思忖着道:“直接上书太上皇请批。但结果有利有害。” 江意也想到了这一点,道:“结果有利的话,是很有可能得到太上皇的批准,毕竟我们只是要一小部分铁料,并不影响大局;但这有害的话,便是直接越过了朝廷各部甚至皇上,会让人有文章可做。” 而且太上皇已年迈,又能掌控得了多久。来日太上皇百年,无法再影响皇帝当政,若听有心之人挑拨,必会对镇西侯生猜忌之心。 前世便是如此,江意不能冒这个险。 苏薄道:“等找到了矿山,仍是上报朝廷,并就加固边防唯由请求一定量的矿料。上报后再修书至太上皇,阐明缘由,请太上皇助力。” 江意道:“反正目前的情况,是唯有先找到铁矿,才能有后续。” 后来,江意跟着苏薄一起带兵出城去巡防,来羡也随同一路。 他们照着来羡所提示的方向,行出百余里,又仔细勘照地图,最终确定了个大致的方位。 随后又通知镇西侯和江词,说那山里可能有铁矿。 有铁就能解决造铁箭枪的问题,先不管流程繁琐与否,如若能找到矿源,才有进一步的机会。 遂镇西侯和江词也带了人手,到山头附近转悠勘验。 第706章 朝党起争议 花了几天时间,最终定下了一个挖采点。那挖采点也是来羡结合它那个时代的采矿点给大致推算出来的。 于是镇西侯就先命人着手挖来试试看。 起初两天没挖到什么东西,江意让继续往深了挖。 再挖了几天后,就有士兵兴高采烈地跑出来禀道:“启禀侯爷、都司大人,里面果真有黑石!” 镇西侯大笑,回头喜出望外地看向江意,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处地方有铁矿的?” 江意道:“还不是因为上次到这山脚驻扎休息,发现被风化脱落的一块石头异于平常,所以揣测的。” 为了避免挖出来的矿道坍塌,随后镇西侯明日加固矿道,又派人镇守此地,再立马派信通报朝廷。 苏薄也照原先说的,以他之名向朝廷请批铁料巩固兵防,另再晚一步将同样的消息送到太上皇手中。 等西陲发现矿藏的消息以及西陲请批铁矿原料的消息均传到朝廷时,果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发现矿藏是好事,皇帝当即指派负责管理此事的官员派人前往勘察接手,并将后续的开采进程报上来。 可西陲请批铁料一事,遭到大将军和戚相两边朝臣的反对。 有朝臣道:“西陲与西夷人的战事已了,如今只是镇守防御,何故需要铁料巩固兵防?再加上此前朝中已经送去了大批军械,他们还不知足,到底想干什么?” 另有朝臣道:“臣附议,臣大玥不仅仅只与西夷人毗邻,还有东郢,还有北地蛮族,现在西陲的问题解决了,理应多加固其他边陲之地的兵防才是。” “听说镇西侯此次大胜西夷人,颇得西陲百姓们的爱戴。依臣之见,也是时候召镇西侯回朝了。” 召镇西侯回京述职,早前朝中就有这声音。 只不过战事初停,此次西陲军里出了叛军,损失也相当惨重。押送回京的数名存活的将领,送进大理寺一审,得来的结果都一致是原西骑将军和他的副将投靠了西夷,西夷人许给他们的好处是一旦攻破西陲,便由他们来执掌西陲。 反正西陲将军和其副将也已经死无对证了。 西陲军需得重新整顿,扩充人数,安排好各城的兵防,需得花些时间。 因而皇帝即便要召镇西侯回京,为保障西陲军民平稳,约摸也得排到年底去了。 皇帝心里早有此打算,只不过一直没表露出来,这次照旧没表态。 而朝中的动向,也第一时间传到了太上皇耳朵里。 彼时太上皇正喝药,喝完药后,把碗递给旁边的老太监,道:“一旦召镇西侯回京,那西陲的兵力就会有人争着抢着去分食接管。皇帝岂会看不过来。即便是他要召镇西侯回京,那也是述职,述完职还得放他回去。” 太上皇吁了一口气,又道:“以前玧儿身体不行,对于朝臣打击镇西侯,他也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可而今玧儿身体康复,他怎么也得替玧儿考虑考虑。” 殿上跪着一名朝臣,也是太上皇安插的眼线。 朝臣道:“太上皇就不怕镇西侯……势大,将来生出不轨之心?” 太上皇嗤笑道:“那小子,要是能有不轨之心,当年机会就多得是。”顿了顿又道,“他这人有满腔血性、忠义两全,但无权斗争霸之心,要是弄回京里来,免不了会遭别人啃。” 这也是当初他和顾老决定把他放去西陲的原因之一,让他掌管西陲兵力,也好为太子保存实力。 随后太上皇挥挥手,让那朝臣退下。 他思忖着又对自己身边的老太监道:“江重烈走不开,但让他那一双儿女回来,倒也是个不错的权衡之法。” 何况近两天他收到了西陲那边的消息,就越发有了这样的心思。 第707章 请爷爷成全 太上皇当闲话家常一般,又问老太监:“你觉得皇室中有哪位公主,适合跟江重烈的儿子匹配的?” 老太监道:“皇室适龄公主倒有几位,可老奴也不知谁合适啊。” 随后太上皇道:“去把太子叫过来。” 正好,太上皇让人去叫谢玧,谢玧却也有事求见太上皇。 爷孙俩在殿上,关起门来聊聊。 太上皇审视着谢玧的表情,道:“我前两天收到消息,江意与苏薄订婚了。” 谢玧虽然尽量收敛着脸上的神情,但还是免不了凝滞了一下,道:“孙儿也已经知道了。” 太上皇诧异道:“哦?你如何知道的?” 谢玧道:“阿意给孙儿寄了信。” 太上皇微有不悦道:“我还以为她要死死瞒着,等回京以后再说呢,没想到对你倒坦白,竟直接跟你说了。” 说明,她对自己这孙子,是一丁点防备和丁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啊。 可好不容易瞅着个让他满意的太子妃,就这么放过了,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 太上皇道:“她到了西陲,有不小建树,鹿塵之战不仅救下她父兄的性命,还挽回了败局,眼下也很是得西陲军民的爱戴。这江家的儿女,都是带劲的。” 这些消息自没有记录在西陲上传的军报上,而是他放在前线的眼线打听得来的。 谢玧道:“孙儿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沓纸张,呈给太上皇。 太上皇道:“这是何物?” 谢玧道:“当初阿意给爷爷铸假肢,孙儿便知她胸中有想法,而今她在西陲铸出这铁箭枪,又闻鹿塵之战正是以此物赶杀了西夷,后经改良,可普遍用于军中,便特将详细图纸寄给了孙儿。” 太上皇凝眉看了半晌,道:“她只是寄给了你?” 谢玧点头,道:“她曾说过,图纸是很重要的东西,想造出某个东西,就必须用到这图纸。她既愿意给我帮她保存,我必不会辜负她的期望。” 太上皇心中了然,他和皇帝都收到了西陲请批铁料的折子,但是折子上只说是巩固军防用的,要是有疑议,大可派人前往西陲,具体看看用在了什么地方。 这一点太上皇倒不担心。 但他没想到,江意仅仅只给谢玧寄了图纸。 要知道这份图纸随便往朝廷一送,便是一大军机消息。 太子掌握着这样的军机,对他将来有益无害。 她是相信谢玧,并且只愿意给谢玧。 将来,她也定会毫无疑问地站在谢玧这一边。 不然太上皇怎么说那女娃聪明呢,这是在间接地告诉他,她江家不可动摇的立场。 谢玧道:“多造几架这样的铁箭枪,确有助于巩固边境兵防,只是需得消耗铁料来铸造,朝臣们不大赞同此事,孙儿才来找爷爷述明详情。” 太上皇沉吟道:“先去找你父皇商议,让他同意镇西侯的批请,放心不下的话,派人去盯着。” 谢玧应下,太上皇看着他,又道:“这些图纸,你收好。” 谢玧明白他的意思,暂不宜外泄,便重新收回袖中。 随后谢玧正准备退下时,太上皇道:“等等,你的事儿说完了,我的事儿还没说呢。” 谢玧又转回身来,惭愧道:“孙儿一心顾着此事,爷爷请吩咐。” 太上皇道:“我看你是我不提,你就不提。他二人的婚期定在冬至,在那之前,我召江词江意兄妹俩回京,先给江词定下一桩皇室婚姻,你意下如何?” 谢玧怔了怔。 太上皇眯了眯眼,道:“只要你想要,他们这婚就结不成。” 谢玧抬了抬衣摆,跪了下去,脸色有些发白,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却还是道:“请爷爷成全他们。” 太上皇震了震。 第708章 安心嫁人吧 谢玧温声道:“我能看出来,阿意写给我的信,字里行间都是幸福之意,她是真心想嫁给他的。如若,那是她一心认定的良人,那就这样吧,我会祝福她。也请爷爷不要干涉她的婚事。” 太上皇看了他良久,问:“你不喜欢?不想让她做你的太子妃?不想让她往后伴在你身边?” 谢玧苦笑了一下,道:“要是她心里有别人,往后伴在我身边,不是让她更痛苦么。还是不要了。” 毕竟,他是想让她开心啊。 要是她心属自己,因为和自己在一起而感到开心,那他一定拼尽全力也会去争取的。 可现实不是。 最终,太上皇叹息,道:“玧儿,你什么都好,但就是太为别人着想。将来为帝王者,心慈手软,未必是好事。” 谢玧抬头,目色坚定:“我为别人着想的前提,是这件事不能影响大局。孙儿心里有数。” 太上皇双手搭在膝上,身体前倾,凑近他,低声道:“怎么不能影响大局?你娶了江意,你就是如虎添翼!可她若嫁给苏薄,来日你以什么能耐和手段掌控苏薄?爷爷告诉你,那个人可不是那么好掌控的。” 谢玧与太上皇对视,毫不退缩胆怯,道:“如爷爷所说,威武将军江词回京,可赐婚公主,两家同样联姻。再者,苏薄来日若有孩子,再与我膝下之子联姻,也是一样的。” 太上皇横眉冷竖道:“他的孩子,怎么能与你的孩子联姻!” 谢玧目色一顿,问:“为何?” 太上皇道:“没有什么为何,你要是有这么长远的打算,何不让江意给你生孩子算了!” 谢玧抿了抿唇,道:“请爷爷别这么说,有损她的名声。” 太上皇冷笑道:“说来我还差点忘了,她的名声早就损在你身上了,你不得对她负责吗?” 谢玧道:“此事讲求两厢情愿,强求不得。” 太上皇道:“生在帝王家,一生能有几件事是随心所欲的?你是君,你要掌控局面,如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你就该趁着没落入别人怀里之前赶紧揽到自己怀里。” 谢玧低眉沉默了半晌,道:“爷爷既问了我的意愿,这便是我的意愿。爷爷怕将来苏薄不好掌控,可我相信阿意,我也相信苏薄。爷爷能够重用他,不就是因为他值得起么,何况此前他在京都时,我也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 太上皇郁闷不语。 谢玧道:“此人虽性冷,不应和朝党拉拢,也不惧怕对方打压,做事很是沉稳担当。如若他野心勃勃,他跟了爷爷这么多年,爷爷也不会容他到今日。来日如为我所用,也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够制衡他。” 说着,谢玧伏身以额贴地,道:“这是阿意自己的选择,她于孙儿有救命之恩,亦替过爷爷舍身挡险,孙儿恳请爷爷成全,不能在冬至前召她回京。就让她……安心嫁人吧。” 太上皇恨铁不成钢,道:“我想你替你自己想一下。” 谢玧扯了扯嘴角,淡笑道:“这怎么不是为我自己着想,至少我能得她如此信赖,将来于我也是一大助益不是吗?” 太上皇蛮横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谢玧云淡风轻道:“那我只好去同父皇商议,请批铁料,由我前往西陲督促兵防。” “你!”太上皇气道,“你这个破孙子!” 最后太上皇是叫谢玧滚的。 谢玧知道,爷爷这是应了。 如不应,也不会亲口问他了。 太上皇本身也不喜欢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不然当年在江意和谢玧还小的时候,他大可以不顾镇西侯的意愿,给这两孩子定下娃娃亲。 第709章 他晚了太多 而今孩子也长大了,可女娃娃心头另有所爱,他这个当爷爷的,是咽不下那口气。 她嫁谁不好,偏偏要嫁给苏薄。 苏薄,也没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竟执意要娶他选中的人。 现在要是太子点头,他立马就能拆了这桩婚事,可他这孙子竟也要他成全。 太上皇除了不甘心,心情还很复杂。 他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斟酌着,这个苏薄,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从太上皇殿上出来,谢玧脸色一直有些苍白。 阿福跟在身边,很有些担心,道:“太子殿下既知道江小姐要成亲了,太上皇也是看中江小姐的啊,明明只要殿下开口,江小姐就不会嫁给别人……” 谢玧喃喃道:“那她可就真的要怨我了。” 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她喜欢的是苏薄。 她看他的眼神,和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苏薄待她,也与待别人不一样。 他反复回想起当初江意在太上皇书房里被铜鹤砸到的那一幕,苏薄突然出现替她扶住了倒下来的书柜,约摸那时起,他们就已经互生情意了。 是自己晚了太多。 阿福还想说什么,谢玧淡淡道:“此事无需再议。” 西陲上报矿藏到京,京都再派人来勘验,来去时间快的话也得花上一两个月。 等朝廷那边选定了官员前往,结果没走过水路,刚上船就晕得不行,当天上午出发,下午便非得靠岸下船,换成陆路。 陆路可比水路要绕得多,花的时间也更多。 此时已经是九月多的天儿了。 熬过了炎炎夏日,已入深秋。万物沉寂下来,树叶枯黄零落,草木萧萧瑟瑟。 镇西侯收到了官员改水路行陆路的消息,这下等到西陲,路上稍一耽搁,怕是得再等两个月去了。 镇西侯道:“那就等等吧,他们不着急,咱们再急也急不来。” 关于西夷人那边,自从鹿塵之战之后,就一直没有动静。西陲百姓乃至朝廷都以为,这场边境的战争是彻底结束了。 只是镇西侯谨慎,以他的判断,西夷兵这次损失惨重,就算被歼了主力部队,西夷人应该也没有被扫荡殆尽。故他又派出探子去探西陲边境之外的情况,同时夔州派出的外巡部队也没有中断过。 这一两个月里,江词带队出去绕了一圈回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以往西夷兵擅自越过边境侵扰百姓的情况,也几乎没有再见到了。 江意也同苏薄一起出去巡了一圈,绕至梁鸣城,再返回。 梁鸣城百废待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些受战乱影响、流亡逃窜的百姓们在梁鸣城得以安顿下来,有了房屋居住,在夔州大本营拨出的资助下能够生存过冬,还能重新经营城外的庄稼土地。 据探子送回来的情报,西夷人在那次大战以后,似乎就全撤离了西边延伸至北部的以往十分活跃的区域,也不知道是躲到哪里去了。 营中将领道:“还能躲到哪里去,就算是西夷人没被全灭,也肯定是被打老实了,不敢再来犯半步!” 镇西侯没得到更多的情报,只好道:“传令下去,边境各城各要道隘口,继续加强防守,不得有误。” 江意从她爹那里得知京都官员的行程消息,也知道急不来。 夔州的秋老虎也早已经跑了,将士们都穿起了秋衣。 江意得空时傍晚到教练场上去练习一番,苏薄给她当陪练。 渐渐形成了习惯,几乎每日傍晚,都能看见那一双人影在教练场上活络。 有时候镇西侯和江词站在边上看一会儿,有时候其他将领们也站在边上看一会儿,还有时候来羡和阿忱也坐在边上看一会儿。 好像日子久了,那两人在一起,让人越看越顺眼,仿佛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是不在一起都说不过去。 累了,江意便坐在沙袋旁边歇口气。苏薄走来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个水囊。 第710章 自是我来担 江意喝了几口,仰头长出一口气,额发被汗水打湿,但一双眼睛格外的清澈透亮。 她又把水囊递回给苏薄,苏薄也饮了几口。 而后两人坐在一起休息,看看头顶的天儿,早早地就浮上来几颗星子。 江意习惯性地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有时眯着眼,有时嘴角带着笑。 她忽开口道:“苏薄,我寄信给太子说,我们要成亲了。” 那信她原是没打算写的,只是单把图纸寄给谢玧。那样能让他和太上皇明白,她做的这一切,都是站在太子的立场上的。 所以谢玧在收到图纸和她的解说以后,理应会去帮她周旋。那爹和苏薄的请批应该就能成了。 但是她担心,一旦与京中通了消息,万一太上皇知道了她和苏薄的婚事横加干涉怎么办,所以倒不如她主动与谢玧说清楚,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情。 江意知道,谢玧是个极温柔的人,不会勉强为难她。 她心里甚至有一丝愧疚,利用谢玧去制衡太上皇。 苏薄道:“我知道你给他写了信,就夹在那些图纸里。” 江意抬头看他,道:“你没偷看?” 苏薄:“我看你那些做什么。” 江意好笑道:“可我记得以前连我多看人家一眼,你都得追着问半天的,眼下我给人家写信,你竟不感兴趣?” 苏薄很是坦然:“你恋我又不恋他,他对我已经没有威胁了。” 江意道:“我告诉给太子,就等于告诉给太上皇了。” 苏薄道:“你不告诉太子,太上皇也已经知道了。” 太上皇当初没能在船上截回江意,必定会派眼线跟到西陲的。只是苏薄在明他在暗,他何时出手阻碍这门婚事,苏薄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江意枕着他的肩膀,道:“所以我觉得太子会帮我拖一拖的。” 苏薄垂眸看着她,低了低下巴,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下,道:“他喜欢你。” 江意道:“但他是君子,并且是位智慧的君子。”顿了顿又道,“我希望他能帮我说服太上皇成全,但总归,我是利用了他。” 苏薄道:“愧疚?” 江意笑:“有一点点。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必要,他若成全,这份恩情我必铭记于心,将来全力回报。” 苏薄一本正经道:“要你报什么,你我为夫妻,自是我来担。你只需要全力抱我就行了。” 江意脸颊红红,抿唇闷闷地笑,道:“好。” 苏幼稚:“那你现在抱。” 江意软软道:“满身汗呢,回头洗干净了抱你好不好?” 两人一同骑马离营的时候,走过长街,路遇卖甜汤小食的小摊时,通常会停下来吃点东西。 摆摊的老妪对两人已经很熟识了,在巷子口摆着一张小方桌,江意和苏薄拴好马,便过来坐下。 天气还热的时候,老妪常卖甜粉、凉面,现在天气渐渐凉下来了,她便卖的豆腐脑和暖暖的桂花醪糟茶,都是家传的手艺,十分可口。 这里的百姓们喜吃辣,江意开始不习惯,但接触得多了,也慢慢地适应和喜欢了起来。 眼下,两人在小方桌旁坐下,刚擦净了手,老妪就送上两杯竹筒装的桂花醪糟茶,以纤细的竹管吸饮。 江意捧着竹筒一口气吸了一小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醪糟茶酸甜,有股桂花和竹的清香味,又带着淡淡的发酵的酒香,喝入喉中,暖洋洋的,很是爽口舒坦。 老妪又送来两碗豆腐脑,雪白的豆腐脑上洒了酱油和红油,铺了一层炒得酥脆的金黄的豆子,和浅褐色的咸菜沫,搭配得相得益彰,让人一见就很有食欲。 江意总会吃得享受性地眯起眼,苏薄喜欢看她像猫儿一样餍足的表情。 第711章 听起来受用 有时候也不定是在这巷子口的老妪这里坐一会儿,苏薄将城里大大小小的比较有名的摊铺都打听清楚了,时常带着她去那街头深巷里转悠。 渐渐地,江意也将这夔州城摸得清清楚楚的了。 打马回去的路上,江意见有人举着糖葫芦棒子穿街叫卖,那糖葫芦一串一串的,浑圆又彤红,外面裹着的一层红糖油光油亮,光是看着就很漂亮。 那叫卖的人见江意盯着多看了几眼,觉得是个潜在的客人,并且又是十分有眼力见的,看见苏薄和她同行,一看便像是个能做主的,于是几步走到苏薄的马边停下,笑问:“这位公子,给您家小娘子买两根糖葫芦吧,全是用新鲜果子做的呢,酸甜可口,生津开胃~” 江意只是觉得它漂亮才多看两眼的,并没有想吃它。 而且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正想叫苏薄走,苏薄却勒马停下,看了一眼那些红彤彤的糖葫芦果子,问这小贩:“你怎知她是我小娘子?” 江意抽了抽嘴角,伸手来轻轻带了带苏薄的袖角,道:“走啦。” 但这家伙似乎格外的有闲情啊,竟跟个小贩都能聊起来。 小贩一听,顿时笑脸生花,道:“公子也知道的吧,咱夔州城里的都司大人与他的未婚妻,也就是侯府的小姐,日常得去那军中吧,侯小姐女儿家哪方便,通常都是做男子装扮的。咱们城中的姑娘可崇拜她,纷纷效仿,现在街上都多了不少扮成公子小哥的姑娘们呢。” 江意听得有些意外,平时她也没注意到这些。 那小贩又道:“咱们眼见得多了,公子与小娘子同行,一眼便能分辨得出来,何况您二人看起来这般登对,又是情意绵绵的,那要不是一对儿都天理不容!” 江意扶额,这小贩可真是能吹啊。 但偏偏苏薄似乎很受用,心情不错,还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小贩赶紧又道:“公子给买两根糖葫芦吧,小娘子方才可看了好几眼呢~” 江意道:“我不吃糖葫芦,我们走吧。” 苏薄拉也拉不走,对那小贩道:“我只要一根。” 小贩笑呵呵道:“好勒!” 苏薄微微倾身对他招了招手指,小贩赶紧把糖葫芦棒子往他跟前一送,道:“公子可随便挑,串串都好吃又好看!” 然后苏薄就把他的整根糖葫芦棒子都接了过来。 小贩愣了。 苏薄道:“就这根吧。” 江意:“……” 小贩反应过来,接了苏薄付的钱,直到两人的马走了老远,还在原地道谢,说了一大堆漂亮话。 江意看着苏薄马鞍上插着的这根糖葫芦棒子,棒子上又插着起码二三十根糖葫芦,很无奈,又觉得莫名好笑。 她道:“他们卖东西的嘴通常很会说,都是怎么哄你高兴怎么来的,你买一串就行了啊。” 苏薄道:“你喜欢看,买回去慢慢看。” 江意眼底温柔,软软道:“可你买这么多,总不能看过以后就扔了吧,怎么吃得完啊?” 苏薄道:“你身边的丫鬟不吃吗,家里还有其他人可分食。分不完的给来羡,给苏忱,实在不行就给素衣他们。” 江意被他逗得冷不防噗嗤一笑。 想着让素衣他们吃糖葫芦,那画面也颇好笑。 她看着前面的路,这时街道两边已经亮起了灯火,衬得她脸颊也红红闪闪的,她抿唇轻声笑道:“那你也得节省点啊。你下的聘礼就花费不少,听我父兄说,以后得变穷光蛋了。” 苏薄道:“十根这样的糖棒子,都比不上你父兄去买的什么破枪破剑。我比他们省。” 江意:“……” 第712章 又很是惆怅 到了侯府门口,两人下了马。 苏薄随手从糖葫芦棒子上抽出一串糖葫芦递给江意,江意想着买都买来了,总不能不尝尝吧。 她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这个了,于是张嘴咬了一个下来。 那艳红的色泽衬得她的唇很是水润娇嫩,只不过吃着吃着,江意就眯着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苏薄见她模样,问:“不好吃?” 江意囫囵道:“你尝尝?” 说着就把剩下的糖葫芦往他嘴边送。 苏薄也真低头去尝了尝。 只不过他并没尝串子上的,而是忽而一手扶着江意的头,俯下身去直接含走了她露在唇外的半个糖葫芦。 江意微微颤了颤,瞬时脸颊发烫。 这可是在她家门口呢,家里还有人在呢! 管家听到马蹄声,就出来牵马,结果看见这一幕,赶紧缩回门里去了。 哪想也正是这时,镇西侯和江词父子两个回来了,正打马进巷,镇西侯马背上载着阿忱,江词马背上载着来羡。 于是三人一狗一同瞧见了这一幕。 父子两个不约而同地抬手捂眼,还不忘另只手捂好阿忱和来羡的眼睛。 镇西侯道:“莫看莫看,小儿莫看,不然得跟你那恬不知耻的混账爹学坏了。” 淡薄的夜色,屋门前的灯火,两人相依在墙边。 苏薄只轻轻碰到了江意的唇,叼走了半颗糖葫芦便拉开了距离。 他嚼了两下,也皱眉,道:“酸。” 江意好气又窘迫,道:“我手里有一大串你不吃,你跟我抢这半个干嘛啊。” 不等苏薄回答,她眼神就瞥见那头小巷她爹和哥哥都回来了,一时整张脸热气腾腾的,娇软地瞪了苏薄一眼,赶紧转头就溜进家门去了。 镇西侯和江词这才驱马过来,翻身下马,再把小孩和狗都拎下来,家里下人出来牵马。 父子两个先后跨入家门时,都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不言而喻:要点脸。 当晚,江意家里吃了顿糖葫芦宴。 嬷嬷们牙口不太好,受不得果酸刺激,也就少食了些。 春衣绿苔两个丫头倒是喜欢,各吃了两串,吃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 江意问:“不酸吗?” 绿苔道:“有酸也有甜啊,何况是准姑爷买来的呢,味道比记忆中的还好。” 江意把苏薄街上买糖葫芦的光景说给她俩听,绿苔就喜滋滋笑道:“就因为小姐多看了两眼,准姑爷就把整根糖葫芦棒子都买回来了呀,可见只要是有关小姐的事,他都是事事上心的。” 江意抽了抽嘴角,难道不是因为那小贩把他哄开心了他才全买下的? 江意从溜进家门回到自己后院以后,就没再出来过。 晚膳也是在自个院里用的。 没办法,她和苏薄在家门口被父兄给撞见,她实在没有那个脸还能若无其事地去膳厅一起用晚饭。 苏薄也没久留,带着阿忱就回都司府去了。 当晚,侯府的膳桌上也摆了两碟糖葫芦串子。 镇西侯和江词十分嫌弃地也尝了几个,酸得五官都皱在了一处,不由更嫌弃了。 镇西侯唏嘘道:“唉要命了,苏薄这买的是啥玩意儿!” 苏薄回到都司府,阿忱还小,对糖葫芦毫无抗拒力,苏薄还是偶尔迁就他一次,在晚膳前给了他一串糖葫芦。 他坐在膳厅门前,吃得满嘴都糊了红糖。 剩下还有没分完的,苏薄叫了素衣和亲兵们来,人手一串。 素衣等人吃得大义凛然,又很是惆怅。 苏薄问:“好吃吗?” 素衣等人稀皱着一张面皮:“味道尚可。就是不明白属下等到底做错了什么,主子要给我们吃这个。” 第713章 就好心动啊 不知不觉,夜色已浓。 春衣绿苔备好了浴汤,江意沐浴更衣完,坐在房里,春衣提来炉子,洒了熏香,绿苔给她放下头发,用炉子烘干。 见烘干得差不多了,江意便道:“你们也去早点休息吧。” 春衣道:“天气凉了,小姐身子还是畏寒,这炉子就留在房中吧。” 江意道:“这才什么时节,倘若这会儿便用上炉子了,等到了冬天,岂不是更加畏寒了。暂时先不要。” 她这身体落了寒症她自己知道,眼下秋意寒浓,手脚动着的时候不觉得冷,可一停当下来,便开始发凉。 尽管她已经尽量在锻炼,平时春衣绿苔也没少给她补养,可这么短的时间里,哪能恢复到最初那么健康的状态。 不过眼下也不是十分冷,江意觉得自己尚不需要借助取暖。 遂春衣绿苔只好提了炉子先退下去。 来羡这会儿也没在屋里,不知道上哪儿溜达去了。 江意身着寝衣,坐在妆台前。她寝衣略显单薄,里面系着妃色的肚兜儿,肚兜儿一角绣有一抹绿藤,被雪色寝衣衬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她拿了梳子,将烘干的发丝梳顺了,随意披在肩上。又素手挑了台面上的一盒香膏,用小指勾出一些在手心里揉散,而后均匀地抹在脸上和脖子上,最后在抹了一遍双手手背。 睡前护理妥帖了,她方才起身提了提寝衣裙子,转身往床榻间走去。 哪想刚一转身,甫抬眼一看,她脚步就顿住了去。 苏薄不知何时来的,她竟一丝响动都没听见,此刻正倚立在她绣榻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那深深的眼神里仿若有钩子,在她转身看见他时,就紧紧地把她勾住。 江意被他看得莫名心跳怦然,继而意识到自己衣着可能不是那么得体,连忙拢了拢寝衣衣襟,可也遮挡不住里边那抹妃色嫣红。 她又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很想倒回到妆镜前再照一照,看看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是不是很不妥。 但那样又显得太过刻意,她便忍住了,轻声问道:“你怎来了啊?” 苏薄道:“你还没抱我。” 江意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之前在教练场边应过他的,没想到他竟一直惦记着。 她抿了抿唇,将笑未笑的样子,也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闷头挪着步子朝他走去。 站在苏薄面前,视线只勘勘与他胸膛齐平,他亦换了一身衣,满身都是清润的味道,有点像外面夹杂着秋意的霜与雾。 江意脸颊有些热,飞快地抱了他一下,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松手,就被他手臂勾住腰肢,整个嵌入怀中。 她埋头在他衣襟间,忍不住双手环过他的腰,攀上他的背脊,将他拥紧。 腰肢上的手臂如铁箍,他的衣怀很温暖。 好像,光是被他这样抱着,就好心动啊。 他俯头在她肩窝里嗅了嗅,低低道:“你好香。” 瞬时江意脸颊如火中烧。 他呼吸温热,直往她衣襟里钻,很有些痒,江意忍不住轻扭了扭身子往后躲了躲。 结果她发现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变得又热又硬。 她两眼一闭,索性扎回他怀里,不敢再乱动了。 苏薄哑声道:“但是身子骨凉,该穿厚些。” 江意喃喃道:“刚洗完啊,又准备就寝了,还穿那么厚干嘛。” 苏薄将她抱起便放到了榻上,给她盖好衾被。 江意抓着被子,睁着流光浅浅的眼看着他移步到房门边,还以为他是要就此离开,却见他把门闩上了。 他走回来时拂灭了灯,撩开她的床帐,便在她绣榻外侧躺了下来。 “你……” 他揭开衾被,进她凉津津的被窝,便把她扯入自己怀中。 第714章 客从远方来 苏薄道:“给你暖暖我再走。” 江意瞠了瞠眼,缓缓地把头枕在他胸膛上,给他和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台阶,轻道:“父兄说我不能去你家过夜的,但是没说你不能来我家过夜,所以这也不算违规吧。” 苏薄:“嗯。” 不得不说,他比一切的暖炉和汤婆子都好使,她浑身都被他烘得暖洋洋的,身子也越发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她呵气如兰,脑子里乱哄哄的,好像略抬一抬下巴,鼻尖就刚好能碰到他的喉结。 她轻轻蹭他,他喉结便微微滑动。 好想亲近他。 抱着这样的念头,江意一时没多想,小巧的鼻尖便不由自主地轻轻往他脖子上擦过,而后仰着下巴去亲了一下他的喉结。 下一刻,她身子就这男人给反身压在了下面。 翌日,江意睁开眼醒来,恍然间感觉像做了一场有关他的梦。 她裙底有些湿湿黏黏的,腰酸腿软,又隐隐腹痛,原是小日子又来了。 每月这几天对她来说十分难熬,她便暂没往大营里去。 之前镇西侯派出的几拨探子,去探西夷那边的动静,结果一无所获,但依然加强西陲境内各关隘的兵防,以便再有情况发生时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事实上,西夷这个族部的生存方式可分为扩张与据守两部分,一半人数往外征战掠夺,剩下的一半则留守后方。 所以也确如镇西侯所料,这次战后,猖狂的西夷兵主力军被歼灭,但西夷这个部族却没有被完全剿灭。 因为后方留守的西夷人未曾出动,所以镇西侯也无法探得具体的情况。 鹿塵之战后,他们后方据守的西夷人已经全部往南边迁徙。 这重重山岭之外,最初原本是一片肥沃的草原。 只是随着他们族部不断的发展壮大,马匹的数量和人数一齐增多,在草原上也更加的活跃。 他们的草原退化得厉害,他们才一路往别地扩张。 之前屡次三番不死心地想侵入西陲,这次战败不仅给了他们惨痛的教训,还造成严重的损失。 部族里很大一部分年轻有力的西夷人几乎都丧命在了那场战争里,并且被射杀的领军首领还是他们族里的首领。 西夷人损失了相当的人丁和马匹,人数和马数都只剩下原来的一半。 西夷族首领的儿子年轻气盛,虽咽不下这口气,却也不得不率剩下的部族撤离,一路往西南边去。 不然留下来也无法再突破边境,还会遭到西陲军的追击。他们才战败,人心涣散,坚持硬拼下去后果只会更加惨重。 而南边大山阻挡环绕,西陲军就是想将他们彻底剿灭,也一时难以翻山越岭打过去。 正当剩下的西夷族人暂定居到新的一片迁徙地,准备休养生息重新发展壮大时,有远道而来的客,一身华服,载着中原精致的布匹和瓷器、美酒和珠玉,还带来一些中原漂亮的女人,赠给西夷年轻的首领。 西夷人没有这些东西,他们只是在马背上讨生活,夏日里赤膊,冬日里披兽皮;而这些绫罗绸缎美丽又柔软,谁不想披身上,那些精致的瓷器谁不想用在日常生活里? 那客道:“只要突破了西陲这道关卡,这些东西就会唾手可得,应有尽有。我们愿与贵邦缔结友好盟约,鼎力相助。” 一向猖獗凶狠而又肆无忌惮的西夷人,这次才在西陲军手上吃了血亏,嚣张气焰也灭了一大截,人数和兵力都远远不如前了,还怎么突破? 年轻的首领恨西陲军恨得牙痒痒,但一时又没这能耐,听闻这远客有计献上,且听他是何计,如不满意,再杀了便是。 第715章 量体欲裁衣 那客从袖中取出一轴地图展开,指着一片山岭,道:“西陲郡府夔州,乃整个西陲最繁华之地。其地势险要,依山傍水,这东西侧两方的这片山脉岭地更是天然屏障难以突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绝对意想不到,咱们不妨从这里进,破此山河,可直捣夔州。” 他指的这片山岭,眼下离西夷人新的迁徙地并不远。 年轻首领道:“这也是最高的几座山和险峻的一条河。” 客道:“这条河也是上游的发源地之一,只要寻个突破口,开山拓河,大可行船水上,入夔州之地。 “夔州乃西陲要地,正是因为其处于水陆要道口,但其实区区夔州根本就是弹丸之地,你可知只要绕夔州通过那天堑峡谷,顺流而下,可直通江南。那才是大玥最为繁华富饶的地方。 “如若首领有此宏图伟志,我们助贵邦一臂之力,大事成矣。” 年轻首领怎不心动,问:“怎么助一臂之力?” 客抚须颔首,道:“我们可提供贵邦所没有的东西。” 年轻首领脸上依稀浮现出勃勃野心,问:“你们有什么?” 那客答曰:“自是能让贵邦开山拓河、行军水上的利器。” 山那边的中原人让西夷人愤怒又狂热,他们不仅要入侵过去,他们还得为死去的那么多族人复仇。 江意趁着小日子这些天没去大营,留在家里正好得闲,挑选了衣料,给父兄裁秋衣。 上回她偷偷跟着苏薄跑去梁鸣城,苏薄不就是找的她去布庄给她爹挑选料子做衣裳这一理由么。 眼下季节更替、天气转凉,是时候添衣,也不让她爹当初白欢喜一场。 头一晚上,江意给父兄量了身尺,第二日父子两个到了营中,见了苏薄,优越感油然而生。 镇西侯道:“自家的闺女始终是自家的,便是嫁了人,这血浓于水也不是别人可以取代得了的。” 江词道:“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又不懂。” 然后这父子俩一整天在苏薄面前都非常神气。后来苏薄得知,那是因为江意要给他俩做衣裳。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苏薄总会悄悄翻到江意闺房中来。 知道这几日她不舒服,夜里都会给她暖腹。他身上和手掌对她来说都温暖极了,她窝在他怀里时困倦之意总是很快就袭来。 眼下,苏薄刚从窗户进来,见江意已经洗漱好了,不过却没有上榻休息。她单薄的寝衣外又披了一件衣裳,脑后青丝随意用根簪子挽着,正在桌边摆弄东西。 桌上放着针线篮子,篮子里有好几个颜色的针线,不过都是深色的,看起来零散而不凌乱。 江意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一张细白的脸上顿时漾开笑意,柔声道:“你来了啊,快过来。” 苏薄道:“怎不去床上躺着?” 江意拉过他的手走到桌边,道:“你先站好,别乱动。” 而后苏薄便看着她从针线篮里捡出一条软皮量尺,站在他面前踮着脚扬着手将量尺拿去比在他的肩上。 苏薄愣了愣,由着江意量完他的肩长,又量他的臂长。 江意将量来的每个尺寸都记在心头,又拿着量尺去圈了圈他的胸膛,低着眉眼,神色温柔,轻轻道:“你总是着黑衣,这次我给你选的靛青色,可好?” 结果好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 江意记下他胸膛尺寸,又将量尺圈上他的腰,方才抬头看他,道:“怎么不说话啊,不喜欢靛青色么?” 苏薄眸光紧紧勾着她的眼睛,低低道:“我也有?” 江意好笑,微微弯下身去辨认他的腰尺,道:“你为什么会没有啊?我记得了你的身尺,往后都给你做。” 第716章 秋冬多浓雾 量好了这些,想着他的腿长便不用量了,之前在京都冶兵营里的时候江意量过,还记着呢。 江意收了量尺,刚直了直身子,面前的男人却缓缓弯下身,将小巧的她拥入怀中,一点点收紧。 他应她道:“我喜欢靛青色,你选的我都喜欢。” 江意怔了一下,随即眉眼弯起,盈盈生辉、满室盎然。 她想了起来,连忙又轻轻推了推他,道:“对了,还有你整体的身长,差点忘了量。” 苏薄松开她,她将量尺往地上一垂,拈着另一端比在他肩上,而后拿到眼前来看。 刚看完,她就被苏薄打横抱起,往床榻间走去,道:“好了,你该睡觉了。” 上榻后,她解了身上披着的衣衫,便往他温暖的怀抱里钻。 苏薄道:“衣裳什么时候做都行,这几日先休息好。” 江意:“嗯。” 苏薄:“白天的时候有空可以做做,晚上不能做。晚上动这些耗眼睛。” 江意笑着又“嗯”了一声。 苏薄道:“不能熬夜,困倦了就睡觉,要是腰酸得难受,不能久坐,得躺着。” 江意:“嗯。” 苏薄:“我不着急,你慢慢做,我等得起。”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往后我也都等得起。” 江意轻轻扬了扬嘴角,她似乎渐渐有所了解,他其实也不吝表达他心中的雀跃和欢喜的时候,他的话就会变多。 只是她很快就困了,静静听着他的声音,一时没再有力气应他。 后来某一天,镇西侯和江词父子俩有了新衣穿,十分高兴——虽说府里到了换季也会置新衣,但江意做给他们的显然与铺子里做的不一样——于是就叫了苏薄过府来喝酒。 父子俩发现苏薄也穿了新衣,便问道:“你这身衣裳是在哪家成衣铺子里买的?” 苏薄淡淡道:“你们姑且就当做是在铺子里买的吧。” 夔州城坐北,东西有高山环绕,所形成的那面巨大的天然湖泊,也是由山脉围堵而成。 以夔门天堑为出入口,每日有不少的商贸货运的船只往来,且也有时不时在湖上运作打捞的渔船。 后有渔船上的人来上报,道是他们打渔的时候,看见有一些人影在山脚丛林里转悠,鬼鬼祟祟的,行迹十分可疑。 夔州城东西两边有山岭围挡形成天然的屏障,无路可通,能从水路出入这夔州城的,唯有经过那道夔门天堑。 镇西侯当即重视起来,带人出船,一路巡游至夔门天堑之外,但是却一无所获。 后来又派人往两岸青山山脚丛林里去查探一圈,结果是探到一些足迹,还有捕猎兽夹一类的东西。 应当是有人进了山里打猎。 随后镇西侯在通往天堑以外的那条唯一进出的水路两边设置了哨兵,以方便随时监管。 夔州城地处临湖腹地,秋意浓时,可见四处重峦叠嶂的山里黄叶红枫,漫山遍野都是那姹紫嫣红,四时美景,仿佛只在这朝夕。 因地势所在,又受湖泊影响,这里的秋冬远不如京都里那么干燥,晨间傍晚,都会有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下来。 最严重的大雾天气时,江意早上起床,推开窗户,可见外面白茫茫一片,连几丈开外的光景都看不清。 春衣绿苔对此很是欢喜,最开始见到时,还在院子里欢腾了几圈。 绿苔道:“小姐,以前咱们在京都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天儿,感觉比京都的下雪天儿还好玩,像在仙境中一样。” 江意道:“听哥哥说,这里冬天倒甚少下雪了,这样的雾天很多。” 因着雾浓,又散得迟,所以夔州秋冬多阴天。 通常连着好几天阴天,才能迎来一个晴天。 第717章 嫁衣和红妆 半上午时,晨雾终于被阳光一点点驱散开去,那暖金色的光线洒照下来,将这座城池也镀成了暖金色,四周的山山水水,在秋冬里也显得壮阔秀丽。 百姓们上街晒晒太阳,营中的将士们也趁有太阳的时候勤出动操练。 侯府和都司府两家,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张罗起来了。 江意收到了太子谢玧的回信,信上说无法到西陲来参加她与苏薄的成亲礼,唯有信上祝她和苏薄幸福和美、白首同心。 百姓们全都翘首期盼着两家的婚事。 苏薄往侯府里送来了凤冠首饰和嫁衣吉服。 照例是媒婆随行到侯府吆喝,热情洋溢,使得侯府上下也跟着喜庆热闹起来。 嫁衣和首饰一应是用一个个漆红托盘捧着的,上面盖着红布,谁也窥不见里面光景。 媒婆挥着罗帕,道:“快,赶紧的,将这些东西送去侯小姐院里,看看合不合适。府上的嬷嬷们也都帮着清点清点,如若是差了什么,咱们就补什么!” 那些托盘,送到江意院里,便有八九样之多。 放进房里后,春衣绿苔将红布撤下,不由连连惊叹出声。 嫁衣的料子是渡城送来的,绣娘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绣出来,那红底金色凤纹精致极了,长长的衣摆裙角上,凤尾栩栩如生,宛若顷刻便要展翅翱于九天之上。 且不说江意是侯府郡主,民间女子出嫁这天,也都可以在一生仅这一次的时候以凤纹上衣冠。 因而那头冠亦以凤纹为基础,其间缀以珠玉宝石,金钗步摇,精美无双。 除了这些,还有搭配的耳饰、颈饰、腕饰等,无一不全,亦无可挑剔。 这一整套成亲当日的穿戴,得提前试试合不合身的。 只是在梳妆挽发的过程中,她父兄到院里来了,大老远就隔着门朝她道:“小意,你在屋子试完可千万别出来,某些人今天赖在咱们家里,赶都赶不走,可别让他看见了。” 这个某些人,不言而喻。 春衣和绿苔不由对视一眼,偷偷发笑。 外面镇西侯和江词拦得死死的,就是不准苏薄进她院里半步。 而后等江意衣着妆容妥帖后,镇西侯和江词就轮番进屋里来先看一看,一人进屋时留下另一人严防死守地堵住苏薄。 江意依稀听见苏薄的声音在道:“你们能看,我就不能看?” 江词义正言辞道:“我们是小意的娘家人,当然能看。你要看也只能大婚当天看,现在来凑什么热闹?” 苏薄道:“我看看合适与否。” 江词:“合不合适我们会告诉你的,不需要你看看。” 苏薄还想硬闯,眼看着两人就要干起来了,镇西侯才从屋子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摆摆手道:“闹什么,现在干架还早了点,要想打,等小意出嫁当天,让你俩打个够!” 于是最终,从江意更衣试妆到结束,苏薄都没能看上一眼。 嫁衣很合身,发冠首饰等也十分妥当齐全,没什么要修改或者补缺的。 嬷嬷笑容温和地与她说道:“再过些日子,小姐便要出嫁了。到出嫁前的这些日,小姐与苏大人就不宜再见面了。” 江意愣了愣,道:“我每日去大营,也不能见他么?” 嬷嬷摇摇头,笑道:“小姐待嫁闺中,也不宜再去大营。你二人,直到大婚当日,才能再相见。” 当日,苏薄不仅没能见到江意试穿嫁衣时的光景,并且还被告知成婚前都不能见到她。 对于这一习俗,镇西侯和江词是举双手赞成的,于是又开始点了府兵严加看守,防着他翻窗爬墙。 最终苏薄一无所获,临走前只得看向院里的来羡,问它:“可好看?” 江意试嫁衣红妆时,来羡是好奇地进去瞅了两眼的。 来羡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薄:“你也不肯说?” 来羡:“嘿,那当然,毕竟我是小意儿的娘家狗嘛。” 第718章 婚前做准备 苏薄见不到江意,也不得不遵守这样的婚嫁习俗,只好经常让阿忱到江意这里来看看。 阿忱每次来江意这里,都会给她带些东西。 比如今个,他从小包里取出一只竹筒,双手捧给江意,道:“娘,这是爹买的桂花醪糟茶。” 江意拿上手,发现竹筒里还是温热的。 想来他定是刚在巷子口买来,便立刻让阿忱给她送来了。 江意把桂花醪糟茶倒进了碗里,跟阿忱一起分食。 明个,他又从小包里取出两本小书,给她道:“爹说这是新出的戏文本子。” 江意接过来,好笑道:“他给我这个干什么?” 阿忱道:“说娘无聊的时候翻一翻。” 于是江意和阿忱便坐在坐榻上,江意翻着戏文本子给他讲故事听。 晚上,苏薄来接阿忱,两人骑马回家。 路上,苏薄就可以从阿忱口中得知,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随着婚期一天天接近,果如来羡所说,江意的心境是一天一个样,千变万化,连她自己都琢磨不透。 晚上,江意对来羡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来羡,我睡不着。” 来羡:“你换个姿势睡。” 江意辗转不知换了多少个睡姿,精神还是活跃得很。 最后来羡只好使出杀手锏,建议道:“那要不,我学学苏薄的声音,跟你说说话?” 江意想起来,来羡是有这功能。 江意已经好几天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尽管很想听,但想想还是算了,道:“你学他,又不是真的他。我怕我听了,反而更加睡不着了。” 转眼间,后日便是冬至。 侯府里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因着苏薄府邸里没有长辈,就他独自一人,等到拜堂的时候,还是由镇西侯坐镇喜堂。 喜堂设在都司府,下午苏薄来迎亲,把人接过去了以后,在黄昏吉时再行拜堂礼。 所以这一天里,两家宴席分配得当,白天中午的时候就在侯府设宴,晚上则在都司府设宴,所有宾客也不分哪家是哪家的,都欢聚一堂。 江意的房间也重新被布置了一番,做为她出嫁的闺房,房中一切都铺着大红的色调。 丫鬟嬷嬷们在房门口进进出出,准备东西,屋子角落里的箱笼也堆了两重,有一些还没合上盖子,还得往里面装东西的。 江意见她们全都忙得不亦乐乎,自己一时倒找不到什么事来做。 等嬷嬷们把该装的东西都装得差不多了,众人才有序地散去。 云嬷嬷纪嬷嬷留在房里,让春衣绿苔两个丫鬟旁听,而后给江意讲嫁做人妇后的变化。 首先后日拜完堂后便得圆房,有了夫妻之实,才算作是真正的夫妻。 为了让江意顺利地度过洞房花烛夜,嬷嬷得教会她一些东西,让她对男女关系有新的认知。 其实江意大致懂,但还是难免听得面红耳赤。 嬷嬷的大致意思是,她初经人事,经不起折腾,得叫夫婿当夜疼惜着些。两人结合,只要进到身子里了,便算是完成洞房了,往后来日方长,可慢慢适应。 当然,如果她不知怎么才算是完成了,嬷嬷还提供了一两张绢子,绢子上画的都是男女之间的那等事,且还是不同的姿势。 江意胡乱收了绢子就压箱底里。 嬷嬷出去以后,绿苔吐吐舌头,道:“奴婢还以为,两个人成亲以后,夜夜躺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有孩子了呢。没想到,竟还要经历这些。” 绿苔还道:“难怪嬷嬷说初次会痛会见血,你想想啊,把个物件儿捅进身体里,那能不痛吗?这夫妻之实,会不会也太残忍了些?” 江意:“……” 第719章 常回来看看 绿苔自己想象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但还是不禁被吓得打了个寒颤。 春衣道:“绿苔,你就别吓小姐了。” 绿苔道:“小姐别怕,姑爷那般宠着小姐,肯定会轻些的。” 江意其实想说,会不会是你们自己吓自己。 因为她的夫君是苏薄,所以男女之事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反而他让她明白,那是一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 因为心里欢喜,才会想要彼此亲近,想全身心地融进对方的生命里。 冬至这日,是阴天。大雾。 一大早,侯府里就动作了起来。 镇西侯和江词很少把自己拾掇得这么体面,俱是一身锦衣、脚踩长靴,衣裳整理得端端正正,冠发梳理得整整齐齐。 镇西侯虽人至中年,但相貌堂堂,江词随他,往他身边一站,端的是英姿飒爽、风华绰绝。 父子俩差不多时候就到府门前迎客去了。 夔州城的文官武将们无不兴冲冲地登门喝喜酒,才半上午,侯府就已经宾朋满堂,热闹非凡。 江意在后院不必出去见客,到了中午,院里也摆了一桌午膳。 她等着父兄在前面招呼完客人以后,回到这后院来,同她一起再吃顿饭。 宾客们都在前院开宴了,父子两个陪了几杯酒,就折转往后院来。 在人前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可走在后花园里,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只管大步往前走,显得与前面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虽说是件大喜事,可是,江意今日出嫁以后,往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父子俩没法彻彻底底地感到高兴。 那种心情,总是掺着几分复杂。 到了江意的院子外面,两人停顿了下脚。 镇西侯看了看江词,道:“今个你妹妹新婚大喜,高兴点,笑一笑。” 江词道:“那爹也笑一笑。” 两人不舍得江意,但今天怎么也得高高兴兴地送她出嫁去,所以他俩不想给江意造成心里负担,在临进院子前,相互督促着脸上绽开一抹笑容。 镇西侯笑得很勉强,江词也笑得很僵硬,而后一同进院。 彼时江意看见他们,脸上过分诡异的笑脸,默了默,道:“一定要笑得这么恐怖吗?” 两人进屋,在膳桌前坐下,依然笑得很惊悚。 江意给父兄斟酒,道:“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啊。” 江词笑:“不行,今天妹妹大喜,哥哥高兴。” 镇西侯也笑:“今天闺女出嫁,爹爹也高兴。” 江意手中的酒壶一顿,蓦然也笑了出来。 原本,她不知道这顿饭应该怎么面对父兄才算好,她也怕自己的心情会影响到他们,可是眼下这形容,好像氛围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爹和哥哥还是原来那副样子。 有他们在的时候,她总是感到很轻松自在。 江意敬他们一杯酒,镇西侯道:“这酒虽好喝,可今天我跟你哥还得招呼场子,不能多喝,你一会儿还得离家门,肯定也不能醉醺醺地去拜堂,这一杯就意思意思就行了。” 江词道:“小意,你呡一下下就好了。” 而后放下酒杯,江意亲手舀了米饭,递给父兄。 镇西侯吃了几口,食不知味,道:“今天你过他的门,往后你也得常回来看看。” 江意点头,道:“往后我们也不会离爹和哥哥很远的。我们可以把家搬到隔壁,或者隔三差五也会回来住段时间的。” 江词不大意道:“反正夔州城就这么大点儿,两家多走几步就到了。” 江意面上漾开笑容,又很快垂下眼,悄然红了眼角,应道:“对的。” 第720章 使命和意义 江词道:“白天你跟苏薄也是要去大营的,我跟爹又不是看不见你,晚上离营的时候你多回家来,咱们多在一处吃晚饭,吃完饭你爱住哪儿就住哪儿,反正两边都是你的家。” 江意用力地点头,道:“谢谢哥哥。” 江词道:“只是平时在家定然不如以前那样时时能看见你,但也没关系,我从苏薄家门前路过时,都进去看看你。” 江意应道:“好。” 江词道:“他要是敢欺负你……”话头顿了顿,又道,“算了,他应该不会欺负你。” 江意细致地给爹和哥哥布菜,三人其实都没吃多少东西,都顾着说话了。 说起江意从前小时候的趣事。 家里两个男子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好这个娇娇小女娃,总是闹些啼笑皆非的笑话。 但好歹是她长大了,出落得这般耀眼,转眼间就要嫁人了。 说着说着,一家三口蓦地又沉默了下来。江词转过头去,飞快地揩了揩眼角,又转回头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菜。 后来,镇西侯叹道:“要是你娘能看见今天,不知道她该多高兴呢。” 一句话,直接让江意泪如雨下,再也绷不住。 江词眼眶红红道:“小意你哭什么,一会儿还要梳妆呢,哭肿了眼睛可怎么好看?” 江意哽咽着笑道:“娘在天之灵,一定能够看见的。我想说,这些年与爹和哥哥一起生活,虽然总是莽莽撞撞、马马虎虎,但我感到很幸福,也很幸运。” 她擦了擦脸,又道:“爹和哥哥可别以为我嫁人以后便没人管你们了,往后我也是照样得管着你们的。” 镇西侯又叹:“我们家小意往后就真是大人了。”他看着江意落泪的样子,伸起粗糙的手,给她揩掉泪痕,“我答应过你娘,定好好将你养大,我应该没让她失望吧。往后见了她,我也好有个交代了。” 江意泪眼模糊地点点头,含糊应着。 镇西侯道:“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今天你就打扮得美美的,高高兴兴嫁人去。反正爹和你哥,无论何时都在后面给你撑着。 “你到了他家,你得掌家,得管着他,知道不?不许别的花花草草进你们家的门,他要是敢对你三心二意,咱们就一脚把他踹了,回来继续过舒坦日子。” 江意继续点头,抖着嘴角又哭又笑地应道:“好……” 镇西侯道:“不过你选中的人,也是过了爹这关的,那些事儿不大可能会有,但爹还是得跟你说,免得你都忘了娘家是专门用来给你撑腰的。” 屋里屋外侍奉的嬷嬷丫鬟们,都不禁湿了眼眶。 来羡也趴在门前的屋檐下听听。 本来它自欺欺狗地以为这样的场合它也只是一个见证,体会不到其中的辛酸和喜悦,但事实证明,它还是再次受到了感染。 很早以前它便开始疑惑,这些人的情绪本不是它一个智能产物所该拥有的,可是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丰富的情绪会让它感觉自己也像是有血有肉地活着。 它有时候恍惚以为自己是一个真切的生命,是一条真正的狗。 但想想又觉得很逗,真狗才没有这么宽泛的认知和复杂的想法呢。 它趴在地上,把狗头放在两只前爪上,目光幽幽地望着院子,思考狗生——那它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想最初,它和江意结盟,也以为不过是暂寻个栖息之所而已,可一路走到现在,不知不觉它也像是有了个家。 它喜欢江意,喜欢她的父兄,也很喜欢这个家。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小意儿就要嫁人了。 想起以前,它还和小意儿一起吐槽过大魔头一根筋、死心眼儿呢,那些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一样。 她实现和完成了重生以后的意义,那它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使命和意义又在哪儿呢? 第721章 可真有艳福 屋子里,镇西侯及时结束了这顿午饭。不然再继续絮叨下去,得误了江意梳妆打扮的时辰了。 随后镇西侯和江词安抚好江意,就又风风火火地到前院去招呼客人。 江意则回了自己房间,丫鬟嬷嬷打水来给她洗漱更衣、梳妆挽发。 火红的嫁衣披身,春衣和绿苔前后整理衣襟裙角,从上往下,细致地捋过,那艳烈的裙摆逶地,凤凰于飞,美不可言。 整理好衣摆,整齐地叠好衣襟,延伸至腰间,系上腰带。 那一抹盈盈细腰在腰带微微一束下,愈加纤细柔韧。 随后纪嬷嬷替江意挽面,云嬷嬷梳头。 两位嬷嬷都是曾侍奉在她母亲身边的人,而今送她出嫁。 纪嬷嬷手里的细绳不断在她脸上游走,除去她脸上绒毛,她本就白皙如玉的皮肤看起来更加光滑白嫩如新生。 云嬷嬷手里的梳子从她发顶顺畅地梳到了发尾,温和慈爱道:“这一梳到白头,二梳举案齐眉,三梳恩爱长相守。” 江意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眶微微红着。 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乖巧温好的笑容,道:“谢谢嬷嬷,谢谢你们。” 挽好面,梳了头,纪嬷嬷和云嬷嬷就把梳妆打扮的事交给了春衣绿苔。 两个丫头仔细地将她脑后的青丝一缕一缕地盘起来,用金簪固定。鬓角额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整张脸尚未施粉黛,却也淡雅美丽。 而后敷上红妆,那眸若秋水眉如柳深,眼角依稀似飞雁掠过天边,晕染了一抹绮丽温柔的云霞。 肤若寒冬梅雪,点上胭脂色,春风煦来,艳若桃李。 她一眨眼一回眸,都显得天真而美艳,处处勾人心。 盘好青丝挽好妆以后,最后绿苔再将正红色的唇纸给她,压于两唇间抿一抿。 春衣捧着发冠,戴在她头上。 额上珠玉玲珑,耳边细坠琳琅。 春衣绿苔再透过铜镜看她时,都有些回不过神。 绿苔由衷赞叹道:“小姐今日,真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 来羡也不禁凑过狗头来,瞅了两眼,道:“都说姑娘家结婚这天最好看,还真是。大魔头可真有艳福。” 江意双手拽在袖中,面上不苟言笑,看得出来,她很是紧张。 接下来便是在房中等迎亲队伍来了。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春衣绿苔闲得无事,还把来羡给拉来倒腾了一番。 两人给来羡耳朵上别了一朵红花,上了两抹腮红。 江意终于被逗得发笑不止。 来羡挣扎不过,认命道:“真是要被你们烦死了。” 都司府这会儿和侯府比起来,相对冷清,因为宾客们都还在侯府里等着迎亲队伍来接新娘子呢。 大家一致都觉得,镇西侯和威武将军今天是不可能轻易把新娘子交出去的,于是他们对于都司的表现就格外的期待。 这会儿侯府里早就已经闹开了,甚至还押上了注,赌赌看都司大人能在几柱香内接到新娘子。 都司府虽还没迎客热闹起来,但满府上下的喜庆洋溢之色也是溢于言表。 前堂前院,苏薄的士兵林立,一个个十分的认真肃穆,黑色的军装整齐划一,庄重得简直跟要拔军出征有得一拼。 府里管家正来回奔走确认,一会儿迎亲队伍要带的东西可都得带齐了,还有士兵们开路得走哪条路,唢呐和鞭炮有没有全部准备好,等等。 后院里也没有闲着,媒婆亲自进新人房里查视,指示嬷嬷们这里捋捋那里整整的。 新房里一片喜红,桌上摆以红烛高台、玉壶美酒;那新床红帐分挽,床上锦被龙凤和鸣,很是相得益彰。 第722章 整齐迎亲去 媒婆道:“最后再检查一遍,弄好了以后就合门,可谁都不要进来了。动作快些,一会儿就要去迎亲了!” 这厢,素衣点好了人数,到苏薄这里来禀道:“主子,大家都已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因着苏薄之前住的那主院需得腾出来布置新房,所以这两日他都暂歇在一处客院。 片刻,苏薄打开了房门,绯色衣角拂动,他长腿从里面跨了出来。 他在檐下初初站定,那大红的吉服俨然整齐,衬得他高大挺拔、丰神俊朗;他墨发袭肩,以红色发带束发,双肩平直,衣襟交叠整齐,衣带束腰,整个身形十分流畅。 和平时着黑衣的肃淡冷清不同,大红的衣色淡去了两分他平时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那眉目间也仿佛人逢喜事精神爽,显得比平时更温和一些。 郎君翩翩如玉,他今日骑马去接心上的人。 苏薄道:“去问媒婆,可以出发了没有。” “是。” 素衣转身还没等走出院子,苏薄又道:“等等。” 素衣又转回身来:“主子吩咐。” 苏薄问他:“我这样有什么问题?” 素衣抬起头看了一眼,非常直观道:“除了很红,属下觉得没什么问题。” 媒婆那边也都准备好了,大家到前院集合。 马匹、喜轿等一应在府门前候着。 彼时媒婆见了苏薄,那叫一个花枝乱颤,挥着罗帕笑道:“没想到都司大人穿起这喜服来,竟是这般的赏心悦目!还是侯小姐眼光好!” 主要是在这之前,夔州城的姑娘们有了前车之鉴,谁敢擅自靠近他身边,再听闻他那方面可能不太妥当,于是就敬而远之了。 媒婆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做成都司府的媒啊,以后她夔州第一媒婆的名头,就更加无人能竞了。 队伍人马都严阵以待、各就各位,随着媒婆一声吆喝,大家就井然有序地准备出动了。 管家指着两个下人,率先往府门前两边各点燃一串鞭炮,那鞭炮声在一阵烟雾中炸得红红火火。 唢呐声在鞭炮声里吹响了第一声,随即迎亲的乐曲就高昂响彻街巷中。 外面的街道上,可围满了百姓看热闹呢。 鞭炮声炸到了将近尾声,苏薄方才从门里走出来。 他身量修长,衣角浮动,门前云烟缭绕,如从画境里走出来一般。往屋檐下勘勘一站,便有一种清逸潇洒之态。 苏薄踱下几步台阶,到了自己的马前。 这是平日里他常骑的马,此刻也做了装饰,马脖子上挂了红绸,它仿佛知道今日是主人大喜,一直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苏薄翻身骑上马,前有士兵开道,随之迎亲队伍便依次有序地走出了小巷。 巷口围堵的百姓见队伍来,赶紧分散两边让路。 大家可都看见了新郎官,皆是津津乐道。 “平时难机会见到都司大人,今日一见,没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啊,反而很英俊。” “嘿,以往的事迹也证明他是真可怕,只不过今日他大喜,得收敛罢了。” “咱们夔州城的姑娘也就算了,没人能镇得住的。怕是只有侯小姐,不论从身份家世还是从勇气胆量上,才能镇得住。不然都司大人怎么费尽心机,今日终于能够抱得美人归了呢。” “我听说,侯小姐也长得十分美艳,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了。” 迎亲队伍一路敲敲打打,热热闹闹地往侯府去,沿街的百姓们也都一路跟着瞧热闹。 侯府所在的巷口里,老早就安排好了人瞧动静呢,这会儿见队伍来了,赶紧跑回去报信儿。 第723章 先过他这关 彼时江意在房里,听见前院的喧哗声忽然高昂起来,紧接着鞭炮声阵阵回响,她原本就比较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更提紧了几分。 嬷嬷在外面道:“到了到了,迎亲队伍到了,春衣绿苔,你们俩再确认检查一番,而后替小姐将珠帘覆下。” 挽在凤冠两边的珠帘,以细小圆润和红玉和珍珠交错点缀而成,春衣和绿苔分别将其放下时,江意眼帘颤了颤,只见无数的小珠子在她眼前跳跃轻晃。 珠帘细密,将她目所能及的光景遮挡得若隐若现,也将她的面容遮挡得朦朦胧胧。 前院里正起哄闹成一片。 镇西侯和江词打过招呼了,他们这边的人可不能轻易让苏薄进到内院,于是准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刁难他呢。 苏薄身边的亲兵们,由素衣带头打阵,帮忙应付。 来羡跑来前院瞧热闹,结果可把它高兴坏了。 它正好看见素衣被人拿了件女人的衣服披身上,头上插了几朵花,被左右架着在宾客群中游两圈。那些宾客大都是糙汉子,吹哨调戏个不停。 他当时脸上的表情也很懵: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来羡直接笑翻在回廊长椅上。 素衣啊素衣,你也有今天! 很快苏薄就看见了来羡,来羡浑身一抖,赶紧爬起来就溜了。 大家伙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苏薄头上撒野,就都把节目用来造作他的亲兵了。于是苏薄趁机就循着来羡的去向追了出去。 “快点快点,都司往后院去了!” “这是打算硬闯吗,这下好看了!” 来羡往前撒蹄狂奔,回头一看,有些炸毛,只见大魔头正在后快速飞掠。 它一溜烟窜进了江意院子,夺门而入,一脸的惊魂未定。 江意听闻动静,回头拨了拨珠帘看它,道:“跑这么急,后头有人追你不成?” 来羡唏嘘:“那可不是,还真有人追我!大魔头追来了,就差一点点,他就逮到我了!幸好我卯足了劲!” 来羡顺了几口气,又道:“你父兄在外面拦着呢。” 春衣绿苔见来羡这么急,正好奇地顺着门缝往外看,惊道:“小姐,姑爷到了院子门口,只不过被侯爷和大公子挡住了!” 那喧哗热闹之声正如潮水般往这边涌来,只不过却没法进后院一看究竟,只能在中庭花园止步等候消息。 江词舒筋活骨,翻转手腕时发出几声骨节响,道:“想进这道门,得先过我这一关。” 镇西侯径直走到江意的屋门前,大刀阔斧地站着,道:“先打赢江词再说。” 素衣身为苏薄的贴身侍从,主子到后院抢新娘子,他也能跟着一起去,还有媒婆等人,也都赶紧跟了过来。 院里的丫鬟嬷嬷者众。 见苏薄解了喜袍外衣,江词就道:“你脱衣服干什么?” 苏薄随手将外袍挽着丢给素衣,道:“别弄脏了。一会儿我还要穿这身拜堂。” 一连这么多日过去了,江意终于隔门听见了他的声音。 心口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镇西侯让丫鬟嬷嬷们都撤离,腾出地方,也以免被误伤。 而后江词就毫不客气地主动出击,跟苏薄在院子里交起手来。 起初还只是在空地上拳脚相对,江词是使了劲的,苏薄也不能像上次在教练场那样单方面被他殴,于是两人越打越激烈。 空地施展不开,就打到了廊下,廊下地儿窄,又打到了屋顶上。 春衣绿苔两个扒着门缝往外看,并给江意实时汇报情况。 江意听见外面有瓷盆摔落碎裂的声音,绿苔震惊道:“小姐,他们把你的盆栽给打翻了。” “小姐,檐下的绿藤被他们给拔出来了。” “小姐,还有那屋檐上的瓦片,碎了好多!” 第724章 瞧这一双人 江词打得十分兴起,想以往他要跟苏薄比试的时候,苏薄这人总是不大有兴致的样子,要么就应付两下,要么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这次机会他可不就要淋漓尽致地跟他斗一场。 其实江词知道自己在武力上输他一筹,但人不就是要往上进步的么,只有勇于实践,才有可能会胜过他。 但显然,苏薄也不可能在今日输给江词的,平时输赢没关系,可今日他新婚妻子还在房里呢。 两人你来我往,在房檐边上缠斗,足踩在青瓦上,碎掉的瓦片稀稀拉拉往下掉。 屋子里的江意终于忍无可忍,隔着门出声道:“再毁坏我院里的东西,拿什么赔?” 屋顶上的江词应道:“哥哥没弄,都是苏薄弄坏的!” 江意道:“他一个人自己能跟自己打起来?” 镇西侯叉着腰仰头看着屋顶上的两人,道:“江词,快下来打,别在屋顶上打,一会儿把屋顶打塌了,不就如他的意让他给趁虚而入了么。” 江词一听,是这个理儿,于是又把苏薄往地上逼。 江意听见他们从房顶打到了地上,正聚精会神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呢,忽闻江词气急败坏地道了一句:“你小子往哪里跑!” 下一刻,江意只听身后砰地一声响。 她惊回头去,额前珠帘晃动,便见窗扉大开,一抹高大的红衣人影正正撑着窗棂就翻了进来。 他衣袂盈风,发丝微扬,随着他双足落地在她房里站定,衣发又迅速静垂了下来。 这窗户苏薄是翻惯了的,跟江词过两招只是为了分散他注意力,加上镇西侯跟座山一样挡在门前,一时不好正面突破,一旦寻得时机立马就绕到后窗来。 显然镇西侯父子丝毫没有料到,被他得逞。 苏薄定定地看着她,珠帘碍事,他看得模糊,但是一眼足矣。 江意站在屋中,嫁衣绯然,侧身回眸与他对视。 她感觉好久都没有见到他了啊,今日他着红衣,很好看。 墨发间散落着红色发带,那一双看她的眼睛,又深沉又勾人,那钩子一旦勾在她身上,就挪不开了。 对视的眼里,就只有彼此。 江意莫名紧张得心吊在了嗓子眼,发出怦怦怦的声音。 外头镇西侯正在问什么情况,春衣绿苔回过神来,语气轻快道:“姑爷进了房,见到小姐啦!” 镇西侯气道:“混小子竟耍诈,还不快开门!” 春衣绿苔赶紧开门,这时苏薄快步掠至江意面前,江意只感觉他的身息迎面拂来,下一刻身子便陡然一轻。 苏薄直接将她拦腰抱起,那珠帘摇曳,金玉玎珰,翩翩裙角如蝴蝶的翅膀一样在他臂弯里翩跹,江意惊了一惊,下意识就伸手搂住了他的头。 于是镇西侯和江词刚抬眼往门里一看,便看见他正抱着江意的光景。 两人皆着吉服,一身艳烈火红,看起来如斯登对。 他都抱上了,江词再不甘心,也不可能去把这对新人给拆散。 方才差点被一块飞溅的瓦片给砸到,媒婆还心有余悸呢,她汗涔涔地想,这武将家的媒可真是不好做啊。 这时瞧见苏薄抱着江意从房里走了出来,媒婆顿时又欢天喜地地吆喝:“新郎官接到新娘子喽!接到了接到了,总算是接到了!” 苏薄一步步沉稳地走下台阶,江意当着院里这么多丫鬟嬷嬷还有她父兄,以及数名随同媒婆一道的喜婆的面,紧张之余又很是不好意思,身子骨一直有些僵僵的。 苏薄低了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路时,唇挨近她耳边,低道:“靠着我。” 江意顿了顿,众目睽睽下,很是脸红心跳地,还是一点点缓缓倚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大家伙都笑着,祝福着。 媒婆喜滋滋道:“瞧这一双人,多登对啊!” 第725章 根本没隐疾 素衣拿着苏薄的外袍没头没脑地递来,苏薄没手接,便与江意道:“帮我拿着。” 她伸出素白的手,接过了他的衣袍,挽在怀里。 在苏薄临跨出院子前,她想了想,还是展开那衣袍,抬手披在了他的身上,又借自己靠在他怀中的身子压着他的衣襟,不会掉。 她已经听到中庭里鼎沸的人声,想着他还是将外袍穿上更好些。 苏薄垂眼看见她珠帘下的脸颊已然红透,那股嫣然之意漫过耳朵,直延伸至脖底的嫁衣衣襟下。 他的声音又低低入耳,沉磁道:“外面人多,你可以埋头躲着,不让他们看见。” 江意闻言便微微扭了扭身,整个把头面向他怀里躲着。 她额头贴着他胸膛的衣襟,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自己脸上也一阵一阵地发热。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 江意暗暗更贴近他一些,手里拽着自己的袖角不至于从腕间滑落下来,硬着头皮继续搂着苏薄。 随着苏薄走到了中庭,左右都是宾客们围拢上来,但始终不得见新娘子的容颜。 新娘子一直躲在新郎怀里,羞得不敢抬头见人。 宾客们道贺、起哄,苏薄一边应付场面,一边将怀中的人护得稳稳的。 她只需要躲在他的臂弯里就好。 两耳充斥着热闹的人声,在那热闹声中,江意依稀还听见自己依靠的那方胸膛里迸出有力的心跳,与她自己的心跳两相应和。 她如同所有新嫁娘那般紧张、羞怯,可同时,心里却也溢出了万般甜蜜。 她终于一点点回味过来,今天她和苏薄成亲了。 她嫁给了自己心悦的男人。 一直到苏薄把她送上喜轿,她都还感觉轻飘飘的那么不真实。 江意坐在轿中,手里下意识还抓着他臂间的衣裳。 苏薄额头抵着她的,道:“好了,现在除了我,没人看了。” 江意眼神颤了颤,一时不敢抬头看他。 外面的人又开始起哄:“都司大人钻了喜轿这么久怎还不出来啊?” 而后又是笑闹又是吹口哨的。 江意连忙松开了抓着他衣裳的手,轻细地催促:“你快出去吧。” 他一直看着她,忽偏头往她红唇上亲了一下,偷了个香,才抽身出去了。 江意在轿子里坐了一阵,因为还有许多侯府里准备的嫁妆箱笼需得一一抬出来。 后来鞭炮声和锣鼓声又起,喜轿旁边的媒婆吆喝一声“起轿喽!”,江意便感觉轿身被平稳地抬起,往前走去。 她的丫鬟嬷嬷一应跟媒婆一道,分左右而行。 路上百姓们都在围观,胆子大些的还问:“媒婆,新娘子美不美呀?” 媒婆眉飞色舞地应和道:“都司大人的新娘子,岂有不美的道理?” 路上媒婆又与纪嬷嬷云嬷嬷唠嗑,道:“都司大人郎才绝艳,今日一见,夔州城怕是好多姑娘得把眼睛看直了去。这以前,没哪个姑娘敢靠近,可这般优秀的郎君,还是她们有眼不识!” 两位嬷嬷笑着应是。 媒婆又道:“我做媒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般配的呢!” 随后媒婆八卦地问两位嬷嬷道:“我听说,都司大人的隐疾……治好了?” 绿苔耳朵尖,听到了这话,赶紧插进来道:“什么隐疾,我家姑爷好着呢,根本没隐疾!” 媒婆笑着捂嘴道:“你这丫头片子咋个知道的?” 绿苔道:“那当然是我家大公子去考究的呀,以前那都是城里以讹传讹,我家姑爷只是不喜欢旁的女子近身罢了。” 媒婆乐呵呵道:“那敢情好,都司大人正值英年,侯小姐也这样年轻美丽,这两人儿结为夫妻,要不了多久,铁定就能有好消息!” 第726章 入新房等候 绿苔笑嘻嘻道:“三年抱俩不是问题。” 春衣扯了扯她的袖角,好笑道:“这般口无遮拦,也不害臊。” 媒婆好心又道:“你们家小姐身子骨娇小细嫩,都司大人又那般高大威猛,你们身边伺候的今晚可得仔细着点,劝劝新姑爷莫太挥霍,好歹得顾顾小姐的身子骨儿。否则,明早可别下不来床。” 绿苔对这事儿本就心有戚戚,闻言脸色都变了一截,道:“竟有这么恐怖?” 媒婆道:“这男人如狼似虎起来,女人吃不消的,可不得去掉半条命。” 绿苔惊惶道:“那怎么办?” 媒婆笑道:“一看你这丫头片子啥也不懂,等以后你嫁人就懂了。” 这些话题全都淹没在鞭炮声和唢呐声里,就连离得最近的坐在喜轿里的江意也听不清。 迎亲队伍绕城游了一圈,终于抵达都司府。 又经过了一系列繁琐的步骤,后苏薄叩了轿门,把江意从轿子里抱出来。 迎亲时辰估算得比较宽裕,眼下离拜堂吉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总不能去喜堂上等,因而苏薄抱她正式进自己家门以后,便先入后院,放她在新房里等。 宾客们都来了都司府,苏薄身为一家之主,怎么的也得出去露个面招呼招呼。 故他将江意送到房里以后,江意便软声催促着他先去。 等他走后,春衣绿苔才打量起布置好的这新房来。 房间十分宽敞,与隔壁的书房是连通了的。并且布置得十分妥当,房中陈设等也都一应俱全。 绿苔笑嘻嘻道:“春衣,你有没有发现,姑爷这里的房间,就是比对着咱们侯府小姐的房间来布置的啊?” 春衣笑嗔她一眼:“就你话多。” 江意坐在喜床边,喜床宽大,床上铺叠着龙凤被,她隔着珠帘也飞快地打量了一眼。 之前她来过他的房间,那时他房中十分简洁,眼下却跟焕然一新似的,多添了许多东西。 不再像他平时独身居住的模样,而更像是他们两人将要一起居住的光景。 只一眼她就看出来了,房里的布置确实是按照侯府里她的闺房来的,她闺房里放妆台的地方,眼下这里也放了一摆妆台,闺房里放置屏风和浴桶的地方,这里也对应地放置了屏风和浴桶,甚至于桌凳、窗边坐榻躺椅以及墙边衣橱等,摆放的位置几乎都一模一样。 他是想让她自在舒服,往后住在这里与住在侯府一个样。 江意抿着红唇,手里不自觉地拽着一袭裙角。 这里往后就是自己和他共同的房间了。 不多时,就有人在门外敲门。春衣移步到房门前开门一看,怎料是苏薄去而复返。 他要进新房,春衣和绿苔两个也不能拦着,但又不能单独留下他和江意待在一起,毕竟这还没拜堂呢,身为江意的娘家人,她们不能擅离职守。 于是两丫头就十分显眼地杵在一旁。 苏薄淡淡看了她俩一眼,很明显有点嫌弃她俩碍事。 平时两丫头很有眼见,可这回得硬着头皮装不懂。 片刻,这都司府里的嬷嬷见江意的丫头不出来,便探进半个头,笑容和蔼地道:“两位姑娘今日想必是累坏了,眼下离拜堂还有一会儿,不妨出来吃点东西吧,也好歇一歇,等到夫人与大人拜完堂,晚上还有得忙呢。” 春衣绿苔两个谨守着不动。 江意也知道,两丫头今天一直忙碌,中午饭也吃得马马虎虎,最后还是她轻声道:“去吧。” 春衣便应道:“那奴婢们就在外面,小姐有吩咐就叫奴婢们。” 江意点了点头。 两丫头这才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这新房里,便只剩下江意和苏薄两人。 第727章 耐心投喂她 好像因为苏薄在这屋里,空气都变得有些稀薄起来。 江意正襟危坐,原本铺得柔软的喜榻,顿时也让她感到如坐针毡。 苏薄并没有第一时间走近她,而是走到桌边去,背对着她,身量挺拔,问:“饿不饿?” 江意轻声应道:“没想起饿。” 苏薄道:“听说你中午都顾着与父兄叙话了,没吃什么东西。” 而后江意就眼睁睁看着他转身,手里端了一碟红烛边摆放的糕点盘,朝自己走来。 江意讷讷道:“那个,应该不能动吧?” 嬷嬷告诉过她,新房里准备的果点,很多时候都是摆设,新娘子在等待夫君期间,是不能擅自动用的。至少在洞房前不能用。 苏薄道:“为什么不能动?” 江意轻细道:“不能就是不能。” 苏薄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碟子放在自己另一边的床沿上,道:“这不是吃的么,吃的不拿来吃,难道拿来看?” 江意说不过他,只好别开眼道:“你这会儿也不应该在这里的。” 苏薄:“这是我家,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江意道:“你就不怕一会儿前边的人到处找你?” 苏薄:“我让素衣看着。” 见苏薄要喂她吃东西,江意默了默,软声道:“我不吃啊,吃了东西会弄掉唇红的,等拜完堂再吃好不好?” 苏薄将糕点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道:“这样总不会弄掉。” 他伸手来拂她面前的珠帘,她不由得按住他的手,道:“这个是要等拜完堂再掀的。” 苏薄道:“一会儿吃完放下,拜完堂我再掀一次不就是了。” 江意:“……” 她拗不过他,被他拂开珠帘分别在凤冠两边,终于露出真切的模样来。 苏薄一时看着她,没有动作。 江意抿了抿唇,脸颊一片滚热,又哭笑不得地瞪了瞪他,道:“好看吗?” 不想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嗯,极好看。” 江意连瞪他的眼神都有些发颤。 苏薄进来前净过手了,手指拈着小块小块的糕点,送到她唇边喂她。 江意只好张口,尽量不碰到嘴唇,含了糕点,小口小口地吞咽。 香甜的味道在味蕾里漫开,她忽才觉得自己原来是饿了的。 苏薄极是有耐心看她像猫儿一样地进食,她见他指上残留着糕点屑,压根没多想,下意识就伸舌头舔舔他的指端,把那糕点屑给卷进了嘴里。 苏薄手上微微一顿。 江意却没发现他的反应,冷不防噎得有些难受。 苏薄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反正东西她都已经吃了,也就不拒绝水了,连忙伸了双手捧过来,仍还记得不要弄花唇红,便小心翼翼地张口啜了几小口。 苏薄道:“再吃点。” 他喂的点心好吃,江意便十分配合地张口,露出红唇里面的洁白牙齿,灵活又狡猾地把他手上的小块点心卷了去。 她也没注意到,苏薄眼神渐渐泛深,极是享受对她的投喂和欣赏她的吃相。 尽管她很小心,但几块点心下来,嘴角还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细碎的点心屑,只是她自己察觉不到。 直到苏薄将掰碎的小块都投喂完了,江意眼神不禁软乎乎地瞟了瞟碟子里其他的完整的点心块,意思很明显,她还想吃。 苏薄声色有些晦然,道:“嘴角沾上了。” 江意愣了愣,问:“哪边呢?” 不等苏薄具体说哪边,她自己便伸出舌头先去舔了舔。 然就在她刚做出这番举动时,苏薄忽然扶着她的后颈,偏头就欺了上来,刚好将她噙住。 江意身子一颤,双手抵着他手臂想推开他,可他却越欺越紧,越吻越深,半分都没有要将她松开的样子。 第728章 诸事已妥帖 “别……会弄掉……” 江意还关心着这个。 苏薄已经有些失控地将她辗转反侧地品尝了。 到后来她连坐都坐不稳,被他满身想要将她吞了的侵略感给压得倒在了身后的喜榻上。 江意瞠了瞠眼,来不及说话,他便也俯身而下,继续缠绵入骨地吻她…… 她星眸迷离,眼角绯彻,明明知道这样不行,可还是,情不自禁。 那双天真娇妩的眼里倒映着的,满身他的身影。 最终他不得不克制自己及时收住,压抑着在她耳畔道:“晚上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慢慢来,也不急在这一时。” 本来他只是怕她饿着,知道自己不在,她不会吃东西的,所以才进来陪她的。 结果还是没忍住。 她眼神湿润,像雨后的花蕊一般分外娇艳,还有些轻飘飘地道:“你不急还……这样。” 苏薄:“是你先勾的我。” 江意:“……” 屋子外面,春衣和绿苔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又等了一阵,许久苏薄才开门从里面出来。 他衣着整齐,体体面面,一本正经地对春衣绿苔道:“她吃了点心,不小心把唇红弄没了,一会儿给她补补。”顿了顿又补充,“妆台匣子里应该有。” 春衣绿苔:“……” 苏薄抬脚要走,绿苔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姑爷嘴角怎么也是红的?” 苏薄拭了拭嘴角,没应话,大步走了。 随后春衣绿苔进房里去,江意依旧坐在喜床边,正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嫁衣裙角。 绿苔笑嘻嘻道:“奴婢明白了,姑爷也吃了点点心。” 江意脸颊瞬时红透。 春衣道:“绿苔你少说两句。” 绿苔吐了吐舌头,笑道:“小姐脸皮薄,姑爷脸皮却挺厚。” 春衣到妆台前,打开妆匣子一看,里面果真备着各种胭脂。她从中挑了一样出来,道:“绿苔,扶小姐坐过来。” 绿苔帮江意牵了牵裙角,江意起身几步走了过去坐下。 春衣先将她唇周残留的唇红用湿绢子拭去,而后才重新补了。 后在房里没等多久,前边的嬷嬷就过来传话,道是前面喜堂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便要去喜堂拜堂了。 媒婆后脚过来请,春衣和绿苔左右搀扶着她出了新房的门。 珠帘下,她抬眼看了一眼这院中的光景,有自己侯府的嬷嬷和这都司府的嬷嬷们,还有前来看热闹的女眷们,正是黄昏时分,原本阴了一整天的天儿,忽而有种放晴的感觉。 浓云淡去,虽日头已落,却似残留着金色的霞光。这会儿傍晚的雾气弥漫上来,朦朦胧胧呈一片金雾,十分漂亮。 媒婆笑道:“看这天象,吉时无疑了。这门婚姻,天时地利人和处处占尽,侯小姐与都司大人结为夫妻后,必定幸福永久!” 随之媒婆走在前头,又道:“好了,咱们快去前边拜堂吧!” 于是一群女眷前呼后拥地去往那喜堂。 府里火红的灯笼高挂,红绸绣满了屋檐,那喜堂里,亦是喜红一片,诸事皆已妥帖。 此刻前院正宾客如云,大抵苏薄在这里立府以来还从未如此热闹过。大家言笑晏晏、喜气洋洋,都对接下来的新人拜堂翘首以待。 苏薄一身红衣,极为出挑,来的很多都是营中武将,也没个讲究,一个接一个地开他玩笑,还约好今晚得大灌他一场。 有人高声笑道:“我等就从来没见过苏大人居然有脾气这么好的时候!” “平时见惯了他一身煞黑,今日穿这吉服,倒也惊艳四座!” 而后就是一通拍桌开怀大笑。 第729章 平地雷声起 夔州城所傍的那面湖,十分平静。 随着暮色渐晚,夜初笼上,湖上那如烟的雾气也越来越浓,丝丝沉绕,到最后将视线晕染得一片模糊。 远处的山影渐渐若隐若现。 湖上渔船,收工得比平时早,船上的人一边拉网,一边朝其他渔船吆喝道:“起雾了,这浓雾连天的,啥也看不见,不如早早收工,回去兴许还能听城里人说说今个侯府与都司府家的喜事呢!” 这一吆喝,其他渔船的人也都呼应。 眼下天快黑了,这样的天儿视线有阻,几只渔船便相继收网靠岸去了。 最终,偌大一片平静的湖面上只剩下哨兵行船巡游,湖水自船底漾开,扩散成一圈一圈的浮波,发出清越的水声。 后来湖上的雾越来越浓,冷茫茫一片,视线只能看清一两丈开外的地方。 船上点起了灯。好在夔州城夜里也灯火明亮,船只在湖上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今夜负责值守的哨兵们,也难免谈论起城里的喜事。 他们虽没有机会去亲自观摩,但还是津津乐道。 “两家结了姻好,往后咱们西陲军就都是一家的了。” “那可难说,镇西侯原只是奉命镇守此地,现在西夷人被打败了,朝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召侯爷回京。” 说这话的士兵压了压声音,又道,“不然你说,朝廷能放心镇西侯在此地一家独大吗,就不怕将来功高震主不好收场?” “还有都司大人,眼下虽为咱们夔州的边境都司,可这军职也是几年轮换一次的,这几年他在这个地儿,下几年他便又去另一个地儿了。” “所以只能说,眼下都在夔州的这几年,两家是一家。等到了时候,还是得各分东西的。” “唉,就是不知道这几年一过,下一个来这里的又是个什么人物,如若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苦的可是我们西陲军。还是现在这样,侯爷与都司大人相互协商配合,最好。” 城里灯火辉煌如织,这湖上空旷冷清。 士兵们视野虽有限,但正聊说着这些时,忽而听到远方响起一道十分闷沉浑厚的声音,有点像平静的夜空里荡开的一记闷雷声。 雷声并不响亮震耳,但余韵在空气里传播发酵,却是久久不散。 哨兵疑惑道:“怎么的,突然打起雷来了?” 眼下这时节,响起滚雷的情况可少见。 而且今天虽然天气阴,但却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哨兵们仔细辨认,道:“好像雷声是从西边传来的。” 大家纷纷举头往西边看去,可惜灰茫茫什么都看不见,那边可是屹立的是两座大山,就算看得见也没什么可看的。 那闷雷声时有时无,大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没多久,哨兵就明显感觉到,这湖面比先前动荡了两分,湖水涌动得凶了些,船只都有些晃了起来。 哨兵觉得有异,那雷声细听也不像雷声,便有人提议道:“把船开近一些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另有哨兵道:“眼下这样大雾,天又黑了,辨不清方向,怎能贸然行船。不如先靠岸,回禀了侯爷,再做决断。” 想来也是,他们负责在湖上巡哨,一旦发现情况,理应先往上禀报。 于是哨船立刻往灯火明然处行去。 这厢都司府喜堂上,镇西侯以长辈的身份坐在堂首正中,大马金刀地,双手扶在膝上,时不时抖两下腿。 江词就站在他旁边。妹妹拜堂,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也得做个见证人,并且喝上新晋妹夫敬的一杯茶。 来羡则在江词旁边,蹲坐着,抬头挺胸,很是昂扬。 小意儿拜堂,它怎么的也得当个见证狗吧。 随着媒婆刚转过穿廊,高呼一声“新娘子到喽!”,众人不由自主纷纷把眼神投过去。 千呼万唤,总算是出来了。 第730章 异从何方来 苏薄站在喜堂前,侧身面向媒婆来的那边,片刻便见春衣绿苔搀扶着新娘子,于灯火嫣然下款款而来。 她每往前走一步,可见珠帘摇曳,嫁衣长长逶地,红妆寸寸生香。 原本喧哗的宾客们,一点点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江意走近,媒婆将红绸手牵的一端递到了苏薄的手上,春衣绿苔退居一边,媒婆高呼道:“新人入堂——” 府门前点燃了两串鞭炮,噼里啪啦炸得十分热烈。 江意低垂着眉眼,同苏薄一起跨入喜堂,行到喜堂中间。 喜堂外面的宾客们都一阵道喜祝福。 阿忱由素衣举着,坐在素衣肩膀上,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爹娘成亲以后,他们一家人就天天住在一起了。 在媒婆和引赞的主持下,新人先拜喜堂上设的先人牌位、进香,而后再拜天地、尊长、宾客以及夫妻对拜。 先人牌位只有一樽,那便是苏薄年幼便已逝去的母亲。 苏薄的过往,他曾与江意说起过。 有关他的母亲,他也只寥寥数句,不曾详提。但能在今日他成婚之时,将他母亲的牌位设在这里,想必,他母亲最终虽未能护他长大,但至少曾爱他如宝。 江意同苏薄站在一起,引赞递了香在两人手上。 她举着香,看着那牌位,而后虔诚地同他一起深深俯身一拜。 江意没有见过这位婆婆,但是她想,一定是位非常温柔的人,才会有苏薄这般,即使曾遭遇过许多不公平的对待、经历过许多难熬的时刻,却依然有他独特的沉稳细致。 没有真正靠近过他们内心的人,不懂得他们真正的好。 这一刻,江意由衷地感激,感激她将苏薄带来这个世上,感激自己可以遇见他,感激可以同他相爱相守。 她想,这位素未谋面的婆婆,九泉之下,应当同她娘一样,可以安心了吧。 因为往后,她会倾尽全力,来守好身边的这个男人。 只是拜完先人,正准备拜天地,忽而夜空远方传来轰隆声,乍一听像打雷一般。 有宾客望天,道:“要下雨?” 另有人道:“傍晚天还晴着呢,哪会是要下雨的样子。” 媒婆招呼道:“来来来,继续拜堂~” 那轰隆声绵绵长长,不绝不尽。 不过喜事当前,大家都没当回事。 江意和苏薄随后又拜了天地,而后面向镇西侯和江词,再拜尊长。 只是二拜还没拜成,尊长茶也没来得及敬,那轰隆隆的声音便越来越响。 不是打雷。 那是什么声音? 来羡凝神辨听,道:“好像是有什么炸了?” 这种情况下,也没法安心继续拜堂。 镇西侯当即令了宾客群中的两个将领,道:“带人出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将领前脚刚刚带人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原本祥和的城中夜晚,突然起了一片混乱之声,似乎动静不小。 众男宾大多有官职在身,遇到这种情况立刻从喜堂外散开,出去一看究竟。 也正是这时,湖那边的哨兵匆忙跑来,禀道:“启禀侯爷、都司大人,湖上有异,可天色昏暗,迷雾重重,属下等一时辨认不清,特来请示,可要行船前往确认?” 镇西侯面色凝重下来,道:“异从何方来?” 哨兵道:“西边。” 可西边都是山,能有什么异状? 但镇西侯丝毫不敢大意,立刻道:“传令下去,加派两艘船,缓慢行进。” 将领带着哨兵立刻就去了。 镇西侯原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喜堂,更不想中断婚事,可同一时间城里和湖上都有了响动,他没法安心继续坐在这里,遂回头对江意和苏薄道:“我先去看看,茶等我回来再接着喝。苏薄,你陪着小意。” 说罢,不等江意应声,镇西侯和江词就动身离去了。 第731章 大浪滔天来 前一刻还热热闹闹的光景,因为这突发状况,一下子散得七七八八。 这下,也没法再继续拜堂。 媒婆本想提一嘴,新人拜堂是要讲究吉时的,误了吉时后面也不能随意再拜了。 只不过在场的可都是城中最有头面的人物,他们有本职工作在身,需得出去查探情况,镇西侯又是个说一不二的,哪容得她一个妇道人家说嘴。 所以说,短时间内,宾客四散,媒婆她也阻止不了。 媒婆只能笑脸相迎地安慰江意:“没事没事,等大家伙回来,再勘个吉利的时辰重新拜堂便是。” 说着正要叫丫鬟嬷嬷上前来搀扶江意去新房休息,江意却全然没这心思,她有些放心不下她父兄,抬头看向苏薄道:“我也想去看看。” 他们都去了,就留下她和苏薄在这里,起不到什么作用。 虽说他俩是今晚婚礼的主角,可如若真有什么情况,也不能置之度外。 何况这也是苏薄的职责所在。 苏薄让素衣他们去备马。 江意头上的凤冠太繁琐,这样去不方便,更怕中途弄掉了,就暂时摘下来,交给春衣绿苔道:“我一会儿回来还要戴的,你们俩帮我保管好了啊。” 说罢她又动手取下了耳坠。 绿苔又着急又无奈,道:“小姐新婚,怎么还能往外乱跑啊。” 江意把耳坠就放在了绿苔的手心里,转身便跟苏薄一道走出喜堂到大门外去了。 府门外备好了马,两人翻身骑上马,正要走,来羡和阿忱就追到了大门口。 江意道:“来羡,你先看着阿忱,我们去看看就回。” 阿忱潜意识里有些害怕这样的场景,小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道:“爹,娘,你们要快些回来呀!” 江意道:“乖,先进去。” 而后两人带上一队亲兵,就策马奔出了小巷。 城中其他地方确有嘈杂的动静传来,似乎颇为混乱,是从西城靠近山脚的城边传来的,只不过之前已经有人奉命带人过去查看情况了,苏薄便没分出人手,一行人直去湖边码头。 今晚的夔州城,一时间像从睡梦中苏醒一般,各路兵马声响重重不绝。 到了码头,江意抬眼看见镇西侯和江词他们正站在离湖边不远的栈道这头的台阶上。那里地势稍高,视野也开阔一些。 江意一翻下马,就快步朝前跑去,问:“怎么样?” 镇西侯回头看见她和苏薄一齐来了,瞪眼道:“不是让你们先等着吗,跑来这里做什么?” 江意一眼朝湖面望出去,只见夜色太浓,雾气又重,眼前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刚刚驶出码头、往西边行去的两艘船上的灯火。 江词沉声道:“目前还不清楚。” 可他们站在这栈道台阶上,都能感觉到湖面颇为不宁。 湖水动荡,水波一重又一重地拍打着岸边,就像一只锅被人拿在手里不停地颠来颠去似的,使得锅里的水也跟着晃来晃去。 那西边传来的浑厚声响越来越醒耳。 结果众人在岸边没等多久,忽闻一道震天如平地悍雷一样的声音猛地从远处炸开来,那气势恢宏,响彻山河,让人感觉仿佛脚下的地表都跟着震荡了一下。 有武将凝重地出声道:“山崩地裂了?” 紧接着滔滔水声由远及近,铺陈而来。 两艘哨船已经驶离岸边有许远的距离了,那灯火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哨船上的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吼道:“有大浪来!” 话音儿一落,一个高高的浪头,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庞大猛兽狠狠扑下,顷刻把船只吞没。 那水上的两艘船,依稀只见暗淡的灯火摇晃了一下,就归于黑暗。 岸上众人一惊,顾不上怀疑这一面湖怎么会起大浪,那响亮的水声奔腾呼啸,宛如下一刻就会冲到跟前来,所有人马当即往城中撤。 刚稀稀拉拉撤到城门口,那浪头已至。 江意只来得及草草回头看一眼,却见湖水掀起了一两丈高,铺天盖地而来! 第732章 不是好时候 当时江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湖水就兜头灌下,无孔不入。 她也什么都看不见,无法呼吸,像被困在冰冷的牢笼里,只剩下绝望和窒息。 幼年时留下的阴影,江意怕水。 一旦到了开阔的水里,她便失去了一切自主控制的能力。 手脚像不是自己的,半分都不听使唤。 周遭一片漆黑,江意恍恍惚惚连挣扎都不能,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恐惧感也依然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也是这么冷这么无助。 以至于她以为重回到了自己那年溺水的时候。 对,是重回了。 因为就在她以为死定了的时候,同样有一双手伸来,在随波逐流中猛地将她一把拽住,而后拉进一方温暖的胸怀里。 不再是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梦境,而是真真切切,那般熟悉。 他的怀抱熟悉,他怀里的温度也熟悉。他双手抱起她,将她托出水面的动作,也一模一样的熟悉。 渐渐地,江意耳边恢复了听觉,她听见哗哗的水声,来来去去。 苏薄抱着她的身子浮出水面,正一步一步逆水往城中行走。 两人浑身湿透,水流不断往下淌,江意迷迷糊糊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 原本没过头顶的湖水,又迅速往湖里回流。 起初漫在苏薄的脖子处,随着他往前走、湖水往回流,水位渐渐往下降,漫在他胸膛,腰腹,最后流淌在他腿部。 他逆水而行,也一步步走得十分沉稳。 江意靠在他胸膛上,失神地微微仰头看着他。 黑夜里,她一点点将他深邃的轮廓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也在这一刻终于补全了儿时记忆里那片模糊的光影。 那时她挣扎着,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是怎么都没有力气抬起眼皮,从细窄的眼缝里,她只看到一道黑影。 而今,她终于看清了。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想哭。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她认错了人。 这个错误,险些扭转她的一生。 她曾轻易对别人许下婚约,带有报恩的成分,可是,那个曾将她从水里捞起来的少年,不是别人。 根本就不是别人。 江意哆哆嗦嗦地伸手圈住苏薄的脖子,将身子极力往他怀里靠,脸贴着他的胸膛,喃喃道:“苏薄,原来是你啊。” 她笑了两声,笑自己傻,可是笑过以后,又抖着唇角哭了。 真是绕了好大的一圈。 她用力将他搂紧,苏薄低头看了她一眼,天太黑,周遭又一片混乱,一时分不清她眼角是泪水还是湖水,应她道:“到了水里也不用怕,我会凫水,我带着你。” 江意用力点头,声音微颤道:“在你来之前我很怕,但发现你就在我身边以后,我不怕了,一点都不怕了。” 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可是眼下都不是一个好时候,只能先往后放一放。 因夔州城的地势比湖面高出一截,便是这湖里大浪打上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这浪头确实很猛,涌入了城门,几乎冲刷了一条街。 街道两边的房屋被灌进了水,而且有几处不甚牢固的,还直接被冲垮了去。 顿时这条街上就沸腾了起来,哀嚎声响彻黑夜。 百姓家中坐,突然浪头打来,冲坏他们的房屋,把人丁也冲得零星四散,还有一些没能及时抓住固定物,被浪头退去时给一并卷进了湖里的。 当时江意和镇西侯他们就站在城门口,离得最近,也被冲击得最厉害。 城门口的士兵和将领们,全都冲得七零八落。 第733章 吹号迎西敌 江意从苏薄怀里下来,顾不上浑身湿透和冬夜寒冷,连忙艰难地淌着水去找她爹和哥哥。 镇西侯和江词反应都快,两人被冲远了些,但及时抓住身边能固定的东西,不至于被卷走。 将领基本都还好,一些士兵和百姓一样落了湖,这黑灯瞎火的,镇西侯只能让岸上的人尽力去捞救。 这浪究竟从何处来?方才那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严重性恐怕在这里。 镇西侯立刻命人去调集营中士兵,城门口这条街被水淹灭了所有的光火,他又让人立刻去别的地方借火来。 必须要有光照着,才能看清楚,最快做出对应措施。 然而,正当火把齐齐照亮这处城门,西城靠近山脚那边的混乱突然加剧扩大。 百姓们的哀嚎惨叫声,比这处城门更甚! 之前去查看情况的将领骑马匆匆赶来,神情万分严肃,禀道:“侯爷,大事不好了。咱们西侧发生了山崩,山上正不断有巨石落下,砸死了不少城中百姓!” 方才的巨响也是从西边传来的。 夔州城西边依傍着连片山岭,自建城以来,这都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山崩?山崩的话会有那样的巨响吗? 镇西侯显然不信,不光他不信,在场的听到了那样大动静的将领们也都不信。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山上巨石还在不停往下落。 一块石头能砸碎那一片的房屋,房屋附近的百姓们无处可逃,并且巨石碎裂成几块,滚到城中,杀伤的范围很大。 站在山上俯视整个夔州城,不过就是个夹缝中发展起来的小地方。 城中原本辉煌祥和的灯火,飘零摇曳,各处稀稀拉拉地冒起了火光和浓烟。 哭喊惨叫声此起彼伏。 仿佛原本一片静谧祥和之地,一瞬间变成了个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漆黑一片的湖上,西侧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朦胧暗淡。 湖面上笼罩着的浓雾,已经随着方才浪头打来卷带起的风给驱散了大半,众人得以看见,那微弱的光正穿破黑夜,往这边来。 不是之前的哨船。 那是一连串的光,在夜里像一排整齐飞行的萤火。 镇西侯目光如炬地看着,面容阴晴不定,苏薄肃冷出声道:“有敌来,吹号迎敌。” 这一句话,顿时将气氛降到了令人感到压抑的程度。 在场的将领们浑身狼狈,抹了一把水,心里不禁狠狠下坠。 有敌来,除了可能存在的西夷,实在想不到别人;他们不是从对面的天堑行船通过,也不是从夔州城背后突袭,而是从西边最稳固的屏障突破,这谁信? 但命令第一时间重重传达。 “吹号——迎敌——” “吹号——” 很快,号角声便在夜里慌急、低沉如破碎的呜咽一般响起。 江意浑身冰冷,却不再是来自于湖水和这寒冷的天气。而是来自于心底。 她也看见了湖面远处缓缓而来的光火,起初只是豆大点的十分朦胧的光,后来光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隐隐约约衬出船只的轮廓来。 她以为,夔州城两边山势环绕,后方各城兵防也都滴水不漏,夔州城理应是最稳妥的。 可谁也想不到,会有敌兵从西边来。 夔州西城紧挨着的山岭走势从东北到西南,和东侧山岭一起,对夔州城呈环绕合抱之势。 这西山岭严丝合缝地围绕了夔州西城,一直蔓延至南城门,方才到头。 到头以后,山岭便呈斜下坡的态势,岭中草木繁茂,覆盖得完完全全。 正山头上不断有裂石落下,与此同时,那股动静正往斜下坡汹涌蔓延,所至之处仿佛地动山摇,山木攒动。 此刻镇西侯他们就在南城门。 将士们全都如临大敌。 只见湖面上的火光,行进到离码头有一定的距离以后,突然就停止了,没再靠近了。 没过片刻,熟悉水上行船的人很快就发现,那火光转了个向! 隐隐的船影过夔州而不入,竟是往另一个方向去! “他们要过夔门天堑!顺着河道往下游去!” 第734章 他是我夫婿 这声音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中。 若真是让那些船穿过夔门去了下游,会是个什么后果? 下游沿河许多城池,皆是富饶之地而又无强有力的兵防,对那些地方而言,夔州就是一道关卡。 一旦绕过了夔州抵达下游,就等于是直切入大玥腹地!真要是西夷人的话,他们可极兴肆虐! 镇西侯当即传令道:“马上整顿能立即出行的船,全力追击,定要将其全数歼灭!” 这码头岸边随时停靠得有军船,因为每天都会有士兵行船巡游。 码头总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夔州城的民商船只所用,一部分则是专供军船所用。 军船用的码头更靠东边里头一些,方才一个大浪打来是在西侧,因而那些军船受到的波及很小。 一辆辆的军船从港口使出,调来的士兵们立刻整装上船,军械库里也最快时间搬来了军械装上,镇西侯一连点了三名将,还差一名主将。 他回身看向江词,江词义无反顾,只是还不待开口,镇西侯身旁的苏薄忽然道:“我去。” 镇西侯和江词皆是一顿。 此次追击,必须要快准狠,别的将领没这能耐。 镇西侯必须坐镇这里,他最信得过的除了苏薄,也就只有江词。 可彼此都知道,苏薄领兵水上出征,是绝对最适合的人选。 他身为都司,在战力上和号召力上,都与镇西侯不分伯仲。 只是镇西侯考虑到今日他大婚,所以才打算叫江词去。 既然苏薄应下了,镇西侯也没什么好犹疑的。 父子俩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江意,江意面上也毫无反对之色。 她很清楚,大敌当前,顾不得儿女情长。 反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他去哪里,她跟着他一起去就是了。 很快船只整装完毕,苏薄抬脚往那边码头走去,江意伸手就要去拉他的手臂,抬脚一并跟上去。 然,她的手指尖将将只来得及碰到他臂间的湿衣,却冷不防身后一道阻力蓦然将她拽住了去。 江意愕然回头,看见镇西侯正拽着她的胳膊。 苏薄走了两步,略一停顿,回眸看她。 对于她被镇西侯拉住,苏薄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在他的设想之中。 江意使劲挣扎,想甩掉镇西侯的手,可是镇西侯钳她钳得更紧。 江意回头怒瞪镇西侯,气急败坏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镇西侯道:“你不能跟他去,我有别的事吩咐你。” 江意伸手想去拉住苏薄,可是他就站在自己几步开外,任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再碰不到他的衣角。 苏薄就站在那里,没动。大概他和镇西侯想法是一样的。 他看了她片刻,低声道:“等我回来。” 江意用力摇头,冲着他背影叫道:“苏薄!你等等我!” 只是他头也没回,阔步往前走,转眼间就走下到码头,直接登了船。 他身后的亲兵们整齐而肃杀地紧随其后。 江意眼看着要挣脱镇西侯了,被镇西侯给一把箍住。她怒回镇西侯道:“别的事你让别的人去做!我要跟他一起,他是我夫婿!” 最后她眼睁睁看着船离港,她一直叫苏薄的名字,叫得声音都哑了。 不知道为什么,很害怕。 也不知是害怕他一个人前去应敌,还是害怕他把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后来她明白,不论是她父兄还是苏薄,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把她留在安全的地方;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她太弱了。 他们觉得她弱到需要被保护。 她不像苏薄,强大到那么让人信赖。只要他说他去,就没人担心他会不会失败,而是只会让三军心潮澎湃、斗志满满。 以她的能耐,还不够与他比肩。 当有一天,她要去做某件事,大家对她抱以态度是“有你去我就放心了”,而不是“不行,那太危险了”,是不是她就可以同他一起了? 可是,纵使所有人都绝对地相信他可以力挽狂澜,纵使他真的强大到不需要旁人担心,她也仍旧会担心啊…… 直到镇西侯确定江意没法跟着一起去了,才总算肯松开她。 她委顿又狼藉地站在原地,冷得麻木,也让人见之有些不忍。 镇西侯道:“你放心,那小子从未败过。等办完了事他就回来。” 江词也道:“小意,你只要安心等他回来就成。” 第735章 后方交给她 那厢苏薄的船追出了夔门,这里的形势依然严峻。 整个城中火光四起,哀嚎遍地。 山岭里的动静一路往下,已经快接近城门口了。 如若还有敌从山那边来,山体那么高,又伴随着落石,不可能直接从山上跳下城里去,而是会顺着山势从城门口这里的斜下坡突破。 镇西侯观其形势,命将士们全副戒备准备迎敌。 镇西侯一边紧紧注意着山木攒动的山岭一边拎过江意,凛色道:“小意,你不是一直想入军吗,现在爹把后方交给你,办好了,爹就准你进。” 江意红着眼眶道:“你休想支开我!你让别人去!” 镇西侯中气十足而又无可辩驳道:“敌兵来犯,城中百姓身处水深火热,要先保证他们的安危,我三军将士才可战无后顾之忧!这项任务比你留下来多杀几个敌更重要!” 他回头,目光定定看着江意,又道:“我命你,带三千士兵,即刻清城。尽最大的努力,将城中所有百姓全部带走,从北城门出,路上不许停,直到下一座无雁城,方算完成任务。无雁城你去过,路线你清楚。” 为什么要叫她去? 明明可以让其他人去。 她不去,她要留下来。 她最重要的人要么去追击要么留下来镇守,她才不要走。 只是不等她开口,镇西侯浑身压迫感陡然剧增,道:“江意,军令如山。你若违令,我现在立马就叫人把你绑走,从今往后,你都休想再入军中!” 江词一言不发,已然牵过一匹马,递给江意一块令牌,就毫不犹豫地把她拎上马去,勒令道:“马上去大营调兵助百姓撤离!” 江意手里死死拽着马缰,听着城中的百姓们在地狱里挣扎痛苦的声音,再看看父兄坚毅不可撼动的眼神,她明明浑身冰冷,那一刻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样。 镇西侯朝她吼道:“还不快去!倘若城中百姓没了,我等镇守此处又有何意义!” 江词亦肃声道:“待你清城撤离后,我们也会随后撤离。你再多耽误片刻,就会多死许多人!” 江意意识到,轮不到她随心所欲。 所有将士们严阵以待,她必须去。 最终她嘶声道:“等我清完城,我也要看到你们安然无恙地撤回!” 镇西侯道:“那必须,你和苏薄的新婚喜茶老子还没喝呢!走!” 江意咬咬牙,策马调转马头就往城里狂奔。 实际上,城中的场景比她想象中更惨烈。到处都是从天而降的落石,砸毁了房屋,百姓的尸体被掩埋在废墟里,烈烈燃烧的火光下,依稀可见露出半截腿或是半截手。 许多受伤了的百姓们四处奔走逃亡,躲避头顶上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的石头。 江意在半途混乱中遇到了来羡,来羡正卯足了劲拼命往她这个方向奔跑。听见江意叫它,它抬起头看了一眼,不由跑得更猛了些。 到了近前,江意一把将它捞起来放坐在马背上。 山上一直有轰隆隆的声音,来羡急急传音道:“那不是真的山崩,而是有人在炸山!” 江意问道:“你来了,阿忱呢?” 来羡道:“让都司府的管家看着呢。小意儿你们那边怎么样,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江意道:“来不及多说,来羡,你帮我一个忙。” 来羡:“你说。” 江意抬眼看了一眼这混乱的城中,依稀有种回到当初梁鸣城的感觉。可是当时的梁鸣城是座死城,眼下这夔州是座活城,还有那么多的人在这城里挣扎。 江意道:“你能不能大范围向城中百姓传音,告诉他们,全部往北城门聚集,由北城门撤离。我立马去调营中士兵,在北城门护送他们离开。” 第736章 赶往北城门 如能调动百姓们的自主性,先大部分人往北城门去,稍后士兵再进行二次清城,这样能最大限度地省下时间跟人力。 来羡凝重道:“没问题,只是我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耗光能量休眠。后面真得靠你扛着我走了。” 江意摸摸它的头,低低郑重道:“我在你在,绝不丢下你。” 随后江意一路快马穿城,来羡靠脑电波把声音传进沿途每一个百姓的脑海里,并且一路都在重复。 百姓们想当然的以为是士兵在传话,顿时犹如绝境中看到了希望。有一批百姓直接往北城门逃,有一批百姓赶紧进自己家门收拾最重要的东西,还有一些失去了至亲,哀嚎痛哭,舍不得离去。 来羡没能坚持两条街,就将电源耗光了。 江意抱着它,赶去大营之前,特地抄路先后经过都司府和侯府门前。 她告诉两府管家,立刻遣府里所有人,去往北城门集合。 对于都司府而言,江意是他们的主母夫人,对于侯府,她是他们的嫡小姐,她的话两府管家不能不听。 而且当下情况这般严峻,再待下去,只会更加凶险。 江意离开都司府时,阿忱追了出来,一个劲在后面叫“娘”。他小脸上全是惶恐,仿佛忆起曾经,他也经历过这么可怕的时候。 江意回头看了他一眼,把他拎起来,一把塞进管家手里,正声道:“好好带着他,不许他乱跑,更不得丢下!回头我若看不见他,唯你是问!” 不等管家答应,江意便快马加鞭载着来羡就跑远了。 夔州城的兵力只有不足五万,而且许多士兵都是鹿塵之战以后新招募的新兵。西陲其他的兵力都分散至了各城各关隘加强兵防去了。 谁都以为,只要各关隘固若金汤,夔州便坚不可摧。 可是没人能想得到,会有人直接从山的另一边开山拓河而来! 江意到大营时,调了三千新兵跟着她一起去城里撤离百姓。大营其他的兵,有新兵也有部分经验丰富的老兵,全都分批加紧,要么赶往南城门,要么去军械库搬军械。 战事来得突然,所有人都没法停下脚步,否则等敌人打进城里来了,就都只有死路一条! 清城的士兵从南城门开始,一路往北城门清撤城中的百姓。 他们也要时时注意躲避从天而降的落石,因为即便是很小的一块砸到了身上,轻则一个血窟窿,重则当场丢掉性命。 到处都是受伤的百姓,有的在废墟堆里挣扎,有的在火光下呐喊。 士兵们把伤者迅速带离险地,可百姓太多,城中秩序一片混乱,三千士兵根本捉襟见肘。 这时南城门外,响起了一片兵戈杀喊声。 百姓们意识到,危险的不仅仅是山上轰隆隆滚落下来的巨石,还有城外的敌人。 那些临撤退时忙着收拾行囊的恨不得把整个家搬空的百姓们,再也顾不上搬东西,稀稀拉拉全往北城门跑。 士兵们清撤完整条街后,江意带着一队骑兵骑马落在最后面,落石砸毁了街道两边的房屋,她在火光里奋力策马,灵活地躲避飞石,边跑边确认还有没有人落下了的。 飞溅的小石子擦破了她的额头,她似乎也顾不上疼痛,只感觉额头麻了一下。 随着后来山上炸裂的石块坠下得越来越多,破坏范围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夔州城,都司府和侯府也不能幸免。 这厢都司府和侯府管家在收到江意的命令后,也立刻积极地组织府中所有人撤离。 只是大家都有俗事缠身,不可能毫不留恋地丢下这里。因而管家特意留了短暂的一点时间,在士兵清城之前,让大家立刻收拾好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到前院集合,大家相互照应,尽量不给自家主子添麻烦,尽快赶到北城门去。 第737章 匆忙收拾好 春衣和绿苔以及纪嬷嬷云嬷嬷是陪嫁到这都司府来的,江意和苏薄还没拜完堂就离开了,她们只好暂回到后院新房去等。 但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都司府里也时不时有石块飞来砸到了人,春衣她们十分惶然,更是满心担忧着江意。 后听说江意打马到都司府门前经过了,春衣绿苔赶紧匆匆忙忙跑到前院来,结果还是没能见到自家小姐一面。 听管家说,她只留下了话,让所有人都立刻离开。 此时府里的其他下人们已经火急火燎地赶去自己平时居住的后院收拾了,管家对春衣绿苔道:“两位姑娘今日才来这里,想必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先留在前院吧,等人一齐,咱们马上就走。” 绿苔急道:“怎么没有可收拾的,我们家小姐的箱笼可都在新房里呢,里面有好些重要的东西!” 说着她和春衣两个就提着裙角风风火火地往后院跑,头也不回地对管家又道:“麻烦你等等我们,我们很快就能收拾好!” 她俩怎么也得再回后院新房一趟的,别说小姐的东西要收拾了,还有今晚拜堂戴的凤冠首饰等,必须得带上呢。 稍后,小姐姑爷还要继续拜堂的,那些得用得上。 一口气跑回到后院,整个主院里就只剩下云嬷嬷和纪嬷嬷守着。其他嬷嬷都赶紧去收拾自己的了。 两位嬷嬷等得着急,见了春衣绿苔脱口就问:“你们可见到小姐了?” 绿苔气喘吁吁道:“管家说小姐去别处安排事情了,让我们先离开这里。咱们也赶紧收拾了走吧!” 不等嬷嬷应声,绿苔就率先冲进了新房房门。 春衣比较妥善细心,当即道:“绿苔,你去收好妆台上小姐的凤冠,我去收两身小姐平日换洗的衣物。” 绿苔匆匆忙忙到妆台边,一边收捡一边道:“还有小姐寻常最常用的东西,也得带上!” 江意的日常所需,今日都归置在箱笼里一并带来了,眼下箱笼还挨个重在新房的角落里没来得及打开。 她的衣物也都在箱笼里,只不过却重在了下面。 云嬷嬷纪嬷嬷进屋来帮忙,把箱子抬开,春衣慌忙收了最上面的两身衣裳。 绿苔那包袱收好首饰以后,也来到箱笼前,道:“小姐的匕首得带上!还有,还有小姐最爱的那把红檀扇!” 丫鬟嬷嬷几乎把所有箱笼都开了个遍,最后才找到存放江意贴身之物的那只箱笼,丫鬟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翻找找,终于找到那两把匕首和一把红檀扇。 她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这么些,却没有哪一样是替自个收拾的。 等从院子里出来,发现这府邸后院,几乎已经没人了。 她们四个立刻加快脚步往前院跑。 春衣绿苔拿着包袱跑在前头,纪嬷嬷云嬷嬷腿脚相对迟缓些,跟在后头,正一门心思赶去前面集合,怎想这时,一块棱角尖削的碎石突然从斜后方飞溅而来。 绿苔跑着跑着,忽而听到噗嗤一声,下一瞬便感觉后脖子一片湿热,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腥锈味。 她瞪大了双眼。 那股温热大多是喷洒到了绿苔后颈,同时也有少许洒到了春衣身上,两丫头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转过身去看。 她们只来得及看见纪嬷嬷的身体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去。 那尖削的石块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了纪嬷嬷的半个脖子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纪嬷嬷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犹还定格在赶路的匆匆忙忙,睁着的双眼里也毫无一丝对危险来临的映射。 一路伴在云嬷嬷身旁的云嬷嬷,僵得如同一座雕塑。 第738章 怎么能缺呢 云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蹲下身去扶纪嬷嬷,可也只扶得满手鲜血。 “纪嬷嬷!” 春衣和绿苔蹲身去帮忙,可是不管三人如何努力,都再唤不回纪嬷嬷。 这样的情形,谁都知道她是当场殒命,可是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 尤其是绿苔,眼泪顷刻不受控制地往外狂飙,使劲迭声呼唤纪嬷嬷。 春衣比她稳重,难过归难过,可是她们不能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必须尽快离开。 春衣拉住绿苔,含泪道:“绿苔,我们必须先走……” 绿苔哽声道:“不行,带上纪嬷嬷一起走,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春衣道:“等过了风头,我们再回来。不会丢她一个人的。” 最后还是春衣和云嬷嬷左右将绿苔架了起来,挥泪继续步履匆乱地往前走。 绿苔嘴里发出呜呜呜无助的声音,几步回头地看向地上躺着的纪嬷嬷。 春衣眼眶通红,咬咬牙道:“再耽误下去,难道你想和纪嬷嬷一样吗?别忘了,我们还得要去找小姐,我们得留在小姐身边!” 她们四个人,相处了这么多年。 春衣绿苔和江意的年纪差不多,是从小跟着江意的。纪嬷嬷和云嬷嬷长她们一辈,平时对她们都十分照顾。 绿苔的感觉尤为强烈。因为她性子活泼,以前经常犯错误,纪嬷嬷负责教她,对她处处耐心和包容。 两位嬷嬷,就像是她们朝夕相处的亲人一样。 绿苔还想着,等将来她和春衣也像两位嬷嬷这样年纪了,那时候小姐的孩子估摸着也降生了,她们也会给小姐的孩子再挑两个丫鬟,仔细耐心地教导。 今天明明是大喜之日的,怎么能缺了一个呢。 云嬷嬷颤声带着哭音道:“我们先去找小姐,纪嬷嬷要是知道你因她而耽搁在这里,定又要训诫你了。她不是教过你,凡事要以小姐的事为首要,你都抛到脑后去了?” 后来绿苔噙着眼泪听进去了,自己才肯主动往前挪步子了,而不是全由春衣和云嬷嬷架着她走。三人也走得更快了些,同时也更警惕,谨防再有石块飞来。 总算穿过中庭到了前院,好在府里的其他人此刻都聚集在前院还没离去,管家等得也着急,正想叫人进去看看,见到她们出来,不由大舒一口气,所有人立即撤离都司府。 江意一直记挂着侯府和都司府的人,派了士兵前去确认,士兵来回禀,道是两府的人都已经全部撤离了去。 江意终于彻底放下心,又去其他地方继续完成清城工作。 实际上,府里一群人出来以后,走得并不平顺。 道路不通,烈火燃烧,头顶还时不时有凶险,一出府不久,一群人就稀稀拉拉地走散了。 其中有死有伤,加上南城门那边因着西侧山势的影响,无法密不透风地防守,趁着西陲兵挡住大部分敌兵时,总会有些漏网之鱼从边角不高不低的山壁滑下,直接绕过城门进入城中,正一路蔓延追杀过来。 逃亡的人们,谁都自顾不暇,又怎会顾得上旁人。 云嬷嬷和春衣绿苔三个始终紧紧拽在一起,没有被冲散。 三人出来后没走多远,将将路过一处着火的房子时,又一块落石突然砸在了屋顶。屋墙顿时如洪水猛兽般朝三人倾轧过来。 当是时,云嬷嬷使出浑身解数,将春衣和绿苔狠狠往前推。 两丫头往前边的地上重重摔了一跤,再惊恐地回头看去时,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云嬷嬷的模样,她就已经被屋墙掩埋。 春衣绿苔浑身发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试图将那堵沉重的屋墙给搬开,把云嬷嬷从屋墙底下解救出来。 可是她们的力气太小,根本半分都挪不动,就只能疯狂地用手刨,把碎掉的墙体废墟刨开。 四周伴随火焰升腾起的浓烟熏得赤红的眼眶泪水直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明明之前,大家都还好好的啊。 绿苔连迭声呼唤的力气都没再有,只嘴里胡乱地念叨着,“云嬷嬷你能听见的对不对?” “你再等等啊,我们很快就能刨开了。” “再等等……” 第739章 风风火火的 绿苔浑浑噩噩地说了许多,只是都无人答应。 刨到后来,春衣和绿苔满手鲜血混杂着尘屑,黏黏糊糊,她们终于挪开了那堵屋墙的一个边角,看见了下方云嬷嬷斜横出来的一条手臂。 火光下,可见那只手变得青白,失去了一切它应有的温度和生气。 两人跌坐在废墟堆里,突然感到好绝望。 最后还是春衣先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泪水的灰,伸手来扶绿苔,哽声道:“快起来。还得继续走。” 绿苔茫然地问:“走去哪儿啊?” 春衣道:“当然是得去找到小姐,纪嬷嬷和云嬷嬷也希望我们快些去到小姐身边。” 她抓着绿苔的肩膀,满脸泪痕又道,“绿苔,振作起来,今日小姐大婚,咱们无论如何还得把小姐的凤冠保管好等见了她再给她的!你不是最高兴看见小姐和姑爷成亲了吗,一直以来这都是你最期待和盼望的事!” 绿苔被春衣晃得,有些如梦初醒。 对啊,她怎么也得把小姐今日成婚戴的凤冠完好无损地捧到小姐面前的。 绿苔四下望了望,先前她和春衣狠狠一摔,两人收拾的包袱都散了,里面的东西跌了出来。 那么精致美丽的凤冠滚落在地上,沾满了尘。旁边散落着一些珠玉坠子和其他繁琐的首饰。 绿苔回了回神,连忙哆嗦着和春衣一起,把东西都拾拣起来。 她一样一样归入包袱中,到最后,检查来检查去,似乎缺失了一两样。 绿苔喃喃道:“金簪不见了,还少了一只耳坠。” 春衣凑过来也检查了一遍,还真是如此。两人连忙附近都找了,一无所获。 绿苔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气,提起裙角就颤巍巍站起来,泪流不止道:“定是方才去拉纪嬷嬷的时候,不小心遗落在都司府里了。春衣,你先走,我回去找找。” 刚一转身,她就被春衣给拽住。 春衣摇头,道:“你不能回去。” 绿苔回头望着她,泪眼模糊道:“小姐今晚临走前吩咐过,要我们仔细保管的。等她回来,她还要佩戴着和姑爷继续拜堂的啊。缺了一只耳坠像什么话呢,而且没有金簪,凤冠也戴不稳啊。” 春衣道:“绿苔,这种时候,小姐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回去找的。” 绿苔道:“不能丢的……你知道,小姐和姑爷成婚,是我最期待的事情了。可是没有了金簪,戴不好凤冠,怎么继续拜堂啊,小姐和姑爷拜堂一定要美美的才行,怎么可以毁在我手里……” 她自顾自又喃喃道:“东西不能丢的,一定要完完整整的才行,这样才吉利,小姐和姑爷才会完完整整的……” 她深吸一口气,变得坚定:“我得回去找找。不是有人专门负责清城么,眼下他们还没清到这里来,又不远,我快去快回就是了。” 突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完,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自己坚持下去的勇气。 说着她把包袱都塞给了春衣,又把她往前推了推,道:“春衣,你先走吧,我去去就来。” “绿苔!”春衣没能第一时间拉住她,她转头就往回跑了去。 春衣看着绿苔跌跌撞撞的背影,明明她胆子那么小,回去的路那么危险,她却跑得那么无惧无畏。 从小到大,她都总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春衣突然感到很后悔,不该为了劝她振作而提凤冠的事。 她平时咋咋呼呼,可一旦遇到内心所认定的事,就一定会付出全力去完成。 绿苔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躲躲闪闪地往前小跑着,忽闻身后有人在叫她:“绿苔!” 她回头看去,见浓烟滚滚下是春衣从后面追了上来。 春衣跑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道:“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你一会儿出来找不到去北城门的路。” 第740章 必须要回去 绿苔嗫喏了下嘴,忽然哽咽着泪如雨下,不及说什么,春衣就带着她继续往前跑。 两人在这条巷中穿梭着往回走,小巷和街道之间隔着幢幢百姓的屋舍。东缺西倒的屋舍外的街上,与此同时,阵阵马蹄声飞驰而过,正是江意骑马带着兵往相反的方向跑。 她们,就此错过了。 断断续续有敌兵入侵到城里了,江意很想像她父兄那样,迎阵杀敌,可是她的首要任务是最大限度地保证城中百姓们的安危,所以她不得不加快清城撤离的速度。 当她抵达北城门时,她分遣出去的各路士兵也差不多都会和了,百姓们已经开始离开城门,浩浩荡荡地在黑夜中前行。 大家没受伤的帮扶一下受伤的,相互扶持,团结一致,才能尽快到达下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少人出城以后,不禁驻足回望了一下眼前这座城,西陲的郡府。 往日这城里最是安稳牢靠,而今却被毁得千疮百孔。 江意是最后一批出城的,她骑马走在最后一批百姓后面。 彼时她勒马在城门口停了一停,亦回头望去。 见远处的夜色被火光照亮,杀喊声依然在沸腾。 她手里死死拽着马缰,鲜红的血淌过鬓角,她拼命控制着,才没让自己调头回去。 “驾!”随着一声长喝,她纵马奔出了城门。奉镇西侯之命镇守二道防线的将士们将城门缓缓合上。 百姓已经撤离,这里的将士们便再无后顾之忧。 已经闯进城的敌兵,这个时候没有办法一一清剿,他们唯有死守此处城门,不许敌兵再越过半步,伤害到后方的百姓。 待南城门那边战事一了,镇西侯会率领士兵们亦往北城门回撤,到时两面夹击闯进城的敌兵,便能将他们消灭干净。 黑夜中,夔州城迁移的众多百姓,在蜿蜒的道路上踽踽前行。 他们徒步,又有一部分人受了伤,没有办法走得很快。 照这样的速度,怕是得走个几天几夜,才能到达无雁城。 可是江意等不起那么久。 她不能把这几天几夜的时间浪费在路途上,尤其是她父兄还在前线浴血奋战。 他们要她把全城百姓转移,她做到了,但是要她去无雁城等他们回来,她做不到。 最终,江意只把百姓送出夔州城十余里,她便勒马停了下来。 望着前方茫茫没有尽头的路,她没法再逼自己继续前行。 她得回去,必须要回去。 她一停,左右跟随她的暗卫组成的亲兵也都停了下来。 这次镇西侯命她做为清城撤离百姓的主将,特地指派了两名经验老到的副将与她配合。 江意做了决定,叫来同行的副将,吩咐下去,命其带着士兵们继续护送夔州百姓,同时命斥候快马加鞭赶往无雁城报信,让城守派人接应,并尽快做好安顿夔州百姓的准备。 副将迟疑道:“小姐不跟我等同行?” 江意哑声道:“我回去看看。” 副将道:“侯爷有令,出了夔州城,便不得再调头回去。”顿了顿,又道,“尤其是小姐。” 江意知道,镇西侯之所以派这样两个人跟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防止她半路调头回去的。 她道:“侯爷那边我自会交代,倘若事后追罪,也由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两位将军。” 另一副将道:“我等岂是怕小姐连累,如若小姐不放心城中情况,小姐负责带百姓们继续走,我等折回城中杀敌。” 这西陲军,从不乏血性儿郎。敌人杀过来了,他们不能上前线拼杀,却只能在后方撤离百姓,也非常遗憾。 但是撤离百姓是非常重要的任务,他们既受了命,自当全力以赴。 现在江意要回城,副将当然十分乐意甚至是期望能让自己代替回去。 江意道:“我意已决,你们就按照我方才说的去做。如若想回去杀敌,那就尽快把百姓送到无雁城,再回。” 第741章 根本不会撤 随后,江意将来羡交给自己身边的一名暗卫,此暗卫不随大部队一起去无雁城,但也不跟她一起回夔州城。 江意让他就在这城外十里地等,等她最迟天亮以后应该能回来,这期间负责帮她照看好来羡。 来羡毫无反应地一路趴在江意马背上,暗卫起初以为它是受了伤,或者已经死去了的。到底一起相处了这么久,暗卫问:“可要属下把它埋了?” 江意看着暗卫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看好它就行,不许埋,更不许转他人之手。” 暗卫道:“属下明白。” 从江意手上接过来羡,暗卫才感觉到,它是有体温的。 江意答应过它不会丢下它,可是现在她得回去帮她父兄,没办法再带着它。她想,等她接应完父兄,便回来接它。 江意交代完后,带着自己的其他暗卫就调转马头,马不停蹄地往回狂奔。 北城门作为坚决不能让敌兵跨越的防线,镇西侯派了相当的兵力防守。 江意折回时,镇守的将领十分诧异,刚上前还来不及说话,江意便先开口问:“镇西侯和威武将军他们,往回撤了吗?” 将领一顿,而后摇了摇头,凝重道:“还没有。” 江意就知道,江词骗了她,他们根本就不会撤! 等她把百姓全部撤走以后,她爹和哥哥只会毫无顾虑地更加死守在南城! 不仅仅是不让敌兵进城,他们还必须得守好那片湖域,倘若撤退了,如若敌方还有船来,再穿过夔门顺流而下的话,不仅仅下游的百姓会遭殃,之前行船前去追击敌船的苏薄的队伍还会遭到前后夹击! 这是她出城以后,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才理出来的头绪。 所以她父兄不会撤,也不能撤,直到杀死最后一批敌兵。 可敌人来势汹汹、准备充分,而夔州大营的兵马被一分为四,其中又有许多新兵,形势很不容乐观。 江意当即调遣北城门镇守的一部分兵马,随她进城杀回去。 这时,山上已经没有石块再坠下来了。但城中的房屋街道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士兵们在江意的带领下,进城以后分成几批,往不同方向走,最终目的地都是去往南城支援。 途中可全力清剿肆虐进城的敌兵。 江意身上犹还穿着那袭火红的嫁衣,原本湿透了的衣裳早已被各处的火光烤干,猎猎飘飞,所至之处亦如一抹猛火,足以照亮一方黑暗。 今日大婚,随身携带的那双匕首被她卸了下来。眼下她一手拿着短剑,一手端着箭弩,一路清扫西夷兵。 西夷兵正到处搜寻这城中的活口,清城终归还是没有清完全,城中留有一些老弱病残,他们一是不舍得离开,二是不愿给大家拖后腿;还有一些至亲至爱丧命于此,也不愿就此舍下离去的部分人。 所以他们没跟着一路,士兵清城的时候,他们也躲着没有出来。 他们以为仅仅是躲避头顶的飞石而已,只要不被砸死,就能侥幸逃过一劫。他们当然不知道,陆陆续续已经有敌兵闯进了城。 彼时,西夷兵见有女着红衣,策马奔腾而来,顿时那些西夷兵的眼睛都看直了。 那简直比有人送给他们首领的那些中原女人还要美。 他们如何肯放过,全都纷纷围了上来。 西夷兵直接提刀砍向江意所骑的马的两只马前蹄,只是那刀锋还没来得及沾上,江意猛扬马缰,马匹使劲提起两只前腿,在那空当间,她手里箭弩连发,近距离射杀数人。 手里的短剑只来得及穿入一个西夷兵的心脏,其他西夷兵就被左右暗卫快速击杀。 第742章 正面的交锋 这一路杀到南城,江意感觉衣裙上时不时溅上一股腥热,但很快又被寒冷的夜风给吹得凉透了去。 越靠近南城,那边厮杀越狠烈。 火光下,只见尸山血海,无处可下脚。 那码头外滚动的湖水,都依稀被染得血红。 当镇西侯于刀光剑影中回头看见江意去而复返时,是勃然大怒。 他冲江意怒喝道:“你回来干什么!” 江意道:“你们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镇西侯道:“老子是让你带他们去无雁城,你竟敢违抗军令?!” 江意手里箭弩用得非常娴熟,一连射杀了镇西侯周围的好些敌兵,道:“那就等你打赢了这场仗,再来找我算账吧。” 这一战,不知西夷究竟出动了多少人,夔州城损失异常惨重。 便是镇西侯率兵死守城门,也守得十分吃力。 在江意来之前,镇西侯的副将已经提过数次,让将士们撤回城中,后方还有一道防线,大家都能稍有喘息之机。 但镇西侯就是不撤。 后来西水再有船只来,江词率部将出船应敌。 船上传来战鼓擂动,声音激昂雄浑,振奋着三军将士们的心。 将士们也明白了,镇西侯和威武将军为何死守不撤。 今日他们要是撤了,敌兵就可畅通无阻地穿过夔门。这与夔州失守没有区别,甚至于后果比单单是夔州失守更严重。 他们不能让敌人深入腹地,更不能让出船去追击的军船再遭前后夹击,否则那就是全军覆没的风险。 于是在战鼓中,将士们热血沸腾,势要与这些来犯敌兵厮杀到底。 江意赶来时,在南城一直没有看见江词,她身上的红衣渐渐变得粘稠厚重,那身红已经不是本来的红,而是满身猩红。 她面色凛然地问镇西侯:“我哥呢?” 镇西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才道:“他在水上打。” 夔州能用的船全都出动了,与西面来的敌船在水上正面交锋。 那些敌船吃水很深,原以为装载的西夷兵很多。可是正面敌对后才知道,之所以吃水深,是因为他们船上装载的武器沉。 西夷兵没有什么先进厉害的武器,他们最常用的就是投石头和火球。 然而,在水上,这样的石头和火球,远比满船的士兵更好使。 敌船在厚重的石头上过了一层易燃的东西,涂以火油,只要火苗稍稍一点,顿时烈火熊熊燃烧。 他们将巨大的火球用投石器狠狠朝西陲军的船上砸来。 一旦被火球砸中,那石头的重量加惯性,毫无疑问能重创一艘船的船身,就算不能第一时间把船击沉,也能将火势蔓延开来。 所以西陲军的船,相继一艘艘要么被击沉,要么燃起了大火。 当江意杀出码头,所看见的便是那样惨烈的一幕。 江词所在的那艘船在其他船的掩护下,终于靠近了敌船。他带兵杀上了敌船,用他们的投石器转头把火球投向其他的敌船。 隔着很远的距离,江意隐约看见江词的身影在甲板上穿梭,她眼睁睁看着他所在的那艘船渐渐被周围的敌船所包围…… 那一刻,浓浓的恐惧自心底油然而生。 江意用尽力气朝湖上嘶喊道:“江词!撤吧!” 江词恍若未闻,刀光剑影,烈火映天。 “江词——我叫你撤——你回来!” 周围的敌船已经往江词那船上连接上了,大约是不想再毁坏一条自己的船,所以先派遣西夷兵疯狂地涌上那条船去。 江词手挽长枪,锦衣飞扬,青年英姿无双、锐不可当,他和他的士兵们杀掉了无数围攻的西夷兵。 后来,江词终于是听见了,在血色与火光交织的船上回过身来,隔着遥远的距离,朦朦胧胧看见了码头上一身嫁衣的妹妹。 第743章 她像个狂徒 而后,江词又回过头去继续杀,扯开喉咙吼声回她道:“撤什么撤,苏薄才追敌去了,我这里若是松了,那就是让他腹背受敌!既然同意让他去,怎么的也得保障他的后方!给我杀!” “爹,”江意整张脸在鲜血的映衬下极度惨白,她慌乱地回头视线搜寻着镇西侯,颤声叫道,“爹,你快下令叫他撤回来,他最听你的话,爹,快点……” 然而,她刚一回头,身后那面湖上火光突然暴涨。 她再惊回头看去,大约是敌方见江词久攻不下,只见数枚火球同时朝江词所在的那船上发射而去。江意眼睁睁看着那艘船顿时被巨石火球砸散了架。其中一枚火球迎空直直朝江词落下。 轰——船只炸开,零零落落地跌散在湖面上,掀起水波狂荡。 冲天火光在江意眼睛里闪烁着。 她瞠大了眼眶,仿佛心跳都停止了去,耳中嗡嗡的什么都再听不见,声嘶力竭地吼道:“江词——” 湖上动静终于还是令镇西侯方寸大乱,一连身中数刀,却不得不挥刀杀过来,道:“小意你带人快撤,爹替你断后!” 江意眼神里暗淡无光。甚至都忘了怎么挥剑。 为什么要撤? 不要哥哥了吗? 既然要死守在这里,那就应该直到最后一刻直剩下最后一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才行啊。 既然他们开山拓河也要打过来,那就把他们全部埋葬在这山河之下啊! 这个时候撤,不是已经太迟了吗? 江意眼眶猩红,溢出满满的嗜杀之意。 她要去找哥哥,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就是死,也不能丢下他。 她被心中的念头支配着,失去了神智一般,刚挪动着脚步,就听到耳边传来“噗嗤”一声,那是镇西侯为了护她,肋下遭西夷敌将一刀穿身而过。 热血溅了江意满脸,她颤了颤眼帘,脸上的表情呆滞。 镇西侯捂住血流不止的肋下,眼皮都没抖一下,只是说话有些吃力,对她说道:“听爹的,快走,回头再去找你哥。” 周遭暗卫正奋力杀敌,慢了一步。 那西夷敌将看准了江意,正要生擒她,却被镇西侯硬撑着一口气挡住,后腰又生生受了西夷敌将一拳。 下一刻,暗卫已重新杀了回来,缠住西夷敌将。 江意身体本能,仿佛比她的思绪快了一步,冲上前去,手中短剑瞬时没入西夷敌将的身体。 她没停手,把剑拔出来,刺进去,拔出来,又刺进去,反反复复,耳边回响着那利器不停刺穿皮肉的声音。 她满手满脸都是血,浑身的血液后知后觉,开始重新流动起来,慢慢叫嚣、沸腾。 她把这西夷敌将生生开膛破肚,人还没死透,她伸手进他肚里,将他肚肠往外拽,一只手抓扯他五脏六腑,直到最后,一手抓住那颗温热的尚有点点生机的心脏,拔了出来,捏得血浆四迸。 心脏滚落在地,江意一脚碾踩上去,双眼充血,声音极其嘶哑破碎,道:“撤。” 那一幕,多年以后,据在此战存活下来的将士们口述,当时不光光是震慑住了他们,也震慑住了西夷的那些敌兵。 那哪里像个娇弱的姑娘家啊,那分明是个令人胆寒的狂徒。 可她原本是闺阁之中的大家闺秀啊,并不是一开始她就这么残忍的,能眼也不眨地捏碎对方的心脏,那都是一步步被逼到这个份儿上的。 哥哥葬身火海,父亲命悬一线,他们家最重要的两个男子汉要是都走了,最后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了。 西陲军陆陆续续地回撤了,城门口的那一幕同样落入山上某些人的眼里。 第744章 活阎王驾临 一人是西夷部族的年轻首领,站在他身边的则是远道而来的那名客人。客人不急着走,在西夷首领身边给他充当了谋士。 首领看着远处火光里的红衣女子,亲眼看见她杀了自己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非但不怒,反而有些兴奋,道:“中原还有这等女子。真是又凶狠又美。” 谋士道:“她是镇西侯之女,当初在鹿塵之战射杀你父亲的,正是此女。” 首领依然不怒,只道:“助我拿下她。” 谋士捋了捋八字胡须,道:“稍安勿躁,待拿下中原,此女唾手可得。” 这时又西夷兵来请示,要不要继续攻城。 谋士道:“这夔州一片废墟,攻来有何用,何况我等志不在夔州。现夔门无阻,可长驱直下矣。” 黑夜漫漫,江河湍急,寒雾弥漫。 阴沉的夜空中浓云密布,不透一丝星月颜色。 两岸青山宛如张开的巨大黑影,随着顺流行船,而不断往后倒退。 往日山野里猿声悠啼、飞禽走兽热闹的光景都销声匿迹了。 苏薄带兵追击西夷兵的船只,只晚西夷敌船半个多时辰。 一路顺水,水流又急,行船的速度很快。 而西夷人以往都是在陆地行马的,而今第一次行船,自是不如西陲军操作娴熟。 两方的距离一点点在拉近。 苏薄所在的船只走在最前面,他亲手操舵,下面又有士兵整齐划一地划桨,前面船只的灯火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 终于,近到一定的范围,苏薄把船舵交给亲兵,从舵室走出来,站在高处,从素衣手上接过长弓,上箭,拉弦,一气呵成。 那箭瞄准的方向,自然是前面那艘西夷船的舵室。 西夷人常年在陆上奔走的,西陲关外他们活跃的地方多是戈壁草原,且不说这船究竟是谁教他们造的,光是掌舵行船的人,怕也是临时训练来的。 他们时间有限,临时训练来的掌舵人数必定也少。 所以苏薄在射穿了那舵室里的人头后,前面那船上慌乱了一阵,又上了个候补的。 候补的也被苏薄射杀过后,前面的船就全然乱套了。 他们自己船撞了自己船,一连串船只都陆续撞在了一起。 随后苏薄的亲兵朝前抛出铁锚,勾住了前面船只的船舷,将双方的距离彻底拉近、并拢。 将士们涌上敌船,杀得江河染色。 大多数的西夷兵到了船上都不适应,伴有晕船之症,他们的战力被大大削弱。 而苏薄带来的都是精锐水兵,几船通杀下来,片甲不留。 船只依旧在顺流而下,船上的厮杀也从未停止。 从船的外观看,无甚异样,可船里的甲板、每个角落,木地板层层下渗,全是血泊。 直到天色一丝丝亮了开来,这场厮杀才算结束。 苏薄从几船连着的船头走到船尾,黑靴每一步都踩起一个粘稠的血印子。 满船上下,皆是西夷人的尸体。 苏薄站在船尾风口里,冷风吹拂着他的红色衣角,黑发如墨,艳烈无双。 素衣来报:“西夷人数,两千。” 苏薄抬眼看着前方,再不远便是一座河边城镇和码头。 他道:“靠岸,把尸体埋了,船修一下。” “是。” 靠岸的这座城主要是以码头逐渐发展起来的,并不大。 听说西陲军来了,城守连忙出来迎接。 结果接到几船血淋淋的尸体时,吓得险些瘫软在地。 再看到苏薄一身红衣踩着血下船时,他身上那股刚杀戮过后残留着的慑人的气场,简直与活阎王大驾光临无异了。 苏薄命城守找地方挖坑,城守两腿颤颤,不得不赶紧领命去办。 然而,苏薄前脚进城,后脚就有哨兵神色大惊地来报:“启禀都司,上游还有更多的西夷船来!” 当时苏薄脚步一滞,杀了一晚上的人都面不改色的他,回身看向那哨兵时,脸色却变了,阴晴不定道:“再说一遍?” 哨兵凛声再报了一遍。 更多的敌船并不足以使他心生惧意。可是这话里还有一层别的含义。 倘若那些敌船顺利过了敌船,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镇西侯和江词没能守得住。 第745章 情况很凶险 江意带着镇西侯撤出夔州城时,天已经亮了。 灰蒙蒙的天色下,夔州城被败坏得到处残垣断壁,萧条狼藉不堪。 一些废墟堆里,还残留着几缕黑烟,断断续续地飘向上空。 剩下的西陲军在夔州北边安营扎寨。 镇西侯重伤,扒开衣服一看,只见他身上刀痕累累,贯穿肋下的刀伤极其狰狞可怖,正不断有血水从那血窟窿里冒出来。 军中数名军医聚集在营帐中,江意双目布满红血丝,勒令他们无论如何必须得把镇西侯救回来。 这样重的伤,照军医以往的经验,可能凶险至极,多半是难以救回来的。 但这话无人敢说出口,因为江意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仿佛只要他们多说一个字,她立马就会一剑劈来。 镇西侯尚且清醒着,尽管伤成这样,他也跟家常便饭似的,随着胸口呼吸起伏,他那些伤口便往外渗血。 镇西侯看向江意,道:“你这么吓人做什么,吓坏了军医,谁给你老子治伤?” 江意眼神这才动了动,收敛了一些。 镇西侯又对军医道:“尽管弄,我命硬,应该能挺过去。实在挺不过去的时候,就再说。” 军医先不提别的,全力帮镇西侯处理伤势。 结果还没处理完,镇西侯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军医说,这样也好,至少能让镇西侯不那么感觉到痛苦。 营地里剩余的将士们,也有不少伤兵,昨晚三军拼死杀敌的时候抛头颅洒热血一往无前,眼下停顿下来了,反而士气变得十分低迷。 江意从镇西侯营帐里出来,暗卫已经把来羡送到了她的营帐外面,照她的吩咐,安放在天光下。 后来她把来羡抱了进去,重新启动了开关键。 等了好久,来羡才终于慢慢地苏醒。 它又缓了一阵,才将那种休眠过后的昏重感散了去,一眼就看见江意,然却是一副它以往不曾见过的光景。 她脸色煞白,双眼通红,身上的嫁衣早就又脏又破还来不及换下。那长长拖曳的裙摆被她一剑割了去,看起来虽利落,却也狼狈如斯。 来羡喃喃道:“小意儿,城中百姓都撤完了吗?” 江意开口,声音嘶沉得不像是她自己的,道:“营中伤兵太多,普遍可用之前用过的外敷内服的方子,但我爹伤得太重,来羡,你能不能去帮我看看?” 来羡一愣。 她紧绷的声音里听起来满是乞求和无助。 来羡动身和江意一起去镇西侯那里,才得知镇西侯竟伤成了那样。 军医没多说别的,江意也不想听他们说,她现在只想听来羡的,只肯相信来羡。 可是来羡一时间也没法说出口,镇西侯失血过多,肋下那一刀对常人来说算是致命伤,对于镇西侯来说,要想熬过此劫,相当不容易。 江意轻声问:“你那里不是还剩下一剂强心剂和抗生素吗,能不能给我爹用?” 来羡应她道:“和上次太子情况不同,江爹现在心脏功能还算好,暂用不着强心剂。但受了这么重的伤,抗生素是必不可少的。” 随后江意轻车熟路地打开来羡的储藏盒,从里面取出抗生素。 这也是最后一支抗生素了,没有可替补的。 来羡虽非常宝贝自己仅有的这点储存量,但是最后一支拿来救江爹,它毫不可惜。 江意把抗生素抽进了镇西侯的血管里,满含期待:“我爹他能好起来的吧?” 来羡道:“江爹吉人自有天相。” 这一剂药,仿佛也像一粒定心丸用在了江意身上。 有来羡替她看着,她感到稍稍安心一些,随后就又出营去,派人回城查探情况。 城里已无西夷兵,并且南城那边也没再有西夷兵的踪迹,昨晚湖上的船只全都已经消失了。 想也知道,敌船是顺流往下游去了。 第746章 该去何处寻 江意带着人马重新回了南城收拾残局。 南城的城门已经破败不堪了,地上的血有些凝固了,有些还黏软浓稠的。这里战死的将士们得有人收殓。 搬运战亡的尸体的士兵们,都沉默着。 夔州确实已经没有一艘可以出动的船了,江意站在湖边,看着湖水已经重新归于平静。 那西边的山岭屏障,凭空被炸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昨晚巨大的山石落进湖里,才会掀起大浪打过来。 湖面边上到处都漂浮着船只残体,以及不少的浮尸。 江意乘了个临时扎的木筏上湖去,一个个把那些浮尸都翻看了遍,并着人打捞上去。 她自己拿着一根长杆,不死心地在湖上搅了好久。 从白天到晚上,她都在湖上,不停不休。 每一具浮尸捞上来时都得过她的眼。 将士们都知道她在找什么。 夜色降临时,来羡到了这里,看见江意还在木筏上。 湖面起了一层薄雾,衬得她的身影朦胧又孤单。 现在来羡也知道了,传音道:“小意儿,回来吧,别找了。” 江意置若罔闻,她的木筏就停在昨晚船只被火球击垮、江词被火光吞没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打捞。 在来羡看来,她就像具行尸走肉一样。 暗卫见天黑了,就撑着另一只木筏,去把江意带回来。 来羡及时跳上木筏,跟着一并过去。 最终暗卫一手握住了江意手里的长杆,江意这才缓缓抬起眼帘来,黑白分明的眼神里又冷又瘆人,道:“松手。” 暗卫道:“天色已晚,小姐请回。” 江意道:“我让你放手。” 暗卫沉声道:“小姐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该想想侯爷,侯爷重伤在身,还在营中等小姐归去。” 江意反手挥动长杆,险些将暗卫给挥下水去。 而后她又继续用长杆深入湖水里继续探寻。 来羡看不得她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感到很难受,传音问她:“你究竟是想在这湖里找到你哥哥,还是不想找到?” 江意动作一顿。 良久,她直起身来,望了一眼远处渐渐归于墨色的山与水,声音轻到若有若无:“想还是不想?” 她回答不上来。 她道:“我只知道,昨晚我哥哥还在这里,我和爹爹要走的话,总不能不带上他吧。” 来羡道:“可是葬身在这湖里的人,死后尸体都会浮上来,你不是都一一看过了,其中没有你哥哥。” “没有。”江意回眸,整个人仿佛绷得太久,也压抑得太久,痛苦压得她快喘不过气,只要轻轻再碰一下就会全盘崩溃。她茫然地问来羡,“那我应该去何处寻我哥哥?” 来羡道:“这些浮尸中没有他,这不就是当下里最好的结果了吗?你哥哥功夫好水性好,反应又敏捷,既然没找到,那就说明他很有可能还活着啊。” 江意眼神里闪烁着,因为它的话,而突然有了一丝生机。 来羡又道:“昨天你在岸上他在湖上,隔着一定的距离,你也没有亲眼看见他死去是不是?” 江意胡乱地点点头。 来羡道:“所以如果他没在这里,他一定是被冲到下游去了。小意儿你别着急,等他上岸以后,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它也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有几分说服力,但它不得不表现出真有那么回事的样子。 最终,暗卫撑着木筏,载着江意和来羡往岸边靠去。 江意回头四顾,茫茫夜色笼罩,山河一片寂寥。 她面朝山河,提气,扯开嗓喉,用尽浑身力气呼喊道:“江词——” 随着她呼喊,一股泪意忽夺眶而出。 哥哥,要是你听见了,你应我一声啊。 她一遍遍叫喊江词的名字,叫到最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却始终都无人回答她。 她的声音由最初的用力慢慢变得凄厉,穿破夜色,回荡在山湖之间,一点点飘远,淡开。 来羡看着她的背影,在一切陷入沉寂后依然隐隐颤抖,不忍地传音轻轻道:“小意儿,回吧。” 江意随手擦了一把脸颊,淡淡点头道:“嗯,回吧。” 她想,如果哥哥迟迟不回来找她和爹,等这里的事了后,她便沿河去找他。 第747章 总会找到他 木筏靠岸,江意一脚跨了上去,和来羡一同走过码头,回到南城门边,骑上马就先回营了。 剩下一些士兵,一部分继续处理浮尸,尽最大可能全部捞上来,否则在水中泡太久会破坏水质,影响到下游百姓们的生活。 另一部分则被江意安插在东边山林里做哨兵,一有风吹草动,立马传报。 穿过夔州城,回到营地后,便有镇西侯的亲兵上前来牵马,道:“小姐,侯爷醒了,正等小姐回。” 江意愣了愣,连忙翻身下来,大步匆匆地进营帐里去。 镇西侯正闭目养神,听到女儿的脚步声,当即睁开眼来。 江意掀开帘子,蓦地就和镇西侯的眼神撞上。各自的眼里隐藏得有各自的心绪。 往日威风赫赫的镇西侯,一夜之间倒下了,变得异常的虚弱憔悴。 他脸色苍白,周身都缠满了绷带,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实在和往日大相径庭。 江意在他床边坐下,忽然间发现,她爹的双鬓,仿佛一夜之间变得花白。 江意抽了抽鼻子,若无其事道:“可喝了药了?你不好好休息,等我做什么?” 镇西侯冲她笑笑,道:“你放心,你爹我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儿程度根本算不上什么,等我养几天就能好了。” 江意点头,没有同他争辩什么。 父女两个沉默了半晌。 还是镇西侯又哑声开口道:“听说你去湖上了。” 江意利落地起身,转过头去走到桌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仰头灌下,方才把那股快要涌上喉头的酸涩给狠狠压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应道:“啊。” 镇西侯嗫喏了一下嘴,又怕知晓答案但又忍不住要问:“怎么样,找到你哥了吗?” 江意手里紧紧握着水杯,一时没吭声。 镇西侯道:“没找到是不是?”说着就安慰起她,“没事没事,你哥在这种事上脑子灵光,那火球压下来,他岂会不躲白白受死?他必须是提前投湖里了。” 顿了顿,又道:“如若湖上没找着他,多半就是活着。这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他,总比找着他了要好。 “江词那小子,我是他爹,生养他这么大,又跟我在西陲混了这么久,他什么路数,我这个当老子的还是比较清楚……小意,你别着急,后面总会……” 话没说完,镇西侯冷不防就偏头呕出一大口血。 江意闻声回头一看,手中的水杯咚地滚落在地,下一瞬就朝床前扑去,“爹!” 他嘴角涌出的血,染红了枕边一大片。 镇西侯身体不太能动得了,嘴角血迹斑驳,胸膛剧烈起伏,越发衬得他苍白虚弱不堪。 江意眼睁睁看着雪白的绷带又一点点被鲜血染红,急道:“军医!叫军医来!” 镇西侯有气无力道:“后面总会找到他。” 语毕,他微陷的双目就沉沉地阖了去。 当晚,军医手忙脚乱地医治,原本镇西侯的伤情就已经十分严重了,眼下又吐了血,情况更加凶险。 军医说,他是心力交瘁,郁急攻心,才会吐血。 江意把来羡提供的治疗办法和服药方子与军医的相结合,后来镇西侯的气血总算是顺畅了下来,也灌进去了一碗药。 只是他一直没醒,军医也说不准他这情况何时会醒。 江意在镇西侯床前守了一阵,看着镇西侯的形容,满目惶然,忽问来羡道:“你说我重活一世的意义在哪里?就是为了再经历一遍家破人亡、生离死别之痛吗?” 不需来羡回答,她自言自语:“到现在,我也不知我重生的意义在哪里。好像当我以为我改变了事情的轨迹以后,结局就又会饶回原点。 “顾爷爷是这样,而今我父兄也是这样。我是不是根本不能改变任何东西,我也救不回他们的性命。所有的改变和挽救,都只是一时的。” 第748章 命运的馈赠 江意抬起头来,回头看向来羡,怔忪地又问它:“那我存在的作用在哪里?我的价值又在哪里?绕了这么大个圈,最后不又绕回来了么。” 以前,对于江意来说,重生就像是她的一把杀手锏,让她处处占据优势,她既可以此审时度势,又可以此预见未来的主要走向,从而提前做足准备。 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她就是卯足了力气,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初期望和欢喜越大,眼下挫败和崩溃就有多大。 来羡想了想,回答她道:“如若你没有重生,你就不会遇到我,我现在也不会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跟苏薄在一起;至于你父兄,哥哥暂时下落不明,父亲尚有一线生机,在你觉得,真的还是当初的那个原点吗? “我不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我还是那句话,那些快乐安宁的日子,如果不是靠自己双手去争取,会平白无故送到你面前来吗?往后你若不继续跟命运去争,就不会有更多的安宁和快乐,命运只会觉得你已经丧失了斗志,然后提前早早将结局呈到你面前。” 来羡又道:“此前你与父兄团聚,与苏薄相爱,与他们并肩作战、共同进退,此后你唯有加倍努力再去争取,才有可能重新争回那样的日子。你若不再去争,也就不会再拥有了。 “你重生的意义,大抵就是再重新淋漓尽致地经受人生里的一次次爱恨别离吧。世间人,又有几个有你这般重来的机会,小意儿,纵使万般痛苦难过,这依然是一次命运的馈赠。” 江意看着来羡。 许久以后,她道:“我忽想起,前世我的结局也不大好。如果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既定了的,我确实多活了这么些时日;那在最终不得好死之前,我就尽情搅个天翻地覆吧。” 她平静又道:“反正,已经没有比那更坏的结局了不是么。” 来羡道:“如果你非要认为每个人的结局是既定了的,那也无可厚非,因为人最终都免不了一死。” 江意轻声道:“是,都免不了一死。” 往后,她都不会再去想重生的价值和意义,她甚至不再想自己是重生再世为人的了。 她只知道,脚下是她要走的路,她要经历的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想要达成某种目的,唯有披荆斩棘,奋力前行去争取。 子夜的时候,江意召集营中将领,商议连夜拔营前往无雁城,同时加紧调派其他关隘驻守的西陲兵力集中。 一直以来,镇西侯是将士们的中流砥柱,现在他倒下了,别说这些将领们群龙无首,士兵也都一盘散沙。 这种时候必须要有人出来重新凝聚三军。 江意资历不够,但她却是镇西侯的女儿,可以代表镇西侯的立场。如若她参与其中,能不能起决策作用先不说,但能恰当地制衡各部下将领们。 如若不然,从将领们当中重新择一人主事掌话语权的话,反而容易引起其他人有异议,则更加不容易团结凝聚起来。 因为这些功勋最高的将领光平职的就有数名。 好在他们平日对江意颇为赞赏尊敬,如今镇西侯又倒下了、大公子生死不明,江意身为镇西侯当下仅有的女儿,召他们议事,全都无一遗漏地来了。 江意也分毫不提主事掌军之类的话,只以镇西侯的立场,让各位叔伯听听她的意见,大家商讨一致,觉得可行便加紧实施。 将领们都点头答应,有一部分已经把江意当做镇西侯的继承人看待,道:“眼下侯爷不在,我等就当小姐的话是侯爷的意思了。” 第749章 执掌兵符印 连夜拔营前往无雁城,以及加紧调派集中兵力这两件事,大家都赞同。 只是有将领担心长途跋涉,镇西侯的身体会吃不消。 为此江意让亲兵早去准备了辆马车,铺了厚厚软和的褥子,将她爹抬进马车里随行。 江意命人沿途护送她爹,又分出将领前往各个方向调兵,她自己则带着一部分骑兵先行快马赶往无雁城。 因为前方还有夔州城的百姓需得要安顿。 只是做好这样的打算,各将领要想前往调兵不仅仅是人去就行了,还得携带盖有镇西侯兵符符印的手书。 江意暂不知她爹的符印在哪里,而且她爹现在昏迷不醒也无从问起。 这时镇西侯身边的亲兵送了一只盒子进营帐,交到江意手上,恭敬道:“这是今日小姐去湖上了,侯爷清醒时吩咐下的,让属下将此物呈交于小姐,由小姐代为掌管。” 江意打开一看,正是镇西侯手上的西陲兵符符印。 她拿起来,众将领不管是持支持态度还是持保守态度,皆纷纷跪了下去。 符印不大点,但是在江意手中却分量极沉。 她江家侯门,镇西侯的爵位乃世袭,这枚符印也是镇守西陲最高兵权的象征。她知道,如若不是她哥哥此刻生死不明,这枚符印不应由她来掌管。 但是现在,只有她有这个身份和立场。 镇西侯把符印交给了她,便是默认西陲军由她来调遣。 镇西侯也知道,自己重伤不起,但军中一日不可停怠,必须立即调兵遣将以备后续战事。 他自己麾下副将众多,如若是他交给其中一人,恐会引起争执和祸事,只有他的后人,名正言顺能接掌这枚符印。 只是他终究没有亲手交到江意手上,大抵是他不忍把自己的责任和重担,交到一个姑娘家的肩上扛着。他枉为人父,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女儿。 但凡要是江词在,或者是苏薄在,他都万不愿把担子都卸给他的女儿。 可惜,等来等去,江词不明,苏薄也没回,最终只有江意。 江意微微收拢手指,握紧了符印,随即命众将领立刻下去准备。她手里的文书也会即刻送去。 众将领撤下后,她端坐案前,提笔而书。原本娟秀的笔力,不知不觉有了几分劲道。 她很知道这样的手书该怎么写,以往见过父亲书写,书罢后,最终再将朱砂符印盖在墨迹上面。 没耽搁多久,各部将携手书前往各处调兵。 江意则带着骑兵快马加鞭赶往无雁城。 她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合眼,一直绷紧的神经片刻都没能松懈过。 马不停蹄跑到翌日天将亮时分,来羡劝道:“小意儿,休息一下。别还没到无雁城,你人就先累垮了。” 江意感觉自己快到极限的时候,终于还是停了下来,没再勉强。 骑兵队伍全都在树林里停顿休整,饮水用干粮。 江意自己也吃着又冷又硬的饼,尽管磕得口壁和牙龈疼,也很噎人,但她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灌了几大口冷水。 以前同苏薄一起在外行军时,会生火把干粮烤一烤再吃,可是现在她没有时间生火再慢慢烤饼。 吃完东西,江意便靠着树干闭上眼睛睡觉。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回忆上次同他一起在野外行军的点点滴滴。 她只知道,她得赶紧。 赶紧吃东西休息,赶紧休息好上路,尽可能快地重新召集西陲兵力,去接应他。 昨天已经耽搁了一天,接下来的路途她必须全力把进程赶上。 不能再徘徊,更不能再茫然。 其实她很清楚,她的哥哥生还的机会很渺茫。 来羡安慰她,没有在湖上找到他的尸体,说明他就很可能还活着,只是被冲到了下游去;但是来羡没有说,被冲到下游去的,也可能是他的尸体。 她必须重新调整状态,连难过和喘息的时间都几乎没有,因为前方还有人在等着她。 她不想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了。 第750章 一个都没有 江意几乎闭眼就睡着,一是因为她的身体委实太累,再者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必须快速入眠缓解身体疲劳。 来羡趴在她腿上,试图让她在凛冽寒冬里感到稍稍温暖一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后来她隐约感觉到面前升起融融暖意,像是……有火苗在闪烁和烘烤。 江意霎时睁开眼,眼里的红血丝尚未消退干净,弥漫着一股红润的睡意,下意识轻喃了一句:“苏薄……” 她恍惚还以为,真回到了上次与苏薄一起行军的路上。 不过只一瞬,她整个人就已恢复了清醒。 面前确实燃着一堆火,但是身边除了来羡,就没再有别人了。 苏薄又怎会在她身边呢。 那声呢喃,也只有来羡听到了。 她的亲兵暗卫,都在两丈开外的地方守着。 那火也是其中一个暗卫生的,想给她取暖用。 因为这黎明前后尤其的寒冷。还有则是,她睡着的时候,身子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实在是太娇弱了。 江意开口,沙哑地问:“我睡了多久?” 暗卫道:“一个半时辰。” 此时天色已然亮开。江意起身利索地动了动僵得有些麻木的四肢,淡声吩咐道:“传令下去,继续行路。” 骑兵队伍再快马行了半天路,马蹄声在旷野里雄浑奔腾,所至之处飞尘漫天。 冬日骑马行军比夏日要利索,至少不比担心马匹中暑。 大抵刚上路一个时辰,江意就追上了夔州城迁移的百姓们。 百姓见骑兵们追上来,皆面露希冀之色,问道:“夔州城是不是安全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但是整齐的士兵队伍无人应答,气氛十分沉肃,百姓们便知道是回不去了。 江意让骑兵把携带的干粮分发下去,这一天两夜的时间百姓们走走停停,早就精疲力尽。 大家停下来歇息的时间,江意便纵马从百姓队伍的尾部跑至前头,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搜寻。 侯府和都司府的人,她都有找到。 只是零零星星的,剩下得不多。 江意问起其他人,大家都摇头不知。 后来江意找到都司府的管家,管家把她的话记在了心上,身边一直紧紧带着阿忱。 阿忱率先认出江意,隔着人群声音稚嫩地叫她。 江意勒马回头,才发现人群里的小童浑身脏脏的,几乎辨不出本来模样。 江意始终没有见到她的丫鬟和嬷嬷,如若是她漏掉了,她的丫鬟嬷嬷认出她来必定也会像阿忱这样叫她。 但是没有。 眼下见到了管家,江意便问了几句。 怎想管家也摇头,道:“咱们一起离府时,她们三个就是在一起的,只是没走多远,大家就走散了,后来出城后我试图将府里的人都聚集起来,可是都没有再见到她们……” 江意道:“她们三个?”她眼神盯着管家,蓦地令人生寒,“她们分明是四人。你都没数数吗?” 管家一愣,道:“可她们到前院时就是三个啊,大家一起走时也没听她们说有落下了的。” 江意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路,吸了一口凉气。 她先不去争执到底是三人还是四人,她先找到她们问清楚不就是了。 可是江意来回巡了三四遍,来羡也一起找,如果说真是她眼神不好看漏了,但来羡总不会看漏,到最后她和来羡没有发现她的贴身嬷嬷和丫鬟的任何一个身影。 她又问侯府的嬷嬷,都说她们送嫁至都司府以后就再没见过了。 逃出来的夔州百姓里,没有她的丫鬟和嬷嬷。 一个都没有。 江意感觉眼前有些发花发沉,以至于好一会儿她的视线都看不清。 第751章 派个女人来 后来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命令士兵道:“休息结束,让百姓继续动身赶路。另派人去探,无雁城可有派人接应。” 士兵领命前去。 江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路纵马驰骋来的路,片刻,她咬了咬牙,眼眶赤红,命自己的亲兵暗卫分出一队人马来,返程回去,寻找丫鬟嬷嬷的踪迹。 江意低头与来羡低沉道:“来羡,我暂时回不了,你跟他们回去找。”顿了顿,又一字一顿道,“是死是活,都要找到。” 她缓了口气,轻声再道:“她们胆子小,定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来羡从江意的马背上跃到即将返程的暗卫的马背上,只传音道:“我鼻子灵,不管躲在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 于是江意和来羡中途分了路,来羡往回走,她则继续往前。 她带着骑兵先行前往无雁城,下午时就遇到了无雁城城守派来接应的人手,也不过区区两三百兵丁。 无雁城比夔州城小许多,一下子不可能容纳这么多的夔州百姓。 江意让这两三百兵丁继续前往接应,她则去无雁城与城守商议。 这城守是名文官,以往因为城小、百姓们劳作能力有限,因而比别的城稍贫瘠,为此每年都向夔州上报请资,得了不少的拨银和粮食资助。 城守没想到带兵来的是个年轻女子,听说夔州一役,镇西侯重伤,威武将军葬身湖中,这是没有其他的人了么,所以派个女人来? 城守在态度上十分轻慢,向江意表达,无雁城不宜开城门迎这么多百姓入内,他们可以在城外的一片地方允许百姓们安营扎寨。 江意知道城中秩序也需要维护,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势必会引起混乱,便同意了,只请城守在这期间,对夔州百姓开粮仓放粮实施救助。 城守为难道:“这恐怕不行,粮仓并无多少存粮。” 江意看着城守,面无表情,道:“夔州在无雁城设了好几座粮仓,一是念无雁城百姓生活不易,二是为夔州和西陲军作粮食储备,现在你告诉我没有多少,都被你吃了?” 城守道:“我身为一城之守,首要得顾好本城的百姓。何况这肯定不是镇西侯的命令,不然怎不见侯爷身边的任何一位将军前来,而是派一个女人来?” 镇守无雁城的军防首领后一步赶了过来,见得江意,躬身抱拳道:“见过二小姐。” 江意抬手现出兵权符印,军防首领立刻屈膝跪了下去,道:“末将请听侯爷之令!” 江意看了一眼在旁脸色不佳的城守,对兵防首领道:“把他看起来,备战时期,城中一切事务交由军方定夺,我命你代为执掌城中一切事务。夔州百姓暂在城外安顿,可助他们建屋安家,对他们提供粮食救助。另外,启两座粮仓,做为西陲军出征军需。” “是!” 江意还道:“无雁城外的矿山,明日起,立马实施开采。” 兵防首领顿了顿,矿山得等朝廷的钦差和文书来,别说他没有这个权限,之前镇西侯不也得等着么。 不等兵防首领答应,城守就急道:“那是朝廷的矿山,你没有朝廷的旨意和相关文书,敢擅自动用,那可是大罪!即便你是镇西侯之女,也罪不可恕!” 不等江意回答,城守又朝兵防首领冷哼道:“妇人就是妇人,不懂规矩,头发长见识短,今日你真要是听了她的,来日大祸临头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江意命令士兵道:“把他嘴塞起来,带下去好生看管。城守大人既然说粮仓没多少粮食,那就请大人一日三餐省着点吃。” 城守被带下去时,满面怒容:“我乃一城之守,岂能由你区区一个……唔唔唔……” 第752章 有这等气魄 江意面色平淡地面向兵防首领,又道:“矿山开采的文书本也在来的路上,现今战事突发,钦差大人可能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及到了。将军放心,你只是谨遵军令执行,一切责任由下军令的人来担。” 兵防首领应道:“末将明白了。” 不到半日光景,无雁城的军政一体,整个气氛都严整凝肃起来。 城兵开粮仓匆忙准备西陲军的粮草,城外亦有人手准备在夔州百姓抵达前的安顿事宜。 无雁城的百姓们虽然对即将有大批别城百姓的到来感到有些惶恐,但都还安守本分,也无人提出异议。 因为但凡提出异议者,照兵家说一不二的做派,直接丢出城外,届时与夔州百姓一同生活。 同时,对城外铁矿山的开采,城中当日开始召集矿工,翌日就展开进程。 江意到达无雁城短短一日光景,将这里各方事务安排得无一不妥。 只要秩序稳固、民心团结,其他一切难题就都可以一一解决。 无雁城的百姓自知往年都是夔州在帮扶他们这个地方,现在夔州有难,能出力的就不该坐视不理,城中虽然容不下那么多迁移的百姓,城外大片的地方可以容纳,百姓们就自发组织出人出力者,帮着士兵们一同临时搭建些遮风避雨之所。 这些士兵和百姓们,忙活之时总要有些话料来说。 他们所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位才到城里的侯小姐。 侯小姐携兵符令三军不说,还把城守给关了起来,但无雁城却丝毫没因此秩序大乱,反而愈加的严谨。 还有那矿山,她现在命令开采,得多大的胆量才能与朝廷抗衡。 一介女子,竟也有这等气魄。 不过因为是战争时期,当集整个西陲之力与之抗衡,否则要是上下不同心,就会给敌人有机可乘。 这些普通老百姓们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于侯小姐的做派,人们反而钦佩远远胜过指责。 江意没在无雁城耽搁太久,到半夜时,粮草基本已经整装完毕。 她连夜带着兵马运送粮草往夔州去。 回程途中,队伍不可避免又遇到了迁移的夔州百姓们。 他们离无雁城已经越来越近,只不过徒步走走停停,必然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这时候天还没亮,百姓们走累了,便停靠在一处避风的山脚里,三五成群地依偎着熬过漫漫寒夜。 今夜却是有些不太平。 准确来说,白天大家行路时顾不上想别的,一旦停下来了,难免会有一些抱怨的声音。 只不过今夜积攒到一定程度,引起了一定的哄乱。 江意行军,依然是让斥候在前探路。 斥候来报,前方是夔州百姓的落脚休息地,但是却有百姓与士兵们起了争执,有些混乱。 江意带着亲兵往前去,远远可见休息地每隔百步便有火光照明。 一些人影正在火光下攒动。 再走近些,江意依稀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以及内容。 夔州城有富人也有穷人,百姓们本身就有差异,可是现在大家一同逃亡出来,都来不及收拾多少家当,俨然又都在一个起点线上了。 原本富有的那些人如何甘心,自己的家财和大宅子可都留在了夔州城里。因而他们比谁都更想回去。 现在有人一带头,那部分人便纷纷响应,要求随行护送的士兵们再把他们给送回去。 这几千士兵收到的军令是护送百姓抵达无雁城,当然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他们仗着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士兵们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于是愈加的蛮横起来。 江意所至之处,没让士兵出声,她径直驱马走近闹事的那边。 第753章 自是认得她 那带头的人气势汹汹地呵斥维持秩序的士兵道:“怎么,你们手里的刀不拿去对准西夷人,却要用来对准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老百姓不成! “你们就知道欺软怕硬,不然也不会让西夷人给打到了这里来! “西夷人打过来的那天晚上,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喝都司府和侯府小姐的喜酒!就是因为你们只知道欢聚一堂,不保护我们老百姓,才使得我们如今无家可归,大家说是不是!” 应和他的都是那些急于想回夔州城清点家当的人。 更多的老百姓只是累极了坐在一边看着,并不赞同他的话,但也保持沉默不予反驳。 带头的人继续道:“大敌当前,咱们西陲一方的都司和侯府小姐却忙着拜堂呢,他们可有把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我看他们就想着自己,说不定咱们留在夔州城的值钱的东西,也早就被他们占为己有了!” 维持秩序的一名将领实在是怒不可遏,一脚把那带头人踹翻在地,拔出佩刀就横在他脖子上,道:“放你妈的狗屁!都司大人和侯小姐堂都没拜完,一人就带兵去追击敌人了,一人来清城将你们转移!你说不顾你们的死活,那现在你们活着他妈算个什么玩意儿!” 那人非但不恐慌,还更加激昂地吼叫道:“快来看呀大家快来看呀!官兵要杀我们老百姓了!” 那部分应和的人纷纷高声指责士兵们。 被刀架着的那个还抻长了自己的脖子道:“来呀!你就往这里砍,有种你今儿就砍死我!” 那将领还真恨不得给他一刀了事,可偏偏又不得不顾全大局,看着对方手无寸铁,于是一忍再忍,手里的刀也一退再退。 这些人是看准了他们不会真的动手,便越发的得寸进尺。 后来闹起来了,有无辜的百姓也不幸被牵连进来了,不知是被谁给推搡了倒在地,眼看着就会被众人纷乱的脚步给踩着了,身后及时伸来一只手,把一老妪往后平稳地拽起。 同时数名亲兵上前,将其他几名卷入其中的百姓及时从哄乱中解救出来。 那老妪累极了,本就上了年纪,体力比不得年轻人,却也坚持了这一路,十分不容易。 这些闹事的人也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她要是跌倒了或者说一会儿被乱脚踩死了,大可以一股脑全推到士兵头上。 老妪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一脸的惊魂未定,回头一看拽扶她一把的人时,顿时就愣住。 她是认得江意的。 想当初她在巷中卖小食,基本上日日黄昏,都能看见这姑娘与一英俊模样的男子一同出现在她的小食摊铺前。 也是这两日她亲眼看见江意骑马带兵,才知道,原来这姑娘就是侯府家的小姐啊。 路上她还跟同行的人说起,侯小姐与都司大人还去她摊铺吃过东西呢。 大家迁移的路上,有了些话题说,路途也就不那么艰难了。 老妪跟旁人说,侯小姐最喜欢吃她做的桂花醪糟茶了。侯小姐和都司大人的婚礼前夕,都司还专程单独去给她买桂花醪糟茶。 当时老妪就问他,今天怎么没见那位姑娘啊? 都司大人平淡地回答:我未婚妻过门前不宜抛头露面。 当然,老妪也是根据侯小姐的身份揣测出那位青年就是都司大人的。青年淡淡的神情里所蕴含的那种意气风发,老妪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她也曾感慨,年轻真好啊。 年轻时,遇到对的人,真好。 可转眼间,姑娘与青年各奔东西,连成婚礼都没来得及完成。 姑娘就在眼前,身上却再无那股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娇憨之气,而是满身的肃杀,仿佛比寒夜更冷。 第754章 侯小姐保重 江意并没有认出老妪,或者说她压根没看老妪一眼,那眼神直直看向哄乱的那群人,顺手把老妪拉到了自己身后护着。 众人这才知道侯小姐已经从无雁城返回来了。 带头的人一看见她,就又道:“咱们夔州城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人来带兵了?将士们个个都是热血男儿,难道竟心甘情愿由她使唤吗?” 江意站在火光里,不喜不怒,道:“我不行,你行?” 其余想回夔州的人便争相道:“我们也不管你侯小姐行不行,现在我们想回城,你只要派人护送我们回去就成了。” 江意道:“如若是想回城搬东西的话,西夷兵进过城,不会留下什么东西。” 带头人一听,顿时高声道:“我看是你们把我们老百姓的东西强占了去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害怕我们回去!” 江意看向那带头人,声色平平地问:“你也是要回城的?” 带头人中气十足道:“当然是!” 江意道:“听你口音,倒与当初潜入梁鸣城的东郢细作口音相似。” 带头人一听,当即矢口否认道:“难道我想回家,就成了奸细吗!你们未免也太愚弄百姓!” 江意道:“乱民心、坏秩序者,与奸细等同无异。” 带头人又开始高声叫道:“大家快来看呀,我只不过是思家心切想回去,竟然就要被这侯小姐当做是奸细,是不是我们所有想回家的人都是奸细啊!” 话音儿一落,江意从亲兵手上接过一把箭弩,那发箭口正正抵对上带头人的额心。 带头人噎了一噎,随即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侯小姐要杀了我这个普通老百姓吗?!” 江意道:“你试试?” 带头人以为,她不敢。 先前那个将领都不敢,更何况她一个女人。要是闹出人命,这么多百姓乱起来,还真不好收场了。 于是带头人有恃无恐道:“官兵要把我们老百姓赶尽杀……” 话没说完,只听箭弩咔嚓一声响,一枚利箭当即从此人额头穿颅而出。 他瞪大了双眼倒在了地上,红白脑血浆淌了一地。 先前哄乱的那些人全都呆住了。 江意箭弩里又上了一支箭,问那些哄乱的人:“你们也是想回城的?” 无人再敢答应。先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江意便对将领道:“再有闹事者,一概以细作而论。想返回去的,无需强求,只把他们剔除队伍,随他们去哪儿。 “传话下去,一旦离开的,我夔州将士无暇再保他们安全,更不管他们往后何以度日,此后生死自理,无雁城也不再接纳他们。 “另外,告诉大家,无雁城已准备好遮风避雨之所和粮食所需,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度过此次难关。” 这时,后边的粮草队伍已经赶了上来,江意不再停留,交代好事宜后,便又与众多百姓们交错而过了。 只是将将走不远,身后一道老妪的声音在呼唤:“侯小姐保重,我们等你们凯旋回来!” 江意的马蹄顿了顿,只听身后稀稀拉拉响起百姓们的声音:“侯小姐保重,我们等你们凯旋!” “我们绝不给你添麻烦!” “侯小姐一定要和都司大人一起回来!” 她是他们敬重的人啊,多少城中的姑娘曾以她为傲。 原本一身红妆,喜嫁心上郎,如若不是大敌当前、家国难安,谁又愿意摘下凤冠褪下嫁衣,从此披甲上阵、带军杀敌? 其实谁都知道,她和将士们都是在竭尽全力护一方百姓之安稳。 最终她没回头,猛扬鞭,策马往浓浓夜色中奔去。 第755章 一丝丝安慰 回到夔州,陆续有两支兵力会和。 江意立即又同将士们走陆路前往下游城镇。 临行前,江意听城里清理善后的士兵禀报,城中有不少死伤,还有一些没逃得出城门的,最后也没能逃得过西夷兵的屠刀。 江意见了来羡和暗卫,暗卫的神情颇为沉肃。 她面容萧寂,却也平静地问:“找到她们了吗?” 暗卫道:“先找到了纪嬷嬷和云嬷嬷,她们已经不在人世了。” 江意扶着桌角,一手揉了揉眉心,试图将眼前那股发黑发花的感觉驱散了去,又嘶声问:“春衣和绿苔呢?” 最终,她还是要失去她们。 她以为她们会常伴自己左右,可只是稍不留神,就不在了。 暗卫连忙又道:“春衣还没找到,但找到了绿苔。小姐,绿苔还活着。” 江意猛抬起头,血丝遍布的眼眶里暗流涌动,问道:“绿苔在哪儿?你们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暗卫道:“她还在都司府,只是恐怕现在只有小姐的话她才听。” 现在大军出发,时间紧迫,最终江意让将士们先行片刻,她快马加鞭赶回夔州城一趟。 路上暗卫说清情况,纪嬷嬷和云嬷嬷的尸体,眼下还停顿在都司府里。纪嬷嬷是从血泊中收殓的,被飞石砸中殒命;云嬷嬷则是从废墟里收殓的,被倒下的屋墙掩埋而亡。 后来暗卫又找去都司府后院,后院里木制的回廊离地面有几步台阶的高度,因而下面是空的,不过别处都有花坛绿植作挡,所以平时看不出来,只有从边角的空隙往里斜望进去,才能看见里面狭窄昏暗的空间。 他们在廊板下面发现了绿苔,就躲在最里头的角落里。 只是绿苔手里握有江意的匕首,只要暗卫试图把她弄出来,她就拔出匕首抵着脖子,随时准备着了结性命。 所以暗卫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江意赶到都司府,两位嬷嬷的尸体正停在空地上,以白布掩盖着。 她走到她们身边,缓缓蹲下身来,手有些发颤地揭开白布一角,看清了她们的模样。 她们面容枯白,睡颜却安静。 往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们有说有笑、和蔼可亲的模样了。 江意静默片刻,低俯着脸,脑后的发丝从鬓角垂下来,遮挡出了她的脸颊。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片刻之后,她又将白布放下,站起身来,道:“将两位嬷嬷入土为安。” 随后她和来羡去了后院,从廊角下面斜斜望进去,果真看见里面瑟缩着一个人影。 那时,江意觉得这个冷得令人窒息的冬天,总算有了一丝丝的安慰。 她没有时间慢慢耗,直接让暗卫把廊板给拆了。 继而江意就听见她的匕首被拔出的声音。 江意道:“绿苔,别怕,是我。” 里面的人沉默着,终于又把匕首收回了刀鞘里去。 等廊板全都拆开了,江意终于得以看见绿苔,她满脸脏污、浑身狼狈,怀里始终紧紧抱着那顶凤冠。 那是江意大婚那晚,临离开喜堂前摘下来放到她们手上的,要她们帮自己好好保管着。 如今,就只剩下她一个,可是凤冠她却护得完完整整的。 江意动了动喉,先开口问:“春衣呢?” 绿苔整个人毫无生气,连眼神都是灰败无光的,她形容呆滞,半晌才飘忽地应道:“春衣她,让我在这里等,可是我等了好久,她都再也没回来。” 江意索性把她一把拽起来,将她紧紧抱着的那些东西都交给暗卫,江意转身就将她背起,一步一步往外面走。 暗卫道:“小姐,交给属下吧。” 江意眼神通红而坚定地看着前方的路,道:“我背得起她。” 第756章 一直无怨言 绿苔便趴在江意瘦弱却坚韧的后背上,苍白的脸上一片死寂,忽安静地说道:“西夷人来了,我们跑不了,她才让我躲起来。我要跟她一起的,她都跟着我一起回来了,我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呢。 “可她说,不能让小姐找不着我们,总得留下一个人来。小姐的东西还在我这儿呢,我怎么也得交给小姐。” 绿苔声音幽弱,在江意一步步沉重艰难的脚步声中,轻轻又道:“怎么也应该是她留下来的,因为本来也是我执意要回来的,春衣她老是瞧不起我,觉得我胆子小,会害怕,还莽撞,要是见到西夷人,肯定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旦被他们抓住,就生不如死。” 她双眼像枯涸了一般,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气,“西夷人闯进来时,我看见她点燃了自己的裙子,把自己烧成一个火人,朝他们冲过去。他们就往后退,没有再进来了,也没能把春衣抓住。 “春衣很聪明,很冷静,是不是?” 江意无法回答她。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春衣和绿苔的感情比亲姐妹还要亲,但两人因为性格迥异,春衣沉稳些,绿苔活泼些,所以总是春衣照顾绿苔照顾得多一点。 这么多年来,春衣一直毫无怨言。 她曾笑言,就当是自己多了个妹妹。 这些年,绿苔也真的将她当做是姐姐。她们俩都是孤儿,在人世里能有这样的亲人,对彼此都是莫大的慰藉。 死去的人永远不懂得活着的人有多痛苦。 这种感觉,没人能比江意更感同身受。 绿苔有些怨气,跟江意抱怨道:“但我觉得她就是瞧不起我。我是胆子小,是莽撞,但我同她一样,宁死也不愿被西夷人抓去的。难道火烧在我身上会疼,烧在她身上就不会疼么? “春衣也怕疼的,只是她不说出来而已。我知道的。以前她不小心弄破了手,我给她上药的时候,她都偏着头,连看都不敢看的。 “凭什么,她要把我塞进去藏起来,凭什么她要我留下来等小姐呢?她说因为她比我大,她是我姐姐,我就得听她的。” 出了都司府,江意直接让暗卫带着绿苔,自己带着来羡去追前方的大军,又留了之前侯府的府兵,继续搜寻府邸附近的烧尸,找到以后便与两位嬷嬷一同下葬。 她来不及留下,来不及亲自找到春衣的尸身与她道别,就不得不加紧奔赴下一个地方。 冰冷的空气钻入肺腑,一片麻木。 江意攥着马缰,驾马驾得决绝,而又切齿隐忍。 这些天她学会的一件残忍的事情便是:她只能往前,不能回头。 在急促的马蹄声中,她听见绿苔喃喃地说着:“可后来,她是对的。她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看见西夷人时,我胆小懦弱,腿软到连动也动不了。” ***从夔州顺流而下所经过的第一座城镇叫琼城,苏薄追击完西夷兵后,在琼城停靠。 苏薄沿途设了哨兵,天亮以后,船只停泊码头,刚进城不久,哨兵就来报,更多的西夷船正顺流而来。 琼城城守顿时惊慌不已,问苏薄:“都司大人,这这这可怎么办?真要是敌兵侵城,咱们这座小城一定抗不过去的!城中还有很多的百姓……” 苏薄冷淡的神色里阴晴不定,道:“船先不急着卸。” 城守连忙问:“那,那还急着挖坑吗?” 几艘船满载着敌兵尸体,本来是要挖坑埋的。现在要动手挖的话,恐怕坑还没挖完,敌人就打过来了,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坑里埋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但苏薄道:“去召集人手往城外挖。” 第757章 灭他的时机 城守急得快哭了,但还没有彻底失去主意,又道:“往哪处挖?都司大人,咱们要不还是先应敌吧,是撤还是守,城中百姓得先离城啊……” 素衣对城守道:“让大人挖,自是往码头这边的城门挖。” 城守:“啊?” 素衣:“不是挖尸坑,是挖战壕。” 城守立马反应了过来,道:“下官这就去办!” 苏薄转身登上城门,声色寂淡,与素衣道:“派人回夔州确认情况,天黑之前,我要知道结果。” 素衣后一步登上城楼,禀道:“已经着人八百里加急回去探了。”顿了顿,又道,“镇西侯和威武将军骁勇善战,他们理应无事。他们也定不会让江小姐冲在前面的。” 苏薄回头看了素衣一眼,目色极冷:“理应无事,你自己信吗?” 他相信镇西侯和江词绝对不会让江意冲在前面,他们会让她往后方撤,但是那对父子俩不会。 一旦撤了,就是放敌入关了。他们定然会死守。 所以夔州是出事了。 浩浩荡荡的西夷船已经愈加靠近琼城。 烟波浩渺之下,举目而望,可见那座码头城镇矗立在宽阔的河道一边,显得宁静,却并不怎么繁华。 西夷首领此时也在船上,身边跟着谋士,一同站在船头。 谋士似乎十分了解这大玥江河沿途的地形,跟他说起这座城,多靠码头发展而成,平时供来往船只中转补给。 他们还以为这一路能追上前方西夷兵的夔州军船,然后来个前后夹击呢,没想到一直行船到天亮都没能追上。 在一点点靠近琼城以后,西夷首领才发现,他们的先锋船正停泊在岸边。 但是琼城安安静静,城门紧闭,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若他们的人已经攻进城了,不至于这般平静。 谋士沉吟道:“先前派出的先锋,怕是已经全军覆没了。夔州派出的是边境都指挥使司苏薄带兵去追的,此前你父亲的兵应是接触过,此人能耐比镇西侯有过之而无不及,绝不可小觑。看样子,他追击完我们的人,而后停船进这琼城了。” 年轻首领道:“我最这样一座小城也没兴趣,直接绕过,往下游的繁华大城去就行了。那里才是我和我的族人们所向往的地方。” 谋士却严肃道:“万万不可。眼下他的兵力十分有限,且就停靠在此小城,正是消灭他的千载难逢之机。否则一旦今日错过,等他重新召集兵力卷土重来的话,再想除去他就难上加难。到时候他会是咱们长驱直入的最大阻力。” 年轻首领迟疑了。 谋士趁机说服他:“眼下这城相比夔州,更是九牛一毛之地,拿下此城不在话下。只要今日除掉他,来日我们才能高枕无忧。要知道西陲军除了镇西侯,就是此人能耐和军权最大,现在镇西侯已倒,他再倒下以后,西陲军群龙无首,就无人能再阻碍我们了。” 最终年轻首领接受了谋士的建议,下令将船纷纷往琼城码头靠去,准备攻城。 谋士一身青衫,衣角迎风而动。他抬手捋了捋八字胡须,以免一会儿攻城被误伤,而后转身进了船舱。 今日若能让苏薄折损在这里,这大玥就又丧失了一员猛将。 对面敌船正靠来,这边苏薄的士兵将先前装有西夷兵死尸的几艘西夷船在码头外围一字排开。 士兵一坛坛往船上泼过烈酒,而后全数下船上岸,几只明火火把往那船上一抛,顿时熊熊烈火一点即燃。 宽阔的河域上的西夷船不得不及时止步,远远停靠在河面上。 第758章 战争的味道 西夷兵进到船舱里来向西夷首领和谋士禀明情况:“他们的码头起了大火,我们的船无法靠近。” 年轻首领和谋士忙出舱来一看,只见火焰重重,既挡了他们靠岸的路,也挡了他们观望城门情况的视线。 他们远远站在这边船头,都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热浪扑面而来,还携带着一股子皮肉烧焦的难闻气味。 谋士道:“这西陲都司年纪不大,但是谋略过人,可见一斑。他用咱们的船咱们的人,阻去咱们的路,真是一石二鸟。” 年轻首领咬了咬腮帮子,被对方突然毫不费力地挡了路,显得有些暴躁,道:“那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攻城吗?” 谋士道:“城当然要攻,这船横竖烧不了多长时间。最迟下半天就能够烧完。半天时间,西陲军根本来不及赶过来,就这城里的这点人马,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此时,苏薄和城守站在城楼上。 城守见西夷敌船停在河面上,黑压压好大一片,一边既肝胆通寒,一边又因他们望而却步而大松了一口气。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道:“还是都司大人有办法。烧了那几艘船,船上的西夷兵也不用咱们费力去挖坑填埋了。” 顿了顿,城守又问平淡而不动声色的苏薄:“都司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苏薄道:“准备迎敌。” 城守心里一片哇凉:“还是得打?” 苏薄转身往城楼下走去,道:“那你叫他们退,你看看他们退不退。” 城守心想,都司大人可真会开玩笑,他们都停在江上没走了,能退么。摆明了等船烧完以后还会靠过来呀! 几艘船从上午烧到了傍晚,那股烧焦气味飘散开来,笼罩在整个琼城的上空。 那是战争的味道。 船上大火也为城中百姓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撤离。 到傍晚的时候,熊熊大火终于一点点消了下去,被烧穿的船浸了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西夷兵正摩拳擦掌要登岸,可哪想那几艘火船沉没以后,里边还有一排西陲军的船,此刻再次全部点燃了去。 这下子船上的西夷兵有些急了,他们性情本就暴虐浮躁,忍不住在船上叫嚣。 谋士也有些心浮气躁,但不得不劝西夷兵都冷静下来。 他看那些火船,已经是紧贴着码头边燃烧的了,再来一波大不了烧到半夜,绝不会再有第三波。 随着天色黑了下来,码头的大火仿佛成了唯一照亮黑夜的光。 西夷兵在江上再等了半宿,终于等到码头的火光一点点弱了下去。 后来西夷首领在江上狂吼,命族人们准备上岸冲杀,顿时那些西夷船上人声沸腾、高昂不已! 城墙上弓箭手们早已准备就绪,一支支火箭直往那江面上驶近的船影射去。 要是船上起了火,一片蔓延过去,就能全烧起来。 城守一直暗地里祈祷,起风吧起风吧,可是今夜一直无风。 夜色和江上浓雾弥漫,甚至连敌军的船影都只能看见个隐隐约约。 然而,连射几拨火箭,也不见江上船影有火光升起来。 这琼城一座小城,根本不像西陲之地那样处处设兵防,平时城中只一城守掌管城中大小事务,以及几百上千的城兵日常维护城中运转秩序。 现在加上苏薄带来的西陲军,总共才不到三千人马。 城守战战兢兢地跟苏薄一同站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对方西夷船越靠越近,已经穿过浓重的江雾,船影也呈现得越来越清晰,然而射出去的火箭竟然没能损伤他们的船体。 城守惊惶道:“怎么可能,他们的船是铁打的么,居然一丁点火苗都点不起!” 第759章 有高人指挥 苏薄定定地看了片刻,神情不定,道:“他们的船泼过水了。冬日以江水泼船身,能克火攻。” 木制船身浸过水后,又湿又冷,加上天气严寒,到半夜时分尤其的寒冷,船身会凝结一层冷硬的冰霜。 原来西夷军在白天码头起火时,他们也没有闲着,打了江上水来,把船身都泼一遍。 就是为了应付城楼火攻的情况。 以至于城楼上的火箭一沾上船体,就熄灭了去。 而那些西夷兵,个个狂躁,身体强壮,毫不畏寒,在向码头靠拢前,也往身上泼过了水。即便被火箭给射中,远程造不成多严重的损伤,更不会周身起火。 只是西夷人以往善骑,并不善水。而今造船游江、游刃有余不说,这克火攻之计又分明是熟悉行船之天时地利、以及熟悉水战的应对计策,不可能是西夷人自己想出来的。 西夷人当中,有高人出谋划策。 这时,素衣匆匆登上城楼,来到苏薄身边,先大出一口气,再沉声禀道:“主子,夔州有消息了。” 苏薄低低道:“说。” 素衣道:“镇西侯重伤,大公子生死无踪,夔州百姓已悉数撤离,夔州失守。” 苏薄眼神一片冷晦,问:“她呢?” 素衣正要说,道:“主子放心,江小姐无碍。事出之时,镇西侯命她负责清城撤离百姓前往无雁城了。等西陲军重新整顿,相信要不了多久,援军就会到来。” 其实素衣隐隐有些担忧,现在镇西侯受伤了,西陲军群龙无首,援军能不能在最快的速度赶到,还是个未知数。 但苏薄却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事已至此,只要她在后方安然无恙,他便无所顾虑。 后半夜的时候,西夷船终于登岸,无数西夷兵蜂拥上码头。 城楼上火光大亮。 箭弩如飞雨一样朝下射去。 但也阻止不了西夷兵前赴后继的脚步。 这琼城城守也是第一次见到西夷人如此的疯狂。 城楼前设下数道关卡。第一道关卡是一排排削尖的木桩,木桩的尖端对外,能抵挡一些西夷兵。 西夷兵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冲在最前面的发现有这样的木桩,想停下脚步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后面还有无数西夷兵,他们看不见前面的光景,只顾往前拥,于是前面的西夷兵就被推得直接扎穿在了那些木桩上。 一根长长的木桩,跟串肉串儿似的,能串满一打人。 见木桩已经没法再刺穿更多的敌人了,后方守城的士兵举着火把就往那木桩上一点。 木桩事先抹了火油,一点即燃。 熊熊火光挡了西夷兵的去路,冲在前面的那些即便木桩扎不伤他们,也第一时间被火给侵袭上身。 先前火箭没法引火烧身,可眼下这般近距离的明火更猛烈许多,不需多费工夫,就能传到人身上。 于是乎前方烧起来一些,没烧着的也迅速往后退,再不敢贸然往前冲。 这时头顶上方的箭弩齐发,乱箭飞矢铺天盖地而来。 弓弩兵的箭弩可连发十二支箭,比普通的弓箭更迅捷、杀伤更快。 最终这第一波攻城的西夷兵,连城门都没碰得到,死伤不少,就不得不退了回去。 这一捱就捱到了天亮。 天亮以后,城门外硝烟未散,木桩烧成了焦炭,还冒着黑烟。 横七竖八倒躺的西夷兵,几乎将关卡外的空地都沾满。 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之多。 就这一座小城,西夷首领也不可能派大批的西夷兵去攻,不然那整个码头兴许都容不下。 可西夷首领也没想到,这初战竟然连对方的城门都没摸到就惨败而归。 退回来的西夷兵也有不少中箭受伤的,都回船疗伤。 西夷首领怒不可遏,对谋士道:“你不是说拿下这座区区小城不在话下吗!结果忙活了一夜,损失了这么多人,还没破城!” 第760章 被彻底激怒 谋士道:“稍安勿躁,早说苏薄此人谋略过人,咱们单凭一身蛮力肯定是要吃些亏的。这次要消灭他兴许得耗些力气,但你想,一旦除去此人,往后一路畅通无阻,还有谁人是我们的敌手? “这琼城离夔州近,难免城楼难攻,但越往后越轻松,那江南富饶繁华之地,常年无战事,即便有兵也只是个摆设,早就被养废了,到时候还不是任咱们来去自如。 “你要知道,当下的一点困难,也是为以后铺平道路。” 西夷首领气归气,但对这谋士却相当信任。 要不是他的加入,西夷至今也没有办法开山拓河,突袭夔州,再顺流而下至此地。 如果那守城的当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趁着眼下双方兵力悬殊,确实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第二日江上浓雾还未来得及散去,西夷就又发动了第二波进攻。 守城的士兵及时把烧焦的尖木桩重新换上了新的,故技重施。 昨晚夜色浓重什么都看不清,这次西夷兵有了前车之鉴,更加谨慎了,不再一股脑往前冲。 看见前方有尖木桩横着,都及时地停了下来。 守城士兵点燃了木桩,他们没法第一时间突破。 头顶又有无数飞箭袭来。西夷士兵一队一队前行,抬着一块硕大木板,横在头顶斜上方,十分有效地挡住了大部分的乱箭。 那样的木板,是先前船只烧了剩下的,河面上漂浮着一块块的,到处都是。 眼下被西夷兵用来挡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眼看着火和尖桩没用了,守城士兵退而求次,不等西夷兵主动闯过木桩围栏,守城士兵就主动打开了数道缺口。 顿时那些西夷兵直往缺口里攻。 守城士兵只守在那缺口,挥刀拼命砍杀。 这样一来,就把西夷兵的攻击范围缩小集中到几道缺口处,对于守城士兵来说,能极有效的集中战力攻击。 城门楼下,血肉横飞、厮杀呼啸不绝。 那道关卡坚持了半日有余,才被西夷兵彻底冲破了去。 西夷兵以为前边就能攻到城门,只没想到后面竟还有一道关卡。 一条战壕沟壑东西横在城门前,足足有一丈来宽,半丈来深。 那战壕沟壑里铺了一层西夷兵的死尸,城里没有那么多火油,就又泼了一层烈酒。火把一抛进去,火光就瞬时升腾起来。 这么宽的沟壑,西夷兵就是再矫健,又哪能一步跨过去。可一旦跨不过去,就会掉进火沟里。 于是西夷兵没法再继续往前攻,加上上方城楼一直没停止放箭,他们坚持不了太久,就只能暂往后退。 可等到重新休整后再度攻城时,西夷兵发现战壕沟壑前又放置了新的尖木桩。他们还得重新再攻一次。 这已经耗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最后西夷首领的谋士提议,当一鼓作气,将这小小的琼城一举拿下。 一旦破城,势不可挡,城里那点儿兵力就只有受死的份儿。 谋士有点担心,再这么耗下去,不仅损失无法挽回,还耽搁了时间。要是等西陲军追上来支援的话,那形势将会更加不妙。 诚然,西夷首领的耐心也快耗尽。他被这琼城的守法给彻底激怒,这会儿就是叫他绕过琼城直取下游,估计他也不干,得把琼城攻破,把里面的人全都杀光,才会甘心。 这正好正中谋士的下怀。 他不管西夷人能走多远,能掠夺侵占多少地方,他只管西夷人能耗损多少大玥的兵力,损失多少大玥的将才。 那苏薄,首当其冲是应当除去的。 故入夜后,西夷人再度对琼城发动猛攻。 这一次兵力比之前都要足,也势必要在今晚全部拿下。 第761章 插翅也难飞 西夷人前赴后继,在这一战损失了数千人,攻了整整一夜,终于在天亮时接触到了琼城的城门。 琼城不大点,城门当然也不那么固若金汤。 这一战兵力相差太过悬殊。 琼城被攻破那是迟早的事。但连城守都没想到,竟然能坚持三日多的时间。 城门将破时,苏薄调动城中近三千将士分批设伏,头也不回,只留给琼城城守一抹背影,吩咐自己的亲兵把城守送出城去。 城守是一介文官,不会打仗,但这几日十分配合苏薄,才能拖这么长的时间。 眼下他留下来也没用了,赶紧匆忙从后方撤离。 城守刚顺利离开城,素衣就收到了夔州传来的消息,可谓振奋人心,向苏薄禀道:“西陲各处已重新召集兵力,已有两支兵力正在来路上,如果行军快的话,不出两日便会抵达。” 三名副将闻言大喜过望,忙将消息传达下去。 将士们士气大涨。 苏薄没有太大反应,只问素衣:“谁带的兵?” 素衣答:“江小姐。” 苏薄刚抽出长剑,闻言抬头看了素衣一眼。 素衣又道:“镇西侯将兵符符印授予她,现在是江小姐率领西陲军。” 西夷兵涌进城门后,分三路而攻。 一路直逼城中守兵,双方激战,还有两路则穿进巷中,径直绕过战况激烈的地方,前往另一处城门,堵死城中守兵的去路。 谋士说此城不大,总共就两处城门,除了临水码头的这一处,另一处在对直的另一边。只要大方向不变,通过百姓居住的巷道可以绕过去。 苏薄在各主要巷口都设有士兵把守,可兵力总归十分有限。 那些西夷人在破城后,连日以来积攒的郁气一扫而空,并急于发泄,一与守城兵交战,就狂怒暴躁如野兽。 刀剑刺入皮肉并不能使他们退缩,鲜血反而使他们愈加兴奋。 攻城这几天,唯有这一战,最是酣畅淋漓。 西夷首领和谋士并未上岸,河面停靠的船上也还有大部分的西夷兵等候战果。 两人站在船头,看着琼城里硝烟四起、兵戈声远远传来。 谋士捋着胡须道:“一进城门便先堵另一方城门,断其后路,再围攻剿灭,他那点兵力,要想周全布局,必分散各处,咱们的兵再各个击破,他坚持不了多久。” 顿了顿,眼里闪烁着精光,又道:“这次他插翅也难飞。” 两军开战了,苏薄身为一军之首,不可能退居到后方城门,他得在前方领兵杀敌。 他的士兵都是精锐,人人以他马首是瞻,只要他在,将士们浴血奋战、迎刃直上,倘若他一退,军心也会跟着松散。 所以西夷兵绕道去后方城门时,他只能令身边副将和素衣一起分出兵力去追击。 只是最终只坚持了大半日,素衣满身血气地退回到苏薄身边来,沉声道:“他们人太多,属下和周将军没能抵挡得住。他们已经突破防线,直抵后方城门,主子,此时后撤,还能杀出一条血路!” 夜色来临,这座城里像一片修罗场,无数尸体堆横在地上。 火光闪烁,映着举起屠刀杀戮的人影,如张狂的怪兽。 守城军即便是精锐之师,最终也抵挡不住腹背受敌,一批批倒下。 苏薄和他的亲兵们,手里的剑比别人更快更狠,一击毙命,脚下的尸堆都快淹没上了膝盖。 可杀的人多了,仿佛连剑刃都钝了。 杀到后来,三千将士们稀稀拉拉已不剩下多少。 火光下,将士们的盔甲被镀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污。 副将举着佩刀,高声嘶吼:“给我杀出去——” 士兵们濒临绝境,士气不减,誓要拼个你死我活。因为你一旦迟疑惧怕了,挥刀就慢,就只会死得更快。 唯有拼命杀死敌人,自己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有西夷兵在地上捡起一把弩,以前没见过,那轮轴里还有箭。 他捣弄了两下,在成功射出一支箭后,就在高处将那弩对着正被围攻的苏薄。 又射了一箭。 第762章 只等援军来 那西夷兵对这弓弩感到新鲜好奇,但他也不知道那一箭射中了没有,因为苏薄并没有倒下,甚至杀戮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西夷兵还想再补一箭,可是弓弩里已经没有箭了。 这时苏薄长剑带起一缕血雾,他侧身回眸,那眼神平直无波,却深不见底,挥袖间,一枚带血的箭矢就从他手上飞射出,直穿那名西夷兵咽喉。 城门紧闭,被西夷兵重重把守,城中残存的将士们犹如困兽之斗,拼命想杀出一条血路,可剩下的人却越来越少。 苏薄让自己的亲兵助将士们开血路,他和素衣断后。 因为西夷兵的攻击力绝大多数是对准了他,他若在前开路,只会适得其反。 他唯有留在后面断后,才能分散一部分西夷兵的兵力。 早在西夷兵破城前,就有副将建议将士们撤出此城。 因为百姓们都已经撤离,能搬的能挪的全都已经搬走了,几乎就剩下一座空城,他们镇守下来也没有多大意义。 可是一旦往后撤了,让西夷兵进驻此城,那后方就没有关卡能抵挡他们,到时候会更难守住。 还有一种情况是,西夷兵进城以后发现是座空城,没有什么东西可掠夺,他们便会回到船上,乘船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 那样的话,或许可以缓解琼城的危机,可造成的后果只会更严重。 所以就算最初西夷敌船没打算在琼城停靠,苏薄也会将他们引过来,能削弱一些是一些。 否则下游的兵防更弱,更加难以抵挡。 然而,事实是,西夷兵不管损失多少,费好大力气也要攻城,大概就是看准了他现在兵力薄弱,是对付他的最佳时机。 如若在破城前,苏薄没有收到江意带着援军已在路上的消息的话,为避免全军覆没兴许会视情况而提前撤退。 他拖了这几日,就是在等援军,可换做是别人带领援军,都没那么让他放心。他知道,她定会马不停蹄地往他这里赶。 从夔州到这琼城,骑兵走陆路的话,需得两日行程。但要不了两日,兴许只要一日半、一日,她应该就能到。 所以他决定镇守城中,只要能坚持到她到来,也能免去后方百姓的灾厄。 苏薄和素衣及后面的士兵被围困,西夷兵疯狂吼叫,又不知从何处抛出铁索,铁索的尖端是弯钩,想将苏薄擒拿住。 苏薄手里的剑挽住几根铁索,镇于地上。然没坚持多久,便剑断。 最后他和素衣徒手挽住铁索,拉倒西夷兵一大片。 西夷兵见苏薄手上已无兵器,就纷纷举着刀朝他劈来! 后方西夷兵把守的城门处,亲兵和剩余将士们还没能杀得出去,那杀吼声和兵戈声掩盖住了一切。 城门外旷野里响起的急促的马蹄声也无人听见。 直到越来越近,里面厮杀的人感觉到地面发出若有若无的震颤,可也没人能顾得上。 后来那震颤感就隔着紧闭的城门,响起在城门外! 这时的城门仍是被西夷兵给占据着。 倏而,“哐”地一声响,一股大力猝不及防将城门撞得狠狠晃了一下。 城门里的西夷兵这才警觉起来。 紧接着又是“哐”地一声。 城门又猛晃了一下。 城楼上一直连个放哨的西夷兵都没有,他们只顾着守在城门底下,如若都往城楼上跑,那城中将士就能打开城门顺利撤退了。 但他们也万没有想到,城门外这个时候还会有动静。 这时才有两个西夷兵急匆匆地跑上城楼查看究竟。 结果这一看,只见城门外黑压压一片骑兵,战马浑然整齐,黑色盔甲在夜色中无边深沉。 骑兵分两边而立,中间空出一条道来,一根临时伐来的粗壮的树桩正被士兵抬着,往城门上狠撞! 第763章 先去找到他 那城门本就没有很结实,撞了两下就有些摇摇欲坠,约摸再撞几下,就能撞成一块块的。 西夷兵扯开喉咙用他们族里的西夷话高呼:“外面有敌人!” 其他西夷兵都还没反应过来,却是城里残余的将士们率先反应过来,有人举刀呼喊:“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顿时濒临绝境的将士们杀气暴涨。 在城中被围困的苏薄也听到了那呼喊声。 果真,两天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天。 西夷兵顾不上把城中士兵赶尽杀绝了,都集中力气去堵城门。绝不能让外面的人进来,否则腹背受敌的就会变成他们。 城中将士得以喘息之机,开始疯狂反击砍杀。 钝重之物叩击城门的声音犹在继续,一下一下,犹如死亡的钟声,浑厚无比。 城门里的西夷兵以人肉堵压着城门,使出浑身力气来抵挡。 后来,那负重不堪的城门终于响起了咔嚓的声音。 那声音一再扩大、蔓延,最后城门猛然击破,木屑飞溅、支离破碎。 那股冲力,将城门后的大批西夷兵冲得仰翻在地。 只见城门外,骑兵云集,马蹄躁动不安地原地踢踏,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飞奔进去。 那为首马背上的人,看起来并不高大威猛,反而十分娇小。 她长发高挽,一张脸在燃烧的火光下显得柔美至极,本是眉眼弯弯,眼里却是深重的寒意与戾气。 她策马挽缰,率先驰闯进城。 下一刻,骑兵分左右两侧掩护而上,群马奔腾,马蹄声声,誓要将这夜色碾碎! 好些翻仰的西夷兵都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更没来得及重新握紧手里的刀,随着马群倾轧,那铁蹄迅猛疾利地践踏在肉体上,所至之处,鲜血四溅、血肉模糊! 江意伏下身体在马背上,蓄势出击,手中短剑如雷霆闪电一般迅速而利落,一剑划过西夷人的脖子,血雾四起。 她进城后,放了来羡下马,道:“去找他。” 来羡毫不耽搁,一溜烟就窜进黑暗角落里,消失不见了。 江意带着骑兵,一路从城门杀过去,如山洪席卷一般,片甲不留。 西夷兵从攻城到现在,经历了一整天的混战,从体力战力上,都大大消耗。 加上骑兵来势汹汹,气势更甚,城中将士们因他们的到来得到极大的鼓舞,把西夷兵的嚣张气焰很快扑灭了去。 城门处尸骨累累,西夷兵节节败退。 最终被围攻的成了西夷兵,风水轮流转,换做是他们拼命想杀出一条血路。 来羡先行一步,循着满是血腥的方向一路在夜色里狂奔。 它避开人,专往边上的百姓屋檐下钻,如此也能避免刀剑无眼。西夷兵没人注意到它这样一条狗,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当它找到苏薄和素衣时,抬头可见,群群西夷兵正围攻,素衣被铁钩勾住了手臂狠狠拉扯着,苏薄给素衣掩护,快剑杀掉一拨又一拨冲上来的西夷兵。 周遭一齐断后的士兵基本都已经倒下了。 两人双拳难敌四手,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丝毫不乱。 以往也不是没遇到过险境,也不是没被围攻过。 只不过素衣浑然不在乎自己被铁钩勾住的手臂,他不知痛似的,仿佛就算西夷兵给他拆卸下来,也不会影响到他分毫,他照样不会停止厮杀,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当是时,来羡呲了呲牙,猛地从后方蹬过去,纵身跃起,直接跳到西夷兵的后背上。 它脚上的爪子狠狠嵌入西夷兵的皮肉里以稳固住自己身形。被它跳上身的西夷兵吃痛,惊疑回头,它又立马跳到另一人后背上。 几个跳跃后,接近那些擒着铁索的西夷兵,它一记猛扑,张口就狠狠往那脖子上撕咬了去。 被撕开喉咙的西夷兵来不及惨叫,鲜血直飚,人就东倒西歪。 来羡一连咬了数名西夷兵,铁索一松,素衣立刻反拽着,一记横扫过去。 来羡轻巧地跳到地上,毛发上满是血污,回头看见素衣已经挣脱钳制,不由喘了两口气。 第764章 终于见到他 江意追着来羡,率领骑兵一路直杀直闯,终于,猎猎火光中,她看见了敌兵中间正被激烈围攻的苏薄。那时候她才听见自己在寒风中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原来只要他活着,自己就还活着啊。 她手执机弩,那利箭迅速的一支接着一支射出去,但凡想接近他、攻击他的西夷兵,一时间被她射倒了一片。 苏薄回过头来,便看见她骑在马背上,手里利落地从马鞍箭筒里取出一把箭,极其娴熟地装进轮轴里,整个过程只眨眼片刻,她再扣下机关,又一拨利箭射出。 她只顾着给苏薄解围,却有西夷兵趁机从侧方朝她下手,举刀就朝她劈来。 苏薄毫不犹豫地将手里唯一的剑扬手射去。 那西夷兵离江意咫尺,便被一把剑猛地穿身,剑上携带的那股力道直把人往后拽,钉在了旁边的屋墙上。 下一瞬,只见苏薄极快地脱身朝江意掠来。 西夷兵左右举刀来砍江意的马,马匹嘶狂,江意第一时间纵身跃下,只不过还没等她落地,忽而腰上一紧,一只手臂勾过她的腰,便猛地将她卷入怀。 在闻到他的气息与血腥气混杂交织的那一刻,她眼眶陡然发热。 她埋头把眼角狠狠在他衣怀里蹭了一把,顺手就把短剑递给他。 那短剑在他手上如鱼得水,转眼间杀掉几名西夷兵。 另有西夷兵见状来攻江意,见她徒手,殊不知她袖中匕首利刃待发,挥手间快如闪电、出其不意,或抹或挑或刺,皆是一击毙命。 两人紧紧相依,一人制前一人制后,配合得天衣无缝,素衣和城门赶来的亲兵很快折来护在左右,骑兵继续往前冲杀,如大浪淘沙席卷殆尽。 江意深吸几口气,将万般心绪平下,喉间涌上来的酸涩感咽下,抬头望着苏薄,见他脸上也染了血迹,哑声道:“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苏薄同样低眸看着她,应道:“我无碍。” 江意点点头,连日以来紧绷的弦陡然松弛,像在安慰自己一般喃喃道:“没事就好。” 眼下还不是叙旧的时候,随后两人又骑上马,将城中的西夷兵清剿。 西夷兵见自己已经彻底没有胜算了,一退再退,最终退出到城门码头外。 这些西夷兵之前靠岸的船还泊在江边,只不过他们没来得及上船,苏薄带着骑兵便杀至江水边,江意则带人上城楼掩护。 江水滔滔,很好地掩盖住了西夷残兵在绝望中挣扎的声音。 最终码头边的江水被染红,马蹄在水里践踏出重重红色的浪花。 西夷兵善攻马,苏薄和骑兵们便下马来战。 到最后,杀吼声越来越稀疏。 西夷残兵也越来越少。江边浅水滩上躺满了尸体。 江水涌上来冲刷一遍,退回去的时候就是鲜红的血水。 连最后一个西夷兵也倒下以后,江边就只剩下水浪击打的声音,却显得这凛冬寒夜里一片死寂。 苏薄半身没在江水里,平直无波的眼神遥遥看了两眼对面江河上停靠的西夷船,而后转身往岸上走,下令收兵回城。 他长腿掠过江水浮波,衣角在水中沉沉浮浮。 火光下,那修长的身影背后一片墨色,一半在暗一半在明,显得深邃至极。 江上的西夷船,原本是在等着西夷兵攻占琼城的结果,起初攻城声势浩大,西夷首领也屡次收到西夷兵传来的捷报。 西夷兵已经攻占下大半个琼城,而且守城的士兵也消灭了一大半,只剩下少部分负隅顽抗。首领下令必须拿下他们的首将人头,西夷兵也传消息来说已经把城中首将重重围困住,要不了多久就能杀掉他。 于是首领和谋士放心地等下去。 一旦西夷兵彻底消灭城中士兵,拿下首将头颅,便在城楼上点火为信号。 没想一直等到后半夜,对面喧嚣沸腾的琼城却渐渐变得安安静静的。也没再有战报传过来。 第765章 得加倍奉还 中途起了风,不断有浪涛声拍打两岸。除此以外,他们再没有听到别的动静。 也是因为隔得距离比较远,逃出城外码头的西夷兵本也不多,打杀的声音稀稀拉拉,被浪声一混,西夷首领这边就没能听得见。 后来,西夷首领正准备再派些西夷兵上岸看个究竟,就见漆黑的琼城城楼上,忽然轰地燃起了熊熊火光。 西夷首领不由大喜,其他船上的西夷兵见状,也满船沸腾起来。 西夷首领立刻下令把船靠岸。 于是一艘艘西夷船就缓缓朝对面驶去。 夜色深浓,一时也看不清对岸的情况,只能看见城楼上的火,犹如指路的明灯。 然,就在第一艘船离对岸还有数十丈距离的时候,一直沉吟不语的谋士突然道:“停船!快停船!” 西夷首领不解,那谋士又道:“城门有诈!如若当真攻占城门,岂会如此安静!我们已经离这么近,你的士兵高吼的话,我们是能够听见的!但是他们没有声音!” 照谋士对西夷兵的了解,他们必定叫嚣呼喝,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 西夷首领之前也觉得有点点怪异,不过当时以为是距离太远,江上水声又太大,所以才没听见。 西夷首领道:“可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会不会是我们的人攻城攻累了,所以没力气喊出声?” 谋士神情凝重道:“还有可能,是西陲的援军到了。” 西夷首领听取了谋士的意见,下令让行在最前面的那艘船及时停住。 此时最前的船离岸边也只有二十余丈的距离。 船上的西夷兵隐隐可看见城楼火光下,有人影在移动。 紧接着,城楼上又一团火焰忽然升腾而起,熊熊燃烧,远远看去,像一个浑圆的火球。 江意和苏薄并肩立于城楼,边上摆着两架西陲军惯用的投石器,那投石器能投数百斤重石,五十丈以内的攻击范围不是问题。 她将永远记得,在夔州那面湖上,西夷敌船往她哥哥的船上投巨石火球的光景。 这投石器框架很大,本不适宜远程运输,不然容易颠坏不说,若行军途中倒下来还容易砸到士兵。 可江意在来时,将投石器拆了,拆成一块一块的,再用板车拉着来,就跟随在骑兵队伍的后面。 进城以后,她再命人把投石器重新安装起来。 整个安装过程,只需要不到一个时辰。 就在骑兵冲进城杀敌之时,一共两架投石器就已经重新弄好了,并后续运上城门。 两军水上交战,最有效的便是这样的远程攻击武器。 西夷送来的大礼,她怎么也得还回去。 不光要还,往后每一次交战,直到灭掉西夷最后一个人,她都得加倍的奉还。 江意极是有耐心,一直等着对面的船只先按捺不住,缓缓驶过来。 只不过第一艘船还没靠岸,那黑茫茫的西夷船船队就停了下来。 从城门到码头的距离,加上那第一艘船离岸边的距离,粗略算一下,正好差不多在五十丈的范围以内。 所以江意当即下令点燃火球。 尽管深夜里视线很受阻碍,肉眼只能看得见个隐约的船廓,这一投出去不一定能投中,但好在,来羡趴在城墙上,眼珠子扫描,估算,并传达给江意,具体在什么方位。 江意指使士兵往何处瞄准,偏几尺几寸,相当精确。 那厢船头,谋士已经意识到并且越来越确信情况大不妙,当即破喉喊出,让前面的船只马上后撤。 这会儿起风了,要是头只船出了变故,保不准后面的不会受到牵连。 只可惜这时,头只船想撤也来不及了。 听得江意一声令下,士兵猛地将火球掷了出去。 火球划破长夜,直奔江面。 轰地一声巨响,实实砸在了那头艘船的甲板上。 一连砸了三四枚火球。 就算那船再泼过水变得冷硬不易燃,也会被火球烤干变得易燃。何况船上还有那么多的西夷兵。 是以没多时,船上就火光四起,难以遏制。 第766章 怎能不心疼 后面的西夷船已经在迅速往后退回到广阔的江面上。 可仍是有紧接着头艘船的第二艘船没能撤退得及时,使得那大火在江风的助力下迅速蔓延。 风从城楼背后拂来,带着一股子冰冷的腥锈气味,撩起江意与苏薄的衣角,在夜里浮动、交织。 她若有若无地靠向身边的他,面容分外平静,黑白分明的眼神望着那江上,两船的西夷人在烈火中挣扎、狂舞的光景。 到最后全都燃烧成灰烬,只剩一个船廓,沉于水下。 漫长的黑夜将尽,天边的夜色一丝一丝淡了开来。 城楼上的将士们,终于将要得以看见黎明的曙光。 有援军到来,城守住了,守城的将士们总算能够歇口气。 可这一天一夜激战,损失巨大,三千人中,最后活下来的也只有区区几百人。 他们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却也不得不强撑着眼皮,怕自己一旦闭上,就再活不过来了。 江意让骑兵在后方城外安营扎寨,城中交换兵防,由援军来守,换下那几百将士,前往后方营地休息疗伤。 江意侧身面向苏薄,终于可以,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看一看他了。 她轻声道:“你同他们去休整,这里我先看着,你休整好了再来。” 苏薄一直平寂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也终于,眼波如江水涌动。 火光下的这女子,骨子里都是横的,她眼眶发红,眼里的血丝遍布,比上次与他分离时更清瘦。 上次,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他俩还在喜堂里,执手相对,喜结连理。 可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 最终堂没有拜成,城没有守住,她的父兄,也没能安好如初。 她所承受的,旁人无法想象。 此刻,她却站在他面前说,她来守,要他去休息。 江意知道,他带着将士们为守好这座城,定然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死战,便是再强的身体,也会撑不住的。 而且别的将士们这几天里兴许还能有片刻打盹儿的时间,而他身为一军之首,他没有那个机会。 路上江意马不停蹄、昼夜不舍地赶路,原本援军不止这些的,可是她赶路太猛,一批将士被她落在了后面。 她生怕,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赶不及了。 好在最后,总算能够见到他,虽是处境有些艰难,但彼此都还没有放弃啊。 江意望着眼下的他,感到心疼极了。 她想他去好好睡一觉,不用担心敌人随时会来攻打城门。 可这男人就是杵着没动。 他又如何不心疼她。 最终他一步都没离开她身边,嗓音嘶沉道:“你就休息好了?你若不愿下去休息,就跟我在这里一起守。” 江意挑了挑嘴角,笑了。 笑容里,一半是欢喜,一半是涩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最喜欢的事,就是跟他一起做这样做那样。 以前是他带着她,即使跟在他身边,她也没觉得自己是个不起作用的拖累。因为他总是会给她提供条件和空间,让她自己去找寻自己的价值。 如今,她不用他再带着自己了,亦能独当一面。 可是,还是好想跟他在一起啊。可以碰得到他,可以听得见他的声音,心里便没那么感到彷徨了。 对面江上的动静重新平息了下来,那些西夷船停得远远的,不敢再贸然上前,但似乎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所以他们一直在观望,约摸是在等天色大亮,江上起的浓雾散去以后,再做决断。 守城的士兵分几拨,一拨守,一拨可临时原地休息。 一刻时辰后再行更换。 因为大家都很累,所以才一刻时辰一换。换下来的士兵,只要一闭上眼睛,也立马就能睡着。 见城楼上情况暂时稳定,江意和苏薄也暂退至哨兵房,两人倚着墙壁,依偎着坐在墙角。 素衣守在哨兵房外。 来羡看见他整个衣袖都是濡湿的,时不时还在往下滴着血,想必之前被西夷兵的铁钩勾住手臂伤得也不轻。 但他寸步不离,压根跟没事似的。 第767章 主子在说谁 来羡用嘴来叼素衣的衣袖,想拉他去疗一下伤,可这二楞子岿然不动,只拉下眼皮看它一眼,一脸很懂它的表情,道:“你饿了找我我也没吃的,只有等一会儿天亮了,我下去给你剔根西夷人的腿骨给你啃。” 来羡:“……” 为什么这二楞子总是这么自以为很懂它的样子? 要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的份儿上,能给他一口么? 来羡传音道:“小意儿,门外这兄弟,平时脑子就不好使,只剩下四肢还算发达。现在怕是有条手臂快废了,是不是得去包扎一下?” 苏薄声音便隔着哨兵房的石墙传出来,淡淡道:“去把伤处理一下。”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哪个动,素衣便问:“主子在说谁?” 苏薄:“你觉得我在说谁?” 素衣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在说他,故道:“这点小伤没事,属下等这里事了了再去。” 江意道:“去吧,等你处理好了再回来。” 素衣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先去了。 来羡守在哨兵房外,它开启感官,还未完全散尽的夜色和江上弥漫的雾气也影响不了它随时监视着西夷敌船的动向。 黎明前后,这夜最是寒冷。 昏暗的哨兵房中,江意歪了歪头,缓缓靠在了苏薄的肩膀上。 只是刚一靠上,苏薄冷不防伸手掌过她的腰,将她狠狠揉进怀里。 两人的身体毫无间隙地紧挨在一起,江意下意识地就主动伸出手攀上他的肩,亦将他抱紧。 恨不得用尽浑身力气来拥抱他。 他身上还是那般温暖,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深吸几口气,呼吸都带着隐隐的颤抖,低低喃喃地唤他:“苏薄。” 苏薄俯头,亦抵着她的颈窝,气息温热,侧头就亲了亲她的颈子,应她:“嗯。” 两人就只是这样静静相拥,后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江意趴在他怀里就睡着了,苏薄微微躬着身,手臂一直搂着她,亦阖着眼休息。 黎明来了,黑夜一点一点地被蚕食,天边率先掀开了灰蒙蒙的日光。 光线朦朦胧胧映照在城楼上,渐渐清晰地描画出城楼的轮廓。 斑驳的城墙,城墙下的战场,还有满地的没来得及清理的血尸,一切都显得异常的凄绝而又惨烈。 日光照亮了镇守在城楼的士兵的脸。 他们穿着血迹狼藉的盔甲,脸上没有表情,在经过了漫长的黑夜以后,终于见到了光,抬眼往天边望去时,却也有两分如梦初醒般的惺忪。 那苍淡的光也照进了哨兵房里,刚好镀亮苏薄的下半张脸。光线下,那薄唇没有血色,下巴也极度的苍白。 江意在他怀里睡熟了,在接应到他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怎么过来的,此刻才算真的安下心,陷入梦乡什么都不知。 苏薄休息了一会儿,便缓缓睁开眼来。 眼里的睡意很快散开,变得清醒。 他便一直看着怀中的女子。她起初紧紧抱着他,后来睡着以后便软软地窝成了一团,侧趴在他胸膛上。 他是这样,看到自己喜欢看的人时,就要一直盯着看。 江意也没允许自己肆无忌惮地睡下去,天色再亮开一些后她便醒了。 夜已经过去了,黎明最冷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 江意动了动眉头,眯开眼睛,一时在苏薄怀里蹭了几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的怀抱比先前似乎温凉了几分。 她问:“苏薄,你冷么?” 他道:“不冷。” 她知道他的体质一直是偏热的,即便严寒隆冬也毫无压力。她一时就信了。 随后两人起身,先去城楼上看看情况。 这会儿江上浓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来羡道:“对面的船还停在江上没动呢。” 苏薄道:“他们不确定援军多少,不敢再贸然攻城。” 第768章 调头往下游 实际上,江意带来的骑兵兵力有限,也只是解当下燃眉之急。后面的援军没有骑兵的速度,当然没有这么快到达。 如若这时西夷再举兵硬攻,江意带来的骑兵不一定抵挡得住。 但西夷那边似乎也不敢冒这个险。 此时,浓雾那一边,西夷船上,首领极其的暴躁不安。 这次攻城,他已经损失了相当多的人,人数远超过琼城守城的三千将士。结果城没攻占下来,什么好处都没捞着,还平白又损失两艘船和船上的人。 谋士劝他,当趁着浓雾再举兵猛攻。眼下即便琼城来了援军,从时间上推算,如果是大批的军队绝对没有这么快的速度,所以抵达的只能是小部分的先锋部队。 即便如此,西夷这方的战力也远胜过他们。 如若再发动猛攻的话,能把援军也全部歼灭。 西夷首领暴怒,道:“我已经损失了那么多人和船,你还要让我猛攻?他们定然已经重新布置城防,这再一去等同于从头再来!我还将损失更多的人!” 谋士道:“可要是能杀掉苏薄,损失点儿人也大大值得!一旦错过此次良机,后面就再难有机会,主君三思!” 西夷首领浑身怒意喷薄,看着谋士道:“就算你揣测的都是对的,就算要攻,现在连船都无法靠近,我们怎么攻?” 谋士道:“此事我也想过,他们城墙上有投火器,船固然不能靠近,但投火器只有一定的范围能造成损伤,只要我们的船别靠得过于近就行了。至于士兵们,离岸已不远,完全可以游着过去。” 西夷首领一听,抽出一把刀就横在谋士的脖子上,顿时刀刃破了他脖子的皮,道:“我族人不擅水,你说要让他们游过去?昨晚着火的船离岸尚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我的族人又有几个能游过去?” 谋士紧了紧腮帮子,见这年轻首领怒气难抑,自知不能再激怒他,否则他一刀就能让自己脑袋搬家。 遂谋士在态度上退了一步,道:“我知道主君在担心什么,这大玥不乏有一些与官对着干的山贼匪寇,等我们深入大玥土地,再招那些人为我们所用,那些人又是干惯杀人行径的,到时候不愁壮大不了军队。” 首领怒气这才收敛了一些。 谋士又道:“何况早在行军之前,咱们的族人们都练习过凫水,不至于完全不会。” 首领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第一个打头阵游过去!” 谋士这才不敢再多言。 这西夷人虽能征善战,但喜怒无常也是真。 后来西夷船再在江上停留了一些时辰,待到将近午时,江上浓雾终于全部散去。视野所及之处,都变得清晰宽阔。 浓云里,有淡淡金色的阳光流泻下来。 西夷首领遥遥见琼城城楼上人影齐立,还有两樽高大的投石器分立城墙两边。一旦他们的船靠近,想必就会有火球再度飞砸过来。 别说攻上城门,就是攻上码头都很不容易。 那火球一砸就是一艘船,船上还有那么多西夷兵,西夷首领冒不起这个险。 最终,僵持了半日后,西夷首领下令,所有船只往下游去。 他十分火大,当初要不是听了这谋士的话,恐怕此时早已经深入江南繁华之地了。 城楼上的江意和苏薄,以及一众将士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敌船调头往下游去。这琼城根本没有可以驶出去追击的军船,何况就是有,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兵力。 最后只能任由敌船越走越远,远天阔江上,只剩下一排排小黑点。 当下琼城终于安全了,众将士们确实应该喘口气。 只是让敌军深入下游,想到后续,又实在没法让人松懈。 江意眉头紧紧揪着,低低咬牙道:“等后面的援军齐到,也需得几天时间,几天以后,下游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第769章 别让她知道 苏薄道:“四日前我已快报传至江南都司,他们应当会提前部署,情况不至于太糟。” 原来他才抵琼城,拖住西夷人时,便已命人往下游传信了。 江意愣了愣,转头看向他,他又道:“在援军到来之前,还有些时间休整。等休整好,再行上路。” 他思虑周全,处事沉稳,着实让人安心。 他的话,让城楼将士们不由自心底大松一口气。 苏薄说完,见她一直仰头望着自己,便道:“怎么?” 江意忽伸手,摸上他的脸,问道:“苏薄,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苏薄移开眼看向远方江天一色,而后拿下江意的手握在手心里,牵着她转身下城楼,道:“就是累了。” 营地里分别准备了江意和苏薄的营帐。 两人都满身狼藉,需得回帐去洗洗。 苏薄松开她的手,放她去时,侧身看了看她的背影,道:“洗好后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来找我。” 江意知道他累,尽管很想和他待在一起,可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便点头应下。 苏薄可以去将士们用的地方冲洗,只是江意是女儿身,不方便,只能回自己帐中。 她的亲兵都守在外面。 绿苔一直留在她帐中,她不在的时候,绿苔大多数时候都是神情呆滞,有时嘴里念念叨叨。 江意回来以后,她才显得稍稍清醒踏实一些,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绿苔备好了换洗的衣裳和热水,江意就在营帐里从头到脚地把自己清洗了一番,又帮来羡把毛发上的血污都洗去。 亲兵送来餐饭,她已经饿过头了,没什么胃口,但多少还是吃了些。 这厢,苏薄去士兵冲凉房冲洗完,换的衣物是城里铺子临时找来的。 他出来时,头发还滴淌着水。 回了营帐,刚坐下,薄唇无血色,他人也似撑到了极限,声音很低,与素衣道:“去叫个军医来。” 素衣愣了愣,随即神色一凛,转身就快步往外走,应道:“属下这就去!” 他才走到门口,苏薄维持着最后一分清醒,终是没忍住咳了两声,血迹顺着嘴角溢出,又道:“别让她知道。” 素衣足下一顿,紧接着听到闷咚的一声,惊回头去一看,见苏薄已然倒躺在了床榻上。 他立马又折回来,叫了两声“主子”,没反应,不由伸手去探苏薄的气息。 探到气息后,素衣当即冲出营帐,迅疾如风地去伤兵营拎军医来。 江意丝毫不知情,明明她很累,可躺下以后一时却毫无睡意。 约摸是辗转想起苏薄回营后的举动和反应,她便反复琢磨了起来。 照他以往的性子,再累也会想与她处在一起,一定会拽着她和她待在同一个营帐里,但今日却是与她分开,让她睡醒了再去找他? 江意觉得不太对,想去看看苏薄,又怕他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吵到他,便侧身叫来羡道:“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我不太放心。” 来羡道:“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好不容易事情消停了,你就不能照他说的,好好睡一觉么。” 话是这么说,但来羡还是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来,甩甩尾巴往外走去,又道:“我这就去帮你看看他,看过以后你就能安心睡觉了是吧。等你俩都休息好了,想怎么腻歪就怎么腻歪吧。” 说完,来羡的身影就已经走出营帐外,它径直往苏薄营帐那边去。现在士兵们见了它也都不管它,任它在军营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本来它只是一路溜达着去的,可还没到营帐门口,身后就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来羡回头一看,不由得一愣。 第770章 还是受伤了 只见素衣正单手提着军医,脚步飞快地往这边来,他大步从来羡身边跨过,直接就进了苏薄的营帐。 下一刻,来羡扭身就往回猛跑,一头毛发十分柔顺,扬起波浪,它听见身后营帐里素衣的声音传来,在对军医说:“给主子疗伤,我不管你怎么弄,必须弄好。” 来羡一口气跑回江意的营帐,抬头就与她四目相对,她已经起身穿好了鞋,正坐在床边。 来羡道:“小意儿,你的感觉是对的,他好像确实……” 话还没说完,她便拔腿就跑了出去,掀起一道风,拂得来羡狗毛凌乱。 来羡剩下的话继续传音给江意:“受伤了。” 江意心头狠狠下沉。 她就知道,事出反常,他必定有什么不对劲。 受伤了…… 他受伤了,竟一直没吭声。而他满身都是敌人的血,她竟也一直没有发现…… 如若只是小伤,根本用不着瞒着她! 江意跑到苏薄的营帐前,苏薄的亲兵没理由拦着她,她手指有些发凉地抬起,掀帐就走了进去。 她喘着气,抬眼就看见军医正在苏薄的床前,解他衣裳,检查他周身究竟有多少伤处。 彼时,苏薄躺在榻上,双眸紧阖,没有一点儿反应。 苏薄临睡过去之前吩咐素衣不要让她知道,这时素衣看见江意来,动了动口,却什么都没说,只往边上让了让。 江意步子有些踉跄地走上前去,看见军医正好将他里衣解开,里衣上新沾了斑驳的血迹。 她瞠着眼眶,见他胸膛上从前的旧疤还在,从胸膛至腰腹,以及手臂,又新添了数道刀伤。 除此以外,他的背心,还有一道很深的箭伤。 此前不知淌了多少血,他胸膛和后背的伤口皆被水泡得泛白,还在往外渗出丝丝血痕! 他先前冲过澡了,可是单单是冲澡,根本不会把伤口洗成这样! 江意恍然想了起来,在清剿西夷残兵之时,他在江边杀敌,在水里趟过一阵子,江水不可避免地会袭到他身上…… 这些伤,早在她破城进来,见他被那么多西夷兵围攻之时,就已经有了。 江意脸色惨白,不断地深吸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军医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因为他伤得很重,尤其是后背那道箭痕,恰好在背心,如若是深及胸膛里伤了肺腑…… 如若他稍有不慎,都司大人殒命于此,三军将士们正是需要凝聚士气的时候,谁都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 故军医压力极大。 江意嘶声道:“我来。” 她在苏薄床边坐了下来,军医的药箱里都有相应地处理外伤的药。 她眼睛很酸,但她得保持视线清晰,不得不将那股酸意给逼退回去。 她想,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他重伤的情况。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便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后来他不照样也好起来了么。 那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情况。她好不容易给他包扎完伤口以后,结果他去泡了池水,等他上来时,伤口都被洗得发白了。 正如眼前。 江意极力抑制着手上的颤抖,有条不紊地从药箱里取药。 她又想,眼下的条件可比那时好得多,什么药都有,那时她才只有点简单的外伤药呢。 来羡进来了,看到苏薄这情况,也不禁咋舌。 这家伙,伤成了这样,竟还能坚持这么久,连吭都不吭一下。他满身血气,谁都以为是敌人的,江意没发现,它也没发现。 江意双目赤红,但手上的动作极为冷静。 他可以的,没事的。 不管是她父兄也好,将士们也好,总是毫无顾虑地信赖他,她也应该相信他才对…… 第771章 万不能泄露 外面烧了开水来,这样的天儿很快就放凉了。 江意用开水给他清洗伤口,再用药汁清洗一边,最后上药包扎。这样的事做得多了,她手法娴熟、一丝不苟。 只是那背心的伤,呈一道小小的血窟窿,很深,不能够用同样的方式处理。 来羡给他扫描,道:“这箭伤够狠,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伤到脊椎,也没伤到心肺,要是再稍稍偏半寸,就极凶险了。” 江意凛着眉目,来羡道:“小意儿,你别慌,别人兴许挺不过来,但照他这身体素质,应该没问题的。现在关键是要怎么处理他这伤,才不至于感染。这样深的伤口,弄不好就会出差错。” 顿了顿,来羡又道:“我这里已经没有抗生素了。要是感染,那才真是要命的。” 江意遣了军医到外面等候,她哑声问来羡:“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弄?” 来羡看着她,凝重道:“只有用你们这里的古法,或灼或烙。” 江意再把军医叫进来,与他商议。 军医知道这个办法可行,但以往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纵向很深的伤口,并且可能已经直接深入到胸腔里了。他没有丁点把握。 最终江意让军医去帮她准备她要用到的药材。 江意弯下身去,将苏薄的身体扶着侧卧,先帮他擦拭了一下背心沁出来的血迹。 都说他有多厉害,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可他身上,却总是在不断地添新的伤痕。 江意手指所碰到的他的皮肤,都是陈年旧疤不平整的。 趁着军医去准备东西,江意让素衣拎了个炉子进来,她手里捧过苏薄的长发,替他将头发烘干。 军医动作也快,江意要的药材,很快就找了来。 她要用止血的药物,比对着苏薄的伤口,拧成小小的一撮。 江意对军医道:“你先去处理其他的伤兵,倘若有人问起你来这里,便说都司大人只是受了两道皮外伤,不碍事。” 军医连忙应“是”。 她声音嘶哑,又冷寂道:“倘若胆敢走漏风声出去,我让你人头落地。” 太医走后,江意又对素衣道:“你出去守着,任何人来,都挡回去。便说我与都司在帐中叙旧情,不宜接见。” 素衣沉声应下,退了出去。 谁都知道,苏薄的情况这时候万不能泄露出去。 现在镇西侯没法主持大局,江意暂掌西陲军的兵符印,可是独她一人,不一定能让三军所有将士们心服口服。 有苏薄在时,将士们有主心骨,可一旦苏薄也倒下,军心必定浮动,士气大大受损。 还有,她得保证在他虚弱之际,杜绝别人一切的别有用心的可趁之机。 等他们都走以后,营帐里除了睡着的苏薄,便只剩下江意和来羡。 江意单薄的身子骨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一遍一遍地深呼吸、压制。 来羡道:“我会帮你看着,深入几寸几厘,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就叫停。” 江意闭上眼,紧纠着的眉头,生生将眼角的绯红压下去,再睁开眼时,平声道:“好。” 她点燃了她拧得十分紧实的那根药棍子,药烟在空气中浮动。 而后,她将那火红的药棍子往那道箭痕里缓缓扪了进去…… 刚一扪入,药棍子就熄了。 她知道,她得反复地点燃,然后灼烧。 她的脸色依稀比苏薄的还要惨白。 她紧紧咬着牙,不能让自己松懈半分。 后来昏睡的苏薄眉头轻轻抽动,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里,深黑一片,不见渊底。 只是他眼里没什么情绪,因他的意识陷入了昏沉,睁开眼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一般。 江意却注意到了,在他闭上眼之前,她忙矮身跪在他床前,视线与他齐平,以便他能看见自己的模样。 江意用了生平最温柔最娇软的声音,轻声与他道:“苏薄,你醒了啊。” 只是他不应自己。 第772章 他善于伪装 江意又哄着他道:“我知道很疼,你忍忍啊,忍过去就不疼了……” 她看着他双眸又缓缓地闭了下去。 江意有些着急,苍白的脸上眼眶红得像被辣椒水蘸过一般,喃喃道:“你别睡啊,我知道你很累,但我求求你,千万别睡好不好?” 以前他总是对自己有求必应的。 忽而,江意喉间终于抑制不住,漏出一声哭音,她又深吸气压下去,囫囵道:“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出声啊?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还要冲到前面去杀敌,为什么还要留在城楼跟我一起守夜,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 许多个为什么,问到后来,她的声音哑在了喉咙里。 其实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琼城还没有彻底安全,敌兵还没有退,他就不能停。他更不能放心让她单独来守城门,无论如何他得坚持到最后一刻亲眼确定敌兵撤退才行。 想必他自己很清楚,要是自己中途停下,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起不来了。 她的肩上已经负重累累,他又怎么舍得,再把自己的胆子压在她身上。 她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他伪装得极好,身手依然利落,动作依然很迅捷,直到他与她各回各营帐倒下的这一刻之前,他的所有举动都和正常的样子无异。 她问他有没有受伤的时候他说他无碍,她发现他脸色苍白的时候他说他只是累了,她要是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知道他也是血肉之躯,明明那么担心他会受伤,所以才日夜不停地奔赴他身边,可为什么偏偏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把什么都松懈了,为什么他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呢…… 来羡惊道:“小意儿,你的手!” 药棍子已经烧到了她的手指,她恍若不知疼似的,在他眼帘彻底合拢前,她头靠近他面前,鼻尖轻轻与他的鼻尖交错,歪头吻上了他凉薄的唇。 那一刻,她有些崩溃,含糊地带着哭音乞求道:“苏薄,等你熬过去了再睡啊……” 她的手分毫没抖,一边吻着他,一边将烧到手指的药棍子一点点逼进他的伤口里。 她后知后觉才感觉到痛。 那灼烫的温度,像杵进了她心尖上,连呼吸一下,都痛得痉挛。 皮肉散发出一丝焦味,不知是他伤处蔓延开的,还是她手指上蔓延开的。 不怕,她与他在一起的,什么都可以和他一起分担承受的。 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只是这一次,他没再像以往那样答应她。 来羡倍感辛酸,但它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放在江意拿着药棍子的手上。 尽管她被万般情绪折磨着,可手上依然极有分寸,来羡叫她动作再放缓时,她便放缓,直到叫她停时,她立马就停住。 最终苏薄背心上的箭痕被烧灼成黑色,那烧成灰的药沫正好把那伤口填平。 江意缓缓将手收回,指上全是灼痕,她忽精疲力尽,整个人顺着床沿瘫软滑坐在地上,看着苏薄的脸,泪痕决堤,冲刷而下,声音飘忽呢喃:“苏薄,要是你也倒下了,我便不知我还能从何处获得力气来坚持下去。” 身边很多人都不在了。 要是最后,连他也不在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个什么样子。 不知道,也从不敢去想。 来羡不忍,道:“小意儿,剩下的让军医来上药包扎吧。” 江意趴在他床边,缓了一会儿,道:“我自己来。” 随后她又从药箱里捡了伤药,外敷后用绷带给他包扎起来。 又叫来羡叼着方子出去给素衣去熬药。 江意蜷缩在床边一直守着他,从白天守到黑夜。不管她睁眼还是闭眼,眼窝里总是有泪痕。 素衣熬了药进来,见江意睡着了,一时不忍心去打扰。 只不过他刚走近前,江意就猛然惊醒,手里抓着苏薄的手,梦呓般唤了一声:“苏薄。” 她睁开眼才发现苏薄并没有醒,动静是从身后传来的。她又回头去看,看见了素衣,端着药来。 江意若无其事地伸手道:“给我吧。” 第773章 你这个骗子 素衣把药递了过去,她拿着调羹搅了搅,又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 白天的时候也给他喂过一次,但用调羹喂得不是很顺利,总是洒出来,后来她便用嘴喂,才基本上都喂进去了。 见药摊凉得差不多了,江意也顾不上避讳素衣,轻车熟路地自己喝了药,俯头贴上苏薄的唇,一点点喂给他。 素衣也很有眼识地先一步主动退了出去。等了一阵,想着约摸药已经喂完了,他便禀声道:“江小姐去休息一会儿吧,属下来守。” 江意道:“我会休息,今夜我就在这里休息。” 如此,素衣便不再多言,只进来把空药碗收走。 江意呆呆地望了苏薄一会儿,长夜漫漫她总不能就这样坐着看着他,那样她会感到很难熬。 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旦她想挣扎着从那石头下解脱出来,她反会被那大石头碾得窒息。 后江意想起来收拾了一下苏薄换下来的衣裳。 原本那身吉服,沾满了血,干了以后便有些发硬,是洗不出来了,也没法再穿了。 江意回想起与他成婚那日,他穿红衣,意气风发,极是好看。 她想,往后总会有机会再穿的。 江意与他道:“等你好起来,这身衣裳得重新做了,我的那身也坏了。到时候都重新做吧。” 最后她将血衣丢进了火盆里,火苗卷起来,一点点化作红色的火焰。 她再转头来收今日他洗澡过后穿的那身衣。 眼下他只着里衣躺着,中衣和外衣被脱下来以后就散落在床尾。 江意一件件收捡起来,抖开,叠整齐放着。 只是,在抖开中衣时,不想有一样物什飘飘然跌落在地。 江意垂头粗粗看了一眼,似乎是一方浅色的手帕。 她看见那浅色手帕的边角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血迹。 他应该是随身携带的,不然不会有血迹,并且他应该是塞在中衣与里衣之间的衣怀里的,不然他外衣都被血染透了,没道理这手帕才只边角染上血迹。 江意看了看手上这身衣裳,是他今日洗澡以后才更换的,所以这帕子是他从那身血衣吉服衣怀里拿出来,又塞在这身衣怀里的。 她以前竟没发现,他还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 只不过他寻常都是着深色的衣色,手帕却是浅色的么? 江意弯身去捡。 只是当她的手指碰到手帕下边遮掩着的绣纹时,冷不防顿了一顿。 她捡起来打开一看,只见一方边角上,绣着一抹熟悉的扶芳藤…… 她低垂着头,瞠着眼眶看了许久,泪滴一滴一滴落在这手帕上,晕染开一抹一抹的水迹。 后来,她哽着声,道:“苏薄,你这个骗子。”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榻上安静的男人,抽噎着,道:“当初我问你要时,你不是说不知道、没看见么?” 这就是当初她救下重伤的他,用来给他降烧时的那方手帕。 后来不见了,她一直没找着。 却不想,一直被他给随身带着。 这家伙是不是有专门藏人东西的喜好啊?她记得后来她再绣了一块帕子,有一次用帕子包了给来羡修腿用的零件,让他帮自己带出宫去。要不是她后来找他要手帕,可能后来那块他也不会还给她了。 她叠好了他的衣裳,坐在他床边,忆起从前,又觉得好笑。可笑着笑着,她又满脸泪痕。 她轻声问他:“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何时醒来听我说?” 苏薄自回营以后,就一直没出营帐,更没见军中的其他将领。 白天的时候将领听说军医来过了,得知苏薄受了些皮外伤,便过来一看究竟,只不过被素衣和亲兵们拦下,说是江意在里面。 第774章 她出来应付 如若不是西夷突袭夔州,两人早已结为夫妻。现在重逢,在营帐里叙旧也在情理之中,遂将领们就不打扰,先行回去了。 只是一整天江意也没出苏薄的营帐。 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门儿清。 两人郎情妾意,怕是一时半会儿如胶似漆、难分难舍。 可后来素衣熬好了药接连送进去两次,可见两人在营帐里应该是叙完旧了。 到了晚间,有将领又看见素衣送了药进去。 等到素衣拿了空药碗出来,将领们实在按捺不住,眼下夜色也不算太晚,就一齐过到苏薄的营帐前来,问道:“都司大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素衣面无表情地应道:“一点皮外伤,几副药就能见好。眼下主子已经歇下了,各位将军请明天再来。” 将领们今日已经遭拒了两次,眼下岂会就这样回去,道:“我等进去探望一下都司大人,只要都司大人无事,我等也就放心了。” 素衣和亲兵们拦着,越发使将领们狐疑。 这时江意若无其事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道:“因何事而吵闹?” 将领们对她恭敬抱拳,道明了来意。 将领还道:“小姐放心,我等只是进去看两眼,顶多说两句话就走,绝不打扰。” 江意道:“明天吧,他已经休息了。” 将领看着江意道:“为何一直是小姐露面,却不见都司大人露面?莫非,都司大人伤得很重?” 怎想,江意目光直直迎过去,坦然平静,言简意赅道:“他现在不方便,他没穿衣服。之所以是我出来,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脱衣服。” 众将:“……” 江意道:“我同他新婚燕尔,白天他既要休息又要跟我叙旧,一时分身无暇。你们的心意他已经知道了。” 她这么坦荡荡地一说,几个大老爷们儿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江意就言归正传又道:“这几日大家就先休整,养足体力和精神,等后面援兵一到,还得继续行军。” 说罢,她便欲转身回营帐里。 但将领们还是没有完全打消疑虑,不罢休地道:“既如此,我等就不打扰都司大人,但请都司大人出个声儿说句话,也好让我等放心,否则我等寝食难安。” 江意脚步一顿,下一刻就听见帐中传来苏薄的声音,冷冷淡淡:“放什么心?是饭不好吃觉不好睡,要我看着才能吃得下睡得着?那要不要再给你们找个奶娘哄哄?” 众将一听,确实是都司的声音,也确实是他的话风,不由心头大舒,纷纷告辞离去。 唯剩江意一时呆站在帘帐外,眼神闪烁,有些恍惚。 可是当她掀开帘帐看见苏薄依然双眸紧闭睡着时,眼里闪烁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方才,她满怀期望,竟当真以为他已经醒了。 来羡趴在营帐角落里,舔着爪子。 它是看着那些将领风风火火地过来了,所以先一步钻进了营帐里。只是江意失魂落魄,一点都没发现。 诚然,它模拟的声音,与苏薄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连语气都一样。 素衣也急不可耐地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有些愕然,道:“方才主子不是……” 江意抬脚走了进去,声色里尽是颓倦之意,道:“可能是又睡着了吧,你去休息。” 素衣的手臂伤得也不轻,起初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他就返回城门处守城,后来回了营地,江意用那样的法子给苏薄疗伤,军医为稳妥起见,也给素衣手臂上被铁钩勾出来的深深的伤口如法炮制地弄了一遍。 疼归疼,疼过以后,素衣又坚持到营帐外守着。 江意知道他脾性,又道:“今晚应该没事叫你,休息好了,明早换你来守。” 素衣这才应道:“是。” 素衣走后,来羡问她:“今晚要不要我陪着你?” 第775章 我不是骗子 江意道:“不用,你回我那边去吧,晚上绿苔一个人害怕,你帮我看着她。” 来羡闻言,知道她想要独一人和苏薄待着,便没勉强,起身往外去了。 后来江意熄了灯,走到苏薄床前,在床榻外侧、他的身边很窄的一片地方躺下,侧身与他面对面。 她知道自己也需要休息,不然明天就没有精力来守着他了。 她也不要好宽敞的地方,就只他身侧这一点点空间就够了。 不想离他太远,这样借着营帐外面的火光,刚好抬头就能够看见他的模样。 江意缓缓把头靠在他侧卧那一边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如以往一样,若有若无地窝在他怀里。 她手里拿着那方手帕,呢喃道:“苏薄,等你睡醒了我们再慢慢说。不过你若是睡得太久,说不定醒来以后就又都变样了。你舍得我一个人去跟西夷人打吗,西夷人那么凶,要是我不小心战死在前线的话,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她声音很轻,很温柔,在他耳畔绕转:“我们还没能结成夫妻呢,当初你可是说你一定要娶到我的啊。” 她最终又道:“等后方的援军到来,你若是还没醒的话,便留在这里养伤,我带兵去追击敌人。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做到的,我也会尽最大努力,活着回来见你。” 她歪着头,气息有些发颤,顿了顿,闭上眼时声若蚊吟地对他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让你放心。” 她累极,睡着了。平时一个人的时候很没有安全感,但此刻在他怀中像只小猫儿一样窝着。 梦中,她仿佛也在到处找,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 后来,她终于听见有人在问她:“我哪里骗了你?” 江意惶然,又听见那声音道:“我不是骗子。” 那声音似真似幻,紧接着有暖热的手指伸来,替她揩掉了眼窝里的泪痕。 熟悉的触感,猛然将她惊醒,瞬间拉回了现实。 她睁开眼时,恰恰撞进了一双眼眸。 那眸底深不见底,却一如既往像有把钩子,在她看第一眼时便牢牢地把她勾住。 江意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了许久,视线由清晰变得模糊,又用力地眨了眨眼,就又能清晰地看得见他。 苏薄醒了。 江意浑身颤抖,声音却万分平静,道:“你就是骗子。” 苏薄许久没开口说话,嗓音干哑,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对付西夷人的。我只是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江意顷刻泪如雨下,埋头在他肩上,一口咬了他的肩膀,发出呜呜呜的压抑至极的哭声。 心里已经装不住了,在这一刻尽情地发泄出来。 苏薄一时有些愣住。 大抵是以往从来没遇到过,有这样一个人儿,因为在意他而哭得这般凶。 她听起来害怕极了,又彷徨又痛苦。 苏薄伸手,绕过她的细腰,想将她揽入怀里。 只刚一有所动作,她连忙伸手按着他的手臂,抬起一双泪眸,楚楚莹莹,极是惹人怜爱,哽咽道:“别,你别乱动,不然稍一用力,伤口就又会绷开……” 苏薄看着她,道:“可是我想抱你。” 江意颤着嘴角道:“我抱你就好了……” 她手搂上他脖子,蹭身贴进他,埋头在他颈窝里,那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皮肤上,灼得他心头烫。 他实在难忍,手掌扶住她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俯头就噙住了她的唇。 他将她的所有低咽都吃了下去,辗转反侧,唇齿厮磨,直到她没力气再哭,也没心思再感到害怕和彷徨。 他将她的哭音渐渐抚平,只时不时抽噎两下。 江意手臂主动勾着他,仰着下巴,竭尽所能地回应他。 她贝齿轻轻啃咬着他的唇,颤抖着探入进去,想将他的味道和气息都烙进骨子里。 第776章 让你看个清 握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扣得越来越紧,几乎就快要恨不得将她狠狠揉进怀中,江意适时停下,声音沙哑,喘息不匀,眼神水水软软的,态度却分外强硬,道:“你身体不能用力。否则行军的时候你还没好起来,就只有留在这里。” 苏薄手掌便只在她柔韧的腰上辗转揉着,再没有下一步,直勾勾地看着她道:“那你继续。” 江意当真没客气,手臂紧紧搂着他,又蹭身上去反反复复地亲他。 她亲他的眉眼、鼻梁,辗转唇上,又亲他的下巴、喉结,她的吻很轻柔,像蝴蝶的翅膀扫过,又像鸟儿最柔嫩的羽毛扑闪,处处都充满了珍视、小心翼翼,而又万分迷恋。 明明她没有任何的调情经验和手段,可偏偏他就是无可自拔地坠入了她的柔情里。 当江意抬头迎上他的眼神时,心头猛窒,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停下。 否则再继续下去,他可能就不听话,要硬来了。真等要行军的时候,他即便身体还没好,也定不会放她一个人去。 江意额头抵着他的,他的额头比自己的烫,连忙道:“你开始发烧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整好你醒了,我去叫外面的人熬药来,再喝一次再睡。” 说着江意就利索地下床去,苏薄也没拦她。 她先走到营帐门口,掀帘对外面守着的亲兵吩咐继续熬药,再回来在桌边倒了一杯水,又找了块巾子浸了水,一并拿到床前。 苏薄刚一喝完水,手掌就扼住了江意的手腕,再度把她拖上床。 江意手里的空杯子没拿稳,一时掉在地上,咚地一声,咕噜噜滚了两圈。 外面的亲兵听见动静,问:“江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江意被苏薄堵住了唇,又不得不应外面的人,不然亲兵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兴许得冲进来了,遂一边被他吻着,一边又不忘把湿巾子搭在他额头上,还一边含糊道:“唔,没什么……事,只是,你们主子醒来了……” 外面的亲兵其实个个耳力惊人,要是有心想要探营帐中的情况的话,应该早就能发现苏薄已经醒了。 只不过江意在里面守着,他们才刻意没去探听。 眼下听江意一言,守夜的亲兵当即十分振奋,但他们也没有贸然地冲进来,除非江意或者苏薄叫他们进来。 营帐中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阵,苏薄才又问她:“我哪里骗你了?” 他一提,正好江意又许多话想问他,便从他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根手帕,悬在他眼前,昏暗的光线里可见她双眼湿亮清澈,道:“这是什么?” 苏薄看了一眼,道:“天太黑,我看不清。” 江意:“那要不要我去点灯,让你看个清?” 苏薄:“不用。麻烦。你靠过来些,抱我。” 江意见他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只是心软和心疼。 她嘴上道:“当初我找得那么辛苦,还问你了,你明明收起来了,为什么不承认?” 对此苏薄也理所当然:“是我捡的,就是我的。” 江意道:“那后来失主找上门来,你难道不应该物归原主吗?” 苏薄:“我揣习惯了,不想物归原主。” 江意头靠在他肩上,喃喃道:“你就是蛮不讲理。” 后来她将手帕塞回到他枕下,也没打算就此要回来,道:“你喜欢,便留着吧。姑娘家的手帕,只赠给心爱的男子,男子也只能收自己喜欢的姑娘的手帕,不喜欢的不要随便瞎收。” 她怕他不懂,讲给他听。 苏薄却道:“我知道。” 江意顿了顿,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他,道:“你自那时候就知道?” 苏薄亲了亲她的额头,关键时候又不吭声了。 第777章 是你对不对 苏薄额上的巾子比较厚实,下面敷热了,上面还是冷凉的,江意就给他换了个面儿,不紧不慢地又道:“你重伤过后还不老实安分,大半夜的去泡了池水,那时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以为你发疯了,如今却是知道了,那晚正好是月圆之夜,你体内热毒发作之时。” 苏薄道:“我说了我泡半个时辰就起来。” 江意道:“可你那么重的伤,能那样泡水吗?” 苏薄:“后来我不是起来了?” 江意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是起来了,把我压了半晚上,你可还记得?” 苏薄默了默,道:“我又没失忆,为什么不记得?” 江意:“……” 那件事江意在没跟他好之前,原本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以为他当时昏迷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她要是提起也只会让自己难下台。 现在既然提到那时候的事了,江意不甘下风,顺势就说出来了,本想拿捏一下他的,可万万没想到,一句话就被他给噎得慌。 继而她才反应过来,苏薄开口就问她自己哪里骗了她,说明他人即使昏睡着,却能有所感知…… 那那时候他也是什么都知道? 江意道:“我以为你一直糊涂着,结果你一直清醒着?” 苏薄一脸认真:“刚开始是糊涂了,后来热毒褪下去,慢慢就清醒了。” 江意问:“那你为什么不主动起来?” 苏薄道:“怕你难堪。” 江意竟无言以对。 诚然,那个时候她还庆幸过,幸亏他一直没醒,也不知道这回事。不然她也是真的难堪,都不知该怎么收场。 她要是怪他吧,可他当时重伤在身,那不是他的本意,可要是不怪他吧,心里又着实难受。 江意道:“倘若救你的是别的姑娘家,你稀里糊涂的是不是也要抱她半晚上?” 苏薄想了想,从源头说起:“倘若是别人,她下塘来拉我,我也不会理会。等泡足半个时辰稍稍压制住了热毒,就更不会稀里糊涂,也就没那回事了。” 江意问他:“那为什么偏偏我下塘来拉你,你就肯出来了?” 苏薄理所当然道:“你不是不会水性么。” 江意一颤,忽而喉头发酸,仰头望着他,轻声道:“果然是你对不对?那年我坠湖,救我上岸的不是苏锦年,是你对不对?” 不等苏薄回答,她自顾自又道:“我知道是你,定然是你。夔州遭大浪那晚,你从水里捞起我,你和救我的那人怀中淌着水的温度是一样的,连抱我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苏薄看她道:“这么久远的事情了,你还记得?” 江意亦看着他的眼睛,眼角绯红道:“当然还记得。他在我绝境的时候拉了我一把,我除了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以外,什么都记得。他入过我梦中许多次。” 苏薄轻轻拥着她,既然她想知道答案,他便缓声讲给她听:“那年,你们侯府设宴,我的第一个任务目标,是去杀去侯府赴宴的某个人。” 许多年前那个雨夜,奄奄一息的少年被比他还年幼的少女挽救一命过后,有了勇气继续活下去。 即使生命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得与命抗争。 后来少年捡回了一条命,却也苟延残喘着。直到有人来找到他。 他加入了“刃”这个组织。 组织里许多都是同他这般大的少年,大家没日没夜地训练,为了能成为最顶尖的杀手。 他在组织里度过了三四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与同组织的少年自相残杀过,与猛虎饿狼同笼争斗过,他身上的热毒在组织里不是秘密,因为上面大抵是看他资质不错,每个月都会派人来保住他的命,加上他自己有徐大夫留下的方子,虽然难熬,但总归是一次次熬了过来。 而后,他身为刃中的一员,所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一个人。 第778章 那年相逢时 那日正好是侯府设宴,也正好他要杀的那个人会去侯府赴宴。 他无需知道对方是何身份,他只需要了结对方的性命。 遂他趁着侯府人多的时候混了进去。 也是在那时,他意外见到了当初雨夜里陪同着那少女一起的人,就站在镇西侯的身边,府里人都称呼他一声“大公子”。 他是镇西侯的大公子,那他的妹妹?是侯府的小姐? 少年扮作小厮,在前院始终没能见到那夜的少女。不过他也没工夫去在意这点微末小事。 随后他成功地杀掉了目标。照刃的习惯手法,众目睽睽之下将目标做成意外死亡。 说是没工夫去在意,但在前院中庭都一片忙乱时,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在偌大的侯府转转。 大概还是想趁着离开前,可以能再见一见她。 见到之后,也不是要上前去跟她打招呼、说话,更不是要让她认出自己来。 或许,就只是想看一眼,再走。 结果他路过湖边时,恰好就看见了湖水里有人在挣扎。 少女在湖中沉沉浮浮,连呼救都有气无力。但是他眼力过人,却看见那张从湖水里冒起又淹下去的小脸似曾相识…… 于是他直接就跳进了湖里,努力朝她游过去。 就在那少女力竭,身子骨缓缓沉下去时,少年终于近得她的身,手臂在水中一把挽住她的腰身,一边往岸边游,一边尽力把她的身子上托,使得脸保持露出水面。 他不畏寒,在组织里的这几年使得他身体长得很快,骨架长开后,依稀变得俊秀挺立。 靠近岸边,水的深度已经没不过他的头了,他便双脚踩着地面,把少女抱在怀中,往岸上走去。 少女歪头靠在他肩边,冷得瑟瑟发抖,好像只有他的怀抱是温暖的,便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她迷迷糊糊,眼帘颤抖,似乎努力想要看清他。 可是眼皮很重,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 他脚步蹚在水里,一步一步却走得稳实。湖水把两人都湿透了,水迹顺着少女的裙角和少年黑色的衣角不住往下哗哗地淌。 随着他的步子,湖水也发出轻微的涌动声。 上岸以后,他把少女平放在湖边,刚压出了她胸口里的积水,就听到有脚步声正往这里来。 少年身份不能暴露,只好迅速起身,湖边一片空旷,无处可躲,他立马就淌回了湖里,将整个人沉入水中,不动声色地缓缓往前游。 这时赶到的人已经发现了岸边的少女,第一时间顾着叫人来,哪会注意到他。 他悄无声息地游到湖侧边,有一处湖边树下的藤蔓延伸至水中的地方,拉出一片阴影,刚好可以作挡。 他冒出头来,停顿在那阴影中,一时没有离去,只隔着藤蔓远远地看。 岸边出现的那比他还小两岁的少年他识得,是苏家人。那人将少女抱起放到不远处的回廊下去,后面又有闻声赶来的少女的哥哥和一干侯府下人,哥哥脱下外衣裹紧少女,紧接着就匆匆抱着她离开了。 他看着她被抱着跑远,而后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理应是性命无碍的。因为他放她在岸边时,她吐出了积水,还活着。 随后他便在水里转身,又沉入了水中,朝另一方向游去。 她是侯府小姐,金枝玉叶,而他只是黑暗中没有光的一个人。 把她从湖里捞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半分犹豫,事后,也不觉得那是一件可以放在嘴上对别人任意提起的事。 再后来,上头决定将他安插在朝。于是他进了军中。 当时军中是顾大将军和镇西侯一手执掌,忙着为皇上御驾亲征之事。 顾将军先收他做了亲兵,又收他做关门徒弟,也算和镇西侯同出一师。 在外征战那几年,他能频繁接触到镇西侯。 经常听见镇西侯说起他女儿。 他开始了解她时,便是从她爹的口中知道的。 后来,他在边境辗转,却听说,她与那苏家后辈苏锦年定了亲。 第779章 再不会错过 他从来没想过,往后的生命里能与她有什么交集。当时却也觉得,她挑未婚夫婿的眼光不怎么样。 眼下,江意得知这段过往,额头抵着他肩膀,久久不言语。 苏薄的肩上,无声地湿热了一片。 后来听她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险些将别人当成是你啊……他们都说救下我的人是苏锦年,”她酸涩地轻笑两声,“原来一开始就弄错了。难怪这些年我一直找不到无数次入我梦中的感觉,直到遇到你,才终于找到了。” 她道:“苏薄,你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苏薄倒也坦直:“你没问。” 自侯府以后的那几年,他也没有机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后来总算有机会从边境回来了,她父亲又托自己帮忙照看她,才终于能与她走近,正式地相识、相知,甚至不曾多作设想过地相爱。 在那过程中,她也确实没问过这件事。 他这回答成功地噎住了江意,也成功地又被她在肩上咬了一口。 苏薄由着她咬。 她咬得不重,更像是用她的小牙尖儿蹭着他。 江意又喃喃地道:“原来以前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还好,这次终于没再错过了。” 往后某日,江意搂着他的头,鼻尖贴着他的脖子,说道:“你说当时你要是告诉我爹是你救了我,说不定与我许下婚约的人就是你了,哪还有平白绕这么大个圈啊。” 苏薄看她道:“那时你甚至不识我,愿意嫁我?” 江意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么,照我现在的脾气肯定不会,可以往我是个守规矩的大家闺秀,你都抱过我了,说不定我会的。” 苏薄道:“即便嫁我,那时你也只是以报恩的心态嫁我,能有现在这样好吗?” 江意想想,又笑:“你说的也是,那这么大个圈好像也没白绕。” 这时,亲兵的声音直突突地在营帐外响起:“江小姐,药好了。” 江意连忙起身到门口去拿,拿回到苏薄床边,还不用她伸手来扶,苏薄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便撑着自己坐起身。 江意拿着调羹搅了一会儿,吹凉了,舀了一匙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刚刚好,方才喂到苏薄嘴边。 苏薄也不张口,只是看着她。 江意道:“吃药啊。” 苏薄:“之前几次,你是这么喂的吗?” 江意:“我不是这么喂的吗?” 苏薄:“我记得我不是这么喝的。” 江意:“……” 之前他昏迷不醒她才那样喂的,没想到他居然都记得。眼下他已经醒了,难道还要那样喂不成? 江意道:“但现在就是这么喝的,你到底喝不喝?” 苏薄:“我不喝。” 江意抿了抿唇,看在他负伤的份儿上,拿他没办法,还是自己喝了一口,而后靠上前去,微微歪头,轻轻压在了他的唇上。 这次压根不需她一点点渡给他,他自己就主动入她口中把药汁吮卷了去。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开来,江意之前喂他时压根没多少感觉,可眼下每一口都被他扶着后脑,久久辗转品尝,苦得她眉头稀皱。 但渐渐苦涩又全被他的味道所代替,一碗药下来,江意气喘吁吁,最后看着苏薄满意地舔了舔唇角。 他道:“做夫妻当然要同甘共苦了。” 江意声色闷闷但又难掩娇软,道:“这就算同甘共苦了?” 苏薄道:“那不然怎样才算?” 江意放下药碗,又给他额头的巾子换了次水,好在烧得不是很厉害,只好先观察,如若再严重了,就叫军医来。 苏薄睡了很久,这会儿不怎么睡得着了,她便倾身过来,往他身后垫了软枕,低垂着眉目,道:“你小心着些,靠着的时候别碰到背心的伤口。” 顿了顿,她忽伸手抚上他胸膛上缠绕的绷带,又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身体胜过常人,许多难关都能扛过去,你不当回事,甚至不告诉我,有你这样同甘共苦的么。” 第780章 很多不在了 往后江意才明白,能让苏薄愿意与自己共苦的也就只有这些小事了。真正的苦,他哪舍得让她同他一起受。 江意轻声道:“你都不知道我会害怕的。” 她伏下身去,把头枕在他没受伤的地方,双手虚虚将他拥着,“苏薄,你不知道害怕,但是我会。” 苏薄应道:“谁说我不知道,我怕留你一人。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醒来。” 江意闭上眼,涩然道:“本来,我身边的人就不多,可是一夕之间很多都没有了。纪嬷嬷和云嬷嬷没有了,春衣也没有了,我走的时候,都来不及替她们收殓下葬。” 她身子轻轻颤了两下,不由得将他抱紧些,眼角忽有水光横落,又道:“我爹,受了很重的伤,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我却没法守他床前尽孝。还有……” 她深吸一口气,在他怀里闷闷地,满是迷茫和痛苦,却也压抑不住哭音,咬着牙告诉他:“我哥哥也没有了……” 她哭着道:“明明我那么想他们都好好地活着,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地做这件事,可最终,还是变成了这样……要是我连你也没有了的话,剩我活着,除了等待死去,也不会再有任何期待了。” 他微微怔了怔,继而将她揽紧,扶着她的头压在胸膛上,亲了亲她的鬓发。 他知道何为没有期待,就像那年雨夜在遇到她之前他活成的样子。 除了等待死亡,再无事可待。 苏薄道:“不会那样。” 江意兜在心头好些日的心事,失去至亲的痛苦,一直被她狠狠压抑着,此前只要有事做的时候就可以暂时不去想,可眼下唯有对着他的时候,能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她道:“我去湖上打捞了,没有找到我哥哥……我也派人沿着河一路去看了,至今没有消息,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年,苏薄和镇西侯、江词在西陲,也算是个铁三角。 有仗一起打,有敌一起杀,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说没有情义是假的。 苏薄在得知镇西侯和江词的消息以后,一直忙着琼城的战事,他嘴上没提,不代表他心里漠不在意。 他想,果然当初还是该让江词出船去追击,他留下来和镇西侯一起守。 那样,她便不会失去哥哥了。 而他也不会离她这么远。 她泪眼迷蒙地抬起头看他,“苏薄,你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安慰我说,没有找到就是最好的结果?没有找到,就说明他还有可能活着?” 苏薄道:“那样,你可真的会感到安慰?” 江意回答不上来。 会感到安慰么?那为什么她还是这么难过? 江意兀自又道:“我知道,如若认定哥哥已经死了,眼下虽艰难,但倘若他尚有命在,来日定会回来,会不会更高兴些?可如若一直抱着期望他还活着,能骗过自己一些时候,却始终等不到结果,又会不会更痛苦些?” 她眼泪汹涌,带着抽气声,“我也知道,已经没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 “还有我爹他,平时就是个粗心大意、马马虎虎的人……对我哥哥,他看起来一副放任的样子,可其实哥哥比他自己更重要。 “这次我爹重伤,又得知我没能找到哥哥,郁气攻心导致伤势加重,往后,要他怎么接受……” 苏薄手指顺着她的发丝,嗓音温柔,缓声道:“江词水性好,反应快,正常的举措,船遭毁时先跳湖。湖水涌动,汇聚到下游,你没在水上找到他,是正常的。” 江意一顿,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他有可能还活着?” 第781章 很尴尬的吧 苏薄想了想,道:“倘若他还活着,迟早会找回来。现在没回,可能是他受了伤,流落到了某个地方养伤,需得花些时间。” 江意道:“我爹也是你这样说的,可是他说完以后就吐血了,说明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 苏薄道:“不是不相信,只是受不了这个打击。” 后来,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闷声却笃定道:“不管花多久的时间,我都等得起。只要哥哥还活着,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就算再也不回来,再也不出现,也比已经死了更好。” 江意又把现在夔州的情况详细说给苏薄听,百姓死伤了一部分,但大部分都已经安全转移,铁矿她已经命人开采了,各路兵马的调动也都让他知晓。 苏薄也与她说了些琼城的情况,以及接下来行军要走的路线,怎么走最快,已经会抵达哪些城,各城兵防的优势和劣势等等。 天快亮时,江意才不知不觉依偎着他又睡了过去。 翌日天色亮开,江意朦胧中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捉住了去,指上传来些许火烧火燎的痛觉,不由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结果抓住她的手扼得更紧,分毫都不由她挣脱。 片刻,江意意识就清醒了,一睁开眼,果然看见苏薄醒着,正神色不定地看着她的手。 顿时江意蜷着手指挣得更用力了些。 苏薄盯着她指上一片灼痕,道:“怎么弄的?” 江意道:“没怎么,就是不小心弄的。” 苏薄叫外面的人拿药进来。 不一会儿,军医就背着药箱急急忙忙地来了。见苏薄已醒转,是松了一大口气,而后诊断一番,基本已经挺过危险时期了。 江意手上的烧伤,军医当时虽没亲眼看见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从药箱里取了药和绷带,准备给她处理一下。 只是刚拿出东西,苏薄就对军医招手。 军医看了看手里的药和绷带,问:“都司可是要这个?”说着就递了过去。 苏薄伸手接过,又对他挥手。 军医明白了,指着给苏薄的药瓶道:“先用这药兑开水洗一洗伤口,再把另一瓶药膏均匀抹于江小姐的手指上,再包起来就可以了。包扎过后避免碰水。”说罢他背起药箱就起身,便转头往外走去,赶紧麻溜地消失。 江意道:“这点小伤,我回去让绿苔帮我敷一下就好了。你自己都有伤,歇着吧。” 这时来羡素衣听到风声都过来了,素衣着急,莽莽撞撞就想往营帐里面冲,只不过却被来羡给叼了衣角拽住。 来羡唏嘘:“瞧这头脑简单的,你家主子现在怎么说也不算单身汉了,人家两个在里面,你冲进去好看?” 素衣回头看着来羡,不解地问:“你咬我作甚?” 来羡又传音问里面的人:“小意儿,你们俩在里面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吧,我快拉不住这二楞子了,他要冲进去了。” 江意想着素衣也着实担心坏了,便道:“让他进来吧。” 让旁人看见不好,江意就想把手从苏薄手里抽回来。只是苏薄紧紧握着,半分没松。 江意瞪他,他也视若无睹。 于是素衣快脚进来,抬眼一看,就见自家主子正握着江意的手,好不浓情蜜意的样子。 素衣顿了顿,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应,就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了。 他不吭声,苏薄也不吭声。 最后尴尬的成了江意。 江意不得不吭声道:“我弄伤了手,你主子正准备给我上药。” 素衣点头:“昨日江小姐帮主子疗伤,眼下主子帮江小姐看手,应该的。” 苏薄这才道:“去烧开水来。” “哦。”素衣这才如释重负,转头直愣愣地去了。 第782章 把她吓惨了 来羡后脚进来,也瞅了瞅江意的手指,不禁叹气:“昨个烧上手的时候,你都跟没感觉似的,烧得不轻,现在缓过神来,总该知道疼了。” 江意道:“来羡,你也跟素衣去烧开水吧。” 来羡:“我一条狗,烧什么开水?” 苏薄看着来羡道:“她昨个怎么弄的?” 虽说他后来能感觉到江意给他喂药,也能听得见她的说话声,但对这事没有印象。 当时江意给他处理伤口时,他也确实失去了意识。 江意不想来羡多说,连忙道:“来羡,素衣他手臂还有伤不方便,要不你还是去看看?” 来羡:“我看什么,外面那么多人,自会看着的。” 于是它就对苏薄道:“你背上那一箭伤得刁钻,是她用点燃的药棍子塞进伤口里去疗伤的,可以有效地防止感染。她的手,自是烧药棍子时弄伤的呗。” 苏薄皱了皱眉,道:“点燃塞进去就是,何至于烧伤手?” 江意道:“都说了是不小心。” 来羡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舔舔爪子,道:“你伤成这样,她都失魂落魄的了,当然是不小心。药棍子……” 江意打断道:“来羡你别说了。” 来羡继续:“烧到手上了,她也不肯松,硬是跟你一起被烧灼,灼你伤口也灼她皮肉,我看她是恨不得跟你感同身受,那样心里才会好受点。你这次,是当真把她吓惨了。” 江意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紧了又紧。 “幸亏是醒了,真要是有个好歹,受煎熬的永远是一直守着你的那个人。”来羡这才甩甩尾巴往外走,吁道,“我还是去看看那二楞子好了,真是不让狗省心。” 来羡走后,江意见苏薄一直盯着她手上的伤处看,便若无其事道:“没它说的那么严重,它添油加醋了。”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的手放到唇边紧紧挨着。 江意有些怔愣,他良久没放,后来她细声道:“有些痒……” 他低低道:“江意,以后,我再不这样吓你。”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总是郑重其事的。江意眼底发酸,却是勾起唇角,点头:“嗯。” 后来开水烧好了摊凉,是绿苔端进来的。 素衣在外面烧开水时,她路过,见素衣单手颇为不便,就过来搭了把手。又从素衣口中得知,这水是要烧去给江意的,她的手灼伤了,需得用开水兑药清洗一下。 绿苔就从素衣手上接过了这活儿,亲力亲为地弄好,并送过来。 素衣也跟着过来了,只不过鉴于先前贸然冲进去引起尴尬,这次他很识相地只在营帐外面止步,随时等待传唤。 给江意清洗伤口用不了多少水,苏薄就让绿苔拿了个杯子来兑药水。 绿苔见苏薄靠在床头不大方便,便道:“姑爷,交给奴婢来吧。” 这一声“姑爷”,把江意和苏薄两人都叫得愣了一愣。 江意虽是进他家的门了,但说到底两人还没有全部完成夫妻之礼,不算真正的夫妻。绿苔这一叫,江意有些不习惯,又有些窘迫。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让她来吧。” 苏薄显然很快适应了绿苔的称呼,道:“不用,我来无妨。” 于是他靠在床头没起身,只将药放在床沿,拿着江意的手,先细致地清洗了一下伤口,又涂抹药膏,怕她感觉到痛,时不时往她手指上轻轻吹两下。 江意垂着眉目,看着给自己包扎的大手,神色轻柔到仿如冬里绵雪,一触即融;又如春里飞絮,缱绻人间。 包扎好以后,盆里剩下的开水正好用来洗漱。 江意不让苏薄再乱动,自己拿了巾子浸入水中。 苏薄道:“说了不让碰水。” 江意道:“我知道,我这两根手指不是翘着的么。” 苏薄没再多说什么,见她拧巾子时,那包扎的白白胖胖的手指翘得很是可爱。 第783章 心境略微妙 江意自己却觉得笨拙,道:“你包几层就是了啊,包得这么臃肿,难看不说,做事还不方便。” 苏薄道:“像两只小白笋,挺好看的。” 江意把巾子递给他,他道:“你先洗。” 她没客气,现在苏薄醒了,一会儿她还有别的事要做,便先洗了把脸,又把巾子在水里拧过,绿苔自然而然地上前正准备端了水盆打算换盆水来。 苏薄却伸手就拿过江意手上的巾子,直接洗了脸擦了手。 江意还愣着,绿苔端着水盆问:“姑爷这算洗完了么?那奴婢还要不要再换水?” 苏薄道:“洗完了。” 江意接过巾子,翘着手指重新拧了水,绿苔便端着水盆出去了。 江意轻声道:“我方才洗过了,让绿苔换盆水来给你洗不好吗?” 苏薄:“你洗过了我再洗,会把脸越洗越脏还是怎的?” 江意竟无言以对。 她想着,出门在外,也不必非得那么讲究。那么大盆水,她只洗了一下下,她的脸应该也不是很脏吧,巾子她也重新拧过的,苏薄再洗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跟他用同一块巾子同一盆水,心境难免有点微妙。 洗完脸,绿苔又妥帖地打水来漱口,在营里用过早饭以后,江意让苏薄在营帐休息,她得去外面处理军务。 琼城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地搬回城,只是城里以及城外的码头、江边,有许多战后尸体要处理,百姓们回来时还剩下一些收尾工作没有处理得干净彻底。 城守组织人手来帮忙。 最后这尸坑还是得挖,而且比最初预计的还得大许多。因为在这战役里丧命的西夷人也多出了许多,还有镇守此城战亡的将士们需得收殓。 百姓们惊魂未定,却也陆陆续续地回归正轨。 城里百姓的屋舍基本都保存完好,两军只是在主干道上拼杀,并未对屋舍建筑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他们得知西陲军拼死帮他们守住了城,将士们也伤亡惨重,现在营地里还有不少的伤兵,百姓们便自发地组织给营地送药送粮食。 城守来没能见到苏薄,是江意出来见的。 江意道:“正好大人来了,与我一同巡城,城门各处需要修缮加强的,城守大人得记在心上。” 城守连忙快步跟在了江意身后,问道:“都司大人他可还好?” 江意翻身骑上马,垂眼看他,道:“怎么?” 城守道:“此次都司大人带着大家奋力守城,下官想亲自道谢,奈何不见其人,所以斗胆问两句。” 江意道:“他很好,只是诸事未平,他还需得忙其他的事。大人想见都司,等过两日他闲下来了再说吧。” 城守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随后江意就和城守一同进琼城去,一是巡视城楼,二是看看城中清理的收尾工作。 百姓们所讨论的皆是这场战事。 夔州那边的情况已经传了过来,说是夔州城已经毁了,镇守夔州的镇西侯父子,一个重伤一个葬身湖里,而今西陲军是由镇西侯的女儿在接掌。 此次琼城支援,也是侯小姐带着骑兵日追夜赶才赶上的。 百姓们一半叹息佩服,一半又为未来感到担忧。 一介女子,在父伤兄亡的伤痛下还得挑起大梁、领兵作战,这对于她来说实在太不容易。只是大玥历朝历代以来还不曾听说过哪个女人带兵打仗的,将士们服不服她,以及她能不能承担得起,都是百姓们担忧的因素。 江意不在乎,她知道她要走的这条路必定充满了质疑声。 交代完城守兵防和修缮事宜,回营途中,经过街道一边的一家成衣铺子。 铺子还没有重新开张,但铺子的主人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里面打扫。 江意停下马,身后几名亲兵也都勒马停了下来。 铺子掌柜听到动静出来,正好看见一长发高挽但眉目却隽秀的少年利落地翻身跨下马来,随手把马栓在铺子门前的柱子上。 后面的那几位士兵也跟着翻身下马,就在一旁等候。 掌柜的忙侧身迎江意入内,虽不知其来历,但有士兵随行必定不简单,不敢怠慢道:“不知军爷需要点什么?” 第784章 给我夫君的 江意进去后,扫视了铺子一眼,目光落在这掌柜的身上。 掌柜是位衣着朴素的女人家,大约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看起来素净而又不乏风韵之态。 江意道:“上次掌柜的不在,我们有人临时在你铺子里取走了一身衣裳。今日来付账。” 掌柜的愣了一愣,就见江意把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其实铺子里衣裳和料子有许多,这掌柜也才回城不久,一时半会儿还没清点出来。 就算清点出来少了些什么也没关系,因为铺子大部分东西都还在,人也没事,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可不想,竟还有人给她送衣裳的钱来。 江意来之前问过素衣,苏薄换洗的衣物去哪里取来的。她本也是要再来成衣铺子一趟,顺带就把钱付了。 掌柜的连忙道:“这……小店卖的都是寻常衣物,价格本就不贵,如若说军爷临时需要,拿去也就拿去了。军爷们保护了城里众多百姓,就当是小店送的。” 江意问她道:“够不够?掌柜的收下,我才好在店里再买些衣裳。” 掌柜的闻言,只好道:“够了够了,军爷给的这些钱,再多买好几身都够了。” 遂江意道:“我再买两身男子成衣,和两身里衣。” 掌柜的道:“请问军爷可有具体的尺寸?如没有的话,我看着军爷身量挑也行。” 江意报了具体的尺寸给她。 掌柜的讶异道:“军爷给的尺寸会不会太大了,军爷穿不了的。” 江意道:“不是给我穿的,是给我夫君穿的。” 掌柜一愣,终于斗胆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 诚然,江意一进门时,这掌柜的第一印象便是她太有些娇小,与印象中的官兵的体格相差较大。不过也可能是少年还未长成,所以掌柜的一时没多想。 现在听到江意的话,掌柜抬眼看她时,下意识注意到她的耳朵,上面还真有耳孔。 原来这竟是个姑娘。 掌柜的没多说,引着她往里面男子成衣的那边去,问:“那尊夫常穿什么衣色的?” 江意道:“常着黑色。” 深色的外袍不难选,她也知道苏薄平时做事时基本都着黑衣,故选了两身黑色外袍。 里衣有多种料子可供挑选,江意每一样都摸了一下,最终选了两身质地棉绸柔软的。掌柜的见状道:“姑娘真识货,这里衣的料子是小店最好的。” 江意道:“以往我也给家里人做过衣裳。” 而后她将两身衣裳都整套挑齐整了,掌柜给她找了个包袱包起来。 掌柜见她说话没有架子,很是平易随和,便道:“姑娘不给自己挑两身?当下生意不好做,小店买一赠一。” 江意淡淡看了一眼那些漂亮的裙子,道:“不了。” 掌柜道:“也有你这尺寸的少年男衣。” 江意道:“我有。” 在无雁城时她得换下那身嫁衣,所以临时找了两身。 这掌柜的不打算再收她钱,不过人家也是需得营生的,江意临走时担心之前给的钱不够,又往柜台上放了一块碎银子,拎着包袱跨出门口,骑上马带着亲兵很快便跑远了。 掌柜站在门口观望,目送一行人远去。 她还纳闷儿,怎么夔州来的军队里,还有姑娘充军的? 后来她与街坊说起这事,才得知,夔州军营里唯一的姑娘,就是镇西侯之女了。 如今她父兄没法领军,只剩下她以父之名,率军一路抵抗西夷兵了。 成衣铺掌柜对江意有一个极好的印象。 她逢人说,侯小姐生得极是清丽,但也英姿飒爽,且毫无架子,也丝毫不图老百姓便宜。 江意刚一回到军营,将至午时,就命亲兵去请营中各将领议事。 将领们一个不差地整齐、准时地来了。 第785章 共同的意见 最初将士们对江意的身份心存敬意,她又得镇西侯授予兵符印,将士们自是听她调遣,如今她带着援兵守下了琼城,解了琼城被困将士们的危机,大家对她的信服更增几分。 尤其是苏薄麾下守城剩下的几百将士,对她是心悦诚服。 她带来的骑兵们冲城时,将士们得见她毫不畏惧、纵马驰骋杀敌,也一度热血沸腾、全军一往无前地拼杀。 在他们眼里,侯爷千金虽是女子,却也丝毫不输男儿。 但敬重归敬重,将士们也只当她是临危受命暂代镇西侯职责的人选,并不当她是一同出生入死的主子。 因为她太年轻,毕竟又是个姑娘家,不可能长久留在军中。 江意进帐时,大家都已经到了,她随手把包袱放在一旁,展开地形图,就准备与众将领商议后续行军的计划。 这时有将领问道:“都司大人不参与?” 只不过还不等江意开口,便又有人拂帐走了进来。 众将回头一看,连忙分退两边给他让了路。 江意抬头看见苏薄进来,愣了一愣。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的案前落座,淡声问:“开始了吗?” 江意答:“正准备开始。” 他这一来,将领们再无异议,全都依次落座,共议军机。 过程中,基本都是江意在说,苏薄很少开口说话。多数时候他只微微靠着椅背,听大家说。 江意不由担心,时不时不动声色地往他椅背看去,见他虽靠着,但似乎没有压到背心那个位置,这才放了放心。 将领们神经大条,就有人禁不住问:“为何都司大人都不怎么开口说话,我等也不知都司大人是何意见。” 苏薄道:“同一件事需得两个人说?” 将领道:“侯小姐说的是侯小姐的意见,都司大人说的是都司大人的意见,这是两码事。” 苏薄道:“你怎知她的意见里没有我的意见?今日议的这些,昨晚我跟她已达成一致,细节你要不要知道?” 那将领嗫喏了一下,实在无话可说,就吭哧乱来一句:“都司大人与侯小姐真是心系军中,连那种时候都不忘商讨军务。” 江意:“……” 苏薄:“那种时候?” 其他将领赶紧打圆场,道:“都司大人与侯小姐私下议定这也是好事,也免得咱们再议时因意见相左而争执不休。想以往,侯爷与都司大人也有过类似的情况,结果争了半天都没个定论,委实浪费时间哈哈哈哈哈,以后应该不会再出那样的状况了哈哈哈哈……” 于是众将都跟着“哈哈哈哈”蒙混一番,然后连连应道:“是是是。” 江意也坐在案前,看起来面不改色,但就是苏薄侧眸看她时,发现她悄然红了耳根子。 只不过在人前,江意不会过多地对苏薄流露出什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后来偶尔商讨到昨晚没跟他敲定的细节,江意需要征询他的意见时,便侧头问他两句,他也低声应她两句。 等议完军机,已过了午时。 江意知道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就叫散了,各自回去用午饭。 议事的营帐里顿时空了下来,只剩苏薄和江意。 江意案桌上还堆着一些军务没处理,她莫名地不太敢与苏薄对视,微微抿着唇角,若无其事地问道:“上午药喝了吗?” 苏薄道:“不好喝。” 江意好笑道:“你告诉我哪有好喝的药?” 苏薄:“你喂的好喝。” 她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又探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道:“还有些低烧,不好好躺着休息,还到处乱走。” 他要是不出面,她还得应付那帮将领。 因为他在军中时间久,威望和她爹差不多,大家对他都心服口服;有他在身边,能让她这个代掌镇西侯军务的侯小姐工作更顺利。 江意知道,他定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出现在这里的。 随后她佯装整理书简,又道:“你先回你那去,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叫饭来。” 苏薄道:“你不去?” 江意道:“等我处理完桌上的这些就来。” 苏薄手肘撑着桌案,支着头看她,道:“我等你一起。” 第786章 弄了个清楚 江意刚看完一份军务,准备批阅,只是拿起笔顿了顿,抬头就迎上苏薄的眼神,默了默道:“你这样我怎么集中啊?” 苏薄也想她快些处理完快些去吃饭,便不再跟她耗了,先起身离开了议事营帐。 江意看着他的背影掀帘出去,方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手上的这些军务上,深吸口气驱走了有他在侧时莫名的不自在的感觉,加紧处理事情。 她效率也高,对这些日渐熟手,今早巡城前处理完昨日的,眼下没要半个时辰就处理完今上午的,而后起身拿了旁边的包袱,往苏薄的营帐里去。 他的营帐外,随时安放得有小药炉,一天得熬几次药。 一股药气充斥在营帐里外。 彼时她一进去,抬眼便见苏薄倚靠在床头,他双腿交叠平直而放,衣角轻轻滑落床沿,看起来极为的修长。 整个人伤后醒来,很是有种慵懒之态。 他也不能干靠着发呆,手里拿着卷兵简在看。 饭菜已经送来了,正摆在桌上,显然是他和江意两人的份。桌子下面放着一只暖炉烘着,不至于冷却。 他见江意进来,就放下了兵简,起身下床。 江意轻车熟路地走到木架子旁,盆里备了清水,她自然而然地伸去洗手。 只不过临了看见自己包扎得白白胖胖的两根手指,想起来不能沾水,又及时翘了起来。 某人就站在她身后,视线轻巧地越过她肩头,看见她洗手的动作,怎么也……这么可爱。 江意洗好手,从架子上拉下擦手的巾子,拭干了手上水迹,又搭了回去。 只是她刚一转身,哪想身后居然竖着一堵墙,她险些给撞了上去,身体反应还算快,又迅速往后退一步。 结果后腰刚好碰上了木架子,木架子晃了晃,水盆里的水也跟着晃荡。 苏薄伸手自她腰侧穿过,及时扶了扶她身后的木架子和水盆,才不至于连盆带水地晃倒了去。 空气里有股药气,连带着他身上也沾了些,以至于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时,江意丝毫没发现。 江意心头也似被他给堵住了一般,紧得发慌,道:“你站在我后面作甚?” 苏薄看了她片刻,方道:“我也要洗手。” 江意抿了抿唇,赶紧往边上让了让。 她偷偷回头瞟了一眼,见他真是一本正经洗手的样子。 随后两人在饭桌前相对而坐,苏薄拿筷给她挑菜,放到她碗里。 江意几乎也同时夹菜往他碗里送去。 两人动作都顿了顿。 而后江意就埋头一口一口地吃饭,她不说话,苏薄也不出声。 营帐里却显得一片安然。 后来,江意一碗饭还没吃完,苏薄忽开口道:“听说这两日,我跟你在帐中,新婚燕尔地叙旧,从早叙到晚,又从晚叙到天亮。” 江意一口噎在喉咙里,捶着胸口噎得难受。 苏薄给她倒了一杯水,她端起来就咕噜噜地灌了下去。 她心虚得都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顾埋头扒饭,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 苏薄又道:“昨晚他们到我营帐前来,是你出去挡的,据说当时我之所以没出去,是因为我已经脱光了?” 江意:“……” 这饭她也没法好好吃了,光咽下去都感觉到困难。 她深刻地怀疑,他是在议事的时候听到将领们胡言乱语了几句觉得不对劲,所以短短时间里就弄了个清清楚楚。 她觉得有必要好好跟他解释一下。 于是江意缓缓放下了筷子,闷声道:“你受伤的事,我怕引起混乱,便没让外传。他们久见不到你,难免起疑心,我也是一时情急,故,故用了这样的理由来搪塞他们。” 苏薄一时没说好歹。 第787章 不要名声的 江意眼神左右飘忽,但就是不抬头看他,胡乱又道:“你不要管他们说什么,反正没有那回事就是。” 苏薄嗓音低低:“你不要名声的?” 江意愣了愣,下意识抬头,一下子被他深晦的目光给攫住:“啊?” 继而她反应了过来,喃喃道:“反正、反正我也算进了你的门吧,我们也算是、是名正言顺的吧……没事的……” 可哪怕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再新婚燕尔,也要避免被外人谈及这类的话题,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 可她竟主动抛出话题,就为了掩盖他重伤的秘密,用她自己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她明明还是清白身,但现在恐怕整个军中的人都已经知道她和苏薄已经圆房并且如胶似漆地一天一夜都没出营帐半步…… 如若是平时,这种事她绝对是难以启齿的。 可当时,顺口就从嘴里说出来了,她说得坦坦荡荡,连一丝的窘迫和羞赧都没有。 她不管别人怎么谈论,只要能让将士们相信,苏薄不是重伤,而真的只是分身无暇就好了。 眼下再由苏薄的口中说出,紧要关头已经过去了,江意便忽然感觉万分无地自容。 “过来。”苏薄忽道,颇有些不容抗拒的味道。 江意抿着唇,慢吞吞地起身,埋着头朝他走了两步。 她在想,自己这应该也不算做错了什么吧,为什么在他面前要这么心虚呢,非有种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感觉…… 她看着苏薄侧身移了移脚,不再面向饭桌,而是面向她。 苏薄看了看她,低道:“为什么一直不敢看我?” 江意不吭声。她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就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用显得自己这么怂。 但实际上,只要与他独处,不少时候她都有感觉到心慌意乱过,要是再与他对视,那她脑子真的要一片空白了。 苏薄又道:“你看着我。” 江意暗暗吸气,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抬起眼皮,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去。 下一刻,她手腕却倏而一紧。她愣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力陡然把她往下拽。 江意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栽倒了去。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了苏薄的腿上。熟悉的气息拂面而来,江意顿时更加心慌意乱,连忙蜷着手指轻轻抵着他的肩膀,轻细道:“你的伤……” 苏薄道:“无妨,就抱一抱你,我不很用力。” 他的手掌着她的腰,将她毫无保留地纳入怀中。江意缓缓伸手,搂着他的颈项,歪头靠在他肩上,许久默不作声。 她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道:“名声都是身外之物,没事的……和你比起来,我可以不要……何况,何况本来我们就应该是夫妻啊……” 他附在她耳畔,气息温然,一字一顿与她说:“江意,你我的成婚礼,往后再补一次。我们完完整整地,再拜一次堂。” 江意点头,挑着唇角笑着,眼睛却有些酸热,应道:“好啊。” 她轻轻蹭了蹭,有些委屈道:“方才我以为你要生我气。” 苏薄道:“我不关心别人怎么以为,我只是怕别人说起你不好听。我生你气做什么。”顿了顿又道,“既然已经这样,只能由他们继续以为下去了,你我本也是夫妻。” 江意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声若蚊吟道:“管他呢,反正是跟你,没关系的。” 苏薄抱了一阵,还抱不够,但也松开她,继续吃饭。 江意都已经放下碗筷了,没什么食欲。 于是苏薄重新添了一碗饭来,和着菜,打算一口口喂她。 江意见状,默了默,道:“我突然又有些食欲了,可以自己吃。” 结果苏薄也不放她,就圈着她继续坐在自己腿上,筷子夹了米饭送到她口边。 江意只好张口吃了去,脸颊微微鼓着,慢吞吞地嚼着。 苏薄似乎很有闲情逸致来欣赏她进食的样子。 江意屡次想自己来拿碗筷,都被他躲开。 最后硬是吃完一碗饭后,她说吃不下了,他才没再继续了。随后他将之前她吃剩的半碗饭倒进自己碗里,夹菜吃了去。 江意忽然感觉,眼下有了一丝往后他们一起生活的影子。 他们一起洗脸,一起吃饭,彼此的日常琐事都紧紧地牵连在了一起。 第788章 她怎么样了 西夷军大破夔州的战报早已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都。 镇西侯重伤、威武将军葬身湖底,朝中一片哗然。 太上皇和太子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久久回不过神来。 太上皇静坐在殿上良久,才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怎么可能。” 当年与他一同征战四方打天下的江重烈,是何等的英勇威猛,竟然,就这么倒下了? 他的儿子极像他年轻的时候,满腔忠义、英姿勃发,怎么会,就这么没了? 太上皇原还想,等那青年携战功归朝,把皇室的公主指婚给他呢。 太上皇太了解江重烈,知道那个儿子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膝下总共就那么一双儿女。老天爷这是要让他绝后吗? 太上皇满头苍发,刹那间岁月也在他身上倾颓了去。 谢玧是在上朝的时候,得知西陲传来的战报的。 他听得失神,一直到早朝结束,都还感到几分茫然。 早朝散后,他走出朝殿,独自站在门口,忽举目而望,只见宫墙绵延,旭日已东起,金色的阳光洒满整座朝殿,将脚下的这段白玉台阶也照得苍白晃眼。 西夷军冬至那日攻破的西陲夔州。 他记得不错的话,那日,是她和苏薄的大婚之日。 军报里没有有关她的消息,只有她父兄。那她呢? 她父兄那般境地,她怎么样了呢,可还安全? 身旁的阿福担忧地扶了扶他,道:“殿下不要太过忧心,保重身体呀,奴才相信他们都会吉人天相的!” 脚下的玉石台阶的光泽反照在他面容上,将他面容也衬得苍白。他定了定神,随后大步往台阶下走,没回东宫,径直去了太陈宫。 他来时,太上皇犹在殿上。 谢玧进去就跪在太上皇膝下,开口道:“孙儿知道夔州有爷爷的人,爷爷定知道夔州详细的情况,请爷爷告知孙儿。” 他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太上皇半晌才动了动眼皮,看着他,道:“你上朝时,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知谢玧心中所想,停顿片刻,还是又道,“她已撤至后方,暂时无虞。” 谢玧闭了闭眼,深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朝中接二连三有战报传来。 西夷兵绕夔州,长驱直入往下游行。 镇西侯重危之际将重担托付其女。 这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半以上的朝臣反对,大玥史上从未有女人带过兵,这成何体统,若是她再犯下大过,恐怕得造成西陲军全军覆没的危险。 一时间朝中批判镇西侯镇守西陲不力、后又置西陲军的危亡于不顾的声音如浪潮般掀起。 更有朝臣趁势上请皇帝,当重新派人接管西陲军。 谢玧道:“镇西侯镇守西陲多年,绝非不顾全大局,否则他重伤、丧子,何以忍心再推其仅剩独女而出!我等未曾亲临战场,不知情况如何,在没后续之前不该轻易下定论、评是非! “当务之急,是共御蛮敌,西陲军除了镇西侯之女,还有都司坐镇;与其在此商讨接管西陲军事宜,不如商讨如何与西陲军联合应敌之策。” 谢玧如是一言,朝臣赞同者众。 紧接着谢玧又道:“江南繁华之地,倘若被蛮夷践踏,城池被毁、百姓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而江南虽设兵,可多年来安享太平,并无战事,一时恐应接不及。” 他向皇帝请柬道:“儿臣以为,朝中当立即点兵遣将,前往江南之地援助。” 此话正中皇帝心怀。 不等皇帝表态,大将军刘斐站出来道:“太子所言甚是,臣请命前往。” 丞相戚怀英则道:“臣听闻早前鹿塵之战镇西侯折损西夷兵近十万人,而今蛮夷所剩兵力最多也不超过十万,刘大将军坐镇朝中,日理各方军部事宜本就繁忙,再领兵去打那数万蛮夷,岂非大材小用。” 彼此心知肚明,眼下镇西侯倒了,又逢战事,可是接触西陲军的大好良机。 刘斐想去接触,戚相却不能由他这么势大,这会对自己在朝中的局势不利。 皇帝看在眼里,并不拆穿,只问:“那戚相以为当如何?” 第789章 不想再缺席 戚怀英道:“当遣其他良将,立监军,朝中大多栋梁都有武职在身,如有毛遂自荐的,再好不过。” 立监军的意思非常明显,即便领军的是大将军的人,监军也定然是丞相这边的,彼此相互掣肘。 一时间,戚怀英和刘斐两边的人都各自站出来数名,主动请征。 到最后,太子谢玧和晋王谢晋几乎也同时从朝堂两边站出来,齐立朝殿中央。 谢玧道:“儿臣亦请出征。儿臣虽不才,但身为皇室中人,国家有难、百姓受苦,儿臣责无旁贷。儿臣想解国家危难、百姓疾苦,更请替父皇分忧。” 皇帝颔首,道:“不愧是朕的太子,爱民如子、身忧天下,理应如此。” 谢晋向皇帝道:“太子将儿臣的心情也表达出来了,不过太子得百姓和将士们拥戴,他若亲征,必群起呼应,令三军士气大振,如此儿臣自愧不如,便不与太子殿下争了。” 说罢,晋王退了回去,微低着头,袖中的双手握紧成拳头。 他原想出征,以挣军功,但不料太子也请命要去。如此,他若执意与太子相争,那便是不识好歹。 江南军情紧急,当日皇帝当朝点将,领将和监军都已任命整齐,立刻携兵符调兵。 一日之内,需得把一切军需准备妥当,翌日一早即发军南下。 至于太子要不要亲征,皇帝并未立刻下旨。 诚然,太子的气魄和格局让皇帝欣赏不已,他也希望太子此次能有一番作为,立军功、收人心,正是该他展现的大好时机。 只是太子毕竟不是武将,以往他身体孱弱,而今渐渐恢复了,但也不一定吃得住军中苦。还有,太上皇那边最疼这个孙子,若是他不同意难免闹得不好看。 尽管皇帝知道,照太上皇的脾气,很少可能会不同意。 所以皇帝下朝以后,先去了太陈宫看望太上皇。 太上皇知其来意,许久沉吟不语。 皇帝道:“父皇若是不舍得玧儿去,儿子便不让他去。” 太上皇道:“他是太子,既是该他做的事,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这要是他自己的意思,你们爷俩儿看着办。” 舍不得又如何,这次正是让他展翅的一次机会。倘若永远舍不得放他去学会翱翔,将来自己这个做爷爷的不在了,他但凡从空中一摔,就有可能会摔死,不会再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谢玧这边目的十分明确,下朝以后他就召了太医院的太医来,给他复诊身体,为行军做准备。 太陈宫那边始终未遣人来问他。 谢玧知道,那是因为爷爷了解他,知他此行已下定决心。 不光要救百姓疾苦、驱逐蛮夷,他还想亲自南下去看一看,能不能帮得上她。 其实他一直很想看一看她身着嫁衣的模样,他也很想在危难之际能够陪在她身边,但是此前冬至那日,他缺席了。 这一次他不想再缺席了。 太医走后,谢玧再去御书房觐见,明确请命出征。 这次皇帝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即刻拟旨,命他做为三军主帅,必要率军凯旋归来。 随后谢玧便领旨去了点兵场,在一日时间内筹备完毕。 晋王谢晋回了王府,本还抱有一丝期望太上皇不松口,那样太子就不用去了,自是他来顶上。 但下午太子一领旨,他就收到了消息。 谢晋也谈不上多失望,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就换条路走。 当晚,刘斐在家中宴请几名明天就要随太子出征的将领,替他们践行。 夜深之际,谢晋才出现在刘斐家中,得见各位将军。 一行人把酒言欢至后半夜。 第790章 这染血的路 翌日天色将将亮开,谢玧着一身盔甲,一马当先,领兵出城。 西陲与京中相距甚远,战报消息互通有数日的延迟。 京都发兵之时,江意和苏薄刚竭力守下琼城。 谢玧身边临时组成的亲兵队伍,以顾祯为首,其余人等皆是太上皇指派到他身边的,全是留守京中的刃的成员。 太上皇做此决定时,身边老太监道:“您把人都派出去了,安在太子身边,这样极容易暴露身份,太上皇怎么这时候却……” 太上皇道:“却沉不住气了是吗?太子这一去,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有多少人希望他一去就回不来了?”他凛色压着声音,“无论如何我要先保住我孙儿的命,让他有命回来再说!” 此行凶险,可太子得挣军功,得拢民心、得立声望,他不能不允许他去。 老太监只是摇头,道:“您操了一辈子的心了。” 太上皇叹息,道:“儿孙长大了,等他翅膀硬起来,就可以自己飞了。” 随后,太上皇就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 他想起了从前。 从前他御驾亲征都不知多少次了,国家有战事,很多时候他都是亲自上战场,杀的人多了,他身上自有一股子震慑旁人的煞气。 那时皇室里没有哪个不怕他的,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只有被他亲自点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到跟前来。 太上皇凯旋归来,谢玧还很小,皇孙辈里就只有他出来迎接。 太上皇就吓他,道:“爷爷杀了许多人,你怕不怕?” 谢玧摇头,说道:“我母后说,爷爷是为了天下更多人的太平,玧儿不怕。” 太上皇朗声大笑。 谢玧的母亲,当时的太子妃,是太上皇亲自选定的。 不可否认,那是一位好母亲,也是一位好妻子、好皇后。如果不是后来她犯下一件一时糊涂蒙了心智的过错的话,她的一生应当是荣华无双,善始善终的。 谢玧,也不至于少年便失去母亲。兴许他还会变得更加的优秀。 太上皇犹记得,那孩子的母亲临终前,最后交代谢玧的一件事,就是要他好好孝顺和照顾他这个爷爷,不论何时,都不能忘。 那时他已经退居太上皇了,缺了一条腿,脾气暴躁、阴晴不定,没哪个敢接近。 但谢玧几年如一日地亲近他,赶也赶不走。 太上皇不得不承认,王皇后是个极聪明的女人。 她要谢玧孝顺他,便是变相地让自己照看这个孩子。尽管他缺了一条腿,王皇后知道他依然是宫中屹立不倒的存在。 谢玧没了娘,与其让他去跟宫中别的皇子争父皇的宠,不如让他独靠太上皇。 将来只要太上皇不松口,谢玧的太子之位就无人可撼动。 不为别的,因为太上皇手中有兵权。 确实,他一照看就是这么多年。 因为谢玧,可是他最喜爱的孙子。 别的倒还有一个,就是比较难管,更像他自个年轻的时候。 太上皇想起这一茬儿,眉间沧桑不由更甚。 他也曾几次三番,动过念头,让那孩子回归大统。可他不禁又回想自己当年,若是能够选择的话,他绝不想出生在这皇家。 他手上曾沾满了鲜血,杀过宗室族亲,杀过兄弟手足,甚至杀过亲生儿子。 他想,那孩子和他一样,自年少就见过太多的杀乱和争斗,应该更加不想卷进来。 而他往后也不想再看见孙辈手足相残的局面了。 天下太平需要人去征战打来,但更需要人以仁德去征服。 谢玧就是后者,乃皇室正统,德才兼备、当之无愧。 帝王的位置,只有那一个。皇家里的兄弟们都得纷纷让道,要想成全这条路,注定要有取舍和牺牲。 而他的取舍,打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 既然已经决定好,这个过程里即便曾有过动摇,也必须得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第791章 一心对你好 用完饭后,江意让苏薄卧床休息,士兵进帐来收走了碗筷。她又去门口给端了药进来。 她把药放在他床头案边,道:“这回你自己喝啊,我有事做的。” 苏薄问她:“你有什么事?” 江意道:“好多事。” 随后她去打了水进来,把那包袱打开。 苏薄还没来得及问她里面装的是什么,却见她取出一些衣物来,先将浅白色的一些泡进水中,留了两件深黑色的暂没入水。 苏薄便问:“谁的衣服?为什么要你洗?” 江意一时没答,他似乎就要下床来了,她才回头嗔他一眼,道:“还能是谁的,你的。” 苏薄道:“我没穿这么多衣服要你洗。” 江意道:“新的,今日刚去铺子里买回来。”顿了顿,神色娇软又道,“谁给你洗了,只是过一次水。” 苏薄:“你的手不能碰水你不知道?” 江意把翘起的两只小白笋给他看,道:“就是这两手指不能碰吧,我注意着呢,没碰到。不信你看,绷带都是干的。” 苏薄眸色幽沉地把她看着,看得她心头一阵发紧,又有些怦怦乱撞起来。 她赶紧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但还是觉得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江意把中衣里衣一件件过水后拧干,轻声道:“总要有换洗的衣物吧。我只是路过铺子,就进去买了来,眼下有空,洗了烘干,方便你下次穿。” 良久,苏薄低低道:“这些你可以让别人去做。” 江意道:“你是我夫君,我不能做么?” 说这话时,幸好是背对着他的,她自己脸颊就已红透。 反正这些事也是举手之劳,她不觉得繁琐,何况还是给他做。 她想了想,又道:“眼下我们还只是一半夫妻吧,还不算名副其实的真正的夫妻,我也是第一次嫁人,具体也不知道往后我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应该做些什么才算个好妻子。眼下就当是我在摸索,事先熟悉熟悉吧。” 话音儿一落,身后便有一道声音贴着她的背脊回答道:“你不用去想怎么做个好妻子,你只要嫁我就很好了。” 江意回头,就见他又下床了,敛着衣角蹲在她身后。 他看见她脸上红霞更浓了些。 她迎着他的视线尽量平静道:“那你也不想要一个一心想对你好的妻子吗?” 苏薄实诚道:“想。” 江意抿着唇笑了笑,神态很是娇俏,“那不就得了。我现在就是想一心对你好啊。” 苏薄没再多说,将水盆拨过来些,道:“我来。” 江意道:“你不能用力。” 他道:“不会很用力。” 江意脸上始终红红的,和他一起把衣衫都过水拧好,后道:“你去躺着吧,剩下的我来烘就好了。” 苏薄帮她把桌子底下的那只暖炉拎了过来。 随后江意坐在椅上,拿过衣衫一件件地烘干。 里面穿的单薄柔软,很容易干,就外袍得反反复复地烘几次。 但是她都极为耐心,动作也温柔,烘干的部分她都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等到整件全干了,她便整齐地叠起来。 天色黑得早,营帐里点起了灯。 她守着他,将所有衣裳都烘干,一时也没有箱笼可放,暂时一叠放在他床尾。 这一天,苏薄也感觉甚是奇妙。 许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为他做这些。两人共处一室,即使话很少,也不会感觉到空荡荡的。 他抬眼就能看见她,她那专注认真的神色,仿若能将时间都渲染得柔和起来。 她只要一对上他的眼睛,就会不自觉有些闪躲。从耳根蔓延至白皙的脖子,总有一缕粉粉淡淡的红意。 第792章 不假手别人 白天的时候,素衣就负责看药熬药,不假手于别人。 不过他自己有伤也不方便,有时候单手拿着药煲滤药时不小心就会把盖子摔下来。 后来绿苔路过,见他磕磕绊绊,就走了过来,道:“我来吧。” 素衣回头看见她,道:“不用。” 绿苔道:“这是给姑爷的药,又不是只你一个人有份看熬。” 而后她捡起盖子,就不由分说地从素衣手上接过药煲,动作显然比他娴熟许多,很快就把药滤好,道:“你端去吧。” 素衣伸手接过托盘端着去了,走几步回头看了看她,见绿苔正处理药渣,并把药煲清洗干净。 他跟绿苔接触得虽不多,但以前也知道,那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随时随地都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现在却是再也没见她笑过了。 以前跟她在一起的另一位姑娘春衣,素衣晓得,她和另外两位嬷嬷一同没了。而今就剩下绿苔一个。 白天里她勤勤恳恳,若无其事,随时候在营帐外,只要江意有需要,她便立马去准备。 其余时候,她时不时就有些失神发呆的样子。 傍晚熬药的时候,也是绿苔帮素衣熬的。 她熬了两份。 素衣过来一看,便问:“这一份是给谁熬的?” 绿苔道:“给你的。” 素衣愣了一愣,随即道:“我不需要。” 绿苔面无起伏,看他一眼,道:“我只是看你也有伤,喝点药会好得快一点。你不需要就算了,一会儿我拿去给其他有伤的士兵喝。” 随后绿苔又道:“你看着点火吧,我去给小姐和姑爷拿晚饭。” 素衣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多熬着的这副汤药,表情有点怪异。 从来他自己的伤都是自己解决,几乎没别人给他熬药的,除了大夫。 后来,素衣把药送进去又出来,见绿苔把另一碗药也滤好了。 绿苔递给他时,他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稍稍放凉就喝了。想着要是能好得快些,喝就喝吧。 喝完后,他虽然很不习惯,还是对绿苔道:“多谢。” 绿苔倒掉药渣,涮了药煲,道:“顺便而已,不用客气。” 晚间,苏薄喝过药后,江意得给他检查一下伤口的恢复情况。 来羡也在营帐里看着,江意备好了要更换的伤药,先拆了他胸膛上包着的绷带。 绷带不可避免地浸了些血。 全部拆下后,可见他胸膛上伤口狰狞,血色深红,颇为可怖。 昨日至今日,用过药后,虽不可能立马就痊愈,但好在止血了。 前面的伤来羡看过后道:“眼下天气寒冷,比夏天更好养伤些,要是能烘烤一下局部,能促进局部血液循环,还能复原得更快一些。” 说着它就瞅了一眼苏薄整个胸膛上的疤痕,又道:“不过他体质不是偏热吗,我想本身血液也挺循环的,复原能力比常人更好,应该也用不着。” 随后江意细致地给苏薄换药时,来羡又叮嘱:“但是,能别使力就别使力,要尽量避免绷坏伤口。尤其是某些血气方刚的想法,最好想都别想,更不能有,否则对你只会有害无益。你要是气血顺畅得太厉害,不得飚了么。” 苏薄道:“血气方刚的想法,比如?” 来羡又瞅了江意一眼,道:“小意儿就在你跟前,一定要我说得很明白吗?” 江意动作顿了顿,赶紧汗颜道:“这个不用你说,也会注意的。” 来羡又不吝扫视了一下苏薄的胸膛,道:“啧啧,这身材黄金比例还真不是吹的,习武之人肌肉结实,既没有过分的爆掉,但也匀称紧致、线条分明,腹肌有几块,小意儿你数过没有?” 苏薄看向江意,道:“上次数的,有几块?” 江意窘迫不已,嗔道:“你们俩不要闹。” 来羡感叹:“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喜欢这副身体。” 江意瞪它一眼:“你还说。” 她脸上娇若云霞,不需过分渲染,就已绮丽无边。让人看着,很想伸手去碰一碰。 江意处理好前面的,对苏薄道:“侧过身去。” 第793章 往后有福了 苏薄只好侧身,将后背露给她。 不用看见他的脸,江意那种局促窘迫感才消散了去。 她捻着他的衣衫,轻轻宽下,露出后背,将绷带一圈圈解了。 来羡就又开始“啧啧啧”了,之前疗伤时它也不是没看过,只不过注意力没在这上面,眼下有空全程观摩一遭,它还客气不成? 虽然它对男人不感兴趣,但是欣赏一下又不是不行。 来羡还点评道:“后背也匀称结实,肌理流畅,嗯,身上的伤痕虽然多了点,但看起来不难看,小意儿是不是?” 江意:“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忙得很。” 他背心的伤处呈黑色,那烧过的药棍子还堵着,江意得拔出来,否则一直塞着也不利于伤口合拢、复原。 江意道:“可能会有点疼。” 苏薄道:“你动手便是。” 江意捻住那药棍子,顿了顿,而后缓缓往外拔。 苏薄也没吭声,但江意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理明显绷紧了。 这个过程没耗太久,江意显得比他还紧张,等把那小小的一段药棍子全部取出来时,她才深出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手有点点抖。 没有新鲜的血流出来,之前她给他灼这伤口时,虽然有些崩溃,但手上却半分没有退缩,她反反复复灼得很彻底,以免后续留下什么麻烦就功亏一篑。 江意让来羡来看看,问道:“怎么样?” 来羡道:“还算顺利。接下来你照常给他敷药包扎,等它慢慢愈合。” 江意听它这么说,便放了放心,开始动作轻缓地敷药,然后包扎妥帖。 他的里衣衣衫或多或少留下一些血迹,江意留意在心,随后将换下来的绷带之类的拿出营帐去,再去打些水来。 来羡可不想留在这里跟苏薄大眼瞪小眼,便也跟着一同出去了。 打水不用她亲自去,素衣和绿苔都争相去做。 故江意便在营帐外等一等,一人一狗就近在营帐侧边的空地坐了坐。 外面的夜很是清寒,冰冷的空气往胸口里钻,多呼吸一口都让人越发精神。 夜空应该是晴朗的,江意仰头能零星看见几颗寒星在微微闪烁。 来羡道:“你怎么不进去陪大魔头了?一会儿他们打水来自会送进去的。” 江意看它一眼,内心很是复杂道:“你东拉西扯一大堆,我还怎么面对他。” 就是感觉会不自在,她才出来静静的。 来羡道:“哦,你害羞了。” 江意瞟了一眼旁边的营帐,苏薄就在里面,不由压着声音道:“你能不能小声一点,他耳力很好。” 来羡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不就是评论了一下他的身材嘛。你又不是没看过,何况他都承认你已经摸过了……” 话没说完,江意又栽过来抱住来羡狗头,一把捂住它狗嘴。 来羡:“小意儿,你怎么一慌起来还是这么可爱,我都没用嘴说话,你捂它有什么用呢。” 江意急眼道:“你不要再乱说话了。” 来羡:“反正你也不可能不喜欢,那样的身材当你男人,不算亏,往后你有福了。” 江意顺口接道:“我有什么福?” 来羡:“当然是有眼福有性福,夫妻生活的体验感应该会很不错。” 江意:“……” 她出来了好一会儿,营帐里的苏薄也没催促她回去,他微拢衣衫,靠在床头,无事又拿了一卷兵简来看。 听见外面一人一狗的窃窃私语声,他只微微动了动眉。 紧接着来羡又从体力、耐力、气力等各方面进行综合评估,江意捂都捂不住它,最后见素衣来了,连忙扬声道:“素衣,你快来,来羡需要你!” 来羡:“……我不需要!” 素衣点头,不苟言笑地过来就一把从来羡前腿腋下抄过,把它抱起走了。 来羡卯足了劲儿也没能挣开。 江意又补充道:“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让它跟绿苔在我营帐里睡。” 第794章 放心回去了 这时绿苔已经把水送进了营帐里,又退了出来。 江意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方才抬脚走过去,到绿苔身边,顿了顿,柔声问:“这两晚还害怕么?” 绿苔摇了摇头,道:“已经好多了。何况小姐留着来羡陪奴婢,奴婢也踏实了不少。现在姑爷受了伤,小姐不用担心奴婢,就安心照顾姑爷吧。” 为不打扰到江意,她便转身先行退下,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江意:“一会儿小姐睡前擦身是在姑爷营帐里还是回那边营帐里,要是在这边,奴婢好给小姐取更换的衣裳来。” 江意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见她问起,便道:“不取了,一会儿我会回那边去,你先回去歇着。” 绿苔这才放心回去了。 江意侧身看了看绿苔的背影,之前顾着行军,这两日又顾着苏薄的伤,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她说说话。 她想着,今晚应该有时间,等她安顿好苏薄这里以后。 江意掀帘进去,见绿苔备了两盆水来。 只是水温有些凉了,她便架到炉子上去热一热。 水温差不多了以后,她取来巾子,埋头汲水,原本还有点忐忑自己跟来羡的对话会不会被他听去了,但他只字未提,渐渐她也就宽下心来。 江意道:“你的衣裳沾了血,得换下来。先擦擦身。” 苏薄:“嗯。” 江意拧好了巾子,起身坐在床边,朝他一看,顿了顿道:“你怎么还没脱衣服?” 苏薄:“我不是有伤么,怕绷坏伤口。” 江意抿了抿唇,道:“那白天的时候你到处乱跑的时候怎么不怕呢?” 苏薄理直气壮:“我腿上没伤,难道你现在要我用腿脱衣服?” 江意:“……” 苏薄把兵简往旁边一放,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巾子,道:“我帮你拿着。再拖下去,该凉了。” 江意还试图争辩一下下:“你吃饭的时候也没用腿吃,不也吃得好好的?” 苏薄:“吃饭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这脱衣我动动手指头,你看看能不能脱。” 江意说不过他,就当是先前给他换药时那样吧,她也解过他的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江意倾身过来,重新拉开了他腰间松松系着的衣带,光把衣襟拨开还不行,得全部脱下来一会儿才能换上新的。 结果苏薄就倚靠着,任凭她摆弄,自己就是不主动动一下。 江意生怕碰着了他的伤口,脱衣脱得也费力。他身体开始恢复机能,温暖的感觉熏着她的脸颊,越来越烫。 江意让他抬手,他也配合地抬手,只是一边手臂有伤不能动,她只好先脱一边,一手拿着衣角绕过他后背,另一手在这边从后背拉出来。 她整个人几乎伏在他胸膛上。 解下上衣后,她拿着温温的巾子就埋头给他轻轻擦拭身体,从前胸到后背,最后再到两手手臂。 她擦拭得极其轻柔,那手指时不时碰到他的皮肤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苏薄就感觉点进了他的骨头里,痒得想按住她。 两人都不发一言,江意擦他手臂时,不得不一手轻轻扶着。 她以前从没注意过,他手臂是怎么样子的,只知道他用这手臂箍着自己腰身的时候非常有力。 眼下可见手臂上有青筋微微浮动,她都尽量避免自己碰到,后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似乎还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青筋轻轻跳动了一下。 江意觉得好奇,便鬼使神差地拿手指又去戳了一下。 果真会跳动啊。 她正想问,苏薄低着嗓音先开口道:“你确定你要这么玩?” 江意一听,连忙心虚道:“是不小心碰到的。” 第795章 渴望着亲近 苏薄忽而扼住她的手腕,简明扼要地提要求:“我想抱你。” 江意手颤了颤,挣脱不开,就软声道:“你别闹,擦完身先穿衣服。”见他不罢手,她只好退一步,“一会儿弄完给你抱。” 苏薄这才松开,声音低得有些发哑:“好。” 随后她拿了才烘好的里衣给他穿上,并细心地系好衣带。 更换下衣的时候,江意让他自己来。 她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苹果,这次苏薄没有勉强她,自己能动腿也能小幅度地动一动手,她背过身去什么都看不见,何况他腰上还盖得有衾被。 江意只适时将拧好的热巾子递到他手上去。 等他拭完后,又将新的下衣递过去。 直到他说“好了”,江意才转回头来,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见他衣襟因为动作幅度微微有些散开了,便伸手去轻轻替他拢了拢。 只是还来不及收回来,蓦地就被苏薄拽住,往他床上拖。 江意一慌,道:“等等,还有衣物要收拾……” “后面再收。”他侧身把她压在榻上时,顺手就抽掉了她束发的发带。 顿时如云乌发在他枕边散开来。他手指一松,发带随着床沿滑落在地。 江意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怎么灭了营帐里的烛火的,他的唇就贴上了她的下巴,而后吻上了她的。 大抵是内心某处一直渴望着与他亲近,她身子顿时敏感地软颤,他甚至听见极轻细的一声低喃。 江意控制不住自己沉沦,但脑海里又残存着一些理智。 于是她反反复复地纠结着,微微气喘,轻轻推抵他,含糊道:“不行,说了不能,想有的没的……” 后来她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吃掉,昏暗的光线里,只剩下凌乱的呼吸。 苏薄的手滑至她腰间,解了她的衣带。 江意有些慌乱,他埋头就顺着她下巴蹭着她脖颈,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神色迷离又娇润,沙哑道:“不行,我也得回去洗洗,今日在外面跑过了的……” 随着他滚烫的吻,她说到后来,话语里变了调调,溢出一串颤音,又不得不咬紧牙关不能让外面的人听见。 “苏薄……”她喃喃道,“你别闹。” 他再度吻上她唇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仰着下巴有些动情地回应着他。回应了片刻,想起来又不能这般放纵对他身体不好,便又有些躲闪。 可她终不能躲过,被他辗转反侧,吻得深沉又激烈。 外衣不知何时被他剥去,亦是滑落至床畔,半跌半挂在床边。 “说好只是抱一抱……” 她浑浑噩噩,感觉领口丨交叠的衣襟微微一凉,继而又是滚热的触感,她骨头都软了,咬唇轻哼道:“我还没洗啊,你别乱碰……” 她浑浑噩噩地抱着他的头,忽听他问道:“你可觉得难看,我身上的伤痕?” 江意仰着脖颈,心底的声音自然而然地溢出了口,摇头道:“不难看,我既喜欢,又不喜欢……” 他问:“为什么?” 她被他吻得眼角发热,轻软道:“不喜欢你受伤,可只要是你,又都喜欢……” 他顿了顿,愈加疯狂地亲吻她。 最后,江意实在无法了,不得不重重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努力回归清醒,而后硬是颤手堵住了他的唇。 苏薄看见她手背上的牙印了,沉沉喘了几口气,看她的眼神又深又充满了……欲念,但终于没再继续,道:“你没事咬自己做什么?” 江意整个人都还有些战栗,喃喃道:“我怕太过沉溺,于你身体有损。” 苏薄侧着身,将她揽进怀里,埋头在她发间久久平复着。 江意软软窝着,不得不提醒:“你一这样身体就绷紧了,伤口真的会绷坏的。” 苏薄深吸一口气,低哑道:“一会儿就松下来了。” 江意唇上酥酥热热的,她额头靠着他肩膀,也在暗暗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第796章 竟甩锅给它 素衣抱着来羡走开以后,自己去军医那里换药。 军医忙不过来,很多伤兵都得换药,素衣又向来自己动手习惯了,便把伤药拿回营帐中换。 来羡跟随他左右,他还时不时回头来看它有没有乱跑。 等一会儿换完了药,他还得把来羡送回到绿苔那里去。 素衣自个进了营帐,也没叫其他哪个兄弟进来帮忙。 他点着灯,往桌边坐下,把伤药摆放在桌上一一打开,就自己开始解绷带。 来羡眼瞅着,自言自语道:“这二楞子打算自己来么,都不叫个人帮他的?” 素衣看了看它炯炯眼神,从来没会对过它的意,但总是自以为很了解的一副口吻道:“江小姐把你交给我,就是不想你再过去打扰。你就老实待在这里,别想再去那边。” 他自顾自地解开绷带以后,又用药水把伤口周边的药物残渣都擦一擦,结果毛手毛脚的总是碰到伤处,一根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想来是有些痛的。 素衣额上起了一层薄汗,缓了缓,又对它道:“你主子和我主子感情深厚,你别不管不顾就想着冲进去横在他们中间。他们两个在营帐里的时候,你就不要进去了,免得煞风景,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来羡蹲坐在地上,一张问号脸。 素衣你说这话你还要脸不要? 到底是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煞风景了? 现在居然全甩锅到它头上! 并且来羡见他丝毫没有自省之心,还语重心长地跟它讲道理! 来羡不想理他,转个身背对着他蹲坐着,拿屁股对着他。 素衣见它这番动作,道:“也就我受得了你这小脾气。” 来羡:“……” 你受得了我还受不了了呢! 素衣顾着跟来羡说话,压根没看自己的伤,结果又没轻没重地撸到了伤处,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换了两口气。 来羡又气又看不下去,抖了抖狗毛就迈着步子往外去。 素衣道:“你还去?” 他也顾不上手臂上的伤还没上药,想着不能再让它去打扰到两位主子,正准备起身大步追出去。它这么不听话乱跑,等他把它拎回来就拴在旁边的桌子腿上。 只不过紧接着素衣发现来羡只是出营帐,却并没有离开。他也就耐着性子又坐了下来。 来羡也没想离开,它只是打算去叫个人来,帮这二楞子换一下药。 他自己单手不方便不说,伤口横到手臂后侧,他自己看不见,又老是碰到,怕还没等换好药,他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就又会被他自个给盘撕裂了。 一出营帐门口,来羡正好就看见绿苔正从那边经过。于是来羡就冲她汪汪叫唤两声。 绿苔抬起头来看见它,它又叫唤,她便往这边走过来了。 到了营帐门前,绿苔问:“来羡,怎么了?” 来羡叼着她的衣角,就把她往营帐里拉。 绿苔不明所以,进去以后才看见素衣,正光着一只胳膊,有两分衣衫不整的样子。 起初绿苔是惊吓了一番,但随后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窘迫感,因为他胳膊上斜横着的一道伤口很有两分吓人。 他也不是故意要露条胳膊出来的,而是正在换药,但他自己单手显然不怎么顺利。 绿苔愕然片刻,问:“要我帮你么?” 素衣和绿苔都看明白了,来羡叫她来,就是请她帮素衣处理伤势的。 只是素衣还不习惯让女人来帮自己疗伤,便面无表情道:“绿苔姑娘方便的话,帮我叫个人来吧。” 绿苔问:“你看我不是人吗?” 素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绿苔便抬脚朝他走去,先看了看桌上的药,道:“我知道这些怎么用的,之前军医那边人手不够,我过去帮忙给将士们包扎过伤口。” 绿苔又往他胳膊看了一眼,道:“还是我帮你吧。” 随后绿苔都已经开始用药水清理他伤口周边了,他才道:“有劳。” 第797章 脱身有困难 绿苔一直站在他身前弯着腰也累,干脆搬了个凳子过来坐在他旁边,仔细地帮他清理过后又上药,最后再用绷带包起来。 她做得果然娴熟,比素衣自己来要好多了。 素衣后面甚至都没怎么感觉到疼痛。 绿苔道:“你自己换药怎么方便,下次换的时候叫我,我帮你吧。” 二楞子也没吱声。他一是觉得麻烦,二是觉得不习惯。 绿苔想得也简单,只是觉得他是姑爷身边的人,要是有困难,相互照料一下也是应该的。 何况彼此认识得都挺久的了,以前还在苏家的时候,也蒙他关照过。 绿苔包扎完以后,道:“你早点休息吧,姑爷那边有小姐照料着,理应是没别的事了。” 说完,她把换下来的血绷带收拾了一下,拿出去随手就丢在了外面的营火火盆里。 素衣起身走了两步出来,站在营帐门口,对绿苔道:“江小姐吩咐,让来羡晚上跟着你回营去休息。” 绿苔回头看看来羡,来羡已经迈着步子朝她走来了。 她道:“来羡,我们回吧。” 回到江意的营帐,营帐里置着炉火。绿苔去打了水来,一会儿江意回来得洗漱擦身的,有炉火的话也不用担心水凉了,一会儿可以放在炉上烧热。 只是绿苔都准备齐当了,又等了一阵,却还不见江意回来。 她自是知道小姐担心着姑爷,可能得久一点。后来她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来羡趴在地毯上,看着这丫头消瘦的小脸。 自夔州出来,就再没见她笑过。 从前,她可是最爱笑的那一个啊。 忽而,来羡听见她说梦话了。 她在叫春衣,云嬷嬷和纪嬷嬷。 苏薄营帐里,江意侧卧着依偎在他怀,两人都不说话。 她能听见营帐外面士兵巡逻经过的声音。那重重光影经外面的火光倒映在营帐上,晃几下就过去了。 夜深人静,江意以为苏薄已经睡着了,便轻轻动了动身子打算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起身。 她动作极轻,可还没等她悄悄爬出他的被窝,就被他一手勾住腰肢,又卷进了怀里去。 江意小声道:“你怎么还没睡啊?” 苏薄道:“你是打算哄我睡着了就走?” 江意道:“我得回去洗洗,先前答应过绿苔,一会儿要回去的。” 苏薄:“你要洗可以在这里洗,为什么非得要回去。” 江意道:“我衣裳在那边。” 苏薄:“叫人拿过来。” 江意瞪他一眼,道:“我再留在这里,你不好好睡觉,还总想有的没的。这样你的伤何时才能好?” 这是她一方面的担忧,之前他没醒,她整夜守着他也就罢了,现在他醒了也需要好好休养,她夜里还是和他分帐休息比较好。 不然要是像方才那样,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不要沉迷,才及时打住的。 那对他是丁点好处都没有。 另一方面,她还担忧绿苔。 她道:“还有,我得回去看看绿苔。”顿了顿又道,“我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了。” 苏薄没说话,但是江意伸手抓住他手臂间的衣裳轻轻晃他时,他还是松开了自己。 江意从他怀中脱出身来,缓缓坐起。在他眼皮子底下,微微有些脸热地整理着自己散乱的衣裳。 先前被他脱了外衣中衣,眼下她也只剩里衣。 里衣里原本是裹了胸的,只是方才全被他给拆了。 她的衣衫宽至了肩外,脖子以下留了不少他作乱的痕迹,她慌忙拉拢衣襟掩了掩。那这裹胸布又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儿再裹上吧,她便胡乱抱在怀里,伏着身子伸手去捡床边的衣裳。 苏薄伸手就把那团布料给拿走了,道:“这两日不行军,先不缠这个。” 本来就不大点儿,跟两只青桃儿似的,再缠这个,还越缠越小了。 第798章 都是我的错 江意顾不上跟他争,先把衣服穿好了,再回头看他时,试图弯身来抢。 苏薄往床榻里端一放,道:“你要抢上来抢,试试看我还放不放你走。” 江意抿了抿唇,只好作罢,转头出了营帐。 外头冷风拂来,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快步往自己的营帐去。 江意抬头可见自己营帐中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只是还没到,这时忽而听见绿苔惊恐的声音隐隐从里面传来。 江意顿了顿,立马拔腿快步跑去。 营帐门口有她的亲兵守着,不应有什么事。 江意掀开营帐一看,迎面就遇上来羡,绿苔此时正蜷缩在床榻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 可是她此时并没有醒,而是紧闭着双眼,瑟瑟发抖着,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 来羡道:“看样子是做噩梦了,我正准备去叫你。” 绿苔喃出口的声音也很含糊,或者说根本就不是话语,而是单纯的恐惧的声音。 江意朝她走近,坐在她床边唤她两声,也没能把她叫醒。 江意只好伸手来揽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然,在接触到她的那一刻,她仿若受了莫大的刺激,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又踢又踹。 江意冷不防被她踹了两下,见她快摔下床去了,又及时抓住她的肩膀。 这一大幅度的动作,绿苔登时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如果只是她自己,被噩梦吓醒以后,她自己也会努力平复下来,不让任何人操心,更不会让小姐看见更难过。 她失去了嬷嬷和春衣,小姐同样也失去了。她知道小姐承受的比她更多,还有侯爷和大公子,还有受伤的姑爷,还有眼前未完的战事……她不想让她再来担心自己了。 所以在江意面前她一直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坚强模样,给人一种她已经挺过来了的错觉。 可眼下,当她睁开眼就看见江意的那一刻,万般惶恐突然占据心头,哽了哽喉头,忽泪水滂沱。 她深吸一口气,依然努力平静道:“我梦见好多西夷兵……” 江意无声地把她抱住,她头枕着她肩膀,像是唯一的依靠一样。 江意顺着她后背道:“没事了,绿苔没事了。” 绿苔呆滞片刻,忽摇头道:“有事。不,有事。都是我的错。” 她眼眶通红,那日从夔州出来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城里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者说她压根不想开口,所以一直压在心头,可是终于喘不过气来了,好像随时都要崩塌了,她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她终于又再度提起,道:“都是我害了春衣。” 江意动了动眉头,这事不能提,一提她亦悄然红了眼角,低声道:“绿苔,都过去了。” 绿苔继续摇头:“过不去的,永远都不可能过去的。她原本不用死的,都是我害死她的。 “是我非要倒回去,她只是见不得我一个人,才陪着我一起的……我当时,我当时竟然好开心她能陪着我一起回去。” 她回想起当时春衣在身后叫住她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丝笑意,仿佛那是她所能抓住的春衣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东西,让她一遍一遍地回味。 她说:“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总喜欢她和我一起去做某件事,那样我觉得踏实。” 她眼里的那丝笑意褪去,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可是我们回去以后,找到了东西,刚准备跑出去,可刚到前院转角就看见西夷兵涌进了大门。我们又不得不跑回来,只能往后院跑。” 那时绿苔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是春衣一直拉着她往前跑。 跑到后院后,春衣让绿苔赶紧躲起来。 只是绿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春衣便把她塞进了台阶回廊下的那狭窄逼仄的空间里。 第799章 还能重来么 绿苔第一次与江意详说起那日的情形,脑中不断地回想着,脸上的表情由仓皇变得痛苦,最终转而又变得茫然、怨恨。 她看着江意,道:“春衣自以为比我大些,她就善作主张,我不同意,凭什么是她去引开那些西夷兵?可是你知道,”她紧紧抓着江意的袖角,再也无法伪装下去,满脸求助却又无法得到救赎的模样,“当时我是怎么做的吗?” 江意从她的言语之间感觉到,她竟无比地怨恨她自己。 绿苔喃喃道:“她让我躲进去,我就乖乖地躲进去了。原本,她也是要同我一起躲进去的,可是当时我问她,要是我们被发现了,结果会怎么样呢? “我害怕,我能感觉到她比我更害怕,即使隔着一些距离,我也能看见她浑身在发抖……” 江意闭了闭眼,将眼眶泪意掩下。 绿苔失神地道:“她回答我说,对,要是被发现,我们两个就都完了。所以最终,她才没有跟我一起躲起来。 “她说她负责去把西夷兵引开,能留下一个人,总比两个人都遭殃要好。所以她跑进新房里,把酒泼在了自己身上。我叫她不要去,要不还是躲进来吧,她说让我放心,她宁愿死也不会被那些人抓住的……” 绿苔狠狠揪着自己的胸口,泪眼汹涌,咬牙切齿、痛恨淋漓:“你不知道,我悔恨,不是悔恨为什么点燃自己冲出去的那个人不是我,我悔恨的是,我被她照顾了太多次,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安排。 “我悔恨的是,在她引火烧身的时候,我只是眼睁睁躲在角落里看着,竟没有勇气阻止她!那些西夷兵冲进来,不敢靠近她,最后全被她逼得退出去时,你不知道……” 她脸上的表情深恶痛绝又恸苦至极,哆嗦颤声道:“我那时……我那时竟……竟松了一口气……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绿苔双手掩面,痛得躬着身又蜷缩成一团,艰难道:“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这么善良勇敢,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而我这么,这么的懦弱卑鄙,为什么还会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啊…… “可我就是再不甘心,也只是事后这么不甘心,我都不知道我竟如此虚伪狡诈,我早干什么去了?我什么都没干,我就只知道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春衣那样而不敢出声!” 她声声对着江意,却是质问她自己:“我想活着,可是春衣她也想活着!我为什么要这么卑鄙,让她为了留下我而自己去死! “我为什么要问她那句话,我一定是故意的。要是我当时不问,她就会和我一起躲进来了……她要是和我一起躲进来多好啊,那样的话,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就不会只剩下我现在一个人了…… “要么生,要么死,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我们都能好好活着啊,可是,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现在不怕了啊,我不怕火烧坏了身体,我也不怕究竟有多痛,我更不怕死了啊,可不可以,再重来一次?” 绿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江意,一遍遍地问:“小姐,我可不可以,再重来一次啊?” 她撕心裂肺一般:“要是可以再重来一次,我想要改过自新,再也不,再也不让春衣一个人去面对,该死的人是我啊,我为什么会活着啊……” 江意仰着头,深吸几口气,最终却还是没禁住,忽然泪如雨下。 说到底,还是她没能护得好她们,让她们零落四散,让她们这么害怕绝望。 绿苔魂不守舍地,呆呆地念叨着,要怎样才可以重来。 江意一直陪着她,天快亮时,才满脸泪痕、心力交瘁地睡了过去。 第800章 赎一生的罪 翌日绿苔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揉了揉酸涩不堪的眼,连忙起身,恍惚忘了昨个半夜里的事,想着得赶紧去打水侍奉江意洗漱。 只是刚起身走出营帐,迎面就看见江意正往这边来,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江意近前,把东西给她。 是个布团儿,入手冰冰凉的,里面裹得有冰。 江意道:“把眼睛敷一下。” 绿苔愣了一愣,又跟着江意一同走了进去。 她坐下来,把布团靠近眼睛,冰润的感觉顿时让眼睛缓解不少。然后昨晚半夜的事才一点点重新浮上她的脑海。 绿苔垂着眼,愧疚地道:“奴婢昨晚给小姐添麻烦了。” 江意问:“心里宣泄出来了,可有觉得解脱了些?” 绿苔摇了摇头。 江意涩然道:“还是觉得死了比活着好?” 绿苔道:“虽然是这样觉得,可奴婢也得照样活下去。该死的时候奴婢没死,现在想死,还是往后想死,都挽不回任何东西了。 “奴婢的命是春衣用她的命换回来的,奴婢没有资格死,奴婢活着的目的,大抵就是为了当时松的那口气而赎一生的罪吧。这是奴婢该的。” 江意道:“春衣的本意不是这样。” 绿苔敷好了眼睛,就若无其事地出去做事了。她白天帮忙看药熬药,照看江意的饮食起居,有时间还去帮忙照顾一下伤兵。 没过两日,落在后面的第一支援军抵达了琼城。 另外军需粮草是江意之前去无雁城调的,来的速度也快,江意便让粮草军照计划先行。 其余三支援军还在半途中,据斥候来报,最迟明日午前能抵达。 此时她已收到京都传来的消息,京都也已发兵南下。 随后江意安排数百士兵留守琼城,并且伤兵也继续留下疗伤。 新到的援军先休整一晚。 是夜,江意待在苏薄的营帐里,拿了磨剑石来,将他架上挂着的征战惯用的长剑取下来,拔出剑鞘,细致地擦拭,而后将剑刃磨砺一番。 上次杀敌太多,都用钝了。 那剑擦在磨石上的声音,清越而又冷锐。 江意忽道:“苏薄,你留在这里,缓两天再走,可好?” 苏薄道:“你担心我的伤?” 江意没否认。他伤势才刚刚好转,长途跋涉,有可能会恶化。 他又道:“我留下来,你是否就放心了?” 江意回头看他:“你保证不会乱跑,我就放心。” 苏薄:“你管我。” 他真要是应了下来,只要她前脚一走,眼睛又看不着他,她还真管不了。 江意继续磨剑,低低道:“你真是想我时时不得安心么。” 苏薄道:“还有一个办法。你我兵分两路,我行水路,可免我长途跋涉。” 随后营帐里就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铿锵磨剑的声音。 后来江意先开口道:“琼城没有可供装载许多士兵的军船,仅有的几艘军船,不都在你抵达的那日烧毁了么?” 苏薄道:“不需军船,一艘普通船,随船携带数十士兵即可。” 江意磨剑的动作停下,道:“倘若西夷兵据守江边,沿途设防,你这一去首先就会涉险。” 苏薄道:“他们应当不会以水路做为退路,否则据守江边遭水陆两军夹击,他们便再无退路。何况西夷人善骑,到了陆上,必定以骑为主,后路也能多几条。我若是他们,一旦从水上上来,必定不会再据守江边城池,而是尽快往内陆攻,所以你说的可能性小。” 江意道:“可能性小,不等于没有可能性。” 她眼神理智冷静,又道,“西夷人善骑不善水,可这次行船从水上来,本就十分可疑,是谁教他们造的船,谁教他们航行,以及那炸毁夔州屏障的炸药怎么来的? “如若以往他们会这些,他们应该早就用上了,说明也是后来才有的。这背后究竟有什么猫腻,都还没能弄清楚。此次他们举重兵非得攻占琼城,一来琼城非兵家必争之地,二来琼城并不广阔富饶,他们图什么?” 苏薄支着头看着她,似乎很是有兴趣听听她的分析。 第801章 欠了你们的 江意亦看着他的眼睛,在正事面前她和他对视时的眼神总是坚定,毫不躲闪,道:“他们图你在琼城,并且正好身边兵力匮乏,他们才不惜损失那么多人也非得要拿下。若换做是我,镇西侯已经无力再战了,西陲军就剩下你这个都司,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先除掉你。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以前西夷人所至之处烧杀掳掠一概不剩,可这次他们竟放弃了夔州和大举侵入到西陲境内的机会,而是直接往下游去,必是知道了下游是何等情况,他们显然是有预谋有准备地来的。 “他们当中还有懂造船行船的,一旦有那个可能在江上设防,你这一去,又有几成可能全身而退?” 苏薄听着她说完,方才低低道:“但他们没料到,我受了伤,必须得走水路。” 江意怔了怔。 目前为止除了近身的这极少数的一些人外,没人知道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样的话敌方在确定琼城没有军船的情况下,以为西陲军必定会走陆路;而且西夷兵上了岸以后为避免遭到夹击得尽快离开水边。有这两个原因,西夷兵就不会浪费兵力再在水上设防了。 苏薄道:“从琼城顺流继续往下,会再经过三座小城,西夷船应该不会再在小城停靠。船小好操控,即使没抵城也随时可靠岸,我沿途可探消息,亦可在小城等你。” 最终,江意问他:“要是我不同意你的这个办法,你会怎么?” 苏薄道:“要么你带我一起走,要么把我留在琼城。” 留在琼城,是不可能留得住他的。她现在可以非常确定,只要她前脚一走,他后脚便会行船顺水而下。 要是带他一起走,先行骑兵部队速度快,每日行军进程大,他的伤能这样折腾么? 苏薄过来,拂衣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拨过磨剑石,一手自她后肩绕过,拿住她另一只手,道:“这剑锋,是这样磨的。” 以前磨匕首她都是一通乱磨,而今江意被他手把手带着,第一次学会怎么正确地磨剑。 可是她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 她身后拥上来的怀抱温暖,握着她手背的手指略有些粗糙,但修长有力,他的呼吸就落在耳畔,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心。 后来她不想磨了,松手停了下来。 苏薄低声道:“别怕。” 江意回身就抱住他,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衣襟里,闷声道:“你叫我别怕我就可以不怕么?以前我父兄就这样,而今你也是这样,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们的,要让我时时担惊受怕。” 可打仗就是这样。 她明白的。 即使受再重的伤,他也不舍得让她一个人去。 苏薄伸手掌着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肩窝,告诉她道:“以前就我一个人,怎么都没所谓,但现在不是,这条命横竖得惜着,不能落在外面,不能让你独自一个人。我不会让你这么年纪轻轻就早早给我守寡的,要守也得等你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的时候再守。” 江意道:“你放心,老了我也不会给你守的。” 苏薄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间,道:“不用担惊受怕,但你倒是可以时时想我念我,我会很高兴。” 剑还没磨完,苏薄接手准备继续,江意从他怀里出来,道:“做事要有始有终,给我吧。” 她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但她希望往后的日子里,如果必须要出征,她都替她磨好剑,备好衣袍。 所以灯火下,苏薄教她两句怎么磨以后,她便认真细致地将那剑刃磨得细薄锋利。 苏薄也没光看着,让素衣再拿了块磨石进来,伸手找江意要她的匕首。 他也帮她把她的匕首磨了一下。 江意磨好了剑,收入剑鞘,又去准备今晚他要换的药。 给他换完药,拭过身,她将他明日要穿的衣袍整齐地放在床尾。 适时,江意的亲兵又在营帐外候着,道是后方援军先传来信报。 江意让亲兵进来,亲兵把信件呈给她,又退了下去。 苏薄慢条斯理地正磨第二把匕首,江意打开信件后就一直没言语,他抬起刀刃,手指往刃口轻轻横着抹了抹试一试锋利程度,问:“信上说什么?” 第802章 为三军送行 江意闻声这才抬起头来,神色莫名道:“我爹跟着后面的援军一起来了。” 不等苏薄回应,她又气闷道:“他不好好养伤,路上这么奔波,还到处乱跑做什么。是生怕自己好太快还是怎么的?” 苏薄决定江意在生她爹闷气的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回应了,免得给她爹背锅,遂继续默默磨他的匕首。 结果江意一记眼神精准地朝他扫来,道:“还有你,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的。” 苏薄:“……” 最后一支援军队伍还在路上时,江意已整军以待,随时出发。 琼城外的旷野里,将士们整齐罗列,绵延一片。 镇西侯遣斥候传报,让众将士们稍等,他亲自为将士们践行。 三军一听镇西侯来了,顿时十分欢欣鼓舞、翘首以待。 上午,笼罩头顶多日的浓云有淡开的趋势。 冬日里少见的晴天,终于到来。 暖洋洋的日光破云乍出,天地都仿佛瞬间瞬间敞亮开来。 那日光洒照在将士们黑色的盔甲上,反射出深沉的金属光泽。 城守带领全城百姓出城来为三军送行,见这光景,无人心中不豪情万千。 百姓们呼喊着,等大家凯旋归来。 江意站在战马边,一身少年服饰,挽发束腰,收紧双袖,眉目干净利落,眼神里再无往日的半分温软之色,尽是锐韧,却并不锋芒外露。 她和苏薄并肩站在三军之首,也在等待镇西侯的到来。 后来,夔州的援军身影出现在了蜿蜒的道路上,缓缓靠近。 队伍里有一辆马车,正是镇西侯的马车。 援军抵近以后,与江意这边的将领做交接。随后江意便快步走到马车旁,两名亲兵已探身进车门帮忙,从里面抬出来一架轮椅。 镇西侯便是坐在那轮椅上的。 江意一看见他,顷刻润了眼眶,但是她不得不忍住。 如今众将士面前,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可以扑进父亲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了。 镇西侯虽然醒来,可整个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大不如前。 江意甚至有些恍惚,眼前这个短短时间里头发就已白了大半的中年男人,是自己的父亲吗? 镇西侯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只见她逆着光,整个轮廓都淬着光芒。 这也不再是从前他紧紧护在怀里的娇娇女娃了。 镇西侯开口的第一句话道:“小意长高了。” 江意扯了扯嘴角,红着眼角若无其事道:“这才几天。” 镇西侯道:“也可能是爹坐着的缘故。” 可是他知道,往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意两步绕到镇西侯轮椅背后,道:“我推爹过去。” 遂,江意推着他一步一步往将士齐立的正前方走去。 他虽坐着轮椅来,可将士们见到他,还是满心崇敬,将领们抱拳,当即整齐利落地屈单膝跪地,齐齐掷地有声道:“末将等,参见镇西侯!” 将领一跪,身后士兵们全都跪地参见。 镇西侯再见众将士,满心感慨,但更多的是颓然和无奈。 镇西侯深吸一口气,还和从前一样,声音浑厚地呼喝道:“众将士们请起!” 将士们前面搭了一个台子,为方便在上面传达命令、调兵遣将所设,此时江意推他至台上,让将士们都能看得见他。 镇西侯道:“我江重烈镇守这西陲边境之地,承蒙众多将士兄弟们不弃,一同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多年,杀过无数蛮夷,保护西陲百姓,我军中兄弟,个个都是满腔忠义热血的好男儿! “而今蛮夷再犯,毁我夔州,犯我山河,掠我物产,杀我百姓,我等奉君命守太平,安能由得他们如此猖狂!今日众将士听令,此一去,誓要杀光蛮夷,守我城池、护我百姓、平定山河!绝不能让他们再往前进半步!” 将士们士气激昂:“杀光蛮夷!守我城池!护我百姓!平定山河!” 第803章 爹对不起你 一直以来,这批军队在西陲都是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因为是保护者,身上背负着责任与使命,才能如此激昂奋进。 这便是镇西侯在军中的威望与号召力。 江意低头看向镇西侯时,见他身上隐隐沁出了血迹。 他说话太用力,每一句话,铿锵有力、威如雄狮,字字肺腑皆是蓄力吼出来的,因而震破了伤口。 江意担心道:“爹……” 只是他毫不在意,又道:“我恨不能同兄弟们一起挎刀杀敌,只如今我久伤不愈,有心无力。但三军不可一日无首,我江家受皇命封侯爵,世代承袭,君侯令在此!” 三军见令再跪。 镇西侯道:“既受皇命,大敌当前,我江家每一个人都责无旁贷,直至最后一个倒下!今日,此令授我江家幺女,承我侯爵,继我大任,她将身兼我期望,继续带领兄弟们前行!” 此话一出,江意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镇西侯,不光她,众将士们全都雅雀无声。 唯有镇西侯目的明确、态度坚定。 镇西侯的爵位是世袭,可是所有人都以为,下一任的侯爷想当然是大公子江词。 可如今江词已不在,镇西侯也无法再领军,唯有剩下二小姐江意。谁都知道这一点,可是谁都没想到,镇西侯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退位传爵。 因为三军需要一个绝对的统帅,他不能再让众将士对他还抱有期待,从而对江意心存散漫。 镇西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从今往后,她就是镇西侯!我夔州三军将士听她号令,不得有误!” 憋着一口气说完这些,镇西侯喉头涌上一口血,又不得不极力咽了下去。 他转向江意,平举着君侯令,令道:“江意,受此令。” 江意片刻没动,将士们静静等待。 后来,她一掀衣角,挺挺直直地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眼里噙着些许水光,亦是字字沉声持稳道:“江意受令。” 镇西侯将这枚跟了他几十年的令牌,最终放到了他女儿的手上。 那时他用只有江意听得见的声音,跟她道:“小意,爹对不起你。” 江意垂着头,死死咬着牙,托举的双臂正好挡着侧脸,没人看得见她眼泪啪地砸到了地上。 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从今往后,她不能再哭了。 她紧紧握着君侯令,抬起头,站起身,面向将士们时,将士们雄浑的吼声再度传来:“参见镇西侯!” 不管她收拢了多少军心,现今她名正言顺地执掌侯爷令和兵符印,是新一任的镇西侯。镇西侯本就是军侯,西陲的将士们都以镇西侯为首。 谁是侯爷,谁就是他们的统领。 至于该怎么把原侯爷的旧部变成她自己的人,怎么让将士们都心甘情愿与她共同进退,往后都得看她自己。 践行完,镇西侯的目的也达到了,随后将士们分批调动行军。 镇西侯将往日自己最信得过的几个旧部将召来,嘱咐他们定要辅佐江意这个新主。 旧部将道:“老侯爷放心,末将等定全力以赴辅助新侯爷。” 江意叫了军医来,就候在一旁,等把镇西侯送去重新包扎。 镇西侯吩咐旧将时,江意就沉默地站在一旁。 等旧将都散开各自去带兵了,江意才终于有机会临行前跟镇西侯说两句。 江意道:“爹大老远的,不顾自己的伤,眼下伤口裂开,之前养好的全都功亏一篑,总算满意了?” 镇西侯道:“这点伤,再重新养就是了,没事。”他又看了看她身边的苏薄,“有他跟你在一起,爹放心。去吧,爹等你得胜回来。” 有苏薄在,江意与他是夫妻,两人共掌西陲军,将士们更加容易接受。 江意道:“爹好好养伤,等我回来,我要看见你好起来。” 眼看着女儿转身走向战马,镇西侯忽道:“小意。” 江意回头看他。 镇西侯眼角微湿,道:“你会不会怪爹?” 江意道:“爹说的,直至我们江家最后一个人倒下。”她翻身骑上马,双目看着前方又道,“只要我不会倒,江家就不会倒,对么爹?” 第804章 站不起来了 最后江意让镇西侯的亲兵送他先进琼城,他带得有随行军医也一并进城,并由苏薄帮忙安顿一下。 镇西侯眼看着江意带着来羡策马随军去了,而苏薄却还没有动身的样子,不由道:“谁要你安顿,你赶紧跟着她一起去。” 苏薄看着她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也始终不曾回头,道:“我不与她同路。” 镇西侯心思一转,道:“你走水路?” 苏薄没否认。 江意这一走,镇西侯就再也不用掩饰,猛咳几声,咳出几大口血。 当日苏薄送他进城安顿,重新处理了伤口,半日才算缓过来。 码头的船已准备好,苏薄即将登船前往下游。 镇西侯刚包扎完伤,就坐着轮椅由亲兵推着送他至城门外的码头。谁都拗不过他,他总得也替自己这女婿送一送行。 结果到了码头一看,一艘军船都没有,就只有一艘很小很普通的货船,苏薄身边甚至没带多少兵,总共也就几十人。 镇西侯咋舌道:“好好的大军你不跟,为什么非得这么寒酸地单独走水路?” 苏薄看了看他,意味不明道:“我受了伤,有自知之明,不能长途跋涉。” 只是这“某些人毫无自知之明”的意味,镇西侯显然没听得很懂,眼神里忽然有些冒光,道:“我也受了伤,也不能长途跋涉,那你带我一起呗。” 苏薄道:“你觉得可能吗?” 镇西侯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无奈笑了笑,叹道:“确实是不可能了。” 苏薄走向码头的背影,闻此叹息,忽顿了顿,回头又问他:“为何一定得此时?把你镇西侯的爵位传给她?” 他知道,镇西侯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不可能不顾自己重伤,硬要赶来这琼城,就为了宣布这一件明明可以延后的事情。 镇西侯道:“现在她主掌军中,我总不能让将士们还抱有期待等我伤好以后可以回来。让他们早早把重心放在小意身上,可以有助于她早些一统军心。” 顿了顿,他满头花白的头发显得他很是苍颓,又道:“我不行了,江词也没了,这对小意很残忍,可是,我不能不这么做。” 苏薄道:“为什么不行,等你伤好回来,自是同往日一样。你知道那对她很残忍,你还把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镇西侯看着苏薄,道:“我站不起来了。” 苏薄身形微微一滞,神色有些怔愣。 镇西侯沉声缓缓又道:“永远都再站不起来了。你说,还怎么同往日一样?但凡我有别的选择,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后来,苏薄转身往江边去了。 镇西侯在后面道:“我把小意交给你,有你带着她,我放心。没人能让我更放心。所以,于公于私你也必须得给我好好的,不能再出任何事。还有。” 苏薄没走太远,只几步的距离就停了下来,以免镇西侯一会儿跟他说话还得再用力再震破伤口。他回身道:“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我上船以后就不要说了,我也不听了。” 镇西侯笑,虚弱道:“以前觉得你小子没什么人情味,其实不然。” 苏薄道:“就这个?” 镇西侯笑意淡开,眼神里有沉痛的请求:“你既走水路,行船的时候能不能留意一下看看,会不会找到江词那臭小子。”他停顿了一下,又沉声道,“不管死的活的,给我找回来,我定狠狠收拾他一顿。” 苏薄没应他,转身去了,径直登了船。 这条江河,越往下游,水流越平坦,视野也越开阔。 少了高山陵地阻挡寒流,冷空气直窜而下,下游的冬天里,正绵绵下着冬雪。 四周旷野里茫茫一片,浩浩江河在雪天之下被映衬成一片苍灰色,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浮冰,浮冰下面水流继续夜以继日地往前淌去。 第805章 这里有个人 江南的冬天虽冷,却也自有一股水润之意,远不如北方那般严酷寒冷,江河上依旧可以行船,船身顺水滑行,轻易将周遭浮冰荡了个稀碎。 早在冬至前后,这条江河的中下游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下起了小雪。 碎雪飘落在江河里,瞬间消融。但河道两边的原野,却一点一点积攒起了斑驳的雪白。 后来零星有浮尸顺水冲到了下游来,被下游的百姓们给打捞了起来。 但见那些浮尸,基本已经被泡胀得面目全非,身上还穿着冰冷而厚重的盔甲。 百姓们隐隐不安,怕是上游出了事。 蜿蜒流长的江河沿途又分许多的小河岔口,有的是汇聚到此河,有的又是分流到别的地方去,绕了个弯儿,继续滚滚向东流。 通常顺着小河分流延伸的地方,都会依水渐渐发展建立起一个个的小村庄。 住在村庄里的人都在比较平坦的土地上栽种庄稼,取河水灌溉,并赖以生存。 只是眼下进入冬季,地里的庄稼远没有春秋时那般旺盛,一些冬作物刚播下种等待着来年春天发芽,就迎来了今年的初雪,还有一些能熬过冬天的少数菜蔬,在地里稀稀疏疏顶着蓬松的积雪,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冷绿,还在顽强支撑。 其中有一条支河延伸建立起来的村庄叫芽村,村庄十分宁静,周围都是肥沃的土地。 小河流经村子,冬天水位不很深,但也可以划船,只不过都是小船,像主流河道上那样行大艘的军船、货船则不行。 河水淌过暗石时,会发出叮咚的水声。 也正是冬至过去了四五天的光景,这日一早村里有一个叫枳子的姑娘,背着背篓冒着细雪天出来地里拔萝卜。 江上时不时就有东西飘过,有时候是浮尸,有时候又是上游船毁剩下的木板之类的。 正好到一支小河分岔口,一块从上游飘下来的木板,被暗流冲得渐渐飘离江中心,往岸边靠,却碰上了一块暗石,水流打着漩涡,就把那木板给卷去了支河的分岔口,顺着支河磕磕绊绊地往前飘去。 彼时枳子蹲在一块萝卜菜地里,背篓已经装了两只白中带泥的萝卜,枳子拂去了萝卜头上的雪渍,露出一抹翠绿,在这素淡的冬天里显得尤为鲜活。 后来枳子不经意抬头时,正好望向小河上,看见有什么东西顺流飘下来。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起身拿着镰刀朝那河边走去。 她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小跑了起来。 她没看错,那是一块木板,但木板上居然还躺了一个人! 枳子一口气跑到河边往前一点的位置,好在水流不快,她拿镰刀够不着,索性双脚踩进水里往前移了几步,突如其来的冰凉直钻脚心和小腿,冷到她直抽凉气,但她的镰刀总算勾住了木板,两手费力地往自己这边拉拽。 在水上比较容易拖,但要把这木板和人一齐拖上岸边,对于单薄的枳子来说十分费力。 她一个人费了老大劲,都没能拖上来。后来看见不远处有村子里的人经过,连忙就扬声喊道:“这里有个人!你们快来帮忙啊!” 随后几个村子里的人都闻声赶来,帮着枳子一起把木板和人一齐拖上了岸来。 只见木板上的人浑身湿淋淋,身上依稀被雪覆盖,湿透的衣裳都已经结了一层冰碴子。 一起来帮忙的都是村里的几个同龄人,平时跟枳子玩得好,却都不如枳子胆子大,对这顺水飘来的陌生人不是很敢去碰,道:“枳子,这样的天儿,都冻成了这样,我看多半是没救了。” “对,应该已经死了。” 对于死人,年轻的少年少女还是有些胆怯的。 “先别动了,我们还是回去叫村里人来把他抬去埋了吧!” 第806章 伤得太重了 几个少年说着就簇拥着叫枳子一起离开,枳子见他动也不动一下,浑身冰碴又僵硬的,也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却不由又回头去看一眼,也正是这一眼,哪想眼尖地突然看见,这木板上的人的一只手垂搭在了地上,手指突然曲了曲,在雪地里勾出一抹浅浅淡淡的痕迹。 枳子连忙又转身回来,蹲下,小心翼翼地把那人脸上湿散的夹杂着雪沫的黑发一点点拂开,露出下面一张极其苍白的容颜。 仿佛是被冰雪给封住的一张脸。 枳子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片刻后终于探到了一丝儿人气,连忙回头对几个少年叫道:“他还活着!” 最后几人齐心协力地把木板往村子里拖,从河边到进村的路上,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拖痕。 没有人愿意收留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可枳子总不能把他丢在雪天里任由他冻死吧,最后就让大家帮她把他拖回自己家里。 反正自己家里还有一个病中的父亲,一个人是照顾,两个人也是照顾。 大家顾着拖木板,枳子的背篓却落在了萝卜地里无人问津。 飘雪零零落落地洒下,不一会儿,背篓里也一片雪白。 这一天,芽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枳子捡回来一个陌生男子。 枳子把男子安顿在一间空房的简易木板床上,又换下他身上冰得掉碴儿的湿衣裳,暂时穿她爹的。 家里的驱寒药多熬了两副,一副给她爹,一副就给这男子灌下。 午时,村里人路过枳子家的萝卜地,看见她的背篓还在地里,就顺便给她带了回来。 在给陌生男子换衣的过程中,枳子又发现他身上有好多的伤,只不过暂时还不知怎么处理。 等做好午饭,她和她爹吃过以后,枳子就去寻村里的大夫,弄了些治疗外伤的药来,舂成了药泥,给这人敷上。 期间大夫过来瞧了两眼,直摇头,说多半是救不回来的了。 可他偏偏又存有一口气,始终没有断掉。 一连几天,这人都断断续续地发着烧,一直是枳子衣不解带地在照顾他。 后来枳子听外面回来的村里人说,不知怎么的,从上游那边下来好多山贼土匪一样的人物,一船一船的,直接杀进了主河道那一带江边坐落的繁华的城里,真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许多百姓都遭了秧。 而后他们才知道,那些不是山贼土匪,而是破夔州而来的蛮夷人。 江南这边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安排了重兵,已经在城里跟那些蛮夷人打上了。 尽管芽村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几十上百里的路程,中间还隔了一条河,可这战事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村子里的人没事都不会到外面去闲晃了,只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不要殃及到他们这个村子。 村里的老者们又安慰大家,那些蛮夷人恐怕只顾着抢富饶的大城市,暂时还看不上他们这个小村子的,应该没什么事。 大家也都自我安慰着度日。 有时候村子里的人站在村口,都能看见远方茫茫的半空中冒起来的黑烟。 可以想象,那边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枳子的爹伤寒好些了,可以下床走动了。 她爹到隔壁房间看过那陌生男子,是个青年模样,人还没醒,不由跟枳子叹道:“他莫非也是在战乱中被卷进河里的人?” 枳子捧着下巴摇摇头,道:“不知道呀。只有等他醒来问问他才知道呀。”继而她又有些愁,“可是他伤得太重了,该用的药我都用过了,还是烧呢。大夫说,要是熬不过来,就没有办法了。” 第807章 非一般命硬 枳子很想把他救活,大概是这几天低头抬头总是面对他,渐渐都看习惯了他这张脸。 他有一张十分英气俊朗的脸,剑眉入鬓、鼻梁挺拔,就是不知道他睁开眼睛时又是何光景。 唉,老天保佑吧。 这日傍晚,屋子里的炉火正燃着,炉子里的炭烧得红通通,上面放着一个药罐子,正咕噜咕噜地熬着药。 枳子抱着一篮子蔬菜进来,正准备一边看着药火一边摘菜,怎想抬眼往床那边一瞅,当即一顿,继而振奋起来。 只见床上的青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枳子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跑到他床边,道:“你终于醒了呀!” 青年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先望着头顶简单的屋梁,听到旁边传来清脆的话语声,他方才缓缓转头面向外边,看见了一个姑娘。 姑娘生得一张圆脸,十分可爱清秀,最传神的是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满是生气与活力。 仿佛她一开口说话,眼珠子一转溜,这屋子也跟着明亮了两分。 但是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看着她。 枳子又来摸摸他的头,又喂他喝汤,他都不言语。 就在枳子都有些怀疑自己救回来的是不是个哑巴时——他要真是哑巴就太可惜了啊,明明长得这么好看——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地问:“你是谁?” 枳子作了自我介绍,又给他讲述是怎么把他从河里捞起来的,眼下这里是什么地方等等,然后便问他是怎么掉进河里的,家住哪儿,要怎么给他家里人传个信儿之类的问题。 青年想了一会儿,却回答她:“我不知道。” 不知道? 枳子瞅着不对劲,连夜去把村里的大夫给死拉硬拽地请来,大夫的医术也不算高明,就应付应付寻常的头疼脑热的简单病症。 不过这大夫见他醒来,也非常的震惊,道:“受这么重的伤,只吊着一口气,原以为是救不回来了的,没想到竟然还能醒,看样子命不是一般的硬。” 这大夫诊了一会儿脉象,搞不清楚,又道:“至于想不起东西,他许是受伤过重,又或者是先前连日高烧烧坏了脑子,所以失忆了吧。” 枳子问:“那还有办法治好吗?” 大夫道:“只有等他后面慢慢复原看,说不定能恢复,也说不定不能。” 大夫走后,枳子坐在屋子里,看着靠在自家床头的俊朗青年,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很是无奈。 枳子想,这可怎么办,他什么都想不起来,那就找不到他家里人,说不定他家里人都急坏了。 转而她又乐观地想,还是先等他的身体养好了再慢慢想吧。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枳子便道:“你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那我怎么称呼你好呢?” 青年道:“随便吧。” 枳子歪着头想了想,道:“你是顺着水游到这里来的,那我就叫你阿游吧。” 青年应了一声:“嗯。” 他对什么都没有特别的印象,但这面前鲜活的姑娘,却是令他感到有两分亲切。 仿佛曾经他身边也有过这么可爱的人,大概也是她这般年纪大小。 他的伤还下不了床,得每日卧床休养。 枳子是个话多的姑娘,自他醒来以后,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整天都是“阿游”“阿游”的。 “阿游,我来给你敷药。” “阿游,我看看你还烧不烧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 “阿游,今晚我们吃萝卜好不好?” 奇怪,每天听她这样叫自己,青年渐渐地,竟真的以为自己本来就叫阿游。 枳子很是爱笑,他每天看见她的笑容,就感觉自己的伤会好得快一些。 村里有少年少女,听说枳子捡回来的陌生人醒了,都好奇地到枳子家来,扎堆在门边,探头往里看。 不可否认,枳子救回来的人是长得很好看。 少年便问他:“你们家那边,是不是打仗了?你是被敌人给打下水才飘到我们这里来的吗?” 阿游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 枳子忙赶他们出去,道:“他伤还没好呢,暂时还想不起这么多,先让他多休息休息吧。” 第808章 村子外的人 再说西夷船从琼城一路顺流而下,西夷首领虽在攻占琼城这件事上对谋士十分愤怒,但后来谋士继续积极地在给他出谋划策,他多少还是能听进一些。 而谋士虽对西夷兵没有攻下琼城、杀掉西陲都司苏薄十分遗憾,可现在大军已经往下游去了,他只能为下一步做打算。 一旦西陲军重新集结,从后方追来,那将是强敌无疑;加上江南之地就是再无争无扰,也定存有兵力,如若两方前后夹击,到时西夷这边的境地可就堪忧了。 谋士可不想这盘棋这么快就结束了,只要西夷继续存在,对大玥来说就是一大威胁。 遂谋士向西夷首领分析了当下局势,并定好了具体登陆的某座城。一旦进城以后,当立刻往内陆攻,不得再据守江边,再者趁江南兵力散漫之际,当一举破之。 内陆大片疆域辽阔,可随时谋出路。可一旦据守江边,对方攻来,就只有江上这一条路可退了,要是他们再把江路堵死了,那就再无路可退。 西夷首领听了,也知道自己族人们在陆上比在水上好使得多,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要上岸了。 于是这次谋士出的策略正合西夷人的意。 江南都司在西夷人到来之前就已收到了琼城传来的消息,慌忙之中调集士兵抗敌。 可到底如人所料,这些士兵在这繁华安逸之地待久了,怠于操练,也根本没想到会有上战场的这一天,所以凶狠狂蛮的西夷人一登上岸,守城的将士们连一天都没能撑得住,就被破了城门。 西夷人冲进城中就尽情烧杀掳掠,繁华的城市顷刻毁于一旦,战火弥漫,无数百姓丧命于敌人的屠刀之下,活着的那些则身处于地狱之中。 西夷人一路勇猛地往内陆攻,江南的兵力不敌,一退再退,步步溃败。 士兵们怯于敌人的狂悍,士气如一盘散沙。坚持了数日下来,被击得溃散的各处江南士兵就有不少。 芽村的村民们以为,那边城里的战火离得还算远,蛮夷人也看不上他们这个小地方,只要村子里的人别出去乱晃,应该能够安稳度过这个冬天的。 可没想到,没过多少天,大家一直祈祷着不要发生的事还是来了。 这日枳子背着背篓到地里摘菜,远远就看见有船只顺着河道往村子的方向飘过来了。 枳子站起身看了一会儿,见那船似乎被损毁得不成样子了,河水往船体里漫,要沉要沉的。 进这条支河河道以后,河水变浅,船上还有人,正把船往岸边靠。于是再没往前飘多远,那艘破破烂烂的船就搁浅了。 那船说大不大,就像平时的渔船差不多。 船上陆陆续续下来些个人,站在河边,正四处观望。 当时他们就在枳子所在的菜地的斜对岸,他们也发现了这前前后后,就河道往里些坐落着一个村子。 因为枳子看见他们正抬手指向她的村子。 那些人正准备往芽村的方向去,这时,其中却有人忽然转过头来,一眼就看见了菜地里傻愣愣站着的枳子。 经那人提醒,那一队人全都转头朝她看来。 下一刻,枳子抓起蔬菜背篓就拼命往村子里跑。 枳子一口气跑回村子里,回头发现那些人并没有在追她,她还是第一时间告诉村长有外面的人坐船到这里来了。 整个村子顿时如临大敌。 枳子忙不迭跑回自己家,放下背篓就第一时间跑进最外边的阿游的房间。 阿游见她脸色煞白煞白的,便问:“怎么了?” 枳子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真的惊恐,许久都还惊魂未定。 她爹身体不好,腿脚也不方便,要是跟她爹商量也不能做个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阿游才在自己家住几天,遇事跟他说说好像比较能有个主意似的;也大概是因为这几天他虽然伤着但是头脑很清晰,所以她下意识地回来第一时间就到他跟前来。 第809章 我会保护你 枳子老实地告诉他说:“我看见有些人划着一艘烂船到我们这里来了,他们在对面看见了我,我就使劲跑。” 说着枳子眼圈就有些红了,道:“万一,万一是那边城里的蛮夷人怎么办,阿游,我好害怕……” 阿游这几天听她说起过,说蛮夷人顺着江河打到这个地方来了。他脑海里其实没什么印象,开口道:“你别慌,你回来的时候可有通知过村里人?” 枳子用力点头。 阿游道:“蛮夷人入侵自是往繁华地去,还没空往人少的小村落跑。即便是真到这里来,那也定是一支被击散不小心流落这里的小队伍。” 枳子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具体数,但大概有十几个人的样子。” 阿游道:“那一会儿他们来,你便躲在我身边。我掩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枳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向来明亮欢快的眼神里原本满是不安,却因为他的话感到稍稍踏实些,嘴上道:“可你自己都还满身是伤呢。” 阿游拍了拍自己靠着的床榻里侧,道:“你躲里面,我的身形能遮住你,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碰到你。” 枳子眼圈更红了,吸了吸鼻子。 随之他稍一垂眼帘就看见她的袖口上染了些许斑驳的血色。 他伸手来拿起她的手。 枳子愣了一下,虽说他身体还很虚弱,手心里的温度也只是温温凉凉的并不十分暖和,可是他的手掌托着自己手背的时候,她蓦地感到又踏实了一点。 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阿游见她手破了,袖口上的血迹都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口子有两寸来长,眼下还没止血,皱了皱眉,问她:“怎么弄的?” “啊?”枳子自己低头一看,也惊了一惊,“怎么流血了呀,我都没发现。嘶,怎么突然变得好痛。” 阿游道:“先前你注意力都没在这上面,当然感觉不到痛。” 枳子见伤口上有些泥渍,道:“可能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镰刀给勾伤了吧。” 阿游问:“那镰刀可有锈迹?” 枳子把背篓里的镰刀拿来看,见上面的尖锐的齿缝间果真有血迹,道:“没什么锈迹的。” 这会儿村子里还没有动静,但枳子的手大概是划到了手上的某处血管,还在流血,阿游便道:“你把手洗一洗,把伤口周围的泥都洗干净,得先处理一下。” 这屋子里就烧得有水,枳子把镰刀拿到阿游床边让他帮自己拿着,能有个家伙在手比较有底气一点。 枳子关好家门,先跑去她爹屋里,让他躲起来,千万不要出来。 她再照阿游说的,把手洗了,平时给他外敷的伤药家里都还有,她自己拿了些来,道:“我捣烂了敷一下应该就好了吧。” 她家没在村子口,要是听到有动静了,也有时间反应。 村子里安静极了,各家各户此刻的心情应该都和枳子一样。 阿游问:“家里有酒么?” 枳子道:“喝酒壮胆呀?” 阿游道:“不是。” 虽不知他要酒干什么,但家里是有的,平时枳子爹喜欢喝一点。 枳子就去倒了一碗来,阿游伸手来接,另一只手却拿住了她受伤的那只,道:“忍着点,得把伤口也洗洗。” 枳子还没反应过来,但阿游动作很快,一下子就把一碗酒往她手上倾了去。 枳子慢了半拍,等都浇完了,她才痛得忍不住叫。 阿游抬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她自己也知道不能叫出声的,便在他手掌下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而后啪嗒几下就滚落在了阿游的手背上。 阿游手顿了顿,等她缓过劲儿来了,才把手松开。 枳子抽噎着,嗫喏道:“好痛……” 阿游将捣烂的药泥敷在她伤口上,又扯了布条来包扎,道:“一会儿就不疼了。” 等给她包扎好,阿游抬头看她时,见她双眉还紧紧揪着,眼里包着两包眼泪。 阿游心里没来由地忽然软了一下,伸手指去轻轻抚过她的眼角。 枳子眼帘颤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惊得又是一串泪珠儿滚落在他指上。 阿游道:“别哭了。” 第810章 不是蛮夷人 后来枳子就爬到床榻里侧去躺着,离阿游稍稍有些远。 阿游道:“你靠近些,不然他们一进门就能看见你。” 她又跟只小虫子似的扭动着身子靠近他,因他是靠坐着的,最后她身子隐隐贴着他的腿,头蒙在被窝里挨着了他的腰。 枳子道:“我爹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呀?”她爹在另一个屋里,委实很让她放心不下。 阿游道:“不会,他们会先发现我。只要你和你爹躲着别出来,我还活着,他们就会先对付我。” 他手里就只有一把镰刀,奈何身体还很不利索,他没有办法去管整个村子里的人,这种情况能管枳子和枳子爹就不错了。 枳子不由把头紧紧靠在他腰上,小声问:“阿游,可是你怎么办?”她想了想,又道,“这样不行,还是得另外想个办法,让你也能躲过去。” 阿游道:“村子里这么多户人家,他们不会全部只冲到这里来。总共十几人的话,顶多来三四人。几个人应该没问题。我有镰刀。” 他说的话,沉稳冷静,让枳子觉得很有信服力。她也就相信了他。 枳子又问他:“阿游,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也丝毫不害怕啊?是不是你从上游掉下来的地方,也有蛮夷人啊?” 阿游看着手里的镰刀,脑子里依旧很空白,又好像塞满了东西,但就是什么都想不起。 他道:“我不知道。” 两人默默等了很久,都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枳子继续很小心地:“阿游,我感觉有点闷,可以冒出头来换口气么?” 阿游道:“可以。” 然后枳子就扒着被角探出头来,阿游低头就看见她圆圆的小脸被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地换着气。 换完她又钻进了被窝里,有些犹犹豫豫的,但最终还是把头一点点放到他的腰上。 村子外面的河边,那艘船搁浅后,下来的十几个人看见枳子拼命地往村子的方向跑去后,领队的人也没去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越跑越远。 身边的人道:“看样子她也是村子里的。” 领队的人道:“废话,这附近除了那村子,还有其他的住户吗?” 这些人很是狼狈,看起来又累又饿,身上还满是脏污。 领队的人说着就啐了一口,又道:“呸,奔波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出来,还以为就要沉船葬进江里了,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走,去看看。” 这一队人路过村子里的萝卜地,实在是太饿,拔了萝卜就在河水里洗洗,一路走一路啃。 走进村口,村子里安静得跟没有住人似的。 队里就有人叫问:“有人吗?” 这厢,枳子躲了好久,中途换了几次气,村子里一直都还没有动静。 阿游道:“应该不是蛮夷人,是别的什么人。” 不然如若是外来入侵者,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地冲进村子里了。 他话音儿刚一落,村里头就隐隐响起了人声。 只不过枳子仔细一听,果真不像是有蛮夷人闯进的危险声音,而是村里人似乎在挨家挨户地叫人。 有脚步声走到枳子的家门前,拍门叫枳子。 枳子听出了声音,是村里的周叔,便一边应着一边翻下床去打开屋门。 周叔还什么都没说,枳子就迫不及待地先开口问:“周叔,不是蛮夷人来了吗?是谁来了?” 周叔也吁了口气,道:“这你丫头,险些吓死大家伙。来的哪是什么蛮夷人,是城里的军爷们。听他们说,城里的蛮夷人四处逃窜,他们正是追杀蛮夷人来的,刚在江上把一船蛮夷人给杀光了,结果他们自个也不小心顺着河流飘到咱们这里来了。” 枳子一听,连忙也抚着胸口松了气。 周叔道:“赶紧的,那些军爷初来咱们村子,你和你爹都过去报个到。未免蛮夷人逃窜到咱们这个地方来,军爷得事先了解咱们村里的情况,总共有多少口人。” 第811章 原虚惊一场 枳子问:“那,阿游用去吗?他受了伤,下不了床。” 周叔道:“我跟军爷说过了,阿游走不了路,就不用去。” 枳子应道:“哦哦,那好,我一会儿就跟我爹一起过去。” 枳子回屋叫了她爹,又到阿游房里来,放心地说道:“原来不是蛮夷人,是杀蛮夷人的军爷,真是虚惊一场。这下总算可以放心啦。” 她听着村里的动静,又道:“好像村里挺热闹的,阿游,你就留在家,我和我爹去去就来。” 阿游当然听得见村里的说话声,有几个村民的嗓门特别大,听起来确实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便点了点头。 枳子爹需得杵柺杖,而且行动迟缓不便,枳子搀着她爹出了家门,缓缓往村子中央的那块坝子去。 此时那一队士兵都在坝子上,村民给送了吃的,又打了水洗去脸上污渍,脱下盔甲,还有村民主动帮忙把盔甲上的脏污也洗去。 枳子和枳子爹去时,基本满村的人都在这里了。 大家看见士兵们的盔甲,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 毕竟他们就是对抗蛮夷人的,有他们在,村民们都感到安全极了。 这些士兵们也确实都是江南兵营里的士兵,领队看见枳子来,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 可不就是先前在田野里看见他们转身就跑的那姑娘么。 领队冲她笑笑,道:“怎么,我们是老虎么,你看见我们就跑?” 枳子爹道:“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有所得罪的,还请军爷海涵。” 领队摆摆手道:“我跟个黄毛丫头计较什么。” 村长也向领队赔罪,枳子过意不去,就自己主动站出来赔礼道歉。 领队大度道:“算了算了,晚上让这丫头给我们做顿晚饭,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他又问枳子,“你这丫头可会做饭?” 枳子应道:“会一点。” 领队哈哈笑道:“会一点就够了,咱们在外杀敌,也不求山珍海味,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枳子听见笑声,渐渐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两分。 村民们都同样十分松快。 既然士兵们杀敌才杀到了这个地方来,村民们当然不能让他们再饿着肚子,晚上得好生地款待一番。 于是下午的时候,村长还组织杀了一头原本过年才杀的猪,一时间村里热火朝天,颇有两分过节的气氛,很是热闹。 枳子爹腿脚不便,枳子就先搀扶他一起回来了,那些士兵们也没有阻拦。 回到家后,枳子爹回房去休息,枳子就在阿游的房里给他熬药,并说起村子里的情况。 刚说完,就听见外面有杀猪的叫声。 枳子听着,看向阿游,开心地笑了起来,一双眼睛黑黑亮亮,煞是好看。 枳子道:“阿游,等晚些时候,我去换两根肉骨头回来给你炖汤和,这样你就能够快些好起来啦。” 熬好了药,枳子照顾阿游喝下了,又去把草药捣烂,给他外敷。 他胸膛上,以及一边大腿上,有一片很严重的凹凸不平的伤痕,据村里的大夫说,虽然泡过了水不容易辨认,但看起来似乎是烧伤。 他的一条腿尤其严重,之所以这几天下不来床,也是这腿伤的缘故。 枳子捣好药泥,伸手来揭阿游腿上的料子。为了方便给他敷药,她都提前把他的裤子给剪开一些的,这样也就不用每次都脱下了。 想刚把他捡回家里来时,他的衣服也是她脱的呢。 虽然刚开始有些难为情,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何况在这家里,枳子也经常照顾她爹,她爹卧病在床时,她也得隔三差五给她爹擦洗身子。 所以只是照顾人,也没什么的。 但枳子就不想让阿游误会,自顾自鼓起勇气道:“你莫看我掀你裤子顺手,这也是为了你的伤情需要。” 说完她又觉得好像有点多此一举,搞得好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于是她便又道:“你别小瞧我哦,我是正经姑娘家,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之所以这么有经验照顾你,是因为以前常这么照顾我爹。” 听起来好像更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第812章 要对他负责 枳子又纠结道:“我这么说,也不是想要你负责任。就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阿游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个矜持的好姑娘。是这个意思么?” 枳子点头:“对,就是这样。” 她不经意抬头,忽然就看见他似乎笑了。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要问:“阿游,你在笑我吗?” 阿游道:“没笑你,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枳子补充道:“矜持的。” 阿游笑道:“嗯,矜持的,还有善良的。” 枳子也满意地抿唇笑。 阿游忽道:“我也没有不想负责任,主要是看你想不想负责任。” 枳子嘴角笑意还在,就是有点懵:“啊?” 阿游道:“毕竟是你看了我,也摸了我,你没有损失,损失的好像是我。” 这么一想,枳子恍然大悟。 对哦,好像是这样。 枳子生怕他难过,连忙瞪着眼睛十分认真地道:“你要想我负责的话,我当然会负责的!” 阿游愣了愣,枳子小脸红红地又道:“但你不要误会,我也不是上赶着的。等你好了,要是能想得起以前的事来,便先弄清楚你成家了没有,你要是成家了我是不能对你负责了,没成家的话,我也没成家,我就对你负。” 阿游有一丝茫然,道:“我要是想不起来呢?” 枳子道:“得有个期限吧,半年或者一年,你要是想不起来,这里就是你的家啦,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阿游应道:“好。” 枳子原本大大方方地给他敷药,可经过这一番谈话以后,她突然就变得扭扭捏捏的了。 好奇怪啊,心里头好像住进了一头小鹿似的,一直在乱撞个不停。 这屋子也不怎么隔音,两人的对话,隔壁的枳子爹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枳子爹总希望枳子将来能找到个好人家,不要总是被自己拖累。但她一心为了照顾他这个爹,都拒绝说亲。 她就怕她要是嫁人了,就没人管她爹了。她想带着她爹一起嫁,可夫家又有几个能接受这样的? 所以早两年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也一直这么耽误着。 现在家里来了这么个人,人才模样是无可挑剔的,而且平时接触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人,等他伤好以后,能正常走动了,如果可以和枳子结为夫妻,枳子爹想,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样就有人替他照顾他的枳子了。 枳子慌慌张张的,总算把阿游的伤全都换过药了,她脑门都隐隐急出了汗迹。 正收拾床边药渣药渍,这时村民又来了枳子家,站在门口扬声道:“枳子,猪都杀好了,你过去帮忙一起做晚饭吧。” 枳子应了一声,面对那些士兵,她还是有些胆怯,问:“就我一个人吗,还有谁去做晚饭啊?” 村民道:“你周婶、张婶、李婶她们都在呢。你这丫头心细些,婶子们都夸你厨艺好,你都应下了,当然得露一手。” 枳子也没推拒,毕竟先前那领队军爷点名要求她帮忙做顿饭当赔礼,村民们也都热情应下了的,遂道:“我知道了周叔,等我把我爹和阿游的晚饭先热一热,我一会儿就过去。” 村民道:“行。”他又扬声朝里道,“枳子爹,枳子今晚我先借走了啊,你放心,晚饭肯定留她吃饱了才回来,不会饿着她的。” 全村齐心协力款待贵客,枳子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随后枳子把家里的晚饭热好了,分别送去枳子爹和阿游的房间里。 枳子爹道:“家里不用担心,早些去了早些回来。你多跟着婶子们,别惹那些军爷生气。” 枳子道:“我知道了。” 枳子趴在阿游床前,笑眯眯道:“你好好歇着哦,我去去就回来。” 阿游问她:“那些人,可好相处?” 第813章 彷徨的身影 枳子道:“挺好相处的,上午我把他们当成蛮夷人,他们也没跟我计较。进了村子以后,也没有为难大家,反而给大家讲外面蛮夷人的事,让大家都提高警惕。还说先留下来几天保护大家,万一还有逃窜的蛮夷人来,他们还能帮我们击退。” 阿游沉吟不语,枳子又安慰他道:“有婶子们在呢,我跟着婶子们,你别担心。” 最终阿游道:“早去早回,你就在厨房,尽量别在那些人面前露面,让村里的长辈们去周旋。” 枳子笑道:“嗯,我知道。”她手指轻轻拧了拧阿游的衣角,甜丝丝又道,“阿游,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呀?” 不等阿游回答,隔壁枳子爹就咳了两声,道:“枳子,快去吧,过会儿天晚了的话爹就来接你。” 枳子跟阿游对着口型:“那我去啦。” 一边又起身应她爹道,“不用来接我,爹腿脚不方便,天又黑,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我完事就回,也不在那边吃晚饭,到时候问周婶借盏灯就好了。” 入夜后,村里的坝子亮起了灯火,听起来比平时更热闹喧嚣。 村里尽可能地拿出好酒好菜来招待那些打仗辛苦的士兵们。 阿游和枳子爹一直在等枳子回来。 可是这一等,一直都还不见她的归影。 坝子那边起初还传来一两声醉醺醺的吆喝,但忽然吆喝声也没有了,整个村子像陷入了沉睡一般寂静。 外面的天色已经浓稠如墨,等了这么久,阿游再放心不下,摸黑撑着身体起来,费力地翻下床,整个人一下子咚地摔在了地上。 阿游又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摸到墙壁,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他身体难以保持平衡,每走一步,身上这些天好不容易养好一些的伤口就重重地撕扯着,像有人拿着把刀在剐他的肉一般。 还没走出房门,他就感觉到自己胸膛和腿上已经沁出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衣裳。 但阿游没有停下脚步,他终于走出房门口,却见隔壁房间的枳子爹,杵着一根柺杖,也很不便利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枳子爹看见阿游,愣了一愣,道:“枳子还没回,我去看看。你怎么出来了?” 阿游道:“我去。” 枳子爹是知道他伤情很重的,本劝他回去歇息,但他说已经出来了也不在乎多走几步。 枳子爹想着,阿游去接枳子回来,总归比他这个老头子更让枳子开心。 他也存了心思,想让阿游和枳子两人多相处。 遂枳子爹点头道:“那你去吧。” 阿游扶着墙继续往前走了两步,枳子爹又道:“我的柺杖给你。” 阿游没拒绝,接过柺杖,杵着好借力一些,一瘸一拐地往屋门外的夜色中走去。 他还没走到村里的坝子,刚走过一半村里穿绕的这条小路,他眼力甚好,抬头便看见小路的那一头,浓浓的夜色里有一道隐隐的身影。 那道身影缓慢而彷徨地往前摸索着,也没提灯。 但阿游知道,就是枳子。 阿游唤道:“枳子。” 那娇小的身影蓦地一顿,立在原地不动了,半晌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是阿游吗?我听起来是你的声音。” 阿游听她声音有些不对,道:“是我。” 对面的枳子便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借着远远近近村里人家尚未歇息而点着的熹微灯火,阿游看清了她的脸。 然而却见她头发有些凌乱,双眼哭得通红,唇角也破了。 原本虽不华丽但却一向整齐干净的衣着,此刻也有两分凌乱。 她双手紧紧捂着自己,可是衣襟破了,领口的盘扣也掉了,她自己一个劲地拢着衣襟试图遮挡着露出来的脖底,脖底下方,依稀可见一片淤痕…… 她像个游荡在夜里,不知该往哪里去的迷途孩子。 那时,阿游看见这一幕,手里死死握着柺杖,手背上青筋暴起。 心里某个让他觉得安宁的地方,突然被一只手给狠狠无情地撕碎了。 第814章 只想一个人 枳子深呼吸,不想在阿游面前哭,更不想让他担心,但还没开口时,嘴角就先哆嗦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手里紧紧揪着自己的衣领,艰难地组成一句话道:“对不起阿游,我,我不能对你负责了……” 阿游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小路另一头的坝子那边走。 枳子连忙抓住他的手,声音哀求而卑微:“别去,我求求你别去……阿游,我想回家……我只想回家……” 阿游没法丢下这样的枳子不管,他双目死死盯着坝子那边,却终还是没再继续往前走。 最终阿游被枳子扯着往回走,她嘴里含糊地念叨着,“回家……我们回家……” 回到家,枳子第一时间是打水进洗浴室里洗澡。 枳子爹听到动静,出声道:“枳子,你回来了?” 枳子流着泪,声音尽量平静道:“我回来了,是阿游接我回来的。爹,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 枳子爹没察觉到异常,道:“天冷,你也赶紧收拾完就休息。” 随后枳子就提了水进洗浴室。 她洗了很久很久。她觉得自己很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阿游靠在床头,听着,那水声里一直压抑着的哭声。 后来,枳子终于从洗浴室里出来,站在阿游的房门边,却并没有进去。 阿游嗓音很低沉,像困着一头猛兽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破闸,道:“枳子,进来,我们说说话。” 枳子道:“明天吧,天色已经很晚了。你的药,我也只好明天再给你熬了。” 说罢,枳子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阿游撑着柺杖起身,准备出门去拉住她。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又道:“你可以下床啦,真好。但是你不要出来了,我只想自己一个人。” 她乞求道:“阿游,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 他站在屋墙里头,听见她自屋墙外头走过,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夜色深沉静谧。 村民们因为这队士兵的到来,把村子里最好的住宿房间让出来给他们住。 此刻,这队士兵在屋子里并排躺着。 临时铺的木板床上被褥又厚又暖和。 领队舒服地仰躺着,似还在回味,神色餍足,叹道:“这村子虽然小,但这里睡着,可比军营里美多了。老子感觉又他妈活过来了。” 其他士兵有些担忧,道:“头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着?” 领队道:“什么怎么着,这里的被窝不暖和饭菜不热乎吗,当然是先住着再说。” 士兵道:“我是担心要是他们发现咱们是溃逃出来的……” 领队道:“你们会去跟他们说你们是溃逃出来的?” 一队士兵个个都摇头。 这种事说不得,在军中溃逃乃大罪,只要他们不说,谁都不知道,可要是说了,在这村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何况他们个个都不傻,谁会把自己见不得人的事儿说给旁人听? 领队道:“你们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安心待着,等这风头过去了,咱们再回归军中,到时候就说追击西夷兵时和大队伍走散了。” 村子里昨夜热情款待,热闹欢腾;可是第二天,整个村子都归于静默,再无昨日的半分喧嚣。 昨晚枳子被那士兵领队拖进房中时,还有少数几个村汉和几个枳子叫婶子的村妇在收拾碗筷桌席,他们都来劝过拉过,却不敢真的惹怒这些军爷。 士兵们一个个挎着佩刀守在房门前,更无人敢冲上去。 最终村民们只能目睹这件事发生却无力阻止。 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翌日,这领队对村民们说,昨晚是他喝醉了酒,才一时失控,欺负了人家小姑娘。但他保证他定会为他做出的事负责,等战事一了,他就娶这小姑娘为妻。 村民们都沉默,一是不知该不该信,二是实在难以再高兴起来。 领队让村妇给熬些醒酒汤,又问中午有什么菜吃。 后来村子里令人压抑的平静,被清晨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所打破。 第815章 他是认真的 阿游一夜未合眼,等着天亮。 可他到底太虚弱,就在天色将亮未亮时分,他撑不住眼帘,阖眼昏睡了一阵。 直到他听见枳子爹的哭嚎和呼喊,猛地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 枳子爹在枳子的房间里嚎叫着,阿游忙起身,昨夜凝固的血迹黏住了衣服和皮肉,他一动作就又撕扯开来。 当他挣扎着挪到枳子的房门口一看,那一刻,仿佛心跳都跟着停止了去。 只见少女悬挂在屋中的横梁下方,无声无息。 她很整齐,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裳,头发梳得乖巧,很有两分小家碧玉的感觉。 就像他刚睁开眼,看见她第一眼时的那般。 枳子爹拼命抱着少女的脚,试图托起她一些。但少女已然身体僵硬。 窗外的日光落了一些在她的手背上,照得那段肤色已是灰白。 年轻鲜活的生命,已经没有了。 他明明一晚上都打起精神听着她那屋里的动静,偏偏就在他扛不住昏沉过去的时候,她决定走了。 阿游的心,也灰白了。 他一步步走上前,比枳子爹高大,抱着枳子的腿,把她从房梁下取下来。 枳子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如斯冰冷。 他收紧怀抱把她拥住,身上流出来的热血,也终不能温暖她半分。 阿游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温柔地蹭着她的头发。 明明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 她躲在他身侧,把头放在他腰上。后来从被角里探出头来,一双眼睛满是紧张,和灵气。 她的头发那么柔软。 她笑眯眯的样子就在眼前。 明明昨天,他还与她说起,负责任之类的话来。 他是认真的。 这个姑娘在他最伤重的时候把他救回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想等他好了以后,就照顾她一辈子。 不仅仅是因为救命之恩,他甚至,开始喜欢她,那种喜欢,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多喜欢一点,就像发现了宝一样。 他想让她的脸上永远有那样的笑容。 他想娶她做自己的妻子,是认真的。 即便是昨晚,那样的想法他也没有迟疑和退缩过。 她被欺负了,该死的是欺负她的人。 他只是恨自己,还不能快些好起来。恨自己,在她最需要被保护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这芽村宁静,村民也相处和睦。 他以为,枳子和村里长辈们在一起,理应很安全。 他以为,能让村民们这般热情款待的士兵,是杀敌的英雄,不会为难普通老百姓。 他以为。 阿游抱紧枳子,他昨晚就想告诉她,他想娶她做妻子的。 为什么她说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答应了。 阿游双目赤红,恨不能抑。 不能够这样。 为什么她把他从黄泉路边上捡回来,自己却又走了。 为什么要用别人犯下的罪恶,来了却自己前行的路。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 后来,他低头在枳子冰冷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将枳子还给了枳子爹。 枳子爹跪在地上,把女儿搂在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枳子爹至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泪纵横,边哭边问:“为什么,怎么会这样……闺女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走了,让爹怎么办啊!闺女,你吓唬爹的是不是…… “阿游,你快救救她啊!谁能救救我闺女啊!” 阿游恍若未闻,只是起身,一步一步往家门外走去。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但是没人敢往坝子那边的士兵们耳朵里传。 坝子边搭的锅灶,灶膛里正烧着柴火,一口大锅里熬着汤,咕噜咕噜地冒着沸腾的泡泡,香气飘了老远。 这是用昨个杀的猪的猪肚,加上今早现杀的一只鸡,一起熬的肚鸡汤。 汤汁都已经被熬成了乳白色的。 士兵领队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锅边前看了两眼,直夸村里村妇的手艺好。 领队又对沉默的村民道:“我和我士兵们在你们这里受了照顾,实在感激不尽。大家放心,有我们在,西夷人绝不敢进犯半步!等这场仗打完,我等回营,定上禀,给村里的大家人人都记上一功!到时候的军功奖赏,可就不止这一头猪一只鸡了。” 第816章 杀几只鸡鸭 当阿游到坝子这边来时,路上的村民见了他,都不由给他让开了路。 一是阿游周身沁血,看起来很是不好,二是村民们对于枳子的事,都感到很无能为力。 有平日里与枳子玩得好的少年,眼眶红红的,见阿游好歹也是当初他们和枳子一起救上来的,便劝道:“阿游,你流了好多血。” 阿游依然没听见,他只是往坝子上走。 走到坝子上,抬眼就见那领队和几个士兵站在锅灶旁,一边烤火一边等汤熟。 领队正好跟士兵聊到了昨天晚上的事,士兵就问他:“头儿,那丫头滋味如何?” 领队伸手抹了抹嘴角,显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咂嘴笑道:“没想到这乡野丫头也那么水灵,自是比城里青楼的那些女人好使多了。黄花闺女么,当然是又水又嫩,她越梨花带雨地哭叫,就越是让人想着实欺负,可带劲儿!” 士兵们一阵哄笑。 领队又涎笑道:“今儿叫她再来服侍服侍。等老子尝舒坦了,让你们也跟着沾沾光。” 这话当然不能当着村民们的面儿说,都是士兵几个扎堆,压着声音说的。 后来士兵提醒领队,那边有个人过来,颇有些奇怪。 领队回头去看,见阿游行动不是很便利,身上各处带着血迹,确实很奇怪。 坝子周边的村民没人跟士兵们说阿游的来历,以及他和枳子的关系。都只是沉默地观望着。 领队问:“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这是?” 阿游面无血色,半晌想挪动眼珠子看着领队的脸,道:“杀几只鸡鸭,款待各位将军。” 领队笑道:“难为兄弟有这份心,鸡鸭呢?” 阿游道:“刚杀好,还没来得及拿过来。” 领队便让自己左右的两名士兵,让他们跟阿游回去拿鸡鸭去。 阿游带着两名士兵走了几步,忽停下来,回头又看向那领队。 只见领队正耐不住,自己拿了只碗和汤勺,舀了半碗肚鸡汤来先尝尝味儿。 阿游对两名士兵道:“我想起还有一事。”说着他就转脚倒回去。 这队士兵平日里就懒散,到了这村里以后习性更是如此。 跟着阿游的这两士兵懒得再跟着一起倒回去,就原地看着阿游又朝他们领队走了过去,只出声对领队道:“头儿,他说他还有事儿。” 当时其他士兵都无所事事地坐在坝子的屋檐下等饭好。 那领队也无暇看阿游,自个往碗里吹了吹气,吸着嘴吃了两口,赞叹不已:“真是好汤。”而后才拿眼神睃了过来的阿游一眼,问,“你还有什么事?” 话音儿一落,阿游已至他跟前。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忽然从这领队的背后扬手一掼。 领队霎时双目圆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游,下一刻,手里再端不稳那碗汤,跌落地上,汤碗摔得个粉碎。 阿游从袖中滑出的那把镰刀,此刻正紧紧擒在手中。镰刀的刀尖,直接穿透了领队的后脑,从前脑的眉心处勾出。 刀尖儿上,滴着黏稠的鲜血。 随着阿游再往上扬臂狠狠一割,那粗钝的镰刀带着一股子蛮狠粗野的力道,直接把领队的头颅分割成了两半。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那边的两个士兵和屋檐下的那些个士兵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来不及阻止。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他们的领队已然倒在了地上,红红白白的脑浆溢了出来,当场死绝。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死寂了片刻。 直到士兵回过神来,当即拔刀冲过来。 那两个士兵离得最近,冲过来也最快。 阿游把住其中一个的头,径直往沸腾的汤锅里摁。那士兵连叫都叫不出,身体拼命挣扎、痉挛,很快就被活活烫死,没了生气。 另一个士兵先被阿游挡开,这一幕看傻眼了,又遭阿游反剪了身体,压在锅边前,镰刀抹喉而过,那如泉涌的鲜血顿时淌入大锅里,把原本乳白色的汤汁渲染得通红。 第817章 懦弱下去吧 阿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杀人的手法娴熟而利落,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画面在跳转,他依然是什么都抓不住。 他只知道,枳子原本可以活得好好的。 目睹这一切的村民们在惊惶奔逃、大叫。 那一拨士兵全部提刀朝阿游砍过去。 一时坝子上全是人血。 尽管阿游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但他只需要支撑着站在那里,连腿都不需要多挪动几下,从之前的士兵手里捡起一把长刀,跟他们拼杀。 他身上也捱了新的刀口,但一个个倒下的人是那些士兵而不是他。 他就是挺立不倒,在把他们全部杀光之前,他不会让自己倒下。 这时有士兵从背后偷袭来砍他,只是手里的刀还没沾上他的后背,突然整个人就是重重一顿。 那士兵的后面,怎想站着一个村里的少年。 少年喘着气,手里抓着一把农锄,锄头正深深栽在士兵的后肩颈上,挖得颇深。 少年很恐惧,可是也抵挡不住浑身沸腾起来的血性。 其他几个少年,家人拉也拉不住,全都冲到坝子上来,把最后的两个士兵给围堵住。他们眼眶红润,咬牙切齿,不知谁带的头,抓着锄头铁锹等家伙,就一股脑地疯狂击打过去。 枳子是他们最好的朋友。 可是却被这些进村的人给毁了。 阿游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们把最后的两个士兵给打得血肉模糊,他们身上沾满了血,所有的恐惧和愤怒全都尽情发泄,直至那两士兵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个过程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用尽全力的喘息。 有人觉得胆战心惊,有人觉得淋漓尽致。 最后阿游拿着他带来的那把镰刀,转身看向周遭快吓瘫了的村民。 他的眼神平如死水、毫无起伏,被他眼神扫过的村民只觉得像是死亡临近一般,真真切切令人感到浑身发毛、无比胆寒,连转身跑的勇气都没有。 有几个村妇当场被吓得瘫软在地,想起枳子的事,又惊恐又难过,向阿游嚎啕道:“我们去拉劝过的,可是他们都带着刀,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村民们许是知道,他在恨,恨这么多人在,偏偏让枳子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当时枳子该有多么绝望。 可是村民们懦弱,不敢使劲去冲撞。 倘若昨晚,大家肯纷纷站出来,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没人能奢求懦弱的人变得勇敢。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在昨晚跑来告诉他,枳子出事了。 阿游踩着血泊,一步一步艰难地朝那些个村民走去。 没人来告诉他,枳子正在遭受怎样的苦难。 村民吓得个个踉跄后退。 几个吓瘫的妇人拼命往后挪动身体,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正如眼下,他提着滴血的镰刀走来时,也没有哪个有勇气去搀扶那些妇人。 几个妇人见他走近,吓得尖声大喊救命。最终敢冲上来的只有坝子上的那几个少年,他们红着眼眶对阿游叫道:“你不要伤害她们!要是枳子还在的话,定然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阿游恍若未闻,他脚步也没停一下,最终却仅仅只是从村妇们身边缓缓地经过而已,再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就让他们一辈子这样懦弱地活着吧。活到腐朽,活到生虫。 村妇愕然瞪大了双眼,惊魂不已。 其他村民都大松了一口气,也没人敢拦他。 他走在昨晚来接枳子的那条小路上,听见枳子爹的哭嚎声响彻村子,悲天恸地。 但是后来他还没走完那条小路,他就没再听见枳子爹的哭声了。 他满身血色,终于回到那个曾经温暖的家里,走进家门,走向枳子的那个房间。 他站在门口看见,枳子安静地躺在地上,而房梁上套着的那个绳圈儿里,悬挂着枳子爹。 第818章 两军初交战 江南将士在与入侵的西夷兵的这场对战中,散兵溃败四逃,难以抵挡,使得西夷兵气焰更加嚣张猖狂。 西夷兵攻进内陆,一口气席卷了数座城池。 城池内,百姓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西夷首领大喜,没想到这江南的兵就跟软虾似的,如此不堪一击,与夔州的西陲军相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西夷兵连连胜战,兴奋狂热不已,要是这内陆的大玥士兵都这么弱,往后他们拿下一座一座的城池根本毫不费力。 西夷首领采纳谋士的意见,在一路攻占的过程中,招收这大玥的平时就与官府朝廷作对的山贼匪寇入列,以壮大自己的队伍。 对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来说,他们只知道有人可杀,有东西可抢,又可以反过来来狠狠收拾素日镇压他们的朝廷官府。 但这都是极少数。 然而,西夷首领没有想到的是,加入他的队伍的人数,每到一座城池,就足足有数千人之多。 这西夷首领很震惊,一座富饶的城池周围,会有这么多的山贼匪寇吗? 但见谋士却丝毫不惊讶,仿佛这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西夷首领察觉到了不对劲,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谋士便道:“既是来投靠的,都是同族。君上勿忧,族人们会竭尽全力助君上完成大业。” 后来西夷首领命这些新加入的人去打头阵,谋士也未曾阻拦,而那些人也勇猛攻城毫不退缩。渐渐西夷首领便接纳了新加入的人。 虽不与自己的族人等同看待,但这样能十分有效地补充自己的战力。 接着,谋士又出了计策。 族人们攻进城以后,莫要把全城的人都杀光。得留下一些,方便下次攻城让他们走在先锋部队的前面。 守城军总不能对自己的那么多百姓痛下杀手吧,这样一来,他们一旦延误战机,西夷这边就可趁虚直上。 所以西夷首领不得不承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耗最小的兵力一连夺下数城,除了这江南的士兵真的很弱以外,他的谋士功不可没。 但好景不长,听说大玥太子殿下亲征,率将士们南下抗敌,所至之处犹如真神降临,使百姓们欢欣鼓舞、民心所向。 这京都守备军比江南军力量更强,初交战时,西夷人据守城池,城门防守十分稳固,并且用了谋士的办法,大批的百姓被拉去城楼上,如若大军敢攻城,那些百姓就会被一个一个地推下城楼去。 彼时城楼上哀嚎不绝,悲彻天地。 谢玧身处三军之首,就在城门百丈以外,听见那哀嚎悲哭声,心中万分难受。 他请命来打的这场仗,让他真切地见到了百姓们的疾苦。 故大军在城外僵持了许久,将领们既不甘心就此撤兵,但又不敢贸然前攻。 城楼上的谋士对这些俘虏百姓们道:“大玥太子殿下爱民如子,尔等若向他求救,说不定他愿意把尔等全部救下。” 于是乎,城楼上纷纷高声悲呼:“太子殿下救救我们!求太子殿下救救我们!” 百姓们越呼救,反而越是乱军心。 最终谢玧下令,大军后撤。 军中一些将领以及监军分属各自不同的阵营,本就对谢玧当这主帅面上虽不敢有异议,但心里却不服气。 因为他以前就一直是个病怏怏的形象,又从未上过战场,却要来指挥他们这些武将,简直可笑。 眼下谢玧下令撤军,其他将军便不满道:“太子殿下,西夷人凶残暴虐,难道我们后撤了,他们就会放过那些百姓吗?!若是他们一直以百姓相要挟,难道我们要一直撤退不成?!” 另一将军道:“正是!吾等知太子殿下怜悯苍生,可是此乃战场,非同儿戏,若是延误战机,三军将士们的性命都难保!关键时候,妇人之仁,只会酿成大错!” 第819章 他是个麻烦 军中也有将领和监军乃皇帝特别指派,曾是顾老将军的门生,现在自是谢玧的属臣,与那些持反对意见的辩驳了起来。 谢玧道:“若枉顾百姓生死,即便城打下来了,也是一座死城,又有何意义。”他看向那些将领,又道,“此乃军令,违抗军令者当以军法处置。” 那些反对的将领这才闭了嘴。 后来三军在十里外安营。 谢玧暂不攻城,先派了几支队伍去劫西夷兵掠夺一座城过后派人运送出去的东西。 里面不少的金银珠宝等,全是西夷兵准备送往自己的地盘的。结果半路被谢玧派人拦截个干干净净,人也杀个精光。 消息传回西夷首领那里,首领不由大怒。 他们费力掠夺搜刮来的,就这么轻易地又被大玥兵给抢回去了。 继而西夷兵发现,大玥兵虽不攻城,但是围了城。 这样一来,西夷兵要是想继续往前攻,就不得不主动开战。否则等他们再继续据守下去,要不了多久,西陲军和京都军会和,形势只会对他们更加不利。 谋士说,必须率先破掉京都军。 西夷首领仍以无辜百姓做为筹码,让京都军继续后撤,以方便他们可以前行。 谢玧给了个折中的方案,每放一百名百姓,他令军队后撤十里。 谋士下计,让西夷首领同意放掉五百名百姓,让他们后撤五十里。 只不过这五百名百姓并不是真的百姓,而是穿着百姓衣服的士兵。 那些士兵伪装成弱者,奔向谢玧的阵营后,当即露出凶恶本相,拔出腰后藏着的刀,就与谢玧这边的人马厮杀成一片。 因为将领包括谢玧这个主帅都是骑马立在前头的,这个时候这些士兵一来就把矛头对准他们,只要把军队首领给砍杀了,剩下的那些就都是无头之兵很好对付。 绝大多数士兵都疯狂想朝谢玧攻过来,但顾祯和其他亲兵一直紧紧护在谢玧周围,犹如铜墙铁壁,无一人能够闯入。 不光如此,其他将领和后面的士兵也都有所防备,因而这五百士兵一露出真面目时,将领兵马当即往两边分让开,后背备好的冲锋兵立刻冲上前团团围住,没花多久时间就已清剿完毕。 谢玧这边并无造成多大损失。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他依然骑坐在战马上,只衣角沾染了点点血迹。 西夷首领和谋士站在城楼上观看战果。 说白了这五百士兵过去,如若不能照计划杀掉对方阵营的领兵之将,也可过去试试深浅。 谋士道:“这太子虽仁德,但却不是无脑的仁德。他既爱护百姓,又谨防有诈,可见此人是个心思周全之人。” 顿了顿,又道:“要想打败京都军,必先解决他这个麻烦。” 西夷首领问道:“怎么解决?” 谋士捋着胡须道:“办法总是有的。太子殿下养尊处优,以前该是从未上过战场,想必有的是人不服他。何况大玥朝中形势复杂,不希望他此次胜利回京者,也众。” 既然城中的俘虏百姓也不能使京都军妥协多少,西夷首领就想全部杀了去,给京都军一个下马威。 谋士道:“不可,百姓在手多少是个筹码。一旦全死了,他们便再无顾虑。” 当晚,谢玧坐镇营中,写了份军报往西陲那边传去。 他行军赶路,一直没收到西陲那边的情况,不知道现在江意和苏薄他们究竟怎么样了。这份快报传去,也好让两军通个气。 写好后,上了蜡封,他让士兵连夜快马送出去。 那送报兵骑马出营不久,奔驰于夜色中、荒原下,忽不知何处射来一支飞箭,那士兵被一箭毙命,当即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西夷那边,谋士与西夷首领商议军机。 谋士道:“我得到消息,大玥太子有一弱点。” 西夷首领道:“什么弱点?” 谋士:“江意。” 西夷首领不太了解。 谋士道:“便是那镇西侯之女,主君之前在夔州山上见过的那女子。” 西夷首领恍然,道:“她是这太子的女人?” 第820章 用她换城池 谋士道:“非也,但她与太子的关系非同一般。太子此次亲征,怕是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她的安危。眼下他暂未收到有关此女的消息,倘若让他以为,此女已在我们手上,必让他心神大乱。就算他想派人去查证,路途遥远,也非一时半刻就能有结果。” 西夷兵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主动出战。 只是他们与京都军交战过几回,并没能突破。 谢玧虽没有上过战场,也不必他冲锋陷阵、亲自杀敌,但他这些年来到底有个曾征战天下的爷爷亲授,又曾有顾老将军指导,一面熟读圣贤书,一面也没少听兵家事,岂是个一窍不通的。 他只是从不显露于人前,让人以为他什么都不会罢了。 此刻亲到了战场,他指挥统筹周全得当,几场战役下来,京都军稳占上风,使得军心渐渐向他靠拢。 他的打法十分保守,丝毫不急于求成。因为他知道越拖下去对西夷军越不利,该急于求成会是他们;因为他们后方的城池都已经被他们抢掠光了,要是不绕过京都军,迟早会坐吃山空,等着被瓮中捉鳖。 后来,两军于旷野相持,交兵阵前,谢玧看见敌兵阵营里,其首领人高马大,而他手上擒着一名红衣女子。 只是距离较远,一时看不清那女子的细致模样。 谢玧却听得西夷首领粗狂的声音大笑,用不甚熟练但听得懂的中原话道:“这镇西侯的女儿,细皮嫩肉,娇滴滴水灵灵的,本身就是男人的玩物,如何带兵打仗?” 谢玧沉着眸子,后方将士们都不明所以。 顾祯亦定定地看向对面阵营,低低道:“不可能。她身边还有苏薄在。” 这样话一出口,顾祯心里忽然沉了一沉,尽管知道极可能有诈,但好像传到京中的军报里,镇西侯和威武将军镇守夔州时,苏薄并不在夔州,他带兵行船去追击敌人了。 后来行军途中收到两次有关西陲军大致动向的消息里,都没有提及到江意。 谢玧握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对方便又喊话道:“不枉我费力一场才把这娘儿们抓到手,大玥太子,你可满意啊?你要是不满意,我还有办法让你满意!” 说着,不等谢玧回答,那厢西夷首领于马背上将那袭红衣给撕了去! 西夷兵群起激昂。 西夷首领又道:“她这身嫁衣倒没白穿,照你们中原的习俗,得洞房是不是?我可以给她补上,我还让我这么多族人们全都给她补上!” 终于,谢玧冷声道:“你想怎么样?” 西夷首领道:“简单,用她,换你们一座城池。你们再退兵百里!” 谢玧这边将领一听,勃然大怒道:“不过一个女人而已,竟敢狮子大开口!她何以值得起一座城池!” 西夷首领继续撕扯那女子身上的红衣,女子的哭叫声远远传来。 直至最后,女子被剥得光溜溜、一丝不剩! 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还混杂着谢玧和顾祯的名字。 顾祯再不能忍,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谢玧见状容色大变,喝道:“顾祯!回来!” 他叫不回顾祯,立刻遣亲兵去追,同时,照原作战计划,军队士兵迅速出动,从正前方和两侧方猛攻。 京都军也士气激愤。 不管那阵前女子是不是镇西侯之女,到底都是大玥这边的百姓。 蛮夷竟于阵前如此对待大玥的百姓,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这场仗双方都打得空前激烈。 谋士见对方军队持续进攻,他原以为此计会使得谢玧方寸大乱,必定会造成战前失误,可没想到那位太子依然沉稳得当。 谢玧骑马留在后方,也没有失去冷静地贸然往前冲,而是观整个战局,并随时下达军令。 顾祯杀敌十分勇猛,他一路杀过去,攻上来的西夷兵纷纷亡于他剑下。 但眼看着离西夷兵的后方不远了,谢玧勒令他马上后退,最终顾祯咬咬牙,又策马退了回来。 第821章 冲动的领罚 对面的谋士见顾祯退了回去,暗暗叹了口气。 那少年勇猛,一路冲杀、势不可挡,虽是冲动了一些,可只要多加磨砺沉淀,来日必不可小觑。 要是那少年再意气风发一点继续往前冲,西夷兵立刻就能围了他的后路,必让他有来无回。 最后西夷这边后来损失惨重,见突破无望,不得不往后撤回后方城里。 鸣金收兵后,谢玧回到营中,坐在主帅位置上。 各将清点麾下士兵并上报。 彼时顾祯挺直了背脊跪在谢玧的主帐里。 最终敌方阵前那女子也不知去向,极有可能是丧命在了战场之上。两军打起来,西夷兵也再顾不上她。 谢玧面容冷肃,问顾祯道:“你为何不听军令擅自行动?” 顾祯盔甲上的血污还来不及清理,抬起头看向谢玧,道:“难道殿下就不担心,如果那真是意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谢玧道:“此事我分毫没有收到消息,如果阿意真的被抓了,苏薄定会立刻传我知晓,并且他人也定会一路追到这里来。我不相信阿意被抓,他还一无所知。 “还有,如果当真是阿意,敌方一定会想办法让我看清楚她并且确定就是她,才好跟我谈条件,而不是这般模糊其事。” 其实顾祯打到后来,几乎也可以确信那不是江意了,因为起初西夷人拿她当筹码,可后面打起来后,西夷兵根本都没顾她了。 但怎么都是一条人命,竟在阵前受那样的凌丨辱,顾祯语气一点也轻松不起来,道:“是末将莽撞。” 谢玧心中又如何好受,他也眼睁睁看着,但是却救不了。他只能下令进攻,那样兴许还能分散西夷人的注意力,可就算如此,也救不回那女子,她要么死于西夷人的暴虐之手,要么葬身在西夷兵马的乱蹄之下。 除了那女子,他还有这么多士兵的性命要顾,他还有后方那么多百姓要护。 谢玧负手,深吸口气,道:“下去领二十军棍。还有,立刻派你信得过的人,去打探西陲的详细消息。” 顾祯应道:“是!” 顾祯出去领罚时,将士们都看着。 和军中其他将领相比起来,他属于太子身边的属臣,算是最年轻的一名将领了。 今日他要是不受罚,难以服众,往后别人也可以借今天这事儿不遵守军令。 顾祯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上半身,执刑的军棍吃肉得紧,一棍下来就能在他后背上留下一道醒目的沁血红痕。 二十军棍下来,他嘴角快要溢出血迹,自己又咽了回去。 西夷兵这边,首领见前路攻不过去,据守城中十分恼火。 谋士又献一计,不妨以退为进。 西夷兵便往后方撤退,又横向奔去扫荡其他城池。 虽然前路被京都军给堵住了,但这内陆地域广阔,又不是只有那一条路。 只要沿着江河的方向,横向攻别的城,就能拓出又一条道路。 而那些城,相比前几座掠夺的城池,要小得多,也没有那么繁华,起初并不在西夷兵的扫荡范围以内。 而今西夷兵突然转向横扫,谢玧反应过来,立刻命京都军全速从两面包抄。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遭西夷兵率先攻入城中,掌控了城池。 这次西夷兵冲进城以后并没像之前那样大肆烧杀,而是听谋士的,将全城百姓都控制起来。 之前俘虏的百姓活口不过数百人,可这次全城百姓足足有两三千人,这次用来做筹码绰绰有余了。 京都军开至城门外,看着城楼上西夷兵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直接就推下一两百人的百姓摔下城楼,当场摔得个血肉模糊,在地上溅开数丈远,形容惨不忍睹。 谢玧看着活生生的人转眼就被摔成了肉泥,那素来儒雅温和的面上凛冽冰寒至极。 随后西夷首领提出个要求,用大玥的太子来交换这满城的几千百姓。 此话一出,京都军这边不由破口大骂,怒冲云天。 第822章 以己换百姓 西夷首领照谋士说的,站在城墙上吼道:“贵国太子到了我方阵营,我保证不伤及毫发,只不过是请他到我这里来坐坐。大家都给彼此留条活路,只要太子肯来,我立刻就放了你们的几千百姓!” 用几千百姓换太子做人质,何其猖狂。可偏偏西夷人就是敢想。 几千人命和太子比起来,当然是太子更重要。两军双方都知道这个道理。 但谋士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这大玥太子爱民如子、贤名远扬。 他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丧命在他眼前? 西夷给了谢玧一炷香的考虑时间。 一炷香后,如果他还没定论,西夷首领就再推四百人摔下城楼。然后再给一炷香的时间,如若还是没定论,再依次增加四百人。 西夷这边在博弈,一面于城池上对峙,一面又做后撤准备,如果最后这几千人没能换来太子,那他们只能从后方的水上撤。 这两手准备同时进行。 他们的行船水平总归比不上大玥士兵娴熟,若是一路都从水上撤,迟早得被追兵给追上来。他们唯有行船到下一个渡口登岸,再往内陆去。 很快一炷香就燃完了,西夷首领说到做到,从无怜悯之心,又当着谢玧的面推下了四百个百姓。 后来谢玧竭力出声叫停。 他这一叫停,身后一部分将领抱拳凝重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顾祯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国之储君,岂可过去当人质!” 不等谢玧回答,他又连忙道,“殿下要末将查探西陲军的消息,就在围城之前末将才得了西陲军动向,还未来得及禀报殿下。末将收到军报时,西陲军已在百五十里之外,照时间上推算,现在定已不足百里。只要我们能坚持到等他们来,两军会和,必能全歼夷兵!” 谢玧道:“我能等,可百姓们能等吗?” 他转头看向顾祯,又正色道:“两军会和,胜战无疑,但城中百姓可还有活路?我身为太子,护黎明百姓是我职责,我的命与百姓的命同等重量,没什么差别,大抵唯一的差别就是我与他们的使命不同。今以数千百姓的生命,换我一人,这份重量远超过我!” 谢玧神色坚定,道:“我并非国之唯一储君,我若不能回,储君可易,百姓可活。即便前虽死路,我亦无惧。” 谢玧麾下将领和亲兵们具劝道:“殿下三思!” 除了他的将领,早前那些不顾百姓死活也想进攻的另一党派将领,眼下却不叫着要硬攻了。看起来似乎是怜悯百姓,可实则如若太子真过去交换了,极有可能会回不来了,这于朝中局势就又是另一番造化。 就算是西夷人一时没杀他,又有谁能保证后面打起来不会让他丧命于战乱之中? 是他自己要去当人质,到时候是生是死,可就怨不得他们这些努力退敌的将士们了。 所以这部分人各怀心思,一时没有出声。 后来,其中一名武将还大义凛然地带头造势道:“如果殿下心意已决、执意要去的话,末将请求同往,必定竭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西夷首领见谢玧叫停以后却迟迟没有动静,就又开始往城楼下扔人。 最终谢玧决定用自己去换回那满城百姓。 他一做出决定,顾祯和亲兵以及归顺他的将领们见阻止不过,都请命同往。 谢玧看向他们,道:“你们跟我一同走了,谁来领军?” 他知道这京都军里并不像表面这么和顺,各将领和监军党派明确,各有分歧。他不会放心在自己走后,把军队交给戚党或是刘党来统领,所以必须得是他自己的人。 再者,他带多余的武将随同一起进城,这些人对西夷兵来讲没有太多的制衡作用,说不定西夷兵首先就会杀掉他们。 故谢玧临时任命了统帅代他,命顾祯全力辅佐。所有亲兵,他也一个没带。 与其带进去被杀,还不如留在外面,等待营救之机。 第823章 来晚了一步 城楼上西夷首领失去耐心,又要往城楼下扔人,被谋士阻止。 谋士面上镇定,实则心里也悬着。 如果大玥太子来换,就等于是成功了一半。所以他心里祈祷着,来吧,快来吧。 谋士道:“他们已经答应了,你再杀他们百姓,如若激起众怒,功亏一篑。你我耐心等等,大玥太子前来做人质,总要有些事情要交代。” 最后,谢玧只带了那个主动请命并且非自己阵营里的武将一起同往。临去之前,他传令下去,一旦他进城以后,待与西陲军顺利接洽,如若他还不能回,则无需再顾念他,可挥师大举攻城。 在策马调头时,顾祯死死拽住了谢玧的马缰,摇头沉声咬牙道:“殿下,不可。末将不会任由殿下去冒险,定还有别的办法。如果保护百姓是殿下的职责,那么保护殿下是末将的职责。殿下此去,末将如何向皇上、向太上皇交代。” 谢玧看着顾祯,道:“无需你交代任何,便是太上皇亲临,我也这么做。我命你,放手。” 顾祯执拗道:“末将不放。” 谢玧拔了副将的剑,便挥剑而出。 锋利的剑刃直接割断了顾祯拽着的那根缰绳。 而后谢玧策马走出一段距离,让西夷那边开城放百姓。 双方都走到中间空地,然后做交换。 这厢,江意率领的西陲军眼看着要与京都军会和了,只不足百里路,却突然收到京都军那边的斥候传报,道是西夷兵占领城池,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交换太子做为人质。 江意也是在半途中才得知,江南军不敌,京都军南下,及时镇住了战势。可她万万没想到,此次领兵的竟然是谢玧。 她这边收到的唯一一次京都军传来的军报,便是前两日由顾祯那边的人传来的。 让她稍感放心的是,谢玧没有上阵杀敌,仅是坐镇后方指挥将士们作战。他进退有度,西夷兵在他手上丝毫没讨到便宜。 可正是这样,西夷兵才退选其他的出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江意了解谢玧,以他的心性,他定然会不顾自己生死,也要把全城的百姓救出来。 因而她一收到消息,在沿途城中留了消息给苏薄,再顾不上与他会和,自己先带着先锋骑兵便快马加鞭地往京都军所在地赶。 她一路狂奔,唯恐慢了一步。 谢玧不能那么冲动,要知道一旦落到西夷人手上去了,那便真的是生死难料。 他想必已经知道西陲军已在路上了,他应该尽量拖延时间,等她到了以后,再一起想别的法子救百姓。 谢玧,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江意路上抱着侥幸,马不停蹄,百里路花了小半日的时间。 当骑兵队伍气势浑然地奔腾而来时,后面可见风尘漫天。 京都军听到动静,纷纷回首望去,可见那沙尘中,依稀飘扬着镇西侯的军旗,在凛冽寒风里猎猎翻飞。 京都军里率先有人高呼:“是西陲军来了!” 当时江意看见有许多百姓正往京都军的后方撤去,心下狠狠沉了沉。 她率领骑兵直奔到京都军的前方,顾祯一回头就看见了她。 他瞪大了双眼,眼角微微有些泛红。 来不及叙旧,江意还没开口问,顾祯就道:“你来晚了一步,太子殿下已经进城去把百姓换出来了。” 江意扫了一眼这些领兵将领,沉声问顾祯:“你为何不拦下他?” 顾祯抬手,手里只剩下半截被剑斩断的缰绳。 其他党派将领虽还不知西陲军为何是由一介女子来率兵,还是应答道:“太子决心已定,我等又必须得听他军令,怎么拦得住?” 江意厉目扫了过去,到底是拦不住,还是根本无心阻拦? 那将领无惧,迎上江意的目光,道:“西陲军是没人了么,竟由你一个黄毛丫头带兵?” 江意道:“关你屁事,轮得到你来过问?” 那将领噎了一噎。但见西陲军铁骑凛凛,暂不好发作。 第824章 还会再碰面 江意转头望向城池,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慢了一步。 城池上,西夷首领但见城外远处有情况,一时没有离开城楼,一直眯着眼看着那风沙席卷之下,重重骑兵从远处奔来。 但他也丝毫不慌,现在有大玥的太子在手,就等于是握足了筹码。 那满城百姓,哪抵得上一国太子啊。加上后续军队要转移,西夷不可能带上那么多百姓一同上路,现在只需要捏紧太子这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于是待那队伍逼近以后,西夷首领也发现是西陲军的骑兵。 谋士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也在和西陲军比时间,如果是在西陲军到来之前大玥太子还没有进城当人质的话,则可能多生变故。 但现在,他们更快西陲军一步拿到了太子。 很快,西夷首领就认出了那率领骑兵的人,跟谋士道:“她是不是那晚着红衣的那个女人?镇西侯的女儿。” 谋士也有些惊诧,道:“应该是的。” 西夷首领就哈哈大笑起来,道:“果然还会再碰面的。” 他猖狂的笑声从城楼传来,江意听见了,抬头而望,黑白分明的眼神里平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水,透着一股子溺人的寒。 顾祯说,那是西夷人的首领。 江意忽想起,夔州那晚的厮杀,她哥哥被火海吞没、父亲被重伤的光景。 她想起满城废墟狼藉,想起院里停靠着的纪嬷嬷和云嬷嬷的尸体。 想起春衣。 想起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 江意定定地看了片刻,而后勒马调头,利落转身,令道:“先撤。” 事已至此,再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何况太子在他们手里,将士们也不敢贸然攻城。 眼下西夷兵拿住太子,理应是要借此谋求退路的,只要大玥这方还留有余地,西夷兵就不会蠢到杀掉太子。 目前只有等回去从长计议。 后续的西陲军还需得大半日或者一两日的时间才能够抵达。江意的骑兵来得火速,把粮草军也落在了后面,故也没带安营扎寨的家伙。 平时在荒野里露宿个一两晚不是问题,但顾祯让他这边的京都军帮忙替西陲军安营扎寨。 此事惹得京都军中一些结党的将领十分不满。 江意一时没理会,召集自己的将领与京都军这边将领于帐中议事,并相互了解各自的详细情况。 这京都军的代理统帅梁将军以前是顾老将军部下,如今是谢玧的属臣,江意自是尊敬。 梁将军得知如今是江意统领西陲军,并且她已经承袭镇西侯的侯爵,成为新一任的镇西侯,感到十分诧异。 他心中甚至有些惊疑,不确定她一个年轻姑娘能不能撑住整个大局。 双方了解完彼此情况以后,各部将先行撤下,江意留下来与梁将军、顾祯商议后续。 江意手指在地形图上比划,道:“西夷现在镇守此城,如若挟太子往水上退,我方大可遣先行部队守住各渡口,但这样对他们来说风险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这么干。 “现在有太子在他们手上,知我方不敢轻举妄动,我想,西夷下一步就会向我方提出让出一条退路与他们。” 梁将军问:“那镇西侯以为,这条退路,我们是让还是不让?” 对一个小姑娘称侯爷,还真是不习惯。 江意道:“太子不能不顾,由不得我们不让。” 梁将军闻言,既暗暗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担心。 让他松口气的是西陲军对于太子做人质的态度。只要不放弃太子,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会放走西夷人,这样的后果也不是谁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梁将军道:“要知道,一旦让与退路给他们,要是让他们顺利地逃了回去,那就功亏一篑了。” 第825章 暂放下成见 江意抬眸从地形图看向梁将军,道:“从此刻到他们退至西陲边境,这期间必须将太子营救出来。否则一旦他们退回自己的地盘,太子殿下性命危矣。至于别的,放他们回去又如何,不管在谁的地盘上,只要最后把他们全灭了不就完了么。” 梁将军闻言不由心神一肃,再看这位年轻的女侯爷,面容上没有蓬勃的野心和嚣张,只有一种与之年龄不符的稳重和沉厉,颇有两分前镇西侯当年的气势。 西陲军尽在这女侯爷的手上统领着,梁将军只能指挥他的京都军,无法指挥她,但两军达成一致,能事半功倍。 梁将军不由想听听她的意见,道:“那镇西侯打算如何让?” 江意手指着一条路线给他,一直延伸至边陲,途中经过哪些城池都标画得清清楚楚,道:“西夷人中有人对我大玥的领土了如指掌。此路所经城池,常有商贸往来,比别处更繁华,无关隘险地,西夷兵沿途又都是靠抢夺来补充军需,所以他们会择这条路,边抢边退。别处满足不了他们那么庞大的军需。 “将此路让与他们,今夜便得着手准备。请梁将军派兵,连夜启程,先行到达这些城池,通知城中所有百姓立刻撤离。倘若他们途径的是一座座空城,无甚可抢,那必然难以维系。我方将士在后面紧跟,趁机营救太子。” 梁将军沉吟道:“那倘若,他们不是照你说的这样退呢?” 江意道:“梁将军这次遣数百上千人的队伍提前去部署,如果结果不是我说的那样,对这里的大局又能造成多大影响?” 梁将军一顿,倒被她一句反问住了。 诚然,派走一支几百千把人的队伍,对这里确实没什么影响。 梁将军见此女有胆有谋,暂且放下成见,道:“那就先照镇西侯说的去办。” 江意道:“此前听顾祯说太子传过数次军报于我,但我确一次都没有收到,未免消息走漏,请将军定遣信得过之人去办。” 如果西夷人知道了他们的安排,那就等于白白做部署了。 另者,她话中含义,这军中还可能有与西夷那边通气的奸细。 梁将军连夜调兵,其他武将见状无疑会问起。 梁将军只道是派人去接应后面的西陲军。 顾祯和江意在营帐里坐了一会儿。 两人寒暄,顾祯开口道:“你没事就好。”本有许多话想要问她,但是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 他知道,她原本是大家闺秀,走到今天这个样子,其中必经历了许多痛苦和磨难,没有什么比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眼前更好的了。 江意见他眼神里饱含关切,笑了笑道:“你放心,我很好。” 这个原来安慰他当大将军不一定非得要考取功名、到战场上去挣回来也是一样的姑娘,如今他听进了她的话上了战场,她竟也上了战场。 顾祯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顾祯低低道:“一切都会好的。” 江意道:“必然的。” 他又道:“今日太子执意交换百姓,也是我的过失,没能拦得住他。” 江意摇了摇头,道:“白天我又急又气,但不是针对你。” 顾祯道:“我知道。太子这一去,对战局有很大影响。” 江意道:“这不是你一个人所能阻止的事,太子看起来虽平易近人好说话,可实际上也很犟。现在想来,白天的时候别说我慢了一步,怕是就算赶上了,也还是同样的结果。 “太子不会眼看着那么多百姓无辜丧命的。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他进城前必定安排了你们,无需管他,到了时机只管攻城是不是?” 顾祯点了点头。 江意道:“可一国储君,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顾祯道:“自当拼尽全力,将太子救回。” 两人知彼此心意,相视一笑。 后顾祯又问她:“苏薄呢?” 江意言简意赅道:“他现在也在赶来的路上。” 第826章 见她生欢喜 且说谢玧带着一将领进城以后,即被西夷兵团团围住,挥舞着大刀,冲他疯狂叫嚣。 谢玧置身其中,挺直背脊,镇定如斯,丝毫不露怯态。 随之他被带去城里一处还算体面的寝居看守了起来。 等西夷首领和谋士下得城楼,先去会会这大玥太子。 隔空一看,西夷首领全然没想到,这大玥国的太子,竟是如此容貌俊雅、出尘清逸之人。 西夷首领对谋士道:“用他来制服大玥将士,我又没说要怎么对待他,只要留他性命就行了吧。” 谋士似知他想什么,道:“主君万万不可。这位太子贤名在外,又君子端方,倘若主君辱他,他必不受折辱而自行了断,到时我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西夷首领看向谋士,谋士又道:“不妨先以礼待之、稳其心志,等我们穿过了大玥边境以后,他再无用处了,则任由主君处置。” 西夷首领道:“那就把他身边那个将领给杀了。” 谋士道:“也不可。留其在侧,可制衡一二。” 于是谋士非但不拆开谢玧和那名武将,反而让两人住在了一起。 谢玧知道身边这武将是大将军刘斐的人,虽感念他这个时候还愿意跟自己一同进敌营来,但他想什么也不会跟着武将多说什么。 被软禁期间,谢玧沉着耐心,要么是闭目思索,要么是自己跟自己下棋。 谢玧得知西夷这边似乎有一位谋士,但那谋士不曾在他面前露过脸。西夷人也暂没怎么为难他,一日三餐虽简却并不寒碜,他需要一副棋,也有人给他送来。 果不其然,第二日西夷就向大玥这边提了要求,让他们撤军,放西夷兵从陆路穿过西陲边境,等归入到他们自己的领地,随即他们再将太子放还。 彼时江意和梁将军等人骑马带兵,立于城楼之下。 梁将军不由对江意刮目相看。 西夷兵接下来的动向,竟都被她给意料到了。 但她也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喊话道:“我怎知我太子殿下安好如初?且让他城楼上一见!” 这也不是难事,毕竟要让大玥那边看见他们的太子还活着,他们才会照办。 于是西夷首领亲提了谢玧上城楼,对江意狂笑道:“他昨天是什么样子,今天还是什么样子。我族人虽不羁,但也学了点你们中原的礼数。你要是不信,就进城来,我让你看个清楚明白!” 谢玧这才发现,那城楼外骑坐在战马上的女子,竟然是江意。 他很欣喜,终于能够看见她,虽说不合时宜,但是知道她没事,他就放心了啊。 但他丝毫没把这种欣喜流露于面上,两人遥遥相望,虽看不很清对方的脸,但基本能确定就是彼此。 江意不放心他的状况,扬声对他喊道:“太子殿下可安好?” 谢玧心中百感交集,心绪剧烈起伏,但他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应道:“我很好。” 是谢玧的声音。江意这才稍稍放心。 此前,谢玧进敌营,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他既要救那么多百姓,又不能因为他一人而影响到整个大军。所以最后他能不能活着回去,他都不抱期望。就算最后死去,他也问心无愧。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剩下的就交给天命。 可是就在看见江意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力气,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无法抑制地雀跃起来,非常想从这里全身而退。 江意不会放弃他,顾祯也不会放弃他,还有他的属臣、他的战士们都不会放弃他,如果是这样,他有什么理由放弃? 必须得活着离开这里。 第827章 剧烈的分歧 后面的西陲军已经陆续抵达,在西夷提出要他们让出一条路给西夷兵撤退后,军中发生剧烈的分歧。 京都军除了梁将军和太子的少数部下,其余的将领及监军都强烈反对退军给西夷人让路。 他们反对梁将军和江意定下的策略,并对江意一个女人带领西陲军十分反感。 之前这种反感只是憋在心里,可因这一导火索,直接毫无保留地流露于面上。 将领愤慨不已地对梁将军道:“她才来多久,你一个舞刀弄枪的,现在居然要听从于一个玩绣花针的!我大玥的将士们,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女人来做主!我们是来杀敌的,不是来跟敌人过家家的!” 梁将军道:“太子殿下尚在他们手上,你要清楚,如若此时进攻,太子绝无生还可能!” 将领道:“太子殿下临走前下令,让我等全力攻城,你莫不是都当耳边风了!” 梁将军不禁怒道:“平时太子殿下下的军令,尔等就诸多意见,现在倒想起来要遵太子之令了?!” 将领道:“我不能拿我这么多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梁将军吼道:“那你就能拿太子殿下的性命开玩笑?!太子一心为民,尔却不顾太子安危,趁机置太子于险境,居心何在!即便他日得胜回朝,你又如何向上交代!” 那将领颇为理直气壮,道:“你莫要危言耸听,什么叫我不顾太子安危!是太子不顾他自己安危,执意要去当人质!他去交换百姓的时候,我等没劝没拦吗? “但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成千上万的将士们战死沙场,又当如何?将士们披荆斩棘,不能止步于此,还任由敌人逍遥!倘若今日我们让了,使得那些西夷兵一路往西逃窜,所经城池又会有多少人遭殃!只怕还会有更多的百姓丧命! “我等为太子的遭遇感到万分悲痛,可无论如何也得挥泪直上,这才不负皇上期望,不负太子嘱托,更不负我大玥百姓的信任!” 梁将军气得胸口起伏,道:“那你的意思是,全力攻城,不管太子了?” 将领缓了缓,虽没直言,但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能退,可再寻机会看看能不能救出太子。” 江意一直静立于沙盘前,时不时抬手调动沙盘上的小旗子,听他们吵,没说话。 帐中众将领,也都分成两派,等待个争执的结果。 江意这边的将领齐齐站在她身后,并不参与争执,一律置身事外。 见双方争执到了凝固点,江意方才抬头,看了一眼那将领,淡淡开口道:“既如此,那你留下来好了。” 梁将军不由转头看向江意,那言辞凿凿的将领也是一顿。 江意道:“我与梁将军意见达成一致,为顾全太子殿下安危,明日我西陲军会退兵,梁将军退兵否?” 梁将军道:“自是要退。” 江意点点头,道:“太子殿下生死乃国统大事,即便身在敌营,我等也不敢擅自做主,更担不起那等罪责。既然这位将军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得顾兄弟们的安危,太子殿下都不顾了,那你就留下来攻城吧。等此战回京以后,将军再向皇上和太上皇请罪。” 那将领一下子被噎住,气得慌,却一时答不上话来。 真要是把他和他的士兵单独留下来,其他人都撤了,别说等回京以后请罪了,他立马就能被西夷兵给灭掉。 要是大军一齐攻城的话,即便最后太子死于战乱,一是有太子临去前下的军令攻城,二是他并非三军主帅,到时候即便有罪责,主要罪责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但是现在这女人,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第828章 不影响大局 江意又道:“明日答复西夷,我军后撤,但个别不听从命令者,不影响大局。” 说罢,江意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那将领怒不可遏,看着她的背影张口即来:“一个女人不好好待在家里绣花,到这里来指手画脚什么!西陲军是没人了吗,这么多大好男儿,竟由你一介女流做主!” 江意将将走到营帐门口,闻言足下顿了顿,停下。 她抬头看了一眼帐外浓重的夜色,不置可否。 那将领见戳到她痛处,不由愈加来劲,冷笑道:“也是,当老子的不行了,当儿子的死了,也就剩下你这中看不中用的女的!我看你老子这回捅了个大窟窿,见自己收拾不了了,所以当起了缩头乌龟,弄下这么个烂摊子和一堆麻烦让我们来给他擦屁股!” 江意还没反应,她身边的将领们气得不行,正有人带头准备拔刀,江意转身就按住刀柄给送了回去。 今日要是将领们兵戎相见了,军心何稳?而且事后还会让人大做文章。 江意看向那挑衅的将领,又抬脚一步步朝他走回去。 那将领看她是女人,丝毫不惧,啐道:“他娘的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沾了点你老子的光!你有什么能耐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这西陲军真要是让你一个女人来带,怕是迟早得走向灭亡!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该早早回家去嫁人生孩子!” 说罢,江意已站在他面前,不喜不怒,一脸平静。 将领说着又冷笑起来,道:“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就是因为你这娘儿们嫁人,你老子连防守都忘了,敌人打过来,你们才跟一窝老鼠似的乱……” 这次话没说完,江意忽然抬起脚,猛地往这将领的腹部狠狠踹了过去。 她人虽不如这将领高大,但力气却不小。将领猝不及防,直接被她一脚给踹倒,一屁股跌在地上,翻了个转儿,撞到营帐边缘,把帐布都重重扯晃了一下。 西陲军的将领们见状,顿觉神清气爽。 江意走到那将领面前,蹲下,他正要起身反抗,被她一块令牌倏而压至眼前,一时动弹不得。 那是太陈宫太上皇之令。见令如见太上皇。 一时众将全都跪了下去。 江意盯着他,缓声道:“太子要是丧命在敌营,我第一个拿你血祭。听懂了吗?” 将领一时不吭声了。 江意站起身来,又道:“梁将军,往后再有此等以下犯上、胆大妄为者,一律以军令论处。” 梁将军应下。 江意转身离开,若无其事道:“你说得再不济,我这个女人,也是现在的镇西侯。你又算什么玩意儿?” 那将领不敢轻举妄动,嘴上不服道:“我大玥从来没有女人当侯爷的先例!” 江意走了几步,身形一定,回头看他道:“你还想做大玥的主?” 那将领再不敢吭声。 一是她有太上皇令,现在当场就可以斩杀了他;二是她问得云淡风轻,可这个问题他不能回答。 一时与他同一立场的将领和监军们也都不再发表反对意见,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意走出营帐去了。 梁将军也目送着江意离去。 原本太子殿下去了敌营以后,以他一人之力,难以让军中这么多立场统一,代表不同的党派有不同的利益纷争,他无法让每个人都心服口服。 现在好了,来了一位镇西女侯,持太上皇令,让这一众人等不得不服帖。 江意一出营帐,想起来谢玧身边的那队亲兵,即问顾祯:“太子身边的是些什么人?大内侍卫?” 白天她只见过一遭,个个模样看起来平平无奇,很不引人注目。平时也安分守己,但就是他们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第829章 不担心才怪 顾祯道:“可能是。是太上皇亲自挑选给太子殿下的。” 江意眯了眯眼,恍然道:“我明白了。他们人呢?” 顾祯道:“眼下尚在太子营里。” 这拨人白日伪装成太子亲兵,现在太子去了敌营,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因而等夜深人静之时,便会行动。 这一个个脱下了士兵服,那便是一等一的杀手。 他们潜进城去营救太子,兴许有几分胜算。 只不过正要出发时,不料江意深夜到了太子营,就她和她身边的来羡两个。 太子营里没点灯,里面一片昏黑。 江意甫一拂帐进去,立马就有把长剑横在了她的脖前。 她抬眼看着帐中一道道黑影,不慌不忙,道:“上次船上一别,诸位别来无恙。” 帐中对峙片刻,对方才压着声音道:“你想怎么?” 江意道:“不怎么,你们去营救太子,我万分赞成。想必你们白天也已经下过功夫了,了解了对方城里的布局,以及太子大概被关押在什么地方。” 黑影道:“城中最主要的地方无非就是城守府衙和府邸,我等自会一一排查。” 江意道:“建议你们不如先摸清楚西夷首领所居住的地方,再以此为中心进行排查。把太子关押在任何地方,都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来得稳妥,所以太子所在地必定离他不远。如能顺便杀了西夷首领,一举两得。” 黑影道:“谢江小姐的建议。” 黑影收了长剑,一行人脚下游风般从江意身侧经过。 江意在身后又道:“上次你们试图想趁机除掉苏薄,这事过去了,而今双方目的一致,应暂停干戈。倘若半路遇到了,都是为救太子,相互协作对你们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对吗?” 为首的黑影顿了顿,转身看着她,道:“江小姐是怕我等再对他不利?”他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江意,“以他目前的状况,你觉得他打不过我们?” 江意神色无半分波澜,道:“是提醒你们。”她目色寸寸森寒了下来,低低道,“他若有半分差池,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奉劝诸位,别因小失大。在救太子这件事上还忙着排除异己的话,我上报太上皇,太上皇能饶得了你们吗?再者,武力我是斗不过你们,但既然现在当了太子的亲兵,犯了军令,军威还是弄得死你们。” 最终,这些黑影转瞬消失在浓浓夜色中,去影无踪。 江意和来羡走出太子营,深吁了一口气。 苏薄迟迟没现身,此前江意又传了消息给他说了太子的事,她就是担心。以她对苏薄的了解,必定潜伏,等待时机进敌营搭救。 现在这伙人也要去,双方极有可能会碰上。苏薄伤势未愈,真要打起来,结果可能会和上次一样。 来羡道:“你觉得他们还会对苏薄下手吗?” 江意想了想,摇头道:“只要苏薄别让他们知道他已负伤,可能性不大。” 因为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在不知道苏薄身上有伤的情况下,这些杀手明知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他,当然是救太子要紧。 等救到了太子,有太子在中间,就更加不会允许他们对苏薄动手。但也不排除他们在营救过程中,想借西夷兵的手来除掉苏薄。 所以她才不得不来敲打一下。 但即便如此,她也一刻都不能放下心。 就算这些杀手不对付他,可敌营里还有那么多的西夷兵。以苏薄的情况,不管怎么,真若出手营救的话,都会十分凶险。 来羡道:“他不做莽撞的事,要是他们这组织齐心协力的话,胜算更大些。小意儿你不要担心。” 江意转头往别处走,低低道:“我不担心才怪。” 第830章 苏大人快走 事实上,江意何其了解苏薄,还当真被她给猜中了。 苏薄一直没现身,从江上靠岸以后,确实潜近了西夷人据守的城池。 到了夜深之时,他带着素衣和一干亲兵,悄然翻进城中,搜寻太子下落。 苏薄目标明确,想法与江意不谋而合,进城之后,只要确认西夷首领在哪个地方,太子应该就在附近。 但是他没料到,另一拨人同样也在搜寻太子下落。 结果两队人狭路相逢。 即便戴着蒙面巾,可到底一起共事多年,暗夜之中光一个眼神就能识破对方身份。 苏薄和对方领队暂还没有所动作,但各自的人手却已剑拔弩张了起来。 只对峙了短短片刻,苏薄道:“打算在这里决胜负?” 对方道:“没想到真在这里碰见你。我还不至于为了一己之私误了大事。”说着他打了个手势,命身后成员把剑收好。 要是最后太子殒命,这场持续了这么多年的角逐里,谁都落不着好。 遂,双方立刻调整计划,这些人都是高手,相互配合起来胜算只会更大。他们找到西夷首领所在地,兵分两路先后摸进去。 他们借着夜色掩护,身形鬼魅、神出鬼没,在查探到太子被看押的地方后,便陆续潜入接洽。 谢玧所住的院子东西都是回廊,廊下布有西夷兵看守,基本上每五步置一个西夷兵。 这些杀手几乎同一时间,突然从回廊的屋檐外倒翻进来,在极短的时间里,把这几排西夷兵全部解决。 解决完以后,又非常迅速地把西夷兵的尸体拖去了隐蔽处。 谢玧房中尚亮着灯,那陪同的武将已睡得熟,还打起了酣;谢玧无法入眠,但他竟也丁点动静都没听见。 直到苏薄和他的亲兵领队同时出现,谢玧才知他们来救自己了。 谢玧当即毫不犹豫地跟他们走,那原本熟睡的武将这时也醒来跟他们一起走。 这地方重兵重重,还时不时有士兵队伍交叉巡逻。 一群人离开目标太显眼,苏薄让领队带着谢玧和武将先行离开,他则带人去干别的。 既然来了,如果能在营救太子的同时,还能击杀西夷首领的话,那便是双倍的收获。 除了西夷首领的人头,他还想弄清楚,一直以来,究竟是何人在给西夷人出谋划策。 于是人手又分散开来,也正是这时,数支西夷兵队伍正从这边来。 那谋士也走在后面。 他本也是个极其谨慎之人,想到大玥兵营那边暂未给答复,但不排除万一他们险中求胜派人潜入营救呢,在他们答应退兵之前,大玥太子不能有任何闪失,于是谋士临时又加派了几支士兵队伍过来加强防守。 结果西夷兵一走上回廊,发现两面回廊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 谋士一看不对,立刻让所有人警戒。 此时谢玧和那武将与谢玧的亲兵们待在一起,苏薄和他的人隐蔽在对面的夹角阴暗处。 随着西夷兵越走越近,还没等到绝佳的偷袭之机,怎料与谢玧一起的那武将突然急声大喝道:“苏大人快走!” 他这一喊,打破静夜。 苏薄他们原本处于主动,他听见谋士的声音,说不定可以一举拿住,可这一打草惊蛇,他们瞬时陷于被动不得不立马出手,于廊下杀成一片。 那谋士刚走上一段回廊,见此情形,第一时间隐蔽起来,并令道:“立刻抓住他们!” 不光是苏薄他们,还有那武将发出声音的那一头,众多西夷兵当即分成两拨,往各自两头围了上去。 不仅如此,谋士先前一路过来时就已设下了重兵埋伏,谋士也没想到,他前脚才设,后脚竟然就派上了用场。 这一呼百应,外围重兵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包围了上来。 谋士听那将领方才叫“苏大人”,心里快速转了一遭,朝苏薄那边急声喝道:“他是苏薄,今日万不能放他离去!” 第831章 值得人尊敬 谢玧这边,亲兵武功高强、势如破竹,尽管拥上来的西夷兵众多,可凭他们的能力,若要杀出条血路来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暂时不用担心谢玧,西夷兵都小心地避开了他,只攻击他们这些亲兵。 谢玧见苏薄那边情况不妙,而自己的亲兵们也被团团围攻,很快还会有更多的西夷兵来,一旦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后面只会越来越艰难。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累赘的话,他们应该可以尽快杀出重围。 谢玧当机立断道:“你们不要管我了,去协助苏薄,你们一同先撤!” 亲兵们奋力往前杀,好不容易杀出这一拨围攻,在下一拨围攻逼上来之前,亲兵顾不上苏薄那边,立刻带着谢玧就走,领队道:“属下等必安全护送殿下出城!” 然,谢玧眼看着苏薄和他的人被满廊的士兵给堵死了去路,咬了咬牙,厉声道:“本宫让尔等去掩护都司苏大人离开!本宫在此暂时无虞!还不快去!” 形势所逼,在这些杀手眼中,永远是任务更重要。 如果他们不计代价,这时抓紧时间拼死护送谢玧杀出去,确有一线生机。 但是谢玧放弃了,他不肯跟他们走。 谢玧从不在人前有架子,唯有在他极度认真、郑重或者愤怒的情况的下,他才会自称是“本宫”。 即便身处厮杀中,他气势凛然,尊华无双,再命亲兵道:“此乃本宫之令,今夜我大玥若损此良将,待事后,本宫定斩不饶!” 最终,亲兵们不得不调头回去帮忙,从后方杀进去,助苏薄突围。 这行人没了谢玧拖累,确实身形极其灵活。 谢玧被西夷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他并不反抗,只是看着苏薄他们杀出重围,攀上屋檐,翻身就跃上了屋顶,而后飞快地在夜色中往外掠。 谋士见状,又让各处西夷兵马上全速追击。 谋士一面命一部分西夷兵留守此地,一面命人去告知西夷首领,让他多作警戒。 这里厮杀过后,满廊的尸体和鲜血,徒留满目凉寂。 谋士看着被围起来的谢玧,徐徐朝他走来,作了一揖,道:“太子殿下气量如山海,让某人佩服。” 这也是谢玧第一次得以正式见到这位谋士。 他着中原的服饰,一张平凡的脸,谢玧此前虽从没见过他,但是可以肯定他不是西夷人。 这谋士也渐渐见识和了解到,这大玥太子不仅思虑周全,仁心仁德,还心胸宽广可纳山河百川,是一位值得任何人尊敬的太子。 他也意识到,大玥有这样一位人物在,将来于他故国,一定不是件好事。 谢玧周遭都是尸血,他立于其中,却面不改色,看着那谋士道:“阁下又怎知我不是为私心呢。” 谋士笑了一笑,对谢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玧便又回了房。 他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只是那动静越来越远,到最后他也听得模糊。 他想,只要他们从这里脱身了,以他们的本事,离开此城应该不是问题吧。 随后谢玧在窗边摆上棋盘,独自下棋,静心。 他自认为不是大爱无私之人,谁说他没有私心呢。 如果当真不顾一切地走了,任苏薄被重兵围攻于此最终没能出城的话,不光光是大玥折损良将。 大玥折损良将可惜,还有阿意她,得多难过啊。 他怎么能让她喜欢的人、她的夫君为了救自己出去,而最终死在这里呢。 谢玧做不出那样的决断,所以他选择自己留下。但他也没有放弃希望,这次不成,定还有下次机会。 城里的各路西夷兵正围追堵截。 一行人迅速分散开,同时也分散了西夷的兵力。 怎想城里正追击得沸沸扬扬时,城门外却又出了状况。 城外大军云集,火光冲天,把城门围了起来。 第832章 自毫发无损 西夷首领和谋士顾不上再追击那些人了,连忙调兵应对。并且再不敢松懈大意,又押着谢玧登上城楼去。 万一大玥军以为他们的人已经把太子给救走了,所以就再无顾忌地大肆进攻城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登上城楼一看,只见城外将士齐立,江意和梁将军策马立于兵首,旁边架着两架投石器,还有几桶火油。 江意拿着一支火把,往火油桶里蘸了蘸,一点即燃。 谢玧看着城楼外火光下的女子,不由微微含笑,淡然自若。 谋士神色凛然道:“她是要让我们明白,只要她一声令下,今晚就能把整座城烧成灰烬。” 西夷首领道:“她不敢。太子不是还在我们手上。” 谋士一直隐隐担心的是,要是把他们逼急了,不顾太子生死,照样大举攻城的话,那这么多心思不就白费了。 因为他知道,这大玥军中不乏有人恨不得太子立马就死在这西夷兵手上的。 一时间,他也猜不透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大军城外对峙,一直没下令攻城,但也没撤退,就只是在暗夜中等待。 这一来,城中的西夷兵就不得不全副注意力都用来应付对方随时可能攻城上面。 谋士本想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除掉苏薄,可现在看这样子是不可能了。后来他大概也猜到了江意的用意。 他想,恐怕只要城中追击苏薄那行人的动静继续,可能她就真会投两个火球进城玩玩了。 故谋士试着与城外对话,道:“今夜有人闯城,妄图劫走贵国太子殿下,但他们似乎失手了。” 江意问:“他们人呢?” 谋士道:“其中有一位我猜得不错的话,还是西陲的都司大人。实不相瞒,我方大肆追捕,但暂无下落,又遇到贵军来势汹汹,所以一时难以兼顾。” 江意没再答话。 梁将军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意道:“等。” 她真的猜中了,苏薄还真的潜进城去救太子了。 此次连夜率军来,倘若他们救太子成功,今夜便顺势攻城;倘若他们失手了,那大军就在城门外守着,西夷兵不得不全军戒备应付城外,如此便给他们争取脱身之机。 早前西陲军还没与京都军会和之际,谋士就一心想破掉京都军谋出一条出路。可没想到刚拿住大玥太子,西陲军就抵达了。 谋士也知,这西陲军可难搞多了。 虽说西夷这边挟大玥太子在手,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真不能杀了去。否则就是自掘坟墓。 因而眼下谋士明知她的目的如此,却不得不就范。 那些个营救太子的人,今晚是不能再追了。 那些人当然不可能从这边防守最强的城门突破,而是趁着西夷兵都聚集在这边,他们会从兵力最薄弱的地方脱身出城,而后再从城外绕到这边来。 随着时间一点点耗去,终于,江意率先看见谢玧的亲兵们在浓浓夜色里现出了身影,正快速掠近。 她侧头,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城外侧面的那片旷野。 亲兵的后面,还跟着黑影,随着距离拉近,她认了出来,是素衣,还有苏薄的亲兵。 她也终于看见,素衣后面的那个男人,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即便只是一抹身影,她也知道是他。 来羡也适时道:“他回来了。” 江意转回头,看向城楼上的谢玧,对西夷道:“今夜前来,是为今日白天你们所提的要求做一个答应。我大玥太子尊贵无双,乃国之储君,出不得任何闪失,只要你们能保证不伤他毫发,我军可以后撤。” 谋士道:“只要贵军愿后撤,允我等西行,贵国太子自毫发无损。” 最后江意下令撤军。 将士们又井然有序地回撤。 江意勒了勒缰绳,调头面向苏薄回来的方向,静静等待。 待他走近,火光下两人四目相对,江意还什么都没说,便先闻到了他身上的一股血气。 第833章 始终不说好歹 彼时谢玧在城楼上远远见得两人聚首这一幕,他想,苏薄活着回去了,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谋士洞若观火,看了看谢玧,道:“这便是太子殿下所谓的私心?” 谢玧没答,被西夷兵押着转身离开了城楼。 谋士尾随其后,叹道:“殿下的这份私心,不也是为别人着想么。” 江意特地留了匹马给苏薄,两人没空多叙,苏薄翻身上马,便与她一同离去。 回到营帐,西陲军这边的将士们都颇为士气鼓舞。虽说今晚只是到城外去守了守,并没有交战,但能守到都司大人顺利回营,将士们还是十分高兴。 京都军这边的将领起初不明缘由,只觉西陲军这样去耍威风又无功而返实在没意思,一些将领十分不屑地冷嘲热讽:“女人惯会这样搞些花把式,结果能有什么用?呵,还不是去耀武扬威两下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江意与苏薄回来,恰好在后面听到了这话。 苏薄一袭黑衣,身上携着仿佛刚从修罗场回来一样的气息,清冷,但又充满了嗜杀的味道。 他开口道:“花把式?” 那说话的将领回头一看,万没想到是苏薄,一时神色变了变,皆不吭声了。 苏薄回了西陲军中后,京都军的这些个意见大的将领,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下。 江意领着苏薄暂回她的营帐,装扮成士兵模样的绿苔立即去打水。 江意在门口对素衣他们道:“都去洗洗,有伤的处理一下伤。” 素衣等人见帐外有江意的亲兵守着,便放心地暂且去清理一下。 彼时苏薄坐在椅上,江意过来,低着头一句话没说,径直伸手解了他腰带。 多日不见,苏薄眼神一直盯着她。 今晚她配合得很好,若非她带着人围在城外,他们这行人不一定这么容易全身而退。 江意解开他的衣袍,露出胸膛,只见包扎的绷带一片血红。 她动作顿了顿,随即手上很轻地开始解他的绷带,并吩咐绿苔道:“去军医那里拿伤药来,之前用的那种,军医自是知道。” 绿苔转头就匆忙去了。 苏薄低低道:“不碍事,多半是别人的血。” 江意始终不说好歹。 苏薄自顾自打开话头,又道:“你怎知我在城里?” 江意一直不说话,也不抬眼看他,苏薄就知她是在生闷气,自己一个人说话也没意思,索性就把她按在桌边俯头吻了去。 她抿着唇,他一接触到她的甜软,就如狼似虎一般,舌尖硬是撬开她齿关,强横又霸道地需索,辗转不休地品尝。 江意都快喘不过气来,感觉这男人真像头急需进食的狼啊,像要将她吞了似的。她实在气不过,不轻不重地往他唇上咬了一口。 结果他也不肯停。 绿苔拿了药进来,抬头冷不防看见两人正在桌边纠缠,忙又垂头退了下去。 江意被他欺得没法,身子后仰,双手不得不反手往后撑着桌脚旁的地面。他双臂拢上来,手掌覆上她的双手,修长的手指硬是从她指缝间穿过,紧紧扣着她的。 厮磨许久,苏薄才舍得放开她,但见她唇色十分娇嫩柔艳,双眸水水润润,她尽量调整着呼吸,可还是显得有一丝凌乱的颤音。 苏薄看着她的眼神不由愈加泛着深沉。 江意没好气咬牙道:“你在流血,再乱来,我可真生气了。” 她看起来强硬,可他方才这一吻,却吻得她身子骨阵阵发软。 但她不能示弱表现出来,否则这男人还会更加来劲。 苏薄舔了舔唇角,一副好不容易吃着了肉味但很可惜不能多吃两口的样子,感到很不满足,道:“你刚刚咬我?” 他这副形容神态,大抵也就只有她能看见了,与人前冷冷淡淡、说一不二的作风大不相同。 江意道:“我不咬你,难道去咬别人?” 苏薄道:“只要你不生气,可以再给你咬,随你咬几下。” 第834章 尽全力配合 江意面上气急,但不知不觉悄然红了耳根,她凶巴巴道:“你再乱来,我就不管了,让别人来给你疗伤。” 苏薄看了看她的耳朵,没点破,但也老实了下来。 江意一边低着眼帘继续解绷带,一边道:“你若收到消息往我这里赶,最迟昨晚就该到了。但你没回营。” 她又道:“如若是你决定了要那么做,得先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准备,昨晚可能来不及。而且西夷已经提了要求,要我们撤军,我尽可能地拖延了一日,所以时不我待,你要动手只能今晚动手。” 这些他们事先根本没有机会商量。 但是她了解他,知道他会做什么,既无法拦他,只有尽最大努力配合他。 她知道他有伤,一刻都放心不下。她骑马在城门外等候的时候,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她自己知道,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着。 直到亲眼看见他回来,她方才听见自己暗暗松气的声音,和突然狂乱的心跳声。 苏薄道:“今夜原打算先进城查探清楚,我人手不够,贸然劫人顺利出城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视情况而定,如果今夜救不成,便只潜伏城中等待时机。但不料其他人也到了,只有临时改变计划。” 说话间,江意已将他胸膛的绷带全部拆开。诚然,绷带上的血有一部分是他的,一部分是别人的。 从琼城到这里的这些天,苏薄走水路,不怎么耗身体,加上他本身复原能力惊人,伤势养得还算不错。 但今晚动作太大,难免还有些没愈合的,又给撕扯开了,所以重新沁出了血。 江意拿巾子蘸了水,仔细轻柔地帮他清理伤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了下来,问:“今晚可有见到太子殿下?” 苏薄道:“见到了。他无恙。” 只是,他承了太子一个情。 他没与江意说,当时如若其他人带着谢玧奋力冲出去,还有可能逃脱,但是谢玧却让其他人来掩护了自己。 不与她说,是不想让她来承这份情。他欠下的自是他来还,绝不让她还对除了自己以外的别的男人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她又问:“那些人,可有对你刀剑相向?” 苏薄看着她道:“事前没有时间,事后没有机会。” 因为事后她来了。她的大军不仅震慑了西夷兵,也震慑了那些刃的成员。 他们应该知道苏薄于她而言的重要性,两人的感情在西陲不是秘密。倘若这个时候再想着排除异己对苏薄下手,苏薄死在城中,她要是不顾太子安危也要疯狂报复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没人知道她到底会不会那样干。 但是她自己知道,如果苏薄当真再也回不来了,她会的。 她会灭掉城中的每一个人。 所谓大局为重,或许不是她这个样子的。或许她应该挥泪忍痛,也要继续肩负起身上的责任,才称得上是个有大局观的人。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如今所有勇气和力气来源的支柱。 她本身,一路走到今天,最初所坚守着的信念,就是要保护身边重要的人啊。最初,也是因为身边的这些人,让她看清了这个糟糕的世界,才让她萌生想法想要去保护那些水深火热的弱小无辜的人们。 如若最后,她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的话,谈何去保护别人? 但她不会再像在琼城时的那样,对他口口声声地说着她会担惊受怕了。 因为他们各自都有各自要去完成的事。尽管知道前路凶险,也必须得去搏一搏。 她所能做的,唯有在他身涉险境的时候,尽全力免去他的后顾之忧;然后在他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等他一起回来。 第835章 无法有半分轻视 江意拭去他身上血迹以后,给他上药包扎。胸膛上包扎好以后,又移到他身后去,看一看背心的那道伤。 那道伤要好些,没有裂开,愈合得也不错。 江意还是给他上了药,只不过结了黑色的痂,就没给他紧密地包扎起来了,只是贴了药帖。 江意换了盆水来,道:“剩下的你自己擦洗身体。” 苏薄道:“我自己擦,容易扯到伤口。” 江意看他一眼,道:“杀人的时候你没怕扯到伤口,现在让你自己擦擦你自己,你却怕扯到伤口?” 苏薄对此很有理由,道:“杀人没法让别人替手,我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来杀我。擦身体却是可以,我不擦你还可以擦。” 江意把巾子在水里拧了拧,看了看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一把就将巾子掀他脸上了。 她没客气,倾身过来捂着巾子在他脸上揉搓了一把。 苏薄似笑了一下,低低道:“轻点,皮都要给你搓掉了。” 她本身力道也不重,但看见他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时,还是下意识地轻柔下来,仿佛生怕将那一缕淡淡的笑意给拭去了一般,嘴上道:“你脸皮这么厚,轻易搓得掉吗?” 江意说着,手里的动作放缓,轻细地擦拭他的额头,抚过双眉,拭过鼻梁,缓缓露出他双眼。 她温柔往下,替他擦过整张脸,拂去眉间风尘。 随后她又汲水给他擦拭上半身,避开他身上的绷带,一回生二回熟,她已擦拭得游刃有余。 擦完上半身,她照例把巾子递给他自己擦下半身,起身去给他拿换洗的衣物。 之前苏薄走水路带了一身换洗的衣物,只不过落在后面了,船上的数十士兵没他这个速度,当然还没赶上来。 不过江意这里也存放了他的一身衣物,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情况。 她道:“等收拾妥当了,一会儿出去见见部将们。” 他自己动作也快,江意把衣裳递给他,抬脚走出营帐,在帐外刚站定片刻,随后他便掀帐走了出来。 梁将军等太子属臣正在议事帐中等候。 苏薄和江意一起过去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随后几人议了军务。 目前一切都照之前议定的计划行事,梁将军也跟苏薄详细说了,苏薄点头,并无异议,而后又议起明日退军之事。 梁将军对江意的态度由起初的不确定到后来的刮目相看,再到现在的信赖,虽说仅一两天的时间,但她未雨绸缪,制定战略无所差错,今夜又与西夷兵对峙才换回了进城营救的包括苏薄在内的一拨人,胆量和谋略以及雷厉风行的做派着实令人佩服。 她虽年轻,但这一两天下来便让梁将军对这位新任的女侯爷无法有半分轻视。 现在再加上西陲都司回营,梁将军吃了一粒定心丸。 梁将军对苏薄早年便有所接触。 那时梁将军还是顾老将军麾下的副将,亲眼见过苏薄由顾老和镇西侯他们带着一起上阵杀敌过;这些年苏薄辗转各方边境,虽少有与朝臣往来,但他的行事作风也令人服气。 等从议事帐出来,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天亮。 外面还守着一众西陲军的将领们,皆十分高兴都司回营。大家相互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去休整,应付明天的事。 苏薄的营帐是临时搭的,就与江意的挨着。 两人在琼城时虽然同帐过,但那也是苏薄受伤昏迷,江意才寸步不离地守着。只不过在西陲军将士们看来,就是另一番感觉了。 但这也没什么,因为在西陲将士们眼里,他二人早就是夫妻了。 眼下到了这里,有京都军在,两人自然是分帐而寝。 江意进帐前,看了看苏薄,知他连日奔波定是疲惫,轻声道:“早点休息。” 第836章 兵马已点好 没剩多少可以睡觉的时间了,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江意说罢便先转身进帐了。 绿苔在帐中备好了温水,江意进来解了衣衫擦洗一番,就更衣睡觉了。 冬夜萧寂,营火飘飘晃晃地燃着,驱散了一部分夜里的寒冷。 江意侧身躺卧着,头枕着枕头,明明夜已深,入睡前她竟十分清醒。想着,不知他可睡着了。 明明才分开,她竟想他了。 江意闭上眼,摒除杂念,强迫自己快速入睡。 她也确睡着了,但警惕性更胜以往,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隐隐感觉床边有异,身体本能反应当即就睁开了双眼。 床边立着一道高大的黑影,江意手已然摸到枕下匕首,下一瞬就径直挥抹出去。 她动作极快,但下一瞬还是被一只手给接住了,握着她的手腕,掌心温暖,手指有力。 他低低道:“比以前倒是利索了。” 江意听那声音,再定睛一看,不由吁了一口气。 方才基本都是她自我保护的本能,身体动作比意识更快一步。 因为她潜意识里绷着一根弦,在看见这黑影之际,来不及辨认,只一瞬确定不是绿苔的身形;这京都军中有不少暗怀鬼胎的,所以由不得她迟疑,必须先下手为强。 那一瞬她甚至忘了,苏薄已经回营了。 此刻在她床前的,正是苏薄。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后,方才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她揉了揉额头,把匕首收回鞘中,声音有些惺忪沙哑道:“你不好好睡觉,大半夜的出来晃什么?” 苏薄没答她,而是径直倾身压下来,把她压在了榻上。 江意愣了一愣,便被他堵住了唇,于暗夜里有些疯狂地吻她。 她脑中空白了一瞬,双手连忙抵着他胸膛推拒他。 这家伙疯了不成,绿苔和来羡还在她营帐里呢。他也不避讳一下,这般直接? 就算绿苔没醒,可来羡它整日整夜都不用睡觉的,可精神着呢! 但事实上,绿苔也醒了。 她利索地套上士兵兵甲,就领着来羡出去了。在兵营里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学会在最短的时间里穿上衣服然后出营帐去做事。 来羡边往外踱着狗步边传音道:“唉哟,虽说小别胜新婚吧,但这也太狼了些。虐狗是要遭到社会谴责的。” 江意脸热,使劲瞪苏薄。 可苏薄压根不接收,帐中就只剩下他二人,他更激烈了些。 江意极力调整着呼吸,可浑浑噩噩,还是错漏了几声。 她无法自抑地沉溺了,原本推着他肩膀的手,一丝丝失了力道,手指蜷曲收拢着,捻紧他的衣。 她仰着下巴,时而回应,喉间漫开极轻细的低喃。 后她抬起手臂,搂住了他的头,与他唇齿厮磨,极尽缠绵。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得起身了,苏薄在她床上躺了下来,将她捞入怀中,没多闹她,在她耳畔道:“我想抱着你睡。” 江意埋头在他怀中,起伏喘息着,他的衣襟能很好地消去自己凌乱的呼吸声。 她这一个时辰睡得极安沉。 一个时辰后,外面天色犹还昏黑,营中已在调兵。 江意和苏薄如实醒来,帐中也没点灯,她站在苏薄身前,略踮了踮脚,替他抚平肩上折痕,理好衣襟,轻道:“你可以歇几日的。” 苏薄道:“等事后,有的是时间歇。” 江意道:“也罢,劝你也白劝,但你必须得当心。” 苏薄:“嗯。” 这时顾祯已在帐外等候,见得苏薄同江意一起出来,颇不自在地咳了咳。 江意若无其事地与顾祯道:“我只是叮嘱他两句,没别的。” 顾祯道:“我又没问,意意不必急着解释。” 江意:“……” 顾祯又对苏薄道:“兵马已点好,随时可出发。” 苏薄便动身和顾祯在天亮前一道离营了去。 第837章 谁指使你的 西夷这边,谢玧当晚下得城楼后,谋士带着西夷兵亲自把他送回到之前看押的地方。 两边的回廊上的尸体已经搬走了,但地上铺着的浓稠的血污还在。 反正第二天也会行军离开此城,也就懒得清理了。 谢玧回了屋子,灯火一照,原本整洁的衣和鞋上都是血迹。 谋士对谢玧还算客气有礼,道:“太子殿下先将就一晚,明日我们便启程离开这里。” 回廊下的重兵已经重新备置妥当。 谋士转身要走,谢玧忽开口问:“先生是中原哪里人?” 谋士应道:“无名小卒罢了,不值殿下一提。” 谢玧问:“是大玥人还是东郢人?” 谋士回身一揖,也没作答,径直走了出去。 自太子进了这城当人质以后,如无必要,这谋士原本是避免在他面前出现的。可是今晚事出突然,他才不得不出现。 果然,这太子注意到了他的身份。 谋士转而一想,也无妨。反正到最后,也不可能放他安然回到大玥那边去。 谋士走后,屋子里又剩下谢玧和那名武将。 谢玧褪了衣鞋,盘坐在床榻上,神色温和地看着武将跪在他面前,粗声粗气地悔过道:“太子殿下恕罪,都是末将之过,才使得他们此次营救失败,末将甘愿受罚。” 谢玧看了他片刻,放道:“起来吧。” 那武将这才起身,到外间坐榻上去躺着睡了。 翌日天微微亮,就有西夷兵送来了早饭。 早饭是分开的两人份的,武将把谢玧的那份放在桌上,自己也坐在桌旁,等不及谢玧过来,自己就先狼吞虎咽地吃起了自己的那份。 谢玧正整理好衣着,方才几步走过来,站在武将身后,看着他的后脖,蓦地问:“我若亡于此地,对你有何好处?” 武将咀嚼的动作一顿,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若亡,必无末将生存之机。” 然,话音儿一罢,冷不防一把短剑横于这武将脖前,冰冷的剑刃贴着他的皮肉。 这短剑是昨晚谢玧临时从他的亲兵那里拿来的,一直藏在身上。 武将低头看了剑刃一眼,谢玧在他身后看不见武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屑。 大概是因为谢玧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他的这一举动实在毫无威慑力。 武将问:“殿下这是何意?末将跟随殿下征战杀敌,又心甘情愿一同前往这里当人质,殿下却这般对末将,未免凉了人心。” 谢玧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武将道:“殿下说什么,末将不明白。” 谢玧道:“我原以为带上你,至少你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看来,应是有人早为你铺好了后路,你才这般肆无忌惮。你与我一同来当人质,他们竟没有杀你,也似对你没有防备。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大将军门下。” 武将脸色冷了下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太过多疑了,昨晚的事末将已请过罪,当时西夷重兵围上来,眼看苏大人就要难以脱身了,末将情急之下才提醒一二。” 谢玧道:“你不肯交代,便罢了。” 武将道:“殿下温文尔雅,平日里何曾拿过刀,更别提杀人了。” 话刚一说完,怎料谢玧就突然把剑刃往他脖子里一送。 这武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 谢玧再把剑刃抽出来之际,热血洒溅了他满身。他深吸口气,脸色有些发白,握剑的手后知后觉有些发抖,自顾自道:“你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确实,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身旁没有人能替他操刀,所以他只好自己来。 此人若不死,下一次再有人来营救自己时,说不定还会被他坏事。 第838章 犯了一个错 谢玧想,西夷人把这武将和自己关押在一间房里,大概是那谋士的意思。那位谋士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这武将会帮助自己逃脱,反而很放心。 说不定这两日自己的言行举止,都在这武将的监视之下。 随后谢玧收起了短剑,转身去净了手。 桌上的早餐已经被血染脏了不能吃了。 西夷军队准备行军离城时,谋士亲自来请谢玧启程。 然他推开房门时,却见那武将悄无声息地趴在桌上,浓稠的血淌满了这个桌面,还依稀返照着屋子里的光景。 谋士脸色只稍稍变了变,转眼恢复,诧异道:“这是……可是有刺客?殿下可安好?” 谢玧盘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收捡棋子。这棋他得带上,免得路途中枯燥。 谢玧道:“先生勿忧,我安好。” 谋士明知故问:“这位将军因何丧命?” 谢玧道:“他自知犯下大错,无颜以对,故自裁请罪。”他抬眼看向谋士,眸子干净分明,“劳先生问起,还请替他善了吧。” 谋士点了点头,隔空朝他伸手,道:“此人自裁用的刀,还请殿下给我吧。以免误伤了自己。” 谢玧抬眸与他对视,片刻,还是将袖中短剑取出,放在了桌上,道:“看来我犯了一个错误。” 谋士摇摇头,道:“殿下昨夜才与自己人接触过,便是将这锐器藏而不用,在出发前某人也会遣人搜身的。” 天色亮开,大玥军如约撤退,退出百里,给西夷军让出一条往西的通道。 谋士十分谨慎,三派斥候来回探路,确定大玥兵已经撤远以后,方决定行进。 西夷兵狂猛,早前从江南军那里抢夺了不少战马,战马奔腾出城,只听那马蹄声雄浑如雷,气吞山河。 下一座城池离不远,快马驰骋的话,一天半的时间就能够赶到。 然而,当他们赶到下一座城时,进城以后却发现,竟是座空城。 城中百姓已提前撤离得干干净净,别说看见个把人了,闯进百姓家中,米缸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就连锅碗瓢盆都少见到。 百姓们能搬的能挪的全都带走了。 便是这西夷兵占据这座城,补给不了军需,又能有什么用。 谋士意识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撤得如此彻底,大玥那边必是提前就早早做了准备。他当即让西夷首领立刻继续往前行进,否则等休整过后再上路,兵疲马顿不说,等到下一座城,同样也被搬空了。 眼下加紧赶路,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搬空城池的速度。 西夷兵见没东西可抢掠,大都心浮气躁,连夜继续上马赶路。 果真,到下一座城,还是一座空城。虽说他们有携带之前抢来的粮草,但定然无法支撑到他们走出西陲边境。 这时候再想往后退已经来不及。后面的大玥军队铁定已经围上来了。 于是谋士临时做了决定,半路改投水路。 行军了一天一夜,马已经累了,西夷兵也没再有之前那么嚣张的气焰。 就在赶往江边的路途中,西夷兵遭到了伏击。 彼时大玥士兵从两边山林里一冲而出,杀声震天。 大玥伏兵主要伏击的是西夷兵中段,西夷首领和谋士所在的队伍。 苏薄和顾祯分别领军从左右夹击猛攻,西夷兵手忙脚乱,一旦杀起来,就顾不上挟持大玥太子谈条件了。 太子一队亲兵极善杀斗,眼看着离西夷首领越来越近,西夷首领怒气冲天,一把钳着大玥太子大刀横在其脖前,吼道:“再敢靠近,老子一刀宰了他!” 亲兵稍一迟疑,当即被西夷兵给围攻了去。 谋士对西夷首领肃声道:“不要管他们,先把苏薄引过来!” 第839章 偏离了队伍 顾祯和苏薄率军分两路也往西夷首领那边攻去,同样越杀越近,这时亲兵瞅准空当,突然接连一跃踩着西夷兵的人头,从四面奔向西夷首领和那谋士。 西夷首领和谋士见状,立刻分散开。 而那大玥太子,被其中一亲兵以雷霆杀斗手段,终于接济到手。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所谓的大玥太子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刀,直接把亲兵捅了个对穿。 那亲兵这才得以看见对方真面目,道:“你不是太子,太子在何处!” 那只是一个被谋士安插的杀手,穿了太子的衣服,以备有人冲过来时,将其一击毙命。 谋士原本是用其引苏薄来的。但没想到先一步被太子亲兵给接触到了。 谋士见这一幕时,只觉得可惜。 那伪装的杀手仅仅只杀掉了一个亲兵,其他亲兵杀过来,三两招就将其毙命。 只是,这场伏击营救太子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伏兵的兵力不及西夷兵那么多,等前段和后段的西夷兵反应过来,前后夹击的话,伏兵则身处险境。 苏薄见时机已过,毫不恋战,立刻命将士们收兵回撤。 先前战况紧急,西夷首领和谋士为了躲避太子亲兵的击杀,不得不分散开。那伙人十分厉害,不说以一敌百,就是数十西夷兵围攻,一时半刻也要不了他们的命。 以至于分散开以后,谋士竟一直没有机会重归队伍。 苏薄一直都知道西夷兵中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自今日得见其人,自是留意着他。 因而,就在他分散出来之际,苏薄带兵马立刻横穿包抄,把这谋士和他带着的一拨西夷兵逼杀得离主队伍越来越远。 谋士知道苏薄盯上了他,今日若是苏薄救到了太子也就罢了,可能还没空闲来对付他,但是现在他们没有如愿救到太子,眼下又有机会,必定擒杀他。 真要是和他兵刃交接,谋士自知取胜的机会十分渺茫。 所以谋士咬咬牙,当机立断,带着一拨西夷兵调头就跑。 待纵马狂奔出一段距离以后,谋士草草回头去看,果真,随后苏薄亦遣了一分支队伍,在后面追。 谋士反应也快,沿途让跟随自己的西夷兵队伍设数道关卡,阻拦苏薄的去路,也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些所谓的西夷兵,也不算真正的西夷兵。他们只不过是穿了西夷兵的衣服,是后来半途中才加入的。 这些人比真正的西夷兵更沉着,战斗力更有技巧,凝聚力也更强。 他们坚定不移地拦在谋士的后方,与苏薄的士兵厮杀到底。 只是谋士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可追兵犹还在后面追。 直至最后,茫茫原野里,谋士被逼得再无去路。 因他前面横着一条河,前些日下雪,现在积雪消融,归入河中,使得河水滔滔前涌流速颇快,河面又宽,他骑马根本跨不过去。 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谋士身边所剩的人纷纷拔刀,决意与追兵死战一场。 彼时苏薄纵马而来,谋士自知今日难逃一劫,但他就是死也绝不能落在他手上。否则,照那位边境都司的做派,不会让他这么痛快地死去。 于是乎,谋士把心一横,勒马面向河面,猛地一夹马腹,“驾”地一声,欲往河对面冲去。 只是那马意识到危险,怎么也不肯走。 后来他拿过身边士兵的一把刀,狠狠往马身上插了一刀。那马吃痛,才不管不顾地疯狂奔入水中。 谋士想最后再奋力拼一拼。 如果幸运,这马奔跑力和跨越力都很强,说不定他能尽可能地靠近河对岸。 第840章 茫茫生死路 只是这条河足足有三四匹马横排着那么宽,马刚下水能跑两步,河中心的水很深,很快就没过马匹头顶。 马在水里挣扎着,谋士也落了水,顺着水流往下游荡去。 苏薄的追兵在河边已经与残剩的西夷兵杀了起来。 他跨下马,看着那谋士在水里沉沉浮浮,面容萧冷,顺手抽过士兵的一把长剑,冲着水中飘荡的那个人头扬臂掷去。 那把凛冽长剑在空中射出一抹弧度,而后直直插进水中的人影处。 顿时,谋士周围的河水都被染红了。没过多久,依稀就见那人影渐渐漂起浮在了水面上,但仍在飘飘荡荡往前。 苏薄看了两眼,命令随行士兵,又分出一小队,沿着河道延伸的方向追出去,务必要追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弄回来给他过目。 士兵领命,策马就顺着河道下游去了。 伏击战后,西夷首领清点士兵,谢玧被西夷兵从后方押到跟前来,尚完好无损。 在出发前,谢玧便被脱去了外袍,被迫穿上西夷兵的衣服,伪装成他们中的一员。只要他往千千万万的西夷士兵中一站,又有谁能从中发现得了他? 这也是谋士想出来的计策。 并且谋士料定,倘若对方再度出手营救他们的太子,会想当然地以为太子就被挟持在西夷首领之手,要偷袭他们也只会尽可能地把战力集中在西夷首领这里。 到时候再在身边备置杀手,能出其不意杀掉对方猛将。 这对于西夷首领来说,等于增加了两分被袭击的风险。但西夷人从来不畏风险,更何况一族首领。若是能够以此反杀对方猛将,这个险值得冒。 因而真正的太子则被置于整个西夷军队伍的后半段。 谋士的考量,后无追兵,他们要营救也只能是在前路铺设埋伏。所以后半段是安全的。 谢玧道:“先生好计策,让我将士此次空手而归。只是他自己却似乎迷途难返了。” 他在后方虽不能现身,可是他却看见了整个战局。 西夷首领当局者迷,一时没有发现,随后才得知,他的谋士竟然在此战中被打散了。 这一散,他的谋士恐怕凶多吉少。 因为方才混战时,谋士指给他看过,这次领兵伏击的首将正是那西陲军都司苏薄。 此前谋士没少跟他提起过这个人,说他能征善战、武力极强。原本他们是将计就计要把他引过来顺势反袭的,可哪知他还没来,却先来了一个无名小兵,结果乱了计划。 据西夷兵禀报,谋士的队伍奔逃后,前去追击的正是苏薄的兵马。 西夷首领没有了谋士,他分毫不熟悉这片大陆的地形,就是派人跟上去一看究竟,也茫然不知方向。 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贸然继续前行,因为不知道还有多远,前面还有没有埋伏,最后还是决定又返回城中。 但满腔怒火无处可泄,西夷首领看了看谢玧,然后狠踹了他两脚。 谢玧喉头当即涌出鲜血。 西夷首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凶相毕露道:“谋士一直劝我不动你,但现在他没法再劝了。等我饿了,我会当着你的士兵,把你的肉一块块剐来下酒!” 江意和梁将军率大军一直跟在西夷兵后面。等苏薄那边有消息了,他们再随机应变。 大军只守不攻,这让军中那群戚党、刘党将领和监军耐心尽失。 他们见苏薄只来营待了不到半夜,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遂也无所忌惮,沿途抱怨、言语挑衅不是一次两次。 当时江意顾着行军,没有闹得太难看,就暂没有理会。 前两日被江意一脚踹翻的那名将领,一直怀恨在心,想找机会报复回去,这不,眼下得了话头,说得十分起劲。 他声音不大不小,跟同行的其他将领监军们率先挑起话头说道:“这西陲都司,把咱们军营当客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可不就是客栈,床上还多了个陪睡的,睡够了就走呗。” 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他一来就钻了他们镇西侯的帐子,两个在里面厮混了两个时辰。” 第841章 以和为贵 同行的将领、监军骑马走在一起,不光他们听到了,那将领声音不大不小,一些士兵们也都听到了。 渐渐地,越说越开,言语谈笑之间十分猥亵放肆。 那将领还叹道:“难怪要让这女人带兵啊,啥时候苏都司想了,直接就可以在军营里来个舒坦。也亏得只是给苏都司一个人享用,不然你们说,与军妓有何区别?” 一群人哄笑不已。 江意不置可否,她身边的部将却是听得火冒三丈,勒马停顿,回头怒目而望,道:“叽叽歪歪跟个娘儿们似的,你就这点本事吗!有种的,你敢大声说出来?扰乱军心,污蔑侯爷名声,够你死几次的!” 那将领一听,也是勃然大怒,喝道:“你吃屎了吗,嘴这么臭!” 梁将军亦肃声喝道:“都干什么!大敌当前,还在这耍嘴皮子!” 江意安抚自己部下道:“两军协作,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将领冷笑道:“呵,还知道大敌当前,咱们这样跟缩头乌龟似的跟在夷兵后面,搞什么!这女人妇人之仁,迟早把我们大家都害死!” 这时,江意勒马,看了看前方的地形,令道:“传令下去,原地休息一刻时辰,再行上路。” 江意跨下马来,又下令道:“去把军医给我叫来。” 梁将军闻言,问道:“镇西侯可有不适?” 江意在树脚下拂衣坐下,眯着眼道:“不是给我看。” 那些将领监军都下了马来,眼下他们倒是一致对外,出奇的融洽和谐,咋咋呼呼地聚集到一边去休息,隐约关于江意的言辞都颇不堪入耳。 很快军医来了,江意就指指那边方才一路恶言相向的那名将领,道:“过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军医是她西陲的军医,当然一丝不苟地背着药箱走过去。 那将领怒目圆睁,道:“你什么意思?你才有毛病!” 如此,他也拒绝军医给他诊断,又骂道:“滚开,老子好得很!” 军医便回禀江意:“回镇西侯,那位将军说话中气十足,气息平稳,应是没什么毛病。” 江意一派温良纯善道:“看样子只是单纯的太吵了。” 说着她就令左右亲兵,“那就把他带过来,把嘴缝上吧。” 此话一出,在场将领以及部分士兵们都有些怔愣,没反应过来。 只有江意的亲兵十分尽职尽责地走过去传那将领。 这些亲兵最初是江意的暗卫,怎么说也跟了江意这么久,自家主子什么心性,他们多少清楚些。 将领起初反抗,但他竟不是江意亲兵的对手,被制服住,硬是押了过来,一脚踢他膝盖,迫他跪在江意面前。 江意不喜不怒地看着他,道:“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缝你你有意见吗?” 那将领怒道:“我乃一方领将,官居五品,奉命出征,众目睽睽,你安敢如此!” 江意看向军医道:“他没意见,动手吧。” 军医也有点懵:“这……如何缝?” 江意道:“往日你给伤兵缝伤口是如何缝的?” 军医明白了,侯爷的意思是,用针线实打实地缝,而不是仅仅让这将领把嘴闭上之类的意思。 于是军医埋头在药箱里很快找了一副针线。 那将领剧烈反抗,被江意的亲兵硬是按押在地。 军医毫不迟疑,过去捏住那将领的上下嘴皮子,就认真地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彼时江意斜靠着树脚,认真地观看,在将领的痛哼声中,淡淡道:“缝紧密一点,你看他还能叫。” 那针线在将领的嘴皮子间来回穿走,针脚细密又紧实,不一会儿军医已满手鲜血。 周遭将领和士兵也是第一次得以亲眼观摩,把人嘴皮子缝起来是何等光景。 先前放肆涎笑的那些将领和监军,都敢怒不敢言。 第842章 彻底被激怒 西陲军这边的部将们见他们一个个怂得跟草包似的,突然间觉得自家这女侯爷当真是不怒自威。 部将们跟了她已有一段时日,她的行事作风虽然同以往镇西侯的豪爽磊落不同,却因她的这种刁钻和豪横的做派而大为痛快。 杀敌时她不带退缩畏惧的,第一个冲在前面;眼下遭人口舌诽谤,她也不带妥协容忍的。 江意平平淡淡的眼神扫了一眼那些将领和监军,好心好意地问:“你们可有意见?军医这里针线管够。” 无人做声。 江意好言相劝道:“两军并肩作战,理应齐心协力。往后能少说两句的都少说两句吧,以免伤了和气。” 那将领满嘴鲜血淋漓,痛得一张脸憋得通红,直喘粗气,他说不出话,只能用喉咙发出闷吼声。 军医缝好以后,打了结,抽了针。 那将领仇恨地瞪着江意,眼珠子都快瞪爆了。 江意平心静气地问他道:“你眼珠子可是有毛病?要不要军医帮你扎两针看看。” 现在他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言出必行,即使再愤恨不甘,他也不敢再瞪了。 否则,江意真的会让军医给他扎两针的。 随后江意的亲兵放了他回去。 江意拂了拂衣摆起身,道:“休息好了,继续上路。” 后来一路上,再无人敢乱嚼舌根。那些不同党派的将领监军也收敛了许多。 再后来,大军在西夷人据守的城外数十里之地安营,苏薄和顾祯带着队伍回来了。 此次伏击没能救回太子,只能下一步再做准备。 苏薄回来以后,西陲军将领就迫不及待地把之前行军途中发生的事禀给他听。 苏薄也得以看了一眼那名嘴被缝起来的将领,只见整个嘴都红肿了,没法张口吃饭,只能进食一点汤粥。 没人敢给他拆嘴上的线,他要是自己拆了,江意会让军医重新给他缝上。 那将领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对着苏薄一个劲地支支吾吾,似乎是服软了。 苏薄看了一眼就抬脚进议事帐了,淡淡道:“缝得不错。” 西夷军继续往前窜了几座城,转眼间大玥大军已然逼抵城外。 但西夷首领丝毫不慌,直接拎着谢玧上城楼,但见下面的大玥将士蓄势待发,巨大的投石器,弓弩兵,还有攻城的云梯、破城的木锤,全都准备就绪。 西夷首领狂怒不已道:“你们中原人阴险狡诈,以为留下空城,就能奈我何!你们的太子细皮嫩肉,我会把他的肉剐下来下肚!” 下面梁将军道:“你们要求我军让路,我军也让了,你们岂能再伤我军太子!” 两军对峙,后来不知是谁,率先放了一支箭,从大玥这边直飞向对面城楼。 箭是由京都军的一名将领放的,他早先就拉满了弓,臂力颇为惊人,一箭射过城头,可惜没能射中西夷首领,而是射中了他身边的一名西夷兵。 有了这先发一箭,犹如下达了某种指令,使得那些准备中的弓弩兵顿时纷纷放箭! 江意和苏薄神色一变,离弦之箭已阻止不及。梁将军和其他太子属臣失声大喝:“住手!都快停下!” 那边城楼上确有一些西夷兵中了箭,但他们躲避及时,那些箭矢即使能射上城楼,已经失了大部分的威力,便是穿进皮肉里也无大碍。 西夷首领暴躁怒骂,擒着谢玧立刻蹲下身去,以城墙作掩。 这一拨箭雨去得很快,因为三军将领极力阻止,弓弩兵端着机弩,平均每人只射了两三支箭就已被吼停。 但这一行为,足以把西夷首领彻底激怒。 他擒着谢玧,一手从西夷兵手上接过刀来,怒火冲天道:“我和我的族人巴不得尝尝这太子肉的滋味好不好!” 说着他就一刀插进谢玧的皮肉里,顿时鲜血在衣裳上晕染开来。 第843章 犯我大玥的恶果 西夷首领硬生生从他手臂上剜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来! 谢玧咬破了唇角,起初咬牙忍着,可到最后却也禁不住闷叫出声,痛不能抑。 梁将军这边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西夷首领疯狂大笑着,把剜下来的一块肉直接血淋淋地丢进嘴里生吃了起来。 西夷首领道:“我不伤他性命,我留着慢慢吃他。” 江意胸中怒火滔天,脑中空白了一瞬,可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冷静,沉声道:“你既剜了他的肉,最好还是替他包扎一下,以免流血过多而亡。”她眼神紧紧盯着那猖狂的西夷首领,“他若性命没了,我必举大军,将你每一个族人都踏成肉泥。” 谢玧缓了几口气,额上冷汗密布、苍白如斯,蓄力回应城楼下方的将士,断断续续,一字一字铿锵有力:“无需顾我……三军将士……可攻城!定要让夷兵……也尝尝,犯我大玥的恶果!” 大玥将士们眼睁睁看着本国太子遭受这等痛苦和折辱,皆是士气愤慨激昂,恨不能大肆冲入城中,将敌兵统统都杀光。 可是当下还不能。 还没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 只要后面还有机会营救太子,不到最后一刻,江意都不想轻易放弃。 于是最终,大玥军再次退守。 一忍再忍,满腔怒火无处可泄,将士们心情都不大好。 回到营中后,西陲军和京都军众将齐聚。 苏薄坐在案前,简明扼要地问:“谁先放的箭?” 谁放的箭,大家都有眼看着,要想瞒是瞒不过去。 于是京都军的一名将领站出来,道:“拉弓拉得太久,手臂有点发酸,所以一时大意,让箭脱手了去。末将甘愿领罚。” 随后苏薄走出营帐,那将领也被带了出来,以军法处之。 那将领原以为领个二三十棍便罢了,苏薄让素衣上台执刑,却并没有具体说打多少棍。 那将领就自己问:“都司大人打算罚末将多少?” 苏薄看他一眼,道:“得看你能承受多少。” 于是素衣手执铁棍,只要苏薄没喊停,就一直往那将领背上打。 以往素衣干惯了这事儿的,能打得人皮肉脱骨,再把骨头敲个粉碎,最后才让人咽气。 其他京都军将领见状不妙,连忙劝道:“苏都司,再打下去他命都没有了!” 苏薄道:“死了算我的。” 京都军的军首是梁将军,本来理应是交由他来处置的。 可是这些将领背后的势力不同,以梁将军目前的身份地位,眼下若图一时之快军法处死他们,等回京以后必遭朝党构陷。 所以即便是交由梁将军来处置,他也不能轻易处死。 他自认为没有苏薄那样的魄力。 苏薄官职不在朝中,从来不畏朝中势力,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了事儿的人,就没有能逃得过的。 那受刑将领也没想到,苏薄竟要将他打死,当即奋起争辩道:“我等奉命出征,奋勇抗敌,你有什么资格将我处死!” 苏薄道:“军法是摆着玩玩的?” 将领不服,正欲站起来,被素衣一铁棍敲击在腿上,顿时敲断了他的腿骨。 他痛嚎一声,再站不起来。 其他将领见状,纷纷义愤填膺地站出来,道:“我京都军,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你这是越俎代庖,乱用军法!” 梁将军亦站出来道:“太子殿下身赴敌营前托大任于我,我自知能力有限,难以堪当大任。现两军会和,苏大人乃西陲军都司,善于调兵遣将,等太子回营,我自向太子请示,我已将此大任委于都司大人。 “触犯军法者,酿成大错,害太子殿下受那等屈辱折磨,其罪当诛不为过!” 第844章 定全力营救 素衣嫌不过瘾,后来扒去那武将衣服,铁杖一棍一棍抡在其后背,将他打得皮肉脱骨、五脏俱碎而亡。 京中,皇帝和太上皇频频收到江南传来的战报。 起初谢玧用兵有度,控制了局面,打得西夷兵无力再往内陆前进,皇帝和太上皇颇为欣慰。 消息传至京中百姓,百姓们也欢欣鼓舞、对太子人心所向。 但后来,太子为救满城百姓、决意身赴敌营的军报传至京中,皇帝、太上皇都捏了一把冷汗。朝堂意见不一,百姓们先是哗然,随后反应过来,纷纷请愿大玥的将士们能保全太子殿下性命。 爱民如子的太子,自是得百姓们的爱戴。 太上皇很放心自己孙儿的能耐,但他就怕这样的事情发生。 近来他身体越发孱弱,收到谢玧成为西夷人俘虏时,他正服药,却连药碗都端不稳,一下摔碎泼洒在地上。 老太监连忙传唤太医来。 太上皇醒来,第一件事仍是问:“可有新的战报传来?” 老太监摇摇头。 太上皇面容铁青,道:“玧儿被挟,他身边的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我让他们定保护好太子,结果就是这样交差的!叫皇帝来!” 皇帝和太上皇都想保住太子,可如果前方将士因为太子而受到太多的钳制,后续军民都因此造成太大伤亡,那即使为君者,也会有很大的压力。 太上皇气息不稳,吩咐皇帝道:“两军交会,西陲都司苏薄,可重用。他定能在顾全大局的情况下,尽全力保住太子。” 太上皇现在已经知道,原镇西侯把侯爷爵位传给了他的幺女江意一事,他十分震惊。 但可想而知,如不是镇西侯受了无法复原的伤,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朝中大臣想必为此争论不休过,但大敌当前,合不合规矩,只能等战后再论。 太上皇让皇帝任命苏薄统领京都军,太上皇很相信他能镇得住京都军里的那些魑魅魍魉,并稳住大局。 他也相信江意不会丢下他的孙儿不管,苏薄也定会全力营救。后来的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有苏薄和江意二人在前线相互配合,比朝中任何一方势力都更让太上皇放心。 太上皇在太子亲征过后,忧思劳虑,身体大不如前,可他必须坚丨挺着等着他的孙儿凯旋归来。 否则他就是死也死不瞑目。 也正是苏薄处死了那京都军将领以后没两日,京中的旨意就已到达军中。 由他统领京都军,那些不同营党的将领和监军,再不敢造次。 到夜深人静时,苏薄仍是会到江意营帐中来,只不过未免再被人看见,他留两个时辰就会离开。 江意寝食难安,在他一靠近她床榻边,就自主地拉着他的手,将他拉上榻来。 她蹭过去窝在他怀里,久久不语。 苏薄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抚过她的后背,低低道:“还有机会。只要在他被带离边关之前把他救回来,应能保他性命。” 江意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越拖下去,他还会受怎么样的折磨。” 她记忆中的太子谢玧,温雅尊贵、君子如兰,岂能如此折辱于两军阵前。 他被敌军首领剜肉,那样痛苦和狼狈,江意一闭上眼睛就能回想得清清楚楚。那西夷首领啖肉饮血、何其猖狂,可三军将士们却不敢轻举妄动。 不应该是他遭受这些。 江意无心再眠,坐起身来,软声道:“苏薄,我们再研究一下地形图,重新拟定计划,确保下一次施救万无一失,好不好?” 她眼神明亮,但着急,即便昏暗的光线里也闪烁着隐隐的光。 苏薄缓缓亦坐起身,原本是明天白天与她详细说的,看了看她,还是道:“我与你说我的打算,你先听着。” 江意愣了愣,下意识抓着了他的袖角,道:“什么打算?” 苏薄倒了回去,拉她入怀,道:“躺下慢慢听。” 第845章 竟挺了过来 芽村。 阿游处理完枳子和枳子爹的后事以后,并没有离去,继续住在枳子家里。 一是他重伤,二是他根本无处可去。 为了给枳子报仇,杀掉那些士兵,他的伤口在打斗中全都重新狠狠地撕裂了,倒退回和芽子当初在河边捡到他时差不多。 他亲手将枳子和枳子爹下葬那天,又下起了雪。 阿游自己挖坑,自己掩埋,边上有村里的少年想上前搭把手,都被他挥开。 终于垒好了两座新坟,他跪在坟前许久,雪依稀染白了他的头发。而他也再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走回去了。 他怔怔望着灰白的天,雪花飘落在他的眼角,融化。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正缓缓地流出来,一丝一丝地凉透。 后来他闭上了眼睛。 最终村里的几个少年合力把他拖回了枳子家中去。 只是家中只剩下他自己了。 没人帮他熬药、敷伤口,也没人做饭给他吃。 他恍惚间想起,之前自己卧床养伤的时候,房里要么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要么就飘散来枳子做饭的香味。 白天黑夜轮流转,他也不知道反复转了多少回。 村子里的人终究是惧他,害怕他好起来以后,还想着给枳子报仇,会对村民们不利,所以都没人搭把手去管他。 想着就让他自生自灭吧,等他死后,村民帮忙把他给安葬了,也算仁至义尽了。 本来最初他流落到这个地方来,要不是枳子把他捡回家,他也肯定是死了的。 村民们不管,也不许自家的少年孩子们去管。 少年们照顾不来这样一个重伤的人,只有时候偷偷摸摸地从枳子家门前路过,看见阿游还躺在地上,就给他一些吃的,有时候是新鲜萝卜,有时候是个把冷馒头之类的。 又有少年照着之前枳子弄来的草药,去偷偷摸摸地弄了些来,放在阿游手边。 放着他不管,少年们觉得对不住枳子。 可是他们又无力照看他。 只能竭尽所能地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不能被家里大人给发现。 大概是命不该绝,时间过去了一天天,阿游都还没死。 最后他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渐渐他自己能够走出屋子,能够去找吃的东西。 村民们看见他重新开始在村子里走动时,都觉得无比惊骇。 他身上的伤重新结痂了,但行动得很缓慢。他独自一人生活,村里人见了他都绕道走。 他没有记忆,没有寄托,不知道活着的目的在哪里,感觉自己就只是一副躯壳,游荡在这人世间。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继续活着。 他背着枳子曾背过的背篓,去地里拔萝卜。 当初,枳子就是在这块地里看见对面河上漂浮着的他的。 但他没想到,后来他也会在这里救下另外一个顺着那条河道方向来的人。 彼时,阿游正蹲在河边洗萝卜。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只见河道上游的方向,沿着岸边,正跌跌撞撞地跑着几个人,跑得异常吃力。 跑在最前面的那人,看见前方有村落,不由高呼着“救命”。 阿游眼力好,见后面追的几人身着士兵服,与当初进村的那伙人是相差无几的。 眼看着他们就要追到前面正逃命的人,阿游顺手就把镰刀给抛了出去,一镰刀钉在了为首的那名士兵的额心,当即把人击毙了去。 其他几个士兵惊了惊,循着方向一看,才看见了河边蹲着的阿游。 他穿着灰布衣,与周遭的枯草、与这萧索的天地几乎融为一体,如若不是他突然出手,士兵们很难发现他。 那逃命的人已然离他不远,见有转机,连忙奋力朝阿游奔过来。 第846章 相见不相识 士兵见状,个个冷肃着脸,看着阿游道:“你是这村里的人?奉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他们拎着佩刀,追了这么远的路,也是精疲力竭,大喘着粗气,还是脚下不停地朝阿游和那逃命人大步走来。 士兵也没打算把阿游怎么样,他们要的是这西夷谋士的性命。只是他们低估了阿游,不想一个村野莽夫竟敢与他们为敌,出其不意一把夺过佩刀,出手快如闪电,没几下就将几名士兵纷纷毙命在地。 谋士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重新审视打量起这青年来。 他看起来衣着简朴,可是眉目俊朗,非等闲之辈。 谋士虽对大玥十分了解,他之所以识得苏薄,是因为苏薄身为边境都司以前时常在各边境辗转,他难免见到过;可他如今也是初来西陲不久,对西陲的将帅了如指掌,却没有机会近距离地亲眼见过其容貌。 所以,他不识得阿游。阿游也不识得他。 阿游更不知道他在这一天救下的这名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竟是策划西夷攻破西陲的谋士。 阿游对地上穿着这类盔甲的士兵极其厌恶,即使眼前这些被他解决的士兵不是害死枳子的凶手,可是他们和那群人一样,追杀着普通人不放,是为一丘之貉。 真正的将士理应在前线杀敌,唯有一些鼠辈才会趁机乱窜,到乡野地方来荼毒百姓。 阿游回头看向谋士,谋士浑身湿淋淋,肩膀的地方隐隐可见,晕染开大片的血迹,把湿衣里面的白衣都给染红了。 他受了伤,脸色也十分苍白。加上天气严寒,方才只顾着逃命,眼下这中年男子在阿游面前冻得瑟瑟发抖。 也是因为逃过一劫,谋士终于松了一根弦,便感觉几乎快去掉了大半条命。 阿游处理了几个士兵的尸体,而后把谋士带回了家里。 有火烤,有东西吃,谋士才渐渐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阿游给了一把药草给他,他自己嚼碎了敷在伤口上。 谋士这才向他缓缓道来自己一路的遭遇:“我被他们追杀,掉进河里的时候,遭他们头目刺伤了,但也没就此放过我,而是派了士兵一路跟着到下游来。 “后来我被冲到江里,以为再无生还之机,怎想老天有眼,江水将我冲到了你们村子的这条小河,搁浅在岸边。那些士兵紧追不舍,过了江来,我只好拼命奔逃。所幸最后,遇到了阁下搭手相救,才总算捡回了一命。” 阿游问:“他们为什么杀你?” 谋士着一身青衣,看起来只是一个斯文的读书人。 谋士道:“民哪能与官争,又逢战时,兵家横行,他们要杀我,比杀一个西夷人还要简单。我看阁下英武不凡,为何隐居在这村里?” 阿游道:“没处可去。” 后来谋士发现,阿游也受了很重的伤。 谋士见过阿游给他自己的伤口创面敷药,只见那伤处是一片一片的伤痂,便道:“阁下这伤是怎么弄的?似乎特别严重。” 阿游没回答。 谋士善察言观色,便也没再问了。 此后,谋士便在村子里养伤。除了肩上那道剑伤,他还大病了一场,期间多亏了阿游的照顾。 谋士从心底里是感激他的。 他身体渐好一些后,开始在村子里走动,发现村民们都绕着阿游走。 谋士能言善辩,又是读书人的形象,极是能与人交际。故而很快他就探开了村民们的口风,得知一些这阿游的底细。 他本身对于阿游的来历就有些怀疑,显然他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又身怀功夫,很不像是当地的村民。 第847章 结拜为兄弟 村民说,原来阿游也是顺水飘来这芽村的。是村里的一个姑娘捡到了他。 只是后来,村子里又来了一队士兵,欺负了那位姑娘,姑娘不堪受辱而自尽,阿游便将那些士兵都杀光了。但最终,那姑娘的爹也跟着自尽了,所以现在那个家里就只剩下阿游自己。 说起这事,村民们都很唏嘘,惋惜,又有些自责。 谋士又去跟当初一起把阿游拖上岸的村里少年们聊了聊,问他们:“你们当初捡到他时,他穿的什么衣服?可有穿盔甲?” 少年摇头道:“就是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哪有什么盔甲。要是有盔甲,应该不至于会伤成那样吧。” 谋士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 少年又道:“那几日,不是蛮夷人正攻打江对面那边的城吗,整天都是火烟冲天的,烧得厉害得很。阿游肯定是从那城里逃出来,才流落到咱们这里的。只不过他自己记不大清了。” 谋士十分谨慎,他只要确定一点,不是兵家人就好。 再后来,村民们听说,蛮夷兵从其他地方撤兵了。江对面的城池暂时太平了,可原本繁华的地方也只剩下一片废墟。 但这对于附近一带活着的人来讲,总归是件好事。 只要蛮夷人慢慢退去,大家就安全了。 转眼过去了数月,谋士的伤已养好。 阿游也已行动无碍。 谋士不可能久留在这个地方,他得回去,但是路途遥远,外面世道很乱,他身边必须得有人保护才行。 阿游是与他随行的不二人选。 这数月时间里,谋士和阿游相处得十分和谐融洽。虽然阿游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但他十分喜欢听谋士讲起外面的事。 两人也算有志趣相投。 谋士将要离开时,真诚地对阿游道:“既然你无处可去,不妨跟着我一起。你我结为异姓兄弟,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义某人将铭记于心永不敢忘。我年长于你,做你兄长,你若想不起家,那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阿游,你可愿认我这个大哥?” 就算谋士没流落这里,等阿游伤好以后,他也是会离开的。 现在多个人一同上路,也无不可。 结异姓兄弟,阿游稍加思索以后,点头同意了。 最后,谋士用了陆远这个名字,阿游用的付游为名,就此结拜。 陆远同路远,付游同蜉蝣。 皆是满腔志向,行荡世间,永不止步。 两人离开芽村以后,先去了江对面的城池,让阿游找找看,能不能想起自己的家门所在。 只不过城里都已经被毁坏得面目全非,阿游失了记忆,在城里转了数圈,都没能想起。 最终,阿游只能跟着陆远,一同往西边走。 陆远知道阿游极是反感厌恶那些江南士兵,因为当初他没见到蛮夷人进村作乱,反而见到了士兵进村为所欲为。 陆远便对他道:“人之善恶都不能一概而论。两国交战,士兵都会义无反顾地保护自己的百姓吗?当然不是,有的是人会以战乱为契机,不想着怎么杀敌,而是想着怎么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们趁机搜刮民脂民膏,趁机鱼肉百姓,这都是战时随处可见的常态。” 顿了顿,陆远又道:“早前西夷人攻这边的城时,这里的江南军被打得溃不成军、四处逃散,我也没听说过有士兵在江上追击西夷人的,要追击也是西夷人追击他们。所以我所料不假的话,之前进村害死枳子姑娘的那些士兵,应该是溃逃之兵。” 陆远拍了拍阿游的肩膀,叹道:“枳子是个好姑娘,她值得你把她记在心里一辈子。但是,人就是这样,人生路途漫漫,你有所得必有所失。只要你活着一天,你脚下的路就得继续走。兄长愿你,多年以后,重回故地,再到她坟前时,可以释然,那她定为你高兴。” 两人骑马并行,前路茫茫,渐去渐远。 那时候,听说西夷人已经被大玥的军队驱逐到越发靠近边境之地了。 第848章 食人肉而活 西夷兵沿途所经城池皆是一座座空城,之前携带的部分粮草早已耗光,庞大的军需需得解决,于是西夷首领肆无忌惮地让他的兵力分批在这片内陆上乱窜,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他们最初入侵的初衷不就是这样吗。 所至之处,不放过一座小城、一个村落。 之前西夷首领有谋士在的时候还会听取一二,但是现在谋士没有了,他们只剩下尽情的杀戮与掠夺。 西夷首领唯一谨记在心的是,这大玥太子的性命。 在自己的族人全部退出西陲境内之前,他得保住这太子的命。 没有谋士劝说,西夷首领也再不顾忌什么,以礼相待不是他们部族的作风,这太子虽是个男的,但也容貌极好,西夷首领早在那日空城城楼上与大玥军对峙并剐下太子的一块肉以后,回来就不用再对他客气。 只不料,太子咬舌自戕。 当时谢玧咬破舌头,满口鲜血,面上神色淡而决绝,道:“我自行了结,也绝不受辱于你。” 西夷首领十分愤怒,却也不得不暂时罢手。 等他们回去自己的地方以后,再来好好玩玩这大玥的太子。 事实上,西夷兵大举往那些比较偏远的小城镇肆虐的时候,他们没有西陲军熟悉地形,几乎都被西陲军给拦截击杀。 大玥这边倒希望西夷兵频繁派出分支队伍去抢掠,这样一来他们便可以各个击破,总归是在削减西夷兵的兵力。 到最后,西夷兵真正能够抢掠来的东西少之又少,根本不能维持军需。 那西夷兵是如何坚持到慢慢靠近西陲边境的? 大玥军提起这事时,都不由破口大骂、怒气冲天:“这西夷的杂种就是杂种,连畜生都不如!” 他们食人肉。 主要食亡兵。其中有大玥的士兵也有他们自己的族人。 城中每日有肉味,西夷兵靠着这一“军粮”,一直坚持到今天。 城外固守的大玥军,每每闻到那股飘散出来的煮肉的味道,丝毫不觉得香,反而令人作呕。 谢玧宁愿饿死也不食肉糜。但是西夷首领知道以后,就亲自端了肉糜来,强塞进他喉咙里去。 等把一盘肉糜全部给他灌下去以后,西夷首领方才狂笑道:“这是你的士兵的肉,滋味怎么样?” 谢玧拼命抠着喉咙,试图全部吐出来,吐得眼眶通红,吐到最后只剩下胆水。 可后来,他终究是被迫靠这样来吊着命的。 西夷兵已退到了西陲境内,后方还有一座关隘城池,他们便可完全退出西陲边境。 西夷首领站在城楼上,看着城楼外骑着战马的那名女子,打从大破夔州那晚看见她的凶悍模样后,就一直很合他心意。 这一路两军也交战过数次,但西夷首领有太子在手,大玥这边始终不敢全力进攻。 他自己的族人们当中,都鲜少有那样能征善战的女人,而且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 西夷首领笑道:“你们想要回你们的太子,不如让这个女人进城来,陪我两晚,我一高兴,兴许就放了你们的太子。” 将领们都不由偷偷看了看苏薄的反应。 都司大人好像没什么反应。 江意也反应平平,道:“是不是只要我进城来了,你就能放了太子?” 对于西夷首领来说,这个女人可比那太子有吸引力得多。太子他当然知道不能放,但如若能再把这个女人套进城来,那对他只会有利无害。 何况后方只有一座城,就算此时没了太子,他的族人们举全力冲击,定能够冲出去。 遂西夷首领当即答应了,道:“你要是肯来,我放就放。” 中原人讲求信义,但他们西夷人可不吃这一套。就算现在答应了,也随时都可以不作数。 江意道:“那好,今日我回去考虑一下,明日一早给你答复。” 第849章 去打探清楚 西夷兵才到这座城,需要时间整顿。加上后面那座关隘城池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空城,有多少兵力防守,西夷首领还得派人去打探清楚。 因而西夷首领原也打算休整一晚,等明日一早再去冲那关隘。既然江意要一晚上的时间,他等得起。 回营以后,江意都来不及听部将们的劝阻,就忙着去了弓弩营。 西陲无雁城送来了一批军械,今日抵达,眼下正停放在弓弩营里。 江意去时,只见一辆辆马车装得满满的,上面用一层布料盖着,看不清里面光景。 江意快步走过去,伸手牵住了布料一角,扬臂便掀开。 只见马车上装的不是刀剑也不是盾枪,而是一堆铁打的玩意儿,完全是分散不成形的,对于没见过的人来说,几乎就跟一堆破烂相差无几了。 但是西陲的部将们见状,纷纷都不言语了,脸上的表情惊异无比。 京都军的将领们见状,则问:“这不能砍不能杀的,运到这里来有什么用?这就是所谓的军械?这不哄我们玩吗,要是士兵们都持这样的家伙上战场,是打算让他们用铁棍去跟西夷人敲打搏斗吗?” 上面的都是零碎的部件,难免让人误以为是铁棍铁棒,最主要的大部件都被淹没在下面。 江意没理会,一车车走过去,全掀开了上面的布料,她面上不动声色,眼里隐隐涌动着的光。 总共有十车。除了铁造零件,还有几车铁造箭矢。 江意令道:“把这些全带去我营帐前的空地安放。” 随后京都军那边的将领意识到一件事,道:“你们西陲用的军械,向来是京都造出后运往的,京都从未造过这些,这么多的铁料哪里来的?” 这一问出口,随即就有人呼应:“在西夷人入侵之前,夔州不是才上报发现了一座铁矿?莫不是在那里开采来的?” 监军道:“镇西侯,这些可都是要得到朝廷的审批才可以动用的,你擅自开采铁矿挪用铁料,那可是大罪!” 江意瞥了他们一眼,道:“大罪?等这里事了,再来定我的大罪吧。”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江意让士兵搭出一顶空旷的营帐,将一车车铁物都运进营帐里。 而后她当日一整天都待在营帐里,坐在那堆铁具中。 帐中不仅她一人,还有其他一些士兵,这些人都是当初她在夔州大营精心挑选出来的负责学习铁箭枪的士兵。 此前,他们也学习过怎么组装。 铁箭枪大部件每一架只配有一件,但组装所用的小零件都有准备得多的,万一路途中运输有所遗失还能及时补上。 江意一进营帐,连吃饭都顾不上。 接触到这些冰冷的铁器,却让她感觉到极其亲切,为了组装出一架铁箭枪,她几乎是废寝忘食。 入夜后,来羡跟着苏薄一行人等离营,悄然潜到了城外。 眼下来羡从一个狗洞钻进城墙去,苏薄和素衣以及其他太子亲兵稍后会分散开,从各个防守薄弱处翻进城。 苏薄身为刃组织的首领,其他成员在这种时候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个人恩怨也得排在营救太子之后。 来羡钻狗洞时,苏薄在外守着。它刚钻进半个身子,不想苏薄在外面忽然压着声音开口道:“有人就躲,放机警些,别让他们给抓住。” 来羡卡在洞口的狗躯一震,不可置信道:“你是在关心我吗?”然后它自己就不禁抖了抖,“受不起受不起。” 话音儿一落,苏薄抬脚往它狗屁股上踹了一脚,就成功地把它塞进了城墙里面去。 来羡猝不及防往前扑了个狗啃泥,翻白眼道:“这才是大魔头的正确打开方式。感觉莫名地踏实多了。” 第850章 所在的方位 素衣隔着墙,也很担心:“来羡,小心点,别以为这是儿戏,弄不好狗命就没了。” 来羡甩甩尾巴,脚下无声地往前走,自顾自道:“我又不傻。这些人凶狠起来连自己人都吃,更别说我一条狗了。我可不想被逮住了弄顿狗肉火锅,尽管可能会很磕牙。” 好歹也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感情必须有,素衣也一直觉得来羡非常的通人性,随后他跟着苏薄去往别处时,忽来了一句:“属下总感觉来羡能听得懂人话。” 来羡当然还记得谢玧的气味,在离营的时候它又去接触过谢玧留在军营里的衣物,再确认了一番。进城以后,它便一边摸索一边辨识谢玧所在的方位。 路上还得躲避西夷兵的巡逻。 城里西夷兵把各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不光如此,漆黑的后巷中还时不时有人巡逻。 而西夷首领显然从上次夜袭营救的事件中吸取了经验,在谢玧居处四面八方都布置了重兵,并设下重重埋伏。 只要有人闯入,立刻就会陷入被围困的境地。 谢玧既是他们的俘虏,也是诱饵。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最先闯入的会是一条狗。 谢玧这个人,在这逆境之中一点点磨砺自己的心性,即使伤痕累累,身体十分虚弱,但他也能坐得住,可以自己跟自己下一晚上的棋而不发一言。 不到最后一刻他还没有放弃,等明日他若被西夷兵带着退离了边境,不等西夷兵杀他,他自己便会坦然赴死。 深夜时分,谢玧头顶的房梁上忽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谢玧抬头望去。 如若今晚有人来救他,他并不希望他们此时出现。因为外面许多西夷兵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谢玧看了片刻,才见房梁上方慢慢地移开了一片瓦。 他率先看到的是一只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而后待那瓦片移开,他就蓦地对上半张狗脸,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来羡也愣了一下。 这还是它认识的那位温文儒雅的太子殿下吗? 只见屋子里站着人几乎形销骨立,已经撑不起他身上所穿的衣衫了。并且他衣上血污斑驳,整个人非常颓败苍白。 唯有那双眼睛,仿佛成了他浑身上下最干净的东西。 虽然脱了形,但还没脱了相吧。尽管大为震惊,来羡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而且气味也是对的。 不枉它摸摸索索半宿,终于成功地摸对了地方啊。 上屋顶果然是最明智的选择,虽然它光是想办法上屋顶就几乎费了小半晚的时间。 它多挪开一些瓦片,把房顶掏出一个洞,以便自己能够钻进去。 这是谢玧也能看清它整张狗脸了,竟真的是来羡。 他很是高兴,又不免有些担忧。 随后谢玧见它似乎想往里跳,可房梁太高,怕会摔着它,连忙伸出双臂,想要接住它的样子。 来羡顿了顿,一时有点迟疑。 谢玧道:“别怕。” 来羡心道,它还真是有点怕,怕把这太子给砸散了架。 来羡疯狂暗示想叫他让开,但他就是生怕它掉下来,一直坚持不懈地在下面接着。 怎么一个二个犟得跟头牛似的? 最后来羡翻了个白眼,然后还是纵身朝谢玧跳了下去。 谢玧也精准地接住了它,可是它到底是有些分量的,又有下坠的冲力,谢玧闷哼一声,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没倒在地上。 来羡从他身上下来,他舒了一口气,身上的伤牵扯出剧烈的痛感,但他看向来羡时嘴角带了淡淡的笑意,弯身伸手摸了摸它的毛发,低喃道:“没想到是你来看我。阿意可是有消息让你带给我?” 来羡想,这会儿倒挺聪明的,怎么方才让你让开你就是看不懂呢? 第851章 已经是极限 来羡也不耽搁,随后张口吐了一个小纸筒出来。 谢玧当即抽出里面的信纸打开来看。 不知不觉,夜色将尽。 黎明时分,大玥大军兵临城下。 西夷首领于城楼上,看见军队前方骑马的红衣女子,在黎明稀薄的夜色下显得艳烈不可方物。 梁将军对着城楼上吼道:“我大玥太子何在?” 西夷首领随手拎着个穿着太子衣服的人给他们看。 梁将军问:“镇西女侯进城换回太子,希望你们信守承诺,把我太子殿下送出城门来,两边在中间的地方交换!” 西夷首领眼神直直盯着战马上的红衣女子,猖狂笑道:“你们把她送过来,我就把太子还给你们!” 随着黎明到来,谢玧居处外面守了一夜的重重西夷兵又冷又累,而且远没有上半夜那么警惕。 后来谢玧房中闪烁起微微火光。 起初门窗紧闭并没有人发现。 直到那火光越来越亮,并冒出一股浓烟,西夷兵才从疲累中回过神来,立马冲进房里去看。 只见房里各处都已经蹿起了火苗。 西夷兵扫视了一眼,发现房里并没有谢玧他人,反而抬头就看见屋顶上竟然有一个窟窿,于是西夷兵大喝:“他逃跑了!” 紧接着外面大批西夷兵立马分散开来四处去搜查。 房顶上有动静,几道人影在屋瓴上飞速移动,那些西夷兵见状,想都没想一股脑全跟着追了去,只知道一定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跑了。 房里的火越烧越旺,周围西夷兵人影杂乱,全然失了秩序。这时有人顺势往房间里丢了一身西夷兵的衣服。 谢玧仍还躲在屋里并没有逃,他只是躲了起来。来羡把衣服叼给他,他当即把那衣服迅速换上。 这时房中几乎快要被大火给吞没,谢玧裹着棉被抱着来羡,毫不犹豫就往熊熊燃烧的大火外面冲。 在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他立刻扔了棉被。同时有人接应他,从外面猛拉了他一把。 后来谢玧一直跟在一群西夷兵中东奔西跑。 到处都是西夷兵,为了追击那几道黑影全然乱了章法,具体也分不清哪支队伍是哪支。 一出府邸,素衣从怀中掏出一把火折子,就往凄冷的夜空中放了一枚焰火。 谢玧体力不支,能够坚持到走出府邸,已经是极限。 护在他前面的人影高大,同样是西夷兵装扮,谢玧知道是苏薄。 苏薄和他的亲兵在前开路,其他成员在谢玧后面断后。 谢玧支撑不住终于倒下的时候,左右亲兵将他搀扶起来,而后苏薄两步折回,便蹲在谢玧身前,不由分说便将他背起,继续大步往前走。 谢玧瞠了瞠眼,想努力维持清醒,可是眼皮太沉,终还是无法避免地一丝丝阖了上去。 恍惚间,这背着他的人,竟让他有种莫名而来的亲近之感,可以让他完全信赖地去依靠。 外面到处都是西夷兵,他们即便能蒙混一时,也不可能一直蒙混到最后。 结果还没等顺利出城,一行人就被西夷兵给围追堵截了起来。 这厢,城门处,大玥军与西夷兵对峙颇久。以人换人,大玥这边率先有了动作,为首骑马的红衣女驱马往城楼下的空地前行。 梁将军喊话道:“开城门,放我大玥太子!” 西夷首领眼看着那红衣女走近了,命西夷兵开门,把手里的这个穿着太子衣服的人带去交换。 这时西夷首领尚不知太子居处出了事故,西夷兵正在赶来禀报他的路上。 越来越稀薄的夜色下,他已经能够隐隐看清城楼下红衣女人的模样,确实十分美艳。 她走到两军中间的空地,就勒马停了下来,等着城门打开,大玥太子缓缓出城来。 随着大玥太子出城的,还有一队西夷兵。梁将军这边见状,也立刻遣了一队士兵纵马跟上。 也正在两兵交接的时候,有西夷兵喘着大气跑上城楼,向西夷首领禀报太子居处着火的事。 第852章 攻城的信号 西夷首领还不会蠢到用真太子来跟他们交换,所以送出城门的是个假的,并且真太子仍还被他的重兵看守着。 可现在突发变故,西夷首领顿时勃然大怒,正欲叫下面的士兵把那个女人给他抓进城来,却倏然,夜空中爆开一抹冷丽的烟火。 城外众将士们仰头一看,顿时士气沸腾。 那是大军攻城的信号。 马背上的红衣女扬臂,手中挥出长刀,直指打开的城门,忽用一道虽不浑厚但也明显听得出是男人的嗓音吼道:“攻城——” 西夷兵送出来的太子是个假的,这边送上来的镇西女侯也是假的。 一身红衣的顾祯,扮成女子,模样也十分精致。而且他年轻,不算十分成型的成年男子,体格相较小一圈,远远看起来,竟真是个美人。 他身后,万千将士们早已蓄势待发,闻此号令,群马奔腾呼啸而来。 顾祯和他身后的士兵们第一时间把送假太子出城的西夷兵给杀掉,带着一队人马狂奔往前冲,赶在城门重新合上之前,冲进去大开杀戒。 最终,这城门就再也没有合上的机会。 另一路西陲大军正围守在一面没有城楼的高高城墙外,由江意率领。焰火升起时,她仰头看了一眼,随后令数十士兵左右抱木桩直往那城墙上撞。 彼时苏薄他们带着谢玧,在城中正遭到迅速集结的西夷兵的围堵了去路。 然,围攻才刚开始,西夷兵忽闻一下一下浑厚的撞击声,起初不知从何处传来,后纷纷辨认出声音来源处,于火光下纷纷回头看向那面坚实的城墙。 只见有沙尘簌簌往下掉。 砌城墙用的是大块大块的方形石头,在那撞击声中一点一点地松动。 苏薄等人趁着这一空当,立刻脱困反杀。 随着“轰——”的一声,只见城墙上终于被撞出一个窟窿,堆垒在上方的那一块块的方形石头纷纷跟着断裂、坠落。 城墙塌了。 西夷兵看见城墙外,西陲的将士齐立,漆黑的盔甲在火光下冰冷凛冽。 江意双眸不复天真,而是缀着沉甸甸的森冷之气,身边战旗挥舞,她目光盯着那些西夷兵,往日光景交织眼前,她吼声下令道:“杀——” 江意骑马率先奔入城中,她身后无数西陲将士们一冲而入,杀声沸腾。 那些围攻苏薄他们的西夷兵遭里外夹击,兵戈杀斗,空气里血腥浓烈。 谢玧被苏薄安顿在一处墙脚夹缝里,由来羡看守着。 江意听到来羡声音,一路杀过去,将谢玧救了出来,交给身边的亲兵护卫,立刻带离城去。 而她身边多有一匹战马,她一眼就看见了杀乱中的苏薄,下一刻那匹战马随她一并冲过去;苏薄横扫一排西夷兵,当即纵身翻上战马,与她并肩驰骋杀敌。 城中如炼狱一般杀喊连天,西夷首领暴跳如雷,后来他带着西夷兵竭力冲破阻碍、撞毁城墙,从西城一冲而出,一路往西边茫茫旷野奔逃。 万马奔腾,呼啸远去,那光景,仿佛要踏穿天地。 此时天色已大亮。 江意和苏薄骑马来到西城门,看着西夷兵逃窜的方向。 梁将军和顾祯后面率两路兵马也汇聚西城,见西夷逃了,立刻向苏薄请命道:“末将愿领兵,追杀夷兵!” 苏薄没开口同意或是不同意。 这时,几架铁箭枪已经在城门外的空地上安放齐整,无数铁箭也已经上入轮轴。 西夷兵还在射成范围内,江意扬手挥下,令道:“放箭!” 此令一下,负责操作铁箭枪的士兵整齐划一地将铁柄掼下,随着轮轴转动,反复有铁箭上膛,他们不停地扳动铁柄,那万箭齐发的场景犹如一场猛雨,带着无比雄浑的气势,朝西夷兵的方向兜头闷下! 那些铁箭射程远,冲力十足,只见一拨箭雨过去,西夷兵就如地里割高梁一般,一倒一大片! 所至之处,犹如死神降临,哀鸿遍野,惨嚎不绝。 看得京都军的将领们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他们最初以为,这只是一堆废铜烂铁。却没想到可以组装成这么厉害的武器! 第853章 跨越过边境 随后江意召集她西陲将士们,前往追击西夷残剩的兵马。 西夷首领损失极其惨重,他的族人在这场战役中一下子丧去了一大半。剩下的这些随他极力往前奔逃。 前方是西陲的关隘城池,探子来报是有重兵把守,如果他们贸然冲城,后方有西陲兵夹击,定是难以冲破边境。 后来西夷首领和他的残剩兵马全部冲入崇山峻岭当中,分散开来。 如此就是西陲军大肆追击,也难以将他们全部击杀。 西陲军将领又气又不甘心,咬牙切齿道:“要是就这么让他们翻山逃了,无异于放虎归山!等他们回去休养生息壮大了,势必会再卷土重来!” 西夷人以前就这样翻山入西陲境内残害百姓,现在用同样的办法逃回去也十分顺溜。 江意勒马停顿在山脚下,看了眼西夷兵从山上逃窜的方向,道:“想卷土重来,应该是下辈子的事了。” 最后江意和苏薄收兵,暂在边城安营整顿。 短短数日,西陲军和京都军重新调动调整完毕。 两军精锐部队暂编成一支大军,即将伐夷。 西夷兵这一翻山出大玥国境,必会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地盘去。 对于伐夷将士们来说,这场仗还没有打完。 江意和苏薄率军前往当初大战的鹿塵谷。穿过狭长的谷地,进入到山岭那边的土地。 山谷的另一边,是辽阔绵延不绝的草原。 不知不觉,已经经过了漫长的冬天,枯索的草原上,依稀可见新长出了嫩草。一眼看过去,满是生机与朝气。 江意这才恍然,原来冬天过去了,已经开春了。 将士们顺着山脉一路往南下,再行军半月有余,终于看见个把人迹。 那是个西夷的小孩模样,约摸是在草原上放马,看见大军来了,他非常娴熟地翻身骑上马,就带着一群马往前奔跑。 要是他这一跑回去报信,西夷收到消息提前逃窜,那还有些麻烦。 因为西夷人在这草原上不缺马,这里又四处辽阔,如若西夷人从四面八方散开,就难一网打尽了。 江意从亲兵手上拿过一把机弩,射杀了那小孩的马。 小孩滚落在地,被士兵擒拿在手。但那小孩目露凶光,随身带着一把刀,趁士兵不备就直往士兵的胸膛扎去。 江意从这小孩身上,依稀看见了西夷兵逞凶的影子。这个部族的凶狠残忍,原来是从小便根深蒂固的。 她一马鞭抽了出去,鞭子末梢扇在了小孩脸上,将他抽得皮开肉绽。 西夷人在南边离山脉不远的肥沃土地上,还学中原那边的居住方式,建造了房屋和城堡。西夷首领率领残兵逃回了城堡里。 这次入侵大玥,虽然后来运送的抢掠成果被京都军拦截了,但在那之前,与江南军对抗时,江南军不堪一击,连抢数城的东西都已经成功运了回来。而且早前他们把夔州城的物资搜刮一空,也不可小觑,尽管损失了不少的人,但战果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丰厚。 有金银珠宝,有茶叶瓷器,还有丝绸锻匹,还有许多零零碎碎大玥土地上的好东西。西夷首领将这些东西下发给族人们。 很多西夷人死在了大玥的土地上,但那也不能使他们丧失斗志。 西夷首领回来以后,族里的女人们便和残剩的西夷兵们**,要不了几年,很快又能将族里的人丁壮大。 但是西夷首领没有想到,这次西陲军联合京都军竟然穿过了边境,行军到了他们的土地上。 当大军压境时,西夷首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以为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就安全了,毕竟以往西陲军都是忙于应付边境内入侵的西夷兵,还从来没有机会越过边境打到这里来。 第854章 无一侥幸 在大军面前,西夷族落建造起来的房子和城堡,压根就算不上是一座有防守的城池,大军直接就能把它夷为平地。 江意看见城堡外面分散的房屋周围,居住的是一些西夷的女人和孩子。 他们渐渐聚集起来,无声地与大军对峙。 西陲军打仗的都是热血男儿,可如果对方全是妇孺,又该如何? 江意一时没有下令攻城。 她还记得,西夷兵屠杀大玥的百姓时,一个没放过,没放过大玥的小孩,更不会放过大玥的女人。 他们一把火把百姓的房子烧成灰烬。 杀戮让他们感到痛快,成为他们一路向前的力量。 可是他们背后,也有大把大把的女人和小孩! 后来,西夷女人和小孩朝西陲军靠近,他们手无寸铁,处于极度的弱势。 江意身后的士兵们,端起机弩,利箭上膛,随时准备射杀。 苏薄一直与江意并肩而行,但是这一路,由她主战,他极少发表自己的意见。 随着一场场征战下来,西陲的将士们不知不觉已经不再随时随地指着有苏薄在场给他们明确方向了,她是镇西侯,士气和人心渐渐归拢于她。 即使没有苏薄在的时候,将士们也都服从和跟随。这是潜移默化的东西,不管是将士还是江意,都还没来得及回过头来去发现这件事。 如今,不需要苏薄再教她应该怎么做。她知道该怎么做。 而京都军中,如今再看待她时,首先她是镇西侯,其次她才是个女子。 这西陲境内外既是西陲军的主场,那由镇西侯来主战再合适不过。 打从越过国境,行军到此,她就应该清楚,一个国家,一个部族,不光只有拼死在前线的男人,背后定有无数的妇孺。 西夷女人和那些孩子,缓缓靠近江意和将领们的战马,看似手无寸铁,也没流露出凶狠的表情,然而,西夷兵善骑,而西夷女人和孩子同样善于控马。 随着西夷女人吹出一声长哨,西陲军这边的马匹开始躁动。 而后他们冲上来就夺马,要把马背上的人拉下来,并且人人随身都有藏带着一把刀,从怀中掏出,就狠狠往马脖子的动脉处割去! 江意垂眸看着那些疯狂的西夷人,在他们的刀碰到自己的马之前,她声音沉而有力,令道:“给我杀。” 顿时箭雨飞来,纷纷将那片西夷女人和孩子射杀。 江意抬眼看着不远处的城堡,建造得实在有些滑稽。 既然要灭了这个族,那么最后,一个活口都不应该被留下。 否则,这些女人还可以生孩子,这些孩子还可以长大成人,西夷就还会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是战争,不是她心慈手软的地方。 她西陲境内,无数的百姓死者无安葬之地,生者无家园可还,将士们披荆斩棘、浴血奋战,战场上白骨成堆、血流成河,那一幕幕,而今犹在脑海,历历在目,无法抹去! 江意扬手,挥战旗,字字凛冽,掷地有声道:“数年来,蛮夷侵我土地,西陲百姓们未曾有过一天安稳日子,将士们枕戈待旦,更未曾有过一天懈怠! “今蛮夷大肆毁我家园,杀我百姓,暴虐凶残、十恶不赦,我等身为边境将士,必将驱逐蛮夷、杀而后快,为死去的百姓和战士们献上蛮夷人头以祭黄泉!” 她将战旗插入这片土地,目光凛冽,吼声道:“三军将士听令!犯我大玥山河者,无一侥幸,虽远必诛!杀——” 将士们从未有任何时候,有当下这般士气沸腾,杀吼声响彻这片沃野草原。 随着杀令一下,千军万马奔腾横扫,那座西夷首领的城堡摇摇欲坠。 四处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西夷残兵如被猛兽盯住的猎物,一块块撕扯,一点点蚕食。 原本一片开春长出新绿的草原,远远看去却像是被灼烧出一块难以愈合的黑色的疤。 第855章 灭掉他全族 彼时,阿游跟着陆远一路跋山涉水,进入西陲境内,又翻山越岭,站在了大玥边境的山岭之上,遥遥望去,不料正好遇见了大玥将士们攻杀西夷的光景。 阿游目之所及,心里就是这样的感觉——战争烙下了一块黑色的疤。 兵戈铁马,很多人在战场上死去。那场黑色里,还混杂着血的颜色。 陆远道:“这西夷人,生性凶残,烧杀掳掠是他们生存的习性。他们侵入大玥的领土,想的也不是怎么打胜这场仗,而是想着怎么能抢更多的东西,杀更多的人,最后注定是会失败的。没有步步为营的决心和耐心,都是莽夫。 “但莽夫也令人忌惮,有他们的存在,始终是对镇守这里的西陲军的一大制衡。所以即便失败了,只要能谋条出路使他们安全退回自己的领土,也还能休养生息,继续起到制衡作用。 “眼下看来,这西陲将士的魄力犹不可小觑。镇西侯倒下了,又有了新的镇西侯继位,巾帼不让须眉,无非如此。” 最终陆远又道:“这里咱们留下来也无用了,阿游,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阿游落后了几步,走着走着,不由顿下脚步,回头多看了几眼远处骑着战马率领三军的那抹模糊人影,因为距离太远而显得渺小。 陆远停下等他,道:“你想再看看?” 阿游道:“胜败已定,没什么可再看的。”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 最终他跟着陆远越行越远。 阿游问:“我们去哪儿?” 陆远道:“去北地走走。这个世间很大,你要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西夷的城堡被摧毁,西夷兵的尸体在城堡前堆了一座一座的尸山。 江意手里握着剑,踩着淌满地面和台阶的鲜血,一步一步登阶而上。 她想起最初的时候,她觉得西夷人就不应该存在,那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他们行凶作恶的样子,亲眼看见他们杀了那么多人,凌丨辱了那么多女子,让她第一次有了想和将士们一起杀敌的想法。 她想保护的不光光是她的亲人,她也想和大家一样,保护弱小和无辜。 后来夔州城被毁,她亲眼看着兄长被大火掩埋,亲眼看着父亲九死一生,身边的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伶仃一二,她便发誓,定要屠尽这西夷人全族! 江意走进那残垣断壁的城堡,看见西夷首领尚还活着。 他年轻强壮,有点本事,江意让他苟延残喘着,不然怎么看着他的族人一个一个地死去,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西夷首领看着江意进来,眦眼欲裂,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且清晰地看清江意的模样。 这个女人浑身是血,衬得她那双眼睛极其的干净。可是她做出来的事,却也如此干脆毒辣。 这西夷首领之前一直抱有玩味的态度来看待她,想等机会把她抢到手看看究竟有多野。他以为她最终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可就是这个女人,今日屠了他全族。 江意看了看他的表情,道:“你感觉怎么样?今次我军大获全胜,反正我的感觉还不差。” 西夷首领吐了一口唾沫,道:“你们中原有个词叫蛇蝎美人,你这个女人的心比蛇蝎还狠毒!” 江意道:“谢谢你夸我美。” 她道:“你的族人们,我会将他们的头颅割下来,挂我西陲城墙上,以慰我百姓和战士们的亡灵英魂。至于身体,我会将他们挫骨扬灰,以慰我大玥山河。从今往后,你们西夷族,就此止步,仅存于历史之中。” 第856章 探地形水路 西夷首领怒吼一声,提着刀就朝江意砍来。 可他精疲力尽,浑用蛮力。江意身形娇小,躲避灵活,数个回合之后,她冷不防朝他脖颈下扬手一挥。 匕首利刃出,带着巧劲,瞬时抹掉了他的头颅。 血喷涌出来,原本会溅到江意满身。苏薄站在她身后,冷不防握着她手臂往旁边带了一带。 无头的西夷首领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从今往后,亲眼见过镇西女侯灭夷族、杀敌首的将士们当中,再无人敢怀疑或是明里暗里地嘲讽镇西侯妇人之仁。 往后,当再有人瞧不起她一个女人当侯爷、骑战马,后来都会惨痛地意识到自己错误的认知。 大玥的第一位女侯爷,她的本事之一,就是最擅长用她那副天真无害的外表迷惑旁人了。 随后,江意命骑兵,方圆百里再去搜寻,看看有无漏掉的西夷人。 另外将领带着士兵清点城堡里被西夷人抢回来的那些东西,竟也十分可观。还有,西夷人的马,都是在这草原上奔跑长大的,不仅高大精壮,还耐力惊人。 江意命将士们暂且在草原上安营扎寨,附近不远就有水源,可生火造饭。 等骑兵探查完回来,大军就该返程了。 在此之前,江意要去弄清楚,当初西夷兵到底是怎么从水路到夔州的。 回营帐草草清理一番过后,江意就跟苏薄一起,带着来羡和一队亲兵士兵,一路循着水源往下走。 沿途,可见苍翠的草木茂盛,越往下游走,山林里越可见明显被伐木的痕迹。 有片林子,几乎树木都被伐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 不难想象,造船需要相当的木料,就地取材再好不过。 后来他们顺着水源走到一处平坦宽阔的草地,而后前面的路就断了,眼前横着一座大山。 但是却听得见滔滔水声。而且听起来水流量十分雄浑庞大。 来羡道:“这西陲山脉绵延,这里应该是整条江的源头之一。” 它不禁回头仰望了一眼远方,很远的地方,仍可见那里隐隐矗立着一座恢宏的巨大山脉,山脉终年白头,又道:“最初的源头是从那里来的,山与山相连,水流想必是从地下流经的,在此处交汇成一条暗河。但是暗河入口不在这里,西夷人定是找到了其他入口。” 这片草地虽然已经长出来了新草,但隐隐还留下了之前西夷人活动的痕迹,上面有重物的拖痕。 毕竟山林里伐来的树木,总得需要运送。 后来他们循着那些痕迹,找到了侧面的一处山口,一进山口里当即可闻水声振聋发聩。迎面就有一股冰寒刺骨的水汽拂面而来。 只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后江意拿了一根火把将洞门口照了照,来羡率先进去,探测了一下里面的空气,道:“氧气充足,就是湿度大。但这路却是新铺过的,颇为好走。” 随后江意跟苏薄和后面的亲兵队伍们都相继进了山口。 里面比外面冷得多,火光闪闪烁烁,江意隐约得以看见,这条暗河比她想象中的更宽泛,而且水流充沛,流速很快。 来羡道:“通常一条大江的源头,有许多条这样的暗河汇聚而成。这应该还只是其中的一条支脉。” 江意仰头看了看头顶,整个山壁石洞湿淋淋的,有的凝着冰碴子,有的正滴滴答答淌着水。 她道:“看山口和这洞顶的宽度与高度,容纳不下西夷之前造的那样规模的船。” 来羡道:“那他们在哪里造的船?” 江意和苏薄均看向暗河流向的漆黑尽头。 第857章 前路未卜 谁也不知道那尽头外又是什么光景。但几乎可以肯定,西夷人只有这一条捷径通往夔州。 后来大家沿着暗河往前走了颇远,都还看不见前方有光,不得不停住脚步,又转头折返回来。 来羡道:“很有可能,他们是把这些原材料顺水运到下一个地方再造的船。” 后来江意决定临时伐木造一个木筏出来,顺水下去看看情况。 来羡道:“前路未卜,小意儿,你这样未免太危险了。” 江意道:“这条水路西夷人既然走过,应该就没多大危险,不然那么多西夷人是如何通过的。” 随后亲兵回营地去叫了更多的士兵过来,临时伐木,弄出几个木筏来。 山林里有生长了许多年的树干非常壮实的树木,挑选了几根砍下来,非常实沉,需得十几二十人合力才能拖到草地上。 这样的树干要两人环抱才能完全抱住,就不需要刻意扎木筏,只需把中间掏空了,便是一个简易的小船。 那一棵树可以掏出三四个这样的小船。 靠近根部的树干越粗壮,里面的空间也越大,能容纳下两三个人不是问题,后面的就逐次稍细一些,但承载一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他们把掏空的小木船拖进了山口。 这次一同伐夷的京都军中,梁将军也来了,顾祯则留在西陲负责把太子护送往安全的地方去安顿和治疗。 除了梁将军,京都军中的那些将领和监军也都争抢着要来,眼看着军功就在前,他们怎么可能停下。 江意把西陲军的将领们也留在营地,好好看着那些京都军里的将领,以免梁将军一人镇不住。就她和苏薄带了一些人先去探探前路。 这会儿京都军那帮人杀完了西夷人,忙着在营地里吃两顿饱的,舒舒坦坦地睡个饱觉,谁也没兴趣来探路,并且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所以那些京都军将领和监军也都十分自觉地不来凑合了。 亲兵们带了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木船已在边缘准备妥当,有几名亲兵相继坐了进去,率先用木片制成的桨撑离岸边。 水流湍急,在那木船一入水中,很快就顺水往前飘出去很远。 其余亲兵相继准备,纷纷离岸。 江意和苏薄两人坐在一只木船上,江意把来羡抱在她和苏薄中间,苏薄则用桨熟稔地撑离岸边。 他们的这只船身最粗壮,里面掏空的空间也最大,进入暗河水面以后,载着两人一狗,吃水也不很深。 船上点着一支火把,在这大片的黑暗里能照亮的视野十分有限,江意只能看见船外昏黑的水在迅速地往前冲,水流比船速更快,看得久了就会让她恍惚感觉这小船在往后倒退。 这火把裹了火油,层层裹得紧紧的,火光迎风闪烁得剧烈,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而前面的黑暗里,也有亲兵们的火光闪闪烁烁,黄豆大点儿。 好在来羡是看得见的,要是前方有暗流或者险滩,它立刻会告知苏薄,准确在哪个方位,距离有多远。 苏薄掌舵就非常厉害,眼下驾一只小船也十分顺手。 他反应很快,手里的桨可以在水流中及时调整小船的方位,次次都惊险且巧妙地避开了那些暗流险滩。 来羡吁道:“一看就是个老船长,稳妥。” 江意从来没坐过这样的小船穿梭过这样漆黑的暗河,以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暗河啊。她面上故作镇定,实际上并不能完全克服对水的恐惧。 自上船伊始,她就一直紧绷着身子,路上也一句话都不说,很多时候都是来羡在说。 后来前方水域上突然冒出一块凸石,来羡立马提醒苏薄。 为了避免江意在这样的船速中会晕船,她是面向正前方坐的。苏薄坐在她前面,看向前方,越近时能隐隐见得一方石影,手上木浆迅速改变树根船头的走向,最后船身几乎是贴着那凸石经过的。 水浪激荡在凸石与船身之间,荡起许高,溅到了江意脸上,惊得她一激灵。 第858章 前面有断流 之前有亲兵的船在这里翻了的,好在凸石可以挡住人和船没继续往前冲,亲兵便把船翻过来,又湿淋淋地坐进去继续往前去。 这水确实冰凉刺骨,江意感觉整张脸都跟刀子刮了一下似的,仿佛比外面凛冽寒冬里的水更冷。 苏薄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控船上,因为这水速快,压根没有可以松懈下来谈天说地的空当。后来趁着前方暂无暗流险滩了,苏薄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扬手就往后披罩在了江意身上。 一道暖意袭身,江意听他道:“不怕。” 飘飘摇摇的火光下,江意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宽实的后背。眼下听见他的声音,好像就真的踏实了一些。 但她还是不能完全放松大意。 她拢了拢苏薄的衣袍紧紧裹着自己,道:“你不冷吗?” 苏薄重新拿起木桨,注意着前方的水流,道:“我在动,不觉得冷。”顿了顿,又道,“若觉得害怕,就抱着我。” 江意一直抱着来羡,来羡坐在两人中间,她也没法再靠近苏薄,所以一直没动。 苏薄道:“来羡,坐到前面来。” 来羡从江意怀里出来,一边朝前面挪着身体,一边哼哼唧唧:“是哈,前面视线是要宽敞些哈,肯定不是因为我插在你们中间,你们没法搂搂抱抱的。船长,小心开船,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前面,风花雪月后面再谈好吗。” 苏薄道:“她怕水,我让她靠近些,这也叫风花雪月?狗的标准是不是有点低?” 来羡道:“呵,两人儿只要你想着我我想着你,什么时候不是风花雪月,这还要什么标准?” 江意也不吭声,但就是往前挪了挪身子,而后默默地伸手缓缓环上苏薄的腰,从后面抱着他。 她把头安然枕在他后背上。 在接触到他后背的温度的那一刻,江意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怕了。 来羡已经在苏薄前面的空处坐好了,继续哼哼:“你无非就是想让人家抱你。” 苏薄:“要是船上待得闷,我撬你去水里遛遛?” 来羡直接告状:“小意儿你听听,他恐吓我!” 江意道:“你俩要吵不过瘾,那就打一架。索性船也不要坐了,咱们三都去水里遛遛。” 苏薄:“我一棒子就能把它打水里。” 江意:“你试试?” 苏薄:“我又没说我要试。” 来羡就在前头不厚道地笑。 江意道:“来羡,有什么这么好笑?” 来羡憋回一些,道:“没什么好笑的。” 而后小船上就又安静了下来,来羡继续看前方,苏薄继续驾船。 船边扎着的火把火光飞舞,江意不由悄然紧了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也不知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行了多久,江意感觉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了,可是前路依然一片漆黑,丝毫不见要到头的样子。 这时来羡忽然惊呼道:“小心,前面有断流!” 前方水声突然大涨,回荡在山壁间,刺激着人的耳膜。而且空气的湿度明显增加,江意能感觉到每呼吸一下都能吸进湿润的水汽。 “来了来了!” 苏薄沉声对江意道:“抱紧了。” 江意连忙手臂紧紧箍着,又怕来羡一会儿给摔出去,一手把它抓了过来,一道环在苏薄的怀里。 苏薄收了木桨,双手撑着小船两边,以稳固住身体和船身。 来羡说的那断流转眼而至。小船行至边缘,在水流的冲劲下就开始往斜下方坠去。 坠下去以后才发现,这不是个瀑布式的断流,而是一道斜坡,斜坡上栽着很多凸石,小船时有被剐蹭到,一路往下颠簸。 江意闭着眼,埋头在苏薄的背脊上,耳边充斥着的水声和小船上的颠簸感几乎让她感觉这头顶的山仿佛都快要塌了。 第859章 九天星河里 直到那浑厚的水声渐渐远去,船也渐渐平稳下来,两人一狗都已湿透。船底还积攒了一些水。 而后,他们发现,这山里的暗河空间变得更加宽阔了。 各处有河流汇聚在这条主河道上,日久天长的冲刷,形成了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溶洞。 湍急的水流也因为地势变宽,而慢慢平缓了下来。 大概是前面的路程上水声太激烈,以至于平息下来过后,江意感觉这暗河里十分安静。 没多久,前面忽而隐隐有光。 江意道:“到头了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又觉不太像。因为那些光压根不像外面透进来的天光,而是一丝丝蓝色的光线。 再靠近一些后,来羡率先探测了一遍,惊奇道:“没想到这里竟有发光虫分布。” 江意道:“发光虫?” 来羡道:“去了就知道了。” 当小船游到那光线的入口,江意抬头一看时,蓦地震惊住。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光景。 潮湿的溶洞里,形态千奇百怪,湿哒哒地滴着水珠。她之所以能够看见,是因为整个洞顶洞壁都散落着蓝色的萤光,宛若星河倒扣,极其美丽和壮观。 仿佛苍穹就在眼前,如此触手可及。 那种自然而纯粹的美丽,是任何人为的行为都无法模拟出来的。 来羡道:“大自然神奇吧,这些是发光虫的幼虫,它们是靠发出光来吸引猎物靠近它们的捕食网。不过对于人来说不危险,人不在它们的食物链里。” 随后,苏薄划着小船,游了进去。 江意恍惚感觉,这一置身其中,就仿佛到了九天之上,他们正遨游在天上星河里,极其美妙。 江意忘记了衣裳被打湿的寒冷,也忘记了先前沿途的惊心动魄,她仰头观望着,道:“苏薄,你以前见过这样的美景吗?” 苏薄道:“第一次见。” 后来他转了个身,面向江意,看见无数星辰都落进了她那双眼睛里。 江意仰望着四顾不暇时,他便透过她的眼睛看美景。为了给她留足够的时间让她观赏,苏薄收了木桨,任小船缓缓顺水往前飘。 当她从头顶上方收回视线时,才发现苏薄一直在看她。 他的眼里同样也透着蓝色的光亮,江意对上他的视线时,忽觉他眼眸愈加像星空一样深沉幽邃。 她觉得,世上最美好的事,不是见到此生不曾见过的美景,而是见证美景的时候,身边恰好有最想常伴一生的人。 她弯着眉眼,鼓足勇气与他对视。心口不知何时,怦怦乱撞。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后来苏薄问:“冷不冷?” 他这一提,江意才觉周身都已冻得有些麻木,便点了点头。 苏薄道:“过来点,我给你抱。” 小船在平稳的水里轻轻晃了晃,那是苏薄将她扯进怀中时的动作所引起的。 一时晃动失衡,江意下意识紧紧抓住他腰间的衣裳。 苏薄对她的反应十分受用,于是趁她不备,忽抬长腿,又往小船边撑了一下。 小船更晃两分。 江意埋头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攀着他,问:“怎么晃了?” 苏薄:“在边上磕了一下。” 这水道两边都是溶石,江意觉得也挺正常,便没多想。 后面苏薄又抬腿撑了两下。有一次晃得特别厉害的,江意几乎以为就要翻下水去了,条件反射地更是抱他得死紧。 来羡就忍不住啧啧道:“磕来磕去,心里爽翻了吧。”说着它就抻着狗脑袋装模作样地往边上东瞅瞅西看看,“我瞧瞧,哪有石头这么好磕呢。” 苏薄回头看了它一眼,淡淡道:“船上瞧不清楚,要不放你下去瞧清楚。” 来羡:“小意儿,你都不知道你男人其实心眼挺多的吗?” 第860章 在人为操纵 江意从他俩的对话里隐约听出点儿端倪,但不动声色。后来苏薄再用腿踹时,就被江意给当场抓个正着。 江意一手按在他腿上,抬头瞪他:“你无不无聊?” 亏她方才还真以为是磕着了才晃,原来敢情是他在人为操纵啊。 苏薄一本正经道:“不无聊。” 江意好气道:“你是幼稚病又犯了吧。” 苏薄道:“我腿长,不好放。时不时伸展一下,不小心蹬到了也不行?” 江意道:“你那是不小心吗,船都快被你蹬翻了。” 苏薄:“就是不小心。”他顺着江意的手臂,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 江意便顺着他的视线也拉下眼帘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真的按在他的腿上,像被火烧了一下似的连忙抽开。 当时来羡坐在船头很是幸灾乐祸,笑得险些栽下水去。 而后,苏薄看了它一眼,手肘冷不防将它一绊,就成功地把它送下了水。 来羡笑不出来了,江意赶紧把它捞起来。 来羡蹲在树根上就狠狠朝苏薄甩了甩一身毛发,将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它向江意告状道:“刚刚是他把我推下去的!” 江意看向苏薄,苏薄否认:“我没有。” 来羡:“他用手肘推的我!” 苏薄一本正经:“我怎么推的你?” 来羡:“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你手肘挨着我前腿边,使了力!” 苏薄模拟着把手肘挨上它前腿边,道:“这样?” 来羡:“对!” 苏薄:“我使了力?” 来羡:“没错!” 然后来羡就再一次被苏薄模拟性地给撺掇下去了。 来羡:“……” 它再一次落汤狗地爬起来,恼火地冲着苏薄猛甩毛发,呲牙咧嘴地咆哮着想往他手肘上来一口。 江意及时道:“你就逗它吧,一会儿把它逗没电了,你我就在这摸瞎子吧。” 苏薄这才收敛了。 来羡还很生气,江意又道:“跟来羡道歉。” 苏薄看了来羡一眼,在江意的注视下,还是道了一句“对不起”。 来羡冷哼一声,气消一大半,道:“难得大魔头肯跟我道歉,我大度,勉为其难原谅你好了。” 这时,这小木船的边角还真在边缘的溶石上磕了一下,使得船身跟着在水里荡了一荡。 江意伸手就扒住船边,苏薄顾不上跟只狗一般见识了,下一瞬顺手便把她扯进怀中稳稳抱着。 后来她侧头枕着他的胸膛,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些星火萤光,缓缓从视线里漫过。 江意冰冷的身子汲取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即使是湿衣,也能一点点浸入她的皮肤里。 被他抱着,她便不再感觉到寒冷了。 两人静静相拥,来羡坐在船头的树根上,在前面探路,哼着不知哪里来的野调调,时不时悠闲地晃两下狗腿子。 后来走完了那片星河,身后的蓝光一点点暗淡了下来,最后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四周重新归于一片漆黑,她抬头去看时,连苏薄的脸都看不清。 也正是这时,苏薄俯头忽亲在了她的唇上。 只辗转了几下,就被江意慌忙推开。虽是很黑,可来羡它不瞎啊,它看得可清楚了呢! 江意有些耳热,随后想起小船边的木头扎着的火把,之前冲下那道断流时被水给浇熄了。不过她身上带有火折子,火把上又有火油,试试看能不能重新点燃。 火折子被她放在里衣和中衣那一层,虽有些润,但还不至于完全被打湿。她打开看了看,见还隐隐闪烁着红色的火种,连忙吹亮开来,重新去点火把。 她把火把外层剥掉,里面还有新鲜没燃过的,不怎么费力就点燃了去。 四周这才稍稍亮了两分。 江意抬眼一看,又有些被惊住。 第861章 河滩共露宿 只见硕大的溶洞里,经火光一照,可显现出一片一片的闪闪亮亮的光彩,仿若沙滩上铺满的珍珠海贝一般绮丽。 来羡道:“这些是岩石经过流水冲刷,年复一年钙化以后形成的。可以称得上是时间的见证。” 经过这片闪闪发亮的溶石区后,再往前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这时终于看见前方亮起了点点白光。 很容易分辨,那是自然映照的天光。 并且前方又响起了水声。 大约是这河道比前半段愈宽泛不少,水声在石壁上回荡也没有那么剧烈。 江意心有余悸,问来羡:“你估摸着前面还有断流么?” 来羡仔细辨听一番,道:“听起来不像。即便水流有落差,也在一米以内。” 江意一听,放心了。 随着前面光景越来越亮,苏薄已回转身去面向前方,控好小木船,就在穿过光亮与黑暗的那一瞬间,江意紧紧搂着他的腰,却没有预想而来的下坠感,不由睁开眼一看。 在黑暗中待久了,光线十分刺眼。 等江意适应过来了以后,入目所见的仍是雄伟的山和水。 阳光明媚,青山如屏。 暗河洞外一片被水冲刷出来的宽敞空地,亲兵们的木船都已经靠岸,一个个正站在岸边,脱了上衣,光着膀子正拧衣服上的水。 随后苏薄把小船靠岸,素衣过来拉了一把,率先把来羡从船头木根桩子上抱下来。 苏薄放下木桨起身,先一步跨到地上,回头来牵江意。 江意坐得腿脚发麻,上岸时踉跄了一下,苏薄自然而然地将她半搂半抱地扶出来。 亲兵已在边上生了火,连忙让了地方,给苏薄和江意过去烤烤。 江意问自己的亲兵:“清点了人数没?都齐了?” 亲兵答道:“都齐了。” 江意道:“大家带的干粮,先用,用完休息一阵,再往前去探。” 看这日头西斜,他们在暗河里不知不觉竟走了大半日的光景。 春日里的阳光,便是快要下山了,也照得人暖洋洋的。 加上面前有火烤,江意一身湿冷的衣裳,在苏薄给她烤干粮期间,她自己就已烤得大半干了。 大家吃了干粮,趁着天黑前,先继续往前走去探一探。 这暗河冲出来的河滩蜿蜒不绝,越往下走,越可见许多木筏,就废弃在岸边,应该是从上面漂下来的。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堆放的木料,应该是西夷人造船用剩下的。 来羡道:“一看这河滩附近能伐的树木都被伐光了,再远一些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茂林,但是伐完还得靠人力运送,十分费劲,还不如在暗河口那边伐了木材,再顺着暗河飘到这下面来,在这河滩上造船。” 暗河丰沛的河水涌向前面那座巨大恢宏的山体,而后从山体两边分河道而泄。 江意和苏薄走到那山脚附近时,天已经黑了。 但星月晴朗,他们眺望可看见,那山体两边,原本完整流畅的山形,硬生生被抠开,远远看去,就像一块被耗子啃了两边边角的糕点。 本来河水从山两边绕行,沿途又汇聚其他支流,非常深且急,那种条件根本不适合行船,也没办法平稳通过。但是在山体两边被开拓以后,河道变得足够宽,湍急的水流趋于平稳,给行船创造了足够的条件。 来羡道:“要想把这整座山都夷为平地很难,但他们炸的位置很巧妙,只要选好支点,就能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 眼下夜晚不适合进山查看,一行人只好返回到河滩,先度过一晚,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进山。 他们也没带安营扎寨的营具来,不过大家风餐露宿也都习惯了。 只是江意看见苏薄抱了树枝回来,给她搭了一个简易的树枝帐篷时,还是有些惊讶和意外之喜。 第862章 顺利渡过河 树枝帐篷他搭得极好,搭成个三角形,受力均匀且牢固,上面再铺了一层树叶,基本上可以遮风挡雨。 在这晴朗的夜晚里用绰绰有余。 素衣和其他亲兵也都各自去找枝叶来搭个帐篷过夜。 还有亲兵傍晚天黑前就去附近打了猎物来,此时在河里清理干净,架在火上烤。 草草进过食后,江意掬了河水洗了把脸,又漱了口,才走回到木枝帐篷这边来。 苏薄坐在帐篷外一丈开外的火堆前,拿着根木枝拨了拨火,道:“先进去睡。” 河滩上架着数堆火堆,夜里轮番有人守夜。 那边还有几名亲兵守着,她也不好跟他耗,便先行从他身边经过,进帐篷去了。 钻进去才发现,隐隐的火光闪烁下,苏薄将他的衣袍铺在了帐篷里的地面上。 她爬进去,缓缓躺下,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苏薄的背影。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打算在外面坐一晚上吗?” 随后来羡懒洋洋地趴在火堆边守着,苏薄才起身钻了进去。 这临时搭的帐篷不大,能容纳江意一个人没问题,但是两个人的话就显得有点拥挤。 江意侧着身子给他让地方,他一躺下,手臂就伸来,勾住她的腰肢,便将她收入怀中。 这样就可以了。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江意枕着他的胸膛,被他抱得有些脸热。等她反应过来时,她也已经伸手环上了他的腰。 苏薄亲她的额头、鼻尖,来亲她唇时,被她及时躲开。 她鼻尖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的喉间,埋头轻细道:“外面还有别人,你还是老实睡觉吧。” 主要是她觉得,这男人一会儿要是还有其他动作,被人听见了不说,这里面本就这么小了,万一把帐篷弄塌了,不得重搭? 苏薄喉结滑动,道:“就亲一下。” 要是不如他的意,他能一直惦记着。后来江意抬起头,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又埋下头去枕在他怀里,软声道:“我很困了。” 苏薄便没再闹她。 之前连日行军,后又与西夷人大战一场,他们加紧时间来探路,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休息一番。 所以江意几乎是闭眼就睡着。 等她睁眼醒来,外面的天色已亮。 一行人养足了精神,稍作整顿,就开始进山。 行到山脚下时,队伍分两批,分别往山体两边去查看情况。 江意道:“你们留意着,还剩不剩没有点完的炸药。如若有,小心收捡保存,带出山来。” 能造成这么大规模的山体损伤的情况,只能是用了大量的炸药。 要是有剩的,收集起来,重新整合整合,说不定还能有它用。 两队人进山查看了一天,山势险峻,到处是碎塌的山石,他们终于找到一些山缝角落里竟果真还铺得有剩余的炸药包。 想必是当初还没用完时就已经达到了拓宽河道的效果,后面就没再使用了。 时隔数月,这些炸药包在这里已经严重受潮,连导火索都烂了没法点燃。 但两队人马还是照江意说的,把所有能找到的剩余炸药都收集起来,在天黑之前返回到河滩上。 江意和苏薄围着火堆坐下来,谁都知道再顺着这条河往前去,绕过这座巨大的山体屏障,就进到了夔州地界。 从这里行军通过,比原路从鹿塵谷返回,能节省绝大多的时间。 原路回去得花上一两个月,但是从这里进夔州,加上之前暗河的那段路程,最多就几天的时间。 所以他们得定下一个对策。 江意道:“咱们的队伍若从这条水路返回,需得临时造船。” 苏薄道:“看水势,无需多大的船,将这里现成的木料用来扎大筏子,应该就能顺利度过那河道。” 一穿过河道,就汇入夔州地界的湖面,水势就更加平缓了。 第863章 分两路而行 江意道:“如果木材不够,我们也可以在暗河上面挑地方伐木,顺流运下来。但上面的将士们,人数那么多,如何穿过整条漫长的暗河。” 苏薄看向江意,道:“西夷兵怎么穿过的?” 江意道:“像我们这样坐木筏小船?”她也感到疑惑,“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想全军穿过,那得要多少木筏小船?可这河滩上并没有多少木筏小船。” 苏薄道:“暗河里的边缘,并非全部泡在水中,有地方可以行走。” 一直没吭声的来羡惊讶道:“你在那么黑暗的光线下,竟也能看得见岸边的情况?” 苏薄道:“有一段河道变窄,隐约见得两眼。”他看了看来羡,“自是比不上你这狗眼。” 来羡呲牙咧嘴道:“小意儿,你看他这是在夸我吗,为什么我听起来这么不像好话?” 江意搂过来羡,给它顺顺毛,笑道:“你肯定有所发现,快说。” 来羡给她顺得舒坦,便道:“他说得不假,暗河的河边确实有路可走。而且西夷人还在合适的地方修了栈道,比如之前咱们遇到的断流处,还有几处水量充沛之地,皆有栈道。所以可以供他们全军通行。” 一行人再在河滩度过了一夜,翌日启程往回,先进暗河里去走走那条通道试试。 结果这一走,几乎耗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半途中还遇上梁将军派的搜寻士兵。 因为江意他们去得实在太久,梁将军放心不下,才遣了士兵顺着河道摸索,这一摸索之下,就发现了边上紧贴着山壁有一条道路可行。 回营以后,军中将领们立刻拟定计划。 一批士兵先行通过暗河小道去往下游的河滩,上游的士兵则择林伐木,通过暗河运送木材,由河滩的士兵扎成一个一个的巨型木筏。 一只木筏可乘数百人。 这样一来,可比临时造船省时省力多了。 士兵们分批行动时,江意在营地里把弄回来的那些炸药进行整合,重新配成新的炸药。 西陲军的将领们觉得无比惊奇,侯爷会的东西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营中士兵多,大家打了胜仗都想快些回大玥国境里去,因而不光是西陲士兵们积极,那些京都军也都十分配合地共同协作。 分批劳作,士兵人多,效率大,因而没出几天,下游一个个巨型木筏就已经扎好了。 但整个军队没法全部都走这条水路。 因为除了人,还有马,还有大批的辎重。 最终商议之下,大军分两路而行。 步兵走水路,骑兵行陆路。骑兵除了自己的马,还要将西夷人留下的这些马全都带回去。 骑兵自都是西陲军的骑兵,自由苏薄或者江意来率领。可剩下的一部分西陲军走水路,也需得有人率领。 苏薄当然不会让江意率骑兵长途跋涉,但她不熟悉水性,苏薄就把自己的亲兵和她的亲兵相交换,由他的亲兵沿途护送江意乘筏抵夔州。 遂最后苏薄率骑兵,江意率水军,商定好两路兵马在西陲第二大的城池瞿临城会和。 瞿临城陆路四通八达,只没有夔州这条水路贯通。 两方大军暂靠在城边,也能有足够的地方。 何况太子已经先行就近安顿去那里了。 士兵们带了足够的火把,依次进入山口,浩浩通过这条漆黑而又漫长的暗河河道。 火把跳跃的光把脚下的路照得依稀明朗,远远看去,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在移动。 京都军走在前面,江意和一批西陲将士落在了最后面。 她让士兵把重新整合好的炸药搬去进去他们进入暗河的这个山口,堆放在早已勘测好的定点。 第864章 感情的见证 等江意和将士们都进暗河道以后,苏薄不会立即率骑兵离开,而是会在外面等半日。等所有将士们都已经走出很远以后,他便在山口外点燃那些炸药的导火索,将山口炸毁掩埋了去。 由于这山口是侧面开的,即使塌埋了也不会影响到河水源头。但是却能十分有效地切断这条可以通往夔州的水路。 江意在进山口前,回头看了看苏薄。苏薄站在春光里,一袭黑衣,身量修长。 只是淡淡的阳光并没有让他看起来也跟着明媚几分,他有些逆着光,反而映衬得愈加深邃了。 江意便让将士们先走。 将士们都心照不宣,几名将领便对士兵们呼喝道:“都麻溜的,快点啊!” 大家很快钻进山口,给两人腾出空间。 苏薄身后的骑兵就有些茫然,那他们要不要先撤?可主子没发话,一个个就跟木头似的杵着了,几乎都是一脸“我是透明的”的表情。 江意又走两步回来,站在他面前,在春阳里仰头望着他。 她挽着长发,身着男装,干净利落。 在苏薄看来,却与去年变了许多。 不再是去年刚相识时,在明媚的阳光下翩翩如蝶儿的女子了。她依然拥有美丽的翅膀,但是她却可以同鹰一样搏击长空。 苏薄抬手,在她头顶与自己的肩膀之间比划了一下。 江意道:“怎么?” 苏薄道:“没怎么,似乎长高了些。” 不知不觉,好像还真是如此。她眉眼依旧,但模子依稀比以往更长开了些,神态间看起来少了丝丝以往娇软的感觉,更添冷丽绝艳。 江意挑起嘴角笑,笑过以后,她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轻声温柔道:“路途遥远,你当心。我在瞿临城等你。” 苏薄低眸,目光紧紧注视着她,很是受用她的这般叮咛。 苏薄点头“嗯”了一声。 随后江意往后退了一步,带着来羡转身走向那山口。 只是只剩一步就踏进去了,江意蓦然又停了下来,又转回身看见他仍在原地看着自己。 江意发现,自己对他的眼神总是无处招架。 随后她脑子一热,转脚就又快步走了回来,一下闯入苏薄怀里,踮起脚,双手搂住他的肩颈,便歪头亲吻他的唇角。 苏薄顺势握住她的细腰,微微躬身俯下头,让她不用踮得那么吃力。 他手掌扶着她的后脑,便很是沉烈地回应她。 春风十里,在山林里扬起了清越的风声。 草地上新长的嫩绿小草在风里摇头晃脑。 两人的衣角翩跹纠缠在一处,青丝随着风纷纷扬扬。 阳光很好,两人相拥的身影很柔和,吻也吻得缠绵悱恻。 身后的骑兵们见到那光景,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也丝毫没让人往污浊的方面去想,而是觉得情深意重,如斯般配登对,在此情此景下,像幅画儿一样。 他们本就是夫妻,本就应该在一起。 在西陲军的每一位将士们眼中,这已经是一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 他们每个人,都仿佛成了这场感情的见证。 片刻后,江意撤退出来,唇色被他吻得十分娇艳,她脸颊漫开淡淡的红霞。她搂着他与他鼻尖相抵,声音里水水润润,只与他一人轻细柔软道:“我要走啦,苏薄你快点回来啊。” 苏薄道:“好。” 他松开了她的腰,江意这回便真的转身走进山口里了,再没倒回来。 小道上还有士兵举着火把照明。 江意走着走着,后知后觉才开始脸红心跳。 来羡道:“小意儿,你也是越来越色胆包天了,人苏薄后面一排骑兵呢,你当他们透明的?” 江意:“……” 江意低头看向来羡:“骑兵?他身后有骑兵?” 来羡翻了个白眼,道:“敢情你是满心满眼里只有苏薄吧,再容纳不了一个多余的闲杂人等了。” 江意:“那,那方才我倒回去跟他……” 来羡:“都齐刷刷地看着呢。” 江意想撞墙。 第865章 入夔州地界 也亏是这河道里光线昏暗,才看不见江意整张脸如同煮熟了的虾子,还冒着滚滚热气。 来羡啧啧又道:“看来这色胆也没见怎么涨,就是眼神有些退化而已。” 随着江意和来羡走过,原地举着火把照明的士兵也都跟着一并撤了。 西陲的一些将领们以及苏薄的亲兵都在前边等她。 江意一到他们跟前,面上神情就又恢复如常了,一丁点痕迹都不露。 大概前行了两三个时辰,已经走出很远了,身后忽传来隐隐轰隆隆的声音。 江意不禁驻足,回头望向来路。 她知道是苏薄引爆炸药了。 那爆破的声响在山壁间回荡传开,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传到江意耳中时,已经没有了什么威力。就像阵阵滚雷过后颤颤的余音。 山口一封,苏薄那边就会拔军启程。江意只回头望了片刻,便不再耽搁,继续往前走。 队伍人多,穿行的速度比较慢。 总共花了三四天的时间,才全部从暗河河道里穿完。 河滩上的木筏一架架整齐地排列在岸边。那些木筏都是用一根根厚重粗壮的树木扎成的,看起来十分结实。 每个木筏还备了几十只船桨以控制方向。 江意从暗河出来时,梁将军正带着京都军等候。 尽管苏薄眼下不在,但京都军的那些将领监军们也都还老实,没有咋咋呼呼地抱怨这抱怨那。 没办法,谁让他们京都军个个都是旱鸭子。要想从这条水路通行下夔州,没有西陲军协助的话,对他们来说还挺冒险的。 要是乘船也就罢了,可关键这还只是些木筏,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基本都是不会水的。 因而京都军将领们不得不等江意到了以后,统一分列安排。 士兵队伍也整齐罗列,分成一个一个的方队。 每一支方队五百人。 每五百人中京都军与西陲军又按照人数比例来均匀分配。 但就第一只木筏方队里西陲军的人数比例要高一些,而且选的都是熟悉水性的将士,因为他们负责在前面开路,可能会遇到一些突发情况,以便能够及时解决。 后面的木筏紧随其后就可以了。 对此两方将领们都没有异议。 第一只木筏拖入河边水中,第一队士兵们全部上了木筏。 随着木筏被撑离河岸,完全泡进了水中,因为承载的人多,吃水较深,但同时在河面上也更稳重。 随着那开路的木筏上了水路,第二只很快准备就绪,跟着顺流飘下去。 这条水路一直到山体屏障的部分都比较和缓,到了那山体侧边,河道是之前强行拓展开来的,那处水流虽然比之没被拓宽之前慢了许多,可各源头丰沛的水源汇聚,仍是又深又险,暗石激流层出不穷。 第一只木筏到了那里需得转弯,好几次碰到暗石和漩涡,颇为惊险。但好在筏上的西陲兵都很镇定,又知道这种情况怎么运作,齐心协力,终于成功度过了最危险的地方。 那木筏从水浪上冲过,水浪溅起一丈多高,又哗哗朝士兵们兜头浇下。 像是一场洗礼一般,从那浪里出来,人人都淋了个透。 但士兵们非但不丧气,还齐声高吼,给后面的木筏打气。 有了第一只木筏探路,后面的负责掌控木筏的西陲兵们就好操作得多,依葫芦画瓢,一个接一个,皆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深水险区。 当他们全部绕过山弯屏障以后,便进入了夔州城的湖区,只见眼前光景豁然开朗。 湖面平静,青色的湖水极其清澈,阳光下可见波光粼粼,延伸至茫茫远方。 四周山景如翠屏,春来更焕发了勃勃生机,除了他们来的那条源头河流,高山与高山之间,还有其他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 第866章 态度之坚定 京都军的士兵们不禁仰望山河,他们常年守备京中,也没有机会见到这般壮阔而秀丽的景致。 远处的夔州城,隐隐可见一个缩影,在满目的山清水秀中,却呈现出一个黑色的轮廓。 夔州城两边山势环抱,但是远远望去,只见那山势遭到严重的破坏,亦如同被啃过一般显得参差不齐。 江意乘着最后一只木筏,越过激流险滩,汇入湖中,水势陡然平稳,如履平地一般。 她走在最后,保证每一个士兵都安全抵达。 木筏一入湖域,就都分散开来。一边划一边欣赏这湖光山色。 江意站在木筏前头,声音清越,高高扬起,对将士们道:“大家可仔细看看,这锦绣山河,都是兄弟们浴血奋战守下来的!你们有资格来好好欣赏这绵延亘古的山川美景!” 将士们心情轻松喜悦,西陲将士们浑不拘泥,身上的衣服反正已经湿了,索性就脱下来,光着膀子沐浴在阳光下还更暖和一些。他们甩着衣服往湖里搅扫,搅起水花不断,一时吆喝声在湖上回荡不觉。 京都军的士兵其实最初并不怎么瞧得上西陲士兵,觉得他们生在偏远之地,又蛮横又粗野。 可是后来一路联合作战,西陲士兵冲杀前面,势如虎狼、锐不可挡,再由不得他们低瞧。 虽然京都军有一些将领们口服心不服,可大多数士兵相互接触下来,渐渐凝聚起同胞之谊。 眼下京都军的士兵看见西陲士兵们这样豪放,也纷纷身受感染。一些人也跟着他们一样,脱了上衣,把衣服拿在手里狂摔,还有一些含蓄的,便被同伴们给扒了衣服,一时笑声朗朗、欢喜连天。 江意看着这一幕,也不禁微微含笑。 梁将军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感慨道:“此次与西陲军共同作战,见到这西陲儿郎们的刚正热血,又有侯爷这般胸襟和谋略,实在让梁某心悦诚服。” 江意道:“大家都是大玥的将士,都齐心协力守护大玥的疆土和百姓,一样的。” 梁将军又道:“此次太子殿下,多亏侯爷与都司大人不言放弃,才终是顺利救回。” 江意道:“我等身为臣子,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将来有西陲军全力辅佐和支持太子,朝中必不敢大动,于太子来说,如虎添翼。虽然老镇西侯退位了,但新女侯态度如斯坚定明确,梁将军总算可以放心了。 且听这位女侯的言辞之间,丝毫未有居功自傲或者贪慕名利之心。 不愧是老侯爷之后。 梁将军叹道:“想当年,令尊随同顾老将军一起,跟着太上皇东征西战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梁某亲眼所见,钦佩不已。”他又问,“此次出征时,听闻老侯爷负了伤,可严重?” 江意道:“此前我父亲确实不方便行动,战事紧急不可耽误,我才不得不临危受命。而今他休养了数月,应是有所好转,具体情况,也只有等到了才能知道。” 梁将军点点头,不再多言。 那夔州城就在前方的视野里,看起来不远,可是木筏在湖上飘了许久,感觉好像夔州城也没有变近很多。 后来将士们在湖上闹够了,就有西陲兵分站木筏两边,操桨朝夔州城划行。 顿时速度一下快了许多。 士兵们不甘落后,你争我夺,渐渐地竟比起赛来,看谁最先划到岸边。 木筏上的士兵们都为自己的队伍鼓舞打气,一时各支队伍此呼彼喝,交错不绝。 夔州城总算越来越近了,所呈现出来的清晰轮廓,也让人见之唏嘘。 原本是一座繁华的西陲郡府城,眼下却一片荒寂,入目之处皆是被焚烧破坏的痕迹。 第867章 故人长眠此 以前的夔州码头,渔船商船交织,码头上人来人往,十分喧嚣热闹,而今别说人了,连只船影儿都没有。只剩下空荡荡的湖边水,时而随风荡起微微波浪,拍打在岸边。 木筏渐次靠岸,士兵们井然有序地登上陆地。 先前热火朝天的木筏竞赛已经淡下来了,士兵们都渐渐归于沉默。 这座被毁的城池,印证着当初将士们在此地血战得有多么惨烈。任谁,重新站在这破败的城门前,也不会再有那心情放声大笑。 江意的木筏靠后,此时尚在湖面上。 这临近夔州城的这片湖域,早已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每个边边角角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她还记得,她在这湖上拼命地打捞,想找到她哥哥的踪迹,可最终,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她的哥哥,如若已死,是不是早已葬身鱼腹了?如若没死,那如今他又在哪里呢? 江意神色萧寂地登岸,抬脚踏上岸边。 她想,她等了这么久,也没能等到哥哥找回来。往后,还要等多久? 这时前方的将士们来禀,说是在城里发现了人迹。 夔州城也确实有少数的人影走动,早在将士们的木筏还在湖面上时,就有人发现了他们,于是趁着他们靠岸之前赶紧调头就跑。 后来士兵发现了人影,也不能任由他们跑,就去围堵了些个人,一问才得知他们是原先夔州城的百姓,听闻西夷兵已经被打跑回自己的老巢了,这些百姓才又重新回到这里来,新建房屋,从头开始。 这连日来,已经陆陆续续有更多的百姓都在往这边赶。 起初这些百姓看见有舟筏从湖上来,还以为是西夷兵又跑来掳掠了,个个犹如惊弓之鸟,恨不能插了双翅飞远去。 所以才没头没脑拼命地跑。 现在得知,他们是去攻打了西夷回来的军队,百姓们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后来百姓见到江意,都识得她,终于彻底相信,困扰了西陲境内这些年的西夷兵被全部消灭了。 这下子,百姓们几乎喜极而泣,又是拜谢上天,又是拜谢将士们。 这夔州城一定得重建,他们也不用再担心西夷人什么时候就又会来破坏他们的家园。往后没有了西夷兵侵扰,他们终于可以放心地过安稳日子了。 将士们在夔州城外的原大营集合。 因为都是乘木筏抵达的,军中又没有马,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无雁城,无雁城可以提供军需资源。 如果步行的话,也需得几天时间。 所以江意让将士们休整一夜,携带的干粮也足够,待明日养足精神填饱肚子便启程赶往无雁城。 上次离开夔州的时候,走得匆忙。江意都没来得及好好料理身边丫鬟嬷嬷们的后事。 天黑之前,江意带着绿苔去了一趟城外侯府里的土地临时搭建的墓园。 去伐夷时,江意原想让绿苔跟着顾祯一起留下照顾太子,但绿苔坚持要跟随她一起。 江意同意了。 为此绿苔学会了骑马,在灭西夷全族时,她甚至拿起刀杀过两个西夷兵。 后来探路不方便带她时,便让她暂跟在梁将军身边。 江意想,之所以同意带着绿苔跋山涉水,大抵就是因为,她心里本就打算着,等灭掉西夷过后,会借道经过这夔州,可以带着绿苔再回来看看吧。 墓园里除了春衣和两位嬷嬷,还有一些丧命在侯府里的下人,他们皆长眠于此。一座座坟前只立了简单的碑,碑上刻着名字。 风起云淡,周遭苍山浩渺。 江意在城里找到一些香烛纸钱,此刻和绿苔一起在坟前点烧了去。 绿苔埋头烧着,忽眼泪滴进了火焰里。 最终,她只能抱着春衣的墓碑,哭着跟春衣和两位嬷嬷说:“春衣,纪嬷嬷,云嬷嬷,我们回来了啊。小姐打了胜仗了啊,西夷人全都被消灭了。” 可惜,回应她的只有风声,与坟头上新长出来的轻轻摇曳的绿草。 第868章 这是他女儿 绿苔把脸贴着春衣的碑,小声喃喃道:“春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不知道你们三个可有在地底下相遇,本来我可以去追上你们的,可如果连我也走了的话,小姐身边就谁都不剩了……” 江意见不得这场景,她背过身去,深深换了口气,抬眼含泪地看向茫茫远方。 绿苔又道:“你们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莽撞了,我会照顾好小姐,连带着你们的那一份,直到我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江意忽忆起从前,她们都在的时候,总是很多欢声笑语。 美好的回忆,多想想总是无过的吧。 祭奠完春衣她们以及侯府的其他下人,江意便带着绿苔回营去。 翌日继续行军。 到了无雁城,城里城外的百姓们早已得知西夷兵被打回老巢的消息,而今又得知西夷兵被将士们全灭,俱都无比兴高采烈、夹道欢迎。 城中由之前江意留下的一名将领统一调度,因而秩序良好,军需也准备得及时,为前线的将士们保证了后方。 很快,战争胜利的消息就在这片土地上蔓延开来。 江意在无雁城稍作停留,又辗转去往瞿临城。 听说她爹此时也在瞿临城,正等着她去。 大军开往瞿临城之际,城中已早先收到了消息,于是备酒备肉,以犒劳款待将士们。 原留守在瞿临城的部分西陲兵和京都军都辟出一块营地,给将士们安营扎寨好。 等大军凯旋入城之际,普天同庆。 彼时城门大开,江意策马进城,甫一抬眼就看见她爹坐在轮椅上,由顾祯推着,出现在进城后的那条宽阔直道上。 当时父女两个直直相望,还未说话,老侯爷便已泪湿眼眶。 这是他的女儿,不负期望,终于带着大军得胜归来。 这一生虽多颠沛流离,没能兑现对亡妻一生一世的诺言,也没能保护好他们的儿子,而今唯剩此女,他将他全部的心血和重担都压在她身上,看她坚韧不屈,咬牙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风采无双。 他江重烈,纵然历经万般磨难,心受煎熬苦楚,却在开城门得见她的那一瞬,得偿所愿。 尽管原本,承这份责任与重担的应该是她的哥哥。 但是看见她平安回来,他心里的伤痛终归能够得到哪怕是一丝丝的安抚。 现在他虽然已经不是镇西侯,但他却有绝对的资历替三军将士们接风洗尘。 先没多叙父女情,江重烈与将士们喊话,奋战归来,都是英雄,营地里已酒肉齐备,今晚庆功犒赏三军,定不醉不归。 将士们全都高昂呼应。 队伍穿城抵营地,分批安顿下去。 此时正值傍晚。营地里已炊烟四起,营火照耀。 在营地里帮忙造饭烹饪的,几乎都是瞿临城里各大酒楼里的厨子,皆是厨艺超群。 鸡鸭牛羊到了他们手上,都能烹饪出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也有百姓们自发组织进营地里端盘送菜的。早早地就备好了场面。 还未开宴,饭菜的香味便已飘得老远。 暮色四合,夜早早地浮上来。 大营里却是热火朝天、热闹非凡。 随着开宴,江重烈出来与众将士们连喝几大碗酒,随后将士们就自行痛快喝酒吃肉。 酒碗交错,喧哗热闹不已。 江意也得去走个过场,这些男儿们不约而同地都没灌她的酒,京都军的个别将领却是要她喝两碗,道是与将士同欢共饮乃惯例,如若这都办不到,还待什么军中。 江意微微笑,在把那两碗酒朝对方泼去之前,被顾祯给先一步端了过来,代她喝了。 江意问那将领道:“要找军医来给你看看什么毛病吗?” 大家都知道,上回军医给一名嘴里缺德的将领看过以后,那将领的嘴就被缝了。直到今晚,都还没解开呢。 她这一问,劝酒的将领就沉默了。 江意道:“好好享受今晚的美酒佳肴,大家定要吃喝尽兴。” 第869章 好有个准备 随后江意和顾祯一同在营地里走过,江意回头看他道:“要你替我挡什么酒啊,我想喝谁也拦不着,我不想喝也别想劝进一滴。” 顾祯笑了笑,点头道:“也是,从小到大,你表面上看起来温温柔柔,实则骨子里就是这么强横。” 江意道:“你不去跟他们同乐?” 顾祯道:“眼下苏薄没回来,我若去了,你不是就一个人了。” 两人站在营火旁,相顾一笑。 江意吁了口气,道:“那就等一会儿转完了营地,回营帐里去,跟我爹一同用晚饭吧。” 顾祯欲言又止,但最终只点了点头。 江意又问道:“对了,太子殿下的伤势如何?” 提起这个,顾祯神色不由凝重了下来,道:“还没顾得上跟你说,殿下这次伤得很重。” 顿了顿又道,“那些西夷人丧尽天良,殿下身上多处都有被剜过的痕迹,且没有替殿下及时处理。我们救回殿下后,发现他的伤口处已经开始流脓溃烂。军医不得不帮殿下把腐肉去除再上药。” 他沉声道:“殿下几乎不成人样,沉睡月余方才苏醒。但至今伤情犹还严重,亦时有昏睡不醒的情况,更无法下床来。” 跟在江意身边的来羡唏嘘道:“当初我去救他的时候,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即使身受折磨,也没有放弃,这太子看起来文文弱弱,没想起意志力这么强。” 它拉长了语气又道:“好在,以前给他打过抗生素,那抗生素可是集结了人类的智慧,经过无数次的更新换代,进入人体后会帮助人体的免疫系统进行改善调节,发挥的余效时间长久。 “不然的话,太子受了那么重的伤,都已经开始局部溃烂了,必定是极难以存活下来的。他陷入昏睡,是因为他的身体机能正在自主调节。” 江意点点头,道:“今晚结束应该挺晚的了,明日我再去看望殿下吧。” 顾祯道:“还有,京中已传两道旨,大军班师回朝时,你和苏薄及西陲诸将一同回朝。” 江意不禁抬头看向他。 顾祯顿觉有些不合时宜,又道:“当下三军同庆,本是高兴的时候,我好像不该说这个。” 江意道:“没关系,你现在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他本意也正是如此。 战后回朝,到底是论功行赏,还是论事治罪,到时候对她而言都会是一场考验。 等与将士们打完招呼,江意和顾祯一同进了营帐。 江重烈正坐在桌边,桌上摆满了晚饭,显然正等着她来。 江意吩咐素衣和亲兵们也去用饭。 素衣他们就在营帐外不远的地方临时搭了张桌子将就着吃。 绿苔自主退到营帐外守着,江意让她去用饭她也不去。 素衣和亲兵们也不喝酒,就只是安静的吃饭。各自用完饭后就又各归各位。 亲兵们重新守在营帐外,对绿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很熟悉了,道:“素衣找你有事。” 绿苔问:“什么事?” 一亲兵指了指营帐那边的空地,道:“你去就知道了。” 反正这会儿这里也有人守了,绿苔便走过去看了看。来羡也跟着她走了一段路,主要是今晚士兵们都聚众狂欢,未免出什么岔子,江意交代了得跟着绿苔。 送绿苔过去以后,来羡一眼就看出那是素衣的背影正坐在空地营火边,就没再继续往前。 一是绿苔跟素衣在一起它很放心,二是它可不想这会儿凑跟前去又被素衣摁着头喂那些肉骨头。 绿苔走到他身旁去,问:“听说你找我有事?” 素衣让她坐,而后才把营火旁边温着的两碗饭菜端给她,道:“给你留的。” 绿苔见状,愣了愣。 第870章 宣泄的方式 素衣又道:“放心,我是在他们都动筷吃之前先挑出来的。” 绿苔道:“我没有不放心。我只是有些诧异,你会给我留饭。” 素衣道:“权当是谢你之前替我换药熬药。” 绿苔闻言,就接受了他的好意,曲着双膝坐在他身旁,把碗顶在膝上,埋头吃饭。 江意在营帐里,见江重烈还是坐着轮椅,其实白天刚看见他时就想问,但一直没得机会。 眼下江意和顾祯在饭桌边一同坐下,江意看了看她爹,道:“伤怎么样,还没好完么?” 江重烈道:“好得七七八八了。” 江意道:“那爹为何还坐轮椅,从今日见爹到现在,也不见爹站起来走几步?” 顾祯拿着筷子,低头不言语,但脸上的神情也不轻松。 显然他是已经知道江重烈的情况了。 江重烈只稍稍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军医说得多休息少走动,伤口还没好彻底,要是走动起来不小心又得拉扯到。” 没等江意多想,江重烈就递了碗筷给她,又一股脑往她碗里夹菜,道:“饿了不是,先吃饭。” 而后江意就动筷吃饭。 江重烈给顾祯倒酒,顾祯便陪他喝两盅。 江意抬头看看他俩,这般熟门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江意道:“爹,你现在能喝酒吗?” 江重烈:“不是好了七七八八,军医说多少能喝点。” 江意又看向顾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喝酒了?” 顾祯清了清喉咙,道:“新近刚学的。” 江意顿时就明白了,想必是她爹硬要拉着人顾祯陪他喝酒吧。 顾祯可不像苏薄那么拒绝得干脆,他是个孝顺又懂事的人,当然不怎么会拂江重烈的意。 江重烈就道:“这小子头一次来咱们西陲,喝点酒又不算过分。况且往后戎马沙场的,不会喝酒怎么行,总要有个宣泄的方式。” 江重烈再给顾祯倒酒时,顾祯连忙双手捧起酒盅,连连道谢:“谢谢江叔叔,我自己来就好。” 最后江重烈在江意的眼神下,只喝了两盅,倒是把顾祯给灌醉了。 江重烈道:“这小子酒量一点都不如他爷爷。”顿了顿,忽叹道,“他爷爷走时,我竟连个声儿都没收到。”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与京中的消息隔绝,他后来得知顾老将军的死讯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而他又有军职在身,不能擅自返京,更无法前往吊唁。 这件事江意刚到西陲的时候没跟江重烈说,但当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他只是避免在儿女面前多提,以免伤怀。 如今见到顾祯长这么大了,两人在一处时,顾祯又与他讲了江意在京中时往顾家走动的一些事,才使得江重烈忆起往昔。 江意心思玲珑,自知定是顾祯又与他说了一些顾爷爷的事,道:“爹有公职在身无法返京,情非得已,顾爷爷都明白的。我也代爹送过顾爷爷了。” 江重烈点点头,道:“让我唯一感到好受点的,就是小意你代爹略尽了些孝义。” 晚饭用完后,江意叫亲兵进来把顾祯扛下去休息,士兵进来收了碗筷。 随后江重烈让江意跟他讲讲,这一路所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江重烈今晚在大营里歇一晚,他十分怀念身处大营的感觉,只是以后可能就没什么机会了。 江重烈自己洗把脸,又漱完口,道:“你不用管我,你也回去歇着吧。” 江意想推他到床边,他也不肯。 江重烈道:“这些事我自己会做,你该干嘛干嘛去,别烦我。” 江意只好转身先离开营帐。 江重烈等她走后,方才自己推着轮椅走到床边,双手撑着床沿,艰难地挪着动也动不了的半个身子往床上靠。 然而,轮椅是滑动的,一旦他重心转移,轮椅就往后溜了溜。 结果他没撑稳,一下子给摔到了地上去。 第871章 是个废人了 这也没什么,反正他已经这样摔了许多次。他总得慢慢习惯这副残破的身躯。 他不能什么都假手于人,他更加不能让女儿看见他如今这么没用的样子。 只是,江重烈刚一摔下去,营帐外就冲进来一抹身影,立马跪下来,双手挽住他的手臂,把他搀扶起来。 江重烈回头一看,竟是江意去而复返。 准确来说,她并没有离去。她直觉敏锐,察觉到有些许的不对劲,所以她一直站在营帐外面。 江意什么都没说,只把他扶上床躺好以后,转身吩咐外面的亲兵道:“去请军医来!” 江重烈道:“用不着。” 江意又补充了一句:“请平时照看我爹的军医!” 很快,军医就到了,见江意站在营帐中,连忙见礼。 江意开门见山地问:“我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伤既已好得七七八八,为何还坐轮椅,而不能起身行走?” 军医心知想必是老侯爷还什么都没说,那他到底是说还是不说?正想着措辞,就听江意又道:“在想怎么合起伙来骗我?” 军医忙道:“属下不敢。” 江意道:“那就老实说。” 军医道:“老侯爷他此次伤情十分严重,能捡回一命实属不易。只是……只是……” 江重烈接话道:“只是我伤了腰椎,以后就只能在这轮椅上度过了。” 江意回头看着她爹,半晌道:“只能在这轮椅上度过,是什么意思?” 江重烈看见女儿的眼眶红了,道:“爹现在是个废人了。” 江意摇头:“我不信。” 她弯身过来,伸手来捏江重烈的双腿,可是无论她怎么按压,他都没有任何知觉。 江意不肯罢手,执着地问:“这里有没有感觉?这里呢?” 江重烈不忍,但还是叹道:“省省吧,当初军医往我满腿上扎针,都没用。” 江意冷不防抬眼,定定地看着江重烈,道:“所以你就这么放弃了?” 她满眶泪水,无意识地往下坠。 想她爹,曾身为一方军侯,驰骋疆场半生,结果现在告诉她,他往后再也不能骑马了,甚至连站起来走两步都不能了? 她爹是何等的喜欢骑马挎刀,何等的恣意豪爽啊。 不能够是这样。 她不信。 江重烈阻止不了女儿,一遍遍尝试着唤起他双腿的知觉。 他可以忍受自己在这个世上苟延残喘,因为这世上还有她这个唯一的牵挂是他不能丢下的,可是他忍受不了她这样。 这让他感到很难过,似乎是自己更无用了。 来羡进营帐来时,就看见江意这么偏执而又无助的样子。 后来它替江重烈扫描了一下才发现,是出了很大的问题。之前都顾着处理他的皮肉伤,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来羡蓦地传音道:“小意儿,没用的。” 江意动作顿时凝固僵住了去。 来羡道:“你爹腰椎严重损伤,造成了下半身瘫痪。你这样是徒劳的。” 江意垂着头,低低道:“要是腰椎骨受损,如能复原不就好了,是么?” 来羡道:“造成瘫痪的原因是腰椎骨处的脊髓和神经严重受损,这个是无法修复的。” 忽然间,江意全明白了。 明白为何当日她爹不顾伤势严重也要长途跋涉到琼城去传爵位于她。 可恨当时,她被蒙在鼓里,竟一丁点都不知道。 江意问她爹:“是不是只要我不问,我没有发现,你就打算一直瞒我下去?” 江重烈道:“原没打算瞒你,等你这次回来以后,就会告诉你的。”顿了顿,又道,“但怎么也不应是今晚。你刚回来,营里将士们都接风洗尘,好不容易有了件让人高兴的事,我还泼你一头冷水吗?” 他语重心长又道:“小意,我都已经接受了,你也就接受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阵子我不照样过来了?” 第872章 恍以为是梦 最后江意不知道怎么走出她爹的营帐的。 外面的酒席已散,只剩下少数将士们犹在时不时吆喝两下。 江意踱步到营火边,独自坐下,抱着双膝,下巴抵着膝上,失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夜。 来羡后脚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道:“起码你爹的命是捡回来了。” 江意动了动,伸手把它抱过来,埋头在它的毛发里,良久,咬着牙低低道:“命是捡回来了。” 她能做的,只有接受。 翌日,江意再去到江重烈面前时,已然若无其事的形容,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仿佛她已经接受了他往后会一直坐在轮椅上一般。 她推着江重烈从大营回到城中。 昨晚顾祯喝多了,今早起来才得知昨晚江意什么都知道了。 他无法替她承担些什么,唯有陪在她身边,就如同当初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她也陪在自己身边一样。她何时想找个人说话,他都在。 江重烈和太子谢玧是住在一个地方的。 江意安顿好她爹,便随顾祯去谢玧的院子里去看看。 一推开房门,房里好浓重的药气。 江意抬脚进去,见谢玧正睡在床榻上。 他气色十分苍白,整个人也消瘦,状态比之之前替她挡箭重伤时还要糟糕。 江意都恍惚以为,床上的和她认识的谢玧是两个人。 来羡给他检查了一下,道:“性命是无大碍了,但这身子得好好养。” 谢玧睡着没醒,江意便没打扰,先行出去。 只刚一转身,就见一小童正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 见江意发现了他,他便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娘。” 江意顿了顿,走到门边来,停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头。 是阿忱。 他早前也从无雁城来了这里。 阿忱一下子泪眼汪汪的,江意顺手就把他揽入怀里抱着,拍拍他的后背。 他的记忆时间不长,他都已经有些想不起爹娘的模样,他只知道他是有爹娘的。但是眼下一看见江意,他又知道,这就是他娘。 阿忱圈着她的脖子,问:“爹呢?” 江意温柔地道:“爹正在回来的路上,等过几天他就到了。” 许是这门外的动静惊扰到了谢玧,谢玧平放着的手倏而抽动了一下手指,紧接着微微动了动眉头,似在努力醒转过来一般。 后来他终于睁开了眼,缓缓侧头朝门边看去,见江意正抱着那孩子,准备离去。 他忽轻声唤她:“阿意。” 江意脚步顿了顿,回身一看,蓦地对上谢玧干净的眸子。 谢玧以为自己在做梦。 梦里辗转了无数回,终于梦见了她。 无数次担心她,想要近距离再看看她,可是他始终都没能在梦里清晰地看清她的模样。 谢玧渐渐喜欢沉睡,喜欢入梦,大抵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吧。 他朝她伸出苍白瘦削的手。 江意连忙放下阿忱,快步折回房里来,坐在他床边询问:“殿下感觉如何?” 谢玧看着她,当时只是想,现实里他没法离她那么近,没法伸手就能碰到她,那么在梦里,能否让自己放纵沉溺片刻? 他所求不多,片刻就好。 虽然知道,这样并不光明磊落。 可是,此女子,就是在他心间扎了根,让他有了这样的念头。 遂,他凭着心意,手里握住了她的手腕,在江意怔愣时,忽然使了全身力气将她往下拽。 江意身子朝他一栽,就被他给拽进怀里,顾不上绷坏伤口,也要双臂牢牢实实地拥住她。 他嗓音干哑,带着万般缱绻心绪,喃喃低唤:“阿意。” 江意瞠了瞠眼,门口的顾祯也有些惊住了。 第873章 终于回来了 江意震惊于从未听到谢玧用这样的语气唤过她,但也仅仅震惊了片刻,丝毫顾不上往别处想,满心担忧着他的伤势。 他浑身是伤,都还没养好,能这么大的动作幅度吗? 江意道:“殿下盛情,江意心领。只是这般动作,让人误会,还连累殿下伤势。” 这声音真真实实地响起在谢玧耳边。 他方才如梦惊醒。 谢玧连忙松开了手,江意得以起身。 他不着痕迹地解释:“方才是我梦魇了,又梦见了惊心动魄的场面,是以有些逾矩了。” 江意点点头,没说什么。 顾祯也似明白了什么,但都不多提。 江意道:“是我吵到殿下休息了。” 谢玧看着她,轻缓道:“真的是你回来了。” 他说话有些费力,所以说得缓慢。顾祯说他舌上有伤,需得些时间来慢慢愈合。 至于怎么伤的,谢玧不提,江意也不问。 后,军医来给谢玧换药时,江意在旁看。 谢玧忽道:“阿意,你出去吧。怕是会吓到你。” 江意原想说,如今还能有什么可以吓到她的,可是谢玧虚弱的神色里,他并不想让自己留下来看到他的伤。 最终江意还是转身出去了。 半月后,苏薄率骑兵抵达瞿临城。 江意早早就收到了消息,一行队伍到城门接应。 她在城门口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来,江意等不得,就又骑马奔向城外去。 彼时城门口还有一群西陲将领,江重烈也在,还有梁将军、顾祯等。 他们见状,也没人去阻拦。都心照不宣。 她一去,身后亲兵们都跟着策马紧随。 阳光下,春风掠起一路风沙烟尘。 来羡坐在江意马前头,望向前方山峦锦绣,道:“这是得多度日如年啊,再多等会儿都等不及了?你也不怕你身后那群莽夫们笑话哦。” 江意懒得理会它,径直扬鞭加快马速。 一直西出城外一二十里,这时才见前方有动静。 还没见人影,就先闻马蹄声。 江意勒马等候。只见青山翠屏,金雾渺渺,率先有人影出现在了那遥远蜿蜒的道路上。 漫漫远道被阳光照成了月白色,衬得那纵马驰骋的人衣袍猎猎、英姿深邃。 他身后是大批的身着黑色盔甲的骑兵。 后来,他仿佛也看见了停马等候的江意,越发扬鞭,渐渐拉开了和身后骑兵的距离,越拉越远,也离江意越来越近。 江意眯着黑眸,不由扬起嘴角。 总算,等到他回来了。 江意也不禁驱马前行了一段距离。 来羡十分自觉地跳下了她的马背,身后亲兵们也没再往前跟。 她和苏薄的马在中间聚首,她看向他的眼睛里沉淀着情深意重,嘴上笑眯眯地若无其事道:“比我想象中的还快些。” 苏薄深深盯着她,道:“为何不在城里等?” 江意道:“今日巡视,正好巡到了此处。” 明明就是想他,还这么冠冕堂皇。 苏薄很想把她拉到自己的马背上来,好好抱一抱她。 但是江意似乎察觉到了他这意图,想着身后还有他的亲兵们看着呢,还有他身后那大拨的骑兵也都暂停在视野里,上回分别前她的大胆举动还历历在目,眼下众目睽睽她是再没那个胆了,便先行勒了勒马缰,不得不与他错开了些距离。 江意调头往回,轻声道:“走吧,先回城,大家都在城门等着呢。” 于是一行队伍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瞿临城。 江重烈和众将领们见到队伍来,都神色怡然。 在苏薄回来之前,江意已将西陲的边防重新安置整顿了一番。西陲大军不可能一直长久聚集在这里,各城各地方、各路兵马都得各归各位。 所以城中除了一些西陲将领和少数的士兵外,基本都已经领了任务拨军分散开了。 虽说西夷人已灭,但此地乃边陲之地,仍有不可松懈的防守责任。 第874章 拽了她进去 回城以后,骑兵们先回大营去安顿,中午过后苏薄才从营地里出来,就去了城里事先准备出来的府邸宅院里洗洗满身风尘。 城守准备的这座宅邸很宽敞,里面有多个院落,眼下太子、江重烈以及江意都暂住在宅邸各自的院子里。顾祯也在,但与太子同院,方便照顾。 之前骑兵没能赶上接风洗尘宴,江意便吩咐下去,今晚给骑兵将士们再办一场。 各将领还没有机会齐聚一堂聊聊这次战事,江意便让今晚将领们都不必去大营了,而就在这府邸大堂一聚。 而后江意想起,苏薄去后院了,但他换洗的衣物还在自己那里。行军途中他虽有带一身衣裳,但想必路上有时间换却没时间洗。 所以江意刚吩咐完下边的人,就回自己院中,将他的衣裳找出来,又去了苏薄的那间院子。 进院后,她听见盥洗室里传来了水声,又见虚掩的房里没有人,便站在院中问:“苏薄,你可是在盥洗室?” 里面苏薄应道:“嗯。” 她道:“你的衣裳我放哪里?” 里面的水声稍稍弱了弱,苏薄道:“稍等。” 江意便抱着他的衣裳,站在屋檐下等着。 她眯着眼,看着暖阳和微风,携着树下的绿影婆娑。风里送来不知是哪处的淡淡花香。 她嘴角始终上挑两分,伴着盥洗室里的水声,心里觉得无比的欢喜。 后来水声停了,料想他应是洗好了,江意移步到盥洗室门外,又问:“我递给你?” 苏薄在里面应了声“好”。 而后江意便小心翼翼地从一叠衣裳中取出里衣,透过微掀的门缝递给他。 递完里衣,江意又找出中衣,伸进门缝里。 她那捻着衣裳的一截手腕,在门缝间显得白皙又纤细。 然,江意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苏薄伸手来接,便轻声唤道:“苏薄?” 一双深沉的眼睛正盯在那截手腕上,宛如狼顾。 江意话音儿刚一落,冷不防一只夹杂着湿气的温热的手,就紧紧地扼住了她的手腕,五指收拢,紧紧裹着。 江意心头一顿。 下一刻,盥洗室的门突然打开,又合拢。 门外便再无人影,只剩下一袭衣衫轻飘飘地跌落在地。 江意当时只感觉身体重心重重往前一栽,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被拽进了盥洗室。 盥洗室里的光线比外面的暗淡,江意被按在墙上,迎面高大的身躯欺上来,那种窒息感瞬间辗转心头,使她脑中也有些混沌。 面前这男人身披长衫,带着浑身湿气,漆黑如墨的发梢滴淌着水。那看着她的眼神极具侵略性。 后来,她什么都想不了,被他弯身俯下头就吻住唇,脑海里一丝丝变得空白。 那激烈疯狂的吻让她浑身颤抖。 脚下一软,身子就顺着墙面往下滑。 她的腰肢被他握在掌中,狠狠揉向自己,尽情掠夺她的甜蜜时,听见她口中动情地辗转叮咛。 她也想,如斯亲近他。 江意几乎颤着双臂,攀上他的肩颈,勾着他的头,竭力仰着下巴回应他。 当他的吻一路往下,宽了宽衣襟,江意仰着头轻喘,手下意识就抱住他的头,沙哑呢喃着他的名字。 后来,苏薄将她身子打横抱起,转身便大步走出盥洗室,准备回屋中去。 江意整个人轻飘飘的,歪头靠着他的胸膛,双手松松搂着他,提不起一丝力气。她唇色娇艳,眼眸水水润润,什么也没说,只是忍不住抬了抬头,用鼻尖轻轻地旖旎动情地蹭着他的喉结。 这厢,江重烈也在找苏薄,他有重要的事情想问问他。 结果在苏薄回院后不久,江重烈便自个拨着轮椅慢慢找到了这后院来。 第875章 圆房了没有 然而,江重烈万万没想到,当他将将走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出声,冷不防抬头迎面就看见苏薄正大步从盥洗室里出来。 而且还不止他一个。他怀里还抱着一个。 于是乎,江意苏薄就成功地与他们爹打了个照面。 只见江意衣衫不整,苏薄更是刚冲完澡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衫。 三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继而江意清醒了些,整张脸憋得通红,转头就埋进了苏薄怀里。 江重烈连忙回过神,既尴尬又有一丝懊恼。 自己种的水灵灵白菜,拱手送给猪拱,而且还是大白天家家的,他怎能不懊恼。 苏薄及时转了个身,第一时间先把江意送进屋子里。 江重烈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还有个把时辰,前面大堂就要开宴了,你们俩,看着办吧!” 然后他就气呼呼地走了。 可刚走出院子,他又觉得不对劲。 这两人连堂都还没拜完,这又算怎么回事? 于是江重烈又道:“你们俩,赶紧收拾整齐了,给我出来!” 苏薄把江意放在床榻边上,她脸上的红霞醉人极了。 江意也很窘迫。她压根没想到这种事会被她爹给突然撞见啊。 这会儿哪还能继续。她听见江重烈在院门口的声音,抿唇闷闷应了一声。 苏薄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侧两边的床沿下,又吻了她一会儿。 江意声音极是娇软,又迷离诱人,唇齿间轻轻回应他道:“苏薄,晚上,我们圆房好不好?” 苏薄低哑地:“好。” 她便勾了勾唇角,极其娇妩地笑了。 她温软的唇瓣,贪恋地亲过他的眉目,鼻梁,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又亲了亲他的下巴。 随后江意兀自在屋子里整理好自己凌乱微敞的衣襟。苏薄则走出房门外,捡了盥洗室门边跌落的干净衣裳,抖了抖,穿在身上。 他又长腿跨进房门口,来牵了江意的手,与她相携着一并走出去。 江意已平复了不少,就是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红晕。 他们一起去见了江重烈。 此时江重烈在江意这阵子处理军务临时腾出来的书房里等着。 见了两人进来,江重烈也没摆什么难看脸色,只是有点严肃。 两人的手紧紧牵着,在江重烈面前也没有松开。 江重烈道:“坐着说话。” 两人便在旁边的座椅上并挨着坐下。 江意埋着头,端起几上的一杯茶,咕噜噜喝了个干净。 江重烈看在眼里,也没她说什么,只问苏薄道:“你们俩的婚礼,总归是没有办完。你打算怎么着?” 苏薄言简意赅:“补。” 江重烈点点头,道:“在这里补是来不及了,只有等回京补。上回你们俩拜堂的时候,小意娘没在,等回京了,你们俩重新再拜堂,这回她应该能够看见了。她也可以安心了。” 江意柔声应道:“好,我带苏薄见见我娘,娘一定会满意的。” 江重烈话头一转,又道,“我听说之前在军营,你二人同帐而寝,可有此事?” 苏薄正要回答,江意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江意道:“爹想说什么,直说吧。” 江重烈觉得拐弯抹角也憋得难受,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到底圆房了没有?” 苏薄答:“还没有。” 江重烈瞪了瞪眼道:“没圆房那将士们会那么说?” 江意硬着头皮道:“他们只是看表象罢了。在琼城那会儿,苏薄受了伤,我晚上为了方便照顾他,才留在他帐中的。”末了小声嘀咕地补充一句,“他都伤成那样了,还怎么跟我圆房。” 要是她爹方才不出现,可能她跟苏薄就已经圆了……只不过亏得她爹提醒,离前堂开宴没多少时间了,要是真圆了,可能她和苏薄都得缺席,那还像个什么样子。 随着外面风声起,掩盖了书房外极细微的动静。就在江意刚说完这些,一抹人影悄然转过墙角,迅速离远了去。 那人影自知不能久留,否则多片刻就可能会被苏薄给发现。 第876章 你们看着办 最后,江重烈想了想,道:“你们年轻人,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要不要等到补办婚礼时再圆房,你们自己决定。”他扫了一眼苏薄,又道,“但是早在你回来前,京中已传达三道急旨,让你和小意护送太子回京。” 顿了顿,江重烈又道:“你今日回来,最迟明后日就得启程。你自己看着办吧。” 江意道:“那我们今晚就抓紧时间。” 江重烈一记眼刀递过来,气道:“你急个什么急,他要是没轻没重的,明后日你还怎么启程上路?是要让将士们在背后偷偷笑你吗?” 江意道:“哦,原来爹是这个意思啊。”她颇有些被泼了盆冷水的感觉,咕哝道,“怎么现在爹连这事都要管?” 江重烈道:“谁要管,女大不中留,我懒得管。我只是说清楚情况,让你们自己决定。” 他其实是舍不得闺女的,圆房以后,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但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就阻止他们两个圆房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只是陈述一下事实,凡事还是得为闺女着想。 这时,将领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府邸,进了前堂了。 他们压不住大嗓门,说话声都隐隐传到了这边来。 江重烈道:“小意,你先去前面看看。” 江意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她留了心眼,出门以后没急着离开,好奇心使她偷听了一下房门。 苏薄知道她没走;江重烈也听着她的脚步声没动呢,便出口问:“小意,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走?男人家的事情你偷听什么。” 江意撇了撇嘴,道:“谁偷听了,我只不过是鞋里进沙子了,停下来清一清。” 而后她才抬脚走远了。 江重烈看向苏薄,不复方才轻松的神情,径直问:“你沿水路一路往下游,可有找到我儿?” 方才他去苏薄院子里找他,就是想问这件事来着。但他不能当着江意的面问,只是他自己,始终带着一丝丝微薄的希冀。 苏薄沉默了片刻。 江重烈道:“那时天气严寒,倘若他的尸体流落下游,也不应该那么快会发腐,还是能辨认的。哪怕是尸首,你可有找到?” 确实,沿途但凡发现有上游漂下的尸体,苏薄都命人打捞来确认一番。 最终苏薄应道:“不曾找到。” 江重烈闭了闭眼。 其实他心里大概知道答案。要是有江词的消息,不等他来问,苏薄也理应会第一时间告诉给他的。 但他就是不死心啊,得听苏薄亲口说说才行。 良久,江重烈深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随后江重烈又若无其事地嘱咐了些别的,无非是有关江意的心性脾气,以及以后两人的相处之道之类的。他是想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他才和苏薄一同出来,去了前堂。 这会儿暮色四合,前堂灯火通明。 宴桌上已然开始上酒上菜了。 江意坐在一边侧首,和众将领们言谈一二。 即便没有苏薄和江重烈在场,她如今也能应付自如。 将领们大大咧咧,有人一时嘴不把门儿,张口就来:“怎么是侯爷先来招呼我等,眼下苏都司刚回,侯爷不先与苏都司叙叙,再怎么也应该是老侯爷先来吧。” 这话一出,其他将领们就纷纷清喉咙、假意咳嗽。 江意不紧不慢地呡了口茶,道:“苏都司被老侯爷叫去了,据说是商议男人家的事。” 将领们便应和道:“哦哦哦,那肯定是行军作战之类的,还有嘱咐即日回朝一类的事。” 回朝事宜,在苏薄回来之前,江意就已基本准备妥当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想来今晚过后,京都军那边的将领就会按捺不住,要开始来催了。 第877章 豪气谁与争 江重烈和苏薄走进大堂时,大家伙都起身相迎。 苏薄推着江重烈的轮椅本要去往上座,江重烈却指指江意对着的大堂另一边的首座,坐到那里去。 大堂上座,本是给侯爷准备的。 但江意没有道理让她爹坐她下边,先前前脚过来时便没去上首,最终只与她爹平对而坐。苏薄安置好江重烈,就过江意这边来,两人坐在一起。 紧接着大家伙举酒三碗,先干为敬。 之前大营的接风洗尘宴时江意没喝酒,而今却也喝了一些应个景儿。 这一帮武将们凑一堆,顾不上吃什么菜,无非就是喝酒。 你敬我我敬你,喝来喝去,越喝越豪放。 苏薄应酬他们时,还不忘夹了菜放进江意的碟子里。 江意也默默地给他夹了菜。 他喝了不少酒,但江意知道他有分寸。他和她爹以及在座的这些将领们不同,本身又不多喜欢喝酒,必然是因为场合需要。 这么久以来,大家一起出生入死,现在危机暂时解除了,还不允许酣畅淋漓地大醉一场么。 江意不管苏薄,但她得管着江重烈。 见江重烈一碗碗地喝,江意开口道:“爹,你伤全好了吗?军医怎么说的?” 江重烈把碗一顿,道:“呔,好得八八九九了。这点酒算得了什么!大家奔波劳累一场,今晚怎么的也得喝个痛快!” 其他将领就劝:“老侯爷,咱们喝个痛快就好,但你悠着点,还是得悠着点。这伤没好全,别回头又给撂躺下了。” 又有将领问道:“老侯爷什么时候才能弃了这轮椅?看着忒别扭!” 他们并不知道江重烈的具体情况,只以为是他伤势还没痊愈所以还需得坐这轮椅。 这话一问出口,江重烈便顿了顿,江意和苏薄也没说话。 堂上的气氛忽然有些消沉了下来。 将领们不明所以,但也都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后来江重烈拍一拍大腿,叹口气道:“怕是不成了,往后我都甩不脱这玩意儿了。” 将领问:“此话怎讲?” 江重烈索性告诉他们:“老子瘫痪了,以后走不了路了,只能坐轮椅。” 满堂沉默。 过了一会儿,江重烈又满不在乎道:“那蛮夷一拳捶坏了老子的腰,幸好这口气,在座诸位替老子出了。杀去蛮夷地盘,端他老巢,实在痛快!” 说着他就端起酒碗,“将来谁都有走不动路的时候,只不过我早来了几年罢了。来,干了!” 大家怀着复杂的心情,又连干几碗酒。 后江重烈几番话又重新把气氛给带动了起来。他比谁都乐观豪爽,就让将领们觉得,即便是以后走不了路,仿佛这在江重烈这里都不是事儿。 就如同江重烈所说,管他的,谁都有走不动路的时候,只要眼下,大家都还活着,就值得举杯共庆! 这般豪气,又有谁与争锋? 其实江重烈最初在得知自己下半身都废了时,不是没有郁郁过。但他更多的顾不上自己,只要这场战争能赢,只要他女儿女婿能凯旋归来,就是赔上双腿又能算什么。 江意后来没怎么再管她爹喝酒的事了。 只要他高兴,随他喝个够。 后来基本上,将领们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 桌子底下,江意轻轻扯了扯苏薄的袖角。 苏薄低头看她。 她道:“我爹的情况,你早就知道了?”从方才他的反应来看,她就明白了。 苏薄没再瞒她,道:“在琼城的时候知道的。” 江意想了想,还是没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那样的问题没有意义,他瞒着自己,与她爹瞒着自己,目的不是一样的么。 要是当时她就知道了,也起不了作用。 但她还是有些难受,他和她爹都知道,就她自己后来才知道。 随后她转移了注意力,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我走后,你和我爹在书房说了些什么?” 第878章 能享他的福 苏薄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道:“就两人相处之道与我分享了一下经验之谈。他说夫妻相处若论对错争输赢,是最坏的相处方式,因为不管怎么争,最后吃亏的一定是我。对此你爹深有感悟。” 江意闻言好笑道:“这倒是真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爹也有试图给我娘讲道理的时候,结果讲到最后我娘不让他进房,就算进房也不让上丨床,他就什么辄都没了。” 到最后一个个喝得东歪西倒,江重烈还是苏薄和江意一起送回院子的。 月色皎皎,苏薄推着轮椅,江意跟在他身边,江重烈则坐在轮椅上稀里糊涂的。 江意道:“交给我来吧。” 毕竟苏薄也喝了不少,尽管他此刻看起来尚还清醒,步履也沉稳。 不等苏薄答话,江重烈就粗哼道:“你别管,就让他推!我这辈子都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享这小子的福!” 江意哭笑不得。 最后只好全程都是由苏薄把他推回院子送进房间的。 进房把轮椅靠在床边以后,苏薄又将江重烈从腋下抱起,放到床上去。 江意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轮椅在床边轻晃了晃。 江重烈醉醺醺地含糊道:“你我从兄弟变成了岳丈和女婿,感情复杂,真是复杂……好女婿,往后我家闺女,就交给你了。” 苏薄给他拉了一下被子盖在他身上,又将轮椅并放在床边以便他明日起身好用。而后便过来牵了江意的手,两人走出了院子。 苏薄道:“我送你回去。” 只是还没到后院,两人就见顾祯这个时候还带着一名军医正往中庭快步穿过。 江意便叫他。 顾祯回头看见他俩,便让军医先走一步,不等江意开口询问,说道:“太子殿下进不去药,方才还吐了。所以我找了军医来。” 江意闻言,同苏薄一起过去看了看。 谢玧院子里灯火明亮。 这会儿他醒着,军医正在给他诊脉。 听说江意过来了,他侧头,目色直直寻向房门外。片刻,看见江意进来,与她一同来的还有苏薄。 谢玧目色微微顿了一顿。 顾祯道:“今日殿下睡得久,都还没来得及说,苏大人已经回来了。” 谢玧看向苏薄,苏薄向他抱拳见礼。 谢玧神色已恢复如常,道:“苏大人不必多礼。说来,还得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他苍白的容颜微微含笑,“若非你,可能我早无生还的可能了。” 苏薄道:“太子殿下客气。” 谢玧看向江意,道:“我无甚大碍,还让你们走一趟。大抵是每日口中都是药味,有些厌倦了吧。” 江意道:“先听听军医怎么说。” 军医诊了半晌脉象,又查看和询问了一番,一时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道:“许是殿下身体太过虚弱,吸收药力有限,才会呕吐。眼下一切正常,且先观察一夜。” 谢玧道:“有劳军医。” 军医恭敬道:“这是臣的本分。” 军医又叮嘱:“殿下的舌伤还未痊愈,还是少说话为好。睡前该敷的药切莫忘记了敷。” 那药粉用水兑,搅拌成药泥,要敷在谢玧的舌头上。 江意问顾祯:“为何没安排两个侍女?” 顾祯看了看谢玧,道:“殿下说不需要。” 所以平时用药都是顾祯来的,同为男子,也没什么避讳。 其他的都好说,但就是给谢玧的舌伤敷药,顾祯总敷不好,每天晚上都要弄很久。 眼下,江意见顾祯笨拙的样子,他不小心掇到谢玧的伤口,谢玧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动一动眉头。 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谢玧并不好受。 江意便道:“顾祯,你把药给我。” 第879章 温馨一家人 顾祯如获大赦,连忙交给江意。 谢玧便有些窘迫。江意却已经坐在了他床边,拌了拌药泥,道:“太子殿下请张口。” 谢玧缓缓张了口。 她让顾祯帮她把烛台搬过来,以便看得仔细一些。 而后就动作轻缓地用木片把药泥伸进去敷上。 她时不时注意谢玧的神态,见他再没有蹙眉的动作了,想来是觉得好受些的。 江意道:“明日我让绿苔过来,照顾殿下用药和起居,姑娘总归细致些。” 顾祯恨不能举双手赞成道:“殿下不要别的侍女,那阿意的人总该要的吧。” 这时,来羡和阿忱寻过来了。 今天苏薄自回来,阿忱还没有机会见到他。 晚间又有宴会,阿忱本想等等的,只不过大人们结束得很晚。这会儿阿忱都已经睡醒一个瞌睡了。 他和江意、绿苔一个院子,这次与来羡重逢,很是欢喜,所以基本晚上都让来羡陪着他。今晚睡醒后发现爹娘还没有回来,就出来找找,也是来羡闻着味儿找到这里来的。 彼时阿忱站在门口,揉了揉眼睛,就看见他娘正在给太子弄药,他爹则站在屋子里,对他来说身影十分的高大伟岸。 苏薄回头也看见了他。 来羡唏嘘:“大魔头,快来管管你儿子吧。可真难带,大半夜的非得要出来找他爹妈。” 随后苏薄踏出门口,阿忱需得努力仰着头才能与他对望。 苏薄淡声道:“为什么不睡觉?” 阿忱道:“听说爹回来了。我白天还没看得到。” 如若不是眼下这小不点出现在他面前,苏薄都快忘了自己养了个儿子了。 趁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这会儿功夫,江意已经给谢玧敷完药了,端着药碗站起来,先前听见来羡的声音了,便招手让来羡上前来。 谢玧对来羡很是喜爱,伸手轻柔地摸了摸它的狗头,口里缓慢地道:“来羡,谢谢你救了我。” 江意道:“殿下还是少说话。” 随后来羡给他检查了一番,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他现在成了个药罐子,胃里每天都得塞药,多少对肠胃有些负担。明日把药方里的几味药调整调整了再用。” 忙活了一阵,军医负责照看太子和老侯爷两位伤患,就近住在这府邸里随叫随到,大家也都撤出了房间里去。 顾祯对江意和苏薄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 江意点了点头。 临走时顾祯又问:“对了,可有定下回朝时间?今日骑兵一回,梁将军那边就有不少声音催着了。” 江意道:“原本定下的明日。明日看太子殿下的情况,如若不行,就再过两日启程。” 顾祯看了眼苏薄,道:“今晚堂宴,应该都喝了不少酒吧,他身上酒气都这般浓,恐怕其他人更甚,明日能行吗?” 江意笑了笑,道:“西陲儿郎是贪酒,但不会误正事。” 顾祯也跟着笑了笑,而后站在原地看着江意和苏薄带着来羡和阿忱离去了。 阿忱虽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可那背影看来,可真真是温馨的一家人啊。 阿忱走得不快,江意原想抱他走,只是刚抱起来,就被苏薄给拎去了他的手上。 然后江意便看见苏薄还和以往一样,像夹布娃娃一样把阿忱夹在臂间。 江意嗔道:“你到底会不会抱。” 于是苏薄换了个手法,将阿忱轻松地扛了起来。 苏薄见江意一言难尽的表情,道:“这样也不对?” 那就改背的好了。 他反手把阿忱往背上一甩,就把他托背上背着了。 院子里,绿苔原本在江意房里留灯守着,阿忱溜出去的时候她没有发现,后来发现了正要出来找,就见江意和苏薄带着阿忱回来了。 绿苔连忙带着阿忱和来羡进旁边的屋子里去,关门时道:“小姐,房里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第880章 等回京以后 这时节,一大桶浴汤在房里也不容易冷。 江意和苏薄站在院里,她抬眼,流光滟潋地看他,轻道:“为什么不带我去你院里?” 苏薄俯垂下来的眸色深晦,如暗流漩涡,将她一点点卷进去。 她又缱绻呢喃着问:“今晚可要进屋留下来?” 江意其实心里明白,苏薄将她送回来,而不是带她去他的院里,便是不打算今晚与她圆房的了。不然这院里有绿苔有阿忱,还有耳朵灵光的来羡,怎么方便。 苏薄喉结滑动,低低道:“明日行军回朝。” 江意道:“嗯,我知道。” 苏薄道:“今夜我留下,明日可能你会下不来床。” 江意脸蹭地一下,如火中烧。 如若不急着行军回朝,也不用担心明天的事,今晚他定然早就把她拖回房间拽上床了。 白天的时候两人情意正浓,什么都顾不上多想。但后来被她爹给打断了,提了两嘴,圆房是随时都能圆,可他不能不顾及她的身子。接下来还有好一番长途跋涉的。 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等回京,见了你娘,补完了拜堂礼过后。” 江意伸手抚了抚苏薄的衣襟,有些羞窘道:“那白天我应了你,可不是我言而无信啊,是你自己不要的。”顿了顿,又道,“苏薄,你就不怕夜长梦多啊?” 苏薄道:“回京头一天就准备。” 江意抿唇笑。 其实军中皆知她和苏薄已有夫妻之实,毕竟当初两人在旁人眼里同帐厮混了那么久,也不是什么秘密。 如此,她也算是有夫之妇了吧。 知道他们俩尚未有夫妻之实的人,也就彼此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 如此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之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上皇想硬把她指给太子,可如今太上皇总不能给太子找一个有夫之妇当太子妃吧。 最终,江意踮了踮脚,亲了一下他唇角,道:“那我回房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此次回京,西陲的骑兵队伍跟着一起回。 翌日天不亮,大军便整装待发。 早前谢玧就收到消息听说京中他爷爷近来身体每况愈下,他也半天都不想耽搁。现在苏薄回来了,他也让大军立刻出发,不得再因为自己而延迟。 江意早就让人准备好了谢玧回京乘坐的马车,马车必须要平稳柔软,而且这一路行程快不得,否则他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结果马车行到府邸前来接人,江意却看见有两辆马车。 江重烈推着轮椅出来,说他也要回京。这另一辆马车江意没准备,是江重烈私下里自己给自己准备的。 江意本来打算是让他暂留在西陲养好身体的,道:“爹行动不便,回京路途遥远,留在这里好好休养不行吗?” 江重烈道:“太子也行动不便,而且他比我还不便。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反正这一路也快不了了,我又不会拖后腿。” 江意看着她爹脸上的神情,有点耍横的意味。 不等她拒绝,江重烈又道:“多年没回京,以前是走不开没办法,而今有时间有空闲了,还不容我回去看看京里的那个家吗?你娘曾在那里住了许多年呢。” 其实把他一个人放在西陲,她也不是十分放心。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怕自己这一走,他都没法好好照顾自己。 遂江意仔细考虑过后,决定带上她爹一起。 只不过还不等她说出口,江重烈就看了一眼苏薄,再道:“再说,你二人回去以后,得补办拜堂礼,你娘是能看见了,可我看不见,这叫算个什么事儿。我没亲眼看见的,我就不认。” 江意:“……”她之前丝毫没想过这一茬儿。 既如此,那往后她走哪儿,她爹就跟着走哪儿吧。 第881章 整日最期待的时候 江重烈坚持回京,是因为他知道此次回朝,江意将要面对的局面。 尽管有苏薄在她身边,但他也放心不下。 那些暗流漩涡,是吞人没声儿的。 江意承他爵位执掌西陲,除了他这个前镇西侯点头同意,最终还得要朝中九五至尊的那位点头同意。 可光是那帮朝臣,就很难应付了。 至于阿忱,苏薄也不打算带他的。但是阿忱现在已经知道该往何处使力了,眼巴巴地望着江重烈,叫道:“爷爷,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么?” 然后江重烈一把就将他拉上了马车。 面对苏薄淡淡的眼神,江重烈道:“这是我孙子,路上陪我好说个话。你要嫌回京以后照顾不了他,那没关系,我侯府自会照顾。” 大家都走了,总不能把阿忱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江意便道:“那就都一起走吧。” 绿苔留在谢玧的马车里随时照料,还有顾祯看着;来羡和阿忱则陪在江重烈的马车里,江意和苏薄骑马带着骑兵,与京都大军一同浩浩荡荡地启程,前往京都。 白日里行军,晚上便在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 用完晚饭时,待江重烈歇下,江意便把他的轮椅推出营帐来遛遛。 江意观摩了一阵,与苏薄道:“我爹从轮椅转移到床上,或者从床上坐到这轮椅上时,很不方便,如没有旁人搭把手,这轮椅总是要往后溜,很容易摔着。我想把它改改。” 顿了顿,又道:“在这两轮后面加个制动阀,拉下制动阀时,可使两轮固定下来不再转动。” 苏薄也不多问,只道:“需要些什么东西,我去弄。” 江意想了想,道:“需要一些木料就行,先做个简单的应应急。” 后来每每安营扎寨后,一空闲下来,江意便在营帐里照着轮椅的尺寸做制动阀。苏薄在旁帮她的忙,需要把木片磨几寸薄,怎么组装,江意告诉他,力气活由他来弄。 两人凑在一起弄这些时,来羡要么就带孩子,要么就得空坐在一旁抠抠狗脚。 像这种简单的手工活,都不需得来羡提点,江意在苏薄的帮忙下就能做得妥妥的。 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最后江意把做好的制动阀安在了江重烈的轮椅上。 第二天江重烈起身,自己从床上挪到轮椅上,发现很稳,都不需旁边的亲兵搭把手。 然后他就发现,轮椅竟然不肯转了。 他听阿忱说,他睡着了以后,江意偷偷来动了他的轮椅,便让人把江意叫来,道:“听说你偷偷动我椅子了?现在轮子坏了,是不是你干的?” 江意走到江重烈身后,手往两个轮子上方的制动阀一拨,拨松了去,便推着轮椅遛了遛,挑眉道:“怎么就坏了,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重烈觉得惊奇。 随后江意教他,怎么拨动这制动阀。只要抬起来,轮子就能正常转动,压下去轮子就扣死了。 江意道:“往后爹下榻起床很稳,平时为了避免它后溜,爹也随时都能把它固定住。” 江重烈自己把玩了两回,很快就顺手了。显然他对这一改进是十分满意的。 江意道:“等回京以后,我从新给爹做一个轮椅,带机关的那种。” 江重烈回头看向她,道:“你会?” 江意挑唇道:“铁箭枪我都会,这点算什么。” 行军途中,江意并不常在谢玧面前出现,只在安营扎寨后每日过去看看他的情况。 谢玧也未曾强要求她过来,但是每每见她短暂出现时,眼底里都会隐隐溢出一种与平时不同的光亮。 也只有每日黄昏与夜幕交替之际、见她之时,是他整日里最高兴的时候。 也是他整日最期待的时候。 第882章 不过是嫉妒 旁人没有察觉,但是近身照料在谢玧身边的绿苔和以往的大大咧咧不同,而今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心细如尘,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绿苔道:“好像只有我家小姐来看殿下时,殿下才会开心一些。” 谢玧顿了顿道:“有吗?”过了一会儿,兀自笑了笑,“大抵是人越是在脆弱的时候,才越是想有所依赖吧。” 绿苔道:“殿下此话不假,想当初,夔州被毁时,侯府也没有了,侯爷身受重伤,大公子再没回来,一夜之间只剩下小姐一人,她唯一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姑爷了。也正是姑爷给了她勇气,才使得她努力扛着,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谢玧神色黯了黯,道:“我知道。” 这也是让他觉得最无能为力的事。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没能陪在她身边。 绿苔道:“小姐与姑爷历经生死,大概这世上再也无人,能让他们动摇对彼此的心意了吧。奴婢见了许多次他们生死与共的时候,既觉得羡慕又感到高兴。要是殿下亲眼看到了,也一定会像奴婢这样以为的。” 谢玧看着绿苔,眼神干净,含着淡淡落寞的笑意,道:“绿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绿苔道:“是奴婢逾矩了。” 怎知大军行在半途中,京中太上皇传来一道旨意,是专给江意的。 太上皇得知太子负伤行路,多有奔波折腾,为免太子伤势更加严重,江意又曾在东宫亲自照料过,便命江意途中亲自看顾,不得有误。 江意领旨,不得不由骑马改为了和谢玧同乘马车。 谢玧知道这样很让江意为难,可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当他睁开眼就能看见江意时,他的心里分明是喜悦的。 连军医都说,谢玧这几日明显有所好转。 白天行军时,江意在谢玧的马车里,苏薄便骑马跟在他的马车旁边。 来羡难得和苏薄达成和谐友好,蹲坐在苏薄的马背上,啧啧道:“看来这心病还是得需心药医。只要心病好得快,身体上的病也就开始恢复了。” 谢玧每日苏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江意把马车的车帘挽起来,透气的同时,谢玧一侧头就能看见苏薄的马在旁边。 然后谢玧便抬袖掩嘴咳嗽。 江意问:“殿下怎么了?” 谢玧缓了缓,淡笑道:“无事,大抵是窗外风沙袭人,吹了些风吧。” 然后谢玧的亲兵就利索地把车帘给放了下去,隔挡在苏薄和江意之间。 来羡唏嘘:“唉哟,还有点手段的嘛。小意儿,太子是不想让苏薄时时看见你呢。” 江意沉着气,并没有拆穿。 晚间,江意送药到谢玧床前,给他喝下。 谢玧看了看她,道:“白天,惹你不高兴了?” 江意道:“殿下何出此言?” 谢玧伸手,想抚她眉间,但又及时停下。后他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眉心,道:“你这里分明有心事。” 江意抬眼看着他,道:“殿下在跟苏薄置气?” 谢玧靠着床头,面容有种极致的苍白美,白衣整洁,黑发如墨。他淡雅地笑,并不否认,道:“被你看出来了。” 江意道:“他可是做了什么让殿下不满的事?” 谢玧想了想,道:“苏大人素来行事有度,又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能有何不满的?”顿了良久,忽又嗓音轻得若有若无,“不过就是嫉妒,还有羡慕罢了。” 江意微微一怔。 谢玧低着头,随意地拨弄着自己的袖角,又道:“我这一生,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被困在深深宫墙里。这次得以出来,虽然战争残酷,但是阿意,我尝到了自由的味道。” 江意静静地听着。 第883章 爆了一个料 谢玧道:“我羡慕他可以天高地阔、纵马驰骋,羡慕他可以同你生死与共、并肩作战。羡慕你们,可以一起携手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又说:“羡慕得多了,就生了嫉妒。” 他轻叹一口气,抬眸看着她,神色认真,唇边却苦涩笑着,“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可以和他交换。那样就好了。” 江意有些讶异,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谢玧嘴角笑意渐浓,道:“我从小,母亲便教我,身为太子,当明事理懂分寸,凡事考虑大局,所以我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来任性。这次我伤得动也动不了,要是再不任性一下,真的会很闷的。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针对苏薄,阿意可放心。” 他眼神依然那么温和且善意,“我知道,爷爷的旨意很让你为难,大抵本身你也不愿意这样待在我身边的。私心里,我只是想,唯这一路可以稍稍顺一顺自己的心意。” 晚上,又是江重烈、苏薄和阿忱三个人一起吃饭。 自从太上皇的旨意到了以后,江意的时间几乎全被谢玧给占去了。 本来苏薄和阿忱是在谢玧营帐外不远处等江意一起用饭的,但江意那边晚间还要给谢玧换药,一时半会弄不完,又不能给阿忱饿饭,更不能让她爹久等,就让父子俩先回来。 有来羡在那边陪着江意。 一连几晚江重烈都见不到女儿,就知道把这女婿和孙子留给他,苏薄平时就沉默寡言,阿忱看起来也失落落的,他们三个男的一起吃饭,一点趣都没有。 然后饭桌上,阿忱就略愁闷地爆了一个料:“爹,太子想抢走娘哦。” 他也不知道太子是什么个身份,只知道大家都叫谢玧太子。 这话一说,江重烈和苏薄就双双盯着阿忱。 江重烈问:“你一个小孩家家的,怎么知道这些?” 阿忱老实交代道:“就上回,娘刚回来,去看太子,结果,结果被太子抱了。就像……”他努力形容了一下,“就像平时爹抱娘的那样。” 苏薄看着他道:“你现在才说?” 阿忱愧疚道:“之前没想起。当时顾哥哥也在的。” 江重烈一听,赶紧叫人去把顾祯叫来。 顾祯进来,看了看江重烈和苏薄,感觉气氛有点怪,问道:“江叔叔找我什么事?” 江重烈对阿忱使了个眼神,阿忱就道:“顾哥哥,上回太子抱了我娘的时候,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顾祯卡了一卡,伸手挠挠头。 江重烈问:“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太上皇那老头子突然下这么奇怪的旨意?” 顾祯道:“太上皇什么用意,我也不太清楚。但上次纯属误会,阿意去看太子时,太子刚醒,一时神志不清的,才……” 说着赶紧又解释:“不过紧接着太子清醒过来,立刻就纠正了。太子殿下一直克己复礼,这件事必然是个误会。” 江重烈道:“顾祯,你眼神飘什么?” 顾祯道:“啊,有吗,没有吧。” 江重烈问:“太子对小意到底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顾祯很想装不懂,但是苏薄却忽然说话了,一本正经地告诉江重烈:“太子喜欢她。早前****有意想立江意做太子妃,她便说得十分明确,无意进宫,但太子仍是死缠烂打。为此太上皇还曾威胁过我,让我离江意远点。而今……” 说到此处,苏薄恰到好处地停下。 江重烈却听不得这个,一听就要炸了,道:“你说什么,老头子想让小意当太子妃?我道是他打的什么主意呢,原来竟是想的这个!你怎么早点不说还有这回事!” 第884章 不会强人所难 早年间江重烈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江意进宫的。以前太上皇就动过这样的心思,但被他给拒绝了。 进宫有什么好的,看起来光鲜,可后宫那么多女人,尔虞我诈的,地位上的尊贵就能让她感到幸福吗? 别说以前江意没定亲的时候江重烈压根不考虑这条路,如今有了苏薄跟她在一起就更别提了。 江重烈一脸郁闷,道:“小意都嫁人了,也不得消停?这爷孙俩实在过分了啊。” 他看向苏薄,又道:“这纯属是他们爷俩的意思,当初小意一心执意想嫁你,你可不能把这事怪在她头上。” 苏薄点头,道:“圣意难违,不关她事,我自是知道。今日她在太子车里,我跟在太子车旁边,太子不想让我见到她,便将马车车帘放了下去。他是故意给我看,好让我知难而退。” 顾祯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大约是他从没想到,苏薄这个人居然这么能告状,本着和谐之道,便道:“太子说风沙迷眼,理应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 苏薄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自己信吗?横竖不是你媳妇,说着不腰疼?” 顾祯:“……” 江重烈拍板道:“不行,小意都是有夫之妇了,这样下去算个什么事儿。”他看向苏薄,“还吃什么饭,媳妇儿都要被人给抢走了,还不赶紧去接回来。太子要不放人,就说我旧伤复发,痛得打滚!” 他话还没说完,苏薄就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阿忱也赶紧骨碌碌地追出去,“我也去!” 这厢,江意在营帐里着手给谢玧换药。 在她接手前,原本这些都是军医来的。 可是自从太上皇的旨意到了以后,太子身边的那拨亲兵委实令人讨厌,军医军医不让待太久,绿苔绿苔也不让近谢玧的身,张口闭口就是“太上皇旨意,只能允许镇西侯一人照顾太子殿下”,于是谢玧身边所有人除了江意,都被他们给驱赶了去,并且一天十二个时辰分批轮班地守着。 当然,他们口挟太上皇旨意,哪个敢明知故犯。就连苏薄也被阻拦在外。 但是江意却深刻地觉得,这些人怕是趁机发泄之前的积怨吧,能搞破坏就使劲地搞破坏。 最初时,江意趁着谢玧睡着了,想出去看看苏薄跟阿忱,结果被亲兵们拦住了,名义上说是太子尚未服药,她暂时还不能离开。 谢玧不知何时才醒,得醒了才用药,所以这期间她都得待在里面。 江意扫了一眼他们,一个个铁面无私的,冷声道:“怎的,公报私仇?” 亲兵道:“太上皇旨意如此,我等只是奉旨行事。恐怕就算是镇西侯,也不能不遵。” 后来,只要江意得一点点闲,刚与苏薄相处,要不了一会儿,那些亲兵就来请她去照顾太子了。 路上,江意讥诮道:“看不出来,你们除了杀人,还习惯做这么煞人风景的事。” 亲兵首领道:“镇西侯觉得我等是故意为难,实则我等对镇西侯并无不敬之心。太上皇何意,想必镇西侯明白,我等也是一样,觉得镇西侯或许和太子在一起,才更好。” 是更好。当然是对太子更好。 所以眼下,江意在给谢玧换药时,营帐里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除了两人,只有一个来羡。 本来亲兵还想把来羡也弄出去的,但一动它它就疯狂吼叫。因它好歹救过谢玧,谢玧也非常喜爱它,所以亲兵们拿它没有办法,最后才由着它待着了。 有来羡这个同样很会煞风景的,随时随地插科打诨,谢玧根本没有机会和江意更近一步。 当然,江意丝毫没有那个意愿,谢玧也不会失了分寸,更不会强人所难。 第885章 能装又会演 谢玧身上的伤处有不少。 随着她一个一个揭开了绷带,亲眼看见那些创口时,不由眉头微皱。 之前谢玧不想让她看到,现在由她来照顾,便不得不让她看。 之前江意也听说他伤口溃烂,军医在处理时先帮他将腐肉去除,而今创面虽然已经开始在结痂,可是皮肤明显往下凹陷,缺失了一块。 每一道伤,都昭示着他所受过的折磨。 若是换个人,不一定能够坚持得下来。 谢玧见她神色凝重,反安慰她道:“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没事了,阿意不要担心。”顿了顿,又道,“再难我都已经挺过来了,说来多亏了你,不然我大抵是没有那个决心的。” 他淡淡笑了笑,“身为一国太子,不能有辱国体,更不能拖累三军,本来决意赴死的,可是那时看见你出现在城楼外时,我又不想就这么死去。假如你们已经放弃了救我,那我便是死也无憾了,可在你们没有放弃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得要坚持。” 本来,最初让他感受到活着的好时,都是因她而起的。 江意细致地给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道:“殿下忍辱负重,将来才是百姓之福。” 后来,江意给谢玧松松地缠上绷带,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主要是得透气。 结果还有两处没包扎好,就听外面苏薄和阿忱又来了。 亲兵不放他俩进来,阿忱直接就在外面焦急地喊道:“娘亲,不好了,爷爷他,他旧伤复发,疼得打滚!” 江意一听,动作停了停,顿时满眼焦急。 谢玧也颇担心,便道:“阿意你快去看看,剩下的这里让绿苔来即可。” 江意道:“多谢殿下。” 亲兵不得不听谢玧的,放了绿苔进来。江意快速交代:“其他的都上好药了,只有两处还没包扎,绿苔你来,一会儿外面熬着的药,记得给殿下服用。” 绿苔道:“奴婢知道了,小姐快去吧。” 然后江意便快步走出了营帐,甫一抬眼就看见苏薄和阿忱站在不远处的营火火光里。 她小跑着过去,牵起阿忱就往她爹的营帐那边去,路上边着急地问苏薄:“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突然旧伤复发了?” 苏薄道:“我不知道。” 江意看他一眼,他又道:“他说他痛得慌。” 江意就把阿忱的小手递给他,道:“你牵着他慢慢走,我先去看看。” 说罢她就一路跑了过去。 苏薄刚把阿忱拎起夹在腋下准备快步跟上,前面江意就头也不回道:“不许夹着他!” 苏薄低头,阿忱抬头,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苏薄还是把他背着了。 江重烈营帐里灯火明亮,江意喘着气一掀帘进去,就看见他爹坐在轮椅上,一脸老神在在的样子。 江意大出了一口气,瞪他道:“不是说痛得打滚吗,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在轮椅上打滚的。” 江重烈唏嘘一声,道:“方才确实痛,现在痛劲儿已经过去了。”他对江意招招手,又道,“小意你回来得正好,你不在咱们爷三儿都没胃口吃饭。来来来,过来坐下,饭菜我让人重新热了,还加了两个菜。” 苏薄和阿忱后脚就进了营帐里来。 阿忱过来和江重烈坐在一边,苏薄牵了她的手坐对面,舀了米饭递了筷子给她。 江意见这三个一脸怡然自得的表情,就晓得她爹是装的,就是为了让太子放她过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江意一时好气又好笑。 方才她真担心得不得了。 她还没动筷,爷三儿就夹了菜,不约而同地第一时间往江意碗里放。 第886章 真是没完了 江重烈这才意识到,现在他女儿有人给夹菜了,于是又收回筷子来,一口吃进了自己嘴里,道:“呔,这旧伤复发起来,真是拉肠扯肚的痛啊,要了老命了!” 他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江意低头吃了两口,又抬头软软地嗔了苏薄一眼,小声道:“你也跟着我爹胡闹。” 江重烈道:“是我叫他去的,今晚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砸轮椅。” 江意道:“你砸了轮椅,你坐什么?” 江重烈:“我就在地上爬,只要太子能看得下去。” 江意:“……” 江意道:“以后别扯这样的谎了,太子殿下知道了,你这是欺上。” 江重烈道:“这身体是我的,我说痛它就痛,别人又不能代替我痛,这怎么能说是欺上?” 江意竟无言以对。 随后一家人用过了晚饭,只还没来得及休息多久,绿苔就从谢玧那边过来了。 绿苔道:“太子殿下让奴婢过来问问,老侯爷的身体可要紧。还有,”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还没喝药,药好了奴婢端过去,他尝了一口说味道和之前小姐端给他的不太一样,不知会不会引起肠胃不适,所以先放着了,等小姐回去确认过以后再喝。” 江意一听这话就知道,谢玧是晓得她爹装的了。 最终江意不得不起身道:“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苏薄和阿忱又陪着她一起过去。 无一例外父子俩再次被拦在了外面。 江意一进去,谢玧便放下手里的书,满怀关心地道:“阿意,你爹怎样了,可好些了?” 江意也不拆穿,道:“好多了。谢殿下关心。” 谢玧放了放心,道:“那便好。” 江意道:“听绿苔说,殿下不肯喝药?” 谢玧道:“不知为何,今晚这药一闻起来,便有些反胃不适。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意闻了闻,道:“不是和之前的一样么。” 谢玧道:“是一样的么,那便应该是我自身的原因了。这会儿还喝不下,放着等一会儿不那么反胃了以后再喝吧。” 随之谢玧听见阿忱在外面跟苏薄说话的声音,他也知道阿忱是苏薄收养的孩子,便道:“他们也来了?” 江意汗颜道:“非要跟着来,我也没办法。” 谢玧思忖道:“夜里风大,不如让孩子先回去早早休息吧。” 结果话音儿一落,然后就听见外面阿忱哆嗦着说了一句“爹我好冷啊娘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啊”,再而后就是苏薄唤了两声“阿忱”。 当时阿忱两眼一翻就往下倒了,苏薄十分及时地接住了他,叫也叫不醒。 紧接着绿苔就惊呼:“小姐,阿忱他晕倒了!可能是被冻坏了!” 营帐中的谢玧嘴角微微一滞。 江意脑门就有点发紧,面上滴水不漏地看向谢玧:“太子殿下,这……” 谢玧不得不道:“你出去看看吧。” 江意便出营帐来,把阿忱抱在怀里,阿忱原本昏着,接触到她的怀抱以后,暗暗地伸了小手就把她抱住。 江意哭笑不得。 今晚这一出又一出的,真是没完了? 谢玧在帐里道:“阿意,我便说孩子年幼,不能这般吹夜风。让苏薄带他回去歇着吧。” 苏薄在外面应道:“不瞒太子,幼儿黏他母亲得紧,一会儿醒来不见他母亲,又会过来找。” 说着,他又大度地对江意道:“你遵太上皇的旨意,好好照顾太子,我和阿忱就在外面等你。你何时出来我们便何时一起回去。” 这要是传开了去,太子把人一家三口给拆散开,孩子都在冷风里冻昏过去了,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最后谢玧不得不让苏薄和阿忱都跟着进营帐里暖和暖和。 江意给阿忱喂了两口热水,他方才幽幽转醒,看见江意,晕乎乎道:“娘,这是在哪儿啊?” 第887章 你还来劲了 江意莫名地感觉,这孩子是不是跟苏薄混太久了,被传染上幼稚病了;尽管眼下他还小,幼稚还是他的天性。 要是以后长大了得他爹的真传,江意想想都觉得头大。 后来父子两个就窝在营帐里,什么都不说,就两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谢玧和江意那边。 江意倒没所谓,反正她早已经习惯了,而且有他们俩在,使她心里还觉得踏实温暖。 但谢玧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时不时就能不经意地对上苏薄和阿忱的眼神,感觉浑不自在。 也不知是哪根筋拧着了,谢玧也来劲了,就让他俩等,就是不放江意离开。 一会儿不肯喝药说反胃,一会儿又要看书,一会儿又想吃夜宵什么的,折腾了好一阵,江意再把外面绿苔温好的药端进来给谢玧时,谢玧只稍稍呡了一口,就开始干呕,证明他身体是真的不舒服。 那厢苏薄终于开口说话:“这么呕,是怀孕了吗?” 江意一听,顿时头皮都麻了。 谢玧气度还算好,拭了拭嘴角道:“苏大人,男子不能怀孕是常识。苏大人常年在外奔走,却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苏薄道:“本来是知道的,但差点还以为这一常识就会被太子打破了。” 谢玧道:“干呕不一定就是怀孕。” 苏薄:“怀孕基本都会干呕,所以我就问问。” 谢玧道:“难道苏大人就没有过肠胃不适、反胃干呕的时候?” 苏薄:“我反正没有。就算有,为了不让人担心,我也会压下去。” 谢玧道:“如若都能压下去,那还要大夫做什么?” 江意明显感觉,营帐里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苏薄还想继续说,江意就先道:“要不你们俩先讨论着,我带阿忱回去睡个觉?” 两人这才都打住了。 阿忱看看他爹,又看看太子,显然不太明白大人们都在讨论什么。 他就问苏薄:“爹,怀孕是什么?” 苏薄淡淡解答:“就是怀了孩子,将来会生孩子。你娘将来也会给你添弟弟妹妹。” 江意晓得这话他是故意说给谢玧听的,可也禁不住一阵耳根子发热,回头软软瞪了他一眼:你还来劲了? 谢玧再无话可说。 营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谢玧缓缓躺下身,道:“阿意,我有些倦了,药等我一会儿醒来再喝吧。”说罢他便侧身朝里。 他知道,这一轮是他输了。 其实本来,他就不曾拥有过,又何来论输赢? 江意见状,心知他这是被苏薄给噎着了,她对此深有体会。 以前她不是也经常被噎得胸口发闷么。 最终江意张了张口,道:“那殿下就休息一会儿,过半个时辰我再叫殿下喝药。” 这药今晚无论如何是得喝的。 谢玧没应,她也没就此离开,就在这营帐里守着。 阿忱实在困得不行,抱着来羡不知不知就睡熟了。 江意原本在离谢玧床榻不远的座椅上枯坐着,支着头有些困倦,但苏薄一直盯着她,还示意她到他身边去,江意顿时没心思打瞌睡,嗔了他两眼,让他好好待着。 这是太子的营帐,再怎么也得注意些影响。 但苏薄显然不这么认为,见江意不动,他便欲起身。 江意只好连忙站起身来,悄悄挪着脚步朝他靠近。 苏薄和阿忱都坐在地上的软毯上。阿忱脑袋都快埋到来羡的毛发里去了。 江意离苏薄还有两步,他便倏然伸手过来,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江意一下子扑到他身上,被他稳稳地抱住。 她身子骨僵了僵,有些脸红心跳,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别的动静,太子应该也没有被吵醒……如是,她脸埋在他胸膛的衣襟处,深深浅浅地换了几口气,不禁伸手悄悄抱了一下他的腰,又跟做贼似的松开。 第888章 我有夫君了 但是苏薄一抱上手了,却不肯松,就放她坐在自己腿上,倚在自己怀中,低道:“先睡会儿。” 江意觉得这样十分不妥,但是又奈他不何,约摸也是真的困倦,倚着他时安心极了,眼皮很快就越来越沉,然后安然睡了去。 她睡着以后很放松。身子骨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像只小猫儿一样舒适惬意。 她额头无意识地轻蹭他脖间,双手不知该何处放,就迷迷糊糊自然而然地伸去搂着他的肩。 谢玧面朝里,却始终未曾睡着。 他听见了江意起身朝苏薄走去的动静。 后来他缓缓辗转身体,面朝外边,就看见江意依偎着苏薄睡着时的光景。 谢玧第一次看见她眉眼间的温柔,是属于抱着她的那个男人,而不可能属于自己。 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她虽然谨遵太上皇旨意在他身边照顾,也事无巨细、周到妥帖,可唯独没有这样的柔情。 她对自己,只有公事公办。对苏薄,才是全身心的投入。 谢玧就只是看着,也没有出声吵醒她。 他知道只要他一出声,她立马就会醒来,并且第一时间就会脱离苏薄的怀抱。那样他看着兴许会舒心一些。 但是他舍不得吵醒她。 苏薄抬了抬眼帘,与谢玧对视。 为人臣时他恪尽职守,可在对江意的感情上,不管谢玧是不是太子,他都不会有一丝的退让。 他眼神十分平直,且明确。 这是他的女人。 对视了片刻,最终谢玧垂了垂眼帘,声音极轻道:“你带她回去。药我会喝的。” 苏薄抱着江意走出营帐时,守在外面的亲兵见状,本要阻拦,但见里面谢玧醒着且点了头,只好侧身让开。 等苏薄走远后,谢玧方才温声道:“药凉了,重新送碗新的来吧。” 外面的绿苔随时都备着,又换了碗温热的送了进去。 谢玧刚喝完药,素衣就过来了,在外面禀道:“太子殿下,属下来接阿忱。” 大人们说话丝毫没把阿忱给吵醒。 绿苔过来把阿忱抱起,出去交给素衣。 素衣把外衣脱了将他裹起来,就抱着回了。 绿苔和来羡继续在谢玧这里守着。 谢玧道:“苏大人养了个聪明的孩子。” 绿苔道:“像那般年纪的孩子,大抵都会想要时时黏着爹娘的。” 谢玧道:“你也回去歇着吧。” 随后绿苔等谢玧重新躺下,替他掖了掖被角,方才走到来羡趴着的地方去窝着睡了。 反正她回营帐也是睡,在这里也是睡。 万一晚上太子有需要,她还能及时响应。 江意心里原本打算只睡一小会儿的,半个时辰过后她还得叫谢玧起来喝药呢。 后来中途总算强迫自己醒来了,可惺惺忪忪睁开眼一看,四周却一片昏黑。她正窝在男人怀里。 怀中气息一闻便知是苏薄。 江意当即要起身,含糊道:“什么时辰了?怎的灯灭了你也不叫我啊,我得去温温药。” 刚一动,苏薄就将她拉了回来,低低道:“温什么药,好好睡。” 江意依恋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太子不是还没喝药……么。”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样说话会不会吵到太子,紧接着下一刻就又意识到,好像睡的地方已经不是先前那方软毯了。 她反手摸了摸,又摸了摸,瞌睡就有些醒了,“床?” 苏薄道:“嗯,我抱你回来了,他说药他会喝的。”他声线有点淡,大概提起别的男人,总还是有点不爽。 江意一听,当即双手紧紧缠上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一阵蹭,顿时就将他的那点不爽给蹭得烟消云散了。 今晚真是内容丰富的一晚。 虽然她爹,苏薄和阿忱今晚轮番上阵、鬼话一堆,她觉得幼稚,可是心里又软得一塌糊涂。 江意轻唤:“苏薄。”带着心动和贪恋。 苏薄应她:“嗯。” 她嘴角笑着,软声道:“今晚你把太子气着了,就不怕他治你的罪?” 苏薄道:“我与他就事论事,何来气他?” 江意闷闷地笑,道:“你不知道你气人的本事一流的?” 过了一会儿,苏薄低道:“他觊觎你。” 江意不以为意,用鼻尖轻蹭他的颈项,娇娇应道:“可我已经有夫君了。” 第889章 还没个着落 苏薄握着她细腰的手掌明显收紧,呼吸也略微有些发沉。 江意便不闹他了,赶紧老实地在他怀里窝好,道:“继续睡觉了。” 她其实很想与他亲近,只不过眼下行军途中还是尽量避免的好。一是因为她爹还有太子都在军中,营帐也离得不远;二来反正最后也做不了什么,她听说男子每次被撩拨起最后又不得不压下去,对他身体实在不太友好。 这还是来羡在听说他们俩居然还没圆房后,没羞没臊地告诉她的。 对此,来羡刚知道时和她爹感到一样的震惊。 要知道,之前来羡可没少遇到两人在营帐里情意浓浓的光景,它和绿苔都自主回避好多次了,结果竟还没个着落? 于是来羡唏嘘道:“这大魔头算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克制的了,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你看从他最初频繁出房冲冷水澡那晚起到现在,也一年多了吧,居然能忍这么久。” 江意愣了愣,道:“憋坏?” 来羡道:“那可不是。就好比这机器,回回都充满电但是回回都不用,久而久之,你看它坏不坏。” 江意:“……” 江意问:“坏了会怎么样?” 来羡:“机器坏了可以修,可这男人坏了有机器那么容易修么,坏了就不好使了呗。往后可能会影响到你们夫妻生活的和谐。” 江意听得一知半解。 一看她就是个没经验的,随后来羡瞅她一眼,就给她传授这样那样的经验,一时要是不能圆房,还可以用其他多种多样的办法纾解他嘛。 当时江意听得整张脸都涨红了去,直骂来羡下流。 来羡表示很冤,道:“这都是男欢女爱正常的发泄方式嘛。” 眼下江意莫名想起这些,一时睡意淡了一些,不禁鼓起勇气悄悄去蹭了蹭他腹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憋的很难受。 结果刚有这样的试探,就听得耳畔苏薄的呼吸蓦地又沉又灼热,低沉地问:“你在干什么?” 江意惊得脸热,一股热意直烧到了脖子根,心头怦怦乱跳,顿了顿,小声道:“是不是很难受?” 过了一会儿,苏薄才哑声道:“还好。” 他的呼吸散落在她的耳边和脖子上,让她浑身都有些酥酥悸悸的,江意头脑一热,就小声地问他:“要不要……我帮帮你?” 苏薄身躯微微一滞。 江意声音愈小,“我可以用手……” 苏薄深呼吸,嗓音渐渐哑色愈浓,“出嫁前嬷嬷教你的?” 江意如实道:“嬷嬷没教这个。” 苏薄问:“那是谁教你的?” 江意闷声不答,苏薄就已猜到:“来羡?” 苏薄声色有些晦涩,道:“我真不知是该谢谢它,还是该把它做顿狗肉汤。要不,明日把它做汤以后,再谢谢它?” 江意毫无底气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那它也是为你好才教我这些,我要是、要是学会了,享受的不也是你么……” 苏薄垂下眼帘,夜色之中,他眼神看得她胸口一阵狂跳。 他道:“要教也是我自己来教,需得它多事?” 江意张了张口,喉间发出的声音轻细如蚊吟,还剩最后一点点勇气了,再问道:“那你到底要是不要?” 她隐隐看见苏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深换了一口气,继而狠狠将她揉进怀里,几乎咬着她的耳朵不容辩驳道:“睡觉。” 江意自己松了松,可同时又有种不可名状的微微失落感。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江意闷闷道:“来羡说,反复太多次,会憋坏的。得……” 苏薄道:“得怎么。” 江意:“得、得纾解才行。” 苏薄道:“你怎知我没有纾解?” 江意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第890章 他眼神不对 苏薄字字钻耳,气息滚烫,告诉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见你的时候,自会纾解。” 江意听得很云里雾里,“梦里和现实在一样的么?” 苏薄道:“身体反应是一样的。” 江意顿时明白了,脸上的烫意久久不散。 她身子很软,被他手臂有力地钳着,并能感觉似乎越来越软,都提不起什么力气。 好想,抬头可以亲一亲他。 但未免让他身体忍得难受,她忍住了。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翌日一早,江意醒来时苏薄已经起身,没在她营帐里了。 然后行军前,来羡暗搓搓跑来跟江意说道:“小意儿,今天大魔头吃错药了,怎么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江意问:“哪里不对劲?” 来羡抖了抖狗毛,道:“感觉他像在看一盘狗肉,并且想着怎么样的烹饪方法才最香。” 江意:“……” 来羡看着不远处苏薄正吩咐手下将士们准备启程的身影,道:“我近来好像没得罪他吧。明明昨天还是正常的,怎么睡一觉醒来就这么大的仇恨?”说着它就转头盯着江意,“哦对,昨晚他是和你睡的吧,你拉我仇恨了?” 江意面一瘫,摇头:“我没有啊。我说你好话来着,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夸你。” 来羡狐疑:“真的?” 江意点头:“真的。” 来羡继续狐疑:“那他怎么眼神那么不对?” 江意想了想,道:“可能是我都说你的好,他吃醋了吧。” 来羡一听,狗脸唏嘘:“他怕不是个醋精吧。” 为了保证它的狗生安全,它还是得时时刻刻待在太子身边。它可是太子的救命恩狗,那大魔头总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儿剐了它吧。 后来大军上路了,江意又得进太子的马车里。 谢玧若无其事地温和笑着与她道早。 江意也娴熟地在移动的马车里用小炉熬药。 车里都是一股浓浓的苦涩的药味。 江意想了想,还是道:“昨晚苏薄与殿下说话,如有冒犯,还请殿下见谅。” 谢玧笑了笑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的原因。” 随后马车外面就响起了人声儿。 江意撩开车帘一看,顿时眼角就有些抽。只见她爹江重烈已经下了马车来,坐着轮椅正停顿在谢玧的马车外,说是要与太子同行一路解闷的。 谢玧素来尊长,何况又是江意的爹,哪有不请上车来的。 于是乎江重烈这一上马车,一坐就是一天。只中途停下来用饭休息,上路时又轻车熟路地上谢玧的马车,一路上净扯些有的没的。 事实证明,江重烈十分能聊。他能从谢玧小的时候一直聊到他长大,然后聊完了谢玧,又聊顾祯小的时候一直到长大,聊完了顾祯,又聊太上皇和顾老将军,又聊苏薄,唯独就是不提江意分毫。 其实谢玧很想知道江意小的时候一直到长大,但江重烈把身边所有的人都聊了个遍,就是不提她。 江意以前没有觉得,她爹的话居然可以这么多。 但很显然的,太子马车里因为江重烈的到来而热闹了许多。 江重烈还时不时做出抹汗的动作,道:“眼瞅着这天儿一天比一天热,太子闷在车里不觉得热?外面天气好,山清水秀的,也没什么风沙,还是透透气的好。” 然后谢玧就命亲兵把马车的帘子给挽挂起来。 苏薄骑马行在马车旁,俯眼一眼就能看见江意。 后来一路上直到靠近京都,白天的时候有江重烈在马车上共乘,到了晚上,又有苏薄和阿忱到谢玧的营帐里去杵着。 阿忱要么就是肚子疼脑壳疼,要么就说没娘疼,花样也是越来越多。 反正他们三日夜配合得很是默契,就是不给谢玧跟江意单独相处的机会。 第891章 局势得面对 谢玧还好,脾气依然温和,举止温文有礼。但就是他身边的那拨亲兵,个个被搞得非常烦躁。 只要一看见江重烈,或者是苏薄和阿忱过来,亲兵就一脸冰冷麻木外加嫌恶的表情。 但这仨都视若无睹,来来去去地碍人眼也碍得无比坦然。 总之,太上皇想打什么如意算盘,他江重烈非得把那如意算盘的算盘珠子给他一颗颗拆喽。 还没抵京的时候,这厢太上皇就收到了回程大军里传来的有关目前江意、谢玧及一堆瞎掺和的人的密报,气得从病床上惊坐起,把那密报信纸给撕成了碎屑。 太上皇抖着胡子道:“好你个江重烈,净坏我孙儿好事!等你回京来,看老子不收拾你!” 那厢,江重烈坐在轮椅上,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满不在乎道:“怕是有人背地里咒我。” 随着大军离京都一天比一天近,这天儿也渐渐入夏了。 远山近野,骄阳普照,树荫晃动里,率先响起了几声蝉鸣。 军中的气氛,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京都军的将士们,心情一天比一天轻松。此次打了胜仗而归,等着他们的是加官授爵、重重有赏,各将领和监军们,不论哪个营党的,无不归心似箭。 但西陲骑兵营这边,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既不高昂,也没低落,就照样各行其是。 京都军的某些将领们时不时经过,便讥诮地说上两句:“在自己窝里的时候横得不行,这一来到京都,气焰就灭了,横不起来了。哼,一个个怂得跟母鸡似的。” 同行的另一将领也冷笑道:“虽说这次灭西夷西陲军是有功,可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西夷人放进边境的。这西陲军的老侯爷残了,长子死了,而今这女侯爷也就你们那个地儿的人承认,朝廷不承认,她又能嚣张多久。朝廷有过女人加官进爵的吗,好像从来没有过吧。” 几名将领骑着马,哄笑着走远。 眼下离京都已经不远了,这些将领可不怕闹事。真要是闹起来,他们还可以顺势重重地往上参一本。 西陲的将领都血性,听不得这些话,但江意事先有过交代,不论对方如何挑衅,都不要理会。 这时候要是脾气冲起来,反给他们拿出把柄,他们巴不得你脾气冲。 所以那西陲的骑兵将领们个个捏紧了拳头,恨不得挥上去揍他个狗啃屎,但是却不得不强忍住。 江重烈也没再有谈天说地的心情,之前一路热火朝天的氛围,慢慢就淡了下来,一丝丝归于凝重。 等回到京中,局势不明,他的女儿定然会受到排挤和打压,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呢。 是夜,苏薄暂去处理军务,没在跟前。 江意倒是淡然自若,见她爹愁眉不展,便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镇西侯了,我才是,往后也不该你来担心。” 江重烈拧着眉道:“朝中形势复杂,吃人不吐骨头,我是你爹,我怎能不担心。” 江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江重烈道:“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护着你。” 江意道:“用不着。朝中除了戚党、刘党还有太子党。我们可不就是太子党最坚实的后盾?太子和太上皇不会允许那些人肆意排挤我们的,皇上目前的状态看是越来越肯定太子的地位,也不会任由局势乱成一锅粥。” 话虽如此,但这一回,她将要面对的困顿必然不少。 这时江重烈的帐外,一道声音道:“老侯爷安心,只要我在朝一日,必一日竭尽所能,护她安然无恙。” 第892章 不比不知道 江重烈一愣,外面亲兵拂了拂帘帐,只见谢玧正由顾祯推着,出现在外面。 营火闪烁,衬得他神情如同他的声音一般,温和中透着坚定。 他伤势好转,晚上安营后也坐上轮椅,还能在营地里走动一二。他过来找江意时,正好听见了这些。 江重烈面含敬意,与平时在谢玧面前侃天侃地大不相同,抱拳郑重道:“如此,老臣万谢太子殿下。” 后来苏薄回来了,谢玧说他就是过来走动走动,于是一行人都进帐中,摆上茶,强行尬聊。 之前都是苏薄和江重烈带着个小的去搅合谢玧,现在谢玧主动过来和大家欢聚一堂,谢玧见他们都被迫聊天的样子,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颇有以牙还牙的快感的。 谢玧怡然自得地喝罢两盏茶,天色不早,就动身回去了。 阿忱已经趴在江意的臂弯里睡着了,江重烈指着自己的床榻,让江意把孩子抱他床上去睡,道:“今晚小子跟我睡。” 江意几步抱了过去,放下后,给他盖了一层薄毯。 身后,江重烈和苏薄仍对桌坐着。 江重烈道:“回京以后,阿意就交给你了,我管你怎么着,定不能让她受那帮人的欺负。” 与方才郑重应答谢玧时不同,应答谢玧大多带了官腔的成分,是臣对君的立场;但眼下交代苏薄,是完全的信赖,是父亲对女婿的立场。 江意道:“爹,你看我是受欺负的人么?” 江重烈道:“你别插嘴,我在跟苏薄说,又没在跟你说。” 苏薄点头道:“我知道。” 江重烈凝重道:“回去面完圣,不用选什么吉日,也不需再置办什么了,你抽空到家来,见了小意娘,你们俩将拜堂礼补完便作数。” 现在太上皇动了念头,他怕再耽搁下去会横生枝节。 等江意切切实实做了苏薄的妻子,想来太上皇也没办法了。 怕就怕,太上皇要是知道这两人尚未完成夫妻礼,再强行横加干涉。 之前江重烈丝毫不着急江意的婚事,就算她和苏薄成亲只成了一半,他也丝毫不着急两人什么时候圆房。 他还想自己的女儿能多陪自己些时候呢。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他是巴不得他女儿赶紧跟苏薄圆房算了。 也幸亏他俩是有婚事在的,要是没有苏薄,江重烈兴许还得临时重新给江意找个夫君,以免回京之后遭太上皇强行赐婚。 以前江重烈看苏薄怎么看都有点看不顺眼,因为他要跟自己抢女儿,现在再看,确实顺眼多了。 就算把女儿给了他,也隔三差五能回家来。苏薄家没双亲,而江重烈现在又是孤身一个,就算住一家也没问题。 可要是江意真被赐婚给太子,那宫廷那么深,父女俩想见一面都难。 所以这不比不知道,一比江重烈就知道哪个更好。 何况他女儿还一门心思都系在苏薄身上,也算圆满。 交代完这些,江重烈又道:“天色不早了,你俩回去休息吧。” 苏薄牵了江意的手,两人出了营帐。 江意在营帐外稍稍停顿了一下,偷偷看看她爹上床时是不是方便。 江重烈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道:“自从你给你爹装了这个机关以后,你爹再也没摔过,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罢,他手法熟稔地拨下了制动阀固定好轮椅,双手撑着床板,十分稳当地就过渡到了床上去。 江意这才和苏薄一起转身离开了。 眼下离京中只有一两日的行军路程。来往传消息的斥候和报兵每天都在往返于大军和京都之间。 皇帝和文武百官们等着,京城里的百姓们也都翘首期待着。 大军还没抵京时,百姓们都已经炸开锅了。 街头巷陌流传着的全是这次大玥军驱逐蛮夷,并杀到蛮夷之地灭掉蛮夷部族的故事。 太子殿下治军有方、仁心仁德,西陲军以及率领西陲军的镇西侯,皆成了人们口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中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就要属现在的镇西侯了。 第893章 凯旋入京都 原镇西侯在对抗蛮夷的夔州战役中身受重伤,又亡了子,于琼城将爵位传授于其仅剩的一女。 这位女侯爷临危受命,不得不代替她父亲率领将士们继续走未完的路,打未完的仗。 也正是她,在顺利救出太子殿下以后,率军直逼蛮夷老巢,提了蛮夷首领的项上人头。 市井里说书的,还有人们口口相传的,都传出了许多个不同的版本。 这镇西女侯虽是女儿身,但气魄和胆量丝毫不输男儿。 尤其那西陲边境的一战,听说是研制出了什么厉害的武器,士兵们捣弄几下,就无异于万箭齐发。那场战役里,射杀了几乎一半的西夷逃兵。 百姓们乐于听这样的故事,茶馆酒肆,说书先生讲得是天花乱坠、唾沫横飞,下面听众如云、拍案叫绝。 以前,这镇西侯的嫡女尚在京中的时候,就已经名声在外。 她踹掉了未婚夫,被污蔑与戚相家的女儿的死有关、遭大理寺官员当众欺凌也不卑不亢,后来听说为太子治顽疾有功,再后来京中有关她的消息就少了。 却原来是远赴西陲了。 大概是多少有些“知根知底”的缘故,百姓们对这位女侯的事迹才尤为的感兴趣。 但是人们怎么说论都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等回京以后,朝廷怎么说论。 毕竟女人拜官封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两日过后,大军终于抵达京都。 不光报兵快马奔入宫城禀报,百姓们也竞相奔走呼告。 黑压压的大军停靠在城门外。 随着城门打开,城门里繁华宽阔的直道已经被清了出来。百姓们只能分立在道路两旁观看。 朝中一批文官武将,奉命到城门口迎大军凯旋。 城外云集的军队并不入城门,而是分批赶往京都大营安顿。 能随着军中将领一道入城的,都是各自麾下的亲兵,以及随行开路护送及押运的盔甲士兵。 这些人前后分布,也是浩浩荡荡的许长的队伍。 整个街道上,无一丝人声喧哗。 百姓们瞩目观看,骄阳刺眼,将周遭映照得白花花的刺眼。他们眯着眼睛,看着黑甲将士们缓缓穿过城门。 充斥耳边的是将士们盔甲摩擦的金属声、脚步声,还有车辙声和战马的马蹄声。 百姓们听了无数遍,讨论了无数遍,而今终于得见,那位镇西女侯,骑着战马,同京都军的主帅一起,走在前面。 她挽着长发,身披黑色肩甲,眉眼干净,面容平和。 从前她身为侯门嫡女时,一派温婉美丽,如今卸下红妆同男儿一样,身上有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飒爽之气。 前来迎接这些得胜归来的将士们的文臣武将,有戚相的人,也有刘大将军的人。 苏锦年现在堂而皇之是戚相门下,此次也在出迎之列。 前年的风波对他的影响已经渐渐消除了。 但是和那批文臣武将们站在一起,他显然还不足以让人多看两眼。他也是处在出迎官员的末端。 苏锦年是亲眼看见,江意和苏薄并驾骑马进城。 从前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两人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走在一起。 镇西侯江家也没有垮掉,而是被这个女人给一力撑起来了。 他们打了胜仗,救回了太子,是大玥的功臣。 苏锦年是恨江意,恨得想撕碎她。 可时隔一两年,当他再看见这个女人时,却发现,他竟然需要仰着头看她。 那一刻,他只是回不过神。 而她,从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队伍中一共有两辆马车,一辆是太子尊驾,一辆是老镇西侯的马车。 江重烈把一切都传给了江意,他现在既无军职也无侯爵,进宫面圣这样的事,只能由江意去。除非上头传召他,不然今日他不能跟着进宫。 所以队伍走在进宫的官道上,于离侯府最近的分岔口时,江意命士兵先送江重烈回府。 侯府门前,江永成带着所有下人们,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此刻正于门前等候。 第894章 赏功臣名将 见马车从街口分道,往巷中缓缓驶来,侯府众人是欣喜万分。 江永成快几步迎上前,待马车停顿稳当,忙掀开车帘,看见江重烈那一刻,他顿时就湿了眼眶。 跟了江重烈二三十年的管家,从年轻时候起就帮江重烈打理府邸,这不仅仅是主仆情谊,更胜故人朋友。 江重烈笑笑,拍了拍江永成的肩膀,道:“这些年,辛苦了。” 江永成嘴唇有些颤抖哽咽,但又咽了下去,吸口气平静道:“老侯爷回来了就好。” 江永成帮忙摆好轮椅,江重烈坐到轮椅上,由两个士兵平稳地抬下来的。 江重烈进得家门,抬眼看去,多年未回,这家中没什么变化,格局还和以前孩子娘在世时一个样。 尽管孩子娘走了很久了,这座府邸后来也经过了几次修缮,但都是照着原本的样子,什么都不要变。 而今重回,什么都好,就是觉得太冷清了些。 他不禁想起,许多年前,每每他征战归来,家中总有女子一边为他洗濯风尘,一边絮叨个不停。 江重烈叹了口气,进了大门以后,就自行拨着轮椅往祠堂里去,自顾自道:“我回来了。” 一众领军将领们,在宫城外停马,卸了兵甲,先后跨入那道恢宏的宫门。 那道宫门是通往朝殿的宫门,宫门里是十分宽阔的殿前广场和祭天台。 此刻,皇帝正候于殿前的高阶上,文武百官分两边而立。 随着宫人唱和,宫门缓缓打开,可见一群战后归来的武将缓缓近前。 皇帝和百官,皆把视线投向走在前头,带领着西陲将领的新镇西侯。明明是个年轻的姑娘,在这样的场合,竟也丝毫不怯场。 皇帝早前就已在宫中见过她,那时她为救太子舍下名节不顾一切,今日她携西陲将领回朝,不卑不亢,这份胆量和魄力想来在那时便已有了先兆。 百官们窃窃私语。 已有官员按捺不住,站出来道:“启禀皇上,朝殿乃神圣之地,皇上在此犒赏将士们,更乃神圣之事,岂容一个女人踏足僭越。” 皇帝抬手制止,道:“这些稍后再议,今我大玥将士灭蛮夷、守疆土,大获全胜而归,将士们辛苦,理应重重有赏。” 于是朝臣们不得不忍下。 也是,今这些打了胜仗的人才回来,不先犒赏,而是第一时间想着治罪的话,岂非寒了将士们和百姓们的心? 将领们走到广场中间,下跪行礼。 皇帝抬手道:“众将为我大玥疆土和百姓远征一场,辛苦了!快快平身!” 此前,关于回朝将领们的详细军报已经上呈皇帝处,论功行赏的旨意都已拟毕。 奉皇帝命令,旁边的太监手捧托盘,托盘内按照顺序,放着一卷一卷的明黄卷轴。 另一名皇帝的近身太监也按照顺序,一卷一卷地拿上手,宣读圣旨,册封功臣名将。 由末到首,西陲的将领,京都军的将领和监军,人人皆有封赏。 顾祯救主有功,杀敌勇猛无双,封东宫右统将军,掌管东宫宿卫;梁将军官进两级,与六部尚书同级;最后是京都军代理统帅苏薄,封大玥边防总督,官阶从一品。 放眼朝野,只比戚相和刘大将军官低半级。 皇帝身后的武将之首刘斐,事先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消息,此时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苏薄比他年轻,怕是大玥几朝以来最年轻便已身居高位的武将了。往后的路还长,可如今就已坐到总督之位,要是再往上升,就该取代他了。 宣完了苏薄的圣旨,托盘内还剩最后一卷圣旨。 在场也只剩下江意一人,没有定论。 而宣旨太监也不打算再拿起宣读了的样子。 第895章 很大的余地 皇帝伸手拿起那卷圣旨,道:“原镇西侯随太上皇征战,护国有功,才有此侯爵,荫护世代后人。侯爵乃世袭,原镇西侯可将爵位传其后人,然,原镇西侯传位于其女,在我大玥开朝以来却是先例一桩,朝中百官对此颇多异议。故,朕的旨意先延后,待解决此争议之后,再行封赏。” 说罢,他又把那卷圣旨放回了托盘里。 身后百官群臣大部分的声音皆道:“圣上英明——” 江意身后的西陲将领们才得封赏的高兴顿时烟消云散,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不承认他们侯爷的身份,就不封赏了?那谁是下一位镇西侯? 原镇西侯除了这一女再也没有别的后人了,这是要收回侯爵?且还是在征战凯旋之后? 西陲将领们意见很大,但他们都司在进京前两晚安营时就特意叮嘱过,都沉住气,有任何意见都不能殿前失仪、冲动顶撞,否则,不仅仅是对江意一个人不利,而是对整个西陲军不利。 这样立刻就会让朝中人拿住把柄,西陲军才打了胜仗回来,便如此居功自傲、目无君上,这绝对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 为君者,本就忌讳将士在外听一方号令的情况,要是这些镇守一方的将士还不惜以下犯上也要维护他们的主将,只会火上浇油,让君王大生戒心。 所以皇帝说完那些话,实际上也是试探。他在等,看看有没有人站出来表示不满。 结果,西陲将领们无人站出。江意一曲膝跪地,他们都跟着跪了下来。 江意道:“臣女谨候圣命。” 皇帝看着江意,道:“明日早朝,朕准你,前往旁听。” 江意道:“臣女谢皇上。” 这件事还只是一个开端。 皇帝不会一竿子打死。 西陲的兵力是太子的助力,他不会轻易动。他也知道,江意是坚定地站在太子这边的,就算西陲的将帅需得换人,换个角度想,没人比江意更合适。 也正是因为她是个女儿身。 皇帝之所以要把这卷圣旨延后,一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本事力排百官众议,二是要等她名正言顺之后才能让朝野内外心服口服。 江意心知皇帝下这样的决定,就是给自己留了很大的余地。否则,他当场就可以否决她爹传侯爵于她这件事,完全可以加一条大玥律例“侯爵之位虽世袭,但传男不传女”来堵住悠悠众口。 但是那样做,镇西侯爵就此止步,对皇帝没有好处,对太子也没有好处。 西陲军的将帅之位一空,戚党和刘党势必想方设法地往西陲塞人,到时候将心涣散,士气不一,朝中争端暗起,会对太子势力大为耗损。 活了两世,面对这点儿非议,她岂有沉不住气的道理。 别的她可以不争,她只知道,这次回来,无论如何,她也要保住她江家的门楣。 “镇西侯府”那四个字,将永远挂在她江家的家门上方。 她绝不会由着朝中这些人肆意践踏和辱没,她爹用一双腿、她哥哥用一条命才换回来的东西。 最终朝臣们都没有异议,明日早朝,这江家女出现在朝堂,那正好。大批弹劾的折子,和满满当当列着的罪名等着上奏呢。 她来旁听,那些朝臣们也正好可以顺请皇帝降罪。 到时候,别说什么功勋了,就她犯下的那些,就足够剥去她侯门爵位、锒铛入狱的了,甚至于杀了她都不为过。 犒赏毕后,皇帝下令蛮夷已除、举国同庆,决定大赦天下,并于今晚再重重犒赏大营士兵们,接风洗尘宴免不了,还人人都有银两到手。 在场所有人无不再度高呼“圣上英明”。 随后这论功行赏的场面才散了。 第896章 太上皇有请 皇帝先行离去,百官皆散,那些京都军的将领和监军离开之时,无比轻蔑地看了一眼江意,冷声哼笑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现在成了个笑话,够大家伙笑上个三天三夜的。” 西陲军将领早已经忍着不满了,此刻是不满到了极点,好不容易捱到了散场,拳头捏得咯吱响,就快要朝对方的脸狠狠挥去;江意及时挡在中间,看着那些得意挑衅的将领和监军,淡淡道:“尽管笑吧。但愿诸位,真的能笑上个三天三夜。” 挑衅的将领和监军们冷哼一声,这才洋洋得意地去了。 江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边的人,又道:“在这里闹事,都不想要脑袋了?” 还没等出宫,又逢太上皇宣。 太陈宫里的宫人早先就到了,一直候在朝殿外的回廊尽头,等到皇帝犒赏完功臣名将,和百官们都散去了,那边的宫人才端着拂尘躬着身小跑着过来。 宫人望了一眼西陲的将领们,道:“太上皇让大家都去,好些年没回了,趁这机会,太上皇都见见呢。” 西陲将领们一时也颇多感慨。 他们中的好些最初也都是京中儿郎,随镇西侯一同远赴西陲的。 当初是太上皇征询他们的意见,把他们列在镇守边疆的名单之中,而今功成名就回来,理应前往拜谢太上皇。 还有正要去东宫拜职的顾祯,也都一并请去太陈宫。 因为太子一回宫就直奔太陈宫去了。 宫人说,太上皇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卧床有大半年了。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所以太上皇就趁着还有精神和力气,把该见的人都见见,该安排的事都安排下去。 江意原想着,要是太上皇今日不宣,等她回去后明日也会带着她爹再进宫觐见。 无论如何,她爹总是想要见见太上皇的。 但太上皇现在宣,她只能和苏薄先去一趟。 冷静了很久的太陈宫,今日十分热闹。 不仅仅是西陲的将领们前去,他们到时,看见东宫的数名属臣也都在外面候着。 眼下谢玧还在太上皇的寝宫里陪着,端了宫人送来的药,亲自喂太上皇喝下。 太上皇见得孙子回来,精神头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用不着谢玧一口一口地喂他,自己接过来就仰头灌下。 他苍老的手紧紧抓着谢玧的手腕,一遍遍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谢玧没想到,自己离京这一阵回来,太上皇整个人就又消颓了一圈,红着眼眶道:“是孙儿不孝,让爷爷担心。” 爷孙两个在寝殿里叙了一阵,就听宫人回禀,江意他们到了。 太上皇拍拍谢玧的手,道:“好了,回去歇着。爷爷再见见其他人。” 谢玧道:“孙儿留下来陪着爷爷。” 太上皇道:“你这副身体,要你陪什么陪,给我回去歇着。”说着他就命顾祯进来,推着谢玧的轮椅把他送回东宫去,又命宫人着太医院的太医去东宫给太子看诊。 顾祯进去,刚推着谢玧转身,太上皇看着那年轻的背影,就忽道:“年轻人们,都长大了。” 带了一丝欣慰。 谢玧回头望着他的爷爷,太上皇冲他往外挥手,让他快出去。 出门来,谢玧抬头就看见江意和苏薄。 他们在一起了,谢玧想,他爷爷应该不会再为难了吧。 但最终谢玧离开时,还是留了个东宫的小太监,如有情况,就让那小太监立刻回东宫禀他。 太上皇先宣了西陲的将领们进寝殿去。 只留下江意和苏薄两人在外。 两人各自安静笔挺地站着,宛如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听着寝殿里传来太上皇和各将领们寒暄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地耗过去,等太上皇与将领们都一一叙毕,才遣了他们出来,回家去与家人团聚。 等将领们都走光了,这寝宫内外,突然又陷入一片冷清。 宫人们沉默地值守,江意和苏薄亦静候上命,一时间,院里树上的蝉声成了唯一的声响儿。 终于,太上皇身边的老太监出来,和声和气地说道:“太上皇请江小姐入内。” 第897章 已时日无多 江意这才挪了挪脚步,朝太上皇的寝殿门里走去。 寝殿门两边,各自守了一名嬷嬷,打从江意抬脚之初,步态行走间,便开始注视留意着她。 江意跨入殿门,太上皇正坐在外间接见外臣的凉席软椅上,她走上前,先抱拳一揖,再曲膝跪了下去,道:“臣女参见太上皇。” 大家闺秀可不是她这样行礼的。 良久,太上皇才开口道:“在西陲混了一年,把女儿家的礼仪都抛了,男儿家的礼数你倒是学得顺。” 顿了顿,又道:“起来吧。” “谢太上皇。” 江意刚一站起,太上皇看了一眼门边,门边的宫人便尽数退了出去,并将寝殿的大门缓缓合上。 在大门彻底合上之前,她依稀听见,门外的太监在对苏薄道:“太上皇有令,请苏大人暂退至内院院门外候命。” 苏薄耳力过人,即使这寝殿门关上了,他也能听得见。 可是现在要让他去内院外面等候,显然,太上皇是一字半句都不想让他听见。 门关上以后,寝殿里的气氛陡然压抑了下来。 太上皇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径直道:“江丫头,我时日无多了。” 江意震了震,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太上皇一眼。 那一眼,更是让她惊诧不已。 她记得她去年离京的时候,太上皇虽上了年纪,但是精神头很好,身体体能及胃口都不错,说话也中气十足、掷地有声的。 可眼下她所看见的,却是一个面如枯槁、满头苍发已白透的老者,他眼廓和两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双眼有些浑浊,精神十分颓靡,大有一副油尽灯枯之感。 仿佛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苍老了十岁不止。 江意沉了沉心神,道:“怎么会,现在殿下平安回来了,太上皇再用不着操心,只要太上皇悉心调养,还能够慢慢恢复的。” 太上皇道:“我这身体,你这丫头比我自个还清楚么。” 本来去年入冬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开始不好了,后来又逢谢玧亲征,为救百姓身赴敌营,至此太上皇是每日心力交瘁,身体情况迅速恶化。 他硬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到孙子回来的这一天。 太上皇道:“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老头子我就可以瞑目了。” 江意道:“太上皇别这么说,我父亲此次也回京了,他老早就想进宫来看您,明日就让他来陪太上皇解解闷可好?” 虽然这老头子在某些方便十分固执,可是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太上皇也十分关照她,虽然没有像顾爷爷那样让江意感到亲切,可是于公于私,她都希望太上皇能身体常健下去。 太上皇看着江意,忽目光灼灼起来,开门见山道:“你和苏薄,早前要举行婚礼的时候,亏太子一心求我成全,我才没阻止你们。可后来婚礼未成,可见也是天意。” 江意心头狠狠下沉,应声道:“当时拜堂礼虽只完成了一半,但这次回京来会补完剩下的一半。多谢太上皇关心,我与他已有夫妻之实。” 太上皇沉目看她半晌,道:“江意,欺君是要杀头的。” 江意跪地道:“在军中时,我与他同帐而寝,将士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太上皇如不信,可以问问。” 太上皇冷哼,道:“那不是因为他重伤,你留在他帐中是为了方便照顾他?” 江意身子一顿。 太上皇又沉声道:“你跟他尚未圆房,你以为我不知?” 原本如果木已成舟,他已经放弃了的,可是现在事有转机,他立马又后悔了。 他时间已经不多了,除了江意,再去哪里找一个让他放心的孙媳妇给谢玧?不仅仅是谢玧喜欢她,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她背后有他精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势力。 他就怕自己快临终了也安排不好这件最让他操心的事。 他一定要趁着闭眼前安排妥当。 第898章 两者择其一 江意身心都有些发僵。 她知道早前西陲定有太上皇的眼线,后来军中也可能有,可是这件私密的事情,只有身边极少数的心腹知道,太上皇是如何知道的? 江意脑子转得飞快,她忽又想起,太子身边的那群亲兵。 莫不是他们探听到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后来在回朝途中,太上皇突然下奇怪的旨意让她去近身照顾谢玧,而谢玧身边的亲兵又极力促成,那就好理解得多了。 太上皇道:“既如此,你们俩的婚事就此作罢,改日赐婚于你和谢玧,你便嫁谢玧做太子妃。” 江意道:“这恐怕不妥。不光西陲军,还有京都军都见过我与苏薄同帐了,再赐婚我与太子,这于太子名声有损。总不能让太子娶一介有夫之妇做太子妃,太上皇说是么?” 太上皇道:“这有什么,既是误会,澄清也就是了。你的名声,太子的名声,我天家人昭告天下,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有何难的?” 江意道:“可我已经跟苏薄拜了天地和父母了。” 太上皇道:“拜堂也没能完成,自是不作数。” 江意抬起头,直视着太上皇。她眼眶红红的,蕴着淡淡水光,一滴水光忽从左眼角坠出,她平静道:“可我心悦苏薄,我只想嫁他为妻,我不喜欢太子,太上皇也一定要一意孤行吗?” 太上皇沉冷的脸色变得难看,闷闷拍了拍软椅椅把,道:“江意,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叫大局为重。你知不知道,就冲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治你的罪!” 江意态度坚决道:“我可就是不喜欢太子,我就是心有所属。我不想当太子妃,我不干。” 她倔强的样子,竭力抗争、努力争取自己幸福的样子,让太上皇恍惚以为,自己不是要娶孙媳妇,而是要将眼前这孙女给嫁出去一般。 哪有娶孙媳妇的,孙媳妇敢在他面前这么横的。 太上皇咬牙切齿地道:“是不是一儿女情长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只顾着要嫁苏薄,你不管你爹了?你不管你江家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朝廷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把你们父女两个踩进泥泞里,再无翻身之地!” 他看着江意,又道:“这时候,你还只顾着嫁给苏薄吗?他尚且四面受敌,又能护你、护你们江家到几时?你现在唯有嫁给太子,你镇西侯的身份可以得到皇家的承认,你江家才能得皇室的庇佑!你好好想想,到底是想要家门荣耀、家人平安,还是想要除了苏薄一无所有!” 随后,寝殿里就是空旷的平寂。 江意面色发白,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开口道:“太上皇的意思是,我若不答应嫁给太子,皇室就不承认我镇西侯的身份,我江家再无承袭侯爵之人,就此没落了是吗?” 太上皇沉吟不语。 江意又道:“如此,太上皇打算让谁来接手西陲军?请恕臣女口无遮拦,如若,如太上皇所说,当真时日无多,太上皇可能保证,在闭眼之前,能让西陲军完完整整不受朝党分食地归入太子麾下?” 太上皇目光锐利冰冷,依旧是不说话。 江意伏身,额头贴地,再道:“但是我能保证,即使我不嫁太子,我江意,今生只侍奉太子一人为君,就如同当年,我父亲追随太上皇征战天下,忠义两全,绝无二心。” 最终,随着寝殿的门缓缓打开,江意出现在门框里。 外面的光线亮得刺眼,她仰头看向斜上空高高四面围起来的宫墙屋檐,可真是,越来越像个牢笼。 老太监在门外候着,两侧的嬷嬷也一丝不苟地谨守着。 第899章 跟谁抢时间 江意踏出门槛,走下屋檐外的台阶,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 她听见身后的太监在唱道:“宣边防总督苏大人觐见。” 江意走到内院门口,她要出去,苏薄要进来,两人面对面。 苏薄见她眼神清亮,似哭过,眸色深了下来。 最终还是江意侧身,先给他让了路。只在他勘勘经过自己身边时,听见她的声音,轻得若有若无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对他说道:“我在家等你。”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去了。 出了宫,骑上马,江意直奔侯府。 此时正是半下午时分。 她上午时进宫,连中午饭也没吃,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后,家里一直给她留着饭,但她也顾不上,一进家门后就直奔自己的内院。 内院里打理得整整齐齐,仿佛她昨日才离开一般,一切都还照旧。 院里的丫鬟嬷嬷穿梭准备着,等一会儿小姐回来后给她接风洗尘。 江意一进自己的房间,就要解衣沐浴。 绿苔忙让嬷嬷提浴汤进来,灌在浴桶里,边问:“小姐不吃点东西么,中午时小姐还没回,厨房里给小姐留了饭。” 江意淡淡道:“饭晚点再吃。” 趁着嬷嬷灌洗澡水时,她只草草吃了两块糕点。而后浴桶一满,她便快步朝屏风后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脱了自己身上这身风尘仆仆的男装。 随后水声叮咚,江意翻进浴桶里,将自己从头到尾地好好清洗一遍。 她隔着屏风吩咐绿苔:“绿苔,点香熏衣。” 绿苔应了一声,立刻去准备。 而今江意身边只有她一个,重新做起这些事,她来来回回很显忙碌,但是却依然很熟稔,忙里不乱。 绿苔问:“小姐要穿……” 话没说完,江意就接话道:“穿裙子。”顿了顿,又道,“选一身最好看的。” 绿苔从衣橱里选出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平整地挂在了木架子上,将香炉置于裙摆下方。 她又去把妆台台面摆了一下,可能会用到的胭脂,以及以往江意沐浴过后会涂抹的香膏等,都是在江意回来之前管家命人重新置办的,一应俱全。 随后嬷嬷拎了炉子进来,一会儿给江意烘头发用。 绿苔随手往炉子里丢了一片以往惯用的香料。 绿苔不知道为什么江意这么着急,但是定然有她的理由。 不光是绿苔,江意给院里的其他丫鬟嬷嬷也是这样的感觉。 她仿佛在跟谁抢时间一样。 江意在浴桶里说是沐浴,但是一点都没有沐浴时该有的放松和享受,她只是迅速地将自己清洗干净,而后片刻都没在水里多泡泡、舒缓舒缓连日以来的疲惫,就出了浴,草草拭干水迹,披了衣衫。 她赤脚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黑藻一般的发丝正滴淌着水迹。 她坐在妆台前,一边匀了香膏敷上脸和脖颈,又抹涂了双手。 绿苔把炉子拎到她身边,掬了她的湿发就给她烘烤。 江意看着铜镜里的女子,这是多久没有照镜子了,连她自己都感到有点点陌生了。 模子还是从前的模子,但是确实长开了一些。 像是从一朵半开半合的花骨朵儿到初初绽开全貌的一个过程。 从前是被养在温室中,有明媚的阳光,和凝结的晶莹剔透的朝露,看起来天真而娇憨;后来则是被养在了风霜里,不论严寒酷暑,都不能使之凋谢,反而盛开出更惊心绝艳的色彩。 镜中的她依旧眉眼弯弯,但那眉间眼角都有种舒展开来的美丽。 江意多看两眼,也就习惯了。 她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一年多,风餐露宿是常事,但她的皮肤天生细腻,没怎么晒黑,也没有磨得粗糙,抵抗力却大大增加。她伸手去摸的时候,依然细腻,只没有以前那么软,而是有种随时处于防御状态的紧致感。 第900章 他快点回来 眼下抹了香膏以后,江意脸上便呈现出水水润润的光泽,在黄昏日暮的光线里看起来十分温柔饱满。 在香膏的护养润泽下,再摸时,皮肤就重新变得温软起来。 绿苔一边给江意细致地烘发,一边问道:“小姐一会儿有事出吗?” 江意道:“没有。” 绿苔虽没再问,但心知,那一会儿姑爷应是要来了。 黄昏,苏薄从太上皇的寝宫里出来,大步离去。 他黑色衣角临风若飞,金绯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仿若没有丝毫温度,只衬得那抹身影愈加挺拔清冷,转眼之间,已经走出了很远去。 太上皇是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内院的。 而后老太监叫门外一直候着的两名嬷嬷进里答话。 两名嬷嬷转进门里,到太上皇跟前禀道:“自江小姐到这里来,奴婢们便留意着。江小姐面容清婉而不媚,举步走路内合持敛,身姿窈窕且自然纯真,似处子之态。” 太上皇久久沉吟不语。 两名嬷嬷就一直在殿上静候着。 去年他勉强同意江意嫁给苏薄,那是因为一来有他孙儿竭力请求成全,二来当时的镇西侯之女不管嫁给谁,只要不是嫁给太子对党,就都不是一件太影响大局的事。 他原想着,罢了,既然她这么不愿意,又是个这么好的丫头,选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做夫君,也是她应得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一夕之间情况就变了。现在她一人足以影响大局,可牵动朝中局势,可影响她身后的西陲军。 最后她没有嫁成,他想,大概这真是天意。 太上皇神态疲惫,闭上眼养神之际,可看出实在心力交瘁。 老太监劝慰道:“太上皇莫急,慢慢来。”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给他慢慢来了。 他权衡,思量,最终睁开眼,吩咐两名嬷嬷道:“你俩往侯府走一趟,传我旨意,给那丫头验一验,如若确如你俩所说,你俩就留下看着她,再行禀我。” 两名嬷嬷应下,缓缓退了出去。 江意烘好了发,绿苔替她将一头青丝用一根发簪轻挽,又捧来架子上熏好的衣裙给她穿上。 素手穿过衣袖,抚平衣襟,理好裙角,再系上腰带。 那淡紫色的衣裙衬得镜中女子肤若白瓷般细腻温好、脖颈修长,那双眉弯弯,黑白分明的眼里,历经种种,看似依然几许天真。 她青丝绕肩,丝丝缕缕垂至后腰,衬得那腰身盈盈一握。 苏薄从宫里出来,策马回府。 都司府的管家刚上前牵马,他人便已大步掠进府中,直入内院。 管家在后面问:“都司大人可用饭了?” 话音儿一落,人已走出好远,也根本无暇回复他。 日落缓缓沉入了西边的天际里。 西边的云霞被染得火红,东边的天幕却一丝丝地褪了个干净,风清云散,只剩下青色纯净的天幕。 暮色一点点爬上来,将那抹天青色一点点渲染得越来越浓。 夏天里,天总是黑得很晚。 即便太阳下山了,也还得要个把时辰才会黑下来。 江意房里的敞开着的窗扉上,也若有若无地掩映着霞光的颜色。 房间里略略昏暗了一些,她站在镜前,倾身对镜手指往脸上匀了淡淡的胭脂。 白皙的脸颊染开一抹极淡的,似霞光的韵致。 唇上的唇脂也很淡,涂抹开后,更明润一些。 后来房门敲响了。 江意直起身,最后再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转身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绿苔在给她更完衣后,她便让绿苔退下了。剩下的她自己来。 她不知道苏薄何时会来,但她想他应该一忙完,立刻就会来吧。 她面容平静,可是心里很着急。 她必须得跟太上皇抢时间。所以,心里一直期望着,他可以快点回来。 只是房门响得毫无征兆,外面也不见丫鬟嬷嬷通报,江意还以为是绿苔有什么事。 结果当她打开房门时,抬头便见,门框外站着的男人,逆着天边尚余的淡淡霞光,轮廓深邃,身息清然,在她开门那一刻,便目光深沉地紧锁着她。 第901章 两样她都要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丫鬟嬷嬷们的身影。不知何时连蝉声也没有了。 微风贴着屋檐轻轻溜过,将侧面回廊檐上生长得绿意盎然的扶芳藤攒得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江意看着他的脸,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恍若初识,带给她的如霜如雾的感觉。 她霎时眼角就红了,眼里漾开淡淡的柔丽的水光,伸手抚过他衣襟,拈起一缕他肩上的头发,挑唇笑道:“还是半湿的。看样子不用绿苔再给你备洗澡水了。” 苏薄在来之前,先回了趟都司府,冲了澡,换了身衣裳,才出现在她面前的。 他终于又看见了她穿裙子时的样子。 上次看见的时候,还是去年他与她拜堂的时候。 她很美,胜过他所见过的一切人间美景。 江意只说完这一句,伸手就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拉进房里来,然后把门关上,上门闩,干脆利落。 她大概从未这么大胆直接过,顾不上害羞,顾不上脸红心跳,更顾不上慌乱无措。 江意拉着苏薄直接进入内室,带他到自己的绣榻边,而后侧身就将他推到榻上。 床帐轻晃,苏薄由着她推倒。 躺上她的床榻时,枕边和衾被间,依稀传来和她身上一样的熟悉而令人迷乱发狂的味道。 江意抿着唇,抑制着手上的细微颤抖,非常果断地抽掉了他的黑靴,继而她提着裙角便上榻来,翻身坐在他的腰上。 江意深吸了两口气,终于抬头与他对视,张了张口,低声道:“苏薄,我们圆房。” 她怕没有时间慢慢来,伸手就扒掉他的腰带,褪他衣衫时,手上颤抖得愈加厉害。 她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那淡紫色的裙角铺落在他身上和榻上,裙角下,她磨蹭着,很烫,在将将接触到时,便烫得她浑身沁出了汗意。 她哆哆嗦嗦,但就是不得其法。 她将她的勇敢,还有决心,全都在这场毫无经验的莽莽撞撞里展露无余。 不想嫁给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 此生,就只想与他做夫妻。 就只想,拥有他这一个男人。 就算往后,前路充满了荆棘,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她也绝不会退缩和放弃。 家门荣耀,和他,两样她都不想失去。 两样她都要! 江意将他扒得十分凌乱,又毫无章法,但是却将他轻易地撩拨起,恨不能将她吞噬。 苏薄一直狠狠压抑着自己,由着她主动,可是结果和他所料一样,根本就不会顺利。 她就是心眼大,以为这件事可以一蹴而就,可她摸摸索索了这好一会儿,连点皮毛都没能摸到。 热烈的吻落了下来,她终于藏不住,在他的吻里颤抖得厉害。 她眼里有早春的湿雾,渐渐凝成了朝露。层层叠叠地堆砌在眼角,是为情动。 四肢百骸都寸寸软了去,身子骨如同缓缓绽开的花蕊。 她双颊艳若海棠,湿润眸光顷刻碎开了来,似春光湖里,似雾雨蒙蒙。 那紧张到不知该往何处放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腰,手指攀上他结实的背脊…… 第902章 等一等无妨 夜色丝丝上浮,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昏暗,无人来扰。 侯府前院,下人们点上一盏盏灯,将夜色驱散一些。 宫里来人时,是江重烈在前院接见的。 来的是一名太陈宫里的太监,带着两名稳重的嬷嬷。 太监见了江重烈,满脸笑意地见礼:“老奴见过老侯爷。” 江重烈道:“公公客气了,太上皇安好?” 太监道:“今日大军凯旋,太子殿下安然返宫,太上皇精神头比以往要好些。就是念叨着老侯爷,什么时候能得见见。” 江重烈道:“明日我便觐见太上皇。” 太监道:“那可太好了,太上皇见了老侯爷一定高兴。” 寒暄过后,太监就道明了来意,道:“不知江小姐可在?” 江重烈道:“在后院呢。” 太监道:“奴才奉太上皇旨意,带嬷嬷来接触接触江小姐。”他具体也没说是怎么个接触法儿。 江重烈道:“好说,只是今日小女才回,这会儿还在后院沐浴更衣,我也在等她过前院这边来吃晚饭呢。要不先进厅里坐坐,等一等。” 太监笑道:“奴才等多久都没问题,但眼下江小姐沐浴更衣正好呢,这两位嬷嬷都是伺候惯了的,不妨先去后院看看?” 江重烈道:“你别说,小女在外都是自己打理自己习惯了的,今日回来,连丫鬟嬷嬷都不让进房。这两位嬷嬷去,又是个怎么回事儿?太上皇是个什么打算?” 太监见今儿要是不说清楚,怕是不好办了,便压着声音道:“太上皇的旨意,让嬷嬷来给江小姐看看身子骨儿。这也是出于太上皇对江小姐的关心。” 江重烈点点头,表示理解道:“太上皇好意,我替小女心领。既是太上皇的意思,这旨意也不能不遵,但请公公和两位嬷嬷稍等,还是等她洗漱毕后出来了,与她说明,再让嬷嬷看吧。不然这突然闯过去,小女的脾气不好,定会十分抗拒。” 太监明白这个道理,要是因为这事儿而心生芥蒂,当然不好。何况太上皇除了两位嬷嬷,还特地遣他一个处事圆滑的太监来,就是让他从中周旋,方式尽量温和点。 遂,太监便应下,道:“既如此,多等一等也无妨。” 江重烈还请太监嬷嬷一并厅上坐,命人送上茶。 随之江重烈与太监聊了起来,并一边吩咐下人往后院去看看,小姐梳洗完了没有。 下人一路小跑着去到后院,江意的院子里没人,但院子外面却守着绿苔。 下人忙说道:“绿苔姐,宫里来人了,还带了两个嬷嬷,说是要给小姐验验身子骨,在前面被老爷拦下来了,老爷让我来知会一声儿。” 绿苔道:“你别急,小姐尚在房中沐浴,你去前边回话,等沐浴更衣完,就会过去的。” 江意的房中,不知不觉已陷入昏暗。 但她依稀能看清苏薄的模样。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在干什么。接触到的那抹烫意,将她整个腰身都融化了。 她整个脸也跟着烫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与以往都不同,甚至于她混混沌沌都没法控制,她来不及羞怯,便听见了苏薄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他停下了动作。 江意湿眼迷蒙地望着他。 他忽俯下头,狂烈地吻她。 脖颈,耳根,锁骨,全都是他的吻。 他试着稍稍往里探。 第903章 死去也无憾 这远远超出了江意的想象。 但也没关系,她本就下定了决心,是一定要跟他圆房的。 只是现在真的要来了,江意身子顿时绷得紧紧的,下意识地有些往后撤躲。 后来他咬着她的耳朵嗓音嘶哑地告诉她:“别怕,一下就好。” 江意等了一会儿,娇声问:“好了吗?” 苏薄低沉唤她,声音也绷到了极致:“江意。” 江意应道:“嗯?” 他道:“能娶你为妻,我高兴得快要死去。” 她瞠了瞠眼,那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卡在嗓子眼里疯狂地跳动着。 她也高兴得,即便是下一刻就死去,也无憾。 不知不觉,前院的太监已经在厅上喝了几盏茶,听江重烈聊了好些有的没的。 江重烈让下人就在旁候着,不停地给太监续茶。 这太监在宫里察言观色地伺候了这么多年,岂看不出来,江重烈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太监心知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遂笑着道:“哎哟老侯爷您看,这天儿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奴才还等着向太上皇回话了。这实在是再等不得了,老侯爷见谅啊,两位嬷嬷得去后院看看。” 江重烈道:“这哪里晚了,我们家都还没吃晚饭呢。” 太监道:“老侯爷有所不知,太上皇让奴才在用药前回话呢,这要是耽搁太久,太上皇若是不用药,这谁也担待不起啊。” 江重烈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确实担待不起。” 太监面上依旧和气:“那就请老侯爷行个方便吧。” 江重烈便遣了一个下人,带着两名嬷嬷去往后院。 太监则继续留在厅中喝茶聊天。 院子里里外外一盏灯都没点,昏黑一片,房间榻上的两人发丝纠缠,满身汗意,呼吸错落起伏,但苏薄就是强忍耐着,久久没动。 她也动都不敢动。 本以为这种事不会很痛,又不是没受过伤流过血,可是还是打破了她的想象。 方才她脑中当真是一片空白。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苏薄缓缓俯下头来,吻她,江意牙关一松,就抑制不住地喘息。 她湿润的眼隐约看见,上方的这男人,英眉紧锁,似也在忍耐着极大的苦楚。 她声音又软又酥,微微颤抖着问:“你,也不好受么?” 苏薄看着她,他不知自己还能忍几时。 她蹙着双眉,轻喘两口气,在他耳边喃喃道:“苏薄,现在可成了?” 苏薄应道:“嗯。” 终于跟他圆房了。 江意心动得仿佛也快要死了,攀着他的后背,搂着他,抬了抬头就去亲他。 一直以来,她腹部都凉凉的,身体很寒。 这次,她终于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暖意由内而外溢出来,她绷直了小巧圆润的脚趾,连四肢百骸都被那暖意席卷。浑身大汗淋漓,却莫名的飘然舒畅。 过了一会儿,江意才找回了神儿。 第904章 来迟了一步 她手攀在他的背脊上,摩挲着他皮肤上的伤痕,娇媚入骨地问:“是结束了么?” 苏薄没说话,但是紧接着,江意能明显的感觉到,气焰才消下,又浮上。 她与他鼻尖相抵,胆战心惊:“你……” 苏薄唇瓣压在她唇上,这才声音极为沉哑道:“还没结束。” 这时,嬷嬷已经到这边来了,看见绿苔守在外面,便道明来意。 嬷嬷见院子里没有点灯,显然一看就不对劲,当即就要进来。 绿苔在外阻拦不过,被两个嬷嬷强行穿过了门口。就算她们这会儿来也已经晚了,但绿苔还是扬声提醒房里的江意,说道:“你们怎可如此擅闯!” 嬷嬷问:“江小姐不是在房中沐浴么,为何没点灯?江小姐到底在没在里面?” 绿苔道:“小姐累了,沐浴后就歇下了。” 嬷嬷道:“那且先请江小姐出来一下吧。” 回应她们的,是房中冷不防隐隐约约传来的柔柔媚媚的喘息声。 两嬷嬷顿时脸色一变。 绿苔道:“我说了,姑爷和小姐在房中歇息,暂不宜外人闯入。” 江意没想到,原本以为结束了,可这男人竟然又重整旗鼓。 她也听见了外面的争执声,一时手指在他背上挠出红痕,咬紧牙关也禁不住叫出声。 可真不好受啊。 但横竖,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苏薄……外面来人了。”她挠着他的后背,细碎地道。 男人置若罔闻。 江意又咬了他一口,眼波流转妩媚至极,“可不可以先缓缓后面再来啊……” 外面还得去交代,而且她有些怕,照这家伙这架势,可能明天真的得下不来床不止,还可能半条命都没有了…… 苏薄眼里情欲如潮,将她溺得死死的,低低道:“我也第一次。” 说着,他终还是没再继续。 没一会儿,房中点起了一盏灯,温柔的光将房间照亮。 紧接着,房门打开。 江意撑着一丝余力,往门边斜斜倚着。 她身上随意披了件男人黑色的衣袍,脖间和锁骨间依稀可见汗意涔涔,濡湿了丝丝黑发。 那衣摆下,嬷嬷若隐若现见得她腿上光溜溜的,赤着脚,还似乎有点点血迹淌出来。 她整张脸红潮未散,艳若桃李,眉间眼角皆是酥骨媚意,与下午嬷嬷见之时俨然大不相同。 房里充斥着男欢女爱后的气息。 江意挡着门框,房里的男人背着身,已然穿好衣衫,身姿皎皎挺拔,只不过外衣眼下披在江意的身上。 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一切时,江意两腿很是虚软,但面上若无其事地淡淡审视着她们。 江意开口,声音犹还沙哑:“嬷嬷都看清楚了吗?” 两名嬷嬷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意道:“不清楚的话,不妨再进去验验,榻上落红,我身上残痕,皆可让嬷嬷验个清楚明白,也好回去向太上皇复命。” 嬷嬷震惊过后,面容微沉,道:“江小姐下午还是处子身,太上皇一片好意,江小姐何故如此……” 江意打断道:“但我现在不是了。我已经嫁人了,我有夫君,之前只是没来得及圆房,今夜有时间了便圆了房,这是天经地义的吧。” 她头靠着门框,眼神冷冷淡淡,神态却分外慵懒:“我乏了,嬷嬷若无其他的事,就请先回吧。或者等我和我夫君收拾整齐了,再请二位进来喝杯茶。” 两个嬷嬷在外僵硬了片刻,最终没有进屋,也没有再要给江意验身,眼下这情况,一目了然,还能有什么可验的,便告辞离去。 第905章 以后慢慢来 江意倚在门边一直看着嬷嬷的身影走出了院门口,整个人才浑然一松,腿上一软就顺着门框往下滑。 只刚有这动作,苏薄便从后面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又转身回了屋里。 绿苔垂头不敢多看,只从外面将房门重新合上。 房里的灯火只点了一盏,昏黄柔丽。 苏薄将她抱回榻上,她这才得仔细看了一眼,顿时又不敢多看了。 只见绣榻间一片凌乱,衣裙散落床畔,床单上落下了斑驳残红。 江意精疲力竭,额上的汗迹有些发凉,见这一幕,瞬时脸颊又漫上了红晕。她浑身黏黏的,不想弄脏苏薄的衣袍,上榻后在拿衾被掩住自己身子时便将他衣袍解下来默默地往床榻里边放了放。 她觉得腰上一片酸麻,黏黏腻腻,还有温热不断往外沁。 江意便忐忑得再躺不下去了,又抓了他的衣裳裹在身上,撑着身子下榻来。 江意低头看了一眼,连忙用袍角遮掩起来,怎想一抬头时,见苏薄的眼神也看在她白嫩如春笋的腿上。 温热顺着直淌到了小腿。 江意一接触到他的眼神,顿时七窍冒热气,颤声道:“你,你不许看。” 苏薄低低道:“先躺着。” 江意眼神湿润润:“不行,会弄脏的。” 苏薄道:“已经弄脏了。” 他也陪她重新上榻躺了一会儿。她怕弄脏他的衣裳,苏薄便又解了衣衫,重新将她搂入怀。 江意身子骨很软,他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后背,光滑如绸般的触感,从肩背一直缓缓滑至腰间,反复地抚着她。 他手掌微微有些粗糙,那触感轻轻摩挲着,让江意感到有些痒,那淡淡的痒意仿佛穿透她的皮肤,一丝丝攒聚在她心间。 从未停止过对他的心动和贪恋。 她像小泥鳅一样,更加贪恋地往他怀里钻。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满含着怦动悸然,轻轻道:“苏薄,你还可以继续。” 他抚在她腰上的手蓦地一顿。 后来他又反反复复地吻她,她星眸迷离,口间溢出轻轻低吟。 江意眉头渐渐舒展,那醉人的红霞重新堆砌在眉间眼角。 她伸手抚上苏薄的脸,这般清晰地看见他对自己如此情动的模样,那种感觉,让她心动到快要死去。 江意眼神娇得仿佛能滴出水似的,声音也媚到了骨子里去,与他交颈道:“苏薄,等我,等我适应了,以后补给你。” 苏薄似若有若无地笑了,应道:“好。” 朝中的事还没有解决,她还得出面,总不能让她明天下不了床走不了路。 苏薄道:“不急,以后慢慢来。” 江意抱着他,道:“苏薄,我好饿啊。” 第906章 事已至此 午饭晚饭都顾不上吃,现今才感觉到饥饿。江意浑身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再后来,江意倚着他朝门外唤道:“绿苔,你还在外面么?” 绿苔应声:“奴婢在的。” 江意有点汗颜,道:“那帮我备点洗澡水吧,我想洗洗。” 绿苔道:“都备着呢。” 很快,嬷嬷就提了水进来。 她们往浴桶中注水时,江意就完全把自己埋在苏薄怀里,蒙在薄被间。 等屋子里没声音了,江意才问:“都走了吗?” 苏薄看着自己怀里冒出来的她软软的发丝,道:“走了。” 江意这才钻出头来,换了一口气。 苏薄起身披衣,将她抱起走去屏风后面,轻缓地放入水中。 那厢,两名嬷嬷离开院子后,就脚程利索地回到了前厅。 当时江重烈还陪着太监在厅上喝茶聊天,江重烈一看两名嬷嬷有些发沉的表情,就暗暗舒下了心。 太监却是面色提了提,问:“如何?” 嬷嬷到太监耳边,低语说了几句,太监神色一变。 太监面向江重烈直言道:“老侯爷这是故意给老奴下套么?明知太上皇遣老奴等来给江小姐验身子,这,这叫什么事儿!” 江重烈道:“公公这是哪里话,公公说要给小女验身,也没说具体验什么啊。太上皇何意,我倒是糊涂。” 太监道:“可苏总督在江小姐院里,老侯爷起先怎的不说?害老奴等白白在这浪费了时间。” 江重烈诧异道:“苏总督是我女婿,他和我女儿同在院里,这很奇怪吗?况且公公也没问啊。” 太监被噎得面色发白。这下回去可怎么向太上皇交差好? 江重烈道:“这年轻的夫妻,之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有机会了还恨不得时时腻在一起,希望公公能理解哈。要是太上皇那里不好说,明儿我进宫亲自跟太上皇解释。” 太监心想,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遂十分气馁地挥挥拂尘,道:“既如此,奴才等就不打扰老侯爷了。” 江重烈问:“要不要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太监哪有心情吃饭,道:“太上皇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呢。” 江重烈就让江永成送太监和嬷嬷出门去。 房里,江意泡在浴桶中,眼下这浴桶只能容纳江意一个,但苏薄也得去洗洗吧,江意便让他去盥洗室冲洗。 苏薄道:“等你洗完我再去。” 江意微微撇开眼,轻声道:“你在这,我不自在。” 遂,苏薄还是先折身去一派狼藉的床榻间捡了自己的衣物,着好里衣,先出去盥洗室清洗了。 换绿苔进了房里来侍奉。 平时江意沐浴时,绿苔也只是在屏风外守着;但这次苏薄吩咐,得看着她,尽量别洗太久,因为她没有力气,避免一会儿不小心溺进水里。 那氤氲水汽熏在江意脸上,却是一点点把她脸色熏得苍白。 绿苔不免担忧,问:“小姐是不是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江意才道:“有点腰酸腹胀。” 绿苔知道,她说的有点,应该就是相当了。 江意顿了顿,又道:“大抵圆房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随后她累极,阖眼养了会儿神。 可是刚闭下眼不久,就听绿苔胆战心惊地唤道:“小姐醒醒,小姐不能再泡了,快起来!” 江意好不容易才睁开厚重的眼帘,见绿苔盯着水面,脸色发白道:“小姐在流血,水染红了!” 江意迷迷糊糊一看,似乎水还真是红了不少。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绿苔忙跑出房间去叫姑爷。 苏薄抱江意出水时,她还是有些清醒的,只不过就是没力动而已。 绿苔连忙把床单被褥都换了一遭,江意重新躺上榻,也换了一身寝衣。 嬷嬷紧着要去请大夫,被江意阻止了。 第907章 难捱的还在后头 江意感觉自己腰酸腹胀,并且还隐隐痛得她开始浑身发寒的感觉,实在不要太熟悉,之前每个月都会经历一次。 遂江意道:“没要紧,只是,我想可能是小日子来了。” 真要去找大夫来,说是圆房圆的,那可真真是丢人了。 绿苔道:“可是小姐的日子不是还得过些天么。” 嬷嬷道:“也不尽是次次都准时的,先去准备小姐以往吃的用的,先看看情况有没有好转再说。” 随后江意得垫上月事锦带,绿苔本想请苏薄去外间等候的,不想他却从绿苔手上接过东西。 江意脸色顿时憋的通红,道:“让绿苔来就行。” 绿苔已然退出去了,道:“小姐姑爷有什么事再叫奴婢。” 苏薄倾身来解她衣带,江意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按住他的手,难为情极了,道:“我自己来。” 她不准他解自己的衣,苏薄大手便径直从裙底伸了进去。 她两腿十分僵硬,听苏薄道:“我不看就是。” 他又问:“这个怎么弄?” 江意再扭捏下去,可能又得弄脏裙底,最后靠着床头又没力气多动,只好轻轻告诉他怎么用。 嬷嬷熬了红糖姜水在门口等候,苏薄让她们进来,才由绿苔端了进来。 江意喝过糖水,嬷嬷又拿了一只汤婆子贴在她小腹处。 她靠着休息了一会儿,脸色才渐渐开始缓和。 显然好受多了。 绿苔在旁轻声问:“小姐,姑爷,晚饭是要送到房里来么?” 苏薄道:“送进来。” 江意听见身边进出的丫鬟嬷嬷都对苏薄一口一声“姑爷”,心境很是微妙。 苏薄就坐在床边陪她,她伸手悄悄去拿他的大手,便被他反手扣住了去,十指交握。 江意低着眉眼,缓缓地笑。 她和他,终于是夫妻了啊。 江意望着他道:“没大碍,就是有点酸累。” 苏薄拧着眉头,道:“是不是因为我太粗鲁了?” 江意愣了愣,失笑,眉间温柔极了,又有些窘迫地轻声道:“这与你有何干系,来日子是来日子,圆房是圆房,这本就是两码事,只是不知怎么的凑到一起了而已。” 只是自从去年在船上受了寒以后,每月来这事她都很难受,不仅腰酸腹胀,还很痛,与当初来羡说的无异,差不多是痛得死去活来了,但后来有慢慢调理,加上她也在锻炼,忍受力强,便没对旁人吭过声儿。 但其实,每月那几日都是折磨。 这次来得突然,眼下江意还只是感到乏力虚软,其实比之前要好受多了。 也可能是才刚刚开始,难捱的还在后头。 随后绿苔送了晚饭进来,苏薄没让江意下来,拿了小几安放在榻上,将晚饭摆上了小几。 有煨好的汤,米饭,还有几样荤素搭配的菜肴。 绿苔道:“老侯爷和阿忱小少爷在前边用了,他吩咐厨房给小姐姑爷留的。” 摆好饭后,绿苔就准备退下去。 江意忽问:“今晚我爹一直在前边?” 绿苔道:“是呢,本是等小姐和姑爷一起去前厅用膳的,怎晓得宫里来了人,便是老侯爷在前边周旋的。”顿了顿,又道,“老侯爷还留了宫里的公公在厅上喝了好多盏茶呢。” 江意顿时明了,要不是她爹拖着,那两个嬷嬷想必早就到后院里来了。 江意问:“我爹用完饭后,回院里歇息了吗?” 绿苔道:“没呢,老侯爷又去了祠堂。” 江意并不意外,也一点不陌生。 她当然还记得,往年她爹从外面回家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要去祠堂里待待的。 有时候在外面公干几个月才回来,一晚上不够,她爹会连着好几晚上都要去祠堂。 因为她娘在那里。 第908章 谈不上以后 江意点点头,绿苔便退下了。 她和苏薄对坐而食,饭吃不下多少,多喝了一点汤。 晚饭撤下后,江意道:“苏薄,我带你去见娘吧。” 江意下了床,腰酸腿软的,随着挪动脚步走动,还能明显感觉到腿间的不适感。 还有些火辣辣的。 苏薄道:“我抱你去。” 江意笑了笑,双眉温润,笑意明媚,一如从前,但的确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道:“这点路又不远,你抱我,让人看见了,还以为多严重呢。”她看向房门外的夜色,又道,“就当是饭后散步一样,走慢点,没事的。” 绿苔送上了一盏提灯。 苏薄接过,一手提灯一手牵着江意的手,两人一同缓缓朝院外走去。 房里的灯火溢出门框,将两人相携的身影拉长。 院里的丫鬟嬷嬷见着那光景,郎君高大挺拔,卿人窈窕婉柔,两人并肩而行,真真是没有比两人更登对的了。 夏夜里,草丛里有蛐蛐声,头顶有星月色。 清风徐来,两人衣袂相贴,袖中的手紧紧相牵。 江意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但至少今晚,此时此刻,能与他漫步于此,她感到极为满足。 两人去到祠堂那边,远远可见祠堂里还亮着灯火。 江意和苏薄抬脚走进去,走到祠堂门外,顿了顿脚,抬眼即可见江重烈正坐在轮椅上停顿在堂中。 从江意的角度看去,那原本摆放牌位的龛台,只见她娘的灵位处,是空的;江重烈背着身,江意依稀可看见他似乎抱着她娘的牌位放在膝上,正低头细细地对着牌位诉说什么。 江意在门外站了很久。 她不想进去打扰到爹娘。 她也不想让爹发现她看见了他这般思念娘的样子。 所以良久后,江意拉着苏薄又悄然退了出去。 到了祠堂外面,江意深吸一口气,眼睛有点发酸地与苏薄道:“你别看我爹以前马马虎虎的样子,其实他心里,苦着呢。” 顿了一会儿,她又道:“苏薄,我们可不可以先说好,以后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要留下对方一个人。” 苏薄手臂卷过她的腰,将她纳入怀中,紧紧抱着。她带着鼻音喃喃道:“当初你向我爹求亲时候说的话,有一些我就当不算数。我不要你安排好我的以后,让我安然度过余生;没有你在,我谈不上以后。” 她还说:“要是实在很艰难,我们就一起努力找活着的办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找,你也千万不要丢下我。” 他臂弯里的力道,恨不能将她钳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低低一字一顿道:“江意,我应你。” 江意挑了挑嘴角,埋头在他怀里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我爹定有许多话对我娘说,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他道:“好。” 后来,江意和苏薄再进祠堂时,没再像方才那样没声没响,而是尽量弄出很大的动静。 才一踏进祠堂外面的院门时,江意就已扬声道:“爹,你在里面么?我听说你来了祠堂,我和苏薄也过来了。” 祠堂上的江重烈一听,连忙抹了抹眼角,换了一口气,很快平静下来,嘴上道:“那么大声做什么,也不怕吵到你娘休息!” 江意和苏薄这次踏入祠堂门口时,就见江重烈若无其事地拿着袖角轻轻擦拭着怀里的牌位,边擦还边道:“我这好几年没回来,这不,来看看,你娘的牌位上都攒灰了。” 他说话粗声粗气的,但是动作却很温柔,仔仔细细地擦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放回龛台上去。 他顺手又拿了旁边的鸡毛掸子,有些粉饰性地这里扫扫那里掸掸的,自顾自又道:“我江家人丁不旺,祠堂里虽然没多少先人,但也不能荒废了去。” 那龛台上除了他发妻的牌位,还有两三樽他父母兄弟的。 不过江意从小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和叔伯。 听爹说,在爹建功立业之前,他们就已经在战乱中离世了。 江意闻言也没拆穿,走过来从江重烈手里接过鸡毛掸子,道:“让我来吧。我带苏薄来见娘。” 第909章 立块牌位吧 江重烈回头看了一眼苏薄,道:“既来了,待会儿就上柱香吧。” 江意把龛台都掸了一遍——其实白天江重烈已经掸了一遍——又去旁边拿了香烛来点燃,和苏薄一人一炷香,跪在蒲团上向灵位敬香。 江意望着她娘的牌位,柔声道:“娘,这是苏薄。往后,他就是女儿的夫君啦。” 牌位上的描金字迹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终是无人应。 江意又像儿时伏在娘亲膝下撒娇一样道:“他很好的,又很厉害,他会的东西可多了,对我很好,为人处世也很沉稳周到,让我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心。我觉得娘也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这些时,苏薄便侧头看着她。 提及他时,她眼里有某种光亮,那种光亮让苏薄觉得,仿佛是指引着他从黑夜走向黎明的一盏光。 因为遇见了她,因为娶了她做自己的妻子,他开始渴望活在光明里。 她说他很好,但其实,是他从她这里感受到了温暖,感受到了呵护,感受到了救赎。 往后,定要好好地护着手里的这盏光,在自己闭上双眼前,定让她永不熄灭。 江重烈一听,就在旁边打岔,哼哼道:“小意你也别夸得太过了,顶多就是比一般人要好那么一点。” 他看向苏薄,又道:“你听她那么说也不要得意自满,她向来当着她娘的面儿都是往好的说。” 江意道:“爹,你别打岔,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觉得他哪里都好。” 江重烈对苏薄道:“往后你和小意的路还很长,你还有很多需要好好表现的。今日可在她娘面前说了,以后你要是对小意不好,我第一个提刀砍你信不信。” 苏薄道:“我信。” 江重烈:“你信就好。” 随后两人在灵位前烧了一些纸钱,江重烈在旁边见着,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一双人十分的般配契合。 以前江重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而今这桩事情了了,应是可以放心了。 孩子娘见了这一幕,也应该可以放心了。 等烧完了纸钱,忽听江重烈道:“改明,”他语气挣扎,痛苦,但故作平静,“还是给你哥,立个牌位吧。” 江意一听,皱了皱眉,眼前的视线迅速模糊,她又闭了闭眼,把模糊感逼退回去。 江重烈道:“在你们来之前,我与你们娘说过了。是我没能尽到责任,你娘估计恨死我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哽咽,“索性立块牌位,他若是在外游荡,也能知道自己该回哪里,也能让娘儿俩团聚。” 江意咽了咽喉间酸涩,亦是深呼吸压下颤抖,道:“哥哥都没找到呢,立什么牌位,他要是还活着,牌位摆在这里,那不是对他不好?” 江意低低又道:“我不同意,一天没找到,就还没死。他只是,只是和我们走散了,而已。” 她道:“我宁愿相信他还活着,我不想,一进这门,就看见哥哥冰冷的牌位。”她声音哑了去,“我不想。” 最终,江重烈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脸,又转回来,叹道:“那听你的,不立就不立吧。咱们再等等,再找找。明天起,我就派出人去,从夔州沿着河道一路往下找,途径的每一座城,每一个村子,每一户人家,都去问。那小子生存能力强,再找找……” 江意重重点头,“嗯。” 祠堂里香火供奉,祠堂外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江重烈道:“走吧,都回去休息。明早你们不是还要去上朝,还有许多事要面对。” 江重烈不要江意和苏薄送他回院子,他自己拨着轮椅就能回。 江意这时想了起来,道:“阿忱呢?” 她半下午回来得急,又忙着跟宫里的人抢时间,一直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他。 江重烈摆摆手道:“他在我院里跟我住,晚饭跟我吃的,他睡着了我才出来的,院里有人看着,不用你们操心。” 第910章 后遗症更甚 江意和苏薄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江重烈的轮椅走出很远了,两人才牵着手往他们的内院方向去。 她深吁了一口气,将心情从那股子难言的沉痛里抽了出来。 发现,明明已经和苏薄在一起了这么久,却连牵手这件事,都让她感到心动。 想更紧一点握着他,就这样走着,永远都不要放开。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又宽厚,手指穿过她的指缝,收紧,两人手心相贴,手指交握。 细细感受,能感受到彼此手上的脉搏。 江意不禁回想,以前与他相识相知的种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他悄然心动的呢? 好像最初在苏家里与他往来的时候,就时常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但那时候尚懵懂无知,等到她终于意识到时,已经情根深种了。 她垂着眼帘看着脚下的路。 苏薄问她:“在想什么?” 江意沉浸在回忆里,下意识就如实答道:“在想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苏薄道:“什么时候?” 江意道:“大概就是一见到你就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说到一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抬头看他时,脸颊顿时一片火烧。 苏薄问:“那是什么时候?” 江意飞快地撇开眼,轻声道:“很早了,记不清了。” 她本以为与他圆房以后,彼此就算彻底熟悉了,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会再时时有胸闷气短、怦怦乱跳的感觉,或者说可以改善许多,可事实上,那种后遗症似乎更甚了。 江意走着走着,双脚像走在了云雾中,飘飘渺渺,又忽轻忽重。 后来,她确确实实感觉到身子一轻,再回神之际,才发现她被苏薄打横抱起了。 他步子挺阔稳实,大步朝前走去,低道:“早点回去睡,明日起得早。” 江意顺手就搂上了他的肩,侧脸枕着他的胸膛。轻衣薄袖从皓腕间滑下,轻轻堆簇在手臂间,露出的手臂纤细莹白,最细嫩的内侧肌肤上,还残留着点点红痕。 苏薄低头看了那香肌一眼,目色落在那些红痕上顿了顿。 江意一注意到他的眼神,顿时耳根子烧了起来,有些慌乱地牵了牵衣袖遮掩,轻道:“你不许看。” 是他太粗鲁了,可是看在眼里,又一下子能点燃腹中火焰,他声线不禁有些发沉,道:“可弄痛你了?” 江意抿了抿唇,声若蚊吟道:“这里不痛。” 其他地方痛。他听出来了。 苏薄认真地问:“那怎么能让你好受些?” 江意细声道:“又不能不让你碰,等过几天就能养好。”顿了顿,又道,“好像没有别的捷径,只能慢慢习惯。” 回到院子里,房里点着灯,丫鬟嬷嬷打点好一切,就都退下去了,只留绿苔一人在门外守着。 绿苔见苏薄抱着江意回来的,不由担心地问:“小姐身子可好些,要不要还是去请大夫来看看?” 江意道:“不用了,天色不早了,绿苔你也回屋睡吧。” 绿苔退下时道:“虽是时夏,可小姐身子寒气重,烧好的汤婆子就放在榻上,小姐捂捂肚子吧。还请姑爷夜间留意着些,小姐这几日不能够受凉。浴桶旁的木桶里,奴婢备好了温水,可给小姐姑爷再洗漱。” 绿苔准备得很周到。他俩去了祠堂,手上沾了香火,睡前是要再洗漱一下的。 在他们回来之前,丫鬟嬷嬷们已将薄薄的床榻纱帐里驱赶了蚊虫,又将窗扇合了半扇,房里桌上的水壶里加了水。 绿苔退下后,苏薄让江意坐在榻边,他打水来给她洗脸擦手,还泡了泡脚,才让她躺好。 江意侧卧在床榻里侧,看着苏薄洗脸擦手后也坐在床边洗脚,她便蹭过身来,从后面抱了抱他。 第911章 将要敲定的结果 苏薄在外侧躺下,拂袖挥灭了灯。 现在她从小住到大的闺房里,她的绣床上,多了一个男人,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江意还没来得及用汤婆子捂捂肚子呢,苏薄便将她揽进怀中,温热的手伸进她的衣里,她有些退缩,但却被他一手掌住腰,手掌贴上她的小腹。 江意觉得有些羞臊,埋头在他衣襟间,缓缓伸手圈住他的腰。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问他:“往后,你都住这里么,还是,我同你回去住都司府啊?” 苏薄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住这里。都司府冷清,院里也什么都没安置。这里更习惯些。” 江意知道,他是在考虑她和她爹。 要是她搬去都司府和他一起住了,这侯府里就只剩下她爹一人了。 江意笑意温柔,轻软道:“堂堂总督,住这里会不会太委屈了啊。要是别人说你入赘怎么办?” 苏薄道:“那就入。” 江意愣了愣,听苏薄道:“往后你我的孩子,可以跟你姓,也可以跟我姓。” 江意倏而眼眶发热。 苏薄道:“多生几个,男孩儿姓江,女孩儿姓苏。” 她无言,只张口一口咬在他的衣衫上,牙齿轻轻磨蹭过他的胸膛。衣衫上漫开些许温热的湿意。 她缓了缓,应道:“苏薄,等我身体好了,我要给你生一堆的孩子。” 苏薄:“嗯。” 她道:“还有,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子,住得烦了,就搬去都司府再住一阵子。” 苏薄道:“你觉得你爹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江意笑笑,道:“你连入赘都入了,他要不肯去,将来孩子就不跟他姓。” 苏薄道:“好。” 她的小腹被他的手指给熨帖得暖烘烘的,苏薄问她:“肚子还痛不痛?” 江意摇了摇头。 不知不觉惺忪睡意袭来,她低低喃喃地道:“说来奇怪,好像这次比之前都要轻松一些,没之前痛得那么厉害,也没感觉那么凉了。” 可能是有他一直给自己捂着的缘故吧。 但江意自己说完,脑子里下意识又想起之前两人圆房的那一幕。 那一刻却是暖意如潮水一般涌遍全身,连脚趾头都是暖洋洋的。 明明是夏天,她出了一身大汗,身子骨满是一种与天气变化无关的难以言喻的酥暖。 想到此处,江意身子微微绷了绷。 感觉身下又有暖流沁出,她动也不敢多动。 似乎这次量也比之前来得多。 她不禁都有些怀疑,这日子来得突然,又有些不同,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一时胡思乱想起来,瞌睡又醒了一些。 苏薄留意到她身子绷了绷,道:“不舒服?” 江意也不好跟他说这些,便朦朦胧胧道:“没有。” 后来她也不知何时睡着的。 翌日,天亮得早。 在日出前一个多时辰,天色便一丝丝地亮开。 清早的街道上,人影三两。在靠近宫城边的官邸街道上,却是时有马车经过,皆是前往宫城的方向。 文武百官都赶着时间,不同于往常的慢慢悠悠,今日有些特殊,大家都十分利落且提前早早就到了宫门口。 大概是今日早朝要议的朝事比较多,而且大家都翘首以待着即将要敲定的结果。 通往早朝的宫门比平时也早一刻时辰打开,官员们正了正衣冠,而后井然有序地进入宫门,走过广场,再提着官袍衣角登上朝殿前的白玉阶。 此时朝阳未出,天边镀上一层绯艳的霞光。 “升朝——” 文武百官相继井然有序地登入朝殿。 这次朝殿上的人远胜过平时升朝时的齐整。连太子也都带伤上朝。进朝殿前,他卸了轮椅,坚持站在殿首。 第912章 臣女有礼献 皇帝最后出现,坐在龙椅上,百官们行礼过后,皇帝道:“开始吧。” 然后便有官员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此次我大玥大胜蛮夷,大军凯旋而归,有功则赏,有罪必罚,历来如此。臣等请奏陛下,对那目无法纪、猖狂跋扈者,必须严厉处之,以儆效尤!” 另有官员道:“臣附议。我大玥史上从未有女人敢嚣张猖狂到如斯地步!女人不得入军中,女人不得为官,更从未听说过女人带兵,女人为侯为将。这要传入别国,只会是个笑话,让人轻视我大玥!” “原镇西侯之女,不仅枉顾法纪,其所犯之罪,列出来,私挪铁矿,残害同僚,哪一条不是死罪!” 皇帝龙椅都还没坐热,就听见这些官员们一个一个愤慨地站出来,直指镇西侯之女的罪责。 京都军中的将领和监军们更是义愤填膺、言之凿凿,在朝殿上大义凛然、滔滔不绝。 谢玧站出来,肃色道:“此次驱逐蛮夷,儿臣也亲征其列,据儿臣所得知的,似乎与诸位大人们所说的并不一致。” 梁将军那边的武将们纷纷出列,禀道:“功过是非,究竟如何,不能一概而论,还请皇上明察!” 朝中替江意说话者,到底占少数。绝大多数朝臣们都反对并拒绝承认江意的侯爷身份,而且列好详细罪状,群臣激愤弹劾,势必要请皇帝处置此女。 皇帝见朝臣们辨得激烈,眼光扫视了一眼,道:“原镇西侯之女在何处?朕昨日允过她旁听。” 太监道:“启禀皇上,原镇西侯之女已至,此刻正在殿外候命。” 皇帝道:“叫她进来。” “宣原镇西侯之女进殿——” 朝臣百官纷纷回头朝门口看去。 见霞光里,一人影出现在殿门前,逆着光,抬脚踏进了朝殿。 她一身男衣,长发高挽,眉目清秀,却端的是一派温沉。不卑不亢地上前,抱拳作揖,屈膝行拜礼,掷地有声道:“臣女江意,参见陛下。” 皇帝道:“平身。” 那厢,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太陈宫的屋瓴和宫檐。 太上皇坐在自己宫里的正殿上,看着外面缓缓行来一抹人影。他极力辨认着,越来越近,近到他浑浊的老眼已经能看清的程度,脸色就刷地沉了下来。 他看见,殿门外的直道上,江重烈正坐着轮椅,自己拨着轮子朝这边来。 那老小子,果然是站不得了。 江重烈在宫人的帮助下上了台阶,进了殿中,向太上皇见礼。 太上皇看了他片刻,忽又抬眼看向外边,朝阳的光把周遭的宫墙都镀亮。 太上皇道:“升朝了,你觉得你女儿能过这一关吗?” 江重烈亦回头看了一眼,坚定如斯:“她必须能。” 朝殿上,江意缓缓站起身,皇帝道:“对于众爱卿之言,想必你在外面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对此有何想要辩解的?” 江意道:“臣女万谢皇上能给臣女机会自辩。在此之前,请容臣女献上一礼。” 皇帝道:“准。” 江意侧身看向殿外,殿外便有一她西陲的武将进来,手捧一盒。 太监上前接手,怎想那武将看了太监一眼,好心道了一句:“可端好了。”说罢就顺手打开了盒子盖。 顿时恶臭扑面而来,只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放置于盒中。 那太监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盒子就摔到了地上,人头骨碌碌地滚出来,直滚向方才那些言辞慷慨激昂强烈要求依法论处江意的官员们。 那些官员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全往后哄散。 人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就定住不动了。 那令人作呕的臭气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甚至于几只蛆虫受到了惊扰,正从那人头的断颈处以及七窍中缓缓爬出。 第913章 自辩于朝堂 有官员怒不可遏地指着江意,道:“此女竟献如此惊悚之物,惊扰陛下,其罪当诛!” 江意面向那官员,面容平定,开口道:“此乃西夷首领之头颅,当初我伐夷大军穿过边境,杀入西夷人领地,取其首领首级,便是要带回京献给陛下。 “多年来,西夷人屡次进犯大玥边境,烧杀掳掠大玥百姓,正是此人,率领他的族人破夔州,顺江河而下,沿途烧毁城池,杀人无数,今首级在此,蛮夷尽灭,尔敢说,这不是一份献礼吗?” 她眉色泰然,又道:“何况吾皇有真龙护身,气宇无量,岂会被这区区敌人首级所惊扰!皇上尚未言,尔却喧宾夺主,到底是皇上吓到了,还是尔吓到了?” 那官员怒得满脸通红,一时却语塞。他要是再出言怒斥,那就真的是越界了。 毕竟上座的皇帝还未发声。 江意却已不再理会他,转而面向皇帝揖首,再道:“启禀皇上,回京路途遥远,又逢天气渐热,途中臣女本以冰块镇之,但也难免有时候条件不允许。所以气味是重了些,也难看了些,还请皇上赎罪。” 方才在那头颅滚出盒子时,皇帝确实受惊了一番。 可受惊过后,得知这是西夷首领的首级,又着实惊讶于江意的气魄和胆量。 之前听说此女率军入西夷人的地盘,杀了西夷人首领,他还有些不可置信。 而眼下,见她沉着以对,还把敌人的头都给他送了来;且见那头已经开始腐烂,可怖程度能吓退一帮朝臣,她却面不改色,皇帝就相信了。 皇帝命西陲将领道:“把那头装起来,以免吓坏众爱卿。这份大礼,朕受了。” 朝臣上禀道:“此战虽灭掉蛮夷,可也不能只论功不论过。当初要不是镇西侯镇守夔州不利,何来蛮夷破夔州,又何来他们顺流而下,更何来他们烧毁城池、屠戮百姓?!故臣等以为,此次我大玥受创于蛮夷,追溯其源头,还是原镇西侯镇守不力之过! “到底是真疏忽还是有意为之,臣等也不得而知。但身为边防守将,造成如此大的过失,其罪实在难以功过相抵!” 江意看向那朝臣,温沉的眉间忽而若有若无携了一丝佞色,道:“不知是真疏忽还是有意为之?朝堂之上,大人用词都如此不加考究的吗? “前者论罪或入狱或当斩,后者论罪则满门诛,结果却被大人一句‘不得而知’就轻描淡写过去了?既不得而知,你何不闭上你那搅弄是非的嘴!” 那官员一噎,正要怒而再言,江意便又敬声向皇帝道:“臣女父亲戎马半生,镇守西陲数年,最终落得个半身不遂的结果,臣女兄长随父征战,力抗蛮夷,最终也有去无回。” 她双手抱拳作揖,极力忍着翻涌而上的情绪,深换了两口气,缓了缓平复下去,沉声再道:“臣女江家,伤的伤,亡的亡,最终只剩臣女不得不代父出征以不负皇上厚望,如若这也算有意为之,那臣女就是死,也难瞑目。” 梁将军凛色禀道:“皇上,倘若朝中都这般不经查证、没有证据,以一句不得而知便可如此大放厥词的话,那恐怕不是为了事实真相,而是为了拨乱人心,此等行径放在朝中,实为大患!” 那官员脸色发白,连忙道:“梁将军委实言重!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就事论事!” 皇帝沉目看向他,道:“那到底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你可查证了?” 官员战战兢兢,道:“西陲军没能守住夔州,造成此等恶果,这是不争的事实。启禀皇上,原镇西侯镇守不力,使得夔州城被毁,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虽战争残酷,但他身为西陲将帅,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914章 休大放厥词 江意道:“此次从蛮夷之地返回夔州,西陲军和京都军两军亲眼所见,西夷人之所以能侵入夔州境内,是因为他们在边境的另一边炸出了一条河道,直入夔州湖域。 “自夔州建城以来,所依傍的便是山势环绕、水陆便捷,西夷人开山拓河而来,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下游繁华之地。” 她声音沉重:“那湖域宽广,夔州所有军船都在那片湖域上全军覆没;夔州是没能守住,但和镇守疏忽是两码事。 “西陲的将士们浴血奋战,伤亡无数,他们没有临阵退缩;夔州的百姓们身处水深火热,将士们齐心协力尽最大努力保他们安全;夔州一役后,将士们又重新凝聚,全力追击夷兵,未曾推脱,未曾懈怠,直至把西夷人赶出国境,彻底消灭的那一刻。” 她眼如琉璃,清透冰冷,看向那官员,道:“大人居庙堂之高远,不知战火煎灼,不解百姓疾苦,镇西侯镇守不力,换做是大人,又能做到何种程度呢?” 官员辩驳道:“朝臣武将,自有其职责区分,岂能一概而论!我乃文臣,非领兵作战的武将,你一介女流,一窍不通,就不要在此大放厥词!” 江意戾色回道:“既你是文臣,你不曾亲眼见过,更不曾亲身经历过,你又何如大放厥词,责他人不是!” 那官员气得脸色憋红,却又哑口难接。 梁将军麾下将领道:“皇上,臣等确从西夷的领地进入夔州地界时,亲自走过了那条水路。原本雄浑的山势,被夷兵在山脚拓宽了源流河道,纵使夔州防守再严,可这等情况也是防不胜防。故臣等认为,这并非原镇西侯镇守疏忽之过,而是西夷人太过狡诈。” 另有将领道:“臣附议。诸位大人久居朝堂,并未亲眼得见夔州的形势,也未亲历战场的残酷,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将西陲将士们的所有艰辛一语抹去,未免太草率。” 皇帝沉吟片刻,道:“此事,章爱卿如何看?” 被皇帝叫到的那名朝臣站了出来。江意识得,正是当初京都军里的一名监军。 只不过平时他极少发表意见,很多时候都是在观察。 皇帝道:“章爱卿是朕御封钦差,随行在京都军中,替朕调查夔州一役的详情。章爱卿你来说,实情到底如何?” 此人叫章铭,在朝中官职并不很高,平时相当不起眼。 眼下听皇帝一说,便知他既不是戚党,也不是刘党,更不是太子党,而是皇帝的耳目。 章铭揖道:“启禀皇上,微臣随大军一路追击至西陲,梁将军所述的水路微臣也亲自走过。当初西夷兵退回境外后,原镇西侯之女立刻集结两军联军穿过边境,打到西夷人老巢,灭掉夷族,后又探明水路,臣等才沿水路入夔州地界。 “那边山势雄伟,本是极好的屏障,但确实被夷兵开了两道山口,拓宽了河道。臣等随军入夔州以后,见夔州城被毁,但夔州绝大部分的百姓却安然无恙,他们于战后又陆续返回城中,重建城池。 “大军中转去无雁城,再往瞿临城会和,两城百姓无不夹道欢迎、热忱以待,让微臣深受感动。” 章铭顿了顿,又道:“原镇西侯之女,半途替父出征,凯旋而归,沿途的百姓们,无不称颂喜迎。如若原镇西侯和西陲将士们镇守不力,临阵退缩、贪生怕死,何故百姓们还会如此高兴。” 他话说完,方才满怀激愤弹劾得厉害的几个朝臣都不吭声了。 皇帝问:“对此,诸位爱卿有何异议?” 第915章 一并带回了 又有朝臣站出来,道:“启奏皇上,纵夔州一役非镇西侯和西陲将士们之过,但据无雁城的城守上禀,此女不仅将他绑了,还任命西陲的武将接手无雁城,不光如此,无雁城外新发现的矿山,她未经朝廷的允许,竟然私自开采挪用,照大玥律例,她谋害地方命官,扰乱法纪,更私挪铁矿,其罪当斩无疑!” 她的罪行一条接着一条等着,就算上一条不行,下一条也能把她摁下去。 江意道:“无雁城太守战时渎职,就算大人不提,臣女也是要向皇上禀报的。近年来,夔州在无雁城设数座粮仓,夔州百姓流离,需要开仓救济,太守置之不理并说粮仓里没粮,可西陲的将士们需要粮草为继,以他一人影响大军进程,他担不起这个责,臣女更加耽误不起。 “故臣女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臣女恳请皇上,再遣钦差前往西陲查明此事!” 弹劾的朝臣道:“铁矿你又怎么说!你确私自开采挪用了,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江意道:“朝中不是已经下了批定准许使用铁料的文书了吗?” 朝臣道:“你还知道朝廷办事都需要文书的,那文书既然还没有送达西陲,没有交到镇西侯手上,就是还没经过允许!只有拿到了文书,才有资格动用!” 江意道:“说来携旨意前往的钦差大人办事,让臣女不得不佩服。如若走水路的话,不到一月,文书就应该送达西陲了。钦差却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还在路途中,眼看要到了,听说夷兵来犯,都顾不上把文书送达,就又灰溜溜地跑了。” 她面向那朝臣,神色冷然,问:“大人觉得这是我的问题?” 朝臣道:“纵然钦差有他的责任,但办事就是要需要章程!” 江意退一步道:“既如此,那批铁料也不是被我吃了,此次我一并护送回了京中,请皇上过目。” 这时,殿外的太监惊疑不定地进来禀道:“启禀皇上,边防总督苏大人押送了东西来。” 皇帝看了江意一眼,江意道:“臣女请皇上移步殿外。” 早在大军抵京之前,不仅皇帝和朝臣们收到战报,说在西陲境内有一战,西陲军使了厉害武器,一举灭掉西夷兵一半的士兵,就连民间都沸沸扬扬地传遍了。 可到底用的是什么武器,民间尚不知道,皇帝也知道得不多。军报中似乎说不清楚,因为以前压根没有见过,但可以肯定那是西陲军里用的武器。 之前镇西侯请批铁料巩固军防,想必也是为了那个。 现在听闻江意一言,皇帝立刻意识到了,连忙起身,快步走下台阶,往朝殿外走去,道:“朕去看看无妨。” 他这一去,文武百官们都相继跟在后面出去看个究竟。 皇帝一出朝殿,举目看去,就见那宽阔的广场上停靠着几架庞然大物,只不过用布料盖着,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 皇帝看见广场上带着亲兵押运东西来的苏薄,他正着士兵把后面的东西运到他指定的地方,可以一目了然。 皇帝朗声道:“朕道是苏总督今早为何没来上朝,却原来是干这些来了。” 苏薄在广场上向皇帝见礼。 皇帝回头看了江意一眼,道:“这些都是无雁城开采来的铁料?” 江意道:“正是。” 这时,苏薄让亲兵把罩着的布料一一揭开,顿时里面的庐山真面目赫然呈现眼前。 皇帝和百官都震惊不已。 随之皇帝走下朝殿前的白玉阶,带着群臣到那广场上,以便看得更仔细。 说是铁料,可是又不是刚采出来的原铁石,这一樽一樽的巨型铁器,以前皇帝是见所未见。 除了铁器,旁边还堆放了一车一车的铁箭。 在阳光下,黑得深沉。 第916章 还有什么罪 江意道:“无雁城的铁料,形状发生了些变化,但所有开采出来的都在这里。臣女不敢妄议钦差延迟之过,但战时特殊时期,臣女情非得已方出此下策,臣女一没侵吞,二没私用,请皇上明鉴。” 百官一时没话说。 皇帝问:“你便是用这物,灭掉一半西夷兵的?” 江意道:“本也是在初试阶段,待试验无误以后便会向朝廷禀报,但逢夷兵肆虐,所以临时就用来试了一试。” 皇帝龙心大悦,道:“改日朕也要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何威力。” 江意道:“大营场地宽敞,有机会自要向皇上展示。” 这时,身后群臣里依然有声音在道:“皇上,虽然最后结果是好的,但她总归是乱了章法。有她开了这先例,往后要是人人都效仿,那岂不是全乱套了。朝廷之所以法例严明,就是要依章程规矩办事。” 皇帝沉吟,道:“此事,稍后召军机大臣们再议。” 大将军刘斐看向那些巨物铁器,眼神变幻莫测。如此厉害兵武,他身为大将军,岂能不想收归己方保管? 皇帝回头看向众臣,又道:“今日还有何事要奏的,索性一并奏完。” 皇帝也不回朝殿了,就站在广场上听。 他的大概意思就是还有要弹劾的罪名,全都奏上来。 方才朝堂上激烈陈词的官员们都颇有偃旗息鼓的架势。 但还是有官员出列,奏道:“在京都军和西陲军两军并进作战期间,原镇西侯之女目无军纪法度,残害同行领军将领,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说着就请皇帝见一见被江意所谓残害的将领。 皇帝宣其觐见,紧接着就一道人影穿过宫门而来。皇帝一看,道:“那不是费将军吗,昨日回京朕没见着,不是说他身体不适吗?” 昨日有关封赏的旨意,也是稍后送到费将军府上的。 待近了一看,皇帝才发现端倪。 这费将军没办法说话,因为嘴给缝上了。他一上前就磕头,唔唔出声,涕泗横流,极其悲惨。 官员横眉冷对地看向江意,道:“皇上,费将军的嘴,就是此女下令给缝上的。她年纪轻轻,就如此心狠手辣,当日在缝费将军的嘴时,她还看得十分尽兴!残害朝廷命官,她这是无法无天!” 费将军虽不能说话,但手指江意,满脸愤慨,不言而喻。 一群京都军的将领都站出来,替那费将军伸冤。 江意不慌不忙,等他们都申斥完了,才道:“既如此,当时钦差章大人也在场,还请章大人说明情况。” 皇帝看向章铭,章铭道:“此事微臣暂不论对错,只知费将军对当时执掌西陲军的镇西女侯颇有微词,不赞成女侯为救太子殿下而对西夷军一再容忍,故行军途中,言辞羞辱,不堪入耳,让周遭将士们都听得切实。” 江意若无其事道:“那请章大人不妨向皇上复述一遍,当日这位费将军都说了些什么,是如何扰乱军心的。” 章铭迟疑:“这……”他没想到,那般有辱她名声的话,她竟要他当众复述出来。 江意道:“如若不说个清楚明白,让诸位大人觉得是我在滥用私刑,那臣女可冤了。” 这个章铭,是个意外。 江意没想到,大概朝党也没想到,他会是皇帝的人。 这章铭能在朝党中间和稀泥,也有他的能耐。 如此倒省事,有他这个皇帝暗中授的钦差做个见证,倒省了许多口舌。 先前还涕泗横流无比悲惨的费将军突然没声儿了。 若光是他自己这边的将领和西陲将领争一争,一时不一定能争出个原委,还可以顺势参一本西陲将领咄咄逼人,可怎么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钦差来? 现在看来,这钦差肯定不是帮他这头的。 章铭道:“皇上,费将军所言实在不堪入耳,微臣恐有污圣听。” 皇帝道:“说。” 第917章 再从长计议 章铭只好将当日费将军所言一字不落地如实禀出,听得众人脸色各异。 江意面不改色,仿佛说的不是她一般。 只是她眼神不动声色看向那边的苏薄,苏薄同她眼神相对,她隐隐对他弯了弯眼眸。 这点污言污语算什么,说得又不是真的,对她根本造不成分毫影响。造谣生事的是这姓费的,她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何况这些,苏薄早就已经知道了的。 然而,谢玧却是第一次听见。他愠怒之余,不由关切地看向江意,恰好见得她与苏薄对视的那一刹那。 谢玧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皇帝听得同样面色阴沉。 江意适时道:“当时正值两军共同协作营救太子殿下,费将军此言,损臣女便罢,却闹得两军人心浮躁,不利于将士们上下同心。故,臣女下令封了他的嘴。” 最终皇帝冷眼看着费将军,道:“朕看,你这嘴,往后也不用拆了,就这样缝着吧。若是线不结实了,就叫太医院重新缝过。” 那费将军又唔唔出声,很想辩解,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皇帝又道:“之前所授之封赏,全部取消。退下。” 这场激昂愤慨的定罪弹劾,轰轰烈烈地展开,到最后,颇有虎头蛇尾的意味。 所有罪名,没一个能当场下定论的。 皇帝也听够了,道:“今日众爱卿所议,夔州失守,非原镇西侯失职疏忽,后西陲军又奋力抗敌,可功过相抵。另派人彻查无雁城太守一案。 “至于私采铁矿一案,朝廷本也已批准,只是文书因战事耽误而未达,虽战势紧急,形势所迫,最终也确大大助益于朕战场上的将士们,但如爱卿所言,总归是乱了章法,此事稍后召军机大臣再详议。 “再有,便是费将军一案,大战在前,却口无遮拦、扰乱军心,缝他嘴尚是轻的。此事揭过。” 说罢这些,皇帝侧身再看向江意,颇意味深长,最终道:“至于这镇西侯之女,能不能胜任镇西侯一职,再从长计议。今日到此为止,散朝。” 文武百官分居两侧恭送,皇帝拂袖扬长而去。 随后百官也都在广场上散开了,好一部分官员想过来仔细看看几架铁箭枪,尤其是刘斐和他手底下的人。 刘斐朝苏薄走了几步,放下身段跟他寒暄两句,苏薄一边淡淡应承他,一边不忘让自己的人把铁箭枪和所有铁箭都运走。并不给刘斐的人多看几眼多摸几下的机会。 刘斐道:“这些东西,既是军械,总督打算送哪里去?” 苏薄道:“冶兵营。” 刘斐道:“那可能不妥,还是送去军械库吧。” 这京里大营所用的军械库,自是在刘斐的管辖内。 苏薄道:“皇上先前所言,此事稍后详议。既还没有定论,又没确切要充入军械库,先停在冶兵营更妥。” 说罢,他丝毫不给刘斐面子,直接就让人往冶兵营运送。 刘斐气得不行,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江意一直在后面看着苏薄和刘斐交涉,等到他成功地把人气走以后,方才抬脚朝他走去。 只不过刚走两步,还没来得及走到他面前呢,太陈宫的太监就跑来了,横插在他俩中间,禀太上皇旨意。 太监和和气气道:“江小姐,太上皇请您去一趟呢,老侯爷现也在太陈宫。” 江意看了看苏薄,看样子她得先去一趟。 紧接着太监又面向苏薄道:“传太上皇旨意,调苏总督大人暂往冶兵营值守,这阵子都辛苦总督大人了。” 江意不由问:“往冶兵营值守?” 太监笑呵呵道:“是呢,刚下达的旨意,这期间,苏总督日夜都得守在冶兵营不得擅自离开呢。” 江意微微抿了抿唇,不语。 第918章 终君臣一场 最终,江意也没能跟苏薄多说两句话,就见着他负责运送铁箭枪和一车车铁箭,领了旨意离开了。 转身离开时,苏薄深深看了她一眼。让她不要担心。 江意心头很沉闷。他这一去冶兵营,日夜不得擅离,太上皇是想让她日夜都见不到他吧。 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老远,出了宫门,太陈宫的太监才道:“江小姐,随奴才去吧,太上皇和老侯爷都还等着呢。” 最终江意才转头往另个方向去了。 今日江重烈一早就来觐见太上皇,太上皇也派了耳目时时盯着朝堂那边的动向,有情况就来回报。 江重烈虽然不满太上皇的一些做派,但是,君臣一场,他久不回京,而今一回,进到殿上见到老头子这副样子,不禁潸然。 太上皇看见他这样子,同样是两眼浸了一层浊泪。 太上皇冷哼道:“别看我风烛残年,反正没多少日子了;你自个儿还有得活,却弄成如斯境地,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江重烈应道:“是。” 太上皇道:“当年老子没了一条腿,是你扛着我回来,而今你比我还惨,两条腿都有却不能用了,还是你那小女儿扛着你回来,你反省反省你自己!” 江重烈再应:“是。” 太上皇手指揩了揩两只眼窝,很是不屑地看了看手指头上的水光,撇撇嘴。 以前流血拼命不曾落泪,而今老得不行了,临闭眼前竟然还飚了几滴马尿。 太上皇道:“老子几十年都是瘸腿,轮椅都不知道坐坏了多少个,也还是过来了。不就是不能骑马了吗,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又爱喝酒,不骑马也罢,免得哪天喝醉了从马背上栽下来摔死你!” 江重烈笑笑,眼角却愈湿,辛酸难抑,再应道:“太上皇说的是。” 太上皇长吁一口气,忽道:“前年顾老走的时候,你没在。他走得也很突然。” 而后殿上便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太上皇手肘撑在椅把上,手掌扶着面,遮着双眼。 泪痕却顺着手掌下无声地淌了出来。 太上皇语气里十分平稳,继续道:“他是你恩师,要是不走这么突然,我打算找个时候,召你回来,跟他叙叙。” 江重烈神色戚戚,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道:“太上皇节哀。” 太上皇呸了一声,道:“还叫我节哀,要叫也是我叫你节哀!” 江重烈点点头,道:“是。” 太上皇道:“回头,你去他坟上看看,记得带两坛好酒。他见了你,不知多高兴。” 江重烈道:“是。” “是是是,你就知道说是。”太上皇擦了一把脸,再看江重烈的时候,不由怒目圆睁,“那昨晚我派人去你家里的时候,你怎不这么听话?!” 江重烈也揩了揩眼泪,道:“所以我今早来向太上皇请罪了嘛。” 两人说起这一茬儿,先前叙旧时的万般感慨很快就淡了。 太上皇又变回了那个暴脾气糟老头,拍着椅把道:“你居然给我的人设套,江重烈,老子一片好心好意,你当是驴肝肺,你女儿犟也就罢了,她到底年轻,可你一把岁数了,你也一头热,都不为以后想想?!” 江重烈抬头,看向太上皇,坚定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柔软,道:“太上皇,我就这一个女儿了。很多的事,我已经让她身不由己了,如若到最后,还不能让她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夫婿,我这当爹的,是不是太差劲了?” 太上皇顿了顿,江重烈又道:“太上皇当人爷爷,一心为孙儿着想,可我也当爹,而今啥也不敢多求,只知道眼前能成全我女儿的,我就努力去成全。这种心情,我知道太上皇比谁能够理解。” 第919章 昌盛不衰 良久,太上皇才开口道:“你以为,我想让她嫁给我孙子,就仅仅是为了我孙子吗?你现在搞成这样,以后还不知道多少人他妈的想踩死你,你家丫头是能扛,但她要想护住你,要想护住她自己和你江家的门楣,她就得经受更多的磨难! “唯有嫁给太子,能解决当前的一切难题,能保你们家昌盛不衰!你既这么舍不得你女儿受苦,明明这么好的一条路摆在眼前,你是瞎吗?” 江重烈道:“太上皇说得是很好,但是,小意不喜欢。” 太上皇气得喘气,道:“人活一世,有多少事是自己喜欢的?老子这辈子娶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了吗?我能像年轻时候那样纵情骑马、征战四方吗?你觉得老子喜欢每天睁眼闭眼就在这深宫里耗尽残年吗?” 他枯老的手紧紧抓着椅把,目光矍铄,仿佛是在这人世里最后不甘的挣扎。 他道:“江重烈,当年自你媳妇儿没了以后,留给你一双儿女,你心痛欲绝,没日没夜喝成个烂泥醉鬼,你喜欢那样的生活吗!你不喜欢,但你为什么能熬过来,因为远有很多事比你自己喜欢更重要! “而今,你双腿不能走,你喜欢坐在这轮椅上度日吗?你喜欢将来就像我一样,哪里也不能去,只能闭眼睁眼醒来在同一个地方过活吗?你告诉我你喜欢吗!” 太上皇几乎是竭力低吼出来的:“我也不喜欢!可是很多时候,能活着就不错了!” 殿上久久是他尽量平复的喘息声。 江重烈也沉默了很久,后道:“我知道。但在人世,哪怕有一样自己喜欢的,才能够坚持不是吗?太上皇能坚持是因为放不下太子殿下,我能坚持是因为放不下我儿女,我想我女儿将来不管千难万难,我不可能陪她一世,她也必须要有一样让她放不下的才行。” 苏薄就是她的放不下。 太上皇道:“她还这么年轻,你知道她以后不会遇到别的喜欢的?往后她跟别人若有了孩子她会不喜欢吗,不能够让她坚持吗?” 江重烈道:“反正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小意她已经身为人妇了,她和苏薄两个非常恩爱,没法如太上皇的意了。” 太上皇骂道:“你女儿脾气跟你一个样,就是头犟驴!给她安排好的阳光大道她不走,非得去走那独木桥!” 江重烈道:“呔,也不尽然是随我,她更随她娘。” 太上皇瞪着他,他便收敛声色,换成一副沉重的表情。 昨晚太上皇的人没能拦住,反正现在他女儿和苏薄已有夫妻之实了,太上皇也没法子了,只能打消这念头。 最终,太上皇十分气馁颓然,也没那力气再骂了,道:“你们父女俩动作是快,要是再慢一步,今个我就能下旨赐婚,让她当太子妃。” 可如今看来,她真的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当太子妃。她满心都扑在了苏薄身上,太上皇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江重烈道:“所以,这都是天意,太上皇罢了吧。” “天意?”太上皇道,“我原也以为这是天意。可是天意,往往是最捉弄人的东西。” 太上皇看着江重烈,又道:“江重烈,你要知道,但凡是还有一点别的法子,我也不至于如此。 “去年他们俩成婚时,我没加阻拦,想着她虽没嫁给谢玧,但和苏薄也算般配,她既喜欢,成全了罢了。那时,你身边除了这幺女,还有一个江词,幺女没能与皇家联姻,回头让江词娶我皇室一个贤淑的公主,你总不会拒绝吧。” 江重烈点点头。 太上皇道:“如果江词还在,他会成为下一任的镇西侯,掌管西陲军。虽然江丫头和太子联姻是最好的,但既然她不喜欢,那就退而求其次由江词来联姻,那也差不了多少。 “可是造化弄人,现今你膝下就这一个女儿了,没再有别的考虑了。她嫁给太子,能解决当下的一切难题,太子势力得稳,你江家得安,往后的路一派平顺安泰,皆大欢喜。” 第920章 适得其反 江重烈道:“可她心不在太子身上,太上皇就不怕适得其反么?” 太上皇道:“谢玧性情温和,模样、才华也算过得去吧,待江丫头情真意切。我原以为,就算她一时不愿,等成婚以后,日久天长了,也总归是入她心里的。 “我也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丫头,一旦嫁入皇家了,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便不会再与前缘纠缠不清,会断个利落干净。” 正是因为了解江意的这一心性,太上皇最终才会决定不顾她意愿,也要试图拆散她和苏薄,给她另组姻缘。 但是同时,她性子也太决烈,她不想不愿的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前,会拼尽一切勇气和努力去扭转,使之往她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现在太上皇的打算泡汤了,他心里也只能对自己说:算了吧。 遗憾归遗憾,还有不少郁闷、生气,可奇怪的是,心底里的某个角落,竟然稍稍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如果不论局势,不论身份、地位,仅仅是论人本身的话,江丫头喜欢的人,值得起。 心底的那个角落,不能被公之于众。不然等他闭了眼,怕是又会掀起腥风血雨,那他死了也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太上皇想着,这辈子也没能对那孩子有多好点儿。 那孩子和谢玧不同,他是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 他想对他好,所以让他做官,但不在朝廷里做官。朝廷那帮牛鬼蛇神,个个看似衣冠楚楚,可实际上凶蛮得很。 他想让他做官也做个远地的官儿,远离朝廷的明争暗斗,等到将来自己两眼一闭后,就放他自由,任他在大玥疆土上的任何地方,就是不要再回来。 这是这些年来,他替自己无数次在刀口上游走应得的。 他不能给他尊贵的身份,不能让他认祖归宗,所以这是他觉得自己所能给他的最好的了。 可最终他却和太子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而这女子也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他。 丫头生性贞烈,而他又执着不休。退一万步讲,他二人,也是很般配的。 罢了。 以前没成全过他什么,这一次就依他吧。 但是转眼一想,太上皇又无比愤懑,这苏薄他警告过多少次了,结果居然敢跟太子抢媳妇儿,于是为了纾解自己的愤懑,他一道旨意下去,就让苏薄去守冶兵营长长记性。 他下旨的时候,江重烈就在旁听着呢。 江重烈心知太上皇这是妥协了,便满脸大义凛然道:“男人就是要以事业为重,这成了家,也不能松懈!守冶兵营好,必须让他多守!” 太上皇眉毛都气歪了,道:“你最好别说话,一说我就来气!” 江重烈点头配合:“好好好,不说,不说。” 随后太监要去传旨,太上皇又让太监顺便在早朝后把江意带过来。 朝堂上的动静,已经有耳目第一时间来禀过太上皇了。 群臣激烈弹劾,罪状列了一大堆,但江意在朝堂上很能应对,到最后虽没有个确切的定论,但朝臣们也没能如愿定到她的罪。 太上皇对江重烈道:“你这女儿有胆量有魄力,没让人失望。” 江重烈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上皇道:“看样子她很清楚,朝廷有人想整垮她,但也有人对她手里的家伙感兴趣。”说着看了江重烈一眼,“你这个当爹的,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但论心思细腻,你还不及你女儿。看样子往后你也能少操点心了。” 从今日的结果来看,她在朝堂上应对,苏薄在外面配合,两人早有准备应付今日的局面。 想必从当初江意在无雁城下令开采铁矿时,就已料到今日,所以她会千里迢迢地把东西运回来。 并且听说,启程回朝前她把东西拆成了零碎,一是为了方便运送,二是不会让京都军的那些将领们过多的接触,等抵京前两日,她才又命人组装起来。 擅自开采是重罪,但她手里的铁箭枪是她有力的武器。 第921章 百般构陷刁难 江重烈只知道,皇家现时不会主动为难江家,但是那帮朝臣百般构陷刁难,江意就不能松懈大意。 只不过眼下江意能化解危机,着实让江重烈放心不少。 他本想着,今日在江意去朝堂时他来觐见太上皇,如若她应付不来,那他便舍下体面去求见,如要定罪,也是定他的罪,万轮不到他女儿头上。 后来,日头不知不觉升老高了。 江意跟着太监到了太陈宫。 彼时一进殿,江意就看见她爹坐在殿侧。 她一丝不苟地向上座的太上皇见礼。 太上皇面目沉沉的,道:“你倒是胆子大,我太陈宫的嬷嬷在宫中人人都要敬上两分,昨晚你却将她们洗刷得颜面无存!” 江意道:“臣女向太上皇请罪,稍后向两位嬷嬷赔不是。” 昨天是没有商量和迟疑的余地,但今日她已得偿所愿心里再无负担,要她怎么请罪怎么赔礼道歉都行。 太上皇道:“昨日在我这里你说得是好听,我也答应了你会再考虑考虑,可你呢,一出去就把撂下的话抛之脑后了!” 江意默了默,道:“那太上皇不也是在臣女一回去以后,就遣了嬷嬷去么,也不见得太上皇就有认真考虑啊。” 昨天江意在太上皇寝宫,太上皇说明了他的目的,江意也明确表了态,最终谁也没妥协,气氛闹得有些僵。 遂最终,太上皇为了稳住她,就松口说既然她满腔忠义,那他就再重新考虑这件事。而江意也为了稳住太上皇,也松口说只要太上皇不这样紧逼,她回去以后再好好想两天,想好以后再进宫答复。 太上皇同意了,也就放了她出来。 本来这件事,如能她自己点头,当然再好不过。之所以太上皇与她说这件事,是希望她能看清局势,有个准备。 可是她什么性子?当面拒绝过太上皇好几回,大有一副一条道走到黑的架势,会因为回去想两天,就改变主意了? 这点他还是了解江意,别说给她两天了,就是给她两个月她也还是一样的答案。 所以说太上皇很精,这一边言语稳住她,一边就派了嬷嬷去给她验身,如果她真是处子之身,就把她看着,直到赐婚的旨意下来。 可太上皇没想到,这丫头同样精着呢。他在稳住她的同时,她何尝不是在打自己的算盘。 结果风风火火一回去,当晚就把事儿给办了。 江意心里也再清楚不过,太上皇这倔老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难不成她还要真以为他会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么? 太上皇走过的桥比自己走过的路还多,怎么可能被她三言两语就给说动。 所以她心里也是门儿清的,那些场面上的话说起来都好听,但忽悠忽悠得了,当不得真。等从里面出来,该怎么还是得赶紧怎么。 回头就算太上皇考虑清楚了不再执迷不悟了,于她而言也丝毫没损失。 事实证明,这老头也真的是执迷不悟。 不过好在,最后她赶在了他前面一步。 昨天江意从太上皇这里离开后,要是太上皇立刻就遣嬷嬷去侯府,兴许还能把这事拦截下来。 不过他想着,随后他召见苏薄,只要苏薄在他这里,江意一个人也没辙。 等苏薄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派了嬷嬷去。 苏薄脚程比嬷嬷快就不说了,太上皇也是让嬷嬷路上别耽搁,马车快行去侯府的,但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到了侯府后,居然还有江重烈帮忙打掩护。 眼下江重烈咳了两声,道:“小意,怎么说话的?太上皇既已成全,你要是还抓着昨天那点小事不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一点都不大度!还不向太上皇认错!” 江意若有若无地翘了翘嘴角,一本正经地抱拳揖礼道:“臣女知错。臣女万谢太上皇成全。” 太上皇冷冷地哼了一声,还要跟她争个输赢,道:“我是说我要重新考虑,但我可没说我要考虑两天,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考虑清楚了,所以派了嬷嬷过去没毛病吧。 “可你呢,你可说了你要回去想两天的,你想个鬼!也亏得是我大度,不然就冲你昨天干的那些事儿,信不信我治你个欺君之罪?” 第922章 醍醐灌顶 江意无辜道:“太上皇明鉴,臣女昨天一到家门,顿如醍醐灌顶,考虑清楚了。本想等两天过后,再进宫向太上皇禀明的。” 江重烈道:“小女有时候是这样任性,做事考虑不周,她应该先向太上皇禀明的。太上皇别跟她一般见识!” 太上皇道:“快闭嘴吧你!” 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能把这父女怎么的? 最后太上皇累了,懒得再听这父女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挥挥手让他俩赶紧滚蛋。 江意推着轮椅从太陈宫出来,江重烈脑后跟长了眼睛似的,道:“这事过了,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江意道:“既然过了,太上皇为何还让苏薄去守冶兵营?” 江重烈道:“老顽童那脾气,这回没讨着好,你还不让他发泄发泄?往后日子还长,你心急什么。” 江意摸了摸鼻子,她看起来很心急么? 江重烈又提醒道:“眼下诸事未定,偷偷去冶兵营,你最好想都别想。军械重地,你当下名不正言不顺的,要让人发现,又得出幺蛾子。” 江意道:“爹放心,我不会那么不谨慎的。” 回到家,阿忱和来羡正在前院,似乎在等他们回来。 江意和江重烈进了家门,阿忱见少了一个,便问:“爹呢?他怎么没回来?” 江重烈朝阿忱招手。阿忱走过来,被他一把抱起坐在膝盖上,他道:“你爹有别的事情忙,这些天你乖乖的。” 阿忱点了点头。 三人进了膳厅,下人打水来洗手。 水盆放在凳子上,江重烈轻松够得着,还把阿忱的小手也伸进去搓洗了一番。 江意在另个盆里净手后,便在膳桌边坐下来,一道用了午膳。 夏日炎炎,午后容易犯困,饭后,江重烈让江意回院休息,阿忱也瞌睡兮兮的,他便带着阿忱去他院里午睡,不去搅扰江意。 江意和来羡一道回后院,她脸色很有些疲惫。 回院后,去盥洗室用温水清洗了一番,更换了月事锦带,而后回房更衣,倒躺在榻上时,才觉整个腰背都已经酸得快没有了。 这几天本也是她最难受的几天,昨晚那般折腾,今早又应付完一拨,身体很是吃不消,但在外面时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直到回了房间躺下的那一刻,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迅速消颓下去。 她肚子也开始痛,自己捂着肚子蜷起了身子。 即使是夏天,她不知不觉也出了一身冷汗。 绿苔很是心疼,拿了汤婆子给江意捂着肚子,又打来温水给她拭拭汗迹。随后嬷嬷送来了红糖水,绿苔道:“小姐喝了再睡吧。” 江意撑着身半起了起,喝完红糖水才又再躺下,道:“我没事,睡会儿就好。你也下去休息吧。” 绿苔一直守着等她睡着以后,方才悄然退下。 她把自己弓成了一只虾一般,青丝散乱在枕上,微微埋着的脸略有些苍白,额头隐隐沁着汗迹,一双弯弯秀眉若有若无地攒着。 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或者说,她难受得根本睡不着。 但是她很能忍,之前在军中的时候,每个月来这几天,白天人前她都跟没事人似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或者有苏薄在她身边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 来羡知晓她没有睡着,便嘀咕道:“你这日子怕是挑着日子来的吧,都这样了,大魔头再忙,连送送你回来都走不开么?” 江意闭着眼养神,道:“他被太上皇安排去守冶兵营了。” 来羡道:“太上皇竟还没死心?” 江意道:“是死心了,但拿苏薄出气。”顿了顿,又闷声道,“白天要他在那里办事也就罢了,却连晚上也不让回来。” 第923章 受他的影响 来羡道:“死心了就好,你就当是好事多磨吧。老头子嘛,谁还没点脾气呢。” 来羡瞅了瞅她,又道:“你和大魔头,昨晚真的圆房了?” 江意轻声回了句:“什么真的假的。” 来羡道:“你不是日子来了么,怎么跟他圆?难不成昨晚他不顾你身体不适,硬来的?”没等江意回答,它就又道,“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身体本来就很不好了,再不管不顾这么整,对你伤害是很大的。” 江意道:“没你说的那些。” 来羡想了想,道:“那昨晚嬷嬷到院里来,你是怎么忽悠过她们的?难不成你用这月事血当初丨夜血啊?结果你和大魔头还是没圆成?” 昨晚晓得他俩要圆房,来羡老早就跑得远远的。眼下见她怎么小日子就来了,才多嘴问了一句。 过了一会儿,江意才小声道:“圆成了,这是随后才来的。” 来羡有些惊讶,“昨晚刚完事就来的?这么准时?” 这事江意本是难以启齿,但是这次确与往时不同,她也感到有些疑惑。 来羡比她懂,她便斟酌着道:“往次日子前两三天便开始难受,这次却毫无征兆。来得突然,虽然也难受,但症状比之前明显轻了一些。” 来羡充分发挥了它一个医疗机械的角色,思忖着问道:“是因为圆了房的缘故?” “我不知道。”江意不由想起昨晚,苏薄身体滚烫,与她缠绵的光景,顿时脸颊浮上烫意。 昨晚时间本就很有限,他总共时间不长,中途还休了一次。但他很快又重整旗鼓,只是后来嬷嬷闯进院里来,不得不及时罢止。 江意心头发悸,又道:“我只知道,那一刻感觉很暖和,由内而外,每个毛孔都舒张暖和起来。” 来羡了然,道:“是他交代给你的那时候吧。” 江意没回答,默认了。 来羡也没打趣,就事论事地分析道:“你别忘了,他身体里有热毒。你不提我都没想起这事儿,要是你俩同房了,不知道他的热毒会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 江意愣了愣,她也没想过这事。 来羡又道:“目前不确定,但听你的形容,应该是有些关系的。你本身体寒,他体热,要是两相交融他能缓解你,也是件好事。你这日子来得毫无征兆,怕也是受他的影响。” 江意问:“他能缓解我,我是不是也能影响他?”说到此处,她倏然睁开眼睛,有些急切,“我是不是可以帮他解热毒了?” 来羡道:“热毒热毒,总归是有毒在,根据物质的守恒定律,它不会因为运动运动就自行消失了,顶多是从一人的身体里转移到另一人的身体里。” 江意又重新闭上了眼,有些淡淡的沮丧。 来羡又道:“只不过,这所谓毒,并不是绝对的,在特定的情况下,药会变毒,毒也会变药。可能正好,你的身体适合接纳他的热毒。” 江意道:“那就是我能帮他缓解了?” 来羡道:“保留观察,如果你没什么不适的症状,就试着和他多做做看。” 莫名其妙的,方才就事论事时,江意觉得十分坦然。但来羡说到这最后一句时,她就没法坦然了,当即翻了个身背对着它。 瞬时脸红了个透。 昨晚就已经很艰辛了,但她相信以后总能适应他的。 虽然不好受,可是昨晚的那些画面辗转在她脑海,历历在目,犹是让她异常的脸红心跳。 来羡咂咂嘴,一边舔着自己的爪子一边道:“小意儿,你的心跳声隔这么远,我都能听到了。” 江意:“……” 第924章 独独只听太子之令 相府。 戚怀英早朝后便回了相府,更衣,然后在书房处理事务。 管事带了个人进来,又恭敬地退下。 戚怀英一边看着手里文书,一边道:“有消息了吗?” 那人是专门负责帮他暗中调查机密的,禀道:“此前太子身边的那批亲兵,属下调查得知,确认他们非朝中任何人门下,也不属于军中,而是由太上皇亲批。属下又切入大内侍卫中查了一遍,发现他们也并非大内侍卫中人。” 戚怀英手里的文书一顿,抬头看他道:“那他们是凭空冒出来的?” 京都军里不乏有戚怀英的眼线。 太子身边的亲兵,个个都很面生,并且也与军中所有的将领们都不相熟。他们像是独立出来的,不受命于军中将领,独独只听太子之令。 这些人起初在太子身边并不引人注目。 想着大概是拨给太子的大内侍卫。 但是后来太子入敌营过后,他们屡次竭力营救,且武功高强、杀人手法狠辣,便被留意上了。 戚怀英的眼线私下里去打听了一下,发现军中将领们没有一个识得他们的。 这就奇了怪了,京都军将领们平时在京中也都有在任武职,京中大部分兵家事宜,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接触过。 就连大内侍卫,也有将领了解一二的。 但是他们都说以前从未见过。 那这批人究竟什么来头? 昨日回京面完圣,论功行赏完,戚怀英回府后不久,他布在军中的眼线就来禀他了。 所以他让人去查。 现在查来的初步结果,那批人是太上皇的人,而且不以任何朝中势力为依托。 太上皇手中究竟还有些什么人? 遂戚怀英令道:“继续查。把那些人根底查出来给我。” “是。” 这厢,大将军刘斐今日也被苏薄给气得不轻,他回到自己的将军公署,仍是铁青着脸,郁气难消。 这股郁气从昨日起就已经积攒在他心头了。 这边防总督一职,在大玥已经空置了几十年了,没想到如今竟落到了苏薄的头上。 当年太上皇还坐在龙椅上时,顾老将军追随他东征西战,任的就是边防总督一职。后来平定天下,战事稍定以后,顾老将军坐镇京中,才当了镇国大将军。 因为边防总督比大将军一职才低半级,有顾老统领朝中武将,边防总督就显得有点花开两朵的意思,虽然这一朵比那一朵逊色了一点点。 所以继顾老将军之后,这职位就一直空缺了下来,尽管还没明文废除,但基本上形同虚设了。 各边防都司每三年回京述职,都得听大将军的部署安排。 但是如今,边防总督这位置重新有人坐了,往后各边境都司都听总督部署,等于是分了一部分大将军的事权。 刘斐再想起如今形势,苏薄与江家女联姻,毫无疑问是拥护太子的。 来日要是太子顺利登基,苏薄做为太子麾下武将,那离顶替他这个大将军,就真的不远了。 恐怕上面也是做这样的长远打算。 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们皆知,虽然皇位上坐的是现在的皇帝,可太上皇尚在,他对朝局的影响可谓深远。 皇帝当政,但很多事都不是他自己可以轻易下定论的,还得请示背后的太上皇。 所以刘斐不确定这究竟是皇帝的旨意还是太上皇在暗中授意,他事先竟没有收到一丁点的消息。 如此情况下,昨日刘斐回去就已寝食难安了,今日想从苏薄手上接手那些铁家伙又被他直接拒绝,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刘斐出宫的路上肺都要气炸了。 他大步进了自己的办公房,一挥袖把桌上的公文全拂落在地,撑着桌面表情阴鸷,低低道:“如此不识好歹,当初就该让他一命归西!” 刘斐的心腹在旁劝道:“大将军息怒。” 刘斐怒不可遏道:“他马上就要骑到我头上了,让我如何息怒!” 第925章 丢进熔炉里 刘斐心腹道:“可他说到底,一个边防总督,总归是比大将军低了半级,按照规矩,他还是得向大将军低头。” 心腹顿了顿,又道:“今日在朝殿外他不给大将军面儿,那些东西既被他运回了冶兵营,那咱们去冶兵营里接手不也可以,他若不肯,那就是居功自傲、以下犯上,大将军大可派兵拿了他。” 刘斐叉着腰看了心腹一眼,心中怒火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的心腹说得对,再怎么目中无人,苏薄也比他官职低。他在这里生什么气,等到了冶兵营,他官高半级照样压死他! 于是乎,刘斐当即调遣了他大将军公署的士兵和两名武将,一行队伍立刻策马赶往冶兵营。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 上午朝事散后,苏薄领了太上皇旨意去冶兵营值守,顺便把几架铁箭枪一同运回了冶兵营。 他连午饭都顾不上,到冶兵营后,便让自己的人把铁箭枪和几车铁箭送至了冶兵房。 偌大的冶兵房里,这夏天,里面热浪滚滚,冶炼军械的工匠们皆赤膊、光着上身,无不汗流浃背、油光油亮的。 见苏薄运了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家伙过来,工匠们都看傻眼了。 苏薄去到冶炼铁矿原石的地方,那地方火光通红,温度很高。进去一会儿,浑身都能汗透。 那些原石被倒进了熔炉里,在持续的高温下渐渐被化成了铁浆。 冶兵营里最难熬的活儿就是在熔炉房里干事。 何况又是这么热的天儿,每天都得中暑好几批人。 苏薄过来时,熔炉房的管事挥汗如雨,连忙上前来,道:“大人怎的到这里来了?” 那硕大的熔炉周围围了一层铁栏,十分烫人,平时基本没人敢靠近。而且要是皮肤贴着那栏杆,不一会儿就能烫熟了去。 苏薄进来看了一眼,他整个衣背皆已汗湿。 不断有一车车的铁石推过来,倒进那熔炉里。 苏薄走上几步台阶,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可以看见整个熔炉的全貌。里面铁水荡荡,能吞没一切。 苏薄让人把这熔炉里的铁水都清出去给其他兵器作浇筑用,待熔炉被清空了,他才吩咐自己的人:“把铁箭枪弄进去。” 素衣和亲兵们素来都惯于执行任务,从来不多问一句为什么。但是其他运送铁箭枪的士兵们,以及冶兵营里来帮忙的将领们,却是愣了。 听说能万箭齐发射杀掉一半西夷兵的这么厉害的兵武,竟要丢进熔炉里给熔了? 素衣和亲兵们已经推着一架往熔炉边靠近,那冶兵营的将领着急道:“总督大人,这,这真丢进去?下官没听错么?” 苏薄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错了我会提醒你。” 那将领频频抹汗,眼睁睁又无比心疼地看着素衣和亲兵们率先将一架铁箭枪滚进了熔炉里,发出铿锵哐哐的金属声。 紧接着又一车铁箭哗啦啦地往下倒。 将领道:“这些都是重型军械,想打造出一架来颇费力气。既能有这么大的杀伤力,那用在军中是如虎添翼,如今下官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要将它们熔掉。” 他们冶兵营是专门做军械的,早前就听说了西陲有一样厉害的武器,朝廷兵部更是对此十分感兴趣,现在说熔就熔,实在太可惜了。 这将领想不明白,苏薄也没给他解答。 紧接着第二架也挪过去,这东西非常沉,得好几人手一齐使力才能推下熔炉去。 熔炉的下方,鼓风和炭火熊熊不间断,将整个熔炉房映照得通红。 当刘斐带着自己的人匆匆忙忙来到冶兵营,一进大门就要找苏薄。 士兵禀报,道是苏总督此刻正在冶兵房那边。 刘斐又脚下不停地大步往冶兵房去。 第926章 回炉重造了 一到冶兵房外面,里面太热,刘斐都懒得进去。他身边的副将对负责冶兵房的士兵命令道:“苏总督在何处?大将军到此,传他速速来见!” 那士兵慌里忙张就跑进去通报了。 彼时苏薄在熔炉房里,正看着士兵把铁箭枪往熔炉里塞呢,闻言嘱咐素衣看着,而后他便转身不慌不忙地出去见一见。 苏薄走出熔炉房,穿过冶兵房,才到门外。 门外光线刺眼,他从里面走出来时,身姿挺而深邃,脚步阔实沉稳。 等站在冶兵房门口时,刘斐就见他身上衣裳都汗湿了。 刘斐讥讽道:“苏总督还真是尽职尽责,虽说领了太上皇旨意值守冶兵营,但这大热天儿的还亲自去里面督造是怎么的?” 苏薄道:“不知大将军亲自驾临,苏某有失远迎。” 刘斐不想跟他拐弯抹角,径直道:“我来看看,今日你运回来的那些铁家伙,是不是保管得妥当。” 苏薄道:“这就不需大将军操心。” 刘斐闻言不由冷笑,道:“我身为大玥大将军,现有不明军械有待查验,虽说还没列入京都的军械库,但大玥一切兵事军务,皆在我辖区内。苏总督也要阻止不成?” 苏薄不置可否,刘斐盛气凌人又道:“现我命你,立刻把那些不明军械移交出来,今日由我接手,你若不从,那就是以下犯上!” 苏薄道:“可能不行了。” 刘斐闻言大怒,道:“怎么,才做上这总督之位,就不把人放眼里了?我的命令你抗命不遵,那干脆你来当这大将军好了!” 说着就挥手:“来人!” 刘斐身后一队亲兵从两边拥上前,个个手里把着佩剑,虽未出鞘,但气氛已然剑拔弩张。 刘斐面容阴冷地盯着苏薄,道:“今日你若不遵,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里是京都,不是边境可以让你这么嚣张,回头我自会向皇上禀明,看看今日到底是谁居功自傲到连上级的命令都不遵了!” 苏薄道:“大将军之令,苏某自当遵从。之所以说不行,不是我不行,是那些东西不行。” 刘斐冷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薄淡淡道:“它们回炉重造了。” 刘斐一听,面色当即一变。随即他意识了过来,苏薄在这冶兵房里,怕就是跟那些东西有关的。 于是他再耽搁不得,立马大步跨进冶兵房,去找那些东西的所在处。 毫无疑问,最后他找到了熔炉房。 当时他一进去,就看见素衣和亲兵们正推着最后一架铁箭枪,勘勘顿在熔炉的边缘。 刘斐立刻大叫:“住手!” 话音儿一落,只见素衣和亲兵们就合力把家伙往熔炉里推了去。 又是哐当几声。 素衣回头,这才发现刘斐,诧异抱拳道:“大将军怎么来了?” 刘斐气得脸发青,拔了亲兵的剑,就架在了素衣的脖子上,道:“我让你住手,你为何还往下推!” 素衣一本正经道:“大将军叫我了?大概是这里边风箱太吵,没听见。” 刘斐怒目扫了一遍熔炉房里的其他冶兵营士兵和将领,那将领立即苦哈哈道:“大将军,下官也是奉命行事。” 刘斐喝道:“奉谁的命!” 将领看了一眼刘斐身后,不做声了。 刘斐回头就见苏薄后一步进了来。 他淡淡看了一眼素衣脖子上的剑,道:“你杀了他也无用。” 刘斐厉声道:“苏薄,你好大的胆子!” 苏薄道:“大将军,这些非朝廷所造,也不在朝廷明文所列的军械范围内,其原料还是未经批准擅采的铁石,算是赃物。现在熔回成原来的铁石,也好原原本本地物归朝廷。” 一席话,说得刘斐哑口无言。 刘斐今日带人来,原本是势在必得。 他不说对那新型的武器有多好奇热衷,但身为大将军,必须把那些军械武器牢牢握在手中才行。 这是天经地义的吧,他大将军的位置由不得人轻视。谁想请批什么军械,都得向他低头请批,这才是正确的步骤规矩。 所以不管这几架巨型的铁家伙暂有没有归入他的军械库,他都要先接到手上才行。 可哪知,这苏薄,丝毫不顾他颜面也就罢了,竟还不往上通报一声,直接就给熔了。 第927章 回来拿衣物 刘斐在熔炉房里热得快炸了,最终冷冷盯着苏薄,道:“也罢,稍后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向朝廷交代!” 说罢,他收了素衣脖子上的剑,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从冶兵营出来,他抹了一把汗,啐骂了两声,又骑马而去。 苏薄送出冶兵营大门,神色平淡地看着那一行人跑远了,方才转身去到冶兵营接待的后堂。 这后堂里没外人,亲兵们浑身汗湿,索性脱了外衣,敞了衣衫凉快凉快。 苏薄抬脚走进后堂,素衣递给他一盅水。 大家都快汗脱水了,此时都抱着水盅咕噜噜地灌水。 苏薄一滴不剩地仰头喝尽,他喉结滑动,脖颈上可见明显有汗滴淌下,瞬时没入了黑色的衣襟里。 傍晚的时候,素衣骑马到了侯府。 江永成一看见他,便引他入内,问道:“可是姑爷那边有什么事吩咐?要不要去叫小姐?” 素衣道:“我来替主子拿两身换洗的衣服。” 江永成闻言,就让人带他往后院去。 江意下午躺了一会儿,虽没睡着,但还是缓和了些。 她起身时,身上也出了一身薄汗,凉津津的,绿苔就给她更了衣。 而后江意才发现,房间的墙边,放置了一只箱子。 江意便问绿苔:“那是什么箱子?” 绿苔答道:“奴婢正要与小姐说,这是今上午都司府送过来的,姑爷日常所需的东西。” 江意愣了愣。 她想,这应该是苏薄的意思。 昨晚他宿在这里,已决定往后一阵子都和她一起住在侯府,所以今日才让都司府把他的日常所需都送到了侯府来。 绿苔问:“小姐,可要奴婢帮忙收捡?” 江意摇摇头,道:“我自己来。” 绿苔便退居一边。 江意自己走到墙边,蹲下身,打开了箱笼。 这只箱子不大,打开以后里面装的东西也一目了然。 说是日常所需,可是也实在太过简单。 里面总共就几身苏薄的衣鞋。 他们男人的行李,就这么简单的么? 想当初她刚去西陲的时候,大大小小的箱笼,好多个呢。 江意把他的衣物捧出来,温柔细心地再重叠了一遍,然后放进自己的衣橱里,和自己的衣裳归置在一起。 她神色温柔,以后,他们就真的要生活在一起了。 归置好了衣裳,江意再来看看他的鞋。 一双黑靴被洗得干净,但靴底却磨损得厉害。 男人平时不讲究,府上又没人专给他做衣鞋。这些应该都是随便去成衣铺子里买来的。 所以他的衣鞋样式基本上都是一样的,简单得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 江意拿了他的鞋又归置在鞋架上。 她的房间里,忽然就多添了两分男人生活的气息。 刚弄完,外面就有嬷嬷在禀,说姑爷身边的人来了。 都不等绿苔去开门,江意便连忙快脚走到门边,自己打开了房门。 只见果然是素衣站在黄昏里,一丝不苟的样子。 他见了江意,恭声道:“主子这些日在冶兵营,夫人不必担心。属下来取主子的换洗衣物。” 如今他对江意的称呼,也由“江小姐”换成了“夫人”。 江意初初听来,还有些怔忪。但随即,眉间浮上款款笑意。 江意道:“你等等。” 她转身进屋去拿了一身苏薄里外换洗的衣衫,用包袱包起来。 边打包,江意边问屋门外的素衣:“你可赶时间?” 素衣道:“不怎么赶,夫人收拾好了给属下就行。” 江意便道:“绿苔,去后厨看看,今晚做的宵夜点心,拿食盒装了。” 绿苔应下,便往后厨去。 江意又道:“多装点儿,给大家分着吃。” 素衣道:“多谢夫人。” 第928章 主子不高兴 丫鬟嬷嬷跟着绿苔去后厨帮忙,很快便装了两个食盒,拎到院子里来,递给素衣。 江意想了想,又问素衣道:“他,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素衣非常肯定地回答:“没有。” 江意点了点头,把包袱递给素衣,道:“我给他放了一罐解暑茶,天气炎热,让他泡着喝。” 顿了顿,又道:“他晚间还是在休息室里宿夜?” 素衣点头。 江意道:“那休息室的寝具可有?” 若不是江意问起,素衣倒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答道:“是有。主子以前在那里留宿过,以前用的都收起来了,拿出来抖抖就能用。” 他们不讲究,到哪里都能睡,哪怕只是一张床板也不影响。 只是江意既问起了,他还不知道要在冶兵营待多少天呢,总不能太马虎,遂又进房里,给取了一套床褥寝具,索性就用都司府送来的那只箱子装着,道:“东西有点多,你一人骑马拿不下,我让府里的人和你同去。” 素衣本来就是回来替主子拿身衣服的,随便一个包袱给他挎上就行了,可怎想拿来拿去,竟然多出这么多东西。 是不是成家了以后,都会这么繁琐? 他想,他们男人东西是很简单,主要繁琐的还是女人。 最后东西都装在了马车里,素衣和侯府一个驾马车的下人一道,往冶兵营去了。 苏薄将偌大的冶兵营巡视一圈,回到后堂时,夜色也已经沉下来了。 素衣回来进后堂,把包袱递给苏薄,又把两只食盒打开,里面是上下两层,装了点心小食,都取出来,道:“这是夫人让给大家当宵夜用的。” 这冶兵营里的饭菜跟大营里差不多,也就那样。晚饭用得早,饭菜油水不足,是不怎么顶饿。但亲兵们习惯了。 现在素衣突然拿了宵夜回来,他们反倒有点不习惯。 苏薄没发话,他们也都没动。 苏薄见那些精致的小食,好些是江意平时喜欢的。他便拈了一块来尝尝,方才道:“夫人给的,都吃吧。” 大家这才过来分食。 苏薄坐在椅上,打开包袱,见自己的衣物里还裹着一个小罐子。他打开盖子,一股茶香扑面而来。 苏薄又拈了几粒茶叶,放在嘴里嚼了嚼。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素衣见状,道:“解暑茶,夫人叫主子泡着喝。” 苏薄问:“除了这些,她有没有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素衣:“夫人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苏薄抬头看他一眼,“你怎么说?” 素衣:“没有。” 苏薄道:“你没说你走的时候我正在各处巡视不方便?” 巡视的时候,他知道素衣要回侯府一趟,但他身边不光有亲兵,且还有冶兵营里的士兵和管事等,一时有正事在手,哪能当着别人面交代些素衣什么。 素衣:“夫人没问。” 苏薄冷冷淡淡道:“没人叫你吃饭睡觉的时候,你怎要吃要睡?” 素衣:“……” 主子不高兴,为什么? 其他亲兵偷偷地觑了素衣一眼,都默默地往嘴里塞点心。别说话,光吃就得了。 随后苏薄不再搭理他,收好包袱起身,拿回休息室放好。 这后间的休息室,专门用给上级在这里宿夜用,但平时基本上都是空置的。 上级通常来巡查完就走,京中武将都有自己的府邸,回府邸难道不比住这里更香些?就算是有地方官员回京,有事进冶兵营,通常办完了事儿就走,也都不会像苏薄之前那样在这里硬磕。 平时在冶兵营里值守的将领,都在前边儿的值班房过夜。 所以苏薄上次住过以后,这里就再也没住过人。他的休息室里也还是原来那副样子,桌椅床榻,空空的。 如素衣所说,把收起来的寝具拿出来抖抖就能用。 但是今日冶兵营里的将领听说苏薄领旨来值守,就提前给置办了新的床褥。 只不过素衣并不知道,他去了侯府,就又带了江意给准备好的一套回来。 当然,素衣一回冶兵营,就让一名士兵帮忙把箱子搬去休息室,而他自己第一时间则去了后堂回话,故他自己也不清楚休息室的情况。 所以眼下苏薄一进屋里来,就见床榻上铺着的新的床褥,又看见桌上放着个箱子。 第929章 我想冲就冲 苏薄几步走过去,随手拎了箱盖锁扣,揭开来看一眼。 结果从箱里溢出的是熟悉的他在江意身上才能闻到的一阵幽香。 苏薄又走到门口,叫素衣来,问:“那箱子里,也是夫人备的?” 素衣这才想起来,应道:“正是,夫人给主子备的寝具。” 素衣正要退下,苏薄道:“等等。” 素衣就十分实在地站在门口等等。 苏薄走到床边,把原有的铺好的床褥都卷起,一把塞给了素衣,素衣才抱着退下了。 而后苏薄自己将箱子里的寝具取出来,铺好。 江意知道他怕热,给他备了一张压床板的褥子和一张凉润的软藤席,再一床薄薄的衾被。 苏薄自己几下就铺好,然后转身拿了衣物就往冶兵营士兵们用的冲凉房去了。 冲完凉,他披着长衫,浑身湿气地出来,一边进屋子,一边随手拿着块巾子胡乱地擦了几把头发。 苏薄躺了下去,身躯修长,黑发沿着床边滑落,湿润润的。 这简易的床榻间,寝具所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恍以为回到了她的绣床上。 苏薄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拈着那方浅色的绣帕在脸上方。随着他手指一松,绣帕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一时间,眼前浮现的尽是昨夜与她缠绵的画面。 凌乱的床榻,交错的呼吸,床单上的嫣红,还有她柔软娇嫩至极的身子骨儿…… 终于有时间静下来,可以好好回想。 然后,他气血翻腾,毫无睡意。 他不由得继续往下想,她起初软软地抱着他腰,后来又禁受不住地挠他的后背、手臂,他丝毫不觉得痛,也不知有没有在他后背上留下痕迹,但他却是在她身上到处都留下了。 她肌肤嫩,稍稍用力掐一下揉一下,就能留下红痕。 还有他那般凶猛如虎狼,要把她吞下去的架势。 手帕轻覆下,他睁开了双眼。 那眸底里,深邃幽暗。 他坐起身,手帕便从脸上滑坠,被他一手接住,塞枕下,然后他便下床趿鞋,走过去拔出架子上挂着的一把剑来。 剑刃银银雪亮,虽细窄,但能清晰地映出苏薄的半张脸。 他把剑刃迎着灯火,往自己后背上一斜,借着角度和光线,俨然当成镜子来使,寸寸掠过他的后背,他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些旧伤就不说了,果真自己肩背上留下了道道红色的挠痕。 他喉结滚动,又想起她将哭不哭、缱绻柔媚又似苦楚地抓挠他时的光景。 随后他随手把长剑一抛,精准地抛入剑鞘中,转身就又往屋外走去。 这个时候,素衣还在外晃悠,见了苏薄出来,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他动作飞快地进了冲凉房。 紧接着哗哗水声又响起。 苏薄出来时,头发滴着水,身上长衫也半湿,那双眼眸冷冷清清,又深又黑。 他一眼就看见了素衣,素衣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凛,不大意地问:“主子不是才冲过了凉,为何又冲?” 素衣还想再问一句,是不是热毒发作了身体不适,可这又还没到月中。 苏薄就大步从他身边走过,冷飕飕道:“我想冲就冲,我高兴。” 素衣:“……” 苏薄走了两步,忽停下,回头看他道:“夫人拿的茶,是解暑降火的?” 素衣道:“对,主子可以多喝一点。” 因为他看起来有点火重。 苏薄没说好歹,径直去开水房拎了一壶开水,回房去了。 他给自己泡了一杯又浓又苦的茶降降火,结果为此清醒了一宿。 第930章 漫长的过程 江意在侯府用了晚饭,推着江重烈在花园里散了会步。 而后父女两个进了凉亭,江意坐在江重烈对边,抬起他的腿,给他捏捏腿上的肌肉。 江重烈道:“又不能用了,你还费这事儿作甚。” 江意道:“这怎么叫费事,虽不能用,但也不能彻底荒废了。得时时揉捏一下,不然这腿上的肌肉就会萎缩了去,到时候就算你好了,这双腿也没法走路了。” 江重烈满不在乎道:“说得好像你这样做就能好似的。” 江意道:“能不能好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不管伤在什么地方,人的身体都有一定的自愈生长能力,不能够放弃。眼下爹伤了脊髓神经,寻常的施医用药没法修复,但是爹的身体在运转,只要加强锻炼,加快身体的生长代谢,说不定能愈合一些的。” 江重烈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意,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江意道:“之前行军途中经过医馆,我去问过大夫。”她一边低头给他按摩,一边道,“有个别大夫是这样说的。” 这些当然是来羡在回京的途中告诉她的,但是来羡也说过,就算能自愈一些,但想全部自行修复,那基本就属于奇迹了。 可如果彻底放弃了,放任双腿萎缩,肌肉功能消退,那连自我稍稍修复都很渺茫。 江意道:“大夫说,只要坚持不懈,多加锻炼,能增强肌肉的代谢能力和携氧量,促进细胞再生,这都是对神经恢复有一定作用的。还有就是,锻炼的同时,还得有药物的配合。” 江重烈语气有些急促:“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听不懂?” 江意仰起头,看着她爹,笑了笑,道:“意思就是,往后爹不要真把自己当个废人,依然要勤加锻炼,药我去想办法找到药方来配。” 江重烈问:“大夫莫不是忽悠你的?” 江意道:“你说大夫忽悠我能有什么好处?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不要放弃。” 最终江重烈看着江意给他按摩双腿,他道:“好,都听你的。” 江意道:“往从明天起,爹可不要放任不管了。” 天色渐晚,江意把江重烈送回了院子,又陪了一会儿阿忱,才回自己院里去。 路上来羡道:“你爹的这个情况,回头我总结出一套复健办法,你画成册子,给他照着做。还有,针灸和用药,虽不能治愈,但理论上是有辅助疗效的,主要还是促使你爹自己的身体增强再生修复的能力。” 来羡道:“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回到院子,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江意一时却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她脑子里就浮现出许多画面,以至于她辗转反侧了好久。 来羡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想苏薄啊?” 一针见血,江意抱着薄被,心里不可抑制地怦怦跳动。 许久,她小声道:“不知道他在冶兵营好不好睡。” 来羡道:“他什么地方不好睡,你给他根绳子,他都能挂着睡。”顿了顿又道,“你现在气血两虚,身子又弱,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你要多休息,睡眠充足才行,别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江意翻了个身,闷闷道:“我没想。” 她就是觉得,明明今上午才和他分开的,为什么就是感觉过了这么久啊。 往后,他还不知道要在冶兵营值守多少天呢。 要是能看见他就好了啊。 翌日早朝,仍是有官员坚持不懈地弹劾镇西侯之女。并百官联名上书,慷慨陈词、拒绝承认她是新一任镇西侯的身份。 女人不能承侯爵、入军中,这是开国以来就没有的事儿。 然后就有朝臣上奏弹劾苏薄,昨日才现过眼的那几架铁家伙,他回头竟然就擅自做主给弄去冶兵营扔进熔炉里了。 昨日不光是大将军的人去过,后来六部中兵部的人也去过,都是对那铁家伙感兴趣,结果都晚了一步。 第931章 这从何说起 皇帝昨日见过了那家伙事以后,他大喜过望,后来又详细了解了一下,听说是江意在西陲大营时自主研发出来的东西,取名为铁箭枪。 这铁箭枪最初版所用的铁箭粗长如长枪,所以用了这个名字。 并且鹿塵之战中,江意之所以射杀了叛军军首和敌方首将,就是操作的铁箭枪。 后来这家伙经过她的改造,把长铁箭改成了一支支细箭,如若数架铁箭枪同时发力,可造万箭齐发之势。 然而,皇帝都还没来得及亲眼见识见识那些家伙的威力呢,现在告诉他那些家伙事给熔了? 皇帝非常震惊,看向朝殿中的苏薄,问:“苏爱卿,可有此事?” 苏薄应道:“此是原镇西侯之女造出来的东西,临了受她之托,代为处理,望能稍稍弥补过失。” 朝中官员都沉默了一会儿,继而更义愤填膺,道:“如此军机重械,岂容她说熔就熔!什么弥补过失,她这是嫌捅的窟窿还不够大吗!” 随后一批官员向皇帝请奏:“皇上,此女胆大猖狂,故意损毁军械,还有苏总督,有助纣为虐之嫌,理应重罚,不能姑息!” 皇帝沉着脸,命人再宣江意觐见。 这几日朝事讨论的主要内容都围绕着江意,所以她随时候着,以听传唤。 不一会儿,江意便出现在朝殿外,踏进门口,从容不迫地走上殿前,见礼。 无需皇帝问,就有官员迫不及待地站出来,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伙同苏总督擅自处理军械,该当何罪!” 江意有点懵,道:“擅自处理军械?” 皇帝道:“听说那几架铁箭枪被扔进熔炉里熔了。” 江意恭敬应道:“臣女进不得冶兵营,确实是臣女拜托总督大人替臣女代劳。” 朝臣道:“皇上!此女已亲口承认,岂能轻饶!” 江意面向那些东怨西怒的朝臣,道:“但故意损毁军械,这从何说起?我不懂,还请各位大人赐教。” 朝臣道:“你都把军械给熔了,还说不是故意损毁!” 江意道:“所谓军械,应是经朝廷审批核准制造,才能流入军中为军中所用。此前你们说我没有朝廷文书就擅自开采铁矿,现在同样也没有朝廷文书,怎么我造的铁箭枪就被归入了军械之列了呢?” 此话一出,前一刻还满腔义愤的朝臣顿时被噎得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江意道:“这只是我在西陲时弄出来的一个东西,后来见对战事有利,方才不得已采了铁石来制造。不必诸位大人时时刻刻提醒,我自知这是犯了大错,心中悔痛万分,每每思及此皆夜不能寐、茶饭不思。 “大人们口诛笔伐,臣女更瑟瑟惶恐、战战兢兢,所以想竭尽所能地弥补我的过失。 “只是我把铁箭枪运回京里归还,大人们仍是揪着不肯放,我思来想去,应该是我还的方式不对。 “我最初采来的是铁石,而今却还铁箭枪算什么事,只有把铁箭枪熔回成铁石还给朝廷,才算是物归原主了吧。我绞尽脑汁,只想出此一途,还望能稍稍平息大人们的怒火。” 说着江意就向皇帝抱拳,又道:“其中原本有一架是最初在梁鸣城集全城百姓所用的农具铁器铸成的,现今也一并全熔进去了,归于朝廷,所以比最初采来的铁石只会有多无少的,臣女竭力补过、诚悔之心,日月昭昭、苍天可鉴,恳请皇上明察。” 她一番忠心陈表,表得一帮斥责弹劾的朝臣哑口无言,心中有火难发。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沉着。 太子及他那边的官员们也不掺和,就袖手旁观,心中却不由得对这镇西侯之女大为赞叹。 她这是以退为进,这一招既大胆,又准狠。 第932章 别又当又立 对方朝臣极不服,张口就道:“你颠倒是非、口出狂言,这你损毁的怎么不是朝廷军械!朝廷此前给西陲批下铁料的文书,不管那批铁料用来干什么,所铸造出来的东西就是属于朝廷的!” 江意道:“可大人们不是说,文书尚未下达到地方手上,就不算核准吗?我们都没收到文书呢。” 朝臣怒斥道:“西陲是尚未收到,但朝廷批下文书的那一刻,就等于是定下了那批铁料的任何用途都是朝廷的!只不过得等文书下达以后,你们才能照章程开始动工开采!” 一群朝臣群起附和:“正是如此!” 江意道:“大人们不能又当又立啊。” 朝臣道:“什么又当又立?” 江意一脸温和道:“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朝臣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你竟敢在朝殿上口出恶言!” 江意道:“朝廷军械,每年造什么刀什么箭什么长枪,不都特定的文书明文规定的吗,大人们是不是唬我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懂哦,以一封朝廷批核准采铁料的文书,就能把军械什么样式什么批量都给定下了?” 朝臣们答不上来,是因为自知以下达准采铁矿的文书来定论此事委实强词夺理。 江意又向皇帝恭敬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女从不敢否认那些不是属于朝廷的,但皇上和朝廷未曾明文承认,臣女亦万不敢擅自把臣女所造乌合之器械归类为朝廷军械。请皇上明察,臣女只能退求其次,将所采之铁石送还,以求减轻臣女的过错。” 皇帝沉目看着殿上的江意,此女子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聪慧敏捷。 她退一步,是为了更进两步。 朝臣这么多张嘴,竟也辨不过她。 那是因为她以极其巧妙的角度先占了理。朝臣对此强行反驳也是有失理据和风度。 她把铁箭枪熔成铁石,有增无减地奉还给朝廷,谁说她不是诚心弥补? 至于军械,那新玩意儿压根还算不上军械,但是却已经让朝臣们眼馋不已。要是没有被熔,恐怕眼下也有各部争相想接手了。 但是好好的东西转眼间变成了一块废铁,谁不恼羞成怒? 皇帝也是有些恼火的,道:“昨日你还信誓旦旦跟朕说,改日展示给朕看看,结果回头就熔了,你这是在欺君吗?” 江意郑重道:“昨日臣女请皇上过目,不敢夸下海口,只能道有机会展示给皇上看,臣女万不敢欺君。” 她只说有机会,又没说今天还是明天有机会,还不算切实地欺君。 皇帝道:“那依你看,朕还有机会吗?” 江意道:“能造出来第一回,自是能造出来第二回。如若皇上准许重造,并列入军械行列中,待出炉之日,必然有机会。” 皇帝一时没应。 这丫头话里的套路多呢。不然的话,她何须把原来的熔掉了,再重铸第二回? 朝臣便忍不住道:“既如此,那臣等就恳请皇上下令重铸,批准文书列入军械,看看还有没有人敢再犯损毁军械之重罪!” 江意道:“大人还是慎言的好,何来再犯?” 皇帝道:“那此事就按照章程来,即日起,将铁箭枪列为朝廷军械,批铁石和工匠,与冶兵营铸造。” 戚相管辖的兵部和大将军手底下的武将几乎同时站了出来,请求督造。 皇帝想着,这两党都出了督造之人,也能相互制衡;太子的属臣没有站出来,因为研制出这等武器的西陲军本就是太子身后的。 皇帝便问江意:“兵部文官和朝中武将,朕各派一名督造,你可有问题?” 江意道:“臣女不敢涉朝政,亦不敢有问题。” 皇帝便下令道:“那就由兵部和大将军推举出一人,前往冶兵营督造吧。” 早朝散后,百官皆纷纷散去。 只是临出朝殿时,那一双双看向江意的眼神,很不友好就对了。 光冷哼声,江意暗自数了数,就有十几二十余声呢。 第933章 不得胡言 最后朝殿上走空了,就只剩下江意、苏薄和谢玧。 殿外的阿福连忙搬着轮椅进殿来,请谢玧坐下。 三人一起缓缓走出朝殿。 谢玧知道苏薄被太上皇派去值守冶兵营的事,他和江意相聚的时间少之又少,遂出了朝殿后,谢玧便道:“阿意,我就不送你了。” 江意道:“殿下保重身体要紧,勿要勉强。” 整个早朝时,他在朝殿上站了那么久,眼下脸色又有些苍白,定是辛苦无疑。 谢玧笑了笑,道:“我自己知道。” 随后他就让阿福推着轮椅离开了。 阿福认认真真地推着谢玧往前走,忽然失落地叹了口气。 谢玧眉色温润,道:“你叹什么?” 阿福道:“奴才心疼殿下。”顿了顿,他小声地很不甘心地嘀咕,“殿下就是什么都不争,但凡要是努力去争取,说不定江小姐现在都已经是太子妃了……” 谢玧道:“不得胡言。”谁说,他又没试图去争取呢。 倘若他能感觉到,她对自己哪怕有一丝丝的情意,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可惜,没有啊。 阿福又安慰道:“殿下不要灰心,我们殿下这么好,将来定有比江小姐还好的姑娘喜欢。” 谢玧笑了笑,凝在唇角微苦,终是没再说什么。 江意和苏薄走在广场上,一同出宫去。 上午的太阳已经洒满整个广场,看起来雪华一片,端的刺眼,泛着暑意。 四周都是侍卫或宫人值守,江意眯着黑眸,不由走得端正规矩,苏薄也如平时例行公事一般,两人看起来就像两个不相熟的人。 等走出宫门,苏薄低低道了一句“我送你回去”时,江意一直故作镇定的心才忽然跟脱缰了似的,一阵乱撞。 这几日她身体不适,今天是乘坐马车来的。 她的护卫正在马车边等着,见她和苏薄出来,便从车辕上放下来一只踩凳。 江意先行上了马车,苏薄随后。 随着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苏薄已在车里落座,下一刻当即捉着她的手臂,将人扯进自己怀里拥着。 江意呼吸一窒,下一瞬跌进他怀中在,坐在他腿上,那一刻心眼儿狂跳,她埋头在他衣襟里,亦是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无比贪恋地深深吸气。 她眼角不住发热,他看不见,堆簇着尽是思之如狂的绵绵情意,比繁花和朝霞还要美。 四肢百骸都像浸在了云雾里,轻飘飘的,又酥酥软软的。 “苏薄。”她闷声轻唤,声音略微沙哑。 苏薄似应了她,又似没应,她恍恍惚惚,转瞬又被他按在车壁上,俯头便吻她。 她仰着下巴回应。 唇齿厮磨,他吻得疯狂。 江意呼吸在车辙声里散散乱乱,手臂无力地勾着他的头,眼里透着水润,眉间漫上情动。 和从前有些不一样,那骨子里的妩媚,若有若无,却是无形之中把这男人牢牢缠住。 苏薄手紧紧扣着她的细腰,灼热的手掌在她腰间辗转,很想扯掉她的衣带,但是又不得不忍着。 一阵亲密缠绵过后,他扶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气息深沉,却还是难抑起伏。 江意则埋着头,借他衣怀消了声,不用顾忌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她身子骨有些微颤,阵阵发软地依偎着他。 大抵是身随情动,她能感觉原本有些阻滞的小日子的暖流,又缓缓地淌出一些来。 她听见他胸膛里发出的心跳声,自己心头也许久都怦怦然。 苏薄一手掌着她的腰,一手揽着她的后背,俯头靠在她肩窝里,低低地问:“身子可好些?肚子还痛不痛?腰还酸不酸?” 第934章 再次弹劾 江意抿着唇,轻轻地笑。 她声音娇柔而沙哑,道:“见到你,就好多了。” 他的唇若有若无地碰到她的耳廓,没忍住,忽而就张口亲了她的耳垂。 江意手里瞬时捻紧他的衣襟,有些战栗地低喃了一声。 最终,苏薄没能如愿将她送到家门口。 也正在这时,马车被挡了去路。 有人在外来请,道:“苏总督该去冶兵营了。” 江意身心里的那股软绵感顿消,取而代之颇为失落。 原本以为,苏薄能和她一起回家,不说待多久,至少喝杯茶,和她坐坐再走啊。 可现在还在半路,就被人给拦截了。 太上皇这是得有多小心眼,才见不得他俩多处片刻啊。 苏薄要是不应,外面的人就横着不走,马车也没有办法继续往前行。 最终苏薄冷冷淡淡道:“我知道了。” 江意搂着他,与他鼻尖相抵,一时舍不得放他走,蜻蜓点水一般反反复复去亲他的唇角。 苏薄见她小猫儿般依恋的模样,忽极浅淡地笑了一下。 江意见他笑,有些失神,继而反应过来他是在笑自己,一时羞恼,凑上去就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唇瓣。 她听得他呼吸微沉,满意了,声色里端得滴水不漏道:“既是职责所在,苏总督就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抚平肩上衣褶。 苏薄低声叮嘱她道:“回去好好休息,尽量多躺着,睡眠要充足;天气虽热,但不要贪图凉快,勿食冰凉冷物。” 江意弯着眉眼,道:“你还懂这些?” 苏薄看着她道:“我去医馆问的。” 马车外面的人再一次催促道:“请苏总督去冶兵营。”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压根影响不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江意笑了起来,最后又凑上去,歪了歪头,温软的唇瓣压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道:“好了,我知道了,去吧。” 苏薄起身欲出马车,只在掀帘时,蓦地回头再看了她一眼。 却见她慵懒地歪在软枕上,眼神看着他的身影,毫无保留的,满是倾慕不舍之意。 江意也没料到他忽然回头啊,一时情绪藏也来不及藏。 他身躯一顿,下一刻又折回来,把她压在软枕上,激狂地吻了一番。 苏薄长腿跨下马车之际,还意犹未尽。 他由马车换了马,在她窗边低低道:“安心,过些日我也就回来了。” 说罢,扬鞭打马而去。 江意倚在马车里,唇上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温度,恍惚间感觉前一刻他还狠狠厮磨亲吻,下一刻就听见马蹄声已远。 车厢里都是他的味道,她心跳久久难以平息。 江意听他的话,回到家就卧在软藤席上休息,只是睁眼闭眼间,心里老是想着他。 今日朝事才定下督造铁箭枪的事,还没消停两天呢,兵部和大将军手下负责军械制造的官员就又吵吵翻了。 他们在朝殿上再次弹劾,说大胆狂女江意,竟敢玩弄他们,丝毫不把朝廷命官给放在眼里。 皇帝一问,这督造的官员到了冶兵营以后,在那里晾了两天,冶兵营却连个动静都没有,压根就没做铁箭枪的铸造准备。 他们问苏总督,苏总督说不知道。 又去问西陲军的将领,将领们也说不知道。 那到底谁知道铁箭枪怎么铸,什么时候铸,他们问过了所有能问的人,皆一无所知。 这什么都还没安排上,督造个屁哦。 所以说,江意这不是玩弄他们又是什么。 官员气愤不已道:“臣有生之年,还从未被妇人给如此戏弄过。她这般胆大妄为,是丝毫没把朝廷放在眼里!皇上,此女要是不严惩,实在难以服众!” 于是江意又一次被传唤至朝殿上了。 第935章 罪名不成立 皇帝问她道:“此前已议定重新铸造铁箭枪,所需要的铁料和匠人、工具等,既已批准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动静?朕负责督造的爱卿前去,却什么都没督上,这是怎么回事?” 江意表示很茫然,道:“臣女一介女流没有资格进冶兵营,故什么情况,臣女也不知。” 官员道:“那这军械铸造总要有个排头!” 江意看向官员道:“不是排好头了吗,前两日在这朝堂上,皇上已经下令重铸了,大人们既然为督造,那你们就去造啊。怎么又扯上了我,这与我何干?” 官员气得不行,道:“这最初是西陲弄出来的东西,我们凭空怎么造!一问西陲的人,都不肯说,你这不是玩弄我们是什么!” 这时,西陲的将领站出来道:“你这话可冤枉我等了。我等是真啥也不知。最初那铁箭枪是江小姐造出来的,只有她知道。” 此话一出,官员们更生气了,怒发冲冠道:“你既知道,还当不知,皇上,此女就是刻意耽误军械制造,乃大罪!” 江意不紧不慢道:“那大人们就更为难我了。此前大人们口口声声说,女人不能带兵打仗,不能入军中,更不能插手朝务,军械制造乃重大军事朝务,我一个女人,十分惶恐,岂敢染指。” 她面向皇帝,揖礼郑重道:“启禀皇上,不是臣女不愿为大玥身先士卒死而后已,而是百官不允许,臣女的身份不允许,还请皇上恕罪。” 昨日皇帝才召集军机大臣议事,就江意私采铁矿一事下个定论。 她私采是她有罪,但不得不结合实际情况考虑一下。 实际情况一是战势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她代父执掌西陲不得不做出相应举措;二是朝廷已然派放了批准文书,只不过因为战事和涉事钦差给延误了;三则是她已将开采的那部分铁石运回了京中交由朝廷。 所以不论怎么看,给她定罪都有点说不过去。 如若是强行定罪,是顺了朝臣们的意,怕是却难以服天下众。 再加上皇帝对即将要重铸的铁箭枪极为感兴趣,是以最终决定,此案罪名不立。江意的操作是有违章法,但她带着西陲军打了胜仗拿下西夷首领头颅进献,就算将功补过了。 朝廷对她,也不再行什么封赏。 军机大臣们有同意者,也有不同意者。 那不同意的,皇帝心如明镜,无非就是想借此事奋力打压镇西侯府,好让其再也翻不了身。 皇帝便道:“她一介女子,临危受命,本已勇气可嘉,后又带着将士们大获全胜,这功勋暂且不论,若不是她临时造出那铁箭枪,大挫敌势,又不知将会有多少丨将士折损其中。诸爱卿可都有自信能做到她那般程度?” 军机大臣们无一应答。 皇帝道:“尔等铮铮铁汉尚不敢把话说满,那对一个女子太过苛刻,是不是有失大将之风?” 最终大臣们应道:“皇上宽宏海量,臣等惭愧。” 皇帝道:“何况,她造出的铁箭枪,往后做为军械为朝廷所用,那将势必如虎添翼,使我大玥军力大涨。” 军机大臣们知道,皇帝本意就不欲为难原镇西侯之女,现在又对那铁箭枪抱有极大的期望,所以最终强扭下去也没好处,只能见好就收。 皇帝的旨意传达至镇西侯府,道是她虽私采铁矿,但也情有可原,还大破西夷,便功过相抵,赐她无罪。 彼时江意在前院和江重烈一道听旨,听完旨意后,又泰然平稳地接旨。 她不卑不亢,宠辱不惊。仿佛对这一事件结果根本就不意外。 她的身份还没能得到承认,这种情况下能做到一场平局就不错了。 什么封赏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想要的,只是拿回她本属于她的东西就够了。 第936章 老头儿贼精 眼下皇帝高高坐在朝殿上,俯目看向下面的江意,他忽明白了,这女子不仅仅以退为进。 她想要的东西她不会心思外露、明目张胆地去要,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举高了双手去要别人也不会给,还会斥责她痴心妄想,所以她会耐心地等别人一步步送到她的手上来。 之前她把铁箭枪熔成了铁块返还给了朝廷,反将了那些死抓着不放的朝臣们一军;眼下她又以朝臣们的那套说辞,说她女人不能涉军涉朝为由,置身事外。 只要她不参与此事,不闻不问,那么就没人能再造出西陲的铁箭枪来。 皇帝还指望着以此来增强大玥的军力,震慑边境邻邦呢。 皇帝手扶着膝盖,一边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一边审视着江意,一时沉吟不语。 有朝臣便冷色提议道:“没人要你插手军械朝务,你只需要提供铁箭枪的图纸,我大玥冶兵营能工巧匠众多,自是能造出来!” 江意没反驳,点头道:“大人这提议倒是能解决此事。” 皇帝道:“那你可愿意提供图纸?” 江意道:“能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为大玥做贡献,是臣女的义务,臣女自是十分愿意。” 她答应得如此干脆,皇帝觉得这其中必然还有文章,遂道:“那好,等拿到图纸,两位督造便加紧督促冶兵营的能工巧匠赶制工事,朕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造出第一架来。要是还完不成,朕就拿你们是问。” 负责督造的官员便应道:“如若她提供的图纸准确无误,臣等定不负皇上所望。” 江意道:“那臣女回去绘图纸,三日后移交两位督造大人。” 皇帝点头准允。 江意不怕到这朝堂上来面对这些朝臣的弹劾和指责,她反而有些喜欢来了。 因为苏薄也在这朝上啊。 皇帝宣她觐见,等朝事毕后,她就能和苏薄一起出宫了。 只不过她面上滴水不漏的样子,在人前仿佛跟他没什么交集。实则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 可是她的这点小心思,或许旁人不知,但某个奸诈的老头儿却是贼精得很。 再从朝殿出来,江意满心与苏薄一起出宫,可是还没等走下广场呢,她就被太陈宫的太监给拦下了。 太监携太上皇旨意,让江意去太陈宫里坐坐,同时又让苏薄赶紧回冶兵营。 江意心里的算盘泡汤了,嘴上没发作,可是心里非常郁闷。 最后她只能和苏薄分路,跟着太监一起去往太陈宫。 没走多远,就追上了谢玧。 彼时阿福正推着谢玧的轮椅,走在林荫道上。 太陈宫的太监远远就呼喊着,谢玧轮椅转过来,看见江意过来了,虽然面容依旧,可那温润的眸子里终还是被点亮。 江意和太监一起上前见礼。 谢玧看着江意道:“你不是跟苏大人一起出宫了么?” 无需江意回答,太监就笑呵呵道:“太上皇请江小姐过去坐坐呢。太子殿下也是要去看望太上皇吗?” 谢玧点了点头。 于是大家就一路去。 只不过还没走完这条林荫道,路上阿福突然捧腹“哎哟”地叫唤了一声。 谢玧问:“怎么了?” 阿福憋红了脸,羞于启齿道:“太子殿下,奴才,奴才内急,快憋不住了……” 谢玧无奈道:“快去吧。” 阿福便又急又真诚地对江意道:“麻烦江小姐,替奴才推一推殿下的轮椅啊,奴才不行了,先去一步!” 说完不等江意回答,他就一溜烟跑远了。 谢玧温声与江意道:“不必理会,我自己也能行。” 随后他便自己拨着轮椅,缓缓往前行去,还算平稳。 但是后来遇到路上有上下的台阶时,靠他自己却是不行了。 江意终于还是扶上椅把,推着他走。 太陈宫的太监可以落后了一段距离,江意推着谢玧走完林荫道,又入那宫墙边廊下,一路沿着阴凉地儿走。 路上她也无什么话说,两人沉默了许久。 后来谢玧忽开口问她:“去年年前你寄给我的东西,可要取回去用?” 江意道:“不用,那个留在殿下那里,我另外再准备。” 谢玧道:“如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告诉我。” 江意道:“谢过太子殿下。” 只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有必须要他出面的情况,她是不会来麻烦他的。 第937章 有所好转 去到太陈宫,江意没想到,她爹也在,此刻正陪着太上皇下棋呢。 两人都是糙汉,哪精通这个,于是一盘棋下得磕磕绊绊,彼此都因为对方频频悔棋而吵闹了好几回。 江意他们初回京那日,见太上皇身体很不好,而今看来,精神头却是有所好转。 太陈宫里的宫人们都十分高兴,觉得太上皇又能一日一日地养回来了。 太上皇以自己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像之前那样用义肢走路,所以那根义肢已经被他放置好久了,而今他几乎不出太陈宫,需得小范围里走动的话,还是坐轮椅。 现在谢玧坐着轮椅来,江重烈早先也坐着轮椅来,太上皇身后也摆着一架轮椅,他抬起老眼扫视了一眼那三架轮椅,冷笑两声,道:“一帮子废物扎堆,倒是热闹。” 江意抽了抽嘴角,太上皇也是真脾气顽劣、喜怒无常,骂人也不忘骂他爷孙自个儿的。 见此情形,她只觉好笑,先前心里的那点儿郁闷就淡下去了。 江重烈就道:“瞧太上皇说的,太子能走能坐好好儿的,只不过多养几天罢了。我也没全废,小意说我还有救。” 太上皇道:“你的意思是,就我是真废的是吧?” 江重烈道:“我可没说啊。是太上皇自己说的。” 太上皇召江意来,又没别的事儿,就是让她一会儿跟她爹一起回去,同时还能阻止她和苏薄腻歪。 反正他也是快闭眼的人了,他看不惯就要捣乱,要腻歪也得等他闭眼以后再腻歪去吧。 太上皇和江重烈边下棋边斗嘴,谢玧对这行精通,便叫了谢玧坐在旁边指挥指挥。 江意趁此机会,移步到殿外,与太上皇身边的老太监说了几句话。 太上皇的身体这两年里变化实在太大,江意没法打消心中全部疑虑。毕竟以前他的书房里出了铜鹤事件,而且那木肢被绷断的皮革也是处理过的。 此后,太上皇的饮食起居也是格外注意。 眼下逢江意问起,老太监便道:“太上皇所用的药,都是太医院太医令亲自在管理,且用药及饮食,都有专人一试再试,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方才呈上。” 江意相信,皇宫里要入口的东西把控得非常严,但万一有百密一疏的地方,以前谢玧不就吃过这样的亏么。 但见老太监如此笃定,江意便没有再多问了。 这时,正好宫人送了太上皇的药来,在殿前止步。 江意见那托盘上,放着一只药盅,两副调羹。一副是普通的瓷调羹,一副是银调羹。 试药的专人就上前,用那副瓷调羹舀了一匙汤药送口。 那银调羹是太上皇专用的。 江意想了想,还是再道:“太上皇所用的餐具呢,老公公可有检查过?尤其是调羹筷箸一类的。” 老太监道:“太上皇的餐具,洗后都会再蒸煮一遍,那蒸煮的水也都有人试饮。” 说着,他略生感慨,又道,“江小姐一番心意,老奴感激不已,不瞒江小姐,老奴也曾希望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江意看见太上皇端起药碗,连调羹都用不着,直接就一口干了。 随后这些餐具都被送了下去,交由太陈宫的膳房清理。 太上皇喝完了药,棋也下得差不多了,他也精神不了多久,就要去歇息了。 谢玧留在殿中陪侍,江意便推着江重烈出宫去。 这厢,太陈宫膳房内,太上皇的餐具送了过来,太监先洗过一次以后,又放入滚水里煮一遭。 煮过以后再捞起来,用巾布把水迹擦干。 擦碗碟的是一块巾布,擦调羹筷箸的又是另外一块巾布。最后才放回了橱架中。 除了每日用药,三餐所用餐具也都是在这橱架里取的。 负责清理餐具的太监每次擦完餐具以后,就会把布巾给弃掉,基本上都是烧了的。等下一次要用,又会取新的,这是惯例。 第938章 无法铸造 膳房里有太监负责餐具,也有宫女帮忙整理食材,每日搭配膳食点心等。 最近太陈宫里来了只猫儿,不晓得是哪宫养烦了就抛弃不要了的。 太陈宫的宫女见它可怜,便每日将膳房里剩余的一些食物喂给那猫儿。 猫儿一到了时候,便会在膳房附近流连。宫人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这日晚,那猫儿又在膳房外面的宫檐附近喵喵叫。 太上皇用完了晚膳,宫人把餐具都收进了膳房来。 那往常给猫儿喂食的宫女想拿几块点心去喂,但是今日她的手帕一时没在身上,她见太监已经把太上皇的餐具都清洗蒸煮过了,并且已经用布巾擦拭完水迹,而那擦完调羹筷箸的那块布巾都还大半是干的,在太监丢进灶膛里烧掉之前,她就快步过来拿了就去。 太监急道:“你拿那个干什么?” 宫女道:“包点东西,用完就还你。” 她包着点心就跑出去了,太监着急地快步追了出去。 追到宫檐下,就见那宫女将点心喂食给墙角边来回徘徊的猫儿。 猫儿被她喂熟了,见了她也很是亲昵地不住蹭她手心。 宫女怜爱地摸摸它,等猫儿吃完了以后方才起身。 太监冷着脸走过来,一把夺过了宫女手上的布巾,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平时偷偷里喂它也就罢了,现在竟还敢动太上皇的东西!信不信我往上面报一声,你就没好果子吃!” 宫女道:“它真的很饿了嘛。” 那太监不再理会她,拿着布巾径直回到膳房,一把扔进灶膛里烧掉了。 后来那猫儿倒也再来了几回,只不过看起来却似生病了一般,精神恹恹的,也没有食欲吃东西。 再后来,宫女就再没见过它了。 膳房太监都安慰她,许是那猫儿又被哪宫给收养了去。 这偌大的后宫里,别说一只猫,隔三差五还有人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哪天宫人发现一只猫儿躺在草丛中,就更不足为奇了。 再说那铁箭枪的图纸一事,江意回到府里,便着手开始绘制。 三日后,她也如约交给了兵部。 冶兵营的铁料和工匠都已经就绪了,也空出了专门的铸造房,可谓是万事俱备。 他们得到了图纸,就匆忙送至冶兵房,让匠人们根据图纸尽快做出一架来。同时他们的上司十分关心这份图纸,都想要,于是抄录了两份分别送到了戚相和大将军的手上。 然而,很快,不光是冶兵营的匠人们一头雾水,兵部以及刘斐手下熟懂军械图纸的人员拿上手一看,也一头雾水。 图纸上铁箭枪的形状和构造是有了,可具体的体积、长宽以及角度等,不论是整体还是分解的零件,但凡有涉及到数据的部分,则无一人能够看懂。 别说那些演算公式了,就连阿拉伯数字,也没人懂啊。 官员和匠人们都清楚,光知道外形能有什么用,要是没有全面的尺寸数据,就是做出来也是一堆废玩意儿。 所以这工作根本没有办法展开。 这锅督造的官员可不背,遂赶紧又怒起弹劾江意,说她给的图纸无人能懂,有刻意拖延妨碍冶兵营顺利铸造之嫌。 江意十分无辜,道:“大人们要图纸,图纸我也给了,现在却来怪我故意拖延妨碍。大人们看不懂图纸,还是我的错了?” 兵部官员道:“臣等兵部留存了那么多的军械图纸,却无一张图纸像这般,还请皇上过目,这根本无法铸造!” 皇帝拿上手一看,也见所未见,又看了一眼江意道:“这些你怎么解释?” 第939章 归皇家所用 江意道:“臣女不曾见过兵部留存的图纸,具体也不知道他们绘的是怎么样的,但臣女的图纸就是这样绘的。别人看不懂没关系,臣女自己能看懂就行了,毕竟当初在造铁箭枪之时,也是为了臣女自己方便。臣女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如此荣幸地被归纳为朝廷军械。” 皇帝道:“那你这图纸可能改改,改成大家都能看懂的?” 江意道:“换算公式臣女不是已经列下了么。” 朝堂官员沉默。 想要再造这铁箭枪,还真是非她不可。 最终梁将军出列禀道:“臣等请奏皇上,不如让原镇西侯之女来督造铁箭枪。” 江意道:“梁将军此言差矣,臣女何德何能,既没这身份更没这资格,若是胆敢沾染,让大人们再口诛笔伐、痛批唾骂一回,那臣女真是无颜苟活于世了。” 有官员就气冲冲地站出来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就算没有铁箭枪,朝廷难不成还因此就不转了?大不了不做那东西便是了!” 此话一出,江意低眉顺眼没答话。 朝殿上更是落针可闻。 龙椅上的皇帝,面容沉冷了下来,道:“朝廷做不做,爱卿凭一己之言就替朕下了决定了?” 这阵子,朝臣们弹劾江意,双方没少在朝殿上辩驳、吵论,很多时候皇帝都没过多干预,只是听,听完后顺势给出让双方都信服的结论。 所以这些官员斥责吵论都习惯了,渐渐失了个分寸感和界限感。 此官员一听,当即才反应过来祸从口出,连忙颤颤跪地请罪。 皇帝冷声令道:“赶出朝殿去,往后都不必要再来了。” 然后那些朝臣们再不敢站出来呵斥怒骂。 于是这件事不得不又一次搁浅下来。 要说论江意的罪,她都是按照皇帝和朝臣们的指示来办的,临到头,是他们自己看不懂,她有什么罪? 随后皇帝又一次召开了军机大臣会议。 要是让江意来督管铁箭枪制造事宜,皇帝只要一声令下就是了。 可她是个女子,先前百官那般强烈反对她新镇西侯的身份,更强烈排斥她入军中插手事务,如今若是准许她进冶兵营督管,就等于是让她涉入了军务。 如此她就必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和足够相当的地位。 这件事皇帝的态度非常明确,他大玥好不容易做出一样别国没有的厉害武器,可大大增强兵力、震慑邻邦,现在设计出铁箭枪的人在,能工巧匠和工料铁石都具备,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那铁箭枪必须得重新做出来。 还有就是江意这个人。 原镇西侯把侯爵传给了她,对于皇家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由于百官反对,皇帝的处理办法也比较温和,既没第一时间承认,也没第一时间否认,便是为了静观后续,好让大家都下得来台。 显然现在,是时候了。 皇帝知道,此女聪明。 她一回朝,就将文武百官的怒火气焰给调到了最高。而后又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把他们的气焰给掐灭了去,直至现在,到了非用她不可的地步。 朝堂上失言的那官员说,朝廷也不是非得造出铁箭枪,就算没有也照样转。 话听起来确实如此,可是皇帝不会允许。 她这样的人,必须归他皇家所用。 今日她能造出铁箭枪,明日谁知她还会不会造出其他的。 再者,今日朝廷不让她造,不把她的铁箭枪列入军械行列,明日必定会有其他人暗中恨不得求她造,那对于朝廷来说助力会变成阻力。 所以能者,只要能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就不要再往外推出去。那样没有丁点好处。 皇帝向军机大臣们表露了自己的意思。 各朝党大臣,虽有不满不服,但现在形势摆在眼前,他们一不敢顶撞皇帝,二他们承担不起后果,就只能退让。 大玥虽从没有女人为将侯,但大玥也从未明文规定女人不得承袭侯爵。 这日,宫里来了人,缓缓停在了镇西侯府的府门前。 市井里不乏有一直观望着等个结果的百姓们,听说终于有消息里,侯府的巷子外很快就陆陆续续围满了。 “镇西侯府听旨——” 第940章 顶多是行赏 今日前来宣旨的,是翰林院的学士。后面跟着一支太监队伍,个个皆手捧东西,只不过用红布盖着,看不见究竟是什么。 但百姓们顿时了解,这阵仗没差了,是来封赏的,而不是来处罚的。 镇西侯府的大门缓缓打开,江永成出来迎接。 大门外立着的手持明黄卷轴的翰林院学士,正正是苏锦年。 好些年前,苏锦年刚跟江意定亲那会儿,也常常往这侯府大门进出,江永成对他十分客气。 而今他来宣旨,江永成仍是十分客气,但是却是一种压根不把他放眼里的客气。 这份旨意,是皇帝下令让他来宣读的。 大概是因为由翰林院学士亲自前往宣读显得重视,而恰好他以前又跟侯府有些关系往来。皇帝顺口就指派他了。 彼时江意和江重烈携侯府上下于前院接旨。 苏锦年的心情复杂极了。 圣旨正式承认江意承袭侯爵,为新一任的镇西侯,并受朝廷的正式册封,享封邑,赐官袍绶带,于在京期间,有入朝议事之权。 另,夔州之战,原镇西侯英勇抗敌,痛失爱子,朝廷予以抚恤;念多年来镇守边陲,劳苦功高,封安国公。 后面的太监手捧的,全是相应的赏赐。 “老臣(臣女),”父女俩异口同声叩谢,“谢陛下隆恩。” 江意起身,面容平淡地从苏锦年手上接过圣旨。苏锦年手上一空,那卷圣旨的沉重感也就不在了。 江意看他一眼,态度十分随和,道:“劳苏大人跑一趟。”说着就吩咐江永成,“成叔,将大家都请进厅上坐坐,天气热,喝杯解暑茶。” 江永成立刻去准备。 苏锦年站在前院,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他对她好过,那是因为她爹是镇西侯,他对她的好都是做给人看的。 后来通过跟她定亲,他如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想到镇西侯远在西陲,太子又身体不好,当时的安逸恐难持久,他不得不另做打算。 他原以为跟了戚相,镇西侯回不了京,太子也命不久矣,而他最后能独善其身、平步青云,江意不过是他的一块踏脚石了。 现在这块踏脚石回到京中,竟摇身一变成为了新任的镇西侯,太子势力渐渐成熟,一切都在往他最先设想相悖的方向发展。 很久不见,而今再仔细看看江意,她模子长开了,比之当初寄宿在苏家的那个黄毛丫头,竟变化惊人。 但苏锦年绝不会承认他后悔了。 其他宫人太监们都往厅中去坐,就苏锦年十分突兀地站在原地,没人去请他。 在宣旨之前宫里总会先递个消息出来,江永成十分善于打点,早就备好了足够的红封,下人们在给上解暑茶的同时,他便将红封一一派给那些宫里来的人,边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公公们笑纳。” 太监们喜笑颜开,一边收了,一边回道:“侯爷实在太客气了。” 江意单手托着杯茶,就站在厅门口,手指压着杯盖拦着杯中茶叶,就送到唇边喝了几口,眯着眼看院里的苏锦年,道,“成叔,苏大人的份儿可别忘了。” 江永成已经改了口,道:“侯爷放心,人人都有。” 江意淡淡点了点头。 院里的苏锦年听见了,却皱了皱眉,满身正气地道:“不必了,这说好听了点是私相授受,说难听了点是行贿受丨贿,你怕是不懂规矩,这些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 江意闻言,觉得分外好笑,嗤地笑出了声,道:“苏大人这话言重了,这顶多是行赏。” 苏锦年听得面色难看,今时今日,却不敢再随意冒犯她。 江永成拿了一份红封递给苏锦年,语气客气:“既是侯爷所赏,还请苏大人收下。” 苏锦年咬了咬腮帮子,道:“你这是在羞辱我?” 江意道:“往后多指教。” 最终苏锦年冷哼一声,挥袖离去。 其他宫人见状,也只得匆匆起身跟上,还得回去向皇帝复命。 第941章 无疾而终 皇帝在御书房,听苏锦年回禀完,就挥挥手让他下去做事了。 他继续批阅桌上的折子,批阅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问自己的贴身太监道:“此前,太上皇有意撮合镇西侯与太子,怎的没消息了?” 贴身太监道:“好像此事,无疾而终了呢。” “无疾而终了?”皇帝继续动笔在折子上批注,“朕的印象中,太上皇可不是这般半途而止的人。” 相府,戚怀英早前派去暗中调查的人查到了线索回来,到跟前禀道:“太上皇的那批人,宫里宫外都没有任何记录。但属下查到了一个组织,叫‘刃’。” 戚怀英抬起头来,看他道:“刃?” 来人道:“那是一个杀手组织,专杀涉朝之人。其手法或毒辣或伪造成意外的假象,行踪隐秘,无人能窥其真面目。在杀手门消息买卖里,流传有他们的神话,但他们所能知道的也仅限于此。” 那人退下后,戚怀英独坐书房半日,一直在回想这些年来朝中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命案,试图从中找出某些相同或相似的牵连。 最后,意外的假象,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儿子。 翌日早朝,百官相继入殿。 江意再次出现在朝殿上时,与以往皆不相同。 她任武侯之职,掌西陲要务,身披官袍入朝议事理所应当。 只是百官目光仍不由自主落在她的身上,神色各异。 江意这身官袍十分得体,交领束腰,头发挽成了单髻,头戴冠帽。一张脸眉目温然,清秀至极。 百官大多对她很是不屑。 但显然,她并未当回事。 江意主动上请负责铁箭枪的督造,将之前定下的两名官员换下。 那两名官员不服,江意道:“何处有不妥,何处与图纸有出入,由大人来督造,可能及时发现?” 两名官员应不上来。他们连图纸都弄不清楚,又怎么能发现哪里不对? 江意道:“如若不能,大人行督造之责,欲督在何处?” 官员气得不行:“你……” 皇帝欣然道:“准。” 江意所请,正合他意。 与其把新型的军械让朝党伸了手进来,不如独独掌握在自己皇室人手中。 早朝散后,文武百官一双双眼睛都盯着,苏薄要去冶兵营,江意没与他多说两句话,她自己则乘坐马车回了侯府。 回侯府进内院,她更了一身常服,随即又准备出门,让江永成备马。 江重烈见状道:“你到哪儿去?” 江意大步往家门外走,翘起唇角,语态轻快,道:“当然是去冶兵营。” 她现在领了职,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冶兵营了。 就算晚上苏薄不能够回家来,可是她可以白天去找他了啊。 哪怕冶兵营里人多,她不能够与他多相处多叙话,但只要能多看见他,不也很好么。 所以说,江意的心情很雀跃,又带着一丝热切。 江意前脚跨出大门口,唤道:“来羡,跟上。” 来羡又穿上了当初在军中的那身护背软甲。它现在跟着镇西侯的身边出入各地,也很正大光明了。 毕竟之前它营救太子有功,还得了个一品忠犬的美称,虽不是正式的封号,但也是皇家所赐的称号。 为此,京贵圈里还掀起了一场豢养忠犬的热潮。 江意翻身骑上马,来羡在她马跟前往上一蹦,江意就娴熟地一把将它捞起来,放坐在马背上。 随着马蹄声在巷子外由近及远,一队亲兵护送着江意先后奔出了小巷。 从官街侯府到冶兵营,要穿过闹市。 这上午正值百姓上街赶集,街道上人来人往,酒肆茶楼门前也络绎不绝。 江意从闹市穿行时,不得不将速度放慢了些,马蹄声踢踏着小跑,偶尔从茶楼门前路过,依稀还能听见里面说书先生的惊堂木拍案声。 这说书的故事仍还是紧靠着与西夷人的战事,又延伸出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 听客们久听不厌。 这天气炎热,茶楼里总是茶客座满,三五成群地闲聚,品茶聊天,谈笑风生。 第942章 错过了最佳时机 就在江意的马经过京城里最大的那家茶楼楼下时,可见那座茶楼有两三层楼,檐角下挂着一串又一串的红红火火的灯笼。 楼里楼外都有伙计小厮在热情地张罗吆喝着。 随着楼下江意的马打茶楼下面走过,楼上也有人影在移动。二楼三楼走廊以及靠窗的茶座,都是茶客。 街上楼上皆是一片喧嚣浮华之声。 却忽然,一根细如牛毛的利器,破空而来,在刺眼的阳光下,飞快地闪过一道雪光,直直朝街道上射去。 当时人多嘈杂,几乎没人能够注意到,但是那一闪而过的雪芒却是没能逃过来羡的眼睛,来羡立刻呼道:“小意儿小心右侧!” 凭人反应再快,从来羡脱口而出到江意做出反应,哪怕是短短一瞬,也需要时间。只需那一瞬,就是生死攸关。 那枚利器所射的方位,正好对准了江意的头。 所以就在来羡出声的同时,它的爪子当即毫不犹豫地用力朝马脖子上挠去,边道:“马兄对不住了!” 江意的马一吃痛,条件反射地立刻扬起前蹄嘶叫。 江意勒紧马缰,整个人也往后仰去。她回头往右侧一看,就见那极难察觉的一抹银亮,因为正好马匹抬高身体把她往后仰,而深深没入到了马脖子里! 此事来得毫无征兆,并且令人猝不及防。 下一刻,江意的马当街发狂。 她手里用力挽缰,极力控制着马,只来得及匆匆回头往那茶楼楼上看一眼,但见所有人都在往街上注目观看,唯有一道人影这时拢了拢衣袖转身而去。 江意立刻命亲兵进茶楼去把那人揪出来,而她自己则骑在马背上于街道上横冲直撞。 街上百姓众多,这种情况下她不能自己跳下马就不管不顾了,否则很容易伤到百姓,她只能一边竭力操控一边大声让街上的百姓都退让。 她身后还剩几名亲兵,见状正要从后面跃上江意的马背帮她操控,她见马即将要脱缰,却是猛地扬臂,将马一头往旁边的摊铺狠拽,那马顿时就无比狂躁地一头扎进了街边的摊位中。 那小小的摊位被撞得稀碎,木架和木板往边上飞。 摊位后面是一堵墙,马撞破摊位后,就一头撞在了墙上,血流如注。 江意最后被那股力道掀下马背,摔出老远,半边身子都狠狠擦在粗糙的地面石板上。 她未及起身,看见她骑的那匹马已经倒地,硕大的身体在地上抽搐,渐渐沁出一滩血泊。 “小意儿你怎么样!”来羡方才是被江意给及时丢下去的,眼下连忙跑来她身边,语气颇惊魂未定。 江意身子侧面几乎失去了知觉,她缓了缓,亲兵快步过来搀扶,被她拂开了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没事。” 江意眯着眼,再看眼前这街道,一片狼藉。 百姓们皆受到了惊吓,围得远远的。 江意站了一会儿,等着茶楼里的亲兵来回话。很快,亲兵们将茶楼都扫荡了一圈,结果没能找到目标,但他们仍十分谨慎地守在茶楼里各个要道口,确保方才行凶之人仍在茶楼,只派一人出来回话道:“属下没能找到可疑人物,只在楼梯角找到了这个,请主子降罪。” 说着就把一物呈上。 江意伸手接过,见那是一只竹筒,竹筒里有很小的机关,还有针孔。 这结果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们错过了最佳时机,楼上的人就算没能第一时间逃出茶楼,也能伪装成普通茶客。现在偷袭用的东西又被随手一扔,想查找使用此物的人,难上加难。或者就算找到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用过。 江意眯了眯眼,面色平淡,但令道:“立刻带人,把这茶楼围起来,所有人一概不得出入。” 第943章 出此下策 茶楼里的人和街上围观的人有些躁动,很快,黑甲士兵就从街头骑马涌来,人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后来百姓们才知道,镇西女侯第一天上任公干办事,就于街上遭到了偷袭。 江意转身走回到自己的马旁边,见马已经停止了抽搐,躺在大片的血迹里,睁着眼,却断了气。 江意伸手抚上了它的眼睛。 方才情急之下,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损失她的马,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 江意无言,眼神黑白分明,瞳仁在烈日下黑得有些令人发怵。 她手上的动作却温柔,抚摸了几下马的鬃毛,然后顺着往下,在马的侧脖子处,摸到了尖锐的凸起。 她手指拈着凸起的锐物,而后用力,一寸寸地拔了出来。 江意把那锐物竖在眼前查看,鲜血淋漓染到了她的指尖。 那是一根钢针,比普通的银针粗重,穿透力更强。所以借用小巧的机关和它本身的惯力,足以深深没入到马脖子里。 可以想象,方才要不是来羡当机立断,挠了马脖子一下,使得马敏捷反应地抬起了马蹄,马脖子才正好代替了江意成为靶子,否则,这根钢针极有可能从江意头部穿颅而过。 到时候倒在血泊中的就会是她了。 西陲将领带着骑兵来,照江意的吩咐,把茶楼里的人都控制住。 将领请示江意,道:“侯爷,怎么整,这么多人全部关押起来一个个审?” 刺杀谋害镇西侯,这罪名可不小。 江意道:“都送去京兆尹衙门,先看起来吧。”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这竹筒,竹筒上还残留着吹针时的口痕,又道,“先不用审,每人取一根头发,注明谁是谁的,别搞混了,回头弄来给我。” 将领也有些搞不懂,挠了挠头,道:“就取根头发就完事儿了?” 江意道:“这件事我会往上报,让京兆府衙门配合你们,无需你们配合他们,知道吗?” 将领道:“明白。” 这里是京都,谁配合谁相当重要。不然此案若让京兆尹来主导,背后有人手伸得太长,可能最后此案就不了了之了。 江意让骑兵疏散街上百姓,被她毁坏的这摊铺,以及马发狂时撞翻的一些东西,她也照价赔偿,让这些百姓稍后去侯府领赔偿金。 随后她就带着亲兵先行离开此地。 只不过还没等到冶兵营,半路就遇上了苏薄骑马来接。 他一身黑服,烈日下纵马而来,江意远远便看着,暖热的风拂起他的衣发,很是冷清,却又洒脱。 到了近前,江意安慰地朝他笑笑,道:“我没事。” 苏薄见那街上已有西陲黑甲兵把控,想必她已安排妥当,暂也就调了个头,带着江意一同去往冶兵营。 很快,宫里的皇帝就知道了此事,颇为震怒。 这是得有多迫不及待,竟然于镇西侯领职上任的第一天就公然于大街上动手! 随即皇帝亲令,准许江意所奏,让京兆尹府邸协作配合查明此案。 到冶兵营后,江意又和苏薄一起去了冶兵房,甚至还进了熔炉房一看。 她要在冶兵房里挑选匠人,此时所有匠人都已经挨个分排分列地站好,等着江意指定让哪些来铸造铁箭枪。 江意目光一一扫过,最终在边角上的一人面前停留,而后举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她对这冶兵房的工匠不熟,除了这一人。 这工匠和别人一样,也是赤膊,穿着一件褂子。 他看见面前挡了个人影,便缓缓抬头来看,看清江意的脸时,不由愣了去。 江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小人贺知明。” 江意道:“往后便你来负责吧,你对这里情况熟悉,便由你来挑选一些你信得过的匠人。” 当初她到这里来给太上皇做义肢时,需要一工匠夜里来加工,便是这贺知明在帮她的。在造物件儿这一行上面,贺知明与她合得来。 贺知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点头。 第944章 四两拨千斤 下午的时候,铁石都已经运送至熔炉房,贺知明也安排好了人手。 江意又和贺知明详细讲了图纸。 这半天时间,朝中的官员都往冶兵营里来来去去了好几拨了。 他们明里暗里,都想来安排些个眼线人手。只不过连江意的面儿都没见到,都是苏薄应付的,四两拨千斤地给挡回去了。 冶兵房里很热,江意从里面出来时,只觉外面凉风拂过,天边晚霞烧透了半边天。 她的衣裳也汗湿了不少,几丝细软的发丝濡湿在了纤细的脖颈上。 素衣在外面等候,道:“主子去巡视了,让夫人去后面等。” 江意在后堂喝了两盅水,窝在座椅里歇了一会儿,才见苏薄出现在后堂的门框外,大步走在暮色中,身边跟着来羡。 一跨入门口,苏薄抬头看来,正对上她的视线。 江意原本放松的心口突然就窒了一下,心跳都乱了几拍。 江意呐呐对来羡道:“你们怎么一起回来?我一出来就不见你影儿了?” 来羡道:“是他揪着我去的,要我跟他讲街上发生的事。” 江意问:“那竹筒上的痕迹,你保存下来了吗?” 来羡道:“放心,数据已经保存。等茶楼里的那些人的头发送来,把数据一一做对比,就知道是谁吹的竹针了。这凶手以为行完凶后,凶器一丢,混进人群里就没事儿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竹筒上留的口水印会成为线索。” 随后苏薄几步走到她身前来,俯眼见得她脸上和脖子上有汗迹,且脸颊还沾了些煤灰,眼神略深,道:“跟我进屋洗洗。” 江意愣了愣,紧接着就见他转身又往外去了。 门口还有素衣和亲兵们守着,他们都当没听到,更当自己是透明的。 但江意莫名的有点难为情。 苏薄走了两步,回头看她,等她跟上。 于是江意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出后堂。 他带她去了自己的休息室。 苏薄推开房门进去,回身见她还站在房门外,低低道:“进来。” 江意道:“要不,我还是回去洗吧。” 毕竟这冶兵营里人多,她明目张胆地跟他进房,不太好。 好奇怪,之前见不到他的时候,她总是想,无时无刻不想。现在要和他独处一室,为什么又这么慌? 一定是她今天流了不少的汗,觉得自己不好闻。 苏薄见她眼神有些飘忽闪躲,知她心意,道:“你一直站在外面,让更多人看见更不好。” 江意抿了抿唇,还是快步地进了他屋子,还反手把门关上。 关上以后她又有点后悔,道:“要不,还是开着吧。” 苏薄道:“开着,让更多人看见你我在房间里干什么吗?” 江意刚伸手去碰到门把,闻言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苏薄走到木架边拿水盆,道:“你坐会儿,我去取水。” 然后江意就看见他开门出去了,她坐在桌边,后知后觉才有种自己是不是被他逗了的感觉。 她抬眼看了看他的床榻,见榻上铺着的是她给准备的床褥,不由扬唇笑了一笑。 苏薄回来得也快,放了一盆清水在桌上,又拿了巾子入水,道:“是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江意道:“我自己来。” 然后她就背过身去,发现他打来的是温水,拧了巾子先洗了把脸,又擦了脖子。 她感觉衣襟束缚得紧,里面又有股黏热的感觉,迟疑了下,还是自己解了解衣襟,将脖底下的一片肌肤也擦拭了一下。 一股凉意往脖底里钻,她顿时就感觉舒爽很多。 苏薄见她的动作很迟缓,动作幅度也很小,忽道:“上次素衣回来,我当时去巡查了,所以没话带给你。” 江意怔了怔,不由回头看他,渐渐才反应过来,他好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什么。 她这一回头,苏薄便看见她松开的领口,露出几许莹白的肌肤。 第945章 底气顿无 江意还来不及遮掩,手腕就被他握住,一下子扯过身子,入他怀里。 江意有些慌,连忙挣了挣手腕,似不让他摸到自己的手,立刻就伸去抱住他的头。 他的手臂如铁箍,箍得她很紧,埋头在她襟间,细细地吻。 江意轻皱了皱眉头,呼吸却不受控制地微乱。 她喃喃道:“别闹,满身汗呢。” 苏薄很快发觉她不对劲,以往她身子骨很软,这次却僵僵地挺着。 他忽而抬起头来,果真见她眉尖儿微蹙。 她不舒服。 他擒着她腰身的手掌不经意动了动,却见她眉尖轻颤了颤。 “腰疼?”苏薄问。 不等江意回答,他拿下她的手,本是很平常的举动,可她越是闪躲,他就发现了端倪,越是执意捏着她的手腕,然后拿到眼前来看。 结果手心里一片破皮的磨红。 江意挣了挣,道:“没事,就一点擦伤。” 苏薄手掌顺着她的侧腰往上碰了碰,她猝不及防,吸了一口气。 他面容沉了下来,道:“只是一点擦伤?” 江意在他的注视下,扛不住,他的眼神仿若能击透人心似的,最终只得小声老实道:“就是从马背上掉下来摔了一下,可能还有点没缓得过来。” 苏薄起身去门口,叫素衣拿外伤药来。 素衣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送来就几只药瓶。 苏薄重新关上门,把药瓶放在了床尾,然后过来就将江意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江意惊了惊,下意识扶着他的手臂,道:“我浑身都是煤灰风尘呢,不能上床。” 苏薄看她一眼,她底气顿无。 她靠着床头,苏薄伸手来解她的衣带,她连忙就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热,手背上有微微凸起的脉络。江意脑门一阵烘热,心头怦怦乱跳,听苏薄低声道:“我看看。” 片刻,江意还是闷闷地松开了手,任他一件一件褪去自己的衣衫。 只剩下里衣,他没全褪,江意一手捂着一边,只宽了另一边。 然后她便看见苏薄的眉头也皱了去。她自己低头一看,只见身子侧边,从腰腹到手臂手肘,都是一片红红的擦痕。 手肘上尤为严重,破皮了不说,都沁出了血迹。 江意安慰他道:“其实也不严重,没伤到骨头,这点皮肉伤,养几日就好了。” 苏薄没说话,用湿巾子将她周遭的皮肤都轻轻擦拭一遍,然后给她上药。 他指腹蘸了药膏,抹在她的伤处,有些刺痛,又有些凉津津的。 江意身子每轻轻一顿,他动作就停了停,然后更加小心地继续匀上药膏。 江意半低着眼帘,一直贪恋地看他。 好像只有他眼下有事做,顾不上与她对视的时候,她才有勇气肆无忌惮地看他。 她无意识地脱口就道:“明明我们都做了夫妻了,为什么一看见你,我还是胸闷气短,心慌意乱?” 苏薄手指顿了顿。 她缓缓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头,轻软道:“苏薄,别皱眉啊。” 苏薄道:“你有伤,怎不早告诉我?” 要不是他发现,她怕是根本都不会告诉他,自己回去偷偷处理了。 难怪之前他带她过来洗洗的时候,她想回去再清洗。 江意见他的眉头抚不平,也不回答他,就直了直身子倾上来,亲他的眉间,一路往下又亲他的鼻尖,薄唇。 她蜻蜓点水一样,见还哄他不好,就鼓起勇气在他唇上辗转,有些试探地描摹亲吻。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为了哄他,还是为了满足自己。 好像一碰到他,一缠上他的呼吸,心里的感觉就好像悸得要炸开了,那股悸意在血液里流淌不息。 她伸手去勾住他的头,低低喃喃地唤他:“苏薄。” 第946章 你想指认谁 这一唤,苏薄便再难以克制了,双臂撑在她身侧,反客为主地吻她。 她本是稍稍朝他倾着身子,后来渐渐被他的架势逼得往后仰,直至最后完全被他困在枕间,唇齿厮磨间,只剩下错乱的呼吸。 终于在他停下时,微微抬眼,见她目色迷离、水光滟潋,极是惹人。 苏薄贴着她的额头,两人鼻尖相抵,他看着她轻轻气喘的模样,低哑地问:“日子结束了么?” 江意瞬时脸颊若有红霞浮上,眼角都堆簇着淡淡绯意,张了张口,声音若春雨一般沙沙好听,道:“还没,还没彻底完,大概还有两日……吧。” 然后苏薄就又吻她,生怕碰到她的擦伤弄疼她,双手始终撑在她身侧,未曾有下一步动作。 江意有些难以呼吸,又无可自拔地沉溺,手臂圈着他的肩,极力仰着下巴回应。 后来他埋头在她颈窝里平复,有些沉乱的气息散落在她颈边。 江意浑身瘫软,早已忘了痛感,抱着他的头,眼神娇润地不禁轻轻蹭他。 她再也不加掩饰地对他轻说:“苏薄,我好想你啊。”她眼底里缓缓笑开,“那上次素衣回来,我也没叫他传话给你,总不能跟他说,我很想你吧。” 苏薄还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他的手扶着她另一边没有伤着的腰肢,擒入怀里抱紧。 江意也伸手抱住他的腰。 两人静静相拥了许久,苏薄才又继续给她抹未完的药。 等身上都抹完了,他最后才来拿着她的手,往她手心里抹。 刚匀上药膏时,苏薄见她手指抽缩了一下,便往她手心里吹了两下。 江意一直抿着红肿的唇,神色娇软又明媚。 江意道:“现在我也可以天天往这里跑,太上皇把你我岔开也没用了,改明我就去问他,看什么时候才肯放你回家。” 苏薄依稀笑了一下。 江意紧紧盯着他,道:“苏薄,你能再笑笑给我看么?” 苏薄抬眸道:“我方才有笑?” 江意道:“有的。” 然后苏薄就开始转移话题,道:“今日行刺案,后续你来弄还是我来弄?” 江意一下子被他带着走,道:“今天的事虽说靠来羡帮忙,应该能找出是谁吹了那竹筒针,但是来羡提取出来的数据没法当成证据指认幕后之人,而且知道我没有证据他也定不会承认是受谁指使。” 苏薄问:“你想指认谁?” 江意冷不防抬眼,与他视线相对,听他又道:“他指认谁不重要,你想指认谁。” 继而江意缓缓笑道:“我差点忘了,这方面没人比你更擅长。是不是我想弄谁,你就给我做谁的证据啊?” 苏薄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但显然是默认了。 江意手指就抚着他的衣襟,爱不释手地来回轻轻摩挲着,道:“像戚怀英、刘斐那样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时还轻易动不了,但砍他们的爪牙却是可以的。我看刘斐最近挺看不惯你的,那就从他手底下开始砍吧,也好腾出些位置给别人坐。” 她西陲有的是武将,但是势力都在西陲,以前她爹不在乎自己在朝廷里的位置,也就远离了这权力的中心。 但如今你不想往里挤,别人就想把你往外挤,并恨不得摁死你。 她才第一天当朝廷承认的镇西侯,就险些丧命,如若不继续逆流而上,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随后苏薄去拿了晚饭进来,和她一起用。 冶兵营里的晚饭十分简单,苏薄将菜肴里精细的部分挑出来放进江意碗里,自己吃得粗糙马虎。 江意心里很满足,道:“你别再给我挑了,又不是没吃过军营里的饭菜,早就能习惯了。” 但他还是继续给她挑。 正用晚饭时,素衣来禀,有一些冶兵营的事务需要苏薄处理,然后就利索地退下。 苏薄道:“用完饭,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处理完,便送你回去。” 第947章 状况突然急转直下 江意道:“不用啊,我自己骑马回去便是了。” 苏薄显然不接她这茬儿,道:“累了你就躺着睡会儿,我忙完来叫醒你。” 江意轻声软道:“你要是擅离了冶兵营,万一太上皇不高兴,还会罚你的。” 苏薄道:“如今你负责到这里督铸铁箭枪,你的安全也是冶兵营的事,属于我的职责范围内。” 有了白天的事,苏薄怎会放心她一个人回,无论如何得亲自把她送到家门口。 江意不再拒绝,勾着唇角道:“那就承苏总督的情了。” 饭后,苏薄亲眼见着江意到他床上去靠躺着了,方才转身往门外去。 门外苏薄留了亲兵守着,江意今天一天都有事做,这会儿闲下来觉得又疲倦又困乏,便躺了下去。 她枕在他的枕上,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在他这里宿夜时的光景,闭上眼时,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意。 仿佛就是昨日。 她知道,当时他躺在她身边,很想吻她来着。 可是她太紧张了,浑身绷直,心眼儿狂跳,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最后,她与他呼吸错缠,几乎若有若无地碰到了他的唇沿,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记了呼吸。 大概最后他是以为她不愿意,所以就退开了。 江意精神放松,陷入混沌时,在想,其实她不是不愿意。 等苏薄回来时,她正躺在他床上睡得香熟。 苏薄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 后将将伸手,指端碰到她耳边的发时,她就醒了,惺忪睁开眼来。 江意见他回来了,一时朦朦胧胧地,身体本能就想往他身上靠,于是蹭进他怀中,头枕着他的腿,依恋地环着他的腰。 苏薄动也没动,由着她这般依赖。 过了一会儿,江意才沙哑地问他:“忙完了?” 苏薄:“嗯。” 然后她懒懒地撑起身子,迷蒙着眼儿道:“那该回去了。” 她撑开眼皮,见苏薄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她,然后她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才发现领口松开了一大片,顿时手忙脚乱地捂好。 整理好衣着后,苏薄带着她离开冶兵营。 两人骑上马,后面一拨亲兵,快马加鞭地往侯府赶。 虽然应该没人会在这时候再顶风作案,但路上亲兵们都心神警惕。 苏薄把江意送到以后,没进后院,就又离开了。 第二天,镇西侯当街遭行刺一事,在朝野内外也就传开了。 西陲将领不明所以,但已经把茶楼里所有人的头发都分开收集起来标注姓名,然后交给江意。 江意拿回家找来羡一一比对。 还真的从中找到了与竹筒上一样的DNA数据。 后来江意去衙门,再次拔了那人的头发跟来羡确认一番,然后其他人全部放走,就留下他一个。 那人虽不知江意是怎么找到他头上的,但看此情形,是逃不脱了,于是当即咬破齿缝里藏着的毒。 但江意料到他会如此,先一步让亲兵钳住了他的嘴。 苏薄虽没亲自来,但把素衣派给了她。素衣眼疾手快,当即从那人嘴里精准地掏出了毒药。 江意把此人交由素衣来审。在审犯人这方面,素衣是老手,比京都各衙门里的狱卒更好使。 只是后来,宫里出了状况,江意受太上皇亲召,便没再有精力来继续管这件事。 这日晚,太上皇在太陈宫里,服过药后不多久,整个状况突然急转直下,吐血晕倒。 太陈宫里顿时乱做一团,太医院的太医们急匆匆地赶往太陈宫救治。 他这一倒下后,脉象极是微弱,精气神顿消。 仿若前一阵子的精神头,只是他的回光返照。 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连夜聚集在太陈宫的寝殿外面。 皇帝和数位妃嫔也谨候者。 虽然大家谁都没明言说,可是心里门儿清,太上皇怕是大限将至了。所以都十分齐整地过来候着,儿孙们更是一应跪在地上。 有年纪小的,约摸是被这严肃的氛围给吓着了,突然就开始抽噎起来。 第948章 宣她来侍疾 太医在里面抢救,太上皇终于把气顺过来了,听到那抽噎声,也没力气再恼,只下令道:“老子还没咽气呢,走,都走。该睡觉的睡觉去。” 他谁也不见,包括皇帝和太子。 最终皇帝携妃嫔以及皇子公主们都离去了,谢玧跪在殿外一直不肯走。 太上皇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气息有些不继,说话缓慢:“太子还在外面?” 老太监满是担心忧虑,偷偷抹过了眼角,转回头来平和地应道:“在呢。” 太上皇喘息道:“让他走,他再不走,就是要气死我。你告诉他,往后他的天地,不是在这太陈宫,是在朝堂,”缓了几口气,声音苍浑,一字一顿,“是在天下!” 无需老太监传话,外面谢玧已然听得清晰。 他伏下身,额头贴着地板,磕了响头,眼泪却悄然砸在了地板上,声音平寂道:“爷爷教诲,孙儿谨记于心。” 太上皇道:“既知道了,那就回吧。真等你爷爷咽气那一刻,你再到跟前来,送爷爷最后一程即可。” 谢玧阖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哽咽,道:“孙儿遵命。” 最终他站起身来,转头一步步往外走。 老太监是看着他背影越走越远的,回头对太上皇禀道:“太子已经离开了。” 太上皇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时,他怕自己可能捱不到天亮,而今他还有最后一桩心愿未了,倾颓不已道:“宣镇西侯江意,进宫侍疾。” 太上皇病重,江意是被连夜宣进宫的。 江重烈也想进宫去看一看,可惜太上皇没宣他,他又不能夜闯,只能等天亮以后再去。 江意闻讯立马更衣,随手用发簪挽了头发,就大步匆匆地离开了侯府。 她必须带着来羡一起,说不定来羡还能帮忙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江意去到太上皇寝宫时,见老头子躺在床上,面容枯槁,白发苍苍。他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两只眼窝里也泛黑。 听闻江意过来了,半晌太上皇才费力地睁开眼,看向她和来羡。 然后就朝他俩招手,道:“都过来。” 太上皇摸摸来羡的头,缓缓道:“你这狗儿的斗鸡眼好了?” 来羡乖巧地没吭声,却也趁机给他扫描,然后对江意传音道:“没想到他的身体竟衰弱得如此厉害,从去年前年的身体状况看,不应该是这样的,那时他要是保养得宜,起码还能再活个几年十年的。” 顿了顿,来羡有些戚然地又道:“他心力枯竭,血气已经渐渐阻塞凝滞,撑不过几天了。” 江意红了眼角,跪坐在他床前,轻声问道:“太上皇现在感觉怎么样?” 太上皇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道:“这会儿又缓过劲儿来了,应该还能再熬个三五天的。” 随后太监送来了药,江意要喂给太上皇喝下。 太上皇却一手挥开,道:“喝了这么久的药,早就腻烦得不行了。这几天我不喝了。不然等到了地底下,小鬼闻到了我身上的药味,还以为我是个药罐子,小瞧我!” 江意放回太监的托盘内,垂着眼道:“不喝就不喝吧。” 太上皇道:“我就喜欢你这丫头的性子。” 太上皇吁了一口气,又道:“丫头,知道我为什么不要我儿孙在侧,偏偏,就叫你到我跟前来侍疾吗?” 江意应道:“我不知,还请太上皇明示。” 太上皇粗粝地笑了两声,道:“你不如我的意,非要嫁给苏薄,那老头子在闭眼前,就是见不得你跟他在一起,怎么着?” 江意也跟着笑了笑。却是蓦地有点说不出来的难过。 她不怪太上皇。 正如来羡所说,老头子嘛,都是有点古怪脾气的。何况太上皇年轻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后来断了一条腿,又是何等的抑郁苦闷。 他曾是九五之尊,可是却许多年如一日地被困在深宫里,脾气怪一点有什么呢。 第949章 彼此都解脱 江意从没后悔过,那年在书房里替太上皇挡下那只铜鹤,她也由衷地希望,老爷子可以长命百岁。 因为她知道,太上皇就算再偏执再较真儿,他也只是嘴上硬着,心里软着。 就像爷爷对孙女那样,虽然百般教训她不懂事不听话,可最终,还是由了她的喜好。 不然的话,他早就已经一道圣旨下了,又何须几次三番听她的意愿呢。 江意眼眶有点湿,道:“这太陈宫你最大,我还能怎么着。” 太上皇道:“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是吧。” 江意道:“我是不能再惹你生气了。” 太上皇没再跟她说话,闭着眼睛,呼吸趋于平稳,似乎睡着了。 江意和来羡便一直在寝宫里守到天亮。 天亮时,太上皇醒了过来,十分勉强地有了一丝丝精神,早膳进了两口粥,就让江意去偏殿休息,留来羡陪着。 太上皇的子孙缘淡薄,他的孙子除了谢玧,其他的他都谈不上喜欢。 宫里有皇子公主要来侍疾时,就都被阻挡在外。 随着太上皇病重,朝中局势也在悄然发生变化。有人暗中谋划,有人蠢蠢欲动。 朝野内外的气氛,霎时凝肃了起来。 江意在太陈宫侍疾期间,朝中苏薄由刺杀案牵扯开,正与刘斐的人搏,虽不见明枪暗箭,却已有腥风血雨的气息。 两名朝中武将举家被抄。 行刑菜市口,又多滚了好些人头。 以前苏薄从不卷入朝堂纷争,这一次他出手快狠,并且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大家明面上没说,私下里却论,那是因为这次险些被刺身亡的是镇西侯。 两人有过一段婚姻,但是在外界认为,他俩正式的婚事并没有成。回到京都以后,似乎也一直没有机会把剩下的婚礼补办了。 太上皇已经无力干涉朝廷里的事,但他还是让自己的眼线每日送消息到太陈宫来。 江意侍疾在侧,全都能听见。 或者说,太上皇本就是给她听的。 此刻,皇帝在御书房内批阅折子。他先前又听太医禀过一次了,太上皇的大限大抵就是这几日了。 皇帝不得不命司礼监里着手去准备一些相应事宜,同时,他的心气浮躁,也难以安定下来。 多少年了。从他当年当上太子,到后来太上皇从龙椅上退下来、由他当皇帝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这许多年里,他不可否认自己一直活在太上皇的阴影里。 即便太上皇没再坐这龙椅,可朝堂上的事也深受太上皇的影响和干预。重大的国事,他需得来请示太上皇,一切还和当年他当太子监国时差不多。 他根本没有完全彻底地独政过。 他已经被束手束脚了几十年。 但是如今,这样的状态似乎终于要结束了。太上皇解脱了,他也解脱了。 身在帝王家,见惯了生死和衰荣,对于皇帝来讲,失去至亲的痛,远比不上充斥心中的这份浮躁来得强烈。 皇帝在御书房里没看得进去几本折子,就放下了,起身吩咐太监,欲去太陈宫看望。 这时门外的太监来禀道:“启禀皇上,戚相求见。” 皇帝又在座椅上坐了下来,道:“宣他进来。” 片刻,戚怀英便进入御书房,见礼。 皇帝道:“爱卿何事求见?” 戚怀英未答,只眼梢瞟了瞟皇帝的近侍太监。 皇帝便命所有宫人都撤了出去。 戚怀英这才郑重其事道:“老臣有一新得的消息,觉得应该禀圣上知道。” 皇帝道:“戚相请讲。” 戚怀英便把当初有人在军中发现太子身边的那伙人形迹可疑、到后来加以详查的事详细禀来。 皇帝听得神色莫测。 戚怀英道:“现已查明,此组织名为‘刃’,乃有人暗中操控的杀手组织,非江湖中人,而是朝中豢养,专杀涉朝忤逆之人。” 顿了顿,又道,“之所以名为‘刃’,因为其乃朝廷的刃。” 此话一出,皇帝久久沉吟不语。 第950章 需要个台阶 皇帝并不知道竟还有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显然戚怀英知道他并不知道,否则不会在太上皇病危的这个当口来禀。 皇帝脸色不太好,朝廷的刃,而他这个当皇帝的这么多年竟一无所知,这是多大的讽刺。 皇帝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他仍是问戚相:“刃的背后,戚相觉得是何人暗中操纵?” 戚怀英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年刃为朝廷铲奸除恶,也是劳苦功高。最初太上皇在组建这个组织时,想必也是为了维护朝廷安定,为大局着想。” 皇帝怒目看向戚怀英,道:“那你在太上皇病危之际,来告诉朕这些,意欲何为!太上皇一生都在为朝廷,难道临到头你还想挑拨太上皇与朕的关系吗!” 戚怀英长揖:“老臣万万不敢。太子亲征之际,太上皇便让刃护太子左右,想来刃的宗旨除了维护朝廷安定,还要守护皇室太平永安。 “是老臣太过冒进,得知此事便匆忙来禀,可皇上与太上皇感情深厚,焉有不知之理。今太上皇病重,定将大任交嘱于圣上,这也是毋庸置疑的。老臣言行莽撞,请皇上恕罪。” 皇帝神色稍缓,道:“朕知道,戚相一心忧朝廷忧社稷,今日来与朕说这些,也是为朕着想。戚相的一片好意,朕心领了。” 其实彼此都心如明镜,只不过是需要个台阶下罢了。 戚怀英禀完,就退下了。 皇帝看着满桌的奏折,更是满心烦闷,一拂袖,就扫落了一沓折子在地。 随侍的太监进来,连忙跪了一地。 皇帝沉着脸道:“摆驾太陈宫。” 圣驾到太陈宫时,皇帝从龙辇上下来,直入太陈宫内院。 彼时江意正给太上皇念书听。 太上皇靠着软枕,精神极差,闭着眼。他是在听的,因为江意停顿得久了一点,他就会催促:“后面呢?” 江意便又继续念。 太上皇道:“你是在等老头子咽气了没吗,你放心,咽气的时候,老头子会叫你。” 随后老太监来禀,道是皇帝来了。 太上皇就挥挥手,让江意候到一边去。 皇帝进来时,神色关切,在太上皇床边坐了一会儿,又听太医详禀情况,还温言温语好好安抚劝慰了一番,让太上皇好生将养,心情放松,就会好转的。 皇帝还道:“父皇想让谁近前侍奉,儿子都叫来。往常您最喜欢玧儿,儿子让他来陪您可好?听说您生气,不让玧儿过来。” 太上皇道:“你们去做该做的事,守着我算什么。你政务繁忙,就别耽误了。” 皇帝感慨道:“政务是永远做不完的,好像自从当了这皇帝,每日与父皇,就只剩下聊政事,也没有多少时间来陪父皇。” 太上皇道:“男人之间,不需要这些瞎操心。” 皇帝笑笑,道:“就是知道父皇这么想,儿子才少在您面前碍眼。” 太上皇脾气就是再硬,听了这些,也同样有些感慨。 皇帝道:“父皇有什么要吩咐的,要交代的,儿子都听着。父皇想做什么事,儿子都替父皇去完成。只要父皇能安心养身体,儿子就心满意足了。” 最终太上皇静默了很久,才道:“你去忙吧,有事的时候,我会叫你。” 皇帝点点头,再叮嘱了几句,就起身离去。只是路过江意身边时,使了个眼色让她出来。 江意后脚跟着皇帝出了寝宫,皇帝看她道:“朕宫里那么多皇子公主,太上皇都没选,连太子都不让侍疾,独独选了你。可见你深得太上皇心。” 皇帝对她的印象也一直不差。 江意垂首道:“臣惶恐,唯有全心全意侍奉,愿太上皇能够有所好转。” 皇帝道:“太上皇没把你当外人,朕也不把你当外人,侍疾就辛苦你了。太上皇有什么需要,有什么话转达,你就来禀朕。” 江意道:“臣谨记在心。” 第951章 想再看一眼 送走皇帝,江意入内,太上皇却是睁开了眼睛,看向她道:“皇帝是不是想让你监视我,好把什么都告诉他?” 不等江意回答,太上皇就又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吗,就是因为你不是宫里的皇子公主。” 江意调侃道:“太上皇不是说因为见不得我在宫外跟苏薄在一起么。” 太上皇哼了一声。 江意过来,问:“书还要不要继续念?” 太上皇道:“继续。” 她翻开书页,在继续念方才未完的内容之前,忽道了一句:“太上皇放心,我知道。” 太上皇眉目舒展,重新闭上眼听。 江重烈进宫来看他,他昏昏睡睡之际,又醒了两回,和他聊了两句从前的往事。 太上皇说:“方才,我梦见顾老头了。他说等我好久了。” 江重烈无言。 太上皇笑了一声,粗嘎道:“那老东西,好像长胖了,红光满面的。” 江意转过头去,看向寝宫门外明烈的阳光,刺得眼睛酸疼。 太上皇握着江重烈的手,道:“你这老小子,小我们一辈,等我跟顾老头会面以后,你可别来,我们暂时都不想看见你。” 他叹口气,“往后,就都交给儿孙了。他们做得好不好,你逢年过节的时候,烧点纸钱,告诉我们就行。” 江重烈答应下来。 江意想,她之所以相信君臣,大抵就是因为她父亲和太上皇他们这一辈的情义吧。 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君臣的压迫感,但是羁绊却斩不断。 江意看见她爹哭了,哭得隐忍而哀痛。 太上皇道:“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个锤子!”但他眼角分明也湿了,“就是回想当年,我被围困断了条腿的时候……算了,不提当年。下次见面,应该就是我躺棺材里,你在棺材外了。滚吧,等我死了你再来,给老子磕头。” 江重烈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抱拳道:“臣遵旨。” “江丫头,送一送你爹。” 后来,太上皇终于还是对江意道:“你替我宣,叫玧儿,和苏薄,一同觐见。” 有生之年,如若再不见见他们俩,怕是也没有机会了。 遂这日下午,谢玧和苏薄一同至太陈宫。 太上皇也没有让他们俩先后进去,而是两人一起进。 进去以后一起见礼,太上皇就看着那两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玧消瘦了很多,眼神里不复往日的温和儒雅,而是沉甸甸的萧条。谢玧自上次半夜从太陈宫离开以后,就没有再在太上皇面前出现。他只遣了东宫的人每日在这里候着。 他按时上朝,努力监国,努力完成从御书房转交到他东宫的琐碎政务。 在苏薄和刘斐的人势同水火之际,他还从中稳住朝纲,并让他东宫的属臣趁势而上,占一席之地。 如果爷爷对他最后的期望是朝堂,是天下,如果那样能让爷爷安心,他定会拼尽所有,让爷爷安心。 而苏薄在太上皇看来,还和以往一样,不苟言笑,甚至是有些冷漠。 太上皇知道,自己于他而言,就只是君。除了君上旨意,便不再剩半点情分。 可这些年,在差遣他的同时,又何尝不是给了他一个庇护之所呢。 太上皇想着,这臭小子,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感恩。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这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时的光景,大概也就只有在自己弥留之际的时候,会这么糊涂地想要再看一眼了吧。 他们一个是他从小看顾到大的,一个是最像他自己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走的也是不同的路。将来只会是君臣,也万不应该这么站在一起。 最终太上皇叫他俩来,也没吩咐任何事,只是聊了几句,就又放他们回去了。 第952章 愿永世为臣 到了晚上,江意侍奉太上皇吃了点粥食。 寝宫里十分安静,太上皇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挥手让江意撤下。然而,当江意端着粥碗刚转身,蓦地看见殿上曲单膝跪地的苏薄时,猝不及防顿了顿。 他一身黑服,无声无息,仿佛和外面的夜色一般,来得悄不可察。 江意不由又回头去看了看太上皇,见他睁着眼斜睨了苏薄一眼,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才明白过来,应该是白天太上皇说话时留下了某种只有苏薄才听得懂的讯息,所以他晚上的时候来了。 白天的时候他是苏总督,晚上的时候他则是刃的首领。 只是江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跪见太上皇,不卑不亢,又气息冷寒,让她顿时把眼前的他和当初戴着黑白面具执行任务时的他完美地重合了起来。 江意正要退下,太上皇却开口道:“江丫头,你留下来。” 江意便又回身,静立一旁。 太上皇不再避讳她,缓声开口,对苏薄道:“你数次违背我,忤逆我,不听我令,一意孤行,我本可杀你。到最后,你是得偿所愿了。” 苏薄垂首不语。 江意放下粥碗,便走到他身边来,同他一起跪着。 太上皇胸口起伏了一下,道:“江丫头你起来。” 江意道:“是我一意孤行。太上皇如若要治他的罪,我与他一起承担。” 太上皇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道:“我若治他的罪,早把他发配了。”他对江意道,“你过来,让他跪着。” 江意不动,太上皇又道:“你是想我现在就把他发配了?” 她只好起身,慢吞吞走到太上皇身边去。 太上皇枯白浑浊的眼里,忽然有了点点光,看着苏薄,缓了缓,道:“既然嫁给了你,往后就是你的。江丫头是你的妻子,我总不能还让太子夺人之妻。” 苏薄沉声道:“谢太上皇成全。” 太上皇目色忽而一厉,道:“但,我要你应我一事。今夜你便当我面起誓,往后只侍谢玧一人为君,他一世为君你一世为臣,你只能辅他前行、为他铺路,一世都永不得有不臣之心!这是你娶了原本该是谢玧的太子妃的代价,你要知道,成全了你的不是我,而是谢玧!” 江意的身份和牵扯的局势,她无疑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如果没有苏薄,太上皇是一定要把江意嫁给谢玧的。 原本皇家就没有谁愿不愿意,只有下达的旨意。 但他最终没有对他俩下冰冷的旨意。如今苏薄和江意已经结为夫妻,他不会再硬把他俩拆开,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往后不起争戈。 太上皇说完,就大口大口地喘气,目光一直死死瞪着苏薄,等他的回应。 最终,苏薄字字简练有力,应道:“他不夺人之妻,我愿永世为臣。” 江意瞠了瞠眼。 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给重击了一下,有些疼痛猛窒感,又跳动得疯狂。 她轻翘了翘唇角,垂着眼帘,眼角绯红。 太上皇闭了闭眼,靠着软枕,整个人迅速松懈了去,良久有气无力道:“玧儿会记得,你也要记得。你去吧。江丫头还没吃晚饭,去偏殿里吃,我累了,要睡会儿,换太监来守便是。” 随后老太监进寝宫来替江意时,苏薄已经离开了。 老太监道:“江小姐请去偏殿歇息吧,老奴在这守着。” 江意看了看太上皇,他也不再搭理谁,看似睡着了,道:“那有什么事再叫我。” 不等老太监答应,太上皇却道:“你吃完了饭就过来守着。” 他能撑到现在,感觉也快到极限了,怕是过了今夜没明日了。 江意动身去了偏殿。来羡则继续守在太上皇的寝宫。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见桌上已经备好了她的晚膳,还备了一个男人。 她抬头一看见苏薄在偏殿里时,顿时立刻进屋,一进去就反手把门给关上,生怕外面的宫人给看见了。 还下意识地悄悄地插上了门闩。 第953章 成全他自己 苏薄就站在帷帐边,身影深邃,目光也深沉,一直看着她。 江意站在门边,亦看着他,然后下一刻,她拔腿就朝他快步跑来,一下子闯入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用尽浑身骨子里叫嚣着的力气抱紧他。 她力道大,像头小蛮牛,撞得苏薄身躯就微微往后仰了仰。 江意埋头在他衣襟间,低低喃喃地唤他:“苏薄。” 大概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回应他,她只是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今生竟然能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啊。 苏薄手臂有力地箍着她,俯头在她颈窝里,低声道:“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饭?” 江意眼角发热,应他道:“有啊。我有好好休息,没有贪凉吃冰的冷的。我也有好想你。”她轻轻地笑,笑声动人,“苏薄,我想你。” 话音儿一落,她便被这男人反身按在帷幕后的柱子上,微微弯下身,噙住她的唇吻她。 她踮着脚,顺手勾住他的头,柔软的身子努力贴着他的胸膛,仰着下巴回应。 江意忽而鼻子一酸,带着些浓浓的鼻音,唇齿含糊间,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苏薄终于放开她时,她还有些茫然,望着眼前的男人。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模样,她软软地贴上去蹭他,亲他的眉间和鼻梁。 苏薄目光幽沉地盯着她,喉结滑动了一下,微哑道:“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江意愣了愣,下一刻就被他打横抱起。 江意连忙伸手攀着他的肩,见他抱着自己往里间走去,顿时满脸滚烫,小声在他耳边道:“苏薄,这是在宫里,我一会儿还得去太上皇那里侍疾……” 结果话音儿刚一落,外面就跟应和她似的,一道声音响起道:“江小姐,太上皇在问,您用完晚饭了没有?” 江意平了平声音,应道:“我还没用完,用完了便过去。” 苏薄又不得不抱着她大步折回来,把她放在膳桌边坐下。 这份膳食恰恰还备了两碗米饭,她便把筷子递给苏薄,她自己用调羹,两人一起吃。 江意明白了,太上皇定是知道苏薄在她这里,所以才让太监来催。 方才太上皇让她到偏殿来用饭,也是说给苏薄听的,是有心给他俩留相处的空间。因为平时江意一日三餐,虽然和太上皇的膳食不同,但基本上都是和太上皇一起用的啊,哪有说专门到偏殿里来用。 太上皇越发没有胃口,要不是有她一起吃的话,他怕是一口都不愿意吃的。 可是这次他有心放她到偏殿来和苏薄叙叙,但显然又不肯让他俩久处,要是一会儿再不出去,兴许还得再来催。 用完膳食后,江意就催促着苏薄离开了。 他来去无踪,当然不走正门,得从后窗翻。 他临走时,江意又不舍,忽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背脊,沙哑道:“再抱一下下就好。” 说完,她就放开了他,叮嘱道:“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随后,江意又回到太上皇寝宫,侍奉在侧。 太上皇眼也未睁,虚弱地问:“人走了?” 江意“嗯”了一声,后又道:“谢太上皇成全。” 良久,太上皇道:“我是成全我自己。” 太上皇也不知道他自己还在等什么,大概还是怕自己闭上眼后,怎么也不放心。可子夜过后,他的情况再度恶化。 太上皇终于让老太监去通报皇帝,请太子过来。 皇宫里灯火通明,后宫的人员纷纷往太陈宫奔走。 以太子为首,诸皇子公主们全都跪在殿外。 这次有年纪小的皇子公主吓得哭了出来,也没人再阻止。 第954章 残忍的真相 皇帝匆匆过来,直接就想进寝殿,老太监在门口哀声禀道:“皇上,此刻江小姐正侍奉太上皇更衣梳洗,太上皇有令,请皇上移步偏殿等候。” 皇帝这才不得不按捺住性子,又往偏殿去。 江意正给太上皇擦脸擦手,太上皇靠坐在床头,面色枯败,染上一层死气,已是大限。 江意给他好好把这头乱糟糟的白发给梳理整齐,用一根发簪扎成发髻,看起来就比前半夜还精神些。 老头子不希望自己走的时候也乱糟糟的。得梳整齐头,穿整齐衣。 这一切,江意就像他的孙女一般,做得妥妥帖帖。 太上皇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孙女,就好了。” 江意笑,道:“是我福薄,没有你这样的爷爷。” 太上皇却道:“按照规矩,你理应唤我一声‘爷爷’。” 江意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太上皇。 太上皇闭目养神,片刻又道:“丫头,我叫你进宫来侍疾,是有一事交代于你。否则,我死也死得不安心。” 江意道:“太上皇吩咐,我必尽全力去完成。” 太上皇笑了笑,道:“丫头,你想听故事吗?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寝宫里烛火闪烁,江意一边给太上皇更衣,一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述那个过去久远的故事。 他讲到后来,江意震惊地瞠着眼眶,手里的动作也停止了去,手指有些发凉,直直看着太上皇。 尘封的真相,也随着太上皇的话语,而一点点地揭了开来,赤丨裸裸而又残忍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她眼泪无意识地往眼眶外面溢,隐忍着怒意,低低道:“凭什么?为了一己之私,要这样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她眉间凛冽,咬牙字字凝涩道:“那时候的苏薄,还只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孩子!杀了他的母亲,还给他喂了那样的毒要取他的性命,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什么都没做过!” “很不甘心对吧,”太上皇道,“可每个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他也决定不了他周围的人与他的关系。他的存在,碍了别人的眼,别人就是想把他除掉。” 她心很疼。 她原以为,他只是苏家的一个弃子,有着一个艰难的童年。 苏家没一个好东西,她觉得他与他们撇开了关系,反而是件好事。当初挺过来了,往后苏家就再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得了他。 可今时今日,她忽然得知,原来事实不是那样的。 她倒宁愿,没听过太上皇讲的这个故事。 那样的话,就没有那么多的阴暗和歹毒。 原来,他身上的热毒,是那样来的…… 她不敢想象,他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倘若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没有在街边遇到他,又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岂止是不甘心啊。 如果害他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定要,定要竭尽全力替他讨回来! 最可恨的,是那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太上皇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江意道:“丫头,上一辈造的孽,不应该牵连到下一辈,你记住了吗?” 江意双目垂泪,问:“那为什么,他们偏偏要苏薄来还?” 太上皇道:“正是因为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所以我不得不及时把这恩怨斩断。”他目光灼灼地问,“难道你想看着,上一辈的恩怨延续到他们身上,害他们这一辈兄弟手足相残吗?” 江意吸了一口气,满心酸苦。 太上皇道:“他们都不必要知道这些前尘往事。但你不一样。” 说着,太上皇倏然伸手,死死抓住江意的手,道:“他们两个都喜欢你,都愿意听你的。苏薄此人言出必行,他既应了我,侍谢玧为君,他必然说到做到;“而谢玧为人仁厚善良、舍己为人,他现在是太子,将来是皇帝,那帝王龙椅既是九五至尊,同时也能浸染一个人的心。今日我告诉你这些,假如有朝一日,他蒙蔽初心,我希望你帮我点醒他。” 第955章 便传我遗旨 太上皇手里的力道惊人,像只骷髅手一样,紧紧钳在江意的手背上,又道:“我死后,到了地底下,万不想看见他们反目成仇的那一天,你懂吗!” 江意知道,他放心不下,放不下谢玧,更放不下苏薄。 他告诉自己这些,不是为了谢玧,而是为了给苏薄留条后路。 太上皇瞪着眼珠子,仿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道:“丫头,你应我!” 江意眼泪簌簌下落,用力地点头。 太上皇看见她点头的那一刻,整个人浑然松懈,面露欣慰之色。脸上的死气,也更浓了些。 江意当即在他床前跪下,额头触地,泣着一字一顿低声道:“原谅苏薄不能床前尽孝,孙媳妇替他,给爷爷磕头。” 说罢,她给太上皇磕了三个响头。 太上皇眉眼依稀笑了起来,眼角却有泪痕滑下,道:“这几个头,老头子受得舒坦,可以含笑九泉了。起来吧,乖孩子。” 江意上前,握着他伸来的手。 太上皇望着床帐,声音幽弱,又道:“今日我与你所说,绝不要告诉第三人。如若将来有朝一日是玧儿不肯放过……你便传我遗旨,告诉他,那是他母亲欠下的债,他得还。” 他希望,那一日永远都不要来。尽管可能,这比业债只有彼此都还过了,才算抵消吧。 江意一直点头,哽咽道:“好,好。” 太上皇侧头看向泪流满面的江意,浑厚地笑了一声,道:“将来我有了曾孙,你好歹烧纸告诉老头子一声,让老头子高兴高兴。” 江意哭着继续点头,道:“我会的,一定会的。” 太上皇道:“你这女娃娃,怎么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他粗糙的手指给江意揩了揩眼泪,“你给我做的那义肢,很久没穿了,但我到了那边,总不能独腿走路吧。你去给我拿来,帮我穿上。” “好。”江意擦干净了眼泪,帮太上皇整理好衣着,一切看起来都妥善整洁,方才去拿那义肢过来,给太上皇穿戴上,再放下衣角时,可见两条腿齐齐整整。 太上皇满意了,道:“去吧,往后老头子这里,也不需你守了。” 江意转身退下时,蓦地又听见太上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和苏薄的婚事,你们俩是成了,可在天下人看来,始终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等我死后,你们俩尽早找个时候补上,总不能有头无尾,像个什么话。” 江意已站在门边,颤了颤嘴唇,将哽咽咽下,应道:“是。” 太上皇看着江意的背影,能感觉到她的悲伤,同时,她的背影也挺得笔直。 那股倔劲儿,可真是,跟苏薄一模一样。 他不得不承认,这丫头与苏薄才是最般配的。他们俩对彼此一样的坚贞执着,一样的勇敢无畏,他们俩都值得彼此。 这种感情,不应被困囿于皇宫的高墙深院内,而是放飞于任一旷丽山河,自由自在。 他也曾年少轻狂过,也曾爱慕过,追逐过。但最终,他选择了天下,他宁愿将世上任何他不喜爱的女子困于深宫之中,也不愿困住自己的心上人,让她从此失了笑颜。 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铁血手段没使过。他可以心肠硬到诛杀自己谋逆的亲儿子而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又何须对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而心慈手软? 从前,他对苏薄动过杀心,后来又放他自生自灭,再后来,他想给他往后谋个安稳,但他的作用必须是皇家的刃,是皇家铺路的垫脚石。 直至现在,他也问自己,何以到最后的时间里突然大发慈悲,不仅甘心成全他,放任他娶到自己最中意的孙媳妇儿,竟还操心起他的后路来了呢? 太上皇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因为苏薄太像自己了吧。 他这辈子没做过多少真正由自己心意的事。 就当是,对年轻时候的自己,再好一点吧。 反正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956章 往后路还长 江意伸手打开了寝宫的门,跪在门外的谢玧焦急地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她眼眶重新淌下泪痕,道:“太上皇宣,太子殿下觐见。” 谢玧敛衣起身时,眼里也满是泪水,只隐忍不发。 他端正地起身、抬脚,走进了寝宫的门,门边的老太监又颤巍巍地将门关上。 在偏殿等候的皇帝闻声出来,本也想进去,可惜慢了一步,只看见将将合拢的房门。 但他也没急躁地硬要进去,而是继续在外面等。 彼时谢玧跪在床前,伏着身体久久不起,听太上皇教诲:“你从小熟读圣贤书,爷爷很放心你,不会做出有悖仁义道德、有损君臣体面之事。为君者,不光心中有仁义,还要有天下山河丘壑,这江山,才尽在你手掌之间。” 谢玧含泪道:“孙儿谨记。” 太上皇道:“这些你都懂,以往也说过了不少。往后爷爷也都不说了。”他对谢玧招手,“玧儿,过来。” 谢玧没起身,而是挪着膝盖跪走几步过去,一下子抓住太上皇的手,压在自己苍白的脸上,没说话,但是却如同儿时那般依赖、敬爱。 一直以来,他君子如兰、举止端芳,从不在人前失仪。 只是眼下,他卸下了所有,只是从前那个孩子。在太上皇看来,一如当年,他母亲新逝,他跪在爷爷膝边痛哭流涕时的样子。 转眼间,孩子长这么大了,但这是他这辈子,经历的第二次这么痛苦难过的时候。 太上皇也觉得有些难过了起来。 早年间,他子孙缘薄,他自己也看得很淡,不太喜欢吵闹的孩子。谢玧刚到他身边时,小小的个儿,穿着白色的孝服,小脸还没有他手掌大。 他跪在他膝边哭时,也没有哭得很大声,但是幼小的心里,却满是困惑和悲伤。 而此刻,谢玧哭得无声,也隐忍至极。 太上皇伸手,摸摸谢玧的头,说道:“你是个好心性儿的,我们爷孙二人,与其说是我在照顾你,不如说是你在包容我,我这糟老头的脾气坏得很。我们的爷孙缘分,就止步于此了。” 谢玧摇头,道:“没有,来世,来世孙儿也要继续侍奉孝敬爷爷。” 后来,太上皇交了一块玄色的令牌到谢玧手上。 令牌上刻有一“刃”字。 太上皇收了爷孙叙话时的慈爱,面容变得冷肃而郑重,道:“此令予你,从此刃便只听你一人调遣。在遇到朝中无法善了解决的事时,你需要这样一把快刀斩乱麻。但你需谨记,刃是利刃,不是屠刀。” 谢玧眼泪一滴滴落在那令牌上,最终他收紧手指握好,神色坚定,嘶哑应道:“孙儿定谨记于心,不敢忘怀。孙儿也一定努力,不辜负爷爷的期望。” 太上皇道:“帝王权术的诱人之处在于,它能助你最大限度地达成你心中所想,这是诱惑,同时也是考验。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爷爷叫你去争取的时候,你选择了成全。既然已经错过了,往后即便你当了帝王,权术在手,也不得后悔。” 谢玧垂泪道:“孙儿知道。” 太上皇道:“你的路还很长,往后,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 后来,寝宫的门打开,皇帝急步匆匆地跨了进来,看见谢玧还跪在床前。 太上皇这几十年,和皇帝相处的时间还不及谢玧多,父子感情远没有爷孙感情那么深厚。 都是帝王家,感情淡薄好像是常事,彼此都习以为常了。日常的关怀和问候,到底是浮于表面还是真情流露,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皇帝和谢玧不同,谢玧还没坐过那个位置,可皇帝却坐了许多年。这许多年里,因着有太上皇这尊大佛时时镇着,他应该也坐得很不舒坦。太上皇自己知道这一点。 太上皇并没有很多话要跟皇帝说,也只是在国家大事上淡淡交代了皇帝几句。皇帝神色恭敬哀沉,洗耳恭听状。 太上皇说完以后,就吁口气,道:“叫外面的人都进来吧。” 第957章 帝王者如他 皇帝眼眶微红,看了地上跪伏着的谢玧一眼,问道:“父皇,就没有什么再交代给儿子的了么?” 太上皇道:“你当政有度,不需要我多操心。玧儿是你的太子,往后还需要多加磨砺,你这当父亲的多上心。”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去叫外面的皇子公主们都进来。 同时宫里也传了消息出去,王公大臣们都连夜赶往宫中。 太陈宫里已经好多年都没这么多人聚集过了。 寝宫内外,或啜泣或压抑,浮着一片若真实又似虚幻的哭声。 外面的大臣们也都跪倒一片,人人悲戚。 只是究竟几人真的悲痛于心,太上皇也看不见,更懒得去计较。 最后,夜色将尽、黎明将至时,太上皇还是没能熬过这场夜,闭上眼睛去了。 他走得十分安静。 前一刻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儿孙们说话,后一刻,便没有了声息。 大家等了很久,都等不到太上皇再说句话;谢玧缓缓抬起头来,眼眶赤红地看着床榻上安睡的爷爷,泪如泉涌,无意识地淌了满脸。 太医颤巍巍地上前,探了探太上皇的呼吸,又诊脉搏、听心跳,最终神色哀痛,禀道:“启禀皇上,太上皇他,已然仙逝。” 而后,“太上皇驾崩——”,这样尖细而又充满了悲情色彩的唱报声,透过重重宫门传远。 宫里响起了丧钟声。 那轰沉的丧钟声毕,却是黎明将将到来。 太陈宫里,百官哭声震彻宫宇。 几日前,司礼监就已经在开始准备了。 一上午,太陈宫内外,素缟飘飘。 灵堂开设在太陈宫正殿,中央摆了十分厚沉的一架漆黑色棺椁,棺椁刻以精美的金纹,极为庄严肃穆而又符合皇家气派。 太子谢玧亲手为太上皇换上寿衣,由宫人装殓入棺。 棺椁下方镇以厚冰。 而后谢玧便跪在灵堂下首,接百官入殿跪拜,为太上皇守灵七日。 百官大都携哭声来,含哭声去。 江重烈上灵堂时,江意推着轮椅。他下半身动不了,却也硬是要江意把他搀扶下轮椅。 当时苏薄跟在后面,是他上前帮忙的。 他拿过江重烈的一只手臂架在肩上,把他撑起来。江重烈双足沾地也站不稳,整个身体都是借苏薄而立的。 而后江重烈对着棺椁,缓缓地跪了下去,以头触地,久久未起。 这一磕,君臣永别。 更谢当年知遇之恩。 年轻时,纵马疆场,意气风发。 ****言,待凯旋归去,定将皇室最美丽的公主许配与他。 可是后来,他没有福分迎娶最美丽的公主,他爱上了一位最普通的姑娘。 他与那姑娘成婚时,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当时太上皇就坐在喜堂高座上,替他二人主婚。 喜宴上,太上皇依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高谈阔笑,送上祝福。帝王者如他,真真心比天高,胸比海阔。 与之君臣一场,于江重烈而言,此生大幸。 他只能在心里说:主君走好。 江重烈磕完头,坐回了轮椅。 江意和苏薄亦照着朝中礼制,向太上皇跪拜磕头。 江意想,如果太上皇还没走远的话,应该是能看见的吧,她和苏薄虽是以朝臣的身份两两上前拜别,可也终于一起向他磕头了啊。 他应该可以走得更安心一些的吧。 苏薄面色沉无波澜,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百官们痛哭流涕的时候,他不会哭。 大抵给人的印象里,他生来就是冷血凉薄的。 棺椁里躺着的人于他而言,除了君王也是他的主上。 太上皇说,他这个人在遇到她之前,唯命是从,他就是一把没有感情的锋利的刃。他可以无条件效从,可以守住心中忠义,但唯独,他们之间就是不会有情分。 江意侧头看向苏薄时,真的是那样吗?那为什么,他眼底里也有难过? 别人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悲伤。 她的心便跟着痛得发麻。 第958章 好好上路吧 太上皇不想他知道得更多,是不想掀起腥风血雨;这一刻,她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不堪的过往,仅仅是希望,他眼底不要再变得更阴郁。 那些伤害过他的人,都不配再与他有丝毫的牵连。 那些过往,从前与他无关,往后也将继续与他无关。 等朝中群臣百官一一前来拜完,便是各宫的妃嫔按照位分前来悼拜。 大将军之女刘婵率先携两名妃嫔一同进殿,一丝不苟地行大拜之礼。 她对太上皇是死是活不关心,反正也没碍着她,她倒是私底下没少听她兄长说,这老不死的东西活了太久太碍事之类的。 大概前朝的那些人,谁都等着这一天呢吧。 刘婵拜完,没多停留,转身就去了。 别的妃嫔又相继入殿。 刘婵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了片刻,在后几拨的妃嫔当中,不难看见戚明舒。 戚明舒从她身边走过时,刘婵忽道:“本宫觉得,这整个后宫里,就属你最痛恨太上皇了吧。” 戚明舒身子一顿,抬头,看向刘婵道:“据我所知,倒是你兄长恨极了太上皇。” 刘婵没能看到她失态,也不能把这话宣扬开来,只好冷哼一声作罢。 与戚明舒一同进去的都是嫔位。但她们都以戚明舒为尊。 戚明舒站在灵堂前,抬头直视太上皇的棺椁牌位。 那层镇定的表象下面,暗藏着一种隐隐的狰狞。 片刻后,她缓缓跪地,行大拜之礼。 既然咽气了,就好好地上路吧。 在这深宫里,谁要想熬死谁,这最先熬不过去的,必然就是太陈宫这老东西。 曾经再辉煌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得下黄泉。 从今往后,他也再管不了任何的人和事了。除非他变成鬼爬上来。 呵,可这世上有鬼么? 后来皇帝下令,既然太上皇生前最后一段时光是镇西侯侍奉的,那么太上皇的身后事也由镇西侯主理。 江意领了旨意。 这是她应当做的。 她和她爹一样,对太上皇心怀感激。 不光是对她爹的知遇之恩,还有对苏薄的庇护之恩。做为后辈,能为太上皇送终,是她的荣幸。 所以太子在灵堂守灵期间,江意便也在宫中奔走。 天气炎热,太陈宫停灵七日过后,便会送往山中皇陵,入陵寝。 在停灵期间,皇陵那边已经开始准备。 七日后,百官随行,谢玧会扶灵再送太上皇最后一程。 江意负责随行护送至皇陵,维持秩序,确保安全。 皇帝言,太上皇生前与太子感情最为亲厚,别的皇子皇孙为太上皇守陵想必太上皇嫌吵,太子理应守陵三月方回,以尽孝道。 此话一出,太子身后的属臣们惊了惊,着急谏言。太子虽重孝道,但乃国之储君,实不可离朝太久。 朝中形势捉摸不定,三月之期,等太子归朝,谁知又会是怎样一副大变化?他们这些属臣不能冒这个险。 皇帝冷目扫视东宫属臣,道:“朝中非太子不可,爱卿是觉得朕当朝就是个摆设吗?” 朝臣连忙跪地,道:“臣等万万不敢!” 皇帝道:“朕也是考虑到太子不可离朝太久,方定下三月之期,如若诸位爱卿有异议,那便定下三年之期,如何?” 如此,朝臣们不敢再谏言。 圣旨传到太陈宫来,江意和顾祯都有些惊诧。 太上皇一去,皇帝让太子在这个当口去守陵,是何用意? 谢玧什么都没说,安然受命。 别说三个月,三年,便是三十年他也愿意守的。 这厢,皇帝回到御书房,拂落一堆折子,大发雷霆。 皇帝道:“当年朕弱冠之年封太子,也当了十几二十年才坐上帝位。而今太子这才到哪儿?朕遣离太子三个月而已,那帮人就这么迫不及待!这是盼着朕没几年可活了吗!” 近侍太监连忙劝道:“皇上息怒,皇上龙体康健,福寿无疆呢。” 皇帝冷哼道:“现在就开始着急,朕会让他们知道,还早得很呢!” 第959章 她没法甘心 太上皇在皇帝头上压了那么多年,他都小心谨慎地熬过来了,他不甘心,可这种不甘心无人可诉,但是他可以让太子和他一样来体验和经历一遍。 太上皇最疼爱的孙子,远远胜过了自己这个儿子。他把什么都留给太子,临终时又留给了自己什么呢?甚至于,叮嘱的几句话都是有关国事,可曾有半句是关心他本身的呢? 皇帝想,太上皇在临终前几日,都不要太子近前侍奉,而是勒令太子专心政务国事,那在他入皇陵安寝以后,想必他更加不愿太子把时间耽误在他一个已死之人的坟墓前吧,何况一守还是三个月。 可皇帝偏就是要这么做。 他让太子去给太上皇守陵,除了是尽孝道,还有他内心里一种憋了太久的忤逆的心态在发泄。 他就是不想让老头子睡得这么放心。既然他们爷孙俩的感情这么好,那就多相伴一阵子。 放太子离朝三个月对皇帝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反正往后他还有很长的皇帝生涯,而太子也有很长的太子生涯。 谢玧守灵这七日,一向爱干净整洁的他,七日没洗漱,没更衣,也不修边幅。 除了一日三餐和身体所需以外,他半步都没有离开过灵堂。 白天他守着灵堂,夜里便也睡在灵堂里。 灵堂上他没有痛哭流涕,就只是安静地守着。苍白的容颜衬得他的眼眶赤红,里面爬满了红血丝。 看着他落魄憔悴的形容,东宫属臣每日都来苦口婆心地劝他振作,只江意和顾祯都没有去劝。 因为失去至亲至爱,他们都亲身经历过,知道那是怎样一种与旁人无法诉说的痛苦。 江意曾经安慰过顾祯,可是她无法去安慰谢玧。 她不是圣人,没有一颗善良普爱的心,顾祯是她青梅竹马,可是这位太子殿下呢? 她知道他没有做错什么,他也很无辜。 可是自从太上皇与她讲了那个故事以后,她没有办法还和以前一样的心境。 她会忍不住想,同样是无法决定自己出身的两个人,可是为什么有的人就只能苟延残喘,被人肆意践踏,像条狗一样流落街头、自生自灭? 而有的人却锦衣玉食地长大,尽管处境不太好,却奴仆成群,有最疼爱呵护他的爷爷? 任谁都会不甘心吧。 人出生的时候身不由己,可往后的人生是由他自己决定的;她不甘心的,不是她所爱的人为什么没有大富大贵,也不是她所爱的人为什么过着刀刃上舔血、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她真正不甘心的,是为什么那时候那个人要这么对待他。 江意站在灵堂外,看着谢玧跪在堂上的身影时,袖中的手就会不自禁地握紧成拳头。 她只能告诉自己,这也不是他的错。 他也年幼丧母,他也没有一个很好的童年。他体弱多病,他也苟延残喘了好多年。 第七日将尽的时候,离太上皇灵柩出发还有两个时辰,谢玧终于起了身,准备回东宫去洗漱更衣,收拾一下自己,而后整整齐齐地去往皇陵。 只是他刚走出太陈宫,皇帝那边的宫人就已在外面候着了,恭敬道:“皇上请殿下先去御书房一趟。” 谢玧终于动了动眼珠子,缓缓抬眸看向太监,道:“我仪容不整,也即刻去么?” 太监垂首道:“皇上正等着呢。” 遂谢玧只好先同太监一起去往御书房。 此刻天还没亮开,东方的天边隐隐有霞光,御书房里灯火透亮。 谢玧入内,皇帝正端坐御桌前,让太监关上了房门退下。 皇帝看了看他形容,道:“看来你爷爷辞世,对你打击很大。连个太子的样子都没有了。” 谢玧道:“是儿臣的错。” 皇帝道:“他生前待你极好,你如此灵前尽孝也是应当。一会儿回去洗洗,好好去皇陵吧。” 谢玧道:“是。” 然后父子俩便是一阵沉默。 皇帝没让谢玧退下,谢玧便一直站着。 后来,皇帝终于开口,道:“你爷爷临终前,可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谢玧顿了顿。 第960章 会如此迫切 谢玧当即明了,难怪他一出太陈宫,皇帝就把他召来。 因为从太上皇临终召见他,到此时此刻,他都没出过太陈宫,如若是太上皇有东西给他,那东西此刻必然还在他的身上。 眼下皇帝这样问起,必是知道了些什么。 谢玧垂着头,许久未答话。 他不知道爷爷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把东西嘱托给他,不是他想占为己有,而是他不想辜负爷爷的期望。 但他又不能欺君,所以选择沉默。 皇帝道:“你若这样僵持下去,一会儿该误了你爷爷出发的时辰了。” 谢玧微微怔了怔。 今日他若不交代些什么,就不会放他去送爷爷最后一程了么。 皇帝在这种僵持里,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道:“原本你爷爷留给你的东西是该你好好留着,朕不图你什么,你身为太子,以后继承朕的大统,这天下也都是你的。现在你爷爷刚去,你要去守陵,心里也难过,若交给朕替你保管,朕很欣慰。如若你不愿,那就算了。” 出乎谢玧的意料之外,爷爷尸骨未寒,他没想到他父皇会如此迫切。 他要是不答应,皇帝是不会罢休的了。 皇帝有的是办法让他没法去送太上皇,更有办法让他从此远离朝堂中心再也回不来。 更主要的是,今日他父子二人若是闹僵了,来日他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往后没有了太上皇,谢玧只能处处跟他父皇打交道。 最终皇帝耐心尽失,冷声道:“你去吧,回去洗洗干净了,便去……” 话没说完,谢玧便跪了下去,道:“父皇是天下之主,爷爷临终时嘱托儿臣事事与父皇商量,敬孝父皇,爷爷交给儿臣的东西便是交给父皇的,只是爷爷放心父皇事事都能尽善尽美,只不放心儿臣罢了。” 说罢,他双手上托,手里放着一枚令牌,呈给皇帝。 皇帝走到他跟前,拿了那枚令牌,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方道:“你起来吧。” 皇帝道:“既如此,此物由朕替你保管,待将来你独当一面之后,再来朕这里拿回去。” 谢玧应“是”。 皇帝道:“回去洗干净了,便去送你爷爷吧。” 谢玧揖礼退下,走到御书房门口时,顿了顿,还是回身再道了一句:“爷爷拿出这令牌时,与儿臣说了一句话。他说,刃是利刃,非屠刀。” 皇帝叹道:“你爷爷用心良苦,这刃用得好,自然有利于朝廷。若用得不好,便是阻自己的路。朕知道了。” 太上皇闭眼前曾交代,他死后太陈宫不需要任何人陪葬。 只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太监,于今晨出发前,还是自缢于宫内,留下遗言,怕太上皇到了那边,身边一个可差遣的人都没有,所以他过去侍奉了。 江意命人把老公公的遗体装殓,一并送入皇陵。彼时将安葬在太上皇的旁边。 太陈宫其余宫人,多数遣散,只留下一小部分负责往后太陈宫的洒扫维护,另外宫里上了年纪的宫人都是在太上皇身边服侍了很多年的,其中愿意一道去皇陵里当个守陵人的,江意就命他们同往,不愿意去的也不强求。 皇陵里日子清苦,年迈的宫人去了怕也没法善了自己,留在这宫里,至少还能得到一定的安置。 所以最终,愿意同往的只有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嬷嬷。 在出发前,江意也回了一趟侯府,在堂上见得她爹。 在江重烈看来,自己这女儿同样也多日未得好生休息,既是帮忙处理太上皇的身后事,她应当的,也算替自己尽一份心意。 江重烈没什么可多说的,只道:“苏薄先你一步回来了,你去后院看看吧。” 第961章 一起往皇陵 江意愣了愣,然后转身出了厅堂,便大步往后院去。 她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抬头就看见苏薄正站在院子里。 廊边的扶芳藤生长得葱郁茂盛,如绿浪一般从廊檐垂了下来。彼时丫鬟嬷嬷们正往房间里进出备洗澡水,他站在廊外抬头观看那抹生机盎然的绿意。 后来有丫鬟欣喜地叫道:“姑爷才让奴婢们替小姐准备浴汤呢,小姐就回来了!” 苏薄回眸,薄薄的晨光下,看见她刚进院子门口。 那时江意感觉,从上一次与他分开,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经历了一遍他曾经历的苦难,尝到了他曾尝过的艰辛。 江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拔腿就朝他快步跑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时,伸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苏薄……” 她压了压突然涌上喉头的哽咽。 苏薄微微弯下身,手臂将她牢牢圈着,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压在自己胸膛上。 江意在他怀里努力平息,将泪化作笑,凝在唇边,喃喃道:“你怎知道我要回来?” 苏薄道:“我让顾祯帮我留意。” 顾祯是太子的宿卫将军,江意在的时候他也在,派个人给苏薄通消息不是难事。 江意道:“我得抓紧时间去洗洗了。” 话音儿将将一落,苏薄就将人打横抱起来,抬脚大步往房里走。 江意顺势搂着他,歪头枕着他的胸膛,侧脸贴着他的衣襟。平淡的眉间流露出只有对他才会有的依恋娇妩之色。 进了屋子里,江意绕到屏风后面解衣便入水。 太上皇新丧,马上又即将前往皇陵,他们两人都没有心情和时间来腻歪。 江意沐浴时,苏薄便也去盥洗室清洗了一番。 今日百官都会前往,皇帝虽让太子扶灵,但为彰显孝道,他同样也会亲自去皇陵。 待太上皇入陵寝安置好以后,皇帝将携百官拜过,方才会返回。 所以江意领了旨意负责处理太上皇的身后事,今日会护送太子扶灵,苏薄身在百官之列,也会一并前往。 两人很快都清洗完,绿苔在房间里摆上早膳。 江意和苏薄坐在桌前,一起用早膳。 她总能闻到他身上有股如霜如雾的清然气息,她没熏香也没施粉,却叫他也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淡体香。 用完早膳后,两人又一同出门。 谢玧在东宫沐浴更衣、整理仪容过后,又返回到太陈宫。 他得以再见到太上皇最后一眼,而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宫人和侍卫封棺。 灵堂内外,又是哭声一片。 大内侍卫抬着棺椁从太陈宫出,到宫门前的广场。 广场上百官已齐聚,皇帝立于首。 礼官主持完一系列的步骤后,队伍就浩浩荡荡往宫门外去。 这日百姓回避,街巷空旷。 繁华的京都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烈日炎炎下,京都城外的陵山,雄伟巍峨,郁郁葱葱。 队伍到了山脚下,顺着台阶往上走一阵,才到陵寝的入口。 皇陵外面,是一片十分空旷的平整阔地,修筑有祭台宝鼎等,每年会在这里举行一场陵祭。 太上皇棺椁入陵寝,安放至固定的地方后,皇帝与百官照礼制再行祭拜。 祭拜完以后,考虑到太子会留下来守陵,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守,皇帝临了命右统将军顾祯负责皇陵周遭的安全,并拨了一批大内侍卫,听从顾祯调遣。 为此,皇帝对苏薄道:“关于部署设防一事,苏总督在行,由苏总督跟右统将军去看看,协助一二。” 苏薄和顾祯一道带着士兵去了。 另,皇帝又说,太子在山上守陵,身边得有人护卫。皇帝尚未定下人选,抬头看了看天儿热,朝臣们都晒在太阳底下,汗湿了官袍,又一个劲地抹脸上的汗,甚至还有人中暑晕倒的,就让朝臣们先行下山,到山脚的树荫处歇歇。 第962章 可是要抗旨 文臣们留下来自是无用,他们又不能当护卫,而其他朝党的一些武将,也都默默地退下走掉了。 试问谁想跟太子一起留在这偏僻的孤山皇陵里?什么事都干不了不说,要是出了事还要担责任。 最后一批东宫属臣武将都留了下来,主动请命在这皇陵做护卫。然皇帝淡淡扫了一眼,却不置可否。 江意主理太上皇丧葬的整件事,眼下皇帝还没走,她有维护现场之责,当然也不能离去。 不料最终皇帝目光落在了江意身上,停顿了一下,便开口命道:“就让镇西侯留下来协同太子守陵。太上皇生前颇信任镇西侯,身后事也是镇西侯在打理,而今太子守孝,有镇西侯在侧协助,也算有始有终。待三月孝期一满,再行回朝。”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静默。 她是女子,太子殿下是男子,孤男寡女一起守陵,皇帝此番用意究竟为何,似乎让人捉摸不透,又似乎不言而喻。 何况,就算她是镇西侯,就算她之前一直负责太上皇的身后事,也不应是她留下来陪同太子一起守陵? 除非…… 江意垂着头,紧紧绷着唇角,一时没有反应。 皇帝看她道:“怎么,镇西侯不愿?”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便连忙道:“镇西侯,快请领旨吧。” 未等江意做出反应,谢玧从陵殿里出来,温声却坚定道:“父皇,儿臣不想有外人相扰,就让儿臣独自为爷爷守陵吧。” 皇帝看他一眼,道:“朕让她在这期间镇守皇陵,是确保皇陵清静,能让太子静心守陵,同时保证太子安全。镇西侯有分寸,自不会打扰到你。” 说着他看向江意,又道:“镇西侯尚能执掌西陲,眼下守这皇陵,又有何难?镇西侯你说是吗?” 江意一时不确定,皇帝这么做,到底是故意刁难她此前没有将太上皇的详情如实禀报,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她不愿意留下来守陵。 不是因为怕苦怕累,而是因为她确实不合适。 故江意禀道:“皇上如此信任微臣,是微臣三生有幸。微臣只担心,微臣一介女流,又是有夫之妇,恐对殿下造成困扰。” “一介女流?”皇帝道,“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堂上,镇西侯可都巾帼不让须眉,何至于妄自菲薄至此?至于有夫之妇么,朕记得没错的话,你是曾有一门婚事,但最终只进行到一半,后续没成。” 江意心下猛沉,道:“虽还没对外宣告,但臣和臣夫君早已敬告父母上苍,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 皇帝面容也跟着沉了下来,阴晴不定地看着她,道:“有没有造成困扰不是你说了算,是朕说了算。你可是要抗旨?” 谢玧道:“父皇,是儿臣觉得多有不便。” 皇帝不加理会,只是看着江意,等她的答复。 僵持了片刻,最终江意应道:“微臣,遵旨。” 皇帝面色稍霁,道:“你屡次救朕的太子有功,太子也颇信任于你,留你在此地,朕也放心。太子这些日,因为太上皇辞世沉痛于心,很是落魄气馁,眼下因为替你说话而又恢复了些精气神;朕相信,有你在,太子也能感到宽慰一些。” 说罢,皇帝带着一干人臣和宫人,就拂袖从江意面前离开,下了山去。 等苏薄和顾祯将皇陵四周都巡视一圈,布下人手,再回到山脚下时,皇帝和朝臣们已经离去。 他却从手底下的人处得知,江意被留在了皇陵,协同太子守陵。 皇帝离开前特意留下了自己的太监,太监身后站着镇守上山之路的一队大内侍卫。 那太监惯常的圆滑世故,粉面笑意道:“皇上体恤苏总督辛苦一场,特意让奴才落后一步,等苏总督一道回呢。” 太监常年在宫里迎来送往,也算阅人丰富,当时苏薄看他的眼神,明明不喜不怒,却让太监无端心里发毛。 苏薄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而后恢复常态,声色平淡地问:“朝中不乏有能耐之人,何以要让镇西侯来守?” 第963章 你可是恨我 太监手心里起了一层汗,面上依然堆着笑,道:“皇上心意,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哪能随意揣度,只有遵从。苏总督请吧。” 苏薄回头看了一眼延伸往上的石阶,在烈日下被映照得雪白一片,刺目得很。 他眸底里压着一片深晦,终是转身往前走了,走到绿荫下的空马处,牵了马翻身骑上去,便扬鞭奔腾而出。 太监看着一队人马远去的背影,挥了挥面前呛人的风尘,让大内侍卫也护送自个儿回宫去。 太监回到宫中,第一时间到皇帝跟前复命。 皇帝问:“他什么反应?” 太监答:“他只问了句为何择镇西侯留下,奴才回不知,他便离开了。” 江意分派士兵把皇陵外面都把守起来,她自己找了个可以勉力遮挡日头的石墩下面立着,半步没踏入皇陵。 大家基本都又热又渴,皇陵里面有水源,守陵太监,以及谢玧身边的几名太监都去打水来给大家饮用。 阿福过来请江意,道:“江小……”江意目色极淡地看他一眼,他又改了口,“侯爷,外面日头毒,殿下请侯爷稍往里挪一步,以免中暑。” 江意道:“我既负护卫之责,便在此处即可。” 谢玧在皇陵里,跪在太上皇的墓碑前,伸手抚了抚墓碑上新刻的字,而后将之前安葬时于墓前留下的沙尘都逐一清扫了去。 阿福已出去请了几次,无果,只好苦哈哈地回到谢玧身边来,道:“殿下,江小姐不肯进。” 不知不觉已黄昏。 谢玧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江意仍还立在那石墩下。 她眯着眼,口唇干燥,脖子上都是汗迹。 谢玧走到她身边,身上如雪的孝服沐浴在黄昏日光里,显得他整个人极其的苍白脆弱。 他开口,嘶哑道:“对不起。” 江意眼神动了动。 谢玧道:“因为我的事,总是在让你为难。阿意,你可是恨我?” 江意道:“太子殿下言重了。” 谢玧温声道:“而今你看我的眼神里,多了许多东西。如若不是恨,那应该也是排斥,厌恶。” 江意怔了怔。 她一直觉得自己收敛得很好,她也一直在告诉自己,与他无关,但是谢玧是个温柔的人,同时也心细如尘。 或许只是捕捉到她的一个眼神,他就能够发现些端倪。 谢玧道:“父皇这么决定,非我本意。我爷爷的事,麻烦了你许多。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感激你。尽管你可能,根本不想听我说话,甚至不想看见我。” 斜阳里,他眼眶渐渐发红,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江意说话,还是转身又进去了。 他静静跪守在太上皇墓前,一直到天黑。 宫人要掌灯,谢玧不让。 良久,他才跪挪两步上前,双手扶着墓碑,躬身把头埋靠在墓碑上。 黑夜中,他的身影终于一点点颤抖起来,虽极力克制着,却还是控制不住抽动着肩膀。 阿福再次到江意面前来,眼眶红红的,说道:“侯爷就是再不甘不愿,现在既然领了皇上旨意,就应该负责到底!我们殿下身体虚弱,谁的话他都不会听的,兴许只有侯爷能够劝住他了。若是放任不管,他真的会垮掉的……” 阿福抽噎起来。 江意道:“皇上旨意,岂有不甘不愿之理。我镇守此地,保护太子殿下安全,让殿下能够静心守陵,同时不得打扰,这是皇命。” 阿福道:“侯爷也知道这是皇命,而不是我家殿下的意思,殿下从来不会想要为难侯爷,他从来都是为侯爷着想的。那侯爷可有替他想想呢? “去年侯爷要与苏大人成亲的消息传来,殿下心里明明难过得要死,太上皇也本来要阻拦的,可是是殿下跪在太上皇面前,硬是磕头求太上皇成全的。 “殿下一心记着侯爷的婚期,他总无奈地说,没有办法亲自到西陲去看见侯爷成亲嫁人的光景,其实他更失落,他喜欢的姑娘要嫁给别人了,而他却只能成全。奴才想不明白,他贵为太子殿下,只要他想,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呢,可是他唯独不想侯爷不开心。” 第964章 想哭就哭吧 江意看着远方重重的黑色山影。 头顶的夜空已然爬上星月。 阿福继续道:“后来没想到西陲出了变故,殿下忧心,寝食难安。殿下从小喜读书,但却没舞刀弄枪过,尊贵如殿下,侯爷以为他为什么一定要亲征? “因为他听说侯爷流落在外,老侯爷受伤,侯爷兄长又战亡,他放心不下侯爷。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凭一己之力去帮助侯爷。只是天不遂人愿,后来落入敌营,受到那样的折磨。” 阿福说着,泪流不止,“殿下从未想过自己有多难,他就只会考虑别人。太上皇辞世,想必他心里痛苦极了,连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没有……侯爷曾对殿下那么好,奴才感念于心,奴才能不能求求您,再劝殿下振作起来啊……” 大概感情就会是这样。 只有对的那个人的付出,才会让自己感觉依赖、贪恋,除此以外,其他任何人的付出都会让自己觉得沉重。 因为根本没法回应。 她知道谢玧很好,不是因为他是太子,而是因为他本身。 她也很清楚,狭隘的那个是她自己,她有把那份不甘的心气转移到谢玧身上,甚至于今日皇帝下的旨意,她也有或多或少地迁怒于他。 可是他根本什么都没做过。 他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人,他也处于最低谷的时候。 黑暗中,谢玧久久抱着那墓碑,身体瑟瑟如同惶然无措的孩子。没有灯火,便看不见,墓碑上那一道道淌下的泪痕。 他便是流泪,也隐忍至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道人影。 终是轻声涩然地对他说道:“想哭的时候就尽情地哭,哭完以后才能坚定地往下走。” 谢玧身躯一震。 后来,他的背影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双肩颤缩着,由起初的无声,一点点扩散开来,变成低低的压抑的哭声。 江意缓缓跪在太上皇墓前,伸手顿了顿,还是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几拍。 他哽咽着,抽泣着,哭声里满是痛苦心碎。 江意一直陪着,由着他从放任到发泄,最后又慢慢地归于平静。 江意道:“谢玧,我没有恨你。我只是无力改变,也无法反抗。为人臣,想来都会遇到我这样的难题,本与你无关。” 良久,谢玧用沙哑的声音回她:“将来,我会努力,往后再也不让你有这样的难题。” 江意缓声笑,眼眶有些发酸,道:“好啊。” 半月后,皇帝下发旨意,昭告天下,今镇西女侯原与边防总督苏薄有过婚约,但两人婚事只一半未成,可见天意不成全;以前二人一个是侯爷之女一个是边境都司,两人定下婚约无伤大雅,但而今一位是侯爷一位是总督,皆位列朝廷重臣,两人姻亲则兹事体大。既婚事未成,则不算夫妻,朝廷经慎重考虑,两人此前婚约便彻底作废。 此诏令一出,暂留京都的西陲将士们以及京里的百姓们无不哗然,侯府上下也极为震惊。 众所周知,当初西陲军驱逐蛮夷时,乃是他二人并肩作战,一路攻守、生死不弃,在军中以及沿途百姓们那里,早已流传为一段佳话。 虽然婚事是被阻断了,但在世人眼中,两人早已是夫妻。 夫妻齐心协力作战抗敌,怎能不为人传颂。 可是现在这婚事说废就废,是要把两人拆散吗? 市井里很快就这一诏令,沸沸扬扬都传开了。 百姓们私下里分析讨论,无不认为,是镇西侯手握西陲兵权,皇家不会让这兵权流落在外,更不可能让其与朝廷重臣联合,必须得收回来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那要怎么收回来呢? 稍懂一点局势的人认为,好就好在镇西侯是女子。眼下这一步是把她原有的婚事作废,等下一步就是给她指婚,她只能嫁给皇家里的人。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太子可能是当之无二的人选。只不过目前太上皇新丧,不好立即赐婚事。 第965章 更火上浇油 百姓们私下里讨论归讨论,没影儿的事谁也不敢当街宣扬。 这件事谁也说不准是好是坏。 镇西女侯与苏总督的婚事作废兴许是留下遗憾,可女侯若嫁太子,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太子殿下人中龙凤,才貌双全、仁心仁德;百姓们非常爱戴他,如若将来镇西女侯当真嫁给太子为太子妃,那也算美谈一桩。 可侯府上下就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了。 江重烈急得不行,皇帝什么打算,他再迟钝也该看出来了。他女儿都已经跟了苏薄,原以为这事会就此作罢,可没想到太上皇是成全了,可皇帝却开始打算起来了。 江重烈当即进宫请求觐见皇帝。 到了皇帝跟前,他挣扎着要从轮椅下来,往地上跪去,皇帝见状道:“安国公身体不便,不必多礼。” 江重烈道:“不瞒皇上,老臣觐见,就是为小女的事。小女和苏总督在夔州的时候婚事虽然只进行了一半,可他俩十分恩爱。回京以后,一时没来得及补办婚礼,但苏总督已然和小女进祠堂拜完小女的母亲,二人也行完了夫妻之礼。这时候婚事作废,老臣觉得恐怕不妥。” 皇帝面容沉冷,道:“从前老侯爷在位时,将女儿嫁给朝臣,不经事先通报也就罢了,而今老侯爷退位,家中唯有此幺女承爵,乃朕朝中一品武侯,而苏薄居总督要职,老侯爷觉得这二人若做夫妻,还合适吗?” 这时,数名西陲的武将也请求觐见。 皇帝就把他们都宣了进来。 武将也是为此事而来,一应是来为此事说情的。 西陲的将士们认江意做他们侯爷,同时这些年也认苏薄在西陲的统领,他们觉得两人结为夫妻,强强联合,是再完美不过的一件事了。何况两人又历经生死、恩爱不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这些武将都是急性子,按捺不住就来了,也没想过他们好心会办坏事。 他们越是在皇帝面前这般急于证明、说情,皇帝则越是心生猜疑。 皇帝看着他们道:“在你们心中,只认镇西侯和苏总督,现在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了吗,连朕的旨意都敢来反驳了吗?” 今日这些西陲武将敢来反驳,来日是不是就敢来反抗了? 西陲将领们连忙跪地,道:“臣等万万不敢!” 皇帝心中越发坚定了要将江意和苏薄拆分开来的想法,不光是为了西陲的兵权、以及想把江意收归天家所用,还有是更加不能养虎为患。 最终皇帝道:“旨意已经昭告天下,眼下你们来是想干什么?求朕收回成命?朝令夕改,这让天下人怎么看朕?让天下人以为朕是个言而无信的君王吗!让朕失信于天下,你们可担待得起?!” 没人承担得起这后果,也不敢再顶撞。 诏令已经发了,不管如何据理力争,也已经覆水难收了。 最终江重烈和数名将领从御书房出来,神色各异。 一直等出了宫门,江重烈才看他们一眼,道:“我来觐见是为我的家事,你们来干什么?” 现在是火上浇油。 将领也颇灰头土脸,道:“给老侯爷添乱,是我等不该。只是这件事实在是……”说着不由抚拳唏嘘,“这算个什么事儿!” 诏令发出后,江意被留在山里皇陵,暂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苏薄毫无疑问是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件事的。他却没有主动来御前,最后还是皇帝主动召见他的。 皇帝身边的太监道:“这苏大人也忒沉得住气了,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与镇西侯的婚事?” 皇帝道:“他要是不在乎,当初又何必费心费力去求这门婚事。他是知道来找朕说理也没有用,诏令收不回来,而且他还知道他不来找朕,朕也会找他。” 第966章 她是臣的妻 当皇帝的总不能废掉了人家的婚事,而事后不稍加劝慰几句的吧。 何况苏薄在朝官职不低,此人又能征善战,皇帝当然希望能继续用他,封他为边防总督也有震慑边防邻邦之意,所以如能劝得他甘愿放下此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不多时,苏薄进宫,入御书房见礼。 皇帝寒暄了几句,而后道:“你与镇西侯早前的婚事已解,你二人同为朕朝中栋梁,朕皆十分欣赏器重。朕皇室中,也有不少适龄待嫁的公主,苏爱卿喜欢谁,朕便替你们赐婚,如何?” 苏薄面无表情,字字沉练道:“臣只娶江意一人为妻。” 皇帝面容一顿,道:“可你俩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怎么,连朕要指公主嫁与你,你也看不上?” 苏薄道:“臣与她拜过天地,敬过双亲,入过宗祠,且同床共枕早有夫妻之实。如若这样的婚事也不算成,那什么才算成?” 皇帝神情一点点沉了下来,道:“你胆子倒是大,比他们更敢说。你二人婚事中止,至今都没拜完堂,婚姻以媒妁为约、天地为证,如若都没有完成,算什么夫妻? “镇西侯非寻常女子,她的婚姻大事自当斟酌,今朕让此半成不成的婚事作废,给你二人更好选择的机会,你身为人臣,有何异议?” 苏薄抬头,直视皇帝,一字一顿道:“臣只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君王不夺臣之妻。” “放肆!”皇帝大怒。 苏薄声色平直而笃定,道:“她是臣的妻子。” 这些年来,苏薄都是在地方辗转,皇帝对他并不怎么熟悉,他是太上皇一力提拔上来的。 此次战后归来,皇帝欣赏他的才干,高官厚禄,本是要加以重用。 但没想到,他态度会如此强硬,竟敢当场忤逆自己。 事后,皇帝闭上眼稍稍回想此事,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苏薄当时看他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多野心勃勃,但是却难以驯服。 皇帝想协调解决此事是不可能了。但是他也绝不会让镇西侯跟这样一个人夫妻联合。 是以,皇帝当日便一封圣旨,把苏薄发配去北方,巡视北方边境。 且一日都不得在京中久留,圣旨当日下达,他必须当日离京。如有延迟,那便是抗旨不遵。 是夜,大将军刘斐在家中等候,候来一位贵客。 此人蟒袍绶带,风度翩翩,举止颇具皇家气度,正是晋王。 他进入书房茶室后,品了一炉好茶,又捡了两颗冰鉴内镇着的小果子吃,听刘斐长出一口气道:“之前苏薄做边防总督,我还担忧了一阵子,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他竟因为一个女人,惹恼了皇上,往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说起这个时,刘斐一消连日以来的郁气,感到十分舒畅。 谢晋挑眉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他知道,皇上知道,你我也知道。” 刘斐见他神态,道:“莫非殿下……” 谢晋道:“眼下皇上还只是废了他两人的婚事,下一步应该就是要给她指婚了。”顿了顿,他想起那个女人,目露玩味,“大将军如能帮本王娶到她,那本王便无憾了。” 刘斐心下不定。 本来朝中就分出各党,现今晋王还想把西陲军收归囊中,那到最后,各党不就又成为了一家? 谢晋看了看他,又道:“朝有戚相武有大将军,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女人,怎可与大将军匹敌。等本王化解了西陲军,到时候还不是交到大将军的手上,我总不能还让我的王妃披甲上阵、舞刀弄枪的吧。关键是,本王看上她了。” 刘斐眉目微不可查地舒了舒。 谢晋说着便笑了起来,端着茶盏送到口边,饮茶间,眼里尽是野心,“现在皇上还没定下要把她指给谁,如若最后本王得到了,我们的机会不是更大一些?” 他饮罢茶后,放了放茶盏,又道:“再者,与太子抢女人,似乎很有趣。” 第967章 就好这口儿 刘斐亦笑,道:“殿下是江山和美人都不肯放过啊。不过我觉得那江意,就是个黄毛丫头,竟也值得殿下这般惦记。” 早前谢晋与她狭路相逢过,那丫头虽然极力掩饰,但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刀子。他也不知道她为何恨自己恨得这么紧。 后来他就时不时地留意上了。 最开始确实是个黄毛丫头不假,但这两年似乎变化极大,像朵牡丹花儿,越绽开越显出惊人的艳丽。 谢晋道:“大将军看不上这等丫头,可本王就好这口儿。” 刘斐道:“她已经嫁过苏薄,听说两人的婚事虽然没有成,但已经有夫妻之实了,殿下也不介意?” 谢晋笑笑,道:“懂点风月的才正正好,要是太青涩了反而就不美了。就好比花儿,还未开放的花苞儿和完全盛开到快要谢了的花朵,都不及半开半合、香气始溢的时候来得有味道。” 刘斐大笑,道:“在这方面,我确不如殿下有研究。” 谢晋道:“玩笑归玩笑,苏薄今日离京,可早做准备。” 刘斐道:“殿下放心,我是绝不会让此人再有命回京的。” 正这时,外面的夜空中响起滚滚闷雷。 山中皇陵里,谢玧正一如既往地守在太上皇的陵寝前,或静坐或抄书,或默念经文。 外面的雷声由远及近,沉沉绵绵地传入谢玧的耳中,昏黄的灯火下,他缓缓睁开眼来,问阿福:“外面打雷了?” 阿福道:“是呢,这连日以来都是大晴天,今晚比往日更闷热,天也阴着,怕是要下雨呢。” 谢玧道:“山中木林葳蕤,多有引雷的危险,去请镇西侯进来避一避。” 江意白天夜里都极少与谢玧相处,谢玧守陵时她基本都在外面,只有到要歇息的时候,她才会进皇陵入口,在最外面的外殿休息。 此刻便是听到雷声,江意她人也还在皇陵外面的广场上。 山里渐渐浮上一丝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阿福匆匆跑出来,对江意道:“侯爷,外面一直打雷,殿下说不安全,请您进去避上一避。” 江意道:“眼下还好,只是打雷。” 阿福道:“可殿下说,这山里容易引雷,很危险啊。” 话音儿将将一落,也不知是应景儿还是什么的,就见一条雪花花的闪电从不远处的夜空劈斩而下,闪电蜿蜒如银蛇,仿佛要把夜空给劈成两半似的,那银光大绽,将周遭的一片黑夜都给照亮。 紧接着轰轰雷声才滚滚而来。 肉眼可见被闪电劈到的那处火光闪烁。 阿福看得胆战心惊,道:“奴才才说什么来着。” 江意见那火光似乎燃了起来,眼下这时节,天干物燥的,不得不有些担心,火势会不会变大。 好在不多时,就有豆大的雨点儿兜头砸下来,落在江意的额头上。 江意仰头上望,越来越多的雨点落在她的脸上,同时周遭的山林里响起十分浓密深厚的雨打树叶的声音。 阿福连忙伸手挡在江意头上,道:“下雨了,快进去躲躲吧。” 随后江意就让广场上她的亲兵们全都进去躲一躲雨。 大家动作都快,一进皇陵大门口,就听见整座山中皇陵几乎都被笼罩在了一片如织如潮的雨声里。 时不时还伴随着雷声。 先前那被闪电劈到的起了火光的地方,也不需担心了,还来不及蔓延,这一场雨下去,就能彻底平息。 江意看着外殿大门外,雨帘不住地流淌下来,想的却是她曾在西陲的时候,与苏薄一起见证过的雷雨。 那来势汹汹,又迅疾又猛烈,但来去匆匆,雨后彩虹干净绚烂无比。 见过了西陲的雷雨,这京都的雷雨就显得温和多了,泛着股软绵绵的味道。 江意望着外面浓稠得丝毫不透的夜色,她想他。 雨夜中,皇陵的山脚下行来一道黑影,他整个人浸在雨里,脚步稳阔,一脚脚踩进泥泞里,看似不疾不徐,却转眼间就已拉近一大段距离。 镇守皇陵的大内侍卫第一时间就发现有人闯陵。 第968章 你这是死罪 这皇陵禁地,寻常人就是路过都必须得绕道行,今夜竟有人冒着大雨前来,不是闯陵的又是什么。 大内侍卫立刻集结,守在了通往皇陵的唯一一条道路上,纷纷拔出了佩剑。 利剑出鞘声,铿锵刺耳。 他们凛然立在雨中,浑身衣服被雨水浇透得隐隐泛着湿亮的雨光。 雨滴落在那剑刃上,依稀被刃口碾碎,水沫四溅,又依稀泛着一丝极淡的剑光。 大内侍卫在夜色里辨认着,那抹黑影越来越近,其中一人冷声喝道:“来者何人!” 对方不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大内侍卫见状,此人是铁定要硬闯无疑了,于是当即利落地挥剑,快如闪电地向那道黑影猛攻去。 那道黑影着一身黑衣,浑身亦淌着水,他手上握着一把剑。 这些大内侍卫平时严格训练,功夫远胜过普通的士兵。但是不知道是大意轻敌还是天黑下雨的关系,他们连对方怎么拔剑的都没看清。 也没有利器碰撞而发出的金属声,就只有剑刃刺破皮肉、穿喉而过的声音。 喷洒而出的鲜血顷刻被雨水给冲刷去了,连血腥气都淡到若有若无。 可其他大内侍卫却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同伴倒在了地上。 瞬时,镇守此地的所有大内侍卫如临大敌。他们以早前商定好的长短不一的口哨为暗号,第一时间向别处防守的人传讯,召他们立刻聚集过来。 此时顾祯正在别处巡查,便是大雨也不能松懈。他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就看见那通往山上皇陵的台阶上,七七八八地躺满了尸体。 大内侍卫正全力围攻一人,但是却没能阻去他的脚步,被他一步步杀上山。 顾祯觉得触目惊心,镇守此处的大内侍卫只剩下零星几个,他丝毫没耽搁,当即提着长枪就迎刃而上。 只一招,高下立见,顾祯心下一沉,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同时,他终于得以近距离地草草瞥见他的容貌。 那隐约的一眼,让顾祯大为心惊。 那黑影一边应付他,一边陆陆续续将这一拨的最后几个大内侍卫毙于剑下。 最后,那长剑直指顾祯咽喉。雨水将他沾满鲜血的剑冲得干干净净。 他比顾祯高出一截,即使站在下一步台阶,在身高和气势上也绝对地碾压顾祯。 他的剑锋离顾祯咫尺,没有直取顾祯性命。 顾祯压着声音,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简短道:“让开。” 顾祯道:“你这是死罪!” 难怪这擅闯者敢单刀直入地直闯正门,那是因为这里的布防是他帮着顾祯一起布的,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从别的方向闯也会第一时间被发现,倒不如走正门,可以直接通往皇陵入口,见到他最想见到的人。 是苏薄。 顾祯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只是在顾祯的认知里,他从没见过苏薄如此行事;他认识的苏薄,一向沉稳有度,进退之间极有分寸,如不是被逼急了,他不会堂而皇之地在这皇陵大开杀戒。 这么做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 会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只有死路一条! 皇陵虽与京都消息不通,皇帝也有意隔绝消息,但太子是顾祯的主子,顾祯总不能放任太子一无所知地在皇陵里守陵,就算人不能离开皇陵,也应该知道外面的情况。 因而顾祯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京中如有情况,就私底下悄悄把消息传来。 就在天黑前,顾祯以巡视为由转去了一处密林里,接触了自己的眼线。 眼线告知了他苏薄和江意婚事被废一事,并且苏薄似乎惹恼了皇帝,今日就被调离京都。 今日他要是不走,就会以抗旨的罪名被下狱。 所以在眼线跑来报信之前,苏薄已经离京了。 当时顾祯收到消息后,他还得要去巡视各处,他原本打算等巡视完就上去,就把这件事告诉江意。 但是顾祯没想到,转眼间却在这里遇上苏薄。 他是出了京都的城门,可他却没有真的离开。 第969章 只想带她走 苏薄剑锋微微一斜,更逼抵顾祯一分,整个人凉薄如与这世界势不两立,道:“让是不让?” 顾祯拧着眉,咬牙道:“我奉命值守此地,我不会让,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可是今日你但凡要是再继续往前,你就回不了头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回头?”苏薄眼神盯着他,眼里还残留着方才厮杀的死寂,“回头就能好了?”他活到现在,从来就没期望还有回头路可走。 此时各处的大内侍卫正在往这边靠近,便是在雨里,顾祯也听到动静了。 顾祯着急,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这一上去会至意意于何境地?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犯险受难,她定会和你一同承担。 “你孤身一人可以随便拼,可是她有她的家人,她已经失去她兄长了,这世上她就只剩下她爹一个亲人,你让她怎么办!所以,于公于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上去!” 苏薄岂会不知道这些。可是这一次,他就是想带她走。 他已经得到拥有了的人,绝不会,再拱手让出来。 想想最初,拥有活下来的勇气是源于那年街头的相遇,如果最后连这份勇气都失去了,那让一切归于零,他都无所谓。 顾祯侧头看向另一边,见大内侍卫的影迹正匆匆往这边掠来,他又道:“你还不快走!” 这雨还在继续下,大内侍卫掠近到一定的距离时,才能勉力看见石阶上立着的两道人影。很显然顾祯正被钳制在刺客的剑下。 侍卫当即喝道:“抓住他!” 话音儿一落,顾祯突然手里挽着长枪出其不意刺出去。 大内侍卫只见那刺客躲过了长枪,顾祯也同时趁此空当避开了他的长剑。刺客反身一脚踹来,顾祯抬起长枪横于胸前。那脚劲儿很大,顾祯连退数步方才稳下。 下一瞬,刺客动作飞快地转身就往来时的路去了。 大内侍卫当即分出一批人去追。可这黑茫茫的雨夜,想要追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祯尽管有长枪护着,可胸膛也一阵隐隐发麻。可是他却微微放下心来。 今夜见过苏薄模样的,除了他自己,其余的都已经死了。 镇守这里的大内侍卫除了暂受顾祯统辖,当然还听命于皇帝。 侍卫头领就问顾祯具体情况。顾祯只简短地说刺客蒙着面,方才正试图挟制他要他到上面去撤走太子身边的守卫,亏得侍卫们及时赶到,刺客才罢手。 随后顾祯便安排侍卫道:“先将现场清理一下,我即刻上面禀报太子殿下。” 说着他冒着雨就大步匆匆地往台阶上面走。 侍卫头领看了看他的背影,随后吩咐下面的侍卫把场地清理干净。 不一会儿,有侍卫匆匆走过来,呈给侍卫头领一样东西,道:“属下发现了这个。” 那侍卫头领伸手接过来,见是一块令牌,令牌上沾满了斑驳的血污,又混杂着雨水往下滴淌。 侍卫头领手指摩挲了一下令牌牌面,似乎刻得有字。 之前江意的亲兵听见山脚有打斗,虽然那打斗声大多被掩盖在了雨里,但后来各处侍卫调动紧急,又隐隐听有人叫道“有刺客”,江意放心不下,就遣了自己的人立刻下山去查探情况。 结果在半路就遇上正上山的顾祯。 顾祯到皇陵前的广场时,雨已经小得多了。 皇陵里亮着微薄的灯火,溢出淡淡的光亮,将外面的空地照得影影绰绰。 顾祯站在那昏黄的光亮里,浑身湿透,身上泛着水光,大口地喘着气。他眼神看向江意时,复杂又担忧。 江意怔了怔,问:“听说山脚有刺客,可有将他抓住?你可有受伤?” 顾祯摇摇头,道:“让他跑了。” 但是江意隐隐感觉,还有其他的事。 顾祯顿了顿,又低低道:“意意,我有事找你。” 第970章 她应该知道 其实路上顾祯一直在思考,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对。他要不要告诉她,她和苏薄的婚事被废了,要不要告诉她,苏薄今晚闯陵了。 告诉她以后,又能怎么办呢? 她是镇西侯,苏薄是边防总督,皇帝摆明了不会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的。甚至于,顾祯能揣测到,皇帝是想把她嫁进皇家,最大的可能是嫁给太子。 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啊。他知道,她心里只喜欢苏薄一个人啊。 难道今晚跟她说了以后,她就可以离开皇陵,从此与苏薄远走高飞了吗? 不可能的。 除非她不要她江家了,不管她爹的死活了,也不要西陲的兵权了,与京里的所有人事都断绝关系,从此只跟苏薄隐姓埋名地生活。 可是顾祯了解她,她也不会那么做。 顾祯一路上来,直到亲眼看见江意的这一刻、跟她说出这句话之前,他内心里都在挣扎。但是说出这句话后,内心里突然就平静了。 坚强勇敢如她,他应该让她知道的。 再担心她,他也终究不能替她做选择。 有关她自己的事,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江意看他神色,便觉非同寻常,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 外面的雨已经渐小渐停了,江意的亲兵们都非常自觉地出去守着。 太上皇的陵寝又在往里比较深的地方,显得这外殿十分空旷安静。 顾祯带她走到角落里的柱子后面,既然决定告诉她就不需要拐弯抹角,与她开门见山直接低声说道:“意意,今日皇上颁布诏令昭告天下,你跟苏薄的婚事,之前没有完成,之后便作废。” 江意听得有些愣神,看着顾祯,一时没有反应,或者说反应不过来。 顾祯又道:“今日你爹,还有西陲的将军们都去御前说情,惹得皇上不快。但更糟糕的是,皇上随即召见了苏薄,似乎龙颜大怒,今日即遣苏薄去北方,让他今日离京不得耽搁,否则就是抗旨。” 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所以,他已经离京了?” 顾祯点了点头,道:“我收到消息时,他是已经离开京都城门了的。” 江意手下意识就抓住顾祯的袖角,眼神里藏不住的焦急,问:“那你可知他现在在哪儿?离京多远了?” 没等顾祯回答,她便从顾祯的表情里看出了端倪,声音极轻,问:“他来过了对不对?今晚闯陵的人是他?” 顾祯没有否认,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江意当即松开了他,大步就往殿外去,被反被顾祯给拽住了。 顾祯低低道:“他已经走了,有大内侍卫在追他,你现在去不可能追得上他。何况你现在根本不能离开这里。” 江意挥开他的手,坚持往外走,喃喃道:“他没有见到我,一定还会再绕回来的。” 她必须得出去,必须得去找他。 原以为在得到太上皇的成全以后,她和苏薄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可他们终究是忽略了,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早已不是太上皇。 随着太上皇一去,那位便事事由心、不用再听从。难怪太上皇临终前会让她尽快和苏薄将未完成的婚礼给补上。 要让苏薄去北方,这一去,他何时才能再回来?她又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江意心急如焚,片刻都不能等。 只是顾祯却道:“意意,你听我把话说完。” 江意脚下一滞,回头看他。 顾祯又道:“他离开了,让我带话给你,他会在离京北去的下一座城里等你。珲城,同源客栈。” 江意眼神闪了闪,盈盈光亮。 顾祯道:“从这里去往珲城,快马加鞭需得花三四日时间,他在那里等你十日。” 江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等自己,她心头迫切到发颤,可是她不得不冷静,然后想办法离开这里。 第971章 我要去找他 顾祯仿佛知她所想,有些艰涩道:“意意,你要想清楚,一旦你走出这皇陵,也等同于抗旨。江叔叔还在京里,你不是自己一个人。” 一时外殿无声,加上外面雨停,以至于一点点轻微的动静在这陵殿里都显得颇为明显。 而且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还是从离她和顾祯最近的一处侧殿的拱形门框里传出来的。 这俨然出乎两人的意料,因为太上皇的陵寝通道在外殿另一边,离得最远。而靠近的这道拱形门里漆黑一片,皇陵里的宫人不得随意往别处走动。 所以江意和顾祯根本没料到这里面还会有脚步声传来。 江意听见那脚步声,心下一沉,目光盯着拱形门框里,她那没有波澜的莹亮眼神底下,不易察觉地蕴藏着一股深冷的寒意。 顾祯的神色也不由一凛。 如若是有人偷听她和顾祯的说话内容,那此人留着是祸患。 只没想到,从殿侧的门框里出来的人会是谢玧。 谢玧一身素白的孝服,从阴影里走出,他面容也很苍白,身在这皇陵里久不见阳光,苍白得有些病态。 江意顷刻收敛得干干净净,和顾祯一同垂首见礼。 自下雨后,江意便在这外殿里暂行避雨,那时谢玧还在太上皇的陵寝里侍奉着,她也不曾见过他出来,往这道门里进过。 谢玧仿佛知她疑惑一般,替她答疑道:“各个陵殿里面都是通的,我陪完了爷爷,便去了我母后的陵寝里看看,所以从这道门里出来。” 他主要是想出来看看江意,但没想到正好遇到她和顾祯这里说话。 顿了顿,谢玧又道:“就我一个人。去看我母后,我没带阿福。” 这话的隐意十分明显,他都听到了。 江意和顾祯当即要屈膝跪下,被谢玧两手扶住,道:“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你们俩都不要跪。” 江意道:“顾祯只是上来传话的。”言外之意是与他无关。 谢玧道:“阿意,你就这么不愿相信我么。” 江意应道:“不是不愿,殿下贵为太子,我怕不能。” 谢玧道:“能的。” 江意抬起头,蓦然看见了他眼神里的坚定之色。 三人静默片刻,谢玧忽问:“你有什么打算?” 江意道:“我要去找他。” 谢玧道:“那你就去吧。” 江意怔了怔,听谢玧又道:“只是不可操之过急,今晚山脚不是才有变故么,下边的人定会十分警醒,所以先计划一下,待明日再由顾祯掩护你脱身,可好?” 江意看着谢玧,声音有些哑,道:“你愿意帮我?” 谢玧笑了笑,道:“本来,我也不想你和我一起困在这里。你们应该在一起的。我在这里守陵三月,你去以后,我和顾祯会伪装成你仍在山上的样子,眼下离三月之期还有两个半月。如若这段时间内你不能回,我回京时会对外宣告让你代我再守三月。” 顿了顿,他眼神有些伤痛又有些希冀地看着江意,轻声问:“你还会回来的对吗?” 江意点头,道:“总不能走得不明不白的,所以肯定会回来的。我的家还在这里呢。”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谢玧又道:“你且安心,你爹那边,我会看着,你不在的时候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家里的人的。” 江意长吁一口气,趁谢玧不备,仍是屈膝跪了下去。谢玧弯身来搀扶,她也不起,抱拳沉声郑重道:“殿下大恩,江意来日有机会定全力报还。” 谢玧道:“我不要你还,我只要你可以稍稍开心一些。” 当晚,顾祯又返回至山脚,大内侍卫们已经清理好了现场,并重新安排人手布防,他们确实都十分警醒。 阿福来请谢玧回去休息,江意和她的人手照例守在外殿内外。 第972章 连夜离此地 来羡也是跟着来了山上的。大家并没有把它一条狗放在眼里,只知太上皇生前很是喜欢这条狗,因而让它跟着在皇陵里守孝也无伤大雅。 只不过这些日来羡却很少在人前出现,它正对这座皇陵的构造十分感兴趣,反正闲来无事,趁人不备它就进去溜达。 等溜达完出来,还能跟江意讲讲,以打发时间。 今晚它出来以后,就觉得气氛有些紧张。 第二日,江意让来羡先行下山。 它下山比较容易,白天在山脚下到处乱晃,大内侍卫对它见怪不怪,渐渐就放松了警惕,根本不当回事,以至于它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人知道。 到了晚上,顾祯带人巡查。 因为昨晚损失了一批人手,顾祯就从镇西侯那里调了一批人手来临时补上。 江意和亲兵们混在黑甲士兵们当中,跟着顾祯调防时分散各处,再于天黑之际隐匿在密林中游走,于固定的地方再行会和。 白天的时候,大内侍卫头领就已经匆忙回了一次京都,把昨晚捡到的令牌上呈,道是有刺客欲行刺太子,这令牌就是刺客身上掉下来的。 那令牌有些眼熟,有朝臣认出来了,那是大将军的门客腰牌。 与此同时,朝中也不得消停。 太子属臣们死咬着不放,皇帝顺势而为,就命人清查了大将军府的所有门客。 为此刘斐的门客一时间散去了不少。 顾祯的眼线提前备好了马,江意和亲兵们会和以后,便会连夜离开皇陵。 江意是顾祯亲自带着下山的,他送她到拴马的地方,亲兵们已经全部到齐,在此等候了。 江意翻身骑上马,对顾祯道:“阿祯,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 顾祯道:“你跟我还需客气?直接说便是。” 江意道:“我走以后,你捎信回我家里,让管家带着我爹、阿忱和绿苔他们,找个机会,一道去江南。” 顾祯愣了愣,道:“你不相信太子?” 江意摇了摇头,道:“我相信他,只是他身为太子,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今时今日,不就是如此吗?” 顾祯无言。 江意道:“就说江南探寻到了好大夫,同时我爹不信我哥哥已经死去,早前派了人手出去沿途打探,他正好趁此机会,也出去找找。你告诉我爹,让他早做准备,家里能遣的人都遣散了,走也走得掩人耳目些。” 顾祯道:“我知道了。我就照你说的去做。” 江意道:“谢谢。那我先走一步,你多保重。” 顾祯道:“意意,你还是需得尽快回,我怕时间长了,太子也兜不住。” “我知道。” 说罢,她带着自己的亲兵,马脖子上载着来羡,策马就奔出密林,马不停蹄地一路往北去。 跑了一晚上的路,翌日天气阴沉沉的,时不时天空飘下一阵绵密的雨,都没能使她慢下速度。 道路两边是绿油油的庄稼,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芬芳的味道,江意纵马在雨里驰骋,所至之处,马蹄践踏着泥浆,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两边的风景不住自眼前流走,江意一直看着前方,恨不能再快一点。 迎面的风吹拂起来羡黑白分布的毛发,来羡道:“不知道为什么,离了那京都,就感觉这外面的世界哪哪都自由。这空气,这风雨,小意儿,你品品,是不是都是自由的味道?” 江意忽而扬起嘴角笑,道:“那你慢慢品。” 来羡道:“我知道你现在就想着立马到达珲城,哪有心思来欣赏这沿途的风景。” 江意没跟它斗嘴。 它说得对,她恨不得下一刻立马就能到。 这断断续续的雨,驱走了夏季里的暑热,天气变得凉爽了许多。 来羡道:“立秋了吧。等这雨过天晴,就该是秋高气爽了。” 第973章 客栈不安稳 苏薄说会在珲城等她十日,江意还有足够的时间,但是她都不想浪费在路上。 原本三四日的路程,因着下雨,多多少少会影响一些,因而江意花了五日时间,终于抵达珲城。 他们在入夜时分,城门关上之前进了城。 珲城比不上京都那般气派繁华,但城中街道和两边房屋都很整洁,青石板路面也十分平整。 雨水把块块青石洗得油光油亮,街道两边屋舍人家的灯火溢了出来,非常宁和。 马蹄声哒哒穿街而过。 江意牵着马,沐浴在蒙蒙细雨里。她身上和头发都已经被濡湿了。 虽是有些淡淡的凉意,但并不妨碍。 在路过一家鞋帽衣铺时,铺子里的掌柜正要关门歇铺,江意想了想,还是上前进铺子里,买了一只幕篱戴在头上。 一袭黑纱自眼前垂下,不影响她的视线,但也能挡住她的模样。 买了幕篱,顺便问了掌柜同源客栈的去处,掌柜给指了路,并道:“姑娘可是要去客栈投宿?那同源客栈这两日可不安稳,奉劝姑娘还是去别家客栈投吧。” 江意问:“为何不安稳?” 掌柜道:“前日夜里,客栈发生了杀斗事件,可能是里面投宿的人惹到了什么仇家,好多人涌进客栈,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楼上楼下都是鲜血淋漓的尸体,差点把房顶都给人掀喽。” 江意心下微微一沉,转身就往外走,道:“多谢掌柜的提点。” 出门上了马,她便打马朝同源客栈飞奔而去。 这座客栈本来是这珲城里最大的客栈,平时客来客往很是热闹,进城后一问,这里的人必知道同源客栈的所在之处,所以十分好找。 但是没想到,她才一来就听说出了事。 她心里隐隐担忧,怕那场杀斗与苏薄有关。 一到同源客栈,可见客栈外面只两边各挂了一串灯笼,彰显着客栈正在营业,但显然冷清至极。 一行人下了马,亲兵上前去叩门。 不一会儿就有小厮开门迎客,热情之至:“客官们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江意扫视了一眼楼上楼下,楼上房门紧闭自不必说,楼下大堂也空无一人。 而且楼栏楼梯等,明显有修补替换过的痕迹。 想来客栈里出了那样的事,即便只是住客杀斗,与客栈本身无关,待官府核查以后还可继续营业,但是这里的住客们为保自身安危再换家别的客栈就再正常不过。 所以同源客栈现在才变得如斯冷清。 江意道:“我找人。” 小厮顿时泄了气,愁眉不展道:“那客官可来错地方了,店里现在连一位客人都没有了。” 江意还是抬脚踏进了门口,沿着楼梯往二楼走。 来羡跟在她身边,惊叹道:“除了新换的栏杆和地板,其余木地板上全是肉眼看不见的血迹。看样子是打得是真的很凶残。” 小厮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来历,个个浑身都带着雨气,马也都栓在外面,但这小厮平日里迎来送往许多人,有的人身上什么气场,惹得惹不得,他还是有个分寸。 何况眼下这大堂里就小厮一个,而对方这么多人,他就是想惹也惹不起。 江意回头看向大堂的小厮,隔着幕篱,小厮依稀看见一双似明亮又似幽沉的眼睛,顿时心头一咯噔。 江意问他:“听说你们店发生了打斗事件,是从哪个房间开始的?” 小厮微微色变,至今还心有余悸,抬手指了指二楼走廊尽头最里面的那间房。 江意便和来羡往前走去,亲兵们紧随其后。 走廊尽头,房门紧闭。那镂空的门纱上,虽然洗过,但边框仍还残留着点点深色的痕迹。 江意站着门前止了止步,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房门。 房里一片昏黑,可见开着一扇窗通风,但还是残留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的气息。 江意抬脚走了进去,看着空空的屋子,对来羡道:“你还能不能分辨得出他的气息?” 第974章 是他被追杀 来羡道:“血腥味很重,也有隐隐夹杂着其他的气味,不是很确定。” 江意低低道:“那你仔细闻闻看,他有没有到这里来过。” 她得先确定,前晚遭袭杀的是不是苏薄。 江意快步走到床边,捻起衾被给来羡闻。 来羡跳上床榻,动着鼻子嗅了好久,道:“这客栈里的东西,来来往往人多,气味有点杂。但是我没闻错的话,上一个在这里睡过的人应该就是苏薄。他的气味也在这上面,相对较突出。” 江意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是他卷进来了。那他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她都一无所知。 片刻,江意走出房间,见那小厮还在大堂也不敢上来。 她便走下楼去,问:“那间房里的客人,你可知情况如何?” 小厮一个劲地摇头,道:“这我我我、我不知……” 小厮又怕惹怒这些人,连忙又道:“我只是个守夜的,那房里的客人不是我引去入住的,也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啊。当时场面混乱,我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后来二楼死了一坝,天不亮就被官府全抬走了啊。我只记得我当时躲在桌子底下,看到了一点点,两方都是穿黑衣的,但是有一方是蒙面的,有一方没有,很明显没蒙面的那一方更厉害一些……死的好像也都是蒙了面的。” 没有蒙面,武功更厉害,江意想,应该就是苏薄那边的人了。 江意又问:“那没蒙面的那伙人,去哪儿了?” 小厮道:“官兵来之前,他们就进了房间,应该是从窗户逃了。官府昨天今天调查了全城,也没找到可疑的人影。最后官府归结为江湖仇杀。你们……”他嗫喏了一下口水,“也是来寻仇的?” 江意道:“我们是来索账的,约定好在这里交账,但被他仇家捷足先登了。” 小厮暗暗松口气,不是来打打杀杀的就好。但他也不能完全松懈,道:“那要不,各位去别的地儿找找看?” 干客栈这行的,都会遇到江湖中人三六九等,江湖事江湖了,如果不是闹出人命血案,不会惊动官府。所以像今晚这事儿,对方什么都没干,这小厮当然不会蠢到去报官。 不然要是回头他们身上没染事儿,被官府放出来,再来报复他,他也别想着活了。 小厮只是胆战心惊,不敢做这生意。 江意知道他怕事,自己一行人也不宜在这里久留,便又连夜离开了同源客栈。 他们前脚一踏出客栈门口,后脚小厮就连忙把大门关上,并上了门闩。 客栈大堂里的微薄的光映照着街上如毫针一样落下的细雨,点点雨光一闪而过。 亲兵问:“主子,现在怎么办?” 江意深换了一口气,突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满心焦急最终也没能得到很好的缓解,好在有一点,苏薄他们虽遭到了袭杀,但目前看来杀手是失败了。 他一旦离京,那些明里暗里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还不抓紧机会动手,这一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江意虽然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寻他,但是她的心意和目的非常明确,不会止步于此,她一定要追上他,看到他安然无恙才好。 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江意他们出不去,大家连着几日奔波也很疲惫,马更需要休息,遂又上马离开同源客栈,另寻了家其他的客栈投宿。 待第二天城门一开,他们就立刻出城去寻。 苏薄应该已经没在城里了,如后面还有人追杀的话,他也不能够停下来等她。所以只能她找到他的去路,然后一路追上去。 他应该是往北方去的。 江意便带人往北城门出,天气仍是阴沉沉的,昨晚又下了雨,路边草木湿漉漉的,旧泥翻着新泥,随着急促的马蹄踏过而泥浆飞溅。 江意问来羡能不能根据气味找到苏薄的去向,来羡道:“如果时间过去了很久的话,很难。何况又下过雨,就算有残留的气味,也都被雨给洗去了。” 所以他们就只有一个非常笼统的方向。 在旷野飞奔了半日,发现不远处有农户。 江意勒马停了下来,侧头看向那村庄里,升起了袅袅炊烟。 第975章 他留了消息 田野里有一农人正挥锄劳作,看见主道上有人马停下,那农人便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往这边望来。 江意想着,如若是这两日都有农人在田里劳作的话,说不定看见过主干道上有什么人经过。 而且苏薄没能在珲城等她,必然会想办法给她留消息,只是她现在还没找到线索。 江意见那农人犹在观望,便翻身下马,决定过去问一问。 走过几条田埂,江意靠近那片田野,近了再看那是一位老伯,老伯也正打量着她,只不过隔着幕篱他看不大清,便先开口问:“你是个姑娘?”他指了指江意身边的来羡,“这是你的狗儿?” 江意心下一动,觉得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两个问题,便也主动问:“我路过向伯伯打探一下,可有见过一个青年从这道上经过,”她抬手比划着,“大概这么高,穿黑衣。” 老伯眼神亮了亮,道:“怎么没见过,就前两天晚上,他还我家住宿了半宿呢。” 江意长舒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神儿因着老伯的话而彻底放了下来。 老伯道:“那半晚上的,他和他的一些同伴,来敲我家的门,我开门一看,个个都沾红带血的,可把我吓坏了。” 江意问:“那伯伯可知他们现在在哪儿?” 老伯看向江意,目露同情之色,道:“你是他妻子吧?” 江意点头,道:“我是。” 说着他就扛着锄头转身往村子里走,又道:“他前天一早天还不亮就走了,说是有仇家追杀,不能久留。要不是帮他留意着,我这两天也不至于天天往地里跑。不过把姑娘等来了就好,他有东西留给你,我放在家里哩。” 江意和来羡,身后跟着亲兵,随老伯又走了几段田埂,进了村子。 路上老伯摇头叹息道:“真是对苦命鸳鸯。” 江意:“嗯?” 老伯道:“你们俩是家里反对,私奔出来的吧。你们俩本来情投意合,但你爹却为了钱财,要把你嫁去乡绅恶霸家中是不是? “那恶霸早已娶了十八房妻妾,生性残暴,娶的姑娘进门以后,几乎有一半没熬得过几个月,就被活活摧残糟践至死了的。” 江意听得发愣,完全不知老伯在说什么。 这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哪跟哪啊? 老伯古道热肠,又同情心爆棚,继续道:“你不愿嫁给乡绅恶霸,他更不愿你遭受折磨,所以你们俩就决定私奔。但是半途中,你被你爹抓住,他又被乡绅恶霸给派人追杀,你俩才就此走散了是不是?” 江意:“……啊?” 老伯道:“你既跟他约定了,一有机会就会逃出来寻他,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在等着你呢。他一路逃至此地,心心念念与你团聚,所以才央我留消息给你,让你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老伯自顾自道:“既然两情相悦,家中长辈又狠得下这个心,等你寻到他以后,你们俩就找处地方安家,好生过你们的日子吧。这样的感情,多来之不易啊。” 片刻,江意问道:“这些都是伯伯联想出来的吗?” 老伯道:“当然是那年轻人全盘告诉我的,不然你当我怎么知道的。” 江意默了默,突然有些怀疑她要找的和老伯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时间对得上,大致的情况也对得上。 正当江意疑惑,老伯就回头又看了一眼来羡,道:“他跟我说,他媳妇儿养了一条这样的狗,路上多半会带着。果不其然。这样的狗儿确实比较容易好分辨,方才我在田里一眼就瞅见了,就晓得是了。” 江意默默地把疑惑又放回了肚子里。看来她要找的和这老伯说的是同一个人没错。 第976章 说起她夫君 来羡唏嘘道:“你夫君一本正经忽悠人的时候还是挺能忽悠的,连老人都不放过。这可比你在客栈说什么去收账有头有尾多了,还能博好大一把同情。” 江意:“……” 不可否认,这老伯正是被深深地感动了,很想促成这对年轻人早日相聚,所以才这么仔细地帮忙留意着。 到了老伯家门前,江意本是在外等候,结果老伯前脚进去不久,后脚就一位精神奕奕的老婶踱出来,看见江意道:“你这丫头在外站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江意带的人多,怕打扰人家,便婉拒了。 但这老婶十分热情,非要请她进家里。一干亲兵也都不苟言笑地进了院子守着。 正好要吃午饭了,老婶家里的饭不愁多添江意一双筷子,不过其他亲兵就不够了,但家里有面条,老婶就临时给他们每人下了一碗,连来羡也有。 江意让老婶最先给来羡挑一撮,来羡吃两口就不吃了,随后其他亲兵才都大口吃了起来,呲溜几下就吃了个干净。 江意吃了一碗米饭,配两样家常菜。 老婶怜她一个姑娘奔波在外,很是絮叨。 老婶道:“能让你为那郎君这般颠沛流离,想必是认定了他吧。” 现在被套上如此个悲情的故事背景,江意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老婶又道:“你那郎君在我家住了半宿,言行举止看起来倒是个成熟稳重、值得托付的人,他肯为了你背井离乡被人那样追杀都没有放弃,可见对你也是一片赤诚。” 说着有些眉飞色舞,“这村里多少新人都是我撮合的,在看人这方面儿,我一看一个准儿。” 江意眉间浅笑,不吝向别人夸赞自己的夫君,道:“嗯,他确实极好。” 老婶就询问她:“你俩可拜了天地圆了房了?” 江意继续点头。 老婶道:“那便是夫妻了。等你俩相聚以后,就在外过几年日子避避风头,尽早添两个孩子。天底下哪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父亲,我相信你父亲也只是一时蒙蔽了,等回头你俩带着孩子到他跟前,他指不定就乐得接受了。” 江意俨然一副受教的神色。 饭后,老伯就把一张布绢交给了江意。 江意打开一看,是一幅路线图。 路线图上沿途标注了好几个点,听老伯说道:“他说他要是没被恶人追的话,就会在这沿途的点等你呢。你一路找过去,总能找到的。” 眼下她和苏薄先后时间只不过差了一两日,如果她快马加鞭猛赶路,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的。他们之间的距离,总之在一点点缩短就是了。 江意收好布绢便起身告辞。 老婶临了还卷了几个饼子塞包袱里给她。 江意心生感激,道:“伯伯和伯娘就当之前没见过我夫君,今日也没见过我。” 老伯道:“放心,我们知道。” 等江意和她的人马离开后,老婶回头来收拾桌子,才发现桌角上有一块碎银子。 江意没什么好回报的,唯有出此下策。 回到主干道上,江意有了明确的方向和目的地,当即便策马往前飞奔。 她连日赶路,不敢久歇,生怕自己多歇一会儿就会又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后来马不停蹄地跑了数日,江意已经寻了两个点,结果都扑了个空。 她几乎可以肯定,苏薄沿途中一直在被追杀,他没有办法停下来等她。 城里有仇杀案之类的就不必说了,甚至于江意纵马经过郊外野林,也看见林中有明显打斗的痕迹,地面的树叶上到处都是斑驳的血污,树干上也有道道刀剑的痕迹。 江意循着线索一路找去,路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城镇,终于这日,在郊野,看见有几匹无人看管的马,分散在路边埋头吃草。 前面就是一片密林,没有鸟语风鸣,只有刺眼的阳光照耀,安静得近乎死寂。 但凡警惕点的人都知道,前面恐怕不太对劲。 第977章 发现有情况 江意驱马在一匹正吃草的马旁边停了停,来羡蹲坐在马背上,就用动物的脑电波跟旁边的马交流:“马兄,吃草啊?” 马兄头也不抬:“是啊,你也来点儿?” 来羡:“看你们背着鞍也不是野马,你们主人呢?” 马兄:“前头林子里斗殴呢。我们不是等吃饱了好跑路么。” 来羡:“前头林子里有打斗?这会儿很安静啊,你们听听。” 马兄这才抬起头来,竖起耳朵动了动:“卧槽,啥时候安静的,吃起草来都没注意到!已经打完了吗?” 来羡:“还不赶紧去瞅瞅。” 于是几匹马就陆陆续续地调头往那林子里去了。 江意问来羡:“你都跟它们说了什么?” 来羡道:“让它们去打探情况去了。” 结果几匹马跑进林子后,就听见其中一匹嘶鸣了一声。 江意又问来羡:“它说什么?” 来羡道:“它说‘卧槽怎么都死光了’。” 随后江意便带着亲兵策马入林。(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甫一进入密林中,率先迎面袭来的便是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江意抬眼一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躺着黑衣人的尸体,把地面和树叶都染红。他们死状比较血腥残忍,有的瞪着一双渐渐趋于浑浊的眼珠子,连闭都没来得及闭。 还有一两颗头颅,滚了老远,泼下一滩半凝固的的血迹。 之前江意也有路遇过打斗现场,虽说血迹没来得及清理,但好歹尸体是处理掉了。这次却连尸体都没来得及处理,应是走得十分急。 亲兵下马去查看黑衣人的情况,禀道:“从血液的凝固情况和他们的死亡特征来看,这应该是两三个时辰以前的事。” 江意眯着眼看向密林的另一头,差不多半日的时间,她离他只剩半日的行程了。 她没有时间把这些尸体一一埋了,但也不能就这样晾着,遂让亲兵走几步抬去扔进紧挨着的山中林子里,给山里的走兽当餐食作罢。 很快,一行人马又快马继续往前赶路。 之前吃草的那几匹马也都带着一并上路了,路上也好有可以替换的。 来羡路上便与它们瞎聊天,顺便打探一下它们的主人。 结果一问,它们也说不出个头绪。反正骑它们的主人都不是固定的,今天这个骑明天那个骑,终于得空没被人骑的时候它们就埋头在马槽里吃草。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西斜的日头变成了火烧一样的金绯色,将整个大地都淬染出荼蘼艳丽的光泽。 江意从早上到傍晚,在马背上待了一天,她的双腿都快失去了知觉。原以为只要她加紧猛赶,半日时间就能够追上他的,可没想到一直追到日落时分,却还是不见他的踪迹。 一股浓浓无法言说的沮丧失落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但她面上沉静如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人疲马累,再不歇一歇,可能马就得累倒下了。 江意遥遥见前面有林子,便打算去那林子里落脚。 然,随着驱马越发靠近,来羡耳朵灵敏,机警地一竖,及时道:“小意儿,前面有动静。” 江意愣了愣,随即再跑近一段距离,她和亲兵们都能听见一些。 亲兵凛色道:“像在打斗。” 江意心下一沉,下一刻又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她不急不躁,命亲兵们放轻动作摸近。 如若真的是在打斗,在弄清楚情况之前,自是不能贸然冲进去。 此时林中正厮杀,刀光剑影闪烁不绝,所至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苏薄被黑衣杀手围攻,素衣和其他亲兵替他掩护,他们浸惯了腥风血雨,杀戮并不能使他们惧怕退缩,反而享受那种利剑割破皮肉发出的声音,热血沾满双手的感觉。 所以他们越杀越烈,即使身受刀伤剑伤,都无所知觉。 这些黑衣杀手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虽及不上素衣他们,但是武功也不低,加上来的人数多,就颇为难缠。 第978章 终于追上了 苏薄手里的剑极快,斜阳余晖透过树林的缝隙间投照进来,照得他剑上的刃光转瞬一烁,便掠起一道血雾溅开。 素衣和亲兵们应接不暇,苏薄也腹背受敌,黑衣杀手前后夹击,正激烈得难分难舍之际,一道短箭倏而冲破葱茏绿叶,咻地直逼而来。 当时苏薄身后的黑衣人正挥剑偷袭,冷不防被那短箭深深没入了背心。虽不至于立马致命,但苏薄下一瞬回身便一剑抹掉了那黑衣人的脖子。 紧接着一支支短箭不停地自绿叶后射出,直射向围攻苏薄四周的黑衣人。 那些黑衣人猝不及防,多数中箭,素衣和亲兵们见状第一时间奋起反杀,给出毙命一击。 苏薄回眸一看,平寂的目色凝在那短箭上时,忽眸底风云起,暗潮汹涌,深不可测。 顿时他手中的剑更加快和狠,那血色弥漫在他周围,他一身黑裳,浓如墨,冷如霜。 那短箭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在西陲时用的机弩所发射的短箭。 短箭射了一轮过后,江意的亲兵们便从林中冲出,和剩余的黑衣杀手厮杀在一起。 毫无悬念,因着他们的加入,把这场杀斗提前早早结束。 随着最后一个杀手倒地,林子里一片安静,只剩下大家微微浮起的气息。 苏薄提着长剑,剑上血痕蜿蜒,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他转身,朝方才短箭射出的方向抬脚走来。 没走两步,抬眼便可见,树脚下,绿荫后,站着一抹窈窕人影,挽着长发,身着少年服,垂手拿着一把机弩。 身边来羡端端正正地蹲坐着。 女子眉目清浅,唇角上扬。 江意弯着双眸看着他走近,明明起初视线清晰,清楚地看着他在淡淡的暮光里,身姿挺拔,身影深邃。 但渐渐地,视线又模糊了去。 江意便努力地眨了眨眼,眨下一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提心吊胆地追寻了他这么久,终于,还是让她追上了。 此刻光是看着他好好的,她便觉得安心极了。 就在苏薄一步步走近时,来羡起了起身,默默地走开。最后换做是苏薄站在她的面前。 他身上沾染着腥甜清冷的气息。 他一手执剑,一手伸过来,有力地勾住她的腰肢,将她卷入怀中,拥抱她。 他怀中除了血腥气,还有让她熟悉而又迷恋的气息,终于她又靠在这一方胸膛上了,顿时四肢百骸都在叫嚣,忍不住轻微地颤抖,浑身血液都在翻腾。 她把头埋在他衣襟里,深深地呼吸,一边泪落,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襟,一边翘着嘴角哑声道:“苏薄,我总算追上你了。” 他一只手臂就能把她牢牢锁住,拥得很紧,微低了低下巴,凉薄的唇碰在了她的额上。 她亦抬起空的那只手环上他的腰,试图用尽力气来抱他。 下一刻,苏薄径直将她往旁边的树干后面推去。 两人便隐匿在了树干后,那树干粗壮,依稀只看得见一抹彼此相依偎的衣角,以及江意垂着的手里拿着的机弩。 后来,手里的长剑被他顺手一抛,稳稳地插在了枯叶下的地面里,夹杂着一股气势,剑身微微震颤。 渐渐地,江意手里似乎一点点被抽走了力气,愈来愈松,到最后,再也拿不稳,手里的机弩便落在了松软的树叶上。 苏薄将她按在树干上俯头激吻,如狂风暴雨一般,吻到她浑浑噩噩,浑身发软,忘了今夕何夕。 唇舌交缠,她身子骨战栗,本能地抬手攀上他的腰背紧紧抱住,腿上不住发软,却还是想踮起脚,仰着下巴回应他。 他双臂紧紧缠着她的身子,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将她毫无间隙地狠狠揉在自己怀中。 江意手又勾着他的头,极力贴着他,描摹他的唇瓣,轻轻咬。 她仰着的双眸里,盈满了清亮的水光,仿佛一碰就要碎,美丽极了。 他手指从她眼角抚过,便湿了指尖。 然后她又能将他看得清楚些。被他吻得迷离沉醉,下意识就想闭上眼睛,可是她又忍不住颤颤睁开,就想一直这样看着他。 第979章 找不回力气 两相厮磨,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暮色四合,到夜色一点点浮上来,仿佛要将这么久以来分离和欠下的全都补上。 江意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鼻尖不住地蹭着他的,反反复复,辗转反侧亲他唇角,轻咬他唇瓣;她眼角绯红,星眸迷离,眼里盛满他的影子。 舍不得放开他,就想和他这样纠缠下去。 心里酥得快要炸开了,浑身骨头都像他被揉化了似的,只能紧紧依偎着他。 后来,两方的亲兵们一起把场地清理了,把尸体搬走,又把地上沾了血迹的树叶翻盖了一下。反正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或者说生怕捱的时间不够长,所以都做得拖拖拉拉的。 他们怎么的也得给两位主子腾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叙叙吧。 可等拖拖拉拉做完这些以后,他们的主子还在那树干后,还没叙完。 这些亲兵们一个个干杵在林子里,显得很是突兀。 应该去提醒主子要上路了吧。 可谁去提醒好呢? 素衣眼神暗示,又支了支下巴,意思是让江意的亲兵去提醒。江意的亲兵也眼神暗示,也支了支下巴,意思是你们怎么不去? 然后双方便你催我、我催你地磨了半天。 素衣看向来羡,又想让来羡去叫。来羡才不干这苦差,自个甩着尾巴走远了。 后来见天色暗下来了,素衣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吭声道:“主子,夫人,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 江意听到那话语声,这方才如梦初醒。再看周遭林子,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吗…… 还要旁人来提醒他们俩时间,江意顿时脸颊一阵发热。她蜻蜓点水般地又与他摩挲了一会儿,最后额头靠着他的胸膛,埋在他怀中深深浅浅地错乱地呼吸着,想尽快平息。 苏薄低眼便看见她粉红的耳根子和一段纤细雪白的脖子。 片刻,她抿着唇轻声道:“苏薄,我找不回力气。” 话音儿一落,她便觉自己身子骨一轻,径直被苏薄打横抱起。 苏薄嗓音低哑地问她:“剑和弩可能拿得起?” 江意应道:“能。” 于是他抬脚往剑柄上一勾,就把插着的长剑勾起来,江意瞬时就握住他的长剑。他又长腿黑靴地往地上的机弩扫过,把弩也勾起来给她。 而后苏薄抱着她走了出去。 弩用的短箭都已经被亲兵收集起来了。 亲兵们或低头或看向别处,或走过去整马,全都故作没有看见。 江意唇上红肿,她微微抿着,下巴也被磨红了一片。 本来觉得有点难为情的,但见大家似乎比她还难为情,紧着的心里也就微微放松了。 苏薄把她放在马背上,他亦翻身而上,与她共乘。 这会儿他们要去找地方落脚,到下一座城是不可能了,附近也没有村子住户,就只能找下一个可隐蔽的林子。 反正都是在荒郊野外,也就不急着赶路了。故苏薄与她骑一匹马也不妨事。 他双臂从她腰侧绕过,握着马缰,江意整个后背便软软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忍不住还想亲近他,时不时微微回头,侧脸轻蹭他的衣襟。 一行人马穿出这片密林,前方的光景多少有几分豁然开朗的味道。 虽说夜色降临,但光线比在林子里时亮得多。 抬头可见青灰色的天幕里晴朗无云,开始点缀起星月。 日落已经完全彻底地沉入西边遥远的山坳里,但那天边被卷了一层绯艳绝伦的金边,宛如一张还没有被火烧完的纸,一边是渐渐化作黑色的灰烬,另一边则是残剩的光明,中间被一道火弦所割裂开来。 马蹄悠缓,江意倚着苏薄,侧头看那天边。 她明亮的眼里染上几丝柔丽的微光。晚风不知不觉携了淡淡的凉意,吹乱了她耳边的细发。 她抬手轻捋了捋。 苏薄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拢在怀中,俯头靠在她的肩窝上。 第980章 怦动的心情 两人都没说话,可是举止间流露出来的对彼此的思念和执迷胜过了一切言语。 她偏回头来,又往他唇上亲了亲。 她只是碰一下就退开的,却不想一下子被他噙住了双唇,手臂箍得她越发紧,一边驱马,一边又将她辗转反侧地吻。 江意心头怦热,知道亲兵们都紧随在后,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多尴尬,所以她沉浸片刻后,又不得不逼着自己抽离出来。 她转头看向正前方,眼神一直水水润润,脸颊和耳根的余热久久不消。而且他唇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耳朵,灼热的气息总是一部分往耳朵里钻,一部分散落在她的脖底,激得她隐隐战栗,整个人倚着他提不起一丝力气。 后来大家寻了下一个林子落脚,附近还能找到水源。 此时夜色已经浓稠下来,但头顶的夜幕布满繁星,依稀衬出两分深沉的墨蓝。 亲兵们各就各位,分别去取水、找吃的,以及探查周围的情况。 江意则手法熟稔地生了几堆火。 她和苏薄坐在火堆前,她拿过旁边的干木枝把火堆搭得更牢固一些,她眼里跳跃闪烁着光火,明亮又温暖。 苏薄便一直偏头看着她。她明媚的眼神,温腻小巧的鼻尖,还有酥红的嘴唇,无一不是美好的。 江意脸上微微热,苏薄伸手过来,扶过她的后颈亦偏向自己,俯头就又食髓知味地吻她的唇。 她手里的动作放了去,仰长脖子,情难自禁地细细回应他。 她柔软地舔咬他,眼底里堆簇起层层浮光和繁花,在他垂眸看来,动人至极。 她也不能太大动作与幅度地转身面向他与他亲吻,反倒是有些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身子僵着没动,只歪头亲他。 不然要是一会儿亲兵们回来看见,就太尴尬了。 而后一听见有脚步声传来,江意脸颊一烫,赶紧又松开了,俨然一副正襟危坐、和苏薄划清界限的样子,然后佯装认真地搭火堆。 苏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实际上亲兵们回来时,都故意把脚步声放得比平时大,生怕两位主子不知道似的。不然要是撞见什么,他们会觉得更尴尬。 后来水囊里装满了水送过来,野物也打到了,并到附近的水源处清理了干净,拿回来架在火上烤。 林子里很快漫开烤肉的香味。 亲兵们都在围着其他的几堆火堆烤野物,来羡也被素衣揪到了他那边去。 苏薄和江意独自一堆,背对着大家伙。 苏薄随手偶尔把烤物翻一下,也不忘俯头继续亲她、撩拨她。 江意感觉背后都是眼睛,本来躲躲闪闪的,但架不住他的纠缠,便断断续续地回应。 她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想,她和苏薄是背对着的,反正他们也看不见…… 那种怦动的心情,总是忍不住很想,与他亲近。 直到野物烤熟了,方才打住,苏薄撕了肉稍稍放凉,然后喂进她嘴里。 大家一顿饱餐过后,便稍分散开,轮番值守。之前有受了皮外伤的亲兵,则草草处理了一下皮外伤。 江意吃完了东西,喝了很多水,连日在马背上奔波,眼下补充了充足的水分,才感觉整个人又充沛过来了。 她把水囊递给苏薄,抱膝看着苏薄饮水。那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看得她心痒,好想去咬一口,或者说摸一下。 江意见亲兵处理伤势,喃喃与苏薄道:“方才都忘了问你,你可有受伤?” 苏薄把水囊喝空了,看见她紧巴巴的眼神,方道:“没有。” 江意道:“真的没有?你不要骗我。”她对这件事显然有阴影。 这么说着,江意便低头来看,他身上没有大片的血迹,也没见沾到自己身上,应该是没有流血的。 苏薄低低道:“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她脸蹭地热了起来。 苏薄又道:“我去取水。”说着便站起身,低眸看她,“你去不去洗洗?” 第981章 蜿蜒小河边 一场雨见秋。 白天虽没有之前炎炎夏日那般暑热了,但骑马赶路还是免不了风尘仆仆,他怕她不清洗一下晚上睡不踏实。 江意想了想,还是伸手放在了他手上,由着他牵自己起身,一同往附近的水源处走去。 一出林子,外面的星月璀璨,十分美丽。原本漆黑的天幕,被那星月的光芒映衬得有点点墨蓝,天地间万物轮廓也半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周遭一片蛙鸣虫语,也好不热闹。 苏薄手指从她的指缝间穿梭,悄无声息地与她十指紧扣。 江意抬眼看向月色下的光景,不由翘起嘴角,亦曲了曲手指反握着他。 她能感受到他手上脉搏的跳动,沉稳有力。绕过他指缝的手指尖亦能碰到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 心里怦怦动动,那股悸热缠绕,打从今日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没有散去过。 那种感觉,就好像醉了酒一般,熏熏然的。 林子后边不远,是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 小河边,有常年累月冲刷出来的鹅卵石,圆润饱满,被镀上一层莹莹月华。 苏薄在小河边把水囊装满水时,江意便在他旁边掬水洗脸漱口。河水里似乎还残留着白天阳光照射的若有若无的温度,温温凉凉的,水流打湿了她的额发,顺着下巴滴淌下来,感到舒爽极了。 她本想擦洗一下身子,只不过没有布巾。这时,苏薄递了一张手帕给她。 江意一看就认了出来,那不是她最初的那方手帕么。 她觉得汗颜。她女扮男装时身上都不会带这个,但他一个男人却把它时时带在身上。 他道:“用这个擦洗。” 江意轻轻抿着唇,伸手接过来,而后坐在河边的鹅卵石上,微微侧过身去,仔细地将身上擦洗了一遍。 苏薄没有去搅扰她,一直等她擦洗完。 她兀自拢了拢衣襟,又褪了鞋袜,把裤腿高高卷起,雪白的双脚伸入那水中。 流水从她脚丫子淌过,她小巧的脚趾灵活地舒展,很是惬意。 苏薄在她上游旁边亦掬水来洗脸,江意看见水流顺着他的脖底淌进了衣襟里,一时没多想,便拿着手里的帕子给他擦擦,顺着下巴到脖底,也都轻轻擦拭了一遍。 她又看见他的喉结在上下滑动。 她盯着看,动作不由慢了下来。她觉得身子里软绵绵地似烧起了一把火,也说不上来是什么。 苏薄微微俯下头吻她时,她再不克制地轻轻叮咛,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对他竟也有这么深重的欲念。 她总觉得,之前落下的,怎么补都补不齐。 眼下四下无人,她不想再控制,她放任自己沉沦,她蹭着他的鼻尖反反复复,像只小猫儿,总是轻咬他的唇。 下一刻他翻身就把她压在了铺满鹅卵石的河边。 她青丝散在鹅卵石上,眼里倒映着星火,水水润润,红唇一张一翕,真是诱人极了。 这男人没客气,恨不能将她吞了一般,俯身便啃她耳根和脖子。 江意仰着清丽柔美的脸,失神地望着星空,伸手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微微气喘,沙哑唤他。 平息片刻,哑声道:“算了,明日还要上路。” 第982章 独一无二的 江意脸颊飞烫。 大概是这让她想起了与他圆房的那一晚的光景,她整个人都有些轻颤,情随心动。 而且她从来没想过,她会和苏薄在荒郊野外这样,要是明日不赶路,难道他还要在这里继续吗? 她的灵魂像离体了一般,许久都还轻飘飘的。 身下的鹅卵石很硬,苏薄没压她多久,就把她捞了起来。 但苏薄没想到,这次她竟会如斯大胆,自己主动地提了提衣角,重新坐在他怀中。 江意一边吻他,小手一边缓缓探去,扒了他的腰带,伸入了衣底里…… 她觉得成了夫妻以后,还要让他时时憋着,是她这做妻子的失职。 即便是明日要赶路,眼下又是荒野,不能与他行房,她也应该用别的办法替他纾解。 只不过她是第一次,莽莽撞撞,倒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可是她爱极了他眼神里的变化,像是有深邃的漩涡,要把她拽进去,一起沉溺。 她听着他微微有些沉乱的呼吸,像是对她极大的鼓舞。 他扶过她的头激吻,江意招架得浑浑噩噩,终于听见了他哑声低叹。 许久过后,两人都平复下来,他去河里洗洗,江意便也在河边低头洗手。 直到他洗完,直接淌着水回来,衣衫整齐,只是浸在水中的部分湿了,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抬头看。 江意见着面前竖着一双长腿,她又怕自己这么个洗法会让他误会,便小声地解释道:“我不是觉得脏,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薄道:“我知道。” 随后江意撑着膝盖起身,两腿有些发软,苏薄及时搂了她一把。 她赤脚在鹅卵石上走了几步,凉凉的,但很快就把脚晾干。苏薄也是脱了长靴的,他从河里上来也在鹅卵石上晾了晾。 江意一直低着头,看见他的双脚比自己的大,她一时玩心起,便抬起自己的脚去掂了掂他的脚背。 苏薄索性把她拽过来,让她双脚就踩在他的脚上,然后把她牢牢拥住。 江意埋在他怀里,亦紧紧环住他的腰,思及他们现在的情况,喃喃道:“苏薄,你是不是傻啊,竟敢去闯皇陵。明明你只要传个消息上山给我,我就会去找你的。” 这一路上只为了追逐他,她都不会觉得累。不管以后的路多艰难,她也绝不放弃。 江意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不会离开你,我此生,就只有你一个夫君。” 她知道,她的家门荣耀与他之间,他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做选择。没有那一天,没有那样一个境地,她永远都不要在家门和他之间选。 没有谁是谁的牺牲品,没有为了成全一样而牺牲另一样。 她做不到。 苏薄,这个男人,或许最初爱上他的时候,她以为他没有那么重要。可其实,任何东西都不能与他的重要性相比拟。 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苏薄了。 苏薄声音低沉,字字在耳道:“你是我的妻子,将来除非你自己想走,我不会退让。” 江意抿着唇角闷闷地笑。 后来,两人坐下来把鞋穿上,苏薄问她:“你出来时,可有做安排?” 江意道:“我下山时,是太子和顾祯帮我做的掩护,我走以后,他们仍会伪装成我尚在的样子。我可以有几个月的时间出来找你。就算到时候被发现了,我爹他们应该已经离京了,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但是她暂还没想过,几个月以后该怎么办。 江意看他道:“你呢,刺杀你的人怕是沿途都不会罢手的,你有什么打算?” 苏薄道:“先去北方,碰巧徐铭在北方。” 江意想了一下自己所认识的姓徐的人,道:“徐大夫?” 苏薄道:“他在北方游历,说是有了些眉目。”顿了顿,又道“我身上的热毒。” 第983章 神秘的国度 江意愣了愣,顿时眼里光亮闪闪,抓着苏薄的手臂道:“他可是找到解药了?” 苏薄内心很平静,毕竟以往找了那么多年了都没有个结果,只是而今看见她这般欣喜雀跃,感觉又不一样了。 自己失不失望不要紧,他不想让她失望。 苏薄道:“要去了才知道。这次他进了道古境内。” 江意道:“道古?”这对她来说十分陌生,她原先只知道大玥西陲邻接着西夷,东边邻接着东郢,却没听说过北边还有个道古。 不光是她,大玥绝大多数年轻人对此都是感到陌生的,至于老一辈,该遗忘的也都遗忘了。 苏薄与她说道:“北方临着道古国,只是道古人早已远迁北方以北数十年,不曾与大玥有过往来,北方更不见他们踪迹。” 顿了顿,又道,“当年太上皇北征,便是与道古人作战,既没能打下他们的土地,反断了一条腿。往后,太上皇与道古划疆而治,再没动过北征的念头。” 因为北方边境几乎连道古人都极少见到,故而有关他们的事,在大玥境内流传得也少之甚少。 江意不需多问,能让太上皇吃败仗并断腿险些回不来的国家,并且还断去太上皇继续北征的念头,可想而知,那国家是多么强悍。 最后江意打定主意,道:“那我便跟你去北方,咱们先去找到徐大夫,把你身上的热毒解了,再谋后续。” 苏薄点头:“嗯。” 实际上,苏薄没告诉她,之前去闯陵,想要带她走,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有她爹的意思。 江重烈见进宫劝说无效,苏薄当日又惹了圣怒被发配,故江重烈就让苏薄当天离京时,想办法去皇陵把江意一并带走。 江重烈实在不放心江意和苏薄两人分开,还不如让女儿跟着苏薄一起走来得更放心呢。 江重烈是个血性汉子,一旦下了这个决定,就不需再瞻前顾后。他江家门楣是重要,是他当年跟着太上皇打天下一点点打下来的。 可是如今,妻儿都不在,曾经的君主也与世长辞,他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他又怎么舍得让江意沦为帝王权术的牺牲品。 所以,和女儿的终身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往后放。 江重烈实在着急,因为听大内侍卫传回京的消息说,闯陵的刺客当晚并没能闯上山去,那苏薄是丢下他女儿自个走了? 结果没出两日,江重烈就收到了顾祯派眼线传来的消息,告诉他江意已经上路去与苏薄会和了,并把江意的叮嘱传达给江重烈。 江重烈这才彻底放下心。 他想着,留在京里也无用,他也早想出去找找儿子了。 眼下,江意和苏薄从河边离开,两手相牵,一起回林子里去。 江意抬头看了看他,他脸上的表情不多,平时基本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她道:“听说我爹见钱眼开要把我嫁给一个乡绅恶霸?” 她如愿地看见他略微地挑了一下眉。 江意似笑非笑道:“所以我们连夜私奔?” 苏薄也不吭声。 江意道:“你倒是很会编故事。” 苏薄道:“形势所迫。” 江意轻声道:“还好有来羡在,人家伯伯比较好辨认,不然的话兴许就要错过了。” 苏薄道:“便是错过了那一处,你也会一路往北上,我会在另外的地方给你留消息。” 江意问他:“万一我没来呢?” 苏薄沉默了片刻,道:“等我找完徐铭,会回来问你为什么不来。” 江意歪头轻轻蹭他的胳膊,笑:“我只要知道你在何处,拼尽全力也会来的。” 第984章 借宿小村庄 回林子的半途,遇到亲兵出来找,约摸是觉得他俩去的时间太长。 见两人回来了,亲兵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值守的亲兵继续值守,就当没看见他俩一样。 苏薄和江意回到之前的火堆处,苏薄捡了一处亲兵看不见的树干背后靠坐着,将江意拉进怀中,让她枕着自己安然入睡。 江意身心放松,一依偎着他,很快倦意就袭来,枕在他怀中睡得极好。 天色逐渐亮开时,江意动了动眉头,一睁开眼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苏薄的容颜。从下方看他,晨光依稀淬亮了他的脸,衬得他轮廓若深若浅。 她感觉昨天的相遇就像做了一场朝思暮想的梦一样,醒来以后发现他仍在自己身边,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感受更好的了。 江意用侧脸轻蹭他的衣襟。 他虽没睁眼,可他收了收臂弯将她稍稍圈紧。 江意闷闷地笑,便知他已醒转。 两人多依偎了一会儿,亲兵们在林子里走动,把马喂饱,一会儿准备出发。 随后江意和苏薄起身,进食了几只山里采来的野果,大家便骑马上路。 清晨不知不觉开始泛着丝丝凉意,日光还没有破出山坳来,但天边的朝霞已经染红了一层又一层。 这荒郊山野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路边的草木,悄然凝结了晶莹的露珠,整个清晨都浸染着一种淡淡的润气。 随着后来朝阳出,将薄雾散去、露水蒸发,天空蓝澄澄,万里无云,便是好一副秋高气爽的景致。 江意终于有心思来欣赏这景致,才看见远近葱郁的山林里,依稀有树叶染红飘黄了。 万物皆在诉说秋意。 他们离下一座城还有数日路程,因而今晚天黑之际如能寻到村落农户落脚的话,总比野外露宿的好。 黄昏时,他们总算遇到坐落在山野里的村庄了。 村庄前有大片的田野。 只不过田野里的庄稼已到了秋收的时候,都被人们收割干净,田里留下一些整齐的桩子,有农人戴着遮阳的斗笠,正把一些琐碎的梗子收集起来,搭成一堆堆的,用火点燃,烧成灰烬以便肥沃土地。 田野里冒起了几缕直升上空的青烟。 金色的斜晖失了白天的势头,渲染出瑰丽的色调。 村庄在青山脚下,周遭树影浓密,使得那些村户房屋半隐半现,但却遮挡不了屋瓴烟囱里缓缓漫出的炊烟。 一切都十分的宁静祥和。 江意取下了遮面挡阳的幕篱,和苏薄牵着马,带着来羡,一起走下了田埂。 田里的农人十分朴实,看见他们,询问得知这对年轻夫妻是要去奔远亲,走到此地快天黑了,才想来村子里问问看能不能借宿一宿,那农人便道:“咱们这离城里可远哩,这方圆几十里又偏僻得很,亏得你们是走到了这里,不然今晚就得露宿荒郊野外了。” 说着农人就拍了拍手上的灰,几步走到田埂边扛起锄头,又道:“走,我带你们进村,问问哪家有地方。” 亲兵们都散开了,绕到村子后面的山林里歇脚。 这村子不大,家家户户住的房屋都很紧凑,不是上有老就是下有小,不方便也腾不出多余的房间来给江意和苏薄留宿。 来羡很是讨喜,自进村一来,逢人就得摸它两把,夸它又乖又漂亮。 村里的孩童们,更是围着它瞅个不停。 村民们热情,对那带他俩进村的农人道:“你去问问老张家,他家女儿前两个月不是才刚嫁走么,应该是有空的。” 农人便又带着江意和苏薄到了村子另一头边上的一家住户。 第985章 不急做打算 这样走家串户的,虽然大家都很善意,江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紧紧跟在苏薄的身侧。 苏薄看起来倒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其实如果是他一个人,可能最初问一两家村民没多余的住处以后就罢了,露宿荒野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如能有房间有床铺给江意睡,他都不想她随着自己一道露宿。 所以他十分有耐心地跟着村民从村子这头一直问到了那头。 要说最不自在的就是来羡了。 它道:“有时候热情也是一种负担,看见好看的,不管是不是他的,就都想伸手来摸一把,真是令狗窒息。” 江意和苏薄也不能当着带路的人的面儿答它的话,就它自个儿一路走一路吐槽。 老张家是一对中年夫妇,江意和苏薄到家门前时,妇人还在灶房里做晚饭。 老张也才将将从地里回来。 他们听说有一对年轻夫妻投远亲路过此地想借宿,当即很爽快地答应了。 妇人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出来,对江意道:“正好我女儿才嫁走,家里空着间屋子呢,姑娘,快快进来吧。” 江意道:“那便打扰夫人了。” 妇人呔道:“打扰啥,家里好久都没热闹了。呀,还有一只这么漂亮的狗儿啊。” 她亲自走过来,把江意拉进了院子,顺便也摸了来羡一把。 老张也请苏薄进来坐。 他们家院子不大,角落里喂养着几只鸡,正勤快地啄食。 妇人紧着又地进灶房去,临了多加两个菜。 江意闲着也是闲着,去灶房帮忙时,妇人不让她动手。后来见她可以适当地往灶膛里添两把柴火,才同意了。 锅里蒸着米饭,正冒着热腾腾的清香味,往房梁上笼罩了一层浅白的水雾。 妇人切菜手法娴熟,还不忘抬头看江意两眼,有个人在这灶房里帮衬,让妇人也感到十分妥帖,甚至熟悉,不由感慨道:“看起来姑娘跟我女儿差不多大,这不前两月才嫁出去了,以往我们娘儿俩做饭,她也常烧火。” 妇人就当闲话家常一样又问道:“你与你家那位,成亲多久了?” 江意道:“是去年成的婚。” 妇人笑道:“我见你夫君高高大大的,看起来倒是让人放心。你们俩可有打算要孩子了?” 灶膛里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她道:“还不知道。” 妇人思女心切,眼下不知不觉就把那种感情寄托在江意身上,道:“不着急,你还年轻,身子骨又般娇小,真要是有了孩子,想把他生下来还不得吃番苦头。等晚两年再打算也不要紧。我也是跟我女儿这么说的。 “好在,她嫁的那人也是个好人,我跟孩儿她爹仔细相过,两人都年轻,多等一阵儿也没关系。” 不管是城里的寻常百姓,还是住在城外的乡里村庄的百姓,他们几乎都只是一夫一妻。因为能把日子过得自给自足就已经很满足了,又哪来的心思再想别的。 江意愣了愣,抬头透过白雾看向妇人,心里忽然觉得温暖。 她想,如若她娘还在的话,应该也会跟她说这些吧。 妇人道:“别以为生孩子容易,只有女人才能懂,那就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所以才不能着急,身子骨细小的女儿家尤为不容易,至少得等一段时间适应了成熟了才好。” 妇人说着亦看了看江意,善意的笑容里又带着丝丝了然,道:“看你这模样,是嫁做人妇了,但夫妻之间的事都还没很好地适应起来吧。” 江意实在好奇,之前太上皇身边的嬷嬷也是眼光毒辣得很,眼下又被这妇人给一眼看穿,便问:“夫人怎么看出来的?” 妇人也没明说,只笑道:“等你当久了有夫之妇,你就知道了。” 江意微微有些脸热。 妇人见状更笑道:“你问我怎么知道的,你看,你的反应不都全告诉我了。” 第986章 年轻人的感情 随后妇人往烧热的锅中下油,再把切好的菜倒入,一阵油烟起,发出滋滋的声响。妇人拿着锅铲娴熟地翻炒,不多时就炒出一盘菜。 到要用晚饭时,日头虽完全沉落了,但天还没彻底黑下来;饭桌就安置在院子里,妇人把饭菜都从灶房端了出来一一摆上桌。 院子侧边便是盥洗室,苏薄进去打了盆水来,与江意一起洗了手,擦了把脸。 妇人便问江意:“姑娘你的狗儿平时怎么吃呢?可要舀些饭菜与它?” 江意道:“它平时基本都是自己去觅食,吃得很少,只需要每样捡一点点给它就行。” 于是江意问妇人要了一只空碗,拈了一小搓米饭,每样菜肴都只挑了一小筷。 妇人见状道:“会不会太少了,这点它怎么够吃呢。” 江意道:“有这些就够了。” 她端着垫底的一点食物放到墙角去,来羡慢吞吞地走上前,每样都尝了点。 随后她和苏薄跟老张夫妇才在四四方方的饭桌边坐下来。 家里很久没来客,老张十分高兴,临了又进屋搬了一坛子酒出来,道:“这是家里酿的橘子酒,年轻人喝点?” 老张年龄比苏薄大,但是方才两人在院子里聊天时又还聊得来。 苏薄看似平平淡淡的,可与人交际的时候他没有问题。短时间内老张不了解他性子,因而认为他是个很好相处、脾气也很温和的人。 所以不等苏薄开口,老张就给他倒了一碗酒。 那酒液略显浑浊,呈淡淡的橘黄色,一股橘子香甜的味道便弥漫开来。 苏薄平时不与人喝酒的,眼下却也没拒绝。 江意便用筷子的另一头往酒水里蘸了蘸,伸去给来羡。来羡已经尝完了那些饭菜,又过来往筷子头上舔了一口。 老张夫妇十分惊奇,江意道:“它虽吃不多,但什么吃的都要尝一口。” 然后来羡甩甩尾巴就去院子角落里跟几只鸡扎堆了。 饭菜和酒都没有问题,有问题它就直接说了。 当下这种情况,苏薄一路被追杀,江意不能不更警惕一点。 饭食间,苏薄跟老张喝了几碗酒,又用了些饭菜。那酒虽好入口,但到底是老张酿的陈年老酒,后劲儿很上头,老张喝了两碗以后,饭还没吃完,就红光满面的了。 可一看苏薄,他还面不改色。 老张笑哈哈道:“自个儿一个人喝的时候少了很多兴致,今儿有人陪,才叫痛快。你这年轻人,看起来不声不响儿的,没想到还酒量惊人。要不你再来点儿?” 江意道:“他平时也少喝的,只是不容易上脸罢了。” 妇人就扯了扯老张衣角,道:“差不多得了啊,你把人灌翻了,你不心疼,人姑娘心疼。还是让他多吃点饭菜吧。” 江意的脸颊红晕也仿佛饮了一杯橘子酒似的有些晕染开来,她给苏薄舀了一碗米饭,又闷不做声地给他夹了些菜。 老张夫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后来妇人感叹道:“看见你们,我就想起我女儿女婿了,这年轻人的感情,真是甜腻腻的,让人见了高兴。” 在用晚饭时,灶膛里的余火温着水,等饭后,刚好水也很热了,可以兑些冷水洗澡。 这厢,妇人忙着收拾房间,把以前她女儿的房间的床板擦拭干净,再从柜子里取出床褥来铺上,江意在旁帮忙。 床褥衾被都是青花色的,朴实,打理得很干净。 妇人道:“这被褥前些日大太阳的时候才取出来晒过,床单被罩也是洗过干净的,今晚你们夫妻俩就安心睡。” 她抖开衾被时,江意还依稀能闻到一股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江意诚挚道:“谢谢大娘,今晚麻烦你们了。” 江意懂事有礼,又模子长得漂亮,妇人越看越喜欢,笑道:“谢啥,就当是我女儿回来了,我也得这么准备的。” 第987章 无需这么拘谨 等房间都收拾好后,妇人又拿出一身以往她女儿穿的衣衫暂给她换洗。 确实,江意是直接从皇陵下山的,没有行李,路上又顾着赶路,也没空准备换洗衣物,之前入住客栈的时候,都是洗浴过后,把衣裳过一次水晾干的。有时候动身上路时衣裳还没干,也照样穿身上,骑马跑着跑着也就干了。 只不过在荒郊野外露宿的时候就没得洗和换了。 妇人道:“你和我女儿身材差不多,应该是能够穿的,就将就一下吧。一会儿灶房里有热水,让你夫君替你打去盥洗室洗。” 江意再次点头道谢。 等弄完这些,妇人就先出去洗漱,很快洗漱完,就和老张一起回房歇息了,不打扰这对年轻夫妻。 苏薄拎了兑好的温水进盥洗室,然后进房来叫江意。 盥洗室里很黑,只余窗外淡淡的月色照进来。江意听得四周都很安静,也不知是墙角里还是墙角外,还能听见蛐蛐儿声。 她轻声道:“苏薄,你在外面吗?” 苏薄应她:“嗯。” 她听到他的答应,便放下心来,开始掬水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好好洗洗。 她摸黑洗了颇久,终于打开门时,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衫,长发湿哒哒的,整张脸小巧又白净。开门便看见苏薄还在门外,她眼神湿漉漉如从迷雾森林里才走出来的小兽。 苏薄回头看见她,她自己有些手足无措地在他面前用巾子马虎拭了拭头发,他道:“先回屋里去。” 江意小声道:“等你一会儿洗完,我把脏衣服一起洗好了,再进去。” 苏薄道:“不用,我会洗。” 江意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苏薄又道:“你我夫妻,无需这么拘谨,谁方便谁洗。” 江意很没底气道:“谁拘谨啦?” 苏薄道:“那就进去歇着。” 他都这么说了,要是她再坚持的话,岂不就真的显得她很拘谨了。 遂江意闷声道:“进就进。” 她虚掩着房门,靠在床榻上,看见苏薄提了水进盥洗室。 她将湿发大部分的水迹都拭得差不多了,不由得思考苏薄说的话,心里跳得比平时快了些。 与他成婚以来一直磕磕绊绊,她都没有很多的时间和机会来好好适应婚后的生活。还和成婚前一样,见到他会紧张,会胸闷气短,大概确实是她很拘谨吧。 她能很快地适应新环境,也能很好地与身边人交往,但就是对他始终无法像对待平常人一样。 她内心里也不希望一样,因为他对自己而言本就不是平常人。 她不禁想,将来她与苏薄做夫妻多年以后,会不会也像今日的老张叔夫妇这样,把日子过得细水流长的了? 这样不是不好,但她希望又不仅仅是这样。 只不过以后到底是怎么样,她自己也没有个幻想的场景,都是第一次经历,大概还是得一步步地探索吧。 就在江意神游之际,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苏薄便出来了,进房前把洗好的衣衫顺手挂在屋檐下。 来羡趴在院子里,冷不丁地来了句:“同床共枕,孤男寡女,又是干柴烈火的。不过这乡下的房屋,通常没什么隔音效果,温存的时候还是悠着点的好。” 这是苏薄正好抬脚跨进屋里来,她能听见苏薄肯定也听见了,江意羞得满面通红,立刻背过身躺了下去,捻着被角盖着自己。 苏薄走到床边来,低头看了一眼,她润润的长发铺散枕上,衾被让她压在腋下,单薄的肩露在外面,素淡的布衣下露出一段纤细的侧颈和粉粉的耳朵。 他就用她方才用过的巾子擦了几把头发,不滴水了,然后掐熄了灯。 第988章 最有用的答谢方式 江意听见这木床咯吱一声,然后身后的空处微微一沉,一道清润的湿气从身后包裹上来。 不用说了,他又是冲的冷水。 江意喃喃地问:“不用把头发多擦一会儿擦干吗?” 苏薄道:“一会儿会干。” 确实,他身上很温暖。才若有若无地挨着她片刻,她便感觉到了一股明显的暖意。 江意真是想捶来羡狗头的心都有了,就它方才说的那两句话,使得她现在连觉都不知道该怎么睡了。 她怕她一动,便会发出声音。 苏薄手扶上她的细腰,她侧躺着,腰肢的线条十分的婀娜。 他温热的手掌扣着她的腰,收紧,然后一点点把她卷入怀中来。 江意后背便贴上了他的胸膛。 她整张脸烘热不已,心眼儿狂跳。她乖乖地窝在他怀里没动,他便也没动。 江意听见蛐蛐儿声时断时续地在墙角响着,他的气息落在她颈边,让她呼吸都有些隐隐发颤。 他知道她没睡着,怀中的女人身子骨极其香软。他俯头去,亲了亲她的耳朵,侧颈,江意呼吸一窒,顿时绷紧了脚趾尖。 她声若蚊吟地道:“隔壁,会不会听见……” 话音儿一落,扣着她腰的手猛地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 江意一转身面向他,浓烈的男子气息夹杂着淡淡的一丝酒香,顷刻将她席卷,如伐经洗髓一般,撵走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他俯头激吻她,她手勾上他的头,竭力地迎合。 喉间婉转的叮咛都被他给吃了下去。 她一直在他耳边细细碎碎地轻哼:“会被听到的。” 江意仰在枕上,气喘吁吁地望着他,他一时没动,她轻启红唇,轻细娇软又带着一丝哭音,道:“苏薄,想你……” 苏薄见她有些适应了,正想更深两分,这时安静的院子里,一直趴着的来羡忽而竖起了耳朵。 来羡出声传音道:“有人来!” 话落片刻,窗外便出现一个人,是素衣,低低禀道:“主子,有人追到了这边来,我们如不立即撤离,恐会惊扰牵连这里的村民。” 江意激灵一下清醒了,苏薄一听,神色阴晦,倏而失控。 江意猝不及防,一口咬在他肩头,含含糊糊。 他只沉浸在那极致的快意中短短一瞬,便后撤,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透着哑意贴着她耳畔道:“我先去看看,你不在他们的目标范围里,就待在这歇着,我尽快解决完便折回来。” 江意心下一沉,来不及抓住苏薄,他便起身下床,系好了里衣。 最终江意只捉到他的一缕衣角,她沙哑轻唤:“苏薄。” 苏薄来不及耽搁,头也不回,低语道:“我很快便回。” 出了门,他抬手取下屋檐下晾着的已经半干的衣裳穿上身,便迅速地离开。 先前房中还有彼此缠绵的旖旎气息,顷刻之间,随着苏薄一走,便消散了去。 江意缓了缓,没他在的时候身体很快找回力气,坐起身,拢了拢松敞的衣衫,没有办法安心在这里等他,便也利索地起身,挽了头发准备下床。 双腿还有些乏软,江意扶着腿又缓了缓,压下方才的绵绵情意和狂乱的心跳,快步出门去,把檐下的衣服守下来,回房换上。 衣裳虽被风干了一半,但夜里被吹得凉冰冰的,穿上身时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一走,可能也不会回来了,江意便又留了一块碎银子,以答谢老张叔夫妇的款待。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有用的答谢方式了。 她轻手轻脚地出门,把门扉掩上,又和来羡一道出了这农家院儿。 她的亲兵们都在附近等着。 江意已收拾好情绪,一见他们便问:“他往何处去了?” 第989章 小心背后有冷箭 亲兵一时没吱声,江意抬头看向他们,亲兵才开口道:“姑爷说,让小姐就待在此地等他回来。” 江意淡淡道:“你们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人?” 亲兵闷声不答。 江意再问:“他在何处?” 这时来羡正东嗅嗅西闻闻,大致确定了一个方向。 亲兵们见状这才给她带路。 他们穿进村庄背后的林中,摸黑在林子里往后山跑。 翻过后山,到了背面山坡,才隐隐听见前方的打斗声。 江意让亲兵们潜伏摸索靠近,她手里的机弩也短箭蓄势待发。 离打斗声越来越近,似乎从背山坡的林子外面传来的。 江意和来羡摸到边缘,可见淡淡的月色下,一群黑衣人正厮杀得难分难舍。 江意让自己的亲兵立刻加入战斗,他们突然出现,从后方突袭,杀得那些杀手猝不及防。 距离隔得远,又是晚上,视线很是受阻。江意用机弩,必须得依靠来羡的辨识,来羡说什么方位,她反应积极迅速地当即往那方位射出一箭。 如此几乎箭箭命中目标。 一群黑衣人很快就死去了一大半,见大势已去,便萌生出了退意,一边打一边退。 素衣他们如能够把对方全部歼灭自不会留一活口让其活着离开,是以全力击杀,直至把最后一个杀手的喉咙割破,这山野里才陷入了一片死寂。 苏薄侧身看向方才短箭射出的方向,月下他黑衣清冷,身姿极其深邃,那双眸不带丝毫波澜和温度,却在看见江意缓缓从林子里走出来的那一刻,眼波微微流淌,气息也绵长顺畅。 江意站在他面前,又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血气,经山风一吹,就又冷又腥。 江意想着,今晚他才洗干净了,眼下一场杀戮却又弄脏了,仰头看他,轻道:“可有受伤?” 话音儿一落,周遭林子里不知何处极细微的响动了一下,下一瞬来羡就惊呼道:“小心背后有冷箭!” 它没来得及说清楚,到底是谁的背后有冷箭。 事实上,它话都没说完,江意的身体本能地反应,把苏薄猛地往一边推去。 杀手都是冲苏薄来的,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在,如果有冷箭,也必定是冲他射的。 就在她刚用力推开苏薄,与此同时,苏薄顺带握住她的手腕,借着那股力反手把她亦往自己这边飞快地一拽。 江意猝不及防被他拉进怀,苏薄带着她身体微微一侧,那一瞬,她听见了破空而来的利器几乎擦着自己的鬓发耳边咻地一下飞射而过。 她瞠了瞠眼,侧脸贴着苏薄胸膛,听见不知是他的心跳还是自己的,在哐哐撞响。 方才她第一时间做出的反应仅仅只能把苏薄推开,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样,很显然地,如果苏薄没有拽她这一把,她自己来不及躲闪则必会中箭。 她对于苏薄的安危反应比谁都快,苏薄更加不会让她涉险,是以才十分惊险地勘勘避过。 素衣和一名亲兵已经第一时间追出去了。 来羡迈着步子走去看了看那支冷不防射来的冷箭,下一刻却是凝重道:“小意儿,你和大魔头谁被它射中了,血的颜色不对。这箭上淬了毒。” 江意原本稍定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一扼。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没有受伤,那就是苏薄。 江意抬手就去摸他的双手,沿着手臂往上,声音很轻,轻得尾音儿都在发颤,问他:“苏薄,伤哪儿了?” 苏薄手指往自己一边手臂上下几处穴位点了几下,去握江意手,江意却固执地往上摸去,最终摸到了满手濡湿。 她移到眼前一看,月色下依稀可见满手发黑的血色。 苏薄看见她容色苍白,低低道:“别怕,暂时死不了。” 江意求助地转头看向来羡,急声问:“来羡,怎么办?要怎么给他解毒?” 第990章 有没有不舒服 来羡舔了舔箭头上面的毒血,启动体内机能对成分进行化验,道:“我还有记忆,小意儿你以前中过这样的毒。虽然好配解药,但是毒性剧烈不要大意,要是不及时把多余的毒清出,短时间内是会致命的。” 来羡这么说时,江意便已解开了苏薄的右手护腕,将他的袖角卷起,露出了胳膊上的伤处。 伤口不深,只是被方才那箭头擦出了一道口子,但是流出的血却是黑色的。 江意一句话没说,拿着他手臂便凑上前去,只唇还没碰到的时候,被苏薄横挡下。 苏薄道:“可以让来羡去找延缓的草药,你别乱来。” 江意道:“你没听见么,得把多余的毒清出来,否则会致命。” 苏薄道:“我身上有热毒相抗,要不了命。” 江意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我会很小心的。”说着,她把沾有苏薄黑血的手指往嘴里放了放,苏薄没阻止得及,她看着他的眼睛,坚定而蛮横,“横竖我也沾到了。” 苏薄定定看着她,无言。 她拉着苏薄的手走到一处树脚下,让他坐下来。 江意跪坐在他身前,手里托起他的手臂,便冲他的伤处埋下头去,唇瓣碰到了他的胳膊,用力吮吸。 血液吮进了她的嘴里,似甜似咸,她一口吐出来时,仍是污血。 苏薄看着她努力的样子,神色很深,惯来平淡的嗓音里与她耳语时带着一股子与他平时从不沾边的温柔,道:“不许吞咽,从现在到找到水源清晰干净嘴之前,都不能有吞咽的动作。” 江意又吐了一口,含糊道:“放心,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她再度埋下头去时,他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头,想将这个女子压进自己臂弯里抱着。 好在伤口浅,吸出几口污血过后,血的颜色就渐渐变回了鲜红色。 江意这才停了下来,看着他的伤口,喃喃道:“说起以前我中这样的毒,似乎又想起来了一点,不也是你替我吸的。那时候你都没犹豫,更何况如今,有什么需得犹豫的。” 素衣和亲兵把那暗箭伤人的杀手击杀了才回来的。 一行人先去找有水源的地方,山坡另一边有村子,附近肯定有水源。 来羡路上便寻找有无可以缓解的草药。 等到河边时,江意及时把口里清洗了,又帮苏薄把伤口周围清洗了一下,再用找来的草药嚼成泥敷在他手臂上。 来羡道:“这只是临时处理,还是得尽快进城抓药来清一清余毒啊。” 村子是不能回了,他们绕过谷地,牵了村庄后面林子里的马,连夜离开了这个地方。 穿过田野,返回到主干道上,大家骑马上路。 江意正想问苏薄,他这样能不能单独骑马。结果没等出声儿,苏薄便翻身骑上了马,并且把她也一手拽了上去。 苏薄搂着她的腰,放她落坐在马背上时,在她耳畔低低道:“侧着坐。” 于是江意便侧坐在了他身前,他手臂牢牢地圈着她。 江意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的用意,耳根子微微有些发烫。 马蹄声起,一群人飞奔往前。 迎面清风带着入秋的凉意,路边草叶尖儿上的露水盈盈。 苏薄微微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道:“有没有不舒服?” 江意道:“我说了我会很小心的,毒应该没咽下去,眼下也没有觉得有症状。” 苏薄顿了顿,又问:“下面呢?” 江意愣了愣,随即闹了个满脸通红,便是清凉的夜风也降不下脸上的温度。 半晌,她才闷声轻道:“也还好,只有一点点,不适。” 可能让她自己单独骑马的话,那种不适感会更明显一点,眼下她侧坐在他怀里就好多了,只是感觉腿间有些异物入侵过后的酸乏感。 第991章 就喜欢这人 苏薄身躯微微前倾,使她更好地窝在自己怀里,能靠得更舒服些。 江意手轻扶着他的手臂,还是有些担心,道:“你呢,这样骑马没问题么?” 苏薄道:“无碍,我没怎么动右臂。” 江意身子轻,马载着她和苏薄两人跑不是问题,但跑一段路后,未免把马累倒,还是得停下来,换另一匹马。 此时已是到了后半夜时分。 他们在马背上没过两个时辰,天色就渐渐亮开了。 江意眯着眼,看向东方,有一丝丝的金光染了天边。 她回头看向苏薄,见苏薄的脸色在这黎明清晨的淡光下,略有点苍白。 他们已经跑离那个村庄很远了。 江意自己感觉尚还好,她给苏薄吸出毒血的时也确实极其小心;但是苏薄不一样,剧毒入了他的血肉,即便是血的颜色变鲜红了,但余毒没能根除的话,就会在他身体里游走。 来羡说,因为他身体里有热毒的缘故,能起到抗衡的作用。最后这余毒肯定是会被他的热毒压制住的,所以多坚持两天应该没有问题。 但余毒也得解,否则等下次热毒爆发的时候,余毒也会跟着爆发出来。 路上便是遇到草药也不齐全,江意只能用来给他短暂地敷一敷伤口。 一行人日夜兼程,在马背上跑了两三天,才终于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看见了前方的城廓影子。 江意想到,这一路上苏薄都在遭遇刺杀,杀手总不是从后面源源不断地追上来的,应该是在沿途早就布置好的。 他带着素衣和亲兵,目标太大,很容易暴露。 但现在情况不同,江意跟在苏薄身边,那些沿途布置的杀手应该还不知道,便更好掩护两分。 所以这次进城,江意做了安排。 她让两方亲兵都散去,先后各自进城。 而她和苏薄乔装后再入城。 靠近城外,远近都有村庄农户散落。 江意苏薄去村庄里问村民买了两套布衣套在身上,江意把挽起的长发放下,编了两个麻花辫子,装成村子里出来的姑娘。 她把苏薄束发用的黑色发带解开,用一根竹枝给他头发扎了一个髻。 以前苏薄在京里正是场合的时候也会扎髻,但他私底下便是用发带束发,为行事方便。 她忽而想起从前,她有一次女扮男装混入沉香楼的时候,他也替自己挽过发丝。 江意嘴角笑得温柔,挽好以后,不由多看了苏薄两眼,一边将他的发带缠在了自己手腕上系好。 苏薄看她道:“很奇怪么?” 江意摇头,眼里情深义重,理了理他的衣襟,笑道:“只是觉得你换种样式也挺好看。现在就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 苏薄道:“我以前看起来老?” 江意抿着唇继续笑,道:“也不老,就是显得稳重。” 苏薄问她:“那你喜欢哪种?” 她眼神飘忽起来,不敢与他深黑的眼眸对视,眯着眼看向阳光明媚的别处,轻声道:“不喜欢哪种,喜欢这人。” 随后两人不耽搁,去问村里的村民雇了一辆牛车,由村民驱牛车进城,车上铺着蓬松的稻草,来羡便趴在那稻草里。 江意和苏薄扮作村里进城看病的夫妻,一同坐在牛车的后板子上进城去。 她与苏薄紧挨着坐,两人两手相牵,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正缓缓往后退,一点点呈现出这宽阔广袤的金秋世界。 进城以后,一切顺利。 牛车把两人载去了一家药铺门前。 排队看诊的百姓们进进出出,药铺里也十分忙碌。 两人衣着普通,江意就背后背着一个幕篱,搀扶着苏薄进去,在旁人看来,就是寻常的年轻小夫妻,只不过模样倒是出众,看病的百姓们不由多看上两眼就罢了。 江意和苏薄也不用去大夫那里看诊,直接到抓药的柜台抓药便是了。 来羡给的方子也不是难配的药,药材基本药铺里都能找到。因为苏薄中的毒本身不是刁钻秘制的毒,而应该是杀手行走江湖最常配备的毒药。 然后江意一手提着药,一手与苏薄牵着,两人便走出了药铺。 第992章 甚至觉得有点甜 城中便是暗中潜伏得有杀手,也想不到,着寻常布衣并牵着年轻俏丽的姑娘的这个年轻人会是他们的目标。 两人去投宿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 进房以后,两人就没再出来,房中洗漱、餐饭,一应都是让人送上楼来。 来羡于中午大堂人声鼎沸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房里。 江意问客店小二要了一个药炉,就在房间里给苏薄煎药。 来羡过来了以后,但凡是要入口的东西,江意都给它先试一遍。 江意熬好了药,滤出来用碗装着,又用另一只碗给它隔水降温,不一会儿便凉了,端去给苏薄。 他伸手接过,就跟喝白开水似的,仰头咕噜噜地喝尽。 江意见他喝完,不由轻轻软软地问:“苦不苦啊?” 来羡在床隔挡的侧面空地上趴着,舔舔爪子吭哧道:“你看他那样子哪里苦哦。你递给他的,他可能甚至还觉得有点甜。” 苏薄道:“要不你也来碗。” 来羡:“我又没中毒。”随后它又叹息,“这次出来,跟我所幻想的自由自在浪迹天涯简直大不相同,我可没想过这一出来就得一路上遭人追杀啊,真是造的什么孽。” 江意自己也喝了一碗以防万一,以为照苏薄那喝法是不怎么苦的,可入口以后眉头都皱紧了。后又喝了两口清水才缓解过来。 随后江意正解了苏薄的衣衫,看看他胳膊上的伤。 他身体复原能力极好,这两天伤口就已经开始结痂了。但江意还是轻柔地给他涂抹了一层药膏。 而后两人用午饭,下午让客栈的人打了热水来沐浴。 提热水上来的客店小二顺便还提了一个包袱来,交给江意。 彼时江意看着小二打扮的素衣,很是为他的业务能力感到钦佩。 包袱里是进城前就让素衣去置办的换洗衣物。 两身都是男子装,只不过分大小,苏薄是大号的,江意是小号的。 素衣把浴桶清洗了,灌好热水后就退下,有模有样道:“客官有何需要就再叫小的。” 来羡正好在这屋里待得别扭,见素衣来了,突然觉得这二楞子居然变得有点亲切,于是就跟着他一道出去了。 江意让苏薄先洗,因为他需要早点洗完早点休息。 不然自己先洗让他一直等,还同处一室,那感觉总归是和在村子里时不一样。 这次苏薄没有拒绝。 江意正去准备给苏薄熬下一副药,临了想起来提醒他一句,便转身道:“对了……” 怎想这转身一看,便恰好看见苏薄解了里衣,衣衫随意地滑落在地,然后便露出了结实又挺拔的上半身。 江意脑中空白了一下子,浑身气血都跟着往头顶涌,以至于原本打算要说的话全忘光了。 他后背线条极好,从前旧伤在明亮的光线下看淡去了许多,但又新添几道淡红的挠痕还未完全散去。 她记得,那是在村庄借宿的那一晚她挠的。 苏薄亦回转身,便看见她脸颊通红局促的模样。 江意飞快地转回头去,心里跳得剧烈,不仅面红,两只耳朵还发烫。 她很瞧不起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见,而且早就摸过碰过,虽然这一次不是因为他伤啊痛啊什么的而且看得也十分清晰,但好歹也是夫妻吧,不应该这么没骨气吧。 苏薄问她:“什么?” 江意背对他道:“你的胳膊,伤口是结了痂,但还不宜泡水,你那只手臂别进水里了。” 而后苏薄便解了下衣就入水了。 江意把药炉收拾妥当熬煮起来后,又去包袱里取出苏薄要穿的衣裳,放在一旁的木几上,然后就背对着坐在桌边,十分有礼有矩、目不斜视。 第993章 没个正形儿 苏薄动作快,不多时就洗好,起身更衣。 后素衣上楼来换了一次水。 江意要洗的时候,就叫苏薄躺上床休息。 正好浴桶放置在床榻侧后面,能很好地挡住他的视线。 苏薄也很配合地靠在床头,长腿平搁在榻上。 然而,他透过薄薄的半透明的床帐,正好能够略清晰地看见她解衣褪裳,肌肤泛着温腻的光泽,整个线条玲珑剔透。 她抬手解了头发,往肩后拂了拂,便青丝披肩,垂至后腰,那光景美轮美奂,极其诱人。 苏薄歪在枕上支着头,看得目不转睛,且理所当然。那双眼眸泛着幽深的漩涡,深不见底。 他的妻子,他不看谁看? 当然,江意并不知道苏薄都已经把能看的都看了。虽然她觉得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她不好意思。 江意仔细地把自己清洗一遭后,方才出浴。 她快速地穿好衣衫系好衣带,然后去捡地上的脏衣。 一直没动静的苏薄终于坐起身,道:“放着我来。” 江意诧异地往床榻看了一眼,因为从她这角度看去,显得床帐太亮,里面的光景就看不大清晰,只看见了一个淡淡的轮廓,道:“你不是已经睡着了么。” 苏薄道:“我没说我睡着了。” 江意道:“那你怎么还不睡?” 苏薄:“睡不着。” 江意:“……” 她抱着衣裳默默走了几步去拿木盆,又斜斜见他将腿垂至床沿外准备趿鞋,便道:“你不是说夫妻之间,无需这么拘谨,谁方便谁洗么。” 苏薄顿了顿。 江意突然觉得,把这话还给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畅快。 她不禁翘了翘嘴角,“很明显现在是我比你方便吧。” 最终苏薄又倚身靠了回去。 江意就沐浴用的水,把衣服在里面泡洗。她道:“好像自在一起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比较多。” 苏薄道:“往后日子还很长。” 江意轻轻“嗯”了一声。 她洗好后,就搭在木架子上晾起来。 药炉就在窗边,窗户掀开着小半扇,空气流动,满室都是一股苦涩的药香。 药炉上的药还需要阵火候,就让它这么文火慢熬着。 房间里除了床就是桌椅,她也没别的地儿可去,便只能绕回到床榻边来。 苏薄拉她的手,将她拽上床,道:“一起睡会儿。” 这几天连着赶路,为了快点进城抓药,是一点都不敢耽搁,眼下填饱了肚子,又洗干净了,江意当然很乏。 她爬到他里侧去,不及躺下,就被他揽入怀。 江意十分贪恋得依偎着他,一时与他一起靠在床头。 心里原本有些酥悸怦然,可这一枕着他以后,她循着苏薄面向的方向,抬眼不经意间就看向了床榻里侧的床帐外,因着视线是迎着光线的缘故,显得那床帐半透明,正好对着她方才沐浴的地方。 浴桶摆在那里颇为清楚。 然后江意就问了苏薄一句:“你为什么睡不着?” 苏薄一本正经道:“在想事情。” 江意抬起头,脸颊嫣然,有些羞恼道:“到底是在想事情还是在偷看我?” 苏薄道:“突然有些困了。” 江意:“……” 然后她就被苏薄抱着一道躺下了。 江意在他怀里乱拱乱蹭一通,他怀抱越发将她锁得紧。 江意自己蹭得气喘吁吁,嗔道:“没个正形儿。” 苏薄道:“你又没说不准看。方才你也看了我。” 江意道:“我又不是故意要看你。” 苏薄:“夫妻之间不必在意这些。” 江意被他噎得好气又窘迫。 苏薄又道:“何况都行房过,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身躯又热又紧实,握着她的腰紧紧贴着他,无形之中将她煨得浑身毛孔舒张,加上他的话,听来让她觉得骨子里阵阵发软。 江意有些乏力地缓缓伸手,也环上了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喃喃道:“真要睡觉了啊。我只睡一小会儿,炉上还熬着药呢。” 苏薄“嗯”了一声。 第994章 后面的路会很危险 这两天赶路她很累,不忍心折腾她,并且在没确定安全之前,他也不会再像在村子农家里那般,做到一半丢下她一个人。 苏薄轻抚着她的发丝,她很快在自己怀中安然睡去。很放松,娇娇软软地窝着,又依恋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也确实在想事情,低眸看着她的睡颜,许久过后方才缓缓阖上眼帘。 江意心里时时记着药,提醒自己只能睡一小会儿,半下午的时候,她陡然惊醒,起身去看药,见药汁熬得刚刚好。 江意便拿碗仔细地滤出来。 她微微弯着身,站在桌边滤药汁,金色的斜晖透过窗扉洒照进来,淬亮了她的身子轮廓,纤细而柔韧,那耳边的发丝也镀了一层淡淡的光。 苏薄稍稍起了起身靠着,静静地看着她,忽开口道:“你跟着我,后面的路会很危险。” 江意头也没抬,浓稠的药汁从她手里的药煲里平直地淌出来,她道:“嗯,然后呢,你不要我跟着你了吗?” 苏薄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表达自己所想:“想,但是不想你有危险。” 江意滤好药,放下药煲,把汤药端过来放在床头几案上,方才抬眼看着他。那清亮的眼神宛若琉璃般净透,她道:“当初你来我家提亲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况,我嫁你的时候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要是现在来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啊?” 她扬起嘴角朝他笑,让苏薄觉得她的笑意不是由心而发,他胸膛里就像有把勾子在揪着扯着,扯得他浑身难受。 江意又道:“我人都是你的了,你不会这个时候想赶我走吧?”她笑靥如花,“苏薄,没你这么始乱终弃的啊。” 话音儿一落,她就倏而被苏薄扣住了手腕,猛地拖拽上床,将她困于身下,吻汹涌而下,要将她吞没。 唇齿间都是彼此的气息,他咬她的下巴,她仰长脖子轻喘,他又啃她的耳朵、脖颈。 她眼角绯红,说不出是情动还是什么。 苏薄埋头在她颈窝里,气息灼热,将她狠狠揉在怀中。 两人都有些喘。 江意哑声道:“不是早就知道以后的路不好走么,要是我怕危险,我会选择嫁给你么,会跟着你走到今天么?从结为夫妻的那天起,不就等于是约定好,同甘共苦,彼此永不离弃么。你说那话,是后悔了?” 苏薄抬起头,眼眸深深锁着她,然后又温柔缠绵地吻她。 险些吻到她泪落。 他低低应道:“我不会赶你走。我只要你应我,下次,不许什么都来挡。没有下次。” 他说,“我命硬,轻易死不了。可是你若出事,我就很容易死。” 江意眼角泪意涌出,被他薄唇吮了去。 他还说,“我宁愿我千疮百孔,也不要你替我挡一下,可知道?江意,我不想成为你爹那样,我也不要你像你娘那样。” 江意瞠了瞠眼,良久,颤了颤嘴角,有些哽咽地喃喃道:“可我见不得有人伤你。” 苏薄轻描淡写道:“受点伤没什么,死不了就成。”他稍稍抬了抬头,看着她湿润的眼睛,认真极了,“忘了求娶你那天我说过的话?你记着,只有你好着,我才能拼命活着。” 他字字在耳,执着又道:“江意,应我。” 江意伸手搂着他的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还记得在琼城的时候吗,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不知道,我心里难过死了。我就怕,就怕哪天你还会那样,一声不吭地倒在我面前,我就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了……” 苏薄紧着手臂箍着她的身子,低沉道:“我听得见你叫我,我会回来。怎么都会回来。” 第995章 你挺惨也挺厉害 江意埋头在他胸膛上,“我也怕以后就我一个人啊。有你在的时候,这条路布满荆棘,我也想跟你一起走,可如果最后只剩我一个人,走不走都无所谓了。” “但你说只有我好着才能让你拼命活着,”她深吸一口气,却道,“苏薄,药凉了,先把药喝了。” 苏薄稍稍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眼神认真而坚持,只好起身,一手端过药,就继续跟喝白开水似的仰头喝掉。 江意见他喉结滑动,最终涩然道:“我应你。” 话音儿一落,他已然喝尽,随手把药碗放回了几案,下一刻扶着她的头便亲来。 再次唇舌交缠,江意轻蹙眉尖儿,口里漫开一股缠绵而苦涩的药味。 可是他吻得尽兴,步步紧逼,最终把她困在床榻一角抵着,辗转反侧地拥吻。 江意含糊道:“怎么……这么苦。” 良久,他才微微松开,气息起伏,如狼似虎地盯着她的红唇,嗓音晦哑道:“你说的,夫妻不是就要同甘共苦。” 江意被他逗笑得噗嗤一声,道:“哪是这种苦。你怎么老爱避重就轻。” 这回看见她眉间笑意,又有钩子在他胸膛里勾了,只不过这次是勾得他发痒。 时值傍晚。 外面楼下的大堂里渐渐热闹了起来,进店用餐的人多了起来,整个就是闹哄哄的,还时不时能听见客人在催菜,店小二在吆喝。 便衬得房间里十分安静。 两人在榻上腻歪,但也只是亲亲抱抱举高高。外面人多嘈杂,门外还时不时有人路过,不得不随时警醒着。 来羡趁着人多嘈杂之际,又溜回了房里来。 彼时来羡一进屋子,就看见苏薄和江意衣着整齐,苏薄有两分慵懒地靠在床头,江意脸上的表情却有点生硬,像是极力在向来羡证明,她和苏薄清清白白啥事儿都没干似的。 她正若无其事地把头发重新编成两个鞭子。 来羡道:“今晚我得待在你们这里,你俩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吧,晚上不会再做了吧?” 江意:“……” 苏薄一本正经地问它道:“该做的什么事?” 来羡:“男女那点事儿,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不过你也惨,这都结婚多久了,总共开过几次荤,据我所知在今天之前总共两次还中途都让人给搅和了,啧啧,我就没见过比你更惨的。” 苏薄很神奇地没有生它的气。虽然它是第一个敢这么说的,但它说的也是事实。 江意头发都没来得及编好,就来捂来羡的狗嘴。 来羡道:“你看你又手足无措了吧,我是用狗嘴说话的吗?” 江意面红耳赤地恼道:“你可闭嘴吧!” 来羡继续对苏薄道:“不过你倒是有点魅力,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迷得我们小意儿神魂颠倒的。她一见你时,心跳脉搏和荷尔蒙水平,我一扫描就一目了然,大幅度提升就跟嗨了那啥药似的。” 来羡顿了顿,见苏薄丝毫没有要问它的意思,它就按捺不住,先问他道:“你就不问问荷尔蒙是什么吗?” 苏薄想了想,道:“从你的话来推断,应该就是对男人的反应。” 一人一狗全然不顾江意在场,非常光明正大地讨论起来。 来羡不由得佩服,道:“真有你的,还八九不离十。她想跟你好,一见你一想你就心跳加速胸闷气短,从心理上说她是心悦你,从生理上讲就是你能勾起她的激素反应。 “反应更强烈些的,在你的雄性荷尔蒙的催化下浑身瘫软乏力,都是正常的,那说明她是由身到心太需要你了。不然你说有的人怎么能成为行走的春丨药呢,你于她而言就是扮演的这么一个角色。” 第996章 解了他的惑 之前来羡也没跟江意讨论得这么学术啊,因而前半段江意听得还挺认真的,后半段听得她简直浑身都在冒热气了。 苏薄的眼神一直盯着她,她根本没法与他对视,埋着头心颤手抖地去煎药了。 她又不能阻止来羡说,她就只能管好自己不参与。 来羡又道:“通常来讲,这种身体反应有一定的时间期限,在这期限内你俩相互吸引渴望,也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候,可过了这期限,激素水平就开始慢慢下滑,新鲜劲就过去了。 “可你俩从最初确立关系到现在,也有这么长的时间了吧,照理说已经到了下滑期并过渡到平稳期了,但你却还能让她保持这么好的活跃程度。所以说你厉害么,这与你自身的荷尔蒙水平也有很大关系。” 江意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心眼儿就狂跳,停不下来。 来羡道:“不过这些都是根据数据研究出来的结论,但具体情况还是因个体而异。小意儿,你心跳我又能听见了啊。” 江意咬牙闷闷道:“你听错了吧。你再说有的没的,以后路上就都让素衣带你,晚上睡也跟素衣一起睡。” 来羡:“……”它唏嘘,“真是好狠的心。” 煎好了药,叫了素衣送晚饭进来,江意和苏薄用完,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了。 虽然一天没有出房间,但也丝毫没觉得时间过得慢。 饭后,江意又给苏薄端了药。 用完药后,江意让来羡再给苏薄看看,确定他身上的余毒基本都清除了,方才彻底放心。 本来绝大部分的毒都已经被江意吸出来了,残留的一些喝一两副药就好。 外面大堂的喧哗之声已经慢慢消去了。 客栈里的住客们都陆陆续续地回了房。 江意下午只睡了一会儿,还没补起来这两天路上缺失的觉。 洗漱过后,早早便熄灯睡下了。 来羡兀自寻了个角落蜷着。它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也没有别的地儿可待,要是有什么动静,虽然苏薄很警醒,但它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江意躺在床上,偶尔还能听见有别的房间的住客从门前路过的脚步声。 衾被底下,苏薄顺手往她腰间一捞,就无声地把她捞进怀里抱着。 晚饭前来羡所述,确实一定程度地解了他的惑。 后来,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觉得不满足,又亲她的脖子。 江意咬牙隐忍,也暗暗调整自己的呼吸。 来羡还在呢,要是被听见,明天就又要被嘲笑了。 他仿佛知道她的忍耐,无声地堵住她的唇时。 最终,也只是这样亲亲她。 她原本以为躺下以后很快就能睡着了,可事实是,根本睡不着,不知是不是来羡说的那些的缘故,她甚至有些躁动难安。 她说不上来。即便后来苏薄没有闹她了,让她安心睡觉,她也睡得很不踏实。 她迷迷糊糊,感觉外面已经夜深人静,只走廊上昏黄的灯映了隐隐的微光进来。 她不由自主地轻轻蹭着搂着她的男人,骨子里像放了一只蚂蚁似的,总时不时地钻两下,让她难受。 苏薄也感觉到了,她睡不好。 当他温热的手探入了她的衣底里,抚上她的腰肢时,她无意识地,嘴角溢出浅浅低吟。 第997章 发挥到极限 来羡从角落里爬起来,扒着窗户往外瞅了瞅,好像不是很高,下面还有柱子和花坛,何况它本身也是抗震耐摔的,便孤独地从半扇窗爬出去了,出声道:“我看我还是换个地儿吧。” 它身影一消失在窗外,苏薄当即翻身覆下,将怀中的人深吻。 江意呼吸急促,是被吻醒的,又忍耐又情难自禁地轻咬他唇瓣,迷迷糊糊沙哑道:“苏薄,别闹。来羡在呢。” 苏薄低低道:“它出去了。” “别……”她声音都在打颤。 那温热有力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江意脸颊滚烫,扒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地把他往外推,只是他力气大,推不动。 “别怎么。”他低哑不堪。 她抓着他的衣襟呢喃:“唔,苏薄……” “放轻松点。” 过了很久,她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还轻飘飘的,如置身于云海中。 苏薄目色幽沉地看着她,问道:“还想?” 江意一慌,连忙松开了。 江意没脸看,闷闷道:“弄脏了,你去洗洗吧。” 苏薄拥着她,还不及回答,怎想外面传来来羡的声音,道:“有人影在屋顶挨个地探房间!” 来羡虽是翻窗出去了,但也没走远,而是绕到昏暗的楼梯间去躲着了。一有人影落在客栈的屋顶上时,它第一时间就探测到了。 江意和苏薄换了软策略,不与对方硬碰硬。 之所以挨个探房间,便说明对方也不确定目标在哪个房间。只要能让其探寻无果,自然就离开了。 是以,来羡的话音儿一落,苏薄当即提起江意的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腰上。 她浑身乏力,险些坐不住,双手撑在他胸膛上。 两人薄薄的衣衫均是凌乱,她青丝铺肩,眼神慌乱,但顷刻明白了苏薄的用意。 后来屋顶发出极细微的动静,一片瓦被人悄然揭开。 结果入目所见,却是一双男女。 很快,那瓦片便重新覆盖上去。 一直听见那脚步声渐远,江意的动作弧度也渐小,直至最后停了下来,被苏薄一把扯入怀。 不知道为什么,前半夜的时候总是有些躁动,但是此时她好倦。 她几乎一拉下眼皮,都没来得及与他说两句话,枕着他的臂弯就睡着了。 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修长的脖颈残留着点点汗迹,黏着几丝头发。 她太累了。 第998章 毫不含糊 翌日天色亮开了,江意醒来时还有点恍惚。 她动一动身子,酸软乏力,一睁开眼就看见苏薄躺在她身侧。 苏薄亦睁开眼时,冷不防对上她的眼睛,看见她有些苍白的容颜一点点染上灿如烟霞般的红晕。 昨晚点点滴滴涌上脑海,她都还没忘。她无所适从,但也没背过身去,而是努力地与他面对面,她想自己总不能每次都背对着他啊,总要一点点适应的。 咫尺相对的结果就是,她的脸越来越红,心跳也越来越快。 苏薄看着她,问:“是不是快不行了?” 江意张了张口,道:“我……”是有点扛不住了。 他眉间似惬意,道:“那便转过身去缓缓吧。” 她愣了愣,而后轻轻地辗转侧身,听着自己的心跳蹦个不停。 苏薄从背后拥住她,她顿了顿,而后身子骨又一点点软在他怀里。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随后苏薄才披衣起身,去叫了水进来给她洗洗。 外面大堂上用早饭时也闹哄哄的,来羡趁机又溜进了房里来,此时江意已经洗漱好,和苏薄皆衣着整齐。江意还把床铺也理了理,尽量看不出昨晚有过什么痕迹。 早饭素衣送进了房里来。 来羡试吃了两口,又抬头看看江意,忽道:“小意儿,你气色怎么这么差?像被妖精吸了精气似的,没道理啊。” 江意愣了愣,道:“有这么差么?”房里没镜子,她也看不见。 之前她面对苏薄时都是脸红,苏薄也没有发现。 眼下那股红晕渐渐消退下去,取而代之虚耗过度的气色就浮上来了。 苏薄神色也微微有些凝滞。 来羡道:“上回你俩圆房后,你气色不说更差,反倒比之前还好些。这次是怎么回事?”顿了顿,语气十分严肃,“大魔头身体里的毒转移到你身上了?” 有事说事,毫不含糊。 江意低着眼帘道:“没那些事,可能只是昨晚没睡好,先吃饭吧。” 来羡见她显然有意回避,也就不说了。 在这客栈里休养一天,苏薄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用完早饭后,江意还与他扮作寻常的布衣夫妻,一起出了客栈,上了大街,混入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里。 他们出了城,亲兵们已从各方在城外聚集,人马齐当后,大家便策马而去。 大半日的时间,江意仍是侧坐在苏薄的马背上,被他圈在怀里。直到半下午过后,方才放下马来休息。 今日江意特别容易累,在马背上时就靠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阵。入夜前寻到个落脚地时,她靠着树干也早早地睡着了。 苏薄将自己的衣袍裹在她身上,火光在她柔美的侧脸上静静跳跃,浓密的睫毛往下眼睑投下一道扇影。 苏薄和来羡一人一狗清醒地对着一堆火,沉默。 第999章 对她有害无利 而后一向不跟它废话的苏薄突然来了一句:“昨晚我用的手,可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损伤?” 他没什么不好开口的,反正又没把来羡当个人,顶多是把它当个会点医理会点人话的狗罢了。 来羡很快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今早的那个话题。 来羡觑了觑他,又觑了觑他,苏薄眼神平直冷淡地跟它对视,非常有底气,就好像他说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来羡狗眼稍稍往下,朝他腰腹再一觑,嘴快地回了句:“好好的那个不用,为什么要用手?” 苏薄道:“你管得着?” 来羡道:“那你都问我了,我不得弄清楚情况才好判断结果么。” 苏薄冷凌凌地看它一眼,道:“手让她比较舒服。” 来羡直言不讳地问:“可是高丨潮了?” 苏薄又看它,眼神就有点让人头皮发麻了,来羡赶紧又道:“我发誓绝无八卦成分,绝对是有关她身体的问题。” 来羡感觉,跟他聊天真是,还得担风险。 苏薄道:“算是。” 来羡恍然:“难怪。” 苏薄等着它说下去,它又道:“上次你俩圆房,可能你过渡到她身体里,热毒或多或少有些影响的缘故,能缓解她体内积攒的寒气,对她是有一定好处的。事后她气色也不错,感觉也颇好,至少来月事没之前那么痛苦了。 “这回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原因很可能是,你没过渡给她,她体质本就弱,反倒还输出了精气,当然会虚耗过度。 “这男**阳调和,讲的是你补她她补你,方能达到完美的平衡。结果你没补她,她还没守住,不就适得其反了。” 苏薄明了,看向江意的睡颜,神色里有些微的晦涩。 来羡语重心长道:“本来你俩体质互补,这种事多做做说不定对彼此都有好处。但显然不是你这么做的,你不能让她泄得过多,至少你得及时补给她。昨晚那样的方法不适合她,对她绝对是有害无利。” 后来江意缓了好几天,才慢慢恢复了些精神。 苏薄也没再对她用那样的方式。 苏薄收到消息,徐铭已经从道古国境内返回,眼下在北方的葵城等他们。 所以大家一路直奔葵城。 途中住宿的条件大多都不好,能有个栖息之所就不错了,又顾着第二天赶路,因而苏薄都没折腾她,不然第二日铁定没法骑马上路。 路上也都是用乔装办法避开眼线,大多数时候相安无事。 但也有一两次,被杀手给追上了,在城外又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杀斗。 厮杀过后,处理尸体、翻盖血迹,江意看着苏薄手执长剑,剑刃上血迹斑驳,好像这一路渐渐亲身体会到了他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了。 有些心疼,又掩盖不住的心动。 怎么办呢,她爱上的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苏薄把她的短箭帮她收起来,重新归入机弩的轮轴里。 江意抬起头,忽踮着脚,往他唇角亲了一下。 他身躯微微顿了顿,垂眸看下来,看见她弯弯的眉眼,眼里盛着他的影子。她也看见他淡漠的神情里缓缓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 一路北上,所见之景,秋意更浓。 漫山遍野,树叶红黄交接,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庄稼地里,也积攒了一年的累累果实,正到了秋收时节。 农人们忙碌地在地里收成,辛苦且喜悦。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抵达葵城。 还在城郊的时候,放眼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金色花海呈现在视野中。 江意起初不知是什么,待到策马走近以后,看见那花如圆盘,向阳而生,十分明艳多姿。花盘里还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籽。 来羡道:“原来这葵城就是因大片大片的葵花地而得来的啊。” 第1000章 赠卿以葵花 显然,这些葵花的花期已经将近尾声,个个都承载着沉甸甸的饱满的果实。 江意久久眺望,意犹未尽。 她从没见过这般大朵大朵的花,但是听来羡说了以后,又一点儿都不陌生。 京里茶楼酒肆戏园、家家户户的干果果盘里装的那些瓜子儿,可不就是这花盘里长出来的。 进城的路上,道路两边都是花田。花田里还有农人在打理。 随后苏薄驱马在路边驻足,用这个地方的方言,与那农人交流了几句。 江意看看苏薄,又看看农人,显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然后那农人就笑了起来,转头在花田里挑了一朵又大又圆的成熟的葵花摘下来,伸手递给苏薄。 苏薄微微弯身来接,用方言道了谢。 苏薄就把葵花递给江意,江意忙伸手捧住。农人看向江意,露出善意的笑容。 江意便也向他颔首致意。 江意觉得新奇,进城的一路上都在来回观摩这朵葵花,笑道:“原来瓜子是这样长出来的。”她凑近鼻尖闻了闻,“确实有一股瓜子成熟的清香味道。” 江意侧头看向苏薄,问:“方才你跟他说了什么?” 金色阳光淬亮了他的轮廓,黑衣显得深邃,她看见的他的侧脸在她觉得十分英俊。他的眼神总是若浅若深,让人看不透彻。 苏薄看着前面的路,顺手来牵了牵她的马缰,道:“没什么。就跟他说你是第一次来。” 江意道:“这样人家就送这个给我啊?” 苏薄道:“说你是我的妻子。” 江意道:“他识得你?” 苏薄:“不识得。” 江意道:“那人家也不会因为我是你妻子就送给我呀。” 苏薄继续看着前面:“还怀了身孕,特别喜欢吃瓜子。” 江意:“……” 江意有些脸热,后来好气又好笑道:“你见过哪个怀了身孕还骑马的么。” 苏薄道:“走得慢没问题。” 越靠近边陲,后面渐渐便没再有杀手埋伏了。 因为苏薄以前常在边关行走,边关城守他都熟。而且他现在是边防总督,随时能挂任,若是调动人手反追查,对方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只不过进城以后,苏薄并没打算去挂任。 他们先去客栈投宿。 葵城虽处边境,但多年来并无外患困扰,是一座非常安宁的边关城池。 这里百姓安居,自给自足,商贸没有大玥繁华腹地那般发达,但人们基本所需这里都有;且农业年年收成不错,人们都知足常乐。 江意牵着马,跟着苏薄一路走一路看,路过成衣铺子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薄拉着进了铺子。 江意道:“不是置过换洗的衣物么,怎么还进去?” 苏薄长腿跨进门口,掌柜的便上前询问。 苏薄道:“给她买。” 掌柜便看向江意,看似一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皮肤细腻洁白,两人还两手相牵,一时也不能失礼看得过为详细,便问道:“是位姑娘?” 苏薄点头。 掌柜道:“那两位客官稍等,我叫我家那口子来。” 不一会儿便一位中年妇人摇着团扇出来,颇是风韵成熟。她瞧了江意两眼,眉开眼笑:“好俊俏的丫头。这要是好生打扮一番,可不知迷倒多少男人呢。” 随后妇人带着她去挑衣裳。当然不比着她身上穿的少年服饰买了,而是姑娘家的裙子。 店里的样式不比京中那么繁复,大多简单大方。 到了这偏远的地方,无人识得江意,她也想换回裙子,不然胸口缠的那裹胸,着实缠得她有些难受。 妇人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江意回答没有。她自己确实没什么要求,只要穿着舒适便可。 店铺里端都是女子衣裳,妇人带她走在窄窄的过道里,掩嘴笑道:“你这等身段模样的,什么穿着不好看?你自个儿要是不好挑,那便我替你挑。” 第1001章 为人所救 说着妇人还不忘回头睃她两眼,目光在江意胸前一扫,又道:“不过这胸脯却是小了点儿。” 江意:“……” 妇人道:“丫头别害羞,我这店里,人来人往,你这样装扮的姑娘也时常见。里面缠了裹胸?” 江意:“嗯。” 妇人委婉道:“看起来倒是像个少年。” 江意:“……” 这位夫人,还能好好聊天么。 江意不由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胸脯平平,只有一点点的鼓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本来江意从没在意过,眼下看看这老板娘,十分丰腴,走起路来摇曳多姿,很是好看;再想想她自己从前,也将女子的体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只不过近两年多在外奔波些罢了。 江意忽然意识到,以前好像她的胸脯也没有这么平的。 至少穿着裙子,能看出玲珑有致的体态。 江意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忽然就有点较真,道:“我裹胸缠得紧。” 嗯,一定是这样。 特别是后来这几天,她也觉得有点勒。可是路上骑马,若不缠紧些,则更难受。 妇人无情地戳破她,笑道:“缠裹胸,不就是为了外出方便,不让它乱晃么,可这肉儿又不会减少。胸脯大的姑娘,即便缠了裹胸,也一眼能看出来胸脯大啊。” 江意:“……” 妇人又安慰道:“你还年轻,多吃点,多补补,还能长回来的。”顿了顿,又问,“外面那位是你相公?” 江意点头。 妇人笑意愈浓,“那不妨紧,没事儿多与你相公恩爱,他多摸一摸就能长。这女人再娇的一朵花儿,也得经常灌溉不是,男人是滋养女人最好的养分。不信你听姐姐的,回头试试,你还年轻,变化会特别大。” 江意硬着头皮快点选好衣裳就要出去。妇人还替她选了两身肚兜儿里衣,她看都没看,一把抓过去就塞裙子里掖着。 妇人见状只是笑,这回不再拆穿她了。 到了堂上,妇人给她打好包袱,她若无其事地挽着,苏薄付过了钱,就牵着她一起离去。 江意明显没有进来时那么自然,但她也不能把手从苏薄手心里抽开,那样不显得更心虚了么。 进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打开窗户,窗外清爽的风灌进来。 江意把买来的里衣过一次水,空气干燥,晾一会儿就能风干。 又听说徐铭也在这家客栈里,已等候多时。反正这会儿也不能立马洗漱,江意索性将外衣也都过水晾着了。 而后她和苏薄一道去徐铭所在的房间会面。 徐铭以为来的就苏薄一人,看见江意时愣了愣,随即眉目舒展露出笑意,道:“丫头也来了,正好,正好。” 江意也暂不明他说的正好是何意,道:“徐大夫别来无恙。” 徐铭道:“快请进。” 上次一别,已过去一年半载的。 徐铭虽是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但他时常在外游历,丝毫不显老态,且精神十足。 苏薄和江意在房里坐下,徐铭对苏薄道:“我等了这些日,总算把你给等来了。你要是再晚些天来,怕是就得等明年入秋的时候了。” 江意问:“为何?” 徐铭饮了一口茶水,道:“丫头别急,容我慢慢说来。” 徐铭道:“以往那些年,我游历四方,各处都找遍了,都没能找到有和苏薄身上的热毒相似或者相关的讯息,后来就剩下北方还没找过。 “这北境以北是个什么情况,大玥百姓知之甚少。我听说境外野兽成群,还有个道古国也无人知其全貌。边关的守城将士更不允许大玥百姓轻易越过边境,后来我托了一位猎户带着我,绕开大玥将士的镇守防线翻山越岭总算去到了境外。 “我在境外游走了数月,方圆百里皆不见人影。后来误入一处荒野,也是运气不好,竟让我遇到了一头成年健壮的野猪。眼看着生还无望,生死攸关之际却为人所救。” 第1002章 得到的详细情况 苏薄问:“道古人?” 徐铭摇了摇头,道:“听口音,好像是大玥人。”顿了顿又道,“京城人士。” 一听京城,江意不由得心下微微一沉。 如若是普通的京都人还好,可如若是朝廷的人,大老远跑去境外做什么?寻道古国?又有何目的? 若不是朝廷的人,那普通的京都人又怎么会冒着危险去那样的地方? 江意问:“你可知他姓甚名谁?” 徐铭道:“是两兄弟,兄叫陆远,弟叫付游。不同姓,好像是结拜的。不过多亏了他们,我才得以从野猪口下幸免于难。” 成年野猪,不仅体格庞大,还力量惊人,要对付一头野猪,猎户尚且会觉得棘手,何况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 苏薄道:“二人均是猎户?” 徐铭摇头道:“非也,那长兄是个文人,不会功夫,但付兄弟却是年纪轻轻便功夫了得,是他徒手打死了那头野猪,还把獠牙给卸了下来。” 文人? 普通文人就更加不可能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不过从徐铭口中得到的消息有限,苏薄和江意暂时不多问,先听他说下去。 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那两个人,而是徐铭找到的有关苏薄身上热毒的情况。 徐铭道:“我苦苦寻觅数月都没能找到有住户,也多亏了那两人,后来把我带去了一处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此我才真正接触到了道古国最偏远的一部分住民。 “我在道古人居住的村子住了一段时间,发现道古人男人体格异常强悍,就连他们的牛、马等雄性牲口也大大胜过大玥这边的健壮。 “而后我便得知,他们这也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人为的。” 徐铭看了两人一眼,又道:“他们那里生长得有一种塑阳花,塑阳花的种子,有壮丨阳大补之效,以此为药引,再辅以其他药材,则配成一副补阳药。不过塑阳花毒性重。虽能补,却同时不得不承受毒性带来的痛苦。如果是身体稍弱的,则根本承受不来,就会因此毙命。” 顿了顿,徐铭缓缓道:“就算熬过来了,如不调和毒性,每月月中,则为毒性满溢之时。” 江意震了震,这与苏薄的身体情况一致。 江意心绪涌动,一时难以抑制。看来这回是终于找到了症结,只要从这症结下手,是不是就能解他身上的毒了? 江意焦急地问:“那他们当地的住民是怎么对付这样的毒的?” 徐铭道:“塑阳花的种子虽毒,但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是害人杀人的一种毒药,而是他们男人的一份成年礼。 “正所谓万物相生相克,塑阳花种子阳气重,而它的叶子则阴气重,同样是毒,却是两种各占一头的毒。同时也互为对方的解药。 “所以当地的住民,在服下塑阳花种子过后,于体内发挥了功效,后面再服塑阳花叶子,可解毒。” 江意道:“是不是只要拿到那塑阳花的叶子就行了?” 徐铭道:“虽是找到了一些关键信息,但苏薄的情况又与他们不同。这些年我也钻研了不少,配方药引极有可能是塑阳花种子不假,可因为其他的方子不同,所达到的药效也就不同。” 说着就看向苏薄,“他体内的热毒,方子是经人改造过了的。这些年我也给他试了不少药,如今又找到了关键,就多方结合来看,可能最初给他服下的是一副淫毒,又或者是带有毒性的房中药。” 徐铭看了看江意一脸懵愣的表情,道:“别说你们,起初就连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如若是成年男子服用此药,必要行房方可纾解,而行房过程中,也是毒性游走浑身、畅通无阻之时,如若没有解药补给,则必死无疑。” 第1003章 也算因祸得福 徐铭叹息一声,道:“虽不知这药究竟是何人所有,最初又准备用来给何人所服,但后来既入了苏薄的口,所幸的是他那时年纪尚小、无所欲求,也算是险中求存了。 “不过在他小时候,就有人给他喂如此歹毒之药,也真真是心如蛇蝎。别说带毒性的房中药,就是普通的这类药,也会对还没长成的孩子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轻则气血大燥,重则血管爆裂而亡。” 江意垂着眼帘,眼神幽暗,袖中的手不由收紧,轻声道:“谁说不是呢。” 苏薄一握上她的手,她手一颤,陡然松开了。被他手指交握,扣紧在掌心。 他手上的温度,像一剂良药,仿佛能将她抚平下来。 苏薄道:“也算因祸得福。” 不然那年又哪能遇到她。 江意明白他话里的含义,亦收紧手指反握住他。 两人的手都在桌子底下紧紧牵着,当然不会给徐铭看见了去。 徐铭道:“热毒又在他体内长年累月,毒发之际他的身体已经慢慢习惯了压制,所以才相安无事至今。但可要记住了,在解毒之前,万万不可,在月中毒发时行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江意一阵后怕。 好在之前仅有的两次行房都没在月中。 苏薄知道自己月中毒发,一是他自己身体不适,需得强力忍耐和压制,二是他也怕将自己的热毒传进了江意身体里,所以他也刻意避开了那个时候。 徐铭还道:“我之所以在葵城等,而没有直接把塑阳花带回去,是因为塑阳花的花期就只有短短几天,花一谢,叶也就凋了,便没用了。” 他对着苏薄,“这也是不得不叫你亲自来一趟的原因。” 江意道:“为何徐大夫不直接采来入药,做成药丸不就好方便携带了么。” 徐铭道:“塑阳花生长环境极其苛刻,种子能保存携带,可一旦挪去别地,却无法让塑阳花发芽存活。种子是可以像你说的那么做,但眼下咱们要的不是种子,是叶子,叶子必须得新鲜的才可入药,所以只能现采现用。 “塑阳花在入秋过后陆续地盛开,凋谢以后便会整株谢去,等来年再发新芽。等花开最盛时,则药效最强。 “我回来时,只有幸见过塑阳花的植株,还没有找到开花的塑阳花,但眼下这时节,应该是大部分都已经开了。要是咱们立刻赶路前往,说不定还能赶上尾期。如若最后都错过了,那便只有等明年了。” 来羡趴在桌子底下听完了全过程,匪夷所思道:“万万没想到,你中的这热毒,居然是积攒多年的淫毒!” 苏薄没说话,但桌子下面却朝来羡悄然抬起了脚,随时准备踹它一脚的样子。 来羡赶紧麻溜地窜去江意那边了,道:“欲求不满的男人真可怕!” 江意看了看窗外,阳光明媚,照亮窗棂,可见窗外有限的一方天空碧蓝无云。 她是片刻都不想等,要知道从这里再去境外找到塑阳花,需要时间,她怕在这里再多耽搁一下,说不定就没能找到花开的植株,那就得等明年。 徐铭说,多等一年,对于现在的苏薄来说,就得多担一年的风险。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亲了,有江意在他身边,不可能做到身心不动,一旦有男女之事,就是他气血行畅之时,因为他本身的热毒就是那一类的药,万一不慎达到了个契合点,那就是无法挽回的。 虽说这一路江意都是与苏薄在一起,但幸亏实质性的缠绵也就借宿村庄那晚的那一次,而且还是开始不久就半途而止了。 江意后知后觉,忽觉庆幸不已。 不然真要是不管不顾,恐怕早就出事了。 第1004章 马兄加把劲儿 最后江意也不打算在客栈留宿了,当即决定,趁着还有半日时间,下午便启程出发。 徐铭赞成,越快越好,早点到达,机会就更大一些。 既然江意和徐铭都说好了,苏薄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随后素衣去叫客栈小厮往房间送餐饭。 江意匆匆回房,趁着用饭前的这一空当,在房里匆匆洗了澡,换的还是另一身干净的少年服。 至于新买来的裙子,也晾得半干了。 等用完饭后,基本全干了,江意还是迅速地收了装回包袱里。 这会儿穿不上,以后总穿得上。 其他亲兵效率很高,很快去联系上了之前带过徐铭出境的那名猎户。 猎户常年在山中打猎,对外面的地形熟悉,只不过他自己不会贸然深入到道古国境内,还和上次带徐铭一样,他只负责带一行人避开边防将士,翻越山岭,而后猎户便止步,剩下的路他们自己去走。 一行人马出城,又经过了那片葵花田。 他们从城边绕了远路去到山脚下,开始翻山越岭。 上山的路对于马匹来说比较难行,可他们又不能弃了马。否则等翻越到那边以后,没有马,会大大地拖慢行程,并且还会增加遇到野兽的风险。 于是路上,都是来羡在给马匹打气。 来羡道:“马兄,加把劲儿!等翻过这座大山,前面就有肥美的草可以吃了!” 马兄们一路走,一路都在埋头吃,含糊粗哼道:“难道山这边的草它不香吗?” 其他马也粗哼:“我觉得很香。” 马兄:“你这狗,油嘴滑舌,净忽悠咱们。” 来羡:“我忽悠你们干啥,你们想想你们的马生,除了草,就没点其他的追求了?” 马兄:“我还想睡马棚。” “我想卧槽睡,帮我把槽装满,睡醒了就吃,吃饱了就睡!” “天天有人给我们打扫粪便!” “最好还能刷刷毛挠挠痒,舒服舒服!” 来羡想,这些玩意儿想得还挺美,但它们的追求也就仅限于此了。 来羡道:“就没有点儿更远大的抱负了?比如想当匹千里马什么的?” 马兄:“呔!那能有什么用?还不是遭人骑?” “你当我们傻唷,你越能跑,人就越是骑你。你要是不能跑,人见你没用,说不定还会放了你。” 来羡冷笑:“人见你没用的时候,通常会宰了你,还能饱餐一顿呢。” 马兄:“你说得也是这个理,所以我们通常就表现得既不很突出,也不很没用。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来羡想了想,又道:“那母马呢,你们就没想过跟母马交往,让你们的马生变得丰富又多彩?” 马兄抬起头,竖起耳朵:“母马?外面基本都见不着母马,那都是给有能耐的马生小马的。我们这种既没有能耐,也没有高贵的血统,不配见到母马。” 来羡道:“可我听说,山对面的马都是散养的,母马随处可见,可漂亮了。” 马兄:“真的?” 来羡道:“不信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还听说,那边有一种花草,吃了以后能让你们变得异常强壮,母马见了你们不知道多欢喜呢!” 后来,江意明显感觉到,这些马匹突然变得斗志昂扬了起来,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往山上走,连偷懒吃草的都很少见了,均是力争上游,恨不能快些翻过去。 江意好奇地问来羡:“你说什么了,它们为什么变得这么积极?” 来羡感叹道:“所谓异性相吸,这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厢,他们甫一进山林,翻跃去往道古国境内时,后面一直有眼睛盯着。 不远处茂密的树叶遮挡下,不容易发现的拐角里,是几名骑马的黑衣人。 第1005章 消息入京 黑衣人随从道:“如若我们通知边防士兵,必能将他们抓个现行,为何不行动?” 黑衣人头领道:“不要轻举妄动。他现在还在边防总督的位置上,你让边防士兵去,他大可以巡视为由搪塞过去。” 最终,数名黑衣人亲眼看着他们全部进入山林以后,方才策马往回走。 当日,消息便八百里加急传往京都。 数日后,大将军刘斐正了正衣冠,进御书房觐见。 皇帝问:“大将军有何事求见?” 刘斐正色揖道:“臣刚得到一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道:“若是不让大将军讲,岂不是白跑一趟?” 刘斐道:“事关苏总督。” 皇帝放了放手边折子,神色微沉道:“说。” 刘斐道:“北方刚传来消息,苏总督已达葵城,但他并未去挂任。” 皇帝看向刘斐道:“他不去挂任,那他到葵城干些什么了?” 刘斐顿了顿,道:“他避开边防将士,偷偷潜进北城外的深山密林,翻山越岭,出了国境。” 皇帝微微震了震。 刘斐垂首作揖道:“一出北方国境,便是入了道古国境内。道古国人早已迁离两国边境之地,数十年不与我大玥打交道;如今苏总督竟擅自越境入道古国,皇上,臣实在拿不准他意欲何为,故来禀明。” 皇帝眉目间生起丝丝怒气。 刘斐又道:“臣以为,他不会无缘无故越境,更不会只是为了去道古国境内走走散心。他明知那是道古国的国境,却还擅自前往,必然是去寻道古人。臣不敢妄自揣测,他去寻道古人是要做什么。” 皇帝脸色更阴沉了一些。 他在这个当口去寻道古人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做对大玥有利的事! 自太上皇一役过后,两国数十年井水不犯河水,他这是要去打破两国之间的平衡吗? 未经本国允许而擅入别国,而且还是偷偷摸摸,任谁都会往那方面去想,更何况多疑猜忌的皇帝。 因为正好在离京前,皇帝才下旨拆散了他和江意,使得他心生不满,敢以下犯上、出言顶撞,后把他发配去北方远离朝堂,但凡要是满腹怨愤,他就有可能做出心怀报复、大逆不道之举。 皇帝觉得太有可能了。 他这是要去寻道古人来帮忙,达到他报复的目的! 刘斐从御书房出来时,皇帝的脸色已经奇差了。当然,皇帝越怒不可遏,对他来说就越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可能用不着他动手,自有人操刀替他扫清障碍。 刘斐从宫里出来,见得晋王。 两人在一处私宅里品茶谈话。 对于今日觐见的结果,刘斐与谢晋说了以后,谢晋谈不上高兴与否,道:“之前太上皇活着的那些年,皇上忍的气还少?你上禀的时候他难忍一时之气,你走后说不定他就冷静下来了。据本王得知,苏薄是太上皇留下来的人,他的身份不仅仅是一朝总督,还是刃的首领。” 刘斐:“刃?” 谢晋道:“皇上要杀他,必会仔细考量。所以你还得从其他方便着手。你派去的人不是他的对手,但总有人是。” 刘斐道:“请王爷明示。” 谢晋道:“刃组织里,还有一个二把手,功夫虽不及苏薄,可两人的差距应是最小的,那样顶尖的杀手,苏薄便是再厉害,也架不住他们人多。你与他合作,此事兴许能成。” 谈完以后,谢晋就放下茶盏起身离去了。 等晋王走远以后,刘斐的心腹才神色凝重道:“主子,此前属下也亲眼见到过晋王的人从相府后门出来过。晋王在与主子交好的同时,也在与相府往来。” 第1006章 把事情查清楚 刘斐对此并不怎么吃惊,面沉如水道:“不然他那些消息从何而来。这晋王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可以两头笼络,在中间如鱼得水。” 心腹道:“那相府也拥立晋王,会不会影响主子?” 刘斐冷笑,道:“素来朝中一文一武以镇朝堂,他戚怀英再能耐,还想弃文从武跟我争不成?当下目的一致也好,先把碍事的除了,等将来大局稳固,老子再跟他神仙斗法。” 心腹道:“主子拥护晋王,是因为太子已有镇西侯拥护,将来太子登基,必对主子不利,可戚相他图什么?他若拥护太子,将来太子登基,他照样是一朝丞相,这于他似乎并无损失。” 刘斐道:“你忘了,太子身后还有个王家。自皇后薨逝,王家没落了,可王家百年书香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日太子登基,王家必定振兴,戚相的地位还能像现在这样稳固吗?” 心腹恍然。 现今晋王得到朝堂上文武两座泰山的暗中扶持,他理应是如鱼得水。 等除去苏薄,谢晋当然还想着把西陲的兵权弄到手,到时一帮东宫属臣就更好收拾了,到时候太子孤立无援,不就他得天独厚了? 确实如谢晋所料,刘斐在御书房禀告的时候皇帝非常生气,但刘斐退下后,皇帝渐渐又冷静了下来。 他接手了刃,当然知道苏薄是刃的首领。只是苏薄不在京的时候,刃是由二把手接管的。 这二把手叫许一刀,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毕生精力和心血都付出在组织里。 他们受太上皇遗旨,必须全力辅佐和保护太子。但是现在太子把刃令交给了皇帝,由皇帝接管,他们也只能听命于皇帝。 皇帝当日就召见了许一刀。 许一刀悄无声息地跪在御书房里。 皇帝令道:“苏薄已穿过大玥国境,去了道古国境内,朕命你立刻带人前往,他想干什么,务必把这件事查清楚。如若他有异心,”皇帝眯了眯眼,“把他带回来,朕亲自处置。” 皇帝虽猜忌,但他对朝堂的局势也了然于心。 刘斐时时盯着苏薄,怕苏薄爬到他头上,必然是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所以他来禀明情况,心里当然希望能借刀杀人。 皇帝要是不查清楚,即命人杀掉苏薄,不就如了某些人的意? 他不是非要用苏薄不可,而是即便要杀,也定然是因为自己容不下他,而不是因为朝党容不下他。 太上皇丧后这段时间里,皇帝一面大力准备秋后文武科举,有大力选拔人才的打算,一面让刃扩大组织成员。他要将所能能握在手里的权术都牢牢握在手里。 皇帝挥挥手,刃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当晚,许一刀回到住处,甫一开门便已察觉到了异常,房中未点灯,他脚下无声地走进去,径直在床柱子上拔下一把匕首来。匕首钉着一页纸信,他随后点灯打开看了,顺势就着烛灯便烧了。 他掐灭了灯,就又身形如鬼魅地出了房门去。 许一刀于隐秘私宅里,和刘斐碰了面。 刘斐对他抱拳敬重道:“多年来阁下一直隐身幕后,为大玥鞠躬尽瘁,此等大义,着实让刘某佩服。” 许一刀不动声色道:“大将军深夜约我至此,就不怕我禀告皇上?” 刘斐道:“如若阁下有此意,此时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太上皇尚在时,刃许是一个秘密,可而今渐渐浮出水面,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我听说阁下与苏薄,在组织里势同水火,我也不拐弯抹角,眼下就有一个绝好时机。” 许一刀道:“大将军是想借我的手杀了他?” 刘斐道:“当然不是你一人出力,我自会让我的人全力配合。你们刃听命于皇上,与我等虽不是一条道上的,但至少眼下这个目标是志同道合的不是?杀了苏薄,往后无人再干涉你统领刃,而也无人再影响我,大家都得利。” 第1007章 群狼退散 苏薄和江意带着亲兵成功地过境。 确如徐铭所说,方圆百里,荒无人烟。 来羡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一片从未经开垦开发的原是荒野。 那些马儿却是高兴的,一边埋头疯狂吃草,一边含糊粗哼:“狗弟诚不欺我,这边的草确实汁多肥美!” 他们也遇到了野兽,可比徐铭之前遇到的野猪带劲多了。 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狼群。 狼群围了上来,这回来羡跟它们交流也无用了,它们显然不吃这套,只想吃那些活人和马。 大家一手拔剑,一手点燃火把,顿时熊熊火光大亮,狼群不敢轻举妄动。 苏薄策马走在前面,眼神盯着狼首,火光映照着那双幽幽狼目,他眼神平直无波,缓缓往前。 到达一定的距离后,他勒缰停了下来。 再往前,就是狼群的攻击领地了。 然苏薄只停顿稍许片刻,便又驱马往前一步步去。 他身后的亲兵全副戒备,隐隐流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后来硬生生把狼群逼得往后退。 狼群首领也得审时度势,看看这盘餐它们合力能不能啃得下来。 对面人马众多,且都不是等闲之辈。 狼群天生敏锐,探知他们毫无怯意,且有明火利器在手,真要是扑上去,讨不了好。 最终狼首一往后退步子,其他环伺的狼便跟着往后退。 苏薄停下马,让它们退至安全的距离以后,狼群陆陆续续地转头,很快消失了在茂林中。 此时天色渐晚,茂林里一片昏黑。 大家歇脚肯定是不能靠近林子了,只得继续往前走。 后来队伍往前奔跑时,江意时不时还能看见不远处的茂密草林里跟着有动静一晃而过。 江意也没多问,紧跟着苏薄驾马狂奔。一时天地间静谧得就只剩下马蹄声和践踏而过的窸窸窣窣的草丛声。 一直跑出数十里,头顶都月上中天了,那尾随的动静才彻底消匿了去。 大家找了一块露天空地暂做休息整顿。 徐铭冷汗都湿透了后背,叹道:“那狼不死心,竟还跟了这么远,才终于甩掉。” 他看向江意,抹了抹额头汗迹,又笑道:“丫头,你怕是第一次见吧。” 江意点头。 长这么大,她确实第一次看见狼,而且还是一群狼。个个长得精瘦,且野性十足,一双眼睛油油亮的,仿佛只要被它盯上了,就难以再脱身了。 只不过,她却并没感到多害怕,她不由看了看正安排亲兵警醒放哨的苏薄,当时她心里仅仅是有点紧张而已。 有他在,进退十分沉稳,好像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徐铭顺着她的目光,也朝苏薄看去,感慨道:“我有生之年也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狼,更头一回看见人把狼群给逼退的,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 来羡在旁道:“动物皆有灵,一个人身上有多深重的煞气,它们能感觉出来,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它们也能做出判断。更不要说狼了,感官异常敏锐,又凶狠又谨慎,要不是遇到它们确信斗不过的它们是绝不会撤退的。 “想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大魔头,都会响起高危预警,可见大魔头身上的煞气确实很重。但平时看不出来,那家伙很懂得收敛,比狼还狡猾着。” 江意看了它一眼,对它这么说苏薄表示不满。 反正她觉得他很好的。 来羡翻了个白眼,道:“我知道,你是看他哪哪都满意,还不让人说了。” 苏薄大步走回来,江意和徐铭已经生好了火。 大家把准备的干粮拿出来烤了吃,而后两两靠着休息。亲兵们轮番和放哨的换班。 秋里昼夜温差大,更深寒露重。 苍月皓皓,入目之处,悄然无声地往天地万物轻覆了一层白白霜露。 徐铭夜里冷得一再裹紧自己的衣裳。 江意让来羡过去给他抱着取暖。 第1008章 你刚刚叫我什么 苏薄背后靠着一块石墩儿,江意则窝在苏薄怀里,反手抱着他,埋头贴在他衣襟处,轻轻蹭着,汲取温暖和他身上的味道。 她忽梦呓一般,带着一丝丝窃喜,轻声娇娇软软道:“苏薄,你好厉害。” 苏薄收紧手臂将她圈着。 她手指攀着他衣襟,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忽又声音轻得若有若无,唤他:“相公。”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唤他,当然上次在客栈那回不算,那是叫给别人听的。眼下她只是叫给他听的。 苏薄身躯微微一顿。 江意感觉到了,不禁有些脸热,幸好她埋着头,他看不见。 但是她等了一会儿,他除了身体一顿以外,却没有别的反应了,也没听见他答应。 江意心里又有些淡淡的失落,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这样叫他? 江意想着,方才自己也是一时脑热,以后私下里还是继续叫他名字吧,这样他习惯一些,自己也不那么难为情。 正这样想时,苏薄却略略俯下头,薄唇就贴在她耳畔,说话时一字字带着他温热的呼吸,全数往她耳朵里钻,钻得她冷不防骨子一阵发软。 他低低道:“你刚刚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江意手指蜷了蜷,捻着他的衣襟,偏头躲了躲,喃喃道:“你听清了。” 苏薄道:“没有,你再叫我一次。” 江意磨蹭了好一会儿,苏薄便俯头一直亲她的耳朵,她受不了了,方才窘迫地颤颤蹭身在他耳边轻唤:“相公。” 她双眸如坠辰星,闪闪亮亮,朦胧迷离,面染烟霞地对他娇嗔,道:“你现在听清了吧。” 苏薄垂眸看着她,道:“还想听。” 江意水水润润的目光闪了闪,像沉满了萤火,一触即要飞远去。 这时,旁边不远靠着石墩的徐铭,冷不防咳嗽了两声。 江意连忙紧紧埋下头去,装作熟睡。 苏薄不紧不慢地牵了牵裹在她身上的自己的衣袍,把她裹紧些,而后才抬眼淡淡看了徐铭一眼。 徐铭讪讪的,道:“人老了,瞌睡比较浅。莫怪,莫怪。” 江意羞得七窍都在往外冒热气。 徐铭又欣慰地叹道:“不得不说,你找到了个好姑娘,愿意这么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跟着你。往后好好待她,我知道我不说你也会。” 江意装作睡着了,一动不动,嘴角却偷偷地翘了起来。 苏薄的手时不时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渐渐地,她便被他给哄睡着了。 天还没亮开,头顶的一弯月色也还没沉下,一行人休整妥当后,就快马上路了。 为了不至于在这入目无尽的荒野里迷路,徐铭在返回大玥的途中特地做了记号。眼下他们到这里时,记号都还在,便沿着记号一路往前。 大家马不停蹄地跑了大概七八日光景,在穿过重重原始密林之后,马匹一冲出林子,只见外面的光景豁然开朗。 仿佛从一个原始荒芜的世界闯入到一个俨然敞亮的世界。 前面的土地显然有开垦的痕迹,依稀还能见着地里少许没来得及收的庄稼。 他们跟着徐铭一起,终于进入到一处有人居住的盆地。 一入盆地谷口,仿佛进入到一个世外桃源。 家家户户屋舍整齐,树木成林,花开结果,孩童走家串院儿,鸡鸭结伴而行。 这里的人对徐铭比较熟悉,因为徐铭在这里住过一阵子。可是现在徐铭带着这么多人来,显然让这里的住民十分警惕。 徐铭向他们解释,时不时回头把苏薄和江意引荐给他们,表示他们夫妻二人是长途跋涉到这边来寻药治病的。 徐铭最先到这里来时,是跟着陆远和付游兄弟二人一起的,他们把野猪给了这里的住民,住民待他们很是热情;徐铭也跟住民们提起过,他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替友人寻药来的。 现在他找到了药引,就带着友人一道过来了,有了之前的铺垫,住民们很快也就相信了,允许苏薄他们进居住地。 第1009章 你长得真好看 江意很快发现,果如徐铭所说,这里的男子大多很魁梧,女子则与寻常无异,但是他们都很善意。 住民引江意和苏薄进院里休息,刚一坐下,就有孩童两手端着一个木盘进来,盘里放着一个个硕大圆润的石榴,放在江意面前的独凳上,用地方话跟她说,大意是请她吃。 虽说这里已经不是大玥境内,但这里的方言和葵城基本是通的。 据苏薄跟这里的人聊下来,得知他们的祖辈原也是大玥与道古两国边境生存的人,其中有大玥人也有道古人,两相通婚,渐渐便发展了起来。 后来因为两国战火,祖辈们远迁,最终才定居在此地。 江意只能从孩童天真烂漫的眼神里读懂大概的意思,还是苏薄稍稍凑近她,告诉她:“他们说今年天气好,这石榴很甜,让你尝尝。” 江意嘴角绽开了如花笑容,双眼弯成了月牙。 苏薄道:“他们还说,你长得真好看。” 江意不由侧头看他,冷不防对上他秋日里似深似浅的眼眸,心头倏而一悸,道:“不会是你瞎说吧。” 苏薄道:“信不信由你。” 江意没什么好感激这些孩童的,便从包袱里取出之前苏薄从农人那里要来的那朵葵花,葵花谢了,只剩下颗颗饱满的葵花籽,问他:“我可不可以把这个给他们?” 苏薄道:“这种子于他们而言,应是可遇不可求。” 话音儿一落,这里年长一些的长辈见了江意手里的葵花花盘,果真眼神亮了亮,道:“这个,可是葵城的葵花种子?” 江意听不懂,苏薄翻译给她听,她便点了点头。 他们便跟见了宝似的,道:“葵城定然漫山遍野都是这葵花吧,我还是年少的时候见过,后来远迁至此,就再也没见过。没想到竟还有机会见到这花种。姑娘,能否分给我们一些种子呢?” 有苏薄在侧,把意思完完整整地表达,江意与他们交流无障碍。 她自是应下了。 住民赶紧又去拿了个木盘来,说不论江意给他们多少,都是上天的恩赐。 江意将葵花籽从花盘里拨出来,一粒粒,泛着清香,几乎把木盘都装满了。 最后江意给自己留了两把,笑道:“这是我夫君赠我的,这点我留下,剩下的你们拿去吧,但愿来年,这里也能到处开满向阳花。” 苏薄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把她的话传达给住民。 住民十分感激,连连朝她作揖。她连忙起身,也回了礼。 这对于这里的住民来讲,等于是将来又会多一样农作物,当然极其难能可贵。 徐铭去问熟悉周围地形的住民,这时节还有没有盛开的塑阳花。 住民回答说:“怕是大多都开谢了。咱们这附近是没有了。要不明天出去仔细找找。” 徐铭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江意和苏薄坐在小院里,金色阳光失去了温度,却愈加显得瑰丽,洒照满院落。 苏薄捡了个石榴,给她剥壳时,江意坐在独凳上,轻轻晃着双腿。 她侧头看着苏薄,道:“那手帕借我用一下。” 苏薄从怀里掏出给她。 她笑:“都用旧了,回头我重新绣一个给你。”而后她就把留下来的两把葵花籽用手帕仔细地包好。 她又问:“苏薄,这葵花籽来年还可以发芽吗?” 苏薄道:“嗯。” 江意道:“那我带回去,来年洒在家里,让咱们家也种上这葵花。” 苏薄扳开石榴,露出里面水润通红的石榴籽,递给江意。 江意用手指拈来放进口中。 她拈了几粒喂给苏薄,她知道苏薄平时不爱吃这些,但只要是她喂的,他总是会张口来接,不由笑起来,问他:“甜不甜?” 苏薄一本正经地回答:“甜。” 江意趁着小院的人散去各忙各的了,一时心头一动,忽然凑上来,往他嘴角偷亲了一下。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她又立马低下头去拈石榴籽,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第1010章 有一个地方 很快,徐铭就进小院来,跟苏薄说了大致情况。 他们奔波了这么久,眼下天也快黑了,便暂且在这里住宿一晚,等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找。 因着江意馈赠的那葵花籽,可比当初徐铭和另外两位旅人带来的野猪精贵多了,住民们当晚非常热情地张罗晚饭,并安排住宿的地方。 一座竹楼小院被收拾出来,铺上干净的被褥,能让他们睡个好觉。 晚饭后,江意好好清洗了自己,换上的是在葵城里买的裙子。 她终于可以把裹胸布拆下来了,顿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肚兜儿颜色艳丽,是妃红色,里衣却显得轻薄透明。江意洗的时候没注意,到眼下穿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压不住。 那抹妃红色透过里衣,半隐半现,朦胧又不失香丨艳。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在苏薄解毒之前勾起他的什么想法,于是洗漱完出去的时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到躺下睡觉时,她也穿得整整齐齐的。 苏薄后去洗,等他洗完回来,看见江意已经沾床睡着了。 翌日一早,他们便出发去寻塑阳花。 可是一连寻了两三日,走出方圆数十里,都没有看见塑阳花的植株。 眼看着这秋天就要过去了,要是再找不到,就真得等明年了。 后来这里的住民见他们真的找得很着急,便道:“还有一个地方,兴许可能会有。如果那里没有的话,别地儿约摸也不会再有了。” 苏薄和徐铭都能与他们正常交流,江意对这地方话这几日听得多了,也摸到些苗头,连蒙带猜大概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江意着急地问:“什么地方?” 苏薄与住民交谈就几句,见江意听得十分吃力,便道:“说是这里西出的山里,有一个药谷,以前有个药师在那里居住过,专门以塑阳花为引入药。 “以前药谷里有许多塑阳花,但后来由于周围的瘴气越来越浓,外面的人无法进得去,那药师也被迫离开了药谷,后来便无人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住民道:“之前没跟你们说,是因为那瘴气很危险,有毒。我们这里的牛误闯进瘴气里,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毒倒下的。要不,你们还是等明年吧,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之前江意他们也往西边去找过,只不过是上山找,也没有发现有入谷的路,就绕过去了。 现在提到那个地方,是唯一的可能了,江意当然必须得去看一看。 于是这日一早,他们就带上了一些防护工具,由布巾做成的口罩,虽然不能彻底隔绝,但能阻挡一些瘴气里的有毒物质。 路上来羡道:“真遇瘴气的时候可不能不管不顾硬往里闯啊,连一头牛都能毒倒,人要是进去了,能坚持多久?所以得先破掉瘴气才行。” 江意问:“你能破么?” 来羡道:“不确定,得先分析一下这瘴气里都有些什么成分。” 一行人来到了山脚下,绕了半日才终于勉强确定入谷的方向。 之所以之前没发现,是因为这入谷根本无路可走。 这里荒芜已久,无人踏足,草木疯长,加上又处于地势低洼之地,易生潮腐之气且不易流散,难怪长年累月会有瘴气沉积。 眼下他们还在边缘,不清楚状况,后来越往里走,就越发感觉到空气更加潮湿了一些,依稀有薄雾笼罩林间。 来羡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先往后退。” 这种时候,江意和苏薄都十分配合地往后退,徐铭及亲兵们见状也都跟着后退。 徐铭道:“这才刚进来,想入谷怕是还得走一阵,要是路上都是这瘴气,那就有点棘手了。” 江意把来羡放下马背,来羡便迈着步子往雾林里走去。 第1011章 总算回来了 素衣见状惊了惊,道:“夫人,这里的壮牛进去尚且回不来,来羡进去很危险。” 江意道:“无妨,它体质特殊,这瘴气于它无效。” 来羡边走边闻,听到素衣的话,吐槽道:“我如此与众不同,这傻子竟然都还没发现。” 素衣闻言,突发奇想道:“如若瘴气对它无效的话,那能不能利用它的这一特质?比如用它的一点狗血来制成解毒丸之类的。”他看向徐铭,“徐大夫,这样可行吗?” 徐铭沉吟不语。 来羡就回头,对着素衣呲牙咧嘴,凶相毕露,朝他愤怒地嚎了几声:“你怕不真是个智障!” 素衣愣了愣,道:“它好似在生我的气?知道我在说它?” 江意抽抽嘴角道:“来羡很通人性,它感觉你对他不友好,当然就生气了。” 来羡甩甩尾巴,继续往前走,对江意传音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这种自然界的毒和药通常都是紧挨在一起的,毒瘴里面理应有能够克制它的东西,我先去找找看。但是这样比较耗电,我可能走不了多远就回来。” 来羡找药就比较有目的性,它分析出了瘴气里的成分,再照着寻找能克制的成分。 地上生长的,只要它一扫描,就能知道个大概。 来羡越往前走,前面的瘴气越浓。 江意看见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前面的浓雾中。 江意耐着性子在外等,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 虽说瘴气对来羡无效,可是它找克制办法必须不停地消耗它的机体能量,江意很担心,它还没来得及回来或者说在回来的半途中就会没电了怎么办。 这林中浓雾笼罩,又树荫蔽日,压根不能够给它补充能量的。 越等下去,江意就越着急。 到后来,她有些焦躁难安,扬声便朝林子里用力喊道:“来羡!” 来羡也没应她。 江意抓了抓苏薄的袖角,道:“得想办法进去找找它。” 它明明说走不了多远的,结果这么久了都还没出来,万一它真要是没电了,或者说遇到了别的危险了呢? 苏薄沉声道:“别着急。” 随后他让素衣他们点燃了火把,看看用火能不能熏开这雾气。 却在这时,江意看见那浓雾中,终于隐隐约约呈现出个身影,声音有些僵硬地传来:“小意儿……” 结果摇摇晃晃没坚持几步,就倒了下去。 江意惊唤道:“来羡!”她顾不得许多,当即就策马要往那林中奔去。 结果苏薄比她快一步,光影往她眼前一闪,就晃了过去,快得她根本来不及抓住,她只听见他的声音落下:“你别动,我去。” 苏薄没有骑马,而是飞快地往那林中掠去。他黑衣迎风拂飞,转眼就闯入浓雾密林中,那雾气仿佛还受到惊扰一般,轻微地浮动了一下。 江意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就见苏薄又猛地从浓雾中闯了出来,脚下如游风而行,怀中抱的赫然正是来羡。 江意翻下马时,苏薄已至她跟前。 她连忙伸手把来羡接过,抬头看他,担心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苏薄道:“无碍,我屏住了呼吸。它怎么弄?” 江意松了一口气,抱着来羡就转头跑去露天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天,有阳光的话它应该会恢复快一些。 苏薄到她身边来,看着江意熟稔地启动按钮,顺着它的毛,耐心等待。 它耗光了电,要想机体重启,必须得花更久的时间先吸收太阳能,江意能等,可是素衣和徐铭他们不知怎么回事,围过来一看,见来羡的肢体都已经僵硬了,还以为它已经死了。 江意道:“你们都散开些,它需要阳光。” 素衣特别不理解,表情莫名,声音滞涩,道:“夫人不是说瘴气不能伤害它么。” 第1012章 毒瘴入眼 亲兵们见江意坚持不懈地抚摸来羡,给它顺毛,且丝毫不显伤心之态,还以为她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毕竟养了这几年,这狗儿又十分聪明,都会有感情的。 亲兵正准备劝她节哀的时候,没成想来羡的身体忽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僵硬的四肢开始慢慢恢复柔软,最后它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它竟死而复生了。 再然后,来羡便看见素衣,眼睛红红的,湿润润的,惊奇道:“这二楞子莫不是以为我挂了,要为我哭了?” 素衣对上它的狗眼,连忙转过身去,声音木然地道:“没事就好。” 来羡又看见苏薄的眼睛,受惊不小:“呀,大魔头不会是也要哭了吧。原来我在你们心里居然这么重要吗?” 苏薄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双眼不适。” 江意这才抬头看向苏薄,只见他双目充血红肿,眼眶里爬上了红血丝,不由心下猛沉,紧着声音道:“是不是毒瘴进眼睛了?” 他们戴着防护口罩,防止毒瘴往口鼻进,可是却忽略了眼睛。方才苏薄进去找来羡时不可能闭着眼找,瘴气从眼里入,就是他屏住呼吸也没用。 徐铭连忙替苏薄检查,万分凝肃道:“快拿水,他的眼睛必须马上清洗,再耽搁下去,毒气深入,恐怕双眼难保!” 好在大家带有水囊,素衣立刻递了一囊水来,徐铭拿上手就给苏薄的双眼冲洗。 他眼睛越来越红,并不能得到好转。 来羡见状,连忙问苏薄:“方才你带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找来的植物?” 苏薄伸手就递出一株绿植,只见十分油绿,枝叶圆润,俨然不像是生长在浓雾瘴气中的植物。 但来羡确确是在浓雾中找到的,雾气越浓,它们生长得越好。 苏薄方才冲进雾瘴中时,看见它倒在地上,旁边就放了这一株绿植,显然是它带回来的,顺手就收了起来。 来羡道:“现在也没时间慢慢确认到底有没有效了,先给他用上再说吧。小意儿,你把这个弄烂,把汁水滴进他眼睛里,再把药泥敷他眼睛上试试!” 江意先草草用水囊的水洗过了手,再迅速地用手指把植株掐烂,好不容易拧出了水,都滴入他的眼眶。 她把植株掐成了细碎的绿泥,混着汁液全敷在了他的双眼上。绿汁便顺着他的眼帘沁了进去。 江意守在他旁边,时时观察着,时时问他:“感觉怎么样?” 苏薄都是回答:“还好。” 江意着急,道:“还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过了一会儿,来羡道:“应该是起作用了,他的眼睛开始消肿褪红了。” 徐铭也由衷一喜,道:“没想到来羡带回来的药草竟真是克服毒瘴的解药!” 后来,把药泥取下后,再用清水冲洗了一遍,苏薄双目已经得到很大的缓解,只是受到毒气刺激,仍红红的,需得慢慢消去。 江意眼睛也红红的,看着他问:“苏薄,你可能看清我?” 苏薄只是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江意眼睛更红了,问:“看不清么?” 苏薄见她要哭了,这才回答:“看得清。” 江意伸手就抱住他,在他怀里长出一口气。 旁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四散开去,避免尴尬。 等苏薄歇一歇,来羡也缓过劲儿来了。既然这草药是有效的话,它还得进去一趟,弄更多的出来。 来羡在有太阳的地方多站了一会儿,抖抖浑身蓬松的毛发,尽量多吸收一点能量再进去。 这次不用探测,也耗不了多少电了,它只需要进去把药草叼出来就可以了。 来羡一边懒洋洋地晒太阳,一边看向素衣,带点嘲笑又调侃的眼神,其实还是有点点感动的,但不必过于流露出来,反正那二楞子也看不懂。 第1013章 疗养的好地方 果真,素衣也瞧了瞧它,然后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是不是饿了?” 来羡往上翻了翻眼皮。 素衣提了提手里的水囊,道:“还是想喝水?” 江意的亲兵就看不下去了,好意提醒道:“它可能是在对你翻白眼。” 素衣道:“别逗,狗能翻什么白眼。” 后来来羡储好了电量,就再一次进了浓雾密林。 这次它动作快得多,小半个时辰过后,就见它小跑着出来了,嘴里叼着一把先前那样的草药。 每人都有分到那样的草药,先捣烂了擦擦眼周,又塞了点泥进鼻子里,但不能影响呼吸,再口含叶片,嚼烂了别咽下去。 大家的马都栓在外面,徒步进入雾林。若是觉得眼睛开始发涩了,就又及时用药泥拧汁滴一滴。 来羡找来的药草的量不能维持他们一直到深入谷中,但路上可以随时补给。那样的药草不难找,瘴气浓郁的地方,树脚下一长就是许大的一丛。 进谷的路比较漫长,他们光是穿过这片瘴气林就花了一两个时辰。 终于出了林子,外面依然是白雾笼罩,空气中凝结着极其细小的水珠,连阳光都很难完全穿透进来,只能看见周遭一片淡淡的金色。 但是来羡说,这雾里的水汽重,有毒物质却远没有林子里那么重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这雾才终于越来越淡,到后面,雾里的毒瘴也已经完全消失,仅仅只是弥漫山谷间的纯粹的薄雾。 当他们终于进了那片药谷时,正值半下午时分,阳光金灿,谷中没有雾气,入目之景一派清晰了然。 虽然草木淹没了路,但依稀可见这里曾有一片片药田,药草还顽强地生长在那些杂草里。 荒芜的药谷中间,还伫立着两座废弃的小木屋。小木屋后面也有许远的距离,竖着一面潮湿的山壁,山上一道飞流瀑布宣泄而下,在底部汇聚成一个深潭。 只不过入秋了,水量大大下降,只剩一缕,如雪白的飘带。 小木屋前,有一片葱葱绿意,夹杂着少许正盛开着紫红色的花朵。 大家一路走来,都在用药汁敷眼,眼下终于拨开云雾时,个个都成了绿眼怪,颇为好笑。只不过还顾不上这些,徐铭就赶紧朝那紫红色的花朵跑去,围着观摩了一阵,精神振奋道:“观花形色泽,以及茎叶分布,这就是塑阳花没错了。” 听住民说,原先这药谷里的药师主要就是钻研这个的,定然会在山谷里栽种。虽然后来药师离开了,但这些植株在这片土地上开花结种,种子埋进了地里,又年复一年地长出了新的。 这山谷里的气候条件,比外面的有些差异,因而花期才会迟缓一些。 这一片塑阳花,除了已经盛开的,还有不少还没开,凝着绿色的花苞儿,隐隐从绿色苞衣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一丝淡紫色,应该还得等些日子才会开。 徐铭顿时放宽了心,道:“这一片陆续绽开得要时间,这下咱们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尝试和准备了。正好这药谷,四处瘴气环绕无人打扰,连猛兽也躲得远远的,而这谷中又无毒瘴困扰,也有阳光可以照射进来,是个解毒疗养的好地方。” 江意愣道:“那我们,是要在这里住下来么?” 徐铭鼓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抬头看了看四周,最终定格在废弃的小木屋上,道:“先看看能不能住人,再看看这药田里的药材齐不齐,咱们再详细计划安排。” 江意看向苏薄,苏薄也看着她。 然后她嘴角抖了抖,一时没忍住,就噗嗤笑了出来。 大家都顶着一双绿眼圈儿,看起来都是直愣愣的模样。眼下江意看见苏薄也如此,与平时的形象差得太大,一时忍俊不禁,身心一放松,江意便笑得停不下来,直弯腰捧腹。 苏薄就看着她笑,让她笑个够的样子。 第1014章 决定住下 苏薄道:“有这么好笑吗?” 江意道:“没有没有,就是有一点点。”见他一双绿眼还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刚一说完,就又发出了新一轮的笑声。 随后苏薄拦腰就把她扛起,朝山壁那边的水潭走去。 江意趴在他肩上,还笑个不停。她很怕自己笑得直接从他肩头栽下去,连忙一手攀着他肩,一手勾着他脖子,边笑边道:“苏薄你别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后来大家都先后在水潭边洗干净了脸,便去检查这里的环境,看看能不能住人。 先把小木屋周边的杂草和药藤除一下,发现小木屋里面有一些尘封的简单的生活用具,甚至还有一套医药用具。 而且徐铭往那片药田里探查了一遭,发现许多他想用的药竟都能找到,找不到了少数几味也可以用别的替代。 最终江意和苏薄决定就在这山谷暂住下,可以就近取用塑阳花,直到苏薄彻底解除身上的热毒。 到日沉西山的时候,整个山谷显得异常空灵安静。 素衣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原路返回出谷的,在天黑以后他们又回来了,而且带回来了寝具和粮食。 显然是往住民的村里又往返走了一遭。 原本素衣和亲兵们是想离开瘴气林找些食物,因为瘴气的缘故,山谷里以及这一带的林子里,压根没有飞禽走兽的踪迹。 没想到一出谷,就遇到村里的几个住民。住民们见他们出来找这山谷一整天都未回,担心会不会是因为瘴气出了事,所以骑马找来一探究竟。 结果见他们都安然无恙,并且还打算在山谷里住下疗养,没有生活所需品怎么行,于是就一起回了村子,尽可能周全地准备东西,又一起骑马送到这山脚来。 住民问素衣他们,是怎么穿过这瘴气林的。 素衣暂未告知,只道等事成之后,必详实相告。 因为这瘴气林虽然很凶险,但不得不承认它是一道强有力的屏障。如没有找到克制之法,常人根本无法穿过。 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主子解毒的时候,遇到外敌突袭。 尽管这个地方,不大可能有外敌,但也不得不防。毕竟他们之前还一路被追杀。 这厢,江意和苏薄刚把屋子里的桌椅和床板擦拭干净,小木屋里灰尘一去,顿时就有两分焕发生机的感觉。 素衣带回来的包袱,江意打开一看,还是昨晚她和苏薄在住民的竹楼里睡过的床褥和衾被,刚好用来铺在木板床上。 徐铭正收拾的另一座小木屋里,则好像是生火做饭以及捣弄药材的屋子。 屋子里有锅有灶,还有许多瓶瓶罐罐、用过很久的药碾子等,江意的亲兵都帮徐铭一起收拾干净了。 只不过这屋里没有床铺,素衣拿来了徐铭昨晚用的寝具,徐铭就索性让他铺在空置的角落地上。 这木屋是架在药田中央的,离地面还有些距离,因而湿气不重,木地板与床板基本差别不大。 等一切都安置好后,桌上点着烛灯,江意再回头来看这屋子,道:“虽是荒废了,但收拾一下,还是很能用的。” 随后江意和苏薄去徐铭那边,大家都一天没吃东西,晚上怎么也得要进食一些。附近可没有野物能打了,好在素衣带回来了粮食和柴米油盐,还有易存放的菜,要是菜不够,还能去药田里摘可以食用的叶子和野菜来补充。 这里大片大片的山野森林,住民们体格强壮,擅长打猎,因而家家户户都少不了风干的猎物肉干,眼下素衣也带来了不少。 锅和灶台都已经打整干净了,于是江意淘米下锅,苏薄负责烧火。 徐铭时不时进来溜达两圈儿,发现没他能帮得上忙的。人家夫妻两个搭配,他再去就显得多余了。 于是徐铭就在外面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们就叫人啊。” 第1015章 闷头吃就是了 江意记得,上一次这样下厨,还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吧。也是她和苏薄,在除夕夜的时候。 那时她给他包饺子吃。 包饺子她觉得不很难,和了馅儿,擀了面皮,包起来就能下锅,尽管她和馅儿的技术不怎么样。但眼下就是想和也没得和,只有米饭和菜。 江意从淘米下锅开始,分量就拿不住,时不时问苏薄:“这些够不够吃?要不再加点?” 苏薄见她一连加了好几盅,终于开口道:“会不会太多?” 江意又舀了些回来。 苏薄看着火候,锅里咕噜噜冒着泡泡时,一股米香溢出,飘散在谷中。 江意又要准备做菜,之前借宿村子时,她见过大娘娴熟地在锅里翻炒,整体感觉也不是很难。 她很有兴致来一一准备,因为这正是她学习和实践的好时候。往后与苏薄生活在一起,不就会遇到这些柴米油盐、生活琐事么,她总要一样样上手的。 她想要做饭给他吃。 于是忙活了一阵后,一盘盘菜就端上了桌,江意叫大家都来吃一些。 结果亲兵们进来,往桌上看了一眼,受宠若惊道:“主子好意,我等吃干粮就好。” 苏薄道:“叫你们吃,还委屈了你们?” 亲兵们只好拿起了碗筷。 江意让徐铭入座,又给苏薄夹了菜,道:“尝尝。” 徐铭和亲兵们都先没动,等着苏薄吃下第一口。 他神色平淡,吃了一口菜,就配上一口米饭,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江意便问:“好吃么?” 苏薄咽了下去,道:“很下饭。” 他这么一说,徐铭和亲兵们也就放心了,也送了一口菜进嘴里,然后神色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僵了僵。 继而大家都大口大口地刨饭。这么咸,可不下饭么。 江意自己也吃了一口,顿时就觉得大家这是给她面子。然后一口菜下了半碗饭,晚上还喝了不少水。 徐铭乐呵呵道:“你这菜比腌咸菜好使,咱不是菜本来就少么,这下正好,不用愁菜的问题了。” 亲兵们能有什么可挑的呢,别说他们平时不挑食只要填饱肚子就好了,今晚还是主子亲自下厨做的,闷声吃就得了。 江意见苏薄有一筷没一筷地吃她做的菜,不由小声道:“你少吃点这个,咸啊。” 苏薄道:“我下饭吃。” 最后他把她做的菜全都吃完了。 亲兵们用完饭后,这谷中也没有可供他们休息的地方,他们就都散了,穿过瘴气林,返回到山脚下去放哨。 谷中就只留了江意苏薄和徐铭,以及来羡。 在解完毒出谷之前,亲兵们都隐秘地守在山脚下。山脚没有瘴气,于他们来说生活没有问题,他们身上早前又随身携带有焰火以备传讯,谷里谷外如有事,就仍以焰火为迅。 亲兵们都散去后,谷中变得愈加安静。 苏薄提了热水进木屋里给江意洗澡。 江意在屋子里浴桶中沐浴时,苏薄自己去潭边,很快冲完了澡回来,还把两人换洗的衣物洗了。 他先去徐铭的屋子里坐了坐,把半壶放凉的开水都喝光了。 彼时徐铭已经洗漱完,坐在被褥里,身体靠着墙面,见他喝水的光景,笑道:“看样子,是被丫头炒的菜咸着了。” 顿了顿,又道:“以前觉得你这样的人怕是不会讨姑娘喜欢,那是老夫眼拙;难怪丫头那般紧着你。你很讨她喜欢。” 苏薄重新烧了开水,留给徐铭一些,剩下的拿去了那边的小木屋里。 来羡就趴在徐铭的屋外,也懒得过去煞风景了。 苏薄推门进去,江意将将出浴,正在更衣。 她吓了一跳,连忙掩紧里衣,回头看去。 第1016章 本是相冲 正好苏薄抬眸就看见她湿润的发丝黏了几丝在白皙的脖颈上,里衣虽系好了衣带,可里衣半透明一眼就能看清她里面穿着的肚兜儿的颜色。 这次是淡紫色,甚至于苏薄见那肚兜儿上,依稀绣着的是红色牡丹的花样。他眼神毫不掩饰地略略下移,可见她里衣下的那段腰肢,简直不堪一握。 江意忙转回身,避开他的视线,转头朝床那边走去。苏薄则回头把房门关上,并拨上了门闩。 江意还想拿中衣来穿上,被苏薄从后面抬手先一步把衣裳给她拿走了去,随手就搭在了他身后的椅背上,道:“都要睡觉了,还穿?” 不等江意回答,他便直接把她抱起,上了床榻,挥手就灭了烛灯。 江意便被他从后面搂入怀中。 后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他的呼吸就在耳畔,渐渐一股绵软钻进了骨子里,使得她越来越身娇体软。 苏薄的手探入她衣里时,被江意按住。声线就染上了一股娇媚之意,道:“你忘了徐大夫怎么说的?在解毒之前,都不能那样了。” 苏薄道:“不那样。” 窸窸窣窣之余,江意没按得住他,就被他的手掌抚上了身。 她气息不匀,道:“不是说了不……” 苏薄声音很沉,又撩人心魄,道:“不是给我摸了,就能快些长大么。” 江意:“……” 那日铺子老板娘的话,虽是在里间说的,可他耳力何其好,都被他给听了去,并且还记在了心上。 而后他将她翻过身,便俯头吻她。 她有些情难自禁地在他身下轻哼,眼神水润又迷离。 唇齿厮磨间,听见苏薄低低与她道:“好像是比在村里借宿那晚要大了一点。” 江意羞得满脸滚烫,骨子里寸寸发悸,微微气喘地与他交颈呢喃,嗓音都仿佛能掐出水一般:“哪有这么快啊。” 苏薄真是不留余力地多亲亲多摸摸,江意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的变化,曾有的那种青涩,在他的缠绵里仿佛一点点被褪掉,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她忍不住想扭腰迎合他,可是又不能。 最后只得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勉力将他隔开,轻喘着,张了张口沙哑道:“苏薄,等你解完毒,随你怎么要好不好?” 这一晚前半夜,江意也几经辗转,就像客栈里那夜一样,身体里总像是有一簇小火苗一样,时不时就烤一下,让她躁动难安。 到后半夜,她才睡熟过去了。 翌日醒来,天色大亮。外面白茫茫一面。 不用赶路和奔波,江意侧身与苏薄面对面,两人又缠绵厮磨了一会儿。江意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下床穿衣。 打开房门一看,只见外面浓浓白雾,仿若仙境。 来羡说这里的雾没有毒,纯属山涧的气候变化所致。 等到上午日头一出来,就会散开了。 早饭随便吃了点粥,而后江意和苏薄就跟着徐铭一起,去到塑阳花开的田边。 塑阳花花期短,昨日开的那几朵,到今日就没那么精神头了。 江意问道:“徐大夫,接下来怎么办,是直接让苏薄食这叶子吗?” 徐铭道:“今日我便开始配药,在这花谢之前采了叶子来用,先给他吃下试试效果。” 徐铭要配药采药,江意和苏薄就全力协助配合,来羡也在药田里溜达找草药。 一天的时间,江意和苏薄把要用到的药材都采来,理干净备用。 徐铭根据分量调配,最后赶在日落花谢之前,取了塑阳花叶作引入药,制成了药丸。 徐铭拈着药丸,正色与苏薄道:“须知这药,与你体内的热毒本是相冲,所以如果直接大剂量服用,会直接在你身体里冲撞,有可能适得其反。所以我只用了很小的剂量,但是也有一定的风险。” 话音儿一落,苏薄直接就拿过药丸,吞入口中。 第1017章 毒性被激发 江意问徐铭:“就没有更温和的办法了么?” 徐铭道:“有。” 江意愣道:“那为何不用?” 徐铭道:“那样伤身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而是两个人。我猜他可能不会同意。” 江意问:“什么办法?” 徐铭道:“且先看看这法子有没有效再说吧。” 苏薄打坐调理身息时,江意便耐着性子陪在他身边。 她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随着时间慢慢流走,他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放在膝上的双手一点点握紧成拳头。 看似非常煎熬,但又在竭力地压制。 江意见着他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不知不觉汗湿了衣背。他素来是个能忍的,可眼下这般形容,看得江意胆战心惊。 徐铭也一脸凝重。 后来江意等不下去了,道:“有没有能让他好受点的法子?” 话音儿一落,还不等徐铭回答,就见苏薄嘴角倏而滑出了一缕红血丝。 江意颤声唤道:“苏薄?” 他极力忍着,可没忍片刻,口里再也包不住,张口就吐出一大口血来。 徐铭当即上前把脉,而后肃色对江意道:“快把他上衣脱了!” 江意毫不犹豫解了他的腰带,宽了上衣,徐铭手法飞快地往他前胸后背几处大穴下了针。 江意听见自己心跳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来羡从旁道:“想想,在他体内压制这么多年的热毒,岂会这么轻易地就解除了。这样直接用两种毒互怼、以毒攻毒的法子委实太过刚烈,怕是不好用,这样最后伤的还不是他自己。” 他两手握紧,手臂上的青筋血脉凸起,可见他忍得狠。 徐铭手下慌而不乱,亦是弄得个满头大汗,才终于让他平息了几分。 徐铭一边收针一边道:“后面有山泉,夜间冰凉入骨,他眼下毒性被激发,先别说解毒,他自身控制不住,只能靠外力压制。” 江意忙靠近去搀扶他,道:“苏薄,能走么?我们去后面。” 她接触到他的身体,如火烧一般滚烫。 苏薄睁开眼,眼底里也漫着一片猩红色。但他还没有完全失去自主意识,江意来扶他时,他知道配合着起身。 出了木屋,一路跌跌撞撞往水声那边去。 秋夜里,还没到地方,就已先感觉到一股沁凉扑面而来。 到了水潭边,苏薄主动松开了江意,低低道:“这里湿气重,你退开些。” 然后他自己便从山壁侧面进了飞流瀑布底下。 江意看见他入了水,后背靠在一处石墩上,头顶水流一泻而下,全都浇在了他的身上。他如山石一般,静泡在那里,岿然不动。 徐铭和来羡后一步都走了过来,看见江意抱膝坐在水潭边,静静地陪着他。 这夜里寒意重,且又是在寒潭边,比别处更冷一些。但是想来,要劝她回去歇着她是不会动的了,徐铭只好把苏薄的衣裳交给江意,道:“在他出来之前,你先披着,免得他压制住再出来时,你却给冻坏了。” 江意哪里都不会去,她就只待在这里陪着他。 她知道徐铭说的是这个理,她还得等他度过难关,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造作自己的身体。 江意伸手接过来,道:“谢谢。”她用苏薄的衣袍把自己紧紧裹住,一直巴巴看着那边的苏薄。 徐铭看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来羡过去,蹲在江意身前。江意手脚冰凉,一把抱住它取暖。 后来羡便陪着江意一起在寒潭边等了苏薄大半宿。 江意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股颤颤的秋寒,对来羡道:“你说这水又冷又猛地浇在他身上,他能受得住么?” 来羡道:“他身体这么强,你别忘了,一年四季洗冷水澡也就罢了,月中的时候还得用上冰块,相信他没问题的。” 江意点点头。 第1018章 更稳妥的办法 来羡又道:“倒是你,身体底子这么弱,能不能受得住?” 江意看向水帘下的苏薄,柔声道:“我也没问题的。我守着他。”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霜华无声铺陈下来,万物皆染上一层霜露。 江意垂着眼帘,卷翘的睫毛上,也沾了点点寒霜。 这山谷里的夜可比外面冷多了。 江意迷迷糊糊,也不知已经是什么时辰了,耳边瀑布的声音依旧,还伴随着寒潭里的水声,但是她脑子都快被冻僵了,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那水声越来越近,而后长腿跨上了岸,浑身湿淋淋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最终站在她面前。 来羡拱了拱江意,道:“小意儿,醒醒。” 江意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就看见面前立着一双腿,下衣贴在那修长笔直的长腿上,正淌着水。 她抬起眼帘,顺着腿缓缓仰头往上看时,来羡已经自顾自地从她怀里钻出来,甩甩尾巴走远了。 而后她的目光定格在苏薄的脸上。 他头发也滴淌着水,满脸湿润。脸色如覆了一层银霜一般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淡的寒热交替而蒸出来的清润之气。 江意张了张口,一开口说话时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眼神湿漉漉地:“你可好受些了?” 她有些僵了,站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苏薄拿住了她的手臂,倾身来,微微俯下头,一点点把她收进怀里抱住。 和泡了大半夜的寒水的他比起来,他抱着的这人才真真冷得像团冰。 苏薄道:“我没事了。” 江意抬起双手就紧紧抱住他的腰,用力地抱紧他,片刻,才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刚刚好吓人啊。” 寒月笼罩山谷。 男人浑身湿淋淋,怀中女子娇娇柔柔。 月下两人久久相拥。 江意后知后觉才想起来,把自己身上披的他的衣袍取下来,给他披上。 只不过刚有这一动作,苏薄就拢了拢衣角把她裹得更紧些,而后便拦腰抱起,阔步又稳实地往小木屋里回。 不多久,天已经翻开了鱼肚白。 白天里,等苏薄和江意都缓过来了,徐铭来与两人商议,道出自己的看法:“这次尽管用的剂量很小,可还是证明,想解热毒,不宜这样正面相冲。否则就算是得解了,对他的身体也会造成极大的损伤。 “现在那几朵塑阳花已经凋谢了,下一次试就得等下一次花开。我们也得另辟途径才行。” 江意道:“之前徐大夫说过有一温和的法子,现在可以用么?到底是什么法子?” 徐铭抚须道:“现在也就那法子可一试。”说着看向两人,顿了顿又道,“横竖你二人已结为夫妻,我也就直言不讳了。” 江意道:“徐大夫但说无妨。” 徐铭道:“早前我说过了,他体内这热毒,最初可能是淫毒,淫毒本身以男**阳交丨合之法来解最为安全有效。” 江意心头一漏,道:“可徐大夫不是说,他若行房,反倒会气血大畅从而诱起毒发么?” 徐铭道:“是这样不假,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他气血运转全身、热毒诱发的同时,以相生相克的寒毒徐徐滋养,应是能调和平息。只要不在月中的时候试,应该比昨晚那样更稳妥。” 苏薄声色冷淡地问:“怎么叫徐徐滋养?” 这也正是江意想问的问题。 徐铭见苏薄这神色,多半是猜到了那样的做法不会对江意有什么好处,但他还是不得不说:“需得丫头先服用塑阳花之叶毒,并且一点点蓄在体内,以达到给你解毒的条件以后,再来实行。” 说白了,就是给他的热毒创造一个十分妥帖契合的容器。 苏薄的眼神更冷了两分。 第1019章 你这是硬讲道理 徐铭又道:“她持续少剂量地服用塑阳花叶子,不会致命,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但她的身体会积弱,并且患上阴寒之症。只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这只是阶段性的,她能助你解毒,你也能助她解毒,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只要毒一解,再养些时候应该就能养回来了。” 他面向苏薄,道:“我早知道可能你不会同意,所以先没有提。可你也见了,昨晚那样硬碰硬的法子不行,而今唯有这一途可作尝试。” 苏薄道:“既知我不同意,为何还要说。” 江意却道:“我同意。” 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发声的。 苏薄顿了顿,江意看向徐铭,态度坚定:“我同意。具体要怎么做,还请徐大夫指点。”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在葵城的时候徐铭看见了她,讶异过后会说正好。 原来追本溯源,真正的解毒之法,是要靠这样才行的。 徐铭不禁看向苏薄,他要是不答应,这事也不好推进,便起身道:“丫头,你得让他同意才行,眼下离下一次花开约摸还有几天,你们俩好好商议商议。” 说罢,他和来羡就走了出去,给两人留空间。 江意和苏薄面对面坐着,两相沉默了许久。 江意伸手来拉苏薄的手,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同意啊?” 苏薄简短地回答:“伤身。我能熬,但你不能。” 江意软声道:“那不是只有这一办法可以解毒么?你不让我替你解,那你要谁替你解?难不成你还要再找别的女子来替你解啊?” 苏薄抬眼定定看她,片刻低低道:“不要胡闹。” 江意道:“好,就算你也不要别人替你解,热毒怎么办?一直留在你身体里么?你打算要一辈子不跟我行房了啊?” 苏薄道:“你这是硬讲道理。” 江意道:“就是你要行,在你身上热毒没有解除之前,为了你的命着想,我也不会跟你行的。” 苏薄:“……” 他低道:“即便没解毒,之前不也好好的。” 江意脸上有丝丝热意,但若无其事道:“之前都是有人打扰半途停了的,要是无人打扰,让你为所欲为下去,可能就会出事了。”她偏开头看向别处,“那往后你每次都要半途停止吗?” 苏薄不答。 真要是那样的话,对他还真是一种非人性的考验。 江意又硬着头皮继续道:“照徐大夫这么说,你的热毒在行房的时候是会流动并且过渡的,之前我觉得很暖和,兴许就是热毒过渡了些许给我。你就不怕,最后都传给我了啊?” 苏薄还是不答,但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这热毒在他体内积存多年,每每靠外力和他的意志力强行压制,年复一年,反正都已经习惯了。但是他不能让自己这毒流进她的身体里。 江意道:“这一过程许是有些艰辛,可徐大夫不是说了么,不会致命,在给你解毒的过程中是相互作用的,我自己也会解毒,一切还会再好起来的。你不用想别的,就当,是尽情与我……恩爱一场好了。” 她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淡淡笑:“我们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解毒的么。不管怎么艰难,都一定要解的,不然你怎么兑现你当初求娶我的诺言啊,你怎么以后长长久久地跟我在一起啊?” 苏薄神色滞了滞,缓缓倾身,把她收进怀里,拥住。 江意侧脸蹭着他的胸膛,喃喃道:“我一定要这么做的,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什么你安排好我的余生,我只想你一直亲自陪在我身边。” 她的手轻轻扶在他臂弯里,手指摩挲着他的衣,道:“凭什么你能熬,我就不能熬呢。我们,不都是熬尽苦楚以后,方才遇到更好的彼此吗?苏薄,我最不能熬的,唯有失去你的痛苦罢了。” 第1020章 身体底子太差 良久,江意从他怀里蹭起头来,仰头望着他,道:“你一直不说话,是答应了吧?” 苏薄低眸看她,道:“我若不答应,你就不去做了吗?” 江意抿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又埋头去把他抱紧,道:“你要是还不答应,我甚至打算让徐大夫把你弄晕,我硬来。” 苏薄一本正经道:“那还是醒着比较好。” 稍后,江意去告诉徐铭,让他早做准备。 徐铭一喜,苏薄那家伙虽然油盐不进,但是有江意在,定能劝得他就范。 田里的塑阳花,之前的一些花苞已经更饱满些了,苞里像是有一股力量,一点点把苞衣撑开,那淡紫的颜色也更深了一些,呼之欲出。 照徐铭的要求,苏薄和江意去药田里采些草药来做准备。 是要给江意泡药浴的。 那厢苏薄把背篓装满了,尚在药田里跟来羡一起找别的,江意便先把采好的拿到徐铭这边的小木屋里来。 徐铭正在屋里东捣捣西弄弄,江意腾空了背篓,准备返回药田时,徐铭就对她招手道:“丫头,先别走,你过来。” 江意走了过去。 徐铭道:“把手伸来,我先看看你的身体情况,才好酌情下药。” 江意便十分配合地伸出手腕去。 徐铭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原本神情稀疏平常,可渐渐地神色就微变,而后一手托着她的手,诊得更细致详尽一些。 江意看他半晌也未有结论,不由问道:“可是有不妥吗?” 徐铭道:“脉细弱,气淤塞,体内寒气凝滞,即便前天晚上你在寒潭边守他一晚,也不应该弄成这样严重的地步。” 江意轻描淡写道:“都是以前落下的旧症。” 徐铭道:“怎么不好好调养?” 江意道:“倒是养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各种事情缠身,断断续续的,便无暇再顾及。” 徐铭问:“苏薄可知道?” 江意想了想,道:“他最初也算知道的吧,后来我没什么不适的,别说他,我自己都以为算养好了。” 徐铭一脸肃色道:“你少诓我,你住在侯府,但凡召个大夫一诊就知道你这脉象怎么回事。还你以为,你就是为了诓他,才顺便连自己一起诓了吧。” 江意道:“回京以后,琐事缠身,是真没时间。” 她又问:“我这样,可是对他解毒有什么影响?” 徐铭看她一眼,道:“对他没影响,但对你自己有影响。” 顿了顿,又道:“要知道,塑阳花阳气重,叶子寒气重,你身子已然这样了,再加注寒毒,你受得住吗?稍有不慎,轻者五脏俱寒导致寒性难散,落得个一生病根,重则受不住就毒发而亡。” 江意怔了怔。 徐铭道:“你这样,大不适合给他解毒。至少得找个体质强韧的才行。” 他原以为江意跟着苏薄跋山涉水,之前又东奔西走,对于她一个姑娘家来讲,身体素质已经是很强韧了,加上她对着苏薄时容易脸红,让他误以为她气色不错,是个非常健康的姑娘,符合解毒的条件。 这次给她诊脉,也是临了再确认一番。 却没想到,结果竟会是这样。 徐铭道:“我去跟苏薄说,这事先中止。” 只是刚转身走两步,袖角冷不防就被江意给抓住了。 江意低声笃定道:“我能挺过去。必须能。” 徐铭愣了愣,听她又道:“所以你别告诉他。” 不然怎么办呢,他身上的毒必须得解,除了她,还有谁能帮他?或许是可以找一个别的身体健康的女子来替代,可是她万不想他再碰别人,那比让她寒毒侵入五脏更让她难受。 徐铭回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第1021章 也成全他自己 江意若无其事地笑笑,道:“我知道,当年他身中热毒的时候有多煎熬,因为是我在街边捡到他的。那时候他都能够奋力求生,更何况我如今,定然会拼尽全力活着的。我希望我能抚平他曾遭受过的不公和痛苦,哪怕是让我也体验一回这痛苦呢,也值得。” 徐铭一时没松口,江意郑重又道:“不瞒徐大夫,这次我是违抗圣旨偷跑出来的,如若错过了这次时机,下一次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我恳请徐大夫,计划继续。” 最终,徐铭叹息一声。 江意有些恳求的意味,“不要让他知道就好了。” 要是让他知道,这件事铁定做不成。 但给苏薄解毒,不光光是江意的心愿,也是徐铭奔波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寻求的答案。 徐铭道:“也罢,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找寻这么多年,总要有个结果。” 江意扬唇而笑:“是。” 最初徐铭也只是对苏薄身上这见所未见的毒感兴趣,但后来他家中逢难,是苏薄替他摆平,替他解决仇杀,替他背负人命,最终才换来他后来的自由自在。 徐铭暗下决心,此生游走四方,竭毕生精力也要替他寻到解药。 徐铭知道,以往苏薄从没在意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也不在乎自己身上背负多少罪过,如果不是遇到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这姑娘,可能往后一生都会那样暗无天日地度过。 他看似冷漠寡然、生人勿近,可实则,他的赤子之心只是用坚硬的外壳隐藏起来了而已。 徐铭希望解了热毒以后,他的以后可以更好,可以与相爱的人相守,可以品尝到幸福的滋味,可以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 苏薄岁数比徐铭小一轮,但徐铭希望把自己所有美好的祝愿都能实现在苏薄身上。比起晚辈与长辈,两人更像患难之交。 徐铭知晓江意的身份,却不畏于她的身份,他只是因为苏薄的关系,更怜她几分。 最终徐铭道:“我只有加倍小心地控制着量,尽量不让你有性命之忧。要是让苏薄知道了,他恐得恨死我。” 江意由衷道:“谢谢徐大夫。” 随后来羡的声音就在外面吆喝起来:“小意儿,让你腾个背篓,怎么要这么久?” 江意拿着空空的背篓出来,就看见来羡站在小木屋外面不远处,那边苏薄还站在药田里,正朝她这边望,似乎也在等她出来。 江意站在阳光底下,眼眸黑而明亮,微微眯着,道:“急什么,总要把药材都分类整理好吧,徐大夫还要叮嘱几句的。” 来羡甩甩尾巴,调头往药田走,哼哼道:“又不是我急,是某些人见你还不出来,就硬要我来瞅瞅看。” 江意走到苏薄身边,见他采的草药已经在边上放了一堆了。 江意便把那些都仔细地装进背篓里。 苏薄在问:“徐铭叮嘱你什么了?” 江意笑:“今晚开始不是要泡药浴了么,问我一些身体上的事,再让我多加注意而已。” 苏薄道:“身体上的什么事?” 江意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细发,软软嗔他一眼,道:“女子身体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来羡在旁多嘴:“还能有什么,肯定是来小日子了不能泡浴所以问问她的信期呗,再注意饮食呗,你也是有老婆的人了,竟然还问这么没有水准的问题。” 江意低着头,手里整理着药材,还如以往一样轻声喝止来羡。 看不见她神色,乍一看还以为她是羞窘了。 因为她在苏薄面前,总是动不动就很害羞。 来羡道:“得,反正我知道,你什么都向着他呗。”说罢,它就兀自走开了。 以前也常常把这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多是调侃的意味,眼下却忽然有种莫名的负气和不甘。 第1022章 苏薄别皱眉啊 等江意整理完,全部装进了背篓里,对苏薄道:“这些应该够了吧,你别采啦。” 傍晚的时候,照徐铭的方子,用药材煮了药汤,苏薄提来灌进浴桶里。 眼下塑阳花还没开,这几天的药浴是尽量给她调理身子的。 等花开的这日,清晨徐铭即取了叶入药,给江意服下。 剂量极小,又继续辅以药浴。 一连口服和药浴了数日,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唇上毫无血色。 但她却若无其事地对苏薄笑说:“也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就是感觉身体有点凉而已。只要你多抱抱我暖暖我就好了。” 苏薄就很多时候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让江意感觉,在药谷的这些天里,与他在一起,仿佛是很久很久一来,最安宁踏实的时光了。 她靠在他怀里,可以和他一起晒太阳、看日落早早地沉入了山坳中。夜里天晴时,她可以和他一起数星星。 到就寝睡觉时,苏薄更是将她牢牢钳进胸怀里,整夜都不肯松。 寒气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江意知道他身上很温暖,可是渐渐明显感觉到,他的温暖只能暖到她的皮肤表面,她骨子里还是冷。 寒意流走全身,半夜将她冻醒来的时候,发现尽管是被苏薄抱着,也还是觉得好冷。 她很能忍,僵着身子一动不动,装睡半宿,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天亮。 但江意不会有半个字的难受,在徐铭的安排下,她继续照常用药和泡药浴,要让体内寒毒累极到一定的程度。 白天里,她最渴望的就莫过于药浴了。 水是烧热了的水,能打开毛孔,暖意稍稍往里钻,江意始才感觉那股绷得她头皮发紧的寒意稍稍得到缓解。 可是一旦出浴,浑身毛孔就像有无数细针扎一般,传来一股子尖锐的冷痛。 起初她能若无其事地忍着起身,到后来,她起身出浴时,站都站不稳,手扒着浴桶边缘,直踉跄打颤。 苏薄将她抱了出来。 江意紧紧圈着他的脖子,埋头进他的衣襟里,咬紧牙关深呼吸,片刻才懒懒地笑道:“方才那水泡得太舒服,一时起身打了滑。” 徐铭知道她身体是个什么情况,肃色与她道:“别忘了浴汤里也有药,你越贪图一时温暖,那药劲越往你身体里浸,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所以到了时间,你就必须出来。” 江意点头:“下次我一定谨记。” 苏薄拧着眉,问:“她这样还得要持续多久?” 徐铭道:“顶多再有个三五天。”他看了看苏薄神情,知道他十分担心,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下了。 接下来三五天,也是江意最难熬的几天。 毒性起了作用了,她五脏六腑里,感觉像有人拿着冰杵子,在一下一下狠狠地捅一般,痛得她翻江倒海。 江意跌跌撞撞就跑出小木屋,趴在边缘面朝药田,吐了。 吐出来的都是寒胆水。 她无力地瘫坐在木地板上,脸色白得像冬日里阳光照射下的雪。 苏薄蹲身在她面前,一向平淡无波的眼神里,她看得分明,满是沉灼之色。 他低低问:“你感觉怎么样?” 江意挑起唇角笑笑,伸出冰凉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头,道:“苏薄,别皱眉啊。看得我心疼死了。” 苏薄深沉地把她看着,手掌抚上她的脸。掌心里亦是一捧冰凉。 她脆弱得像个冰瓷娃娃,黑发如水藻一般铺散在肩头,她很单薄,可是眉间笑意却那么温柔。 这个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做,才能不负她今日情深。她在他最痛苦煎熬的时候救赎过他,而今所有的苦痛也将终结于她。 苏薄狠狠把她揉进怀里时,虽什么都没说,可是他这一生无牵无挂,所有的就只有一个她而已。 他愿意为此牺牲掉一切。 从来都是如此。 他埋头在她肩发里,深吸一口气,让江意察觉到了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我心又不是铁打的,我不疼么。” 第1023章 觉得幸运极了 江意眼眶忽而有些发热,抬手轻拍着他的背脊,笑道:“真好。我记得在苏家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都没想到,我们还可以这样在一起啊。” 后来,她终于能够切身体会,这些年来他所承受的是怎样一种痛苦了。 她疼,那种每个毛孔都被针扎入的感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可是她身边有苏薄陪着,她想,当年他一个人流落街头奄奄一息的时候,该有多孤独绝望啊。 心好疼。 夜里,江意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颤颤地开口:“苏薄,我冷。” 苏薄褪了她的衣衫,与她肌肤相贴,他的温暖才终于能稍稍缓解她。 其实不管她醒着还是装睡着,苏薄都一样醒着或者装睡着。只有那样,可以让她稍稍放松些,不用绷得那么勉强。 最后几次泡药浴时,江意都不让苏薄在房里守着了。 她说她觉得不自在。是不是以后老夫老妻了,再彼此坦诚相对的时候,都觉得稀疏平常了?她可不想过早地变成那样。 苏薄不置可否,也不出去。 江意就趴在浴桶边,瞪他道:“你看得多了,也就对我生不出什么想法了。你看你如今,心态平平,一点起伏都没有了。” 苏薄看着她,声色里不自觉柔和了两分,无奈道:“你现在病着,身子这么差,还想要我对你生出什么想法?” 江意心头莫名的有点复杂,又有点失落,道:“是因为我病着不好看,所以让你没想法么?” 苏薄深深看着她,有些哄着的意味道:“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别处,没想那些。” 江意道:“那你还是出去等吧,我想自己一个人泡,一会儿等到了时间你再进来,或者说别进来,提醒我我自己出来便好了。” 苏薄见她执意要求,她精神头又还好,于是就动身朝门口走去,低低道:“那我就在门口。” 等苏薄一出去,江意不用再努力维持,精神顿时萎靡下来,痛色爬上满脸。 她痛得不行了,药汤下蜷着身子,瑟瑟发抖,手指死死掐着木桶边缘,大口吸气,满头冷汗,还不得不忍耐。 只有在苏薄看不见的时候,她不用伪装,可以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这样对于她来说,已经算是一种发泄了吧。 最后她骨子里都仿佛有针在扎一般,忍不了又害怕自己叫出声来的时候,就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背。 再没坚持多久,她便浑身无力地朝药汤底下滑了去。 苏薄听到了动静,立马推门而入,将她从药汤里捞了起来,放到榻上拭干了水迹,用衾被严实地裹着。 江意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名字,眉头紧蹙,声音颤颤,刚叫完,不等他答应,她便忽而歪头趴在床边,吐了一口血。 徐铭及时过来,给她施以银针,方才勉力镇住,道:“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也不管谁替谁解毒,是时候了。” 寂夜寥寥,长烛漫漫。 映照着床榻上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苏薄着里衣,衣角逶在榻上,身姿挺拔,神色深邃。 江意亦着轻薄的里衫,只是半透明的衣衫下,可见红色的肚兜儿那般艳丽,衬得她整个人也跟着有了两分精神。 她容色苍白,唇淡无血色,一双望着他的眼里光华不灭。 苏薄伸手来抚她面颊,她眼眸轻颤,忍不住微微歪头,用脸蹭他的手心。 她这几天,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不断地回想前世临死前和今生在苏家里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时觉得他冷漠且又善意,但没想到往后都会和他纠缠下去。 走到今天,此时此刻,她都觉得幸运极了。 第1024章 不得消停 苏薄的手缓缓往下,扶着她纤细的脖子,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廓鬓角,后来轻轻掠下,去宽她轻薄的衣衫。 江意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手指停顿。 江意低着眉眼,抿了抿唇,轻声道:“是不是还是提不起你的兴致?以往,你都是直接向我扑过来的。”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他这样面对面缓慢地解她衣衫,她还是会觉得有点害羞。 苏薄低低道:“你禁不起那样折腾。” 他知道自己很鲁莽,但他又生怕将她弄坏了。 他倾身过来,亲她额头,缓缓往下,亲她鼻尖和下巴,最后落在她唇上。 两人辗转反侧地亲吻。 像是两个久旱逢霖的人,彼此厮磨,久久难休。 这样的亲近却并不能让人满足,仿佛越吻还需求越多。 江意被他压在榻上,渐吻渐深,任他需索。有些喘不过气时,她呼吸急促,口齿间漫出深浅不一的轻喘声。 苏薄眸色幽深,终于松开她时,见她胸口起伏,眼神水润,苍白的脸颊因为他而染开了一道昳丽红霞。 他喉结滑动,再度扶着她的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便再也没有放开。 衣衫不知何时蹭乱了,松松散散,肌肤相贴,灼热相缠。 “苏薄……” 她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后一点点探入到他的衣里,抱住他的腰,再后来,抱着他的头,终于难忍地道:“苏薄,想你……” 身体里冰寒了这么多日,她终于能感觉到,他好热。 苏薄却是另一番感受,凉凉润润,又难以自拔…… 江意抬手,抚他眉间,知他万分克制,不由道:“解毒的时候还忍啊?” 苏薄缓了缓,道:“等你适应。” 这一夜,反反复复,一次比一次久。 一整夜都不得消停。 她喉咙都闷闷哭叫得嘶哑,出了几次大汗。 她能感觉到他的灼热,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凉润,一点点侵入他的骨血里,一丝丝抚平那不同寻常的毒热。 他每舒缓一次,明显更加轻松。血气里渐渐被磨去了那股淤热。 结束时,窗外已经泛白了。 她精疲力尽,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江意感觉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睡得又沉又踏实,要把之前痛苦得睡不着的觉全都补上。 周身总是有温暖包裹着她,让她觉得安宁舒坦极了,也由衷地感觉到比之前暖和多了。 她不住地靠近,轻蹭他怀,与他紧紧贴在一起。 而后就有什么戳着她的腿,但还算安分,没有乱动。 终于江意睡饱了,懒懒地睁开眼时,看见窗外一片漆黑。 苏薄第一时间就醒来了,亦睁开眼,一双沉沉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像怕她跑,又像要把她吞下的样子。 江意脑子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回归现实,回想起了与他的一幕幕。 她在他的注视下,脸持续发热,不得不软软地伸手覆住了他的双眼。 江意问:“还没天亮么?” 他回答:“已是第二天入夜了。” 江意讶异道:“啊,我睡了这么久啊?” “嗯。” 苏薄将她揽入怀,娇娇软软的身儿极好抱。 江意脸贴在他胸膛上,还依稀能闻到床间那丝旖旎气息。 之前要么是迫于形势要么是怕不适应,都只是半将半就,这次是彻彻底底地给了对方。好像是进行了很久很久。 江意喃喃道:“苏薄,我好饿。” 苏薄道:“我去给你拿吃的。” 可是他刚要动,怀中的人又把他抱住不撒手了。 她又不想他走,怎么办? 第1025章 心有余悸 苏薄顺着她的后背,低低道:“还有一晚上给你抱,不急于一时。” 她这才放开了他。 苏薄披衣起身,而后点了灯。 微黄的灯火把房间缓缓照亮开来。 江意看见床上一片凌乱,她抬眼对上苏薄的眼睛时,脸上也一片烘热。 他披着长衫,身形高大,身材也没完全遮住,在他衣衫下若隐若现。 他侧身看她,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 苏薄道:“先沐浴还是先进食?” 江意道:“那还是先沐浴吧。” 她声音嘶哑,喉咙有些发干得难受,不由又小声道:“有水喝么?” 苏薄道:“你等等。” 然后她就掩着被子乖乖等,眼珠子望着他出了房门去。 不一会儿他就提了热水进来,还有一壶开水。 他倒了开水进杯子里,先在桌上放凉了一会儿,等他把浴桶灌满水后再走到桌边端起来,用唇试了试温度,才端到床边。 江意撑身坐起,可没想到,将将一动,就感觉浑身都散了架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而且酸痛难当。 就是以前带兵去打仗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狠的。 她轻抽了一口气,一时没坐稳,就又要倒躺回去,苏薄手臂及时伸来,稳稳地扶着她的后背。 江意捻着衾被掩在胸前,然后就着他的手把一杯水都喝光了。 苏薄低低问:“还要么?” 江意摇了摇头。 她没脸看自己,只晃眼一瞟,身上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这也算是把圆房的时候留下的遗憾彻底补上了吧。 最后她是被苏薄抱着放入浴桶的。 这次没有药浴了,只有清水。 一入水中,江意轻皱了皱眉头,感觉腿间很是酸胀,加上热水的刺激,又有些疼。 苏薄将她一点点的神色都收进眼里,问:“不舒服?” 江意眉目舒展,小声道:“只是有点不适应。现在好多了。” 在她沐浴时,苏薄便去把床榻更换了一番。他还时不时回头看看,怕她没入水底去。 江意小幅度地清洗自己的身子,昨晚他纾解了好几次,她感觉到都是他的痕迹,弄得她面红耳赤。 苏薄道:“不能泡太久,以免一会儿脱力。” 江意应道:“我知道。” 她偷偷低头看自己,又想起他毫无克制地需索,这得多凶猛,才能把她折腾成这样,浑身上下都是红痕。 她也确实感觉阵阵乏力,靠她自己根本无力起身。最后还是苏薄换好了床,过来把她抱出水的。 她顺手就拉下旁边的巾子,遮遮掩掩地捂着自己。 一拭干水迹,就又躺进被窝里了。 苏薄给她端了热粥来,喂她吃下。 江意终于有了胃口,小口小口地把整碗全吃了。 昨晚虽然极尽折腾,但她似乎在这场苦楚又甜蜜的煎熬里,终于绝处逢生,又重新焕发了几分生机。 苏薄也进完食,两人漱了口。随后苏薄去清洗时,她便在被窝里摸索着干净的衣衫来穿上了。 他清清润润地回房来,躺在她身侧。 先没急着掐灭烛火,而是侧身将江意搂着,手在她身后动了动,便娴熟地伸入她的衣底里。 江意惊了惊,来不及阻止,便被他轻车熟路地褪下了下衣。 她还心有余悸,道:“你干什么?” 苏薄顿了顿,道:“从徐铭那里拿了点药。” 不等江意再说什么,他一手拿住她手腕,另一手便探了过去。 初初碰到,江意僵了僵,他略微粗糙的指腹刮过,火辣辣的,江意轻轻嘶了一声。 他动作很轻柔,药膏均匀地抹上,还是明显感觉到肿得不成样子。 第1026章 此法当真奏效 昨晚苏薄是彻彻底底失控了,知道她不好受,又抓又挠他,求着他让他慢点轻点,但是他意志力强悍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在她这里被击溃得荡然无存。 他忍不住想狠狠要,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沉沦在她极致的温香软玉里。 狂乱地亲吻,揉弄,才将她一身娇嫩的肌肤弄得这般,简直没有完好之处。 江意歪歪软软地倚在他怀,又不能阻止他,只得任由他替自己上药了,肿疼火辣之感,全被他撩了起来,但随之药膏清清凉凉地发挥作用,又慢慢地消了下去。 这夜还很长。 江意动也懒得动弹,窝在他怀里,枕着他臂弯,很快就又倦意袭来,昏昏沉沉地入眠。 方才她一个人时,被窝还是不怎么暖和,眼下有苏薄在,她始才感觉到点淡淡的暖意。 虽还觉得有些冷,但始终不如前几夜那么寒气淤积得厉害、连觉都睡不着的那种程度。 苏薄的手握住她小巧的脚给她暖暖,江意就缩着脚趾一个劲地往他手心里钻。 后来江意醒了,迷迷糊糊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外边的天还没有亮。 但是她捱不到天亮了,窸窸窣窣地动了动身子,试图努力撑起身。 身体还是一动就酸痛得慌,一抻腿便有些牵牵扯扯的疼。 她一有动作,苏薄就醒了,手臂勾着她的腰,嗓音有些惺忪低哑,问:“怎么?” 江意磨磨蹭蹭不吭声,觉得难为情,但又想起身。 苏薄便又开口道:“想小解?” 片刻,江意硬着头皮轻轻“嗯”了一声。 苏薄便先起身,拿过旁边的衣袍,将她紧紧裹住,抱着她出门去。 小木屋附近不远,有临时搭建起来的厕房。 苏薄抱她去那里,她双脚刚下地,就推他出去,道:“你走远点。” 苏薄只好出去等。 江意在里面磨蹭了一会儿,轻唤道:“苏薄?” 苏薄应她:“嗯。” 听声音果然他就在几步之外,江意道:“不是叫你走远点么。” 后来苏薄应江意的要求,只好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江意方才控制着声音,慢慢小解完。结果刚起身系好衣带,苏薄就进来了。 江意吓了一跳:“你……” 苏薄不由分说又把她抱起往回走。 他显然是听到她完事儿了才进来的。 江意羞得无地自容,闷声道:“不是叫你不要听的吗。” 苏薄一本正经道:“不是我要听。” 回到房间时,被窝里还残有余温。 苏薄体质还是热,不一会儿就重新暖和起来了。江意微微蜷缩在他怀里,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她很累,嗜睡,第二天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 江意下不来床,只能掩耳盗铃地当做是自己寒毒伤身、虚弱得下不来,当然不会表现出是苏薄弄得她下不来。 她两腿一站地就禁不住打颤,还扯着扯着的,腰酸得跟没了似的,当然还是卧床休养的好。 徐铭过来替江意诊脉。 他一看江意,道:“丫头气色好了不少。苏薄体内热毒也锐减,看来此法当真奏效。” 江意伸手,只把袖角微微向上捋了两寸,露出一小截手腕。再要往上,就能露出肌肤上的红痕了。 徐铭诊断片刻,道:“寒毒也轻减了,但是还没全消。还得继续。” 江意:“……” 徐铭道:“先缓两日吧,我看你这状态,禁不起他几次折腾的。这两日先调理调理。” 素衣每日上午和下午都会进谷来一次,给带了山里打的野鸡来。 徐铭辅以滋补药材,让苏薄把野鸡炖了汤给她喝。 苏薄为了方便照看她,就把炉子提到房门口,在房门口给她炖汤时,回头就能够看见她。 江意倚靠着床头,亦时时能看见他的背影。 心里甜得能酿出蜜来,以至于她嘴角时时都微微上扬着。 不过她觉得有一点不公平的是,为什么连路都走不了,而他却好像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甚至于江意隐隐感觉,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一些? 第1027章 你在生我气 苏薄喂她喝汤的时候,她便忍不住问:“你不累么?” 苏薄拿调羹舀了汤,轻轻吹了吹,道:“你是指哪方面?” 江意抿了抿唇,道:“就是你好像也卖了不少力,为什么我这样了,你却还好好的?” 苏薄道:“我体力好。” “……”江意竟无言以对。 苏薄又道:“你身体弱些,所以要多补补。” 江意喝完了汤,问:“来羡呢?” 好像一直都没见到它。 苏薄道:“它在徐铭那边,要叫它来?” 江意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来羡才不情不愿地从门外探进半个狗头,道:“听说你叫我?” 江意与它四目相对了一会儿,道:“你干嘛不进来啊?” 来羡道:“你有事说事。” 江意道:“来羡,你在生我气?” 来羡没吭声,转身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江意道:“因为这寒毒的事么?” 它还是没说话。 但是江意知道,那日她和徐铭说的话,应该是被来羡听去了。不然后来在药田里,来羡也不会在苏薄面前那么帮她打掩护。 她很感激来羡没提,因为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和苏薄在一起,她能听见,苏薄当然也能听见。 后来一些天里她都在服药和泡药浴,来羡都走得远远的,没有来看她。 这么久的沉默,听不见它的声音,江意知道这回它大概是真的生气了。 后,来羡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你有苏薄就够了,还在乎我生不生气么?有情饮水饱不是么,连命都可以不要。” 江意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来羡冷哼,又道:“明知道自己身体那么弱,还要去碰那寒毒,你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江意道:“我现在不是没事么,只要注意剂量,就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来羡道:“你自己的身体呢,就不当回事了?他就那么重要,让你这么不管不顾,什么都能豁出去?” 良久,江意低着头,手指拧着被角,应道:“应该是吧。” 来羡道:“从前,刚碰见你那会儿,是个多果敢狠绝的人,那样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爱护自己的小意儿我喜欢。而今你和从前的样子相去甚远。” 除了生气,它更多的是心疼。 人不能总想着自己,是这个道理,正是因为有情有义,才会让一个人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其实她是这样的。 但是来羡忽然想,倒不如让她像一开始那样呢,倒不如让她只考虑她自己呢。 起码也不会落得这么副羸弱身躯。 可谁让她心甘情愿呢。 来羡气闷,更气自己,道:“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怂恿你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情之一事,最是伤人。” 江意默了默,道:“我也不是全无顾及,我当然是拼命想要活着的。徐大夫话是说得严重了些,但他后来不是说了么,他也不会让我有生命危险我才答应的啊。” 来羡回头瞪着她,道:“这话说来,你自己有底气吗?你少唬我,你是在姓徐的说了有可能会丧命之后,你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的!” 江意软了声气道:“来羡,你别生气了。” 来羡哼哼道:“你既这么怕我生气,你早干什么去了?” 江意弱弱地道:“你说话太大声了,一会儿让苏薄听去了不好。” 来羡一听更炸毛了:“哦,你叫我不生气就是怕我太大声是吧!气死我了!苏薄回来了,你让他陪你吧!” 江意唤道:“来羡!我不是那个意思!” 来羡往外没走多远,就看见苏薄从对面走来。 他洗好了昨晚换下的床单,找了几根结实的藤拉起来,就晾在了药田里。这会儿有太阳有风,轻轻飘拂着,成了一道柔和的背景。 第1028章 真没什么大碍 来羡气鼓鼓地从苏薄身边走过时,苏薄顺手就把它拎了起来,抬脚进屋,然后把来羡塞江意怀里。 来羡狗眼瞪向苏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薄道:“她身子弱,想要你陪的时候你就陪。” 来羡冷笑:“呵,又不是我让她身子这么弱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么!你又打算怎么赔!” 江意连忙按住来羡,顺顺它的毛,劝道:“好啦来羡,我现在感觉真没什么大碍。” 苏薄坐在桌边,道:“我的所有都是她的,我的命也是她的,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赔。唯一还能赔的就只有我以后的时间。” 江意瞠了瞠眼。 来羡气得不行,但又接不了他这话。 有些人就是这样,情深义重起来的时候,那分量不可小觑。 她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 还真是天生一对。 来羡道:“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苏薄看着它,道:“不光今天的记得住,昨天的,前天的,以前的都记得住。” 来羡觉得这样不行,这口气被他噎得慌,不发泄会憋死的,于是冷笑道:“听起来是有情有义,可你也不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儿,解个毒你把她弄成这样子,连床都下不来?她都已经那么虚弱了,你居然也这么狠,简直禽兽!” 江意耳根子都红透了,怎么它跟苏薄吵,还带上自己了? 江意解释道:“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寒毒还没清除的缘故,我现在卧床休养比较好。” 来羡道:“呵,既然如此,那你脸红什么?你有本事把手臂挽起来我看看?有本事下床来蹦跶两下我看看?男人那点破事儿我还不知道?这禽兽你饿他久了他什么德性我会不知道?想必是趁着解毒之际为所欲为呢!” 苏薄无言,它心里头这才舒爽了。 然后它也不碍着这两人眼了,兀自从江意怀里跳下来,往屋外走,继续冷哼道:“算了,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狗把嘴皮子说破了都没用。” 它经过苏薄身边时,还是绕开了走了,既怂且又有骨气地又骂了一句:“禽兽!” “来羡你去哪儿啊?”江意问。 来羡道:“你管我,反正你身边这会儿有人陪,就好好待着吧。” 来羡走了,留苏薄和江意两个人在房里相对无言片刻。 江意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撇开头,别了别耳边的细发,轻声道:“它只是这会儿有气,等消了就好了。” 苏薄道:“我知道。” 随后苏薄上榻来陪她,她手脚仍是冰凉,他把她揽入怀中暖了一会儿。 江意脸贴上他的胸膛,又莫名的有些发烫。 苏薄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的药膏,手指匀了,轻车熟路地深入她下衣里。 江意呼吸一窒,连忙按住他的手。 苏薄在她耳畔道:“上药。” 江意顿了顿,片刻才软绵绵地松开了去。 他指腹碰到,她身子瑟缩了一下,但还是被他均匀地抹上了一层药膏。 等弄完后,她脸都烧得跟炉里的炭火似的,那软绵绵的感觉从腿蔓延至腰,再蔓延全身。 怀中的人十分娇软,好抱极了。 那衣衫下的肚兜儿若隐若现,肌肤上的红痕也若隐若现。 苏薄唇覆在颈边的红痕上,轻轻吻过,江意放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抓紧了他的衣裳。 他低低地问:“还疼不疼?” 江意小声道:“不怎么疼了。” 过了一会儿,苏薄又问:“下面呢?” 江意沉默,他的唇碰到她的耳朵,她耳朵很烫。 良久,江意才道:“也好多了。” 方才他也感知到,是消肿了。 第1029章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迷迷糊糊的时候,江意依稀感觉额头被苏薄亲了一下,听他有些愧责地低语:“对不起。” 江意心头一软,不由伸手抱紧他的腰,喃喃道:“对不起什么啊。” 苏薄道:“是我没控制好。” 江意弯了弯唇角,额头轻蹭他下巴,道:“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又不是你迫我的。” 不过他是挺凶的,让她受不住。不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不由想起以前在京里时听见那些闺中小姐们说起过,以后要嫁绝对不能嫁给武将。 因为他们鲁莽,小姐们又都是娇滴滴的,通常新婚夜后,都得几天下不来床的。 她那时不懂,只当是笑话听听,因为小姐们说起这茬儿时都哄笑不已。她也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嫁给武将啊。 而今她是深刻地切身体会到了。 武将不仅身体结实有力,还特别能折腾。 江意心头怦热,脸颊始终红红的,便不由往他怀里钻,依偎得更紧。 苏薄没闹她,让她安心休息,宽厚的手掌捉住了她蜷缩的小脚,抚在掌心里温暖。 午憩完,下午苏薄起身又给她熬药膳。 江意又问来羡在哪儿。 没一会儿,苏薄就提着来羡进来了。 来羡张牙舞爪的,骂道:“禽兽,别提我颈子!皮都给你提松了!” 苏薄把来羡放在江意跟前,就又转身出去忙了。 来羡对着苏薄的背影一阵呲牙咧嘴,但终于也没躲着江意,而是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在她床边趴了下来。 江意摸摸它,道:“你还生我气呀?不生气了好不好?” 来羡傲娇地哼了一声。 江意道:“其实不光是他,我身边重要的人,还有你,倘若需要我付出什么才能保护好你们,我也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做。同时我也努力想要活着,那样才能继续看着你们好好的。你说,人要是只想着自己,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又有什么乐趣呢?” 来羡闷不做声。 江意道:“何况我跟苏薄是夫妻,是往后要彼此相伴一生的人。我跟他同进退共生死,何尝不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没有他,我也了无乐趣。虽说知道和他在一起注定不会太平,但我至今也不曾后悔过,我至今仍觉得,这是我两世以来,最为意外和幸运的一件事。” 苏薄本是拿东西进屋里来,却在门边站了站,终是没有进去,片刻又转身离开了。 最终来羡道:“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江意道:“嗯,我知道。” 来羡也知道,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能好好的。 江意揉了揉它的毛发,道:“所以你不要生气啦。” 来羡道:“要是再有下次,我不仅会生气,我肯定还会告诉他,再也不会帮你兜着。” 这次要不是它听见了徐铭说会稳住她的性命,它也不至于替她瞒到现在。她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对身体伤害特别大。 来羡道:“如果不是他的热毒需要解,你都不用服用这寒毒,说不定你俩阴阳交丨合他还能帮你治好以前落下的寒症。现在好了,你身体寒上加寒,以后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江意道:“我的寒毒也会解的嘛,我还这么年轻,慢慢能好的。等这件事过后,我一定会好好注重调理的。你别生气了。” 江意软磨硬泡地哄它。 最后来羡嘴上不耐烦道:“你给了台阶就行了,你非得要我松口吗,这样你不尴尬我都嫌尴尬!” 江意道:“我都这么死皮赖脸地讨好你了,我都没觉尴尬你有什么可尴尬的。” 来羡道:“烦死了,女人就是麻烦!” 江意笑出了声来。 第1030章 你当然不馋 晚间,江意又喝了辅以药材熬制的鸡汤。 而且是一只新杀的野鸡。 苏薄炖得鸡肉都烂入汤里了,又香又浓,江意一个人也喝不完,徐铭就跟着混了点口福。 只不过才吃一两天,徐铭就受不了了,一早起来就开始流鼻血,燥得不行。 苏薄知道自己的体质不适合喝这样的汤,就一口没喝,比徐铭有自知之明多了。 徐铭捂着鼻子,长吁短叹:“唉,老了,虚不受补了嗳。” 苏薄看他一眼,淡淡道:“你缺这一口吃的,馋成这样?” 徐铭道:“天天在这山谷里吃野菜,顶多来点肉干儿,你难道不想吃新鲜肉?” 不等苏薄回答,徐铭亦看他一眼,又道:“我差点倒忘了,你吃一顿肉都能吃饱吃撑的,我哪能跟你比。呵,这小小野鸡,你当然不馋。” 苏薄:“……” 入睡前,江意依然要泡浴。 浴汤还是加了药材熬煮的,只不过却不是塑阳花叶子了,而是活血化瘀的药材。 刚泡完那会儿,她觉得暖和,但体内寒气到底淤积,没多久就又冷了下来。 晚上苏薄抱着她入睡时,两人衣衫单薄,她都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起了变化。 但他都没有再动她,也不让她乱动。 这两日的调理也仅仅是助她恢复身体体力,尽快从上次的折腾里缓过劲儿来。她体内寒毒只要未消解,寒气就始终不会散。 但药浴对她的身子是真的有用,泡过两次后,那股酸疼感消去,从骨头缝儿里挤出懒懒的感觉。 苏薄再给她上药时,她也不觉得火辣辣地疼了,但依旧觉得难为情。 江意埋头蹭着他的胸膛,身子柔弱无骨似的。 苏薄手指梳理过她的长发,柔顺地铺散在枕上。她的侧脸洁白无瑕,苏薄伸手去捧了捧,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后来江意的唇有意无意地在他胸膛上碰了两下,当即就被这男人翻身跟压在了下面。 两人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江意眸若剪水,看着他墨发从鬓边流泻,衣襟有些松了,依稀看得见里面紧实的胸膛肌理。 江意面红耳赤,觉得更加乏力了些。可她还是忍不住歪了歪头,蹭着他的鼻尖,蜻蜓点水一样亲上了他的唇。 她发现,她亲一下,苏薄眼里的神色就晦暗一分,像有浓稠的夜色里有涛浪卷卷,稍不注意,就能把人溺进去。 她心乱如麻,可是又觉得有一点点趣。她喜欢看他的眼眸里的神色变化,仿若有四季春秋,她便总是那样若即若离地亲他。 两人呼吸相缠,苏薄嗓音有些发哑地问:“可以了?” 江意知他问什么,一时没回答他,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心头酥悸地再次抬头亲他一下,算是给他的答案。 这一亲,他便扶着她的头,反客为主,俯身压下,久久难休。 江意抬着手臂搂上他的肩颈,微微仰了仰下巴回应他。 那轻衣薄衫的袖角自肘弯里滑下,堆簇在臂间,衬得她手臂纤细生嫩如白藕一般,但那白腻的肌肤上还残留有淡淡的痕迹。 江意有些招架不住,被他吻得难以呼吸,嘴角溢出轻喘和叮咛。 终于他放开她时,见她眼角积攒着盈盈水光,绯艳昳丽,红唇微张,贝齿若现,极为的妩艳诱人。 她也听见他气息微微有些沉乱,看见他动情的模样。 她犹如初夏的荷花朵儿一般,将绽未绽,凝着湿润的露珠。 苏薄低哑问她:“痛么?” 江意缓了缓,道:“也不算痛。” 后来她眉目渐渐舒展,媚眼如丝,水光滟潋,难舍难休。 那一抹春露更馥郁芬芳。 这一夜,苏薄又当了两回新郎。 第1031章 这样能帮到你 江意睡到次日黄昏方才转醒。 好不容易松活了的身子,就又被他拆散架了。 然后就又是调理身子。 每天都喝鸡汤,江意道:“素衣怕是把整个山头的野鸡都要打光了吧。” 徐铭诊断,两人体内的毒去了一大半。剩下的要不了几次就能解决了。 江意一连在房里呆了好几日,都没能出去见到外面的太阳,或是走动走动什么的。 好不容易她下床走动了吧,结果苏薄一看见她,意味不明道:“能走了?” 江意两腿就不禁打颤,道:“酸软着呢。” 然后当晚两人就又来。 这一再的抵死缠绵,江意已然能够适应他了。 就是她总呜咽不止,又抓又挠,也不知是好受还是难受,道:“不要了……” 苏薄在她耳畔气息灼热,撩人至极,道:“前两次你都还要,这次怎的不要了?” 江意道:“我没力气了。” 苏薄道:“我有力气,我用力便好。” 江意:“……” 他亲吻她安抚她,甚至还哄着她,嗓音嘶哑地道:“乖,快好了。只有这样才能解毒。” 江意:“……” 转眼间,他们在这药谷里住了月余。 苏薄身上的热毒成功地被江意一点点给磨没了去。 同时江意的寒毒也解了。 往后每月月中苏薄再也不用受热毒折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江意感觉轻松极了。 可她想不通的是,两三日才养好,夜里她怎么又被苏薄压身下了。 两人窸窸窣窣,她推拒不了他,反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浑身提不起力。 江意仰长了脖颈细喘,眉目间的妩媚动人至极,沙哑地道:“你的热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苏薄道:“但你体寒,我体质热,这样能帮到你。” 苏薄热毒虽没有了,但他长年累月积累的体质仍是热性的,每每都能让江意酥暖至极。 虽然很大程度上觉得他说的是鬼话,但江意抗拒不了,稀里糊涂地就又被他讨伐了。 原来男欢女爱是这样的。 苏薄常年习武,有力气也有超强的耐力,每每让她深深沉溺,又求饶不能。 江意恍恍惚惚地想,以前那些闺中小姐们可没说,武将还可以这么……无法言说。 不得不说,苏薄浑说的鬼话,似乎还真的起了作用。 江意的气色开始一天天好转,似乎脸上开始有了两分红润。 她皮肤光洁,极是娇嫩香滑,饱满有弹性,整个人就似被滋养在蜜罐里似的。 来羡都不禁感叹道:“我头一次看见吸阳气吸得这般起效的,简直跟妖精差不多。” 江意:“……” 然后苏薄就更加理直气壮地对她为所欲为了。 几乎隔天晚上便要讨伐她一回。 她虽没长肉,但是身子骨儿更加的柔韧,那腰肢仿佛更纤细了。 该长的地方长得甚快,不该长的是一点没长。 她绽放在苏薄身下的时候,简直比妖精还要勾人。 白日里她着宽松衣裙,那衣下的腰身弱柳扶风一般,别有一番风流。 她在苏薄眼皮子底下走路,也比之前变了味道。 她尽量收敛着双腿,怕被看出端倪,可举手投足间,腰肢轻摆,宽松衣裙也遮不住腰下摇曳的玲珑曲线。 苏薄是尝过了那滋味的,后来再看她的背影时,就忍不住回味。 以至于江意时时见他眼神不对劲,就问他:“你在想什么?” 苏薄很坦诚地告诉她:“想那事。” 江意闹了个大红脸:“……” 再后来,江意是看出来了,他确实是在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在满足他自己。 江意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娇妩道:“你这般频繁,都喂不饱的吗……” 苏薄道:“你说的,毒解了以后随我怎么要。” 江意:“……” 他道:“成亲一载,得把之前落下的都补上。” 第1032章 什么叫两世以来 云消雨歇后,江意躺在他怀里,懒得是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 苏薄亲了亲她眉心,将她拥着,忽道:“什么叫两世以来?” 江意倦得吱了个鼻音:“嗯?”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苏薄把玩着她的发丝,缓声道:“是指你活了两世?你尚记得前世的事情?” 江意激灵一下,顿时瞌睡就醒了,当即睁眼对上苏薄的眼睛。 她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下,唯一提到这茬儿的时候,应该是上次跟来羡在屋里说话的时候。 竟然被他给听去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与他说的,只不过江意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所以就卡住了。 苏薄凑近她,额头相贴,鼻尖相抵,低低道:“你的前世里,可有我?” 江意这般近在咫尺地看着他,忽而眼圈就红了,道:“你竟只问这个?” 苏薄道:“最想知道这个。” 她勾起唇角笑,道:“当然有的。只是没来得及与你相识相知,只在我临死的那一刻,才见到了你。” 他皱了皱眉。 江意抚他眉头,“看起来这么冷漠的一个人,其实心里是暖热的。我衣不蔽体,你将你的衣袍盖在了我身上,所以再世为人以后,我才总想着回报你的一衣之恩啊。” 她含泪低低笑,道:“报着报着,不知怎么的,好像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苏薄道:“当初在苏家,你把我搬进假闪洞口里替我疗伤,也是为了报恩?” 江意没否认:“嗯。我一眼便认出你来了。” 苏薄问她:“要是没有报恩那回事,你会不会不管我?” 江意愣了愣,这个问题她倒从未细想过。 但看着苏薄灼灼的眼神,好像她不回答不行。 后来江意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他道:“前世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重活回来,虽说可能对人对事都会格外机警一些,但若是见到重伤而陌生的你,在不影响我自己的情况下,我应该还是会把你搬进山洞里的,视情况而疗伤。” 她眉眼含笑,“但我会更防备着你,不会让你有机会把我抵在石壁上掐着我脖子的。” 没有那一衣之恩,她还是会管他,正如同那年在街上,看见屋檐下的他苟延残喘时她停了下来一样。 纵然对这个世间怀揣着十分的警惕心,但那警惕的外壳下面,也仍是不变的良善。 她枕着他的手臂,侧脸轻轻蹭了蹭,轻软道:“苏薄,你想要知道我前世的事吗?” 苏薄道:“想。” 江意道:“两世的经历一开始大致都是没变的,我说给你听。” 她将她前世的遭遇,以及前世发生的许多事,都能够从头到尾地坦然地告诉他。 这个男人,可以让她毫无顾虑地去依靠、去相信,这世上唯有他一个人,能让她这般身心安宁、踏实。 于是她告诉苏薄,她为什么要杀苏家的表少爷,为什么要杀戚明霜,为什么要把苏家搞得鸡飞狗跳。 她细细说着的时候,苏薄便拥紧了她,亲她的额头,安抚她。 江意眼神天真且干净,也忍不住亲他的额头、鼻梁和嘴唇,道:“前世我活得盲目且糟糕,但没有关系,我有机会重来一次,让我最欣慰的是,这一世我弥补了我自己,我又遇到了你。” 而后她又说起,前世她父兄的结局,还有太上皇、太子以及顾老将军的关系,这些都是她一步步想要挽回的局面。 所以她才会拼命地想要挽救老将军和太上皇的性命,太子生死存亡之际她才会不管不顾地施救。 后来时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不得不去往西陲见她父兄。所以她才会在西陲着急地和他一起寻找鹿塵之战的具体位置,试图改变原有的结局。 但是自鹿塵之战以后的事,上一世她都没再经历过。也从没奢想过,这一世会与他相爱,至成婚,更没料到会有西夷人突袭。 第1033章 生同寝死同穴 江意轻软道:“大概是老天怜我,才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苏薄,你是我唯一始料未及的欢喜。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我此生真的太幸运。” 她与他轻声诉说的时候,手无意识地扶着他的手臂,柔嫩的手指不由自主去轻轻摩挲他手臂,他手臂结实有力,又时常动武的缘故,上面有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觉得新鲜而又好玩。 她道:“这一世,我也是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终于发现,那年我坠湖时,救我的人是你。”她动了动小巧的鼻尖,带着淡淡的鼻音,“你知道吗,最初跟苏锦年订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误以为救我的人是他。” 她抬起头对他笑,眼眶红红的,有些泪意,“我从小在闺中长大,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知不知道?要是你早点出现,我就不会跟别人定亲了,你知不知道?” 苏薄紧紧圈着她的腰,扶着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膛上。 江意道:“前世我父兄战亡以后,我们家被扣上叛国的罪名,苏锦年依托着戚怀英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是他审的我。最终继太子位的是晋王谢晋,苏锦年送我去了他那里,我咬破他喉咙,他也将我一剑穿身,那时候你才来。” 顿了顿,她埋头在他怀里,鼻音重了些,喃喃道:“苏薄,你出现得太迟了,迟得我只来得及看你一眼。” 苏薄在她耳边低低道:“对不起。” 好像他的情绪比自己更低沉深重。 江意转而又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啊,很多事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地错过的。我一直以为在那之前我与你素未谋面,可实际上没想到,我们早就见过了。这一世,我牢牢地抓住你了,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江意依偎着他,被他紧紧抱着,可以这么近地听得见他的心跳的感觉,真好啊。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很久,苏薄抚着她的发丝,顺着她的后背。 后来,他定定道:“江意,今生你只能是苏薄妻,生同寝死同穴,将来坟前碑上也定要冠上‘苏薄妻’之名。” 江意闷闷低笑,道:“好啊。” 笑着笑着,她却哭了。 苏薄吻她的唇,听着她唇角断断续续地溢出哭音,他吃掉她的眼泪,嗓音低沉,却温柔宠溺极了,道:“哭什么。” 江意吸了吸气,道:“我觉得这一路变成更好的我自己,再遇到更好的你,好难啊。不是因为觉得辛苦,就只是觉得好难,但又好开心。” 苏薄手捧着她的头,从眉尖到唇上,一路亲下去,辗转反侧,安抚着她。 江意便勾着他的头,努力地仰头去回应。 反反复复,总是亲不厌烦。不管与他亲近多少次,她也还总是无比的贪恋。 后来稍稍停了停,江意抵着他的额头,唇瓣与他稍稍分离,气息不定,红唇微张,道:“苏薄,你都没问你自己的事。” 苏薄双眸紧紧地锁着她,不怎么在意道:“有什么可问的。” 江意道:“有关你未来的走向,你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么?” 苏薄道:“你前世的经历,不是在鹿塵之战以后就结束了。未来,未来还没来。” 江意道:“虽说如此,但我发现一些大致的走向是没变的。顾爷爷和太上皇虽一时救了回来,可最后还是相继离世;我父兄虽避免了鹿塵之战,但后面还是遇到了灾祸;还有我身边的丫鬟嬷嬷,前世不得善终,今世依然如此,最后只剩下了绿苔一个。 “朝中局势依然在明争暗斗,终究是要斗出个你死我活。可能有多少人死多少人生都是既定了的,因为上一世本该活着的人,这一世被我搅乱而丧了命,所以才会有相应的本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比如我爹,比如绿苔,还有太子,和我自己。” 她一边说着,手指又开始去摸他的手臂上的青筋脉络了,指尖还打着圈儿,泪洗过的双眼明亮清澈极了,抬头看着苏薄道:“所以你的未来,我觉得应该也是大致不变的,只是被延缓了而已。你真不想知道?” 第1034章 真的好喜欢你啊 苏薄目色有些深晦地看着她。 江意微微眯着眼,“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刚开始在苏家的时候,我那般躲着你,怕你。” 苏薄开口道:“想。” 江意缓缓笑,道:“那是因为,前世我虽不见庐山真面目,却也听说了你的名号,乃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她又细细道:“你应该是取代了刘斐,手握兵权,最终与戚怀英分庭抗礼。” 江意抬头看着他时,见他无动于衷,叹道:“你好像一点都没起伏啊。” 苏薄道:“那不是想当然的事么,需要什么起伏。” 江意愣了愣。 他本是个对权势并不迷恋的人,可是当圣旨下达、昭告天下他和江意的婚事作废以后,当他离开京都的那一天起,他知道,要想不被别人提剑追着杀,要想护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权势不可无。 虎狼环伺,唯有提起屠刀,方能一博。 她张了张口:“喂你……”不是才要完么。 她猝不及防,喉间轻轻“啊”了一声。 方才她手指在他手臂上摸,他就一直忍着,偏偏她一无所知,还变本加厉,勾得他浑身发痒。 “苏薄你……” 她听他字字沉着,道:“要权势我便去争权势,要争斗杀戮我便去争斗杀戮。江意,我会护着你。” 江意,我会护着你。 她瞠着眼,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眼眶一再发热,泪意横落而下。 她在他身下千娇百媚地笑,伸手勾下他的头,亦有些疯狂激烈地亲吻他。 江意抱着他的头,仰长脖子,似哭似笑地叹着:“真的,好喜欢你啊。” 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言语,能承载出自己的心境。 她只知道,除了他,没人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心境了,身悦他,心悦他,都是极致。 其实江意没告诉他,她好想自己真的是不愿嫁给乡绅恶霸而和他私奔出逃的,他们去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定居,不问世事,从此一起相守到老。 可惜,她知道不能。 只要她和苏薄一再往后退让,这并不能让对方也跟着退,对方就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直到最后在他们身上再榨不出一丁点价值为止。 所以,在药谷的这些天里,与世隔绝,江意觉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幸福。 这样的日子,终究是过一天便少一天。 她多希望,时间可以再慢一点,多停留一点。可以多和他恩爱一点,多甜蜜一点。 这一缠绵,又是缠绵到天明方休。 江意体力大不如他,最后是累得在他怀中直接晕了过去。 白天的时候,徐铭就忍不住提醒苏薄了,道:“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又食髓知味,难免自制力就差了些我懂,可丫头那身子你也不看看,能禁得起你这样频繁折腾?就算你能化解她本身的寒症,那也不能让她这么操劳,不然她哪吃得消。” 来羡在旁边附和:“就是,隔天一次也就罢了,还一来就是大半夜,你这分明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满足你自己的兽欲!简直色欲熏心、人狗共愤!” 江意睁开眼醒来,又是黄昏将要入夜的时候了。 好像这一个月以来,她一天里最多的时间还真的是在床上度过的。 她都已经忘了上次在药田里走动是什么时候了,江意仔细想了想,好像还是给苏薄解毒前,和他一起采药的时候? 苏薄推门进来时,恰好见得江意轻叹一口气。 苏薄问:“怎么?” 江意看了看门外,道:“每次睁开眼太阳就要下山了,就没有太阳刚出来或是当空照耀的时候。” 她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有点点似嗔似怨。 第1035章 是她情愿 来羡就在外面接话道:“那能怪谁呢,还不是你自个,一再对他予求予给。你说狼能喂饱吗,他都是吃了这顿还惦记着下顿!” 江意:“……” 苏薄就在屋子里,他一身黑裳,上下穿得整整齐齐,十分挺拔而精力充沛的样子。 穿好了衣裳,看不出他身躯有多结实,唯有在床榻间她能亲身感受得到,灼烫的温度,绷紧的肌理,都是让她无可抗拒的力量。 江意和他相对无言,听了来羡的话,第一时间红了脸。 苏薄目光更加紧紧锁着她,看得很是专注入迷。 江意感觉得到脸上生起烫意,真是又不争气又没骨气。 她轻轻软软道:“你看什么啊,不许看。” 即使昨晚两相痴缠,可今日再见他,仍是心头怦动。 来羡在外面又道:“这单身太久的男人就是可怕,以前吧就知道打打杀杀,现如今有了老婆,尝到了甜头,就把全副精力都用在这方面了。恐怕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就只有那点事儿。不信你问他。” 江意脸都红透了,道:“来羡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来羡道:“我跟你站一头的,现在你却全身心地跟他站一头了。算了,反正你也情愿。” 她当然情愿和他好。但是她也没想到,在谷中的这段日子,会把男女之事这么频繁而又深刻地翻来覆去地体会。 来羡还道:“虽说你情愿吧,但你现在这身体过犹不及。今天徐大夫已经批评过他了,不能这么整,不然等你身体的寒症被他缓解了,其他方面却又弱下来了。你不能这么惯着他。” 江意胡乱应道:“知道了。” 后来来羡就没说话了,应该是走远了。 苏薄打水来,抱江意入浴桶里沐浴。 江意身上披着件薄衫,自己捻着衣襟,直到下水以后,方才把薄衫褪下。 暧昧的痕迹给她染上两分愈加妩媚旖旎的色彩。 她有些局促地拢了拢发丝,小声道:“我自己洗就好。” 苏薄道:“想看日出?” 江意抬头看他,氤氲的水汽染得她脸颊嫣然,湿润润的眼神如小鹿一般纯粹天真。 苏薄又道:“等你养好了,我带你去看。” 她霎时弯起了眉眼,堆簇着盈盈笑意,道:“好啊。” 随后江意沐浴时,苏薄便去更换了床榻,将床单被套拿出去清洗了。 江意也不敢回头去看,感觉近来那榻上都是乱糟糟的,事后也都是由他来打理的。 她这身子虽然倍感酸懒,但比之刚开始不适应的时候还是好得多了。 当时下不了床,但眼下沐浴完自己出浴桶还是没问题。 她也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适应了过后,恢复得也比之前要快。比起伤,更多的只是累。 这会儿苏薄不在屋里,江意出浴后,赤脚一站在地板上,还是有些两腿打颤,急忙扶了扶浴桶边缘。随后她拭干水迹,穿上衣衫。 江意明显感觉系在身后的肚兜儿带子变短了许多。 她也没脸低头看自己,但是自己知道,是长大了一圈。 她穿好下衣,手忙脚乱地刚把里衣披上,还来不及系上衣带,苏薄就毫无征兆地推门进来了。 结果苏薄就刚刚好看见,她这副出浴后身着肚兜儿披着里衣的光景。 那腰身若隐若现细腻极了,里衣遮挡不住的肚兜儿上的牡丹图样精致而雍容,愈发把肚兜儿给撑了起来。 她微微侧身循声看向他,乌发堆挽,颈部线条纤细白嫩,单薄的后背亦呈现出挺直了而勾勒出来的微微柔美缱绻的弧度,一直流畅至腰尾。 那轻薄的衣衫半透明,他一眼能将她所有的美好尽收眼底。 明明尽是风流妩媚,却偏有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 妖精。 第1036章 功劳还得归他 苏薄眼神在她身上游走过一遭后,定格在她的肚兜儿上。又是那种如虎狼盯食一样的眼神,江意太明白他眼神里的含义了,脸上一烫,连忙去找中衣和外衣衣裙。 苏薄大概明白,原来女人得靠男人滋养,是这么来的。 他的女人有这样的变化,还是被他养熟的,功劳还得归他。 以前他对女人确实不感兴趣,有想爬他床的女人脱光了站他面前他都没有任何生理感官上的反应。 可近来,他极为眼馋江意的身子。 光是这样若隐若现地看上两眼,骨子里就有一团火点起来。 不仅仅是要把成亲一来落下的都补上,他这是要把这么多年来对女人的无感都填补上。 江意毫无悬念地满足了他对女人所有的欲求。 没等江意穿好,她就被男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埋头在她颈边轻嗅,她本来就两腿颤颤的,这下是更加发软了。 听苏薄在她耳畔气息温热地道:“长大了,真好看。” 听得江意耳根子阵阵发烫。 她身子被他扣着紧紧贴着他的衣怀,后背被他蹭得痒痒的,从腰尾升起一股麻意,她轻软道:“你别闹了。” 苏薄如狼似虎地困了她这么多天,今天被徐铭说了,他也知道往后不节制不行。 她得好好养养。 苏薄将她转过身,纳入怀中好好地抱了抱。 他的衣料磨蹭着她的皮肤,使得她脚下踩着棉花似的,愈发软绵绵的,也禁不住缓缓往下滑。 她扶着他的手臂,手臂箍在她腰间,她觉得有些烫,又不得不扶着他。 苏薄问:“能走路了么?” 江意眼神颤了颤,冷不防对上他的眼睛,蓦地带点儿警惕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她要是说能走了,会不会又被他给拖上床去? 可是她都躺了一天了,确实也想走走啊。 江意正踟蹰,苏薄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道:“如实说,我不碰你。” 江意撇开眼,这才轻轻道:“慢慢走,应该没问题吧。” 苏薄道:“那要不要出去走走?” 江意忙偏回头看他,眼神顷刻清亮明媚:“可以出去走走?” 苏薄道:“嗯。吃过饭以后。” 江意连忙应道:“好。”想了想又道,“可是天黑了怎么走啊?” 苏薄道:“我带着你。我看得见。” 江意便抿着唇笑。 晚饭两人也是在屋子里用的。摆在江意面前的照例有一碗野鸡汤。 苏薄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完。喝了鸡汤,吃下的米饭就很少了;但是饿了一天,和苏薄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还是很有胃口。 饭后,歇了一会儿。那厢徐铭收拾了,便早早入睡了。 江意穿得整整齐齐,云鬓轻挽,灯火下眉目如画。她有点兴奋,苏薄一进屋,她便问:“可以出去了吗?” 苏薄走近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而后牵着她出门。 小木屋里的灯火亮着,影影绰绰地照亮一段距离。 江意一出门,外面的空气袭来,清冷而新鲜。 不知不觉,都已经秋暮初冬了。 苏薄牵着她的手,十指交握,两人缓缓走下小木屋前的台阶,一步步往前面大片的药田走去。 江意笑着,一路伸手朝路边那些药藤草木拂去,淡淡的夜露洒下,拂得指尖凉润。 他宽大的袖袍下,显得她的手极其的纤细小巧。 苏薄低低问:“冷么?” 江意拢着他的衣袍,笑眯着眼道:“还不怎么冷。” 江意往前走时,苏薄就一直低眸看着她的身姿,款款摇曳,端的是媚骨生香。 江意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自顾自沉浸在这药谷的环境里,她腿间酸软,又是收敛着走的,故而腰肢往下蔓延至腿部的线条若隐若现,又不自觉轻轻扭摆,十分多情好看。 第1037章 感觉怎么样 苏薄看着,便想到她对自己扭腰相迎时的光景。 只有他知道,她有多么让人疯狂。 江意不经意回头,隐约见苏薄看自己的眼神又不太对劲了,心头一窒,问他:“怎么了?” 苏薄一本正经道:“没怎么,顺便想了点昨晚的事。” 江意:“……” 随后苏薄牵着她在药田与药田之间清理出来的田埂上散步,虽是夜里,却丝毫不影响江意的心情。 她曲了曲手指,就能反握着苏薄的手,眼睛看着前方的夜色,嘴角却是上扬着的。 显然心情好极了。 便是没有小木屋那边的灯火,也能将这片药谷看得个大概的轮廓。 江意仰头望向夜空,只见夜空里寒星稀疏,还有一轮圆月。 不错,是满月,像笼罩了一层薄纱一般,朦朦胧胧,洒照下来的月色也极浅淡。 江意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苏薄道:“今日是月中十五么?” 苏薄:“嗯。” 江意连忙问他:“那你如今感觉怎么样?”虽然听徐铭说他体内的热毒是解了,但以往月中是他热毒最盛的时候,她当然想知道他现在感受如何。 苏薄垂眸看她,片刻,忽若有若无地挑唇笑了。 倒叫江意看得一愣。 他温暖的手指捋了捋她耳边细发,道:“感觉甚好。” 江意眉眼弯了弯,道:“往后都不用再用到冰块了么。” 苏薄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道:“虽没有了毒发的痛苦,但我体质仍是热。难免有气血翻涌的时候,可能还得冲冲冷水方能缓解。” 江意愣了愣,讷讷道:“没听徐大夫说这个啊,那怎么办?”她抬手就去抓他手臂间的衣料,惶然地问,“都没有热毒了还是难受?” 苏薄道:“不过你在,便没有那些困扰。” 江意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热气上涌。 不等她撒开手,就被苏薄微微弯下身拥入怀中,有力的手臂勾着她纤细的身子骨儿,觉得又娇软又好抱。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凑近了就能闻得到。 江意埋头在他衣襟里,被他抱着的感觉同样让她迷恋啊。想起从相识至今,确实每每与他亲近,害他欲罢不能的时候,他不知道去冲了多少回冷水澡。 江意抿着唇闷闷地笑,而后小声道:“以后不让你去冲冷水澡了。” 后来江意软声道:“苏薄,你放开我吧。”顿了顿又道,“再抱下去,一会儿我没力气走路了。” 苏薄道:“我抱你回去。” 江意道:“不要,我想多走走。” 苏薄这才终于放开她,两人牵着手,他继续陪她在田间漫步。 等她走尽兴了,方才回去。 回去的时候,苏薄径直将她拦腰抱起,大步回了小木屋。 江意白天睡够了,晚间一时没有睡意。不过她和苏薄约好了,明日出谷去看日出,怎么的也得早早睡。 江意枕在他臂弯里,手臂虚虚环着他的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衣料。 苏薄忽而低声问:“睡不着?” 江意轻轻蹭着他,唤道:“苏薄。” 他揽着她的肩,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江意便软软地笑,道:“我觉得好幸福啊。原来成婚以后在一起的日子,可以这么幸福。” 明明没做什么事,但是她心里就是感觉好满足好踏实。 他的唇一路游走下来,又碰到她的鼻尖,她弯了弯唇角,当即被他吻住。 第1038章 不能只顾一时享乐 良久,她手抵着他胸膛,微微撤了出来,水水润润地望着他,道:“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多住几日再走?”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他的毒解了,自己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了,就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住在这里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问,可出了这里,就得去面对原有的现实。 江意又去摩挲他的唇,亲咬缠绵,呢喃道:“就多几日,只想跟你在一起。” 话音儿一落,她便被苏薄翻身压下,扶着她的头极尽热烈深吻。 江意嘴角溢出轻哼,像要把她心底里未知的一丝丝恐慌都荡去,她软绵绵地勾着他,努力回吻。 她没有苏薄那么狂乱,温柔细腻,而又极其珍视,吻得苏薄的气息一再发沉。 许久后,她大口大口地喘息。 苏薄贴着她耳边道:“那再住一个月,可好?” 江意眼里碎光滟潋,随着她笑而娇妩地堆簇在眼角,她搂着苏薄的脖子,轻轻叹道:“哪能那么久啊。安逸得太久了,就想要一直这么安逸下去,然后就想要退缩和逃避了。” 她看着苏薄幽沉的眼睛,认真道:“苏薄,等一切风平浪静以后,要是京都里住得烦了,我们就找个这样的地方,偶尔住上几个月,好不好?” 苏薄应道:“好。” 后来江意不知不觉窝在她怀里睡着了,苏薄低眼看她时,侧脸莹白光洁,嘴角若有若无地翘着。 真像一只睡着了会笑的猫儿。 这一觉江意睡得十分安稳,有他在被窝里,比什么暖炉都好使。 虽然她体寒,但他的体温时时温暖着她,便不觉怎么冷了。 清晨醒来,抻了抻懒腰,浑身舒坦。 这时辰尚早,天都还没完全亮开,一推开屋门,只见秋冬浓雾弥漫山涧,茫茫一片。 小木屋和远近的药田皆若隐若现,万物皆朦胧。 徐铭在做早饭,江意过去帮忙。 徐铭见了她,顿时笑容满面,道:“哟,丫头起了。”他看了一眼跟在江意身后后脚走进来的苏薄,又道,“呵,难得啊,时隔这么多日,终于早上见着了。” 江意有些无地自容。 徐铭又道:“这年轻人嘛,还是身体要紧,不能只顾一时享乐,总得要细水长流不是?” 来羡不知何时在门口,接了一句:“这话我不能再赞同。” 后江意接了徐铭的手,由她来熬粥。 本来徐铭担心她身体弱,想让她歇着,只是江意过不去,这段时间她几乎什么都没做,都是苏薄和徐铭在上手,她身为晚辈,现在好些了,怎还能继续让徐铭来照顾她。 徐铭见她执意如此,也就不管了,撒撒手去外头遛狗了。 苏薄和江意在厨房里,一人烧火,一人切了些菜蔬放进粥里。 用了早膳后,听说苏薄要带江意出谷到山上去转转,徐铭当然不会跟着他俩,挥挥手让他俩赶紧去。 两人当然得带上来羡,毕竟出谷还要穿过瘴气林,可能还会遇到未知的突发情况。 只不过这段时间,徐铭很闲,除了最初给江意配药这事儿,后来苏薄解毒也用不着他,他就没事可做了,于是钻研起药理来,把之前能克制瘴气的草药做为药引入药,反复尝试多次以后,弄出了可以口含着顺利出入瘴气林的药丸。 口含药丸以后,药气比较浓郁,会在口鼻以及眼线通道里迅速蔓延开来。所以即便是不遮掩口鼻和眼睛,也能行走无碍。 素衣每天进出药谷,徐铭就是用他来试验的。 这样一来,有药丸代替绿植挤汁敷眼以及塞住鼻子,就方便得多了,还不用被药汁弄花了脸。 徐铭给了江意和苏薄几枚药丸,往返足够,两人便带着来羡一道往出谷的方向走。 第1039章 那你跟着做什么 进了瘴气林,空气里有股湿腐的味道,除此以外,江意和苏薄在林中走了许远的距离,都没有感觉不适。 穿过瘴气林后,两人往山上走。 这秋冬的日出出得晚,往高一点的地方能看得远一些。 来羡道:“今天有雾,这一去也不一定能看见日出啊。” 江意道:“那要是待在谷中,就更不可能看到了。” 来羡含沙射影道:“这倒也是,出来走走总比整天累得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好。” 怎想上山的半路上,就遇到了素衣和几个亲兵。 他们也经常在这座山头上活动,为了打猎,早就把地儿都给摸熟了。 眼下素衣手里还拎着个刚打来的猎物呢。 素衣见到苏薄和江意,愣了愣,随即一喜,道:“主子和夫人可以出谷了?” 苏薄淡淡点头,道:“出来转转。” 素衣道:“今日是否要动身返程?” 苏薄顺口拈来,煞有介事道:“徐铭染了风寒,需得休养几天。” 江意抽了抽嘴角,不由抬头看向苏薄。 他扯鬼话时,还真是一丝痕迹都不露,简直比真金白银还真。 素衣全然相信,亦点了点头,道:“属下知道了。” 如此,只好再等几日。 现在苏薄和江意要往山上走,素衣就把猎物交给后面的亲兵让送到药谷去烹饪。 苏薄看他道:“你不回去?” 素衣道:“属下跟着主子。” 苏薄道:“这山里有动静否?” 素衣禀道:“暂无人迹,倒是有一些走兽,但都是小的,尚未发现有猛兽出没。” 苏薄看他:“那你跟着做什么?好玩?” 素衣:“……” 来羡在一旁幸灾乐祸。 虽然它对大魔头有点意见吧,但是看大魔头怼二楞子的时候,还真是有点爽。 然后苏薄就牵着江意继续往前走了,二楞子杵在原地挠挠头,最后还是转身跟其他亲兵一道去了。 江意握着他温暖的手,跟在他侧身后,抿唇偷偷地笑。 苏薄看着前面的路,忽低低道:“有这么好笑么。” 江意道:“觉得开心。” 两人踩着地上松软的枯叶,一路往山顶上走。 刚开始悠悠闲闲的,后来江意想着要看日出,有些着急了,生怕错过,便催着苏薄加快步子。 苏薄是没问题,可江意才休息了一两天,身体还没恢复,哪能这么奔走。 苏薄便在她身前蹲了下来,道:“上来,我背你去。” 江意勾唇一笑,然后没跟他客气,娇软的身子就俯贴到了他结实的后背上去。 苏薄轻巧地把她背起,当即脚下如风一般在林间穿梭起来。 江意不忘抬头欣赏周遭往后掠过的景色。忽见前面有一棵树,结着小巧的红果子,就在苏薄往那树下快速地经过时,江意一手圈着他脖子,一手伸去,随着枝头摇曳,便被她顺走了两个果子。 她笑声回荡在林间,清脆好听,苏薄听起来受用极了。 后来苏薄一路跑到了接近山顶的视野开阔处。 但是还是没能看到日出。江意放眼看出去,只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全是笼罩的云雾。 江意也不觉得有多失望,侧头看向苏薄,笑叹道:“看样子今天天气不适宜,但也不虚此行,咱们就看云海吧。” 苏薄很较真地去找寻更高的地方。他们已经到山顶了,不可能再往上走了,但是苏薄看准了这山顶上的树木。 一些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仿佛直伸云霄。 苏薄寻到一处树根盘桓的老树,老树的枝干不直,但是却很高,不知道在这里屹立生长了多少年,分岔的枝头也一路延伸往上,十分繁多。 苏薄抱着江意便提气跃上一抹枝头,随即足下借力一蹬,又上掠到另一处。 江意看见自己离地面越来越高,下意识地攀紧了苏薄的肩。来羡在树下也显得越来越小。 江意道:“来羡,你怎么上来啊?” 第1040章 原来这么美好 来羡自得其乐地往树脚下一摊,道:“我上来干嘛,找虐吗?” 再往高处,江意整个人悬空的,再不敢往地上看了,紧紧地缩在苏薄怀里。 苏薄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往高处看。” 江意便仰头向上看,只见大树撑开的枝叶,漏进深浅不一的天光,她和苏薄像置身在一把巨大的伞下。 最终苏薄在一处结实的三角枝桠停了下来,江意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苏薄也不打算放她单独坐下。他自己在三角枝桠上稳稳地落座,将江意放坐在他腿上,稳稳地扣在怀里。 苏薄道:“往前方看。” 这处正好头顶的枝叶是向上生长的姿态,使得视野十分开阔。 本来江意还比较紧张,忍不住去瞥了一眼悬空的脚下,然后更紧张了。她听着苏薄的声音,仿若能很好地安抚到她,她便缓缓抬头,朝前方看去。 这一看,顿时就愣住了。 山间薄雾汇聚成了云,层层堆簇在山坳里。放眼望去,织成了白色云海,见不到底。 随着山风起,可见丝丝云烟缥缈涌动。 这是江意以往从未见过的美景。 她也忘记了身处高处的紧张。苏薄身躯随意地往树干上一靠,轻轻往怀里收了收她的腰肢,她便也顺着往后倚,安顺温软地靠着他的胸膛。 她忍不住微微侧头,去蹭他的下巴。 可以有机会和他这般看风景,以前从来想都没想过。 看得见云烟渺渺,时间在风里流动,听得见他的心跳,感受得到他怀里和箍在她腰间的手上的温度。 江意呢喃道:“这个世间,原来这么美好。” 苏薄亲了一下她耳边,道:“还可以等日出。” 日出已经出了,只是这处地方有云海遮挡,应该看得见比较晚。显然日头还没能穿过云海,因为云海上方的天空干净澄澈,却不见一丝阳光。 而那东边,可见雪白的云海被镀了一层金绯的光亮。 江意顿时聚精会神,黑眸明亮,笑道:“竟还能看见吗,我以为错过了。” 她已经完全不紧张了,稍稍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更舒服地依偎着他。 她看见天边的云层越来越亮,虽没有盛夏时那般日出之前天边朝霞火红艳烈一片,但那暖金色的光也极其温柔绮丽。 随着一缕金色华光破云而出,天地之间仿佛陡然敞亮开来,万物皆染上一抹淡金色的色彩。 江意眯着眼,瞳仁儿如琥珀,终于见得那朝阳冒出了头。 她洁白的脸也晕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芒,唇角弯弯,与苏薄道:“相公,你快看。” 腰间的手略微紧了一紧,他顾不上看那朝阳,他只想看怀中的人儿。 直到朝阳完全破出云海,云海亮得夺目。随着潮起潮落,那一丝丝一缕缕柔软的云烟儿在山壁之间荡碎,一点点消散了去。 江意和苏薄坐在高处,一直看着那云海彻底消散,山间的景致渐渐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 苏薄曲着一条腿抵着树枝,以给江意靠得更稳固,另一条腿凌空垂着,江意斜倚在他怀中,双腿也是凌空悬着。 她双腿悠悠轻晃时,那裙角与他的黑色衣角缠绕,一柔丽一冷硬,极是相得益彰。 温淡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进来,她伸手去接,细嫩的手指尖感觉到微微的暖意,她回眸对苏薄笑,却见他正眼神深邃地看着自己。 仿佛在他眼里,她就已是人间的四时美景。 苏薄问她:“好看么?” 江意点头,轻软道:“好看。” 苏薄依然看着她:“我也觉得好看。” 江意:“……” 第1041章 感染风寒的我 后来山中有阳光照耀,可见秋冬之景萧条之中有带着股别样零落美。 远山近林,有叶落凋零,也有枯黄衰红,皆是荼蘼。那层林淬染,丝毫不逊于春时的姹紫嫣红色。 两人在树上眺望欣赏了一阵,才动身下去了。 下去的时候,江意也有点慌,手里攥紧了苏薄的衣。 苏薄抱着她,径直从枝头跃下,然后停在下一层的枝头。一层层往下跃,他双足短暂停留处,惊起树影婆娑晃动。 终于脚接触到地面时,江意还感觉有些不真实。 方才两人是上面看风景,日头出来以后,来羡就跑去有太阳的地方,翻着肚皮晒太阳了。 这会儿两人下来了,来羡充电也充饱了,懒洋洋的样子。 下山途中,又遇到了那棵果子树,果子江意尝过了,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便顺路多采了一些回去。 药谷里也阳光普照,素衣和亲兵们的身影在谷中移动。 之前素衣和亲兵们只进谷送必要的东西,送完立刻就走,主要是怕打扰到苏薄和江意。 他们从徐铭那里知道了具体是怎么个解毒法,那药谷里能留多余的人煞风景么?当然是有多远滚多远。 现在好了,苏薄的热毒解了,再无后顾之忧,他与江意又上山看风景去了,两边的亲兵们再不用担心打扰到他们,于是就在谷里把打来的猎物洗洗干净,该下锅炖的就下锅炖,该架火烤的就架火烤。 徐铭那叫一个欣慰啊,馋得不住围着亲兵们转。 素衣也不让他动手,道:“徐大夫既感染了风寒,就歇着去吧。一会儿好了叫你。” 徐铭咂咂嘴,闻到那火上烤着的肉已经飘出了香味,道:“啊?我感染了风寒吗?” 素衣道:“这两日还是尽快养好,养好了方便上路。” 徐铭道:“你怎么知道我感染了风寒?”他自己都不知道。 素衣道:“主子说的。” 徐铭:“……” 苏薄和江意回来时,药谷里飘散着肉香。 素衣给两人留了肉汤和烤肉。 徐铭饱餐一顿,正摊在小木屋外晒太阳,看见了苏薄,道:“唷,回来了。屋里饭菜都有,吃完以后顺便把碗洗了,感染风寒的我不宜再做这些琐事。” 素衣道:“我洗。” 徐铭睨他道:“人家夫妻小两口过日子,要你凑什么热闹?” 素衣道:“他们过他们的,我洗我的,不妨碍。” 徐铭道:“所以说你不懂呢,过日子就是要柴米油盐酱醋茶,你以为光风花雪月就够了么?去去去,给受风寒的我倒杯热水来。” 这一天里,徐铭在说“我”时,总喜欢加一个“受风寒”的前缀。 素衣听得莫名,不解地问:“你为何总是要一再提醒?还有谁不知道你受了风寒吗?” 不等徐铭回答,苏薄一本正经道:“上了年纪的人,身上有个痛痒,难免小题大做一些。” 徐铭撇嘴道:“那我不小题大做,咱们明天就启程回大玥去吧。” 苏薄看他一眼,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养好了再上路,不差这两天。” 徐铭好气又好笑地嗤了一声,最终还是没有拆穿他。 亲兵们都散去了,午饭后,苏薄在厨房里洗碗,江意便把他洗好的收拾整齐,放回到碗柜里。 徐铭晒着太阳,时不时偏头往里面看两眼,见两人的身影在灶台前,十分的般配,他当然也就没打扰了。 晚上的晚饭也没徐铭什么事儿,是江意和苏薄在厨房里做的。 现在江意能下床走动了,在这谷里再多住几日,自是要与苏薄一起体验共同生活的乐趣。 饭后,徐铭给江意例诊了一下,看着苏薄道:“丫头的身体往后好好将养,从今儿开始不能再折腾,你最好收敛好。要是没法收敛,那你就过来跟我一起睡。” 苏薄:“……” 第1042章 有挟私报复之嫌 徐铭悠哉道:“这都是为了丫头的身体好。” 来羡在外面幸灾乐祸得不行:“谁让你说人家感染了风寒哈哈哈,现在傻了吧!一切还得听大夫的,都是为了小意儿好!” 苏薄道:“确定不是报复我?” 徐铭道:“总之,过了你为所欲为的这个阶段,你要想为丫头好,你就得禁!” 苏薄看着徐铭不语。 徐铭道:“怎么,你不信哇?不信你再去找个大夫来诊诊?”他又对江意道,“丫头,可别再惯着他!” 江意真是无地自容。索性徐铭叮嘱完,没多待,就起身出去了。 苏薄还是觉得他有挟私报复之嫌。 晚间,江意沐浴完,早早就躺在床上了。苏薄是去外面提水冲澡的。 他进屋来时,抬眼就看见她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 苏薄一身长衫,转身把门插上时,隐隐可见身躯紧实挺拔。 江意心跳就不由自主地窒了两下,然后又猛跳了两下。 苏薄揭被上床时,伸手一摸,看向江意,道:“睡觉你穿这么多?” 那被子底下,她穿得齐齐整整,把中衣和外衣都给穿上了。 苏薄捉住她的手,凉津津的,一手就把她拉进了怀里来。 江意挣了挣,就听苏薄道:“这样睡暖和么?” 不等江意回答,他便动手脱她的衣裙。 江意连忙阻拦,去按他的手,结果非但没能阻止,反倒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衣裙被他给剥了丢出了床帐外。 江意撑着他的手臂道:“徐大夫说了,要禁的,你这样,还怎么禁啊……” 最后苏薄硬是给她脱得只剩下里衣和肚兜儿,这下子软软的抱起来才舒服了。 江意被他揉进怀里,阵阵无力,但他终究没有再下一步,只是道:“这样贴着你暖和些。” 江意眸光颤了颤。 他拿着她的手伸入自己的衣里,压在他温热的皮肤上给她取暖。 江意仿若给烫着了,蜷缩不止,他却强硬地不准她收回去。 他又握住她的小脚,用掌心给她捂热。 趁着江意一时不备,手指指腹微微用力地揉她脚心的穴位。一股酸软之感顿从脚底袭来,江意猝不及防轻哼一声。 苏薄低问:“疼?” 江意埋头在他怀里,轻声道:“酸胀。” 苏薄着力得当地给她继续揉,直到那股酸胀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舒泰之感。他又换了另一只脚继续揉,江意觉得融融暖意缓缓袭上来,人也显得更懒了,舒舒服服地依偎着他,时不时发出两声幼兽般的叮咛。 等两只脚都揉完了,苏薄将她的小脚压在腿上,搂着她身儿哄她入眠。 这一番揉捏下来,很好入眠,她阖着眼很快便安然睡去。 这晚终于打破了隔夜一次的局面,江意睡得沉稳又踏实。 江意的精神头也更好了些。 苏薄是个成年男子,才尝到销魂滋味不久,又有那股体力和精力,当然需求旺盛。不过听了徐铭的话,尽管觉得有报复的嫌疑,他紧着江意,便是自己再想要,还是得克制。 后来的一些天里,江意就带他做一些其他的事来消耗他的精力,分散他注意力。 两人在厨房里研究吃的,江意新做出来的菜,第一时间给苏薄尝,好吃的他就说好吃,不好吃的他就觉得还好。短短几天里江意的厨艺有了很大的长进,就连徐铭也不吝夸赞。 两人又去药田里采药,整理,然后交给徐铭。 徐铭弄了个配方,把药材烘去水分,捏了不少药丸,将木屋里所有空置的药瓶都装满了那些药丸子,然后交给江意。 徐铭道:“你嫌没有时间慢慢喝药调理身子,那就随身携带这药丸吧,每日两粒,日常服用,可以补血固气、驱寒养身,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徐铭又道:“趁着现下有时间,又可以就地取材,我就给你多备了些。” 江意帮徐铭采药时也没料到徐铭是在给她弄药,一时愣了愣,讷讷道:“谢谢徐大夫。” 苏薄都从善如流地帮她收了起来。 第1043章 你会怎么办 徐铭看了他俩一眼,叹气一声,道:“我不得不说一声,丫头这身体,恐怕一时有孕还很难,只能坚持调养,等以后身体底子养起来了,才可能会有孕。你们俩在子息一事上,也不要操之过急。” 徐铭是觉得苏薄年纪不小了,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上街打酱油了,而今他才不过刚成家。 他也由衷希望,苏薄能早日有后。但现在这情况下,这种事急不来,因而徐铭才事先说上两句,好让两人有个心理准备。 苏薄却稀疏平常道:“我不急。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徐铭十分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好像还是前年,你俩上山来找我时,看起来是才刚在一起的样子,怎么就有孩子了?” 江意嗔苏薄一眼,连忙解释道:“那孩子是我们领养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叫苏忱,往后有机会让徐大夫见见。” 徐铭抚须颔首道:“那样也好。” 江意让亲兵留意着京中她侯府那边的动静,不过她的亲兵消息比不上素衣通达,后来素衣帮忙探到,进药谷来告知:“老侯爷和小公子已经顺利掩人耳目地离京,启程赶往江南。” 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只是他们进入道古国境内以后,消息传达十分不便,故现在才有个结果。 江重烈知道女儿已经离开了皇陵跟着苏薄一路去了,他收到顾祯带给他的话以后,毫不耽搁,立刻着手准备。 必须在江意被发现人不在皇陵之前顺利离京。 因为皇帝要的是江意,江意被扣在皇陵,他便不会对侯府众人心生警惕。 横竖江重烈已经从侯爷位置上退了下来,他离京与否对朝廷没再有什么影响;趁江意被发现之前他容易走,一旦被发现,他再想走就难上加难。 素衣还道:“老侯爷传来话,他到江南以后,便沿江去寻江大公子的踪迹,也算有事可为,比闲着什么都不干要充实,请夫人勿忧。” 江意闻言,确实没什么可忧的了。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后素衣退下,江意眯眼见这药谷冬阳明暖,回头与苏薄笑道:“苏薄,我们去散步吧。” 两人牵着手,悠缓地行走在药田里。 江意手指紧紧握着他的,感受着他手上的脉搏跳动。 她百无聊赖地用脚勾着路边的药藤,问:“回大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先去葵城挂任么?” 这些总得要考虑的,一步一步,才能达到他们想要的以后。 苏薄一时未回答。 如果是在之前,他不管不顾擅闯皇陵的那会儿,什么都可以抛弃和牺牲,只要能带她走。可别人不肯放过他,他要想护住江意,他不能空手跟人搏;生死大权能掌控在自己手里,就绝不能交给别人。 如果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那他一定要是手握屠刀的那一个。 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要么继续走下去,要么前功尽弃人人都能割他一刀。 他问:“你会怎么办?” 江意道:“我择日回京。太子殿下替我兜了这么久,我不能给他添麻烦,让他困扰。” 苏薄眼神深沉,眼底里蓦然有些萧肃。 江意停下步子,面向他,见有落叶飘零,款款落在他肩上。一如从前,她踮了踮脚尖,伸手轻拂他肩头,温柔地拂去那落叶。 她手指抚过他衣襟,仰头看他,黑眸清亮,笑意似天真又似笃定的情深,道:“苏薄,出皇陵的时候,我脑子发热,一心只想找到你、与你在一起,我想跟你去天涯海角,我想跟你逍遥自在,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到如今,我不得不冷静了些,倘若抛弃所有,我们到不了天涯海角,也永不能逍遥自在。” 第1044章 难过美人关 江意唇边弯着一抹笑,理了理他的衣襟,又道:“所以,你须得去挂任,我须得回京去。能出来与你山高水长走一路,虽路途险峻,可真的开心。 “也不算白跑一趟,这一趟最大的收获,便是解了你的热毒,以后每月也不用担心你毒发,更不用担心会有人趁这个时候对你下手了。” 话音儿一落,她便被苏薄手臂勾住腰肢,猛地擒入怀中。 江意侧脸摩挲着他的衣襟,深深浅浅地吸气,贪恋他怀里的味道,带着浓浓鼻音道:“苏薄,除了你,我不会再嫁给任何人的。我已是有夫之妇,太子行止君子,即便出陵也孝期未满;另太上皇新丧,大玥皇室朝臣三年不得婚嫁,你放心,朝中有的是人不愿意这件事,我大可以加以利用。” 良久,苏薄道:“我若让你别走,你会不会留下?” 江意眼角微酸,嘴上笑着,道:“当然想啊,但是不会。你去挂任以后,我若是还偷偷留在你身边,那不是给你招祸端?倒不如你在边关我在朝,你我可以互通消息;另外,西陲的事权不能流落在外,将士们本也听你调遣,你我静候时机,以待回朝之日。” 江意知道,其实只要她想,他总有办法把她留下。 他和太子皆不想她卷入朝堂争斗里去,只要他们商议,让她暂隐匿一段时间,他身为边防总督自会把西陲的事权接到手,由他去跟那些人斗。等局势稳定以后,她再出现即可。 但是她不想躲在这个男人的背后,她更想和他生死相随啊。 江意喃喃道:“我才不要看着你一个人独行呢,我说过,要与你并肩而行的。” 苏薄唤道:“江意。” 那嗓音沉得发哑,承载着他所有的心意,都在她的名字里。 江意听得心里悸疼得慌,手抚上他的背脊,轻轻拍着,应道:“在呢。” 徐铭坐在小木屋外,和来羡待在一起。 大概是手里没有样趁手的东西撸,觉得空落落的吧,所以他把来羡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抬头就可看见远处药田里那相拥的人。 徐铭全然把来羡当成个倾诉的对象了,叹息道:“我听说,苏薄那小子是惹怒了皇帝,被发配到这里来的。本来是前途不可限量,可到底是难过这美人关。” 来羡:“谁说不是呢。可他要不是这样,小意儿也不会这么喜欢他了。” 虽然平时老喜欢怼天怼地怼苏薄吧,可它心里却也觉得,他值得起小意儿这么喜欢的。 徐铭也听不见它,自顾自又道:“丫头也不是个寻常的丫头,年纪轻轻,上得去战场,带得了兵杀得了敌,做上了咱大玥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侯,真真是厉害。丫头要只是个寻常普通的丫头,你说那上头的人谁还管那小子娶了个什么样的人呢,两人早就双宿双栖、家室和美了。 “自古以来,英雄配美人,皆天造地设一样的。那两个人单独拎出来,都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唉,可坏就坏在,两个这么优秀的人在一起了,在常人眼里看来是天作之合,但在某些上位者看来就是另一番体会了。这统治江山的人,有时候心大得能容纳天下,有时候心眼小得连个把人都容不下。 “他们就是见不得好的、优秀的流落在外,必须是得牢牢攥在自己手上才行,不管是东西还是人。” 徐铭抚须又叹息,“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他俩要想修成正果,怕还得有许多的磨难需要经历。” 但愿千辛万苦以后,终能够得偿所愿。 第1045章 焰火升空 江意和苏薄定好,过了今明两日便动身离开药谷。 苏薄道:“我不急去挂任,先送你回京。” 江意愣了愣,道:“你也要回去?” 苏薄道:“处理点私人恩怨。” 他这么一说,江意瞬时明了。这一路遭追杀,总不能平白无故就过去了吧。 他若亲自回去,找到幕后主使,那对方还有活路么。就算大玥律例不能制裁对方,但他有的是手段。 江意不由回想起前世,虽不知苏薄在当上大将军之前经历过什么,但她父兄亡后,苏薄与父兄同一阵营的话,必会有人对他痛下杀手。但后来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应该是对手全被他干掉了。 等江意回京后,苏薄不能明面上现身,他会把自己的亲兵留给江意做暗卫。他的亲兵比江意原先的暗卫要厉害,对京里也更熟悉,能更好地保护她的安全。 江意没有拒绝,她知道这样能稍稍让他放心一些。 同时她也打算把自己的亲兵留给他,彼此交换,好有个照应。 只不过还没等到出谷那天,将将午后,谷外的上空中突然升起了一枚焰火,稍纵即逝。 当时江意正回屋子休息,苏薄落后了两步,正站在屋檐下,驻足抬头看向焰火升起的地方,眸色暗涌。 来羡在屋外凝重地出声道:“是焰火,难道素衣他们遇到了情况?” 江意闻声愣了一愣,当即折返出来,往谷外的方向看去。这时焰火已经熄灭坠落了,可片刻之后,像是怕他们没看见似的,又升起了第二道焰火。 这回江意看得清清楚楚,神色也跟着变了变。 那厢徐铭从屋子里出来,也看见了。 很快,江意转身进屋更衣,外面又升起了第三道焰火。 不知道究竟什么情况,但能让素衣他们连续放焰火,说明形势很严峻,必须要第一时间通知给谷里的人知晓。 苏薄隔着房门对江意道:“你们先留下,我出去看看。” 江意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动作也快,换上了男装,说话的空当把头发一挽,当即就打开房门出来。 徐铭不会功夫,就只能先留在谷里,遂苏薄和江意带着来羡就匆匆往谷外去。 两人还未完全穿过瘴气林,就听见前面传来打斗声,紧接着那茫茫瘴雾中依稀可见道道快速移动的黑影,手中无不是刀光剑影、杀得狠烈。 江意很快辨认出了素衣他们,正一边跟对面的黑衣人杀斗,一边紊然不乱地往瘴气林里退。 那些黑衣人和之前半路上遇袭时一样,全都蒙面,也算杀手当中训练有素者,出手利落狠辣。 素衣他们一再往后退,黑衣杀手便以为有机可乘,遂步步紧逼。 但是他们没想到,这瘴气林里的瘴毒非常人所能抵御,更没料到素衣等亲兵们是因为有口含解药才能安然无事。 斗进瘴气林以后,素衣把他们全数往林子深处引。他们吸入了足够多的瘴气后,毒气侵体又没能及时退出去,加上打斗时浑身气血涌动得快,比平时更短时间毒发,导致战斗力越来越弱。 苏薄和江意在林子里观战,一时用不着动手。 在那些黑衣杀手毒发时,素衣他们一剑一个人头,抹脖子掠起的血色几乎将一片瘴雾都给染红。 就算还剩下少许杀手,也是强弩之末,不需亲兵们下死手,他们自己也七窍流血,挥剑乱砍乱刺片刻,就再支撑不住,倒地不起。 那些毒发倒地的杀手,只剩一口气在地上抽搐不已,满脸血污瘆人不已,素衣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提起剑,就往那杀手身上补去。 第1046章 命丧于此 片刻,大家都已清场逐一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生还者,素衣方才回头朝苏薄和江意走来,神色冷凝地禀道:“主子,这次共有三十六人,与之前路上袭杀的乃同一拨。” 这些杀手审是审不出来的,他们只知道执行上级的命令,并不知幕后下命令的究竟是何人。 对方已经不惜跨越国境,追杀到了这里来;看样子势必会在大玥境外不计代价、举全部之力也要让苏薄命丧于此。 苏薄让亲兵回药谷去带上徐铭收拾好东西,而后立刻离开这里。 山脚下有马,出了穿出瘴气林,骑上马,一行人便往道古人居住的村子方向跑。 当初他们来时,是在村子里落脚的,而今要想原路返回,还得回村子去才行。要是不原路返回,这里到处都是荒野和丛林,极容易迷路。 结果还没到村子,又路遇埋伏。 来羡虽然能探测,但是它所探测的距离十分有限,一行人穿过丛林时,又到处是密叶做掩护,等来羡发现时,他们已经闯进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内。 当是时,苏薄猛收马缰,亲兵们都跟着勒马停了下来。 马匹嘶鸣,暴躁地踢踏着蹄子,喘着粗气。 周遭安静得使空气也有两分发沉。 来羡警声道:“前面的两边林子后面,藏得有人!而且很多人!” 素衣和亲兵们虽没开口问苏薄,但敏锐的感官也嗅到一丝不同寻常,均暗暗绷紧了身体。 徐铭不明所以,四下望了望,也没发现什么异常,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苏薄抬手打了手势,让大家不动声色地往后撤。 亲兵很快调整队形,护在江意和徐铭四周。 正要往后退时,突然,一道锐器破空的声音传来,凌厉万分,转瞬之际直逼眼前。 来羡瞬时呼道:“东北方!” 那是一支飞箭,毫无疑问是朝苏薄射来的,来羡及时报了方位,苏薄当即抬剑精准地横挡了去,飞箭射在了他的剑刃上,立刻被弹开,射在了地上。 旋即,咻咻箭声轮番发射。 紧密的乱箭飞矢穿过层层茂林密叶,全朝他们射来。 亲兵们立刻抬剑抵挡。 趁着这一空挡,道道黑衣人忽从密林窜出,挡住了前方去路。两边侧面皆窸窣而动,转眼,林中黑衣人又包抄至队伍身后,阻了退路。 混乱间,来羡前后看了一眼,道:“这是打定主意不让你们有命活着回去。” 江意草草扫了一眼,见前后拦截的黑衣人,个个手执长刀,杀气凛然,人数加起来,恐怕有上百人之多。 而她和苏薄的亲兵,不过二三十人。 亲兵就是再厉害,也架不住以人数死耗,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刀剑无眼。 对方这是自知一拼一不是对手,所以改用了人头战术。 随即前后的黑衣人毫不耽搁,手里的刀一横,立刻夹击冲上前来,第一时间砍苏薄他们所骑的马。 亲兵们一个个被从马背上逼了下来,顿时刀剑犹如雷霆闪电,顷刻交织一片! 江意从马背上翻下来时,不忘踹了徐铭一脚,精准地把他踹进了路边草林里。徐铭不会功夫,知道他留下来也是给大家拖后腿,于是反应也快,在草丛里一打滚儿,就隐匿了起来。 慌乱间,徐铭还惦记着来羡,本想把来羡也唤过来躲藏,但那狗儿已然冲下马背,在马蹄和人影的空隙间钻来钻去。 在徐铭看来,那些马也不知怎么的,只见来羡一蹿过去,它们就变得十分昂扬,撒蹄乱蹬乱踢,不少杀手猝不及防被马蹄给踢中了去,不是翻仰倒地就是咔擦断腿。 后黑衣人提刀直插入马脖子里,只见血涌如注。 其他马匹鸣叫着全往一个方向奔逃了。 江意早已习惯了用长剑,剑是苏薄在反手抹掉了一个黑衣杀手的脖子以后,从黑衣人手上拿来抛给她的。 她和苏薄相互掩护,周遭有亲兵奋力杀敌。 这丛林的地上,很快便被血色泼得鲜红夺目。 第1047章 杀出重围 那些杀手下手狠辣,看见江意护苏薄的后方,招招都朝江意下死手。 周遭亲兵疯狂阻击,可对方人手太多,却还是会有杀手钻了空子。 江意一连以巧势挡杀两三名黑衣人,她到底体弱不如从前,后力不继,被黑衣人一刀劈来,震得虎口发麻。 手里的剑突然就被黑衣人给劈落了去。 就在那长刀带着一股腥风直扫江意面前,苏薄手里剑飞快地调了个势头,回肘就将那杀手刺了个对穿。 然他身前无防护,江意忽从他腋下转过,袖中匕首利刃一出,猝不及防,被她狠刺入对方胸膛,随着用力扬臂一带,利器划破的声音,血肉翻卷,腥热扑鼻! 这些黑衣杀手难缠,一时半会儿杀不干净,耗下去无益,苏薄即刻让亲兵杀出血路往后撤。 亲兵们一往无前,刀剑无眼,杀得越来越眼红。 苏薄一手把江意拂向素衣那边,道:“先走。” 他剑气如虹,抵挡住了杀手的猛攻。 素衣回头看了一眼,不得不服从命令带着江意往后退。苏薄和几名亲兵断后。 杀手的绝大部分攻击力都是冲着苏薄来的,眼下这情况唯有他走最后,才能缓解亲兵杀出重围的压力。 江意知道,这样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她应过苏薄,再遇这种情况,不能再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那样兴许不但帮不了他,还会给他带来负担。 她有自知之明,再留下来也对付不了几个杀手了,还得让苏薄分神顾着她;尽管她心里沉得厉害,也担心极了,但她咬了咬牙不得不先一步后撤。 但她没让素衣一路护着她,而是令素衣道:“不用管我,去帮他!” 江意身边还有她的亲兵,素衣得她的话,当即毫不犹豫地折身返回去厮杀。 来羡用音波把那些避开的马又召了回来,骏马奔腾,蹄声急促。 江意一手精准地挽住了一匹马的马缰,十分迅捷地翻身就上。 她不可能就这么丢下苏薄不管了,她身子低伏在马背上,眼神幽然紧盯着苏薄那边,随即她驾马就横冲进了丛林侧边,从侧面绕到了后方。 她再猛扬鞭,又冲进了厮杀拼斗里。 马蹄践踏着地上的死尸,她去而复返,手里端着机弩,将与苏薄缠斗的杀手一一精准射杀。 “驾!”她狠夹马腹,马匹狠命狂奔。 杀手欲攻,但在那股马的冲势下却不得不闪身避让。 江意一马冲到苏薄后方,机弩的箭已经用完了,她手里紧握着匕首,身体歪在马侧,在马呼啸而过之际,手里利刃翻转,用力便扎进苏薄身后偷袭的杀手脖子里,再一拔出时,鲜血如泉眼喷溅。 与此同时,苏薄纵身亦翻身上马,一手提剑,一手猛力地搂过江意的腰,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江意策马猛冲之际,他便长剑横扫,所至之处,杀手要么退让要么血溅当场。 两人骑马迅猛地冲出了厮杀场,其余亲兵毫不恋战当即全数而退。 后面杀手没有马匹,追了一段距离,一时难以追上,距离越拉越大,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带着亲兵皆策马而去。 江意一直紧绷着身体,一口气跑出数十里,直到骑的这匹马载着她和苏薄两个人,再难负重前行了,方才终于停下。 苏薄先一步翻身下马,江意坐在马背上低头看他时,平寂沉着的黑眸里才终于风起波澜。 而后就再也压抑不住,胸口起伏,后知后觉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苏薄牵着她的手,扶着她从马背上下来时,她伸手去摸他手臂,摸到的全是濡湿,眼神有些慌乱地打量着他,轻声问:“怎么样?可有受伤?” 没等苏薄回答,江意就摸到了他手臂上的衣料有裂口。里面沁出了血迹。 苏薄语气十分平常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第1048章 回去接应 亲兵们皆着黑衣,但也掩盖不住满身血气。方才那样激烈的围攻,刀林剑雨,他们多有负伤,只不过眼下还没到绝对安全的环境,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有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都打湿了衣服,他们只草草撕下衣服上的布料来把伤口缠住止血,整个过程如家常便饭一般。 这里地形陌生,方才一路狂奔,早已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为免后有追兵,眼下得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落脚。 来羡适时提醒道:“小意儿,徐铭那老头儿还在林子里。” 江意险些倒把他给忘了。 只要他好生躲着,别出来,不要被那些杀手发现就好。当下这情形带上他已经不合适了,后面的路上可能还会遇到刺杀,他跟着大家一起会有生命危险,可现在单独把他落在那里也不行。 遂江意让一匹空马跑回去接应徐铭。 普通的马,没人带领,大多数情况可能不会跑回到那片丛林,不过有来羡,可以和马沟通叮嘱,让它一定要原路跑回去,并且必须要接应到徐铭为止。 这马当然不愿意,刚刚干得那么激烈那么凶险,它想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往回去。 来羡就告诉它,他们都已经跑出来了,那些杀手肯定不会再待在原地。而且他们是要杀人,又不是要杀马,它这一回去接到了徐铭,就不要再追上来了,而是载着徐铭继续往前走,返回到道古人住的村子里,如果那村子里的人安然无恙,就应该是安全了。 安全地待在村子里,总比在外四处奔波要好吧,而且还有人喂草还有马棚睡觉,多舒坦。 最后这马就同意了,调头往回跑去。 素衣不太放心,道:“它能找到徐大夫吗?” 江意道:“既然它去了,应该就没问题了。” 何况就算找不到,那处丛林离村子也没有多远了,最多半日脚程。等危险过后,徐铭应该也会先考虑走路返回到村子里去。 江意和苏薄分别换了匹马骑,一行人不多耽搁,继续往前先找个落脚点处理伤势。 那厢,丛林里经过厮杀后,一片死寂。 那些有百余人队伍的黑衣杀手去了一半,地上全是死去的同伴。 这次他们之所以会设伏在此地,是因为事先摸清了这时苏薄他们从药谷返回到村子的必经之路。 早前就有杀手进了村子,伪装成与苏薄一伙的人,打听他们的行踪。村民当然就说了。 所以才有先一拨杀手直接杀到了山脚下,这后一批便在半路埋伏。 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突围了。 徐铭一直躲在茂密的草丛里,眼看着那些杀手在丛林里淡淡转悠了一下,就散了。徐铭一动不动,浑身冷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杀手散开后,他又等了许久没有动静,方才肝胆俱颤地缓缓吸了口凉气。 苏薄和江意他们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徐铭一时六神无主。 后来他缓了一阵,又坐在草丛里想了一阵,当然也想到了回村子看看。眼下他动脚走回去,天黑之前应该能到达。 这样一打算,徐铭就拍拍草屑起身,活动了一下僵化的四肢,方才警惕地走出草丛,瞥了一眼那满地的血尸,然后往前走。 但他还没走出这片丛林,就听见后面传来了马蹄声。 徐铭连忙又进草丛里躲着,结果却看见来的是匹空马。 徐铭又走到马面前,摸摸它的鬃毛,然后费劲地骑了上去。 黄昏时,江意他们找到了一片有水流的荒野,停下来暂做休整。 再不停下也不行了,因为有几名亲兵伤势较重,胸前已经濡湿了一大片。只是他们自己不当回事,路上一直在坚持。 要是再不处理,放任下去,恐也坚持不了多久。 第1049章 处理伤势 白天加紧赶路,是不得不尽量拉开距离,直到这会儿应该是安全了,大家才终于稍稍松懈片刻。 马也累得够呛,先跑去河边饮水,又狂吃河边丰美的草。 亲兵们都去洗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因着要处理伤势,也顾不上有江意在场失礼不失礼的了,都把上衣脱了,撒了金疮药,把伤口紧密包扎起来。 苏薄也是如此。 有他护着,江意没受伤,她便仔细帮他处理伤势。 他手臂上有数道刀伤,有两道较浅,已经止血凝固了,但有两道颇深,皮肉翻卷,血都染了半截衣袖。 江意解了他护腕,用手帕蘸了水清理他伤口时,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过程里,他一声不吭。仿若一点都没有痛觉似的。 苏薄看着她紧蹙地双眉,稀疏平常地低道:“我没事,这样的伤几天就好。” 江意低着头,一面撕扯自己里衣里的布料,一面道:“几天你好给我看看。”说着她把布条衔在嘴边,拿了金疮药瓶子,把药粉洒在他伤口上,再给他包扎。 这样的处理办法其实相当粗糙,行走在外要是弄不好,就容易感染。 可是没有办法,他们手里只有金疮药,而且是以往随身常备的,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好在眼下已经是冬天了,天气渐寒,比夏天要好一些。 江意处理完最重的两处伤,另外两道轻伤看似用不着包扎,她就打算撒点药便是了。结果苏薄连药也不让她撒。 江意不解地抬起头看他,淡青的暮色下,他才看见她眼圈有一丝浮红。 苏薄道:“这点小伤不用药,能省则省。” 江意手指紧紧攥着药瓶子,指尖发凉。她深吸一口气,终是什么都没说,把瓶塞塞上,低声道:“都听你的。” 随后江意去帮忙处理亲兵的伤势。 有一人胸膛遭了一刀伤,血流不止,把胸前的里衣都湿透了。 他失血过多,脸色已经极度苍白,但面无表情,硬是靠着意志力在强撑。 其他亲兵已经给他上了药,江意过来给他包扎。 另有亲兵腿上有伤,骑马时腿上得用力,以至于整条裤腿也都是血。 都是她自己的亲兵受伤的居多。 他们跟了她好些年,江意一一给他们包扎处理。 苏薄和素衣他们都一样,一些小伤根本就不用浪费药,还想着能省下一点的,可是用到后来,大家身上的金疮药瓶子全都空了。 因为伤得不轻的,必须得用药,不能省着。 江意的亲兵过意不去,愧道:“主子别再给属下等用药了,属下自行包扎一下就无碍了。” 江意道:“无碍了还会流这么多血么?” 亲兵无话可答。 来羡见河边都是斑驳的血色,凝重道:“小意儿,那等重伤,恐怕光是金疮药不顶用。一会儿到处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可用的药草。” 处理一番后,大家在河边休息,没受伤的轮番放哨。 江意和来羡带着两人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草药。 苏薄起身陪她一起。 天气清寒,可是未免被人发现,大家都不能生火,只能相互靠着取暖。 江意和来羡负责找药,苏薄和亲兵负责找吃的。 后来找到些草药,拿回河边捣成了药泥,重新敷在那些比较严重的伤口上。 亲兵打回来的猎物,就着河水清理干净了,用刀割来吃。 这茫茫旷野,视野开阔,一旦有丁点火光,就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进食,也只能生吃。 鲜血淋漓的生肉,散发出一股冷腥味。江意的嗅觉感官变得有些麻木,清冷的空气里混杂着的血腥味,她已经闻不出到底是人身上的还是这猎物的肉上的。 第1050章 她一定能很快习惯 亲兵们已经饿了,急需补充体力,他们拈着生肉就放进嘴里咀嚼。 苏薄从江意那里拿过了匕首,在割肉之前,江意清洗过很多遍。他切下很小的一块,目色沉敛地看着江意,片刻道:“得填饱肚子,如若下不去口,便闭眼直接吞下去。” 话音儿一落,江意就拿着他的手凑到自己嘴边,张口把那小块生肉叼了去,还舔了舔他的手指尖。 满口腥重,她佯装嚼了两下便囫囵咽下,抬头看他,忍下想作呕的冲动,道:“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 她看得懂他眸底里暗藏的含义,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定是觉得,那些杀手暂不知她的身份,她大可不必跟着他一起冒险。 苏薄深深地看着她,未言语。 江意自己又拿匕首削下一块,狠了狠心就往嘴里塞。 冷肉多汁,但都是浓稠的腥味,逼到喉头难以下咽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必须咽下去。 胃里翻江倒海,她连忙转身走到河边,捧起一捧水往嘴里灌,直把那股强烈的反胃感狠狠压下去。 带着一股子倔意和狠劲儿。 他吃什么,她也能吃什么。 她一定能很快习惯,休想,让她离开他。 苏薄低沉道:“不要勉强自己,先小块小块吃,才能尽快习惯。” 江意怔了一怔。 他不会说要让她离开他之类的话,即便心里难受,不该让她同自己受这样的苦,但他也绝不会放她走。 这种时候,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比什么都来得让自己安心。他要亲自护着她,不会把她放到别的任何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谁都不熟悉,就连他自己都是头一次来。 随即江意嘴角缓缓笑开,应道:“那你教我怎么吃。” 苏薄让她的味觉先适应血的味道,一小块生肉入口,吸走血液后再嚼,也就好下咽多了。 后来江意再吃了几块。都是苏薄切下的精肉喂给她的。 仿佛从他的手上喂到自己嘴里,只要她心里不反感,渐渐就觉得真没那么难吃。 素衣削了一块给来羡,来羡径直起身走远了。 它趴在草丛边,安静地看着江意进食。 她永远不知道她为了苏薄还能做到什么极限吧。 苏薄曾问过她血是什么味道的,最初她觉得血是又甜又咸的,到如今,她忽然真正领会到了苏薄的答案。 尝得多了,血真的是没味道的。 她只是在吃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已。 来羡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她,出声道:“这里食草的动物血肉都还干净,生吃没什么。” 苏薄没勉强她,她能吃一些是一些,随后苏薄削了来放进自己口中,嚼几下便吞咽下去。 冷食果腹,江意一直觉得腹中凉凉的。 她依偎在苏薄怀里休息,他怀中很温暖,她很疲惫,但是却时时紧着一根弦,不敢太过放松。 苏薄顺着她的后背,在她耳畔低道:“先睡一会儿,有我在。” 江意眼皮拉下,这才睡了一阵。 时至半夜的时候,江意听闻马蹄声,立刻惊醒过来,睁开双眼。 亲兵们第一时间隐匿在草丛中警戒。 大家悄然握紧了手里的剑,但是听马蹄声,却十分单薄。好像只有一匹马? 荒野里跑着的确实只有一马,马背上坐着一人。 来羡眼睛好使,远远就认出了那马,紧接着也认出了那人,惊道:“小意儿,是徐大夫!” 江意愣了愣,不是让来羡叮嘱马马兄载着徐铭回村子的吗,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来羡率先朝着那一人一马嗷了一声。 片刻,那马背上传来一声呼喊:“来羡?” 素衣起身过去接应,夜色中一看,果然是徐铭。 第1051章 都是一个槽里的 徐铭从马背上翻下来时,僵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又给冻了半宿,哆哆嗦嗦地过来,看见苏薄和江意,是长出一口气,道:“我这一路提心吊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我给追上了。” 晓得他们骑马跑路快,入夜后徐铭都没敢停下来休息,他孤身一人在荒野容易遇到野兽不说,还可能被远远落在后面再也追不上了。 江意道:“那地方离村子已经不远了,徐大夫为何不回村子,竟追到了这里来?” 徐铭过来坐下,冻得手脚麻木,搓搓手呵口气,道:“想倒是想过,但我一人落单也不见得就安全了,何况我想你们这里应该也需要个大夫不是? “你们往这头跑了,是更加深入道古国境内了。这地头我也没来过,也不晓得能不能追得上,万幸的是这马十分靠谱,居然不需要我给它指路,它反而带着我还跑对了地方。” 那马正在河边喝水吃草,仿佛知道徐铭在夸它似的,哼哼着甩了甩尾巴。 来羡就跟它唠嗑:“喂,马兄,你不是要回村子里图个安全吗,怎么又回来了?” 马兄:“哼,那死老头力气大得很,拉着我的缰绳非要调头,我要是不回头,他差点把我鼻眼给我拉脱了。” 其他马边嚼草边粗哼:“你看你想图安逸,结果还累得跑了一天半夜,傻眼了吧。” 来羡又问:“那这么远的路,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马兄:“呵,都是一天天净知道吃喝拉撒的马,平时吃得太饱了,跑起来拉肚子了吧,一路上都有它们拉的屎,我想不发现都难。一闻那味儿就知道是一个槽里的。” 来羡:“……” 马兄:“别提了,那个味儿,是真上头!我以前都没发现,你们居然可以这么臭!” 其他马吧唧着嘴,“得了,你赶紧吃吧,这么多草还塞不住你的臭嘴。” 徐铭也一天没吃东西,早已饥肠辘辘的。苏薄把生肉给他吃,他问:“你们就吃这个?” 苏薄道:“不然呢?” 徐铭实在下不去口,又问江意:“丫头也吃了?” 江意点头,并传授心得:“放嘴里先吸一吸血水再嚼,就没那么重味。” 徐铭一脸唏嘘:“苏薄,你看看你,把人好好一个姑娘家,都给教成了什么样子。” 他也明白不能生火,但也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吧,否则明天铁定没力气赶路,于是苏薄切下生肉给他时,他就壮士赴死一般,悲壮地接来就丢进嘴里。 果然还没来得及咽下的时候,就先到一旁干呕去了。 苏薄见状道:“村子里的热饭热菜不香吗,你要追着赶着到这里来?” 徐铭上了年纪,身体哪比得上年轻人。而且跟着他们,他极有可能会被误伤丧命,那这一路就有来无回了。 徐铭道:“那我现在来都来了,你莫不是还想半路丢下我不成?你放心,生死有命,反正这大半辈子我也见识够了,最后要是死在了这里也不怨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想,他若留下来,需得用到他的时候,他还能救上一两个。 苏薄不再多说什么。 后来徐铭也逼着自己,多少吃了点生肉下肚。 江意去检查受伤亲兵的身体状况,请徐铭来帮忙看看。 一些轻伤就罢了,他们自能挺得过来。但让江意放心不下的是那两个胸膛受了一刀和腿上受了一刀的亲兵,他们失血太多。 到了后半夜里天气尤为寒冷,江意很怕他们熬不过去。 徐铭摸了一下他们的脉象,又大致看了看包扎情况,布条又被浸红了,神情十分凝重,道:“这伤得太重了,要是手里有药具,伤口必须得缝一缝才行。” 可现在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倒是有一副从药谷里带出来的银针,但是没有针线,他也缝合不了伤口。 好在之前他在药谷闲着的时候配制了不少药丸,眼下给他们都服下几粒。 第1052章 你尽管弄就好 徐铭道:“黑灯瞎火的你能找到这药也是找对了,但愿能起作用,还有夜里太冷,注意给他们保暖。得先撑过这半夜,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这荒野里一夜寂静。 总算熬到了天色一丝丝亮开。别说受伤的亲兵了,就是江意和徐铭没受伤的,也冻得够呛。 江意有苏薄抱着给她取暖尚且还好些,徐铭就只有来羡可以抱,终于天隐隐亮能够看得清时,他四肢僵得半晌都起不来。 江意和徐铭连忙去查看亲兵情况,他们脸色白得瘆人,但好在平日便身体素质强硬过关,又有同伴们帮助,硬是挺了过来。 江意和苏薄带着来羡去找昨晚上用的那些草药,素衣就和徐铭一起去找可以代替药具的东西。 等回到河边时,江意带了不少草药回来,徐铭和素衣也回来了,徐铭正把一根木签削尖,素衣在旁剥下找来的植株的茎线,穿在那木签上。 徐铭道:“丫头,把他们包扎的伤口解开,把药草捣烂备用。” 这会儿天光又亮开些许,视线已清晰无阻,江意动作迅速地解了绷带,可见那横陈的伤口十分狰狞可怖。 徐铭用制作的工具给他们把伤口粗略地缝补了一下,弄得满手是血。 亲兵似乎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偶尔,皮肉缝合拉扯时,他们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动了动眉头。 江意拿着捣好的药泥走到苏薄面前,重新给他换药、处理伤口。 她拿着苏薄的手,娴熟地解了他的护腕,把袖角缓缓捋上去。 她看见他手臂上包扎的布条也是浸了血迹,但应该已经止血了,布条上的血并不濡湿,是昨晚的。 江意把布条一圈圈拆下来,看见他的伤,血肉黏糊,猩红色的一条。 比昨晚暮色来临之际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江意抚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很凉,她知道眼下不是心疼难过的时候,转身就去取水来,仔细地把周边擦拭了一遍,涩声道:“还是得缝一下,更有助于愈合。” 苏薄没答话,随她怎么处置。 徐铭和素衣之前做了好几副木针配着茎线,每人需要缝补的伤都得用上一副新的,江意就拿了一副过来,一手拢着苏薄有些翻卷的皮肉,下针之前顿了顿,抬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道:“要不要徐大夫来给你弄?” 苏薄视线定定锁着她,道:“就你来弄。”顿了顿又低声道,“不是要害伤,不要担心,你尽管弄就好。” 知道徐铭那里一时半会儿弄不完,最终江意手里利索地用木针穿入他的皮肉,简单粗暴地帮他缝合伤口。 既然要做,就不要犹豫拖拉,她见了徐铭的缝合手法,虽是第一次做,可以前有针线绣活的底子在,她动作流畅,在最短的时间内一气呵成。 直到把茎线末梢打好了结,江意手上都是他的血,她方才有些颤颤地,往他手臂吹了几口气。 紧接着她往伤口均匀地敷上药泥,才重新扯了新的布条给他包扎好。 江意去洗了把手回来,继续给他处理另外一道伤。 两道伤都缝合包扎完以后,她把剩余的药泥敷在了其他的两道浅伤上。 昨晚他都舍不得用药,眼下总算不用担心药不够了吧。 江意心里想着,一阵酸涩上涌。 她心疼极了。但她一个字没说出口。 手臂上的伤手处理完以后,苏薄自己放下了袖角,若无其事地把护腕戴上。 江意伸手来帮他,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让她给自己戴上。 两人都低着眉目,她专注在他的护腕上,他则专注在她的脸上。 江意不放心地问:“真的没有其他的伤了么?” 苏薄道:“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第1053章 留下断后 江意还真就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把他检查了一遍。用不着他脱衣服,她只要看看他衣裳上面有没有划破的痕迹就知道有没有伤口。 苏薄知道她不检查不放心,由着她摸索确认。 检查完后,江意跪坐在他面前,方才舒了一口气。 她道:“你先休息一会儿。” 随后她起身,把换下来的布条拿去河边清洗掉血迹,拧干了水。 下次换药的时候还需得用到,这个不能用完就扔了,不然她的衣服也不够撕扯的。 她把布条隔着里衣缠在自己的手腕上,比较方便下次取用,也不会掉。 徐铭那边也快完事了,最后敷药包扎,再去清洗了血迹,给受伤的每人都服下了药丸。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收拾好以后便得动身离开这里。 马已经吃饱了草,亲兵们利落地翻身上马。便是受伤最重的亲兵,也不愿在这个时候拖慢队伍的行程,皆若无其事地骑到马背上,动作比平时慢不了多少。 徐铭暗暗叹息,这伤才刚处理好,便要如此奔波,是极为不妥的。 可是没有办法,他们就是这样在刀尖上挣命的人,若要是慢下来了,反而会被弱肉强食的规则所抛弃。 离开河边后,队伍一路继续往北走。 村子是回不去了,更不要说原路返回。 杀手能找到村子和药谷之间的必经之路上,必定是把那一带的地形和路线都掌握了,若要是返回,可能还会有那样的重重埋伏。 但他们对深入道古国的地势也毫不熟悉,苏薄不曾到这里来过,就连徐铭也没走到这么远过。 后面的路将如何,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没走两日,后面又有追兵追上。 那伙人穷追不舍,马蹄昂扬。 苏薄和江意的亲兵们在任何艰难的条件下都能够继续奋战,不过骑马奔走的时候马疲人伤,双方的距离难免被拉近。 徐铭不添乱地躲进草丛里,双方在旷野又是一场厮杀。 对方的人太多,与其说是杀手组织,不如说是谁豢养的死士。他们才能一批批地这么不计代价地冲上来。 局面对苏薄这边很不利,要是持续跟他们缠斗,能把他们杀个伤亡惨重,可自己这边的亲兵人数有限,再有伤亡,势力会大大削弱。 最后亲兵们掩护苏薄和江意先退。 苏薄很难脱身,江意的几名亲兵明明已突围,见状又毫不犹豫地冲就进去,缠住那些黑衣人,助苏薄脱身出来。 而后慌乱之际,江意匆匆回头,就见那几名亲兵已全被黑衣人重重围攻。 他们身上的伤势很重,可是爆发出全部力气,手里乱剑狂挥,浑身负伤,却越战越勇,嘴角淌血,咬牙吼道:“主子快走!我等断后!” 江意摇头,不能够。 他们跟了自己好几年,一直兢兢业业,努力地保护她,完成她交代的任何事。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他们。 江意眼里杀意充斥,死死握着剑就欲冲回去。 杀,把他们全都杀光。 一个不留。 可是,刚来得及转身,她就被苏薄擒了身子,一下子拖拽到了马背上。他浑身充满了张力,死死箍着她,满身血气,当即扬鞭驱马而去。 亲兵们陆续纵马跟上。 徐铭躲在草丛里,来羡叫马兄立刻奔过去载起他就跑。 江意眼眶猩红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的几名亲兵正死命拖缠着那些人,以自身血肉之躯挡住黑衣人的步伐。 最终免不了相继倒下。 她咬了咬牙,终是回过头,看着前方的路,从苏薄手上接过缰绳,噙着泪猛地一声喝:“驾!” 快马在荒野里绝尘狂奔。 第1054章 不后悔 等找到下个落脚地时,他们又在马背上跑了一天。 马很累,大家也都沉默,去找水源,洗洗血气,再找食物填饱肚子。 江意跟徐铭一起继续处理亲兵们的伤势。 后来,徐铭对江意道:“没对你说实话,早前那两个兄弟,伤得太重,失血过多,在这样东奔西跑的条件下,挺不过几天的。他们大概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个情况,想必是不愿拖累大家,才以这种方式来起到最后一点帮助。” 江意看了一眼大家,各行其是。 生死无常对于他们来说是常事,但一起并肩作战过这么久,他们虽看淡生死,但不等于都是冷血无情之人。只不过是因为生死关头,他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只能继续为明天而做好准备。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场持久的沉默里。 江意发现,自己竟也只能和他们一起沉默。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来羡浑身是血,素衣给它检查了一下,都是别人的,它没怎么受伤。 但它也没再有往日那调侃的精神,亦是沉默。 与其说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意,不如说它连自己的情绪都不知道该怎么排解。 明明它只是个机器,它所拥有的情绪本该是最好处理的东西。可是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随着它所经历的种种,喜怒哀乐早就无法靠机器本身处理。 正如眼下,它也感到很难过。 亲兵们跟着江意的时间与它是前后差不多的,虽然他们不能跟它交流,但他们也在尽可能地照料到它,经常默默地给它准备饭菜,尽管它也很少吃。大家相处几年,就是铁石心肠也会留有情分在。 来羡甚至自我检查了一番,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无法排解这样的情绪。结果还是找不到症结。 亲兵去打来了猎物,切开皮肉,里面的血肉还是温热的,大家尽快地分食。 江意不再让苏薄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她和他们一样,面无表情地进食,也没有了反胃和排斥的感觉。 温热的血液淌进喉咙,胃里也跟着有丝暖意,能缓解寒天里的冷与饥饿。 肉质在口里咀嚼,谈不上好吃与难吃,只知道这样才能填饱肚子。 夜里,苏薄靠着树脚,拥着浑身冰冷的她休息。 黑衣人总是阴魂不散。 后来再遇到袭杀,大家的剑都杀钝了,地上横七竖八倒的是黑衣人的尸体,可是还有数量远超过队伍人数的黑衣人在前赴后继拼命置他们于死地。 热血溅在了脸上,使得冰冷的空气里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却使得江意的眼神更冷。 这是比战场上更残酷的你死我活的较量。 杀人杀得麻木,江意心头莫名而起的愤恨,在不停的杀戮中,又莫名地被抚平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热血洒溅的温度,是刀剑割肉的声音,是一丝丝升腾而起的杀戮的快感。 握紧手里的剑,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下。 亲兵的人数,由最初的二三十人,减到了十几人。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掩护主子全身而退,根本没有时间来考虑自己能不能活。 夜里,江意机警极了,剑就放在手边,随时可握。 她倚着苏薄休息,若有若无地听见有道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地问:“选择跟我一路,后悔么。” 江意不知是梦魇还是现实,下意识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下一刻,她也有种被人用力拥抱时的感觉。 江意不由依恋地蹭他的衣襟,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不后悔。 哪怕明天就死去,也不后悔。 也没有退路可言,只有拼着一股劲儿,继续往前走。 来日回朝,必将今时今日之境地,加倍还之。 她喃喃道:“苏薄,你休想丢下我。今生我就是做鬼我也要跟着你。” 第1055章 为什么来这里 苏薄低头亲她眉心额角,将她狠狠揉进怀。 他从不是个轻言罢休之人,他一个人的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如今身边还有一个她。 翌日,他们决定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既然杀手要追着来,在何处解决不是解决。路上慌慌张张,都没办法停下来好好一决胜负。 他们在一处山林里,定下一个据点。 生火取暖,打猎果腹。 没出数日,果真如苍蝇一样的黑衣人搜罗进山林了。 林中有陷阱,一脚踩漏就会掉下去,里面倒插着一根根削尖了的木桩子。来不及反应的杀手,身体往那木桩一磕,就能磕个对穿。 利器贯穿皮肉的声音,噗嗤一下,听起来悦耳极了。 除了脚下,还应该注意头顶。 机关启动,头顶树木倏地横落,带着一股破风强劲之势陡然砸下,砸得一片血肉模糊。 敌在明我在暗,暗箭从茂密的树林里射出,箭箭毙命。 最终黑衣杀手狼狈而退。 只是黑衣杀手在山下很快重新集结,再度摸上山林来。 短时间里,江意他们没法再布下第二道防线,而且杀手势必会更加小心。 故等杀手小心谨慎地摸上山林时,耗费了不少时间,苏薄和江意带着亲兵们已经翻跃到山头另一边了。 黑衣人只好一路循着方向去追。 这道古国,当年国人北迁,这大片大片绵延亘古的山野都空了下来,道古人最密集的聚居地还在重重山岭以北。 山岭外,只零零星星地居住着极少数的散户道古人。 这厢,陆远和阿游不远千里来到此地,一路走来,也见过了一些散落的道古人,得知要越过崇山峻岭,到山那边,才算是道古国真正的辖地。 这片荒野山原,不过是当年道古国和大玥国战后留下了一个缓冲地带。 阿游不解,问:“为何一定要北迁至那么远的地方?” 陆远道:“许是不想再征战,许是北方更适合族人定居,而道古国的国人眼下还没有要往南开拓土地的需求。” 他手里杵着根木棍,边走边又道,“不过道古国隐秘而居,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人口和本国百姓的需求,应该会促使他们不得不往外开拓土地了才是。” 阿游道:“那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要知道他二人已经在这荒原山岭里辗转了数月了。这里山形地势复杂,到处都是荒草密林遮盖,以前又从未来过,因而很难辨认方位和走向。 所以他们一直还没能走出去,也没能找到道古国的入口,最多的就是与这里经常出没的猛兽作斗争。 每每皆是阿游把陆远从猛兽口中救下。 阿游游荡一人,无家无亲故,跟着陆远还有个伴。但是他却不明白,陆远的用意何在。对于现在来的地方,对于这里的人和事,他都一片空白、毫无概念。 眼下他们已经快要进入道古国了,陆远将要有事让阿游去做,并且他功夫极好,此事还非他不可,所以迟早也是不能再瞒他的。 故而陆远告诉他道:“当年大玥和道古国两国开战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年。你大概还没出生。我听说,道古国的国君,和大玥的国君都御驾亲征,那时大玥的国君还是现在的太上皇。 “后来战事也没分出个最终胜负,大玥国君断了条腿,而道古国君似乎也伤得不轻。此战再打下去也只会两败俱伤,后来两国便各退回境内,达成了默契,互不侵犯。 “这么多年来,即便道古国早已北迁,可大玥还是约定成俗地没有再往北开疆拓土半步。” 阿游道:“这与我们来此,有何牵连?” 第1056章 真正的盛世太平 陆远抚了抚须,抬头遥望前路漫漫,道:“和大玥的太上皇一样,我打探到道古国君膝下也有一位极其看重的长子嫡孙,我们如能把那长子嫡孙接到手,事情就成了一半。” 阿游问:“接到手以后呢?” 没等陆远回答,阿游便又问:“这两国互不侵犯多年,而今大哥是想重新挑起争端?” 相处了这么久,陆远了解,自己这义弟虽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正好可以重新教给他是非对错,但是即便以往的一切都成了空白,陆远发现他做事仍旧有自己的主见和原则。 比如他在接触人的时候,第一时间是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说明他以前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人,大抵是不希望再有战争的。 陆远语重心长道:“阿游,你想要盛世太平,就得先历尽艰辛。而今几国分存,北有道古国,东有东郢国,分久必合,这场战争不可避免,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尽早促成天下归一,方能永享太平。” 阿游沉吟不语。 陆远又道:“阿游,你想想枳子。大玥的将士残暴不仁,以抵御蛮夷为借口进村搜刮民脂民膏,残害无辜少女,在大玥这片土地上,不知道还发生了多少这样的事。这是你想要的吗?” 阿游手里攥紧了木棍,嘴唇抿紧。 那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怎能不恨。 陆远道:“我们一路走来,又听到多少在大玥出现的不公的事情?就好比西陲将士们勇猛抗敌,镇西侯与西陲的都司结为夫妻、流传佳话,一路并肩作战、共同进退,才终将蛮夷驱逐出境。大玥不乏有那样优秀的将才,可是你能否揣测到,他们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阿游心头一动,不由想起之前在西陲边境的山岭上看见西陲军杀到蛮夷之地、大破蛮夷残军时的光景,他亦想起了那策马跑在最前面的领兵杀敌的模糊人影,他知道那就是年轻的新一任镇西侯。 他心里莫名的有些在意,问:“会有什么结局?” 陆远道:“你我北上抵达葵城后不久,也听到大玥京都传的消息,朝廷承认原镇西侯之女为新一任的镇西侯了吧。大玥史上,女人为侯,绝无仅有,必会遭到朝臣的大力反对,可你知为何大玥的皇帝仍会昭告天下?” 阿游对大玥的局势并不清楚,摇了摇头。 陆远道:“你当大玥皇帝会任由西陲的兵权流落在外吗?他巴不得新任的镇西侯是个女人,我想第一步承认了镇西侯的身份,下一步就应该是把她和自己的皇子联姻了。如此,不就不费吹灰之力,把兵权又收回了囊中?” 阿游愣了愣,道:“可她……不是已经嫁人了?” 陆远抚须道:“帝王之家,想要某样东西的时候,皆会不择手段。莫说已经嫁人了,一道圣旨也能把婚姻废除,更何况她与西陲都司的婚事,天下人皆知都只完成了一半,上头的人说不作数,那它就不作数。” 他再问:“阿游,这样的君臣掠夺,又是你想要的吗?对良将功臣尚且如此,又遑论对天下百姓?这样的国家是你想要的吗?” 陆远和阿游在葵城停留了一阵子,为进入道古国境内做足准备。不过他们在出境的时候,太上皇驾崩的消息还没传到葵城来,也不知道后续。 陆远道:“你若不信,等你我此行回去,可拭目以待。” 说着,他继续杵着木棍往前走,“良将为国征战,战功赫赫,且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何其难得。只是帝王家,终究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和自己的得失,不管臣子愿意与否,君要臣如何,臣就不得不如何。 “阿游,这是你想看到的吗?大玥人也好,道古人也好,东郢人也好,都是这片土地的子民,只是真正缺的是一位明君罢了。明君者,不会为一己之私强人所难,会使臣民归心,那才是真正的盛世太平。我们要做的,正是那样一件事。” 最终,阿游抬脚,继续跟了上去。 第1057章 捡到一方手帕 另一拨人马也时不时翻山越岭,或在旷野纵马狂奔,一路杀伐不断。 打斗之处,无不留下满地狼藉的尸血。 那边日夜奔波,速度快;阿游和陆远则一路探寻辗转。以至于后来,一方误打误撞、一方有计划地寻找道古国定居地,两方终于从不同的方向而来、翻上同一座山,也不过是时间先后的问题。 这个时间先后,仅仅是半日的功夫。 阿游和陆远上了山,得先去找点吃的,遂一路不紧不慢地在山林里游荡。 采了些野果,打了个猎物来架火烤着吃。 但后来,阿游十分机敏,察觉到有动静,正往山上这边来,而且动静不小。 陆远恐是有大型的猛兽出没,或是群体野兽觅食,遂不敢耽搁,立刻同阿游起身往山顶另一边翻去。 两人脚下不停,到达山顶时,阿游方才隐隐约约听到半山腰传来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下意识便辨认了出来,道:“是人在打斗。” 陆远愣了愣。 这荒山野岭,数月来,别说遇到打斗了,就是活着的人都少见。 陆远道:“打斗?是这里的住民?” 阿游又仔细辨认了一会儿,道:“不知,应该是两拨人。” 陆远心忖,不应该啊,他们一路走来,这方圆百里都不曾有人居住,哪来的两群人? 陆远心思缜密,心想会不会是道古国自己的内部势力在这里斗?亦或是他和阿游能到这里来,说不定还有别方势力也能到这里来,为的是什么目的? 稍作考虑以后,陆远决定回去探一探。得弄清楚才行。 只不过他和阿游不能贸然现身,两人只能十分谨慎隐秘地去一探究竟。 遂两人又悄然原路返回。 但是还没等回到半山腰呢,只到半途,那打斗声便偃旗息鼓了,最后彻底消失,山林里回归一片死寂。 阿游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 等他和陆远抵达半山腰,寻了一阵,才寻到了那片打斗的林子。 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在林间,一时半会儿还消散不去。 只见周遭树干上全是错落的刀口剑痕。而地上落叶萧萧,也遮盖不住那满目狼藉。到处血迹斑驳,尸体横陈,死法利落而又残忍。 而且他们全是身着黑衣,阿游大致看了一眼,他们手里使的也都是一样的佩刀,应该全是打斗的其中一方的人。 陆远小心缓慢地走过去一一留意了一眼,无一人活口。 陆远甚至蹲在一名黑衣人面前,伸手去翻看黑衣人的衣着,检查他们身上除了这身衣服还有没有其他携带的东西。 结果也一无所获。 阿游便在这片血迹斑驳的地上,用木棍走走拨拨,陆远回头时看见他在两丈开外停了下来。 他用手里的木棍把长刀拨到了一边去,弯身在落叶间捡起了一方染血的手帕。 手帕已经用旧了,上面绣着的一抹扶芳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和色彩。 可是当阿游手指摩挲着扶芳藤的绣纹时,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少女坐在斜晖洒满小院的回廊边,垂着双腿,裙角飘飘,照着屋檐外垂下的绿藤一针一线绣手帕时的光景。 陆远见他失神,不由唤了两声,都不见他答应。 “阿游?”陆远走到他身边来再叫他。 阿游顿时惊醒,拍了拍脑袋,有些头疼。 陆远注意力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没察觉到他的这点不适,讶异道:“一方女子的绣帕?他们当中有女子?” 阿游再去回想时,脑中又是一片空白,道:“不知道。” 光凭现场的这点儿痕迹,陆远也没法判断对方是什么身份。 他们也只能先离开这里。 最终阿游把那手帕收起,放进了怀里。 两人越过了这片山岭,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1058章 长情且又执拗 江意和苏薄带着亲兵却是横穿山岭,到了一处山坳里暂做休整。 这一路连番遭到追杀,对方的人手杀之不尽,亲兵们就是再能战,也有力竭负伤者。 徐铭给亲兵们处理伤势。 苏薄坐在一处树脚下,手搭在膝上,血痕从他的护腕下面淌出,在手背上蜿蜒,汇聚指尖,一滴滴落下。 江意把缠在手上的布条取下来给他包扎。 他本可以不用受伤。 可是在林间打斗的时候,对方杀手的刀锋略略扫到了他的胸膛,没能伤到他,却意外准巧地挑破他胸膛衣料,勾出了里面一方手帕,落在了地上。 苏薄伸手去捡时慢了一瞬,便被杀手划了一刀。 后来他们往密林深处撤退,对方追了一阵,恐有诈,才暂且作罢。 黑衣杀手最初追杀他们的时候完全不计人数和代价,一路紧追不舍。可没想到,最后竟都没能把苏薄置于死地。 上头知道苏薄此人轻易杀不了,故而派出五百死士的力量来对付他。 死士头目在接下这一任务时,原以为完成它绰绰有余,可结果数百人的死士队伍,耗到现在,被耗去了一大半,最后剩下的也不过百来号人。 因而死士头目不得不慎重考虑,多死一个人,就意味着力量被削弱一分。如若前方有埋伏,为保存实力头目不能再命手下贸然前进。 否则等所有死士都耗光了也完不成任务,这头目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死士头目虽没追下去,但也没就此离去。他得等下一次时机,再围杀之。只派出一部分杀手可能还是要不了他的命,反而还会再耗损,唯有举全力再搏方有可能成功。 眼下,江意把他的刀伤包起来,看着布条上沁出的点点血迹,道:“手帕掉了就算了,反正也旧了,捡什么啊,难道它比你人还重要么。” 苏薄没说话。 以前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他身上从来不带任何东西,当然也就不会有任何今日这样的顾虑。 但是离京时他就随身带着那手帕,再往前追溯,打从他在山洞里捡到那手帕时起,除了执行任务的那些时候以外,他就都时时带在身上的。 别人不知,但是江意知道,他是个长情且又执拗的人。 后来苏薄开口道:“我喜欢那条手帕。” 因为从前,他总是透过那手帕,想着她这个人。 即便是旧了,他也不会舍掉。 江意抬头看他,道:“你若喜欢,我以后再给你绣好不好?” 苏薄道:“好。” 江意看起来尽量轻松一些,道:“要是别人知道你堂堂总督,喜欢带女子的绣帕在身上,不得笑话你。” 亲兵们休息了一阵,素衣看了看受伤的几名同伴,神色凝重道:“主子,他们定还没有走远,我们现在怎么办?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江意重新给苏薄戴上护腕,他随手理了理,片刻无言,后道:“此地已远离大玥边境,他们的人手补充不会这么快。” 素衣道:“所以,他们可能是一举入道古境内的这么多人?” 江意道:“最近几次,好像他们变得逐渐浮躁。”她都能感觉到,苏薄和其他亲兵就更别说了。 苏薄道:“应该是剩下的人不多了。” 他略思忖着又道:“兴许会集结全部人手再次围攻,待把他们全歼后再找回葵城的路。” 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当然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活着。 一路杀逃原本也不是这些亲兵的习惯作风,以前都只有他们让别人逃窜的份儿。而今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还是头一次。 他们在别国异地,又人数十分有限,这种处境下要想活着当然不得不第一时间考虑保存实力,等把对方耗得差不多了,再一举反杀。 故而等到了苏薄的这话,还有最后一战,亲兵们全都不动声色地振奋起来。 第1059章 我一定会回来 几人去附近找吃的,受伤的亲兵敷了药,又吃了徐铭给的药,原地打坐休息。剩下的则找来山石开始磨剑。 江意把苏薄长剑和自己的匕首,都仔细地磨了一遍。 她极其耐心,把他的长剑剑刃磨得十分锋利,随手拈了一根杂草轻轻往剑刃上一碰就断了,方才罢手。 而后江意又削了一副木针,中间钻了个孔,把剥来的草茎麻线穿木针而过,做成简单的针线,而后跪坐在苏薄身前,将他衣袍上裂开的刀痕拢了拢,帮他粗略地缝上。 苏薄看了她片刻,忽道:“你和徐铭带着来羡,先在这里留两天,过后我再来接你。” 江意手上的动作一顿,木针的尖端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扎进了手指尖。 苏薄拿着她的手,见她指腹沁出了血珠,张嘴就含在口中,轻轻吮过。 江意问:“留两天?两天后你不来怎么办?我等五天,十天,半个月,你还不来怎么办?” 他吮过以后,直到不往外冒血珠了,方才松开,道:“两天后我不来,你最多等五天,我若还不来,你们便骑马离开,先去找回葵城的路。我们在葵城会和。” 之前他觉得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亲自护着才安心,可是这一次可能不行。他们本就处于极度的劣势,何况而今还有伤员,人数和战力比之前都不如,他的身边现在是最危险的。 他不想把她推离自己身边,可如果最后不能不做个选择,他仍是会选更大可能对她安全的方式。 苏薄低低地交代她:“让来羡机警些,如遇野兽,你们提前避开。” 他若有若无地抵着她的额头,又道:“当初徐铭在这里摸索了这么久最后也能安全返回,你们一起,应该没问题。” 江意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他再道:“江意,我一定会回来。” 后江意道:“你是怕我累赘还是怕我不安全?如果是觉得我累赘,那应该还不用,我至少能杀得了几个杀手,如果是怕我不安全,那你把我单独留下在这里,不会更不安全么?” 她动了动手指,继续帮他把没有缝完的地方缝好,道:“如遇野兽,像上次徐大夫遇到的野猪,我搏命兴许能勉力应付一下也就罢了,如果像上次你遇到的狼群,来羡机警些有用么?” 苏薄顿了顿。 江意慢条斯理地把麻线打结,道:“那你可能就是回了葵城也等不到我了。最后生不能同寝,死亦不能同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说着,她俯下头去,用牙齿把麻线的线头咬断,然后收了木针,再若无其事道:“让我回葵城去等你?怕是我等到地老天荒,也等不到你回来了吧。今日你若非要留下我也无妨,要我等你五日也可以,五日过后你不回,我便随你去黄泉,如何?” 两人的对话,在场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谁也不能开口说什么。 徐铭也无法劝,更不知苏薄要把她留下来究竟是好是坏。 但是谁都知道,他是要去跟人全力拼杀了,他不想让江意跟着他出事。 苏薄无可奈何,低沉道:“你不要强词夺理。我说会回来便会回来。” 江意眼神里毫不退让,道:“我不与你争,你想留下我便留下,但如若你最后没回来,路上你且慢点走,多等等,回头多看看,我会追上你。” 苏薄英长的双眉缓缓凝起,深深看着她,想做出凛冽凶冷的神色,可偏偏又做不出来,道:“你敢。” 江意道:“反正你也管不着我。从你抛下我的这一刻起,你也再无权干涉我。” “抛下你的这一刻?”苏薄道,“我什么时候抛下你?” 江意点了点他的心口,“你心里不是正这么想的吗?” 第1060章 这男人就是贱骨头 苏薄一把捉住她的手,手指收紧在她腕上,字字顿顿道:“我是让你暂留两日,不是要抛下你。” 江意道:“但在我觉得,两者的意思是一样的。” 两人意见不一致,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亲兵们都当做没听见的样子。后来打来了猎物以后,进食时也都闷声吃就是了。 尽管两人有些僵持,苏薄还是不忘给江意切下肉食,见她不吃他切的,而是自己动手去切,苏薄顿了顿,又拿起来喂她。 江意还是不吃,看他一眼,淡淡道:“未来我还得再留几天,凡事得自力更生,还是不劳烦你喂的好,免得我依赖你。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说罢,她自己往嘴里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肉丁,没再理他。 亲兵和徐铭和来羡地默默地抬腿瞅了瞅他,又默默地低下头去继续当没看见。 虽说两位主子还没能争论出个结果,但很明显的,苏薄的气势弱了好大一截。 他们先休养体力,今晚暂在此地落脚歇一晚,得探查好附近地形情况。 苏薄打算带两人去,没想江意也要带两人去。 且她不愿与他同路,要往与他相反的方向去探查。 苏薄见她走得头也不回,不由出声道:“你留下休息不好么?” 江意道:“接下来我不是得留在这里么,不去看看周围什么情况怎么行。” 苏薄不放心,又调了头回来,抬脚朝她的方向走去,道:“我与你一起。” 江意停了停脚步,淡淡看他一眼,道:“你与我一起?能有什么用?说得好像要一直与我一起似的。既然最后要被抛下,我还是先提前适应一个人比较好。” 随后江意带着来羡和两个亲兵就去附近查探了。 苏薄也不罢休,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徐铭看着两人前后离去的背影,虽是眼下处境艰难,但不得不否认,他俩还真给了大家一些调剂,转移了些许注意力。 不能总是想着还没到来的苦难吧,得松一松时时紧绷着的那根弦,眼下看着两人闹别扭,可不就是一种排解? 他们主子打打杀杀厉害,又素来有主意,处事铁血果断,可眼下居然被他夫人给绊得死死的,这前后的落差才叫有趣。 徐铭道:“虽说有主意的时候和安排事情的时候嘴倒是挺利索的,可有些话也得看看说出来什么后果不是?还不让丫头跟着他,也不看看现在谁跟着谁。” 徐铭又叹道:“这男人就是贱骨头,自以为是,不想怎么怎么,可人家都顺着他的意了,他就又开始浑身不得劲了。所以说,别搭理他就能让他相当难受了。” 素衣看了看徐铭,道:“难道徐大夫不是男人吗,为什么要骂男人贱?” 徐铭道:“我是过来人。你们以后,可不要学你们主子这么作。” 素衣道:“可能也学不会,我们连媳妇都没有。” 徐铭道:“等出去以后,就找去啊。看你们模样都挺周正的,找个姑娘成家应该不是问题。” 素衣也循着苏薄和江意那边看了一眼,一本正经道:“还是算了。主子也是成家以后才这么作的,以前他可不贱。” 徐铭开怀而笑。 江意还没走远,她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声,但又听不大清晰。苏薄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可他暂时没空跟他们计较,他得跟着自己媳妇儿。 江意就问来羡,他们在说什么。 来羡一一复述给她听了。 她便驻足,回头看去,视线径直忽略掉苏薄,直直看向那边的徐铭和素衣,语气不善道:“你们说谁贱?” 第1061章 甩不掉的大尾巴狼 素衣正想如实交代,连忙被徐铭捂住了嘴,徐铭道:“素衣贱,他最贱了。” 素衣看着徐铭,以眼神表示不赞同。方才不是在说主子么,怎么又说上他了。 江意瞪他们一眼,就扭头继续往前走了。苏薄也回头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跟上去了。 等他们走远以后,徐铭唏嘘地对素衣道:“你脑子不会拐弯儿怎的,方才还真想老实回答不成?生气的女子惹不得你不知道啊?” 素衣道:“她生主子的气,关我何事。” 徐铭道:“她是生你主子的气,但她也容不得任何人背后说你主子不是。这就是女子的习性,下次你可长点记性吧。” 素衣:“好像是你在说主子。” 徐铭:“欸你倒不认账了,你主子成家以后这么作,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这厢,江意在林中一次没回头看,倒是来羡,走一段儿就回头看一眼,然后与江意嘀咕:“他还跟着呢。” 可不是,苏薄一直和江意保持着距离,在身后一步不落地跟着。 他才不管别人说什么。 他让亲兵分开查探,江意由他看着就行。 于是江意走他也走,江意停他也停。 来羡道:“看起来还真像个甩也甩不掉的大尾巴狼。” 江意冷嗤道:“怎会,他现在是巴不得把我甩掉呢。他怕我碍他的事,又或者说腻了,趁此机会与我分道扬镳。” 一直没出声的苏薄在后面冷不防道:“我没腻。” 江意当没听见一样。 不过后来再走了一段,来羡回头去看时,讶异道:“大魔头哪儿去了?” 江意顿了顿足,不由也转身去看。 只见后面的林间除了树木就是落叶,空空如也,哪还有苏薄的身影。 来羡也没探测到这片地方还有其他的人出没。说明只能是苏薄自己离开的。 江意轻扯了扯嘴角,道:“他这是见哄我不好,所以失去耐心了吧。呵,男人。” 她觉得徐铭说得对,自以为是,简直无可救药。 说着她也没大意,继续以徐铭他们所在的地方为据点、往方圆一里的范围内小心查探。 来羡闻言抖了抖毛发,建议道:“小意儿,有气还是撒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江意道:“我能有什么气。” 来羡想了想,道:“大魔头的出发点是不想你跟着他一起涉险。” 江意看了它一眼,道:“而今你也跟他一头了是吧?” 来羡突然也觉得徐铭说得非常异常的对,生气的女人不能惹,她能随时把怒火转移,并且还能找到各种刁钻的理由,感觉除了自己,其余的全是对手。 来羡摇头:“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跟他一头,我一直很看不惯他的好不好。我们一起诅咒他。” 江意:“……”她眼神分外扎人地盯着来羡,也不说话。 来羡赶紧投降:“好好好,不诅咒。” 说话之际,一人一狗在一棵树下站了片刻。 却不料这时,忽然一道凌厉之势从身后扫来,夹杂着点点劲风,快如闪电,一晃而过。 来羡立即呼道:“蹲下!” 江意条件反射极快,立马矮身蹲下。 紧接着下一刻,一道似利器扎入皮肉的噗嗤的声音在江意耳边响起。 江意惊抬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和来羡循着方向一看,见两步开外的一棵树干上,有一活物,正被一截树枝给钉住了身体,浑身扭动挣扎,毛乎乎的几条腿张牙舞爪。 原来方才就在江意和来羡在树下停留时,她头顶的这棵树上,就有东西正顺着树干悄无声息地往下爬,试图靠近江意。 来羡留意着林子四周,但一时没留意头顶。 那东西爬到离江意最近的地方后,还隔着一段距离,然后便放了丝,一点点垂了下来,如捕食探猎一般。 那东西当即要往江意后肩扑去,可能下一刻便会直接往她后颈咬一口,然,刚腾空一半,还不及落在江意后肩上,那截树枝就破空射来了。 第1062章 你若不在我亦无趣 江意和来羡都意识到,树枝不是射她的,而是射这活物的。方才即便是她不蹲身躲避,树枝也伤不了她。 江意定睛一看,看清楚那东西以后,不由头皮发麻。 来羡浑身也跟着抖了抖,恶寒道:“我靠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蜘蛛,吃什么长大的,怕是炒起来能装一盘!” 那树干上钉的可不就是一只蜘蛛。 肚皮被钉穿了,正往下淌浓绿色的汁液。毛爪子正不住地刨着树干,卯足了劲儿也没能挣脱那截树枝。 江意又缓缓地回头,一眼便看见了苏薄,站在她后面。 江意讷讷问他:“你不是走了吗?” 苏薄道:“没走远。” 苏薄抬脚走上前来,站在她面前,伸手摊开,只见手里躺着几只红红的果子。 原来他方才是看见了附近有野果子树,所以去给她摘果子了。 江意心头发酸,极力遏制着,也没伸手去接,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然后撇头走开。 只不过没能走得掉,她就被苏薄捉住手腕,猛地拽去旁边一棵掉光了叶子的光秃秃的树下,高大的身躯压下来,便把她按在树干上吻她。 江意往外推他,越推得紧,他越欺压得狠,到后来,她推拒的力气越来越小,蜷着手指不由自主地捻着他臂间的衣料,便只剩下彼此间唇舌纠缠,气喘不跌。 良久,苏薄才终于肯放开她。 她眼神明润,瞪向他时,终究少了很多气势,些许颤颤地,泄露了自己的心绪,抿着红唇道:“干什么,说不过就耍流氓是吗?” 苏薄道:“是你先不理我。我不能不想办法引起你的注意。” 江意继续瞪他,苏薄道:“还有,你一个人出来很危险。” 江意觉得好气又好笑,同时心里酸酸涨涨的,难受极了。 她道:“你还知道一个人危险?那你为什么打算留下我一个人?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瞪他的眼神终于还是寸寸软了下来,眼眶有些湿润,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 江意道:“我不跟你废话,也不跟你争,反正你要做什么随你,我要做什么也随我。反正我又没打算听你的,我不会独自安心留在这里的,你前脚走,我后脚便会去追你就是了。” 她平静地轻声道:“你若不在,我亦无趣,倒不如陪你一起。我没有开玩笑。” 她说:“我才不要一个人躲起来,等着你来找。我只会在我能抓住的时候,用力紧紧抓住。苏薄,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么,要这么自以为是?” 苏薄俯下头,鼻尖与她相蹭,摩挲着她的唇瓣,道:“我说过,只要你活着,我无论如何也要活着回来找你。” 江意稍稍后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命。如果结果不是那样,我不会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我只会悔恨为什么没有同你一起。” 她勾了勾唇角,笑意苦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都这么努力了,不管是行动还是言语,都跟你表达得这么清楚了,你为什么还是要无视我的意愿。你是觉得我不配还是怎的?” 苏薄听来刺耳,神色晦滞,道:“你明知道不是,非要这么说,是想让我不好过?” 江意扬着下巴,看他道:“你都让我不好过,我为什么要让你好过?” 他目色深沉,定定锁着她。 她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又道:“你还是坚持己见的话,就放开我吧。我才不要你这会儿与我好,下一会儿又离我而去。” 话音儿落下,江意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松手,箍在腰间的手臂紧实有力。 她被抵在树干与他之间,面前的空气都显得有些稀薄起来。 江意淡淡抬头看他,道:“你还想怎么?” 第1063章 自己打自己脸 两人之间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像是裹了蜜的刺,扎得彼此既甜蜜又涩痛。 苏薄也不说他想怎么,江意让他放开他就是不放。 最后江意只能自己动手,扶上他的手臂,把他用力往外推。 推不动他。 江意气喘吁吁,瞪他一眼,然后一口就咬在他肩上。 他也岿然不动。 他知道她没有很用力地咬他,她还是怕把他咬痛了。 最终,她将将一松口,就被苏薄俯头又猛然噙住了唇瓣。 他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掌着她的腰,叩开齿关长驱直入,吻得她挣脱不得,又抗拒不得。 到最后,她被他一丝丝抽走了力,只剩下错乱纠缠的呼吸。 她眼角绯然,一半是情动一半是酸涩,眸里如洗,朦胧清润。 她忍不住轻咬他的唇角,沙哑地道:“苏薄,你要是再亲我,我便当做是你默认带着我一起了。” 苏薄动作顿了顿。 江意唇角泛开苦涩的笑意。 下一刻,他再度有些疯狂地压上她的唇瓣,极尽缠绵沉烈地拥吻她,将她笑意里的苦涩一点点全部抹去。 江意知道这算是得到了他的回答,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弯了一下,后来恍恍惚惚,踮起了脚,主动抬手勾着他的头,更加贴着他胸膛,仰着下巴回吻他。 两人耳鬓厮磨,久久难休。 江意都顾不上有来羡在场。 只不过来羡全然去研究那可以炒一盘的大蜘蛛去了,才没空看两人恩爱呢。 它眼瞅着那蜘蛛在树干上挣扎到脱力,最后一点点死去,不由啧啧感叹:“这荒野深林能喂养出这么大个头的蜘蛛不得了啊,应该是专捕大猎物的,毒性非凡,被它逮上一口,基本逃不脱了。这林子里要是还有这样的蜘蛛,那确实不安全。” 后来,两人和附近的亲兵把方圆一里的地方都巡视了一遍,才返回到徐铭他们的所在地。 徐铭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见两人之间的氛围不一样了,顿时了然道:“你们俩达成一致了?” 苏薄不说话,江意微抿着红肿的唇也没吭声。 徐铭看了看苏薄,又道:“你看吧,这作来作去,最后还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也不嫌丢人。” 苏薄淡淡看了徐铭一眼。 苏薄和江意的亲兵们都表示有点疑惑,看不懂。 素衣就主动问徐铭:“徐大夫怎么知道是主子打自己的脸,而不是夫人听从了主子的意见?” 徐铭笑了一声,道:“这很值得悬念么,你家夫人不畏生死也要跟你主子一起,还有什么可怕的,不然她这千辛万苦跟了一路算什么?好玩吗?所以就算你主子不同意,照她性子,也必不会安分待在这里。 “可你家主子呢,怕这怕那的,人家稍稍不理他,他就受不了了,他不打脸谁打脸?” 亲兵们听得似懂非懂。 大致意思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江意和苏薄坐过来,徐铭对苏薄道:“为了你以后家庭的幸福和谐,我劝你还是少作一点。” 徐铭又对江意道:“丫头,他这人是这样,以前都顾着打打杀杀,也没机会谈过一段感情,以后他要是再作妖,你就好好整治他。” 江意不赞同道:“他哪里作妖,他不是一心为我想的么。” 她和苏薄回来的时候采了一些野果子,随后都分给大家食用。 徐铭抚须笑道:“得,这夫妻一心起来,外人都算多嘴。” 江意低头间也闷闷地抿唇笑。她和苏薄两手挨得近,不动声色地一直紧紧牵在了一起。 他们方才在那边林子里时就已经说好,既然一起共进退,那便拼尽一切努力,最后谁都必须活着。 这样,仿佛才让彼此更有力气,更加坚定。 第1064章 修罗场里搏活路 当夜,大家在山坳里度过了一晚。亲兵的伤势不致命,也得到了好转。 翌日天一亮,大家就摸索着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走了很远,绕回到了昨日厮杀的那片林子时,见地上血迹醒目,但黑衣人的死尸已经不见了。 地上残留着一些碎肉及肚肠等,边缘处还有零星的残肢断臂。 显然是野兽出没过了。 徐铭强忍着没当场吐出来。 要是以往,江意见了可能也与他一样的反应。而今她已经觉得稀疏平常了。 苏薄停留了片刻,走到昨日他遗落东西的地方,用剑鞘四下拨着树叶找了找,结果都没能找到那方手帕。 江意道:“算了,可能已经被野兽叼走了。” 虽说野兽不大可能会叼走手帕,但现场又没有,只能这么想。 来羡道:“有些野兽有这习性,叼一些软草软叶的回去铺窝,你那手帕这会儿肯定在人家窝里了。” 最后一行人便往山脚走去。 果然,他们一离开这座山头,就暴露在了黑衣人的眼线之内。 素衣凛声道:“徐大夫,你带着来羡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知道来羡也可以帮忙偷袭,可是他担心黑衣人太多,要是刀砍来它没能躲过去,那一刀就能要了它的狗命。 来羡不以为意,道:“与其担心我,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吧。” 它可没那么容易挂,除非敌人的刀能捅穿它的机体,当然它的机体比那种程度的长刀硬多了好吧。 徐铭想唤走来羡,可它压根不理会,江意便道:“让它留下吧。它随时都能跑。” 亲兵们都拔出长剑,用布条把剑柄和手腕紧紧绑起来。 他们一下到四面环山的腹地,几乎没等停留,忽四面八方林中一动,紧接着黑影如同蚂蚁一般迅速出林,朝这边围涌过来。 长刀在有些灰淡的天光下尤为的夺目。 顿时一股肃杀之气蔓延开来。 苏薄和亲兵们扫眼一看,只见里外围了两层杀手,粗略估计,还有百余人之多。 苏薄一眼就分辨出了这些黑衣杀手中的头目,虽混在其中不显眼,但他也在杀手组织里当了首领多年,岂会看不出。 头目一出,加上这些人数,他们有理由相信,这已经是杀手最后的全部势力了。 对方也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们全歼,因为再分批杀下去,只会越来越难完成任务。 苏薄和亲兵们十余人被百余人围起来,双方人数差距实在太悬殊。 谁都怕夜长梦多,眼下既然对上了,唯有把对方往死里干,才能给自己争取活路。 刀剑一出,声声铿锵。很快,那片地方都被抹上了斑驳的血色。 被围攻的人数虽然少,可是他们爆发力极强,下手迅猛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剑气所至之处,血肉横飞,至死方休。 每个人都是在修罗场里搏活路,浑身浴血,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但手里的剑不能有半分懈怠,奋起杀得片甲不留。 江意没和他们在一起,此刻她正隐匿在密林里。 或许她这样能让苏薄放心一些,也能更出其不意。 她手里的机弩轮轴里已经上了一轮削好的作临时之用的木箭,脚边还放着一大堆这样的短箭,虽然没有铁箭头,但借着机弩的冲力,足以射穿杀手的皮肉。 她趁着杀手正全力围攻,手里的机弩对着外围的黑衣人,扣动机关,箭无虚发,间隔时间极短,利落非凡的射出。 短箭的威力有限,中箭的杀手不会立刻毙命,但是负伤后却会相对迟缓,苏薄和亲兵们可以趁势一举反杀。 一轮刚射完,就有黑衣人发现了,提着长刀调头就冲进了林子里。 苏薄正被围,浑身杀气暴涨,正欲杀出重围,但那黑衣人进去以后,就再没见出来,反倒是短箭继续往外射。 当时黑衣人冲进林子时,江意已然安好了第二轮短箭,那黑衣人没等近江意的身便已身中数箭,最后江意起身,手里利刃抹去了他的脖子,鲜血溅满了衣袖。 她又蹲回原地,满手鲜红地重新上箭。 第1065章 不是他的对手 黑衣人队形已然全部乱了,但江意借助来羡的方位判定,仍是能箭箭射中黑衣人。 那黑衣人头目见自己的人手没能把林中的弓箭手给干掉,并且箭一直是从同一个方向射出的,说明只有一个人。 黑衣人头目让自己的人手去拼杀围攻,然他自己知晓苏薄厉害,却尽可能地远离他,等到自己的人把他们耗得差不多了以后再下最后死手。 可眼下这情况,林中有人干扰,中伤了不少黑衣杀手,使得苏薄的人了结他们的速度明显增快,这黑衣人头目怎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必须立刻解决林中的弓箭手。 遂他趁着苏薄和他的亲兵们都被缠着脱不开身,脚下一蹬,便迅速地往林间掠去。 江意刚上好又一轮短箭,见黑衣人飞奔入林,立刻朝他瞄射。 然,那黑衣人的身形动作很快,又死死盯着箭来的方向,因而每每都能精准地避过。 来羡不由凝声道:“小意儿,你不是他的对手!” 话音儿一落,黑衣人头目已然掠至跟前。 长刀劈来时,江意握紧匕首,闪身勘勘躲开,利落地往地上滚了两圈。 黑衣人头目没想到,这是个十分娇小的少年,动作却很灵活。 江意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那锋利的长刀又携着山洪爆发之势兜头劈下。这次她躲无可躲,抬手以匕首相迎,死死卡住,激起一道金属碰撞的尖锐火花。 来羡忽从黑衣人头目身后偷袭,他不得不暂收势,回身猛地一脚把来羡踹出很远,跌落在地上,沾了满身的枯叶。 来羡机体虽没受损,但莫名的一阵头晕脑晃,难受极了,一时在地上蹬了两腿,却爬不起来。 来羡甩了甩头,眼前金星直冒,一些数据似乱了章法一般,在眼球里频繁闪现。 而后它再支撑不住,又趴了下去。 苏薄后脚杀进林中,杀手死缠不休,他挡开刀剑,结果抬眼就看见,那杀手头目正把江意步步紧逼,江意跟他周旋,却浑身都是伤痕。 她深色的少年服被划开了道道刀口,里面白色的中衣沁染出血迹,十分显眼。 她额发被汗水打湿,嘴角有殷殷血迹,凭着一股意志力和以前所学所用的所有能耐和巧势,硬是跟这黑衣人周旋、拖延。 来羡一眼能看出她不是这黑衣人的对手,跟他过了两招以后,江意自己也很清楚。 但是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任人宰割。 就在江意被黑衣人头目逼得再无退路时,他手里那柄长刀直直朝她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隐约看见有人影杀进林子里来,刀光剑影,十分错乱。继而,一把长剑携着雷霆万钧、排山倒海之势,瞬时破空而来,气贯长虹、锐不可当! 黑衣人头目顿时察觉到了,那凌厉的杀气夹杂着腥风,他要是再慢一步,就能被那长剑给射个对穿,于是他再顾不上江意,当即反身就去应付身后那把剑。 江意瞠了瞠眼,她记得苏薄说过,与人搏斗,不论何时,都不要松开手里的兵器。 可是苏薄教会她,他自己却没有做到。在与人缠斗的情况下,他抬手就把手里的剑掷向了黑衣人头目。 而他自己手上却空了。 下一刻,周围的杀手疯狂朝他攻击。 一把刀砍在他的肩上,他黑衣不见血。他徒手握住了刀刃,顿时血流如注,挥手挡去其他攻击。 素衣和亲兵们从后方拼命狠杀。 苏薄反手捏住刀刃当即夺过主动权,刀口往其脖子上一扫,下一瞬接过长刀便身影极快地往前飞奔而来。 他顾不上守自己的后方,在他突围那一刻,杀手的刀锋往他后背扫去时,都不能惊动他分毫。 他转瞬即至。 第1066章 被消耗殆尽 江意见黑衣头目回身挡开长剑,来不及喘息,当即趁势而上,手里匕首狠狠地往黑衣人头目的背心捅去。 头目及时避开了要害,但也吃了江意一刀。 他回过头来,目露狠色正欲还江意一刀,可身后腥风血雨扑来,苏薄速度极快,浑身气息张狂,衣袍翻飞,头目浑身一凛不得不回身抵御那股压倒性的气势。 一瞬间,长刀相碰,划过彼此刀刃,声音仿若要刮破耳膜。 黑衣人头目还是没能接得住,被逼得往后连退数丈! 江意知道,苏薄杀人时杀气从不外露,可是这一次,她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浑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杀气。 黑衣人头目脸色变了变,他本来就不想和苏薄正面敌对,可没想到,手里的人拖缠了他这么久,此人还如此强悍。 两人正面杀斗起来,他不是苏薄的对手。 这次换他被苏薄逼得走投无路,浑身伤痕累累,最终苏薄打落了他手里的刀,把自己手里的长刀刀尖插在树干上,刀口斜横在他的脖子上;他后背靠着树干,眼睁睁看着刀口卡进了皮肉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凉的刀刃切入脖子,喉头被切断,张口就鲜血直往外冒。 苏薄面无表情,手里握着刀柄,伸肘往树干方向压,最终把他脖子切断,只剩下后颈还有一条脊椎连着。 刀口碰到脊椎时,苏薄手上使力往前一送,那沾满滚滚热血的头颅就滚了下来。 江意放任自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见苏薄的肩背已经濡湿一片。他身上也有衣裳被划破的刀口,只是没有她那么多。 苏薄回眸,血气深重地看着她时,他还没开口说话,她便道:“只是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 苏薄道:“你好好待在这里,别过去。” 说罢,他就提着鲜血淋漓的刀又回了那片修罗场。 那些杀手见头目已丧命刀下,本就渐渐乱了的形势就愈加的慌乱。 敌弱我强,亲兵们见势则不留余力地疯狂反击。加上苏薄回来了,便是伤痕累累,他们也岿然不倒、气势大振。 徐铭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去抱地上的来羡。 江意回头看见来羡暂有人看顾,便去捡起之前掉在地上的机弩。 她手法异常娴熟地把木箭装上,再一个一个地瞄准、射杀。 有苏薄把她护在身后,再无黑衣杀手有能耐闯过他来。 后面但凡有亲兵们顾及不上的杀手,就会被江意一箭扫去,前后相互配合协作,转眼间从外面的空地到这片林子里,都是稀稀拉拉倒下的黑衣人。 百余人的队伍,最后竟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殆尽。 眼看着还有少数零星的黑衣杀手正做垂死挣扎,这时林子外面忽又有动静。 紧接着一枚枚黑色暗器从外面相对明亮的天光里飞射而来,目标直中那些负隅顽抗的黑衣杀手! 很快这些零星黑衣人全部中了暗器倒在了地上,且个个命中要害,都不需要素衣和其他亲兵们再抬剑补下致命一击。 素衣定睛一看,看清那黑衣杀手脖子上钳的暗器时,神色不由一变。 不光是他,苏薄的其他浑身血气凛凛的亲兵们见之,也是微微变了颜色。 江意不清楚来者何人,苏薄却将她轻轻往身后拂了拂,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江意抬头便可见他坚实挺拔的背脊。她不由伸手去摸,一触却满手濡湿。 他整个衣背都是血。他肩上受了很严重的伤。 但是他却无动于衷。 江意很肯定,他们是认出这些暗器来了,因为一个个渐渐重新绷紧了身体,顾不上浑身负伤,又迅速进入下一个备战的状态。 随着有人踩在了枯枝和落叶上,方才显出了脚步声。 第1067章 来拿你回京受审 片刻,便有人影从外面的天光下缓缓走进了这片密林里。 刚开始看不大清晰,只见是一道道肃然冷厉的黑影。 直到他们再往里走一些,江意才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平平无奇的五官,但是却与先前那批黑衣人的气息大不相同。 脚步里都是内敛和不动声色。 他们的气息,更与苏薄和他的亲兵们相近。 来不及为全歼黑衣人杀手而松口气,江意心里又紧紧地悬了起来,窒得喘不上气。 这次他们虽没有戴面具,但是江意猜到了来者何人。 是刃。 当初太上皇在驾崩前,有意把刃交到太子手上。 可如今,刃若是还在太子手上倒好办了。苏薄在那之后就收到了上级暗诏,掌管刃的变成了皇帝。 他们之所以没戴面具来,是因为彼此都熟悉。 对面率领刃的成员的头目,正是常守京中的二把手许一刀。 他与苏薄一直不对付,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都是为主子办事。 江意当初见过,这些人在船上是怎样想至苏薄于死地的;也见过与西夷的战争中,他们编入太子的亲兵队伍里,为营救太子,大家相互配合得很好。 而今他们出现在这里,是来铲除异己的?还是来执行上级命令的? 让他们看见她在这里,就等于是让皇帝知道她已偷偷离开了皇陵。 可是江意这个时候隐匿行踪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徐铭一直在呼唤来羡的名字,想必他们在林子外面时就已经听见了。 来羡在哪里她肯定就在哪里。 许一刀目光直直看向苏薄,和他身后的人,开口道:“镇西侯不必躲,既是太子放你出陵,我等自不会上报。” 让他们听命的刃令虽是半路被皇帝从太子手上接过去了,但他们是太上皇培养起来的人,遵循太上皇遗愿,一力辅佐太子。 对太子不利的事,他们会三思而行。 苏薄这边无所应答。 僵持了片刻,许一刀深沉不定的眼神看着苏薄,又道:“奉皇上之命,我等来拿你回京受审。” 苏薄道:“因何事。” 许一刀道:“大将军这一路派人追杀你,你一入道古境内他便收到了消息,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说你欲与道古人勾结报复朝廷。你私入别国境内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这些?” 顿了顿,他又道:“皇上也不是全信大将军所言,故要带你回京,听你亲口说说,是怎么回事。 “镇西侯擅自离开皇陵,太子殿下冒了莫大的风险,在被发现之前,我等须护送镇西侯回京。” 苏薄与江意低低道:“先去看看来羡。” 江意动了动口,本想问他的伤,可是在这些人面前,她偏偏又不能问。 她见双方应该是暂时打不起来了,来的这些刃的成员如是全力辅佐太子的话,眼下杀了苏薄,也会削减太子的实力,得不偿失。 但是她不能不防,更不能让他们知道苏薄受了很严重的伤。 江意也一直担心着来羡,只是之前形势紧迫,她又想着它的机体坚硬,可能只是被一脚踹休眠了,所以就先去帮苏薄和亲兵们射杀掩护。 遂江意沉下心便转身朝徐铭那边跑去。 许一刀吩咐手底下的人:“去牵马。” 徐铭跟来羡处习惯了,抱着来羡十分伤心难过。江意过来时,他眼角都湿了,忙抬头道:“丫头你快来看看,它四肢都已经僵了,还有救吗?” 之前在药谷前遇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来羡都有惊无险,故而徐铭还抱有一点期望。 江意把来羡接进怀里,背过身去,重新启动它的开关键。 她等了一会儿,来羡才幽幽转醒,然而江意看见它眼瞳里不断有蓝光和字符闪现,它也正努力试图恢复正常,可四肢抽搐了又抽搐,就是复不了原。 江意紧声问:“来羡你怎么样?” 第1068章 原来是死路 来羡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可能、有点……接触不良,回头你记得帮我接上,在肚皮里,你把我皮毛剪开……就能看见打开按钮。” “来羡!” 它眨眨眼,却似极其疲惫:“我得、得得休眠,不然一会儿儿儿就要烧坏了。” 话音儿一落,它便再次阖上了眼帘,无声无息。 徐铭问:“这回是真的不行了?” 江意温柔地摸摸来羡,道:“先带它离开这里再说。” 很快,林子里备齐了马,大家只得先离开这个地方。 江意骑上马,身前驮着来羡。她时不时侧头看向苏薄,暗暗担心,想着必须得尽快找个地方把伤势处理了。 但是苏薄和亲兵们都若无其事的样子。 许一刀在前带路,后面有其他成员断后。 素衣他们虽是收了剑,可是手一直若有若无地放在剑柄处,不曾挪开过。 路途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路上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 直到后来,前方出现了一处断崖,再无路可走。 许一刀终于勒马停了下来,道:“原来是死路。” 顿时,压抑的气氛陡然肃杀冷凝。 下一瞬,双方立即拔剑出鞘。亲兵们手里的剑柄、剑刃上还残留着上一场厮杀的血污。 许一刀从马背上一调转回身,脚下往马鞍一蹬,便朝苏薄掠来,苏薄提剑横挡,两人跃下马背,一招气势凛冽,击了个满怀。 素衣和亲兵们见状,当即飞奔去阻杀,却被刃的成员一对一地拦下。 同时他们还能空出两个人,阻挡住江意的去路。 江意原以为他们不会动手,可是她错了。哪怕是会削弱太子的势力,他们也一定要杀了苏薄! 许一刀道:“镇西侯稍候,等解决完麻烦,再送你回京。” 江意脸色发白,道:“你敢违抗皇令?!” 许一刀道:“擅入别国,与别国勾结,论罪当诛。” 话音儿一落,他的人当即和苏薄的亲兵一对一地斗了起来。 地上很快便是斑驳的血迹。 亲兵们本就负伤严重,平时彼此实力差距就小,可眼下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许一刀一直与苏薄对峙,等着自己的人把他的亲兵全部解决! 江意顿时明了,这伙人应该是早就盯上了他们,只等他们与黑衣杀手两败俱伤以后才出现,在苏薄的人负伤严重的情况下,无疑能大大地增加胜算! 她突然想起,这些人有马,但是之前在林子里却未曾听到丁点儿马蹄声,说明他们早就提前在埋伏了。 如果他们和那些黑衣杀手是一伙的,那就能解释为什么之前她和苏薄怎么甩都甩不掉后面的杀手,恐怕就是因为这些人,以往和苏薄共事多年,善于追踪! 原本是太上皇留下的旧部,江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和那些杀手走在一起,但如今,显而易见,他就是想再次铲除异己、取而代之。 现在没有了太上皇,又远在异国,他岂会错此良机! 诚然,早在太上皇还活着的时候,许一刀就想趁机除掉苏薄了。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太上皇极其偏重他,即使他有官职在身常年不在京都,太上皇也仍是把首领的位置交给他坐。 明明他比苏薄更有资历,在组织里待的时间也最久。 早年间,太上皇甚至清楚许一刀有这样的不甘心,也没有处置他,只道:“你要是有这能耐胜过他,你就顶上。” 许一刀清楚,太上皇比谁都懂弱肉强食的规则,同时更想借他这一阻力,去培养苏薄,把他塑造得更强。 太上皇生前他尚且不会停止自己对苏薄的杀心,更何况而今太上皇已驾崩的情况下。皇帝是能差遣他们,但是却管不了这千里之外的事。 如若单单是他带着人手入道古国境内追杀,在实力上虽说差距不很大,但他的人多少是弱了苏薄的人一截,而且真正对决、单打独斗的话,他也不是苏薄的对手。 这时候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要与他合作,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许一刀当然不想拒绝。 但是各为其主,许一刀想杀苏薄,但不会为对方奔走,相反,他还要最大限度地耗去对方的力量,最后再由他坐收渔利。 所以许一刀一直没有现身,就只等现在这样的时机。 第1069章 趁机赶尽杀绝 江意被两名成员拦着,抬手就端出令牌,厉声道:“你们怎么敢!” 那是谢玧的东宫令牌。当初离开皇陵之时,谢玧塞给她的。 她本不会在任何人前用上这个,怕给谢玧带来麻烦,可是这些人不同,他们在做的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刃的成员顿了顿。 江意道:“苏薄辅佐太子,尔等竟枉顾太上皇遗旨,为一己之私对他不利,他日若太子大势一去,尔等有何颜面去见太上皇!” 许一刀之所以让人先看着江意,确实是不打算杀她。 因为她的存在,是太子的一大助益。她身后有西陲军,将来她跟太子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许一刀知道今日她看见自己杀了苏薄,来日回京,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是要如此逼她一把。想要替苏薄报仇?可他是皇帝的人,她单单以镇西侯的身份可轻易动不了他,但是她可以选择当太子妃,来日可以当他的主子,到时候再替苏薄报仇就容易得多了。 所以,许一刀在要对苏薄下杀手的时候,非但不会避着她,还要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许一刀道:“镇西侯怕是不知,而今我等听命于皇上,太子殿下的令牌暂对我等无用。” 江意咬牙切齿道:“见令牌如见太子!” 然而,对素衣他们动手的那些成员并没有就此收手。 阻拦江意的这两名成员也没有对她动手。 今日他们要是杀了她,就等于是折去太子的羽翼,他日太子若大势一去,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故,江意把太子令举到两人眼前时,两人也只是后退一步。 当江意非要往侧面冲过去时,成员一把长剑横在了她面前。她眼神沉冷地看了一眼,随即直直朝那刃口上撞去。 成员见状,立刻飞快地收了剑,改为伸手臂去拦。 江意顺势扒住那手臂,就往对方身上撞了去。 那成员身体再微微顿了顿。 等到江意抽身往后退两步时,顺手把匕首从他的心口里缓缓拔了出来。 许一刀眼神变了变。他知晓江意会些功夫,但还不是他们的对手,让两个人看着她理应绰绰有余。 没想到如此大意,而且她捅的还是心窝子。 仿佛这是一道讯号,打破了对峙的局面。 下一瞬,苏薄抬剑猛击,许一刀看出他是受了伤,可是却有如此爆发力,使得许一刀只能专心应付,分不得神。 亲兵们见状,都使出浑身解数,跟刃的成员死搏。 江意想朝苏薄冲去,可是拦着她的还有另一个人,他不会再那么大意,江意一时伤不了他。 亲兵浑身是血,被打落断崖,掉下去之前,他们不顾一切地死死拖住对方,使得对方也有几人不慎掉落。 这不再是你死我活,而是玉石俱焚! 江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要么亡于刃成员的剑下,要么遍体鳞伤地坠于断崖之下。 没有公平决斗,只有趁虚而入,趁他们负伤虚弱而赶尽杀绝! 不光是他们,还有她自己的几个亲兵,都被刃的成员打跪在地上,当着江意的面儿,要么擒了他们的头颅扭断了脖子,要么一剑抹过,血雾四起。 最后皆倒在了她的眼前。 江意眼眶里充血。 她闯不过拦着的这个人,眼见着素衣被逼至了断崖边再无退路,她脚下毫不犹豫地转身亦往断崖边冲过去。 可还没到断崖边,就被刃成员从后方追上,反挡到了她的前面。 素衣见状,横剑猛挡开对手,口中鲜血直涌,却拔腿就去接应江意。 他和江意前后夹击此人,最终他顾着应付素衣,被江意从后面一刀猛插进了他的肩颈里,鲜血直飚。 可同时,素衣亦被后方的刃成员给送了一剑。 “素衣!” 第1070章 这是当初你教我的 素衣一边后退,一边勉力接招,退到断崖边时再支撑不住,同样的,他赤手握住刃成员再度送上来的剑,鲜血淋漓,刃成员来不及松手,就被他死死拖住了手臂,一道往断崖下掼! 那成员先一步坠落,素衣徒手攀在了崖壁,就在他手指缓缓下滑时,江意扑到崖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素衣怔了怔,仰头就看见江意拼尽全力正把他往上拉时的光景。 她脸色憋得通红,额上、脖子上青筋浮动,咬牙沉声低吼,死死用力。 要是平时,只要有人拉住他,他定然可以轻松地翻身上来。可是眼下不行了,他受伤太重,根本无法翻腾起身。 她浑身伤口因着过度用力都在冒血,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淌下,她抓着素衣的手上也满是血色,还在不住地往下滑。 素衣沉着嘶哑道:“夫人松手吧。” 话音儿一落,那些刃的成员不会对江意下手,却是一把剑直直朝素衣的手臂砍去! 素衣当即挣脱了江意的手,整个人直接就坠入断崖! 最后她和苏薄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剩下。 江意从断崖边上爬起来,回身看去时,刃的数名成员再度挡在了她的面前,把她和苏薄阻挡开来。 她只能透过间隙,看见苏薄正与许一刀缠斗,还一时没个结果。 刃成员本是要去帮许一刀,许一刀却冷喝道:“都待着!” 他不信,苏薄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杀不了他! 这次他定要亲自了结他! 可是,不管苏薄被他打倒多少次,他都会再次爬起来,继续跟他过招。那股子嗜杀到忘我、上瘾的狠劲儿,许一刀是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 他会流血,但他不会疼痛,他仿佛就只是一把会杀人的利剑。 那剑气分毫不减,反而越压反弹得越厉害。他不会停下,直到他的血流到枯竭,彻底咽气的那一刻。 故而渐渐地,却是许一刀被他缠得脱不开身。 苏薄在这样的情况下,竟还能让许一刀受了伤。 许一刀胸膛被划开一道剑口,顿时沁出了血迹。 他低头看了一眼,极其恼羞成怒。 虽然再这样打下去,苏薄迟早会被他耗得油尽灯枯,但是他自己也不会很好受。他不想让他打得这么痛快,他想让他打得更痛苦一点。 最后理应是他苏薄被自己折磨着死去。 这么多年,许一刀还从来没见过苏薄痛苦。但是他知道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那头,江意捡起素衣的长剑,不管不顾地疯狂朝那些成员杀去。 许一刀一连被苏薄划伤数次,再无耐性,脚下一蹬,便朝江意飞快地掠去。 江意死死瞪着飞奔而来的许一刀,手里的剑劈斩而下,被他轻易化解,她用匕首,还没能近他的身,却被他扭断手腕,把匕首挑落在地。 江意闷哼一声,大口喘气,被挟制在许一刀手里,看见苏薄提着长剑,满身血气凛凛,却终于止步,不敢再往前。 许一刀以她来迫使苏薄放下剑。 江意沉声,眼眶赤红地字字咬牙道:“刃在手,便不要放下,不管别人如何威逼利诱,直到身死气断的那一刻也不要放。还记得吗,这是当初你教我的。” 可是今日,他已经为了她放下过一次了。 他教过她的话,可他自己却从没放在心上! 苏薄看着她的眼睛,眸里如黑渊深不见底。 江意颤声哄着他:“苏薄,求你,不要放下剑。他不会杀我的,你不用惧他!” 许一刀道:“你我共事多年,有的是在不要人性命的情况下让她吃尽苦头的法子,你应该很清楚。” 紧接着,许一刀扭断了江意的另一只手腕。 刺骨的疼痛,不及心里的疼痛万分之一! 这次她一声没吭。 第1071章 如有下一世 江意缓了两口气,道:“不过是点皮肉之苦罢了,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可是她却眼神颤颤地看着苏薄一点点缓缓弯下身去,握着剑的那只手一点点地靠近地面,他盯着许一刀,声色死寂无波澜,道:“你放她过来,我剑给你。” 话音儿一落,江意突然整个后背往后一顶,然后猝不及防就转身扑向许一刀,把他一起往断崖外扑! 都去死好了! 许一刀脸色大变,当即抓住江意,他整个人都已跌到了断崖外,双脚却非常及时地往崖壁上一蹬,又翻转身体,硬是腾空而上。 苏薄抓住了那一瞬的时机,脚下如风,立马接应住了江意,手里三尺剑锋往许一刀手臂上一挥,许一刀不得不松开江意。 许一刀趁机往他后背一剑掼去。江意拼尽全力把苏薄往边上一推,苏薄紧紧扣着她的腰,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 江意及时帮他避开了要害,然而,她自己的后背却对着那凌厉的剑气,剑气一扫而过。 这一狠手挥剑下去,能把她后背划成两半。 江意紧紧抱着苏薄,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分毫没松。 那时苏薄脸色煞白,硬是拼尽骨子里最后一点血性,再抱着她侧翻而过,翻转的刹那,江意的后背与那剑气勘勘贴着擦过,挥断了她的一缕发。 然而,那剑气的末梢,直逼她后脑,苏薄手掌扶着她后脑便压在自己的胸膛上,使得剑气末梢直直从他的右眼扫了下去…… 温热的血滴落在了江意的额头上。 当江意缓缓抬头看时,他一只眼轻阖着,血痕累累,顺着下巴往下淌。 “苏、苏薄?” 她声音沙哑颤抖着,嘴角亦满是血污,满心恐惧。 可是来不及与他细语低说,她便从他的另一只瞳孔里看见,身后的人高高地举起长剑,然后朝他狠狠地刺下来! 已经没有力气再躲开了。 江意趴在他怀里,身子连忙往上蹭,伸手便紧紧抱住他的头,努力地不让那剑可以伤到他。 她低头俯在他耳边,颤着嘴唇,血迹斑驳,赤红的眼眶里情深义重,忽轻声呢喃:“苏薄,我爱你,如有下一世,你还得早些出现,好不好?” 身体里的血缓缓淌出来,渐渐濡湿了地面。 她抱着他时,感觉他再也没有从前那么温暖了。生命力一点一点地被耗尽,他也再无力提剑去搏命了。 他闷在她怀里,深吸一口气,记着她身上的味道,双手握紧了她的腰,听着那剑气下扫,于最后一瞬,再拼命蓄力,反身再迅猛地把趴在怀中的人压在了身下。 江意瞠着眼眶,看着苏薄撑身在她身体上方,他的血溅落在她寂白冷凉的脸上,烫红了她的眼角。 那一刻,她的世界里枯白一片,再空无一物。 他沉声应道:“好。” 他愿和她生同寝死同穴,可如果可以选,他还是希望她可以活着。 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她于他而言是全部。他可以拼尽一切来交换一个她。 可是她不是孤身一人,自己不是她在这个世上的全部。他不在了以后,她的生命里还有其他的部分可以支撑着她活下去。 例如她远在江南寻找她兄长下落的父亲。 江意眼角泪落,纵撕心裂肺,这一刻却无力再挣扎,只好好地抱着这个男人,温柔道:“你总喜欢替我遮风挡雨,那就如你的愿吧。反正,我也会和你一起的。” 到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好,没能救回哥哥的性命,让爹落得个半身不遂。是她不孝,但是她想,爹爹应是能够原谅她吧。等下辈子,再在他膝下尽孝。 第1072章 来者何人 江意望着苏薄的眼睛,他眼角的血艳烈荼蘼。她伸手去抚他眼角。 好心疼,但好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还是与他在一起,没有分开。 苏薄,这一生短暂,但幸好有你。 让我尝到了爱与被爱的滋味,原来这么美好。 徐铭一直抱着来羡躲在林子里,见着这一幕,忽觉悲从中来难以抵挡。 一路上遇到杀斗时,他都是自觉地找地方躲起来,不给大家添乱。徐铭早已把生死看淡,可是眼见着大家一个一个地没了,又怎能做到心无波澜。 可是他冲出去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到他们。 他唯有抱着一线期望,最后活下来的可以用得上他帮忙治伤救命。 可后来素衣也没了,而今,连苏薄和江意都不能够活着了。 江意与苏薄轻声低语时,徐铭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冲他们俩举剑刺下去,他再躲不住,起身就冲了出去,手里捡着石子,往许一刀身上扔,愤恨又悲惶地骂道:“尔等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你是怕打不过他,所以才在他受伤之际下手吗?如此卑鄙下流,令人不齿!” 可许一刀的剑不会因为徐铭出来吼两句就停下。不管是他躲着还是眼下跑出来,等许一刀解决了他最想杀的目标以后,都不会放过徐铭。 眼看着就在那剑锋沾上苏薄的衣背,正要势不可挡地刺进去,万不料这时,突然自林间飞射出一支利箭,咻地一下,转瞬即至。 随着砰地一声碰撞声响,那银冷色的箭头精准地撞在了许一刀的长剑上。 那支箭气势雄浑,凛冽至极,力道又狠。 许一刀猝不及防,长剑被撞得猛地一侧,剑刃发出了嗡鸣声。 许一刀神色变了变,看了看地上这支蓝羽箭,又看了看自己的剑刃,发现被撞击的地方竟撞出了一个细小的缺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见事有转机,江意神志登时清醒两分,奈何苏薄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她咬牙用自己被折断的双手和血痕累累的身体再拼尽全力,闷声吼着把他往旁边推一把,尽量避开许一刀的剑。 她气喘不跌,终于成功地翻身趴在了苏薄的身体上方护着他。 许一刀目色一厉,已顾不上许多,当即又抬剑刺来。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要是苏薄没死透,来日他卷土重来,自己必不会有好下场。 甚至于江意,起初并不想杀她,但她却能为了苏薄做到这个程度,她非要送死那就成全她。 可这一次,剑仍是没能成功地刺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支利箭飞来,直射他的长剑。 这次许一刀及时把长剑一撤,没能让那箭头给碰撞上。否则再来两次,他的剑就会被莫名而来的飞箭给撞断。 许一刀厉喝:“来者何人!” 回应他的是紧接着错杂而来的一批飞箭。 许一刀和他手底下的人不得不立马一边抬剑拨挡一边迅速闪身躲避。 许一刀很不甘心,还试图靠近苏薄再补一剑,可那射来的箭却偏偏不让他得逞,他每往前进一步,那箭便逼得他不得不倒退。 江意看了看射在离自己方寸的地上的箭矢,只见上面的蓝色尾羽光亮鲜艳,以前见所未见。 江意愣神之际,徐铭已经猫着腰跑了过来,那箭却没有射他,只射许一刀那边的人,显而易见,是有意要帮江意这边的。 江意此刻已十分清醒,对徐铭道:“徐大夫,快,快看看他。” 她忙不迭爬起来,轻轻抱起苏薄,枕在她腿上,她满身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他的,让她无助恐慌,她喃喃又道:“苏薄,你别睡啊。我们有救了。” 第1073章 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徐铭探了探他的呼吸,十分微弱,但还没有断掉,手忙脚乱地割下衣料,先紧紧缠在重伤的地方,语声慌乱道:“必须先止血。否则再让他血流下去,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他以往从医几十年,从未遇到过如此重伤的情况。 其实徐铭很没有把握,且又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的条件下。照正常情况,能够存活下来的几率怕是不及万分之一。 但是不能放弃,无论如何都得要竭力一试。 许一刀已经被逼得离苏薄越来越远了,最后他们刃的成员不得不聚拢在一处。 这时,林间射来的蓝羽箭才终于告一段落。 许一刀喝道:“出来!” 林子里的人究竟是何时藏匿的,他们竟都没有发现! 恐怕是先前他们正跟苏薄的人搏斗,所以才无所察觉。 随后林子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是脚踩在落叶和枯枝上的声音,正如之前许一刀带着刃的成员出现在苏薄面前时那般。 紧接着一拨人整齐有序地分两边走了出来,皆是手挽长弓,无形之中有股肃然冷煞之气。 最后从林中走出来的一人,脚踩黑靴,束着双袖和裤脚,头戴护额,俨然一副山中打猎的装扮。 显然护他左右的皆是他随从。而他手里的长弓比随从的更大,张扬桀骜,霸气非凡。 要是普通平凡的猎户,身边岂会有这么多的随从。 这些人来路不明,许一刀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他们还有弓箭在手。 这次许一刀以为自己已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但没想到临到头黄雀的背后还有猎人。 许一刀便沉声问:“敢问阁下何以阻我等之事?” 这些人没说话,再次上箭拉弓,对着许一刀的人就射。 许一刀见已无机会再下手,且对方人多,个个箭术精湛,想必能力不弱,便更不宜硬碰,遂一声令下,立刻分散开,借树林掩护撤退。 江意和徐铭手忙脚乱地帮苏薄扎住伤口,她一直在跟苏薄说话,语无伦次:“苏薄你不能睡,不要睡……我们去找药,你说过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死是不是……” 她眼里只有他,再顾不上别的,直到面前陡然多了一双黑靴。 江意蓦地一顿,缓缓仰头看去,看着面前站着的这高大的人影,逆着光轮廓深邃,她脸上血迹斑斑,唯剩下那双眼睛干净极了,带着一丝乞求,问他:“能不能帮我救救他?今日大恩,我必誓死以报。” 早在两方人马在这断崖边搏斗的时候,这人便已到了。 今日正好,他带着人在山中打猎,但没想到遇到了有人拼杀。 本也没打算管这些事,便只是稍稍逗留看了一看。 不难看出,一方人马本就负伤已重,而另一方却趁此机会赶尽杀绝,实非公平较量。而且看负伤的那一方,战斗力都不弱,如若平等较量一番,另一方绝对不是对手。 尤其是他们的头儿,此刻倒在地上的这人,他见他重伤之下还能那般超群杀斗、不死不休,实在令他佩服、惊叹。 他本就崇尚强者。 且看见苏薄和江意一心只想为对方抵挡,生死不弃,他不禁好奇,什么样的情意才能做到这样。 所以最终,在许一刀对两人下最后死手之前,他朝许一刀射了一箭。 眼下他走近再一看,看见江意这双干净纯粹的眼睛时,忽觉像极了小兽的眼神,湿漉漉,又载着满满的伤痛。 江意思绪快转,看他们衣着、所用的弓箭,应该是道古国的国人。 话一出口,江意想到他可能听不懂,但是她不会说道古国国语,只能用之前在村子里学来的皱巴巴的葵城古语试图跟他交流,请他帮忙施救。 徐铭道:“没用的,葵城的方言跟道古国的语言并不通。丫头你先看着他,我这就去找药!” 第1074章 施药帮救 徐铭想着,这些人既然救了他们,应该不会对他们不利。苏薄的情况危在旦夕,他顾不得许多,必须立刻去找可以用的草药。 江意怀里搂紧苏薄,徐铭起身就往林子里跑。 江意下巴蹭着苏薄的脸,从来没有在抱着他的时候,感到这么绝望过。 是,比剑直接插她身上更痛苦。 给了她一线生机,却又让她切身体会这缕生机慢慢地消亡,怀里的人越来越衰弱。 她眼里的光也一点点地重新灭去。 这人却忽然开口,以非常流利的中原话,不确定地问她:“你是个姑娘?” 江意身体僵滞,缓缓抬起头来。 就见他蹲下身,伸手来探了探苏薄的呼吸。 然后他自随从手里接过一枚药瓶,抖出一粒药丸,给苏薄服下。都伤成了这样,竟还有气,而且还知道吞咽药丸,委实是命硬,又意志力极其强悍。 江意嘶哑地问道:“你是大玥人?” 他道:“我母亲是大玥人。” 江意道:“你若能帮我救他,我做牛做马偿还你都行。” 他问:“他是你什么人?” 江意道:“夫君。” 他又让随从把随身携带的伤药拿给她。 出来打猎,这些创伤药都会带上以防万一。 江意得了药,颤声道了谢,然后卯足力气叫徐铭回来。 徐铭一时还没找到药,听江意说他们提供了药,于是赶紧跑回来,先给苏薄把上衣扒了,给他上药包扎。 衣衫一褪,可见他身上伤痕血口累累,几乎无一寸完好之地。 江意抹了抹眼角,死死咬着嘴唇,哆嗦着手,给他撒药。 这人在旁见着,看到苏薄这满身新旧伤痕,更令他咋舌叹服。一个人得有多百折不屈,才能留下这样的满目伤痕而顽强拼命地活着。 还有这姑娘,看起来也是个能忍的。她双手腕骨都错开了,肿得老高,多动一下就是伤筋磨骨的疼痛,她竟也不管不顾。 徐大夫是救苏薄的命要紧,还分身无暇处理江意的手。江意也不会让他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一直等到把能用的药都用上了,最后江意的视线落在他的右眼的血痕上,听徐大夫沉重道:“接下来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江意坐在地上,手指轻轻揩去了他眼下的血痕。 徐大夫看见江意的手,这才有空来帮她。只不过还不等她说话,旁边这人便伸手到江意眼前。 他道:“你的手给我。” 江意恍若未闻,却被他拿住了手腕。他手法也利落熟稔,几下便听得骨骼响,将她的腕骨复了原。另一只手也是一样。 江意眼睛都没眨一下,也不知道痛似的。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双手接好了。 徐铭道:“当务之急,是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安顿他。这位兄台,能不能帮帮忙?” 这人站起身,道:“山那边有我的住所。”他看了看江意,又道,“你也伤得不轻,能走吗?” 江意万分感激道:“我无碍,多谢你。” 他叫了自己的随从,把苏薄平稳地抬起,离开此地。 临走时,徐铭去草丛里抱起了来羡。江意本伸手要来接,徐铭道:“我抱吧,你都这样了,能好好走就不错了。” 江意拖着身体,满心满眼都在苏薄身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迈。 后来是这人的随从背她走的,她身体撑到了极限,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她睁开眼醒来时,只见屋里灯火明然,而她正躺在一张床榻上。让她一时恍惚,以为她已经回到了大玥。 她动一下,身体就传来撕扯的痛感。 江意缓缓坐起身来,才发现床边守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见她醒来,面上一喜,紧接着说了一大通,江意却一个字都没能听懂。 江意脑中浑浑噩噩,不知道这是哪儿,也想不起是怎么来的,她只知道,当她四下一看,就只她一个人,苏薄呢? 第1075章 他怕是不行了 江意心里突然就慌了,紧紧抓着姑娘的手,问:“苏薄呢?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姑娘也有些慌,怕她把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又给绷坏了,一边摆手一边鸡同鸭讲,江意听不下去,她连忙下床趿鞋,就往外跑。 姑娘见状,赶紧在后面追。 江意一打开房门,隆冬寒风灌入,冷得刺骨。她浑身撕痛,抬脚就跨出门口,在走廊上边走边大声叫苏薄的名字。 她对这里全不熟悉,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苏薄又在哪里,好在这走廊只走了一半,江意定睛就见徐铭正匆匆忙忙往另一头来。 江意上前就抓住他的袖角,冻得哆哆嗦嗦地问:“他呢?他怎么样了?” 她身上的伤经人处理过,可是一醒来就往外跑,都顾不上加衣,徐铭当即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神色复杂却无法瞒她,道:“我正是要来叫你的,就是你不醒也无论如何得叫醒你。” 他一边带着江意转头快速往回走,一边沉痛地跟她说道:“苏薄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顿了顿,又道,“丫头,他怕是不行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叫不行了? 江意长抽一口气,却觉得心口猛收,像被人狠狠攥着,喘不了气,越来越窒息。 她进那房间的时候,脚步凌乱踉跄,被门槛绊倒。徐铭见状及时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跌到地上去。 她抬眼就看见,苏薄正躺在榻上,平平整整。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江意忽而就清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重归现实。 她想起来,他们好不容易把那些追杀他们的势力给全部歼灭了,却没想到又遇到了刃。 是刃把他们逼到了绝路,后来又被一个陌生人和他的随从所救。 江意坐在苏薄床边时,还混乱地想,她给他用了药,也包扎了伤口啊,什么叫不行了呢? 他的右眼上的剑痕触目惊心,被子底下他的身体也被包得严严实实。 江意去摸他的手时,冰凉如斯。 她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缓缓与他十指紧扣,很努力地去感受,才终于感受到他的脉搏,很轻很缓地跳动,几乎若有若无。 江意曲了曲手指握着他,轻声道:“苏薄,我们得救了,我们遇到了真正的道古人了。我知道你很累,需要休养,等你睡饱了以后,就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她抬起他的手,低头在他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说好了,我们最后都要活着的。” 回应她的,只有烛火的摇曳,与时间的流逝。 她说:“等待很煎熬,我等不了那么久。” 她卑微地趴在床边,用他冰冷的手蹭着自己的脸,道:“苏薄,醒来啊。” 她想给他暖暖手,正如以往每次他替自己暖的那样。她捧着他的手,不住地给他呵气,又贴在自己的脸上。 一遍一遍叫他,“苏薄,醒来啊。” 以前,只要她唤他,不论他睡着还是醒着,他都会答应的。 可是而今,他却是不会了。 她蹭上去,亲亲他的眉角,亲亲他的鼻梁和嘴唇,喃喃道:“苏薄,你醒来啊……” 温热的水滴倏而砸在了苏薄的脸上。 当泪涌出眼眶的那一刻,她便再持不住,崩溃了。 眼泪不住地从眼窝里淌下,顺着鼻尖落下。 江意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以前你的身体也能很快复原的对不对?我们都说好了,最后一定要努力活着的…… “你说过,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会回来的。苏薄,苏薄,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要是能听见我说话的话,我求你,千万不要走远。” 那声色隐忍至极,泛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痛苦。 仿佛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走了,她也就只剩下一具干枯的壳子了。 徐铭过来,替苏薄把脉,手落在苏薄手腕上,听着那脉象越来越沉,直到沉到了深渊里去,叫他再也摸不到了。 徐铭脸色大变,道:“丫头,他没有脉搏了!” 第1076章 你睁开眼看看我 江意抬起头看着苏薄的脸,泪痕斑驳,胡乱道:“不可能……”她颤着手指去抚他鼻端,愈加颤抖得厉害,“不可能的,怎么会没有脉搏呢,怎么会没有了呢……不会的……” 江意咬牙切齿,赤红的眼眶里满是绝望,“他不会的。” 说着她便手忙脚乱地揭开衾被,贴耳在他胸膛上听,下一刻双手在他胸膛上按压起来,按压过后又往他口里渡气,然后继续按压。 她疯了一样,脱口的声音也有些癫狂,“苏薄你不能言而无信,生同寝死同穴!你不能够丢下我!你睁开眼看看我,现在我们都可以活着了……” 她连渡气了好几次,再听他的心跳,已然是没有任何起色。 江意脑子里一片空白,抬起头茫然四顾,不能就这么死去,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他! 江意眼眶充血地盯着徐铭,忽然张口道:“来羡,对了来羡,来羡呢!” 来羡在哪里? 徐铭把来羡带回来了,一直还没有时间处理,眼下就放在这房间的角落里。 徐铭指给她,她立刻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她不是要在这个时候花时间叫醒它,而是她猛然想起,它的储存格里还有一管强心剂!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来羡的储藏格,果然,还有最后一只针管在里面。 她拿起便扑回到床边来,一边拔开针罩,一边对徐铭道:“快,把他胸膛的绷带拆开!”她几乎是嘶吼,“快!” 徐铭压根没想到来羡的身体竟然还可以打开,并且取出这样的东西。他见所未见,却第一时间听从江意的话,立马把他的绷带那剪子剪开。 以前都有来羡帮忙扫描准确的方位,可是现在它不在,唯有江意自己。 她两手剧烈颤抖,手指在按压上苏薄的心口时,不得不镇定下来。 以往听惯了他的胸膛里正是这个地方发出的心跳声,来不及犹豫,她咬牙含泪握紧手里的针管,便决绝地扎了进去! 江意把里面的药物推送入体时,道:“苏薄,如果你非要走,就请你慢点走,我就来陪你。” 她丢掉了针管,又加紧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 双手控制着心跳的节律按压,到一定的次数给他渡一次气,一直坚持不停。 在这一过程里,江意的心也仿若跟着一点点死去。 江意低低道:“都是我的错,或许我应该听你的话,留在你指定的地方,等着你回来找我。我若不跟你一起,你便不会放下手中的剑…… “我不要你护我至身死魂灭,我也不要你余生留我一人,苏薄,你听见了吗?” “是我的错,等你醒来,我一定好好认错,诚心悔过。” 她给他渡气时,眼泪淌进了他的口中,满是咸苦。 最后,她哭得压抑,道:“我要和你生死同在,我暗暗祈祷,下一世还能再遇见你,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世啊苏薄,我更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记得你、你还会不会喜欢我,所以这一世如能继续,我都想跟你一起过完往后一生,我不敢奢望下一世…… “苏薄,我知道这个世界很糟糕,有很多苦难,或许不再让你留恋,可是能不能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若看见我,会不会就想留下来了……我也觉得这个世界很糟糕,很多事我努力去做也挽回不了,可是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却是我觉得最美好的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 她一直给他做心肺复苏,不知道做了多久,整个人宛如渐渐被抽走了心魂,慢慢变做了一具行尸走肉,眼眶赤红如血,脸色惨白如鬼,只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第1077章 我求求你回来啊 徐铭看得眼泪纵横。 他知道在刀口上舔血的人都是生死无常,苏薄也难免。 如若最后,也仍是他孤身一人战死在别人剑下,不过是让人感叹英雄难留于世罢了。可是后来,他都找到了意中人,两人结为夫妻恩爱至极,再这般死去,太过残忍。 如果注定最后是这样的结局,倒不如始终是他孤身一人来得痛快。 此时,白天救他们回来的那个人,也站在门外看着。 他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却也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悲戚。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有情人之间的呢喃,听起来才更像把温柔的刀,捅入心脏,痛得淋漓尽致。 得多绝望,才这么隐忍,浑身绷紧了,便是身上借搭着徐铭的外衣,也隐隐沁出一抹血色。 她也满身是伤,绷坏了伤口。 他这个人本来并没有多少同情心,弱肉强食的法则在什么地方都适用。所以最初在观战的时候,他才一直没插手他们的恩怨。 只是后来他见到这个叫苏薄的人,委实太过强悍,方才起了英雄相惜之心,于最后一刻出手相救。 眼下他却忽然觉得,或许他应该早点出手。 江意手里持续按压着苏薄的胸膛,身体一顿,忽而嘴角一抿,溢出一口心头血。 刺眼的红滴在他白色的绷带上,如海棠花落。 徐铭难过之余,见状惊了一惊,想劝,可是张了张口,却无从可劝。 江意继续按压,俯下头去,染血的红唇贴上苏薄的唇,继续渡气。 最终,徐铭道:“丫头,够了。” 江意却觉得,他还没走远。趁他还没走远,她还想把他唤回来。 想他回来。 想让他活着。 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老天爷啊,你可听到了吗? 可以让她不得好死不得善终,甚至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只要可以换回他来。 明明他这一生,过得这么辛苦。 明明好不容易,她可以稍稍让他感到慰藉。 明明他们这么相爱。明明她那么想要让他感受到幸福。 明明他们不止一次地幻想和憧憬过以后。明明他是上天给她的最美的意外。 如果是她不配,非要把他夺走,可不可以换个方式呢?只要他好好活着,怎么样都可以。 生同寝死同穴,誓言那么勇敢动听,可是到头来她却发现,她只想他能够活着。 江意喉间像被一只手死死扼着,说出的话字字艰难泣血,道:“苏薄,我求求你,回来啊。” 终是无人应。 徐铭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苏薄,心道:小子,你要是听见了,你倒是给个响应。你也舍不得她这个样子是不是? 可他知道这样的心声和祈愿,改变不了任何。 他只是见不得,这么生死两隔、人心枯亡的别离。 徐铭甚至有些自欺欺人地,觉得老天能够听见他的声音,他便抱着一丝丝最后仅有的期望,重新摸上了苏薄的腕脉。 他神色前所未有的颓靡。 还是一派死寂。 徐铭等了一会儿,终于彻底地放弃了,然而,就在他将将要收回手时,指尖蓦然感觉到了一丝极小的波动。 徐铭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浑身一震,连忙又重新贴上去。 他诊了好一会儿,面色也随之变了又变,从低迷到渐渐拨开云雾见青天,再到喜色一点点爬满了脸。 他有些手抖,控制不住地激动,生怕自己诊错了,连忙又极力镇定地重新捋了捋苏薄的脉象。 没错,他原本平寂的脉象,突然从无到有,又开始搏动了! 徐铭语无伦次地对江意道:“有了有了!重新有了!” 江意浑浑噩噩,回不过神,徐铭又道:“他又有脉搏了!” 那厢站在门口看了良久的男子,目露遗憾,本正要抬脚离开之际,却忽听徐铭欣喜若狂的声音,不由足下一顿,又侧身回头看来。 神情里明显又多了两分朗色。 果然,他救下的是个英雄。 第1078章 他是她的劫后余生 江意抬起头,望了徐铭一眼,又失神地望向苏薄。她带着无比的小心翼翼,缓缓伏下头去,苍白的脸贴上他的胸膛,侧耳倾听。 眼里的泪忽如泉涌,拼命地往眼眶外溢,横落在他的胸膛上。 她死死咬着唇,却是没能收住,滑出了一缕哭音。 她听见了。他的胸膛里重新迸发出了心跳,虽然一下一下十分沉缓,可是她听到了啊。 江意吸了一口气,却似呛住了一般,重重地呛在了心口里,她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却没有压到他的伤,手里紧紧攥着床褥。 滑出一缕哭音之后,就再也收不住,额头轻轻抵着他的心口,抽着肩膀声声哽咽,在绝望枯竭里见到了光,她大声地哭了出来。 好多年她都不曾这样哭过。 像个孩童一般,任性尽情地嚎啕大哭。 那时她觉得,比起欣喜若狂,他更是她的劫后余生。 她就只想,歇斯底里地哭出来。 还记得那年小的时候,娘亲走了,她亦是这般嚎啕大哭,可是不管她怎么哭,娘亲最终都没有回来。 而今,苏薄却是回来了。 除了哭声和眼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表达。 门外的人在那哭声里转身悄然离了去。 江意哭了一阵,眼睛红肿不堪,缓缓俯下头抵着他鼻尖,轻抚他眉眼,抽噎着极尽深情地轻唤道:“苏薄。” 徐铭一直不敢放松,隔一会儿就给他诊脉,发现他的脉象虽虚弱,但是总算渐渐趋于稳定了。 外面熬着药,江意端来一口口喂他喝下。 等忙活完,已经大半夜过去了。 江意不愿回自己的房间,她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那人派了两个丫鬟过来,要重新给江意包扎一下伤口,她只痴痴地望着苏薄,也无所反应。 徐铭道:“丫头,你赶紧的,把伤弄一下。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怎么照顾苏薄?” 江意抬起头看了看徐铭,眼眶浮肿通红,后如梦惊醒一般点头道:“对,你说得对。” 她就在屏风后面,让丫鬟帮她草草处理了。 江意声音嘶哑不堪道:“我饿了,我想吃饭。” 她一定得快些好起来,才能好好照顾他。 丫鬟听不懂,徐铭就做出刨饭的动作,丫鬟当即明了,迅速去准备。 不一会儿就端了热的饭菜来。 江意坐在桌边,端起碗筷,然后大口刨饭,拼命地往嘴里塞。 徐铭见状心疼道:“你慢点吃。” 她置若罔闻,吃着吃着,忽然又笑了,笑着笑着又落泪哭了。 反反复复,最后硬是逼着自己把送来的饭菜都吃光了。 后半晚上,她趴在苏薄床边守着,一会儿便去探一下他的鼻息,一会儿又去听一听他的心跳。 他的呼吸和心跳是唯一让她感到安心的东西了。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江意眼皮终于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她精疲力尽,又伤口失血,晕过去了。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她一睁开眼就从床上弹坐起来,很有些头晕眼花,视线却第一时间到处搜寻苏薄。 徐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道:“你别这么大的动作,一会儿伤口又得绷开了。失血过多,你要是再折腾,也别想快点好了。别担心,他就在那边呢。” 江意已经看见他就躺在另一张床榻上。 徐铭又道:“那位贵人见你如此舍不得离开,索性就让人把你的床也搬进了这房里来,让你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苏薄,这样总算是安心了吧。” 江意愣了愣,随即下床,眼神只顾望着苏薄那边,连自己的鞋都穿不上,起身就想光着脚朝他走去。 接过刚一站起,就一阵头晕目眩。徐铭当即扶了她一把。 第1079章 来羡怎么办 徐铭喝止道:“你之前还怎么答应的来着?这么快就又忘脑后了?你要照顾他的前提时你得先照顾好自己。你身体底子弱,也失血过多,加之昨晚郁结于心,要是再不注意,你也得撒手而去。” 江意缓了缓,这才低头把鞋穿上,然后才朝苏薄走去。 她坐在他床边,拿着他的手,脸不住蹭着他的手心。什么话都没说,她就只是像猫儿一样努力地蹭他。 熬好的汤药端来,她伸手接过,细致地喂苏薄喝下。 徐铭便来检查苏薄的伤口,眉头紧凝。 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了。至今还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当然,徐铭昨晚亲眼见到江意往苏薄胸膛里扎奇怪的针,那针管他收了起来,一直想问来着,只不过眼下还不是个时候。 江意眼见着那些创痕,比割在自己身上还疼,抽气问:“怎么样?” 徐铭道:“现在这情况,只能慢慢养着看。”顿了顿又安慰江意道,“我已经把他能缝合的伤口都缝合了,又得贵人的特效金创药,既然昨晚已经挺了过来,算是度过了一大难关,你不要太担心。” 随后徐铭也端了一碗药给江意:“你先把这个喝了。” 江意伸手接过,仰头就灌了个干净。 徐铭又道:“你有内伤,不可大意。也得好好调养。” 江意不回答,只是巴巴地看着苏薄,怕是根本置若罔闻,徐铭也就摇摇头,不管她了。 不过后来忽想起一事,昨晚他看见江意打开了来羡的皮毛,发现里面不是血肉居然是暗格,当时就心惊不已。 看样子来羡不是普通的狗,这让徐铭心里又燃起希望,是不是它也还可以好起来? 眼下徐铭就问:“丫头,来羡怎么办?它一直没醒。” 江意这才想起来羡,她一直还没来得及修理它。如若有它在,还能帮忙看看苏薄的情况。 江意循着徐铭手指的看去,而后又缓缓起身到角落里看它。昨晚把它的储藏格打开以后她都没顾得上关闭,眼下她才给它合上。 江意伸手要去抱它,徐铭道:“我来吧。” 徐铭帮她把来羡抱去了窗边的矮榻上。平时它都是温温暖暖的,眼下冰冷且又僵硬。 江意伸手往来羡的肚子底下摸去,摸索了许久才确定好位置,用剪刀把肚皮上的皮毛剪开,然后找到了它所说的那颗按钮,试着按下去。 而后随着机械的声音响起,徐铭就瞪大眼睛看着来羡的肚皮从两边分开,露出了里面的构造。 没有红扯扯的五脏六腑,却是复杂的各种线路结构。 徐铭从未见过,看得瞠目结舌,问:“竟会有狗儿是这样的吗?” 江意道:“它只是有狗儿的外形。” 徐铭恍然道:“它都没有肠胃,难怪平时给它吃东西它都不吃。” 肠胃倒是有,只不过也是机械制造的模拟肠胃,属于很小的一部分。 好在从前,来羡怕自己在这个世界里出了故障无人修理,便事先跟江意讲解了自己的构成,以及各部分的组成功能。 而今江意也是第一次见。 她在线路后面看见了来羡的模拟心脏,是由金属的外壳包裹着的,并发出极其微弱的搏跳声。 属于待机状态的时候,这心跳只会这样,像在维持基本的生命一般,不会彻底停止。就算是耗光了电,机体没法运行了,但这心脏部位仍还能储存一部分极少的电量来维系。 连接着机械心脏的是一条金属管道,像喉管一样往上延伸,应该是延伸至来羡的脑袋里。 江意见有搏跳,心脏这块应是没问题,便一一检查其他地方。检查了好一阵,才终于找到其中的一条线路,果真是被震断了,才会引起来羡的接触不良。 必须得把它修理好才能重新开机,否则很容易把这一块的线路全烧掉了。 第1080章 正式见面 江意剥金丝,接线路,以前有过理论的学习,眼下手法有条不紊。 等接好了线路以后,她再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四肢和主体都连接顺畅,确认线路没再有任何问题了以后,方才把它的肚皮关上。 徐铭不由按了按它的肚皮,外面有一层和机械缓冲的表皮,只不过没有了电流,这会儿也是冷冷硬硬的,就跟人僵死了差不多。 江意抱着它,后在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下,启动了开关按钮。 等了一会儿,机械的声音重新运转起来。 来羡的四肢开始抽动,看得徐铭十分紧张。 它终于睁开眼睛时,像睡了一个长觉,舒展四肢伸了一个懒腰。 江意问:“来羡,你感觉怎么样?” 然,伸完了懒腰后,来羡甩了甩头,试图站起来却几度跌倒在江意怀里,道:“我好晕。” 江意连忙把它搂在怀里让它缓缓。 来羡眼神就有些空洞,望着窗外的天空,茫然无知、混混沌沌道:“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见它能正常发声了,江意才又用针线把它皮毛缝上。由于它肚皮上毛发很深,重新缝上以后,根本看不出端倪。 来羡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回神智,完全摊着一动不动地任她缝。 缝好以后,来羡还属于深度发瘫的状态,江意见它机体应该是没问题了,便给它时间好好缓和,让它独自思考狗生,自己又回到苏薄的床边去守着。 她伸手探他的鼻息,又听他的心跳,然后安心地趴在床边看着他。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 江意缓缓回头去看,见是那人站在门边。 他抬脚走了进来,看了看江意,道:“你都不用好好休息一下么?” 徐铭在旁叹道:“劝过了,没有用,随她去吧。” 江意见他来,起身几步走了过去。这还是她到这里后正式跟此人见面,而她和苏薄在这里都多亏有他的照拂,江意向他抱拳行大礼。 如若没有他,可能就救不回苏薄了,因而江意心里万分感激,道:“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报答,但只要阁下开口,是我能做到的,我定万死不辞。” 他径直看向床上的苏薄,道:“等他醒来,我想跟他认识一下。” 江意愣了愣。他收回视线,落在江意身上,又道:“我也无甚需得要你一个姑娘来报答。” 江意抬头,这回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此人生得十分高大,体型与苏薄差不多,他轮廓较深,瞳色却浅,端的是一派风平浪静而又深不可测。 道古人与大玥人的模样,除了五官较为深邃以外,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体型却比大玥人健壮得多。 他们所住的房屋,日常所需等物品,都是与大玥差不多的。 后来江意了解到,两国虽然分处南北两地,但最初的根源是一起的。几百年前,也同为一国。 这人叫善惑。 听他说,当日他正好在山中打猎,才遇到了他们跟人杀斗。眼下他们正安顿在他以往打猎常住的行馆里。 他不图江意的报答,本身决定救她和苏薄也不是为了图报答。 他就是想跟苏薄结交。 善惑对江意道:“有什么需要,就跟我的下人说。他们要是听不懂,就让他们来找我。” 江意随口问了一句:“他们既然听不懂,又怎么能让他们明白我是要找你?” 善惑顿了顿,随后跟她说了一句道古语,又重复了一个道古词,道:“这是我的名字,你说出来他们就会知道。” 江意点头道:“谢谢。” 善惑没待多久,便要转身离去。经过坐榻边时,他看了一眼来羡,发现这狗儿又活了。 不过他也没多意外,只道:“我以前也有条狗,死了两天,埋它的时候也是突然又活了。” 第1081章 他眼睛还能好么 善惑离开后,来羡就开始神神叨叨、不可置信地反复念叨:“我是什么东西?狗?我居然是条狗?我什么时候变成了狗?啊我为什么会是狗……” 来羡生无可恋地在坐榻上翻来覆去地哀嚎。 江意坐到它身边,抱着它给它顺毛,很有些担心。 来羡是不是摔疯了。 来羡接触到她的怀抱,还是十分依赖的,一边自我怀疑道:“我这智商,不应该是条狗啊……” 渐渐地,它一趴进江意怀里,就一点点重新恢复之前的记忆了,而后震惊道:“我还真是条狗。” 它也慢慢想了起来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它是被黑衣人给一脚踹飞了,结果摔坏了线路。 来羡脑子这才开始恢复正常,道:“小意儿我休眠了几天啊?” 江意道:“两天。” 来羡道:“难怪,我好混乱,眼下还一阵头晕目眩的。”它又问,“我们这是在哪儿?黑衣人都死光了?” 它想,既然他们现在已经在这不知是何处的屋子里了,应该是度过难关了。 没等江意回答,它晃眼一瞟,瞟见了床上的苏薄,愣道:“大魔头受重伤了?”继而它又发现江意也浑身是伤,“你们怎么会伤成了这个样子?” 江意道:“杀光了黑衣人以后,我们遇到了刃。” 来羡狗躯一震。 江意带它到苏薄床前,它给他扫描了一下,凝重至极道:“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竟可以伤成这样,还能维持生命体征,委实是奇迹。” 江意眼神依恋地看着苏薄,道:“昨晚他心跳停止了,我给他用了你储藏格里的最后一针强心剂。” 来羡道:“我格子里空了,我猜你也是用上了的。他失血过多,伤口又严重,不用怕是撑不过。眼下没有设备给他维系性命,伤口的处理也只能做到这样,剩下的得靠他自己挺过来。” 它的目光落在了苏薄眼上的伤痕上,道:“这眼睛的伤,怕伤到了眼球,应该也不敢给他随便用外敷的药。” 说着它又扫描了一下他的眼睛,顿了顿,道:“竟真伤到了眼球。” 江意眼帘颤了颤,问:“那眼睛还能好么?” 来羡沉默了一会儿,道:“用我们那的现代医疗兴许还能保住这只眼睛,但是已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就是用先进医疗保住也失明了。” 良久,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也就是说,他的右眼往后都不能用了?” 来羡严肃道:“不仅不能用,我还不得不提醒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未免感染到其他部位损坏神经,最稳妥的办法是尽早把这只眼球摘除。” 江意愣了愣,抬起头来看向来羡,眼眶霎时通红,嘴角微颤:“你说什么?” 来羡有些不忍,道:“这么说是有些难以接受,后面看看情况吧。” 苏薄的眼伤不能包扎也不能用普通的药,随后来羡给了她一个方子,去找方子里的药材来,熬成消炎杀菌的药水,要过滤多次避免药水里有残渣,然后给苏薄清洗眼伤。 善惑本来是给江意安排了丫鬟,可以帮她的忙。 只是别说丫鬟,就连徐铭她也不让代劳,徐铭只能帮她把药水熬煮好,剩下的都是她自己过滤,自己来给苏薄清洗。 来羡道:“小意儿,别光顾着他,你自己的身体还得顾。” 江意给他清理完,拭去了血水,喃喃道:“我有顾,我有认真吃饭,也有好好吃药。” 后来来羡见进进出出的只有她和徐铭两个,其他的都是面生的道古人,心里憋不住便问:“素衣和其他人呢?” 江意收捡药具的动作一僵。 来羡便沉默。 其实它大概猜到了,却总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大家都还好着呢。之所以人没在这里,是因为他们去做其他的事去了。 可是现在连苏薄都这番形容躺在这里了,他们还能有什么事去做呢。 第1082章 得要确认一番 来羡无比的倾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往门外走去。 素衣那二楞子,平时又直又楞,脑筋丝毫不会拐弯儿,有时候又很欠揍,虽然它很多时候都很嫌弃,可是他却是真的在尽他所能地对它好。 它从来也只是嘴上对他嫌弃罢了,从来没有真的嫌弃他不想跟他接触。 那群平时不苟言笑就只会闷头做事的亲兵们,现在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可真是,里里外外都冷清极了。 来羡觉得很难过,怎么它一觉醒来,就缺失了这么大块呢? 身后江意的声音传来,还是晦涩地告诉它:“他们有的死于当场,有的掉下断崖。最后,只有我们三个回来。” 良久,来羡道:“啊,原来如此。” 当日,许一刀和他的人被第三方人马横加干涉及时撤退,后来在山林里绕了一圈,又不死心地回到了断崖边。 但是江意和苏薄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被那伙人给救走了。 对方什么来路许一刀也不得而知。 应该是道古人无疑,只是他对道古人也不了解,不清楚具体是什么身份。 可身边能带那样的随从,箭术精湛可见一斑,应该不是普通人。 许一刀他们在附近山林里转了两天,手底下人问道:“主子,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回去禀报皇上,说他已彻底投靠了道古国?” 许一刀心忖,现在还不知道苏薄究竟是死是活,如若最后他还活着,现在不除,而是返回大玥的话,即便是皇帝相信了他的一时之言,可待来日苏薄亦回了大玥,那他的谎言就会被拆穿。 还有,这次不除掉苏薄,等他好了以后再回来找他报仇,那时候他就不一定斗得过他了。 本来在境外决定对苏薄下手,便是打定了主意不能让他有机会活着回去。 要是现在他们回境了,不就等于放苏薄一条生路么? 许一刀做事向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在弄清楚苏薄到底是死是活之前,他不可能轻易回去。 遂许一刀道:“先去打探,那伙人是什么来头,他们现在在哪里。等确认了情况再说。” 转眼过去了两三天,这日善惑的丫鬟送饭来,江意对她们用道古话说了善惑的名字。 丫鬟便去传话了。 善惑过来时,江意便直接问他道:“善大哥能不能借些人手给我?” 她觉得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他帮了很大的忙,而今还要问他出人出力。但是她自己一个人办不到,她需要帮助,她便不跟他拐弯抹角。 便是他拒绝了,江意也仍心怀感激。 不过善惑答应得也爽快,道:“好。干什么用?” 江意沉涩道:“我想给兄弟们收尸。” 善惑道:“山中野兽频出,现在去,可能也收不到了。” 江意道:“我知道,但还是得去看看。” 如能葬于黄土之下,谁想成为走兽腹中食。 不过与其说是去收尸,江意和来羡一样抱着一丝丝微薄的侥幸。 素衣和亲兵们功夫都很好,他们掉下断崖时仍是活着的,她想着他们会不会为求一线生机而苦苦坚持着? 现在苏薄的情况稍稍稳定下来了一些,来羡也醒了,江意无论如何得要确认一番。 善惑道:“你的伤不宜外出,那片山我常打猎,明日一早我带人去看看。” 江意一听,还要累他亲自走一趟,就更加过意不去了,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只要我注意一点,这点伤没问题的。” 善惑道:“你的情况,跟着一起的话,可能一天完成不了一个来回。” 江意默了默,想着苏薄这里需要她看着,她也不放心走,自己身体确实不适宜,还拖慢他们的脚程,遂不再逞强了,由衷道:“那就多谢善大哥了。” 第1083章 强者的共鸣 江意又道:“还请善大哥多多留意,看看有无活口。他们素日身体底子都很好,说不定尚有人存活了下来。我让来羡跟着一起,来羡跟他们都很熟,也能起到点作用。” 说这话时,来羡已经端端正正、抬头挺胸地蹲坐在善惑脚边了。 善惑闻言低头看了看它,它立马精神抖擞地哈了两下。 要去找素衣他们,来羡当然义不容辞。 就算最后没能找到一个活口,但是能看到他们入土为安,也算是仅有的一点慰藉吧。 江意摸摸来羡的头,道:“来羡,你替我去,路上跟紧善大哥。你发现了什么,你就叫他,知道吗?” 这话当然是说给善惑听的。 来羡嗷了两声,表示知道。 善惑道:“它倒是通人性。” 江意道:“我们一起好几年了。” 她倒不觉得把来羡交给善惑有什么不放心的,眼下她和苏薄都留在他的地儿上了,来羡一只狗,善惑还能为难它不成? 至于这里的守卫,暂时也不用她担心。 善惑既把苏薄救回来了,在他的地盘里,就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手。这行馆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 而且他的眼线也随时监察着许一刀那伙人的动静,听善惑说那伙人还在山里头转,暂时离他的行馆还远。 江意不知道他在这道古国究竟是何身份,但他的护卫训练有素,身边丫鬟也都是落落大方、行规蹈矩,他的来历定是不简单。 翌日天不亮的时候,善惑的人手准备齐当,来羡就跟着善惑一道出行馆了。 江意起身,和徐铭一起给苏薄的伤换药,又帮他清洗眼伤,给他喂药,陪他聊天,尽管都是她一个人在说。 可她就是不厌其烦地想跟他说话。 她喜欢握着他的手,给他暖和,又贴上自己的脸。 他的手心始终都不再如从前那么温暖,而是带着点淡淡的凉意。 江意道:“是谁说热毒解了以后,你的体质还是热啊?现在这么凉。以后得我替你暖暖了。” 但她的手也很凉,可是她却觉得两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能够生起一点些微的暖意。 守着他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就流走了。 来羡跟着善惑骑马进了山里,下马步行时大家脚程都非常快,来羡跟上也不是问题。 善惑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看了看它,忽跟它聊起了天:“我以前也有一只狗,我走哪里它便跟哪里。” 来羡竖了竖耳朵。后来呢? 善惑道:“后来在山里打猎的时候,它跟着一群狼跑了。” 来羡:“……” 善惑道:“它似乎跟它们生活得挺好,我越回想才越发觉,它跟它们长得也挺像。” 来羡没想到,这个高大的道古男人看起来很难接近、很高冷的样子,却又很不违和地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以它的直觉,这个男人不可小觑。正如当年它第一眼见到苏薄的那样。 大概他们强者就是这样,平时把气场收敛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外露。只有在他们遇到真正在意的事情的时候,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才叫可怕。 苏薄的身形和大玥人相比,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而眼下这个道古人,来羡觉得体格与苏薄差不多,但是却似是他们这个地方的常态。 他的随从们,基本都是人高马大的。 来羡听江意说了,善惑救了她跟苏薄不计回报,他仅是想跟苏薄认识。 这身在高处的人的心理也不难理解,当遇到另一个水准线上的人时,特别是某方面引起了共鸣,就会产生一种想引为知己的想法。 善惑确实觉得,像苏薄那样的人,死了可惜。 等他醒来,养好身体以后,有机会,他还想跟他过过招。 第1084章 素衣到哪儿去了 一群人翻山越岭,体力耐力惊人,半日功夫就重回当日的断崖处。 只不过他们要去崖底看看,所以得往山谷里走。 途径一片腹地的林子时,来羡记得还清楚得很,正是当日他们跟黑衣人厮杀的那片林子。 百余号人,全都丧命于此。 来羡远远就闻到了一股飘散在林间的冷腥味。 然,当它跟着善惑去到打斗的地方时,却见地上是残留着的残肢断体,血肉都被啃得七七八八了,露出森森白骨。 整个地面,是一片猩红得发黑的血色。 善惑淡淡看了一眼,当日回程穿谷时他也是经过了这个地方的,大致知道这林子里死了有多少人,道:“倒是给山里的小东西们送了一顿饱餐。” 眼下光看散落在地的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头颅个数便知,还有一部分人头数不见了,应该是被野兽们拖回去当食物储存了。 善惑抬脚若无其事地踩在血污斑驳的落叶上,走过,又道:“这下好,都不出来觅食了。今年冬天收获应该比往年小。” 来羡忍不住想,这里都已经这样了,不知道坠下断崖的亲兵们呢?他们会不会被野兽叼走? 如若是遇到了野兽,即便坠下去以后还留有一口气,又怎么和野兽搏斗? 善惑道:“你看起来很担心。” 来羡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善惑道:“你没有先前放松,脚步走得僵硬了一点,尾巴也垂得更紧,情绪还低落。” 来羡想,这家伙便是听不见它说话,也能与它交流无碍啊。 善惑又道:“有两种情况,如果野兽先到这里,那断崖底下应该就是安全的,它们已经吃饱了。如果野兽先经过断崖下,那就是你所担心的那样。” 善惑对这一带地形很熟悉,很快找到去崖底的路,带着人手一路过去。 他们进入崖底地带,透过丛林向上望时,可见上方断崖凛冽在寒空,大概有百余丈的样子。 从上面摔下来,如果是没有功夫的普通人,能摔得个粉身碎骨无疑。 善惑让随从队形分散开,朝那断崖下方摸近。 后来他们先找到了刃成员的尸体,因为天气严寒,没有腐化的迹象,但面色已经冻成了霜白。 再往前走几步,来羡就看见了亲兵的尸体。 它忽停下,有些迈不动脚步。 善惑见它盯着,便知是了,便命随从去收殓。 这里的尸首除了摔下来时死状不一,但都保存得很完整,显然还没有野兽的光顾。 来羡不得不沉重地继续往前走,每经过一个亲兵的身边就会停留一下。 善惑对这些亲兵心存敬意,为护主不惜以命相搏,实为可敬。 最终,他的随从把掉下来的所有亲兵都收殓好,就在崖底挖了坑,准备掩埋。 来羡在崖底来回转了好几圈,善惑见它似乎在寻找什么,便问:“还有人?” 来羡回头向他嚎了两声。 还缺一个。 它反反复复地确认了,都没有找到素衣! 不可能就他一个被野兽叼走了,而这些尸首都还在。 所以素衣到哪儿去了? 会不会有可能他还活着? 这样的想法让来羡振奋不已,它就围着崖底,一边走一边狂叫。 善惑竟然能明白它的意思,又派人到附近去仔细搜寻。 来羡甚至顾不上隐藏自己了,一边叫一边用素衣能听到的频率传音,喊他的名字。 如果他还活着,人又还在这附近的话,一定能够听到。 只是来羡嚷了好一阵,也没人回应它。 随从把这片地方仔细地搜寻了个遍,也没再发现有别的尸首。 善惑也不管来羡能不能听懂,但显然是说给它听的,道:“受伤的情况下,掉下这百丈断崖,即便是还存有一口气,也走不远。又过了这几天,还活着的可能性极小。” 第1085章 崖壁上的情况 来羡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本来满怀希望,眼下又丧得没边。 那素衣到哪里去了呢? 明明小意儿跟它说,他也是掉下来了的。 随从挖坑埋亲兵们的时候,来羡就蹲坐在旁边。 亲兵们平时话少,就知道跟着他们的主子闷头做事。在刀口上舔血久了,终于还是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这些家伙虽然看起来冷面无情的,只是因为他们从来都很少表达。 他们平时都在用行动地若有若无地照顾着来羡。 来羡亲眼看着,善惑的随从挖好坑以后,把他们一个个地抬放进坑里,而后一抷抷黄土盖在了他们的身上和霜白的脸上。 生同奔波,死同长眠,来世大家定可以再做兄弟。 只是,这坑还没有完全填上,还剩下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时,忽然有东西从天而降,顺着崖壁磕磕绊绊地往下滚,惊得崖壁的藤叶一阵窸窣晃动。 大家立刻警惕起来,抬头看去,却是一块石块,一直骨碌碌地滚到了崖底的地上。 是崖壁上脱落的石块? 只见那崖壁凸石嶙峋,还有藤蔓乱绕,一半枯萎一半还留有生机。 片刻,又有一块石头滚了下来。 这次来羡看得分明,是从崖壁中间茂盛的绿藤丛中滚出来的。 不像是自然脱落,更像是有人扔出来的,因为有些弧度,并不是完全贴合着崖壁掉落,只是滚落到下方有凸石的地方,磕碰了一下,然后就顺着崖壁走了。 来羡见状,猛地狂叫了几声。 紧接着回应它似的,又有石块被丢出来。 犹豫距离太远,来羡无法扫描那绿藤背后是什么光景,但是显然是有情况! 会不会是素衣? 难怪来羡在崖底到处找都找不到,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掉下来,现在还在那崖壁上? 这样一想,来羡就待不住了,连忙跑到崖壁边,爪子往上刨了两刨,回头急切地看着善惑。 善惑道:“你是觉得还有人在上面?” 来羡叫两声。 善惑也觉出不同寻常,这狗儿感官又灵敏,绿藤背后到底是何动静,得上去一看才知道。 只不过崖壁太高,离地面至少也得有四五十丈,怎么上去是个问题。 那些藤蔓生长在山石缝隙当中,颇为顽强,但是末端却没能一直延伸到崖底,离崖底还有一段距离。 如若是随从借助着那些藤蔓往上攀爬,还有可能成功。 随从迅速把安葬亲兵的坑填好,安排几人开始徒手攀爬这崖壁,剩下的人则在下面接应。 来羡没想到,他们还是攀爬的好手,能十分稳当地缓缓往上去。 他们每往上一步,都会先定好下个落脚点,并试好能不能承受得住重量,然后再一举跃上去。 大概爬了有十来丈的高度,终于接触到了崖壁上的藤蔓。 不过也不能全然依靠藤蔓,他们一手攀岩,一手挽藤,在借力之前先拽了拽,确定足够稳当了以后再继续下一步。 来羡在下面等得焦急,但他们总归是在一点点靠近。 终于摸到了那一丛绿藤,再往上攀几丈,就接触到了方才石块掉落下来的地方。 随从拨开绿藤一看,只见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便朝下面回话:“这里有一个山洞。” 来羡听不懂他们的道古语,就仰头望向善惑。善惑给它解释:“他们说那里有山洞。” 来羡当即振奋起来。 善惑冲上面的人道:“把藤蔓拨开一些,看看里面是何光景。” 于是随从就把长藤从两边分拨开来。随着雪亮的光线照进洞口,将里面黑幽幽的光景登时照得敞亮了许多。 离洞口边不远的角落里,倚着石壁靠坐的浑身血迹斑驳的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宛如没有了生命一般。在那刺眼的光线射来落在他的脸上和眼皮上时,衬得他的皮肤苍白如雪,他眼帘却似不适应这样猛烈的强光,忽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第1086章 把他救下来 随从立刻向下面汇报道:“洞里还有一个人!” 几名随从相继在洞口边缘落了脚,快步朝他走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传话:“还有口气在。” 来羡在下面狂叫,素衣听见了,只是他已经极度的虚弱,良久才勉力动了动手。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待了多久,当初掉下来时,幸亏有江意及时拉了一把他的手,给了他一点喘息之机,以至于掉下去时让他凭着身体求生的本能,及时抓住了崖壁的绿藤,绿藤晃动间却发现背后是一片漆黑的,当即毫不犹豫地靠最后一点力气冲了进去。 他后来没有力气从这里出去,只能尽量做好掩护,把绿藤回归原位,将洞口严实地遮挡起来,想着等自己恢复一些力气以后,再想办法出去。 只是他伤得太重,一靠坐下以后就昏死了过去。 中途醒了几次,伸手能抓到一些绿藤的叶子,靠吃藤叶来充饥。 随从找到他时,发现他伸手能抓到的地方,藤叶都被他吃了一大片。 这些道古国人不由心生敬佩。这洞里严寒,他又受了如此重伤,没想到竟还能撑着一口气坚持三四日。 素衣很多时候都属于昏睡、留存体力的状态,他没有能力出去,自己这样的情况出去也只有摔死的份儿,他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后来意识混沌之际,让他听见了狗叫声。 似真似幻,他起初还以为是在做梦。 他醒了醒神儿,越听越觉得熟悉,似乎是来羡的叫声。再而后,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顿时明了,是来羡他们找来了。 素衣费了好大力气,方才扒下石块,竭力往山洞外掷去。 怕他们发现不了,他连续掷了好几块。 然后来羡的叫声变得激动振奋,素衣就知道它是发现了。 随后他就隐隐约约地听见崖底正有动静在一点点接近上来。 素衣身体多动不了,但他意识还勉力维持着两分清醒。 绿藤终于被拨开的时候,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几名随从先检查了一下素衣的情况,又给他吞了药丸,然后得尽快把他带下去。 他们把洞口外所有的藤用来编织绳索,然后先一人顺藤而下随时接应,一人背着素衣后脚下来。 藤绳随时有人拽着,等背素衣下去的人到底以后,他们几个再下去就轻而易举了。 毕竟都有功夫底子,借藤飞檐走壁不是问题。 还没完全到底的时候,来羡就认出来了就是素衣,它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最终随从成功地把素衣救下来,先平放在地面让他缓缓。来羡围着他转圈儿,往他脸上舔几下。 素衣能感觉到它舌头上的温暖,冰冷的手终于摸到了它温暖的毛发,声音十分粗哑破碎,艰难道:“好了,来羡乖。” 善惑总算明白江意为什么一定要他带着这狗儿了。 他本以为这次来,除了帮忙收尸,是找不到活口的,没想到最后竟真的接济到了一个活人。 他们随身带得有食物和水,给素衣喂了一些。 素衣不识得这些人,但是既然来羡带着他们找来,想必不是敌人,等休息了一会儿过后,也就由着他们背着自己离开这里。 一行人又翻过山头,往回路去。 这路途很漫长,素衣唯一的意识就是他一直是被人背在背上的。 走一段路程就又换个人背。他们走得十分平稳,素衣丝毫不觉得颠簸。 天色渐渐昏暗,暮色来临。 他们还在山中辗转,脚程很快。 素衣进了食饮了水又服用了药的缘故,精神有少许的恢复,听着他们的脚步声,便出声问:“阁下是何人?要带我到哪里去?” 第1087章 受人之托 善惑道:“受人之托,出来帮忙收尸,找找活口。” 素衣问:“那阁下可有见过一双男女,男的大概有阁下这么高,女子则相对娇小些。” 他不知道主子和夫人怎么样了,还有那些刃又在何处? 他掉下断崖之时,主子正和许一刀打,周遭还有其他刃的成员,形势对他很不利。现在他捡回了一命,那主子和夫人呢? 善惑也不吝与他道:“我是受江姑娘所托,她可是你说的那女子?” 素衣神情动了动,道:“正是。” 他还想开口问,善惑知道他要问什么,便道:“与她在一起的那男人,伤得不轻,但命还在。” 素衣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来日有机会,定穷心竭力以报。” 江意寸步不离地守在苏薄床边,天色不知不觉就黑下来了。 丫鬟们在屋里屋外点上了灯。 徐铭出去看了几次,念叨着:“这天都黑了,来羡怎么还不回来?” 后来,大老远的,就听见来羡的叫唤声,并且传音道:“小意儿!我找到素衣了!” 徐铭和江意顿时起身跑出屋子。 只见善惑的随从正抬着个黑衣人将将转过回廊,江意迎上两步去看,不由神情大动,果真是素衣。 她一直不愿相信或者是不想接受,他们已全军覆没的事,她想着再回去找找,万一还能找到一两个活口呢。 而今,竟真的找回来一个了。江意心里波澜起伏,久久难休。 幸好,幸好她拜托善惑帮她去走这一趟。 徐铭连忙让随从帮忙把他抬到隔壁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去安置。 详细情况江意可以稍后问来羡,此刻善惑站在廊下,灯火映照,显得他高大挺拔,而又可靠极了。 江意内心复杂,又是欣慰又是感激,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语言向善惑表达,她还没开口,善惑便先道:“其他人已就地安葬,只找回来这一个。” 江意一连诚挚地对他道了好几声“谢谢”。 善惑侧头看着跑进跑出的欢快的来羡,忽道:“我看上你的狗儿了,你会不会为了谢我而把它割舍给我?” 不等江意回答,那头来羡已经听见了,正站在门框里,机警地露出半个狗头,竖起了耳朵。 江意循着他的目光亦侧头看去,来羡那眼神仿佛在说:小意儿,你敢卖了我试试看。 江意坦然道:“不能。善大哥可以提我能做到的要求,比如将来为善大哥做几件事,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以内,定义不容辞。” 善惑有点遗憾,又很了然,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看了看她道:“我身边不缺人做事。” 听善惑又道:“那就等你夫君醒来,你让他跟我比比。” 江意笑笑,道:“得等他伤势痊愈以后才行。” 善惑道:“我要的是公平较量,自是等他好全了来。” 随后善惑就离开了,并差人送了足够的伤药来。江意进屋里帮徐铭的忙,给素衣处理伤势。 炉上煎着药,江意分了一碗出来给素衣,剩一碗端进房里喂苏薄喝下。 不管是用勺子喂还是用口渡,她能一滴不洒地全部弄进苏薄口里。 她轻轻告诉他道:“苏薄,素衣救回来了,他还活着。” 徐铭那边忙活完,还得紧守着素衣观察情况,来羡到了江意这边来,与她详说今日的情况。 死去的亲兵们,不管是崖底的还是断崖上面的,都已经安葬好了。 人数一个不差,运气也比较好,没有被野兽叼走。 素衣是在坠崖的过程中及时掉进了崖壁上的山洞里,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对于善惑这个人,来羡表示他沉稳有度,十分内敛,来历不简单。 来羡道:“今早我跟着他一道出了行馆,才发现这里是一座道古国的城。这座城就坐落在山势隐蔽的辽阔山坳里,我出城以后站在地势高的地方回看了一眼布局,好像整座城都是围绕着咱们所在的这处行馆来建造的。” 第1088章 打算怎么办 江意愣道:“城里人可多?” 来羡道:“与大玥的城镇差不了多少。我听他说,他每年会来这地方打猎。这行馆应该是他每年来此的暂居之地。并且我猜想可能是因为他的行馆,才逐渐发展开这样一座城池。” 江意道:“他竟与你说这么多?” 听起来有些奇怪,毕竟正常人谁会对着一条狗唠嗑。 来羡点头,道:“他说他以前也有一条狗。” 江意好像也听到善惑这样说过。原来如此,他应该是跟他的狗特别亲近,所以看见来羡以后,才会产生一些寄托,就与它多说了两句。 江意问:“那他的狗呢?” 来羡唏嘘:“别提了,他养了好些年,结果养的是人狼群里的狼崽子。后来那狼崽子就跟着狼群跑了呗。” 江意:“……” 来羡道:“那家伙厉害,我不跟他声音交流,他似乎也能跟我无障碍交流,把我的意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京都。 江意是入秋的时候离开皇陵走的,她与谢玧和顾祯说好,一定会尽快回来。 可是直到谢玧的三月守陵之期快到了,都还没她的消息。 顾祯有些着急,派人去打探。 打探来的结果却是,她和苏薄似乎一路遭到追杀,并且已经越过大玥的国境,进了道古国的境内。 顾祯派人一路往北去寻,又不由担忧,向谢玧道:“太子殿下如今打算怎么办,守陵期限很快就到了,不管是再留下还是回宫,都会让人发现。” 太子若是再留下,京里那些大臣们乃至皇帝必会起疑;可他要是回去,镇西侯没有跟着一起,也立马就暴露了。 谢玧在太上皇的墓前静坐了半日,阖目养神。 后他睁开双眼,眼里平静清明,吩咐阿福准备笔墨。 阿福不明所以,便在石台上备好了。 谢玧书了一封折子,语气哀沉而诚恳,请求皇帝,想再替太上皇守陵,直至岁终方回。另外,年关将至,他想在陵前的神台那里为大玥百姓祈福,为皇帝祈福,愿皇帝龙体康健、万寿无疆;愿大玥国运昌盛、百姓安乐。 其实不管是他继续留在陵中还是择日回宫,对皇帝来说影响都不大。 因为皇帝头上压着的泰山才移开,他获得充分的自由,还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即便是太子回去,也不会让太子有多大成就。 如果仅仅是上书皇帝,说他要再在陵中守孝数月,皇帝和朝臣确实可能会起疑。皇帝还会不悦,觉得他心中就只有他的爷爷,丝毫不把自己这个父皇放在眼里。 可现在这样的一封十分得体的折子送到皇帝面前去,不光是给太上皇尽孝,还以太子身份为国家为皇帝祈福,皇帝能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他甚至会觉得太子孝顺仁义,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乖觉的太子。 阿福见奏疏内容,却急道:“太子殿下,这样不行的,东宫的属臣天天都盼着您回去呢,眼下好不容易到期限了,您怎能再留下呢!要是久不回朝,太子殿下就要被排除在外了,再加上马上入冬了,这皇陵里终日苦寒,殿下身体虚弱,必难以承受!” 谢玧写完,放下笔,道:“我意已决。” 阿福红了红眼睛,道:“奴才知道,殿下这么做是一心为江小姐想,可你这般为她,她可能感受到殿下的好?” 谢玧回头看他。 那黑白分明的眼神少了几许往日的温煦,更多的是历经伤痛以后的沉淀和不容辩驳的威严,仅仅是看着阿福不说话,便能让阿福心尖一颤,立马知道自己失言了。 阿福连忙跪地,戚戚道:“是奴才多嘴,奴才只是心疼殿下,替殿下不公。” 谢玧待奏疏上墨迹风干,合上,才道:“于公于私,我都应为她想。她是阿意,也是镇西侯。” 第1089章 存有一丝疑心 阿福心思通透,最终应道:“奴才明白了。” 他只是站在感情的角度上替自家主子不值,但从大局看,他知道太子不得不顾念。 阿福又道:“那咱们也或许可以想别的办法,殿下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晋王那边肯定偷着乐呢,等明年殿下再回朝,说不定朝中诸事就真的离殿下远了啊。” 谢玧或许从年少的时候起,就了解他那位父皇是什么样的性子。 皇帝若让他远离朝事,势必也不会让谢晋离得更近。 皇帝应该什么都不着急,只要他没犯大错,他不会废黜太子,不会另立太子,更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影响到他的王权。 因为他还正值壮年,往后还有很长的帝王生涯。 所以一时的远离与否,无关紧要。 谢玧只明白,爷爷不在了,以后的路必须要靠他自己一步一步走扎实。 他不会舍弃任何站在他身边的人。 谢玧道:“把这封奏疏呈到皇上眼前去再说吧。另外,把顾祯叫上来。” 阿福阻止不了他的决定,最终只能领命前去。 不多时,顾祯就大步从山脚上来了,抱拳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谢玧道:“你传我话回京,东宫属臣不得轻举妄动,更不得擅自去皇上面前谏言。安心等到年关,我必回朝。” 顾祯道:“是。” 他转身利落就去,谢玧忽又道:“还有一事。” 顾祯回头抱拳道:“殿下吩咐。” 奏疏当日就送回了京中,上呈到了皇帝面前。 果真皇帝看后,丝毫没有觉得不悦,反而觉得太子识大体,既是为国祈福,这是好事,便大笔一挥,准了。 但皇帝还是存有一丝疑心,就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道:“回头你派个人去皇陵看看,太子都在干什么。” “是。” 这日,宫里的太监就前往皇陵。 入冬了,山中天气比较清寒,入冬的一场雪早早就来临。 山路难行,太监随护卫行至半途,就见雪势陡然增大,入目之处,四下茫茫一片,衬得灰天远阔山如墨。 太监裹紧袖角掖着手,好不容易到了皇陵山脚下,可见上山的台阶都已覆了一层斑驳的雪色。 太监匆匆忙忙上山,本也是奉皇命悄然来看看,并不声张,结果刚一登阶上皇陵前的平地时,抬眼便见宽阔的神台宝鼎前,谢玧果真正跪在神台前合掌祈福。 一旁站着他的贴身太监,另一旁站着戴着护肩、长发高挽的镇西侯。她虽是一身男衣,可背影略显娇小,不难辨认出就是镇西侯的背影。 潇潇寂雪洋洋洒洒而下,镇西侯手里撑着伞,遮在谢玧的头上方。 顾祯在神台几丈外值守,见得太监来,不敢打扰太子祈福,便转身悄然挪着脚步过来,抱拳见礼,小声道:“公公远道而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太监和气笑道:“皇上怕殿下身体虚弱,故差咱家来看看。” 顾祯道:“殿下每日上午和下午,各祈福一个时辰,这会儿公公来得不巧,才刚开始。公公随我去那边石头下站着等等吧。” 这皇陵没有准许,太监也不敢擅自进,所以要等只能在外面等。 可这下雪天呢,在石头下面等能有个什么用,挡不风也御不了寒啊。说皇陵苦寒,当真是一点都不假。 眼下才入冬就开始下雪了,这冬天可漫长着呢。 皇帝只命太监来看看太子,表达表达慰问,现在看过了,太监哪能在寒风雪天里站一个时辰呐,遂就准备离去了,道:“既然太子殿下正祈福,奴才也就不打扰了。皇上说,殿下有什么缺的,尽管提,让人传话回宫去便能即刻准备。皇上还说,这天寒地冻的,可千万别冻坏了,还是得及时取暖。” 顾祯点头道:“回头我将皇上口谕传给太子殿下。殿下定会感念于皇上的关心。” 第1090章 一切都是为了大业 太监冻手冻脚,脸上跟刀子刮似的,是片刻都待不下去了,便道:“那咱家就先行回去复命了。” 顾祯还送了他一段台阶,站在中途的雪阶上,目送着他走远。 阿福余光正瞄着,见太监走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回,便长舒了一口气,道:“殿下,人走了。” 而站在谢玧另一边的“镇西侯”,此刻也冻得满脸通红,举伞的手也红通通的,衬得那双眼睛亮闪亮闪的颇为可爱。 她方才紧张得浑身都紧绷绷的,胆子小,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僵得一动也不敢多动,眼下听阿福一说,整个人也试着松了松,对谢玧道:“你快起来吧,地上冷着呢。” 对她来说,穿这样一身装束本就有些为难她了。她感觉自己干了人生中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大事。 顾祯去而复返,赶紧快步上前,和阿福一起把顾祯从地上掺起来。 “镇西侯”就举着伞,发现谢玧比她高许多,她还得踮着脚去给他撑伞,手忙脚乱的很有两分滑稽。 谢玧回头看她,见她自个都露在了雪天里,肩上和发丝上都是落雪,不由眉目温和,道:“不用给我遮了,快给你自己遮吧。” 谢玧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情况,真要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哪能熬得住。他想要为江意争取时间,但也不得在这个时候再坏了身子。 他的祈愿和崇敬,自在心中。 谢玧把伞拨到“镇西侯”自己头顶上方时,她愣愣地,看着谢玧进皇陵外殿了,连忙抬脚跟上。 她有些莫名的兴奋,看向顾祯,道:“哥哥,以后我就得住在这里继续扮**姐了吗?” 顾祯点了点头。 她粉拳紧握:“真是太刺激了。” 顾祯严肃道:“不可大意,你要知道,稍不注意就是掉脑袋的事。”顿了顿,又道,“这里条件艰苦,你可能受得住?” 她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就与顾祯和江意很玩得来的,顾祯的妹妹顾瑶。 因为她的身形与江意相当,留个背影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顾瑶本就很喜欢江意,听说江意接了她爹的衣钵当了镇西侯,几乎是有些崇拜的意味了。这次顾祯把她拎来,她也非常愿意配合。 顾瑶眼神闪亮,掇了掇顾祯的手臂,眨眨眼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大业。” 顾祯:“……” 顾瑶偷偷觑了觑谢玧那边,又小声地跟她哥说:“而且还是陪着这么个貌美的太子殿下,我赚了。” 顾祯白她一眼,再三叮嘱:“需得当心,莫要调皮。” 顾瑶拍拍胸脯:“知道知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皇宫。 近来伴在皇帝身边最多的人就是刘斐的妹妹刘婵。 戚明舒仍旧身在嫔位,但她也丝毫不着急,因为她父亲是当朝丞相,现在没有了太上皇碍事,知道皇帝日后为了平衡朝中局势,迟早会把她的位分再提拔上来。 转眼之际,就到了冬宴。 戚明舒坐在不起眼的位置,见着刘婵圣眷正浓,就显得她自己颇为冷清寒酸。宴会过程中又感觉对面男座席上时不时有目光朝她看来,她循着看过去,就发现是晋王。 晋王隔空朝她举杯敬酒,而后一饮而尽。 戚明舒知道自己父亲与晋王交近,但这晋王素来风流,她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 故她稍饮几杯薄酒,就兴致恹恹地起身悄然离殿回去了。 怎想行至路途中,戚明舒身边就只有个贴身丫鬟作陪,这时发现身后有人尾随。 戚明舒回头一看,见是谢晋跟着出来了。 此处光线十分昏暗,又四下无人,她以为谢晋有话与她说,就先遣了丫鬟回去。 谢晋开口却问:“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第1091章 野鸳鸯一般 戚明舒道:“身在深宫,无所谓开不开心。王爷随我至此,有何指示?” 这戚明舒,当初在进宫之前,也是京里名噪一时的大美人。而今朱颜未老,更添几分风韵,谢晋又喝了酒,便越看她越觉得心爱。 戚明舒见他眼神不对,便转身欲走,怎料却被他忽然拉住了手腕,一横身就将她往旁边茂密的常青树林丛里拽。 戚明舒当然不敢出声,要是一出声引了人来,不仅她的名声荣华全完了,晋王也会被皇帝所弃,那她父亲所谋划的也都全乱了。 正是这一迟疑,她便被晋王压住了身子,吻住了唇。 戚明舒挣扎,又怒又惊,压着声音道:“晋王自重!” 两人衣料窸窸窣窣,晋王非但没起,反将她宫裙扯下。 她抗争不过,随着她一声抽气声,就被晋王得逞。 谢晋很是狂放地尽情云雨。 他父皇的女人他还没尝过,何况这丞相长女,他料定她不敢声张。 起初她还挣扎,可渐渐地,挣扎的力气就消了去,随着他的动作,压着声音微微喘息,虽不迎合,却任他驰骋。 谢晋当然很能懂她感受,她自打被贬斥为嫔以后,皇帝几乎没到她那里去过。她久不承雨露,又怎会不空虚,即便是最初的时候不愿意,可渐渐尝到滋味了,便又想了。 宫殿宴会那边正热闹,衬得此处十分暗淡冷清,树丛里只时不时几许晃动,里面一双男女颠鸾倒凤,野鸳鸯一般。 谢晋终于吃饱餍足,才收云雨,从她身上起来。 戚明舒脸色很不好看,沉默不语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和妆容。 谢晋低道:“你父亲助我,来日自也不会亏待你。” 后来,在皇帝想起来要均衡势力、提拔她位分之前,戚明舒每每感到空虚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谢晋。 以至于谢晋再出现在她面前,要与她求欢之时,她也欲拒还迎地应承了。 太陈宫里自打没有了主子,只留下极少数的上了年纪的宫人负责日常的洒扫。而其他年轻的且又在宫中做事熟手利落的宫人,则重新分配到了各宫做事。 之前太陈宫里膳房内做事的太监宫女,仍是被分配往各个膳房。 那名专门负责蒸煮太上皇碗筷的太监,由于正好皇帝御膳房干这门活的太监因为打碎了皇帝最常用的碗犯了错而被革除了,所以那名太监就理所当然地被安排来顶替御膳房太监的空儿。 每日太监都负责在锅炉前整理皇上要用的食具。 御膳房要盛膳食时都风风火火地从他那里取用食具。 御厨挥着厨勺,负责传菜的御膳监就忙不迭进来吆喝催促了:“你手脚倒是麻利点儿!以前在太陈宫做事,太上皇的膳食简单,可到了咱们这里,皇上每日三餐可都是有道数讲究的!今日皇上在刘妃娘娘那处用膳,需用的食具更多些,娘娘那边都在催了!” 那太监忙应道:“奴才知道了,奴才正在努力!” 于是刚擦拭好的食具,就让宫人给端了过去,赶紧给御厨用来盛御膳。 道古国。 苏薄夜里开始发烧。 并且一直高烧不退。 善惑遣了两名医者来帮助徐铭,药物降温,银针降温,还有江意整日整夜不间断的物理降温,都难以降下来。 便是一时体温降了,一旦停用了药物或者银针,立刻又会烧起来。 江意不眠不休地守在他床前,她知道,这是他的身体机能在对严重的身体损伤做出反应。 只要能熬过去,就能够一点点恢复的。 江意每日睁眼闭眼都是苏薄,她自己的身体和气色实在没有太大的好转。 来羡不忍,还是道:“受这么重的伤,极容易感染。他现在要度过的就是眼前这又一大难关。只可惜,当初太子和你爹重伤,用完了抗生素,眼下已经没有可以给他用的了,所以只能靠他自己硬抗。” 但是它没告诉她,在这条件匮乏的古代,因为伤口感染而导致的死亡率很高,最后能够存活下来的都是少数。 尽管江意每天都在为苏薄的眼伤用药水清洗,可是后来,她还是见到有脓液流出。 第1092章 这样就会好起来的吧 来羡十分严肃道:“小意儿,他的这只眼留不得了,必须尽快把眼球摘除。否则这感染只会恶化下去,到时候想保命就更难了。” 江意脸色差到了极点,苍白,脆弱,她定定地看着他的右眼,低头亲他眉角,试图辩驳道:“怎么会,我明明按照你说的去做,每次给他清洗都很小心,不应该的……” 来羡道:“话虽如此,可眼球是最脆弱的,不仅不可逆,稍稍有病菌侵入就是严重的后果。小意儿,必须舍。” 必须舍。 江意听来,心如刀绞。 她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每当他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会觉得里面有浩瀚苍穹,也有无底深渊。 他会把她卷进他眸底里,他的世界任她遨游。 可是,一定要舍去他的一只眼才行。 往后,他这只眼睛,就再也不能看见自己了。 江意抵着他的额头,他额头滚烫,即使是湿冷的帕子也压不下那股温度。 她咬着牙,兀自挣扎,心口里痛到有些颤抖,使她微微躬起了身。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颤抖,呢喃道:“苏薄,这样就会好起来的吧。” 最终,她抬起头来,看向来羡,红着眼眶问它:“他的眼球摘除以后,能不能把我的换给他?” 来羡愣了愣,沉声道:“你想都别想。你以为仅仅是移眼球那么简单?还有眼周复杂的视觉神经,从科学角度来说,你们这里既没有这条件更没有这技术,谁有那个能耐给你换?” 江意不吭声,来羡再肯定地告诉她:“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江意垂下眼帘,扯扯嘴角,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她回头看着苏薄,眼里蒙着泪,分外安静,又道,“去叫徐大夫过来吧。” 而后开始做准备工作。 烧水,熬药,滤好消炎杀菌的药汁,再准备各种医具,消好毒。 江意有条不紊地准备着这些,徐铭见之叹息。她不愿假手于人,明明心里难受极了,却还要亲手来做。 随后善惑的一名医者过来帮忙,他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救治,颇有经验些。 徐铭让江意去歇着,江意摇摇头,道:“我在旁帮两位大夫递个手。” 见她执意如此,徐铭也就随她去了。 徐铭先施以银针,而后是那名医者动的刀。 江意煞白着脸,死死咬着唇,手里拿着白巾子,不断地拭过淌出来的血水。 那医者摇头,根据善惑的亲身随从的翻译,他说:“这只眼保不住,早就应该摘除了。越捱到后面,越是危险。” 徐铭以银针封住血脉,那医者对眼部的构造比较熟悉,加上来羡随时在旁看着,江意手里的巾子换了一块又一块,她手上都是他的鲜血,耗时半日的时间,终于结束。 江意甚至都没有力气坚持到亲眼看着徐铭和那医者做收尾的工作,眼前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漆黑。 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依稀只听得来羡在惊呼:“小意儿!” 她感觉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终于有些适应了眼前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一个人踽踽独行,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要走到何处去。 后来终于听见了前方有沉稳从容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总保持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心头狂跳,她听出来了,那是苏薄的脚步声。 他要去哪儿? 江意有些发慌,顾不上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抬脚就往前追去,可不管她怎么用力地奔跑,她就是追不上。 而那脚步声依然从容不迫地响起在她的耳力范围以内,明明就在周围,她却始终触不可及。 江意满头热汗,气喘吁吁,四处仓皇望去,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忽提气,带着无尽恐慌和无助地呼喊:“苏薄——” 第1093章 我是你的光么 江意喊到喉咙嘶哑,躬着身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眼角陡然发热,涌出泪意。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钻入肺腑,她却仍是感到绝望和窒息。 终于,她极力瞠着眼眶,听见那脚步声戛然而止。 她眼眶里,顷刻泪流不止。 可是不能够只停留在原地啊,她定要追上他才行。 江意直起身,听见那脚步声又响起,刚走两步,江意就又猛叫着他的名字,脚步声便又停了下来。 江意拔腿就去追。 她一直在奔跑,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仿佛一切都渐渐变得有一丝清晰起来。 她终于看见前面有一抹隐隐的背影轮廓。 她就奋力奔跑。一边跑一边叫他。 他背影顿了顿,有些迟疑地缓缓转身看去。 江意看不清他的脸,但就是知道,那是他。 她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明明看起来离自己不远,可她却花了好久的时间。 终于可以接近他了,她一头狠狠地扎进他怀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颤抖地把他抱住。 江意哑声涩哭道:“苏薄……” 他怔愣了一会儿,方才缓缓抬手,扶上她的后脑,一点点用力地压在自己胸膛上。手臂仿若有它本来的记忆一般,圈上她的腰,收紧。 苏薄有些不可置信,疼惜地低低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意哽声道:“找你。我全部的信念就是为了找你。” 他微微弯下身,将她更好地拥住,道:“别哭。” 江意埋头在他衣襟间细碎地呜咽,又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想了想,回答:“我在找光。” 江意手攀着他的后背,温柔地轻拍着,道:“那我与你一起找。” 苏薄道:“在黑暗里待太久,已经适应了走路,适应了视物,其实要不要光都无所谓了。”顿了顿,他又道,“但我好像已经找到了。” 江意顿了顿,带着满满的哭意,忽而轻笑出声。眼泪却止不住。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仰头凝望他,渐渐地,眼前一丝丝亮开,她终于如愿以偿,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她朝思暮想清醒着的模样。 苏薄亦看清了她,手指抚过她的眼角,道:“你一来就亮了。” 江意流着泪问:“我是你的光么?” 苏薄实诚地点了点头。 江意眯着眼睛笑,但是他的手指却不住地给她拭去眼角横落的泪。 冬日的阳光很淡薄,携着一丝淡淡的暖意。 屋门前的药炉上咕噜噜地熬煮着药,浓烈地药味飘散进了屋子里,空气里都是苦涩。 江意和苏薄同躺一张床,同枕一只枕。 两人都属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来羡寸步不离地在床前守着。 他俩都发着烧。 苏薄的右眼已然包扎着了,沁出点点血迹在雪白的绷带上;而江意周身是伤,这几日却连着照顾苏薄,她自己伤口也复原极缓慢,反复裂开感染了,却一直不吭声,直到她倒下的时候,她的身体才反应过来,开始高烧不止。 丫鬟用湿冷的帕子搭在两人额头上,隔会儿就来换。徐铭亦是隔一个时辰就给两人施一回针,以银针降温。 两人神色安然,后来羡单独守着时,看见江意眼角的泪不住地横落进了鬓发里。 徐铭坐在门口,望着天,叹息:“这世上,最甜不过一个‘情’字,可偏偏最苦的也是它。越执着越苦难,但又有几人能放下?” 他悲沉道:“老天爷,不管生活怎么多灾多难,最后总要给人一点点甜头不是吗,不然人要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呢?要醒就让他俩一起醒,如不能,就让他俩一起走也算是成全吧。” 听起来真是糊涂可笑。 可是那一刻,来羡却也觉得,如果是那样,尽管很难以接受,但倒也好。 如果她最后选择和他一起离开,来羡尊重她的选择。 第1094章 一起看看这个世界 周遭的漆黑渐渐变得朦胧,江意仍是不知道他们身处什么地方。可是她踏实了,再不恐慌惶然,她和苏薄两手相牵,一步一步往前走。 尽管他们像被锁在了一个像迷局一样的地方里走不出去,江意也不再着急,只要他在自己身边,那她什么都无忧了。 脚踩着地面,又不像是地面。四周不是房屋,也没有任何景色,就只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两人一路往前,依然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苏薄忽道:“这个世界不好。” 江意轻声应着:“嗯。” 他又道:“但你好。” 她继续轻声应着,嘴角含着一抹笑:“嗯。” 后来,脚下明明没有踩到水,江意却听见了水声,脚尖轻轻一触,就像一圈圈水纹缓缓漾开,声音悠扬而又清澈。 江意在原地多踩了几脚,虽不见水花,但可闻水声忽变得有两分轻快和雀跃,她道:“苏薄,你听,好不好听?” 苏薄道:“好听。” 她说:“我想起了梁鸣城,城池虽被毁,但雨过天晴后,房屋被淬上金色的雨光,天边有好看的彩虹。” 苏薄记得,那时她一脚蹦进水里,溅了他满身的水花。 阳光和彩虹,都抵不得她眼里的天真笑意。 让他感觉,虽然过程很残酷艰辛,但努力到最后都是值得的。 她说:“我还想起了在江上行船的时候,白天夜里都能听见滔滔水声。” 她笑,“虽然你给我熬的鱼汤里时不时有几片鱼鳞,但是我格外的怀念。” 那时苏薄还一本正经地钻研过食谱,就是为了让江意克服晕船,能喜欢吃船上的食物。 让他觉得,做菜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往前走着,江意还听见了风声、鸟语虫鸣声。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一幕幕以往的画面却是跃然眼前。 但也不光光是好的,也有不好的,比如金戈铁马声,绝烈杀喊声等。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世界,虽然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但是只要还能继续迈开脚步,就能继续往前走。 江意道:“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但是我喜欢我身边的人。如果这个世界是像这样朦胧灰暗的,那我们就努力把它变得敞亮起来。 “它蒙了面纱,就揭去面纱;它蒙了灰尘,就掸去灰尘;它有什么阻碍,就破除阻碍。我倒要看看到最后,撕开它的真面目,它还能变成什么样子。” 苏薄紧了紧牵着的她的手。 自己想说的,被她说了出来。 他想看看,这个世界再糟糕,最后还能糟糕成什么样子。 不管多么糟糕,身边有盏光,他大概都不舍得也不甘心,半途便步入下一个轮回。 他一定要和她,走到世界的尽头看看。 最终,苏薄应道:“好。” 当江意睁开眼的时候,静静看了一会儿头顶的床帐,方才缓缓侧头,看见了暮光里躺在她身侧的苏薄。 她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和他一起。 床边,来羡忽精神地窜起一只狗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小意儿你醒了!” 江意喉咙如火烧一般,说不了话。 来羡就嗷嗷出声,叫徐铭进来。 徐铭见她一醒,面上一喜,连忙快步近前来,捋起袖角就替她把脉,后道:“虽是还烧着,但脉象却是有好转,应该是已经度过难关了,接下来定要好好养伤,不可再不管不顾了。” 江意看着苏薄的侧脸,问:“那他呢?” 徐铭道:“只要也如你这般醒来,应该也是挺过去了。” 来羡道:“你两人都持续烧了四五天了,得让人一天到晚都看着,真是不让人省心。” 这样的感染情况,很有可能烧着烧着人就没了,但如能挺过来,身体的机能本身压制住了病菌,就算度过了危险期。 第1095章 她相信 随后江意坐起身喝了一杯水,喉咙的火燥才稍稍缓解。 徐铭赶紧又去端了碗药来给她喝下。 她重新躺下后,微微歪着头去靠着苏薄的手臂,轻轻蹭了蹭,阖眼嘶哑地呢喃道:“苏薄,你可答应我了。” 徐铭在这间房和隔壁来回跑,素衣就养在隔壁。 他伤得很重,回来以后也是昏睡了几天,但好在命是捡回来了。 来羡也时常过去看他,他浑身上下被裹成了粽子,也就眼珠能动。 江意睡了这么久,她也起身下床小幅度缓慢地走动走动。她的心境似有了变化,不再一天到晚都那么紧张恐慌,她相信,苏薄也一定会醒来的。 她也不事事都跟徐铭抢着干,她能为苏薄做的时候就做一些,身体勉强的时候就由徐铭代劳。 她的活动范围也不再局限于这间屋子,她挪着步子去隔壁看了看素衣。 素衣见她来,努力想坐起身,被徐铭喝止:“别乱动,你又想伤口裂开吗?” 江意道:“你先好好躺着吧。” 素衣道:“主子他……” 江意道:“他可能累坏了,得多睡会儿。”顿了顿,又道,“你不要担心。” 素衣愣了愣。 好像原本是该她被安慰的,她却反过来安慰起别人了。 趁着这几日天晴,外面阳光好,来羡带着江意在院子里走走。 这院子颇大,还有亭台水池,曲折回廊,结果却只住了他们几个。好些房间都是空着的。 来羡还教会了江意说一些简单的道古语。 这几日来羡也没闲着,跟着徐铭一起钻研了这门新的语言。徐铭跟这里的丫鬟或医者交流时,能迸出几个关键词语,让他们大致可以揣测他想表达的意思。 江意走累了,便坐在阳光能照射到的回廊边,晒晒太阳。 阳光下,她的肌肤苍白如冰瓷娃娃一样,那双眼睛呈淡淡的琥珀色,清透极了。 江意倚着廊柱,缓缓抬手,去掬一捧金色的日光,透着丝丝暖意,她轻声道:“我和苏薄在昏暗朦胧的世界里走了很长的路,往后终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行走在这阳光下。” 说来心酸,从相识到现在,他们俩光明正大走在一起的日子,真的没有几天。 来羡道:“怎么想,就怎么放手去做。反正最糟糕的事情都已经经历过了,还怕什么。” 江意淡淡地笑,道:“他也说倒要看看,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这时,忽闻空中传来扑哧扑哧的声音,像鸟的翅膀拍打着空气。 江意和来羡双双侧头去看,却见果真是一只鸟儿,正从侧面的廊沿外平稳地飞来,它展着双翅,滑翔平稳,时不时拍打几下翅膀。 江意看得愣神了。 只见那只鸟儿浑身蓝羽,那油亮的羽毛在阳光下又晕开出五彩的光泽,美丽极了。 江意从来没见过还有这么漂亮的鸟。 那鸟儿飞近以后,可见同样琥珀色的眼睛,还带有弯弯尖尖的喙,颇有些锋利。 江意之前在善惑的箭上看见过蓝色的尾羽,原来是从这样的鸟儿身上取的。 来羡道:“这鸟长得忒妖艳,但你看它那副嘴脸,一看便不是善茬儿。” 江意道:“美丽的东西,总是带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不然它们用什么保护自己。” 结果那鸟儿像是听得懂来羡的评价似的,直接就朝来羡一个飞扑过去。 来羡反应也快,顿时蹦到地上去,呲牙咧嘴,朝那鸟儿挥爪子,道:“你这鸟东西,干什么一来就掐架!” 那鸟儿呱呱叫:“狗东西,让你知道知道,啥叫不是善茬儿!” 于是江意就哭笑不得地看着一狗一鸟在空地里互挠互掐。 来羡给挠得狗毛乱飞,鸟儿也掉了几根漂亮的羽毛。 江意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要用人话去给动物劝架,道:“别打了。” 第1096章 小善惑 那鸟儿回头看见江意,就又气势汹汹地朝她飞来。 来羡见状用鸟语大呼道:“她身上有伤!可经不起你挠!” 然而话音儿一落,来羡就看见江意朝那鸟儿抬了抬手臂,鸟儿顿时就停靠在了她的手臂上。 虽然它模样有点凶悍,但是竟毫无方才对来羡那样的泼辣劲儿。 大约是察觉到江意对它毫无恶意。 江意眼见着它停靠以后,方才掐架时浑身炸开的毛又一点一点地收拢了。 江意问:“我可以摸摸你吗?” 鸟儿歪歪头,颇有些傲娇地看向别处。 江意便伸手,温柔地抚上它的小脑袋,顺着往下摸到它柔滑漂亮的羽毛。 适时那侧廊边却出现一道人影,道:“小心,它脾气有点刁。” 听起来是一把少年干净清澈的声音。 江意循声看去,见侧廊下的廊柱边果真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束了双袖,挽着发髻,头戴一抹护额,看起来十分漂亮,且轮廓模子,乍一看,与善惑极为相似。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弓,一举一动还真有善惑的神韵。 他说的也是大玥的语言。 江意看了他一会儿,眸子微弯,道:“小善惑。” 少年道:“我叫善真。”顿了顿,又解释,“善惑是我父亲。” 对江意和来羡毫不好奇,看来他知道这院里住了这样一些客人。 他对江意手上的鸟儿招手,道:“兰兰,过来。” 鸟儿完全不鸟他,似乎很享受江意抚摸它似的,继续用小脑袋去蹭江意的手心。江意便又继续顺它的毛,它一边神气地看向来羡,仿佛在嘲笑它:蠢狗,傻眼了吧,你主人当然也喜欢我这样的! 那少年见兰兰不听使唤,只好走了过来,伸手来引鸟儿。 鸟儿终于离开江意的手臂,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上去蹲着了。 鸟儿还想再去挑衅来羡,善真就摁住它,道:“不要闹了,它是父亲很喜欢的狗,你若是惹它,回头父亲把你毛全拔了用来做箭羽。” 鸟儿一听,顿时就老实了。 看来它很怕善真的父亲啊。 江意看着少年的护额边有隐隐的汗迹,道:“这是随你父亲进山打猎了?” 善真摇头,道:“我刚练完箭术。近点的地方我父亲才会带着我,远了他不带。不过近的地方也没什么好打的猎物。” 她见少年性子好,又温纯,本着对善惑的感激,不由对这少年也十分喜欢,便随手给他揩了揩额角的汗迹,笑道:“那等你再长大一点,箭术更纯熟了,你父亲就会带你去了。” 善真动作顿了顿,江意的手凉凉的,却很温柔。 江意见他反应,立刻回过神来,收了手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善真有些局促,摇头道:“只是没人这样给我擦过。” 下人们不敢逾矩,从来都是递帕子给他自己擦。 江意道:“原来如此。” 她见他另一边额角也有汗迹,便帮他把另一边也擦干净。 善真忽问:“姐姐的夫君好些了吗?” 江意愣了愣,温声回道:“好多了。” 善真道:“通常厉害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的。姐姐不要太担心,他肯定会好的。” 江意失笑,道:“那就承你吉言。” 她又好笑道:“不过我叫你父亲一声‘善大哥’,你叫我姐姐会不会不大妥啊,好像辈分有点乱。” 善真就全无这样的疑虑,道:“我们这不太在乎这些。你看起来很年轻,与我父亲一辈的女眷都没你年轻,我叫你姐姐正好。” 江意便道:“那好吧,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随后有下人找了过来,发现善真在这里,连忙用道古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善真就起身道:“我父亲回来了,正找我,我先过去了。” 第1097章 必须得仔细确认 善真往来时的方向去,他肩上的兰兰就调了个头,面向着江意和来羡这边,还在向来羡挑衅。 善真手压了压它的鸟身,它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来羡气得不行,道:“这破鸟实在太嚣张了!” 江意顺顺它的毛,道:“你一智能机械,与一只鸟较什么劲呢。” 来羡一听,觉得是这个理,不能太较劲,不然显得自己不大度。 随后江意也起身和来羡一起回房了。 见过一次面以后,那兰兰鸟儿就很自来熟了,经常隔三差五地停靠在江意和苏薄房里的窗边,对着来羡就叽叽咕咕:嘿,蠢狗。 来羡决定不理它。但实在是被它磨得烦了,就出去跟它鸟飞狗跳地掐一架。 原本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多了几分生气。 善惑得知善真跟江意见过了,后面过到院子来时,也带了他两次。 善惑这次来有事告诉她,直接与她说道:“那伙人,摸索着过来了,今日进的城。应该是要来确认你夫君的情况。” 江意问:“会不会给善大哥添麻烦?” 善惑道:“麻烦倒不至于,你有什么打算?” 江意便道:“那就请善大哥帮我放出消息去,让他们知道我夫君重伤不治,已经身亡。” 等善惑走后,来羡道:“照那伙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恐怕就算你放出消息去,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除非亲眼确认苏薄已死,他们才会收手。” 这厢,许一刀一行人在荒野山岭里转了些日子,终于才找到了一处道古人聚居的城池。 那也是他们深入道古国境内以来,接触到的第一座城。 他们进城以后,当即分散各处去打探消息。 尽管两国语言不通,但这些人适应能力极强,通过街头察言观色,能很快学会一些简单的道古国用语。 打探了几天的时间,终于打探到了线索。 近来他们城里确有外来人口,不过听说当初被送进城的时候,奄奄一息伤得极重,见过的人都觉得他定是熬不过几天的。 果不其然,这才半个月不到,就听说前两天就断了气了。 得到消息,刃成员便对许一刀道:“他那伤况,也应是活不了的。既然如此,确认过后我等就趁早返回大玥禀告皇上。” 他们刃做事滴水不漏,光凭人说不能下定论。必须得仔细确认一番才行。 而且许一刀还心存疑虑,只要没有亲眼看见苏薄已死,他就始终不能彻底放心。 必须得再探仔细些,就算是他已经死了,许一刀也一定要探出他的葬身之地,把他挖出来看一看。 再过了两日,天还不亮的时候,江意就起了身,穿好衣裳,挽好头发。 她回眸去看时,见苏薄依然安睡在榻。如墨的发丝散在枕侧,侧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柔和而英俊。 江意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他一会儿,白色绷带覆住了他的一只眼,另一只眼廓修长,睫毛浓密。 她俯下身去,亲了亲他的额头,眼角,轻轻下移,唇落在他的鼻梁和薄唇上,而后才稍稍抬起头,与他低语道:“苏薄,他们来了,我得去应付。你若是担心我的话,你就早早醒来吧。” 说罢,她敛衣起身,转头和来羡一道往屋门外去。 就在她将将转身时,苏薄一直平放在身侧的手,微曲的手指倏而轻轻抽动了一下。 来羡余光仿若瞟到了,又回头去看,结果却又没动。 果然是它眼花了。 后来,许一刀和刃成员虽然没能亲眼看见苏薄,但是他们却终于等到了江意现身。 江意扶着一具棺椁出了城。 她身边跟着的那批随从,想必是上次那伙人,帮忙抬棺。 到城外一处视野开阔的山腰停放。 第1098章 开棺验尸 许一刀和手底下的人看见他们挖坑,放棺,而后掩埋。 江意便在坟头前一直枯坐着,手里攥着坟前一抷土,久久不愿离去。 她始终低垂着头,虽然距离颇远,可从许一刀的角度来看,她瑟缩着双肩,应是在哭。 那哭声渐渐压抑不住,从嘴角溢出,越来越大,最后她索性抬起头,竭力朝对面的山坳里嘶喊,哭声悲天怆地、撕心裂肺。 大抵唯有心爱之人被埋在这黄土下,才会这般悲痛欲绝吧。 许一刀的人在密林里不动声色地等着。 对方人手多,且通过许一刀这几日在城里摸索情况来看,当日出手救下苏薄的人在这道古国似乎非富即贵,如无必要,应尽量避免与之动手。 后来,有随从近前对江意说了什么,又过了一阵,江意才终于起身,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许一刀极其谨慎,一直没露面,直到自己的人手尾随去探过,回来禀道:“他们已经走远了。” 许一刀这才带着人,现身走到那座新砌的坟墓前。 照江意的反应,以及他们事先在城里打探出苏薄已死的消息来看,埋在这新坟里棺材内的人理应是苏薄无疑。 许一刀几乎已经信了一半。 可是既然已经跟到这里来了,从始至终也没有亲眼所见,他又怎么可能会离开? 不排除这是江意的障眼法,说不定这棺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具空棺,就是为了骗过他们。 许一刀眯着眼看了一眼坟堆,而后让手底下的人动手挖坟。 苏薄到底死没死,他无论如何也得要撬开他的棺材看一眼。 几人没有趁手的工具,因而挖坟的速度比较慢,但好在有的是力气,把坟堆刨平了,又继续往下挖。 花了一些时间,才终于露出里面的棺材来。 许一刀站在坟坑边上,让刃成员开棺验尸。 棺材钉死了的,且又十分厚重,几人分两头抬着那棺材板奋力往上翻。 随着铆钉脱落,那棺材板被几人非常利落迅猛地给翻了起来。 然而,棺材里既不是空棺,也没有躺人。 而是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放着有成年人手指般粗细的长箭,那银冷雪亮的箭头正对着上方,且箭头的方位不一,除了朝正上方,还有八面斜上方,只要是靠近棺材亦或是站在坟坑边上的,皆全无死角! 随着那棺材板一掀,当即就触动了里面的启动机关,下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些锐利长箭猛烈如雨地朝四面八方射去! 这一变故令人始料未及。 方才见江意那绝望悲戚的哭容,任谁都有理由相信,棺材里躺的真的是苏薄。 而且他们平时虽然谨慎,可眼下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耗了好一番力气,耐心都被磨得差不多了,只想赶紧开棺验证结果,一时根本防不胜防。 再者,他们以为就算棺材里不是苏薄,也只是为了做个样子瞒天过海,那这都已经埋到地里的棺材了,又哪能想到这里面竟然全是机关! 负责掀棺的前后两三名刃成员,机关启动之时根本腾不出双手,他们也无暇反应,当场就被射成了个刺猬。 还有站在坟坑边上的几名成员,刚刨完土,都还没重新把自己的剑拿上手,那斜上方射来的利箭足足有半丈来长,气势惊人,他们手无利器拨挡,亦是身中数箭。 许一刀反应极快,立马蹬足翻身而起,可也免不了那不长眼的箭从他身侧嗖地擦过,他避无可避,利箭穿破皮肉,漫开一股血气。 一番翻腾疾掠过后,许一刀终于落地,而棺材里满满当当的一棺材利箭也都发射完毕了。 他喘着粗气,浑身多处受了箭伤,但都避开了致命处。他再扫眼一看,同他一样狼狈的还有另外两名刃成员。其余人手,坟坑里几个,边上几个,无一不是当场而亡。 第1099章 你自个去看吧 棺材里空了,只剩下底部的机关底座。这下清晰可见,每一支箭之前都是紧紧地绷在固定的孔内,机关延伸至四个边角,往上靠着棺材板的重力给压着,一旦那股重力卸去,机关就会自动启发。 许一刀看着惨烈的场面,眦着双目,眼球里几欲充血。 那个女人诡计多端,他早该知道的。 可他竟还是被她在坟前的悲天恸地给骗到了,再加上他急于求成,才会大意如斯! 如此看来,苏薄极有可能还没死! 为了确定苏薄的死,许一刀决定不与对方交手,他们在林子里耽搁了这么久,这会儿就算是他恼羞成怒想去杀了江意那个女人,她也早已经回城了。 确实,江意之前坐在坟头前哭了一阵,随从催促她天色已晚,该起身回去了,她便跟着他们一道离开了山里。 她离开山脚以后,头也没回。 来羡一直跟在她身边,此时才出声道:“那跟着的刃又折返回去了。” 江意若无其事地拭去了满脸的泪痕,眯着黑眸看向前方的城廓。 来羡又道:“方才,你哭得很逼真。要是我,我差点都要信里面躺的是苏薄了。” 江意道:“这种感觉只要经历过一次,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就比较好发挥了。” 刃做事素来以决绝狠辣著称,来都来了,要是不动一动那棺材亲眼验证一番,怎么也不会甘心吧。 不然他们会以为那是障眼法,是骗他们的。 事实上也确是骗他们的,只不过不是为了让他们放弃探查苏薄的生死,而是骗他们进棺材里。 许一刀害怕苏薄还活着将来会给自己留下祸患,可江意怕他们活着回大玥。 她黑眸里阴沉。那样她会非常不开心。 回了城,江意得以仔细观摩城中的景象。 城中与大玥的城池差不多,唯有街上来来往往的道古人,普遍比大玥人高大。 江意身材本就是属于娇小的,她往道古人堆里一扎,简直小得像个还未长大的孩童似的。 她能听懂一些他们沿街叫卖的声音。 越接近行馆,路上的道古百姓就少了,直至最后,一个多余的道古百姓都看不见。倒是行馆周围明里暗里的守卫,颇为森严。 江意进了行馆大门,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她也不能随处乱逛,径直就往后院的方向回了。 到了后院,穿过曲廊,还没走到房间,半途就看见徐铭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见了江意,他神情大动,道:“丫头,你终于回来了,苏薄他……” 江意心头顿时猛地缩紧,徐铭摆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又叹道:“算了我说不清楚,你自个去看吧!” 下一刻,江意拔腿就朝房间猛跑去。 江意一个劲冲到房门口,手扒着门框喘着气就焦急地抬头往里一看,整个人当即愣在了当场。 只见她出门前尚还安睡在床榻上的人,此刻正靠坐在床头。 他着宽松的白衫,遮住了身上裹着的绷带,黑发垂散肩边,他早听见了脚步声,一直保持着转头看着门口的姿势,那光景极其柔和温润。 仿若郎君如玉,清贵无双。 他似乎等了很久,才终于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她。 只有一只眼睛能视物,但是并不妨碍,他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视线里。 像走了一段漫长的路,兜兜转转,终点,他终究还是会绕回来。 他感觉自己的脚步从未停歇,一直在往前走,尽管周遭的世界没有光亮和色彩。但是后来她找到了自己,他的世界里开始朦朦胧胧地亮了几许。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相携着手,不管前方路在哪里,都不再彷徨,始终如一。 他们约好,一起看看这个世界,拂去尘,撕去面纱,会是个什么样子,又能有多糟糕。 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与执着,不过是源于近在眼前的人罢了。 只是后来,走着走着,牵着的她的手触感越来越淡,她整个人也越来越透明;直至最后她消失了,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开始到处寻她的时候,却听见了她的声音,在与他说道:“苏薄,你可答应我了。” 既然答应她了,就不能够食言。 第1100章 来我怀里哭 苏薄看见江意站在门边泪如雨下,她抬手用手臂堵着嘴,却还是堵不住嘴角滑出的哭音儿,而后她抽动着肩膀,声声哽咽。 江意试图努力对他笑,可是那时候,胸中翻江倒海般地酸涩涌上喉头,不管她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她笑着,却哭得更凶了。 一直相信着他终会醒来,可她即便历经风霜,也永远做不到在这一刻优雅从容。 她双手掩面,哭得肆意。 老天爷终究还是放了她一马,没有把他带离自己的身边。 苏薄开口,哑声道:“江意,来我怀里哭。” 江意双眼垂泪,清瘦的脸颊上沾满了泪痕,她挪着脚,一步步朝他走来,最终伏在床边,头缓缓靠上他没有伤的那边肩头,不敢用力抱他,却是呜呜不止,尽情痛快地哭出声来。 苏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抬起手臂,轻轻揽着她。 徐铭和来羡在院子里都听到了江意的哭声,就不进去打扰了。 素衣捂着胸口艰难地走出来,本想进隔壁去看看,被徐铭喝止:“人家两口子相叙,你凑什么热闹?” 素衣道:“我听夫人哭得伤心,以为主子又不好了。” 徐铭道:“你哪里听出来伤心的?” 素衣道:“哭不就是伤心?” 徐铭:“你最好还是回屋待着去。” 不一会儿,善惑带着善真也过来了,听说苏薄醒了,结果在院子里遇到徐铭和来羡,以及站在隔壁房门口的素衣,大家都在外面,里面哭声阵阵。 善惑看向徐铭,问:“不是听说醒了吗,这是又不行了?” 善真担忧道:“父亲,要不要进去安慰姐姐?” 徐铭道:“你们都没有听说过一个成语叫‘喜极而泣’的吗?” 房里两人相依偎着,苏薄哄她不好,她的眼睛就像泉眼,不断往外冒泪水,他捧着她的侧脸,俯头便亲她眉心,亲她红红的鼻尖,而后微微偏头,覆在了她抽噎不止的唇上。 他吻得很轻很温柔,将她所有的抽噎都咽下。 唇上的触感,还有他的呼吸,真真实实地让她感受到,这个男人终于又一点点地好起来了。 鼻尖很久都还是酸酸的,她半低着眼帘,近在咫尺地望着眼前这张脸,爱到极致,吻的空隙里她囫囵抽泣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善惑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稍稍探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见两人正耳鬓厮磨地缠绵。 徐铭喜上眉梢,道:“这年轻人,生生死死,两情相悦,能相聚此刻多难得啊。总算是老天有眼。” 大家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再探头看时,两人还没叙完。 这就有点尴尬了。 徐铭只好又对善惑道:“要不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我看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结束。” 善惑点点头,然后又带着善真回去了。 父子俩走过穿廊,出了院子。 素衣回了隔壁躺着,徐铭难得有这闲情逸致,在院子里转转悠悠。 多日他一直紧着思虑,而今总算是天晴日朗了,他也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遇到院里的丫鬟,他还用道古语跟人打了个招呼。 不过他的道古语很扭曲,口音很重,惹得人家丫鬟连连失笑。 江意手臂轻轻勾着苏薄的头,与他亲吻缠绵了很久很久。 终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也不再哭了,红红的鼻尖抵着他的,两人额头相贴,她呼吸深浅不一。 苏薄低语问她道:“今日你去,结果如何?” 江意愣了愣,抬眼望着他,眼神明润,道:“我留了眼线,等有结果了会来报信的。你都知道了?” 苏薄道:“我听得见你说话。” 她牵了牵嘴角,眼角也一直红红的,道:“我跟你说的所有话,你都能听见吗?” 第1101章 让你久等了 苏薄道:“前面断断续续能听到一些,后面的都能听见。”顿了顿又道,“从你说我答应了你以后。” 他仔细地跟她说,不光是她跟他聊天说话的内容,还有她在屋子里走动的脚步声,有炉上熬着的汤药发出的咕噜声,还有徐铭和来羡进进出出,他都能听得见。 前两日江意在屋子里一边陪着他一边做机关,善真感到万分惊奇,也过来旁观,还帮忙搭把手,还有他的鸟儿兰兰和来羡在窗里窗外掐架等等,他虽没有睁眼看,但是都置身其中。 江意听来,温柔地笑了,含着泪意,道:“苏薄,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苏薄道:“我也是。” 江意酸涩道:“我梦见我听见你的脚步声,却怎么也追不到你,我到处找你。” 他道:“我听见有人在背后叫我。” 江意道:“后来我就一直跑啊一直跑,终于才看见了你的身影。” 苏薄有些怔愣,道:“我牵着你的手,我们一直往前走。” 江意也有些怔愣,望着他道:“我还听见了水的声音。” 他眸色极深,“听你说起了梁鸣城的彩虹,你说怀念在船上我炖的鱼汤。” 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她眼底里满是他的影子,眼角又有泪光浮动,喃喃笑道:“原来,我们竟做了同一个梦么。” 好神奇啊。 原来他们一直能听见彼此自己的心意。 江意道:“那你都能听见了,为什么还不早点醒啊?是不是听见我说我要去应付刃了,你才舍得醒来?” 苏薄低低道:“让你久等了。” 她知道,怎能怨他呢。但凡要是能早点醒,他肯定比她还着急,片刻都不想再耽搁。 江意道:“多久我都等得。” 她手抚上他的脸,看着他眼上覆着的白绷带,手指颤颤地去摸他的眼角,又道:“苏薄,对不起。” 他手掌里也绑了绷带,捉住了她的手。 她深吸一口气,涩声带着哭腔道:“是我擅自做主,把你这只眼睛拿掉了。” 苏薄半低着头,将她的手移到唇边,亲吻她冰凉的手指,道:“一只眼换一条命,不是很值么。” 江意道:“可是这只眼睛,从此以后就看不见了啊。” 他道:“一只眼也能看得见你,还能将这世界看得更清晰。便是双目皆不能视物,这里依然明朗。” 他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上。 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江意却始终无法彻底释然。 她道:“如若当初我听你的话,留在山坳里等你回去接我,可能就不会这样了。我就在想,我总是嘴上说着,要同你并肩而行,共同进退,可事实上,我还是成了你的拖累。” 她微微靠上去,侧脸轻贴着他的胸膛,哽道:“苏薄,对不起。我应该量力而行。” 苏薄道:“拖累么,我却一直觉得,要不是你,大抵第一波都难以杀出去。便是最后杀出去了,再遇到刃,也必有去无回。那样,我大抵真的没法再回去接你了。” 她很自责,总是忍不住想,要不是为了救她,苏薄就不会两度放下手里剑,他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江意道:“可以往你教我的时候说的话,你自己为什么不遵守?” 苏薄坦然道:“我没有了自己的剑,也还有办法拿到别人的剑。” 只不过会受点伤罢了,但是他受点伤,能救回江意一条命,不是怎么看怎么划算么。 江意道:“那第二次面对刃的时候呢?” 那时候放下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苏薄知道。 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快撑到极限了。 那时她比自己手里的剑更重要。 只是苏薄没有说出口,他忽道:“突然有点头痛。” 第1102章 怎能甘心 江意一听,哪还顾得上问他,紧张道:“怎么了?很不舒服吗,你先躺下。” 她扶着他缓缓躺下身,紧接着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苏薄拉住她的手,道:“你去哪儿?” 江意道:“我去叫徐铭。” 苏薄道:“你不用叫他,陪我歇一会儿。” 徐铭在外面溜达着,声音适时传来:“这人醒了,虽然皆大欢喜,可也要注意点影响。房门又没关,干点什么,咱们外头一帮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啊,这亲吻也是门体力活,刚醒来还是省着点。” 江意:“……” 江意留下的眼线很快就传回来消息,道是最终从那山上下来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头领,另外两个是下属。 善惑的人返回山上去看了,场面还没来得及收拾。棺材里的箭全都射光了,射死了五六个刃的成员。 刃的头目在队伍里武功最高,江意原也没想过那一棺材的暗箭能把他们全部射杀,而今那头目和两名成员活了下来,也不出乎意料。 江意从苏薄那里稍稍了解了许一刀这个人。 此人心狠手辣也就不说了,趁虚而入对他来说更是做惯了的事。但凡要是被他咬住了一块肉,除非他真的啃不下来,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口的。 若换做是别人,自己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差不多了,想必会知难而退。 但是许一刀很清楚,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难有下次机会、并且还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祸患,他是绝不会轻易松口的。 尤其是当他知道,苏薄真的没死但是确也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的情况下,要让他知难而退,几乎没有可能。 当日许一刀带着仅有的两个手下从山上出来,进了城潜伏。 手下建议道:“现在局势对我等不利,人手不够,不妨先返回大玥,再重新筹谋。” 许一刀咬牙啐了一口,极不甘心,道:“就是要走,也得先探清楚,他苏薄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棺材是空的,那么他就极有可能还活着。到底是好是坏,许一刀必须得知道,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如果探清的结果是确实不宜再继续下去,许一刀要撤至少也撤得甘心一点。 三人又分开去探消息,探了两天,得来的结果是,苏薄果然还活着。不过他伤得极重,现在还危在旦夕。 许一刀得知后,怎么可能主动就此罢手。 想来也是,当日那伙人救下苏薄之际,苏薄已经伤得毫无还击之力了,这才过去了多少时间,他不可能好得了。 眼看着就要得手了,只要再让他探清楚苏薄所在的具体位置,等顺利潜入进去,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 至于怎么潜入,许一刀和刃成员就更加有经验了,以往做过多少任务,几乎万无一失。 不过他们才在山上被暗算了一道,损失惨重,这次许一刀不得不防有诈。 如果这个消息也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想引他们前去呢? 这次许一刀势必会更加的谨慎。 晚间,徐铭熬好了药,给江意、苏薄和素衣分摊了解决。 江意和苏薄一人一碗,熬得浓稠而又奇苦。江意同他对坐着,便是再苦的药也只是苦嘴罢了,心里却是觉得无比舒坦的。 随后善惑又过来了一回。 江意见他来,连忙起身迎他进来,并向苏薄介绍了一下。 苏薄知道是这样一号人救了自己,眼下第一次见面。 两人都不是那种热情的性格,相互点点头也就算打过招呼了。只不过毕竟是善惑救了他们,又给他们提供落脚之处,苏薄还是不吝地与他道过谢。 第1103章 加快复原的方案 善惑并不问苏薄的来历,知道他遭那等大批的黑衣人和一等一的高手追杀,实情必不简单,只不过他对那些恩怨不是很感兴趣;苏薄也不问善惑什么身份,同样是知道善惑能把他们救回来,又照来羡所说的这座行馆的布局,绝非等闲之辈。 两人就淡淡聊了几句,最初善惑是见他功夫极好,对他惊人的杀斗力很是赞叹,便先聊起了功夫,没想到倒是志趣相投、一拍即合。 不过善惑没耽搁太久,毕竟苏薄需要休息。临走时,他与苏薄约定好,往后有机会定要较量一场。 若要是苏薄以往的体质,强悍惊人,便是受了伤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复原。不得不说,那是因为受了体内热毒虽折磨了他十几年,也很大程度上磨炼了他的身体意志。 但是如今热毒已解,他元气大伤,伤势恢复起来就特别慢。 要想快速恢复,后来善惑给他提了一个方案。 那就是借助塑阳花的热毒功效。 只要服下热毒,身体会迅速进入抵抗防御状态,身体机能运行更加快速,因而如有伤势也就恢复得比正常人更快。 善惑提出方案以后,江意和苏薄都沉默了。 善惑道:“要是觉得不妥,就作罢。” 江意道:“实不相瞒善大哥,此前我夫君在大玥一直受热毒困扰,此次我们进入道古国境内,就是为了给他解毒的,不过刚解完毒出谷,便遭到追杀,方才流落至此。” 好不容易解除了多年的忧患,结果到现在又需得用上热毒,这种心境确实有点复杂。 善惑了然道:“原来如此。以前既受过热毒,那对于他来说,就更加容易承受了。” 江意问:“可是塑阳花不是只有秋天才开么?” 善惑道:“花叶确实只有花开的时候能采用,不过花种却是可以年年保存。热毒只需要花种入药即可。” 江意道:“等解毒,是不是得要到明年秋天去了?” 善惑道:“如不想等那么久,待伤好后,可随我继续北上。我那里有温泉边养的塑阳花,一年四季不谢。” 话语一罢,江意便听苏薄道:“那就有劳善兄提供花种。” 江意不禁回头看着他,担忧道:“你现在伤势这般,再服下热毒,身体能受得了吗?” 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皮肉之伤了,体内还会备受煎熬。 苏薄道:“应该没问题。” 善惑也道:“我觉得他没问题。” 他们男人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够快速地恢复,代价虽大了一点、过程艰辛了一点,但那都不是事儿。 何况热毒对于苏薄来说,以往还是家常便饭。他压根就来之不拒。 江意不由想起当初在船上的时候,他也是热毒发作又受了不轻的伤,那等吐血昏迷的光景还历历在目,眼下他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回来,她怎能放心得下。 善惑走后不久,就派人送来了花种。 徐铭负责调配剂量,感叹道:“没想到当初千方百计想解这热毒,到最后竟然又得靠这热毒,真是造化弄人。不过好在,知道了解法,下次想解也就不那么难了。” 他回头看了看江意,知道她担心得不行,又道:“往年他每月都得忍受一次毒发的痛苦,度对他来说已经轻车熟路了。你也无需太担心,只要控制好量,不损他性命,没有他受不来的。” 顿了顿,又道,“就只是过程艰辛一些而已。” 最终江意没法阻止苏薄,就只能陪着他。 当晚他服下药后,身体便开始回热。 尽管他尚还清醒,眼里却漫上一股燥红的热意,他再怎么若无其事,江意还是知道他忍得极其辛苦。 第1104章 仔细探查 来羡给他扫描,在他热毒起效过后,发现他的新陈代谢果然加快了不少。 而且身体的防御抵抗系统感觉到了危机,重新被调动起来,各方面运转迅速,必然加快修复损伤。 那厢,陆远和阿游兜兜绕绕,终于摸清了山势,也顺利地进入了自到道古国以来所遇到的第一座城池。 一路走来,两人几经艰难,路遇道古人,顺便还把道古语学了个几成。 两人进城以后,先找地方安顿下来。 陆远对阿游说道:“虽然耗了不少时间,但咱们运气还算好,我所料不差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 阿游问:“这是什么地方?” 陆远道:“应该就是道古国南境之城,属于从南进道古国的第一道入口。早前我得到消息,道古国太子擅猎,每年秋冬时分,都会外出狩猎。而这最好的狩猎之地,就是南境大片的荒野深林。所以他基本上都会到这南境之城来。” 阿游道:“我们不是要找太孙吗?” 陆远道:“太孙年幼,由太子亲自教养,太子在何处,太孙就在何处。我们先稍事休息,再去仔细打探一番,看看有没有赶上今年道古太子的这一趟。” 同时,许一刀的人也在城中打探消息。 他和两名手下这次探知,那日救下苏薄的人就住在城中心的府馆之中,以那府邸为中心,方圆半里之内,都少有百姓出入。 虽说看不见多少明面上的森严守卫,但是时有城兵巡逻,并且暗处有不少人守着。 许一刀越发觉得,救下苏薄之人非同寻常。他不与之为敌,只要能探得苏薄所在,并将其杀掉了事便离开。 许一刀这次非常谨慎,探到苏薄的养伤之地以后,再掩人耳目地夜潜入那座府馆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遂他和手下并三人在夜色里飞檐走壁,脚下无声,起起伏伏地飞奔,动作迅速敏捷如贴檐而行的蝙蝠夜鹰。 他们成功地避开了明处暗处的守卫,翻进了那处府馆。 许一刀从屋檐上翻身而下,稳稳落地,可见这处院子里灯火朦胧,来往走动的人甚少。 他和两名手下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摸进了院子里的房间,一间间摸索,到最后,找到了两间屋子,屋里药气异常浓郁。 许一刀借着廊灯,夜视能力也不错,看见屋中有不少的用药,但是房间里却是空的,没有人。 有一点可以肯定,光看这么多的用药,可以揣测原先住在这里的人确实伤势极重。 除了苏薄,许一刀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用得上这些。 两名手下汇聚到许一刀身后,低声道:“整座院子都查看过了,没有人。” 可这里怎么看都怎么不像是没住人的样子。他们定是临时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最终,许一刀令道:“先撤。” 江意和苏薄的确是临时换了个院子,一是可以更好地给苏薄养伤,二是避开许一刀的探查。 他们换的这院子地势更深更偏僻,周遭树木浓密,院前除了密林还有一片池塘。 徐铭坐在屋檐下给江意和苏薄熬药,道:“先前那院子不是住得好好的么,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 江意道:“许一刀迟早会找过来,现在苏薄养伤要紧,和他硬碰硬不利,所以在他找到之前先挪地方比较稳妥。” 徐铭恍然点了点头,道:“也是。他现在重伤未愈,又有热毒袭身,更是两重难,那伙人要是再来,咱们铁定对付不了。” 一名刃成员不动声色得返回到落脚点,把情况跟许一刀汇报。 第1105章 正是好时机 许一刀神情一震,道:“你确定是镇西侯和那个跟他们在一起行医的人?” 刃成员点了点头,道:“他们所在之地相当隐蔽,树林掩屋,不易发现。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苏薄重伤加毒发,此时正是艰难之际。” 许一刀心知那个女人素来诡计多端不可大意,便沉声问:“你可有看见苏薄本人?” 刃成员道:“属下隐匿在树丛中多时,见得房门打开,镇西侯送药进去之时,看见床上倚卧之人,确是苏薄无疑。” 许一刀眯了眯眼,眼里有些狠辣之色,“他情况如何?” 刃成员道:“他服药过后,那大夫给他换药,换下来的绷带皆是血色,似伤了右眼,情况并不乐观。” 重伤加毒发,雪上加霜,对于许一刀来说,绝对是一举除掉苏薄的最好时机。 遂许一刀用布条紧紧缠住身上的旧伤,磨剑整装,趁夜色正浓,就带着两名手下再度往那府馆潜去。 三人动作利落,仍是轻松避开了所有守卫,朝手下所说的那处隐蔽之地行进。 远远望去,那处孤院确实一片昏黑,待潜近以后方才看见,有十分昏黄的微光从密林深处传来。 因着树荫浓密茂盛,被完全遮挡住了,所以在远处的时候才看不见。 只不过他们来的时候,这冷清的孤院里外,都显得多了几分人气。 许一刀认出了善惑来,三人便在密林从中隐身暗藏,等候时机。 善惑晚间过来看看,他一来,便有随从跟随着进入这处院落在外面守着,因而就显得人迹嘈杂一些。 善惑进屋里跟苏薄聊了一会儿。 许一刀和两名手下沉着以待,他锐目时时注意着有光传来的屋子那边。 屋门半开半掩着,从许一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里面有人靠坐床头的半个身影。 那就是苏薄,就是他化成了灰,许一刀也能认出他来。 眼下还不能动手,必须得等那道古人和他的随从们离去了以后才行。 三人在黑暗的树影中待了半刻时辰的光景,这时,周遭倏而响起了极其轻细的婆娑的声音,比风吹树叶的声响还弱,但三人感官敏锐,很快便察觉到了。 那声音是从上方的树干上传来的。 可以确定不是有其他人靠近,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其中一名刃成员忽觉肩上些微地沉了一沉,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肩膀上。 刃成员反应也快,下一瞬立即挥手去拂。然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东西突然就给了他一口,肩膀顿时传来尖锐如针扎入一般的痛感。 待他猛地把它挥到地上,再定睛一看,隐约见是一个张牙舞爪的体型,就像螃蟹一样大小,但是却没有螃蟹的两只钳子,而是毛乎乎的腿。 他刃成员一剑把它插了个对穿,里面汁液溅出,发出轻微的噗嗤一声。 另一成员低低凛声道:“是蜘蛛!” 那窸窣婆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往三人所在之地靠来,他们意识到不是一只两只,而是许许多多! 许一刀和两名成员先挥剑斩杀了一些,可是数量太多,他们压根不可能避免这些这么大的蜘蛛完全不沾身。 他们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一旦有蜘蛛爬上身,都第一时间赶紧挥落。要是再持续待在这树丛里,怕是还没有完成目标,他们就得先成为这些蜘蛛的餐食了! 必须得立马想办法离开此地。 那院前有随从守着,不能贸然出去,许一刀当即掐了半截树枝,猛地往前院另一边飞掷出去,惊得那边树叶响动。 随从当即折身去查看。 三人毫不犹豫,身影掠得飞快,立即往院前的那面池塘里躲去。 第1106章 再次落入圈套 许一刀等三人动作虽快,但以往千锤百炼,使得他们快而不乱,入水之际也几乎没发出什么响声。 周遭林中不能待了,他们只有这池塘一个地方可以隐身。加上一般的蜘蛛通常不能长时间在水里存活,他们身上如果还爬得有那蜘蛛的话,一下水,估计蜘蛛就会散开了。 方才肩膀被蛰了一下的那名刃成员,感觉半边身体都已经麻木,却仍是强忍着,一齐浸泡到了池塘水底下。 果不其然,跟着被带进水里的几只蜘蛛不会水,一沾水就往岸边散去。 岸边栽种着一丛翠竹,许一刀在善惑的随从查探完回来之前,撇下一枝纤细的竹管,掐成三段用作呼吸的工具,以夜色掩护,竹管的一端悄然伸出了水面,静止不动。 几名随从巡视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又折返了回来,正见池塘边的翠竹轻晃不已。 随从过来一看,面不改色地碾死了旁边地上的一只硕大的蜘蛛,就又回到自己值守的岗位。 过了一阵,善惑从屋里出来,顺手帮着江意拎着两桶黑乎乎的东西出来。江意自己一边将木桶往池塘边倾斜,桶里的黏稠淌出池塘里时悄然无声,一边对善惑道:“善大哥慢走,我就不送了。” 善惑带着随从不紧不慢地走出这座院落。 他们前脚一走,江意面上神情就淡了下来,素衣从旁边递给她一只点燃的火把。 她黑眸幽幽看着池塘漆黑的水面,继续出声道:“对了徐大夫,趁善大哥还没走远,你去帮我叫他回来一下,我有件事差点忘了说。” 池塘里的许一刀十分沉着,闻言更不急着出去。 然,江意一说完,忽将手里的火把轻飘飘地往池塘水面上一抛。 火苗接触到了漆黑黏稠的水面上漂浮着的物质时,顿时轰地一下,燃起了熊熊大火。 亏得是天黑,在水下本就什么都看不见,那两桶火油往水里不动声色地倒入,静静地浮满了整个水面,许一刀和两名刃成员在水里感官很是受阻,也一时难以发现! 这时,已经有一名刃成员,在水里待不住,身体已经缓缓浮上来了,就飘在水面上,正是被蜘蛛蛰到的那个,悄无声息就断了气。 这火光大振,顿时把整座院落都映照得通透明亮。而树丛里的那些蜘蛛,一见火光,便四下里逃窜散开了。 就在池塘水面火光一烧起来时,许一刀便知道,尽管他们已经万分谨慎,可还是再一次落入了江意这个女人的圈套! 用来呼吸的竹管都已经着了火,池塘里再待不下去,否则他们非得在这池塘里被煮熟了不可。 于是乎许一刀和仅剩的一名刃成员当即破水而出。 身上沾了火油,火苗往身上乱窜,两人出水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把火苗给熄灭。 这时房门紧闭,空荡荡的前院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来羡那条狗。 来羡与他们视线撞了个正着,下一刻突然扯开喉咙狂吠起来。 这是要引人来就大大不妙,遂刃成员当即挥起一剑朝它射去。来羡动作灵活,飞快地闪身避开,仍是被那锋利的剑给斩下了一撮狗毛。 下一刻它调头就往院外狂奔,边跑边狂叫。 刃成员不能任由它把这府馆里的护卫全都给惊动,立即也第一时间转身去追那条狗。 可跑出院外不远,刃成员恐调虎离山,不宜久追。这种情况下,如若惊动了其他人,他和上司都得立即撤退才行。 这样一想,刃成员便停了下来,当即又转身返回去。在撤走之前如能一举杀掉苏薄最好,如不能,就只好谋下一次时机。 然,就在他将将一转身,可见身前冷不防黑影一晃。他反应很快,但是毕竟曾同属一个组织,彼此都熟悉对方的战斗方式,以至于他刚看清素衣的脸孔以后,震惊的一刹那,便被素衣抓住机会,先发制人,一剑刺入要害。 剑锋顷刻没入皮肉,锋利无比,一下子把他的身体捅了个对穿。 第1107章 做个了断 随着素衣把剑深送,那刃成员嘴角血涌不止,到最后,那剑柄已然抵在了刃成员的胸膛上。 素衣伤势未愈,故而他只有这一次偷袭的机会。一旦错过了,再想取胜就难了。 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全部的精神跟力气都集中在这毙命一击上,出其不意,且一定要快其半招。 素衣把剑在刃成员的身体里翻转了一圈,再缓缓拔出。 “你……”刃成员瞪着双眼,犹不可置信,之前他可是亲眼看见素衣掉落断崖的,嘴里血流如注,一字一顿道,“竟没死……” 说罢,他睁着眼睛倒在地上,咽了气。 素衣身上的伤口有裂开的趋势,亦有些沁出了血迹。 许一刀听见外面的狗叫声停了。他以为应该是他的手下得手了。 眼下来都来了,他当然要进这扇门。 如果门后面只有苏薄一个,再不济加上江意,都不是他的对手,等他把人解决掉就撤。 许一刀屏气凝神感知,这院子附近确实没有多余的人埋伏。不然他见势不对,也不会非得要进门看看了。 许一刀拿着剑鞘便扬臂往房门上一掷,夹杂着劲风,猛地冲向门扉,当即把门闩给震断,两扇门大大敞开了来。 许一刀直直看进去,便看见苏薄正靠在床头。 苏薄微微侧头,与他视线对上,不起波澜。 他就在眼前,只要再往里走几步,就能杀了他。杀了他以后,自己返回大玥,才再无后患。 许一刀一步步登上台阶,结果就在登上最后一步台阶时,约摸是触发了某种机关,屋檐下的两边顿时黑漆漆地射来一批飞箭。 许一刀连忙抬剑抵挡,又第一时间翻身往后撤,随着噼里啪啦一同乱射,满地都是箭矢。 他此刻浑身湿透,脸上还沾有乌黑的火油,异常的狼狈。 先前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硕大的蜘蛛,又从火里趟出来,身上的衣服被烧了一些,头发上滴着水,在这样狼狈的光景下,显得一双眼睛红得充血。 许一刀抬头就看见屋子里的江意挡在中间,眼神恨恨的,道:“同样的把戏,你以为还能对我用第二次么。” 他好多年没这么栽过了。身边的人几乎都死了个干净,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之前他没杀这个女人是碍于她的身份对太子有利,可事到如今说白了,已经不可挽回,太子身边也不是非她不可。 他视线越过江意,再看向苏薄,紧了紧手中的剑,抬脚踏入了屋门。 苏薄一只眼覆着绷带,黑发如墨,另一只眸里晦色无边。 他微微坐直身,不紧不慢地把双腿放到床沿外穿好了鞋,再缓缓站起。 尽管衣衫下全是绷带,可他依然站得笔直,仿若风霜雨雪不能摧之。 许一刀心下一顿,不是说他重伤加毒发么,眼下竟还能站得起来。 这一思虑间,苏薄已抬手,抽出了床边架子上挂着的长剑。 许一刀道:“事到如今,你我也该彻底做个了断了。”语气之间,全是自负。 就算他能站起来又怎样,许一刀不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身上的伤还能痊愈了不成。 话语一罢,许一刀脚下猛地一蹬,朝苏薄掠来。 苏薄抬剑横扫,挡下他一击。 只一招,许一刀就能摸清楚他用力深浅,复原了几成,以及自己的胜算是多少。 许一刀发现苏薄内力不足,便是他能跟自己过招,现在也必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上次把他重伤他有幸捡回一命,可这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许一刀当即对苏薄迅猛攻击,招招快如闪电、狠下死手。 两人身影在屋子里飞窜,苏薄主守,在许一刀看来,他光是防守就已经很吃力了。 许一刀越发游刃有余,攻得也越猛。 第1108章 终于逮住了 两人斗得看似杂乱无章,然仔细一看便知,苏薄是乱中有序,正一步步不露痕迹地把许一刀往指定的地方引。 许一刀一心只想取苏薄的性命,岂会留意到这点。 江意插不上手,她只能在边上静待时机。 她眼见着苏薄的白衣渐渐有浸血的痕迹,许一刀虽然暂没有中伤他,可是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她心脏紧缩,又直勾勾地盯着许一刀的脚下。 江意心头默念,再往前两步。只两步就好。 两人已交战十数回合,苏薄见时机已到,剑气陡然一收,往后连退两步。许一刀见状,立刻两步直逼而上,手里的剑直直朝苏薄的胸膛刺去。 然,就在他的剑锋离苏薄的胸膛咫尺之际,怎料脚下的地板忽然往下一陷,许一刀一脚就给陷了下去,整个人一顿。 他就是反应再快,想撤脚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随着下陷的那一瞬间,地板下面是蓄势待发的刀勾,受重力影响,机关立时开启,刀勾便会迅猛弹出,像收割麦子一般,几枚刀勾全然死死卡在他的脚骨上。 只要他一抽脚,那就是削肉刮骨的痛苦。 再要用蛮力,除非他的那只脚不想要了。 许一刀神色一变,低头看去时,只见自己脚脖子一片血肉模糊。 江意长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逮住了。 她站在墙边,当即抬手拨住了帷帐后面的一只轮盘,往一个方向猛转。 圆盘以绳索相连,连着两侧机关。登时许一刀前后两头的帷幕一动,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两堵墙似的,像脱了闸似的又快又猛、狠狠朝中间的许一刀碾来! 许一刀因一只脚被陷,倘若他第一时间断去自己的那只脚,兴许还能躲闪开,但却因他一时迟疑而错失良机。 等那两面帷幕靠近了以后,他方才隐隐看见,帷幕只是掩饰,后面是两块扎实的木板,木板上扎着一根根的尖锐的木刺! 许一刀抬剑撑在两块木板中间,却随着江意用力转动轮盘,他的刀刃直接插穿了木板,并不能给他把空间撑起来。 许一刀的剑鞘也早被他扔掉了,到最后他只能用双手去死撑。 可他远远不像江意借助工具这么省力。 江意继续缓缓拨动轮盘,牵连着两块刺板的结实绳索就往轮轴上一点点缠绕,缠绕得越多,中间留给许一刀的缝隙就越窄。 再收紧一点。 再一点。 江意终于听见那根根木刺接触到许一刀的身体、而后一丝丝扎进皮肉时所发出的声音。 那大抵,是她这辈子所听到的,最为美妙动听的声音! 所谓千疮百孔,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许一刀两只手臂依然撑抵在左右夹击的两块刺板上,脸色憋得通红,绷紧了浑身的力抗争。 尽管尖锐的木刺已经刺进了他的皮肉里,但只要还有一分力气,他就绝不会任人宰割! 他是最顶尖的杀手,只能由他来杀别人,怎能陷入如此把戏之中! 到最后,江意转动的轮轴硬生生被许一刀的浑身力气给生生卡住,陷入短暂的僵持。 许一刀一身黑衣,却渐渐被血气所濡湿。他脸上青筋浮起,手臂用力绷得直发颤,眼里满是绝处求生的疯狂。 江意见状,蓄了蓄力,再狠狠往一边搬动轮轴,却只收紧了分毫绳索,随着许一刀咆哮一声,那刺板已经插穿了他的手臂,他却用手臂往两边猛地一震! 最后刺板硬是被他给震开,裂成了好几块。 那木刺从他身体里拔出来,顿时鲜血溅洒了一地。 那收紧木板的绳索也被他给绷断,江意手里的轮轴一松,快速地骨碌碌转动起来。 许一刀喘着粗气,力气也用光了,彼时苏薄就站在他前面两步开外,他抬脚想往前走时,脚却仍旧死死卡在凹陷的利刃机关里。 他再支撑不住,那条卡死的腿便无力地跪了下去,张口就吐血不止。 第1109章 这死法也太变态了 许一刀他看见那双黑靴朝他近了一步,定在他的眼前。 许一刀缓缓抬头,视线一寸一寸往上移,只见那一袭白衣上亦血迹斑驳。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苏薄平寂无波的脸上。 他捡起地上的剑,毫无章法地就朝苏薄挥去。 苏薄回剑扫在了他的手腕上,精准地将他手筋挑断。他手里的剑就应声而落。 许一刀喘着气,狠色粗嘎道:“用这些把戏有什么意思,有本事,把剑给我,你我再公平较量一场。谁胜谁败,各凭本事,怎样?” 苏薄提了提剑,把剑锋抵着他嘴边,道:“这要求你应该早些提。” 许一刀脸色变了变,咬牙道:“苏薄,你靠个女人来算计我,这样便是赢了又如何!你也胜之不武,令人耻笑!” 他话语一罢,尚未来得及闭口,苏薄的剑锋就已伸进了他口中去,顿时鲜血横流。 许一刀眦眼欲裂,听苏薄说道:“这话你尚且说服不了你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能说服我。” 随着话语,他把剑十分缓慢地往许一刀的喉咙里送,许一刀张大看口,鲜血淌湿了整个胸膛。 他浑身抽搐,体会那极致的痛苦,却没有第一时间死去。 利剑在血肉里发出兴奋叫嚣的淅沥的声音。 他听见苏薄又淡声道:“刃做事,只求结果,不讲手段。没人比你更明白。” 许一刀眼珠子外突,剑从他的喉咙穿下,入他肠肚,鲜血激涌,口里流不停,从眼角和鼻孔里流了出来。 他浑身痉挛,偏偏还残留着一口气,所有感官神经里,无一不是自己的血肉被割破搅烂的痛。 最终,苏薄的剑柄堵在了许一刀的嘴上,而那长长的剑刃穿入他喉咙和胸膛后,从后背里穿出。 许一刀维持着单腿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到咽气的那一刻,都充满了不甘和愤恨,没再闭上。 江意步子稍显凌乱地几步走到苏薄身边,见着他白衫上满是血色,轻声道:“苏薄,伤口裂开了,得重新包扎。” 苏薄回眸,看见她眼里满是担忧,不由抬手抚了抚她的面,低低道:“我没事。” 她眼帘颤了一颤。 今晚对付许一刀,如若单单是她或者单单是苏薄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都无法取胜。唯有他们俩联手,从自己擅长的地方着手,步步诱他入陷阱里。 最后他俩各司其职,同心协力做到了。 徐铭和素衣、来羡进来时,就看见许一刀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背后插着一把剑。 来羡绕到许一刀身前去一看,不禁道:“这死法也太变态了。” 徐铭见它绕去了,也想绕过去看一眼,素衣就劝道:“徐大夫还是不要看的好,不是什么好看的。” 这座孤院不适宜居住,只是临时倒腾出来的。 眼下见事情了了,大家就返回到之前住的那院子里。 稍后善惑的人会来这座孤院收场。 几具尸体不用搬走或者埋了,正好将林子里放的那几百只毒蛛引过来,让它们饱餐一顿后,再一把火都烧了。 回院子的路上,江意很是担心苏薄,一直虚虚挽着他的手臂若有若无地扶着他,问:“怎样,能走么,要不叫人来背着走或者抬着走吧,我怕伤口……” 苏薄牵了她的手,道:“无事,这段路走得。” 虽是旧伤裂开了,但他精神尚好,等回到先前的院子时,都还是清醒的。 一进房间,江意便立刻扶他倚靠在床头。 徐铭赶紧去拿伤药过来。 江意则解开他的衣衫,看见衣衫下的绷带已经一片血红。她吸了吸气,然后动作利落地拿剪子把绷带都剪掉。 好不容易结痂了的一些伤口,眼下又绷开得一片血肉模糊。 徐铭给他上药缝合,江意便给他包扎。好在很快就止了血。 第1110章 过来我帮你 江意将血水拭去,屋里置了暖炉,炉上烧着热水,她舀了热水来给他淡淡擦洗了一下,又重新取了件长衫给他换上。 他靠卧床头,一时脸色有几分苍白,但是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江意在房间里转。 江意去倒水去端药,他的眼神就紧紧跟在她身后。 后来来羡出声提醒道:“小意儿,你的伤怕是也得处理一下,也有裂开了的。” 江意受的伤虽然都不深,也在日趋好转,但是方才拨动轮盘时不得不用自己最大的力气,难免有裂开的。不过她一心紧着苏薄,自己倒没有什么感觉。 随后叫了两名丫鬟进来,就在屏风后面给她包扎处理了。 除了给苏薄喂药,江意自己也要喝药,可是她端碗放碗之际,都见苏薄在看着自己,不由道:“你现在要多休息,该闭上眼睛睡觉了,看我干嘛啊?” 苏薄道:“等你一起。” 她几步走过来,扶着他的头极其温柔地把他放躺在榻上,道:“我去洗漱一下便来。” 这时徐铭在隔壁帮素衣也换了一次药,来羡就在两间房门外趴着。 后来徐铭端了一盆血水出来倒,看见来羡便道:“你是进哪个屋睡?待在外面多冷。” 来羡回头就瞥见屋里素衣正探着头看它,显然是希望它能进隔壁屋跟他在一起的。 不等来羡做选择,徐铭看了一眼苏薄那屋,又道:“人家夫妻两个有许多话说,你杵着也煞风景。” 来羡本也没打算进苏薄那屋,苏薄重伤醒来,现在又解决了一件大麻烦,那两人当然述不尽的情意。 它倒不怕碍别人的事儿,主要是它自己觉得尴尬。 于是来羡就起身甩甩尾巴进隔壁屋了。 徐铭顺手就帮江意和苏薄关上了房门,道:“你们早些休息,接下来得尽快把伤养好了。” 这屋子里盥洗的地方就在屏风后面,也免得跑出去了。 江意舀了热水在屏风后面洗漱完,想更衣,但是动作幅度不宜过大,不然才包好的伤口又得沁血了。 她自己慢吞吞又笨拙地宽着衣衫,苏薄却像是看得见似的,适时地道:“不方便的话,过来我帮你。” 江意道:“不用,我自己慢些换能行。” 苏薄道:“你把灯熄了,上床来在被窝里换,我看不见。” 江意觉得借他的手或许好一些,何况他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这样想着,还是采纳了苏薄的意见,拿着要更换的里衣衣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吹熄了灯,再朝床榻走去。 苏薄不知何时躺到了床榻里侧去。直到她回到床边来时,他才挪到了外侧。 江意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尽量不压着他,然后爬到里侧揭开被窝躺下。 登时一股暖意拥裹上来,把她笼罩。 因着热毒的缘故,尽管苏薄伤势未复原,但他身体又开始挥散出热度,替她把被窝给躺暖和了。 苏薄拿过她的衣衫也塞进被窝里先暖一会儿。江意伸手来拿时,他就自然而然地递给了她。 苏薄侧卧着与她面对面,伸手来触到了她的身子,宽她衣衫时,比她自己顺手多了。 她一直不想让他在灯火里看到自己身上的光景,也到处都是伤,定然不好看,所以之前更衣和换药的时候她都是在屏风后面避开他的。 可是眼下,苏薄解她衣衫之际手指若有若无地从她身上掠过,大概就能知道何处有伤。 江意想躲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然虚虚地勾在了她的腰上。她不敢多动,生怕自己一乱动,又拉扯到他的伤口。 江意凉津津的手不由轻轻按在他的手臂上,嘴上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趁机占我便宜。” 第1111章 汲取自己最渴望的温度 苏薄道:“夫妻之间,不存在这一说。” 他一点点把她收拢在怀,微微俯头,埋在她肩窝的发丝间,久久不语。 他温热的气息散落,他只是低头亲她颈窝,除此以外再无别的动作。 可是江意却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与珍视,那一刻,她鼻尖蓦然有些发酸。 即便他一字不提,她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定然是在想,要是不跟着他,她也不会弄得这么伤痕累累吧。 江意抬了抬手臂,抱住了苏薄的头。 两人的身体缓缓相贴,没有太用力,只要能与他依偎在一起就够了。 他用他怀里的温度温暖着她,她亦用她独有的温柔安抚着他。 江意往他没伤的臂弯里蹭了又蹭,呢喃道:“两个人一起,永远比一个人要好,就好比现在,我自己不能更衣的时候,还有你在。” 苏薄道:“那方才你还不要我帮你。” 江意轻柔地弯了弯嘴角,告诉他:“那是因为我有点害羞。” 过了片刻,她又有些尴尬道:“虽说你帮我宽了衣,但你还得帮我穿上才算更完衣。你何时才帮我穿上?” 苏薄道:“再一会儿。” 他也没别的想法,只是两人肌肤相贴,能让她更快暖和起来。 他的唇忍不住在她颈边肩窝摩挲,有些沉迷在她的气息里。可是他的呼吸直往江意耳朵里钻,使得她不得不抬手堵了堵他的唇。 苏薄道:“我这身体做不了其他的。” 江意的脸贴着他的手臂,喃喃轻道:“我知道,可是好痒。” 苏薄身体有些烫,他搂着江意的手臂略紧了紧。江意察觉到了异常,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和额头,心疼道:“可是热毒又发作了?” 苏薄道:“你身子凉,我抱着能舒服些。” 确实,在给她温暖的同时,他自己也能稍稍缓解。 江意微微顿了顿,终于还是伸手摸索到他腰间,解了他的衣带。她稍稍宽了他的衣襟,自己再重新用自己柔软的身子贴合着他的胸膛,汲取他身上的热度。 这下换苏薄身体顿了顿。 仿佛已经好久都没感觉到这么温暖过了。 江意依偎在他怀里兀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虚虚抱着他的腰,便乖顺地伏着不动了。 两人能在彼此身上找到让自己最渴望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江意微微蹙着眉尖问:“还很难受么,怎么才能让你好受些?” 苏薄低头唇落在她眉心,低声道:“现在好受多了。” 他下巴蹭着她的鼻子,唇也从眉心缓缓滑下,亲过她的鼻尖,再往下,缓缓覆在了她的唇上。 江意不禁仰着头回应他。 两人唇齿厮磨,缠绵不休地反反复复、辗转反侧地亲吻了好久。 她眼角微热,嘴角一丝丝地翘了起来,鼻尖抵着他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只想要不停地亲吻他,仿佛怎么都亲不够。 后来她倦极,身体在他的烘烤下完全温暖起来,不知不觉便熟睡了去,再也没感觉到冷。 苏薄这段时间睡了太久,他眼下精神很好,便时不时去轻啄她被吻得红肿娇艳的唇瓣,又反复亲亲她唇弯里翘起的弧度。 果然,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太过美好,会使他感觉这个世界也会跟着变得美好一点。 他会很留恋,舍不得闭眼。 江意一夜安然无梦。 翌日当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已经穿好衣裳了,系得整整齐齐,仍是被苏薄半搂在怀中。 江意听着他胸膛里平稳的心跳,他沉睡的时候,身体本身消耗小,这段时间是复原得最快的,因而她不想吵到他,又阖上眼继续睡了。 第1112章 我懂是怎么回事 房间外面也一直安安静静,没有人声。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辰,江意一个回笼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嘴唇上有些痒,就下意识地舔了舔。 结果轻啄她唇瓣的人顿了顿,愈加迷恋又反复地亲吻着。 江意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被挡住了,便轻轻“唔”了一声表示反抗。唇上有些酥酥痒痒的,江意拉开眼帘时,便惺忪地发现她正被这男人吻着。 她记得昨晚她好像亲着亲着就睡着了。今天早上又来么? 不过却没足够的时间让她想那么多,睡意还未全消,就又在他的吻里陷入了混混沌沌。 他一点一点看着她的眼里,渐渐浸着氤氲的润气,像清晨里的薄雾,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又明媚又迷离,好看极了。 他吻过她眼角,江意眼帘轻颤,双手已不由自主地勾上他颈间,微微蹭着身去亲他的唇角。 不知道怎么办,就是想彼此靠近。 就是想跟他耳鬓厮磨直到永远。 清晨一醒来睁开眼睛便能看见他,真的是太好了。 两人额头相抵,她呼吸好一阵起伏,才沙哑地问他:“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伤还疼不疼?有没有好些?” 苏薄等她一顺溜问完,才答道:“好多了。”顿了顿,手指轻理着她的发丝,又道,“只会一天比一天好。” 江意抿着红润的唇角笑。 诚然,昨晚解决完许一刀,往后只要他注重休养,定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随后善真过来了,看见徐铭在院子里遛狗,就问:“姐姐和她夫君还没起么?” 江意听见了那说话声,心知是不能再赖床下去了,得赶紧起床。 而后她起身更衣洗漱好,又照顾苏薄洗漱。 徐铭听见了房里的动静,知道两人是醒了,也就跟善真坐在廊下聊了会天。 徐铭道:“他们昨晚累着了,难免的要多睡一会儿,这也有助于他们身体恢复。这睡觉的过程就是身体自我调节到最好状态的过程。” 善真想了想,道:“是因为昨晚杀那几个黑衣人么?” 徐铭道:“那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善真就一脸淡然地道:“我还以为是他们昨晚回来以后,又行了夫妻房事。” 徐铭:“……” 里面江意正给苏薄擦脸,冷不防听到这句,手里的帕子一抖,从他侧脸滑落。苏薄伸手拿起,又平平稳稳地递给江意。 徐铭震惊地看向善真,道:“你这孩子,从哪里听的这些,给乱学了去?” 善真道:“你不用惊讶,我懂是怎么回事。到了年纪,家里就会有人教。这男女之间有床笫之欢,有的是为解决身体需要,有的是情到浓处,都乃人之常情。” 徐铭被他这一副老成的表情一说,突然有种感觉,仿佛他才是个无所不知的长者,而自己就是个一窍不通的愣头青一样。 真奇妙,居然一瞬间让他体验了一把返老还童的曼妙感觉。 徐铭半晌才找回了话语权,也不知是给屋里那两位挽回面子还是给自己挽回面子,道:“便是你懂,他俩身上都有伤,当务之急当然是养伤要紧,哪还能像你说的那样。” 善真道:“他们两位显然属于后者,刚经历了生离死别,重新再聚,自是情浓难自禁。何况也有省力的姿势,把对伤情的影响降低到最小,没甚大问题。” 徐铭沉默了一会儿,不由问:“你家里人都怎么教你的?” 善真道:“就是正常地教。家里男丁女孩都得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徐铭抚须叹道:“你们家真是与众不同。” 善真道:“学明白不是为了乱性,而是让我们更清楚自己,身体需要、一时冲动和真心爱慕的区别,也让我们更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我爷爷说人始于性,男女之性只是其中一种,懂得并且正视自己所欲所求,取之有道,才是大丈夫所为。” 第1113章 真是人不可貌相 徐铭道:“虽没见过你爷爷,但那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他想,将来这少年应当也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 随后徐铭又道:“不过以我这个行医几十年的大夫之见,身上有伤的时候,还是以休息为主,尽量避免有那事,以对身体造成多的损耗与负担。” 善真点点头,道:“你这话,回头我会转告我父亲。” 徐铭:“……” 敢情能说出那等虎狼之词,原来是深受其父的影响。 一直在旁听八卦的来羡亦感叹:“啧啧,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江意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善真回头看见她,道:“姐姐怎么脸红红的,可是发烧了?” 徐铭笑道:“丫头脸皮可没你厚。” 随后江意把炉上的药端了进去给苏薄喝下,又用了些早饭。 善真对江意之前做的那些机关很感兴趣,后面来得都比较勤,要是能看见江意亲手做某些机关,他一定不会错过全程观摩。 基本上他一来,兰兰那只鸟儿也会跟着来,它主要是来逗狗的。 来羡一听见善真的声音,就知道破鸟来了,所以一直躲在素衣的房间里没出去。 兰兰就在院里飞了一圈,四下溜达后没发现那只蠢狗,然后就开始往房间里找。 来羡真的很不想和只破鸟计较,可那鸟忒不识趣,找到它后,就在门边扑腾着翅膀,咕咕叫:嘿,蠢狗!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来羡本不理它,却架不住它千方百计地挑衅。 最后狗和鸟又扑腾去院子里掐架,掐得鸟毛和狗毛齐飞。 来羡早就发现,只有善惑在的时候,这破鸟便会非常的安分。 等晚些时候善惑来时,来羡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放下身段谄媚地去亲近亲近善惑,善惑本就喜欢它,等完全拉近距离以后,它就对着兰兰呲牙咧嘴。 哼,我找的靠山是你主人的老爹,看你还怎么嚣张! 兰兰蹲在房檐上,给怄得也咕咕叫。 善惑摸摸来羡的毛,瞬时明白了它的意思,看了兰兰一眼,问来羡道:“你不喜欢它?” 来羡嗷了两声。 善惑就对善真道:“善真,看好你的鸟。” 来羡汗颜,怎么听起来感觉怪怪的? 紧接着善惑发现,今天气氛莫名有点不太对。 江意和苏薄比较收敛,但徐铭看他的眼神好像是重新对他有了某种新的认识。 善惑便道:“徐大夫有话不妨直讲。” 徐铭讳莫如深道:“回头令公子会转告你的。” 等善惑和善真一道回去以后,善惑就问他:“听说你有话要转告我。” 善真便转述道:“以徐大夫行医几十年的大夫之见,身上有伤的时候,还是以休息为主,尽量避免有那事,以对身体造成多的损耗与负担。” 善惑:“那事?” 善真道:“你不知道那事?” 善惑:“……” 现在大家的伤势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徐铭卸下重担,每天负责熬熬药、换换药,然后就是跟来羡遛弯儿。 之前徐铭没机会跟江意好好讨教一下来羡的秘密,这件事他一直按捺在心里,想着等后面一定要仔细问清楚。遂这日趁着用午饭时大家都在,徐铭就再也忍不住,问了一句:“丫头,来羡这狗儿是怎么回事?” 徐铭已经见过来羡的身体构造了,无法再瞒他,江意便看向桌脚边的来羡,询问它的意见:“之前给你修理线路时,有徐大夫的帮忙,他也都看见了。能告诉他么?” 徐铭神情一震,道:“你说这些,这它也能听得懂?” 一直刨饭的素衣这时抬起头,问:“你们在说什么?” 来羡就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就知道吃。” 徐铭看乐呵了,笑道:“素衣你看,来羡是不是在对你翻白眼?” 第1114章 是她永远的痛 素衣的理解能力一向有限,自以为和来羡相处的时间比徐铭久,对它的了解也比徐铭深,于是信誓旦旦道:“它是想吃肉骨头了。” 说着,素衣就夹了一块肉骨头,往门外的地上丢去。 然后来羡就坐着岿然不动,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一时房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素衣就道:“来羡,嘬嘬嘬,去啃骨头了。” 来羡又翻了个白眼,吐槽:“嘬你个头哦。” 徐铭笑得合不拢嘴,道:“它可不是又在对你翻白眼了?” 素衣道:“它很单纯,不会这么多的小动作。它可能只是现在还不饿。” 江意抽了抽嘴角,好笑道:“你为什么就不认为它是在翻白眼呢?” 素衣道:“我很讨它喜欢。” 来羡冷不防侧头,干呕了一下。 素衣:“……” 徐铭哈哈大笑,道:“你看,它果然什么都懂!它都知道你说的这话太让它想吐了哈哈哈!” 后来征得来羡的同意,江意便讲了一下它的构造,都是机械构成的,不是真的血肉之躯。 江意道:“可以把它当做是一种机关,它虽不是真的狗,但与狗的形体和特征都无异。” 徐铭觉得匪夷所思,道:“可它分明是能通人意的,世上竟会有如此神奇的事。它没有五脏六腑,如此不吃不喝的话,靠什么来维持体能呢?” 江意道:“靠阳光。” 素衣这才了解到,原来来羡本身就是不需要吃喝的,顶多有时候喝点水。 江意问素衣道:“你现在还觉得它会喜欢吃你给的肉骨头吗?” 素衣面无表情,想了想道:“有时候它也会很给面子地舔几口,可见它是很想要讨好我。” 来羡趴在一旁干呕不止。 关于来羡会靠声波与人交流这一事,江意想了想,暂还是没说。 不是信不过徐铭和素衣,而是这件事少个人知道,对来羡的安全就稳妥一分。 下午的时候,徐铭和素衣就一心顾着去盘来羡了。 江意熬煮了药汁,净了好几遍手,方才小心翼翼地多次滤过了药汁,并备齐了其他的伤药,端来放在床边的案几上。 而后她坐在床边,和苏薄面对面。 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右眼的绷带,温柔道:“该换药了。” 苏薄点头:“嗯。” 江意便稍稍靠近些,手绕到他头后面,找到了绷带打的结,动作极轻地解了开来,一圈圈取下。 里面几层稍稍沁了些血色。 待全部揭下以后,她用布巾沾了温温的药汁,将眼周都擦洗干净。 他眼帘轻阖着,眼帘上竖着一道伤痕,已经结痂,除此以外,似乎一切都如常。 可是,这只眼睛从此闭上以后,永远都再睁不开了。 江意手指微颤地抚上他的眼角,指腹极轻地摩挲过眼帘上的伤痂。 这道伤,是她永远的痛。 苏薄低着眼眸,看见她眼里堆砌了水光,他问:“可有碍观瞻?” 江意哽着泪,倏而失笑,泪也跟着滑落,道:“你竟会在意这个?” 苏薄道:“以前不在意,但以后你日日都得对着我,我总不能不在意。” 他阖眼的时候,眼弧微微下弯,眼角却是上扬,睫毛很长且浓密,如果不是伤着了,理应好看极了。 江意道:“你对你自己这么没信心么?” 不等苏薄回答,她的唇轻轻落在他的眼角,喃喃道:“你不知道,不论何时,我都很为你着迷。” 苏薄道:“不是因为安慰我?” 江意弯起唇弯笑,道:“我爱慕你,从此世间男子再无任何人能抵你半分。当然是真的。” 苏薄亦挑起三分嘴角。 因为轻阖着一边眼帘的缘故,他这三分笑,少去了以往的凌厉与冷硬,竟是有些风流。 第1115章 怎的还病娇了呢 江意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他:“苏薄,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苏薄顿了顿,道:“没注意过。以前很少照镜子,也很少笑。” 他又问:“你喜欢看?” 江意心疼得发麻,道:“喜欢啊。” 他手指拭过她眼角,道:“你这一提,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江意嗤地一声笑出来。她依偎上前,头枕着他的一边肩,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眼泪直流。 她想,大概是在遇到自己以前,他根本就从没笑过吧。 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让他展颜。 可是她又很难过,他的一生总是多舛。 她靠在他肩上很久,都没出声。 但是苏薄能感觉到,肩上湿湿润润的。他手指穿过她发丝,扶着她后脑,低低道:“江意,不哭。” 从她跟着他的这几年里,不知让她流了多少次泪。 江意闷声道:“你说的,我可以在你怀里哭。” 苏薄竟无法反驳。他低头亲她的眉间鬓角,亲她红红的鼻尖,她抬起头,眼眶水水红红地看他时,他俯下就噙住了她的唇。 后来徐铭进来看一眼苏薄的眼伤,怎想冒冒失失一进来,就冷不防撞见两人正亲密。 江意一惊,连忙撇开头,闷在苏薄怀里。 徐铭也尴尬地咳了咳。 苏薄抬头看他,显然有些不满意他突然进来打断,徐铭就连忙道:“我来得正不是时候,还是晚点再来看吧。” 江意埋在苏薄衣襟间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徐大夫现在进来看吧,我刚给他擦洗了一遍,在上药之前先看看比较合适。” 徐铭清了清喉咙,道:“那我可进来了啊。” 江意便从苏薄怀里起身,给他让开了地儿。 徐铭给苏薄眼帘里外都检查了一遍,道:“伤口恢复良好。这里面还需得上药,但不用包扎了,也好方便早晚涂药清洗。” 江意认真地点头应下。 随后来羡也进来仔细观摩了两眼,见苏薄靠坐在床头,几丝额发垂下,恰到好处地往眼角挡了挡,好像并没有因为他没了一只眼睛而败坏了雅观。 来羡就发表自己的观后感:“你这模样,与我想象中的独眼有些不大一样啊。怎的看起来非但不粗犷,反而还病娇了两分呢。” 苏薄看向它,道:“病娇?” 来羡:“现在这模样多病弱啊,估计小意儿心疼得都快不行了。可再想想许一刀的死法,啧啧,那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么。” 江意道:“你同情起许一刀了?” 来羡道:“你几时听出我是这个意思了?得得得,反正你是听不得我说他半个字不好,我不说行了吧。” 陆远和阿游在城里逗留打探了多日,得知这城里的行馆之中果真有贵人居住。 甚至于,两人随时观察着行馆的动静,有贵人出行时,都由阿游远远地尾随在后。他功夫好,不容易被那些随从给发现。 阿游总共跟了两次,回来向陆远详细说明情况。 那行人是去山中打猎的,箭用的是蓝羽箭,为首者极是高大伟岸,手挽大弓、箭术了得,绝非等闲之辈。 陆远闻之一喜,道:“那蓝羽箭的蓝羽,是道古国的玉鸟的羽毛,传言此鸟衔玉而生,极是珍贵罕见,一生只认一主。 “因为物种珍稀,后来数量也越来越少,现在只为道古国皇室所豢养。而你说的那张大弓,应该是道古太子专持的。他那张弓闻名道古,以犀角为弓身,狼筋做弓弦,威力惊人。” 说着,陆远便有些激动:“果然,道古国太子在此!阿游,你可看清了,其子在列否?大概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第1116章 所谓知己不过如此 阿游摇头道:“他们当中没有少年。” 陆远抚须沉吟。 阿游道:“为何一定要那少年,倘若直接接触太子,不是更好吗?” 陆远道:“道古太子的实力,非你我所能应付的。唯有其子,年少力薄,方能有胜算。” 阿游沉默了一会儿,道:“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 陆远道:“成大业者,必要有所牺牲。阿游,想当初,枳子也只是个孩子,而那些为恶者可有因为她是个孩子而放过她?” 阿游握了握拳头,起身走开。 陆远道:“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永远无法忘怀的伤痛。但就是因为它痛,我们才要尝试去改变。”顿了顿又道,“接下来我们得打探一下,那个孩子是否有在那座行宫里。阿游,这还得靠你出力才行。” 是夜,阿游独自一人悄悄潜往那座行馆以后,陆远房间里就出现了数道人影。 早前他们从别处入境,在这里潜伏已久,就等陆远按照计划远道而来。 来人道:“大人为何一直不让我等出手,却只让那一个人去打探?” 陆远道:“要是你们同时行动,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倒不如让他一个人,才更好避人耳目。” 来人迟疑道:“此人信得过么?我等看他似乎是大玥人。” 陆远道:“他记忆全失,但功夫了得,这一路走来多亏他仰仗。信得过信不过我自有判断。”说着看向他们又道,“尔等继续潜伏,等时机一到,再出手不迟。” 善惑近来常往苏薄这里走动。 在热毒催发下,苏薄伤好得快,已经能下床行走。 善惑虽一时不能与他讨教功夫,但是可以讨教其他的。 比如两人以棋场会战场,两军对垒,切磋兵法。 不问对方身份,只问谋略战术,一场较量下来酣畅淋漓、极为痛快。 一见如故不能形容这种感觉,而是通过一点点了解下来,方才明白所谓知己,不过如此。 对于苏薄来说,以往与他关系走得最近的,除了恩师顾老将军,就是江意的父兄;与江意的父兄,那是过命的交情,但是他却从未遇到过如此能懂自己的朋友亦或是对手。 而善惑,他身边虽然一直不乏能人,却也从没遇到过这等能与他交心之人。 江意从旁烹了暖汤。 苏薄的伤不能喝酒,也不能饮茶,她便弄来一个方子,烹以补血养气之材,但不含药气,以代茶酒。 江意将暖汤添入盏中,放到苏薄手边。 善惑则单独一壶清茶。 江意不打扰二人,又和善真说好要送他一把手造的机弩,便与苏薄说了一声,带着来羡去往善真那里。 善惑让自己的随从给她引路。 江意走后,善惑见着苏薄饮那暖汤,问:“滋味如何?” 苏薄道:“很好。你也想尝?” 善惑道:“你夫人煮给你的,我尝怕是你舍不得。” 苏薄道:“只一杯倒也舍得。” 玩笑两句,两人神色皆自在。 善惑忽而有些遗憾道:“若知有今日博弈此局,早在当日我便应该早些出手助你。”顿了顿,饮罢一口茶,看他道,“这一目,倒是可惜了。” 苏薄淡淡道:“我能坐在这里,就不算可惜。远有比一目更珍贵的东西。” 善惑那日看得分明,他这一目,是因为要救江意才被剑气所扫而受下的。他也看见了,两人都为了彼此而拼死奋不顾身的光景。 善惑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又道:“虽损却值。你夫人是个值得你以命相护的女人。你睡着的时候,生死一瞬一无所知,最清醒的是她,最痛苦的也是她。” 苏薄手里握着杯盏,手指微微收紧。 善惑往棋盘上落了一子,道:“你我男儿身,受点皮肉之苦不算痛,真正的痛不见血不封喉,却能让一个人形如走尸。”顿了顿,又道,“你当晚脉息失而复得,她心头滴血、苦苦哀求,竭力救你的一幕,让我至今难忘。” 苏薄身体震了震,抬头看他。 第1117章 谢礼和条件 之前没有与苏薄接触得深,善惑不便说这些,而今相互了解了,江意又不在跟前,他说来给他听听也无妨。 善惑道:“我猜,她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也不会让徐大夫多说什么。用情至深,令人疼惜。所以说,你这一目,虽然遗憾,但因此救回她,极是值得。” 半晌,苏薄道:“这些,我不记得。你能不能说得详尽些?” 善惑便将那天晚上他在门口所见所闻,说给苏薄听。 最后善惑道:“找到她做你的夫人,是你的福气。不消我说,你定也待她至真至诚。只等你二人历尽磨难云开月明以后,那时你伤愈,我再与你把酒以贺,醉饮一场。” 苏薄道:“多谢。一言为定。” 这厢,江意和来羡去到善真的院子里,善真十分高兴,邀她进屋里坐。 院里的下人们一应都撤了下去。 这次江意带了机弩过来,让善真爱不释手。 江意也是第一次来他的院子进他屋子里看看,见他屋中也有不少的木头玩意儿。 原来是善真很想跟江意学之前她做的那些机关,但是他知道这事不能强求,毕竟他又没有拜师,谁愿意把自己独门手艺轻易传授给旁人呢。 所以善真只有照之前在江意那里见识过的印象,自己来捣鼓。 但显然不得精髓。 他甚至有了想拜江意为师的念头,只不过暂还没跟他父亲提起过罢了。 善真拿着机弩,抬头问江意:“我可以把它拆了看看它是怎么组成的吗?” 江意道:“既是送你的,当然可以。”她又玩笑道,“不过你要是把它拆散了,自己组装不了的话,我可不帮你啊。” 善真有些迟疑,后问:“姐姐能不能教教我这个是怎么做的?” 他想,要是江意拒绝了也没什么。但他应该认真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愿。 怎料,江意却回答:“可以。” 善真猛扬起脸看着江意,眼里流动着华光,满脸的喜色。 江意摸摸他的头,笑道:“就当做是这阵子我和我夫君在这里打扰的谢礼,如何?” 善真用力点头:“那我定认真学好。” 江意道:“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善真道:“姐姐请讲。” 江意道:“我是大玥人,今日我若教你这机弩制法,你需应我一诺,将来不能用这机弩来对付大玥人。” 善真想了想,而后郑重道:“好,我应你。” 江意唇角弯弯道:“男子汉,自是一诺千金。如此,你我就成交了。” 随后善真和江意就坐在地上铺着的软毯上,江意把机弩当着善真的面儿拆了,并一一给他讲解。 等今晚先了解完构造以后,明天开始教善真上手,花两天时间教他做出一把机弩出来。 江意拆完讲完,又让善真动手来组装。中间有些细节,需得江意手把手教他。 虽然看起来一个简单的弩身,却有好多的细小零件不可或缺。 最后组装好以后,善真迫不及待地要试试。 他拨动轮轴,对着房间里的木柱子,便间歇极短地咻咻连射四五箭。 他箭术底子本身甚好,木柱子上从上往下留下一溜整齐的短箭。 后时辰不早了,江意和来羡就从善真房间里出来,准备回去。 之前两人钻研机弩时,兰兰就和来羡在房间里打闹,颇为热闹。这会儿兰兰累了,蹲在鸟栏上打瞌睡,院里的下人都暂退至中院和外院了,使得这里院颇为安静。 江意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善真,见他还精神奕奕地把玩着机弩,便问他:“一会儿要叫方才的下人回来吗?” 善真应道:“嗯,麻烦姐姐了。” 天气严寒,江意就把房门虚掩了掩,而后带着来羡往回廊下去了。 还没走出多远,江意忽觉眼角的余光里有什么光影一晃而过,她转头看去,见那折墙墙角下有一盆盆栽,盆栽的枝叶微微有些晃动,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许是方才有风拂动枝叶,才使得江意觉得余光里有东西在晃吧。 第1118章 你究竟是何人 然而,江意和来羡将将绕过折墙,来羡忽然却凛声道:“小意儿,你右边斜前方墙下有人!” 江意蓦地足下一顿,循着来羡所说的方位看去,只见那墙下是一处茂密的树荫花丛,在朦胧的廊灯下映衬出一片浓稠的阴影。 江意屏气凝神,看不见也感知不到那花丛背后有人影,但是来羡的红外线可以探测得到。 来羡再度确定道:“的确藏得有人!” 如果是这院里的下人,何须得这样躲躲藏藏! 难道是许一刀一伙的还没有死绝的刃成员? 江意心下思量,早前也细算过许一刀手底下的人手,树林里被乱箭射死的人数加上死在孤院的三个包括许一刀本人,人数是与当日断崖还剩下的人对得上的。 那这凭空冒出来的又是何人? 江意转而又想,出现在善真的院子里,应该是对着善真来的。 江意未曾贸然过去,只站在廊下冲那花影树丛喝道:“什么人?” 暗影里无一丝动静。 于是江意不动声色地捡了一块廊角下装饰用的小石子,通过来羡形容的具体位置,倏而往那树下花丛间动作敏捷地用力掷去。 小石子直击花丛阴影里,然而只听得枝叶婆娑响,但是却没有后续了。 来羡凝重道:“被他接住了。” 不知道对方深浅,江意自是不会靠近,对来羡低低道:“你叫两声引人过来。” 来羡刚一张口,还来不及发声,那影丛里的人估摸着也听到了,下一瞬一道黑影猛窜而出,却不是冲着江意来,而是往斜侧方一闪而过。 江意见得那一抹侧影,就离自己两三丈远,从眼前窜过的那一瞬,却让她蓦地一怔。 光看侧影让她莫名的有些熟悉,但一时无法捕捉到更多的。 他这是要跑。 江意见状,立马拔腿去追。 来羡动作快,一边往廊下猛奔一边吼叫了两声。 江意在这座行馆少说也住了一阵子了,对这里的地形多少有些熟悉。她顾不得许多,一冲出院子,看着那黑影离去的方向,脑中飞快地计较了一番,然后往另一条路包抄而去! 这时来羡的叫声已经惊动了善真院里的下人。 下人和护卫立刻进内院查看。 来羡见江意执意去追,道:“小意儿,你不知道他来历,当心危险!” 她当然知道危险,可是在奋力往前奔跑之际,她脑子里豁然开朗,抓住了那抹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身影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她哥哥。 她来不及去细想,如若她哥哥尚还活着,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多半只是有点像罢了。 但是她没法停下脚步,哪怕只有一丝丝像,她也在意极了。 必须要再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看看那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江意抄了近路狂奔,终于快步不停地闯到一处没有屋檐也没有树木遮蔽的空地横扫拦截。 那家伙飞檐走壁很是厉害,可要想越过这空地,必须得在此落地。 江意气喘吁吁,刚一站定脚步,短短片刻,就见那黑影踩着树干凌空而来。不过前方已经没有可以给他借力的树枝,他不得不身形轻如鸿雁地无声落地。 然后微微抬目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江意。 江意见对方蒙着面,夜色中也看不清他眉眼,只是越看那身形,越发觉得像而已。 她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对方只看了她两眼,没说话,更没冲上去和她过招。 江意话音儿一落,紧接着就看见他又转头往横侧面的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江意心下一沉,连忙又拔腿去追。 可这次没有近路可绕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跑越远,彻底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第1119章 可能是一时魔怔 这行馆的守卫被惊动,很快就有好几拨人动作迅速地往那方向追出去。 江意站在原地,朝着那方向凝望了一会儿。 来羡觉出她反常,道:“你知不知道刚刚很危险,幸好那人应该不是冲着你来的,不然你这贸然来围堵他,他朝你下杀手怎么办?” 这一点江意再清楚不过。如照平时她的谨慎,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这行馆里有的是随从护卫可以调遣,何须用得上她。 可她偏偏就是头脑一热。 直到此刻,那人早已无影无踪,江意却仍是觉得自己头脑还热着。方才就像着魔了一样。 江意喃喃着问:“来羡,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像谁?” 江意觉得熟悉的来羡不一定熟悉,毕竟它才到这里来没多久,怎比得上江意这么多年的熟悉程度。 何况那人影跑得太快,来羡都没机会看到正脸。而那人从树上落地以后,来羡也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又赶紧毫不耽搁地侧身就跑掉了。 如果是熟悉的人,就算没能看见正脸,来羡也可以通过气味来辨别。只不过隔着一定的距离,它普通的嗅觉嗅不出来,得开启极致嗅觉的功能。可它方才也只开了红外线探测功能,又压根没想要用到嗅觉。 遂来羡有些不解,道:“像谁?” 江意没回答。 很快,善惑和苏薄闻讯都过来了。 江意跟他们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苏薄牵过她的手,微微凝着眉问道:“你怎么样?” 江意摇了摇头,仰头看他,道:“我没事,他往别的方向跑了,没动上手。” 苏薄不再多问。 善惑道:“这事我来处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对于有人夜探行宫,这事儿善惑见怪不怪。毕竟身份在此,一年到头不知得经历多少这样的事。 江意和苏薄离开时,她想了想,又回头对善惑道:“善大哥,那人早先是潜在善真的院子里的,我想他的目标有可能是善真。” 善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只是最后,善惑派出的随从分批回来禀报,还是没能追上,让那人给跑了。 今晚整晚,行馆里外,势必都把守严密,夜潜者再难得逞。 善惑去了一趟善真的院子,将周围护卫全部都重新部署了一番。 今晚之所以能有人潜得进来,还是因为善真想跟江意学机关,所以一时兴起把内院多余的人都撤开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 往后他内院外院的护卫,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得撤走。 随后善惑离开时,还把善真一道拎走了,拎去他院子里与他同住。留下那满院的护卫守着一个空壳以掩人耳目。 回院的路上,苏薄一直紧紧牵着江意的手。 两人折转廊下,江意知是惹他担心了,道:“苏薄,我真的没事。” 苏薄忽开口道:“为何执意去追?不惜以身涉险?” 对方能避开重重守卫顺利潜入到这行馆里来,身手本就不简单;要知道她伤势还未痊愈,那人真若是对她动手的话,她很有可能应付不来。 江意知道瞒不过他,她也没想要瞒他。 江意道:“因为我看他的背影很熟悉。你猜像谁?” 苏薄侧头看向她。 江意扯了扯嘴角,眼睛忽然有点发酸,道:“我乍一看,觉得他的背影像极了我哥哥。” 苏薄微微一顿。 江意又道:“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赶着去确认一下。”她长吁了一口气,“很不可思议吧,我哥哥要是真活着,怎么会在这里呢。所以可能是我一时魔怔了吧。” 像又如何,这世上背影相似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可她方才,竟然给了自己希望。所以眼下才这么失望。 苏薄道:“你确定他是冲着善真去的而不是冲着你?” 第1120章 觉得很亲近 江意愣了愣,抬头对上苏薄的眼睛,顷刻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如若是冲着她去的,又与她哥哥的背影那么相似的话,会不会那个人原本就是来找她的? 这样想着,江意又沮丧地摇了摇头,道:“不是冲着我来的。他被我发现以后,第一时间就跑了。后来我追出去拦截到了他,他也还是第一时间往别的方向跑了。” 江意眼眶微微浮红,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这么一说,应该真是我看差了,不可能是我哥哥。真要是他,恐怕早就和我相认了,又怎么会跑。” 她状若舒了口气的样子,又道:“如此,我也不用纠结什么了。” 来羡恍然,原来她说的像是说像她兄长。 来羡心有戚戚,嘴上道:“那肯定是你看错了。不然你兄长何时跟善真扯上了关系?天南地北都沾不着边儿的。” 不过今晚那个人看起来似乎对江意却没有敌意。否则在江意于廊下发现他时,在出声引人来之前,他必须该有所行动才行。 来羡虽疑惑这一点,但还是没说出口。想着可能是那个人目标不是江意,所以才没有误伤她吧。 江意道:“说得也对。” 苏薄将衣袍解下,披在了江意身上。 江意周身一暖,不由单手拢着衣襟,袖中的另一只手被他的大手十指相扣着。 她稍稍感到安慰,便暂不去想这件事了。 回到房间,徐铭给备好了药。 两人服下药后,洗漱完,便上床去睡了。 只是江意刚一躺下,就被苏薄手臂勾了过来,俯头便吻她。 他今晚有些不一样,江意一时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被他吻得混混沌沌。 她就是隐约感觉到他的情绪,似悲沉,似疼惜,又夹杂着疯狂和偏执。 江意含糊道:“嗯……苏薄你怎么了啊……” 吻溢出唇角,蔓延在鬓边和颈上。 她不禁轻哼,那灼热的呼吸直往耳朵里钻,钻得她心头怦动,眼角悸热。终于听见苏薄在她耳畔道:“别难过,等以后,我陪你去找你兄长,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找。” 江意瞠着眉眼,又被他欺压上来,霸道炽烈地噙住了双唇。 她颤颤地叮咛了一声。 不知不觉被他扣着双手,压在枕边,不知餍足地狠狠吻她。 江意忍不住收蜷手指,便恰到好处地反握住了他的双手。 阿游从行馆翻出来,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追踪他的那些人,又在暗处藏身了很久,等那些人的动静散去了,他才拉下蒙面巾,靠着墙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阿游手里一直紧紧攥着一样东西,直到此时他方才有机会摊开手心来看。 是一枚小石子。 是他在道古太子的行宫里,廊下发现他的那姑娘掷向他的。 她虽看不清他,可是他透过枝叶的缝隙,借着她头顶的廊灯,却是看清了她的面容。 觉得很亲近。 不知怎的,他蓦然又想起了当日捡到的那方手帕时所想起的那位依廊而坐、往那帕子上绣着扶芳藤的少女。 他觉得她们很像。 她发现了自己,或许他应该第一时间出手,以免惊动了其他人。可是他就待在暗影里没有动。 他不想伤害她。 后来是他自个先逃了。 那姑娘对他紧追不舍,抄了近路来拦他。他落地之时,更清晰地看见了她的模样,心里某处倏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拉扯了一下,有些泛软,又带着一股子疼。 但也来不及细究清楚,后面的人追来了,他不得不第一时间离开。 最终,阿游把手里的这枚石子轻轻放在了墙角,脚下无声地离开了。 第1121章 伤还没好不要乱来 阿游在城里兜转了半夜,等回到落脚点时,都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陆远见他回来,不由掌灯问:“如何?” 阿游道:“我去了太孙的院子,只是还没来得及接近便被发现了。” 陆远确实也担心了大半夜,拍拍他肩膀,道:“办法可以慢慢想,只要你人没事就好。”顿了顿又道,“今晚被发现,他们势必会加强守卫,下次想再潜进去恐怕就难了。唯有等机会,把他们引出来。” 当晚,江意被苏薄占据了全部注意力,哪还有多余的心思来想今晚的黑衣人。她确实被苏薄安慰到了,以至于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被他拥吻以及阻止他下一步的动作上。 她已经不知多少次快要被吻得窒息了,好不容易被他松开,床帐里的喘息声便错乱起伏,十分旖旎。 刚喘没几下,就又被他吻住。 江意眼角嫣然,水润迷离,唇齿含糊道:“苏薄,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这是吃错药了? 他伸手来解她衣衫,被她伸手按住。 苏薄低低道:“我给你暖暖。” 江意红肿着唇,声线沙哑地拒绝道:“不用,从躺下到现在,都没消停过,我就是块冰,也早已经被你融化了。” 苏薄有些嘶沉道:“可是我热。” 江意冷不防对上他的眼,一只眼眸轻轻阖着,一只眼底里全是幽邃,却莫名地烫得她心尖发颤。 她张了张口,一时说不上话来,手上只顾紧紧捻着衣襟。 却在这一空当,苏薄一手将衾被底下她的单薄衣衫给扯了去。 “你……” 下一刻,她便被男人揽着腰身,紧密地贴合在他的胸膛上。 江意发现除了一些绷带,他也是光着的,不由轻声问:“你的衣服呢?” 苏薄理所当然道:“热,脱了。” 他身上确实很烫,江意以为他热毒又发作了,乖乖被他揉在怀里没乱动。 但是后来渐渐地,她又分明感觉他不仅仅是热毒发作。 江意惊得抬头看他,“你……” 刚一出声,他突然便再度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激烈的吻再度落了下来。 江意难以招架,仰长了脖子轻喘,一边轻推他,断断续续道:“不行……伤还没好,嗯不要乱来……” 苏薄道:“我不乱来。” 但是他嘴上这么说,江意几乎半晚上都在防止他乱来。 尽管她自己被他勾得情动,想要与他亲近,可是她知道这男人一沾她的身,铁定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眼看着伤口在结痂好起来了,要是再绷坏,就又好不了了。 江意好言哄着,娇声软语道:“再等些日,等你好了,随你怎么,好不好?” 昏暗的床帐内,苏薄压着她,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相缠。 他微微一侧脸,错开她的鼻尖,就又食髓知味地吻上她的唇。 江意已极是敏感了,在他唇一压下来时,便轻颤着控制不住喉间的轻吟。 但她不能迎合他,一迎合,这男人肯定又得寸进尺了。 最终他只是吻她,耳畔和颈窝里全是他的气息,让她心动极了。 她眼角凝着水光,仿佛一碰便绽开芳华。 苏薄咬着她耳朵哑声道:“叫相公。” 江意轻声颤颤地叫道:“相公。” 两人耳鬓厮磨了很久,方才罢休。 翌日醒后,江意起身检查苏薄的伤势,没有绷开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她要去教善真做机弩,昨晚答应过他的。 不过善真这少年很是心思细腻,知道江意要照顾苏薄,所以一早就过来了,就在廊下坐着等。 等江意打开房门看见他时,愣了愣,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第1122章 就是有点好奇 善真道:“也没来多久,听见你们醒了,就没出声打扰。”他看了一眼江意,好心提醒又道,“姐姐的唇,要不要冰敷一下?” 江意:“……” 哦对了,这少年懂得不少。 善真道:“一会儿还是喝点菊花茶为好。” 江意这就不明白了:“为何要喝菊花茶?” 善真道:“润润喉。” 江意有点懵,润润喉?除了嘴唇有点酥肿以外,她倒没觉得喉咙有什么不舒服。 还待再问,苏薄就清了清嗓音,及时打断:“不是来学做机弩么,聊点机弩会不会好些?” 而后江意就让善真进屋来,下人照她的需求送来了材料,两人坐在软毯上摆弄。 江意昨晚上教了他不少,今日就只口头上指导几句,多数是他自己动手,然后也不能闷声做,总要拿些话题来聊的。 善真先开口道:“昨天听我父亲说你发现了那个黑衣人,你不应该贸然去追的。” 江意道:“当时没想太多。” 善真道:“幸亏他只顾着跑路,你才有惊无险。” 江意道:“说来,昨晚不应该把人都撤走,这样他也没机会潜进来。你呢,你院子里可有加派了人手?稳妥么?” 善真道:“我跟我父亲一起,不能再稳妥。” 江意闻言放了放心。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我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 善真道:“嗯。” 江意便问:“似乎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见过你母亲?” 善真低头捣弄着手里的东西,道:“她在京都,不曾跟来。”他抬起头,眼神干净分明地看着江意,“我母亲是个很有趣的人,等你和你夫君随我们去京都,姐姐就能见到了。” 江意失笑,道:“好啊,有机会我也想见见的。看看什么样惊才艳绝的夫人,才能生出你这般聪明漂亮的孩子。” 只不过她和苏薄应该不会同他们一起上道古国的京都了,所以也只能等以后有机会。 善真闻言,嘴角也不由带了点笑,道:“那姐姐可能想多了,我娘不是那方面的人才。” 提起他母亲,善真少年老成的脸上很明显多了几分开朗之意。 看样子他们一家人过得应该很是美满。 江意不禁也有些被感染,言语间轻快了些。 后来,下人进来送了一壶茶。 照善真的吩咐,泡的菊花茶。 善真让丫鬟把茶水斟上,送到江意那边去。 江意接过呡了一口,菊香芬芳,倒是甘甜好入口,但就是好奇,捧着杯盏问:“为什么你觉得我应该饮菊花茶?” 没等善真回答,苏薄忽插话道:“今日怎么没见你父亲?” 善真只好答:“他一早出去了。” 苏薄道:“聊点其他的吧,不聊菊花茶。她也不需要喝这个。” 江意又呡了一口,道:“为何不能喝?挺好喝的。” 苏薄起身走来,身上披着外袍,在江意身边微微俯身拿走了她的茶盏,低道:“喝多了凉。” 江意道:“你不想听到聊菊花茶啊?聊聊怎么了呢?” 苏薄看她道:“这有什么好聊的。” 江意道:“不知道啊,就是有点好奇,这话不是善真先提的么。”她转头看向善真,“你还没说,怎的就喝上菊花茶了?” 善真一脸学术性的表情道:“喉咙塞异物后,适当饮点菊花茶可以润喉去异物感。” 江意:“塞异物?” 善真一本正经:“我见你口唇红肿,昨晚应是激烈。” 然后江意自己揣摩了一会儿,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红,到最后红得像涂了层厚厚的胭脂似的。 江意这才明白,为什么苏薄屡次打断这话题了。 苏薄眸色略深地看着她脸上的红晕,看起来可口极了,低道:“还好奇么。” 第1123章 必须得要回去 来羡在旁唏嘘道:“这少年真是我见过的最流氓的少年了。怎么啥都懂!” 江意摆摆手想解释,但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好像会越解释越像在掩饰吧。遂憋了半晌,憋出一句:“还是认真做机弩吧。” 善惑到这行馆已经两三月了,今年秋冬狩来的猎物比往年都少,但是他觉得收获却是最大的。 他已定下了回京都的日期。 善惑邀苏薄和江意同往,等到京都,苏薄的伤应该也差不多好了,到时候正好可以解了热毒。 苏薄暂没给答复,看这两日江意忙着教善真,便让她再轻松自在两日,也暂没对她提。 忙活了两日,在江意的督促下,善真自己做出了一把机弩。 他迫不及待地拿去场地试弩,一只轮轴里十二支箭,间隔极短,箭无虚发,全射中那靶心。 江意见之,赞叹不已。 因为善惑喜欢狩猎,从小便在箭术上对善真严加培养,眼下他便已箭术惊人,将来只会更加出类拔萃。 善真一直很想跟善惑出城外到远一点的山中狩猎,这次又得了新的箭弩,这种心情就更加强烈。 虽说善惑身为父亲平时相当严格,但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也不会让善真抱着遗憾而回,所以这次他答应了。 一早善真就来跟江意说起了此事。 这应该是父子两个在离开此地回京都之前最后一次进山中狩猎了。 善真带了自己平时用的弓箭,又带了江意教他做的那一把。 江意见他面上端着稳重的神情,但是他那双眼睛里藏不住兴奋之意,便笑道:“那姐姐就不陪你去了,祝你满载而归。” 善真道:“等我回来,我把狩来的最漂亮的皮毛赠给你。” 江意眉眼弯弯:“那我可一定会收下的。” 江意和苏薄在院里休养,随后善惑就带着善真,和一些人手离开了行馆。 然,善惑父子俩前脚出城,陆远后脚就收到了消息,对阿游道:“今日之机绝不可错过。” 城中原先埋伏的探子也在今日齐齐出动。 苏薄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以下床走动,但无事的时候还是多卧床休养。江意随后进屋来,该到了给他换药的时候了,他靠坐床头,她便动手给他解开绷带,查看伤势。 只见他身上的伤基本都已经结痂了,愈合得很好。 炉上烧着热水,江意又打了水来,给他擦拭身体。 她动作很温柔,手里的巾子拭过他的皮肤,经过伤处时格外地放轻。胸膛和两只手臂擦完后,拢好他的衣襟,又给他擦两只手掌。 她拿着他的一只手,见那掌心上一道伤痂略有些狰狞。 江意心疼得紧,轻轻往他手心里吹几口气,巾子将周围擦过,又细致地将他手指也擦拭了一遍。 苏薄相当受用,道:“你再吹两下。” 江意抬眼,嗔他两眼。 苏薄:“还有点痛。” 江意明知道他又在一本正经地捉弄自己了,可还是低头又吹了两下,问:“还痛吗?” 苏薄道:“好点了。” 她拿着他的手,便亲在了他的手心里,轻声问:“现在呢?” 他本来就是个很能抗痛的人,都已经结痂了,哪还有什么痛,不过她这亲一下,倒是痒,又是那种浑身骨头都想活络的痒。 江意把脸往他的掌心里轻蹭。 苏薄忽道:“再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回大玥。” 江意眼帘轻颤了一下,应道:“好。” 苏薄道:“我送你回京去。” 江意道:“嗯。” 后来她眼巴巴地问,“你身上的热毒怎么办?” 苏薄道:“熬一年,明年再来此地解。” 其实,到了这个国度、这个地方,他们已经远离了大玥的纷争。只要能抛下大玥的一切,他们明明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过他们与世无争的日子。 但是谁都没有开口。 因为除了彼此的感情,还有君臣和信念支撑着,还有朋友不可辜负的信任与期望在等待着。 必须得要回去。 江意额头贴着他的,轻轻勾唇笑了笑,道:“等明年,倘若诸事已定,你我再来此故地重游吧。” 第1124章 不知所踪 善惑和善真出门得早,原本是要在天黑之前回来的。 只是江意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都不见他们回来。 最后回来的是善惑的贴身随从,携带有善惑的令牌,集结调动行馆里的所有人手,江意和苏薄才得知是出了事。 据随从告知,今日他们在山中遇到了敌人。 自从上次在善真院里出现黑衣人过后,善惑就已经开始在暗中查探了,摸清楚了城中确实有这样一批别处来的探子潜伏着。此次带着善真进山,除了让善真如愿狩猎一场以外,还有便是打算把他们全数引出来。 后来善惑带着善真在林中骑马转悠、寻找猎物时,遇到那批黑衣人有备而来,但几乎没有悬念,善惑身边的随从个个武功高强,很快便将那批黑衣人全数拿下。 扒下黑衣人的面巾,观其身材与长相,显然不是道古国人。 善惑审问他们,来者何人,又是为什么目的。 那些黑衣人皆面露愤恨之色,咬牙切齿道:“当年你们与我大玥开战,杀了大玥那么多的百姓,而今也是时候该还了!我大玥儿郎,是绝不会屈服的!” 而其中一个,趁着善惑和随从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际,手中两枚飞镖,直射向善真。 善真平时是不显山露水,但他也从小受善惑教导,反应很快,轻松地便避了过去。 然他只避开了一枚,另外一枚飞镖却是直直地插在了善真所骑的马背上。 那马吃痛,当即扬蹄就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地狂奔起来。 善真骑术也好,即便那马发狂,也没能把他甩下来。善真是善惑亲手教的,他不是很担心善真的应变能力,但也当即翻身上马,带着人就去追。 结果没想一直追到山脚下,都没能在追上。后来善惑在山脚发现了善真的马的尸体,但是他人却不知所踪。 在天黑之前,善惑的人把整个山头都搜遍,也一无所获。 善惑着才叫随从回来调遣人手,全力搜寻善真下落。 整座城里,顿时陷入了戒严状态。 江意得知了大致情况以后,怎能放心得下。在那随从带着人马连夜离城之前,她和苏薄、素衣以及来羡也到了行馆大门。 苏薄与随从交涉了两句,他们也跟着一起出去找,随从当即答应下来,并让人再备三匹马。 来羡蹲在苏薄马背上,江意和素衣紧随其后,跟着大队人马快马出城。徐铭则暂留守行馆中。 火把的火光绵延至城外,宛如一条游走的火龙。 快马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就抵达那片山岭。 火光把山脚围了个圈。 善惑从山上下来,面色阴翳至极。 他道古国虽南与大玥接壤,东与东郢为邻,但这几十年来既不曾与两国来往更不曾进犯分毫,而今倒是先犯到他头上来了。 不管是何人,在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就得先掂量掂量后果。 平时他都一副沉稳平淡的面容,而今神色阴沉下来,浑身散发出一种冻人三尺的不容冒犯的威严。 在行馆打扰了这么久,眼下江意第一次见到。 除了行馆里的人马,城中的兵力也第一时间被调动,只是没有集结到山脚这边来,而是全速往南赶,追出千里之外,封锁整片南境。 善真的马死在山脚下,附近没有任何马跑过或者野兽出没的痕迹,他的弓箭和机弩都落下了,如若是有人带走了他,在这荒草丛生的地方,骑马必然会留下线索。 所以带走善真的人要么仍躲在山里,要么靠步行。步行也是翻山越岭最为隐蔽稳妥。 善惑先搜了附近山头,再派人往南的大片山岭去搜,半寸土地都不得放过。 那人就是再了不得也少不了在这南境兜些圈子,而他的兵对南境辽阔的土地十分熟悉,走兵家专有的隐秘线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蔓延开,再往回严密搜索,那人绝对跑不出道古国的地盘。 第1125章 借你吉言 江意和苏薄到后,毫不耽搁,立即兵分数路往山岭之地去搜寻。 善惑翻身骑上马,挽缰驱马就带着一支队伍欲离去。 江意及时唤道:“善大哥。” 善惑骑坐在马背上,回头看着她。 江意道:“你先带我们去善真消失的地方看看,来羡兴许还能闻到一点点气味,辨别他具体往哪个方向去了。” 善惑不由看向来羡,眼神动了动,低沉道:“你们跟我来。” 随后善惑就骑马带他们去到善真消失的那个地方。 善真的马还躺在草丛里没来得及收拾。 来羡径直跳了下去,启动嗅觉,就往那匹马四周兜兜绕绕地闻。 它闻着闻着就往一个方向去,江意他们骑着马就跟上。 来羡疑惑道:“怎么除了善真的味儿,还有一股鹿味儿?善真是被鹿给叼走的?” 见来羡吭吭哧哧的,善惑问:“它闻到了?” 江意道:“它发出这种声音,可能还闻到了野物的气味,比如鹿。” 善惑沉吟道:“可能是鹿皮。我们这里的人过冬喜着兽皮,城中有贩卖,鹿皮轻便保暖,最为普遍。” 来羡恍然道:“难怪。这鹿皮味儿太大,都快把人味儿给遮没了。” 语罢,它已经闻出了一个确切的方向,朝着茫茫夜色中嚎叫了两声。 善惑当即带着人往那方向驱马狂奔。 来羡蹲在马背上,给他们指引方向。 因为这里地势辽阔,又过去了这么久,后面的气味就越来越淡,直到他们进入一片山岭之地后,又有其他走兽的气味干扰,就淡到几乎消失了。 他们从晚上摸索到了天亮。 善惑调动了大批人手把这附近的山岭全部包围起来。 后来来羡又闻到了那股鹿味儿,一路追着去,终于找到了源头。 结果却是在一处树干的枝桠上发现了那张鹿皮褂子。 苏薄道:“那晚潜伏的人看见过来羡,可能与今日掳走善真的是同一人。若是如此,他心思缜密,擅长掩护,自知带着善真也走不远,应当还在附近。” 善惑问他道:“依你看,善真还有几分可能尚活着?” 苏薄道:“九分。如若专为取他性命,山脚下躺的就不只是马尸了。” 善惑神色略松,他自己的判断也是如此,只是眼下听苏薄一言,才使他舒了一口气,沉沉道:“借你吉言。” 来羡道:“虽然感觉被那家伙给耍了,但是善真消失的大致方向是不变的。只是现在寻找的范围是这片连绵的山势,任务变得很艰巨。” 江意向善惑转述了来羡的意思,道:“我们帮善大哥一起找,直到找到善真为止。” 善惑很快分派人手,分散去搜索。 江意和苏薄、素衣一起,善惑派了人手给他们,他自己则带着随从,分头去找。 等分开以后,随从有些不放心,对善惑道:“从他们到这里以后,相继出事,这次又是与大玥人有关,他们是否完全信得过,还请主上斟酌。” 善惑道:“真要是他们,昨日我离城进山以后,就是他们最好的全身而退之机。这次是不是大玥人干的,还不能过早下定论。” 他一边往山里大步走,一边又道:“大玥才经历了西夷之乱,国力耗损,大玥新上位的皇帝不善战也不好战,这个时候来挑衅并非明智之举。” 这厢,江意和苏薄、素衣翻下马,正往山里走。 来羡在前带路,道:“善惑此人,心胸倒广。这次牵连到了大玥,他竟还能单独放我们出来找人,要是稍稍有点疑心的,怕是就要把咱们扣下了。” 能调用城里军队,又有那么大座行馆,显然是这道古国的皇室中人无疑了。 第1126章 你就是那条蠢狗 江意和苏薄一言未发,但都心如明镜。 何况江意学会了一些道古语,偶尔会听到下人对着善真的称呼“小殿下”。 恐怕正是由于善真的身份特殊且重要,他们对付不了善惑,所以才趁机对善真下手。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找到那个孩子。 现在善真是生是死还未可知,但只要早一点找到他,就能有更多生还的机会。 江意也不管善惑怀疑不怀疑,她只想快点找到善真。 一连过去两日时间,大家都马不停蹄地在找。 江意和苏薄这边暂没有结果,来羡也一直在东闻西嗅。 他们兜了好几个山头。 途中遇到点山中走兽,都是胆小的小动物,一见到他们就跑。 来羡想找个问路的,但是这些小动物都没开智,无法和它交流。 后来走到了一片山麓地带,树木稀少了些,都是荒草,头顶的光线也豁然开朗。 就在他们经过这片山麓时,忽有一群鸟儿往一个方向飞来,看见了人,然后顿时四散。 但是有几只鸟似乎看见了来羡,就扑腾着翅膀飞来,又怕人类,不敢靠得太近,只在上空盘旋着飞,叽叽喳喳个不停。 来羡仰着狗头,竖起耳朵,眼神明亮,正试图以声波与它们交流。 来羡:“你们有没有见过……” 小鸟叽喳:“你就是那条蠢狗?” 小鸟同伴:“多半就是它。老大说它长的黑白毛色,看起来蠢蠢的。” 来羡:“……” 来羡:“你们老大莫不是那只蓝毛的骚包鸟吧!” 现在不是跟那破鸟计较的时候,说起来倒把那鸟给忘了,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它!它极有可能和善真在一起! 这样一想,来羡赶紧又问:“它在哪儿?” 小鸟:“老大跟着它主人呢。我们刚好路过,就叫我们带个信儿,说如果看见一只像你这样的蠢狗,就告诉你,叫你去找它!” 来羡:“你倒是说在哪儿啊!” 然后几只小鸟就扑腾扑腾着往回飞,“蠢狗,跟来吧!” 来羡当即振奋地嗷叫了两声,通知素衣和善惑的随从们,它有了发现。 它拔腿就往前跑,传音给江意和苏薄道:“快,善真的骚鸟托这些鸟带了信,它们知道他在哪儿!” 随即一行人冲下山脚,骑马就朝小鸟飞去的方向猛追。 善惑在另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看见了江意和苏薄骑马狂奔,他当即也下山去骑马。 善惑一下到山脚,就有江意派了一个随从来传话,道:“主上,他们可能发现了小殿下的去向。” 那几只鸟飞一段就回头盘旋两圈,看看来羡有没有跟上。 来羡没蹲在马背上,而是撒开四蹄在原野里奋力奔跑。它毛发柔顺,黑白相间,跑起来俨然是一匹缩小版的小马驹般飒爽。 江意和苏薄、素衣等人紧随其后。 来羡道:“没想到这地方的鸟儿居然还启了智。” 小鸟欢快地挑衅:“老大说得果然没错,这条狗真的好蠢哦。” 来羡没好气道:“它一只圈养的破鸟,什么时候成了你们老大?” 小鸟:“一看你就是没见识的。在咱们这丛林里,老大的血统是百鸟之王好不啦!它不是老大,难不成你是啊,你飞一个我们看看?” 来羡:“……” 这半日翻山越岭,终于到了一处山头。 那小鸟就停了下来,与来羡道:“老大让我们传话时就是在这里的。” 来羡道:“那你们能不能再去给那破……你们老大传个信儿,问问它现在具体在哪儿。” 小鸟就四散飞去。 江意和苏薄在山里转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头绪,那小鸟又飞了回来,对来羡说道:“不晓得,找了半天没见着它影儿。估摸着老大又去下一个地方了吧。你们慢慢找吧,我们也得去找吃的了。” 第1127章 终于交上手 这次来羡叫也叫不回来了,冲它们喊道:“喂,它不是你们老大吗,你们不先把它找到,找什么吃的!” 小鸟:“这天下之大,我们当鸟的今日见了面打声招呼,下次见面说不定都好几个月好几年去了。不四处奔波去找吃的,你养我们啊!” 最后来羡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飞远了。 江意问:“它们说什么?” 来羡道:“它说兰兰就是在这里让它们带信儿的,至于剩下的,我们只有自己找。” 不知不觉天色就渐渐暗沉下来了。 他们在山里四处寻索,来羡只能靠它的鼻子东闻闻西凑凑。 它的鼻子就像一架推土机,一路走一路推。 后来来羡边闻边就走得快了一些。 江意知道它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没有打扰它,只和苏薄跟在它后面。 直到来羡惊喜说道:“有了。善真的气味又有了。” 随后一行人就跟着它一路往前走,后面越走越快,来羡十分笃定地撒蹄往前跑了起来。 夜色降临时,他们终于在一处小石堆前停了下来。石堆外面蓬松盖着落叶和枯藤,乍一看,伪装得十分严谨,白天应该都不容易发现,晚上要不是有来羡,可能他们就更加错过了。 来羡动了动鼻子,凝重道:“气味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素衣上前动手,扒开落叶和枯藤,发现里面可能是一个凹陷进去的小山洞,应该是这山里的走兽挖的洞穴什么的,只不过用石块给把洞口垒住了。 苏薄带着火折子,打开照了些光亮,素衣将石块从上往下取开,只见里面黑漆漆一片。 却有什么东西扑棱棱的。 来羡一眼就发现了,里面的家伙也看见了它,咕咕咕地叫起来。 来羡道:“是兰兰。” 本以为兰兰在此,善真必然也在此。可是来羡钻进了洞口四下一看,急道:“里面没有善真,只有这只破鸟,和善真的一件衣服!” 来羡把兰兰和善真的衣服都叼了出来。 兰兰伤了一只翅膀,已经不能飞了,但是它仍是奋力挥动着翅膀,对来羡道:“蠢狗快点!现在去追,还能追得上!那坏人发现你们找来了,就在前不久,掳着主人跑路了!” 来羡:“你叫谁蠢狗?” 兰兰:“这个时候了你还纠结这个!你有没有良心!” 来羡:“叫哥。” 兰兰:“我的哥!你快去!等你去了回来我再收拾你!” 苏薄和江意、素衣迅速折回山脚,发现马少了一匹。远方旷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正越来越远。 他们翻身上马就第一时间追了出去。善惑的几名随从因分散搜寻而被落在了后面。 善惑来迟了一步,他带着人到这山脚时,闻得重重马蹄声由近及远。 他当即又快马加鞭地往浓黑的夜色里追了出去。 火把在黑暗中闪耀、跳跃,随着马蹄声起起伏伏。 前面的马载着善真和掳走他的那人,在速度上很受限制。 苏薄策马奔在最前面,甚至渐渐拉开了与江意和素衣的距离,但却离前面那匹马越来越近。 江意不由得出声道:“苏薄,小心些!” 她奋力扬鞭,始终无法追上他。 苏薄低伏着身躯,目视前方,见得如墨的黑夜中,终于一点点显出了前面的人影和奔跑的马影。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再度猛力驱马。 可还是免不了,苏薄的马终于追上了马尾,再并驾齐驱了一段,苏薄当即与之在马背上动起手来。 皆是赤手空拳,速度快得飞闪不定。 善真被那黑衣人横放在马背上,绑得严严实实的,人也似昏睡着。 那人因着有善真在,束手束脚,又被苏薄的马给绊住了前路,这样下去,后面的人很快就能追上来把他围堵,到时候再想脱身也就难了。 思及此,他当即拼力往马背上一蹬,和苏薄双双从马背打到了地上,同时猛地抵了马屁股一肘,载着善真的马一吃痛则继续卖力地往前跑。 江意和素衣后一步追上来,苏薄一边应付黑衣人一边道:“看马。” 第1128章 路数很像 江意当机立断对素衣道:“我去追马,你去帮他,定要留活口!” 说罢立即又扬鞭迅猛地往前追赶。 蒙面黑衣人屡次想退,但都被苏薄阻去退路,两人越打越远。 苏薄屡次有机会能中伤他,但是下手都留了很大的余地。 他的身手,让苏薄想到了一个人。和江意一样,想到了江词。 他曾没少与江词过招,对江词的路数清楚得很。 而眼下这个人,招数跟江词很像。 苏薄趁空当,有些不可置信地绷着嗓音,低低出声道:“江词?” 可是对方全无一丝反应。他只想和苏薄速战速决。 苏薄想揭他蒙面巾,但他身手也快,几次都被他勘勘避过。 后方火光已经越来越强烈。 最后苏薄终于成功扯下了对方的蒙面巾,素衣后一步加入进来,就在他侧身避开苏薄的视线时素衣正从后方夹击,如此他绝无路可逃。 然苏薄当即拉了这黑衣人一把,阻止了素衣,这黑衣人微怔,下一瞬却本能反应地趁机一拳落在苏薄的肩膀上。 似正好砸到了苏薄肩上的旧伤。 苏薄也没吭声,但被击得后退数步。 再抬头看去时,那人当即转身就隐匿进夜色中,只徒留一抹背影。最终还是没能看清楚他的正脸。 “主子!” 素衣虽不知苏薄为何要助那人避开,但是多年的默契,使得素衣没有再下手。 善惑快马赶到时,正好见到那黑衣人一拳中伤苏薄而后转头就跑的一幕,立马遣随从全力追击。 苏薄令素衣道:“跟着去,如若追上,让他们留活口,避免重伤于他。” 素衣转身就利落追着去了。 善真没在这里,这里只有两匹空马,而且前方还有马蹄声不绝,善惑只停顿片刻,立刻又驱马继续往前追。 苏薄后一步翻身上马跟了上来。 善惑沉声问他:“一共有几个人?” 苏薄道:“一个。” 善惑了然,眼下江意也没在场,这么说前面就剩善真和江意了? 两人用力扬鞭加快速度狂奔。 江意和来羡追着单独载有善真的那匹马,那匹马估摸着是被那黑衣人给一肘顶得很痛了,马背上又只驮着善真一个少年,因而跑起来是卖命得很。 江意全力驾马追赶,来羡就一边传音安抚前面那匹马:“马兄!马兄!你冷静一点!我们不是坏人,保证不会伤害你!” 那马没头没脑地跑了一阵,跑得个气喘咻咻也停不下来,来羡说什么它也不听。 它一边跑一边哼哧:“怎么冷静,我屁股好痛,我好害怕!” 来羡:“你先慢下来再说!马兄,你这样会把自己跑死的!” 后来那马似乎终于能听进一些来羡的安抚了,稍稍放慢了速度。江意趁机缩短了距离。 可这时后面又有马蹄声急促而来,眼看着江意快要牵住了那匹马,可那马被紧追的马蹄声一吓,又一惊一乍地往前奔跑。 江意见状只好又跟着去追。 这道古国的马都精悍强壮,耐力又好,他们能坚持不懈地在旷野里跑上大半天而不带停歇的。 来羡一直在叫:“马兄!马兄你别慌啊!” 马:“别追我了!一追我就紧张!” 来羡道:“他们哪是在追你!他们追的是你背上驮的那个少年!你快停下来,我们只要那少年,绝对不伤害你!” 马:“那刚刚是谁往我屁股腚子打了一下,痛得我屁股都快没了!” 然后它这才反应过来:“我背上竟还驮得有个人?” 来羡:“那可不是!” 马跑着跑着终于又放慢了速度,准备缓冲一下慢慢靠停下来,然后这时来羡看见前方的夜色,陡然大惊失色道:“快停下!前面没路了!” 第1129章 是他赶上了 那马再定睛一看,果然如此,吓得立刻绷紧收缩自己的缓冲距离,四只蹄子往地上重重地摩擦而过,求生的本能使得它不得不拼尽全力让自己停下。 江意的马反应的距离比那匹马长,先一步在后面停稳下来。 江意翻身下马就朝那边上拔腿奔过去。 再往前是一道滚滚向下的斜坡,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那马终于在离斜坡边缘咫尺之际停了下来。 然而,它背上驮着的善真,却因为惯性,他人又没有自主意识,江意眼睁睁就见着他趴在马鞍上失去了平衡,身体缓缓地一点点从马鞍上偏离,然后直直摔了下来。 “善真!” 来羡先一步跑到那边缘,在善真滚落下斜坡之前一口叼住了他的衣裳。 可来羡定不住脚,善真的重量又远在它之上,以它之力仅仅只能支撑片刻。 江意卯足了劲儿跑上前,就在来羡坚持不住而它叼着的善真的一袭衣角也应声而裂的时候,江意猛地一把拽住了善真的手臂。 可下一瞬她却被善真的重力给直直往斜坡下拽! 江意直接就跟他一起滚了下去,她无力把他拉上来,但却在滚下去的那一刻紧紧把善真抱在怀里,手臂护着他的头。 苏薄和善惑就慢了那么一步,眼睁睁见着江意为救善真而两人一起滚落斜坡。 善惑顿时浑身绷紧,脚下飞快地冲过去。然,旁边的人竟比他还稍快半步,双足从马背上借力往前飞掠下地,快如一晃而散的黑影,稍稍赶在了善惑前面,毫不犹豫地便冲下斜坡。 江意抱着善真,好在这斜坡上都是枯草,给了她很大的缓冲,但她仍是被颠得七晕八素。 善真终于醒了,刚不明所以地从江意怀中抬起头,就又被她压了下去。 只是这样的颠滚并没能持续多久,江意还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感觉上面有动静,并且速度极快,转瞬就至身前。 下一刻,一只手臂有力地捞起她的身体,直接把她和善真两个抱起,他双足在长下坡不停地飞点以缓解冲力,但仍是无法避免地一齐往下坡底端冲去。 他唯一能避免的,是不用江意和善真一路滚下去。 江意倚靠在他怀里,平平稳稳,再也没有那股颠簸的感觉。 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她知道是苏薄赶上了。 这下坡又长又陡,底端亦草丛茂盛。 一冲出林子,可见外面夜色陡然开阔,苍茫广袤,头顶的苍穹里挂着一轮圆硕的寒月。 江意喘着气,有些回不过神。 善真抬起头,也有些茫然,唤道:“姐姐。” 江意已把善真放下了地,可她自己还被苏薄抱着。 苏薄抱她去旁边,抬脚把枯草根部压了压,就把她轻缓地放在靠着坡面的枯草上。 他低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江意是感觉周身有些火辣辣的,但应该还好,不是很严重。她手抵着他的胸膛,手指这才摸到他衣上沁出了濡湿,她顿了顿,靠近去闻了闻,神色变了变,抬头看他道:“怎的会流这么多血?是不是肩伤又裂开了?” 之前他这边肩膀伤得很严重的,好不容易见好了,可是现在又绷开了。 江意心疼得不行,又道:“这斜坡上都是草,滚下来又摔不坏,最多只是点擦伤。你下来干嘛啊。” 苏薄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没事。” 江意愧疚又自责道:“流了这么多血还说没事。” 见善惑已经下来了,成功找到了善真,就不用她再操心了,她拉着苏薄坐下,起身跪坐在他身前,又道,“回去还有很远的路,不能这样晾着不管,给我看看。” 第1130章 先行返程 苏薄拗不过她,只好任她解了衣裳,查看他的一边肩膀。 朦胧寒月下,江意见他里衣已经染了一片血红,眼眶跟着有些熏红了。她一直以为这是他方才跟着下来不慎裂开的,苏薄也一字没提其他的。 江意把自己里面干净的衣衫撕下来,暂将他的肩上包扎止血,等回去再仔细处理。 善真除了身上有些擦伤和瘀伤以外,其余的完好无损。 父子两个就在旁等着江意包扎完。 善真问:“姐姐,你方才为了护我,你可有受伤?” 江意道:“放心,姐姐没伤,伤都让他承受了。” 善惑的人循着找来,来羡在上面大叫,引着他们过来帮忙。 很快火光就把这斜坡给照亮。 江意给苏薄肩上打好了结,又将他衣裳拢好,整齐地叠好衣襟,系好衣带。 善惑见状颇多感慨,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去再说吧。” 江意扶苏薄起来,苏薄反牵过她的手,无需她扶,自己平平稳稳地站起身。 这斜坡要上去也不难,抓着枯草就能一步一步走上去。 江意和善真两个走在前,苏薄和善惑跟在后面。江意不放心,时时回头去看苏薄。 苏薄尽量避免有肩伤的那只手臂用力,自己上去也不是问题,但善惑走在稍前,还是拉他几把。 他也没客气,借了善惑的力。 几人顺利地上了斜坡。 善惑的随从那里带着兰兰,兰兰伤了翅膀不能飞,但是看见善真以后,还是扑腾着翅膀想朝他靠近的样子。 善真就过去把它接过手。 兰兰顿时在他怀里一通撒娇乱蹭。善真道:“好了,没事了。” 随后他们骑马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不用再那么狂追猛赶,江意念着苏薄不宜用力骑马,就与他同骑一匹马。 苏薄在身后拥着她,由她来驾马。 他微微弯下身,将她很好地钳入怀中,用自己的身躯拢着外袍将她裹起来。 回到之前苏薄跟那黑衣人交手的地方,善惑的随从和素衣也从另一个方向返回了。 他们没能追上那个黑衣人,让他顺着一处山涧瀑布给顺流逃了。 这夜里想再搜寻那人踪迹恐怕难上加难,因而善惑就留了些人手,等到天亮以后再搜,他们则先行返程。 夜里奇冷。要回到城中还得花点时间。 好在之前有士兵准备了辆马车,停得并不远,是专给善惑在外休息以备不时之需。 善惑把马车让给了江意和苏薄。 苏薄流了不少血,如能有马车卧着休息肯定比骑马更好。江意也颇狼狈,衣裳破了,头发也有些散乱,便不推辞了,道:“多谢善大哥。” 苏薄自己是感觉没大碍的,他能坚持到回城并不很吃力;可是夜里冷,江意的身体弱,需得挡风避寒,故而他也没有拒绝。 善惑道:“该言谢的是我。” 别说他二人为了救善真不留余力,今日在场的就江意一位姑娘,便是他们没有受伤,善惑也是会让江意乘坐马车的。 江意和苏薄上了马车,马车里面其实很宽敞,多坐两个人也坐得下,江意始终还是有点过意不去,询问道:“要不善大哥你们也进来吧。” 善惑当然不想打扰他二人,善真也是如此;善真便道:“姐姐安心休息,我和我父亲骑马习惯了,便是这夜里也没有问题。” 善惑把自己的大毡脱下来给善真裹着,问起善真掳走他的那人的情况。 原来那天善真的马冲下山后,他就中了埋伏,被人敲晕了过去。 善真本来也是会功夫的,他这等年纪,对付中等身手的人应该不是问题。但那人显然不止是中等身手,他出手利落狠准,又出其不意,就很快得手。 第1131章 你可记得他容貌 善真路途中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了,也堵住了嘴,连夜都被他带着漫山遍野地奔波。 后来他才在山里把他安顿下来,藏匿进一个兽洞中,又去找吃的给他。 那人没有取他性命,除了绑他以外,也没有做出其他伤害他的举动。 他找了野果回来给善真吃,善真问他:“你到底是何目的?” 他道:“只要你配合我,乖乖与我待一段时日,我不伤你性命。等我想要的目的达到以后,我再放你回去。”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想伤你性命,我只要你消失一段时间即可。你若不配合,只会对你自己不利。” 善真只好先稳住他,跟他在山上辗转待了两天两夜。 他果然知道来羡的存在,野外生存技能很强,一路上还设了不少的障眼法。后来发现善真有一只蓝鸟跟着,在附近徘徊,就把它打了下来。 善真说兰兰跟了自己好几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请求他放过兰兰,最后他也没真的下死手。 直到被江意和苏薄找到了那座山上来,他才临时把善真转移。兰兰这只鸟太过显眼,就直接被他给关在兽洞中了。 善真讲述完事情经过后,道:“父亲,他与树林里的那些杀手似乎不同,我觉得他对我并无恶意,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若是抓到他以后,等弄清楚他的目的,如果可以,能否饶他一命?” 善惑道:“他逃了,看他身手,能不能抓住还未可知。” 一直沉默的苏薄忽出声问善真:“他与你相处两日,你可记得他容貌?” 善真道:“他一直蒙着面,我未曾看见他的模样。” 随后大家都不再说话。 兰兰安逸地窝在善真怀里,省得动用翅膀了,它浑身羽毛也让善真感觉到暖和。 来羡也没进马车去凑热闹,善惑便捎了它一程。 它蹲坐在善惑的马背上,时不时跟善真怀里冒出来的鸟头对上,有种一触即发但又不得不忍住的默契之感。 马车里有张兽皮毯,十分柔软暖和。 苏薄倚着车壁半卧,江意把毯子给他盖上,却被他给反手用毯子裹了去,在她耳边低道:“我不冷,你盖着。” 江意道:“虽然你意识没感觉到冷,可你身体流了很多血,岂能马虎。” 她抿着嘴朝他靠了靠,轻轻蹭到他怀中,用兽皮毯把自己和他一起裹了起来,头枕在他外侧的肩上,又道:“这样就都能盖了。” 苏薄手臂勾过她的腰肢,将她抱住。 江意伸手去摸他胸膛和肩上的衣裳,看看还有没有再流血,反复确认了几次,似乎是止血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手轻轻往下移,环在了他的腰上。 马车摇摇晃晃,车辙滚滚向前。 江意在这晃晃悠悠里,不知不觉就依偎着他睡着了。 苏薄抬了抬手,缓缓抚向她脑后的青丝,微微侧低下头便亲了亲她的额头。 等回到城中的时候,天都亮开了。 一行人回到行馆,江意和苏薄回到院中房间里,让徐铭给处理伤势。 江意解了苏薄的衣裳,徐铭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一边把临时包扎的布条剪了,一边道:“好不容易见好了,怎么出去一趟又弄成这样回来?” 江意眼神紧紧地盯着他的伤,手里巾子拭去血迹,徐铭随之给他上药。 徐铭问:“这是怎么弄的?” 江意闷声道:“为了救我弄的。” 素衣和来羡后脚进来,也只在一边杵着。 素衣闻言,动了动口欲说什么,苏薄一记淡淡的眼神朝他看来,他又闭上了嘴。 苏薄看着素衣道:“不是让你去看马,你看的马呢?” 第1132章 说了我来 素衣垂着头,确实他当时迟疑了,没有听令行事,而是去帮忙对付那个黑衣人去了。 若非如此,要是一开始就由他去追善真的马的话,可能还能多两分助力,说不定夫人和善真就不会滚下斜坡了。 还有,主子挨的触发旧伤的这一拳,原本也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因为他突然加入进来使得那黑衣人有了可趁之机才导致的。虽然他暂时也还不清楚,为什么主子要拉那黑衣人一把避开他的攻击。 思及此,素衣也颇为自责,曲单膝跪地道:“请主子责罚。” 江意道:“也不是他的错,是我叫他去帮你的。” 苏薄问素衣:“你应该听夫人的吗?” 素衣刚想回答“不应该”,但他那木鱼脑袋像突然开了一下光似的,觉得这么回答也不太对。于是他又老实地闭上了嘴。 来羡见状道:“哟呵,二楞子居然还知道这道送命题答不得。” 徐铭就对苏薄道:“你问这话,想让人素衣怎么回答?你说他该听还是不该听呢?” 江意道:“他的意思,就是素衣不该听我的。素衣是他的人,不应该由我来指挥。” 苏薄看向她时眼神就变得柔和,语气也大不一样,道:“这是两码事。” 江意道:“怎么又成了两码事了?” 苏薄道:“是素衣没办好事。” 江意道:“你不就是怪他听了我的话才没办好事么。” 徐铭赶紧包扎好,出去时就把来羡一道拎了出去,经过素衣身边还顺脚掇了掇他。 素衣也觉得继续杵着很不对,但是留下来似乎更不对。他试着起了起身,见主子并没有阻止,于是赶紧转身就溜了。 出门之际,苏薄道:“把门关上。” 江意自己去屏风后面洗洗,更了衣。身上有几处沁血,她自己胡乱摸索着上药。 苏薄道:“我帮你。” 江意道:“不用,就是点擦伤。” 话音儿一落,苏薄的身影已经绕过了屏风站在她身后了。 她连忙拢了拢半宽的衣衫,就被苏薄不由分说地牵着到床上去。 苏薄不说话,江意也沉默,床上是暖和很多,但她就是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不想让他看到。 苏薄翻身将她禁锢在身下,一言不发俯头就吻她。 江意猝不及防,刚开始抵着他胸膛觉得不合时宜,渐渐却是被他抽走了力气。 他吻得热烈又霸道,压根不容她抗拒。吻一会儿稍稍离了离她的唇,见得她眸光朦胧娇润,让她喘两口气,便又覆在她唇上,吮她唇瓣儿,那一刻听得她喉间抑制不住发出的轻细的敏感颤声。 反反复复,吻到她眉眼间皆是动人的情意,耳边则是她起伏错乱的轻喘呼吸。 她衣衫半宽,勾勒出消瘦白皙的肩胛,青丝铺枕,眼角流光浮动,一闪一烁,皆是他的光影。 苏薄一手从她手中抠走了药瓶,低哑道:“说了我来。” 江意:“……” 一句话来不及说,然后他又将她吻住,辗转反侧。后来吻溢出嘴角,在她耳畔和脖间流连。 又悸又痒,她忍不住蜷了蜷脚趾,偏开头去,愈加拉出了纤长优美的脖颈曲线,在他肩窝里轻轻叮咛。 直到苏薄说:“好了。” 江意神思还有些飘离。 他把她衣衫拉起来,又亲了亲她的唇瓣,道:“药上好了。” 江意傻愣愣的,被他拥入怀中轻轻抱着。她方才一点感觉都没有,稀里糊涂这就弄好药了? 她踟蹰着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哪里需要上药?” 苏薄道:“衣服上有蹭破的痕迹。” 原来如此。江意抿着红红的唇,靠着他又不言语了。 苏薄道:“我不罚他就是了,你不要生气。” 第1133章 纯属个人私交 江意偷偷地弯了弯唇角,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跟你据理力争罢了。” 苏薄道:“我不跟你争。” 江意不禁软软蹭着他的手臂。 他又道:“但往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得先保证你安全无虞,我才无忧。你我之前讨论过这件事。” 江意道:“我知道,我也记得。我是见你身上有伤,怕你一个人应付,又得牵动旧伤,所以才让他去帮你的。原想着去追一匹马,有我和来羡就绰绰有余了,但没想到,那马跑着跑着前面会没路了。不然岂会有这些事。” 她又问:“那人到底什么来路,竟会在你手上跑脱了?” 苏薄手掌轻缓摩挲着她的肩头,似在思忖,后道:“天太黑,一时大意,才被他逃脱。” 思虑过后,最终他还是没对她说。 尽管很熟悉,可他终究是没能看清对方的模样,就差那么一点。 要是现在说出来,定是让她欢喜一场。可若到最后只是空欢喜,又待如何呢? 苏薄道:“睡一会儿。” 他抚她肩的动作,很能哄她入睡。迷迷糊糊地,要不了一会儿,就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善惑是下午过来的,彼时两人已经起身。 江意问道:“善大哥,善真他还好吗?” 善惑道:“没有大碍。”顿了顿又道,“此次若不是你们相助,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回我儿。此等大恩,只要你们开口,我必回报。” 江意笑道:“我们去找善真,也不是为了向善大哥索取回报。况且之前善大哥于我们有恩,我们自当尽全力。真要论回报,也是我们报答善大哥的救命之恩吧。” 善惑道:“你们的伤可要紧?” 苏薄道:“无甚大碍。”他又问,“山中那些黑衣人,可有留活口?” 善惑道:“留了两个。咬死了说自己是大玥人。” 江意听得出来,从始至终,善惑都没有怀疑过她和苏薄。不然善真失踪当日,他大可以派人把他俩扣押起来。 后来进山中寻找善真下落,善惑也始终对他们保持信任,与他们分头行动,不曾有过疑虑。 这份豁达胸襟,令人肃然起敬。 江意问:“我们与善大哥也是初次相识,善大哥何以这般信得过我们?毕竟我们也是大玥人,就不怕我们真的牵涉其中吗?” 善惑想了想,道:“我道古国与大玥虽少有往来,但也不是全然耳目闭塞。” 他看向苏薄和江意,眼神里一派磊落坦然,又道:“苏总督能征善战、谋略过人,应是大玥历朝以来最年轻的总督;还有镇西女侯,临危受命,逐亡西夷,一战成名,也是大玥史上的第一位女侯。我虽未见其人,却早闻其名。真要是你们牵涉其中,我也不怕找不到人。” 江意恍然。 她和苏薄深入道古国,与善惑相识相交,用的是真姓实名,以为道古人对大玥人并不熟悉,就如同他们也不怎么了解道古人一样。 竟不想善惑打从知道他们的名字伊始就已经知道他们的来历。 如此看来,道古国虽不与大玥有所邦交,但对大玥的事了如指掌,也并非真的与世无争。 苏薄道:“善姓乃道古国国姓。虽对道古知之甚少,但闻道古太子,年少成名,纵世英才,生平有一嗜好,喜猎。” 江意不由看向苏薄,有些怔愣。 两人对视,片刻,善惑开怀大笑。苏薄平时虽少笑,但也显出朗然之色。 善惑道:“你我相交,不涉两国之事,纯属个人之私。” 苏薄道:“正合我意。” 江意收了收神色,正色道:“凭公而论,当年大玥与道古各自退守边境,互不侵犯数十载,大玥御蛮夷、更国主,正值多事之秋,绝非挑起争端的好时机。善大哥,我想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第1134章 不情之请 善惑点了点头,道:“别担心,我也不会因此就轻易下结论。此事还有待详查。” 苏薄道:“那两人在何处?” 善惑道:“他们不畏死,只肯交代这些,一时杀了又断了线索,所以尚留在牢中。” 苏薄道:“可否交给我审审?” 善惑道:“若你有办法,那自然最好不过。” 随之苏薄就要动身和善惑去牢里看看。 善惑不太放心他的伤势,道:“你要不要歇两日再去。” 苏薄道:“用不着。” 善惑也就不耽搁,要带他过去。 苏薄临出房门前,回头与江意道:“你歇着,我稍后便回来。” 江意见他和善惑一起去,自己就不便去凑热闹了,叮嘱道:“你审归审,但记着身上有伤啊,别自己动手,让素衣替你。” 苏薄点头。 善惑道:“弟妹放心,有我看着,有的是人代劳,也不会让他动手的。” 江意笑道:“有劳善大哥。” 她看着两人去了,素衣一丝不苟地跟在后面。倒不用她多操心,苏薄和素衣审人是一把好手。 江意留在院中也无事,便去善真那里看看。 善惑和苏薄出了院子,走在曲廊下,苏薄忽道:“善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善惑道:“但说无妨。” 苏薄道:“昨晚那个人,善兄如若追查到了,还请手下留情,留个活口与我。” 善惑看了看他,道:“怎么,你识得此人?” 苏薄道:“有点眼熟。但不知他是怎么跟那帮人搅和在一起的。如果真是他,我也得弄清缘由。” 善惑也不多问,道:“既然你和善真都这么要求,想来那人确非大奸大恶之辈,如此,我应你便是。” 苏薄道:“多谢。” 善惑道:“照你的身手,想必也是因为见他眼熟,才分心被他击中了一拳吧。” 苏薄默认了。 不过善惑派出去的人虽然身手都不差,但可没那么容易抓到阿游。 阿游昨晚从瀑布顺流而下后,便连夜加紧离开。 夜里不好搜寻,等到今日一早善惑的人在那片山岭搜寻时,哪还找得到人影。 想当初阿游在来这里时,一路翻山越岭,对周围的地形已经算是大致熟悉了,并且他本人野外求生的能力又极强,善于隐蔽自己,所以便是大范围展开搜寻工作,也很难搜到他这个人。 结果善惑的人搜了好几天都一无所获,而阿游已经悄然离开,往南走出了数百里。 陆远在几百里开外的一个道古人村子里等他。 他二人在来时也经过了这个村子,一来二回比较熟悉。 陆远为人极其谨慎,知道他们动手以后,城中必会戒严。所以他当日事先就已经离城全身而退,马不停蹄地赶路几百里之外等待阿游的结果。 等了几天后,看到阿游平安归来,陆远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阿游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两人相叙,陆远开口便压着声音问:“那道古太孙呢?没得手?” 照陆远推算,只要道古太子带着那太孙进山,他这边有探子帮忙掩护,照阿游的身手,理应有很大几率能够得手的。 阿游沉默了一会儿,道:“得手了,在山里转了两天,又被他们救回去了。” 陆远亦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带着他在山里转了两天?” 阿游点头:“嗯。” 陆远长吸一口气,道:“我怎么与你说的,如若带着人能逃出来,最好是带他入大玥的边境后再杀之。可如若对方的人纠缠得紧,便就地杀之。” 道古太孙如果死在大玥境内,那大玥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可就算办不到这一点,他的探子死士也会一口咬定自己是大玥人,只要让道古太子相信是大玥人掳杀了他的儿子,结果也差不多。 可是现在,明明已经得手了却不杀,竟又让人救回去了? 陆远上火得差点吐血。 第1135章 莫名地有点在意 阿游道:“不一定非要杀,如果让他们找不到太孙,我想也是一样的。” 陆远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被他怄得不行,长叹一口气,道:“阿游,我与你说过多次,你为何就是一意孤行?做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将来,定会受其累、吃其苦!” 阿游点头道:“该杀之人我定不心慈手软,但那孩子心性不坏,又什么都没做过,罪不至死。” 陆远道:“你不杀他,可此事已经铸成,他父亲定会全力追杀你。到时候,你觉得他会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阿游沉默片刻,道:“至少我问心无愧。” 他可以杀恶人奸人,可以舍小我成就大义,但是不能够滥杀无辜。 这件事终究是违背了他内心的准则。 两人陷入了僵持。 最终,陆远感慨道:“阿游,你是个真性情的人。为兄最初与你结拜,也是看重你这一点。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但事已至此,罢了。” 阿游愣了愣,抬头看向陆远。 陆远又道:“现在恐怕道古太子不会善罢甘休,必大肆搜寻追杀你,咱们是没有机会再回去了。此地不宜久留,你稍事休息,随后咱们就离开这里。” 阿游问:“去哪儿?” 陆远道:“离开道古国,我带你回家。” 现在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想,那批探子留给道古太子的信息,只要让道古太子知道一切都是大玥人策划的,这事儿应该也不会轻易揭过。 “回家?”阿游有些怔忪。 很久没听到过这个词,听起来很是温暖。仿佛曾有人也与他不止一次地说过。 可是他的家在哪儿? 一时脑中有些纷纷扰扰,却抓不住一丝头绪。 陆远拍拍他的肩膀,道:“阿游,不要困惑,为兄说过,往后我的家便是你的家。” 最终阿游点了点头。 随后陆远就起身离开,让阿游一个人休息。等他休息好以后,他们即刻启程上路。 然,阿游日夜兼程地赶了几天路,身体本是疲惫,此刻躺在床上却一时无眠。 他闭眼就想起那天晚上与那人在旷野赤手空拳搏斗时的光景。 觉得有种久违的熟悉之感,熟悉到甚至让他内心深处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快。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所以想尽快脱身,但是后来因为那人的随从突然加入,使得他更加处于劣势。 阿游本来会被那人的随从给伤到,如此自己定再无法脱身。但没想到,那人会及时拉他避开要害。 他为了脱身自保,也顺势反手给了他一拳。 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会拉开自己。心里甚至莫名地有点在意。 阿游往深了去想,脑子又开始沉得发痛。 翌日一早,阿游就随陆远动身,往来时的路返回。这都是后话。 眼下,苏薄跟着善惑去到关押黑衣人的地方。 两名黑衣人尚留着性命,也受得住刑,并随时准备大义赴死,但善惑着人看着他们,他们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苏薄看了这两名黑衣人一眼,问:“你们是大玥人?” 黑衣人血迹斑驳,声音粗嘎:“是又怎么样。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便,也休想让我等屈服!” 苏薄道:“是大玥话不假,听口音却是大玥边境以东那边的口音。当年大玥与道古交战,战场在边境以北,未曾蔓延至东边,血海深仇应当还算不上。是谁指使的你们?” 关于大玥话的口音,善惑并不太了解。因为他自己的大玥话都带着一股北方的口音。 只有苏薄以往常年在边境行走,一听便听出端倪。 第1136章 撬开他们的嘴 黑衣人啐了一口,道:“你管我等是哪里人,国仇一日不报,心中之恨一日难消!” 苏薄淡淡道:“素衣。” 素衣过去将其中一人拎来,上了刑讯柱子,绑了四肢。 随即用了一根铁钉便从此人的指腹穿入,一点点逼进,磨着他的手指骨,把血肉和骨节分剥开来,发出轻微的骨肉分离的淅沥声。 素衣手法极其精准独到,能让他痛得整条手臂都在痉挛,是暂且能受得住的痛,毫不损他性命。 起初两根铁钉穿进去,这黑衣人能咬牙不吭声。 但素衣不慌不忙地把他五根手指都穿入铁钉,到后来黑衣人忍不住闷哼。 他咬碎了牙,一字一顿艰难道:“太子殿下仁慈,不愿我等孤身冒险,可为了大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最终素衣用十根铁钉,把他十指穿透,并完整地把手指的肉骨剥离开来。 鲜血淋漓,白骨森森,极具冲击眼球。 苏薄道:“大玥太子,如有这等需求,自有大内高手可用,亦有暗卫可调遣,何须用得上在东边境找人。” 黑衣人低哼两声,不应声了。 苏薄又吩咐素衣道:“上脚。还不招,就从手脚开始,慢慢往上剥。” 最终黑衣人的十根脚趾也被剥了出来,黑衣人浑身冷汗淋漓,低吼出声。 他全副意志力都用来抗痛了,苏薄忽然用东郢的话道了一句:“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那黑衣人顺口就用东郢话回答:“无人派我等来,是我等甘愿为我大玥的太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薄道:“很好。” 随后那黑衣人的腿骨和手骨都被素衣给寸寸剥离,刑讯柱响起了难以压制的吼叫声。 另一名黑衣人眼睁睁看着这惨状,忽然趁人不备,就狠命往墙上撞去。 一头撞死也比受这等罪要好。 他们不怕死,更不怕受伤流血,但是这样的折磨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显然这次来审问他们的人手段更残忍而高明,既不损他们的命,又能让他们感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只不过这黑衣人头还没碰到墙,就被善惑给抓住,回臂一甩,给扔在了牢门上,哐当一声响。 最后,那刑讯柱上的黑衣人的四肢,只剩下秃碌碌的白骨。 苏薄回头看向被善惑摔的这个,对素衣道:“换人。” 于是这名黑衣人也被绑上了刑讯柱。 事到如今,善惑已经心里透亮了。他知道苏薄与他们交谈时用的是东郢的国语。 很显然,这黑衣人说东郢话比大玥话流畅得多了。 审到最后,两名黑衣人都还活着,但浑身上下已经惨不忍睹。苏薄也终于撬开了两人的嘴,陆陆续续审出了个大致完整的信息。 他们是东郢人,派他们来的也不是大玥太子,而是东郢的皇族。命他们伪装成大玥的探子死士,潜入道古国,趁机掳杀道古国的太孙小殿下,以此嫁祸给大玥,挑起两国争端,东郢可趁机坐收渔利。 交代完以后,黑衣人痛苦哀求:“来刀痛快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苏薄乘着夜色归来。 江意屋子里点了温黄的灯,听到脚步声,便走到门边来看。他身影挺拔深邃地自廊下走过,走到她屋门口时,她正倚在门边等他。 江意微微歪着头看他,嘴角带着两分懒懒的笑,道:“回来了。” 苏薄道:“嗯。”他低眸看她,“门外冷,怎的不在屋里等。” 江意道:“我也才出来。” 一人站在门框里,一人站在门框外。 灯火嫣然,两人的身被拉长,投映在地上,相互依偎,宁静美好。 素衣默默地进隔壁去了,徐铭在廊檐下煮药,冷不防来了句:“她都来回看了好几遍了,望穿秋水喽都快。” 第1137章 另一拨人 江意省得被徐铭嘲笑,索性伸手就拉苏薄进屋里来,把屋门掩上。 苏薄反身将她按在门扉上,低头亲她。 徐铭在外问:“这药快好了,啥时候喝?” 门里也没人应他。 徐铭回头去看,见门扉上依稀映着一道重合的剪影,又转回头,自顾自又道:“我看还是再多熬熬吧,熬浓点。” 江意手软软地勾着他的头,努力地踮脚回应他。 两人缠绵了一会儿,鼻尖相抵,江意眼里蒙着一股朦胧湿意,忍不住又仰起下巴,几度蜻蜓点水般轻啄他的唇角。 她软声问:“有结果了吗?” 苏薄道:“嗯。” 他把审讯来的情况与她说了一遍,顿了顿,又道:“可能接下来计划有变。” 江意道:“好。” 她抚着他的衣襟,抬眸看他一眼,道:“原来你一开始就知道善大哥的身份了。竟瞒着我?” 苏薄道:“一旦挑明了,就得在其位谋其政,目的便也不那么纯粹了。我想你应该不在意,所以就没说。”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一直没有相互自报家门的原因。并非因为彼此的身份才有了这么一段相识相交。 江意知道,苏薄嘴上不说但他其实很看重与善惑的这段交情。 她叠了叠他的衣襟,眉间温柔地好笑道:“算了,我真要是与你计较,就显得我很在意了似的。” 随后丫鬟送来了饭食,江意开门让送进来,顺便也把药端了进来服下了。 江意眼巴巴地问:“你的伤,今日去没碰到吧?没亲自动手吧?” 苏薄道:“没有。” 入睡前江意还给他检查了一遍,今日包扎好以后也没再沁血,她也就放心了。 几日后,善惑的人手扩大了搜查范围,也没能搜到掳走善真的那个人,但是却让他们发现有另一拨人也入了南境,目前情况不明,也不知是否与那些东郢的探子是一伙的。 故善惑便命人做好准备,先诱敌深入,然后再一网打尽。 也正是入夜以后,对方来人有十数二十余人,入城后不久就被善惑的人四面八方断去了退路。 明火透亮,双方剑拔弩张。被围堵的这些人也各个身着黑衣,十分干练,为首者凝眉肃穆道:“我等并无恶意,一路打探至此只为寻人,寻到人后立刻便退,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如果对方不给通融,那只好火拼一场,拼杀出一条路来。 善惑从围拢随从后面走出来,随从往两边分让出一条道。 善惑道:“寻何人?” 对方头目见善惑器宇不凡,这些围堵他们的人也似听从他的,便道:“我等冒犯贵地实属唐突,事出有因,还请阁下见谅。我等要寻之人,一男一女,男子身长……” 话没说完,善惑径直道:“寻你大玥的边防总督和镇西侯?” 对方神色顿时变了变,不清楚是敌是友,所以不敢贸然作答。 随后苏薄和江意收到消息,立刻快马赶至此处。 江意一见,当即道:“善大哥,误会一场,自己人。” 对方头目看见江意和苏薄来,不由舒了口气。 他们打从入道古国境,就一路循着蛛丝马迹探寻,得知两人在道古境内与杀手厮杀惨烈,一直悬着的心就不曾放下过。 眼下两人尚好,可不终于放下了心。 江意和苏薄都识得来人头目,来的是顾家的兵,自顾老将军去世后,就一直跟在顾祯的身边,也一应都是训练有素、饱经风霜的精兵战士。 善惑便命自己的人收了武器,顾家兵也都刀剑回鞘,对善惑和他的随从们抱拳致意。 随后善惑让众人先回行馆再论。 这些顾家兵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了许多日,眼下先下去安顿。 为首的顾家兵叫顾辉,暂留堂上叙话。 第1138章 辞行 顾辉直接了当地对江意道:“自侯爷离京后,太子殿下一直留守皇陵,三月期满,未能等得侯爷回归,便再请书在陵前神台祈福直岁末方才回京。 “顾将军得知侯爷和苏大人遭到追杀后,命属下等即刻快马加鞭赶往北境接应,好在是终于寻到了你们。我等特来护送侯爷即刻回京,现离岁末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如若侯爷再不回京,太子殿下那边可能就比较麻烦了。” 江意正色道:“你们不来,我也打算这两日启程回去,现在既然来了,也好,今晚先休顿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回程。” 顾辉抱拳道:“是。” 随后顾辉就退下去休息了。 江意看了看苏薄,起身道:“苏薄,我得去向善大哥辞行。” 苏薄亦起身,牵了她的手。 两日走出门口时,江意十分理智清醒道:“顾辉来得正是时候,明日我同他快马回京都,你且留在这里继续养伤,不必再亲自送我回去一趟。” 苏薄牵着她的手紧了紧。 江意又道:“许一刀他们全死了,皇上那边一时也收不到你的消息,这段时间你隐匿行踪最为妥当。其余的一切照原计划进行。” 方才在堂上顾辉禀报情况时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眼下苏薄不宜回京,而她也不得不尽快回去。 所以她和苏薄分头行事是最好不过的。 苏薄一时没应她。但是她知道,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样是最好的。 两人去到善惑那里,江意也不拐弯抹角,表达了去意。 善惑料知如此,毫不意外,只问:“何时启程?” 江意道:“明日一早。” 善惑点点头,道:“我让人送你们至边境交界。” 江意没有拒绝,这样能让苏薄更放心一些,便道:“那就承善大哥好意了。” 善真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等他们聊完了正事,江意才回眸看着他,笑道:“善真,那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善真随他父亲一样,少年沉稳,亦点了点头,道:“等你们的事情了了,你会和我们去京都玩玩吗?我想介绍我娘给你认识。” 江意道:“当然。我们之前可说好了的。” 善真的那只鸟因着伤了翅膀,这几日都被迫在休养,善真也不许它扑腾着到处乱飞。 所以它想去找来羡报趁机占它便宜让它叫哥的仇,也一直没能如愿。 这次来羡主动过来了,在善真屋里看见兰兰正蹲在鸟栏上。 兰兰一看见它,就咕咕咕地叫:“卑鄙狗,下流狗,白鸟至尊才配是我哥,可不是你这蠢货!等我好了,看我不撸秃你!” 来羡幸灾乐祸:“那你可能没机会了,我明儿一早就跟着我家小意儿回去了。” 兰兰咕咕:“什么,你要走?” 来羡:“不走,你留我吃烤鸟肉啊?哼,嘴这么臭,估计你这肉也不咋好吃。” 要是以往,兰兰定然飞扑过来啄它了。眼下来羡就是见着它现在有伤飞不了,才使劲地怄它。 结果兰兰真似被怄着了,很没精打采的样子。 兰兰问:“那你啥时候回来?” 来羡昂着狗头:“我回来作甚,我可不想天天跟只破鸟打架。好了,你慢慢养伤吧,我走了。” 来羡将将走到门口,兰兰突然就又咕咕:“虽说你让我叫你哥,着实气到我了,但这次要不是有你在,可能我家主人也不能获救。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要是需要帮助,你就跟其他的鸟说一声,让它们帮忙传信给我。” 幸好来羡能听得懂鸟语,这次营救善真,少了它还真不行。 来羡闻言,回头看向它,心情相当不错:“那你就再叫声哥。” 兰兰:“快滚吧!” 第1139章 另有要事交代 来羡高高兴兴地出了门,随后就跟苏薄和江意一道回去了。 善惑送他们到院子里,看了看来羡,对它招手:“狗儿,过来。” 来羡不慌不忙地迈着步子到他跟前。善惑摸了摸它的头,道:“期待下次见面。” 来羡眯着一对儿狗眼,道:“我成功地引起了道古国最尊贵之一的男人的注意,也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还是我的不幸。” 江意道:“善大哥,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苏薄牵着她的手,走回到他们的院子里。 两人在蜿蜒的曲廊下走得不紧不慢,却一路沉默。 袖中的两只手始终紧紧相牵,扣着彼此的手指,感受到掌心里传来的脉搏跳动。 后来,苏薄终于开口,道:“我让素衣跟你一起。” 江意摇了摇头,道:“他要是随我回京,京中尚有其他的刃成员,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现他的踪迹。一旦发现了他,就等于是发现了你。” 苏薄道:“只让他随行护送,并不进京。” 江意道:“等入大玥境内,就算不进京,万一被别的眼线盯着了呢。就让他跟在你身边,我同顾辉他们一道回,不会有事的。” 回到房里,服了药,洗漱用的热水下人也准备好了。 江意便先去洗漱。 连日来身上有伤,她基本都是擦洗,后来是冲洗,也不曾泡浴过。 明朝便动身离开这里,今夜她便在木桶里泡浴。 苏薄给她拿了衣衫,就挂在屏风上。 他低低道:“我就在外面,你有事便叫我。” 江意本也觉得他在屏风外面有些不自在,闻言轻轻应了一声。 随之她便隔着屏风隐隐看见苏薄的身影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出去,又将房门合上。 苏薄站在屋檐下,唤道:“素衣。” 片刻,素衣就从隔壁房间出来,静静候着。 苏薄看了他一眼,然后往侧廊走去,素衣就一丝不苟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离那房间一段距离后,苏薄回眸看向那边屋子里的灯火,确认江意听不见,方才令素衣道:“明日,你暗随夫人回大玥。非特殊情况,不得露面,直到夫人安全回京。” 素衣应道:“是。” 苏薄又道:“确保夫人安全以后,你即刻联络老侯爷,前去查探有关江词的消息。” 素衣愣了愣,道:“主子是说,江大公子还……” 他顿时就想起之前交手的那个黑衣人,现在一想来,好像身形还当真与江大公子相差无几。只不过当时他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一时也不清楚主子为什么要拉那黑衣人避开要害。 后来苏薄没提,素衣也就没多问。 但是能让苏薄自己受那黑衣人一拳也要及时拉开他的,必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又听苏薄提起江词,素衣就是再楞的脑子也一下子能联想到一块儿去。 苏薄道:“从夔州至江南的那条水路,沿途的城镇村子,最好都挨个详查,有没有人见过江词,后来他又去了何处。先问问老侯爷那边,进展怎么样。” 素衣道:“属下知道了。” 只是这查探的范围太大了,如果是挨家挨户去询问,想把沿江的那片区域都调查完的话,少说也得半年乃至一两年的时间。 苏薄原打算,等尘埃落定以后,再陪着江意去寻找江词的踪迹,但是现在既然发现了蛛丝马迹,这件事就变得迫不及待。 素衣顿了顿,又问:“主子,告诉夫人了吗?” 苏薄道:“等有结果了再告诉她。” 他希望最后能给她的是真正的落到实处的惊喜。 素衣明了,苏薄道:“去准备吧。” 素衣道:“是。主子在这里也万事小心。” 素衣退下后,苏薄在廊下站了片刻,又去找徐铭,开门见山道:“之前你给她配制的可随身携带的补气血的药丸,能不能连夜再配些,给她带着走。” 徐铭正在房里捣鼓药材,道:“这个不消你多说,我正准备着。不过这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好,药丸制好后还得烘半夜去水分,等明个天亮之前,你再到我这里来拿吧。” 苏薄点了点头,“好。” 第1140章 是可以的 交代完这些,苏薄就回房了。 江意还没洗好,苏薄进屋拨了拨暖炉里的火,给她一会儿烘头发用。 等江意沐浴完,穿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时,看见苏薄正在给她整理包袱。 她站在一旁,歪着头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你怎知道要给我收哪些东西?” 苏薄道:“也无甚可收的,只收了两身你换洗的衣物。回去途中能住客栈的尽量住客栈,比较方便。” 江意走过去,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 她把脸埋在他的背脊的衣裳间,深深吸气,声音瞬时就有些发涩,道:“我都知道,苏薄,不要担心我。” 苏薄动作顿了顿,继续动手把行李系好,低沉道:“嗯,我不担心。” 江意道:“好啦,你快去洗吧。” 苏薄回头见她刚出浴,身上穿得单薄,略微皱了皱眉,道:“床上躺着去。” 江意道:“我头发还湿的呢。” 苏薄把暖炉拎去了榻边,让她上去躺着。 他还没上床,本以为被窝里是冰冷的,不想江意揭被躺进去以后,里面却是暖暖和和。里面放了好几个汤婆子先给她暖好了。 江意不由得弯着眉眼笑,苏薄在床边坐下,拍了拍自己腿上,她便蹭着依偎过来,把头枕上他的腿。 他用被子把她裹严实了,方才手指梳理着她湿湿的长发,帮她烘发。 发梢的水滴时不时滴进了红彤彤的火炉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房间里宽敞,又开着一扇窗通着风,这火炉好使,不多时就渐渐烘干了她的头发。 她沐浴过后身上那股独有的幽香味,便是衾被也无法完全遮掩住,总若有若无地钻进苏薄的鼻子里。 苏薄的手指接触到她的发根,让她觉得很舒服,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贪恋地时不时蹭他的手和腰间的衣裳。 等长发全干了以后,苏薄轻轻托着她的头放在枕上。原本昏昏欲睡的她一接触到有些冰冷的枕面,顿时就稍稍醒了醒。 江意睁开朦胧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他道:“先睡,我去洗洗就来。” 她轻声应道:“嗯。” 他去后,江意独自躺在榻上,望着床帐,却清醒得很,再无睡意。 她听见盥洗的偏间传来他冲澡的水声,失神了一会儿,稍后才想起,连忙出声道:“苏薄,你的肩伤是不能沾水的。” 他身上其他的伤都基本好了,伤痂脱落,留下淡红色的伤痕,是可以沾水的。但肩上那道伤还没好,不能。 苏薄的声音平稳低沉地传来:“我知道,没沾到。” 没多久,他洗好了回来,熄了灯,在江意身边躺下。 他把揽过她的身子纳入怀中,两人良久无言。 江意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埋头在他衣襟间,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润的味道,让她无比的贪恋。 后来她拿过他的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尽管她似乎很镇定,可苏薄还能能察觉到她手上一丝几不可查的轻颤。 苏薄却是拢好她的衣衫,将她抱得更紧,不准她乱动。 她轻声地道:“我了解过了,你现在这热毒与之前的热毒不一样,眼下又非月圆之夜,是可以的。他们道古的男子,也不是说服了热毒以后就不能行房了。” 苏薄低低道:“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快些睡。” 江意不禁勾了勾唇角,脸蹭着他的胸膛,动作间全是不舍与爱慕,她酸涩道:“苏薄,我想要。” 苏薄身体微微一滞,片刻低着下巴亲了亲她的额头,隐忍道:“明日还要不要骑马赶路了。” 江意不想去想明日,她私心里甚至希望这夜可以再漫长一些,让明日迟来一些。 遂江意自己缓缓解了衣带,将衣襟轻轻往肩外宽去。 第1141章 也不宜过激 苏薄手掌触到她衣衫下娇柔的肌肤时,江意分明听得他落在自己耳畔的呼吸都沉了两分。 她自己也有些情难自禁,悸热的感觉漫上眼角,缓缓充斥四肢百骸。 苏薄搂着她的力道不由得加大了些,紧紧扣着她的腰肢揉在怀里,嗓音有些发哑:“江意,别闹,否则明日你起不来。” 江意道:“那你轻些。” 苏薄没动作,只是将她紧紧拥着。 江意侧脸贴着他胸膛,喃喃又道:“你还有肩伤没好全,也不宜过激。”顿了顿,又道,“也有不过激也能让你舒服的法子,以往出嫁于你的前夕,我记得嬷嬷似教学过。” 她轻道:“只是以往羞于此事,未曾实践过。” 苏薄手里有力地掐着她的腰肢,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需要舒服,好好睡觉。” 想要她,想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 只是他向来有个轻重缓急,明知道明日她将要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赶回京都,而且行程非常紧,必然路上奔波的强度很大。 他便是再想,也不能。 可这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意志力。 话语间,江意手已然移到了他的腰际,扯掉了他的衣带。 衣衫松散,彼此肌肤相贴,贪恋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 江意的唇落在了他的胸膛上,吻过他皮肤上新添的伤痕。 心里阵阵软疼。 苏薄身躯渐渐有些绷紧,江意料得他将要翻身把自己压住时,先一步双手压着他的胸膛,抬起头来,眼神天真又迷离,闪烁着浮光,对他浅浅笑,道:“苏薄,你别动,我来。” 她听见他变得沉厚的呼吸,她的唇没有他身上的温度那般灼烫。 江意细细吻过他的脖间,唇瓣轻轻摩挲过他的喉结,一路往上,亲过他的下巴,最终覆在他的唇上。 最后一点意志力,被她的这个吻陡然摧垮。 唇齿相碰的那一刻,苏薄反客为主,有些激狂地吻她。 江意趴在他的身上,双手扣着他的掌心,十指紧紧缠绕。 “苏薄……” 她沙哑着声音,一遍一遍唤他。 几月没亲近,她笨拙又生涩,而且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 尽管面对他时总是害羞,但是她没有退缩。 两人轻薄柔软的衣衫相互堆簇,并没有全宽下,只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苏薄嗓音嘶沉道:“我来。” 江意声音娇得似能滴出水:“不要,我自己来。” 她看着他的脸上因自己而依稀染上情动的色彩,让她心动极了。 她抚他眉眼,低头亲他眼上的伤痕,声音破碎唤道:“相公。” 他听来亦是心动,嘶哑道:“再叫一声。” 江意眼角醉红,只想宠着他一般,一再在他耳边轻唤他“相公”…… 云雨缠绵后,江意起身要去洗洗,以免弄脏了床榻。 苏薄顺手取过他的外袍垫在她身下,道:“躺着,我去打水。” 江意便躺着没动了。 苏薄去屏风后面取了水来,还有些温热,用巾子给她擦拭。 江意有些窘迫道:“我自己来吧。” 苏薄道:“躺着别动。” 她便半撑着眼帘,看着这男人披着寝衫给她擦身。廊外微薄的光透进来,影影绰绰,将他身形镀得深邃。 他动作很是轻柔,将她身上汗迹拭去,方才移至腿间轻拭。 江意很不自在,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巾子,“还是我自己……” 苏薄没给她,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不自觉又缩了回来。他便继续拭。 江意惭愧道:“弄脏了你的衣服。” 苏薄低低道:“明日丨本也要换的。” 给她擦拭完后,他自己也去冲了冲,方才重新躺回床上。 第1142章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苏薄搂过她的身子,低头亲她的额头,问道:“累不累?” 江意埋在他怀里,轻声道:“还好。” 她动了动腿,腿间还酸涩难言,不过比之前都下不来床的情况实在好太多了。 她知道他已经非常收敛克制了。 想着明日赶路应该不是问题,只不过稍稍有点不适罢了。 床榻间的旖旎气息久久不散。 后苏薄又起身下床去。 江意见状,下意识地紧紧抱着他的腰,也不问他起身去干什么。 这夜本就短啊,片刻都不想他离开。 苏薄顿了顿,道:“我去隔壁问徐铭拿点东西,很快就回。” 江意还是不舍得放开他,闷闷道:“好好陪我睡觉啊,再走来走去,天都要亮了。” 苏薄低声道:“你也知道天要亮了,再耽误,就又耗去一点时间了。” 江意这才松开了他。 他起身大步走出房间,房门半掩着。江意就侧着身,眼巴巴地望着门外的一抹光亮,等着他回来。 她听见苏薄在叩隔壁的房门。 房间里还是亮着的,显然这会儿徐铭正忙着,没空睡下。 徐铭打开门看见苏薄,愣了愣道:“这才过去了多久,两个时辰都还没有,我药丸还没做好啊,说好了天亮的时候来拿的。” 苏薄道:“不是拿药丸。拿别的药。” 徐铭道:“别的什么药?” 苏薄:“生肌活血的药。”顿了顿,又补充,“药膏,之前的那种。” 徐铭恍然,“哦,你要那种药啊?” 他进屋给苏薄拿。 这年轻夫妻,近来一直在各自养伤,眼看着没在一起多久,明日就又要分别了,徐铭表示很能理解。 所以就算苏薄身上还有点点伤没全好,徐铭也没有多说什么,拿了药瓶走到门口来,交给了苏薄,然后把门关上。 苏薄也不耽搁,转身回了房,抬眼就见江意正两眼晶晶地望着他回来。 苏薄重新躺下,一手搂了她,一手挑开瓶塞,取了药膏,便往她下衣里伸去。 江意顿时并拢腿,有些脸热地埋在他怀里。 苏薄嗓音低沉温和,哄着她道:“上点药,明日会好些。” 江意抿着唇,原来他是去拿这个药了,而后才慢慢地放松下来,任他手指轻轻碰到,略显粗糙的指腹将药膏抹上。 今夜他们回房洗漱得早,上床得也早,眼下还不到半夜。 还有时间可以睡觉。 但是江意一直睁着眼睛把苏薄看着,都舍不得睡。 苏薄在她耳边细细叮嘱她:“回去以后,凡事多加小心,出门的时候带够人手。在我回来之前,朝党纷争,能避则避,如不能,首要是保全自己,再则借力打力。” 江意应道:“我知道。不用担心我,朝中虽有纷争,但太子属臣有王家顾家为伍,皇上暂无变更储君之心,另外戚怀英和刘斐虽然共同排挤我父亲,但不见得这二人就齐心,我能借的力还是很多。” 除了戚怀英和刘斐,苏薄还提醒她道:“还有,小心谢晋。回京以后,如果有机会,他可能会想来接触你。” 江意微微滞了滞。 苏薄将她拥紧,又道:“你先避开他,等我回来处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江意抬头,看着他玩笑道:“要是我不小心把他杀了怎么办?” 因为前世的恩怨,她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何况前世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不管是戚怀英还是刘斐,所效力的背后之人都是他谢晋;不管是栽赃陷害她家的通敌文书也好,还是鹿塵之战欲置她父兄于死地的叛军也罢,以前江意看不明白,只囿于前世的仇恨,后来涉入朝堂看清了局势,重重迷雾也就豁然开朗。 还有西夷之战,于梁鸣城发现的东郢探子,以及江意以前查到了与通敌文书有关的梁敬等人都与东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最后谢晋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那他一定与东郢暗中有所往来。 第1143章 终将会否极泰来 苏薄低沉道:“他身边有死士,私下里接手了叛乱宣王的势力,耳目众多,你不可贸然行事。”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要杀等我回来替你杀,记着了吗?” 江意缓缓弯起唇角,应他道:“好,我答应你,凡事会先保护好自己。你也得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苏薄道:“好。” 江意道:“口说无凭,我要与你击掌为誓。” 被窝里,她抬起手,他也抬起手,江意手心轻轻贴在他的掌心上,手指顿时与他的交握。 良久,她道:“苏薄,我等你。” 夜深了,江意不知不觉窝在他怀里睡了去,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 翌日天色还没亮,江意如时起身。 徐铭将药丸交给她,道:“丫头你带在身上每日照常吃,可别忘了。” 江意道:“谢谢徐大夫。” 苏薄和她、来羡走到行馆大门,善惑已经到了。他安排随行护送的人手都已经准备妥当。 顾辉带着顾家军也整装齐发。 江意对善惑道:“一直以来感谢善大哥的照拂,我就先行一步了。” 善惑点点头,道:“一路顺风。” 这次苏薄不与她一起回,江意给顾辉的说法是他伤势未愈,不宜长途跋涉,另外他一路遭到朝党势力追杀一事还未明朗,他在暗处更有利。 江意把来羡抱上马,自己亦翻身骑上,回头看了苏薄一眼。 苏薄站在檐下,也看着她。 江意眉眼一弯,对他道:“我先走了。” 苏薄点头,低低道:“路上小心。” 江意应道:“我知道。” 说罢,她回过头去,紧了紧手中马鞭,猛一扬鞭,就策马奔了出去。身后顾家军和一干随从快马紧随。 尽管知道他的视线一直在背后看着,前路茫茫,她都没有再回头。 她相信,一切终将会否极泰来。 到年关只剩下不到半月的时间,从这里赶回大玥京都,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也不一定能在年关之前赶到。 但无论如何,也必须得竭力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有了善惑的随从帮忙引路和护送,一路上十分顺畅。并且这道古的马强壮耐跑,速度惊人;等到了两国边境,也不必翻山越岭,而是由随从他们引着通过一条隐秘的穿越两国边境的线路,顺利入得大玥边关,总共给江意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 再往前就是大玥的领地。善惑的随从在此止步。 江意抱拳道:“多谢诸位兄弟相助,感激不尽。” 随从道:“江姑娘不必客气。我等只能护送至此,剩下的路请江姑娘一路小心。” 江意点头,双方告辞以后,皆策马相互往相反的方向奔腾而去。 时隔数月,江意重新回到葵城,葵城里的葵花都已经谢过了。 他们日夜不停地赶了几天路,在葵城里暂休整半日,而后继续快马加鞭地往京都赶。 随着三九隆冬来临,皇陵终日为大雪所覆盖,严寒难当。 皇陵里的取暖措施简陋,哪比得上宫里。 可谢玧依然坚持不懈地守着陵。顾瑶每日穿着沉重的护肩,尽管外裳里面裹了厚厚的棉袄,可在这白雪深覆的山里还是冷得够呛。 顾瑶也甚乐观,为了不让自己冻死,白天的时候就到处活动,见谢玧手脚冰凉、身体虚弱,甚至还想拉他一起同自己锻炼。 只不过谢玧的身体终究还是难以抵抗严寒,在得皇帝同意继续留在皇陵起伏以后,一场雪连着下了四五天,他便感染了风寒,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顾瑶除了假扮江意以外,每日还负责熬药、照顾谢玧。 顾瑶把药送到谢玧手上,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他喝药。 她发现这位太子殿下真的好温文儒雅,再苦的药到了他的嘴里,他都能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全部喝完。 明明她把药装碗的时候自己用手指头偷偷蘸了一点试试,简直苦不堪言。 第1144章 她在他心里很重要 等谢玧全部喝下以后,顾瑶问道:“殿下,要不要吃点甜食啊?” 谢玧温声道:“不用,还不是很苦。” “喏。”顾瑶努努嘴,凑过来,对他摊开雪白的手心。 谢玧低头一看,见她小巧的手心上躺着几枚圆溜溜的用油纸包起来的东西。 不待谢玧问,顾瑶就笑眯眯地道:“这是我叫我哥哥给我买来的糖果,沁酥斋的糖果最最有名了,殿下吃过没?” 谢玧不由也含了一丝笑,知道顾瑶努力想让他尝一个,他也就没让她失望,伸手拿了一个,素白细长的手指剥开了油纸。 顾瑶坐在他身边,自己也剥开了一个,两人同时放进嘴里。 她眯着眼,问:“殿下,嘴还苦吗?” 谢玧抿了抿,应道:“不苦,很甜。” 顾瑶就满足地笑了起来,晃悠着双腿,道:“沁酥斋还有很多别的口味的糖果,下次我叫我哥哥去买来。” 谢玧也不由笑道:“阿瑶,谢谢你。” 夜间顾瑶在外殿休息,冷得发抖,谢玧看不过去,便叫她同自己一起到内间去休息。 内间有火炉,火炉里随时都有炭火,烧得红彤彤的。上面烧着一壶水,可以用来烹茶喝。 顾瑶在家时,也是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小姐,可是到了这里后,她渐渐学会照顾人了。 她给谢玧泡茶,给他滤药,半夜的时候还蹑手蹑脚地走到他床边,给他把放在衾被外的手轻轻地拿进被子里,仔细地盖好被子。 这些本是阿福的活儿,可是阿福几次被顾瑶赶了个先以后,也就退居一边了。 顾瑶即便是被阿福给撞上,她也丝毫没觉着不好意思,而是把手指竖在唇边,提醒阿福不要发出声音吵醒了谢玧。 在她看来,这是她应当做的事。既然都在皇陵住上了,又答应了她哥哥,她当然得“尽忠职守”才行。 到腊月的时候,谢玧病得有些厉害,整日咳嗽不止。 宫里送了药来,并且还传了皇帝的口谕,若是他身体实在不行,就先行回宫去休养。 谢玧拒绝了,离年关还有一月,怎可半途而废。 宫人走后,顾瑶不由得道:“要是**姐知道殿下这般努力地保护她,她一定会很感动。别说她了,我看了都很感动。” 谢玧笑了。确实,顾瑶古灵精怪,有她在皇陵里作伴,让他觉得这段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也不那么枯燥。 她乐观向上,总有办法苦中作乐。 谢玧转头看着外面的风雪,黑眸里满载柔色,温声道:“不需要她感动,我只想她能够平安地早日归来。” 顾瑶看见他眼里的神色,忽然有些失神。 她一直都知道,太子殿下不仅儒雅温和,内心有坚守,还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是她突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所有温柔,都源于他眼里期盼的那个人。 顾瑶问:“是不是**姐……在殿下的心中很重要?” 谢玧道:“啊,很重要。” 顾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玧回头来看她,又道:“我们不仅仅是朋友,我们还是在同一条线上共进退的,不管于公于私,她都得要安全才行。” 顾瑶恍然道:“我明白了,**姐她是镇西侯嘛,将来肯定得帮助太子殿下的。要是**姐出了什么事,殿下这里也会有损害。” 谢玧点头道:“嗯,是这个道理。” 顾瑶尽心尽力地照顾谢玧,却似乎忘了照顾自己。 她虽然渐渐习惯了山上酷寒的日子,也加强锻炼自己,但身体总还是会有些寒伤体现的。 她的小脸整日通红通红的,双手十指生了满满的冻疮。 第1145章 你怕我生气 原本是一双保护得很好的柔嫩的双手,生了冻疮以后变得红红肿肿,很是难看,还很难受。 不过顾瑶从来不在谢玧面前体现出难受,她甚至都尽量避免着自己的一双臃肿的爪子在谢玧的眼皮子底下出现。 她自己都很嫌弃,这都冻成猪蹄了,实在是丑死了,哪还能在人前晃呢。 不过后来还是叫谢玧给发现了。 当时端药来着,她只把汤药送到边上就交给了阿福,让阿福送上前给谢玧服用,然后自个两手就拢在了袖子里。 谢玧喝过药后,对顾瑶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顾瑶愣了愣,揣得更紧,笑道:“今个可没有糖果吃了呀,上次我叫哥哥去给我买,他还没送上来呢。”她瘪了瘪嘴,“我这哥哥也真是小气,还说吃多了长蛀牙,我看他是舍不得给我花银子。” 谢玧朝她伸手:“手拿出来我看看。” 顾瑶背在后面,道:“看什么呀,女孩家的手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看哒。” 她其实很心虚。尤其是在谢玧用那种温和中又带着不容辩驳的眼神看着她时,她更加心虚了。 谢玧不再多说什么,就只是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看着她。 他方才余光瞟见了,她的手红得厉害。他又素来心思细腻,要是真没事的话,顾瑶的性子可不会这么藏着掖着。 顾瑶扛不住他这眼神了,最后只得踟蹰着几步走过来。 谢玧拿过她的手腕,拨开袖角一看,顿时好看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顾瑶看着他皱眉,心里也跟着皱皱的,连忙缩手要挣扎,道:“你别看了,难看死了。” 谢玧箍着她的手腕没让她挣脱,肃穆道:“别乱动。阿福,去拿药来。” 阿福也是才发现,平时顾瑶让他接手时都是翻开手心、手背朝下的,眼下见状已经这么严重,连忙去取药来。 顾瑶十指上的冻疮好几根手指都已经破皮冻坏了,凝了细小的痂。 后来谢玧一根根手指给她抹药膏,她手指时不时抽动一下,显然是有些疼的,不过又得忍着。 谢玧的眉目一直不曾舒展过,有些严厉地轻斥她:“这般严重了为什么不说?你是想手指都全烂了去么?” 顾瑶吸吸气,道:“我也没想过这么严重的,之前只是长了一个个的冻疱,我见没事儿,就是有点丑,就这两天才不小心被我蹭破了的。” 谢玧久久不语。 顾瑶小心翼翼道:“殿下你别生气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谢玧抬起头看她,道:“你怕我生气?” 话音儿一落,他方才愣了愣,见得顾瑶眼圈儿红红的,要哭要哭的,不由语气轻缓了不少,道:“疼?” 顾瑶摇头道:“不疼,但是殿下别生气。” 谢玧叹了口气,抬手顿了顿,终于还是摸摸她的头,也很内疚自责道:“让你姑娘家在这皇陵过这般日子,是我不该,着实苦了你。你是顾祯的妹妹,他肯把你送上山来,我已是十分过意不去,理应代他行兄长之责照顾好你,结果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顾瑶摇了摇头。 谢玧道:“可是事正紧要关头,我不能轻易遣你下山去。阿瑶,谢谢你,等度过此关,将来我必好好感谢你。” 顾瑶就问道:“殿下想怎么感谢我?” 谢玧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顾瑶想了想,眼眶里含着淡淡的湿意,既楚楚可怜又乐观向上,道:“那到时候殿下就请我把沁酥斋的每一样糖果都吃个遍吧。” 谢玧应道:“好。” 她这才破涕为笑。 谢玧又道:“但有个前提,你在照顾我之前,必须先把自己照顾好。” 顾瑶道:“我知道了。” 第1146章 这是晋王的孩子 转眼间,年关一天天逼近,顾祯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回来。 他收到的最后一次消息,是他的人手出了大玥边境,进入了道古国境内。 而朝中也有朝臣试图想抓太子的错处。 太子为太上皇守丧三月不回朝,已经让一帮东宫属臣很是着急了,可太子还要在这个当口在皇陵祈福三月,天气这么严寒,太子身体又弱,这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不禁就有人揣测,那太子执意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呢? 故而早先就陆陆续续有眼线试图到皇陵里来打探消息,不过都被顾祯给堵了回去。 皇帝却是有些自顾不暇。 自入冬以后,他也不慎偶感风寒,后来虽是痊愈了,但身体底子弱了下来,得将养好一阵子。 戚明舒也顺利由嫔位晋升回了妃位。虽说风光不如以往的贵妃,但与刘婵的品级也还不相上下。 近来刘婵缠皇帝得紧,因为后位空悬,她眼馋着那个位置,必须得趁热打铁坐上去。 可戚明舒却没与她争夺圣宠。 后位乃一国之尊,谁能不眼馋。可她眼馋的却不是当前的后位。 即便是刘婵坐上去了又如何,她又能坐得了多久呢。 戚明舒在院里修剪花枝,手里的剪子咔嚓一声剪断了一朵开得正好的花朵,嘴角泛着冷笑,道:“这人鼠目寸光,我倒要看看,她能风光得了多久。” 后来戚明舒身子不适,她十分谨慎,没有让太医来给她诊治,而是请她爹叫了个信得过的人来替她把脉。 她这月没来月事,大夫一诊之下,连连恭喜,竟是喜脉。 戚明舒脸色阵阵发白。 别人都以为这是大喜,可只有她自个知道,自打妃位晋升以后,皇帝也不曾碰她。 她更不稀罕皇帝碰她,晋王比皇帝年轻力盛,又有那男女之间的手段,尝过了那滋味以后,她岂会再看得上皇帝的那点可怜本钱。 所以这个孩子不是皇帝的,是晋王的。 大夫是戚怀英的人,当然不会乱说话。退下以后,戚明舒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然后开始思考对策。 这个孩子可以悄无声息地拿掉。但是她不能。 这是晋王的孩子,更是戚家的孩子。 来日若晋王登基,她的孩子便是下一任储君,而那时她有戚家做靠山,才真正有可能坐上那尊贵的后位。 她还很清楚,因为忌惮戚家,皇帝就算宠幸她,也不会让她有机会怀上龙种。如果她不另辟途径,她则永远不会有出路。 而她父亲,不正是因为如此,想保戚家权势永固,才不得不另择储君之选么。 这个孩子是皇室血脉,必须要生下来。 思考过后,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戚明舒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 不仅仅是即将当母亲的喜悦,还有是因为孩子的父亲是晋王。 戚明舒意识到这一点后,觉得匪夷所思。 从前她看不上晋王,可如今竟会因为晋王即将要成为他们孩子的父亲而感到高兴。 她想,她大概是真的依赖上那个男人了。 然,那大夫一回去,势必将情况禀告给戚怀英。 戚怀英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 近来戚明舒和晋王走得近的事他知道,而且皇帝在宫中临幸妃嫔的记录他也能知道,所以这孩子怎么回事可想而知。 当日戚怀英就找了机会亲自进宫来见了戚明舒。 见得戚怀英容颜,戚明舒有点心虚。 戚怀英开口即一针见血地道:“晋王的?” 戚明舒脸色苍白,不言语。 戚怀英也不多说,只道:“你的身体我自会指派一个太医来为你调理,此事不得让任何一个人知道。”顿了顿,沉声凛冽,“也包括晋王。” 戚明舒顿了顿,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戚怀英威严压人,又道:“你记清楚了吗?” 最终戚明舒道:“女儿谨记在心。” 戚怀英走时,厉目扫了一眼戚明舒,冷声一字一顿道:“你不该招惹上晋王。” 说罢拂袖而去。 第1147章 定要弄出个结果 戚明舒一直很怕戚怀英,直到戚怀英走远了,她方才扶着墙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觉得父亲谨慎没有问题,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连晋王也不能说。晋王可是她孩子的父亲。 如果让晋王知道了,不是更能联起手来一致对外吗? 戚明舒一时想不明白,可能是有她疏忽的地方,而她父亲有自己的考量,所以暂时只能按照她父亲说的来。 到了岁末的时候,太子还未有回朝之意。 皇帝不着急,但是朝中大臣们却开始暗生心思了。 谢晋到刘斐家中去坐,吃了几杯酒,问:“你派去的人都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了?” 刘斐面容沉着,这事也是他的一块心病,道:“我将能派出的死士全都派出去了,自他们入了道古国境以后,就断了消息。” 其中有一部分死士还是谢晋借给他的。 谢晋道:“那么多人,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苏薄?何况还有许一刀的人联手。” 本以为这事是万无一失的。就算许一刀不是他们阵营里的人,他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是现在死士没回,许一刀身负皇命去带苏薄回京都,至今也没有消息。 刘斐道:“我已经再派人手去打探消息了。” 谢晋道:“先不说这个,太子如今死守着皇陵不肯回,必是有情况。” 刘斐点头道:“我也正要说此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他祈福是假,而是另有隐瞒的话,届时定会惹得龙颜大怒。明日我就找人去提提此事。” 谢晋道:“定要弄出个结果来,本王要看看,太子究竟在兜藏些什么。” 因而翌日朝堂上,有官员主动请奏皇帝,道是太子为大玥祈福也到了期限,理应回朝了。 皇帝也派人去问了,太子只说离岁末还有几日。 刘斐便主动请命,太子寒冬祈福着实受累,要带着若干武将,亲自到皇陵去迎接太子回朝。 既然太子说还有几日,那他便在皇陵山脚下等几日,直到太子下山为止。 皇帝不置可否,东宫那边的梁将军便站出来道:“正值年关,大将军军务繁忙,恐抽不开身,臣请求陛下,允臣去接太子殿下回朝。” 刘斐道:“太子乃一国储君,梁将军此言差矣,我岂有抽不开身一说,那不是藐视皇威、以下犯上!” 另有文臣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太子殿下为大玥祈福,为皇上祈福,劳心劳力,着实不易。只是微臣有一疑虑,皇上一直龙体康健,今年冬天在太子祈福过后却反倒有所欠安,微臣不知可是大雪封天的缘故,才导致殿下的祈愿难以通达上天?” 皇帝面色沉吟,眼见着另有朝臣站出来批驳:“你这番话是何意?是指太子殿下为大玥和皇上祈福错了吗?” 那文臣揖道:“臣万万不敢,殿下仁心仁德,定是一心为大玥为皇上着想。臣的意思是这天气恶劣,既然无法通达天意,还是早早回朝休养身体的好。” 可是在皇帝听来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他本就疑心重,以前身体都挺好的,但好像确实是在太子上书要祈福之后,他的身体就有些受了风寒了,一直断断续续好不干净。 太子果真在皇陵祈福?还是在做些什么有损他龙气的事? 于是在朝堂上正争执不休之际,皇帝便下令准刘斐亲自带人去皇陵接太子回朝。 毕竟和东宫属臣是对党,真要是让刘斐去,太子在皇陵有任何猫腻,不用皇帝多说,刘斐自会查个清清楚楚,第一时间来上禀他。 当日下午,刘斐就带着一队人马前往皇陵。 大雪纷飞,山路难行,等抵达皇陵时已是入夜时分。 他相当然地被顾祯的人马给拦了下来。 刘斐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顾家小儿,喝道:“本将军奉皇上之命前来接太子回朝,怎么,你敢抗命吗?” 第1148章 不会善罢甘休 顾祯不卑不亢道:“大将军是要太子连夜跟您回去吗?这夜里一片漆黑,风雪不止,若马有受惊失蹄,殿下有何闪失,可是由大将军一力承担?” 夜晚确实不宜赶路,刘斐这次是领了皇命来的,如果太子在他手上有个差错,那他也难辞其咎。 故而刘斐吩咐手下,安营扎寨,先度过一晚,明日再说。 刘斐眼神老辣地看着顾祯,道:“本将军倒要看看,这皇陵究竟有何吸引人的,使得太子迟迟不肯回。你且去回禀太子,就说本将军明日在此恭候他的大驾。” 顾祯安排好夜里兵防,见刘斐和他的人寻了一处稍能遮挡风雪的树下安了营帐,便转身三步并作两步,沉稳不乱地快速往山上去。 顾祯去见谢玧时,谢玧正和顾瑶围着火炉烤火。 顾瑶的冻疮上了药,得保持暖和,她痒得难受,总是忍不住想去挠,谢玧便阻止她,声音里有种温和的力量,无奈道:“你再这样毛毛躁躁的话,我只好把你的手给你绑起来了。” 顾瑶瘪瘪嘴,道:“就蹭一蹭也不行吗?” 顾祯一来,两人都抬头看向他。 谢玧见他神色不太对,问:“何事?” 顾祯肃色道:“大将军带着人来了,说是奉命接殿下回朝。眼下天色已晚,他们便在山脚下安营扎寨。”顿了顿又道,“看样子不接到殿下回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瑶一听,紧张地看着谢玧。 谢玧神色也有些凝滞。 片刻后,他道:“我祈福至岁末,眼下还有几日。他既然来了,就且让他等着。” 这个当口,刘斐必会想方设法来探究,要是让他发现了事情的原委——谢玧久留皇陵的主要目的根本不是为了祈福而是兜着江意已私自离开的秘密的话,那就都是欺君之罪。 江家和顾家都会吃罪不说,谢玧这次定会惹得皇帝龙颜大怒。 顾祯凝重道:“臣知道了,臣会竭尽所能拦住他。只是几日后,如若情况还未有所改观,还请殿下尽早做准备。” 谢玧笃定道:“阿意会回来的。” 顾祯道:“臣也相信,她一定会回来。臣只担心,时间上她赶不及。” 谢玧道:“能往后延几日是几日。” 顾祯领命退下,谢玧又道:“后面几日,你找个机会,把阿瑶送下山去。” 在被刘斐发现之前,偷偷把她送走,还能避免她受到牵连。 顾瑶连忙摇头,道:“我不走。” 顾祯和谢玧都看着她。 她目光有些闪烁,但却不乏坚定:“我留在这里至少还能混个背影以假乱真啊,而且这个时候要是走了,被那个大将军给抓个当场可怎么办? “真要是出事了,我躲在皇陵里没事的,皇陵这么大,他总不见得挨个搜吧。等后面大家都安全离开以后,我自己再偷偷下山不就好了。” 谢玧道:“阿瑶,现在情况变了,很危险。” 顾瑶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更要留下来啊。” 最终顾祯和谢玧犟不过她,只好先留她下来。眼下刘斐在山脚下守着,要连夜送她走确实也得担两分风险。 随后顾祯便转身离开了,到山脚下去守着。 翌日天亮,周遭万物一片茫茫雪色。 刘斐要上山,被顾祯阻去。顾祯道:“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但如若大将军有事须得见太子殿下,可稍等,容下官先上山通禀。” 刘斐虽然极为不爽,但顾祯身为太子身边的宿卫将军,先行通报这也是规矩,遂道:“那你就去给太子说一声,本将军请见太子。” 顾祯便先行上山去。 半个时辰后,他又下山来,道:“殿下命臣传话大将军,他暂不见任何人。既然大将军专程来接殿下回朝,就请在山下稍后几日,殿下原定祈福到岁末除夕之日,届时殿下再行下山。” 第1149章 这里面一定有鬼 刘斐气得不轻,当即拂开顾祯就要往山上去,冷喝道:“无知小儿,给本将军让开!” 然他刚有此动作,顾祯非但不让,反坚定不移地立在雪阶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祯横眉冷竖,看着刘斐道:“大将军这是要视太子殿下口谕为无物?” 刘斐冷哼道:“这到底是太子的口谕还是你假传太子口谕还未可知!等我见到了太子,自会问清楚!让开!” 然,顾祯一道令下,东宫宿卫集结,顾祯厉声道:“大将军是要擅闯皇陵不成?!大将军是来接太子回朝的,而不是来押太子回朝的!” 刘斐心知眼下若是硬闯会让他自己落下话柄,只好暂时作罢。 后来他屡次想越过顾祯上得皇陵去,但屡次都被顾祯阻挠,始终没能顺利地走完整段上山的台阶过。 如此磨了两三日,刘斐的耐心就被磨光了。 他带着他的兵意欲硬闯。 顾祯这边的人全力阻拦,双方在长阶上剑拔弩张。 刘斐越发怀疑,道:“本将军看,这陵中果然有猫腻!我来了三日,一面都不曾见到太子,你想干什么?是不是你假传太子口谕,实则太子压根就没在山上!” 顾祯凛色道:“还请大将军慎言。下官奉命镇守此处,上山下山的任何人等,都需得经殿下同意。没有太子令,下官不得擅自放人上去,此乃下官的职责所在!” 刘斐冷笑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等本将军上去以后才能一看便知!本将军奉皇上之命来接太子,你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说罢,他便令手下道:“把他给我拿下!” 正这时,一道声音不温不火地从山上传来:“大将军这是要拿下谁?” 刘斐顿了顿,抬头看去,只见那延伸往上的雪阶上,正款款走来一抹人影。 他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衣袂飘飘,出尘绝世,宛若与山中雪景融为一体,像一场雪一样,来得无声而又清冷。 可不就是太子谢玧。 他黑眸里惯有的温和,可是眸中那抹如曜般深邃的暗色不辨深浅,看着刘斐时也不辨喜怒。 刘斐手下的人立刻收了刀剑。 刘斐不由敛了敛满脸怒容,有些敷衍地朝谢玧抱拳行礼,道:“臣在这山下久候数日,一直不得见太子尊言,都是这顾家小儿传话。臣心中担忧,不知太子在陵中尊体可好,是不是这顾家小儿假传口谕,故才想上去一看究竟。” 谢玧道:“那大将军是来早了。眼下离本宫祈福完毕之日还有三日,不妨再等三日。” 刘斐心有不甘。 谢玧又道:“顾将军传本宫口谕,大将军到底是不信还是有意不遵?擅闯皇陵,扰我先祖,坏大玥国运,此罪,你可担当得起?” 此话一出,刘斐不得不跪地道:“臣绝无此意。” 谢玧道:“本宫也相信,大将军绝无冒犯之意。大将军便等着吧,有事可让顾将军代为通传。”说着他便转身往山上走,又温声令道,“大内侍卫和我东宫宿卫听令,再有擅闯者,杀无赦。” 大内侍卫和东宫宿卫可不在刘斐的管辖之内,他们在这山中守护太子安危,以太子之令为尊,闻言齐声应道:“是!” 刘斐面色铁青,看着谢玧的背影一步步离去。 为什么不让他上去?这里面一定有鬼。 刘斐明面上没有硬闯,但入夜后派遣自己的亲身随从悄然潜上去一探究竟。 因为是晚上,太子已经在陵中休息了,皇陵内外又都有士兵把守,所以探不出个什么东西。 刘斐随从只能在山上潜伏着,直到除夕下午方才悄然返回到刘斐身边来。 刘斐问:“如何?” 第1150章 有可疑之人 随从道:“属下暗中观察了两日,白天太子确有在神台前祈福,除了这段时间以外,几乎都在陵中不曾出来。” 刘斐道:“可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随从道:“属下两日都不曾见到镇西侯其人。” 刘斐震了震:“不曾见到她人?你是说她不在皇陵?” 随从道:“属下不敢确定,但确实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刘斐眼神亮了亮,难道这就是太子一直在费心隐瞒的事实?他一直觉得有猫腻,如若不然,太子为什么不准他上山去?就是怕他发现了这一点! 确实这两日谢玧没有让顾瑶出去。 外面风雪大天气冷,她的冻疮还没好,不宜出去受冻。 还有,他不得不防刘斐用其他的办法窥得山上情况,刘斐可不比宫里来的太监那么好忽悠。如果顾瑶出来了,即便是背影和江意相似,可要是让人看清她的模样不是江意,那便闹出祸事了。 所以权衡之下,顾瑶不出现比出现更稳妥一些。 不出现顶多是让人心生怀疑罢了。 刘斐得知消息后精神一振,他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此刻就上山去,只要抓住这点错处,那太子、镇西侯,还有那顾家小儿,统统都是欺君之罪! 那这个大便宜可是白捡来的! 此时已是除夕傍晚了,刘斐当即带人要往山上去,扬言太子祈福已经完毕了,是时候下山了。 顾祯却传太子的口谕,道是天色已晚,天气也糟糕,不宜今日赶路回京,且再留一晚。 刘斐哪肯罢休,道:“就是再留一晚,也得让我上去看一看。现太子已祈福完毕,本将军奉皇命护送太子回京,尔等岂敢再行阻挠?!不管是东宫宿卫还是大内侍卫,难道还想枉顾圣意、抗旨不成?!” 之前尚未确定情况,刘斐不能硬闯,他可不能冒险担上打扰太子祈福、闯陵对皇室先祖不敬的罪责。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一旦被他翻出太子、镇西侯等人欺君罔上,他闯陵这点过错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今天已经是岁末的最后一天了,皇帝之前同意太子祈福到岁末,眼下一结束,刘斐照圣意理应把太子带回去。 故而这次谁都拦不住他。 遂最终,刘斐让自己手底下的人拖住顾祯和他的士兵,自己带着另一队亲随就快步闯上山去。 到山上时,夜色已然铺陈下来。 陵中灯火熹微,谢玧带着阿福出得皇陵,看见刘斐面不改色道:“大将军这是何意?” 刘斐私下扫了一眼,又命随从进外殿查看,皆无所获,不由冷笑道:“太子是在隐瞒什么?镇西侯呢?她负责守殿下在此,可她人呢?” 谢玧道:“我让她附近巡查一周,有何问题?” 这时一名刘斐的随从出了外殿,禀道:“大将军,方才属下看见有人影似往内室跑了,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刘斐看向谢玧,道:“太子见谅,镇西侯究竟有没有在山上,什么人敢在皇陵里鬼鬼祟祟,臣得弄清楚,才能如实向皇上禀报。” 说着就令随从道:“去把那可疑之人给我找出来!” 随从当即就领命欲去,谢玧面色奇冷:“尔敢扰皇室先祖清静?” 刘斐道:“难怪皇上近来龙体欠安,竟是因太子在山上祈福之时另行鬼祟之事。如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这才是真正扰了皇室先祖的清静!” 他虚虚抱拳又道:“太子见谅,臣也是有皇命在身,太子如若要怪罪,也等回朝以后再论,到时臣自会向皇上解释清楚,请皇上定夺。” 穿过外殿,往里走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便进入内室。 顾瑶一直躲着没出去,方才刘斐的随从往甬道看去时,她心下一慌,连忙就转身往里跑,这才被发现了些痕迹。 第1151章 当乱贼处置了 顾瑶躲在内室半开着的石门的夹角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之前谢玧教过她怎么开启深入皇陵各条暗道的开关,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能够擅入。 眼下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可是她却错过了时机。 一直有人在甬道里守着,另一人则出去禀报刘斐。如若这时候她打开暗道的门,动静一发出,肯定就惊动甬道里的那人了,可能她没跑多远,反而会那人给逮住。 但是不一会儿,就有重重脚步声从甬道那边传来。 顾瑶顿时浑身紧绷绷的,双拳紧握,屏住了呼吸。 她很害怕,小脸煞白煞白的,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把手放到嘴边紧紧咬住,生怕自己发出丁点的声音。 终于,那脚步声近得仿佛就停在了石门外。 顾瑶瞪大着双眼,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 彼时,刘斐就站在石门边,往内室扫了一眼,里面陈设一目了然。 谢玧和守陵的太监后脚跟了上来,人一多就显得这内室有两份嘈杂。谢玧没有看见顾瑶,以为她是进了暗道了。 实则只要刘斐再往前走一步,侧头往那石门夹角里一看,就能发现石门后面的人。 他也确实往前踏了一步,然正当他缓缓侧目往石门背后看去的前一瞬,突然一道利物自身后的甬道里破空射来。 刘斐反应迅速,当即闪身往边上一躲。 再定睛一看,只见一枚短箭勘勘往他眼前飞射而过,猛地击到对面的石墙上,铿锵一声。 刘斐面色冷冽地回头看去,不由脸色变了变。 谢玧回眸看去,甬道的光线昏暗,可是他的眼神在接触到对面的人影时,却不妨碍他把她认出来。那一刻,黑眸忽然像缀满了风月星辰,耀世无双。 他缓缓挑唇笑了,那笑意由心而发,将他眼角的清冷化开。 等待了这么久,心里也冷寂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此时此刻,见她安然回来。 谢玧仿若她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一般,语气平和道:“回来了。” 只见江意正站在那甬道内,一手拿着机弩,一手拎着一只约摸是山里打来的野物。一时看不清是什么野物,毛茸茸的身上血迹斑斑,还夹杂着雪沫没有化去。 江意手里的机弩稍稍一移,对着刘斐的两个亲随,一言不发直接就扣动机关射了几箭。 随从压根没料到她一来就下手,身上均是中了箭。 江意又把机弩对准了刘斐,刘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江意听这声音,这才像是把刘斐认了出来,满身的冷戾稍稍有所收敛,讶异道:“刘大将军?” 刘斐怒目而视。 江意走近几步,再一看,道:“我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乱贼敢擅闯皇陵,没想到竟是大将军。方才光线太暗,没看清,大将军体谅。” 刘斐审视着江意,见她满手都是血污,脸上还沾了点点血沫,衣上也隐隐血迹斑驳,冷声问:“镇西侯从哪里来?” 江意顺手把野物丢到他脚边,道:“这不是去山中打猎了么,回来的时候在山脚下碰上几个乱贼。” 刘斐吸了一口凉气,“乱贼?” 江意道:“硬闯皇陵的不是乱贼是何物?” 刘斐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江意道:“当然是就地处置了。我也是奉命镇守此处,自不会让乱贼扰了皇陵清静,大将军放心,此事回头我自会禀明皇上。” 正说话的空当,顾祯的人和刘斐的随从兵刃相对,逼进了外殿。他是和江意一起上来的,他和他的人手在外压制住了刘斐的亲随,江意才得以顺利进入陵殿。 刘斐再一看,见顾祯的盔甲上也满是血迹。 他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他的人下死手! 刘斐怒极道:“你这黄毛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第1152章 知难而退 江意这才恍然,道:“他们莫非是大将军的人?我回来时便看见他们硬往山上闯,如此大逆不道,我又怎会想到是大将军的人呢?只有乱贼反丨党才能干得出这种事。今晚大将军闯入陵中,不知意欲何为?是想对太子殿下不利么?” 刘斐胸膛起伏,呵斥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将军奉皇命前来接太子回朝!” 江意道:“皇上可有命大将军擅自入皇室陵寝,搅扰皇室的列祖列宗?” 谢玧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含笑,仿佛她身上耀眼的光芒能够照亮他、温暖他,让他移不开眼。 刘斐脸色气得暴红。 江意又道:“大将军闯陵威武勇猛,这会子还要继续往里闯吗?如果你有那需要,那就请便,明日到了皇上面前,再由皇上定夺。” 今晚刘斐本是来抓江意不在皇陵的证据的,可是现在她居然又出现了。且此女嚣张邪佞,直接对他的人下杀手,甚至于当着他的面儿也要乱箭射他随从几箭,如此行径,着实猖狂。 甚至于刘斐觉得,再在这里僵持下去,她还会对自己再射上几箭。 眼下里里外外都是顾祯的人和西陲的士兵,情况暂对他不利。他不得不先撤出去。 思及此,刘斐冷哼一声,抬脚往甬道外走去。 他的两名随从忍着箭伤,左右护送着刘斐,生怕江意又临时发难。 刘斐走到江意面前,看她那眼神,恨不得一手就能捏死她。但是此等情况下,人多眼杂,他干不了这事儿。 彼此都清楚这一点,在这皇陵禁地拼个你死我活显然是最愚笨的方式。 江意丝毫不畏惧他,只微微侧身,淡声道:“大将军请。” 最终刘斐从她身边经过,带着外殿的若干亲随拂袖而去。 一直等他走出了外殿,谢玧让顾祯“送”他下山去。顾祯便带着一队士兵随行跟在后面,不会让他有机会去而复返。 直到了山脚下,刘斐看见士兵正在清理现场,到处血污一片。而他带来的一部分人的尸体此刻正整齐地摆在一边地上。 刘斐怒喝道:“谁干的?!” 便有一道粗嗓门答道:“原来是大将军,方才这些人不管不顾往上冲,我等还以为是什么乱贼呢。擅闯皇陵是死罪,我等既镇守此地,当然不会允许此等乱象发生。” 刘斐回头一看,是西陲的将士。 之前江意没在皇陵的时候,他们听令暂归入顾祯手下行事,可今晚江意回来了,一声令下,他们还会手下留情不成? 将士道:“大将军若不服,咱们可到皇上跟前说理去。” 皇陵里,谢玧亲眼看着刘斐走出外殿离去了,方才进入内室,本想去暗道里找顾瑶,却不想刚一踏入石门,听得声响,回眸就看见顾瑶两腿发软地顺着石墙往下滑。 她手捂着口鼻,不敢出气,把自己捂得头晕目眩。 “阿瑶。”在她跌在地上去之前,谢玧及时把她扶住。 阿福过来帮忙搀扶着坐到软垫上去。 内室昏黄的灯火映进些许进她眼瞳里,后知后觉蒙着一层湿亮的水光。在一接触到谢玧安抚的眼神后,她眼帘一颤,一串儿泪珠往下滚。 谢玧柔声道:“没事了。” 他知道,这次是把她吓坏了。虽说她很勇敢地在这里陪了他一个隆冬,可是以往她也不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谢玧见她脸色憋得通红,又道:“阿瑶,你快喘喘气。” 江意几步也走了进来,顾瑶抬头就看见了她,然后很听话地一边哭一边开始大口喘气,喘着喘着就变成了哽咽,久久停不下来。 顾瑶含糊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姐,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第1153章 眼里有光 江意走到顾瑶面前,曲着手指节帮她擦了擦脸,很是歉疚又感激,道:“不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可帮了一个大忙,你可厉害了。” 江意看着顾瑶穿着自己平时的衣着,把头发束成了马尾,在赶回来的路上就听顾辉说了,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顾瑶假扮的她。 这丫头在顾家可也一直是个娇娇小姐来养的。 顾瑶闻言摇摇头,道:“我不厉害,**姐才厉害,都把那个大将军给吓跑了。现在你回来我就放心了。” 江意手里都是血,也不宜与她过多接触,道:“好了,不哭了。” 顾瑶自己擦了把脸,缓过来了也就不哭了。 江意看着她的手生了冻疮,一时心里有些难受。 谢玧对阿福道:“去打些水来给阿意洗洗。” 阿福忙不迭就去了,端回来一盆冰雪,往炉上一放,不一会儿便是温热的水了。 顾瑶道:“**姐,我带你去我平时擦身的地方擦洗去。” 江意笑道:“好。” 江意端着水,就跟着顾瑶一道去,顾瑶便走边问:“我有换洗的衣裳,你要不要穿?还都是我哥哥照你的样式给我做的呢。” 江意道:“是吗,我的行李不宜随行带上山来,那就借你一身衣裳给我吧。” 谢玧看着两人身影相当,话语声也渐行渐远。 顾辉等人就在外面值守,大家才赶路回来,未免露了端倪,就都不下去了。 等江意和顾瑶两个去后,谢玧便让阿福把顾辉传进来问话。 顾辉把情况都交代了一遍,他们一行人是深入道古国境内以后才找到江意和苏薄的。回来的时间眼看着不够用,他们返回到大玥边关以后,便快马加鞭地往京都赶。 顾辉还以为会赶不上,但是他们低估了江意的赶路进程。除了每天晚上睡觉的两个时辰以外,其余时候他们几乎全在马背上度过的。 日夜兼程地跑,才终于在除夕这一晚顺利抵达。 所以路上,她没吃过一顿饱饭,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回来以后还跟刘斐的人干了一场,方才在甬道内和刘斐对峙上时,也丝毫没显露出半分疲态。 江意去洗漱时,顾瑶跟在她身边,精精神神、喋喋不休地给她讲这几个月里皇陵发生的事。 顾瑶讲的最多的就是她假扮成江意的样子,宫里来了太监,她还给蒙混过关的场景。 顾瑶道:“你不知道,在今晚之前,那是我人生中经历过的最惊险刺激的事。不过今晚的事现在已经成为我的惊险刺激的经历之最了。” 顾瑶还道:“**姐,太子殿下一直都在期盼你回来,他也一直相信你肯定会回来的。” 江意擦洗完,更好衣出来,看见顾瑶在说起谢玧时,眼里都闪烁着光。 江意由衷地对她道:“顾瑶,谢谢你。往后,如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定义不容辞。” 顾瑶笑着道:“那就请**姐帮我好好辅佐太子殿下吧。” 江意怔了怔,亦笑着应道:“好。” 随后两人回到内室,江意正式向谢玧见礼。 谢玧烹好了姜茶,也往石椅上铺好了软垫,请江意和顾瑶入座。 他递了两盏姜茶给两人,温声笑语道:“先去去寒。” 顾瑶捧着杯盏抿了一口,偷偷觑了一眼谢玧,发现他眼里流淌着光华、唇边笑意也与以往不太一样,大抵他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很欢喜吧。 顾瑶喜欢见他这形容,心里也跟着有两分欢喜。 江意伸手接过来,道:“谢太子殿下。”她又惭愧道,“我回来晚了,这次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 谢玧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这时顾祯安排好山下的事宜上来了,见谢玧和江意叙旧,顾瑶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她倒是一点不见外,顾祯就有些头大地把顾瑶叫出来。 兄妹两个在外殿的甬道边的殿柱旁坐着,面前堆着盆炭火取暖。 第1154章 述明情况 顾瑶伸手烤烤,还很遗憾,瘪嘴道:“真是的,你叫我出来干什么,我在里面听得多好啊。” 顾祯看她一眼,道:“凡事不要太好奇,知道得太多也对你没好处。” 顾瑶道:“现在我也算是咱们组织的一员,将来是要辅佐太子殿下完成大业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顾祯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道:“醒醒。” 顾瑶离开内室后,阿福也退下了,内室便只剩下谢玧和江意。 先前谢玧都是避重就轻地在问她路途中的事,她也回答一切顺遂。 顾瑶出去以后,谢玧才问起她:“你后来追上苏薄了么?顾祯派人打探得来的消息,你们途中遇到了追杀,都还好么?” 江意答道:“追上了,只是沿途确也不停地遇到朝中之人派出的杀手。” 这些事她也不能瞒他,便又道:“我们一路从葵城进入道古国国境,后面的杀手也紧追不舍。” 顿了顿,她抬头看向谢玧,黑白分明的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深意,道:“苏薄年少时,因有人想取他性命,给他下了一种毒。后来他侥幸捡回一命,多年来却热毒傍身,时时遭受折磨。” 谢玧愣道:“这些我竟不知。” 江意敛了敛神色,道:“这些殿下自然不知,知晓此事的人也甚少。经人多方打探,他身上的毒最初可能是源自于道古国,由此我们才想去找寻解药。” 谢玧问:“后来找到解药了吗?” 江意点头,道:“找到了。只是在回程途中,又遇到了大批杀手,阻了退路,我们只好继续往道古国境内深入。” 她道:“后来我们遇到了刃。” 谢玧顿了顿。 刃令交到了皇帝手中,能差遣刃的只有他的父皇。 江意道:“许一刀带着刃成员,也入了道古国,赶在了我们清理掉那批杀手之后。” 谢玧对刃的成员颇为熟悉,毕竟****经把刃成员组织成他的亲兵队伍,随他一道南下征战过。 谢玧问:“父皇,要杀你们?” 江意道:“据许一刀说,是刘斐的暗探探得消息,他向皇上进了言,道苏薄进了道古国,意欲联合道古国报复大玥。皇上故才派了许一刀等人,想拿苏薄回京讯问。 “但是他们奉命而来,却在苏薄应付杀手重伤之际下死手,想趁机除掉他取而代之。” 江意面色平寂冷淡,道:“我和苏薄本将无命再活,生死之际,被山中狩猎的道古人所救。后来便入道古城中养伤。”顿了顿,声音有丝丝暗沉,“所有亲兵,最终只剩下素衣一人。其余的皆葬身此役。” 谢玧平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微微收紧,蜷成了拳头。 他不知道,也从未想过,刃组织里竟还会有内斗。 他问:“许一刀他们人呢?” 江意道:“他们害怕苏薄活着将来会留后患,后潜入城中欲再度置他于死地。”她轻描淡写,“但最后全数殒命,无一生还。” 虽说只是听她说起寥寥数语,但是谢玧可想而知,那些刃成员都是顶尖高手,所有亲兵最后只活下来一个,那场杀斗定是惨烈无疑。 刃虽然是爷爷留下来的人,他们却趁机内斗、铲除异己,如若不是被道古人所救,可能此刻江意就无法再坐在他面前说这些了。 谢玧眸色不定,低低道:“那些人着实该死。” 因为最后都没能活着回去,故而当下皇帝应该还不知道江意也在道古国出现过,并且还和苏薄在一起。 否则他早就有下一步打算了,也不会准许谢玧在这皇陵里待到岁末。 第1155章 她警醒得很 思及此,谢玧又自责道:“阿意,对不起。当初爷爷把刃令交到我手上,便是希望我能妥善利用,可是最终我还是没能保得住,还使得你们历险。” 他想,如果刃令一直在他手上的话,可能就不会出现这些事。 江意道:“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刃的存在,当然不会任由殿下调遣。皇上有皇上的办法达成目的,殿下也身不由己。这不是殿下的错。” 谢玧敛了敛神色,问道:“救你们的那位道古人,听顾辉说,似乎来历不简单?” 江意想了想,道:“我和苏薄借他地方养伤叨扰多日,他不曾详问我们,我们也不便详问他。” 谢玧点点头,道:“那而今你回来了,苏薄呢?仍留在道古国么?” 江意道:“他伤势尚未痊愈,不宜长途跋涉,等伤势好转以后再做打算。” 他要是跟着一起返回大玥,一旦出现在边关,皇帝必会召回他,到时是罪是罚还未可知,反而遭人掣肘。 谢玧也明白这一点,后来也就不多问了。 不知不觉夜深了,外殿寒冷,内殿暖和一些,谢玧想让她就在内殿休息,但若是提出来的话,她必然不肯。 遂谢玧便道:“阿意,你且稍坐一下,我出去看看。” 江意欲起身道:“我与殿下一起去吧。” 谢玧笑道:“不必,你歇歇,外面有顾祯,我去看看阿瑶的情况。” 江意便点了点头。 随后他走出内室,在昏暗的甬道阴影里站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她歪头靠着软垫,强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缓缓阖上了眼。 他想,她这么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勉力应付了半宿,应该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吧。 好好睡一觉吧。 他没有去搅扰,转身往外殿去。 顾瑶本也靠着顾祯打瞌睡,顾祯把自己的外袍披裹在她身上。迷迷糊糊间听见脚步声,她一下子就能听得出是谢玧,连忙撑起眼皮醒了醒,定睛一看果真是谢玧出来了。 顾瑶道:“外面这么冷,殿下出来做什么呀,**姐呢?” 谢玧道:“她睡着了。” 话音儿一落,正这时,隐隐见得殿外遥远的夜空中忽而有一道光火闪过。 顾瑶转头看向外面,紧接着又有几道光,她便跑到外面去瞧仔细了,回头眼神亮晶晶地道:“殿下,哥哥,是京都里在放烟花呢。你们要不要出来看?” 谢玧淡淡笑着道:“似乎在这山中看新年烟花,也不错。”他回头对顾祯又轻浅道,“你进去看看阿意,给她盖一盖毯子,以免她凉着了。若是我去,她定警醒得很,你去她便可以放心睡了。” 顾祯应道:“是。” 顾祯看着谢玧走出殿门,和顾瑶一起去欣赏京都方向的烟花。 谢玧出去了,顾瑶就顾不上叫她哥哥了。她指着远方的花火,兴冲冲道:“以前住在皇城边儿上,每年除夕宫里放烟火都能很近地看到。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远地观看呢,没想到这样才看得更完整更壮丽。” 阿福送来毡子,谢玧披着毡子同她一起站在雪地里遥望。 顾瑶问:“殿下是不是也第一次这么远观?” 谢玧温声道:“嗯。往年都是抬头即可看见。” 他又道:“今年的新年,没能让你回去与家人团聚,而是在这山上和我一起受冷,我很抱歉。” 顾瑶灿然失笑,道:“倒是过了个与众不同的年。有哥哥,有殿下,还有阿福他们,也很热闹。” 她是真的乐在其中,说着就在陵前的空地跑来跑去,手里掬了雪,就叫阿福来玩雪球。 阿福多少年没流露出些许童心了,莫名其妙地竟被顾瑶给勾了出来。不过他很是谨守本分,正要拒绝,谢玧却笑着道:“去吧。过新年,不在宫里,不必有那么多的规矩。” 于是阿福就去了,和顾瑶扔雪球扔成一团。 谢玧在旁看得一直含笑,提醒道:“手上有伤,还是小心着些。” 顾瑶清脆的声音传来:“我知道的!” 后来来羡终于穿过林子上山来了,跃到空地上,抖了抖身上的毛发。谢玧看见它,顿时生悦,像老友一般寒暄:“来羡,别来无恙。” 那头顾瑶一看见它,整个脸上的神情都雀跃起来:“来羡!是来羡吧!” 当初可在她家进进出出过好多回呢。 不等来羡反应,那姑娘一个生龙活虎地扑过来,就把它按地上打滚儿。 来羡:“这是什么操作?哪家的姑娘这么生猛,哎哟我的老腰……” 顾祯起身往内室走去,见江意歪头睡在了座椅软垫上。 她睡得沉,外面顾瑶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到她。 灯火下,她那弯长的睫毛在投下一道剪影,却也遮不住下眼睑泛着了一抹乌青。 顾祯已经听顾辉说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从道古国赶回京都,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顾辉他们都累得够呛,更别说她一个看起来这么纤弱的女子。 但是顾祯知道,纤弱从来都只是她的表面,她骨子里的韧劲儿比谁都强。 顾祯去石榻上抱了厚厚的毯子来,走到江意身前,弯身把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果真,如谢玧所说,她极为警醒。顾祯将将一碰到的时候,她便陡然睁开了双眼,让他瞧见了她眼里有种保持距离的自省和疏淡。 然,在江意看清是他以后,顿时整个人放松下来,那股自省和疏淡顷刻褪去,又阖上了双眼。 那一刻顾祯明白,谢玧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她。 江意咕哝了一句:“太子殿下呢?” 顾祯道:“他在外面陪阿瑶看烟花。你好好睡吧。” 江意带着浓浓的鼻音道:“那他来了你记得叫醒我啊。” 顾祯应道:“好。” 顾祯等她再度陷入了熟睡,方才脚步轻细地转身出去了。 江意潜意识里,记得今晚是除夕。等过了子夜,新年就来了。 往年,她想她约摸是和阿瑶一样,对新的一年充满了欢喜和期待吧。 只是如今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了,不过是一年结束了,又一年到来了而已。 她意识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不禁又想,如若是和苏薄一同守岁迎接新年的话,似乎又让她感到期待起来。 可惜知道苏薄不在。 她便无所期待。 第1156章 身在局中而不知 顾瑶在外面和来羡、阿福追逐打闹了一会儿,回头发现她哥哥出来了。于是顾瑶当即滚了一个硕大的雪球不管不顾就朝顾祯砸了过去。 雪球在顾祯身上被砸个稀碎,顾瑶在不远处笑得前仰后合。 再后来,子夜了。 谢玧在檐下站了许久,终于还是顿了顿,转身往内殿走去。 顾瑶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他,见他走了,反倒更加闹腾,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来羡却是发现了,也迈着步子往殿里面走。 它知道谢玧不会伤害小意儿,但是如果小意儿醒着,想必也希望和谢玧避嫌吧。 来羡一边觉得它还是去看着点好,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管得太多。到现在居然帮大魔头看起老婆来。 谁让走之前大魔头私下里交代过它呢,不能让对小意儿有非分之想的野男人近她的身。 来羡也不是非得听大魔头的,但是它得为江意着想啊。她一心都在苏薄身上,哪还能喜欢旁人趁她睡着的时候靠近。 结果才刚走到甬道,怎想顾瑶后脚就追了上来,一把将它抱住,不准它走了。 来羡大可以传音给江意叫醒她,只是从甬道里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昏黄的灯火中,她安然地睡在椅子上;来羡知道路上有多赶,好不容易得片刻安睡,它又怎么忍心吵醒她。 它看见谢玧只是在她旁边的座椅上坐下,然后静静地看着她,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谢玧怕吵醒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多日不见,他就只是想多看看。 她消瘦得厉害。尽管很清楚,她来去奔波是为了别的男人,可他仍旧是有些心疼。 中途,他抬了抬手,指节素白温润,想去抚她脸颊边的一缕微散的头发。 来羡想着,他要真敢碰,它立马就叫醒江意。 但最终,他的手指也只是停顿在半空中,仿佛已经碰到了她的发丝一般,手指虚晃着描摹出替她拢发的动作。 来羡和顾瑶都是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他眼底里的情深。 顾瑶没有了之前在外面笑闹的那股劲儿,安安静静地看着,忽而声音轻得若有若无,自言自语道:“我今天第一次看见,他的笑,他的眼神,可以因为一个人,变得这么鲜活。” 她说:“以前,我觉得他就好像住在雪山巅上的神仙,看起来笑着,可实际上却清冷着;看起来就在眼前,可实际上却远在天边。” 来羡不禁抬头看向顾瑶,顿了顿。 她的眼神,何尝不是如此。 大概就是身在局中,才稀里糊涂。 随后顾祯进来,看见阿瑶这样遥遥望着内间的谢玧,面容微沉,过来把阿瑶带了出去。 顾瑶丁点没挣扎,任由顾祯牵着她往外走。她只回头再看了一眼,蓦地有些茫然。 明明心里为谢玧感到高兴,却好像又感到有些些难过。 顾瑶一走,来羡就自由了。它甩甩尾巴,往内室走去,横在谢玧和江意中间,守了江意半夜。 翌日,顾瑶扮作江意的小兵,紧紧跟在江意后面,伴太子尊驾动身离开皇陵。 这个新年才刚开始,原本应该休朝的朝堂上就争执不休。 大将军之前奉命去接太子回朝,结果一回京都,就被参上一本硬闯皇陵之罪。 这次刘斐一心想去抓太子的错处,没想到什么都没捞着,自己还陷入了风波里。就镇西侯杀的他的那些手下,被冠上个闯陵乱贼的名头,他还有口难辩。 毕竟之前他以为太子在山上一定有猫腻,硬闯上去说不定还能抓个当场,到时候他的行为也就会被大而化小了。 结果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帝颇为震怒。虽说他准许刘斐去接太子,可没准许他硬闯皇陵。 对此刘斐的解释是他在山下等了数日都未得见到太子,他有皇命在身,可太子仍是阻他上山,故他恐山上有变故,才硬上山去。 东宫一帮属臣可不会轻易揭过,事实是他最后上山去非但没发现什么变故,还搅扰了皇室祖宗的清静,坏了皇陵的规矩。 最终皇帝把刘斐暂停职代办在家,此事方才平息。 东宫属臣见好就收,因为他们知道,也不可能真的定下刘斐的死罪。他一当朝大将军,本身也是奉命前往,最后皇帝停了他大将军的职务,已经非常可观了。 江意随太子回朝后,到皇帝面前述职。 皇帝道:“镇西侯有时间的话,还是多往冶兵营督促督促。” 江意应道:“是。” 皇帝道:“朕听说,老侯爷已经离京了?他双腿不便,何故要离京?” 这也是前两日,皇帝差了宫人往朝中三品以上的家中送节礼时方才知道的此事。 虽说江重烈已经不在朝中任职,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皇帝还是非常在意。好在江意还在京都里,这让皇帝稍稍放下了些戒心。 江意答:“回皇上,自臣兄长去后,臣父一直不愿相信和接受此事,家中祠堂里,更不肯立上兄长牌位。此前他早有离京寻子之意,只是被臣阻挠,这回臣在皇陵半年未归,臣父也未知会臣一声便私自去了。臣也是回来后才刚知道此事。” 皇帝点了点头,沉吟道:“斯人已逝,还是节哀的好。” 江意道:“兄长尸骨无音,臣也难以心安。” 皇帝仁慈道:“你还是趁早叫你父亲回来,他一半身不遂之人,何以还要受这奔波劳累之苦,早些回来安享晚年吧。” 江意道:“是,臣稍后便写信前往,请他回京。” 江意退下后,皇帝召了刃来,询问:“许一刀那边还没有消息?” 来人应道:“暂还未有消息传回。” 皇帝神色有些沉凝,挥了挥手让退下。 苏薄行踪不明,现在连许一刀那伙人也全部消失了。 皇帝心中不无忧虑,大玥和道古毕竟这么多年无所往来,要是因为这些事打破了这个局面,那便得不偿失。 刃成员问:“可要再加派人手?” 皇帝担心派了太多的人去会引起道古那边的注意,没再往道古国境内派更多的人,但让刃随时留意着两国边境的情况。 数日后,终于有了消息传回京都。 道是苏薄沿途遭到追杀,在道古国境内已经被刺身亡。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时还有些震惊回不过神,道:“消息可属实?” 刃成员道:“消息是从道古境内传回来的,以组织的专有讯号为传递,应是无差。” 这必然就是许一刀他们传回来的了。 皇帝让人退下以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苏薄被刺,毫无疑问是朝中有人下手的。 再想到最初的时候苏薄入道古边境的消息,是刘斐来报告给他的。说明刘斐一路都在追查苏薄的行踪。 苏薄乃边境总督,威胁到了刘斐,所以刘斐容不下他。但眼下又没有证据。 皇帝面容阴晴不定,对刘斐抢在他之前对苏薄下死手十分恼火,可也只恼火了一会儿,他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早前他有意把江意收回皇室,可苏薄不服,不能为自己所用的人,留着也是件棘手的事。 朝党纷争就是这样,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你死我活。 皇帝不管谁死谁活,他要的是朝堂局势的平衡。即便是没有了苏薄,他还有镇西侯,只要把镇西侯收归皇室所用,往后重要的军事器械只能为皇家所控,便足矣威震朝堂。 没有了苏薄,在这一块上倒少了许多阻力。 随后皇帝又下令,传召许一刀他们回京。 然,许一刀等人却迟迟未归。 第1157章 投入试验 大玥的京都,几场雪把万物装点得祥瑞,人们出行逛街玩雪,繁华之象不必详说。 从新年到元宵节的这段时间,属于朝中休朝的假日。虽说刚开始因为大将军闯陵的事闹腾了两日,但后来都一派风平浪静。 朝中官员们一年难得有如此长的清闲休沐,照习俗走家串门,把酒言欢,不在话下。 江意回来以后,侯府也未见得热闹几分,依然是一天到晚大多数的时间都闭门谢客。 如今侯府是江意当家,江重烈赴江南远游寻子也不再是秘密,因而朝中一些同僚不便登门拜年,都往侯府投了帖子,江意也命人一一回复了去。 她回来休整了两日,便打马往冶兵营去。 营中虽有值守的兵将,可是冶兵房里的匠人们因要回家过年,就都放了假,得等到元宵以后才回。 江意下了马,带着自己的队兵踏进冶兵营。 地上还残留着斑驳的雪,没来得及化开,大家快步往里走,错落的脚往雪地里一踩,留下淅淅洼洼的污痕。 到了冶兵房,俨然不同以往热火朝天的光景,里面也是一派冷清。 冶兵房里没有匠人作业,但是每日都会有一个匠人来应值,以免上头有什么指示。 江意进了冶兵房,扫了一眼诸多冰冷的火炉,也看见了那名应值的匠人。 匠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连忙上前来见礼,恭敬道:“小人见过侯爷。” 江意见得熟人,不由笑道:“正巧,今日是你在应值。” 贺知明抬起头来,亦笑道:“不巧,这半月都是小人在应值。” 去年太上皇病重,江意临时得进宫侍疾,那时起便顾不上这冶兵营的铁箭枪督造事宜了,但这贺知明一直与她在机械制造方面志同道合,她便把大部分的工作都交付与他来督促。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半年。 江意道:“不是大家轮流来吗,这过年的,你都不休息?” 贺知明道:“他们都有家有小的,我就独自一人,便让他们休息了。”顿了顿又道,“何况小人也不知侯爷具体哪一天会到这里来。” 江意愣了愣。 敢情是在等着她来。 他知道只要她一回京,就一定会来这里,所以假也不休了,天天在这等。 江意心下有些触动。 随后江意道:“你带我去看看。” 贺知明在前带路,引着江意去到堆放成品的地方。 这里的库存与其他普通军械的库存是分开来的,旁人没见过这东西,具体也不知道怎么操作,所以不敢妄动。 贺知明上前揭下盖着的布料,里面陈列着五架铁箭枪。 因为是第一次造,摸索了很长的时间,造出来的东西乍一看是那么个样子。 黑铁颜色,看起来威风凛冽。 贺知明道:“就等侯爷来亲自试验。” 士兵们都在外面守着,江意缓步自那些铁箭枪前走过,伸手去摸,触感冰冷,而又让人感到愉悦。 后来江意在每一架铁箭枪旁边都站了站,伸手往底部扣动的机关摸了摸,对它的构造了如指掌,片刻便取下一枚小零件来。 五架铁箭枪,一共五个这样的零件,都被江意取了下来,转身递给贺知明,道:“你且好生收着。” 贺知明双手接过,稳稳地揣进了袖子里。 江意道:“你不问?” 贺知明道:“侯爷这么做,自有用意。” 江意笑了笑,道:“在这方面,若论知己,非你莫属。” 贺知明眼神动了动,抬头来看时,见她身影已经往外走去。 江意边走边道:“过两天就投入试验。” 贺知明应道:“是。” 江意走到门口时顿了顿,回头看向贺知明,道:“守了这么多天,回去歇歇。东西在你手里就成,这里不用管其他。” 回到侯府,江意便闭门不出,在家里处理堆积起来的西陲的事务。 西陲的将领们早前就已往西陲赴职去了,留下了铁骑由江意差遣。西陲士兵战后重新整顿,新募的士兵更需加紧操练;将领们回去以后各司其职,治理得有条不紊。 朝中对西陲的军力虎视眈眈,越是这样,越是不能被人有机可乘。 江意依照皇帝的意思,还往江南去了信。信上的表面含义是盼父早归,实则信上还有一层隐藏的含义,只有用一定的方法才能解读得出,这方法江意是教过她爹的,她爹一看便知怎么回事。 如若她爹收到了这封信,她不希望她爹这个时候返京,她让她爹直接去西陲。 诚然,如江意所料,这封信还没能送出京城,就被刃给拦截了下来,送到皇帝面前过目。 皇帝浏览了一遍,又交回给刃,道:“寄出去吧。” 两日后,冶兵营造出来的五架铁箭枪投入试验。 皇帝闻言,特地让江意把家伙运送进宫门,就在宫门与朝殿之间广阔的场地上试。 朝中官员也闻讯赶来观望。 五架铁箭枪往场地上一摆,气势浑然。江意命士兵往轮轴里装短箭。而后准备就绪。 随着江意道一声“放箭”,便有专门的士兵负责齐齐扣动机关。 然,五名士兵往下一扣,似乎卡着了,并不能完全扣下。 皇帝和大臣们都看着,士兵着急,不由用尽全力往下使劲儿扳动。 这一使劲儿,里面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紧接着轮轴里的箭是装上膛了,但却发不出来,随着士兵憋红了脸往下掼,忽听得“砰”地一声,一股强力冲出箭膛,稀稀拉拉往外飞去。 而后便是铁箭砸落地上发出的铿锵的声音,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些铁箭都被卡弯了去,明显变了形。 皇帝和朝臣们默然。 而后就有朝臣站出来落井下石道:“镇西侯,你这铁箭枪不好使啊,这不是闹笑话么。” 另有朝臣道:“皇上,当初此物由镇西侯一力督造,而今等了半年,竟是这么一个结果,实有督造失职之责。” 江意面露沉重之色,禀道:“这铁箭枪还有不妥之处,稍后需得详加检查,才能确定具体的问题出在哪里。 “从前在西陲的时候,铸这东西也是试验过多次才成功,这是一个过程。何况这半年臣无法日日到冶兵营,确有失职之处,请皇上再宽恕臣几个月的时间,臣定找出症结所在,加以修缮。” 第1158章 蛛丝马迹 皇帝对这样的结果颇有点郁闷,但他要是追究江意的失职,那也说不过去。毕竟是他命江意守陵的,江意当然难以顾及到冶兵营的进展。 最终皇帝只能道:“如此,就请镇西侯再加紧点,尽快完善此物。” 江意揖道:“臣遵旨。” 苏薄在道古收到了素衣传来的消息,素衣在江南已经寻到了江重烈,并且江重烈沿着疆域寻找江词的蛛丝马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了很大的进展。 苏薄看信时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有了很明显的波动,善惑就坐在他对面下棋,也不问他信上的内容。 棋盘上又是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猎人围捕的战局。 苏薄道:“善兄在东郢的探子可有那人的消息了?” 善惑道:“已经在探了。他果真是你要找的人?” 上次掳走善真的那个人,虽然最后被他给逃脱了,但联系起前因后果,既然有东郢的杀手帮忙掩护,那他定是与东郢脱不了干系。 故善惑动用了在东郢的暗探网,全力查探此人。 苏薄不紧不慢将信件烧了,道:“善兄既知我夫人乃镇西侯,理应也知晓她原本有一位兄长。” 善惑道:“听闻她兄长也是能征善战的英才,只可惜在夔州一役中,葬身火船沉入深湖。”说到此处,善惑一顿,抬头看向苏薄,“你所寻之人,莫非就是你夫人的兄长?他没死?” 苏薄道:“目前看来有可能,只是不知他是怎么和东郢扯上的关系。” 此时,阿游随着陆远,离开道古国后,有东郢的人接应,顺利地入了东郢国境,抵达东郢京都。 这里于他而言,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陆远带他回府。 阿游站在府门前,抬头看着陌生的府门陌生的门匾,一时驻足不前。 陆远拍拍他的肩膀,道:“阿游,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咱们先进去安顿,稍后我便将你引荐上去,以你的才华,在这里将来定有你用武之地。” 阿游点了点头,后脚跟着陆远一道走了进去。 后来他才知陆远身份,乃是东郢的第一谋士。但他在东郢深居简出,也不入仕为官,凡天下事,东郢皇室尊者自会登门到他府上亲自拜谒。 当日下午,就有皇室的人前来拜访。 来者正是东郢的皇帝。这位皇帝三十上下的年纪,颇为年轻,登基也不过才四五年的光景。 但他野心勃勃,广纳贤才、用人有方,使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便坐稳了帝位,并且东郢的国力发展也往前迈了一大步。 陆远虽没入朝为官,这位皇帝却礼贤下士,尊称他一声“老师”。 陆远之所以尽心竭力,也是因为看重他的野心和才能,将来定可成就一番大业。 东郢皇:“老师此番远游历时久远,而今总算平安归来。” 陆远惭愧道:“未能很好地完成预期的计划,着实无颜面君。” 早前西夷入侵大玥,陆远的计划是先除去大玥镇守西陲的悍将,再用西夷野人来重创大玥,如此能大大有利于东郢扩张。 结果最后镇西侯是倒下了,却战出个镇西女侯,与边境都司强强联合,连他都险些在劫难逃。 此一计划最终没能收到很好的效果,虽耗损了大玥的国力,但也磨砺出了大玥的精兵强将。他们战后的血性犹在,仍不宜与之正面碰撞。 陆远便辗转往道古国去,实行二计划,掳杀道古太孙,嫁祸于大玥,挑起两国争端,东郢可坐收渔利。 可最后道古太孙也没能顺利杀掉。 东郢皇道:“这样的局面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老师不必自责。” 陆远道:“虽然道古太孙又被救了回去,但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我们的人皆是亡命之徒,定会死咬着大玥不放,到时道古太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且等等,如若道古向大玥发难,说明此事已成。” 东郢皇点点头,吁道:“此番老师着实辛苦。之前听闻老师在旷野被大玥兵将追杀,重伤坠河,朕十分担心,好在老师洪福齐天,最终转危为安。” 陆远道:“说来还要感激一人。是他救我性命,我与他结拜为兄弟,这一路都是他护送我左右。” 东郢皇道:“就是跟随老师一起回来的那人?” 陆远道:“此人虽是大玥人,但过往记忆已全失,应该是在西夷之乱中受到殃及。我与他先后流落到了同一个村子里。 “我打探过,他重伤时未着兵甲,身上也没有官场之风,应该不是兵家之人。他功夫了得,为人正直,为我所喜,我正想引荐给皇上,如若加以培养,来日定是忠君爱国之栋梁。” 东郢皇笑道:“能得老师举荐,并让老师与之成为结拜之交,此人定是无可挑剔。我东郢又添一位能人,朕不胜欣喜。” 随后陆远让人叫阿游过来,请东郢皇一见。 阿游着布衣,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虽是普通江湖游人的一副装扮,可那眉眼间却难掩英气。 东郢皇大喜:“好,甚好。” 陆远道:“阿游,还不见礼。” 阿游便抱拳致意。 东郢皇道:“听老师说你功夫了得,有空让都统领与你切磋一下。” 他说的东郢的话,自有陆远帮忙翻译给阿游听。 东郢皇走后,陆远便对阿游道:“往后你只要好好努力,凭你的本事,将来功名利禄都不在话下。” 顿了顿又道,“而今咱们处境暂时无忧了,一会儿我叫个太医来,给你好好检查一番,看看你这失忆之症,有没有办法可治。虽说你跟着大哥到了这里可以重新开始,但没有过往是件很痛苦的事,如果有机会恢复,大哥希望你能少些痛苦。” 阿游神情动了动,道:“谢谢大哥。” 随后阿游就回院子去了,等太医来时,陆远再带着太医一同到阿游院子里来。 结果进院得知阿游在盥洗室里冲澡,陆远先进了屋门,一眼便看见阿游换下来的一堆脏衣服,正散落在桌几边。 陆远就随手给他收捡了一下。却没想,一样轻飘飘的物件儿忽从衣裳底下落了下来,飘在了地上。 第1159章 酌情下药 陆远低头一看,见是一方手帕。 他伸手捡起来观摩,手帕破旧了,还染了血迹。血色早已变成了黑紫色。 阿游擦着头发进屋时,发现陆远正拿着他一直随身带着的手帕看,目色不由顿了顿。 陆远见他进来,就道:“方才为兄给你收捡衣物,落出了这手帕。之前没见你拿出来过。” 阿游神色如常道:“是枳子的。” 人都会有秘密,哪怕是亲兄弟。何况他们还是半路结拜的兄弟。 比如阿游没告诉陆远这是他在道古国的山林里捡到的,他觉得这方帕子或许能够帮助他想起什么;又比如阿游也没说他在道古的行馆里遇到一个姑娘,让他莫名的亲切,又在旷野与一个男子交手时觉得莫名的熟悉。 陆远把手帕还给了阿游,阿游接过来,顺手就塞进了怀里。 陆远劝他道:“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你也不能因此而原地止步不前。相信将来,你一定还会遇到一个像枳子那样的好姑娘的。” 阿游点了点头。 陆远又道:“都收拾好了吗,太医还在外面。” 阿游道:“让他进来吧。” 太医进房时,阿游已和陆远在桌边坐定。 阿游伸了手,让太医诊脉。太医诊了许久,又问了他好些。 问的无非就是当初他大致都伤到了什么地方,以及后来脑子里都有没有想起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混乱或者陌生的画面。 一应都由陆远转化成大玥的语言转述给阿游。 阿游努力想了想,答道:“至今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不曾有过别的画面。” 他捶了捶脑袋,有些头疼的样子,陆远见状连忙劝道:“阿游,慢慢来,不要勉强。” 太医亦道:“此事确实不可操之过急。越急可能越适得其反。” 陆远道:“听太医的。” 阿游这才放下了手,停止去深想。 太医道:“你这身体是无大碍了,但这头脑造成的损伤,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痊愈的。你的情况等我与同僚商讨一下,从长计议定出个治疗的方案来。” 阿游道:“有劳太医。” 随后陆远就把太医送出了门去。 两人避开了阿游,陆远便问:“他这情况,可还有恢复记忆的可能性?” 太医答:“脑部损伤造成的记忆缺失是最说不准的,我也不能妄下定论。有可能明天醒来他就能想起,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想不起来了。这事谁也保证不了。” 陆远点点头,把太医送到前院大门,太医斟酌道:“等我回去,先酌情下药,给他吃吃看,能不能有所帮助。” 陆远道:“可能太医误解陆某的意思了。” 太医不解地看向陆远,听他又道:“我倒觉得既然到了另一个地方,就意味着是另一个开始。不必太执着过往,反而是一件好事。” 太医愣了愣,随即了然,道:“陆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陆远道:“既然如此,就请太医酌情下药吧。” 他目送太医离去,而后转身进了家门。 他千里迢迢把阿游带到了东郢来,不是为了让阿游想起过往又回到大玥去的。 他想让阿游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重新开始,也好凭自己的才能为东郢效力。 所以叫太医来,不是为了帮助阿游想起过往,而是为了预防他想起。 陆远得为这个兄弟做长远打算,这是为了阿游好,也是为了东郢好,两全其美。 为免阿游初来东郢人生地不熟感到不习惯,陆远还专门给他配备了一个精通大玥话和东郢话的随从,随时随地给他翻译。 阿游学习能力强,先前就已基本学会了道古语,而今掌握东郢语也没花多少时间。 没过多久,太医就给阿游送来了药丸子,说是有助于他恢复记忆的,每天吃一粒即可。 陆远道:“阿游,你要是想起什么,定得要第一时间跟太医说,这样太医才能及时根据你的情况更换药方。” 阿游点头应下。 那药他连着吃了三五日,但是感觉对他的记忆恢复没有帮助,反而还有所阻碍。 原本他能够根据那方手帕回想起那个熟悉的小姑娘,围绕着那小姑娘又能想起一些零零碎碎,但是服用那药以后,每当他想往深处想时,整个脑袋就变得混混沌沌,又沉又昏,连原先能想起的极少的一点点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 随后他便停了那药。原来所能想起的零星画面就又不那么模糊了。每每去回想的时候脑袋也没有了那种昏沉胀痛之感。 每日份的药丸,他都捏碎了化在水里,随水一道泼进了花盆中。 陆远偶尔问起,他都答在认真服用,但目前对他恢复记忆还没什么起效。 他手里的药快吃完时,太医又给他送来了两个月的剂量。 后来有一日东郢皇召了阿游进宫,与他的都统比试一场,试试他的功夫。 听说陆先生带了一位能人回来,当时比武场周围都围满了观战的人,有朝中大臣,也有皇子公主。 都统领执掌东郢皇宫里的禁军,是功夫最好的。阿游与之较量,最后难分伯仲,打得个平手。 东郢皇大喜过望。 且说回大玥,追溯至元宵节之际,大玥的皇宫里有一场开年的宫宴。 百官群臣皆可入列。 宴会上丝竹渺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江意没坐多久,就退了出来。 来羡是跟她一起进宫的,只不过它一条狗无法进殿去参加宫宴,索性就在附近溜达。 江意出来找它,在宴殿通往御花园的一条必经之路上,不想与人狭路相逢。 彼时来羡看见了江意,也看见了对面道上的人,不由精神一震,暗暗蹲在草丛里,传音给江意道:“小意儿,我是该大叫引人来还是现在就冲出去?” 江意没出声,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它不要轻举妄动。 这条幽径暂无人来,一路又是林荫,光线非常昏暗。 与其说无人,不如说是有一侍卫在道路另一头守着,一旦有宫人来,便令其绕道。 江意站在夜色中,眼看着对面的人影抬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此人面上噙着笑,身上携着一股淡淡的奢靡的麝香味道。 江意呼吸放平,轻得若有若无。 苏薄说对了,她回京以后,一旦有机会,这人就会试着来接触她。 此人正是谢晋。 今生没打过几次交道,但前世她死前可是与他玉石俱焚的。 江意揖道:“晋王。” 第1160章 石沉大海 谢晋垂目看着她,片刻道:“想与镇西侯谈谈可真是难,本王拜帖都送了几次,都石沉大海。” 江意道:“晋王见谅,我暂还没来得及看拜帖。晋王可是有要事?” 谢晋笑笑,道:“无甚要事,就是觉得可惜。” 江意不动声色:“可惜?” 他轻叹道:“以前,那戚家的女儿明霜,曾应我,要将你送来我府上做消遣,我一直等着盼着,盼了整整一夜结果没音信儿,等到第二日吧,却听闻明霜已经没了。” 他一直保持着低头说话的姿势,声音很轻,两人站在昏暗的树荫下,看似亲昵得很。 实则近了才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极其怪异。 江意道:“可能是明霜跟晋王开了个玩笑吧。” 谢晋呢喃道:“可本王却惦念至今。”他动鼻子闻了闻,这女人虽一身男子服饰,头发高挽着,可她身上的味道却是香的。 他经历的女人多,女人身上也大多都是香的。但她这幽香里没有脂粉味,他一时分辨不清到底是她的衣香还是发香,又或者是她的身子香。 谢晋问:“镇西侯喜欢什么礼物,本王可以送给你。” 江意想了想,道:“什么礼物晋王都可以送?” 谢晋道:“只要是我有的。”他眼神盯着她的唇,低低又道,“就是不知镇西侯肯不肯赏光。” 江意挑起唇角,道:“好说。我倒真有一样东西是想要的。” 谢晋笑道:“我喜欢贪心的女人。” 江意便抬眼看着他,眼里满是天真无邪,道:“晋王,你要是把戚怀英的人头送给我,我肯定赏光。” 谢晋闻言也不变色,只笑了一声,道:“镇西侯的喜好跟旁的女子就是不一样。这条路上也没有别人,你倒是敢说,就不怕一会儿走不了?” 他忽然很想,像上次对戚明舒那样,将她掳去无人经过的暗处,要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被她勾起一股邪火。他想看看,到了他身下,她是不是还这么桀骜不驯。 从来没哪个女人在他身下不顺从的。便是一开始不情愿,到后来也死缠着他不放。 谢晋对她的心思,全都毫无保留地流露在他的眼里。 江意袖中的手微动,握住了匕首。 苏薄说,他身边有很多死士,轻易杀不了他。 那如果是在这皇宫里呢,他的死士还会在身边吗? 两人的气氛有些微的凝固。 随后江意就听他轻声道:“我不介意你有过男人,做我的女人,我能让你感受到身为女人最极致的快乐。” 他微微弯身靠近她,又道:“你也不用时时像只小螃蟹一样举着自己的钳子。不知道你为什么这般恨我,当初也是在这条路上,你撞见我时就恨不得捅我两刀是不是?” 江意收了袖中的匕首,道:“要是让人发现晋王在这里调戏我,大家都会很尴尬。” 谢晋笑着伸手来抚江意的鬓发。 然而应她景儿似的,她话音儿一落,他刚一伸手,就听见那边树丛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狗叫声。 谢晋动作顿了顿。 也正此时,谢玧寻到了此处来,谢晋的手终是没能碰到她的头发丝,就眼见着她被谢玧一把拽到了身后去护着。 谢玧不喜不怒道:“大臣们想敬酒却找不到晋王人,原来是这里。” 谢晋道:“碰巧遇到了镇西侯,便与她闲聊了两句。” 说着他便抬脚往宴殿那边走,侧目看了一眼江意,道:“下次再聊。” 等他人走远以后,谢玧才回过头看着江意,满目忧色,道:“阿意,怎样,他有没有为难你?” 江意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这小径另一头守着的侍卫见晋王走了,他便也悄然退下。 殿上宴会正酣,谢晋与江意打了个照面以后,却再也无心回归宴殿。 戚明舒今晚没有去参宴,她如今怀有身孕极其谨慎小心,甚少踏出自己的宫院一步,更别说到人多的宴会上;她吃不得酒,饮食上也有很多忌讳,容易露出端倪。 就在她准备歇寝时,没想到谢晋来了她的地方,分拂着帷帐,缓缓步入她的寝宫内间来。 戚明舒见了他,压着声音道:“如今我搬了宫院,你来去容易被人看见,不是让你少来么。” 谢晋嘴角挂着玩味的笑,道:“放心,无人看见。”他往她床榻边一倚,“如今升回了妃位,便不要我了?” 戚明舒闻到他身上男人的气息,心跳不觉漏了两下,但面上依然端地滴水不漏。 谢晋也不耽搁,翻身入帐里,就把她压在身下一阵厮磨。 戚明舒挣扎着推开了他,道:“今晚不行。” 他脸上的笑意偏冷淡,道:“不行?以往你来月事了也行过,怎的偏今晚不行?”说着他就把她裙底扯了下来,看了一眼,挑眉,“也没来月事。” 戚明舒感觉到他身体变化,似乎比以往都要强烈,但她才月余的身孕,怎么能够折腾得起,当然强烈抗拒。 最后戚明舒又被他压着了,不由分说就准备进,戚明舒终于颤声低低道:“别,我……我怀孕了。” 谢晋整个人一震,抬起头看她时,眼里漫着一股红红的情丨欲。 片刻他道:“你说什么?” 戚明舒深吸一口气,本来听从戚怀英的话不告诉他,可眼下不说不行,又重复了一遍道:“我有了身孕了。”顿了顿又道,“孩子是你的。” 对着他说出口以后,心里忽然感到很轻松。 随后谢晋就起身放开了她,盘腿坐在榻上,吃惊过后,就复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他拿起戚明舒的手,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戚明舒不露声色道:“原想等孩子稳下来了再跟你说。” 谢晋点点头,嘴角笑意更浓了,道:“这是好事,你早些跟我说,我还能早开心一些。”他揽过戚明舒的身子,“等将来孩子出生,我会给他最尊贵的身份和地位。” 第1161章 触犯了底线 戚明舒闻言不禁也有了两分笑意。 谢晋呵护安抚了她一会儿,让戚明舒更加觉得,这件事告诉他也无妨,他是孩子的父亲,理应有权利知道。 戚明舒觉得,这个孩子不会碍着谁,只会成为她父亲和晋王之间的纽带。而且进宫这么多年都不曾有孩子,而今被这种喜悦充斥,有些昏了头的感觉。 安抚好戚明舒,可谢晋的需求还没得到解决,他拿着戚明舒的手就朝下。 气氛正好,戚明舒便顺了他。 然也无法全然满足,到紧要关头时谢晋还是拎了她的双腿沉身而就。 戚明舒神色变了变,刚要抗拒就被他制住,低低道:“就几下,不碍事。很快就完。” 片刻,谢晋方才彻底结束。 一结束,他就毫不留恋地起身,拭了拭身,便整理好衣着,又言语安抚了两句,方才离开。 谢晋走后,戚明舒神色不定,唤了贴身丫鬟进来伺候她清洗。 因着他这没头没脑的几下,后面两天戚明舒都略感不适,小腹有些发坠,腰酸体软。叫了太医来看,是孕初稍稍有些不稳,要禁房事禁动用体力,多卧床休养。 眼下,戚明舒清洗干净后,重新靠卧在床头,脸色不佳,略显苍白,闭眼就想起谢晋之前的状态,回想起来时有些不对劲。 他今晚欲念特别强,一上她床她就感受到了,不像是因为自己把他勾起来的。 更像是他欲丨火难消才找到这里来的。 这样想来,戚明舒神色就更差了些,叫了信得过的人进来,吩咐道:“去查查,今晚宫宴,晋王都见过什么人了。” 后来戚明舒才知道缘由,原是这晚他在宫里跟江意碰过面了。 眼下谢晋从戚明舒宫院里出来,脸上哪还有半分和颜悦色,一脸阴沉。 走出不远,他的贴身心腹就自暗处出来,自然而然地跟随在他身后。 谢晋语色阴冷道:“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瞒着本王。给本王弄清楚,近一两月来,戚怀英有没有进宫去见过戚明舒。” 趁着今晚就在宫里,他随从去一查,就能查到戚怀英果真有进宫的记录。 果然,戚明舒有孕一事,那老东西是第一个知道的。 谢晋道:“老东西这是有了另起炉灶的打算。” 心腹道:“主子息怒,如若有了主子的孩子,戚相不是理应更加全力辅佐么。” 谢晋冷笑道:“老东西狡猾得很,戚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皇嗣,你说他是扶植本王、好让本王将来也像父皇现在一样防着他,还是直接越过本王,开始扶植那个皇嗣?” 戚怀英在朝中浸淫多年,老奸巨猾,他选择辅佐晋王,是因为晋王不像太子那样背后还有一个王家,等晋王登基以后,他还是一朝丞相。但他势必也会意识到,到时候晋王同样会防着他独揽大权。 现在不同了,戚明舒肚子里有了皇嗣,戚怀英就多了一个选择。 只要等那孩子平安出世,戚怀英还可以等时机成熟选择辅佐那个孩子,到时候孩子年幼,他便能掌控整个朝堂。 所以谢晋在知道戚明舒肚子里有了自己的种以后,非但没有丝毫喜悦,甚至还很恼怒。 戚明舒这样瞒着他,显然也是站在她父亲那一边的。 谢晋原以为这段时间把她降服,将来能成为一颗为他所用的棋子。 结果看样子她还是不够乖。 谢晋回到王府,叫了个宠妾来他房里。没点灯,径直就把宠妾拽过来,没有任何前丨戏,直入主题。 今晚的邪火并没能很好地发泄。 宠妾疼得连连求饶。 黑暗中,谢晋低头看着宠妾模糊的容颜,直把她想成是江意,不由更粗暴了些,俯头去嗅她身上,一时大失所望,果然还是一股脂粉香。 江意出宫回侯府时,前后有精锐骑兵队伍护送。 侯府虽冷清,但是里里外外守卫森严。 这会儿她和来羡在房里准备休息了。 来羡唏嘘道:“我知道你很想弄死那家伙,可你也不看看,那是在皇宫,你真要是跟他动手了,你脱得了身吗?” 江意闭目养神,道:“他很敏觉。” 她前世对谢晋的了解也只在微末之间,知道他风流好色,但那都是他的表面功夫,他既能拉拢朝党又能接手宣王的旧势力,必是不简单。 来羡道:“苏薄都交代了,最好避开他。你不知道先前有多危险。我不应该听你的,我应该直接大叫引人过来,也免得你和他接触。” 幸好它是在场,要是它不在,而谢玧又没能及时赶到,她能顺利脱身吗? 江意道:“让你担心了,下次我会更谨慎些的。” 这厢,谢玧的书房里灯还亮着。谢玧衣着整齐,坐在椅上,面容清冷正思虑着什么。 顾祯趁夜回来,进书房复命。 谢玧道:“送阿意安全到家了?” 顾祯点头:“臣一直在后面看着,直到她进家门。” 谢玧道:“她身边早前的亲兵都没有了,新的一批约摸也还没用顺手。你让顾辉带些人手,暗中护着,以免发生意外。” 顾祯道:“殿下放心,臣已着顾辉他们暗中看着了。” 今日谢玧发现江意被谢晋堵住时,顾祯也在,只不过他匿在暗处并没有现身,注意力都放在那名给晋王放哨的宫中侍卫身上。 那名侍卫悄然退下时,顾祯也没有惊动他,而是暗中跟去,锁定目标。 眼下谢玧问起,顾祯道:“臣已知道具体何人,恐这宫中晋王还不止他这一个眼线。” 谢玧黑眸里深不见底,道:“先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查探,务必将他所有眼线全部掌握清楚。” 他素来仁慈,为人及做事手段都磊落君子,对待谢晋,尽管政见不同,但多少顾念两分兄弟之情。但今天晚上所见,谢晋显然惦记上了江意了。 那是他的底线。 新年后不出两月,边关传来快马急报,道古国致大玥国国书,并昭告天下,去年年底,大玥国偷遣杀手深入道古国国境,意图掳杀道古国太孙,致使太孙身陷危难之中。 而那几个大玥杀手,已经被擒下,全部实情皆已据实交代。 两国自数十年前一战后,一直互不相犯。可此次大玥率先动手残害道古皇室,触犯了道古的底线,道古国君臣百姓实不能容忍。 故一封国书致大玥,实为对大玥宣战的战书。 第1162章 调兵遣将 不光大玥皇帝,还有朝堂朝臣们皆是大惊。 皇帝年少时便对道古国有着深深的忌惮。那时候已故的太上皇尚且年轻力盛,屡屡往北征战,屡屡无功而返。 皇帝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北夏皇浴血归来,却始终没能攻破敌人疆土。那时候他便知道,道古人能征善战,连他父亲那等强悍的人物都奈何不了。 最后一次交战,太上皇断了腿被抬回来时的光景,皇帝至今想起还历历在目,从此对道古人的忌惮更是被刻进了骨子里。 好在后来两国休战,才一直相安太平至今。 如今皇帝才刚彻底独政,去两年又因为蛮夷之患而耗损了一定的国力,他万不想这个时候跟道古国开战。 皇帝当即回了一封国书,道是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大玥这边定查明详情给道古一个交代。 只是国书一送到边境,道古那边也把那些掳杀道古的黑衣人给送还到了边境。 黑衣人当然都已经死了,一个个挂在边关的城楼上,让大玥百姓看个清楚。 因北方天气严寒,那些死尸保存完好,模样基本都清晰可辨。 道古那边说,大玥皇室豢养了一批死士,这些人便是其中一二。 皇室的死士,寻常百姓们也不认识。但是观其体型,显然和高大威猛的道古人大不相同,更像是大玥人。 皇帝派去边关打探消息的刃成员回来,跪在跟前沉声禀道:“道古送来的那些人,属下已查验清楚,是许一刀和他带去的人手。” 皇帝龙颜大变,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帝试图与道古那边进行和谈,只是道古全然不接受。 道古已然调兵遣将,开始往两国边境大肆屯兵。 朝中氛围一下子就变了。 虽然万不想和道古国开战,可是现在道古国已经宣战并屯兵,要是大玥这边还不开始做准备,那就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 因此兵部各派文书下去,准备粮草,冶兵营也日夜不停地打造军械,京都大营的士兵也频繁调动起来。 这新年才刚过完,百姓们还没从喜乐祥和的气氛里缓过来,就又被备战的紧张、惶恐的阴霾所笼罩。 道古国已经很久都没出现在百姓们的话题讨论中了,这突然冒了出来,百姓们也很茫然无措。 当年充军随太上皇出征的那些年轻士兵,要么魂骨永埋战场,要么侥幸捡回一命,而今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 京中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当年膝下子充军而去,都再也没回来过。 知晓这些年岁已久的往事的人们,大多也不愿再回忆。 但总免不了有人讲出来的,于是京里流传的关于道古国的事时隔几十年再度甚嚣尘上。 这次道古国那边说是大玥先派人掳杀他们的太孙,过错出在大玥这边,且把那些大玥刺客的尸首都送过来了,也不像是空穴来风。对此大玥皇帝当然不会承认,只对外宣称一切都是道古国的阴谋。 边关也数次传来急报,请求朝中派兵应战。 朝中那些平日里吆喝得凶的武将们,一时全都不吭声了。 一是知道古人多凶猛,当年太上皇都打不过,他们怎么行?于是自己心里就先打了退堂鼓。二是朝堂武将之首大将军,至今还停职在家呢,他没出来发话,他手下的那些武将们当然都不作为。 事出紧急,皇帝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宣刘斐上朝,并恢复他的职务。 早朝时,文武百官齐立,为这件事商量对策。 应战在所难免,但现在关键是派哪些武将带兵前往。 东宫这边梁将军站出来主动请命带兵前往。 如没有其他文臣武将反对的话,那就是他了。 可刘斐怎么能让他们如愿。 自己才是当朝大将军,要是梁将军都主动站出来了而他这大将军却不发话,那岂不是让人看扁了。 虽然刘斐不想蹚这趟浑水,但是由不得他不响应。 此次北征主帅,带兵二十万,皇帝会交付兵符印,就等于是掌握了北征军的兵权,他怎么可能任由太子党的武将分走这部分兵权。 现在有了一个镇西侯已经让人忌惮了,要是这部分兵力再握在了太子手上,后果将对他们极其不利。 所以刘斐怎么也得硬着头皮上。 往好的方面想,这仗还没打,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几十年,大玥练兵强国也不曾懈怠过,此一时彼一时,道古国锁国这么长时间,说不定早就没落了。 只要这场仗刘斐打赢了,那就是名垂青史的英雄名将,有他掌控着北征军在手,到时扶持晋王上位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样一想,刘斐当然昂首阔步站出来,中气十足、掷地有声道:“国家危难,臣身为一朝武将之首,此事责无旁贷。臣恭请皇上,准臣带兵前往。臣必鞠躬尽瘁,一日不扫除外患,一日誓不归朝!” 和梁将军相比,当然是派遣大将军做主帅当然更能震慑敌人。 皇帝心里门儿清,太子东宫已有镇西侯,要是再让梁将军领兵,掌握了大玥的兵家重权,皇帝也不会十分放心。这刘斐不是东宫党,而是晋王党,如此正好能平衡。 不然皇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刘斐放出来了。 是以皇帝当即任命刘斐为北征主帅,待兵力粮草调集以后,立刻率兵前往。 镇西侯江意亦站了出来,站在为国解忧的立场上,请求率领西陲军一同前往。 刘斐当即回身,态度极其轻蔑,反驳道:“怎么,镇西侯是觉得我拿不下,还需得一个娘儿们带兵帮忙?” 江意十分谦谨,道:“大将军误会了,我与大将军同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北疆有患,岂可坐视旁观。” 刘斐哼道:“当年太上皇北征,我亦在其列。我征战沙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确实,刘斐参加过北征,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副将,都是打了一些边缘化的仗,并没有加入过主战场。 现在仔细一想,道古人是个头要高大一些,但那时候他也杀过道古兵,觉得根本没那么可怕。只不过因为最后吃了败仗,在时间的发酵下,越发把道古人神化罢了。 如此,刘斐拿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架势,任谁见了都有理由相信,此战他必凯旋而归。 因着皇帝需得重用他,百官需得指望他,他当朝羞辱镇西侯,旁人不宜出声打抱不平。 战事当前,这些口角纷争当然是能免则免。 江意自己更是分毫不怒,也不辩解,默默地当好这个受气包。 皇帝见状振奋了些,道:“那就请大将军替朕扫除北患,镇西侯暂留京都,冶兵营的军械武器尚在完善中,还需得镇西侯尽快督造好,以支援大将军。” 第1163章 不必太过忧思 皇帝本身也没打算让江意去,上次因为她守陵,冶兵营的那批铁箭枪就出了差错,这次怎么也得督造到完工才行。 到时候新出的武器还能赶上送到北疆去,打道古兵一个措手不及。 皇帝酝酿着这样的心思,前方战场有大将军坐镇,新型器械等一完善好就马上投入使用,这样一来便让他心安了不少。 江意只好揖道:“臣遵命。” 早朝散后,官员们各归各位,立刻去准备相关事宜。 刘斐大摇大摆地走出朝殿时,回头看了一眼江意,她就慢他一步走在后面。 刘斐对她是咬牙切齿,不过自己堂堂大将军,何须跟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简直有失身份。等他战后归来,随随便便都能把她碾死。 刘斐目露狠色,对江意道:“一个女人,妄想到这朝堂上来搅和,本将军会叫你知道,这庙堂有多高,就能让你摔多深!” 江意道:“大将军还是留着这气势去对付道古人吧。” 刘斐冷哼一声,摔袖而去。 他还得去大将军公署,点手底下的武将随自己出征,剩下的武将则照他的安排留守京中,看好东宫那边的朝党。 这次被道古国送还挂在边关城楼上的尸首,刘斐也已经得知正是许一刀等人。 但是早前,他就收到许一刀传回京来的消息,道是苏薄已经被他们联手解决,此后再无后患。同时他的那些死士也已经全被苏薄给杀光了。 赔上那么多人,换苏薄一命,刘斐觉得也值。 自收到消息以后,他着实松了一口气。苏薄一死,便彻底除掉了一大心腹之患。 可刘斐也不知道怎么的,许一刀他们居然会被道古人给抓住并处死了。他甚至怀疑,苏薄是不是没死?这是不是苏薄的诡计? 毕竟他曾是刃的首领,对许一刀他们了如指掌。 难道苏薄真的投敌叛国了? 最后谢晋和刘斐都否定了这一猜想。 一是苏薄势单力薄,刘斐的死士加上许一刀的人,从武力上来讲理应能胜过苏薄和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二是刘斐还是比较了解苏薄的,苏薄是当年顾老将军的关门弟子,又是由太上皇亲自培养,能得两位泰山如此看重之人,做不出投敌叛国之事。 所以许一刀传回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并且他们可能在追杀苏薄的过程中不慎惹到了道古人,才闯出这样的大祸来。 那边是道古国的地盘,许一刀等人就是再厉害,想来也斗不过道古整个皇室的力量。 江意现在朝殿外,神色安静地看着刘斐扬长而去。她那双眼睛看似清浅天真,可黑白分明之下又不见底。 等刘斐走远了,她方才若无其事地一步步走下朝殿前的白玉阶。 才还没走到宫门,便有一道声音传来:“镇西侯请留步。” 江意回头看去,见是梁将军阔步而来。 梁将军走到她面前,叹口气道:“我本以为由我领兵出征,葵城又有苏总督坐镇,朝中有镇西侯看着,应该不必太过担心。可此次让大将军出征,恐怕到时候朝局又会是一片混乱。” 皇帝到底是忌惮,害怕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说到底,连太子这样的儿子他都信不过,他只信得过他自己。 刘斐虽是一朝大将军,可大玥的兵权兵符一半在他手上,另一半却在皇帝手上。所以太平时期,这大将军也不能随意调动兵力。 可是现在把北征大军的兵权交给了刘斐,只要他长期身处北方不归,兵权就一直在他手,到时候他势必与太子党抗衡,情况不就越来越棘手了么。 皇帝怎么想的已经很明显,他不会由着太子独大,所以放任朝党明争暗斗,在争斗中才能维持他的平衡。 梁将军忧心忡忡,这才叫住了江意。 梁将军又道:“镇西侯可要与我一道去东宫?” 他和江意都被留在京中,莫待到时候于时局不利,还是与太子商议为好,趁早想出个办法来。 江意道:“这个时候,一散朝便往东宫去,恐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梁将军还是忍忍。” 梁将军思来也是,只好同江意一道走出宫门,问:“镇西侯有何良策?” 江意道:“梁将军不必太过忧思。听闻道古人骁勇善战不可小觑,大将军这一带兵前去,结果还未可知。真要担心,也得等此战得胜以后再担心。” 她又道:“这期间,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可。太子殿下那边,也请他不要担心。” 说完,江意便与梁将军分道而去,她打马直接去了冶兵营。 梁将军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年轻背影,她做事沉稳,处变不惊,有了此前合作过的经历,她的话无疑让梁将军心定了不少。 何况苏总督正好人在北方挂任呢,他应该不会放任刘斐一人独大的。 只不过后来梁将军却听说,苏薄在去往北方挂任的途中,沿途受到杀手的追杀,并没能顺利与葵城守将交接就已下落不明。 皇帝心知肚明,可当下朝中正面临强敌外患,他得重用刘斐,所以就算有折子奏上来他也会先压下不提。 冶兵营里十分忙碌,每天有好几批人进进出出,清点和运送军械。 刘斐带着若干武将大摇大摆地进了冶兵营里,勒令所有工匠,三天之内必须加紧再造一批出来。 他已经把所有能搬的能挪的全都挪走了,眼下也什么文书都没有,便直接来下达命令。 冶兵营暂由江意在督造,早前各地方和边境请批军械、下达文书,再由冶兵营制造的那批军械都已经让刘斐给搬空了,其中还有相当的一批是属于西陲军的,但他的胃口似乎大得很,还不能得到满足。 甚至于,连冶兵营为铁箭枪配制的那批铁箭,也都被刘斐的人一箱箱给搬走了。 江意见状,也不阻拦,由着他的人搬运。 旁边一些工匠和不属于刘党的将领却是急坏了。 江意看着一箱箱铁箭被搬走,道:“这些铁箭是为铁箭枪量身打造的,可以重复循环利用,大将军这是打算搬去战场上当普通的箭矢使用了吗?” 刘斐道:“战时所需,一切当以备战为主。”他侧身看向江意,轻蔑之意一览无余,“怎么,镇西侯这是要阻碍本将军准备北征物资?” 江意道:“大将军误会了,既如此,还请大将军在战场上用过以后,记得回收再用。否则,就有点浪费了。” 刘斐沉目盯着江意:“本将军还用不着一个黄毛丫头来指手画脚!” 第1164章 是他要找的人 江意道:“这批铁箭一去,冶兵营就要再花一两个月的时间来铸成新的一批以匹配铁箭枪,如此铁箭枪可能也得延后数月才能送往战场。但是备战为主,我也知道,大将军先拿去用,等铁箭枪修缮妥当以后,届时在送往疆场助大将军一臂之力。” 刘斐看了看那几架铁箭枪,道:“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等你做好,兴许那时本将军已经凯旋而归了。” 随后刘斐就去冶兵房下达命令。所有工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得继续造。 刘斐的人走后,江意身边的将领不由低低啐道:“把各处的军械全霸占了,这么多的军械,谁知道到底是用去作战了,还是私下囤起来另作他用!” 江意道:“一切以战时所需为主,大将军这么做,咱们无法阻拦,皇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吧。” 她后脚也走出了库房,淡淡道:“那些东西,用得完就用,用不完也是放着,总不会被他给吃了。” 那将领抬步跟上。 刘斐把铁箭都搬走了,这下光有铁箭枪没有箭也没用了,后面还得花时间重新铸铁箭,若是皇帝问起,就更加不用着急了。 三日后,刘斐把冶兵营临时造出来的一批军械也搬空,而后大军在城外集结。皇帝亲自为三军送行,刘斐身为主帅,带兵浩浩荡荡地离京。 此时北方道古国和大玥这边已然掀开了战火。 道古国。 善惑手下悍将亦是调兵遣将,兵力迅速蔓延整个荒无人烟的南境,安营扎寨,井然有序。 道古士兵强壮,生存能力也不可小觑,善惑派了一支队伍赴往大玥边境,拉开了战争帷幕。 善惑收到了东郢传来的消息,对苏薄道:“你要打探的事情,有结果了。” 苏薄看他神色便知,可能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善惑也不耽搁,道:“东郢有一谋士,前不久才回到本国,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结拜的兄弟,名叫付游。听说那谋士此前遭难,为付游所救,后两人便一直在一起。我的人打探得来,除去东郢的那些暗探,唯一能对得上从这里离开并抵达东郢的时间段的,就只有此二人。” 苏薄看他道:“谋士?” 他不由想起伐夷之战中,被他重伤的那名西夷的谋士。 他一看便知那不是西夷人,本想弄到手审一审,只可惜当时追到河边,让他顺流跑了。他一剑射中了那人,也派了追兵前去,但后来却不见追兵回来。 只不过那时他和江意一路攻出西陲境外,一直没顾得上此事。 那名谋士身受重伤又坠入寒江,理应是凶多吉少,前提是在没人救他的情况下。 可如果他为人所救,追兵也被人给解决,那就可能又是另一番造化。 付游?苏薄也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与素衣从江南传回来的信息大致对得上。 素衣信上说,有个叫芽村的地方,有位姑娘曾救起过一人,样貌特征与江词很像。只不过那姑娘因故去世,那年轻人不久后就离开了芽村。走的时候还多了一位结拜大哥,两人是一起走的。 苏薄便问善惑:“善兄可有此二人的画像?” 善惑心思缜密,道:“唯一能让你辨认的大概就只有他二人的模样了。”说着就从袖中抽出两幅卷轴来递给他,“这是我让探子描回来的画像。” 苏薄先打开其中一幅,见画中人一身长衫,典型的斯文读书人的打扮,是个中年男子,脸上留有八字胡须。 苏薄一见,眼神便是一滞。 善惑道:“果真识得?” 苏薄道:“此人是当初给西夷出谋划策之人。” 他握着另一幅卷轴,手指微微收紧。那谋士跌落的水域会汇聚到主流域去,而那片流域自是与夔州相通…… 苏薄打开了另一幅卷轴。卷轴里的人像从脚至头地慢慢呈现在眼前。 画中人年轻,一身普通的江湖游人的衣着,头发束在脑后,鬓边碎发垂下,遮挡了一些他的容颜。 虽是与印象中大不一样的一副装扮,可是丝毫不妨碍苏薄认出那熟悉的五官轮廓。 他深浅不定的眼神就盯着画中人,久久没有言语。 善惑看他这形容便知,画中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了。也不扰他,径直倒了茶来饮。 半晌,苏薄缓缓收好了卷轴,沉声道:“多谢善兄帮忙打探,他,正是我夫人的兄长,江词。” 善惑道:“暂时还没打探清楚什么缘由,他竟与东郢的谋士混在了一起。想必掳我子,亦是那谋士的计策。” 苏薄道:“他若脑子还清醒,不会帮着东郢做事。我收到的信上说,他重伤过度,捡回一命,但过往记忆全失。想必那时,是他救下了那东郢的谋士。” 善惑道:“原来如此。”他又道,“截止我收到消息之时,还有他的一条行踪,苏兄听否?” 苏薄抬眸看着他,等他下文。 善惑便道:“大玥皇帝担心他大军北征时东郢会趁虚而入,故而想与东郢达成联盟,共同对付我道古。东郢的目标在大玥,但暂时为稳住大玥,也派了使臣前往大玥商谈此事。 “东郢派了一位无足轻重的王爷前去,这付游,便在队伍之列,负责随行保护东郢王爷的安危。” 苏薄神色顿了顿。 如果付游真的是江词,那他不能入大玥京都。至少不能在东郢的使臣队伍里进入京都与大玥的朝臣们会面! 不然江家祸事将出。 这厢,道古国对大玥宣战的消息一经传到东郢,东郢皇立即来找陆远,大喜道:“朕就知道,此事只要老师出手,必有所成。” 陆远抚须道:“看样子,那些牺牲的暗探也算死得其所。接下来我们只要等待时机便可。” 那道古国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国家,大玥就是再有强兵悍将,只怕也无法轻易早早结束这场战争。 等到道古和大玥打得水深火热之际,大玥必无法两头顾及,到时候东郢再出兵攻他个措手不及,必能一举拿下。 第1165章 趁此机会以绝后患 东郢皇道:“而今大玥已率二十万大军赴往应战去了,朕东郢蓄势待发矣。” 陆远问:“领兵主帅为何人?” 东郢皇道:“大玥的大将军刘斐。” 陆远沉吟道:“早前西陲军才逐亡蛮夷,将士们都还血性,如若遣西陲军去应敌,理应士气大振。我还以为这大玥的皇帝会再次派遣镇西侯和苏总督联手抗敌,结果竟是派了刘斐前去。” 对这刘斐,早前东郢放在大玥京都的暗探把他的底摸得清清楚楚,此刻陆远和东郢皇都心知肚明。 这大玥的大将军,年轻的时候战场经验倒是丰富,只不过在朝中为将多年,如今他的官场经验远远丰富过战场经验。 论领兵作战,他既没有前镇国大将军顾老的能耐,也没有年轻一辈诸如镇西女侯、苏总督之流的狠劲儿,实在算不上强帅悍将。 让他率领二十万大军去跟道古国斗,且道古这边还是道古太子做主帅,大玥未免太草率了些。 可惜大玥锁国数十载,对道古的情况一无所知。 陆远又问:“大玥的镇西侯和苏总督没领兵,那他二人作何安排?” 他思忖着,会不会是大玥防着东郢,用那二人坐镇东边境?但想想又觉不大可能,因为西陲军暂归集在西陲,显然直接北上应战更为方便,何须跨越整个大玥东西边境来防守?而且如果是守的话,那刘斐肯定第一个愿意来守东边境,而把北边的战场留给西陲军。 东郢皇道:“据朕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那镇西女侯留守京都督造军械,而苏总督早前被遣去北疆挂职。” 陆远神色肃穆:“如若北疆有他在的话……” 东郢皇饮了口茶,道:“老师不必担心,此人不在北疆。据可靠消息,他在去北疆途中,遭大批杀手追杀,并没能顺利到北疆葵城去接任,就已失去了踪迹。” 陆远道:“如此一员悍将,大玥皇帝竟也没有下令追查。” 东郢皇笑了笑,道:“在大玥的朝堂上,这边防总督的位置只比大将军官低半级,相当于副大将军了,大将军又岂能容他。大玥皇帝不查,是因为他眼下需得重用大将军,没法查。” 陆远饮茶道:“大玥皇帝还有意将镇西女侯收为己用,镇西女侯与苏总督早前结为夫妻,怕也是碍了天家的眼。” 陆远叹息一声,又道:“大玥皇帝是没有亲眼见过那苏薄在战场上的所为,如若亲自感受过,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舍去他。” 东郢皇看他道:“老师竟会为他感到可惜。” 陆远道:“我可惜的是能者没能遇到贤主。苏薄虽险些使我命丧黄泉,可我也不得不承认,此人谋无双勇难挡,实乃不可多得的将才良帅。” 东郢皇点点头,道:“如若放在朕东郢,朕必成全镇西女侯与苏总督,两员强将镇朕疆国,并肩作战齐心协力,流传一段千古佳话,何乐不为。” 陆远道:“如若是吾皇,可担心这二人强强联手,手握大权而将来生有异心?” 东郢皇朗笑,道:“不得不有此顾虑,但有的是其他的制衡办法,不一定非要将这二人拆散。 “将二人拆散,以其中一人收为己用,势必要舍去另一人,反容易生异心。难道他夫妻二人之力不比单独一人之人更强吗?” 陆远赞同道:“正是如此。大玥的皇帝为了眼前一己之私,走了一招差棋。以大玥当下之状况,一边全力应道古宣战,一边定是忌惮我东郢会趁机进犯,我料想,大玥应是会主动联络我东郢,以交两国之好。” 果不其然,不久以后,东郢就收到了大玥的国书,邀请东郢共商两国友好往来之大计。 东郢皇收到国书后,亦来找陆远商议,道:“先生所料不假,往年大玥自诩强国,东郢每年从没缺过遣使臣往大玥朝贺,大玥早已习以为常,并自认为东郢甘居其下。殊不知朕东郢只是以友邦之礼相待罢了。” 说到此,东郢皇不屑地笑了笑,又道:“而今大玥终于想得起应以友邦之礼还之了。朕若是不赴此邀,他们该着急了。” 陆远道:“话虽如此,但此次,吾皇还得遣人去。” 东郢皇道:“请老师赐教。” 陆远道:“如若我们不去,大玥便知东郢已有打算,如此则不得不防。眼下我们需得稳住大玥,一直等到大玥深陷道古的战火中水深火热之际方才出手,便能赢得最大的战机。” 东郢皇点点头,陆远又道:“另外,镇西女侯留守京中,”他眼神略显深晦,“可趁此机会,以绝后患。” 陆远也是亲眼见过镇西女侯领兵作战,那绝不逊于铮铮男儿。 她又是西陲军的首领,除去她,比除去大玥朝中的其他武将更有利。 东郢皇瞬时明了,道:“得老师提点,如醍醐灌顶。” 陆远道:“稍后我会说服阿游同往,完成使命。” 自上次阿游与都统领比试过以后,东郢皇帝就任命他做了个不轻不重的武职。毕竟他初来乍到,也还没有功勋在身,太过明显的提拔反而会遭到挤兑。 陆远把这次的任务与阿游说了,道:“只要这次你完成任务,便是立了一记大功,等回来,吾皇必会器重你。来日开战,为兄举荐由你领兵,为兄再替你出谋划策,我兄弟二人齐力,必有所成就。” 阿游的任务有两项,一是保护出使使臣的安危,二则是找时机对镇西侯下手。 只要镇西侯一死,西陲军则乱。大玥朝中的那些武将都不足为惧。 阿游不由又想起,当初在西陲边关的山岭上,见到那镇西侯率领将士们杀入西夷老巢的光景。 西陲将士们豪气云天,为她马首是瞻,那是何等的血性壮烈,阿游至今记忆犹新。 要让他去杀那位镇西女侯,阿游由心底里产生一种抗拒。 陆远道:“为兄早前与你说过,大玥帝王不仁,势必拆散当日西陲军的两员主帅,而今也算应验了。 “阿游,为兄知道你不喜欢战争和杀戮,为兄也与你说过,只有天下归一,才能不再有战争。虽是贤才良将、英雄相惜,因立场不同,也不得不争锋相对。为此,为兄也痛心疾首。 “但你须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有折其将挫其锐,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我军将士的性命。” 第1166章 是不是被魇住了 陆远叹息:“若是生于我东郢,必使其大有用武之地,而不是囿于方寸,疑头疑尾。只可惜,生错了地方。” 阿游道:“有没有可能劝其归顺东郢?” 陆远摇头,道:“镇西侯一身肝胆忠骨,其女势必如此。” 最终阿游应道:“好。” 他也想去会会她。当初在西陲山岭上,他便鬼使神差想走近点距离仔细看看她的模样了。 随后陆远叮嘱了他几句,还是要尽量隐蔽身份以便全身而退。 这倒不用像在道古国掳道古太孙那么如履薄冰了,因为如今是大玥国有意讨好东郢,即便是他们的镇西侯在京都被杀,刺客疑似东郢这边的人,大玥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得把东郢使臣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否则东郢也就有理由跟大玥开战了。到时候大玥就真的危急存亡了。 东郢这边派遣的王爷人选,也是陆远向东郢皇建议的。 王爷毕竟是皇室,足以撑场面,但他对于东郢的作用也可有可无,关键时候即使割舍了也不会心痛。 诚然,遥想当年,在大玥的太上皇还年轻气盛、东征西战之时,东郢才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国。为求自保,东郢主动交好附庸于大玥,多年如一日地出使朝贡,从未间断。 在太上皇在位之际,东郢十分顺服,只是后来太上皇从皇位退了下来,东郢的国力也有了很大的发展,对大玥的态度便一年比一年敷衍了起来。 何况太上皇老了,在位的皇帝没有太大的威慑力,东郢深知,大玥百姓安稳、盛世太平,在没有尖锐的争端之下,大玥是不会轻易打破这种太平的。 人就是这样,一旦在安逸的环境里浸淫久了,就不想再做任何改变。 大玥皇帝在刘斐率领大军北上以后,仍不是很能放心,因为紧接着他又开始忧患起东边境来。 不光是他,朝臣们也不得不忧患,东郢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因而便有朝臣谏言,由大玥主动向东郢致国书,以商讨国事为名发出邀请。 一来,倘若东郢派出了使臣前来,说明东郢仍有交好之心;二来,倘若东郢不予回应,则正好可以试探出他们的野心,如此可趁早做防备,也总比东郢突然袭击的好。 让大玥君臣大舒一口气的是,很快东郢那边就给出了答复,并且使臣也正在来大玥的途中。 朝中便有两朝老臣私下里叹息:“以前太上皇在的时候,从来都是东郢仰仗大玥的鼻息而活,到如今,却是大玥要看东郢的脸色了。” “到底是不复以往啊。” 大玥皇帝这身体将养了一阵子,现在又碰上焦头烂额的事,整日忧虑于心,虽说他风寒已愈,但体格却始终比以往弱了一截。 夜里皇帝睡眠不佳,经常辗转多梦,时常从梦中惊醒。 太医开了好些药,吃下后都不见效果。 自从刘斐带兵北上以后,他的妹妹刘婵也受封贵妃,在宫中日益受宠。 皇帝还得靠刘斐在北方打仗,他不宠刘婵不行。 因此晚上,皇帝基本都是在刘婵的宫里歇宿。 是夜,皇帝又恍恍惚惚地从梦中惊醒。 刘婵起身给皇帝顺气、擦汗,忧心忡忡道:“为何皇上近来总是多梦睡不安稳,太医的药也不见起效。”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皇上,是不是被魇住了?” 皇帝汗涔涔地转头看向刘婵。 刘婵道:“臣妾小时候经历过,也不知当不当说。” 皇帝道:“你说说看。” 刘婵便道:“臣妾小时候也是有一阵子夜夜噩梦,也是汤药无效,后来臣妾母亲就请了高人来看,说是给魇着了。 “那高人说,这人的梦里如有坏物作祟,便是会噩梦连连,或着辗转易醒、睡眠极差,专折磨人的精神。” 皇帝听来沉吟,刘婵道:“后来那高人就让臣妾母亲去旺市打把匕首来,说旺市人气足,还有匕首乃利器能震慑祟乱,夜里置于枕下,魔魇自然退散。” 刘婵道:“臣妾不知道这法子对皇上是否有用,但不妨试一试,总没有坏处。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今晚就能打来,说不定下半夜还有半夜安睡。” 皇帝看了看门外的夜色,道:“天色已晚,到何处去寻旺市?” 刘婵道:“皇上忘了,冶兵营可是日夜不停地在打造兵器,那里工匠士兵轮转不停,火炉也彻夜烧着,若论人气足和打造速度,怕是再没有地方能赶得上那里了。何况臣妾听说,现在又有镇西侯守在那里,皇上只要一道旨意,便能达成。” 皇帝看向刘婵,道:“爱妃倒关心起冶兵营来了。” 刘婵一听,慌忙告罪,道:“如若是臣妾多嘴,还请皇上赎罪。臣妾只是担心,兄长远征在外,大玥可不能没有皇上,臣妾是做梦都希望皇上能龙体康健。” 皇帝知道,她没说假话。 她还想当皇后,哪能不希望他好。 皇帝再一想,让人去冶兵营给他打造一把匕首来,似乎并不影响什么,也没有坏处。至于他担心匕首置于枕下会对自己不利,那他让打的匕首不开锋不就行了么。 皇帝也是深受睡眠困扰,故就叫了太监进来,让传旨下去,命冶兵营连夜给他打把不开锋的匕首来镇邪。 皇帝拥过刘婵,面容平淡,可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等你兄长凯旋归来,朕定也会对你重重有赏,到时候必让你开心。” 刘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这话,不由展颜,如今能让她开心的也就只有后位了,到时候她兄长功勋卓绝,她应该也是时候坐上那位置了,便道:“那臣妾先谢过皇上。” 这阵子江意奉命在冶兵营督造军械,她几乎都住在了冶兵营。 除了铸造铁箭枪匹配的铁箭以外,其余的常用军械也得加紧。 这期间已经让冶兵营扩充工匠了,以便可以日夜轮班倒。只不过冶兵营的工匠制造军械都得按照严格的工艺要求,以免粗制滥造,所以一时间就算找齐了手艺不差的工匠,也得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才能上工。 故而眼下冶兵营的工匠还是一班,整个白天都异常忙碌。到了入夜后工匠们也得休息,通常都是半夜开始休工,到第二日天一亮立刻又开始忙活。 而熔炉房里的炉火通常不熄,派人守着;不然等第二天又得重新生火热炉,反而更加耗费人力物力和时间。 冶兵营到入夜的时候,除了江意的人,还有另外的守将和士兵过来换防,然今夜却是一批比较陌生的将士。 不过他们对这冶兵营似乎一点不陌生,把原先值守的将领和士兵换下以后,就与江意的士兵分配任务,到各处巡守。 第1167章 来得堂而皇之 江意一直待在冶兵房内,后来来羡嫌里面太热,就溜达到外面去透透气。 它也不会走太远,就在冶兵房的附近溜达。 正巧有士兵巡视路过,来羡不由多瞅了两眼,觉得今天换防的士兵有点眼生,好像不是之前交替换防的那批人。 来羡在冶兵营里有一只简易狗槽,是之前贺知明自作主张给它用石头打的,每到饭点儿便会有士兵给它装上饭菜,只不过它通常只是看两眼,也不吃。 要吃它也只吃江意的份儿,帮她尝尝饭菜有没有问题。 所以后来江意就让人别给它准备这些了。 但是今晚来羡发现,它转悠了一圈,看见它空了好久的狗槽里居然又装上了饭菜。而且还是热的肉汤肉骨头。 晚饭不是吃过了么,它是在江意那里吃的,怎么又给它狗槽里添上了? 只不过再香的肉汤肉骨头也吸引不了它,它甚至闻都懒得去闻一下。 来羡正准备走开,然这时却发现暗处似乎有人盯着它。它机敏地抬起头来一看,顿时有一道影往墙拐角那边晃了一下。 来羡迈着狗步一步步往前走,一边开启探测,却并没有在拐角处探测到有人躲藏,它连忙快步奔到拐角后面,就看见那道人影正匆匆忙忙地往前跑,它在后面跟了一段,见其一下子钻进平时士兵和工匠们平时用的冲凉房里不见了。 冲凉房内一片漆黑,来羡来到冲凉房外,很确定那人就躲在里面,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来羡权衡,它一条狗莽撞冲进去也干不了什么,可这附近一时又没有巡逻的士兵经过,它若折返回去找江意的话,里面的人定然就趁机溜走了。 所以来羡就只能蹲守在外面,大声吠叫引人过来。 然它所有的扫描探测都放在了冲凉房里,身后就造成了死角,它刚只来得及叫一声,突然就一道绳圈儿袭来,精准又快速地套上它的脖子,将绳圈儿狠力一收,把它死死勒紧。 只见冲凉房的黑影猛地窜了出来,手里握着根棍棒,狠狠就朝来羡抡去。 如若是正常的狗,早在之前那绳圈儿狠狠一收就勒没了去,对来羡却不管用,可是那棍棒却偏偏好巧不巧又打到了它的要害处。 来羡奋力挣扎,竭尽所能地传音:“小意……” 音还没传完,它躯体就歇了下去,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反应,最后一丝音波,若有若无地回荡出:“儿……” 黑暗中,两人见解决了这条狗,把它拖进了犄角旮旯里藏着,就快速地闪身离开了。 江意也冶兵房里,正跟贺知明说什么,蓦地抬起头来,仿佛听见来羡在叫她。但她仔细辨听时又什么都没听见,她觉得可能是这冶兵房里太吵了,所以使她产生了幻听。 来羡就在外面溜达,她知道它走不远。如有什么事,它定然会跑回来跟她说。再者传音她也能听得见的。 转眼到了休工时间,江意片刻都不耽搁,让冶兵房里的匠人们都停活,回去休息,等明日一早再开工。 大家放下手里的活,把完成一半的兵械和工具等都归置好,相继有序地退了出去。 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是匠人们最轻松的时候,江意并不拘束他们,因而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走的时候还会跟江意打招呼。 然而,今晚冶兵房里原本轻松的氛围,却忽然冷凝了下来,大家都变得异常安静。 贺知明小声出声道:“侯爷,有人来。” 江意虽还没回头看,但也料想如此。 只是,当她回头看清来人时,却没料到来的是他。 只见当时,苏锦年抬脚踏进了冶兵房的门口,冶兵房里的灯火淬亮他的身形,忽闪忽闪,在旁人眼中看来,倒也显得俊秀斯文。 这么晚了,他着一身锦衣官袍,踱进房门口后,徐徐走来。 一路走,苏锦年视线便淡淡自这些冶炼炉以及尚未完全打成的兵器上掠过。 他一个文官,平时根本接触不到这个地方,连冶兵营的大门都进不了。 而今晚,于这个时候,他却能来得堂而皇之。 上头的事这些普通的匠人们不敢耽搁,全都撤离了干净。 最后江意的身边就只剩下贺知明一个。原本贺知明也是该退下的,但他见对方来者不善,不是很能放心得下,故而一时就迟疑了。 苏锦年看了他一眼,也不太在意,又侧头看了看就近的一个冶炼炉,炉里的炭火还红彤彤的,还有燃烧剩下的半截木头留在外面,他走过去弯了弯身,顺手就把那半截木头给塞进了灶膛里去,道:“镇西侯还是注意些,这火要是掉出来,把这冶兵房烧起来就不好了。” 江意道:“苏大人夜里前来,总不仅仅是扶一把木头的。” 木头重新进灶膛接触到炭火,飘出一缕青烟儿。 苏锦年站起身,面向江意,看着她片刻,才道:“平时我也进不来这个地方。” 说着他便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卷轴,又道:“镇西侯接旨。” 贺知明一听,当即跪了下去。 江意不紧不慢地屈膝跪地。是了,很久没打交道,她倒是想起来了,他如今还在翰林院当文吏,前来宣旨是在他的职责范围以内。 这也是他能够冠冕堂皇进入冶兵营的原因。 苏锦年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开始宣读圣旨内容,大意是让江意连夜给皇帝打造一把匕首。尽快打好尽快送进宫中。 宣完旨后,苏锦年道:“匕首是皇上用来镇魇所用,不必开锋。所以半晚上,应该足够了。” 江意起身领旨,他看了一眼贺知明又道:“你是这里的工匠?” 贺知明应道:“小人正是。” 苏锦年便道:“正好,也无需再另叫人了,去选上好的材料,趁着这炉火还没熄,还能加紧赶工。早打完早交给我回去复命。” 贺知明没有听他的命令,而是等着江意开口。 既然是圣旨,江意也只能按旨意行事,便对贺知明道:“去选料吧。” 第1168章 动了什么手脚 贺知明应下,便转身往里间去了。 贺知明一去,偌大的冶兵房里就只剩下苏锦年和江意。 江意都没正眼再看过他,但是却也防着他在这冶兵房里使坏,所以一时未曾离去。 眼下正值二月时节,春寒料峭,外面的夜里尚有几分清寒。 这冶兵房白日虽热火朝天,但眼下火炉都没添火了,随着外面冷风一灌,就将里面的热度卷走了一大半。 江意却始终觉得暖融融的。空气里也有一丝丝暖融融的味道。 她不由看了一眼方才苏锦年往灶膛里送了木火的那处火炉,大概是那火炉还燃着的缘故。 苏锦年兀自找了个板凳坐下,蓦地开口道:“我没想到,后来你会当了侯爷。” 江意道:“按照你们原定的计划,是我父兄战死沙场,我江家家破人亡,而我也落得个凄凉下场,是吗?” 苏锦年道:“最后你竟真的跟苏薄在了一起。当初在苏家的时候,我就应该及时察觉,你二人早有首尾。” 江意道:“那还真是,他不知比你好了多少倍,我又不眼瞎,又怎会放着那么好的男人不要,而选择要你?” 她回眸看着苏锦年,眼里神色平淡,却仍是让苏锦年感觉到了她的厌恶。 江意道:“既然你现在有公事在身,不得不杵在这里碍本侯的眼,那不妨与你说一说陈年旧事。你原来比我想象中还要下贱,以前我还算小瞧了你。” 苏锦年面色不由冷了冷,不得不隐忍。 江意道:“年少时,我识人不清,将一心攀附之人当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她嘴角一抹讥诮的笑,“你却是好意思,占着那个名头,一声不吭就是好些年。苏锦年,你扪心自问,当初从湖中救起我的人是你么。” 苏锦年神色几经变幻,道:“是你一心这么认为,好像并不是我逼着你把我当成救命恩人,也不是我逼着你要与我结亲。” 江意道:“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上了这份恩情。” 她看他的眼神,让苏锦年感觉自己在她眼里就像一条臭虫。 苏锦年道:“我记得以前你没攀上苏薄的时候,性情温和,乖巧听话,后来他来了,你自以为找到了靠山,便一发不可收拾。” 江意道:“我要再继续乖巧听话下去,就等着你和戚怀英密谋除去我的父兄,到时我家破人亡,才是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 苏锦年道:“所以你就杀了戚明舒。” 江意回眸看他,道:“她不是你杀的吗,凶器上都有你的指纹。” 苏锦年咬了咬腮帮子,额角隐隐有青筋浮动。 这时贺知明选好了铁料出来,走向这边的冶炼炉。 不知不觉,江意汗湿了鼻尖,身上也蒙出了一身薄汗,那股融融暖意更甚了些。见贺知明出来,她便转身走开。 然刚走两步,四肢陡然升起一股力不从心之感。 身后苏锦年蓦然道:“江意,如若我说我后悔了,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再没走几步,江意冷不防身体一软,整个人就往地上跌了去。她伸手去扶旁边的桌角,拂落了若干铁器,哐哐当当地掉落在地。 贺知明闻声回头一看,神色变了变,当即起身去搀扶她,低声唤道:“侯爷?” 江意稳了稳心神,眼前蓦地一阵发昏。 她甩了甩头,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回事?苏锦年做了什么? 从他进这冶兵房,她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到此时此刻,他都没有做出过任何可疑的动作。 紧接着她想了起来,他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去扶了冶炼炉里的木火! 先前她感受到的那股丝丝暖融融之意,恐怕不是因为灶膛的木火燃着,而是另有蹊跷! 他到底只是把木火送进灶膛里,还是顺势往里面加了别的东西? 那股暖意没有任何气味,但是早已润物无声地侵入她体内,并神不知鬼不觉地如抽丝剥茧一般洗去她的力气! 等到江意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站稳! 江意喘了两口气,声色如鬼一般森冷,回头眼眶红红地盯着苏锦年,一字一顿道:“你在灶膛里加了什么?” 苏锦年捋了捋衣摆,道:“不是什么坏东西,只是能一时剥夺人的力气的合息香罢了,对身体没多大危害,等与人交丨合以后,药效就会散去。” 那合息香通过燃烧并挥发效用时,贺知明正好挑选铁料去了,之前他吸入的极少,因而眼下没什么异常。 但是苏锦年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 江意道:“那为什么你没事?” 苏锦年动了动口,道:“因为我含了解药。” 江意当即挥手把贺知明推开,令道:“叫人来!” 贺知明凛着神色,当即拔腿就要去,怎想苏锦年动作比他快一步,不怎么费力地就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他们在冶兵房里这等动静,外面却没有士兵发现,江意的亲兵没有出现,就连来羡,也似乎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苏锦年回头看着江意,神色里终于流露出一抹与他这个人极不相符的复杂来,道:“我后悔的不是投入戚相的门下,也不是当初没能好好地待你,而是当初你还是我的未婚妻时,我就应该物尽其用,听戚明霜的,用你替自己谋个好前程。”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有很大的程度,并不是出自于他的内心。 他是后悔了,老早就后悔了。 他从前从没仔细看过这个女人,没想到一个黄毛丫头出落得这般惊人的美丽,没想到她当了侯爷,身后有一方势力;皇帝想让她当太子妃,苏薄喜欢她,太子喜欢她,就连晋王也想把她弄到手。 这样一个女人,明明以前他唾手可得,但是他却不曾正视过。 假如还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想,他应该会选择她吧。 只是事到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他后悔和回头的余地了。也轮不到他有资格来争取。 贺知明拼命挣扎,想去帮助江意,但是苏锦年会功夫,制住他轻轻松松。加上他出来以后也吸入了合息香残剩的余香,这会儿也有些失力。 贺知明奋力抱住苏锦年的双腿,对江意道:“我拖住他,侯爷快走。” 苏锦年低头看了看贺知明,并没有朝江意走去,而是道:“你这么护着她,只可惜却拖错了人。” 话音儿一落,便有另一道脚步声正从冶兵房外面的黑夜中悠悠然走来。 他进入室内,光火映亮了他的身形。 江意浑身汗湿,脸颊绯红,咬牙看去,随着那人步步走近,她眼前一片昏花,尚未看清那人面目,却先闻到了一股麝香的味道。 是谢晋。 第1169章 中了他的套 前世,苏锦年就是为谢晋做事,把她送到谢晋的床上去;今生尽管他已经这么落魄,可最后还是当了谢晋的狗,还是使尽手段用她来当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来讨好谢晋。 之前,江意就应该杀了他的。 她手上沾了不少人的血,可是却一直没有要他苏锦年的命,不是因为她心慈手软,而是她想留到最后,将前世他给自己的结局再回馈给他! 结果让他多活了这么一阵子,中了他的套。 苏锦年道:“晋王殿下想要你,你要跟了他,往后也不会太差。殿下屈尊降贵到这里来,也算给足了你面子。” 他语气淡漠:“身为女人,任一方之侯,说到底又有几人能够真的相信你能胜任,不过就是等着看最后你会委身在谁的身下,你身后的西陲军便会归入谁囊中罢了。皇上在承认你的侯爵之位时,不同样也是这么想的。今夜让殿下尽兴,便是你唯一应该做的事。” 等今夜过后,镇西侯与晋王有染的事迟早包不住,一旦昭告天下,那镇西侯最后只能选择与晋王在一起。即便是不与他在一起,也不可能再嫁给太子为妃。 这是晋王必须要得到江意的理由。一来他真的对她产生了兴趣,二来这么做了就算他得不到,也不会对他有坏处。 江意眼眶赤红地看着苏锦年,哑声道:“那你应该知道,今夜我若不死,我会让你有比死更深刻的体验。你觉得,他会舍不得你这条狗吗?” 转眼间,谢晋已然走到苏锦年身侧。 苏锦年心下一沉,面上请示道:“这名工匠,可要处置了?” 谢晋志在必得,道:“留着他也无妨,将来本王与镇西侯的好事,有个见证人作证也好。” 说罢,他便举步朝江意走去。 江意汗涔涔,越发衬得双目黑白分明,眼角绯红,又染着一股氤氲的清亮之意。 她手中握着匕首,抬起,毫不犹豫地就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 顿时鲜血沁出,染红的袖角。 而那股火辣的痛感袭来,瞬时使她恢复几分清醒和力气。 然而,与前世遇到的谢晋不同,眼下的谢晋会武功。 如果是她全然清醒的时候,兴许能够斗得过他,可眼下压根不行。 江意硬撑着与他过了几招,力气渐消,当即又是用匕首反往自己手臂上扎去,却被谢晋给一把扼住。 谢晋看着她,道:“女人娇嫩嫩的最好,弄伤了自己,又是何苦。我不喜欢女人受伤流血。” 他拂袖将木桌上的诸多铁器用具全部扫落,稀稀拉拉坠地的声音铿锵于耳。 随之他卸掉了江意手里的两把匕首,便把她给丢在了那木桌上。 贺知明眦眼欲裂,在地上匍匐挣扎着想上前去,却是被苏锦年给一脚踩在了背上,艰难道:“侯爷……” 江意头晕眼花,脑中血管仿佛突突突地跳,就快要蹦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声,眼前却始终像被蒙上一层热雾一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后来谢晋就站在木桌旁边,俯头在她颈边去嗅了嗅。 谢晋在她耳边笑语道:“虽说出了这么多汗,可闻起来却还是香的。” 江意抡着拳头就朝那张脸打去,却轻易地被谢晋钳住。 胸口里翻腾,恶心到快要吐出来。 谢晋一手捉住她双手,一手游离往下,便开始解她的衣带。 冶兵房内甚暖和,外面的夜里却寒风凛冽,刮过屋檐,发出呼呼的风声。 只是,谢晋将将解开她的衣带,没来得及扯开她衣裳,突然身后一道锐势猛逼而来。 苏锦年神色一变,低喝道:“殿下小心!” 谢晋反应还算灵敏,当即闪身避开。 那是一把剑,就在谢晋闪身那一瞬,稳稳地钉在他前一刻所站的木桌的边缘。 剑是从里端熔炉房的方向射来的。谢晋心下一顿,是他疏忽了,他只顾着人守好冶兵房外面,可是熔炉房与外界也是通的,那一头有一条专门负责运送铁料进熔炉房炼成铁浆的通道! 那把长剑泛着凛凛银光,剑刃因着气贯长虹的气势而嗡鸣颤动,剑柄在空气里轻晃。 谢晋躲开之际,江意抓住这一变故,就在长剑一钉在桌沿,便立马握住剑柄,卯足力拔出来,狠狠朝谢晋扫去。 谢晋手里没武器,不得不再往后退开两步。 这时掷剑的人已然从熔炉房里走了出来。 谢晋一见,不由浑身一凛,哪里还顾得上江意。 江意喘着气,混混沌沌地看去,看见那抹黑影在灯火下挺拔无双,她心头跳得发颤,仿佛以为是他回来了。 她知道,他总是能够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可是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他本应该远在千里之外啊。 是他吗? 她看不清他的脸。 他面上,覆了一张面具。 黑白色的神佛面具。 一双眼孔里,深沉无边。 谢晋多少了解了刃,那副面具,是刃执行任务时的专属面具! 来的是刃,那就是皇帝派来的。 一时谢晋思绪有些慌乱,皇帝知道他在这里?知道他使的什么手段? 谢晋来不及理清楚,对方手上空余一把剑鞘,下一瞬足下一瞪,只见黑色衣角森然如魅,眨眼就至谢晋跟前。 谢晋会些功夫,但却深知不是他对手。 他仅是用一把剑鞘,打得谢晋毫无还击之力,最后被一脚踢翻摔在墙上,五脏六腑似错移了位一般,张口吐血不止。 他抬脚,一步步朝谢晋走来,步履沉厉,浑身气息如鬼。 谢晋捂着胸口,艰难出声道:“来人!” 话音儿一落,顿时潜伏在外的他的死士从两边窗户翻入,发现这一变故,立即重重护在谢晋身前。 谢晋深知不宜久留,更不宜在这冶兵营大闹一场,当即命死士护送自己离开此地。 他率先一人狼狈逃出冶兵营,留下众多死士与这刃对峙。 等到谢晋顺利出了冶兵营大门,这些死士方才分批撤退。 最终江意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晋离开,她无法强求。 眼下没有个杀他的好时机,要想杀他必须先杀掉这么多死士,可就算解决完死士,他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何况晋王要是死在冶兵营她不好交代,江意把眼神缓缓移向那边的苏锦年,那么他呢? 第1170章 是她熟悉的模样 苏锦年在方才谢晋匆忙离开时便跟着想离开,但是贺知明却扑过去死死拖住了他的腿。任他如何践踏贺知明,贺知明咬破了嘴角,鲜血直流,都硬是没有松手。 所以他错过了离开的最好时机。 等到谢晋的人都走了,苏锦年才终于得以脱身,转身便迅速离开时,江意忽扬手,把手里的长剑再狠狠朝他掷去。 苏锦年躲得及时,那剑勘勘朝他手臂间擦过,抹破了他的官袍,沁出一道血痕。 苏锦年捂着手臂,面色沉沉,脚下再不复之前的从容,然他只来得及往前走两步,只见眼前光影一闪,他刚一看清眼前有人还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身体突然沉沉一顿,下一刻直接不受控制地往后飞了出去,狠狠摔在了五六丈开外的地上。 他意识到,在此人面前,尽管他有些功夫,却根本连还手之力都使不出来,就能被对方一举重创。 胸口传来强烈的钝痛,原是被人踢断了肋骨,反插在皮肉里,使得他胸膛也跟着变了形。 苏锦年官帽滚到了一旁,发髻凌乱,伏在地上就呕了血。 江意挣扎着身体想从木桌上下来。 她看着那戴着黑白神佛面具的男人又抬脚一步步朝她走来。 她躺在那里动不了,只能侧着眼瞳,看着他走近。 忽忆起那年,亦是有人,浑身携着这般恐怖慑人的气息,戴着这样的面具,朝她走来。 她也始终看不清那眼孔里是怎样的一双眼。 终于,他走到木桌边,缓缓弯下身,把她抱起在怀的时候,她顷刻眼角泪痕涌出。 本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此刻她却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似霜似雾,夹杂着昼夜风尘。 江意甚至以为自己是魔障了,可不仅仅是他的味道,还有他抱自己的方式,他掌心里的温度,统统都在向她证明,是他。 男人抱起她,又转身朝苏锦年走去。苏锦年挣扎着爬起身来,步伐凌乱踉跄,只能一步步地往后退。 他一路退到了熔炉房。 看见江意极力依偎在男人怀中,苏锦年神色不定,低低道:“苏薄?你是苏薄?” 他不傻,恐怕唯有苏薄一人,能让江意这么亲近和依赖。 江意眼里湿亮,头枕着男人胸膛,歪头看着苏锦年。 苏锦年转头就跑,却还是没能跑得过。 尽管对方还抱着江意,可依然身形闪过,拦在了苏锦年身前。 在苏锦年做出反抗之前,他又是一脚猛地把苏锦年踢飞,往后狠狠砸在偌大的熔炉上。 熔炉不可撼动,但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熔炉下方的火彻夜不熄,因而里面装的铁浆也不会冷却凝固,熔炉上的温度依然高得吓人。 以至于苏锦年后背一接触到熔炉,顿时就起一股青烟。 他跌在地上,后背的衣裳已经烧烂,皮肤也一片模糊。 苏锦年趴在地上,字字染血道:“我乃今夜奉命传旨的翰林院学士……今夜我若死……” 话没说完,他便被男人一脚踹起,用脚抵住他的胸膛,将他的身体直接烙在了熔炉上。 青烟愈浓了些,夹杂着皮肉烧焦的难闻气味。 苏锦年面上神色痛苦到扭曲狰狞。 他嘶吼出声,使劲挣扎,可是那只压着他胸口的脚岿然不动,像要碾碎他的肋骨和五脏六腑一般,根本由不得他挣脱。 苏锦年瞪着江意,咬牙切齿道:“我乃朝廷命官,尔敢这么……大逆不道……” 江意神色安然,手里拿着男人方才用过的剑鞘,朝苏锦年伸去,抵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的头部与熔炉更加贴合一些。 看着他的头发化成灰烬,皮肤被灼得血肉模糊、鲜红淋淋,又露出森森白骨,一点点被灼化。 她想到,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苏锦年的印象便是,不管他做得对还是做得错,始终都一副倨傲临下的样子,不管他风光还是落魄,也始终在她面前自诩清高。 他的这种清高究竟从何而来? 江意声色里因着那合息香,而染上一丝甜腻之感,轻轻地问他:“你肯求一求我么?” 苏锦年死死瞪着她,所有感官里都充斥着极致的痛苦,道:“我若求你,你就肯……放过我吗……” 江意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终于,苏锦年忍不了了,整个人惨不忍睹,断断续续:“我求……你,我错了……江意……” 他得为自己谋出路,他整个苏家都指望着他光耀门楣。 从前他没喜欢过她,后来他高攀不上她,又有谁知道,他心里有多不甘……原本是属于他的,但是他做错了选择。可他生来的骄傲,不允许他后悔。 他高攀不上的人,那他宁愿毁了她,把她从高处用力地拽下来,那么从今往后,自己就再也不用每次都仰头才能看见了。 江意道:“你苏家,用不了多久,也会来见你。你会知道,送他们与你团聚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苏锦年撑裂了眼眶,淌出血来,对江意恨之入骨。 他生生承受这等烙刑之苦,直到他眼下最后一口气。他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血水不及流淌到地上,就已经被熔炉上的温度给蒸发掉。 贺知明强撑着身体走进了熔炉房里来,帮忙把苏锦年的残肢败体装进运送铁料的框里,最终给沉入了熔炉中,连个泡都不冒。 江意被抱着从熔炉房后面专门运送铁料的通道出去了。 抱她的男人长腿黑靴,一步踏入夜色中,衣角清冷浮动,外面新鲜的空气迎面拂来,江意布满汗迹的额头端地发凉,快热成浆糊的脑袋也跟着清醒了两分。 他动作很快,她浑浑噩噩,只觉得晃眼间就一到了后边的休息室。 脚踢开房门,又利索地关上。 江意坐在熟悉的床榻上,这些日她没回侯府的时候,就都是在这间休息室里宿夜的。 因为苏薄曾在这里住过,每每躺在他躺过的地方,会让她感到踏实和安宁。 她每夜都可以借着与他在这里的种种回忆而入眠。 翻来覆去地不知回想了多少遍。 没有了冷风,江意感觉心头的那股融融暖热又袭了上来。 她口唇微张,细细喘着气,鬓角的汗意重新涌了出来。 这男人就坐在她对面。 第1171章 是他回来了 江意抬了抬手,指尖有些轻微的发颤,她得证明究竟是不是自己魔障了。 她望着面具眼孔内的深邃,发汗的手指缓缓抚上那冰冷的黑白色神佛面具。他一动没动,任由她抚摸。 她手指碰到他下巴的面具处,一点一点往上攀爬,停留在鼻梁处。 她手上失力,一只手拿不下来,便伸了另一手,拿住那面具的边缘,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仅有的少许力气将那面具终于摘下。 远处的暗淡的灯火,若有若无地掩映在窗户薄薄的窗纱上,江意抬起眼帘,视线亦从他的下巴一寸一寸地往上游去,终于在他的眉间眼定格住。 她听见自己轻轻吁口气的声音。 颤了颤眼帘,面具自手上无声脱落。她眼眶湿润,终于看得清清楚楚,面前的男人一只眼轻阖着,一只眼低垂着视线牢牢地锁着她。 她哑声唤道:“苏薄。” 她没有魔障,竟真的是他。是他回来了。 尽管她现在混混沌沌,可是她的所有感官都真切地确认到是他。 江意一点点朝他依偎过去,紧紧贴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蹭他颈边,展颜而笑,却也双眼湿亮,道:“好像每一次,当我遇到我无法解决的难题的时候,你都总能在我身边。” 她道:“不管多远,你都总能在。” 他身体绷得紧紧的,从在冶兵房直到现在,一丝都不曾松懈过。 他手臂箍过她的腰身,力气大得吓人,狠狠揉进怀里。 早在她回来的时候,他就一再叮嘱过她,定要当心,可今晚她还是陷入了险境。 他有些后怕,倘若今晚他不是正好赶回来,正好出现在冶兵营,后果会怎样? 怕。 是的,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他,感到害怕了。 她性子烈,她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如了别人的愿。 他也知道,她绝不是马虎大意的人,她答应过他要当心,她就一定会当心。但是对方会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他们无法预料到,更防不胜防。 他不在京的时候,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会冲着他怀里的这个女人来。 江意身体被他勒得有些发痛,他温热的气息往她脖底一钻,与身体里那股如潮水般涌荡的暖热汇聚在一起,她更是浑身瘫软,难以消受。 她手里紧紧拧着他的衣角,一个劲地蹭他,“苏薄……” 她的衣裳有些被汗湿,鬓发间全是汗。 她皱着双眉,很是燥热难安,苏薄低低道:“我才赶路回来,身上脏,先去洗洗。” 江意缠着他不放,身体很热很渴,她抬头就亲他的下巴,唇瓣轻轻摩挲,又去轻咬他的唇角,喉间夹杂着湿哑的渴求,含糊道:“不要。” 他知道她不对劲,要不是中了圈套,她也不会毫无还击之力。她整个人柔弱无骨,在确定是他之后,攀附在他身上,就休想她再放开,热情地,莽撞地亲他的唇。 苏薄哪还能走得了,更不能忍,径直就将这女人给沉身压在了榻上。 他反客为主,噙着她的唇边,极尽深沉热烈地吻她。 江意呼吸轻颤急促,却也仍是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回应他。 她扯他的衣裳,扒他的腰带,用脚蹬着他的黑靴。 彼此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滑落床畔,纠缠在一处。 她手臂上有一道伤,苏薄一边吻她时一边扯下一块衣料就先给她粗略地包扎好。 江意难耐,从依偎着他,被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起,身体便一点点积累着对他的渴望。 他温热的气息,他身上的味道,无一不是让她贪恋的解药。 他沉身的时候,使得江意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好像每次有一阵子不亲近了以后,她就又得适应一下他。 她手指攀着他肩背,咬牙抑声呻丨吟。 两月未见,这一刻相思全涌上心头,交织在这场抵死缠丨绵里。 彼此都能淋漓尽致地感受到。 苏薄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此以后谁也再碰不到她一根头发丝。 他的吻落在她身上,烙下道道吻痕。 她禁受不住,软声求他道:“苏薄轻点……” 后来,她又甜腻腻道:“还想要。” 黑夜中,这间休息室附近都无人靠近。 那合息香的药劲儿似乎慢慢地过去了。 江意拿起他修长的手,眉眼间满是爱慕,用唇瓣摩挲亲吻着他的手指。内心无比欢喜着,可以与他相聚。 她身子由内而外,暖到了脚趾尖。 窗外夜色浓黑如墨。 江意浑身还是提不起丁点力气。只不过之前是因为吸入了合息香,眼下是因为都被这男人给抽干了。 苏薄搂她在怀,只要她一动,就能有温热涌出。 床榻间夹杂着旖旎的气息。 她脸颊微微生烫,下意识绷紧着腿,羞得无地自容。 她又没失忆,清楚地记得自己有多主动热情,就像只迫不及待要吸他精气的坏妖精似的。 苏薄将她往怀里收紧了两分。 江意试图解释,沙哑道:“苏锦年今晚奉旨来打匕首,他往灶膛里扶木火的时候,趁机放了合息香。所以我才遭了他的道。” 苏薄揽着她的肩,将她拥着,低头亲了亲她的发丝。 不等他说话,江意想了起来,又道:“对了贺知明也吸了,还有,我一直没看见来羡。我得去找它。” 可她现在怕是连路都没法好好走,怎么找? 她刚一动身,苏薄便将她箍住,道:“不必担心,合息香虽有催情之效,却总归不是毒,不会有生命危险,素衣自会善后。来羡他也会去找的。” 顿了顿,苏薄在她耳畔沉缓道:“谢晋交给我,他会悔不当初。” 江意道:“今晚你出现,他必以为是皇上派来的刃,近段时间应该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今晚所见他身边死士众多,如不能一举杀掉他,这时候你也不宜再出手了,否则反容易暴露。不急一时,反正来日方长。明日先清理掉冶兵营里他的爪牙。” 她抬头看着他,伸手抚他的脸,指腹顺着唇游走上鼻梁,再抚上他眉眼,道:“你得应我,不许冒险。” 苏薄看着她,应道:“我知道。” 然后江意翘起嘴角,便一直恋恋不舍地把他望着。 第1172章 我怕你走了 窗外极淡的光线下,见得江意眼神明亮,眼角有股情潮褪后的慵懒妩媚。 苏薄道:“不睡?” 虽然很累,但是她却不肯阖眼。 江意摇摇头,道:“好不容易看见你了,想多看看你。” 她呢喃着,“我怕睡去了,明早睁开眼醒来,你就不见了。就像我做了场梦一样。” 苏薄道:“不是梦。睡吧。” 江意往他怀里蹭了蹭,抱着他的腰,他身体很温暖,让她感到这么真实。 她渐渐地,终于一点点拉下了眼帘,在他怀中沉睡。 苏薄扶着她的发丝安抚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明明一切都真实极了,他的体温,他的汗水,包括他在她耳边的沉乱的喘息,她却还觉得美好得就像在做梦。 因为她实在太高兴了。 这才刚开春的时节,天色亮开得还比较晚,只是不知不觉,也只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江意睡得极沉,可是在苏薄轻轻拿开她的手准备起身之际,她还是立马就醒来。 她睁开惺忪的眼,眼神紧紧地把他望着,道:“还说你不走。” 她声音里还有些娇媚发哑,苏薄听来简直就像猫儿肉爪在挠他的心。 江意生怕他走了,又连忙依偎上去,抬手勾着他的颈项,亲亲他的下巴,又亲他的唇角。 苏薄低低道:“我不走,夜里我再来。” 江意不管不顾只是亲他,不轻不重地咬他。 苏薄喉结滑动,后再难忍,翻身便将她压在身下。 江意星眸浮光流动,满是他的身影。 他眼里深如渊底、浩如苍穹,将她吸卷。 下一刻,他就有些失控地再要了她一次。 江意眉头轻动,口间溢出细碎的叮咛,颤颤唤道:“苏薄……” 这一次他没有狂风暴雨,怕她天亮以后下不来床,只是温柔地占满她,亲吻她,抚平她的不安,让她清晰地感受他的存在。 江意不知何时再次睡去。 等天色大亮开来,她睁开眼时,好一阵脑子里都是空空的。 随后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再见床榻之间满是凌乱。而她身上却穿好了衣衫,手臂上隐隐火辣辣的,她挽起袖子一看,手臂上的伤似乎已经上过药了,缠的也是雪白的绷带。 她怔忪了好久,抓起被子轻嗅了嗅,有他留下的味道。 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无法言喻的欢喜。 欢喜过后,她不由又想,他为什么会回来啊? 不过却是没时间给她细想,她得赶紧起身,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 江意撑着酸懒的身子坐起,昨晚云雨那么激烈,被那男人翻来覆去地碾,这副身子骨儿离彻底散架也不远了。 江意揉了揉额头,是她主动的。虽然有那合息香的缘故,但是她自己知道,不全是因为香。 她对他本能地贪恋和渴望。 江意穿好衣服便把腿挪下床穿鞋。 她扶着床柱才缓缓站起,哪哪儿都酸,在房里走几步都打颤。 她也是下床以后,才看见侧边的座椅上有一团黑白相间的物体,定睛一看竟是来羡。 江意昨晚听苏薄说素衣会去找,显然是苏薄或者素衣给她放在屋里的,不然她醒来也会到处找。 而且来羡的构造最好不要让外人接触到,苏薄和素衣又不知道怎么唤醒它,所以放在她房里等她来处理再稳妥不过。 放置的位置也刚刚好,那椅子正好能够接触到窗边照射进来的光线。 江意忙快步走到椅边,见它已浑身僵直,外表看起来无异样,就先摁了它的开机键。 等了一会儿,机械的声音转动起来,来羡才重新伸展四肢,狗头有些晕,骂骂咧咧:“他妈的两个龟孙子,下手这么重,迟早遭报应!” 江意顺着来羡的毛,拈去它毛发里沾上的稀疏木屑,吁了口气道:“没事就好。” 来羡晃了晃脑袋,坐起来,紧接着道:“他们连条狗都不放过,显然是冲你来的,小意儿,昨晚你有没有出什么事?” 不等江意回答,它就动了动鼻子闻了几下,精神一振:“苏薄回来了?” 江意点头,轻道:“嗯,他回来了。” 既然苏薄回来了,而且应该是昨晚回来今早天亮之前才走的,那来羡也就不担心什么了。 江意又问:“先说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来羡就把昨晚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它出冶兵房去溜达,看见有些面生的换防士兵,然后就又看见它狗槽里被装了热的肉骨头,暗中还有人盯着等着它吃。 可是它没吃,紧接着那人就跑去冲澡房那边了,躲在里面不出来,它本想大叫引人来的,可哪知后面有人偷袭,用绳圈儿套住了它的脖子,就狠狠往它肚皮上抡了一棍。 但凡正常的狗也禁不住那一棍,必死无疑。而它刚好被那一棍扫到了开关,然后就给关机了。 江意摸摸来羡的肚皮,也还完好无损。幸好它的机体是精钢结构,很是坚硬。 想必那两个人以为它死了,就把它藏了起来。 江意身边跟得有来羡,想来也是,要是有人想对付她,必然会先弄掉她身边的这条狗。 江意听它说完,便把昨晚冶兵房的时也与它说了一遍。 苏锦年接着传圣旨的机会对她下套,然后谢晋才现身来。关键时候苏薄回来了,她才安然无恙。结果外面有谢晋的死士,最后还是让谢晋给跑了。 来羡问道:“谢晋跑了,那苏锦年呢?” 江意道:“死了。” 来羡问:“怎么死的?” 江意道:“在熔炉上烙死的。” 来羡愤恨道:“是个男人都干不出来的事儿,他能一件件一桩桩干得这么起劲儿,真是给他死太快了!” 随后江意在房里走几步,适应了一下身体,又草草洗了把脸,然后开门走出去。 外面她的士兵们都严密地守在整个后院中。 见她出来,大家都跪了下去。 副将道:“属下等昨夜大意,我们一部分人去各处巡守,还有一部分人用了后厨送来的热汤,后便不省人事,还请侯爷责罚!” 第1173章 仔细彻查 江意的士兵在各处巡守是惯例,而她的亲兵们昨晚本该一直守在冶兵房外。 但是昨晚却全部被放倒了。 谁也想不到,会有人在汤里动手脚。 昨晚除了发生在江意身上的事,其余冶兵营各处没有任何异常,除了有人连夜来传旨,其他的都平静得很。 江意知道,要是大肆追究,追究不出什么名堂来。 但是如果没有昨晚那批前来换防的将领和士兵掩护的话,相信谢晋和他的死士不会这么轻易地堂而皇之地进来。 江意抬脚往冶兵房走,吩咐自己的人道:“把昨晚那批人,还有昨晚后厨做汤的人,先确认无误后再来报我。仔细彻查,这冶兵营里还有没有其他眼线。” 副将领命沉声道:“是!” 在江意身负督造之责期间,部分西陲的骑兵同她一起驻守冶兵营,虽然不用纵马杀敌了,可个个都是血性男儿,没想到一时大意竟遭了道儿。 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幸好这次他们侯爷是暂无大碍,否则他们就是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批骑兵最初都是苏薄在带,选的副将和亲兵跟着江意也都是极为信得过之人。 昨晚他们不知冶兵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后来清醒以后发现冶兵营里就只有贺知明一个,据说江意是被一个黑衣人给带走了,他们便到处寻找江意。 好在是素衣单独在副将面前出现了,他们才得知江意已经回了后院的休息室。 素衣的踪迹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副将心知肚明,因此便是当着江意的面也都一字不提。 江意问:“贺知明他人呢,可有大碍?” 副将道:“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江意:“应该?” 副将道:“昨天找到他的时候有点不正常,后来冲了冷水就清醒了。” 江意去到冶兵房时,里面的匠人们早已经展开新一天的工作了。 运送铁料、军械的工兵们进进出出,十分繁忙。 今早匠人和工兵进冶兵房和熔炉房时,除了发现里面东西有些混乱以外,也没再发现有别的异常。 熔炉里炼化的铁浆先送到其他分工房里浇筑模型,然后再送去匠人们手上打造。大家都各司其职。 仿佛昨晚这里一派风平浪静,根本不曾有任何事发生。 江意见到了贺知明,他正好将打好的一把匕首用盒子装着交到她的手上,道:“请侯爷过目。” 江意打开盒盖,见里面一把匕首打得镫光镫亮,没有开锋,刀身厚实。 江意看向贺知明,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也是强打着精神,道:“你昨晚没得休息?” 贺知明应道:“这是圣旨所要之物,小人不敢怠慢。” 江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贺知明道:“那小人就去忙了。” 未等转身,江意便道:“不用去忙了,歇歇吧。今天先歇一日,稍后我叫个大夫来看看,没大碍的话明日再忙。” 随后江意和贺知明一道出了冶兵房,她把盒子交给副将,命人送进宫中复命,又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给贺知明看看。 贺知明动了动口,还是低声地问:“侯爷怎么样?” 昨晚他眼睁睁看着那面具黑衣人把她抱走,可是他却无力阻拦。 他也看得分明,她对那黑衣人很是熟悉依赖,似乎并没有他去阻拦的余地。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担心。 江意道:“我没事。昨晚你在冶兵房奉旨打匕首,稍后如有人问起,其他的你一无所知。” 贺知明道:“小人明白。” 随后大夫来检查过,他只是身体损耗过度,又有些风寒侵体,江意就让他好好休息。 侯府里得知江意下午要回家一趟,便派了马车来接。 跟着来的有位嬷嬷,顺便来给江意换一换休息室里的寝具,这也是江意要求的。 她身为女子,有这些讲究无可厚非。 江意不好全部由嬷嬷动手,不然嬷嬷进休息室一看那榻上的光景,立马就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在嬷嬷到来之前,江意已全部把被套床单打包卷起。 整理的时候,她微微有些面红耳赤。 不想还在枕边收捡到了一条黑色的发带。她顿了顿,将发带拿起,神色温柔地勾着嘴角,而后将发带熟稔地缠在她的腕子上。 嬷嬷进休息室铺好床铺,时值下午,江意安排好了冶兵营里的事,就带着来羡坐马车回了侯府。 她现在这样子,能若无其事地走路就不错了,压根骑不了马,只能坐马车。 那匕首上午已经送往宫中,呈现在皇帝面前。 据说是昨晚后半夜连夜打的,到今天早上才打好。皇帝也不能嫌时间慢,毕竟传旨去冶兵营需要时间,打造匕首也需要时间。 他就让人暂且放到他寝宫的枕下,今晚睡着试试看。 而谢晋,昨晚连夜回到自己王府中,受伤不浅。但是他受伤一事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而且他自打回来以后,也一直惊魂未定。 刃出现在冶兵营的事,始终在他心头七上八下。 刃是皇帝的人,皇帝派刃去了冶兵营阻止他,说明皇帝清楚得很他想干什么。 谢晋吓坏了,要是皇帝因此怀疑他生了异心,那可就麻烦了。 他惴惴不安了半宿,身上有伤也不宜出家门,或者说更怕露出端倪,索性就推病在家,连早朝都没去上。 结果他等了半日,皇帝也没宣召他,就只寻常询问了两句,还让他多休息两日,然后直到天黑都没再有下文,如此谢晋才心绪稍定。 他冷静下来后便想着,之所以皇帝这样不动声色,可能是因为刘斐正在外打仗,国家应抗外患之际不宜再生内变;再者,皇帝眼下应该还不那么放心让太子一人独大,朝堂上便仍有他存在的必要,可以和太子均衡。 所以只要他现在好好收敛,不再在这件事上轻举妄动,皇帝应该就会睁只眼闭只眼,让这件事过去。 镇西侯最终归谁,还没有定论。往后也不一定是他谢玧的。 第1174章 思之如狂 江意回到家,直奔自己后院,一进院子便吩咐嬷嬷准备浴汤,她要沐浴更衣。 身上出了汗,昨晚又那么霍乱一场,直到现在回了家她才终于有机会好好清洗一下自己。 浴桶里灌满水,来羡在屏风外面趴着,江意解了衣裳,将自己泡入水中,温暖的水流拥裹上来,终于使她长长舒了口气。 之前走路的时候腰酸腿软的不说,还有些黏黏的很不舒服,现在终于可以把那种感觉驱散了。 随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满目都是红痕,她又不由提了口气,阵阵脸红心跳。 江意不让自己多想,解了头发将自己从头到脚地洗干净。 然后也不敢多看,出浴过后便穿了衣衫,站在衣橱前,看了看那些她很久都没动过的衣裙,想了想,终于还是取了一身来穿。 这段时间她一个人,为图随时去冶兵营方便,平时即使是沐浴过后也着的男子服饰,再也没穿过裙子。 嬷嬷提了烘烤头发的暖炉进来,见江意穿了妃红色的一身裙裳,她回眸间,艳若海棠,无可比拟。 嬷嬷也感到欣慰,多久不曾见过这身女儿装了啊。 嬷嬷想帮江意烘发,但这么久以来江意自己照顾自己早已习惯了,便遣下嬷嬷,自己烘。 她还将苏薄的发带也洗了,一并烘干了,重新缠在自己手腕上。 烘好头发以后,随意用支发簪挽着,她坐在妆镜前,往自己的脸上、手上均匀地抹了养肤香膏。 在冶兵营时,虽然看起来很不讲究,但是她在休息室歇寝之前,都会洗漱好,照样抹完香膏再上床睡。 只要有那个条件,她便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女子,也从不会以此为耻。 她也爱美,为什么非得像男人那样粗糙? 来羡趴在软毯上,道:“现在苏薄回来了,你终于想起来穿裙子了啊。” 江意也不否认,笑道:“啊,只想穿给他看。” 沐浴过后,身子那股酸懒劲儿越发地浮了出来,而后她便在房里补了个觉。 可是一躺下的时候,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心里想的全是他。 她甚至想,他会不会这时候来?会不会她一翻身,睁开眼就发现他躺在自己身边? 为此江意试了无数遍,结果榻上除了她自己,都空落落的。 来羡便劝道:“睡不着你也不用频繁翻来翻去,闭着眼睛还能养养神。” 后来江意觉得自己真是冲昏头了,现在大白天的,她府里都是府兵,而且院子里都是下人,他行踪又不得不隐蔽,怎么可能来。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江意才懒懒起身。 待到天色暗淡下来,院里点起了灯。 嬷嬷送了晚饭进房来,江意没精神,也没什么胃口,吃两口便放下不吃了,始终频频转头看向窗外渐渐铺陈下来的夜色。 来羡见状道:“之前隔得远的时候也没见你相思成这样啊,现在都回来了,你反倒还害起相思来了。” 江意支着下巴看向窗外,轻声道:“之前是知道再怎么想,他也离我很远,思之不得。但他离我很近的时候,越是知道可以相见可以拥有,就越是渴望相见,渴望拥有。” 来羡道:“你这不是得的相思病,你这是得的相思癌。” “相思癌?”江意低笑,从来羡这里知道过“癌”的意思,道,“那我是不是没救了?” 来羡清了清声音,满是揶揄道:“有救,只要你想的那个人出现,你就有救了。小意儿,回头看看。” 江意闻声回头,不经意的眼神在看见正拂着帷帐从外间走到里间来的男人时,不由颤了颤,然后顿住。 灯火下,她看得清清楚楚,苏薄就站在她屋子里。 她还未开口说话,眼角就已经先红了。 下一刻,她霍然站起身,不管不顾拔腿就朝他冲过去,一下子闯入他怀中,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苏薄顺势揽过她的身子,臂弯有力极了,狠狠将她卷住。 江意埋头在他衣襟里,长长地深呼吸,他微微弯下身,亦埋头在她的颈窝里,嗅着她肩上发间的味道。 两人一直静静相拥,谁也不先开口说话打破这份思之如狂下的平静。 终于,江意眼角发热,还是先开了口,哑声笑道:“我以为你会翻窗进来,没想到却是走正门。没被嬷嬷发现么?” 苏薄应道:“我比较小心,从房顶翻下来的。” 来羡倒是从窗户翻了出去,甩甩尾巴走远了。 江意呢喃唤道:“苏薄。” 她感觉到箍着她身子的手臂愈收紧两分,紧到她有些喘不过气,可是好开心,被他这样拥抱着。 在见到他之前,她没想到竟可以如此想他。 茶饭不思地想,辗转难眠地想。 他的衣上发梢都携着一股清润,洗去了满身风尘,只剩下如霜如雾亦如他本身的气息。 她闻起来,心头怦怦乱跳,仿佛浑身上下每个毛孔和骨血之间都是欢喜。 还来不及好好叙旧,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的声音,把江意惊醒。 江意不得不放开苏薄,就听外面嬷嬷的声音在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江意平声道:“有没有说什么事?” 嬷嬷道:“一同来的还有苏家的人,好像是问苏锦年的下落。” 江意道:“让他们稍等,我这就去。” 江意仰头望着苏薄,低低与他道:“你在房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 苏薄:“嗯。” 她抬手替他理了理被自己稍稍蹭乱的衣襟,嘴角含着笑,声色轻软地道:“那你就乖乖的,一会儿要是有嬷嬷进房来收拾,你就躲一下。不过我会跟她们打招呼,不让她们进来。” 说罢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裙,便准备去了。 苏薄拉住她,低沉道:“披件衣裳出去,外面冷。” 江意愣了愣,就见他轻车熟路地去她衣橱间给她取了一件披风出来,裹在了她身上。 她捻了捻边角,然后便出门去了。 出得房门,她转身顺手就把门关上,往院外去时吩咐嬷嬷道:“先不必进去收拾餐具,我一会儿回来再说。” 嬷嬷应下。 第1175章 不知去向 苏家也是今天上午才发现苏锦年一夜未归,还以为他留宿在了翰林院。 下午的时候,苏家仍不见苏锦年回来,就让苏锦年他爹去问一问。 结果去翰林院一问才得知,苏锦年今天一天都没出现,他最后的一份公职则是昨晚连夜往冶兵营去宣了一趟圣旨。 翰林院学士虽然官阶不高,但也是朝廷命官,具体去向何处,总得要弄清楚。 冶兵营里一问三不知,所以宫里的人和苏家的人只好到镇西侯府来问。 毕竟昨晚是江意接的旨,应该与苏锦年有所接触。 前院灯火通明,江意去到前院时,见苏家人并宫里派遣来的太监都在厅上等。 苏家人来的则是苏锦年的父亲和祖母。 彼时江意一跨进自家厅堂的门口,苏三老爷和苏家老夫人早等得不耐烦了,一时都没起身见礼。 宫里来的太监却是先起身,苏三老爷才勉强跟着起了起身。 苏老夫人杵着柺杖,端坐如山,冷硬道:“老身身体不好,无法起身行礼,镇西侯莫怪。” 江意根本不理会她,径直问太监道:“不知公公入夜前来,所为何事?” 太监便将来意大致说了一遍,道:“苏大人昨晚自传旨以后就不知所踪,他今日在翰林院无故旷职一日,翰林院也不能放任不管,故遣奴才来问问侯爷,可知道他所踪?或者说他可有和侯爷说起过他要去何处?” 江意道:“公公这却是难为我了,我跟苏家素来有些积怨,苏大人来传旨以后连口茶都不肯多喝就走了。今早皇上要的匕首,还是我着人亲自送往宫中的呢。” 不等太监答话,苏老夫人却是已经兜不住火气了,一顿柺杖,怒道:“一派胡言!我孙儿除了有公职在身以外,从不会夜不归家!你说他昨夜从你那里走了,你怎么证明?我看就是你对我孙儿做了什么手脚!我奉劝你,赶紧把我孙儿交出来,否则老身这把老骨头也定要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江意这才微微侧身,睨向苏老夫人。片刻,她唤道:“来人。” 侯府的府兵有数人立刻涌进厅堂。 苏老夫人顿了顿,当即不敢再大放厥词。 江意道:“将这目无尊卑的老妇丢出去。” 苏老夫人变了变脸色,府兵立刻面无表情地上前左右押住了她。她喝道:“就算老身非王侯大家出身,可也是书香门第的长辈!你便是镇西侯,也不应该忘了长幼有序!” 江意道:“在这天子脚下,先有尊卑有别,再有长幼有序,书香门第的老夫人,这点都不懂吗?那倒是白长这么把老骨头了。不然的话,论年长,你比圣上还要年长,是否也要自称是圣上的长辈?” 苏老夫人顿如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再不敢言语。 江意令道:“扔出去。” 苏三老爷有些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出去。 江意又对太监道:“昨晚苏大人的确是宣完旨以后便匆忙离开了。明日我去冶兵营再详细问问,看看有谁还见过他。公公放心,如若有消息,我定会上报他去向。” 太监道:“那就有劳侯爷了。” 江意送太监出来,忽想起来又道:“哦对了,我早前听说苏大人似与晋王关系走得挺近的,公公要不要去晋王那处再问问?” 太监道:“多谢侯爷提醒。” 苏老夫人被苏三老爷及时扶住了才不至于痛摔一把,她的柺杖也被人丢了出来。 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道:“我孙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定与你脱不了干系!” 这宫里的太监也不是很看得上苏家,临走时出言道:“咱家奉劝老夫人还是慎言的好。不然苏大人还没找着,说不定就先祸从口出了。” 江意道:“公公好走。” 那太监客客气气地告辞然后离开了。 随后侯府的大门一关,江意转身便直奔后院。 她脚下走得很快,要不是身体有些不适,她恨不得跑起来。 一进自己院子,院里嬷嬷们都侍候着。 江意边往自己房间去边道:“大家都去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她站在自己的房门前,见着嬷嬷们都退下回房里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路上的匆忙,然后方才推开了房门。 刚一进去,只见眼前光影忽而一闪。紧接着一只手臂伸来猛地勾住她的腰肢往旁边一卷,另一只手便非常利落地关上了房门,扣上了门闩。 江意来不及反应,便被男人按在门上激吻。 顿时身上的披风松落在了地上,露出里面一身海棠色的柔艳裙子来。 他又强横又热烈,江意在一接触到他的唇齿和缠绕的呼吸时,猝不及防,腿上就软了。 她轻颤着,顺着门扉就往下滑,却是被他擒着身子狠狠揉在怀里,扶着她后脑,极尽痴缠地吻她。 眼底里的清醒渐渐被迷离所替代,朦朦胧胧,似罩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她浑身绵软无力,因着是在门边,害怕被听到,一直压抑着不敢发出声音。 许久过后,这男人终于才肯稍稍离了离她的唇瓣,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紧紧缠在一起。 苏薄眸里沉邃地看着她深浅不一地喘着,低低道:“穿裙子很好看。” 江意勾起嘴角,整个人娇柔软润,极具韵味。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努力踮了踮脚蹭上去,情难自禁地反反复复地轻啄他唇角,亲他的鼻梁和下巴,像只猫儿一样娇软地蹭他,仿佛怎么亲近都不够。 后来江意浑浑噩噩,只觉身体一轻。 她头靠着苏薄的胸膛,就被他打横抱起。 裙角贴着他的黑色衣角轻轻飘荡。 她脑后青丝亦在他的臂弯外渺渺如烟。 床帐轻晃,等到江意醒了醒神之际,才发现她已被苏薄压在了榻上。 他沉身吻了下来,她不禁仰着下巴去迎合。 混混沌沌间,衣带散落,裙角绽开。 温热的手掌探入衣里,抚上她细嫩的腰肢。她忍不住轻扭了扭。 直到沉烫的身躯完完全全地碾压着她时,她浑身一激灵,颤声道:“还……还来?” 第1176章 一个很好的契机 苏薄目光幽邃地看着她的眼睛,低沉道:“还来。” 尽管很酸累,却仍是抑制不住的情动。 仅仅是被他亲吻着,她方才便已因他而温润。 她忍不住欢迎他,喉间溢出的声儿似难耐似辛苦。 想跟他纠缠,想被他索取霸占,想让他留下他的痕迹…… 他何尝不是如此,是彻彻底底将她占满,想吻她要她,想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搂着他的头,指缝间缠绕着他的头发,帐外灯火扑朔,她却能清晰地看清他的模样。 她扬颈去吻他轻阖着的那只眼,她的手指抚过他腰背上的疤痕,彼此都知道,生而不易,有多珍惜。 她咬着他肩膀,一遍遍似哭似哑地叫他名字。 直到这场缠绵情事将息。 后来江意便浑身瘫软地窝在他怀里,动也不想再动。 苏薄拿着她缠着绷带的手腕看了看,问她:“重新上过药了么?” 江意道:“上过了。”见他眉头微锁,不由伸手去抚了抚,软声道,“伤口不深的。过两日便好。” 随后江意便抱着他的腰,侧脸贴着他的胸膛,道:“原以为我们至少会好几个月以后才能再见面,没想到你竟半途回来了。” 她抬起头,脸颊上依稀红潮嫣然,眉间眼角俱是风流,好看至极,她笑,“总不是因为想我吧。” 苏薄俯头吻她,托着她的后脑,吻得温柔深沉,后道:“因为想你,正好也寻到一个契机回来见你。” 江意问:“什么契机?” 苏薄捋了捋她鬓边细发,道:“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契机。等再过几日,东郢的来使抵京了,你便会知道。” 他在收到东郢使臣启程来大玥的消息后,便也动身赶回来。他的速度比东郢使臣快得多,虽然后出发,但却先他们数日抵达京都。 他将时间都料算好了的。 江意弯着眉眼道:“你不打算现在告诉我啊?” 苏薄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道:“好消息自是要留到最后。” 既然他这么说,她也就不追着问了。 江意枕着他的一边臂膀,不由抬手轻轻抚上他另一边肩上才新添不久的伤痕。 之前在道古的时候,他这道肩伤反反复复不得痊愈,就连她离开的时候他都还缠着绷带呢。 而今是痊愈了,留下这一片伤痕。 江意心疼,蹭上前去,亲了亲他的疤痕。 她的唇瓣又柔又嫩,摩挲在他的肩上,使得苏薄握着她细腰的手不由微微收紧。 江意又仰头去亲亲他的下巴,笑眯着眼道:“我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想了想,又改口:“不,是很饿了。” 之前晚饭送进房里来,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还摆在那里呢,只不过早已冷透了。 现在苏薄就在她身边,她踏实安心,又那么欢喜,当然就有了食欲。 苏薄道:“我去给你拿吃的来。” 他想起身,江意连忙蹭过去就把他抱住,道:“不用你去,我叫嬷嬷送进来便好。只不过得让你在我床帐里躲一躲。” 而后江意便支着身体起身,胡乱地套了一下衣裙,下床趿鞋。 一扶着床沿站起身,她不由紧闭了闭双腿,身上都是他的气息,一时有些面红耳赤,缓步走到门边,将方才掉落的披风捡起来,打开房门唤了嬷嬷,道:“我有些饿了,嬷嬷拿些热的宵夜来,再将屋里的晚膳都撤下吧。” 她又补充道:“多拿些。” 嬷嬷应声就去了。 江意关上门回到床边,低头将苏薄的鞋往床底藏了藏,又把他散落在床边的衣角都塞进帐子里去,然后她就又被男人拖了上去。 他怀中十分温暖,紧紧拥着她,又将她身子暖和起来。 嬷嬷很快送来了夜宵,在外敲门。江意原想起身下床去的,可是却被苏薄缠得紧,将她困在榻间辗转反侧地深吻。 江意招架不住,又挣脱不得,只好嗔他,不让她出去好歹得让她出个声儿啊。 于是他便亲她耳朵和脖颈,江意偏开头,忍不住有些战栗,嘴上深吸一口气勉力平了平声色,道:“进来吧。” 嬷嬷把夜宵送进屋子里,将原先的膳食都收了,热的重新摆上了桌。 嬷嬷道:“还热着呢,小姐趁热吃吧。” 江意被堵着嘴,急得一个劲地挠苏薄。 嬷嬷又问了一句:“小姐可是又睡了?” 江意胸口起伏,好不容易缓了口气,道:“唔,还没有,我一会儿就出来吃。” 嬷嬷问:“小姐床上用的汤婆子还暖和吗,要不要奴婢再换一换?” 江意连忙推着苏薄的手臂,急忙道:“不用,还很暖和。嬷嬷先回去睡吧,后面应该没什么事了。” 随后嬷嬷的脚步声就往外间走去,再然后就是关上房门的声音。 江意吁了口气,瞪苏薄一眼,显然她瞪得没什么威慑力,这男人反而不知餍足地再度吻了上来。 又厮磨了一阵,苏薄终于才舍得放她去吃东西。 夜宵旁边放了一只炉子,房间里还算暖和。 江意要起身和苏薄一起吃东西,总不能把衣服随便往身上一裹吧,不然一有动作就会散开来了。 于是她在榻上摸来自己的衣裙,从肚兜儿开始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但是她发现,肚兜儿上的带子,被他方才给一手扯断了。 这人如狼似虎,方才都恨不得把她浑身上下的裙衫都给直接撕碎。 苏薄也不等她一件件穿,直接把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她,道:“就吃点东西,不必这么繁琐,穿了一会儿也要脱。” 江意:“……” 然后他只系了件长衫,弯身就来把她抱起,几步走到坐榻边,将她放坐其上。 江意特意嘱咐嬷嬷多拿点夜宵,眼下有一碗粥两碟点心,还有一碗酒酿元宵。 她和苏薄分着吃。 吃完后,又用茶水漱了口。方才重新回到榻上去。 江意本想洗洗,奈何房里没有备热水,又不想嬷嬷再来打扰,便只好等明早起身再洗。 房里熄了灯。 第1177章 食物中毒 衾被里十分暖和,苏薄一人比十个汤婆子都管用。 她睡得极好,有他在身边,她不用时时刻刻再隐隐绷着一根弦。 以往对她来说的漫漫长夜,而今好像也只是一梦辗转的光景。 后半夜将尽的时候,苏薄不得不从温柔乡里出来,起身更衣。 他刚穿整齐,站在床帐外整了整护腕,整个过程里就只响起轻微的衣料摩挲的声音。 他不想打扰到江意安睡,却也舍不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回过身,分拂开床帐,缓缓俯下来,近在迟尺地看她片刻,而后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只不过唇瓣相贴,都没来得及撤离,江意便冷不防从被窝里伸出双手来搂住了他,主动地亲吻他,描摹他的唇廓,又去轻叩他的齿关。 她含糊又惺忪地低语呢喃道:“这就要走了吗,可我一点也舍不得你走。”她轻细又道,“你的发带还在我这儿呢。” 她搂着他时,顺手就将腕上的发带抽下,一边亲亲他一边动手捋捋他的头发,替他将头发束在了脑后。 只不过缺乏经验,束得松松散散的,几缕从他鬓角滑下,反倒别有况味。 苏薄怎经得起这般撩拨,化被动为主动,扶着她的头回吻她。 她努力地回应他。 渐渐又将男人给溺进了她的温柔乡里。 床帐微动,又是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 不一会儿便从床帐里滑出一袭黑色衣角和一抹男人的腰带来,轻飘飘地铺落在了脚踏上。 江意被吻得有些透不过气,眼神蒙上湿润,原本睡意正浓,也一点点被他给弄醒了。 她仰着头,被他捉着身子沉身着力,她整个人晃荡了一下。 脚趾蜷曲,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又被他给占满了。 接二连三,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他,本能地欢迎他、纠缠他。 她口中溢出来的声音,听进苏薄的耳朵里,大抵是他所听到的最美妙好听的声音,勾得他浑身气血沸腾。 最后,她被他烫出了一身的汗。 等到江意再一觉醒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苏薄后来什么时候走的,她也是真的没印象了。 她只知道自己身体里都是他留下的,稍稍动一下便淌了出来。断断续续淌得她心眼一阵狂跳。 随后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在家休息了一上午,下午便前往冶兵营。 副将到她跟前禀道:“侯爷,昨晚换防的那批人是军械库那边的人,是受大将军手下的将领治辖的。因为这冶兵营与军械库那边常往时有军械流通运送,大将军把手伸得长,经常让军械库自己的人手到这里来掺和。所以昨晚换防时,先前值守的人才没有起疑。” 这冶兵营有冶兵营的镇守将士,和江意的人一起负责巡防应值。江意在这里待得久,与几批人马基本都已经摸熟了,相处得也还算融洽。可军械库那边的人时常要过来走两趟,对于冶兵营原有的将士们来说已经屡见不鲜,所以这才顺利换防、没有起疑。 江意道:“都具体锁定是哪些人了吗?” 副将点头道:“已经全部锁定,只等侯爷定夺。” 江意又问:“伙头兵,也是他们的人?” 副将道:“属下也已查清楚,冶兵营这边的伙头兵中有人与军械库那边的伙头兵管事乃是兄弟手足关系。” 关于苏锦年的踪迹,后来宫里的太监又去晋王府走了一遭,询问晋王。 谢晋明知江意是故意的,她把太监往他王府里引,很明显,苏锦年那条狗已经没了,但是他却没法说出口。 故最后谢晋也只能称一无所知。 朝廷没能找到苏锦年,此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朝廷又要关心战事又要关心东郢来使,根本没空关心一个朝廷文吏的下落。 苏家人找不到他,朝廷也不再过问,这事儿就只有暂先放下。 或者说,就算有人怀疑苏锦年的失踪跟镇西侯脱不了关系——毕竟两人结了前怨——可那又能怎么样,找不到证据,也仅仅只能是怀疑而已。 何况一个是传传旨意、拟拟文书的文吏,那样的文吏在翰林院一抓一大把;而另一个却是一方军侯,督造军械,掌控着西陲军队,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是夜,军械库到了换防的时候。 前晚去冶兵营换防的那批将士休整一天后,今晚便轮到在军械库夜值。 夜里冷,大家懒得出去转悠,就在值班房里烧了盆火来烤。 待到半夜时候,都饿了,按照惯例,伙房那边会送来夜宵,通常是热饭热汤。 一群人围拢在一起,吸得个呲溜呲溜响。 那将领手下的亲兵便囫囵道:“头儿,上头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派我们去冶兵营守一晚,让我们拖住镇西侯的人,可结果好像啥事都没有。” 将领呸了一声,吐出些肉骨头沫儿,道:“告诉给你的你就听,没告诉你的你就少问!嫌命活得太长了吗!” 火盆里的火幽幽燃着,到后半夜的时候,渐渐就熄灭冷透了。 待到天亮之际,下一拨人来军械库换防时,到值班房一看,一屋子早已冷硬的尸体,不由大惊失色。 一大早,军械库的将领便急急忙忙将此事上禀宫中。 没想到冶兵营昨晚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几乎同时禀报了上来。 只不过冶兵营里被发现得早,大夫也传唤得及时,士兵们除了上吐下泻以外,并未闹出人命。 此事一出,满朝哗然。 皇帝当即下令详查此事。 结果一查得知,两方营地里都是食物中毒。 原来是营中有伙头兵管事,以权谋私,为扣下营地里拨下的伙食费,私下廉价购买农人上山采来的蘑菇。 那些蘑菇里混杂着一些毒蘑菇而不自知。 这次食物中毒就是源于毒蘑菇。 可两个营地为何同时都食物中毒了?仔细一查,原来军械营的伙头兵管事有个兄弟正好在冶兵营伙房那里当差。 皇帝怒不可遏,当即下令把那两名伙头兵给处死。 第1178章 来看看她 这件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但朝中唯有清楚军械库那批人都干过了什么的人,才知道这里面隐匿的文章。 可事到如今,要是再追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真要是继续往下查,可能会查出这桩食物中毒并非偶然而是有人蓄意毒杀。 可这样一来,势必就会牵扯出前因,晋王和他的死士私闯冶兵营的事要是被翻搅出来,和镇西侯涉嫌毒杀军械库将士一事相比较起来,怎么看都是前者更触犯了皇帝的忌讳,更何况后者还找不到证据压根定不了镇西侯的罪。 所以这事就此打住最为明智。 今日江意未曾上早朝,因为她也蘑菇汤中毒了,正在家中休养。 早朝毕后,军械库的武将一出朝堂,气得暴跳如雷。 他怎么想得到,一锅毒汤,就把他手底下的一批得力干将给一窝端了。 回到军械库,他看着那些尸体被抬出来,个个面目青紫,不由咬牙切齿:“果然他妈的最毒妇人心!” 东宫。 谢玧早前让顾祯派顾辉等人暗中保护江意的安全,只是顾辉等人也是兵家之人,冶兵营不得擅入,不然反而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顾家兵听从于顾祯,而顾祯又是太子的宿卫,如此便会连累到谢玧。 而且冶兵营里都是江意的西陲兵,最初是想来没什么大碍,所以顾辉他们便没有入内。 冶兵营里当晚发生了何事,顾辉等人也一无所知。 但是第二天冶兵营里加重调动了兵力,警觉点的人都知道前晚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谢玧也没惊动任何人,让顾辉暗中去查一下。 正好这一查,便查到了江意派了人手去调查兵械库那边的人的情况。 结果没两天,那伙人就没了。 兵械库那伙人是刘斐的人,而且恰好前两天还去了冶兵营换防,当晚江意正好也在冶兵营。 如果不是有事发生,江意为何要去查他们?他们又岂会死得这么巧? 顾祯得知消息以后,此事干系重大,他一再斟酌,还是决定禀告给谢玧。 谢玧和他想的一样,如果军械库的那伙人的死跟江意有关系,那必然是他们做了什么事。 那天晚上冶兵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玧联想到军械库是刘斐的人在管,而他已得知刘斐私下里早已投靠在了晋王门下。再思及之前宫宴时,谢晋半路拦截江意的种种所为,谢玧沉声吩咐顾祯道:“去查查看,当晚晋王人在何处,可有出行,出行又是何时回府的。” 自上次谢晋对江意无礼冒犯过后,谢玧便让顾祯往晋王府里安插了眼线。 为了不引起注意,这个眼线只是个边缘化的小卒,虽然无法接触到谢晋身边的一些核心的事,但是他出门及回府这类日常事,还是能够打探一二。 得来的结果是,当夜谢晋果然不在府中,他是后半夜才回来的。 是夜,一辆车马缓缓停靠在了侯府门前。 江意这两日都借由蘑菇汤中毒而休养在家不曾出面。 这时,府里的人匆匆来禀道:“侯爷,东宫太子殿下来了。” 江意愣了愣,道:“他来可有说是什么事?” 府里人道:“太子殿下要见侯爷。前边的人不敢拦,这会儿已经往后院来了,小的才先一步来报侯爷。” 江意道:“我知道了。” 果真不一会儿,谢玧就到了江意的房门外面了。 他隔着房门出声问:“阿意,我可以进来吗?” 江意道:“太子殿下请进。” 而后谢玧便推开房门,抬脚走了进去。 走进里间,他抬眼可见江意正半靠卧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床衾被。 她青丝铺肩,一张脸清瘦,眉眼浅淡如水墨晕染,神色温然。就是气色不太对,有两分苍白。 她要起身下床见礼,只是谢玧没让她乱动。 江意便没有强求,道:“多有失礼,请殿下恕罪。” 谢玧尽管尽量平息,可他胸口还是起伏,呼吸急促微乱,可见在来的路上,他定是走得匆忙而又迅速。 谢玧黑眸看着江意,张了张口道:“阿意你怎么样?” 江意应道:“喝了几口蘑菇汤,大夫说只是轻微中毒,也就医得及时,现在已经基本无大碍了。” 江意又问他:“殿下连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玧看她时的神色里,远远不如他自以为掩饰起来的那么平静,沉甸甸的,有种隐忍和复杂。 谢玧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听说你不好,来看看你。” 江意道:“多谢殿下。” 随后江意叫嬷嬷上茶来,见他似乎真的很不安,便又道:“我真的没事,殿下不要担心。” “真的没事……吗,”谢玧极力平复,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最终点点头道,“没事便好。” 两人便沉默了一会儿,热茶送上,江意道:“殿下请用茶。” 谢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约摸是泡得太浓,满口都是苦涩。他道:“这些日你在冶兵营,我很久没得见你,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江意道:“挺好的,每日都是督促军械制造。” 谢玧道:“我知道你很忙,若要是还让你多往东宫走动,怕也是压榨你的时间。” 其实虽没与她往来,可他也关注着,之前知道她在冶兵营督造,能得到其他人的配合,工兵和匠人们都听她的,他才放了些心。 江意笑了笑,道:“冶兵营日夜赶工,有时候顾不上其他,还请殿下见谅。” 但是他没有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地在冶兵营里对她下手。 而眼下,她藏得滴水不漏,一个字都不愿意对他透露。 谢玧抬眸看着江意,道:“阿意,便是冶兵营里不忙,你怕也不会主动来找我吧。” 江意道:“怎么会,如若有要事,我定会第一时间与殿下商议。” 谢玧道:“若是没有要事呢?你便不来了吗?” 江意顿了顿。 谢玧苦笑,眸里漾开丝丝惘然,“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想起我来,既不会想起跟我叙旧,更不会想起还可以依靠我信赖我。即便是我不与别人争什么,只与你做朋友便好,但你心里也不曾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 第1179章 我都喜欢你这样的 江意垂着眼帘认真想了想,然后道:“我也不知道殿下因为什么而说这些,但如若真的是遇到了需要殿下帮助解决的事,我是不会跟殿下客气的。 “只是殿下是君,我是臣,走到今日,不是为了要依赖殿下,而是要为殿下分忧解难,这才是君臣之道。至于朋友,我斗胆视殿下为友,却不能因此而处处依靠殿下。” 谢玧道:“可朋友之间,不就是要相互帮助相互依靠吗?” 江意看着他,道:“殿下说相互,那殿下想过让我帮助想过依靠我吗?” 谢玧神色一滞。 是,他也没想过,他就只想成为她的庇护和依靠。 他其实心里明白,他也不曾真的把她当朋友,他只是……想保护她。 谢玧叹了口气,道:“那你呢,口口声声说着君臣之道,其中不也有你想要避嫌的意思。” 江意神色坦然道:“我不否认。”她低眉思忖着,眉间不由染了丝丝笑意,又道,“我家那位,看起来大度,实则是个很爱吃醋的。所以我通常都与旁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为好。” 谢玧一愣,放在膝上的手微不可查地松松握成了拳头。 他道:“可眼下,他终究是不在京。你若有需要,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面前。” 江意道:“他会回来的。” 谢玧放在膝上的拳头不由紧了紧,最终道:“你便是不想麻烦我,有事的时候你与顾祯说也是一样。” 江意点头道:“我知道。” 谢玧看了看她,动了动喉终还是又问了一遍:“阿意,你……当真无事?” 明明可以问她,那天晚上谢晋是不是去冶兵营了?他是不是接触她了?他有没有……伤害她? 明明心里在意得时时刻刻都在煎熬。可话到嘴边,却还是又换成了另外一句。 他怕,他问出口的问题正是她想要回避的东西。如若,如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一旦被他揭开来,就覆水难收了。 江意道:“我真的没事。” 后来谢玧就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江意对着他的背影道:“谢谢你。”他身影顿了顿,她又道,“殿下一路当心。” 谢玧走到门边,脚步停了一下,忽回头看向江意,眸里不经意流露出几许她始终无法回应的情意,压抑着与她说道:“阿意,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只要你肯开口,我也一定会为你拼尽全力。” 江意怔了怔。 不需要她回应,说完他就跨出门口,素淡的衣角迎风,离开了去。 他走后,房间里重新归于宁静。 随后嬷嬷送了药进来,江意让嬷嬷放案上,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合上。 苏薄这才悄无声息地从帷幕后面走出来。 早在谢玧来之前,他就已经在她房间里了。 江意看着他走到门边插上了闩,又将案上的药端来,在她床边坐下,用勺子搅了搅,试了试温度,然后喂给她。 江意一边瞧着他的神色,一边吸着汤药,然后皱起了眉头。 苏薄道:“苦?” 江意道:“你还是给我几口闷了算了吧,这样一勺勺好像苦得更久。” 然后她便看见苏薄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手扶着她的后脑,覆上唇来,一点点渡给她。 每次渡完以后,他都要狠狠纠缠她一番。像是在宣示他的所有权一样,蛮横霸道地吻她。 药喝完了,江意也被吻得气喘吁吁,抬手勾着他的头便主动回应他,咬他唇角,与他耳鬓厮磨、缠绵不休。 直到她快喘不过气了,才终于放开,江意呼吸凌乱,眼神湿润地看着他亦气息起伏。 两相对视着,苏薄目光牢牢锁着她,江意有些心虚,道:“你生气啊?我不知道太子殿下今晚会来。” 苏薄道:“你不是说我爱吃醋么,那我此刻应该是在吃醋。”顿了顿又道,“但我也是个讲理的人,他喜欢你那是他的事,我生你什么气。” 江意抿着唇笑。 苏薄看着她又问了一个从前问过的老问题:“你觉得他好看吗?” 江意歪头看着他,回答:“没你好看。” 苏薄眼神里深得要将她溺进去。 她心口一紧,却禁不住直了直身去亲他的额头和眉眼,喃喃又道:“不管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好,还是站在正常的欣赏角度来看,我都喜欢你这样的。” 苏薄把她放躺在榻上,就被她顺势拉住了袖角。 江意细细道:“你别走。” 苏薄应道:“不走。” 他挥袖熄了灯,又解了外袍,便上了她的床榻。 被窝里因着有他,很快便暖和了起来。江意软软地任由他手臂将自己箍着,紧紧贴着他的身躯。 她这次是稍稍有些蘑菇汤中毒,但她控制着量,不至于对她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最多就是刚开始恶心犯呕,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有些虚弱。 要之前两晚,苏薄这样与她同床共枕,定是使劲与她欢好,但眼下没闹她,只是抱住她。 江意头枕着他的肩膀,暖烘烘之际,忽听他在耳畔低低道:“你可以感激他,只要不用感情的方式回应他。” 他道:“你该借靠他就借靠他,不用想着怎么还。我自会谢他还他。” 江意听来,忽而鼻尖发酸。 她额头蹭着他下巴,酸涩道:“我要你去还什么啊。” 苏薄理所当然道:“我是你夫婿。妻债夫偿。” 江意眼角发热,却是笑:“那以后我要是在外面欠了债,是不是都让你还啊?” 苏薄低眸看她道:“你可以让他们都来找我。” 江意顺口便玩笑道:“那要是桃花债可怎么办呢?” 苏薄神色幽邃,有些执拗道:“你跟我结了果,就不能再开花了。” 江意心头一动,搂着他的头便蹭着身去亲他,亲他的下巴和唇角,反被他压在身下辗转反侧地亲吻。 她衣衫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缕锁骨下的肚兜儿带子。 那衣襟下的一抹艳色肚兜儿惹人极了,肤色如瓷,几缕发丝贴在锁骨边。 她躺在他身下,借着廊灯,依稀可见神色迷离,唇色娇艳,随着呼吸而胸口起伏。他几乎是掐着她的腰段隐忍着没将她拆了。 她勾下他的头与他鼻尖相抵,反反复复轻啄着他的唇娇声软颤道:“苏薄,就只跟你结果。” 与他在一起后,别的男子她都只想敬而远之。这世上再没有谁能让她如对眼前这个男人这般贪恋和执迷了。 第1180章 等着见一见 再没两日,京都就收到了北疆传来的消息,道是北征大军已顺利抵达北疆,及时支援北境的将士们。 此前北方将士不敌道古,已经被迫往南撤了百里。 北征大军一去,无疑士气大振。 而东郢的使臣也顺利地抵达了大玥京都。 队伍进城时,已是黄昏日暮,入夜时分。 朝廷派了礼部的官员前往城门迎接。 士兵擒着火把,分立城门内外的道路两旁,形成两条火龙。把周遭的光景照得影影绰绰。 礼部的官员们站在城门门框里等候。 等东郢的使臣队伍近前以后,礼部的官员再上前去交涉,然后引着队伍往使臣别馆里去落脚。 东郢的王爷一直坐在马车里不曾露面,他身边跟随的侍卫一律身着铁甲、头戴盔帽;只要王爷没出面,他的侍卫也都岿然不动。 因而东郢这边去跟大玥礼部官员应付的则是随行的两名文吏。 阿游也穿着东郢侍卫的兵甲服,跟在东郢王爷的车驾旁,一齐缓缓进了这大玥的都城。 因着街道宽阔,两边即使有火把照耀,也照得不怎么明朗。 他戴着头盔,遮挡住的脸部比较多,而且他还做了乔装,浓眉大眼,下颚贴满了络腮胡子。 别说乔装了,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和众多的队伍人数中,就算是以前见过他的人也不容易识别得出他。 何况大玥的官员也不会检查东郢王爷的侍卫,他们甚至都没能过来接触到东郢王爷。 交涉完以后,大玥的官员就只负责在前引路去往使臣别馆。 原本阿游从东郢来大玥的途中,根本没有做过乔装。 但就在快要抵达大玥京都的前两天,晚上有人从阿游所在的驿站房门前一闪而过,被阿游发现,当即追了出去,结果连影儿都没追上。 但是等他重新回房以后,却发现房里多了一封用匕首插着的信纸。 纸上的内容也简单,无非就是交代他,未免在大玥京都被人识出徒增麻烦,最好还是乔装而行。 他不知道对方是何神圣,但是就信的内容看来,应该没有恶意。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信不是陆远传来的。如果是东郢这边的人给他传信的话,完全用不着这样的方式。 最后阿游为了谨慎起见,也为了以防万一使自己更好脱身,所以他选择了乔装入大玥京都。 以往的大玥京都,白天繁华喧嚣,到了晚上也灯繁如星;要是往时遇到别国来使在这个时候进城,为彰显本国国强民安,恐怕灯火早已将整个京都都点亮得辉煌了;便是晚上,也会有无数百姓出门上街来,夹道围观。 然而眼下,这京都里失去了往日的喧闹繁华,笼罩着一种战时沉重压抑的气氛,街道两边也冷冷清清,只有少数的百姓观看,而且脸上都没有多少欣喜洋溢之色。 大概都觉得,这个时候东郢的使臣入京,准没什么好事。总不是来朝拜大玥的吧。 直到东郢使臣队伍走完这条长街,那些百姓也都各自散去了。 使臣别馆里里外外都装点打理了,时常所需和侍奉的宫人也都准备齐当。 别馆里灯火明亮,宫人齐立,都恭敬地迎接东郢使臣入使馆。 今次前来的东郢的文吏以往都是来过大玥的,不过以前大玥向来马马虎虎地准备,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大玥有过这等积极妥善。 这次东郢队伍颇为扬眉吐气,趾高气昂的,东郢王爷需要什么,就让文吏告知给大玥的官员这边。 大玥官员一一记下,当晚以最快的速度就给备了上来。 这东郢王爷封号安王,平日在东郢也是酒色之徒。此次来大玥,途中经历一两个月,早已枯索乏味,于是当晚沐浴之时,就要求大玥这边把太监全换成貌美的宫女。 这安王见到水灵灵的大玥女人,又知道这次是大玥有求于他东郢,于是哪还有收敛的,当晚便拉了两个宫女肆意丨淫乐。 今夜东郢使臣进京一事,江意当然也知道。 苏薄消失了两日,今夜入夜后,他来找过她,与她说道:“东郢使臣队伍中有一人,你应该见见。” 江意听他开了这话头,便知是他前两日说过的那个所谓的契机。 他也说过是一个好消息。 江意问:“是谁啊?” 苏薄垂眸看着她,忽而微微俯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低低道:“今晚我把他引过来,你且看看便知道了。让你的府兵不要伤他,旁人也暂不宜看见。” 江意闻言,便点了点头。 能让苏薄说出叫府兵不要中伤的人,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苏薄嘱咐她后,便欲离去。江意拉了拉他的手。 他回眸看她。 江意轻声道:“别馆那边定然守卫森严,你当心些。” 苏薄点头道:“我很快回来。” 江意看着他出了房门,然后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江意也照着苏薄的话去安排,将院里的嬷嬷们都遣下,侯府里的府兵还是照平时一样布置在周围各处,但不得轻举妄动。 以来羡的声音为讯号,如若他们听到了来羡的狗叫声,便第一时间出动,如若没有狗叫声,便先按兵不动。 来羡和江意待在房间里,忍不住开始揣测起苏薄的用意。 来羡道:“苏薄他是不是在东郢使臣那边找到了什么同盟啊,所以得先引来见一见?” 江意思忖着摇了摇头,道:“如若是那样,他会事先跟我说的。”顿了顿又喃喃道,“照他的性子,能让他一直瞒着不肯告诉我的,应该是真的想给我惊喜。” 她不由想起那年在夔州,苏薄去学脸谱的那件事,不就是一直瞒着她,直到叫她去他家里才亲自表演给她看。 唯有想让她欢喜,他才会神神秘秘地瞒到最后。 可江意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惊喜,是与东郢那边的人扯上了关系的。在她的印象中她甚至不识得也不曾接触过东郢的任何一个人。 不,倒是接触过一个。 她想了起来,就是当初在道古国掳走善真的那个人,他在行馆出现过,而且还被她撞个正着。 事后通过抓住的东郢那边的探子得到的消息判定,掳善真的那人正是东郢人。 除此以外,江意就再想不到其他了。 但既然苏薄想让她见,那她便等着见一见吧。 第1181章 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 使臣队伍在别馆里安顿下来以后,东郢安王沉浸享乐,也用不着阿游随时随地守着。 阿游回到自己在别馆的临时住处,随着夜色渐晚渐深,他换上了一身夜行衣。 他得到了一份东郢探子传回来的这大玥京都的地形图,图上准确地标注了镇西侯府的所在。 且不论他有没有决定真的下手杀掉镇西女侯、完成陆远交付给他的任务,他都先打算去镇西侯府附近探一探。 阿游换好夜行衣,束好双袖,再拿了桌上的蒙面巾系在面上,随手掐灭了灯,便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瞬时融入在了漆黑夜色中。 殊不知,他的房间的屋顶,苏薄同样一身黑衣,邃然如魅,已在那里潜了一阵。 他将身息收敛得干干净净,以至于阿游丝毫没有发现。 苏薄透过瓦缝看见阿游换了夜行衣,动作迅捷地从窗户翻了出去。他本想把阿游引出别馆,再一路引到侯府去。 但眼下看来,还没等他出手,阿游已有自己的行动计划。 阿游前脚去,苏薄后脚便不动声色地一路尾随着出了别馆。 苏薄发现,他所去的方向,正正是侯府的方向。 直到到了侯府附近,阿游才在一处后巷的树影墙头上蹲身停下。 他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透过树影缝隙,盯着那侯府的正大门许久。 正大门紧闭着,门前点着两盏硕大的灯笼,灯火朦朦胧胧,也冷冷清清。 阿游有些恍惚,感到陌生又熟悉。那种陌生的感觉源于好像他很久都没看到过那样一副门楣了,而熟悉的感觉却是,他好像也从来不曾忘记过…… 可明明,当他细想的时候,一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大门前没人值守,他暗中观察了这么久,整个巷陌中也没一抹人迹经过。 后来阿游从墙头无声地跃下,双脚沾地,而后小心谨慎地一步步朝那大门靠近。 终于,他站在了大门外的巷道上,抬目往上看,见府门上方的门匾上写的,正是“镇西侯府”几个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门前停留。明明只要他飞快地掠过时看一眼,就能确定这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随之听到大门里有说话声和动静,阿游回了回神,才立马迅速地闪身离开了。 阿游也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绕着侯府周围隐秘地走了半圈,他不舍得离去,莫名地一时很想进去看一看。 或许想弄清楚镇西女侯具体住哪个院落吧,来都来了不妨去探探,也省得下次行动还得再花力气探。 阿游寻了个好潜入的方位,一再确认附近没人夜巡之后,立马翻上墙头,瞬时顺墙而下。 阿游在侯府里避开守卫府兵,一路摸索游荡。 明明没有方向,可是他却仿佛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最后他去了一座院子外面,顺着一处院墙的墙头,翻上了一处屋顶。 他脚下无声地在屋顶走了一段,在屋瓴的横侧面所形成的阴影里隐匿下来。 只是当他俯眼打量这个院落的布局时,整个人不由微微一顿。 他忽想起了仅有的少许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坐在廊下绣手帕。廊檐外垂下几许蔓绕的绿藤,葱葱郁郁。 阿游侧目打量起院子左侧的那段回廊,而回廊的屋顶上,正爬满了绿藤。 那是扶芳藤。 尽管他看不清楚它的藤叶,可他就是知道。 扶芳藤生命力顽强,记忆中的少女最是喜欢它。 阿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时头脑昏沉。 这时有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阿游定睛一看,是一名女子;他眼神接触到女子身边跟着的黑白毛色的狗时,目色不由又是一顿。 他在道古国看到过这条狗! 那这女子是…… 阿游俨然没料到,他今天晚上到这大玥的侯府来,居然会探到可能在道古国见过的人……这镇西侯府何时与道古扯上了关系? 阿游一时千头万绪,颇有些混乱,尚未回过神,怎想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出手偷袭他! 他心下一凛,对方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他竟然分神了没有发现。 阿游当即转身回挡,只见来人出手极快,电光火石之间,数招闪过,阿游顷刻占据下风,被对方逼得后退数步,不得不抬双臂全力挡下对方一脚。 那股强硬之势硬是把他逼至屋顶边缘,阿游不得不凌空几个翻腾,落到了院子的空地上。 来羡是探到了屋顶上有人,并且还是两个人,确定其中一个正是苏薄以后,方才和江意一道出来的。 江意选择这个时候出来,也是想分散屋顶上的人的注意力。 结果显而易见。 他被苏薄成功地从屋顶上逼了下来,如果江意和苏薄不想放他离开,他再想抽身而退就难了。 侯府府兵的布防原本是苏薄教江意设的,没有死角,但是今晚苏薄嘱咐,她特意留了一道缺口,不然这黑衣人不可能到得了这院子,就会被她的府兵给发现。 阿游从屋顶飞身落地以后,苏薄也紧着跃下。 江意眼见着对面的黑衣人,他蒙了面,看不清模样,但是那双眼睛,这次距离足够近,尽管被额发遮挡了几许,可是当她的眼神接触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却猛地一震。 阿游也认出了她来。 果然,她就是当初在道古国的行馆里一直对他紧追不舍的姑娘。 江意离他两丈远,想抬脚朝他走去,又怕惊扰到他,轻声发颤道:“你……可不可以,把蒙面巾取下,让我看一看?” 来羡不可置信地传音道:“小意儿,他是……” 天气暖和了,又不是在北方奇寒的道古国,阿游身上早就没穿鹿皮了。他身上有着他本来所散发的气味。 来羡一动鼻子就闻到了。 阿游不为所动,沉目看着江意,心里泛开奇怪的感觉,他看见她眼眶湿润的时候,感到十分难受,但是没让自己流露出来。 他脑中辗转,听说镇西侯府当下只有镇西女侯一人坐镇,眼下这女子,一看便不是府里的下人,她应该就是他要查探的人。 江意还是往前踏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下来,道:“我就看一眼,倘若你不是,今夜我也必放你安然无恙地离开,可好?” 第1182章 你为什么才回来啊 阿游微微绷着身体,良久,低声问了一句:“有何好看的。” 他的声音一出,江意顷刻泪涌出眼眶,胸口剧烈起伏,难以抑制。 她面向苏薄,终于明白,他要给她的惊喜究竟是什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知道,倘若他没有亲自去查证确认过,他是不会轻易引这人来见她的。他也不会对她说出让府兵都不要伤害这人的话来的。 所以,这个人…… 江意对苏薄哽咽着,哑声哭道:“苏薄,帮我抓住他,揭了他的面罩!我要看清楚!” 话音儿刚一出口,身侧黑影闪过,当即与阿游在院里动起手。 院里除了他们三人和一条狗以外,没再有别人。 阿游看这两人似乎也没打算再惊动其他人。而且他也感觉不到这两人对他有任何敌意。 与其说是敌意,倒不如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方才阿游认出江意的时候同样也认出了苏薄,他就是当初在旷野跟他交手的那个人,最后还刻意放走了自己。 他们跟道古太子,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道古太子救其子? 阿游心存疑惑,但又来不及多想,见对方出手极快,他不得不全副心神来应付。 但是和上次在道古境内的旷野交手时差不多,虽然招式迅猛,但是对方却留有很大的余地。 和上次一样,苏薄只是想要揭阿游的蒙面巾。 阿游被苏薄步步往角落里逼,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就要找时机全身而退。可这种情况下别说苏薄不会给他机会,江意和来羡也不会眼睁睁放他离去。 江意紧紧盯着两人交手,就在阿游萌生退意之时,她忽然开口,低低咬牙唤道:“江词!” 一时间阿游并不确定她在叫谁,但那个名字传入他耳朵里以后,却犹如一记响雷突然炸开,震得他心口猛地一缩。 他的动作顿时破绽百出乱了节奏,苏薄在没伤他的情况下,终于得手揭去了他的蒙面巾。 就是因为苏薄不想伤他,而他多少承了上次苏薄刻意放他一马的情,两人都没下狠手,所以才多耗了一阵。 直到江意叫了她兄长的名字。 她分明亲眼看见他有反应。 被揭去面巾以后,阿游往一边偏着头。额发从侧脸垂下,遮挡了大部分光景。 但江意也能看见他的轮廓,以及他满下巴的络腮胡子。 江意拔腿就朝他冲了过去,阿游侧眸一看,见她双眼红红,一下子就扑倒他身前前,却不是要打他,而是浑身发抖地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踮起脚就伸手去扯他下巴上的络腮胡子。 果真,一扯就扯了下来。 江意不停地深呼吸,可还是抑制不住哆嗦着嘴唇,嘴角溢出一声极轻的哽颤。 要是她冲过来想跟他打,在阿游觉得或许他还知道怎么应付,可是她直接来扯他的胡子,而且看见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的时候,他心口阵阵泛软,似乎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他还不了手。 就和第一眼看见她时一样,出于本能,他不想伤害她。 甚至连眼下看见她哭,他都觉得难受。 阿游索性不去看,于是把头偏得更开。 哪想,她却扳正他的头,眼角淌着泪,凶神恶煞地低吼他道:“你再动一下我连你头发也扒光!” 阿游莫名地一时被震住,竟然真的不敢乱动了。 江意手忙脚乱地把他下半张脸的络腮胡子全部扯干净,最后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江意泪如雨下地望着他,哽着喉一句话都说不出,再上前两步,直接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闷声大哭。 那似极度的喜悦,更似极度的辛酸。 不能与人道的辛酸。 前年,她眼睁睁看见敌人的漫天大火向他袭来,她眼睁睁看见他所在的船只支离破碎,她在湖面打捞了好久,既害怕找不到他更害怕找到他。 从此她不敢去相信他已故的消息,那样她就还有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重聚。 她不愿在家里的祠堂给他立牌位,更加不会给他立一座衣冠冢,她说着她一直相信他还活着,其实她不敢说出来,她比谁都害怕,万一没有立他的牌位,他就回不了家,在外面做了孤魂野鬼怎么办呢…… 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啊! 自娘不在以后,就她和哥哥和爹三个相依为命啊! 她怎么能不痛苦呢。 可是如果连她都一蹶不振,陷入软弱和痛苦中,爹怎么办呢?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人可以让他们的爹振作乐观起来呢?以后可指望着什么过下去呢? “江词……” 江意手里死死攥着他的衣襟,依然是浑身发抖,埋头在他怀里,哭声难抑,却又不得不隐忍。 阿游怔怔失神地低头看着怀中的这个女子。忽然与他仅有的记忆中那绣手帕的少女,渐渐地重合了起来。 阿游绷着额角,开始头痛。 江意嘶哑喃喃道:“你是江词,你是我哥哥江词……你为什么才回来啊……为什么才回来……” 阿游低低呓语道:“我不知道江词……是谁……” 江意抬起头看着他,迫切道:“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小意。你看着我,认出来了吗,我是小意。” 不等阿游回答,她连忙又道:“前年西夷兵偷袭夔州,我们匆忙应战;然后你在水上杀敌时遭了他们的道,被击毁了船,你可还记得?后来,后来你便下落不明,我到处寻你都不得……” 一直以来,阿游唯一感到清晰的记忆就是从芽村遇到枳子开始的。在那之前的事,无论他怎么回想,他除了脑子发沉发重以外,别无头绪。 而眼下,因为江意的话,就像打开了一道陈年阀门,突然从脑海里涌入一些尖锐的声音和杂乱的画面。 那是枪林箭雨金戈之声,还有激烈的惨叫厮杀声,火光冲天、血色弥漫,一幕幕全在脑海里呼啸而过。 那些画面来去匆匆如潮起潮退,在他还没适应过来并且牢牢抓住时,它们又快速地流走。 留给他的就只有创伤和疼痛。 第1183章 不是像你就是 阿游也想记起来,可是他越努力,脑仁儿疼得越厉害。 苏薄见状对江意道:“别着急,慢慢来。他之前身受重伤流落村庄,以前的记忆全失。” 难怪她等了这么久都等不到他回来,倘若他都没有记忆了,又怎么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江意心口痛得快喘不过气,伸手抓着阿游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泪眼婆娑地望着阿游道:“好,好,我可以慢慢来……江词,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 来羡一直默默地在后面看着,它虽无法感同身受,可是却受江意感染,感受到她的欣喜若狂之下所掩藏不住的无尽的悲戚和辛酸,感受到她以前不敢轻易流露出来的孤单和惶然的情绪,在这一刻里不受控制地宣泄。 可她仍旧是按捺压抑的,因为她深知世事无常,现在的他们都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们,纵使重逢,她也不能够肆无忌惮地放声痛哭。 后来来羡在昏暗的角落里发现一件物什。 它走过去用嘴叼起来一看,见是一方帕子,上面染了血迹却被人洗过,但显然没有洗得干净,不由传音道:“小意儿,这不是你的帕子吗?是不是之前咱们在道古时苏薄跟人打斗时弄没的那根?怎么会在这儿?” 话一问出口,江意回过头一看,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昏昏沉沉的阿游倏而抬起头来,因着头痛欲裂而双目赤红,一眼盯住来羡衔着的那条手帕,突然整个人蓄力就飞奔过去,伸手往来羡面前一扫,将手帕夺了回来,一把塞进自己的怀里。 很明显,看阿游的反应就知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想必是先前跟苏薄打斗的时候掉的。 下一瞬,他立刻踩着侧廊廊椅,动作敏捷地翻上廊檐,拔腿便飞快地往院外掠去。 苏薄反应极快,后一瞬就如一道风一样,猛地追了出去。 江意没有去追,她走出了自己的院子,脸上的泪意未干,看着阿游和苏薄双双离开的方向。 早前她安排在周围的府兵,有人悄然现出身来,向江意请示道:“侯爷,可要府中上下断其去路?” 看了片刻,江意道:“不用追了,让他去吧。” 来羡疑惑道:“苏薄跟黑衣杀手杀斗时遗落的手帕怎么会在他身上?难道当时他也在场?” 江意思绪还很混乱,道:“我也不知道。” 阿游动作很快,但苏薄还是比他更胜一筹。 阿游还没来得及翻出侯府,就被苏薄追上了,挡在了他前面。 苏薄看着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再跟他动手,只是抬手,将方才揭下的蒙面巾还给他。 阿游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回来,麻利地蒙上了脸。 他转身要走,苏薄在身后淡淡道:“未免惹祸上身,回去以后最好还是乔装示人。” 阿游步子一顿,回头看他,道:“两日前给我夜里传书的人是你?” 苏薄没否认。 对他这样平淡的态度,阿游不讨厌,打心底里还有种莫名的熟悉。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问道:“上次你故意放我走,便是因为我……长得像她的哥哥?” 苏薄道:“不是像,你就是。” 阿游再次回头看他,上一次交手匆忙没来得及看清,这一次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几缕额发下遮挡着的那只眼,果真是阖着的,阿游似乎都不曾见他睁开过。 阿游眼神在苏薄额发下隐隐约约的眼帘上的那道伤痕上顿住,有点在意地问了一句:“你眼睛怎么弄的?” 尽管他还想不起来,但苏薄与他如老友寒暄一般的语气,道:“你若想知道,不必走得这么急。” 阿游回了回神,不再停留,转头便翻出了侯府消失不见。 苏薄重回到江意院子时,房门还大大开着,里面的灯火也亮着。但她却不在房间里。 苏薄侧了侧身,隔着灯火下朦胧的夜色,便见她坐在侧廊廊椅上。 苏薄走过去,弯身将她抱起,转身回房。 江意眼里始终蒙着一层水光,他一动作,便惊颤颤地滚落出来。 她伸手勾住他的头,任由他抱着回去,轻声哽道:“没有错是不是?来羡也说了,是江词的气味。” 苏薄笃定道:“没有错,是他。” 他将她放在榻上,江意搂着他却再也不松手,手里紧紧捻着他的衣襟,埋头在他怀里,双肩瑟缩颤抖起来。 她闷声地哭,嗓音哭得沙哑。 苏薄也不阻止她,只是拥着她,顺着她的后背,让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地哭。 这一场痛哭来得迟,饱含酸楚,但总归是,值得期待。 终于,等她慢慢地冷静下来了,苏薄打水来给她擦脸。他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温热的巾子,轻拭她的眼角和脸颊。 江意颤了颤眼帘,一直眼眶通红、水光浮动地把他看着。 随后他打水来给她洗脚,江意噙着泪,自己配合着脱了鞋,提了提裙角,把白皙小巧的双脚伸进热水里去,嘶哑道:“你洗么。” 苏薄坐在她身边,便也脱了黑靴,同她一起洗。 洗好后,苏薄拂灭了灯,拥着她上床躺着了。只是今晚经此一事,哪能安眠。 江意侧卧着,与他面对面,涩然道:“上次我没认错对不对,善大哥行馆里夜闯的那个人就是我哥。” 苏薄是从道古千里迢迢赶回来的,而她哥如今又与东郢扯上了关系,再加上之前来羡捡到的那方苏薄遗落在道古境内的手帕,种种一联想,她自然就能串成一线。 苏薄点了点头,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道:“他掳走善真被我们追上那晚,我与他交手之时才觉出来。” 江意眼眶又一阵熏热,道:“当时我便觉得很像,可是始终没能见到他的正脸,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我以为是我看差了……原来竟真的是他。” 江意抬头看着苏薄,又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苏薄道:“我也不曾见到正脸,上次想揭他蒙面巾时被他逃走了。暂不确定,所以便没说。” 第1184章 谁说与爱无关 江意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那你是怎么确认他身份的?” 苏薄便将她离开道古回京以后,他怎么去查阿游的身份来历的事一一告知给她。 他托善惑在东郢的眼线得知,阿游是和东郢的一名谋士一起回东郢的。同时又派素衣立刻南下去与江重烈会合查找线索。 江重烈那边得到了很大的进展,他们找到一个村庄,从村民们口中得知之前有个村里的姑娘救起过疑似江词的年轻男子。 只不过后来那男子后来又救了一个中年人,与之结拜,一道离开。 两边的消息都对得上,年轻男子都叫阿游,结拜的中年男子也都叫陆远。 苏薄与她低道:“是我让你爹那边暂不要对你传消息,京中耳目众多,信途中有可能多生事端。等我亲自回来告诉你。” 江意手搂着他的脖颈,蹭身紧紧依偎他,感到阵阵酸楚,道:“如若只是要告诉我这件事,你也大可有其他的办法让我知晓。你之所以亲自回来,是为了防止他在京里大肆抛头露面被人认出来是不是?” 苏薄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默认了。 她怎会不知,他在道古的时候一直瞒着一个字都没与她说,是怕她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后来有了个确切的结果,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却又一直按捺住直到今晚,是想给她惊喜,更是因为,他也同样很清楚地知道,一切的语言都抵不过当她亲眼看见她哥哥的那个瞬间。 江意手指抚上他的脸,他的出发点、他的所有考虑都是为了她。 人生在世,有她父兄,还有这个男人,她该是有多被上苍眷顾。 江意哽了哽喉,忽而一翻身,便趴到了苏薄的身上,与他鼻尖相抵。 她眼睛红红,近在咫尺地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抑着翻滚情绪的唇,去亲他眉眼,顺着鼻梁而下,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 她含糊落泪道:“苏薄,谢谢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惊喜,找回了我人生里最大的缺憾。” 她夹杂着混乱的哭音,一个劲道:“谢谢你……” 苏薄箍着她的腰,将她用力揉进怀里,嗓音低沉道:“你我夫妻一世,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谢。” 江意流着泪忽而轻笑一声,努力地抱着他,道:“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才可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 苏薄道:“就只有谢么。” 江意应道:“还有爱。”她反反复复地亲他的眉眼和唇角,声音又娇又哑,“苏薄,我很爱很爱你,可是不管你有没有帮我找到我哥哥,我依然很爱你,所以你帮我做的这件事,与我爱你是无关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有些语无伦次,“就是不能因为你为我做了这件事,我就要跟你说我很爱你……但我却不得不跟你说谢谢……” 话音儿一落,苏薄反身将她压在身下,俯头就堵住了她的唇,有些狂乱地吻她。 吻到她难以呼吸,在他耳畔起伏地轻喘,吻到她抑制不住,抽泣着哭。 他埋头在她颈窝里,亦喘息着,道:“谁说与爱无关。因为爱你,我才要去做。” 江意眼泪汹涌横落,几度哽咽出声。 她还知道他之前出去了两日,无疑就是为了她哥哥的事去奔波。 江词在东郢的使臣队伍里来大玥,不能被人认出来,否则祸患无穷。 她哥哥进京时,他定然一直在暗中盯着以免发生什么意外,直到确认她哥哥顺利入驻进行馆以后,他才来告诉她让她等着相见的。 江意手攀上他的后背,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他,都仿佛远远不够。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传达她的心情给他。 她下意识地侧头亲他的头发和脖颈,柔软的唇在他的衣襟边和耳廓处流连。 苏薄缓缓从她颈窝里抬了抬头,她便仰着下巴去亲他的脸,唇角,还有喉结,所至之处,都是湿湿软软的触感。 苏薄被她亲得快失控了,禁不住她这么不管不顾。 苏薄眸底渐渐深得没边儿,哑声道:“所以,这是谢礼?” 江意眼里迷离,道:“啊,我把我自己给你,你要是不要?” 苏薄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日不见,他很想她,今晚见她哭成了这般,他又很心疼。 他反客为主,吻她眼角,吃掉了她的眼泪,两人俱是主动又热烈,就只想与彼此狠狠纠缠。 江意动手扒他的腰带,扯他衣袍,想要毫无间隙阻碍地与他相拥。 当他硬实火热的身躯紧紧贴上她时,她攀上他的腰背,轻轻扭着腰肢,在他耳畔细细叮咛。 “苏薄……好想你。” 她溢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呢喃,话音儿一落,随即被他吻住唇,床榻蓦地晃荡了一下。 缠绵交织的声音酥进了骨子里,都想倾尽全力地将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半宿云雨,爱到极致,榻间春意融融,她香汗淋漓,嘶哑的嗓音一遍遍轻叫着他的名字。 几度春风,他爱极了身下这女子,愿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哪怕是命。 窗外的夜十分漆黑宁静。 江意窝在苏薄怀里,累得一丝力气不剩,但情潮渐渐退却后,人还是清醒着的。 后来说起江词的现状,苏薄告诉她,与江词结拜的那陆远就是早前谋划西夷人大举攻破夔州的谋士,当初他将那谋士逼至河边,重创于他,但最后却还是让他落水而逃了。 原本以为他就是逃了也凶多吉少,谁能想,刚好就顺流飘进了江词所在的芽村,被江词所救。所以两人才就此结拜。 他现在回了东郢,真实身份乃是东郢的第一谋士。 江意软身贴着苏薄温热的胸膛,头枕着他的肩膀,能听见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轻声道:“我哥和爹为抵御蛮夷而镇守西陲多年,他最恨的就是西夷人。要是将来他想起全部,知道自己结拜的大哥竟是谋划西夷入侵之战、使得夔州城破、使得无数将士百姓们丧命于此的罪魁祸首,到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 第1185章 迟早会回到自己的位置 苏薄抚着她的发丝,低了低下巴亲她额头,道:“不用担心,即便一开始是个错误,到最后他也会用自己的行动把这错误纠正过来。他恩怨分明,自会了结清楚。” 江意仰头看着他,笑道:“你倒是了解我哥。” 苏薄道:“我也与他共事多年。” 她重新枕在他胸膛上,喃喃又道:“我知道他会,但我也担心,他心里不好受。” 苏薄斟酌了一下,道:“还有一件让他心里不好受的事。” 江意问:“什么?” 苏薄道:“我想,他之所以会跟陆远结拜并离开芽村一路北上,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村里有位叫枳子的姑娘。” 江意静静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当初江词顺流流进芽村,是那姑娘救了他。但后来西夷与江南军交战上了,有一队大玥逃兵进了芽村。枳子受辱而死,他为枳子报完仇回去,发现枳子的父亲也自缢身亡。” 江意怔了怔,半晌道:“苏薄,他恨大玥的士兵是么?” 苏薄道:“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意能想象,她哥哥九死一生捡回条命有多么艰难,但是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曲折的事。 那位姑娘定然是个善良可爱的人,而她哥哥,今晚她能感觉得出,即便是失了记忆也没有失去自己的本心;她哥哥从前就混在军中,也是大玥将士们的一员,而他最引以为傲的身份,却被别人败坏殆尽,用来摧毁了他的救命恩人。 她不由抱紧了苏薄,觉得很难过。 但她也相信,只要他回来了,一切都将会变好。 后来江意迷迷糊糊睡了一阵,苏薄便要起身离开了。她不舍得,抱着他的腰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苏薄问她是不是还想再来,她心头一悸,手就软软地松开了。 苏薄披上长衫下床,一边捡起地上的衣袍穿上,一边道:“使臣昨夜到,今天应该会有宫宴。” 他正了正衣襟,回头看了看她,又低低道:“我再留下来,你白天可能没法好好走路。” 江意脸颊发烫,眼神也不禁轻颤。 他束好护腕儿,道:“你再好好睡一觉。” 江意眼看着他穿得整整齐齐的,背影十分高大英挺,抬脚要走,不由空落落的,轻声软语道:“这就要走了啊。” 苏薄道:“嗯,要走了。” 最后她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出门。等他走后,她再裹紧被子,却始终没有他在的时候那般暖和了。 只不过还没等她睡着,便听见房门有轻微的动静。她翻身拂帐去看,没想到是苏薄去而复返,霎时眉眼生笑。 苏薄披着夜露回来,在她床边坐下,见她双眸流光焕彩,不由道:“怎的还没睡着?” 江意蹭身枕在他腿上,埋头在他腰间,贪恋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闷闷道:“一个人不好睡。” 她隐约似听到他低低笑了一声。 她连忙抬头去看,却见他笑容已经淡开了,嘴角只余下若有若无的微末的弧度。 正是这一抬头,苏薄手里拿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江意的眼窝里。 凉凉润润的。 她渐渐意识到,好像是一团裹着厚厚布料的冰布团。 因着前半夜她眼泪流得实在太多,眼睛又干又涩很不舒服,只是她一直没说。 之前顾着说江词的事,又顾着彼此亲近,没机会抽得开身,再后来她便睡着了,到现在她眼睛还红红肿肿的。 苏薄先让她睡了一阵,眼下在离开之前才去拿了冰团来给她敷一敷。 江意感觉那股凉润过后,干涩肿胀立刻得到很好的缓解。 苏薄动作也轻缓,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替她冰敷,手指时不时拭去脸颊边融化来的水,他一边动作一边嗓音低低沉沉道:“白天的时候多休息会儿。江词那边我会盯着。” 江意道:“如果有宫宴,让他不要进宫里去。” 苏薄道:“嗯。”顿了顿又道:“不用担心,我想他现在自己应该也有分寸,便是不得不去,他也会掩饰自己。” 现在阿游刚刚得知他有可能是江意的哥哥,不管他有没有想起来,也不管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保险起见,他都不得不做好十分的掩护。 否则一旦被人认了出来,那不仅仅是祸及江家,他自己也会难以脱身。 这一点阿游还是想得清楚。虽说他身负陆远交给他的任务而来,但他究竟要不要杀镇西女侯另说,他只是想先来见一见,另外他更不可能为此牺牲自己。 苏薄不疾不徐地还与她说道:“他这次做为安王的侍卫前来,应该是陆远安排给他的。但绝不仅仅是做侍卫这么简单,陆远可能有其他的任务交给他。” 不然安王的侍卫无足轻重,有的是人能胜任,陆远何必交给他非常器重的结拜兄弟去做? 江意仰躺在苏薄腿上,这样他给自己敷一边眼睛时,她便可以睁开另一只眼看他,不得不担忧:“陆远会不会知道了我哥的身份?” 苏薄道:“可能性不大。如果陆远知道,就不会贸然放他到大玥来,明显留在手里更有利。昨晚我去引他过来,实则没等我行动,他便先一步出了行馆。我一路尾随,才知他的目的地正好也是侯府。” 江意愣了愣。 苏薄道:“所以我想,陆远交给他的任务,应该是你。当初与西夷交战,陆远坐镇西夷阵营,他算是比较清楚你。西陲军又在你手,军心归顺于你,如若要为以后东郢进军大玥,他不得不考虑你。” 江意道:“你是说,他让我哥来大玥,是来杀我?” 苏薄道:“便是他尚未恢复记忆,他也有他的原则。在道古的时候他没有伤你,掳走善真也没下狠下杀手,这次他见到你仍是不动杀心;他不舍得伤害你。” 江意不觉眼睛又有些发酸,道:“我知道。” 她能感觉得到,不光是对她,在院里与苏薄交手时,两人也都没有流露出杀气。 苏薄低道:“不用担心,他迟早会想起来他是江词,他也迟早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第1186章 宫宴 给江意敷完了眼睛,离天亮还有一会儿,苏薄守着她睡。 江意被窝里没那么暖和了,他便给她把寝衣穿上,又进被窝里给她捂暖和,等她睡着了以后方才离开。 天亮以后她醒来,可见眼睛还有些微的浮肿,但感觉已经好多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果然,宫里在今晚安排了宫宴,给东郢的使臣接风洗尘。 江意身为镇西侯,理应出席。而且现在她哥哥跟东郢使臣队伍扯上了关系,无论如何她得去。 到了入夜时分,宫里华灯初上。 朝臣官员们以及东郢的使臣们都相继进了宫门。 江意亦在朝臣之列,长发高挽,男儿装束,在一众朝臣们中间显得十分显眼。 毕竟在朝为官的就她一位女子。 先进殿入座,随之众人起身恭迎皇帝到来。 皇帝在殿首龙椅就坐后,便让礼官迎东郢的使臣们进殿。 那为首的安王,蟒袍绶带,神色倨傲,大摇大摆地跨入殿中。他身后跟着若干东郢使官以及东郢的侍卫。 东郢的侍卫起初被御前侍卫阻拦在外,安王道:“他们都是我东郢来使,你们大玥是不欢迎怎的?早知道要是不欢迎,那本王就不来了。” 说罢,安王捋了捋自己的袍摆,转身要走。 皇帝便道:“安王请留步,来者都是客,他们既都是来使,便皆进殿吧。” 然后安王一招手,让自己的侍卫都进了来,并让大玥这边给安排桌席,让侍卫们也都有吃有喝。 朝臣们皆暗自憋着一口气。 以前东郢还从没这等嚣张的,现在竟然连侍卫都能进殿和诸多大臣们平起平坐。摆明了是知道现在大玥有求于东郢,所以肆无忌惮。 皇帝神情也僵硬,整个过程中,见安王对宫人们呼来喝去,俨然像在自己家中一般。 江意暗暗留意了一下安王今晚带来的侍卫,在座中没有江词,不由得暗舒一口气。 可怎知,酒过三巡以后,安王放在殿上舞姬的眼神蓦地一转,便流连到了江意的身上。 安王盯着她目不转睛,道:“早前便听闻,大玥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侯爷,今日得见,果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光这样一看,便是个美人胚子无疑。” 殿上的目光不由都看向她,她若无其事道:“安王谬赞。” 安王笑道:“怎的是谬赞,本王阅人无数,一看便知。你这副身子骨儿,要是做女儿家的打扮起来,不知道得迷倒多少英雄!难怪你们西陲的将士都愿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有人出言道:“安王还请慎言。” 安王道:“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有人猴急地跳出来替你辩解。女人嘛,只要手段使得好,办起事来就是比男人方便。” 江意眼神干净,看向安王道:“这满殿的大臣,安王独独对准了我,这莫不是也是我的手段?” 安王看她的眼神,十分不怀好意,道:“因为在我东郢,女人向来只是床上的玩物而已。” 不得不说,不少大玥的朝臣都暗自等着看好戏,看她恼羞成怒也好、受尽屈辱也罢,图个心里痛快。 怎想,都没有。 江意闻言只是一笑,似听到了笑话一般,温声问道:“安王的母亲和姊妹也是女人,没想到竟活得如此糟糕。相比之下,倒是我们大玥皇上圣明,任人唯贤,便是我一介女子,也能有一点发挥余热的地方。” 安王一听,顿时恼羞成怒的变成了他自己。他面向皇帝道:“你们大玥就是这等目中无人、口出狂言的吗?” 皇帝便看向江意,道:“镇西侯委实失礼。” 江意起身致歉道:“是臣言行不当,如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安王见谅。我还以为这只是讨论两国女子处境的闲聊话题,是我自以为是了。” 早在来大玥之前,这安王便得知了大玥有江意这号人。他还得知她年纪轻轻承袭了侯爵,并且生得十分貌美,故而在来的路上,这安王就想着这事儿了。 今晚有机会一见,他当然是不会放过。 没想到,此女不做女儿家打扮,仅仅是挽着长发穿着一身古板的男子衣裳,露出的一张脸也极其清丽逼人。 这等容色,真要是换上红妆,怕是他东郢府上那满府的美姬也无一人能抵得过她的姿色。 安王当然心痒,也故意出口句句针对她。 但也着实是被她给气了一顿。 江意给致歉了,要是安王再咄咄逼人也显得没风度,遂安王起身拎着一壶酒走到她面前,给她的酒杯填上,道:“你喝了这杯酒,本王就不跟你计较。” 谢玧看在眼里,皱着眉头,当即要出声,却见江意先一步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将空杯翻转往下,道:“不敢辜负安王盛情。” 安王找回了场面,方才坐了回去。 接着殿上又是歌舞升平。 皇帝向安王提起两国友好之计,安王也未正面回答。 今晚,戚明舒在自己宫里,没出去走动。近来她更加地深居简出,已有三个多月快四个月的身孕,虽然肚子还看不大出来,但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她养得好,气色比以往更佳。 不能被人发现丁点端倪,所以她也不能随意出去走动。 只是这个孩子眼见着一天天长大,戚明舒心里终究一日比一日担忧。 早在之前戚相得知这个孩子的时候,深思熟虑之后给过她机会,让她找个时候侍寝,届时由戚相来操控,给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由来。 虽然这孩子皇帝不想要,有相当大的风险,可也总比和王爷私通名不正言不顺要强。而且当下皇帝自己的身体都操心不过来,哪有空操心孩子。 等侍寝过后,再过几个月,才给皇帝上报戚明舒有孕一事,到时候离孩子出生也不远了。 之前在戚怀英的安排下,皇帝都已经走到戚明舒的宫门口了,只是戚明舒临时反悔又借身体不舒服为由给挡回去了。 戚明舒发现自己再做不到和皇帝假装恩爱。 第1187章 由她护送 为此戚怀英非常震怒,父女俩还大吵一架。 戚怀英狠狠掌掴了戚明舒一巴掌。 戚明舒怒红了眼,咬牙切齿道:“以往我什么事都听您的,而今我自己的孩子,我想自己做主,我很清楚谁才是他的父亲!” 戚怀英道:“你是想让整个戚家为你陪葬吗!” 戚明舒道:“非但不会陪葬,我还会让戚家世代荣耀!您辅佐晋王,只要将来他继承大统,这孩子便会是大玥的太子!” 戚怀英道:“痴心妄想!你以为晋王会承认这个孩子?” 戚明舒有些癫狂道:“他不承认您就逼他承认!您是丞相,他不得不依靠您!” 最终父女俩闹得极僵。 而戚明舒也错过了最佳时机。 戚怀英不能不管戚明舒,他正筹备着找个由头把戚明舒接出宫外去疗养,等她生产完以后再回来。 只不过他并没有把他的安排提前告知给戚明舒就是怕她再出乱子,戚明舒对她父亲也不再抱期望,一心只想与谢晋取得联系。 可谢晋自从上次进宫得知她有孕在身后,就再也没进后宫看过她。她也暗自托人给他传过几次消息,也不见他回应。 这个孩子必须生在谢晋的名下,谢晋也与她承诺过的;因而戚明舒急切地想见他,与他商量对策。 今晚皇帝宴请东郢使臣,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戚明舒遣了自己的人,在宴会开始不久后就于附近徘徊等待,想给谢晋递个信儿。 要是以往,即便戚明舒不派人来,谢晋也会溜出来,进她的宫闱里与她厮混。 结果戚明舒的人一直等到宫宴后半场,才终于等到谢晋出来透个气。 戚明舒的人一路小跑上前,就见谢晋正与个太监说话。还不等听清具体说些什么,他就被谢晋的心腹发现并拦下。 谢晋对身边的太监挥挥手道:“去吧。” 那太监就垂着头退下了。 然后谢晋才抬脚往戚明舒的人走来,得知其来意后,便低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娘娘,这边暂且忙,我走不开。等晚些时候空出时间了,我便去看她。今晚皇上喝了不少酒,晚上必然顾不上。” 戚明舒的人这才回去了。 转眼间,方才那名与谢晋说话的太监就回归了队伍,正是在往殿上加传膳食的队伍之列。 皇帝今次不能像以往宴请本朝朝臣那样中途就退了,他坚持陪到了宴会将尽时候。 而安王也喝多了,皇帝命礼官送其回使馆。 安王却挥袖道:“本王不需你们礼部的大臣送。”他踉跄走到江意面前,涎笑道,“不妨就让你们大玥的镇西侯护送本王回去。” 此话一出,没等皇帝答应或者拒绝,谢玧就先一步站了起来,声色平而温和地揖道:“就让儿臣送安王回去吧。” 安王斜睨了谢玧一眼,摆摆手嗤笑道:“让你们大玥的太子送本王回使馆,本王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也着实受宠若惊。 “不过本王在东郢的身份虽然不及大玥的太子尊贵,但好歹也是皇室王爷,让你们镇西侯送本王一程好像不过分吧。怎么,这是舍不得?” 皇帝耐着性子问:“镇西侯意下如何?” 江意便起身抱拳道:“臣定将安王安全送至使馆安歇。” 皇帝点头,道:“安王,如此稍后就由镇西侯送你回。” 谢玧还想再说什么,被皇帝抬手打断。 皇帝似乎有些心浮气躁,坐不住了,见安王也心生去意,便将这宫宴散了。皇帝先一步离开了这宴殿。 他一走,百官也相继出殿。安王脸上挂着笑,对江意道:“镇西侯,请吧。” 谢玧放心不下,当即要遣自己的宿卫跟随江意同去。 安王就道:“你们镇西侯不是能独当一面、巾帼不让须眉么,现如今不过是送本王一程,太子居然还放心不下。原来果真是个花瓶,中看不中用而已?” 江意道:“太子殿下也只是担心我有什么不周到之处。真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安王海涵。”说着就请安王出殿。 她看向谢玧,眼神示意他不必担心。 最后谢玧看着江意和安王及其侍卫们离去,皱眉吩咐顾祯道:“你跟着去。” 他怎么可能会放心,那安王看江意的眼神,分明不怀好意。 不过即便是谢玧不吩咐,顾祯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他可以让顾辉他们暗中跟着,只是仍旧无法十分放心;当下得谢玧亲令,他立即安排好谢玧身边的宿卫,就匆匆离开。 谢玧也是如此,遣别人去他没法放心,唯有让顾祯去;真若是东郢安王意图不轨,只有顾祯会把江意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然而,当顾祯快步赶到宫门口时,就发现他和太子的担忧可能是多余的。 江意在和安王一起出殿以后,就递了块腰牌给随同进宫的一名亲兵,亲兵领了腰牌就先行离去。 等他们走到宫门口时,江意的亲兵已调来骑兵队伍,个个铁甲整装、肃穆凛然,骑于高头大马之上。 江意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对安王道:“安王请。” 安王的这点侍卫,和江意的骑兵相比起来,颇为单薄。 安王本想着这回去的路上,兴许还能把这女人弄进自己的马车里图个乐子,没想到她有这么多兵,真要是干起来,他的侍卫虽是精卫,但在气势上也输了一大截,更何况在人数上还远远不足。 最后安王只得脸色不佳地醉醺醺地钻进自己的车驾里。 江意走时,似发现了顾祯。 彼时顾祯正躲在阴影里,只见她回头看了他这边一眼。 灯火下,她的眼神他看得很清楚,很了解她也很明白其中的含义,就是叫他不用跟来。她自己完全能处理。 然后铁甲摩擦的声音和马蹄声响起,队伍便一路往宫门外去了。 最终顾祯站在阴影里一直看着江意的队伍走远。 宴殿都散了,这厢皇帝正走在去后宫的路上。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多喝了几杯酒的缘故,他觉得胸腹中一团热,随着走了一段路下来,那种热气往周身一散,使他出了一身汗。 过后他感觉浑身都是力气,仿佛也驱散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病气,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宫人边走边捧来牌子,请示道:“皇上今晚还去刘贵妃娘娘那处歇寝么?” 这阵子皇帝基本都是去刘婵那里的,久了当然就没什么新鲜感,只要一想到又去她那里,兴致反而还弱了两分。 再加上宫人已经捧上牌子了,皇帝顺手就翻了一只,一看竟然是戚明舒。 第1188章 侍寝 宫人便从旁道:“皇上是好久没去舒妃娘娘那里了呢。” 皇帝想起来,上回还是一个月以前,他好不容易想起要去戚明舒那里歇寝,结果临了她又称身体不舒服而拒绝了他。 说来也确实好久都不曾召她侍寝了。 遂皇帝当即道:“那就去舒妃宫里。” 此时戚明舒在寝宫已然沐浴更衣毕,但却没有歇寝。 因着她派去找谢晋的人回来回话说,等他忙完就会来找她的。故而她特意浴后熏香,翘首等着他来。 后来戚明舒派去望风的信得过的人匆匆跑回寝宫来,戚明舒见之眉目一舒,眼神询问,他来了? 那宫人却是脸色不太对,还未来得及回禀,就听外面宫人唱和道:“皇上驾到——” 戚明舒脸色亦是一变,连忙由宫人搀扶着起身。 皇帝来的路上走得大步匆忙,一路进得宫院,连宫人通报戚明舒准备迎驾都免了,直接就进了内院来。 片刻,戚明舒就在宫女搀扶下出得房门见驾。 皇帝身上龙袍略有汗湿,气息有些不匀。他很久没来看戚明舒,今日一见,朦胧宫灯下她却是身着轻薄的寝裙,肌肤雪白而富有弹性,整个人丰腴了一圈,气色上好,看起来愈加别有风韵。 皇帝上前两步,托了她的手让她平身,顺势将她手握在手里,道:“天气尚冷,还穿这么单薄,手这么凉。” 戚明舒道:“这些日臣妾身子不适,夜里都歇得早。今夜如是,忽闻皇上前来,才急着起身迎驾。” 皇帝携了戚明舒的手就进屋,走进内室,张开双手道:“替朕更衣吧。” 戚明舒一时站着没动,脸色有些发白道:“皇上赎罪,臣妾真的……” 皇帝面容一沉,额角隐隐有汗,热得着实难受,不太有耐性道:“是不是还在生气朕这么久没来看你?上回以身体不适拒绝朕也就罢了,今次再以同样的借口,是觉得朕会一再纵容你吗?” 戚明舒跪地道:“臣妾不敢。” 皇帝道:“你若身体不适,你的侍寝牌子自不会出现在朕面前。朕今晚既翻了你的牌子,你还不肯,是想欺君不成?” 皇帝耐心失尽,道:“起来,替朕更衣!” 戚明舒只好起身,去解皇帝龙袍。 皇帝垂眼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只觉有一阵没见,她有了些说不上来的变化,貌美还是一样的貌美,但比以前更迷人,而且身上也香气撩人。 皇帝觉得腹中火更甚。 刚一脱下龙袍,他就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去。 随驾而来的太监们井然有序往外退,戚明舒身边的丫鬟却是十分慌张,但被太监给赶了出去。 最后一名小太监负责放下寝宫内室与外室间隔的帷帐,顺手就不着痕迹地往角落里放置了一炉香,而后退出门外,关上房门。 皇帝此刻兴起,拉着戚明舒的手腕就直奔床榻。 戚明舒微微挣扎,“皇上,臣妾真的身体不适……” 只是皇帝来都来了,此刻又在这寝宫里,急于发泄,哪还有再另寻去处的耐心。 他抓着戚明舒的力道不由大了些,直接将她扔在了床上。 皇帝气息发沉道:“别以为你是戚相之女,就可以一再拒绝朕!”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兴致勃勃了。 他将戚明舒压住,就急不可耐地动手扯她裙子。 戚明舒脸色煞白,使劲挣扎。 她腹中有孩子,不能没轻没重地行房。 可皇帝丝毫不知,只觉得她身段饱满,让他浑身气血大燥。 戚明舒越是抗争,越能撩起他某种征服欲,于是不管不顾,寻得空当就沉了去。 他只顾自己,没头没脑,戚明舒脸色惨白,一再恳求:“皇上不要……求皇上停下……求求你停下……” 皇帝道:“这是再对朕欲拒还迎吗?” 角落里的香炉里,一缕青烟儿在房中蔓延开。 渐渐皇帝眼里漫上一股潮丨红,整个人犹如一头被刺激的野兽一样。 戚明舒一个劲地哀求不听,皇帝的身体又沉又死地压在她身上,把她压制得毫无动弹抗击之力。 她痛苦极了,但是她拼尽全力都没有办法抗争得了他。莫说平时她没有他一个男子有力气,更何况此时他还像一头狂躁的野兽。 腹部被挤压着,强烈的痛感充斥,一点点堆积堆积,堆积到顶点之后,终于轰然倒塌。 那时候,戚明霜明显感觉有一道热流汹涌而出,像要将她的腹部都流空一般。 她心头空荡荡地跳动,仿若灵魂都跟着一道流出了身体,只剩下一具死气沉沉的躯壳。 戚明霜眼泪横流,再不哀求也不挣扎,就像死尸一般,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床帐摇摇晃晃。 皇帝觉得很滑热,低头一看,见戚明舒身下已经流出了一大滩血,将床单都染红了。 鲜红的血刺激着他,使得他更加兴奋,再狠命折腾了一番。 皇帝宣泄毕后,人才渐渐从那股兴奋狂热里清醒过来,出声道:“来人。” 宫人们都在外面守着,闻声赶紧开门进去伺候。 那名太监第一个入内打开帷幕,将帷幕挽起之时顺手又将小巧的香炉卷入袖中。 皇帝感觉到浓浓的疲惫,要去沐浴更衣,再不多看一眼床上躺着动也不动的戚明舒。 宫女见她身下有血,连忙叫传日常看诊的太医来。 皇帝洗完后,想起来问了一句:“舒妃的情况如何?为何突然来血?” 后太医禀道:“舒妃娘娘月事前几日都会感到不适,不想此月月事提前,才会如此。” 皇帝嫌女人这事污秽,后来径直在偏殿歇了,再没回戚明舒房里去。 宫女帮戚明舒清理了身子,换下了床褥,重新躺在干净床褥上。 戚明舒一直没有动弹。 宫女也不敢声张,默默地守在床边抹眼泪。 第1189章 有点不自在 宫外,江意带着骑兵,一路平稳地护送着东郢安王的车驾抵达使馆。 安王拂开马车帘子一看,是到地方了,却不急着下来,而是醉醺醺地打量着江意,道:“本王喝多了,镇西侯既然奉命送本王回来,那就得把本王送进里面去。” 江意神色真诚道:“既然安王这么要求,我当然尽可能地满足。” 于是命左右上前,把安王从马车里架了出来。 江意抬脚走进使馆大门,她的骑兵也都跟着整齐有序地分道两边入内。 安王被骑兵架着,双脚都悬空了,压根不需要他亲自走路。 但他却非常恼火,骂道:“放肆!本王是犯人吗,要被你们这样押着走!” 东郢那边的文吏见状也连连怒斥指责。但是由于骑兵涌进这座行馆,气势凛冽,远远胜过了一般的东郢卫兵,东郢文吏也只是敢动动嘴皮子。 何况安王还在江意的人手上,不管是东郢文吏还是侍卫都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江意穿过内院,骑兵直接把安王送到了他的房门口,放下他时他险些没站稳,扶着门框踉跄了一下。 江意温和有礼道:“我的士兵盔甲可能有点硬,硌到安王的话还请安王见谅。” 岂止是有点硬,简直磕得他浑身哪哪都疼。 安王怒极,但灯火从门框里溢出来,洒照在江意那张脸上,映得那双眼睛天真如琉璃一般,又让他平复了些许怒气,道:“既然镇西侯是奉命送本王回来,怎么不自己来扶,还要假手于人?” 江意道:“请安王理解我一介女子总归是力气不够,我的士兵们听从我的命令行事,也是代表了我。” 所有的侍卫和骑兵都在院门外面止步,只余下江意身后的两名骑兵。方才也正是这两名骑兵把安王架进来的,完成任务后两人就跟雕塑一般站在江意身后一动不动。 而安王平时也不让侍卫进内院,以免影响他作乐,眼下他依然有恃无恐,大玥正有求于东郢,他就是借江意一百个胆子量她也不敢对自己不利。 安王看着江意,完全忽视了她身后的两名骑兵,酒劲儿一上来,盯着江意就转不动眼珠子了,直接伸手就来钳她的下巴。 这女人,大玥的第一位女侯,不论是长相还是身份,都比大玥的宫女诱人多了。 只不过,他刚一有这动作,还没碰到江意的下巴,身后两名骑兵立刻出动上前。几乎同时,侧边廊下一道身影一闪,带着一缕风一般,迅速飞掠而来,同样是在安王的手碰到江意之前,立刻横挡在安王前面。 他是安王唯一允许留在这内院的侍卫。 因为这侍卫得东郢皇赏识,而且功夫又很强,所以安王十分信赖让他保护。 江意一抬头看到那长了一把络腮胡子的脸,就缓缓眯起了眼。 之所以愿意护送这安王回来,并且亲自将其送回这内院里,不就是为了此刻么。 今晚他没有出现在宴殿上,但她还是来见到他了。 她对着阿游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阿游背对着安王而面向着江意,见到她笑时身形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她笑起来那般天真可爱。 而且她也察觉到了他的用意。 双方对峙片刻,阿游沉声道:“王爷先回屋吧。” 安王觉得很遗憾,但外面那么多骑兵他想做个什么显然得不了手,只好作罢,叫了众多宫女进屋伺候。 安王进屋后,江意转身退出内院之际,轻细地与阿游道了一句:“你跟我来。” 她虽然说得极轻,但阿游耳力好,听得甚是清楚。 于是当江意刚退出到中院,就看见阿游往侧边墙角的阴暗角落里走去了。 江意让骑兵们先撤出中院,只留下两名亲兵在院墙下守着,她抬脚往那片阴影里走去。 她一脚踏入阴影里,抬眼看去,见阿游果真已在那里等着了。 江意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络腮胡子虽然遮挡着他的脸,但挡不住他眼神里随着她走近而流露出的些许生硬,还有不自在。 他不知道江意为什么要叫他来,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来了。 沉默片刻,阿游先开口问:“你叫我有什么事?” 江意仰头望着他,道:“你愿意来,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承认你的身份了?只不过眼下还没想起来罢了。” 阿游闷闷道:“我何时承认的?” 江意笑:“那你方才为什么帮我?” 方才虽说他第一时间冲出来横档在安王和她之间,看似为了保护安王而与江意的骑兵对抗,实则也很好地避免了安王的手碰到她。 正是因为她一眼看穿了,所以才对他翘起了嘴角。 阿游道:“如果你只是说这个的,那你还是快回去吧。” 说着阿游便欲离去,但江意不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拖拽着他的手腕。 江意道:“还说不承认,你今晚没去参加宫宴,不就是怕被大玥的朝臣们认出来。” 阿游回头看她,见她眼神里的狡黠,竟发现自己无可奈何。 他动了动手腕,想把手抽出来,不想她拽得更紧。 阿游只好道:“你就不怕让人看见你这样?” 江意道:“怕。所以你不要挣扎,引人来就不好了。” 阿游:“……” 江意歪头看着他又道:“你现在用的名字叫阿游?” 阿游低低道:“你若是单纯叫我来闲聊天的还是请回吧,这里不是闲聊的地方。” 江意道:“不是找你闲聊。”她对他摊出手,“昨天你拿走的那块手帕,还我。” 阿游不吭声,也不动作。 江意道:“那是我的。” 阿游道:“你怎么证明是你的?” 江意道:“上面是不是绣了扶芳藤?是我赠给苏薄的。”顿了顿她又道,“之前在道古国他与人打斗时不慎遗落了这方手帕。后来我们回去找了,却没有找到,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当时也在场?” 虽然阿游那时也在道古,但是他与追杀她和苏薄的那些杀手明显是两批人。江意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留着自己的手帕。 第1190章 可以用来压箱底 阿游也不瞒她,道:“我在附近山头游转,察觉到有人厮杀打斗,便第一时间避开了。事后去到厮杀的地方,已一片狼藉,便捡到了那个。” 江意心中感慨。 没想到他们几经辗转,几次曾离得那么近,可最后又生生错过了。 江意又问:“那你为什么留着它?” 阿游说不上来。 江意便道:“你不说,那就物归原主还给我吧。” 阿游不肯,道:“既是我捡到的,便是我的。” 然后江意不客气,直接就伸手往他怀里掏。阿游惊了惊,连忙阻止她,但她却横得很,见他的手捉着自己,低头就往他手背上给了他一口。 阿游身体一顿,紧接着江意的手就往他衣怀里伸进去了,掏到了东西一把拉扯出来,果真是她的旧手帕无疑。 阿游有点气闷,压着嗓音道:“对男人动手动脚,岂有你这般粗鲁莽撞的女子。” 江意眼神明亮,直视着他道:“你说了我就把手帕给你,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它?” 江意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开口,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正要放弃的时候,却听他忽道:“不知道,就是刚捡到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便留下了。想到可能会对我想起什么有帮助。” 江意眯着眼睛笑,蓦地眼角酸热。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果然是在意的。 就算他一时忘记了,可他潜意识里还是在意的。 阿游问道:“现在可以还给我了吗?” 江意道:“当然不可以。它都不是你的,为什么还给你。” 阿游就很气,又没有办法,道:“你说了会给我,结果是骗我的?” 江意道:“我是说会把帕子给你,但又没说是这条帕子。”她低头看了看这手帕,又道,“很旧了,又沾了血迹洗不掉了,你带在身上干嘛啊。别人要是看见了问起,你怎么回答?” 阿游一时无语。 江意道:“虽说姑娘家用的帕子千千万,但这帕子上的绣纹若是有心之人追究起来却是容易追究到我头上。毕竟我当女儿家的时候,别人见我用过这个。所以,换条吧。” 说着,她抬起另一只手,只见手上多了一方帕子,颜色较深,且新崭崭的。 阿游愣了愣。 江意道:“今天上午新绣的,跟你交换这个旧的。”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手帕的边角上没有扶芳藤了,取而代之是一枚平安结的样式。 他心头蓦地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软又烫。 高高大大的个儿,站在她面前,愣是有种不知所措之感。 阿游迟疑着问:“这,是绣给我的?” 江意轻声道:“是给你的。从前娘给爹绣的帕子上,都是这样的平安结,”她笑着,“以前我还特地从爹箱底里翻出来学过,你还记得吧?” 阿游没法应答她,但却因为她的话,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些零碎的画面。 江意将手帕放到他手上,柔声道:“想不起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想你平安就好。” 把想给的东西给他后,江意便不再耽搁,转身先走出阴影去,旋即带着亲兵走出中院,离开了使馆。 阿游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才抬起手,仔细看着这方帕子。 从前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的妹妹,他们的爹,还有他们共同的家,具体都是什么样的? 最终阿游十分小心地收好帕子在怀,也离开了这里。 江意出了使馆,骑马往侯府的方向回。 夜色已深,经过街巷时,骑兵们举着火把照明,使她看见巷中有一道人影,正静静地倚着墙,似乎一路都在守着她确保她安全到家。 随后江意翻身下马,她让骑兵们都走大道,而她自己抄小路回。 火光影影绰绰地往那巷子口闪烁而过。 江意抬脚往那巷子口进去,嘴角微微翘着,等到骑兵队伍的尾巴也稀稀拉拉地往巷子口斜前方全部经过时,她人已站在了倚墙而立的男人面前。 火光闪烁而过后,巷中便是一片黑暗。 江意伸手抱了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矗立良久。 后来他牵了她的手,两人相携着在小巷中穿行。握着她的那修长的手动了动,手指从她的指缝里穿过,温热有力,无声地与她十指紧扣。 江意也不禁曲着手指回扣着他。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脚下的路。 江意不用看路,跟着他走就好。手里紧紧交握,能感知得到彼此的脉搏跳动。 她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悸动,低头间抿着唇笑。 其实她知道,她进使馆的时候,他也去了,一直就在暗处看着。 她自己能处理的事情不想麻烦别人,可是换做是他就不一样了,那是一种让她感到踏实欢喜的心安理得。 苏薄先开口道:“那手帕拿回来了,是不是该还我?” 江意好笑道:“都那么破旧了,你还要它干嘛啊。” 苏薄道:“你既赠与我,便是我的。” 江意神色温柔,轻轻软软道:“我又不是说要收回来,我给你换条新的好不好?” 苏薄道:“那这条也得还我。” 江意道:“又不能用了。” 苏薄:“可以用来压箱底。” 她不给他还不罢休了,直接停下来朝她伸手要。最后江意只好哭笑不得地给他了。 他接过来,当着她的面塞进了自己的衣怀里,又道:“新的我也要。没道理江词有而我没有。” 江意抬头嗔他一眼,见他神情依稀执着,心头一动,不由踮起脚就亲了亲他唇角,软声道:“我给你绣便是了。” 苏薄道:“还是绣扶芳藤。” 江意问道:“为什么?” 苏薄道:“他需得避讳的东西我又不用避讳。” 江意:“……” 不知不觉天亮了,戚明舒宫里一片平寂。 皇帝很早就离开了,戚明舒的寝宫一丝动静都没有。 她的贴身丫鬟一直守在床前,哭红了眼睛,也是等到皇帝离开以后,她才敢戚然出声道:“娘娘,您别这样……您倒是说句话啊……” 第1191章 早就该死了…… 戚明舒依然一动不动,一直了无生气地睁着眼从昨天晚上躺到了天亮。 她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如鬼,双眼乌青,一时间养起来的好气色仿佛在一夜之间枯萎凋零,变得异常的虚弱憔悴。 外面送来了熬好的汤药,宫女也始终无法劝动戚明舒喝下去。 宫女拿着勺子喂了两勺,她牙口紧闭,药汁直接从嘴角横流了出来。 宫女无法了,小声啜泣:“娘娘您别吓奴婢啊……太医嘱咐了,这药您一定得喝,才能将宫内清干净……” 只是戚明舒仍是没有反应。 宫女又道:“娘娘一定要振作起来啊……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娘娘养好身子,还会有机会的……” 戚明舒眼神枯寂,却有湿润的泪痕从眼角淌落。 她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都在昨晚消耗殆尽了。 所以当那股热流从腹部涌出的时候,她那么清晰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正在流失,她却无法挽回,也什么都做不了。 从来都不曾有这么绝望过。 进宫这些年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多么想要一个孩子。可是因为她的家世关系,皇帝不会轻易让她怀上孩子。 而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她一直保护得极为妥帖仔细,可最终还是丧在了这床榻之上。 眼泪汹涌而出,像是渐渐唤醒了戚明舒。 她身子开始由微微的颤抖一点点加剧,变成浑身哆嗦,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用尽力气,指节扭曲泛白。可她那股疯狂劲儿,却恨不得把床单撕碎。 戚明舒眼里蓄满了泪,猩红一片,也慢慢爬满了疯狂的恨意。 最终她两手死死抓着,仰长脖子,嘶声低低吼叫出来。 惨白的脸色因为她的用力而通红,脖子和额头上青筋显露,痛苦至极。 她一定,要叫他为她死去的孩儿付出代价! 她一手抓住宫女,面目狰狞,压着仇恨得发抖的声音,粗粝如鬼般道:“那恶心的东西,早就,该死了……” 当日,御膳房负责整理皇帝餐具的那名太监就有些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一直心不在焉,擦拭餐具时手也发抖,还频频出错,遭了御膳房的管事太监不少斥责。 管事道:“畏畏缩缩!要不是看你是太陈宫来的,你早就没法在这里待了!” 那太监连连告罪求饶。 结果晚上皇帝就不好了。上一刻还在寝宫里走动,下一刻他就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当时宫人吓惨了,太医院的太医提着脑袋拼尽全力、手忙脚乱地救治。 一个时辰过后,皇帝才勉力缓和过来,命暂时也算保住了。 但是他人却非常病弱,连说话都提不上力来。太医把脉也只能检查出他脉象虚弱,却找不到症结,暂判定为中风。 总之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不如了。 得知皇帝昨晚饮了酒,还纵了欲,太医便道:“皇上身体正在调养中,用药期间忌酒,更忌激烈房事,皇上这一时松懈,才遭情况恶化啊。” 皇帝想来,自打他身体染恙以来,酒色就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虽然他经常去刘婵那里,但绝大多数时间都只是睡觉,他也觉得力不从心。 皇帝毕竟比谁都爱惜自己的身体,仔细一回想,又觉得昨晚有点不对劲。他在去后宫的半路上就感觉到体热,有那方面的需求了。 会不会是有人在昨晚的宴会上动的手脚?可他一问,昨晚试吃的宫人们又没有觉得异常的地方。 皇帝只能理解为昨晚不得已喝了点酒,又或许是久不沾女人了,才使得他兴致非常浓厚。而且久不见戚明舒,她又养得那样好,一时沉浸在快活里当然就忘了节制。 为此皇帝颇有些懊悔。 真不该一时贪图享乐,而不顾自己的身体。 贵妃刘婵知道了这件事,一时对戚明舒妒忌恼怒不已。因为之前皇帝歇在她那里的时候,都不曾那么恩宠过她。 后刘婵又得知,当晚戚明舒在恩宠的过程中竟然来了月信,弄得满床都是血,为此还使得皇帝兴致大发。 刘婵便暗地里使人顺了些风言风语进皇帝耳朵里。 道是皇帝之所以身体抱恙,可能是因为戚明舒侍寝之夜突然来了月信的缘故。 女人属阴,每月月信又是极阴和污秽之物,男人本当小心避免沾染上。皇帝定然是沾染上了晦气,冲撞了本身的龙气,才会被病气有机可乘。 皇帝头脑一热,对此深信不疑。 刘婵明里暗里动心思想让皇帝将戚明舒遣出宫去。戚明舒元气大伤,丝毫不复以往光鲜亮丽,她放在刘婵身边的眼线悄悄来将消息传达,戚明舒嘴角泛开了森然冷笑。 皇帝不知道还有多少日活头,她正想着如何脱离这皇宫,刘婵倒好,主动给她送了条路来。 随后戚明舒便主动向皇帝请求,因思念亡兄亡母,想回娘家为他们抄经,请皇帝恩准。 皇帝当然顺势就同意了。 东郢安王俨然就是换个地方来吃喝玩乐的,他不掬于待在使馆里,开始在这大玥的京都肆无忌惮地游乐享受。 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要求,皇帝基本都能满足他。 对于这样的沉浸享乐的人,比油盐不进好对付多了。只要处处满足他,让他在大玥乐不思归,也不是坏事。 是夜,安王还在妓馆里花天酒地,阿游从后巷悄然离开,对这京中地形已经摸得相当熟悉,在夜色里几经飞檐走壁,翻进了目的地——镇西侯府。 只不过和先前去探江意的院子时不一样,眼下他来到的这座院子没点灯,昏黑一片。 他试探着走进院门,夜色中有淡淡的月色笼罩下来,大致能看清这座院子的布局。 周遭都是常青树,中间空出很大一片地方,阿游一看便想当然地觉得这空地是给住在这院子里的主人用来习武练功的。 但这院子却似空寂了很久,没人居住的样子。 他脚下无声地一步步走到那片空地,正打量着,这时院子侧边缓缓亮起了一道光。 第1192章 找你过来坐坐 阿游警惕地侧头一看,才发现树荫遮掩下,那温黄的火光亮开,镀出了一座小木亭。 而此刻江意和苏薄都坐在那小木亭内。江意的身边还蹲坐着那条黑白毛色的狗儿。 桌上放着一盏灯笼,江意把灯笼点亮以后,收回了火折子盖上。 她歪头朝阿游看来,眼里亦有光亮闪烁,天真无邪地笑着,道:“你是不是在想,要是这空地旁边再摆两排兵器架,这个地方用来练武就再合适不过了?” 阿游顿了顿。 诚然,他刚刚打量这地方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竟然能知道。 阿游问:“你们叫我来做什么?” 他是收到苏薄给他的消息,受他俩之邀才到这里来的。 只不过苏薄只给了他侯府某个院子的名字,却并未告诉他具体方位。他凭着对这个地方莫名的陌生又熟悉的复杂之感,准确无误地找了过来。 江意笑眯眯道:“不做什么,就是找你过来坐坐。” 阿游想了想,还是抬脚往这边走了过来,又迟疑了一下,还是在小木亭的这石桌一方坐下。 江意问他:“有没有觉得这里很熟悉?” 阿游抬眼四下看了看,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种阔别重逢之感。 只是他一时还没表达出来,就听见江意又道:“这里是你从前住的院子。这中间这片空地,便是你往日练武的地方,”她指着边上,“你通常会在那边上放置兵器架。” 因着她一点点与他介绍,他脑中仿佛有着淡淡的光影。 有一少年常年热衷于在那空地上舞刀弄枪的,练得个大汗淋漓也还孜孜不倦。兵器架上的兵武,都给他一一练完整套章法才算完。 江意道:“往时候那地上的石板,都给你磨平了好几块,一到下雨天就打滑,后来换过好几次呢。” 阿游神色怔忪。 她又道:“但再后来,爹要去镇守西陲,你也跟着去了,一去就是好些年没回。这院子便也一直空置着。” 三人一狗围着一盏灯笼而坐。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 阿游怕她眼里的光亮暗淡下去,有些生硬地道:“我是觉得地方有点熟悉,但暂时还想不起更多的来。” 江意笑,道:“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不催你。” 她多看了阿游两眼,然后就动手来扯阿游的络腮胡子。 阿游有点不习惯,但丝毫不反感,反而心里对她的举动感到亲近,嘴上道:“你干什么?” 江意两手并用,把他假胡子都扯下来以后,再看他时不由满意道:“现在就顺眼多了。”她也没将他的假胡子扔掉,“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再粘上就行了。” 来羡便在一旁唏嘘:“明明身体挺诚实的嘛,偏偏嘴上要装装样子。” 然后阿游冷不防就与来羡的眼神对上了。一人一狗四目相对片刻,阿游就道:“这狗儿蛮凶。” 江意笑道:“你以前也这么说过。只不过以前你在教练场上试过它,而今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它蛮凶。” 阿游道:“它能循着气味追踪到山上。” 他说的自然是在道古寻找善真的时候。 来羡道:“那是你穿的鹿皮味儿太上头了好么。” 江意一边把玩着阿游的假胡子,一边道:“以前你还小瞧它来着,后来在教练场上丢稻草人给它撕咬,过后你就常常喜欢带着它了。” 她顺着来羡的毛,又道:“看起来很乖很温顺是不是,可要是咬起西夷人来,可是一撕一个准的。” 随后江意就给他讲起过去的那些事,从她跟着苏薄一起乘船到西陲夔州开始讲起。 她刚到夔州时父兄都不可置信,到后来她常常跟着出入西陲军营。 再后来她偷偷摸摸跟着苏薄一道去梁鸣城收复城池,回来以后跟父兄说起他们两个的感情事,父兄大为震惊之余还很气恼。以至于苏薄登门提亲,被她爹提大刀追着砍。 阿游听得入迷,仿佛那一幕幕的画面就在眼前,使得他嘴角带了两分笑而不自知。 自从在芽村醒来以后,他便再也没笑过。 原本他是会笑的。假如枳子还在,他整日和她待在一起,受她的感染,心里也会跟着轻快起来,他迟早脸上也会有笑的。 但后来,就不知道应该怎么笑了。 江意见他神情,眼眶微热,她一边紧紧握着苏薄的手一边继续跟他讲:“那时候苏薄送来的聘礼,爹怎么也不肯收,下大雨了,就在雨里淋着。爹不准任何人去动,后来我去搬的时候,还是哥哥帮我一起搬的。” 阿游脑子里闪过下雨的光景,少女似跪在雨里,神情倔强,非身边的男人不嫁。 江意笑笑,道:“爹那犟脾气,哪能犟得过我啊,我毕竟是他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我也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担心苏薄身上有热毒,担心他不能陪我到最后,”她侧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但我觉得最难熬的时候,都是因为有他撑着,才会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阿游问:“后来呢?” 江意道:“后来当然是爹妥协了啊,然后便议定婚期。” 苏薄看了阿游一眼,忽然来了一句:“你怀疑我身有隐疾,还百般试探。” 江意清了清声音,窘迫道:“这个便不说了吧。” 阿游亦看向苏薄,顺口回了一句:“那你有吗?” 苏薄道:“我有没有,她很清楚。” 江意:“我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定婚期,爹百般阻挠想往后推,只是最后……” 阿游接话道:“最后你们的婚期定在了冬至那天是吗?” 江意顿了顿。 阿游又道:“西夷兵趁着镇西侯嫁女,于西陲边境都司成婚当日,大举进攻,破夔州。” 他声色沉寂道:“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 江意道:“夔州山水环绕,当夜,西陲军一部分从山上攻,一部分从水上攻。有敌船直接从夔州门前经过,顺流直下深入大玥腹地,苏薄带兵追击,而我领父命带人撤离全城百姓。” 第1193章 感激相遇相识 随着说起这些,江意的思绪一时也陷入了那年火光冲天、惨叫和厮杀不绝的夜晚。 她道:“等我撤离了百姓,返回到湖边城门时,父亲正率部众全力迎击山上冲下来的西夷军,而你也带兵到湖面拦截敌船。” 她握着苏薄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道:“我让你回来你不听,那是因为你知道你不能放那些敌船通过,否则前一步去追击的苏薄就可能有危险。” 她缓了片刻,才又道:“最后西夷兵用火球炸船,当时你就在其中一艘船上,我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火球将船击得粉碎,最后你也在大火里销声匿迹。” 苏薄嗓音低沉入耳道:“过去了,现在他人不就在。” 江意吸了吸鼻子,点头道:“也是。”她对着阿游笑笑,但嘴角却有些微的颤抖,是她极力维持的模样,“原本要是有你在,也不至于由我来承袭爹的侯爷爵位,又或者说如若爹还尚康健,他也不会传位于我。” 阿游放在桌面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当初他跟着陆远一起游历了大半个大玥的疆域,就是再不了解这场战争的始末,一路也会听到人们说叨,何况身边还有个似乎知道得很多的结拜大哥。 他知道,之所以镇西女侯承父之志逐亡蛮夷,是因为前镇西侯身受重伤导致半身瘫痪,再也无法重返战场。 良久,他有些嘶哑地问:“他……后来,还好吗?” 一句话听得江意蓦地泪落。 江意哽了哽喉,道:“起初是不怎么好,一是接受不了你的事,二是接受不了他自己,但后来还有很多事要面对,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可他始终放不下你,自己坐着轮椅也要离京去往江南,沿着江道河域挨个地方地查访探寻你的消息。” 阿游半垂着头,不知不觉已泪湿眼眶。 尽管,江意与他说的那些,他并不能很好地回想起来。 但,心里很难过。 之前,他都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些他半途听来的事。可是而今,将自己融入进去,才发现,那段日子不论是江意还是她爹,过得有多么艰难。 江意道:“也亏得他查探到了芽村,苏薄再根据芽村的情况与在道古遇到的你的情况一对比,才最终确认你的身份。不过现在京中不太太平,暂时爹还没法回京来与你相认。” 江意摸到桌子底下江词的手,他拳头攥得死紧,连忙去扳他的手指。 他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松开了,任由江意紧紧抓住他的手。 江意心疼道:“你曾是大玥领兵作战的威武将军,你与爹镇守西陲,保护一方百姓;你热爱那片山河土地,你憎恨蛮夷对百姓的烧杀掳掠,你为此倾尽全力去守护。” 她含泪低低笃定道:“江词,一直以来,身为大玥将军,守大玥山河、护大玥百姓,都是你不可磨灭的骄傲。” 她的眼泪啪嗒滴落在阿游的手上,烫得他身形微微一震。 江意又道:“我们西陲的将士儿郎亲眼目睹城破家亡,无数的士兵和百姓们死去,他们同仇敌忾,浴血奋战也要将西夷兵驱逐出去;不光是西陲的将士们,整个大玥的将士们都抛头颅洒热血为之拼命。 “我知道你心里苦过、恨过,但错的不是他们,错的是那些贪生怕死之徒,错的是那些溃逃作恶的鼠辈。你曾所执着的东西,你心中的骄傲,并不能因为区区几条臭虫便被摧毁。” 阿游抬起双眼,直视着江意。 江意清晰地看见,他眼底有水光。 江意道:“去过芽村的那批大玥士兵,已经查清楚了,他们是溃败的逃兵,并非大玥真正英勇的将士。” 阿游问她:“那枳子和她爹,白死了吗?” 他的手又收紧了拳头,江意感觉到,他正极力抑制着颤抖,或悲哀或愤怒。 江意摇头,道:“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将你从河里打捞起来,悉心照料你的伤势,她定是极为善良可爱。” 她泪眼朦胧地回视着阿游,“如果她尚在人世,你问问她,她希望你怎样活在这个世上?她可希望你从此放下你的骄傲?她可希望你从此再找不回往日的荣光? “我想,她应该很高兴你随波逐流与她相遇,但是她绝对不会想要你往后的生命里都真的像水中蜉蝣一般随波逐流!” 江意哽咽地哭着对阿游道:“她给你取名叫阿游,是因为感激与你相遇相识,而不是让你做飘摇不定、朝生暮死的蜉蝣。” 阿游沉默着,抬起另一只手抚上面,很久。 掌心下,可见两道泪痕无声淌下。 后来他哑声问:“她真的这样想?” 江意泪流不止,道:“那当然。同为女子,我比你清楚那是怎样一种纯粹的感情。” 她伸了伸手,摸到了阿游的头发,顺着他后背轻轻拍着安慰他。 她不想重揭他心底里的伤疤,可是她不得不揭。因为他的伤看起来结痂了,可里面依然血肉模糊不曾好过,如果不重新剜去腐烂的部分,就永远不可能好。 她害怕当有一天他想起来全部的时候,会比眼下这样更痛苦更难过。 阿游也一直觉得很遗憾,他都没来得及,与枳子说一声,他也很感激与她相遇相识。 阿游平时都收敛得极好,压根不会与旁人提及枳子,就连陆远也很少说起,可眼下他却压根无法自己。尽管他极力平复,却仍是在江意面前流露得一塌糊涂。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坐在昏暗的树影里,哭了。 在江意的记忆中,就只有小时候,他们的娘走了,他哭过。 后来他流汗流血都不会流眼泪。 他一哭,江意压根就控制不住,也一直哭。 来羡见状,甩甩尾巴调头就走,道:“唉,上了年纪,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你们哭吧,我不看。” 苏薄在旁边坐了一阵,还是忍不住抬手拭了拭江意的眼角,终于在江意耳畔低低出声道:“今晚打算哭过去了?不怕他回去被人发现端倪么。” 然后两人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第1194章 有点酸了 阿游拿下掩面的手时,脸上已经不见泪痕了,只是双目有些泛红。 然后他抬头便看见苏薄拿着手帕给江意擦眼泪。 阿游顿了顿,因为他看得清楚,那手帕就跟自己之前捡到的并且已经归还给江意的那条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之前捡的那条染了血迹,很显旧,而眼下苏薄用的这条却是新崭崭的。 阿游问道:“手帕上的血还能洗干净吗?” 苏薄挑了挑眉,当他面把手帕打开给他仔细瞧了瞧,道:“这个是她新绣给我的。” 阿游莫名其妙地,居然被苏薄给刺激到了,片刻,也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来,装模作样地擦擦脸,道:“她也绣给我了一条。” 他也就拿出来给苏薄过过眼,真要是用来擦眼泪还有些舍不得。 苏薄淡淡看了一眼,道:“她赠你男子常用的手帕与赠我女子用的手帕,你觉得是一样的么?” 阿游道:“男子常用的用起来至少不浮夸,女子的手帕你怎么用?” 苏薄道:“这便是不同之处。她绣给你的是让你用的,绣给我的才是让我好好保存她的心意。我平时不用手帕,只随身携带,难道你是个爱用手帕的人?” 阿游看着苏薄手上的手帕,有点酸了,又问江意道:“你不是说绣这种样式容易被人给摸到你头上来吗,你为什么还绣给他?” 江意眼眶还湿润润地表示有点懵:“啊?” 方才不是还沉浸在难过的往事里么,她都还没抽得出来,怎么就说起手帕了呢。 苏薄就代她答道:“因为我本就是她夫婿,与你不同。” 阿游看了两人一眼,他俩坐在一起,淡淡的灯火下,确实是郎才女貌,登对至极。 只是苏薄的几缕额发垂下,若有若无地遮挡住了一只阖着的眼睛。 若非如此,他俩应是完美。 阿游便另又问:“你们成婚当日不是有敌军突袭吗,你们俩的婚事后来有成吗?” 江意和苏薄交握着手,她有种像是被哥哥盘问的感觉,小声应道:“后来虽是没机会将婚礼补上,但我们已行过了夫妻之礼。” 阿游微微舒了口气,又问:“你们当初为什么会在道古?” 江意道:“先前不是说了么,他身上有热毒,我们听说道古有线索可能能解他身上的毒,所以便一同进了道古境内。只是一路上遭到朝党派遣杀手追杀,与你错过之时,正是刚经过一场杀斗之际。” 阿游想了想,再压着声音再问:“那你们为何会与道古太子在一起?” 江意神色寂然,道:“后来我们被围攻,伤亡惨重,我和他本已无生还之机,生死一瞬时为人出手相救,才活了下来。你应该也猜到救我们的是谁了。” 阿游看向苏薄,道:“你这眼睛,也是那时候弄的?” 苏薄点了点头。 江意眼里湿润,却强自镇定,道:“苏薄他为了救我替我挡了一剑,正好伤到了眼睛。后来伤口感染,不得不摘除眼球。” 她说起这些时,指尖有些微不可查地颤抖、发凉,被苏薄紧裹在掌心里摩挲着。 阿游分明见得她唇角也有些微颤。 他也觉得很遗憾。 江意迅速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我们承道古太子的恩情,在你掳走太孙以后,自当全力把太孙追回来。”顿了顿又道,“幸亏你不曾伤害善真,不然今时今日恐怕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起这些了。” 阿游挠挠头,道:“他一个孩子,又没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我伤他做什么。” 江意道:“那你把我们当时也在道古的事,告诉给陆远了吗?” 阿游道:“当时不知道你们来历,不想把更多的人牵扯进来,就没提。” 江意顿了顿,看着阿游的眼睛道:“但是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也已经牵扯进来了,你会告诉他吗?”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阿游已经知道了她和苏薄的身份,如若这个时候告诉给陆远,陆远定会深究前因后果,必然就会发现他自以为设好的局其实有可能是个局中局。 阿游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一旦他告诉给了陆远,那眼前这二人去过道古的行踪以及与道古太子的牵连就再藏不住了,现在大玥和道古已经开战,到时候大玥这边的时局会对他们俩极其不利。 他和陆远虽为结拜兄弟,但有些事始终是想法不同。 陆远可以用一统天下之重任来说服他,但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陆远虽然带他回了东郢安家,但好像却并不希望他可以想起自己的过往。 阿游抬眼回视江意,道:“你要我说什么?让他知道你去过,好把你置于众矢之的吗?” 江意愣了愣,心里暖得发酸,笑笑道:“你这次到大玥来,是不是本来就是受他指派来杀我的?” 阿游紧了紧拳头,道:“我没打算杀你。” 江意道:“那你刚到京的那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来探我府邸。” 阿游默了默,道:“我就是想近点再看看你。” 江意微微仰头吁了口气,试图将再次浮上眼眶的湿意给逼退回去。 她听阿游又道:“当初你们率军攻打西夷人老巢时,我在山顶上见过。那时距离太远,就看见你们领兵纵马杀敌。想着以后有机会,再亲眼见见。” 江意笑,道:“现在亲眼见到了,有没有如你的意?”不等阿游回答,她又道,“反正我是如意了。” 阿游看着她的笑容,虽然往日的种种还很模糊,但是那一刻他清楚地感知到,心里缺失的地方,被填补上了一部分。 他也是如意的。 江意冷不防唤他道:“哥。” 阿游猝不及防,心脏像是突然被暴击了一下,连忙偏开头去,也不答应。 江意对他这样的表情再了解不过了。他是在难为情。 江意伸手去拉他衣角,又软软唤道:“哥哥。” 阿游就生硬地道:“我现在还没想起来,你别乱叫。”顿了顿又补充,“等我想起来了你再叫。” 第1195章 总要有个输赢 来羡不知何时回来了,就开始唏嘘:“啧啧啧,不就是叫声哥哥,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搞得好像在逼良为娼一样。” 江意:“……” 她无奈道:“好吧。就叫你一声,都不敢答应么。” 阿游道:“我贸然答应就是不负责。” 江意好气又好笑。但这确实是他的作风。 苏薄开口道:“那个与你半路结拜的陆远,你了解他吗?” 阿游沉吟了一下,道:“我跟他去了东郢,才知道他是东郢的谋士。除此以外,他性情温和,对我颇多照拂,但他计划以内的事也会为达目的不计代价。” 苏薄道:“他是怎么流落到芽村的,想来你也不知。” 阿游摇了摇头,道:“他同我一样,受了伤顺流飘到了芽村。” 苏薄道:“当初西夷军突袭夔州,开山拓河,造船水攻,才越夔州而深入腹地。然蛮夷之地多为山原,没有炸药,也不会造船,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促成此事。 “以往西夷军侵入大玥土地,惯只会烧杀抢掠,后来却规整军队严阵迎战,并有谋士为其出谋划策。” 阿游皱起了眉头,道:“你的意思是,这场战争是有人暗中谋划?” 江意道:“西夷人都是旱鸭子,若不是有谋士指挥,他们怎会懂水战。不光是攻夔州时如此,后来他们开船顺流而下,攻琼城时也是如此。当时是由苏薄守城,也幸好是由他来守,才能坚持到援兵来。” 提起往事,她心里还是微紧,又道:“那次他受了很重的伤,若是我再晚些到,可能,就挽回不了了。” 阿游看着两人,问道:“这个谋士就是陆远?” 苏薄道:“逐夷之战中,我与西夷首领交手,打散了他们的队伍,那谋士带着一分支夷兵逃窜,被河流阻了去路。最终他纵河而逃,被我一剑中伤。原以为也跑不了多远,我遣了追兵前去,却一去不返。” 阿游沉默了一会儿,道:“伤在何处?” 苏薄道:“应是后肩颈处。” 当初在救下陆远时,他的伤势也是阿游照看的,阿游清楚得很。 他神色莫定,良久道:“你的那些追兵,应该都被我杀了。” 如若不是要守卫河山、保护百姓,谁喜欢战争? 他不喜欢,即使是失忆了,他也不喜欢。 可是策划那场战争的人,害得无数百姓和将士们死去的人,最终却为他所救。 他不仅救了他,还和他结拜为兄弟。将他当做乱世里相互扶持的慰藉。 阿游沉默不语,江意很是担忧,苏薄却道:“不用旁人操心,他自己想得明白。一切还为时未晚。” 说着苏薄就起身,走到院子空地正对着的房门前,推门而入。 片刻他又走了出来,随手提着一排兵器架。 上面还摆着一些兵器,虽然已经尘封了好久,但还没废。 苏薄往边上一放,对阿游道:“来一场否?” 阿游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和那兵器架。 平寂已久的血液莫名开始涌动,仿佛要唤醒他身体里某些被尘封的东西。 阿游站起身,朝他走去。 苏薄挑了一杆他最擅长的长枪,远远抛给他,他抬手就一把稳稳接住,挥臂一振时,那枪头仿佛也跟着一振,苏醒过来。 苏薄捡了兵器架上的一把长剑来使。 阿游道:“这次我无需你再让我。” 苏薄拔了剑鞘,淡淡道:“那你可能会败。” 话音儿一落,阿游脚下猛地一蹬,身形便极快地飞窜出去,手里长枪有神如游龙出渊,挥着猎猎劲风,一招跟苏薄的剑刃撞上,发出凛耳的铿锵一声。 江意和来羡赶紧也走出小木亭,到视野开阔的屋檐下观看。 只见两道黑影紧紧缠斗在一起,出手皆快如闪电。江意看得应接不暇,只见那枪头和剑锋时不时反射出银冷的光泽。 来羡看得过瘾,唯恐天下不乱地怂恿道:“小意儿,你觉得谁会赢?你男人和你哥,在你眼里谁更厉害些?” 江意满心神都注视着那两人,压根不受来羡挑拨,道:“你们俩点到为止啊。” 她不受挑拨,阿游又听不见,来羡本以为怂恿不起来。 可苏薄他能听见啊,怎么能忘了他的醋精本质呢。 于是苏薄一边跟阿游极快地拆招,一边声色平稳地道:“你说谁会赢。” 他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显然是对着她说的。 江意就一碗水端平道:“你们都很厉害,平分秋色。” 苏薄道:“总要有个输赢。” 其实单从身手上来看,阿游是略输他一筹的,以往就是这样,所以那时候的江词才隔三差五就要追着苏薄跟他比武。 但她要是直接说苏薄会赢,不就伤了阿游的心了么。 而且很明显,在他这么一问过后,阿游也在意了起来,开始愈加发力。 江意嗔道:“苏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斗了?” 阿游也出声问:“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我厉害?” 江意:“……” 阿游道:“你也觉得他会赢?” 江意道:“我没这么说啊。” 阿游:“那就是我会赢?” 苏薄:“是么。” 然后两人越打越起劲,就从地上打到了屋顶上,再从屋顶上打到了树上。惊动了府卫,还是江意及时让府卫都撤下。 瓦片哗啦啦往下掉时,两人都怕落下来砸到了江意,不约而同地飞掠向她,只不过还是苏薄快了一瞬,手臂往她腰上一卷,顷刻就将她带离原地。 江意听见耳畔他沉而不乱的气息,心头一动,还来不及劝阻,她便被苏薄放回了小木亭,然后转头又跟阿游斗在一起了。 来羡看得都想拍拍狗蹄子了,道:“啊哟,醋坛子打翻起来不得了哟。” 江意好气道:“苏薄,他才在沉浸在苦闷思绪都没抽得回神,你就这样打他,不能谦让谦让、适当过过招便是吗?” 苏薄应道:“能。” 阿游沉声道:“谁要他让。你为什么不叫我让让他?” 江意默了默,道:“那就相互谦让?”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兵器架上的兵器都换了一轮,哪有半点相互谦让的样子。 第1196章 今晚特别好斗 江意好不容易找回了哥哥,可舍不得打击他,于是最后道:“你们问我谁输谁赢,我不管,反正最后你们必须是平手!” 这话与其是对他们俩说的不如说是对苏薄说的,委婉地要他让着点但是不能让得太明显,只需要小半招,两人即可打成平手,也不容易让阿游察觉。 可两人都没有那么不争。 打到最后,苏薄以小半招取胜了阿游,这场比试才终于停歇下来。 两人都是浑身汗涔涔的,阿游额发下的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显然像是只夜游的黑豹子寻到了满意的猎物一般。 苏薄平平淡淡地亦看着他,半低着眼帘,眼里神色却不知深浅。 阿游很久都没有这么酣畅淋漓了。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那种惺惺相惜的熟悉的感觉,让他觉得久违地痛快极了。仿佛一汪活泉注入他这枯燥乏味的人生里。 他甚至感觉得到,以前他没少跟这个人过招过。 最终,阿游把手里的兵器熟稔地往兵器架上一抛,稳而精准得插在上面。 也因为这场较量,把他所有的阴霾都驱散,阿游顿觉轻松之至。 还能有什么比今晚与他们聊说的那些更坏的? 没有了。以后只会否极泰来。 时间不早了,阿游得先回去。 江意就提着灯和来羡回自己院里,让苏薄送送他。 两人落后一步,阿游看着江意离去的背影,心里感觉很微妙,对苏薄道:“如果这里是我的家,为什么是你送我走而不是我送你走?” 苏薄淡淡道:“是你要走而不是我要走。” 阿游竟无言以对。 两人皆神出鬼没,一道离开此地。 在出府的路途中,苏薄道:“以后有什么打算?先回西陲?” 阿游抬头看着前方茫茫夜色,两人避开府兵一闪而过,后道:“不知道。”顿了顿又道,“等我想想。” 转眼就到了侯府院墙边,苏薄才又开口道:“你在京都这阵子,如把她交给你,可行?”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但是现在京都有素衣在,又多了一个阿游,他应是能够稍稍放心一些。 阿游顿了顿,道:“你要走?” 苏薄道:“东郢使臣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离开,这期间你在这里多看着点。也要不了多久。” 阿游问:“你要丢下她一个人?” 苏薄一时没说话,阿游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阿游能明白,如果不是形势所逼,他应该也不想。 后来阿游道:“你与其在这里跟我耗时间,不如回去多陪陪她。我用不着你送。”说罢他就毫不耽搁地翻出了院墙,消失不见。 江意回到院里,沐浴更衣,着一身轻薄的寝衣衣裙,坐在妆镜前抹了香膏,正匀着手,一抬眼就见苏薄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出现在她的铜镜里。 她弯着眉眼看着他笑。 今晚他是要宿在这里的。 江意对镜问他:“是打水进来擦身还是去盥洗室里冲凉?” 苏薄应道:“方便的话冲凉。” 江意起身道:“那你先等等啊。”随后她便出房门去,进了盥洗室看看有没有冲凉的水。 盥洗室里随时都备得有干净的水用来给江意洗漱的,于是她走出来,便遣走了院里所有的嬷嬷,让她们回去休息。 廊下灯火悠然,衬得这座院子十分静谧。 江意站在门边,确保嬷嬷们全都退走了以后,方才探头对房里的苏薄道:“出来洗吧。” 苏薄进盥洗室,片刻里面便响起了水声。 江意进屋里打开衣橱,找到橱柜底下他的一身衣衫。 这还是以往他说要搬来与她同住时让他府里管家送过来的,可惜后来却一直没得机会住进来。不过这阵子他夜里在此留宿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江意捧着他的衣衫出门,在盥洗室外等着。 听见里面的水声停了,方才轻轻软软道:“苏薄,衣裳在外面啊。” 盥洗室掀开了一道门缝,一只深润的手伸出来拿衣服,顺道将江意也一把拽了进去。 里面蒙着淡淡的湿意,高大的男人逼上前来,径直就把她按在墙上激吻。 一时里里外外都安静极了,片刻只溢出几声呼吸急促的叮咛。 他披着长衫,只将她禁锢在极有限的狭窄的空间里,结实的身躯紧紧碾压着她,发丝间夹杂着湿润的气息,如霜如雾,全是独属于他的味道。 盥洗室里昏暗一片,仿佛不用顾忌什么,他吻她吻得狂乱。 她两腿不受控制地发软。 江意气喘吁吁地含糊呢喃:“今晚的事我还没说你呢……” 她裙子轻薄,一下便被温热的大手撩了去,后来哆哆嗦嗦,便再无多余的心思去想她方才打算要说什么了。 江意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浑浑噩噩,咬着他的肩膀呜咽不止。 苏薄来得凶狠,像是极力要把自己的所有都交付给她,极其痴迷于她的温柔,想要尽情地拥有她……可又怕在这漆黑窄室里凉着她,用长衫将她一裹,迅速抱回房里,上了床榻。 江意婉转轻吟,极尽缠绵。 她有些消受不住了,挠着他的背,沙哑地道:“我觉得你今晚特别好斗……” 云翻雨覆,将她沉溺进深渊里,所有的感知都是他。 她唯有紧紧攀住他,直至力竭也不舍得放手。 这一夜,应承他几场,江意累极,神思飘飘忽忽,躺在他怀里,侧脸枕着他胸膛的时候,一面是听着他的心跳,一面听见窗外的夜色里有两声轻细的虫鸣。 仿若还有夜露铺陈下来的声音。 江意好久才想起来,今晚想与他说什么。 她情潮退后,声音格外的慵懒妩媚,嗔他道:“今晚让你给我哥留点面子,打个平手不好么,干嘛非得赢他啊,赢了你心里舒坦些么?” 苏薄拥着她,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听你的,是想与他打个平手。” 江意抬眸软软瞪他一眼,道:“可你最后还不是赢了。” 苏薄道:“是他不想与我打成平手,他见我退让,便想趁机赢我。我只是没让他得逞,好斗的是他。” 第1197章 提供线索的人 以前江词就屡次三番想赢苏薄,这一点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一想赢,苏薄肯定也不想输,打什么平手,当然得斗个输赢才算完。 江意见苏薄这般理直气壮,好气又好笑,可是更多的是开心。 今晚和阿游聊了许多,她希望可以打开他的心结,显然有所成效。 特别是在和苏薄打了一架过后,江意明显感觉到阿游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江意道:“还是你比我更知道该怎么让他宣泄。” 苏薄道:“你见他以前考虑事情是想得多还是打得多?让他打痛快了,没有什么是拳头解决不了的事。” 江意抽抽嘴角,竟无言以对。 确实,以前在西陲的时候,她哥最喜欢的就是用武力定乾坤。在他那里,根本没什么烦恼是可以在他脑子里寄存很久的。 江意枕在他怀中迷迷糊糊睡去时,听他在耳畔低低沉沉地说道:“江意,我们北方见。” 江意微微一顿,一瞬间全然清醒。 但她没睁眼,仍是以惺忪迷糊的声音应他道:“嗯……” 苏薄白天安排好了这里的事情,是翌日晚上离开的。 他走的时候江意不知道,却是阿游到城外送他。 就前一晚苏薄问他的事,阿游给了一个确切的答复,道:“放心,我在这里的期间,没人能打她主意。”顿了顿,又笃定道,“我也会保护好她。” 苏薄点了点头。 阿游又道:“至于西陲,我不打算回去。” 苏薄回头看他,他道:“东郢使臣在这里我便在这里,等到他们回去时,我也会跟着去。” 苏薄翻身骑上马,道:“决定去东郢?” 阿游道:“去东郢。” 最终苏薄没说好坏,只道:“不管你做什么,你都得提前跟她说一声,以免她担心。” 阿游点头道:“我知道。” 说罢,苏薄驾马就奔向无边夜色中。 大将军北征的战报已传了数道入京中。 与道古的战局陷入了僵持。刘斐率大军全力迎击,交战数回,可依然没能逼退道古军,只不过也阻止了道古军南下的步伐。 在北方战局僵滞时期,大玥皇帝就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与东郢结盟一事上。 可近来大玥皇帝身体急剧恶化,压根没有精力来和东郢使臣周旋。未免东郢使臣知道风声又生变故,甚至连他病体恶化的消息都瞒得密不透风。 宫中知晓的人也没几个。就连东宫谢玧也未探到究竟。 只不过谢玧的心思却放在了其他事情上面。 早在太上皇还在世之际,宣王反叛,太上皇以雷霆手段及时遏止才避免了一场大的叛乱。然宣王旧党却不及连根拔除便已销声匿迹,现在那些残党的线索又重新浮上水面。 谢玧和顾祯收到暗中有人提供的线索,顺着查下去,似乎那些残党旧部都投靠归顺了朝中的某一权党。但具体是何人,尚未有确切定论。 谢玧将此事上禀皇帝,并呈上一些相应的信件文书等为证。 皇帝隔着帷幕在里面,病期听到这样的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忌讳中的忌讳。 如若真是接收了叛王残党,那本就生有异心,加上他现在身体不行,要是有人趁机犯上作乱可怎么办? 因而皇帝下令,让谢玧彻查此事。 谢晋这阵子在自己王府里表面上十分安分守己,皇帝病重的消息即便没有外传,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戚明舒丧子,照她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 谢晋原以为,只要再等等,这老子也就没几天可活了,他的人正暗中筹备,一旦等到他驾崩那日,便立即出手以夺取先机。 可没想到,这个当头,冒出了什么叛王旧党的风声。 而且谢玧已经在往他的头上查了。 皇帝与其说是忌讳不如说是恐惧,当然会命谢玧全力追查,谢晋得知消息,一时有些恼怒。 心腹道:“属下未曾得到消息太子早前在调查此事,他是如何得知的?” 如果这件事要是深入调查的话,定要花相当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掌握到目前太子所掌握到的那些情况。 可是此前谢晋却一点都没察觉到太子有此举动。 谢晋面色阴沉,道:“如果不是他做得滴水不漏,那就是有人把情报给了他。” 心腹道:“属下也没能查到究竟是何人在向他告密。”顿了顿又道,“当初宣王一案是太上皇在插手,会不会……是刃?” 谢晋沉吟片刻,道:“如若是刃,皇上也不会让太子慢吞吞地来查了。” 他想,那些消息极为隐蔽,就算是刃也不见得全部知道。如果知道,早前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行动,何故要等到今时今日? 这暗中究竟是何人在给太子传讯? 不管是何人,要不想被谢玧把底都给他掀出来,他必须得设法应对,并且及时撇清关系。 因此谢晋暂时被东宫的人纠缠得脱不开身,一时哪还顾得上将江意和她身后的西陲军收入囊中。也因此,他麾下的不少潜藏的叛党旧部,都遭到了东宫的肃清。 并且宫中皇帝变得极其警惕,对于谢晋来说,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他显山露水的好时候。 大玥外患未除,此时朝中浑水却越搅越深。 莫说谢晋,其实连谢玧也不知道给他提供线索的究竟是何人。 他也曾让顾祯去查,只不过最后都没查到任何线索。 再说戚明舒回了相府以后,在家休养,她的人事消息也变得比在宫里时灵通多了。 从谢晋得知她有了身孕到孩子没有了,他始终都不曾露面过,尽管她一再派人去给他传消息,都石沉大海。 戚怀英让她不要再白费功夫做多余的事,而戚明舒也终于有些从现实里慢慢清醒了过来。 不是谢晋没收到她的消息,而是他根本不在意。 在跟他纠缠在一起之前,他就一直风流名声在外,那时她根本瞧不上他。 或许在他那里,一开始就只不过是个游戏,她是他父皇的女人,他见她受了冷落,追求新鲜和刺激才来招惹她。 现在烦了腻了,他便不管不问。 第1198章 狼狈为奸 戚明舒表面镇定,可这件事让她经历了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的过程,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 但她生性高傲,绝不可能在人前流露出一丝失败者的卑微来。 既然晋王不在意,她也得表现出一副比他更不在意的姿态来,不过就是一场游戏,她要是认真了,岂不输得很难看。 白天她是尊贵的相府嫡女,是宫中高高在上的妃子、只是回娘家来给娘兄诵经超度,顺便将养身子。 唯有到了晚上,她渐渐露出狰狞的模样来,歇斯底里,俨然疯妇。 后来有一次,戚明舒无意当中听到戚怀英的人提及到镇西女侯和冶兵营,似乎谢晋也牵涉其中,她暗中着人千方百计去打听,终于得知原来谢晋一直费尽心机想把江意收入囊中。 戚明舒不禁回想起她和谢晋最后一次在宫里幽会,也正是一次宫宴,谢晋对她急不可耐,事后她一查得知,原是他在宫里半途拦了那江意的去路。 若非他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思,又岂会有那般强烈的反应? 他那天晚上甚至有可能把她当成了那个女人……这样一想,戚明舒几欲作呕。 而这次得来的消息是,谢晋于某天晚上偷偷去过冶兵营,就是冲着江意去的。而且他和江意在冶兵房里待了一两个时辰,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照谢晋那势在必得的性子,只要是他想,何愁拿不住一个女人。 所以……在她怀了谢晋的孩子并时时感到焦灼不安的时候,他没去看自己,却是被别的女人给缠上了,与别的女人快活得紧! 戚明舒恨得掐断了指甲,手指鲜血淋漓。那脸上除了愤怒、憎恨,还有疯狂的妒忌。 以前那江意就爱与她处处作对,当初有太上皇庇护,才让她几经化险为夷,而今看看还有谁能庇护得了她! 谢晋想要收了江意,戚明舒晓得是因为江意身后的西陲军,但她偏偏就是要毁了她! 等把江意弄得个声名狼藉以后,她倒想看看,谢晋还能不能娶得了一个名声臭烂尽了的烂女人!就是他要娶,怕是也会膈应至极吧。 只要这么一想,戚明舒就会觉得总算畅快一点点。 东郢安王在京都花天酒地了一阵,正索然无味,后听说京里有家酒庄的酒十分不错,就去尝尝,结果遇到隔壁花院里的戚明舒。 安王见她容貌美丽,动了心思,戚明舒便道:“知晓安王好美人,而我大玥美人如云,想必安王先前多少已经见识过了。只不过寻常的美人安王已经腻了,而那些金枝玉叶却没多少机会接触到。朝中众多官家女眷,随便挑一个出来,便是貌美如花、娇嫩水灵,如今我这副病弱之躯与她们相比,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见安王明显意动,戚明舒又道:“安王如有兴趣,我可以代为引荐。” 后来安王隔三差五就往这酒庄来。 而戚明舒也确实往外接触走动得勤了,每次邀朝中某位女眷,或是夫人或是小姐到酒庄饮酒。 最后女眷无疑会醉倒在花院里。安王一直在隔壁等待时机,等戚明舒安排好了以后,再由他过去一饱艳福。 起初安王本以为戚明舒只是给他开个玩笑,他想着对自己反正没有损失,就去赴了一次邀。 可没想到,戚明舒把人灌醉以后,真的叫了他过去。 他见着娇滴滴的官家女人,果真比那些宫女和妓馆里的女人要细嫩水灵得多了。 安王浸淫酒色已久,哪能错过,也不知戚明舒给她们下的是什么药,她们偶尔还要扭着腰蹙着眉欲拒还迎,他摆弄起来极为受用。 尽兴过后安王便离去,等那女眷昏昏沉沉醒来,戚明舒也已经先打道回府了。 那女眷虽觉身子有些异样,可事后也不好开口询问。 就这样,竟让安王混着了数名官宦家的女眷。 那些女眷大都是无足轻重又一心想要巴结戚明舒这相府嫡女的,又或者曾经惹到过戚明舒而又不自知的,戚明舒一发出邀请,她们当然就兴冲冲地来了。 戚明舒身边的丫鬟有些担忧道:“娘娘,如若是她们怀疑娘娘,告发了怎么办?” 戚明舒冷笑一声,道:“事关名节,就算觉出发生了什么,连败坏她们身子的人都不知道是谁,怎么告发?但凡要是开了那个口,以后也没脸在京城里待下去了。” 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牺牲区区几个官家女眷算什么。何况那几个女人的名节清白捏在她手里,以后兴许还能为她所用。 果真,安王尝到了几次甜头以后,就对戚明舒相当信任了。 但戚明舒后来却没再给他安排新的女人。 安王道:“你不会就只有这点能耐吧,只能拉得动区区几人?” 戚明舒道:“当然不止如此,只不过我承认,朝中女眷当中却也有我绞尽脑汁也无法给安王弄来的人物,要是安王尝到了个中滋味,怕是其他的女眷当真就入不了你的眼了。” 安王眼神亮了亮,道:“谁?” 戚明舒呡了一口茶,道:“镇西侯江意。” 安王着实垂涎,可又没有办法一亲芳泽,道:“带兵的女人,确实让人想征服。” 戚明舒道:“你怕是没见她着女儿妆的时候,放眼朝野内外,乃至后宫妃嫔,无一人能抵她那般容色。” 安王道:“你光说有什么用,你不让我见识见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戚明舒道:“她平时不在女眷圈子里走动,我与她也没有交情,故请她不来。不过当朝太子和晋王都想将她收为己有,可想而知,能差么。” 安王岂能不心动,早在当初宫宴当晚他就瞧上了那镇西女侯,光看她那张不加修饰的脸便觉清妩勾人至极,他阅女无数,一眼便知她那身男儿装下的身段有多迷人。 要是能把她压在身下尽情玩乐,安王光是想想都觉热血沸腾。 安王道:“你提她,能有什么办法让本王把她弄到手?” 第1199章 欺人太甚 戚明舒道:“办法自是有,只不过安王想要的话,还得自己去争取才行。” 安王问:“什么办法?” 戚明舒缓缓道来:“想必你也知道,大玥如今想与东郢交好,正是由于与道古交恶。我得到消息,北方的战事似乎进展不是很顺利,皇上本就十分忧心,眼下更如无头苍蝇一样急乱,他应是迫不及待想与安王谈及两国交好事宜。恐怕这个时候安王无论提什么条件,只要不影响到皇上自身的利益,他都会同意的。” 安王渐渐回味过来,神情大动道:“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们大玥皇帝提要求,让他将镇西侯予我,他也会同意?” 戚明舒道:“以我对皇上的了解,没有什么东西能大得过他的皇权帝位,不过是区区一个女人,如能换得两国交好,他为何不同意?只要他同意让镇西侯前来与安王商两国友好之计,她便得不得不从。到时候安王对她做什么还不是随你的意,退一万步,即便是皇上不同意,安王提一下似乎也没任何损失。” 安王闻言心潮澎湃。 他再看向戚明舒,笑道:“你跟那镇西女侯什么仇什么怨,竟为了把她往本王这里送而不惜绕这么大个圈子。” 戚明舒道:“女人之间,结怨容易得很,有时候一句话、一个表情、一样首饰,足矣。” 安王道:“也罢,管你们什么仇怨,既是送上门来的,本王笑纳何妨。下次你要是还看不惯谁,只管往本王这里送,本王保证替你整治得服服帖帖。” 戚明舒道:“镇西女侯在西陲带兵上战场过,不是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打算如何让她就范?” 安王道:“之前你给那些女人用的药不是很好使吗?” 戚明舒道:“让她昏睡过去,于安王来讲,会不会少了许多乐趣?” 安王咂咂嘴道:“这倒是有点。那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戚明舒道:“一动不动跟条死鱼似的能有什么趣,要让她醒着才有趣。” 顿了顿又道,“我这里有种药,给她吃下以后,可以让她醒着,但却无力反抗,她还会发情浪得准让安王满意。安王一边欣赏她醒着时的屈辱,一边又感受到她的风丨骚,岂不才有趣?” 安王大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道:“带兵的女人,我还从来没尝试过,应该很带劲。”他啧啧两声又道,“她跟你到底什么深仇大恨。” 戚明舒道:“只一点,她那番狼狈又耻辱的样子,让我也欣赏欣赏。” 她就是要亲眼看见她生不如死,方解她心头之恨。 她也会让江意明白,惹到她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安王道:“我还从来没遇到过哪个女人想观摩别人的快活场面的。你都帮了本王这么多,本王要是不成全你也说不过去。如果真把那女人放倒了,让你旁观也无妨,兴许还能给本王助助兴。” 北方最新的战报从边关到京城,途中安插有戚怀英的眼线,戚怀英确实比皇帝先一步收到。 随后战报呈到皇帝御桌上,道是北征大军与道古大军陷入僵持中时,道古那边的主帅终于阵前迎敌,使得北征大军不仅收复失地无望,反而还将先前驱逐道古军、收回来的城池全都败出去了。 北征军先前所有的战果在短短数场战役里化为乌有。 皇帝大为震惊且忧心至极。 这样的战报当然不能公之于众,同时皇帝对于与东郢交好一事也更加的迫切。 他想派人去询问东郢使臣,却不想东郢使臣安王主动求见,并当着满堂的大玥朝臣们,答应两国可以友好交谈,并且今晚就可以着手拟定两国盟约的条例。 皇帝大喜过望。 安王桀骜道:“只不过与本王拟定条例的人选,得由本王来定。” 皇帝问道:“安王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安王侧了侧身,冷不丁看向江意,道:“就由镇西侯今晚到来同本王商议,不知大玥皇可能准许?” 皇帝顺着看向江意,一时沉吟不语。 安王不明意味地又笑道:“当然不能像上次那样,镇西侯带的士兵冒犯于本王,本王还没有追究。这次就她一人,着女儿装,到本王下榻的使馆。两国友好盟约能不能谈好,就看镇西侯的诚意和表现了。”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不是要让镇西侯去谈正事,分明是要镇西侯委身去陪他。 这样的事,放在朝堂上来说,无异于羞辱。 朝中是无能人了么,需要一介武侯着女儿装去讨好别国使臣? 随之有人站出来怒斥:“安王请自重!这里是大玥朝堂,而不是你随便可以撒野的地方!” 安王道:“本王怎么了吗?你们镇西侯本就是个女人,我不喜欢看见穿男人装的女人,叫她穿女儿装来有什么不对吗?我只是跟大玥皇提这样一个条件,又没强迫她去。” “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江意不喜不怒,一直没出声。 太子谢玧站出来,主动请命款待东郢安王,并商谈此事。 安王便轻蔑地笑道:“怎么,镇西侯当初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连这点事都怕跟本王接洽吗?” 皇帝等他们吵够了,方才询问江意的意思。 江意觉得可笑。 东郢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侵占大玥疆土,朝中竟有一半的朝臣赞成与大玥交好以缓解外患压力,而今居然要被东郢一个酒囊饭袋给处处掣肘。 皇帝若是想拒绝直接拒绝便是了,何必要询问她的意见。 询问她,便是他心中已有了定夺。 但是他拉不下脸面,他是想让她自己主动站出来担当此重任。 江意袖中捏紧了拳头,又松了松,面上平静如水,道:“但凭皇上定夺。”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给皇帝留所谓脸面。 今日他若是准了,那也会是令他脸上无光的一笔。 皇帝沉着脸,身体也支撑不住,便没有当场下决断,而是先下令让群臣散了。 随后他回了内殿,单独召见了江意。 第1200章 但我相信你 皇帝心急如焚,没多少耐心,开门见山地道:“倘若朕让你去使馆,与东郢安王商定盟约,你怎么想?” 江意道:“安王让臣以女儿装前往,并非有意拟定盟约。” 皇帝道:“朕知道,但朕同时也相信,你一定能够办好。安王指定要你去,也没说非得让你牺牲什么。你大可以想办法独善其身,朕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拿到那份盟约即可,他们东郢为君者便不能不守约,否则必会遭天下人耻笑。” 皇帝闷咳了两声,又道:“等外患平定之后,你便是朕大玥的功臣,朕必定保江家世代荣华不灭。” 这时门外太监来禀:“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便对江意道:“你去吧。” 江意退了出来,在门外与谢玧打个照面。 谢玧脸色奇差,袖袍里的手攥成了拳头。见到江意时他顿了顿,满目复杂。 江意与他错身而过,谢玧便进了门去。 进去以后刚见完礼,皇帝便先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谢玧跪地道:“父皇,此事不可。今日东郢安王提出如此无礼之要求,意在辱我国体;镇西侯驱逐蛮夷、守护百姓有功,此番若是父皇答应,将置她于何地?置追随她的将士们、置敬仰她的百姓们于何地? “一再纵容安王的无理要求,非但不会使他东郢诚心与大玥交好,反而还会让他得寸进尺,永远无法满足!请父皇三思!” 皇帝道:“你只看眼前,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局?北方战事胶着,拖住了我大玥的兵力,如若东郢再进犯,我大玥便是危急存亡时刻!无论如何都得稳住东郢! “再者,镇西侯是得人心,也有将士们甘愿追随,但此事未必一定要宣告天下,天下人又如何得知?你当朕觉得脸面很光彩吗,朕这也是无计可施了!” 谢玧咬了咬牙,一忍再忍,沉声道:“父皇,她是为国征战的军侯,不是欢场上的歌女舞姬,父皇不能如此凉了人心。” 皇帝面色铁青,道:“那她也是个女人。只要能派得上用场,朕不管她是歌女舞姬还是为国征战的军侯!谢玧,为君之道,便是要人尽其用!” 谢玧垂着头,眼神里沉晦阴冷一片。 可这不是他的为君之道。 皇帝又道:“朕知道你中意她,才来求朕。可是大我和小我,你要懂得区分和取舍,在这个位置上,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说到这里,他神色和语气都有很大缓和,“原本朕封她做镇西侯,也是打算将她赐给你当太子妃,将来对你有益无害。只是如今世事无常,国难当头,你身为太子不得不遵循大义。 “但你放心,此后朕也仍是会下旨,将她指给你做太子妃。但女儿情长在帝王家都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你要记住,你本来需要的也只是她背后的西陲军,而不是她这个人。所以她这个人如何,都经历过什么,没有太大影响。” 在之前皇帝不急着在谢玧和晋王当中做取舍,但眼下不一样了,他身体不好,又怀疑晋王与叛党勾结,只不过晋王动作够快,及时把自己摘得干净;可在皇帝这里,谢玧已然是他最好的选择。 适逢宫人送了药进来,皇帝便对他挥挥手,道:“下去吧。” 谢玧走出门口,面容依然君子端方,可袖中的拳头已捏得青筋毕露。那双表面风平浪静的黑眸里,再也没有往日的温和,底下全是一派惊涛骇浪。 一直以来,他都在隐忍,都在退让。 他不迷恋权势,他只想保护他最想保护的人。 可他突然明白,只要没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没有手握滔天的权势,他永远无法保护自己最珍视的人。 当年他的母亲如是,而今江意亦如是! 从皇帝的宫殿出来以后,谢玧没走多远,便看见江意站在树脚下。 似在等他。 谢玧满身冷息稍稍敛了敛,快步到她身边,垂眸看着她,开口道:“阿意我……” 江意微微仰头,亦看着他,神色温和干净,道:“殿下不必愧疚,也不必多作解释。置身朝中,便注定会有许多身不由己,当初在一脚踏进来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了。 “为臣者理应替君分忧,抛头颅洒热血,皆乃是臣之本分。只是最后却以这种方式替君分忧,想来难免觉得没意思,也不知道意义在哪里。” 她转而对他一笑,又道:“不过再如何艰难,我却是相信你。可能这就是意义吧。” 她相信,来日他若为君,必是明君。 谢玧微微一震,瞠着双眸。 江意道:“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些。” 说完,她便转身走了,留下谢玧独自在原地矗立良久,直到看着她的背影在道路的另一头消失。 安王没想到,这大玥的皇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窝囊,这么荒唐无理的要求,他居然也能默许。 大玥皇帝毕竟要脸面,没有堂而皇之地答应,但是下午安王就已经收到了宫里太监来传的消息,隐晦地告诉他,晚上可以商拟两国盟约。 看样子大玥与道古的战况确实不容乐观,才逼得这大玥皇帝这么毫无下限地妥协。 安王当即书信一封,将实情传回了东郢去。 谢玧回到东宫,独自静坐在殿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外面的光线由明亮转为暗淡。 天要黑了。 殿上也无人点灯。 昏暗的暮色中,殿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跪着一黑衣人。 谢玧终于才有所反应,动了动眼珠子,看向那黑衣人,片刻道:“本宫甚欣慰,如今手上没有了刃令,却还能召你前来。” 没错,此刻跪在他殿上的,正是刃成员之一。 当初太上皇驾崩之前,将刃留给了谢玧,告知了他传唤他们的规矩。刃只认持有刃令的主人,谢玧知道有可能召他们不来,但还是想试一试。 毕竟他才是太上皇原本指定的刃的接掌人,而这些成员,也曾是护他左右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亲随。 所以他想,就算是刃不愿替他奔走办事,也应该现身一见。 好在最后他是等到了。 第1201章 等他迈出这一步 刃组织里也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组织首领不知所踪,许一刀那一派的人又丧命于道古,现在剩下的成员都处于低迷之中。 而眼下现身的这名成员,便是当下整个组织里的暂时引领者。 刃成员低声道:“不知殿下召我等,所为何事。” 谢玧道:“你们是由太上皇亲手培植起来的,太上皇临终之时,将你们交到我手上,只是其中诸多曲折,最终我未能有幸与你们再共事。” 刃成员道:“殿下言重。” 谢玧道:“想当初,太上皇组建刃,我想他的初衷应该是将你们培植成铲奸除恶、以正朝廷纲常法纪的利刃,他在明你们在暗,共同努力让大玥变得风朗天清。唯有朝中人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刃,他们才会时时警醒,身在其位是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自己谋福祉。 “我没有刃令,无法驱遣你们为我做任何事,但我还记得太上皇临终前的教诲,以及他把你们交给我时的嘱咐。” 他压着低沉的嗓音,字字凛冽:“今时今日之景,如若换做太上皇,他可愿眼睁睁看见大玥为交好于东郢而低声下气、步步妥协?他又可愿看见曾保家卫国的大玥良将被人踩在脚下作践而满朝大玥官员却保持沉默、视而不见?我想,这绝非太上皇所愿,亦非我所愿。” 刃成员将头垂得更低,以示恭敬。 最后,谢玧再道:“当初太上皇命你们护我南下征战之际,我十分感念你们随我左右、不离不弃,今日我且最后问一句,尔等可愿,遵循太上皇初衷,再听我调令?哪怕没有刃令,此次我也必与你们同进退!” 随之,殿上便是一阵沉默。 夜色愈浓。一袭黑衣的刃几乎完全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刃成员抱拳道:“殿下,太上皇临终遗言,殿下令高于刃令。” 谢玧心脏猛地一缩,以手扶面,蓦然眼眶发湿。 他爷爷甚至连有朝一日他有可能会遇到这样的局面都已经替他筹谋好了么。 爷爷了解他,若非真的艰难,不会迈出这样一步。 又或者,爷爷一直在等着他迈出这一步。 谢玧迅速收拾好心情,道:“今日一事,不得对任何人道。我命你,即刻前往东郢使馆。倘若镇西侯在使馆出现,务必护其安全,不得有误。” “是!” “还有。” 谢玧坐在阴影里,整个人一片晦色,道:“倘若安王有做出不轨之举,杀。” 当晚,江意奉旨如时至了使馆门前,由东郢侍卫引着进去。 早在这之前,便有一定轿子先被抬进了使馆,入安王内院,一直到安王的房门口前方才停下。 使馆上下不管是大玥的宫人还是东郢的文吏侍卫等,对此都见怪不怪。 安王风流成性,到了大玥之后更加不知收敛了。别说出门去花天酒地寻乐子,便是他人在使馆里,也要寻城里有名的歌姬舞姬到他这里来作乐。 因而隔三差五就有轿子送人上门。 只不过像今晚这样轿子给抬到安王房门口才停下的情况倒是少见。 但谁也不上心,安王做出的荒唐之举又不是一件两件,谁知道这次抬来的又是哪家的姑娘。 轿子停下后,安王把所有宫女和侍卫都遣下去了,开门相迎。 戚明舒跨出轿子,便径直进了他的屋子。 她出现在使馆一事,也就只有她身边的贴身丫鬟知道。她把丫鬟留下了,今晚只身前来。 丫鬟十分不放心,在她决定来时便劝道:“娘娘,罢了吧,那安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要是心存歹意,会有危险的!我们只要知道那江意今晚在劫难逃就是了。” 都已经到了今天这步,眼下就只剩下她最后好好欣赏了,怎可能罢了呢。 戚明舒道:“始终没有我亲眼所见来得舒心。” 她就是要亲眼看见她被那淫丨乱无度的安王给骑在身下才行,她要看着她怎么被凌丨辱,要看着她怎么痛不欲生、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才行!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不知死活地跟她作对,而那江意,当初不仅害惨了她,而今还抢走了本该是她腹中孩子亲爹的男人! 她江意夹在太子和晋王之间,真可谓是如鱼得水,是不是以为只要押对了筹码,不管是太子还是晋王登基,将来她都想当然的是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这些,当初晋王都对戚明舒承诺过。 戚明舒不再奢望还能和晋王继续那场游戏,但是他也别想轻易得到他想要的女人。她会毁掉,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别人只要犯了她,只要有机会下手,她便会不择手段让其忏悔无门。 是以戚明舒对丫鬟又道:“若论危险,我有那个女人的处境危险么。我现在这副样子,只要能解心头之恨,怎样都无所谓了。” 戚明舒着装简单,以发簪挽好头发,未作任何装饰,披上一件斗篷披风避人耳目。临了她只交代丫鬟:“如若子夜过后我仍旧未归,你便去告知相爷,让他做主。看他是想我这个女儿自生自灭还是残有一念仁慈,都随他便。” 丫鬟无计可施,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戚明舒离去。 丫鬟觉得戚明舒是疯了,可是她劝不住她。 因为丫鬟知道丧子之痛有多深,戚明舒心里就有多恨。她恨她正遭受无与伦比的痛苦时,而那狗男女却在寻快活! 所以她必须将这股恨用疯狂的打击报复来转移,才不至于将自己逼疯。 眼下到了安王的屋子里,安王请她坐,笑道:“没想到你还当真敢来。就不怕我对你做个什么?” 戚明舒道:“有镇西女侯那块即将送到嘴边的肉,安王又怎还会对我这块干骨头感兴趣。” 安王朗声大笑,道:“这女人发起狠来,可比男人厉害得多了。你放心,你帮了我那么多次,今晚只要让我得偿所愿,等你观完了这场戏,我也会完好无损放你回去。我这精力,确实无暇对付你,得留着给另一个。” 第1202章 还端什么架子 戚明舒道:“能让太子和晋王同时追逐的女人,想必能让安王满意,那就预祝安王今晚可以尽兴。” 说着她就伸手,往桌上放了一只小巧的纸包。 安王道:“这就是你说的那种药?” 戚明舒道:“放在水里让她喝下去,到时候她就只能任你为所欲为。” 安王收好药,戚明舒又道:“江意狡猾多端,即便是她来,可能也不会入口你这里的任何东西,你打算如何让她喝下去?” 安王胸有成竹道:“这个就无需你操心,今夜只要她进了我这门,就必定逃不了。她要是不肯喝,我的侍卫自会按着给她灌。若论功夫,我留在院里的一名近身侍卫可比她强得多。” 戚明舒道:“就门口守着的那人?” 安王悠哉道:“看似不起眼,他在我东郢,可是能与我东郢的都统打个平手。” 正这时,外面有人来传话,道是镇西侯到了。 安王询问了两句,今晚她果真是独自一人来的,而且也果真是着的女儿装。 安王心痒难耐,连忙叫人把她领进来。 殊不知,随着她一脚踏入使馆的大门,各方黑衣人也跟着偷偷潜了进去。 江意走到安王的内院,引路的人在院门口止步。 阿游上前来,亲自带着江意进去。 他走在前面,江意走在后面,他低低道:“不要沾他那里的任何吃的喝的。” 江意轻声应道:“我知道。” 阿游道:“他房里还有一个女人。” 江意点了点头,转眼已至院中。 安王就站在门口,看见她缓缓从院门口走进来,直至最后站在屋檐灯火下。 的的确确是一身女子裙裳,青丝铺在脑后,未施粉黛,也没有过多修饰,可那张脸肤色柔白,眉目天真,和之前他见惯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比起来,确实清丽至极。 而先前戚明舒到他这里,同样是没怎么打扮自己,两者一相比起来,安王就觉得眼前这女人比那病怏怏的女人明媚动人多了去了。 到底是不同寻常的女子,是练过的,安王眼神肆无忌惮地将她上下打量,这身子骨儿真真是柔韧又不失女儿家的娇细。 安王光是看看,便觉远胜过之前他碰过的那些女人。 早在当初宫宴上一见这张脸,安王就眼馋着了,而今终于主动送上门来了,他如何能不欢喜。 江意进了房门,安王着手给她倒了热茶,道:“上回让你进来坐坐你不肯,眼下还不是来了。” 江意道:“安王打算如何拟定盟约?今日若定下盟约,你能代表东郢做得了主吗?” 安王道:“这才来你急什么,总得先坐坐,喝杯热茶歇口气吧。” 说着,安王将一盏热茶往她面前推了推。 江意低头看了一眼,只是笑了笑。 安王歪在椅榻上,道:“你应该很清楚,你们皇帝让你到这里来,是让你来完成使命的。是你们有求于我东郢在先,现在既然来都来了,还端什么架子?” 他哼笑一声又道,“像你这样端着架子,恐怕这盟约可轻易谈不下来。” 江意神色天真无邪地问:“那请问安王我应该怎么做?” 安王道:“当然是讨好我,只要你把我哄高兴了,我当然不舍得让你空手而回受你们皇帝的责罚。” 阿游一直守在房门口,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耳力好得很,里面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晰无误。 只不过这时,房顶上响起了轻微的动静,他神色一凛,仰头看了看,却一时没有动作。 他只动了动耳朵,辨清上面屋顶有两个人,结果刚这样一想,又来一个。 所以一下子屋顶上就有三个黑衣人。 这三人皆是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沉着的眼睛。 很明显他们不是一伙的,因为这三人是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踏上这屋顶的。 而且来得也是巧,前后时间都差不多,这时想要相互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房上三人陷入了僵持,片刻后,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缓缓蹲下身去潜伏在夜色中。 一时三方聚头,恰好又都在这安王的屋顶上,还能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江意在里面。 虽不知对方什么来路,但至少眼下的目标是一致的,不妨先按兵不动观察后续再说。 三个黑衣人能想明白,下面阿游也能想明白。 皇帝把江意遣了过来总不至于还要派人来看她是怎么受辱的,其他敌对方更不至于把探子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所以这三人应该都不是敌对方,故阿游才也一直按兵不动。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房内的江意身上。其他的他都不在乎,他只要保证江意是安全的。 安王的屋顶都被人掀开了好几个洞,他却还一无所知。 安王道:“不用紧张,喝点水润润喉。” 只是江意仍旧未动。 安王就有些失了耐性,不怀好意地看向江意道:“别跟本王说你不知道怎么讨好男人,你们皇帝准你来,难道你还以为只是单纯的谈事情不成? “这大玥的镇西侯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人给卖到了本王的床上来。从他默许你来的时候起,那就意味着本王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他又问:“本王亲自给你斟的这杯茶,你到底喝是不喝?” 江意挑眉道:“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安王笑道:“你猜。” 江意道:“那你就是放了东西了,”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你是当我傻么,觉得我还会喝?” 话音儿一落,安王立马就喝道:“阿游!” 可是他一连喝了好几声,门外都没人答应。 这时江意端起那杯茶,动作利落,反手就往安王的面上泼了去。 安王被呛了一下,正待要恼怒,江意顺手拎起他方才斟的那壶茶,然后抬脚就把面前这桌案朝他踢翻了砸过去。 安王沉迷酒色,身体外强中干,他有没有功夫江意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他料定这大玥没人敢对他不利,因为大玥还得指望靠他和东郢交好呢。谁要是敢对他不利,恐怕大玥皇帝第一个不同意。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当真敢这么做! 第1203章 不妨来清算一下 安王连忙抬手去挡,江意一脚踩在那桌案反面,将他死死压制在椅榻上,看似柔柔弱弱的一个女人,劲儿却大,碾得安王快喘不过气。 安王脸色通红,咬牙切齿:“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不想要两国盟约了吗……” 江意挑起一边嘴角,道:“那破东西,谁稀罕?” 说着,她顺手扯过一旁的帷帐,往安王颈子上一绕,那帷帐很粗的一条,她顺带往他嘴里缠了一圈,恰到好处地塞住了他的嘴,再往脖子上绕两圈,能把他整根脖子都绕住,最后在他脖子后面打了个死结,将帷帐用力一扯,顿时勒得安王脸色暴红、青筋直跳,他双手扒着脖子,双脚在桌案底下蹬个不停。 江意道:“奉劝安王一句,挣扎得越厉害,这结缠得越死。我若是你,就放弃抵抗,至少我当下不会要你的性命。毕竟你是东郢的王爷,死在我手上,我也会很麻烦。” 安王怒目而视,呼吸不畅,唔唔唔低吼出声,仿佛在说:本王一定要杀了你! 江意平心静气道:“不要忘了,是安王要求我来的,既然要玩,当然得玩点刺激的,不然像安王这些天玩弄的那些女眷一样老套路多无趣?” 安王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竟被这个女人给摸得透清。 安王被那帷帐套得死死的,一时挣脱不开,周围也没有能够划破那帷帐的利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江意拎起方才那壶茶,抬脚往内室走去。 江意在屏风后面找到了一脸惨白的戚明舒,看着她挑唇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神天真无邪,道:“我很好奇安王怎么会主动要求让我来作陪,毕竟他也得担风险,原来是受人怂恿才会昏了头了。” 戚明舒一直躲着动也没动,以为江意就算侥幸能制服住安王,应该发现不了她也在此处。 但是她错了。 戚明舒张口即虚张声势道:“你想干什么?” 江意道:“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戚明舒转头便想跑,被江意一把逮住了后领给轻易地拽了回来,一头撞在屏风上。 屏风摇摇晃晃倒地,她无力支撑,也跟着倒了下去。 江意曲腿就碾在她身上,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使她动弹不得,道:“倒是劳你煞费苦心,为了对付我,不惜赔上不少京中女眷们的清白。从前你为谋害太子险些置我于死地,照理来说理应是我恨你才对,不成想你也这么恨我。就是不知若是让所有人知道你夜入安王房中,结果会怎么样。” 戚明舒使劲挣扎,眼神阴狠地盯着她,道:“你以为你就干净?勾三搭四的荡妇!” 江意挑了挑眉,缓缓伏下身去,手上用力捏着她的下颚,把她头按向一边,凑到她耳旁曼声轻语道:“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仔细说来你我也确实有些渊源,可若要深究,这罪魁祸首也是你。我们不妨来清算一下。 “若不是起初你设计谋害太子,太上皇就不会杀你兄长泄愤;你和你母亲不甘心,又对与太上皇最为交好的顾老将军下手,栽赃嫁祸于我,虽说后来我洗刷了冤屈,可老将军却因此辞世。” 江意顿了顿,继续低低与她耳语,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可能不知,我自幼老将军便待我亲如孙女,他受人谋害,我岂会善罢甘休。 “所以我将药死老将军的那妾室人头放在你母亲的枕边,将她吓出了失心疯,又将她引去了山中寺庙,使她听到点风声就连夜出逃坠入山崖。”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道:“在山崖底下,是我亲手将断裂的木头插进你母亲的身体里,取了她的性命。” 戚明舒听得死死瞪大了眼眶,眼眶猩红,蓄满了泪水。 她眦眼欲裂地看着江意,恨意滔天,咬牙切齿:“竟然是你……” 江意道:“你兄长与兵部侍郎赵谦交好,最早的时候是他让赵谦去怂恿老将军耍大刀导致受凉病危,你以为太上皇查不出来么;“而你和你母亲,一个谋杀太子,一个谋杀老将军,你们母子三人若非有害人之心在先,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生死输赢皆怨不得别人,既然要玩,那就得赔上身家性命做赌注,如果非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 戚明舒疯了一般扭动着四肢撕打,撕心裂肺道:“贱人!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我要叫你下地狱!让你全家不得好死……唔咳咳咳……” 她说话空当间,江意捏着她的下巴,扬起茶壶壶嘴,便将里面的茶水往她嘴里倾倒。 江意道:“有本事你来啊。” 戚明舒被呛得再无暇说话,茶水有些溢出了她的嘴角,但更多的是顺着咽喉咽下了下去。 她眼神如厉鬼一般,只是却影响不了江意分毫。 外头那安王挣脱不了脖子上的束缚,那个结缠得死死的,在他脑后他又看不见,双手怎么解都解不开。 一番挣扎下来,安王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他不得不让自己放松两分,要是再不管不顾地解那帷帐,估计还没等解开,自己就先勒得咽气了。 江意把整壶茶都灌进了戚明舒的嘴里,随后起身揪着她走到外室来,一把将她丢在地上。 安王见她发丝散乱,又哭得梨花带雨,苍白的面容下很有种病美人之态。 江意道:“她能替安王安排那些朝中官宦女眷供安王享乐,那安王可知她是谁?” 戚明舒浑身颤抖,听着江意说道:“她是当朝丞相戚怀英之嫡女,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不然你说她为何能请得动她们?” 安王愣了愣,不由得重新开始审视起戚明舒。 江意又道:“不仅如此,她还是皇上的妃嫔,宫中尊贵高雅的舒妃娘娘。近来因为思念亡母亡兄,出宫回娘家抄经念佛了,结果抄到安王这里来了。” 江意蹲下身,抬起戚明舒那张脸,让安王看得清清楚楚,道:“这样的美人,在宫里前呼后拥、高高在上,安王要追求刺激,那她比我刺激多了。毕竟是皇上的女人,眼下唾手可得,难道不让安王亢奋?” 第1204章 收场 勒着安王脖子的帷帐总共就那么长点,安王压根碰不到只能看。 安王眼见着戚明舒衣裙凌乱,她的斗篷早掉落了,衣襟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有些散露开来,依稀可以看见里衣里面的一抹肚兜儿颜色。 安王舔了舔嘴,感到口干舌燥。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有反应,一是他本就贪图美色,还有则是方才在江意进门之前,他便服用了助兴的药物,可以让自己兴致更浓厚也坚持得更久。 他估算好了时间,用药一炷香后便开始起作用,他原以为那时候他已经在风流快活了,又岂能料到会是眼前这副光景? 这会儿那药性已经开始发作了。 戚明舒本也是个美人胚子,安王之前虽然对她没有想法,可眼下不一样,眼下他得不到江意,又得知戚明舒的身份,不仅是相府嫡女而且还是皇帝的女人,他一听就一股热血上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虽是病美人,但也越看越惹人爱。 而这会儿,灌给戚明舒那茶水的药劲儿也开始起作用了。她浑身瘫软无力,苍白的脸颊爬上丝丝潮丨红,眼神尚还清醒,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受药力催出媚态。 江意问安王:“这艳福,安王享么?要是享,她今晚就是你的了。” 戚明舒有气无力道:“江意,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安王点头,口中唔唔出声,又朝戚明舒伸手,似乎在让江意把她弄近一点。 江意便把戚明舒往他那边踢了踢,让他顺利地摸住了戚明舒的脚踝。 江意道:“那安王尽兴。”说罢她就转身往屋门外走去。 戚明舒咬碎一口银牙:“江、意!” 安王一只手抓住戚明舒脚踝,正卯足了劲把她往自己身边拖。戚明舒蹬了蹬,却压根绵软无力。 安王压根顾不上自己脖子上还缠着帷帐,他甚至觉得,这种窒息的感觉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快感。 他两手都拿住了戚明舒的身子,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扯她衣裙。 戚明舒身体感到难受极了,极度的空虚似要将她吞噬,可是那双在她身上作乱的手却肮脏得让她作呕。 那种感官如此强烈清晰,真真使她感觉到屈辱欲死。 戚明舒颤声对安王道:“你今晚只要放过我,明日我可以给你更多的女人……你想要谁,我都会努力帮你弄到……” 安王双眼暴红,欣赏着不着一物的她,道:“那你能不能帮我弄到你们大玥皇帝的女人?恐怕今晚本王要是错过了,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涎笑着又道:“还有,你的身子都给了我,明儿我让你帮我牵线搭桥,你未必还不帮忙吗?” 戚明舒摇头,“你我可说好了的……” “谁让你非得要来亲自观摩,本王不是不动你,只不过是打算把你留到最后享用而已。你们女人鹬蚌相争,本王渔翁得利,也好。”安王道,“你给的那药果然灵验,你看你,难道你不想吗?” 说罢,他哪还有耐性,抓过戚明舒就抵着旁边的柱子,随心所欲。 他气喘咻咻道:“这春丨潮涌动的女人确实比死鱼有趣多了……” 戚明舒给的这下三滥的药,药效强劲还在后头。 她恨入骨髓,想要看江意在她眼前变成人人可骑的荡妇,可最后,那药却入了她自己的喉。 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前来,无所畏惧,甚至于想着与虎谋皮到最后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如此。 可是她不甘! 没能把江意扯进地狱里她不甘! 屋顶上的黑衣人也各自散去了。 江意走出内院时,外面的东郢侍卫还有些不可置信。她只道是他们的王爷正和女人打得火热,就没她什么事了。 有侍卫进内院查看情况,隔门就听见安王的低吼声和女人的叫声,便不敢多扰又退了下去。 今晚谢玧身在宫外,就在离使馆不远的地方,一身掩人耳目的黑服,肃穆以待。 一名黑衣人在夜色中飞奔,带着一股风,随着停顿在谢玧面前时那风也静止了去。 这黑衣人就是刃,跪地将使馆里面正发生的事禀了一遍。看样子也不用他出手相助,镇西侯自能将那安王收拾了。 只不过谢玧也没想到,戚明舒竟然与安王勾结在了一处。 谢玧立刻命人把消息传回宫中,递到皇帝那里。 随后一身夜行衣的顾祯也回到了谢玧身边。 顾祯事先并不知之前的黑衣人中有一个是谢玧派去的刃,也是后来才得知的。 谢玧问:“阿意呢?” 顾祯道:“她已顺利出使馆,我让顾辉带人护送,还有她的亲兵们也护送着她回府了。” 谢玧便道:“去把京兆府尹的人带过来收场吧。” 正当皇帝敏觉时期,用京兆府的人收场比用他自己的人收场更不易引起皇帝反感。 江意出了使馆后,从顾辉那里得知剩下的事有谢玧处理,便没再管了。 反正有素衣在附近看着,今晚的进展他稍后自会禀来。 很快,京兆府的人马就迅速集结至使馆门前,东郢这边的人根本阻止不了,就被他们直接闯进内院。 京兆府尹怀疑东郢安王与大玥后宫的舒妃通奸,特来查验此事。结果一进内院,就听见男女的淫靡之声。 安王服用药物今晚久战不休,而戚明舒的药效又到了最强盛的时候,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身体控制不住地迎合。 两人正极度火热之时,外面京兆府尹便出声道:“我收到消息说安王与后妃通奸,敢问里头之人可是丞相之女、后宫之妃的舒妃娘娘?” 安王哪管什么舒妃不舒妃,他快活得很,戚明舒隐隐约约却是听见了,可是身体压根不听使唤,就只想要得更多。 她软绵绵地推拒安王,哆嗦着唇:“来人了,外面来人了……不能被他们发现……” 安王被帷帐缠着嘴,也说不了话,只能低吼,戚明舒便费劲地把布幔从他嘴上扒拉下来,他气喘如牛,欲丨仙欲丨死道:“一边待着去!待会儿本王才有空搭理你们!” 第1205章 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戚明舒也被他一次次送上巅峰,双眼空洞无神,什么都顾不上。 后来京兆府尹命人冲开房门,士兵们直接涌进了屋子里去,一眼就看见柱子旁的一双男女正死死交缠,即使有人破门而入了,也根本停不下来。 与此同时,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宫中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当然无法置信,也第一时间派人前来查证,就正好遇到了京兆府尹的人扣住了正淫乱的赤身裸体的安王和戚明舒。 宫中来人一看,不由大惊失色。连忙着人火急火燎地往宫中传信。 皇帝万万没想到,他让江意去与安王商议,可结果竟然变成了安王与戚明舒在使馆淫乱,而且还被捉个当场! 皇帝当晚气得吐血,太医又是忙活了半宿。 怎知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时,外面天亮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此时东郢安王与丞相之女、后宫之妃通奸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这下子,皇帝要是再想掩盖风声、低调处理也已经来不及了。 皇帝对戚明舒横竖已经失去了兴趣,加之之前身体不好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受他的血气污秽冲撞,使得他对戚明舒愈加生了两分厌烦;如果这件事没有外传,倘若戚明舒真能讨得安王欢心,皇帝本着物尽其用的道理,说不定还能容忍。 可是现在全城百姓都知道安王已经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要是再容忍,那他将帝王脸面扫尽,成为历史上的笑柄,永远抬不起头来。 所以皇帝不得不派兵把东郢来的全部使臣队伍和安王一起扣押在使馆听候发落。 戚怀英也没想到,他才几天没看着,戚明舒就又闹出了祸端。 昨晚戚明舒一直没回,她的丫鬟才惶恐地把事情禀告给戚怀英。戚怀英连夜派人去使馆探探,可那时已经晚了。 安王和戚明舒已经暴露了,而且宫中皇帝也知道了。 故而今日一早,戚怀英便跪在皇帝寝宫前,自知教女无方前来请罪。 皇帝面容枯槁,双眼凹陷,短短时日内,他仿佛从一个壮年男子变成了一个佝偻老人。 皇帝出了寝宫,直接往偏殿旁边的一间耳房走去。 耳房里空荡荡的。随着房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光溢了进去,才照亮那空荡荡的屋子里仅有的一个人,正躬身蜷缩在地板上。 这正是昨晚就被押回宫里来的戚明舒。 被抓奸当场的时候她赤身裸体,后来押送回宫的路上还有件衣服遮羞,进宫以后就被嬷嬷关进了这间耳房里等待皇帝发落,锁门之前就扒走了她身上唯一的遮羞布。 在发落定罪之前嬷嬷当然没有胆子擅自这么做,而是刘贵妃听闻戚明舒这回犯了大事铁定是再难扭转了,所以命嬷嬷扒去她的衣裳,等今早给皇帝观摩观摩。 皇帝走进耳房,命宫人把她翻过身来看清了她的正面。 只见她原本一身娇嫩光滑的肌肤,此刻全是与人通奸的痕迹,看着碍眼至极。 皇帝深恶痛绝,声音又沉又怒道:“朕放你回娘家去给你亡母亡兄超度,你倒好,超度到了安王的床上!朕竟不知你是如此不知廉耻、肮脏至极的一个女人!” 戚明舒在这屋里光着身冻了一夜,身子都冻僵了,她所有的骄傲、尊严还有廉耻之心,也全都在昨晚被打个支离破碎。 眼下她就如一只木偶,一个破布娃娃,任皇帝如何羞辱,都无动于衷。 皇帝抬脚像碾臭虫一样,泄愤地狠狠碾在她脸上,咬牙切齿道:“朕最后悔的就是娶了你这么一个女人!把皇室的脸面都丢尽了!贱女人!” “你这个贱女人!”他一边骂着,一边把她往门口踢,实在没力气了,就命令宫人,“把这贱女人给朕踹出去!” 宫人要动手去抬,皇帝命令他们全都用脚踹。 戚明舒被那些太监的脚七零八落地踹着,终于是一点点踹出门口,顺着台阶赤身裸体地滚了下去,磕得头破血流。 皇帝站在门口,对戚怀英暴怒道:“来看看你的好女儿!” 戚怀英咬紧了腮帮子,始终目不斜视。 终于,戚怀英伏地请道:“老臣恳请皇上,赐死此女,就当老臣从未生养过她。” 戚明舒死气的眼珠子终于微微动了动。 戚怀英把持朝政多年,皇帝忌惮他,或者说心里多少有些积攒多年的怨气。 而今听戚怀英这么说,皇帝病沉沉的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快意,道:“戚相也觉得此女脏了眼,活着就是耻辱吗?可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就是做了再浪荡的事,那身体里也流的是戚相你的血。” 皇帝反而不急着处死戚明舒了,得留着这耻辱,才能时时打这老东西的老脸! 遂最终皇帝道:“朕体谅戚相为朝廷劳心劳力几十年,朕今日要是杀了她,岂不太伤人心。今日朕就饶她性命,可她淫贱浪荡恬不知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剥夺她的妃嫔之位,打入冷宫永不得出!” 那厢,戚明舒被永远打入冷宫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刘贵妃宫里,刘婵拍手称快之时又觉有点小小的失望。 她还以为照皇帝那恼羞成怒的性子,必会当场赐死戚明舒呢。 只不过转念一想,留她性命也无妨,反正戚明舒已经声名狼藉,今日她在皇帝那里被皇帝命众多太监踢出房门之事,恐怕早已经传遍整个后宫了。而且她还是赤身裸体,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瞧了去。 这对于一向高傲的戚明舒来说,应该是比让她死还痛苦的事吧。 就算她活着,往后余生也只能在冷宫里苟延残喘,一辈子也翻不了身了。 刘婵想着,等自个儿有心情的时候,还可以去冷宫里消遣消遣她呢,也不失为一大乐事。 紧接着宫人又来报她,道是皇帝已经派人在调查究竟是谁走漏风声,将这等丑事大肆宣扬直至京城市井让百姓们知道的。 刘婵闻言神色变了变,当即着人去将那些线索掐断。 可正是因为她有这样的举动,皇帝的人才能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找到她头上。 第1206章 清理 原来事发当晚太子的人匆匆忙忙往宫里给皇帝传信时,就让刘婵给摸到了风声。刘婵当即私下里着人去确认,果不其然是戚明舒和东郢王爷厮混在了一起。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彻底打倒戚明舒的最佳时机,是以当夜就往宫外散布了消息。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她很清楚,如若等皇帝反应过来,这样的丑事势必会草草了之而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可是她哪能错过,要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了戚明舒的行径,往后就再也没她反败为胜的机会了,这后宫里也不可能再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和戚明舒在后宫里斗了这么多年,而今才总算彻底见分晓。 只不过刘婵来没来得及高兴多久,皇帝就召她觐见。 刘婵没能见到皇帝其人,只站在帷帐外面行礼。 之前皇帝强撑着身体去处理戚明舒的事时所有的精力都用光了,此刻卧病在床,颇有两分病入膏肓之感。 只不过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刘婵一见完礼,宫人二话不说,上前就按住她,给她左右开弓,一顿巴掌赏下来。 刘婵尖叫不已,最后被打得整张脸肿胀充血,惨不忍睹。 而后皇帝才开口问:“往宫外散布消息,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刘婵抽气哭道:“臣妾不知皇上所指何事,又为什么要这么对臣妾……” 随后宫人将人证都带到了她面前,她百口莫辩。 皇帝恼怒道:“你身为贵妃,却丝毫不以身作则,只知争来斗去,皇家颜面不光是被那个贱女人给败坏了,还被你踩在了脚底下!你兄长一介莽夫、争强好胜,你也不愧是草莽低贱出身,如此鼠目寸光,难登台面!” 刘婵觉得羞辱至极,道:“我兄长虽是武夫,可此刻却是他在北疆为国征战,难道皇上忘了吗?” 皇帝道:“朕当然没忘,他倨傲轻狂,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而今却败仗连连!” 他心头窝的火全向刘婵发泄了去,之前对她有多和颜悦色、诸多包容,眼下就对她有多恶言相向、痛恨淋漓。 最终再命令刘婵回自己宫里思过,没有他的同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等刘婵回到自己宫里,终于才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本宫是被人给摆了一道。” 她收到的那些风声,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透露给她的,就是要借她的口往外宣扬,好让这件事无法轻易收场。 如若不然,事关皇家颜面,当奴才的就是借他几个脑袋也不敢轻易往外说,可刘婵的宫人一去打听,不费吹灰之力,对方就全交代出来了。 她当时完全处于兴奋狂热之中,到如今才被打清醒了,可这时她已经替人背了锅了。 京城百姓们都在观望着此事,结果听说这舒妃被打进了冷宫,而东郢使臣被全部禁足在了使馆还没有进一步的发落。 之前东郢使臣有多张扬,京城百姓们都有所耳闻。而今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也不得不给出个交代。 只不过目前还只是禁足,多少让人们唏嘘。 终究是比不得太上皇还在世的时候了。要是在那时东郢的安王犯了这种事,绝不是禁足这么简单。 而此时,安王在使馆里,除了不能出那道大门,其余的吃穿用度一应不减,照样有宫女舞姬一同玩乐。似乎对他造不成丝毫影响。 他笃信大玥皇帝不敢杀他。 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了,此事还是会不了了之。 虽然当晚他没能如愿跟镇西侯快活,但最终捞到一个后宫妃子玩玩也不错。现在还闹得满城风雨,这更让安王有种莫名的快意。 关于阿游,当时安王叫他时他没有答应,事后说是有黑衣人潜入欲行不利,他便去追黑衣人了。安王只责罚了他一顿,便命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门外。 是夜,夜色阴沉浓厚,不见一丝月色。 使馆里外都有大玥士兵把守,安王在自己屋子里泡澡,由宫女帮他捶背捏肩。 一支黑衣队伍悄无声息地进入使馆,一路往后院清理过去。 安王闭目养神之际,听见门外有什么动静,叫了阿游又不见答应,便有些气急败坏地让宫女出去看看。 结果宫女一出了门去后也没有个回应。 安王觉得不对劲,连忙从浴桶里爬出来,刚穿好衣服,就透过半透明的纱屏风上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进了他的屋门。 安王绕过屏风便喝道:“好大的狗胆,竟敢……” 然话只说了一半,他惊住了,整个人僵滞地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进他屋子里的这些黑衣人,并非是杀手那种蒙面打扮,而是整齐有素像是军中士兵但是没有穿盔甲,他们一个个皆面无表情,手里拿着拔出鞘的佩刀,而那银冷的佩刀上血迹斑驳。 随着他们涌进屋来,那刀锋上的鲜血一滴滴黏稠地掉落在屋子里的地板上。 安王舔了舔嘴,顿时整个脑子被恐惧所支配,问:“你们、你们是何人?” 无人应答他。 他又疯了一样地大叫:“来人!来人!阿游!” 他试图朝门口跑去,结果还没能出门口,抬眼就看见院子里的横陈地上的几具东郢侍卫的尸体。 这时有两道人影正抬脚踏入到这内院的门口。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廊下的灯火一点点镀亮了他的身姿。他身后跟着的,显然是他的随从。 曾经俊雅温柔的一个人,他一笑起来,温暖明润,仿佛配得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而今出现在这血腥肮脏之地,他也一身黑袍与夜色相融,神色依旧平和却没有温度,更丝毫没有与周遭的肃杀和死寂格格不入。 安王认出了他来,有些不可置信,脚下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一步步拾级而上,在门口定了定步子,而后抬脚踏入了房门口。 房里灯火清晰地映照出了他的模样。 谢玧。 他那双黑眸很好看,只不过没有了一丝暖意,平寂地盯在安王身上时,安王只觉遍体生寒。 第1207章 送他上路 “大、大玥太子?你这是干什么?”安王努力镇定道,“你竟然敢擅闯此地!本王是你们大玥的贵、贵客,你们皇上都得盛情招、招待本王,你安敢无礼?!” 谢玧温声道:“东郢文吏六人,安王的侍卫三十二人,还有随行的东郢士兵三百,眼下就只差安王一人了。” 安王嗫喏道:“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光是看着这些黑衣人手里淌血的刀,想也知道他们怎么了。 安王想逃,可他还没能跑出门口,就被两名黑衣兵给架住,带进了内室去,挪开屏风,里面的浴桶里的水安王先前还沐浴过,他被按着头二话不说就浸进了水里。 安王拼命挣扎,哪里敌得过黑衣兵的力气,不管怎么反抗,都挣脱不开。他在水里甩着头,将水荡得一地都是。 浸了一会儿,顾祯给了黑衣兵一个眼神,黑衣兵的手便松了。 安王终于得以抬起头呼吸到新鲜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对着谢玧又恨又怕道:“你们敢这样对我,坏的是两国邦交,即便你贵为太子,恐怕你们大玥皇帝也不会饶过……唔唔唔……” 话没说完,他便又被按了下去。 在水里再浸了一阵,直到安王挣扎的力气变小了,顾祯才又让人把他拽起来。 整个房间里都是水声和安王此起彼伏的重重抽气声。 安王道:“我是东郢的王爷,也是出使的使臣,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得……” 又只说到一半,安王再一次被按了下去。 如此反反复复,让他淋漓尽致地感受着在水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以及濒临死亡的绝望感,到最后,将他强自镇定、不可一世的外壳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胆怯懦弱和恐惧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 安王颤抖得像只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焉哒哒的公鸡。 安王心里崩溃了,再一次重获新鲜空气时,他多么渴望可以活着尽情地呼吸,道:“不是要定两国盟约么,我们、我们现在就可以定,现在就可以定……” 谢玧终于开口说话道:“东郢派你来,果真是来商定两国盟约的?” 安王畏畏缩缩:“是……” 话音儿一落,谢玧示意再把他按下去。 如此再浸了他两次以后,安王有气无力,似乎只剩下半条命了。 谢玧道:“本宫再问你一次,果真?” 安王浑浑噩噩地摇头,喃喃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谢玧道:“那东郢派你来做什么?” 安王满脸水渍,眼眶被水泡得通红,一时语无伦次地没说出个什么有用的讯息,似乎是想蒙混过去。 谢玧吩咐黑衣兵道:“按进去吧。” 安王一听,连忙求饶,断断续续地交代道:“皇兄也没说具体要做什么,就是让我来看看你们大玥是个什么情况……他说大玥定会好吃好喝地招待好我,我只管吃喝玩乐就是……等到了时候,自会接我回去……” 谢玧道:“也就是说,两国盟约你根本做不了主。” 安王急忙表诚意道:“我可以求皇兄的!怎么说我也是王爷,我说的话皇兄能听进去两句的!只要你放了我,这两国盟约一定可以签!求求你,放了我吧!” 现在得到这安王的亲口证实,谢玧也没露出一丝恼怒之意。 随着时日往后推移,他也预料到了会是这样。 真要是诚心商定的话,岂会拖拖拉拉这么多时日而毫无进展。这安王荒唐也就罢了,那其他的东郢文吏也毫无作为,大玥这边的朝臣问起,他们一应都推到安王的头上,说是等安王做决断。 安王也只是会搪塞而已,他根本做不了任何决断。 所以从始至终,东郢答应大玥前来友好商谈,都是一场骗局,只不过是为了稳住大玥的缓兵之计罢了。 可朝中一半以上的大臣,甚至于皇帝,都仍还寄希望于此而不自知。 东郢不甘臣服,如今寻到了一个千载难逢之机,一旦待到时机成熟,必会主动出击。到时候大玥还沉浸在可以两国交好、相互协助的美梦中,那才真真是灭顶之灾。 最终谢玧黑眸看着安王,令道:“送安王上路。” 黑衣兵得令,再度把安王的头按进了水里。这次就再也没捞起来。 谢玧站在屋中,身形颀长俊秀,深黑的衣袍终究满是晦色。他仿佛与以往不同,又仿佛从来如此。 即便他是一个遵循仁义的人,他也能神色波澜不惊地看着一个人在他眼前如蝼蚁般挣扎,力气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变得虚脱,再没办法挣扎。 就如同当初他身在西夷敌营做俘虏,杀掉身边背叛自己的武将时,亦是温沉如斯。 安王的脚最后再蹬了一下,就再也没任何反应了,整个人瘫软如一滩烂泥一般,随着黑衣兵手一松就顺势滑进了浴桶里,不一会儿便面朝下地漂浮了起来。 确认安王死透了以后,谢玧转身走出了这间屋子,吩咐手下的人将这使馆都清理干净了。 他趁着夜色离了使馆。 东郢不想与大玥交好,而他身为大玥太子,又何曾想对东郢一再妥协! 他爷爷打下的江山、立下的国威,绝不能因此毁于一旦。他哪怕是耗尽心力也势必要守住。 使馆外面守着的禁足东郢所有使臣的士兵们也依旧守着。只不过守的是座空空的房子罢了。 半夜里,一道黑影潜入江意院中。 来羡探出是何人,江意连忙披衣起身,开窗让他进来。 阿游进房以后,江意察觉出他气息有些微微的起伏和凌乱,显然是来的路上赶得十分急。 江意连忙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阿游接过来一饮而尽。 江意道:“怎的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阿游擦了擦嘴角,沉声道:“今晚太子去了使馆。” 江意道:“太子殿下谢玧?” 阿游点了点头,道:“他带了黑衣兵,将驻扎使馆里的东郢人全部解决了。” 第1208章 告急 之前遵循皇帝旨意前来禁足看守的士兵显然也是谢玧的人,不然不会给他这样的便利,他更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这样的结果很是出乎江意的意料。她抓着阿游的手臂,着急地问:“他们有没有发现你?东郢一共有多少人数太子肯定是知道的,若是漏了你一个,必会全力追拿你。” 阿游见她神色,心头一软,语气也柔和下来,道:“放心,他们没有发现我。因为陆远安排我来大玥,本来也是因为另外的任务,他怕我归纳在东郢的侍卫人数里到时候会引起怀疑,所以我不算在其中。” 江意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你先哪里都不要去,这阵子便待在府里,等我离京之时,我们再一起走。” 阿游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是把话头咽了下去,只应道:“好。” 阿游也不能一直待在江意的屋子里,江意便打算穿好衣裳打着灯笼带他去他从前的院子里暂住。 阿游止住她,道:“我晓得路,我自己能去。” 江意便没勉强,道:“那院子我已差人打扫干净了,卧房里的一切都已重新布置妥当,你回去以后直接就能睡。” 阿游点点头。 毕竟她哥哥就在京城,虽然还不能兄妹相认,但江意还是早早做好了准备,想着他万一想回家来住呢,眼下终于派上了用场。 阿游走后,江意重新躺回了床上。 来羡道:“你哥说太子把东郢那批人全杀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啊。” 江意道:“他这么做,便是不打算遵循他父皇的意思继续讨好东郢。”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也没想到。” 再没过两日,八百里加急军报于半夜里叩开京都城门,传入宫中。 刘斐所率领的北征军败于道古军,并于近几次战役中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刘斐在军报中陈述,那道古军主帅极善用兵,再加上道古军威猛高大、勇不可当,他们能征善战,还战术奇巧,打得北征军三军将士犹如一盘散沙。 关于那道古军主帅,刘斐到底是忌惮,不敢轻易主动迎敌,而是派遣自己的副将去试他身手,然而自己麾下三名副将都命丧其手,无一人是他对手。 据战报上刘斐的形容,此人身材高大、面覆一张金色面具,看不见容貌,但传言道古太子用兵如神,又喜覆金面,此人应当是道古太子无疑。 只是无人得见过其真面目。 故而刘斐北征军不敌,才加急往京中传书,请求皇帝派兵支援。 一时间关于道古太子的传言,在大玥的土地上纷纷扬扬传开来。 而朝堂之上,一派哗然。 眼下这当口,与东郢的盟约还没解决,北征军又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下由不得皇帝不派兵。他要是不派兵支援,道古军南下侵夺大玥土地不说,刘斐那二十万北征军也全都会身陷囹圄。 皇帝坐在龙椅上,已经两眼发昏,勉力支撑。 这时江意主动请征,道:“此前皇上命臣督造的铁箭枪,日前已经全部完工,只要皇上下旨,臣立刻召西陲军北上,辅助大将军共同抗敌。臣请出战,请皇上恩准!” 这种时候,不光皇帝,满朝文武所能考虑的也就只有镇西侯的西陲军了。 自蛮夷之战后,西陲军便一直在夔州休养生息,扩充兵籍、训练新兵,如今大玥有北患,而西陲已无蛮夷侵扰,转战北疆无后顾之忧,当再合适不过。 皇帝没有理由拒绝。一些平时对江意百般阻挠反对的朝臣们这个时候也闷不吭声。 这会儿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她曾领军征战蛮夷、大破蛮夷老巢,对这样的事应是十分在行。 皇帝心境略有复杂,一连说了三声“朕心甚慰”,随即命她做为西陲军主将,即刻军令发往西陲,召集三军将士们北上。 江意道:“冶兵营的铁箭枪已经全部准备就绪,出发前随时可以再行试验,请皇上过目。” 皇帝有心无力,摆摆手道:“朕命太子前往一观,再将结果禀报于朕。” 谢玧出列应下。 因为各方备战紧急,铁箭枪的试验就定在了这日早朝后。 江意和谢玧打马去往京郊大营,并命骑兵把东西送往营地的教练场。 那里地方宽敞,而且大部分将士们已经被刘斐给带走了,场地很合适试试铁箭枪的威力。 彼时,几架铁箭枪一一摆放在教练场上,江意的士兵一步步撞上铁箭,操作完成,蓄势待发。 一些朝中想观摩的大臣们,今日一个也没让进。 随着一声令下,士兵将铁箭枪枪头仰对长空,扣动扳机,随着沉厉的金属摩擦声响,紧接着无数利箭轰地冲出枪头,在空中随着距离而分散开,气势雄浑如下一场箭雨一般,锐不可当。 谢玧此前就听西陲将士们传得神乎其神,眼下终于得以亲眼所见,一时惊叹不已。 没想到这样几架器械,竟真的能造万箭齐发之势! 以至于一轮发射以后,他黑眸里映着那箭雨之景,过后久久无法言语。 江意眯着眼看向远方,那大营外面的远处,天高地阔、河山锦绣,是美丽而自由的存在,是他们拼尽一切努力也要守护的土地。 江意问:“殿下,怎么样?” 良久,谢玧却道:“我记得,从前你承袭老侯爷爵位刚当上镇西侯的那阵,朝臣们轮番指骂你一介女流不能进朝堂,而今你依然是一介女流要请命出征,却没有人站出来说不合适了。” 说着,他嗤地笑了一声。 那声笑里所包含的意义复杂,有不甘有愤怒,有嘲讽也有可悲。 他道:“阿意,我若是你,可能早已经心灰意冷。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如你所说,确实没意思。我很高兴你可以相信我。” 江意转头看他。 他神色坦然,那双黑眸里能包容天地万物,又道:“我以后一定会努力改变,为国征战有功者不分男女,他们都应该受到敬畏。我会努力改变,不会让功臣名将蒙受屈辱;不会让诸臣笔墨颠倒是非黑白;不会让大玥放下尊严以求一隅之安;亦不会让黎明百姓忧患明天是否还能到来。” 他回眸看着她道:“我会努力改变,将一切都变得有意义。所以此行一去,你定要安全归来,与我一同见证。” 第1209章 有你一言我安心 江意挑唇笑,而后点头。 随后谢玧看着那些铁箭枪,道:“有了这等利器在手,阿意你有把握么?” 江意道:“自当竭尽全力。” 谢玧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苏薄身边的素衣,一直在京城负责暗中保护你对么?” 江意愣了一下,应道:“是。” 既然他问出了口,便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此事,再无瞒他的必要。 而且江意也听素衣提起过,在使馆的那晚,房上出现的黑衣人,其中一个疑似是刃。 毕竟以前一起共事过,多少有点熟悉。 如果那刃是皇帝派来的,让他回去复命那肯定得坏事,所以素衣后来尾随他而去,如果他当真是去回禀皇帝,则将其半路击杀。 结果后来那黑衣人回禀的人并非是皇帝,而是太子。 既然素衣认出了他来,他当然也可能认出素衣。 虽然江意不知道谢玧用的什么办法让刃效从于他,但他就是做到了。 谢玧便道:“有人见过他,虽是蒙着面,但是看起来像素衣。素衣应该也告诉你了吧。” 江意没否认。 谢玧侧身看向江意,又温声低语道:“阿意,你能告诉我,苏薄究竟在哪儿吗?”顿了顿思忖着道,“你觉得他会背叛大玥么?” 江意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道:“殿下何以见得?” 谢玧道:“他这些年奔走于大玥边境,战功赫赫,却和你一样未曾得到善待。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灰意冷的。阿意,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江意道:“他是太上皇一手栽培,太上皇在他身上颇费心血,他也曾在太上皇面前起誓当奉殿下为君甘愿一世为臣。”她定定地看着谢玧,“这些,可能殿下还不知道。” 谢玧愣了一愣。 江意低低道:“所以请殿下相信,我愿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背叛大玥。” 谢玧问道:“你和苏薄会守好大玥疆土、击退外患,保护好大玥的黎民百姓,是吗?” 江意郑重道:“定然是。” 谢玧嗓音里有种温和的力量,道:“阿意,我也相信你。有你一言,我安心。” 后来说起京中局势,江意道:“请太子殿下务必小心晋王。” 谢玧点头,道:“你不用担心京里,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危就好。其他的我知道。” 江意凝色道:“想必殿下也知道,东郢并非诚心想与大玥联盟,还请殿下早做准备。与东郢临界之地,必须有所防范。” 谢玧染上点点笑意,道:“嗯。” 江意看他道:“殿下笑什么?” 谢玧道:“没什么,只是见你这般关心我,让我有种身为朋友的欣慰。” 试验完铁箭枪,谢玧便先行回宫,随后江意又去了冶兵营钦点负责铁箭枪的匠人,由贺知明带队,到时随她一同前往北疆。 临行前,江意让贺知明和了解铁箭枪的士兵把铁箭枪分解拆卸,以方便沿途运输。另外,铁箭枪的某个关键小巧的零件,照例被江意抠下单独保管。 不出两日,江意带着自己的西陲骑兵,运送着铁箭枪,快马出京奔赴北疆。 只不过临行前一晚,顾祯到侯府里来找了江意。 江意正要出门,却听管家说他来了,步子不由一顿,站在前院就看见他大步稳重地走进了她家门。 顾祯抬头就看见她站在灯火下,问道:“你是要外出?” 江意道:“你不来原本我正打算要去找你。” 顾祯愣了愣,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江意引他到自己院里坐会儿。 顾祯看了看侧廊那边,道:“我已经好久没来过了,你那藤蔓长得更茂盛了,都快爬满了半边屋顶。” 江意笑道:“没怎么管,野生也长惯了,自能经得住风吹雨打。” 两人在廊下的台阶上坐,江意递给他一杯水,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顾祯道:“那你打算去找我又是什么事?” 江意道:“也没什么,就是跟你说叨两句。如今战事当前,大部分兵力都已离京,剩下的便只有镇守京都的一批士兵和宫里的禁卫军。可这批兵力里面占据要职的刘斐麾下的留京武将,皆能为谢晋所用,你需得让太子万分当心才是。” 顾祯道:“你放心,早前太子就已经在开始摸查了。太子虽仁慈,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江意道:“我留一千骑兵暗中予你,你提前备好一条后路,如若到时宫中情况有变而不能应付,无论如何保全太子撤离皇宫。只要留得性命在,等外患一除,再卷土重来;阿祯,你必须答应我,不光是太子,你也得保全自己。” 顾祯点了点头。 江意笑道:“那你要与我说什么?” 顾祯低头看着手里水杯,夜晚晴朗,杯中月轻晃,道:“我还记得我武考失利时你跟我说的那些,每一句话至今犹字字清晰。 “那段日子是我最艰难黑暗的日子,我一直受你鼓舞着前行。可是,在你最艰难黑暗的时候,我却没能帮上你什么,而今你却要再次奔赴沙场,意意,你比我更明白为将者的意义在哪里。” 顾祯侧头看着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现在想来,曾经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你的那种话,实在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江意道:“可我知道你那时没哄我。” 顾祯道:“但我没有做到。” 江意眉间有笑,道:“怎么没有做到,在皇陵里要不是你,我早就穿帮了,还有你派了顾辉他们时时暗中保护我,这些都不算么?只不过因为现在我们都有了共同为之效力的君,个人情谊都得放在后面,这是理所当然的。” 顾祯道:“我无法和你并肩作战,但不管怎么样,你也必须得保全自己。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大玥历史上最厉害的女将军。” 江意道:“我们是在并肩作战,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和利益。” 顾祯愣了愣,亦笑道:“也是。” 只不过江意却没说,曾经与他说过的那番话里,多少有些不谙世事和年少轻狂的成分在。 为将者,要想为朝廷为家国,就必须得站稳脚跟,要想站稳脚跟,就必须得有流血和牺牲。 第1210章 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近来一直低调行事的谢晋在书房里,听闻江意已经带兵离京了,书了一封加急信,命人连夜送出城,递往北疆的刘斐。 谢晋看着窗外的风景,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走了也好。” 镇西侯和她的几千骑兵一走,这京都就更空旷了两分。 等时机一到,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都有他的人,他便能横扫整个皇宫。 届时东宫那帮文臣以及零星几个武将,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彼时江意和来羡同乘,带着将士们出城以后,素衣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一行快马绝尘而去。 阿游也跟随着一起。 只不过离开京都百里之外,阿游却勒马收缰,不再往前了。 江意连忙停了停马,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他。 阿游眼神有些复杂,道:“剩下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 江意愣道:“你不跟我一起吗?” 阿游没回答。 江意顿时明白了他的答案,有些着急,道:“我们只要再往前,快马加鞭走不了几天,就能与西陲军会和。” 她驱马倒退回来,走到他身边又道:“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上阵杀敌,我再向朝廷上报,你此前流落异地养伤,而今重回军中理所应当!” 她伸手抓着阿游的袖角,满目焦色,道:“你不跟我一起,你要到哪儿去?” 阿游看着她,心里很软,如果不是自己受伤失忆,这重担理应是由自己扛下,而不是她来。 他心里又很难受,如果不是这乱世,她理应是坐在那廊下悠然绣着手帕的娇娇少女。 可眼下,她骑着战马,披着肩甲,风餐露宿,哪有半分女子该有的舒适。 最后,他还是要选择再一次离开,继续让她扛着负重前行。 阿游眼眶微红,深吸一口气,抬了抬手,捋了一下她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低声道:“我要去东郢。” 江意瞠了瞠眼,瞬时眼睛也红了,道:“为什么?” 阿游道:“我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江意张了张口,想罗列出一大堆他应该做的事,可是最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终究是她以为他应该做的,而不是他自己以为。 阿游道:“所以,我只能送你到此处。” 江意紧紧抓着他不放手,道:“可是你还没见过爹呢,咱们一家人还没有团聚呢。” 阿游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江意自己还没意识过来,直到阿游笑说“别哭,你现在是镇西侯,将士们面前岂能轻易流眼泪”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江意哽咽着,固执得抓住阿游的手臂,声音里都浸满了风尘一般,沙哑唤道:“哥哥……” 阿游终于应了她:“嗯。” 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游道:“完成了事情就回来。” 后来江意终于是松了手,泪眼瞪着他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是踏平东郢,也会把你找回来。” 阿游笑,道:“你先走,我见着你走了我再走。” 这是一条岔路口,分往不同的方向。 最终江意抬袖狠擦了一把眼,挽缰调了马头,就猛地扬鞭,厉喝一声,策马而去。 阿游骑坐在马背上,一直远望着骑兵队伍往前奔跑,在辽阔的土地上扬起了漫天飞尘。 此时正值四五月草长莺飞的时节。 直到他的视野里再也看不见江意的背影了,他方才驱马往另一个方向去。 江意和北上西陲军会和以后,直率军前往大玥和道古两军交战战场。 转眼间,刘斐又与道古军交战数回,约摸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战中终于渐渐摸清了道古军的路数,以至于接连几场战役刘斐都大获全胜。 这不仅大大鼓舞了大玥军的士气,还使得刘斐先前的挫败忌惮感转化成势在必得的雄心壮志。 道古军再勇猛再厉害,也还是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而那道古主帅,似乎也没那么厉害,只要抓准时机,找到敌军的缺口一举突破,就能使得大玥这边大获全胜。 相对而言,道古军那边就显得消沉许多,数场战役下来,他们又连退了百里,让刘斐再夺回两城。 刘斐觉得趁着当下大利的形势,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道古军全部赶出边境外。 他麾下的一帮将领也都志得意满,全部赞成必须乘胜追击、一雪前耻。 刘斐与北征军各位将军商议军机时,这部分将领就站出来主动请命,要求抓住时机继续对撤退的道古军穷追猛打。 刘斐正是此意,经由部下的嘴里说出来,他也就顺水推舟。 只是北征军里也有一部分将领不是刘斐的直系部下,他们中的一些原本是镇守边境的将军,还有一些则是一直在京都大营里操练带兵的武将,在北征军中负责配合刘斐和他的部将们。 这部分将领没有那么志得意满,因为之前与道古交战中,道古军如何兵强马壮的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而且那道古主将如何狡猾善谋,大玥这边也吃过了大亏,万不能因为几场战役的胜利就放松大意。 再者,这部分将领与刘斐及其部下一起征战久了,私下里或多或少会有怨言。因为打了胜仗的时候功劳就都是刘斐的,一旦打了败仗,罪责就都是他们的。 这些将领便有人抱拳出言道:“道古军阴险狡诈,末将认为,这其中恐怕有诈。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当谨慎才是。” 另有将领赞同道:“眼下西陲援军已在路上,我们不妨稍等数日,等援军到来再做打算。” 刘斐一听,脸色当即就变得难看。 他的部下就怒发冲冠道:“当下北征军在大将军的带领下连连取胜,正是士气高涨的好时候,此时若不主动出击更待何时?!” 另一部下冷笑着亦道:“西陲援军算什么东西,如何能与大将军比?那率领西陲军的镇西侯不过是个花里胡哨的娘儿们,你们不会还真指望她吧?!” 此话一出,刘斐这边的将领就轻蔑地笑了起来。 其他将领沉默不语。 第1211章 机不可失 其实眼下这北征军里有一批将士曾组成南下驱逐蛮夷的京都军,这部分将士们与西陲军一起征战过,互帮互助,一齐打入西夷老巢,在战后再扎木筏穿过急滩险流直抵夔州。 他们一同并肩作战过,一同感受过战后的宁静,一同分享过胜利的喜悦,也一同见证过镇西女侯带兵有方、勇猛无畏。 此次听闻镇西侯率领西陲军来助战,他们内心里十分欣慰。只不过知道北征军主帅刘斐与镇西侯不合,大家也不敢太明显地流露在脸上。 现在看来,大将军和他的部下们不仅仅是与镇西侯不合,还压根就瞧不起她和她的西陲军。 刘斐等自己的部下都笑够了,方才开口道:“在战场上,战机转瞬即逝,岂可为等援军而轻易延误了去。我们不用等援军,先趁着我们的优势再重创道古军几回。” 显然他已经忘了之前被道古主帅打得惨败连连的教训了,急书往京的求援信也是他自己亲手写的。 现如今他又不需要援军了。甚至于不想再听见任何人在他耳边提起之前吃了败仗的事,仿佛那些败仗都可以因为眼下的胜仗而被抹去。 还是有将领不放心,道:“先前那道古主帅率道古军数次奇袭我军,使得我军伤亡惨重,且大将军麾下数名副将都命丧他手,此人绝非泛泛之辈!现今他突然转攻为守,必是改变了战略,大将军不得不小心!万一是陷阱就糟了!” 刘斐有些恼怒了,道:“你就是这样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吗!你当本将军是草包,有没有诈本将军不会分辨是不是! “本将军说要借我军士气高昂乘胜再攻,难不成是没头没脑地直接往前冲着去送死吗?本将军自会稳打稳扎、确认无误以后再出战,万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他厉目扫了一眼那些保守派的将领,又道:“不知道抓住时机反败为胜,只知道躲在后面等援军来救,如此能有什么出息!要是像你们这样,恐怕一辈子都没法立战功、都不能扬眉吐气,窝窝囊囊止步不前,害的不仅仅是你们自个,还是万千士兵和大玥的百姓!” 保守派将军们皆沉默不语。 纵使心有不服也得憋着。谁叫这大将军才是三军主帅。 刘斐再道:“再者,我军军需消耗庞大,多等一日就得白白损失一日的粮草,你们等得起,可朝廷的粮库等不起!” 刘斐的部下道:“这道古军,咱们也来来回回交战了许多次了,无非就是那样。传得再厉害,最后还不是也吃了败仗。 “至于那道古的太子主帅,呵,装模作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被我军屡屡打得调头逃窜。我们主帅身为大玥的大将军,当年跟随太上皇一起征战沙场,经验丰富、熟知兵法,岂非斗不过那道古年纪轻轻的太子? “道古太子也就刚出战的时候势头猛了些,可你们看他后来,没有一鼓作气就注定再而衰三而竭,到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了,岂会是我们大将军的对手。诸位将军们只要跟随大将军,此战定胜无疑。” 虽说前面分歧激烈,但也不能闹得太僵。否则还没等打败道古,自己就先内部分裂了。 刘斐也还用得上这些武将,他还需得靠他们上阵杀敌呢。 不管怎么样,他是绝不会放弃眼下这样可以连番取胜的战机的。 先前往京中传战报请求支援,那时正值两军交战激烈,而北征军这边损失惨重,刘斐当时认为根本应付不住道古那边迅猛的势头;先前交战让他颜面尽失,恐怕大玥皇帝也对他失望了,才会派江意那个女人率领西陲军前来助战。 但现在他扭转了战局,他才是大玥的大将军,何时需要一个女人来帮他的忙?! 所以胜利当前,他不可能停下脚步真的等待援军到来,他一定要趁势打得道古屁滚尿流,将之前的账都讨回来,重新树立他在军中的威信。 当夜,刘斐派斥候前去探路回来,大军又往前进军数十里。 其实道古主帅在头两次和大玥军交战失利过后,后面就再也没现身过了。 道古军好像突然不热衷于掠夺大玥的土地了,有意无意地往后退。刘斐才一连数仗都获得了胜利,也如愿收复了几座城池。 有将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向刘斐禀报。 刘斐和他的部下不以为然。 部下道:“一派胡言,自古以来,你见过哪国将士入侵别国领地,吞下去的城池还能心甘情愿再交还回来的?那这场战争的意义何在?这样大费周章,对道古又有何好处?” 这么说来也是,此后就没人再提了。 后来刘斐收到了京中谢晋的亲笔书信。他看完后当即移到烛台上方点了火烧掉了。 刘斐的心腹部将问道:“大将军,晋王信上说什么了?” 刘斐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道:“晋王这是放弃了把江意收为己用的念头。这区区一个女人,还以为战场好玩是怎么的,敢不知死活地轻易前来。战场就是修罗场,生死有命可由不得她,就是不用晋王特意来信提醒,她既主动送上门来,本将军这次也定让她有来无回!” 刘斐早就想收编西陲军了,这次等他除掉了江意,他身为北征军的主帅,到时候西陲军还不是自然而然地收入他囊中? 所以他既愤恨江意带兵前来,又不得不感叹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大玥京都。 谢玧在皇帝病下后,变得政务繁忙。 不过皇帝的病况却没有对外宣告,谢玧特意模仿了皇帝的笔迹批阅折子,以假乱真得让朝臣们都无从分辨。 是夜,谢玧回到东宫,听见廊下有人在小声地啜泣。 谢玧住了住脚,身边阿福当即喝道:“何人在此?” 约摸是将其给吓住了,对方连忙噤声。 但东宫宿卫旋即过去,将廊下之人揪出来。 一看竟是一名东宫的宫女。 她哭得眼圈红红,怀中还护着某样东西。 第1212章 另有隐情 太监让这宫女撒手,那毛乎乎的东西当即从她怀里掉落下来,将旁人都吓了一吓。 只见是只死猫。 阿福恼道:“你抱着只死猫在这里惊吓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宫女哭道:“殿下恕罪,奴婢不知道殿下会从这里经过……这只猫儿昨前日还好好的,今日就……没了……” 谢玧的记性一向不差,他见这宫女的模样似有印象,想了想道:“你以前,是太陈宫过来的吧。” 他东宫里的所有宫人他一应都记得,上下宫人们也都十分喜欢这位殿下。 后来太上皇没了,太陈宫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人守宫以外,也有诸多年轻的宫人要发配遣散至各处,谢玧因感念爷爷,就接收了一部分宫人。 此宫女正是其中的一个。 宫女点头道:“是太子殿下仁慈心善,收留了奴婢到这里来做事。不然奴婢一个在膳房做杂役的怎配到得东宫安顿,还不知会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 谢玧看着地上已经僵硬的猫儿,道:“这猫儿怎么回事?” 宫女瑟瑟道:“宫里偶有野猫出没,也不知是哪些宫里养烦了就丢弃不要的,奴婢见它们可怜,就、就擅自偷偷喂它们一喂。” 她抹着眼泪又道,“这只猫儿,奴婢已经接连喂了好几个月了,怎知今日就不好了……” 阿福闻言却是微微色变。 谢玧让宿卫都退了下去,并准许宫女将这猫儿抱去树下埋了。 谢玧还拿了铁锹,和宫女一起在树下亲自动手挖土。 谢玧边挖边道:“昨日还好好的么,那今日你可喂她了?喂的是些什么?” 宫女有些怯懦,谢玧温和道:“无妨,你回答便是,我赦你无罪。” 宫女道:“就是膳房里偶尔有一些剩下的点心。” 这也无可厚非。因为东宫主子就谢玧一位,每天要准备那么多道菜肴点心,他一人怎能吃得过来。 所以剩下的要么就是膳房里分了,要么就是东宫里比较高等级的奴才们分了。 宫女生怕谢玧误会,连忙又摆手道:“但那点心是绝对没问题的,其他一些太监公公也吃了,都没事的。殿下的每道膳食都有试吃后才呈上来的。” 谢玧道:“我知道。” 宫女道:“一定是它去别处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这样的。” 他想了想,又问:“以前你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 宫女摇摇头,后来又回忆起什么,小声地道:“以前奴婢在太陈宫当差的时候,也有喂食过野猫。” 谢玧顿了顿,道:“太上皇病重那会儿吗?” 宫女点点头,谢玧顿时心脏像被重击一下,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谢玧问:“那只猫儿也死了吗?” 宫女回忆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后来也没再见过它了。” 谢玧道:“那可能是它已经找到一个新家了。” 随后将猫儿埋好,谢玧放了宫女离去,他才回了自己的后院。 一进殿里,宫人就送来了夜宵。 今日谢玧忙碌起来都没顾得上用晚膳,这会儿东宫里听说他还没用膳,就赶紧传了膳食上来。 此时阿福已经悄悄差人去打探了清楚,得了消息回来,禀道:“殿下,膳房那边果真有人事变动,今日负责清洗蒸煮碗碟的太监换了个人。” 当晚谢玧没用这份夜宵,而是让阿福给他弄一只小老鼠来养在寝宫里头,然后用筷子夹了少许的点心屑喂给小老鼠吃。 一整晚,这小老鼠都是活蹦乱跳的。 待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它便有些不精神了。一上午还没过完,小老鼠就死去了。 阿福大惊失色,谢玧却没让阿福打草惊蛇,一切照如常态。 只是他的饮食,往后得备两份,一份便是经由道道关序送到他面前来的,另一份便是由他信得过的人私下里备好直接给他食用的。 谢玧有理由怀疑,当初太上皇也可能根本不是病重,而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不然为何太医们却诊断不出他得了什么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直至耗到油尽灯枯。 而今皇帝也是如此,太医们只能诊断出他身体虚弱,找不到根源,最终归咎于是以前操劳过度一下子病来如山倒。 谢玧思及皇帝的病情一直拖拖拉拉好不完全,在接待东郢的宫宴以后便猛然加重,而且是在戚明舒侍寝了以后出现的急剧转折。 皇帝一直以为是受了戚明舒污秽冲撞的影响,谢玧却根本不信这套说辞,他起初是因为皇帝房事太过损耗导致的,而今发现其中兴许还有别的隐情。 故而谢玧着人去不动声色地从那宫宴前后开始详查,结果果真查到一个宫宴当晚传菜的太监,在进殿传菜前与谢晋接触过。 谢玧并不直接接触那名太监,而是让刃去审办,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当晚人多眼杂,传进殿中的菜肴也很多,有时候会有所疏忽。但只要没出什么大的事故,基本上就不会追究。 晋王给了那太监一种药,让他在传菜的过程中撒一些些进膳食里;但那不是毒药,否则追查起来他也脱不了身,那只是一种可以给皇帝助兴的药物。 所以才有了当晚皇帝随后去到戚明舒宫里不顾戚明舒来了月事也要强行宠幸一事。 以谢玧对皇帝的了解,他应该十分忌讳这些,生怕影响自己的龙运,因而假如戚明舒真的来了月事,他是不会勉强的。 除非,他真的是被下了药。 那谢晋这么做,到底图的是什么?难道想帮戚明舒争宠? 不可能。 一来谢晋虽早前与戚怀英走得近,但近来明显与刘斐走得更近一些,因为他需得用到刘斐帮他夺得兵权,所以他即便是要帮后妃争宠也理应帮的是刘婵。 二来就算他真的帮戚明舒,也万不会选择戚明舒身体不适的时候侍寝。 所以他不是在帮戚明舒。 谢玧随即又故作不经意问了一句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得知当晚皇帝是恰好翻到了戚明舒的牌子。 内侍监准备侍寝牌子的人被私下提来审问,谢玧才又得知,那些牌子竟全都是戚明舒的名字,所以无论皇帝翻哪块,最后都会到她那里去。 当然,这些事谢玧不会惊动谢晋在宫中的眼线,所以自己没有掺入其中,都是叫刃去替他摸查得来的结果。 谢玧原以为能顺着这条线索查出晋王下毒谋害皇帝乃至太上皇的罪证,没想到却让他意外查到了另外一件让他匪夷所思的事。 第1213章 真相 这大玥皇宫的冷宫,已经空置了许多年,里面荒草丛生,晚上阴风阵阵,而今总算有人住了进来,却丝毫没给这冷宫增添人气。 刘婵禁足在宫里,但咽不下那口气,私下里命人往冷宫使了不少绊子。自戚明舒进来以后,她没吃过一顿饱饭,还被送饭的嬷嬷也狠狠踩在脚底下唾骂过。 都知道她是死也翻不了身了,后宫里以前受过她气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来往这里踩上一脚。 这晚,又有人来了冷宫。 一直苟延残喘、受尽欺凌而麻木的戚明舒看向来人时,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情绪波动。 来人脚踩金缕靴,身着黄白相间的蟒袍,玉冠束发,眉目一派温润,轮廓似深似浅,君子端芳、不染俗世。 他有一张非常俊雅的脸,和一双温和的眼眸。 戚明舒怎会忘记,这是太子谢玧,那个曾经体弱多病、差点就被她送去了阎王殿的太子谢玧。 所有人来这冷宫都只有一个目的,都是来找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她想,他也不外乎如是。 谢玧带了一只食盒来,走进殿中,冷殿上昏黄的光淬亮了他的身姿。 他将食盒放在铺满灰尘和蛛网的几面上,打开,将里面的食物一碟碟取出。 不是平日里嬷嬷送给她的馊臭的乃至于还为了恶心她生蛆长虫的饭菜,而是色香味俱全的精致点心,是她以往身为妃嫔时才能吃到的东西。 戚明舒盯着那些食物,谢玧在旁边坐下也不催促,许久后,她终于开口道:“这是你给我的最后一顿吗?” 谢玧道:“不是。” 戚明舒抬头盯着他,眼神有些森然,压根不信,道:“难道你不是来找我报旧仇的?” 谢玧温声道:“我只是恰逢打听到一些事,觉得有必要来告诉你。”顿了顿又道,“毕竟是关于你的事。” 戚明舒听后实在忍不住仰头大笑,整个殿上都回荡着她凄厉而尖锐的笑声。 疯疯癫癫笑够了以后,她才道:“我不知我还有什么事值得太子亲自跑一趟的,难不成对太子很重要,我还能起什么作用不成?” 谢玧坦然道:“你于我确实有用。” 戚明舒俨然像听了个笑话一般。 谢玧道:“在接待东郢使臣的宫宴那一晚,皇上夜宿你的宫闱,你身体不适,中途月例至,宫中内务册上有记载。可实则,你并非月例,而是已有身孕却于当夜小产。” 戚明舒一顿,抬起头来看向他。 谢玧道:“你与晋王有私,孩子是他的。” 戚明舒嘴角浮现出一抹扭曲的笑来,道:“这都能查到,不愧是太子。那你还查到了什么?有没有查到当初是谢晋半途拦截于我将我拽入丛中奸污,你有没有查到我却渐渐和他假戏真做了?” 她笑出声来,又道:“你是不是要我站出来作证?让全天下的人又多知道一条我与谢晋通奸啊?那确实,谢晋一定会被狠狠绊一跤的。” 谢玧道:“那样一来,不光你,还有你戚家也会受到牵连。你是戚相嫡女,你不会愿意看见那样的局面。” 戚明舒哼笑道:“堂堂戚相,他什么不能舍?当然也包括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儿了。” 谢玧道:“若非戚相求皇上赐死于你,兴许皇上当日就会真的赐死你。” 戚明舒的笑僵住,随即消失不见,道:“那你还来干什么?要是来了结我的,请自便。” 谢玧道:“你不想知道真相,为什么宫宴那天晚上晋王答应要去私会你结果去的却是皇上吗?” 戚明舒缓缓转头,盯着他。 谢玧道:“皇上在宫宴上,被下了药,而下药的那名太监当晚负责宫宴传菜,事先与晋王接触过,据他交代,药是晋王给的。同时那名太监还认出了你派去给晋王传话的心腹太监,你的人一去,晋王便将那名太监遣走。” 谢玧停顿下来,戚明舒眼眶渐渐浮上一抹猩红,嘶声道:“然后呢。” 谢玧道:“皇上从宫宴下来,要去后宫宿夜,翻了牌子,恰好是你的。但据当事的太监供认,当晚所有的牌子上都是你的名字。” 戚明舒宛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 谢玧再道:“所以当晚皇上去了你那里,加之药效起了作用,才会不顾你身体不适而强行要求你侍寝。” 戚明舒整个人都是空白而空洞的。 虽说她已经很久都没再怀念过那个人,可是她也从来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她只记得他们一起为这个孩子开心过期待过,他还为孩子的将来承诺过,哪怕后来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了,她也没想过他竟会因为不想要而亲手扼杀了他。 她活到现在,反正已经一无所有、名声烂臭了,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之所以还支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那是因为无论如何也要撑到最后一刻看看,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结果。 她要是死了,她的仇人就拍手称快了,就高枕无忧了,可她就是不让她们如愿。 她无所畏惧,直到此时,却不由得双手抱住自己,浑身哆嗦。 她的一切,从无到有从有到无,都是毁在了一个男人手上。 最终,谢玧起身准备离去,再道:“往后每天会有人给你送新鲜饭菜来,你可以放心。” 他走出了破败的冷殿,走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直到戚明舒猛地抬起头来,眼眶赤红地盯着他的背影,粗嘎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玧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终还是又走了回来,在廊下站定,身体一半在灯火里一半在夜色中,目色温淡,毫无掩饰,与她道:“我想知道你和晋王在宫中的所有眼线。” 良久戚明舒再问:“那你又能让我得到什么?” 谢玧道:“他日尘埃落定,我可以昭告天下还你清白恢复你往日尊贵荣华,不仅如此,你身为皇上妃嫔,来日我可以奉你为太后。” 第1214章 取决于疆场之上 戚明舒大抵是没料到,被谢玧的话震住,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她原以为,谢玧给的条件仅仅是把她偷偷弄出冷宫去便已经相当不错了,却没想到,他竟打算给她更多。 戚明舒眼球充血冷笑道:“我吃过一次亏,你觉得我还会心甘情愿吃第二次吗?” 谢玧道:“我言出必行,自不会向你许出将来封你为后这样的承诺,我只许我能做到的承诺。” 戚明舒轻声不可置信道:“你竟愿意与我为伍?” 谢玧道:“我不与你为伍,不过是各取所需。你可以不应我,最差也不过就是维持现状,晋王现今便已不打算救你,以后更不可能想起你来;或者说以后想起你来了,他也不会留一个隐患在他身边。到底是恢复荣华富贵度过一生,还是在这冷宫中永无出头之日,都在你自己。” 戚明舒动了动眼珠子,通红如鬼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玧道:“晋王比我更可信么。” 最终戚明舒道:“明日我要见我的心腹太监。” 谢玧道:“我会让他明日替你送餐。” 谢玧离开时,戚明舒忽而又尖锐地讽笑道:“想当初,你与江意感情颇好,她为救你不惜自损名节,太上皇在时还有意将她纳为太子妃你似乎也是乐意接受的,只是没想到她前一刻才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后脚就又对苏薄投怀送抱。我倒想问问你,如今她可还是你的心头好?” 谢玧道:“她与此事有何关系?” 戚明舒道:“当然有关系。我得到的消息听说苏薄是死了,谢晋和刘斐派了杀手追杀他,让他死在了道古国,这才过去了多久,她就忘了旧爱另寻新欢了。她不甘寂寞,如鱼得水地周旋在你和谢晋之间,这事儿你又知道么?” 谢玧抬脚往前走,不再理会。 戚明舒尖声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心头好儿,早就勾搭上谢晋了?她借着职务之便,于冶兵营私会谢晋,两人独处了两个时辰!这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谢玧身形倏而凝住。 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戚明舒如愿看见他停下了脚步,他的反应不禁让她有些癫狂地大笑出来。 谢玧继续往前走。 戚明舒也继续道:“你以为的什么圣洁贞女,只不过是善使手段罢了。她怎会不了解你们这些男人的心思,知道越是让你得不到,你才越是对她心心念念!殊不知你在对她心心念念的时候,她却在别人身下快活呢!哈哈哈哈哈……” 直到谢玧离开了冷宫,戚明舒的笑声还若有若无地回荡在冷宫内外,十分凄厉可怖。 戚明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停了下来。 她很清楚,如果今天晚上谢玧说的事是真的,那她一定会与他合作。 她要先出这冷宫,把江意那个贱人碎尸万段! 江意对她家、对她亡母亡兄干过什么,她只字未对外人提,但是她一定会找到一个机会,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才行。 只要她活着一天,那个贱人就休想如意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戚明的心腹太监在她被打入冷宫以后就被安排到了别处,谢玧让阿福去安排他明日给戚明霜送餐不是问题。 只是阿福有些担心,道:“殿下,那名太监想必是和戚相那边通了气了,如若戚明舒将今晚殿下去过一事的详情透露给了他,他告知给戚相会不会反倒弄巧成拙?” 因为戚相也是偏向晋王一党的。虽然后来谢晋又和刘斐走得近,但戚相与刘斐并无过多的利益冲突。 阿福的担心是,如果戚怀英知道太子在着手清查宫中眼线了,万一通知晋王早做准备就坏了。 谢玧神色温淡,道:“戚相到底把持朝政多年,老谋深算,不会把棋在某一个人身上押死。他如今也在观望,看看北征之战,最后到底是刘斐得利还是镇西侯得利。” 北征之战不仅仅是对外的战争,同样也是朝党对内夺权之战。 谁能在此战中压到对方,谁就能夺得兵权,成为最有话语权的那一方。 这皇宫里的龙椅上暂时坐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在边境掌握大军兵权的人是谁的人。有了兵权,才能稳固皇位。 谢玧道:“如果刘斐失败了,最后晋王因此而失势,戚相必然不会为了他而赔上身家性命。这也是近来为何戚相行事低调的原因。他左右还有退路。 “再者,戚明舒知道是晋王亲手扼杀她的孩子,如何还愿意再帮晋王。” 阿福脑筋转得快,道:“奴才明白了,所以她不会向心腹太监透露殿下去找过她的事的,不然万一戚相知道了,恐怕会阻止她。尽管戚相也不一定真的会阻止。” 谢玧道:“告知给戚相也无妨,彼此都知道,是胜是败,不是取决于这宫墙之内,而是取决于那疆场之上。” 翌日,那名心腹太监果真得以避人耳目地给戚明舒送餐来。 太监见到如今戚明舒的惨状,有些不忍,道:“娘娘可有什么话让奴才捎给丞相的?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传达到丞相那里。” 戚明舒动了动眼珠子,看向他,直截了当地问:“宫宴那天晚上,我让你去跟谢晋传话,可曾见到他接触过其他什么人?” 太监应道:“奴才在外面候了颇久,看见他出来在跟一个太监说话,奴才就连忙迎上去,他就把那太监遣走了。” 戚明舒道:“你记不记得那是个什么太监?” 太监摇了摇头,道:“当时奴才也没怎么在意。只不过在宫宴殿上伺候的大多都是宫女,当天晚上在场的太监基本都是负责传酒传菜的。” 戚明舒摇晃两步,跌坐在蒙尘的脏椅上,手死死掐住椅把。 心腹太监担心道:“娘娘?” 她一直不愿去回想,可如今仔细想来,当天晚上说要来找她的谢晋却没来,而是皇帝来了;皇帝不顾她意愿,那般狂躁的样子,她以往确实不曾见过。 那时的皇帝不正常。 可惜她悲痛欲绝,竟都没有发现。 第1215章 较量 太监道:“娘娘不要担心,先委屈些日子,奴才看皇上应该也没几天了,等再过些时日新皇登基,丞相定会把娘娘接出冷宫的。” 太监原以为戚明舒有什么话要他递,可最终只是问了他两个问题就什么都没再说了。 而且都是没头没脑的问题,太监也抓不住什么有用的讯息。 太监不能久留,正要离去时,戚明舒却忽然又道:“把御膳房做事的那个人处理了。” 这太监一听,顿时就明了,应道:“娘娘放心,早前就已经没了。” 戚明舒却愣了愣:“怎么没的?” 太监道:“好像在御膳房那边打水的时候失足跌进井里,没能及时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是她单独安插的一个人,最初的时候甚至没有让戚怀英知道。要处置也应该是她来处置,或者就算是戚怀英替她善后及时处置了也无妨,没想到结果却是他自己失足落井淹死了? 真有这么巧合吗? 太监从冷宫出来以后,想往相府传个话儿,可是却发现戚明舒问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也就没什么可传的。 入夜后,戚明舒再次见到了谢玧。 她直接道:“我若给了你眼线名单,你能保我戚家过后仍安然无恙么?” 谢玧道:“那理应是你父亲要与本宫谈的条件。对于我来说,都不难答应。” 戚明舒从袖中取出一方折叠的纸张递到谢玧手上。谢玧展开一看,上面白纸黑字,全是写下的名字。 戚明舒在宫里待了多少年,对这些早就了如指掌。 上面的人里有相当一部分都在宫中深居要职,有太监管事,有宿卫武将,乃至于禁卫军里面的将领。 关于晋王的那部分人事,她本只知道常在宫中替他奔走的那几个人,但是后来小产回了相府以后一心想要打击报复,就对这些事更加上心了一些,也从戚怀英那里弄到了更多的线索。 她甚至还趁戚怀英不在家时,偷偷潜入过他书房几次。 所以对于谢晋那边的人事,她也知道得比以往更多。 果然,光是宫中宿卫和禁卫军里面的将领,除了谢玧排查到的那些明面上的武将以外,戚明舒给的这些人都不曾显露出来。 很显然,谢玧一看便知这只是一部分人的名单,并非她给出的全部。 而且她知道谢玧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给的都是对他有影响和帮助的那一部分。 其余的宫中内务等眼线,只零星几个可能起得上作用的。 戚明舒道:“有些人我得保留,都是在内宫差遣走走消息的,无伤大雅,对太子用处也不大,便不一一列出了。” 谢玧看过以后,便就着烛台烧了,道:“我理解。” 戚明舒不想把内宫的眼线名单交出来,她也不敢交。 之前让心腹太监去帮她解决在膳房做事的那个太监,便是生怕太子一旦着手清理宫中眼线了,迟早会查到那件事上。 不管巧合不巧合,好在那个膳房太监已经没了,也免得后头再动手会引起太子怀疑,这一点让她微微松口气。 那膳房太监死得也干脆利落,让人无从追查,但事实上也确不是巧合。 那无色无味的药,平时只需要往特定的餐具沾上微末的一点点,不仅银针试不出,也不是一吃即会丧命的剧毒,便是太医也查不出根源;即便每一道膳食呈上来时都有宫人试吃,但他们也是用另外的一副碗筷,因而试吃的人安然无事。 直至将服用的人耗至油尽灯枯方才罢休。 戚明舒颇费周折才问高人求来的那药,事实证明,确实好使。 然而她却不知,真正暗中弄来那药的并非什么高人,而是假借“高人”之手递到戚明舒手上罢了。 当初谢晋知道戚明舒对太上皇恨之入骨,恨不得那老东西早点归西,于是就助了她一臂之力。 后来他又主动勾缠上戚明舒,女人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股掌之间的玩物,要不了多久就能对他服服帖帖,就算是戚明舒这样生来骄傲的人也无法避免。 他对戚明舒许下承诺,让戚明舒对他心生期待。戚明舒自然而然就不想再与现在的皇帝在一起,并且她相信唯有现在的皇帝死了,由他登基,她的好日子才会到来。 她手上又有那样的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了一个太上皇,不妨再如法炮制再送走一个。 所以皇帝的身体在去年入冬以后便也断断续续开始弱了下来。 原本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的。 可是后来皇帝在她有孕之际强行让她侍寝而导致她小产以后,戚明舒便疯狂报复,命人暗地里加大了剂量。皇帝才会突然之间身体情况急剧恶化。 这也在谢晋的计算之内。 现如今,他动手掐断了膳房太监那条线索,自己却另外安插了人手进东宫里。如果还是用戚明舒以前的人可能被遭她反咬一口,但现在这样一来,就算是戚明舒也料想不到,更难以被发现。 谢晋就一直在按捺着心绪等待,等待着皇帝还有几天咽气,等待着看看太子又能撑多久,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在等北疆那边刘斐把江意除掉,将西陲军收为己有的消息。 不管怎么说刘斐都是浸淫朝中多年的老将,应该不至于对付不了一个女人。 只要好消息一传来,别的什么都不足为惧,他便已经胜券在握。 但眼下谢晋还是不会放过东宫的任何动静。 膳房内隔日就会传消息出来给他,道是送去的膳食太子虽进食得不多,但每日都有在用。 如此谢晋则更加安心地坐等时机成熟。 而谢玧从戚明舒那里得知名单以后,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锁定目标了。谢玧要保证,一旦有宫变,至少禁卫军能全盘掌控在自己手里。 为了不打草惊蛇,谢玧极为沉得住气,只让人暗中盯着禁卫军中的那些乱党却暂无任何动作,他也在等待时机能一棋定乾坤。 第1216章 一意孤行 刘斐在北征大营紧急调动将士们准备下一次迎战道古。 这几次胜仗打得他和他的部下红了眼,一路势如长虹,将道古军击得节节败退。 道古军也就最开始的时候耀武扬威,而今却如缩头乌龟似的只管往后逃窜。 就以目前这样的势态持续下去,只要保证大玥军连连得胜,彻底灭掉道古军的威风,再要不了几场仗,就能把道古军彻底赶出大玥边境。 刘斐这几场仗都赢得比较轻松,道古军于他而言简直不堪一击;再者这边境之地他也待烦了,只想快点打完仗凯旋而归,到时候他便是大玥最强的悍将,谁还敢质疑他的军威?等回了京,就是皇帝见了他也得敬上三分。 刘斐想到凯旋后的光景就有些急不可耐了。 加上道古军落荒而逃,这时刘斐的探子又查到有一批道古主力军正避开大玥军而偷偷行军;据刘斐收到的消息,道古军远征至大玥土地上,庞大的军需粮草似乎后续还没补给上。 这正值他们士气低迷而又力量薄弱的时候,如若能重创这批道古主力军,那两国战势将毫无悬念立刻见分晓。 所以这一战至关重要,如能取胜,几乎是赢定了道古军。那么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而他刘斐也会从此名垂青史。 因此刘斐才会紧急调动将士们备战,前往突袭道古主力军。 论兵力刘斐这边的士气大涨,论地形他比道古军更熟悉自己这边的地形,还有道古军粮草补给不上支撑不了多久,正是天时地利人和,要是错此良机就再难有下一次这样的机会了。 关键是想要突袭道古主力军还有一个极为优势的地理条件,那就是刘斐他们知道一条可以赶超道古行军的捷径,只要通过那捷径,就能包抄道古主力军。 所以这件事在刘斐看来,是十拿九稳的一件事。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正是行事的好时候。 然,刘斐和他的部下整装就绪,另一部分将领却极力劝谏道:“大将军三思!此事看似处处于我们有利,可实则也太轻松容易了一些!末将以为,这其中必定有诈!” 刘斐和他的部将们对这些将领们的劝谏都已经听得烦不胜烦、十分恼火。 部将就道:“咱们这一路打来,你们这些人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嘴上说有诈有诈,结果呢,到最后大将军不还是打得道古兵溃败四逃!啐,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另一部将道:“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拖了大家的后腿,本来这场仗在大将军的率领下早该结束的,结果却被你们拖拖拉拉到现在! “眼下大胜在即,你们却屡次阻拦,究竟是何居心?!如此霍乱军心,莫不还是道古军的奸细不成?!” 如果那极力劝谏的将领再进谏,恐怕就真会被当成敌军奸细来处理了。 所以那将领再想说什么时,就被旁边的将领给拉住了。 这场决定性的战役如若获胜,那就是妥妥的功名在身、受万人敬仰了,刘斐将亲自带兵,麾下领兵将领也都是自己的部下。 这种抢占军功的事情,当然得自己人来。而且交给那些保守派的将领,刘斐还不放心,担心他们畏首畏尾反倒贻误战机。 将士们在夜色降临时已经集结完毕。 刘斐从军帐里走出来,走向自己的战马。 还有将领不死心,劝道:“大将军请三思,咱们的援军马上就到,最迟明后日,到时再做决断也不迟!” 话音儿一落,刘斐恼羞成怒霍然拔剑,直抵将领喉咙,厉声问道:“你是觉得本将军还不抵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吗?!你再敢多言一个字,本将军现在就削了你的脑袋!” 其他将领见状立刻道:“将军息怒!” 片刻,刘斐才把剑收了回来,插入剑鞘中。 刘斐的副将来报,即刻可以出发。 其他将领无法阻止,故而刘斐和他的部下,当夜率军朝另一条捷径包抄而去。 根据地图标注来看,刘斐若是行军走正路,加快速度也得花上两三天的时间才可能追上道古军的踪影,但若是抄近路的话,行军一个晚上就能够抄上。 这条捷径狭长,两边都是葱郁茂盛的山林,在夜里呈漆黑一片。 白天的时候斥候正是通过这条小路往返探到道古军的踪迹的。 而且这条路十分隐蔽,道古军肯定不知道,不然为何舍近求远要在远路上多绕几天? 刘斐在捷径入口先派遣了斥候往前探路,确定没有异常动静以后方才率领部下士兵们前往。 后面带着一队兵马观察情况的将领还是骑马追赶上来再劝:“将军,此路两边山林极容易隐藏,如果有埋伏的话悔之晚矣!再者眼下天色昏黑不宜前行,如果将军非要包抄追击,也请再等几个时辰天亮以后再出发。” 刘斐有些迟疑。 这两边的茂密山林确实是夜里伏击的最好隐藏之地,可真要等天亮以后,那已经错过最佳战机了。 刘斐部下便道:“这条路道古兵压根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何来埋伏一说?你这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何况又不止今晚,先前咱们的斥候就已经往这条路上往返不知多少次了,均未曾发现任何风吹草动,眼下取胜唾手可得,要就这么放弃了不成?!” 正这时,又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往这边飞奔而来。 来人举着火把,依稀可见是几名士兵。只不过其中一人不是刘斐阵营里的士兵,而是身着西陲军的军甲,显然是西陲军那边的人。 这名西陲兵快马加鞭地抵达北征军大营以后,本来是来传信的,可却闻大将军行军往此出发了,只好由其他几名士兵带路骑行,继续快马来追。 好在是追上了。 同行骑兵向刘斐禀明情况,这西陲兵也麻利地从马背上翻下来,取出怀中信件就呈给刘斐,禀道:“此是镇西侯速传于大将军之信,请大将军过目。 “镇西侯一再叮嘱,道古军不可小觑,近几场战役他们一再退让极可能有诈,说不定是在步步设陷请君入瓮,故侯爷请大将军稍安勿躁,等她到来以后再共商对策!” 第1217章 进了圈套 刘斐本来还比较沉着冷静,结果一听这信兵所言当场便勃然大怒,哪还看得进镇西侯送来的信,拔剑就将那信削个粉碎。 他身为大将军,什么时候需要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的。 等她到来的时候,他早已经大获全胜了,有她什么事? 刘斐打定主意,先去收拾道古军,得胜回来的时候想必江意也到了,正好再得空来收拾她。 其他保守党将领除了有两人带着队人马跟在刘斐后面以防情况有变以外,其余将领基本都留守军营;西陲信兵带着镇西侯的忠告和急信匆匆到来的事他们也都知道,才派人第一时间送这信兵去见刘斐。 连镇西侯还在途中就察觉到了情况有异,生怕大将军做出错误的决策而提前使人来劝谏,他们谨慎一点不会有错,只可惜大将军根本听不进去。 镇西侯的信无疑是给刘斐添了一把柴,将这火烧得更旺了。 刘斐本着对江意这个女人的厌恶和排斥,不仅不会听进去一个字,反而会更加坚定他的决心。 于是他削碎了信件以后,立刻命令麾下将士们,井然有序地踏上那条捷径,于茫茫黑夜中摸索前行。 后面两个保守派将领见实在阻拦不了,还是只好在这条隐秘的小路入口止步作罢。 一人对另一人道:“能劝的也都劝了,他执意如此,我们也没办法。” 另一人啐了一声道:“这功勋名利谁不想挣,可也得先把命保住了再说。只不过有他在,再大的功勋也轮不着咱们头上!” 随后两名将领安排好哨兵及斥候,便先行回营了。 常在边关驻守的将军们很清楚,铤而走险有时候是能获得极大的战果,可眼下极有可能是个陷阱。明明只要等西陲援军一来,两军联合抗击道古军,那西陲军又个个血性勇猛,最终胜战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强。 可偏偏大将军想要独占鳌头。 这些保守派将领中有几个明白人,坐在一起商议时说起,大将军与镇西侯不合那是必然的,因为他们分属于不同的朝党阵营。 大家心照不宣,这次战争就看他二人谁能掌握绝对的兵权,便能让京中的权党之争尘埃落定。 与其让刘斐时时处处都压着他们一头,占他们的军功、推他们出去挡责,倒不如期待一番这镇西侯到来以后又是何种光景。 有将领曾与镇西侯一起参与过蛮夷之战,说起她虽是女子,却也毫不损老镇西侯当年的英勇无畏之名。 结果,天才刚蒙蒙亮,那条寂静的小路上就又响起了急促紧张的马蹄声,一路卯足了劲奔回大营。 那名士兵满身血污,到得将领们面前,慌慌张张道:“有伏击!我们遭到了伏击!队伍被冲散,大将军带着人一路往西杀去了!大将军有令,请各位将军速速应援!” 其他将领们一听,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最担心的事也还是到来了。 这一切果然是道古兵的阴谋,他们故意让大玥这边连连取胜,以至于得意忘形、掉以轻心,再引急功近利的大玥主帅亲自出战,一举灭之! 他们的大将军还想着将道古主力军一网打尽,却不料敌人早已经设好了陷阱。 将领们立即召集营中其他士兵,商议对策。 之前刘斐带去的军队,也都被道古军打得四散。据派出去的斥候和回来报信的士兵传话得知,在军队四散过后,刘斐和他的部将带着各自麾下精兵总共千余人,丢下大部队拖住那些道古兵,径直往西面的缺口冲去,意欲冲出重围。 但刘斐他们估计也没想到,道古军没有顾得上围剿刘斐那批被冲散的大部队,而是紧接着集中所有兵力往西追击。 和一批普通的士兵相比,显然是这大玥北征军的主帅和他麾下部将更有吸引力。 显而易见,西面那道缺口也是道古军故意留下的,慌乱之中,刘斐要不想被围剿,就只能带头往那缺口冲。 结果不是冲出重围了,反而是冲进坑里了。 后来北征军在行军去支援途中,屡次遭受道古兵的奇袭,使得他们也举步维艰。 这日,北征军与道古军半路交战时,北征军将士们身后渐渐染开大片黄沙风尘,地表隐隐震颤,起初还以为是敌军夹击,将士们没有退路,不得不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后来那漫天黄沙里渐渐显出骑兵轮廓来,在日光下皆是冷冽的黑色盔甲。 战马奔腾,蓬勃有力,队伍中猎猎翻扬的军旗上赫然印着一个“江”字。 将士们无不大舒一口气。是西陲军中的骑兵,援军到了! 顿时被道古军压制的士气又高涨起来,那雄浑的骑兵往前冲,气势震慑山河,杀伐声响彻天地。 西陲骑兵这等阵仗,极大地缓解了奋力杀敌的北征军的压力,道古军见对方来援便不再恋战,第一时间转头就撤。 审时度势、进退有度,即使道古军身强体壮,他们也没有凭着一股蛮劲往前冲,这才是他们的狡猾过人之处。 江意立于骑兵之首,眼见着还没怎么交上手,那些道古军就已经利索地跑远了。她下令道:“谨防前方有诈,原地待命,不得追击。” 而后她立刻会见了北征军的若干领兵将领。 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这会儿在这里跟道古兵拼个你死我活,而是想办法去营救主帅刘斐和他的一干部下。 虽然这些保守派的将领早就对刘斐和他的部下难以忍受,可毕竟是主帅,又有那么多武将,要是全部折损于此,对于北征军而言无论如何也是一大损失。 江意见过将领们后,得知了初步情况。而她也是在收到将领回传的消息说刘斐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已经执意带兵行军后就立刻命西陲军全速行进,而她自己则先带着几名副将率领骑兵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 只不过还是慢了一步。 江意以西陲军主帅的身份与各位将领们商议军机,眼下刘斐不在群龙无首,将领们无不听从。 既然刘斐是从西边冲杀出去了,江意仔细看过地形图,便暂且议出一条往西的行军路线。 西出两百里有一关隘城镇,刘斐的人如能跑到那里,说不定还能据守几日。江意则带着骑兵从另一条路线绕去那个地方,如果赶得及,还能和刘斐的士兵一齐对抗道古军。 第1218章 道古主帅 江意的骑兵速度最快,如此她率领骑兵先走一步,后方将士们或掩护或随行,她很快将任务分配下去,各行其是。 江意风尘仆仆,到营地商议毕后,骑兵队伍也已经稍作休整完毕,她立刻又带着骑兵将士们打马而去。 西出两百里外确实有一座关隘之城,地势易守难攻。 刘斐和他的部下将领带着总共一千多的精兵往西边突破口冲出去以后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身后道古追兵不断。 等终于跑到这座城时,已是第三天的黄昏时分。 刘斐见这城地势极佳,道古军想要攻破定得花些时日,倘若直接越城而逃,指不定还能逃多远就会被追兵给追上,还不如据守此城可能更能坚持得久些。 在混战时刘斐已经派兵往大营回传战报了,只要他们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应该能等到援军到来。 这种情况刘斐相信大营的将士们不得不派人来营救,因为他们不少的将领都在此处,真要是全军覆没,对于北征军而言是极大的损失,到时候他们也难辞其咎。 一群兵马冲进城以后,大家兵疲马顿,又累又饿,第一时间当然是到处去找吃的。 这座城地势偏僻,属于靠近边关的小城镇,城中本身只有数百上千的百姓。城镇衙门里肯定没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因而手下将领们便命令士兵们挨家挨户去找吃的。 起初百姓们都十分惊慌以为是敌兵来了,后来才知是自己国家的兵。可是一千多人的口粮,一时哪能凑得齐,家家户户凑点粮,也仅仅只能保证这一千多人每人半碗薄粥。 刘斐便觉得这一城的百姓不予配合。战时军需理应是重中之重,身为大玥百姓必须要有这样的觉悟,在将士们有困难时不遗余力才是。 可这些人明显藏私,刘斐遭了敌人的陷阱又奔波劳累这两天,十分恼火暴躁,既然百姓们不配合,就只好硬搜。 将家家户户的米仓都倒腾光,搜罗出来的粮食勉强能够几天的军需。 当晚刘斐就告诉城中百姓,道古兵很快就杀过来了,要是想活命的,就收拾东西快些离城去。 百姓们可以带走任何东西,士兵们都给放行,唯独除了粮食。 刘斐这么多人需要吃饭,他不会允许百姓带一粒米出城。 与其说刘斐是为大家的性命做着想,不如说是将这些人迅速遣出城,以免浪费更多的粮食。 在他看来,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大得过眼前的战事,一切都要为他的军队效劳。 虽说没有粮食可带,但当天晚上城里还是有绝大部分的百姓稀稀拉拉地卷了包袱离城。 比起道古兵即将杀过来,他们更担忧的反倒是当前的处境。 要是惹怒了这些大玥士兵,可能还没等道古兵来他们这些百姓就会先人头不保。 当天晚上走了大部分人,剩下的小部分百姓也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陆陆续续地离城了。 江意在带着骑兵日夜不停地赶路时,在半途中遇到了流亡的百姓。 百姓们没有吃的,只能在野外到处找野菜充饥。 江意发现路遇的百姓对她的骑兵队伍或多或少都抱有些敌意,后来一问才得知,他们几乎都是被刘斐的军队给赶出来的,不让他们带走城中的任何粮食,才使得他们流亡在外,为求生存不得不到处找东西吃。 最后江意让骑兵队伍将随身携带的一部分干粮分出来给他们,才又率领队伍继续赶路。 刘斐原以为他们据守城镇以后怎么也能够撑个几天,可没想到道古追兵追至此处展开攻城,他连一两天都没能守得住。 道古追兵大概也是一千多余人,而此次带兵的正是那覆着金面的道古主帅。 很久没现身的他,刘斐都快以为他是被自己打怕了不得不躲在后方当缩头乌龟,而今却是又出现了。 彼时刘斐站在城墙上往下看,见为首的主帅骑在马背上,那张金色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芒,他身后士兵齐立,明明人数与刘斐的人差不了多少,却偏偏那种肃然冷厉的气势震得他心头冒着寒意。 这种感觉与之前刘斐在与他领军的队伍对战中连连惨败时的感觉是一样的。 之前刘斐在他手上吃够了败仗,心生畏惧。 可后来这敌方主帅很少再在阵前出现,刘斐又一次次地赢,内心的膨胀早就克服住了那样的恐惧,眼下又两军对峙上了,刘斐才猛然发现,其实那种恐惧压根就没有消过。 他还和之前一样,甚至和身边的将领和士兵们一样,还未开战就已输了一半。 他也彻底明白了,这道古兵勇猛强壮,他们不是被打怕了,他们只是在蛰伏,等待眼下这样的时机。 但刘斐又知道自己不能怯场,因为他麾下的将领和士兵们都开始不战而退了。 甚至有副将建议,不如留下两三百人守城,他们则骑快马迅速撤走,如此还能争取一点时间。 诚然,这是一个自保的法子。可未免太过窝囊。 都还没打就先撤退,刘斐身为大将军如何丢得下这个脸,回头等援军追上来,就算得以全身而退,恐怕以后他也难以再立军威了。 遂刘斐咬牙硬撑,道:“本将军倒要看看,这人有什么能耐破这易守难攻之势!” 结果没坚持得了一天一夜,城就破了。 黎明之际破了城,道古军冲入城中,与刘斐的军队厮杀成一片。 道古人凶狠好斗,刘斐的士兵早就被吓得斗志全无,刘斐和将领们不得不赶紧骑马带着一群溃不成军的士兵稀稀拉拉往后方城门奔逃。 不知不觉天亮了。朝阳升起来,照耀万物,这昏暗苍茫的世界也一点点变得敞亮明朗。 敌人屠刀之下,尽管恐惧慌张,但奋力拼搏是人的本能,刘斐的散乱兵马被道古兵追上以后,就只能尽全力拼杀。 那道古主帅骑马立于百步开外,静静地观摩着这场猎杀游戏。 正杀得惨烈时,忽然,刘斐兵马后方传来重重马蹄声,震得大地回响,雄浑不绝。 第1219章 给我杀 刘斐回头看去,还不见人影,却先见漫天飞扬的黄沙。 谁也不知道这来的到底是敌军还是援军。 直到坚持到后来,刘斐和他的将士们看见奔腾而来的队伍穿的不是道古军的军甲,不由得精神大振,振臂高呼:“援军来了!给我冲!” 若是骑兵队伍加入战局,瞬时就能扭转局面、反败为胜,将这些道古兵杀得片甲不留,兴许还能生擒对面的道古主帅! 这样一想,刘斐的人无不热血沸腾! 然而,骑兵却在离战场这边的百步开外停了下来。 刘斐的将领吼道:“他们为什么不过来!” 刘斐杀敌间再慌乱回头一看,见那清一色整齐的黑色盔甲,为首带兵之人烈日下身形一点也算不上高大健壮,她身披肩甲,高挽着长发,刘斐看她之时她也眯着一双黑眸在看他。 刘斐认出了她来。 就算隔着一定的距离第一时间认不出她来,他也能认出她马背上蹲着的那只黑白毛色的狗。 是江意! 来的不是他北征军的援军,而是她率领的西陲军! 这时刘斐和他的部将已经被道古军缠得脱不开身,他们的精兵不敌,伤亡惨重。 这片土地上很快就被鲜血给染红。 刘斐暴怒,冲着江意这边咆哮道:“本将军命你!出阵迎战!” 江意抬头,视线越过厮杀,直直落在远处那面覆金色面具的男人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神里几经波动。 只可惜距离太远,她看不见那金色面具的眼孔底下的眼睛。 听到刘斐的怒吼咆哮声,江意从远处的男人身上收回视线,如刘斐所愿命骑兵出阵,由左右两名副将带领,加入战斗。 当时江意盯着刘斐,眼里沉如黑云压顶、风雨将袭,启口干脆利落地令道:“给我杀。” 原本以为此次被困的除了刘斐的人可能还有盲从的北征军的其他将领,如此处理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却没想到清一色全是刘斐的部下。 这样一来就好办得多了。 副将得令,左右各带一支队伍纵马迎上前去。 从左右包抄,手中利剑出鞘,刘斐原以为总算能够缓解了这场危机,却不料那利剑对准的并非是那些道古兵,而是他麾下的精兵部下! 刘斐顿时脸色大变,眼见着那些骑兵横扫而来,所至之处,鲜血淋漓,将士们一片片倒下! 刘斐眦眼欲裂、怒不可遏,死死瞪着马背上的江意,嘶吼道:“你这个蛇蝎女人!” 于是原本是援军赶到、共同迎击敌人的场面,一下子变成了前后夹击的局面。 刘斐的那些部将,被江意的副将纵马过去,要么挑落了脑袋,要么利剑贯胸而亡,刘斐被打落下马,踉踉跄跄,不得不抓紧手里的兵器竭力抵抗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他盔甲上沾满了血污,头盔也被打落,发髻有些松散凌乱,俨然一个走投无路而又竭力扑腾挣扎的疯子。 不知是有意无意,将他留到了最后,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一个地丧命于此,而他却无能为力。 苍白的阳光和鲜红的血液,皆是刺目得很! 江意策马往前,马蹄踢踏着声响,经过刘斐的部下们的尸体时,她随手抽出一杆插在尸体上的长枪。 长枪枪头滴着黏稠的血液。 最终江意的马在刘斐面前停了下来,她手里的长枪抵在刘斐的盔甲上。 刘斐喘着粗气半跪在地上,口里血污不止,已经精疲力竭,靠着插在地上的刀剑勉力维持着身体的重量。 江意声色平和地道:“大将军,承让了。” 这场纷争较量,直到今时今日,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刘斐啐了一口雪沫,看着江意时眼眶充血,一字一顿粗嘎道:“大敌当前,你竟公然勾结道古自相残杀、铲除异己!你这个女人,其心可诛!” 江意道:“你派遣杀手追杀我夫婿的时候,谁说不是自相残杀、铲除异己呢。” 刘斐道:“我乃大玥的大将军,你好大的胆……” 话还没说完,江意手上倏而使力,腕上经络凸起,将长枪枪头硬是往前送,刺破刘斐的盔甲,送进到他的皮肉里去。 刘斐的表情顿时一拧,那枪头在皮肉中前进的声音听起来淅淅洼洼。 刺进了他的胸腔,江意动作顿了顿,道:“大将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道理你懂。” 说着,那长枪在他胸腔里一拧转,搅碎了他的内脏,当即鲜血大口大口地溢出来。 对于江意来说,没有多少报复的快感,只不过她送上的这杆长枪,是为这一场权力的角逐画上一个句号罢了,敬一敬曾经她和苏薄一起在道古逃亡的那些日子,敬一敬他们曾濒临死亡、悲怆而又绝望的那些时刻。 刘斐凸着眼珠子,血染红了掼进他身体里的长枪,直到咽气的最后一刻,他始终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 也正是在这临死之际他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思绪蓦地连成一线,结合前因后果以及江意这等波澜不惊的语气,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他是中计了。中的不是当前遭伏击这一计,而是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他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道古主帅步步紧逼将他打得毫无还击之力,就是为了让他支撑不住不得不向朝廷求援,而后把西陲军名正言顺地召过来! 后来道古主帅又突然收势化攻为守,前后变化反差之大,是为了让他尝尽胜利的滋味,也使他在战役中次次取胜掉以轻心。此次正好赶上西陲军北上会和之际他陷入圈套,却是江意率领她的西陲军前来,正好成两军夹击之势让他全军覆没! 或者,追溯到更早,道古与大玥宣战时,他主动请命去北征,那个时候这个女人就毫不反对甚至有两分逆来顺受……他原以为她是怕上战场,只知道守在冶兵营里铸那堆没用的破铜烂铁,现在想起这些,他才明白他兴许大错特错! 她就是要让他率军先至北疆,而后她再率军使他腹背受敌! 第1220章 果然如此 刘斐抬起头,血红的眼珠子如厉鬼一般瞪着江意,脸上青筋暴起,艰难地一字一顿地问她:“你派信兵传给我的信,信上写的什么?” 江意轻描淡写地应道:“大将军应该看都没看就撕个粉碎了。不过不是什么重要内容。” 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果然! 他竟中了这个女人的诡计! 信上是什么内容根本不足挂齿,因为只需要信兵传达的那样一番话,就能激得他恼羞成怒。原本他在那捷径前有所迟疑的,却是她传来的那番话火上浇油使他连夜进军了。 说是让信兵赶来劝他,实则是生怕他悬崖勒马没一头栽进去所以推他一把。 如此,那他的所有这些揣测……就可能是对的了。 要知道,在道古与大玥宣战之前,苏薄可是到过道古…… 刘斐手里死死抓住胸前的长枪杆子,鲜血如涌,他喘息着再道:“你们果然……早就……勾结好了……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死……他就是……就是……” 映在他脑海里最后的画面,便是那覆着金面、骑着战马的极善谋略征战的道古主帅。 原本胜利就在眼前,他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的;原本该是他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上路的;原本他最后会成为大玥最位高权重的人,往后谁都得看他的脸色。 却不料,功败垂成,最后竟栽在了他们手上。 这让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刘斐话未说得完整,江意抬起头来远眺,手上却是若无其事地再往他胸膛里狠捅一记,最后刘斐躬身跪着,死不瞑目。 唯有他身体里的血涌出来,顺着长枪滴答滴答往下掉。 刘斐和他的所有部下将领及精兵,在这场战役里全军覆没一个不剩。 江意环视一周,见满目都是血色和狼藉横陈的尸体。 等解决了刘斐的人,道古那边的士兵与江意的骑兵就呈对峙之势。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满是血腥,尽管烈日晒得盔甲的一张张脸满是汗迹,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江意看着对面的道古主帅,对面的男人也正看着她。两相骑马相对。 双方相持许久,而后对面的道古主帅便扬臂下军令,令道古士兵们回撤。 于是战场上的这些道古士兵一步步谨慎地后撤,最后撤离到对面,整齐入列。 江意眯着眼看着他带着道古士兵策马转身而去。 那衣袍翻飞,背影渐远,最终消失在黄沙风尘中。 等后面的北征军将领带着队伍赶到时,已经是夜里了。 月色晴朗,他们路过白天那片战场,只见月下一片苍凉深晦的血色,已经沁入凝固在了土地里,但那股血腥味却是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久久不散。 只有血不见尸体也不见兵刃,但仅仅是这样一副血染沙场的光景,就足以震撼人心,想象得到当时是有多么惨烈。 领兵的几位将领无不忧心忡忡,前面就是那座城镇了,当即加快速度往那城镇摸索靠近。 城里亮着火光,城楼上有士兵把守。 后来确认守城的正是西陲骑兵以后,北征军将领们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西陲军打开城门迎他们入内。 北征军将领第一时间见到江意,问起刘斐等人和道古兵的情况,江意面色温沉道:“我们来晚了一步,我全军赶到城外时,大将军的人马受道古兵围剿已将至收尾,最终没能救下他们。道古兵极善审时度势,第一时间撤退,让他们给跑了。” 随后,江意带着几名将领去看看还没来得及处理完的尸体,其中刘斐和他的部将全都单独陈列出来,皆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眼下天气越来越大,一时还找不到镇放这些武将尸体的冰棺,江意索性一把火全烧成了灰装进罐子里,到时候好歹得送回京去给个交代。 这些武将,急功近利、一意孤行,害得此次损失惨重,本就有过无功,还指望身后能得优待不成? 城中有水源又有干粮,将士们先果腹休整一番,并由西陲军和北征军轮番守夜,等天亮以后再做打算。 天亮以后,将这座小城镇里的事宜安置好,江意也留了人负责将城中原本的百姓们都安顿好,随即她带着将士们又启程行军,返回到北征军大营,正式与留守大营的其他北征军将领们会面。 关于大将军和其部下兵败而亡一事,江意当即书了军报快马往京中传。 当日刘斐率的兵马因遭到道古军伏击而被冲散,另外还有数名将领带着自己的队伍往各处逃窜,得知刘斐已死而镇西侯又到了大营,那几名将领便心生惧意,生怕一回去便会遭殃,于是索性不回营了,而是继续在外逃窜。 江意命营中将领各带着兵马,去追缴逃兵。 今时若是放任这些逃兵败将逃窜不管,来日营中但凡有将士们退缩逃避了,就会一一效仿,那将后患无穷。 追了数日,那些残兵败将被追了回来,刘斐麾下所剩的这些将领,全都被绑上了刑台。 这些将领贪功冒进犯下大过还当了逃将,江意处事果决,将他们全部斩立决。 这些武将不服,在刑台上破口大骂,最终一刀下来,人头分离、血溅三尺。 刘斐的部将在短短几天时间里,被江意清肃得干干净净。北征军里的利益归属,一下子发生扭转性的改变。 北征军的将领们心知肚明,将刘斐的势力从北征军中铲除干净,必然是涉及到朝党势力的争夺。 而镇西侯的干脆利落无疑让将领们刮目相看。 他们早就忍受刘斐及其部下的欺压好久了,只是他们做不了主,只能服从听命于上级。只不过现在他们的大将军已经没有了,镇西侯身为西陲军主帅到此,在军阶上仍是属于他们的上级。 何况她背后还是仁义爱民的太子。 后面的西陲军在这两日也已经陆陆续续地抵达大营,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与北征军这边打个照面。 虽说刘斐和他的部下们战亡以后,北征军里一下子损失诸多武将可谓代价不小,但正好西陲军的将领们到来,可以填补上这个空缺。 西陲军与北征军中的武将们好些都是相熟的,毕竟曾一起并肩作战过,见面寒暄打招呼,很快进入正题。 便有将领站了出来,抱拳道:“大将军战亡,我北征军群龙无首,末将恳请镇西侯主战!” 第1221章 这样才算是重逢 一有人开了这口,其他将领纷纷响应。 江意却道:“我虽为西陲主将,可若要统领整个北征军自认为能力不足,有人比我更适合,自能让三军将士们心服口服。” 将领们疑惑,问道:“是何人?” 江意道:“他随我西陲军最后一批将士而来,算时间,今后半夜就该到了。” 于是这一夜,大营营火在夜色中熊熊燃烧,等待着最后一批西陲军队伍归营。 斥候骑马来报时,江意就同诸位将领一起出营迎接。 等了一阵,终于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绕过山脚,闪烁在周遭一片深沉的黑暗里。 那火光越来越多,蜿蜒汇聚,最后形成了一条火龙。 江意眯着眼,眼里仿佛也被那三千灯火给点亮,她缓缓翘起了嘴角。 夜风吹拂着她的鬓发,沾上了嘴边。 终于距离近到能够看见队伍隐隐的轮廓了,对面也有斥候骑马来报,敖辛忽而打马飞奔着出去,奔向那茫茫夜色。 马蹄声清脆急促地回响。 北征军将领见状,连忙也要打马跟随着去一看究竟,只可是被西陲军的将领们给拦住了。 西陲军将领道:“相信我,这会儿镇西侯绝对不想让人打扰。” 北征军将领们有些惊疑不定。 不想被打扰,那那人是…… 将领踟蹰问道:“镇西侯所说的更合适的人莫非是……” 西陲军将领哈哈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更适合?又能有谁让侯爷这般急匆匆地去迎接?” 北征军将领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取到了或疑惑或振奋的含义。 最后大家谁也没跟上去坏事。 江意纵马奔出一段距离,终于离夜色中行进的队伍足够近时,看见前方领兵骑马的男人在火光下镀出深邃轮廓,她勒马停了下来,看着他忽而也驱马脱离队伍,朝她这个方向奔来。 江意望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倏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看清了他身形,发丝和袍角在风里翻扬,继而又看清了他的脸,英沉的眉目,垂落的额发若有若无地遮挡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另一只眼里比夜色还深。 江意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和他的马蹄声,直到马蹄声在她面前戛然而止,她的心跳声却还如擂鼓一般响动着。 两人的马相对,江意仰头望着他的脸。第一次见他这样覆着一只眼,沉稳中更添两分历经岁月所散发的英气和厉气。 这样似乎他身上的气息更加能震慑旁人了。 可她只是觉得心疼。 彼此离得这般近,这样才算是真正的重逢吧。 这条路正盘桓在山脚下,随着夜风起,不知这时节是什么花开了,零零碎碎地从山上借着风势飘下来一些柔嫩的花瓣。 随风落在他的肩头发间。 江意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了抬手,拈去他衣上的落花。继而手指伸到他眼下,指尖轻轻抚了抚他那黑色眼罩。 她想,以后再也没有理由要与他分开了。 苏薄也没说话,她的手来不及收回,就被他一手握住。他低头时,唇在她手背上重重亲了一下。 这一吻却似烙在她心上一般,烫得她微微蜷了蜷手指,眼圈微热。 前后都有将士们看着,最终江意只若无其事地随手理了理他被风拂乱的头发,两人便并驾带着后面的西陲兵一起进大营。 自此,西陲军总算全部与北征军会师。 将士们各归各位,有条不紊地安顿下去。 众将领们一看,此次带兵来的果然就是他们心里所猜想的那个人——边境总督大人苏薄。 朝廷内外已经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最早的消息还是去年,他因触怒圣颜而被发配往北疆挂职,只不过后来听小道消息说他是被人给暗杀了。 朝廷一直没有公布此事,但有不少揣测的声音说是大将军干的。 这朝廷的权党纷争谁也说不准。 苏薄几乎与在场的将领们都打过交道,毕竟他曾在边境辗转多年,亦在京都大营与领兵将领交涉过不少,大家无不识得他的。 所以眼下看见他出现,将领们感慨之余,又不免有了主心骨。 这位看起来比刘斐年轻,可他却不是安处朝堂之辈,而是自少年起便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从外放的一名武官当上边境都司,再坐上总督位置,功勋战绩不是在朝堂上争斗出来的,而是在战场上真刀实剑杀出来的。 这等武将才是让这些常年混迹沙场的人所由衷折服的。 现在主帅大将军没了,而苏薄如今仍还是边境总督,官阶只比刘斐低半级,毫无疑问凭能力凭身份他都是能主持大局的不二人选。 由他来接手北征军再合适不过。 因而苏薄进大营后,召集各将领们议事,大家无不积极到场,听从安排。 当晚,苏薄听将领们一一汇报完情况,又让他们各抒己见,他有所采纳也拟出自己的计划,议事氛围与之前刘斐在时相比简直大相径庭。当晚便商定出初步的战略。 随后将领们不打扰苏薄休息,就都退散了去。 苏薄的营帐江意也给他准备好了,就在她自己的营帐旁边。虽说一切从简,可江意还是尽可能地替他准备周全。 连他放在京中侯府她院里的衣裳,她也带来放置在营帐里了。 从议事帐出来以后,苏薄就听将领禀报今晚将士们的安顿情况,江意则先一步进了他营帐中,安排他的膳食。 彼时,他拂开帐帘进来时,抬眼就见她正在桌案边摆晚饭。 她将食盒内的食物一一取出,微微低着头时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道:“忘了问你,你是先用饭还是先冲凉?” 苏薄应道:“先冲凉。” 江意便道:“那我先不急着拿出来。”说着又准备将饭食都收回去。 苏薄却道:“无妨,这天气不易冷,我很快。” 江意点头“嗯”了一声,道:“你的换洗衣物,我放在你床上了。” 苏薄走到床边一看,他的衣衫叠得整整齐齐,一看便是出自她的手。苏薄解了护腕,拿了衣裳,转身就走出了营帐去。 第1222章 我想你 来羡百无聊赖地趴在一边,道:“好不容易重逢了,方才还那么急冲冲地跑去迎他,怎么现在却连说话都不敢看他眼睛了?” 江意抬起头来,道:“我有吗?” 来羡道:“你有没有自己不清楚吗?” 江意想想,好像方才的对话是过于生硬简单,不像是久别重逢的夫妻说的一样,一点浓情蜜意都没有。 心里有多期盼与他重逢她自己最清楚。所以她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策马奔出去迎接他。 有旁人在的时候以及谈论正事的时候,似乎没那么大的压力,就是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也能顶得住的,只不过就是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一阵罢了。 可是一旦没有旁人在的时候,那氛围和感觉就又不一样了,就比如刚才。 她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久别重逢时的欢喜与心动交织的情感,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进了营帐里,尽管手上动作依然沉稳可她的心却狂乱地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具体来说她是不知该怎么适应明明相处已久却还是心慌意乱、悸动无措的心情。 毕竟不是一天两天认识他,她感觉自己还表现得像个小姑娘一般委实太过矫情。 都这么久的夫妻了,又不是没经历过离别和重聚,因而她便一直垂着眼帘,故作云淡风轻地做着手上的事。 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苏薄说要先去冲凉时,江意心里还微微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 同时她又有点小小的失落,因为他似乎也表现得挺平常的样子。 她觉得,主要还是她自己太不争气了。 来羡就叹道:“能把一个干脆利落的人变得这么情怯羞涩的,这感情的事还真是有这种魔力。” 说着它就起身甩甩尾巴出去了。 江意试图解释:“我并没有羞涩。” 来羡道:“你的荷尔蒙水平打从见到他之后就直线飙升,心跳频率也比平时快很多,但却这么含蓄内敛,不是羞涩是什么。” 江意动了动口,道:“你居然偷偷监测我。” 来羡回头看她一眼:“所以你再狡辩,我就把你的身体数据告诉苏薄。” 江意:“……” 来羡满意了,出去时又道:“不过他在见到你以后,荷尔蒙水平也窜高得吓人。” 江意目光闪了闪,在听到来羡的话后,心头更是怦怦乱跳了几分。 苏薄拿着江意准备的换洗衣裳,进了将士们用的冲凉房。 他很快就冲完出来,衣着还算整齐,就是头发滴淌着水,边走边胡乱擦了两把。 有将领迎面走来,抱拳似有事情要禀。 苏薄淡声问:“很急吗?” 将领挠挠头道:“也不是很急。” 苏薄抬脚就大步走了,道:“不急就明日再议。” 回到营帐那边,帐中灯火掩映出来,将周遭照得影影绰绰。 他才准备拂开帐帘进去,冷不防就遇到来羡正从里面出来。那番话也就正好一字不差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来羡与他迎面撞个正着,道:“啊哟,说曹操曹操到。” 苏薄微微侧身给它让了道儿,来羡就一溜烟跑了。 江意闻声回头来看时,恰好就看见苏薄走了进来。 她连忙又移开视线,更加慌乱心悸,轻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定是饿了,先吃饭吧。” 苏薄走到她身边,却丝毫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径直抽走了她手上的碗筷,往桌案上一放,下一刻直接就将她拦腰抱起来。 江意惊了惊,连忙顺手就搂住了他的颈项,讷讷地问:“你……不吃吗?” 苏薄道:“吃。” 但是不是吃饭。 江意被他放倒在床榻上时,他抬手就抽掉了她挽发的发带,顿时青丝铺满枕间。 他看见她眸光闪烁,水水润润,皆是他的影子。 他听见了来羡的话,因为见到了对方,自身的身体便会有一些反应,她是这样,他同样也是。 他也一直在克制忍耐,可此时,呼吸交缠,他看着她为自己而动情的模样,全盘失控。 江意连忙抵了抵他的胸膛道:“这里是军营,你才回来,该好好……” 话没说完,他便吻了下去。 两唇相接的那一刹那,对方的气息皆是无孔不入地往所有感官里钻,干涸已久的心,仿佛顷刻枯木逢春。 江意眼角霎时绯红,流光辗转,被他压着身子,双手十指紧扣禁锢在枕畔,强硬至极地竭尽本能地疯狂亲吻。 “别……” 所有的清醒和理智都被他掠夺,她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她很清楚,自己有多渴望与他重逢,多渴望与他相拥…… 身心都想极了他。 所以尽管知道不合时宜,她终于还是彻底沦陷了进去,不可自拔地沉浸在与他的缠绵亲近中,亦是竭力地回吻他。 衣衫剥落,她轻蹙眉角,似辛苦似难耐。 “苏薄……”她对这个男人动情极了,唯有与他在一起时的那种身心愉悦,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给她。 她忽觉像在梦中一般思之若渴,又意识到身处现实的欣喜若狂,那种情感交织,她眼角滚烫,咬着他的肩膀压抑地哭了出来。 可以用尽浑身力气抱住他,感受到他就在耳边的呼吸,感受到他的温度和汗水,真好啊。 她极力不发出声音,喉间快压抑不住的时候,便被他俯头堵住,辗转反侧地吻她。 后来她听见营帐外不远处有士兵们巡逻经过的声音,听见外面有将领们的说话声,稍稍将她神志拉回了一些。 她与苏薄交颈相拥,极轻细的沙哑私语:“你轻些……会被听到的……” 苏薄的嗓音绷得也极紧,回应她道:“还能怎么轻。” 这军营的床不是什么结实的床,他已经非常克制力道了,才没将这床板弄出动静来。而且他也怕太过疯狂使得她明早无法行动自如。 只是,很久没碰她,她身子骨一如最初时那般,使得他频频在失控的边缘徘徊。 床榻间弥漫着旖旎相思,江意神思被他带着畅游九天之时,只感觉轻飘飘的,好自由,又好欢喜,他却咬着她的耳朵忽而嘶哑地唤道:“江意。” 一瞬间,将她从九天之上拽入了汹涌的浪潮之中。 她变了调调地“嗯”了一声,答应他。 他道:“我想你。” 她瞠着眼眶,噙满了泪。 心里怦怦怦地跳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心动得死去。 她被这男人爱着,疼惜着。尽管一直以来,聚少离多,心里对彼此的执念却与日俱增、从不曾淡去过。 这是他的妻,是他打下了烙印的女人,从今往后谁都不能将她夺走。否则,他必赶尽杀绝、誓不罢休。 第1223章 再也不用分开了 此前,西陲军将领与北征军相熟的将领们围着火堆而坐。 因为赶了路都还没吃东西,这会儿火堆上架着口锅,煮着肉汤,香气扑鼻。 有将领眼睛不看事儿,起身道:“总督也没吃,我去叫他来一起吃。” 其他将领就道:“镇西侯在他帐里,你觉得总督会来吃这个吗?”说着就把他逮了回来,“你这会儿要去坏了好事,我保准你明日没好果子吃。” 于是那将领就绝了这样的念头。 北征军将领沉吟道:“我记得,去年好像皇上下了圣旨,解除了总督与镇西侯的婚事。他们……” 西陲军将领满不在乎道:“圣旨又没说他们不能在一起,就算现在解除了以后不是还能再结么。” 这些事他们也做不了主。只是听百姓们谈论起有些可惜,而他们也都是为臣为将者,亦有种感同身受的无奈。 眼下苏总督与镇西侯没有了婚约,仍还独处一帐,难免让人对未来生出些担忧来,也就顺嘴提了一句。 不过他们的疑惑可远不止这一点。 有人问:“苏总督的眼睛……” 他最大的变化,就是损了一只眼,将领们都匪夷所思。 说起此事,西陲将领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北征军将领说道:“早前我得到的消息是苏总督在前往北疆挂职的途中,遭到杀手一路追杀,听说多半是大将军的人干的,但后来苏总督下落不明朝廷也没有个结论,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西陲将领啐了一声,骂骂咧咧道:“总督若不是遭了他们的暗算,岂会弄成那个地步。要不是后来断断续续养伤,道古与我大玥开战了那么久,又怎会到今日才赶上。” 当晚,大家喝了肉汤就着干粮饱食一顿后,就各自散了回营了。 苏薄营帐中昏暗一片,外面的火光映照进来,照亮个大概。 江意今晚极力应承他,很倦了,也舍不得睡,趴在他怀中,头抵在他胸膛上,一直贪恋地把他望着。 她伸手来抚他眉眼,蹭过身去,亲他的眉间眼角,亲他阖着的眼帘上的伤痕,亲他的鼻梁嘴唇,还有下巴,反反复复地轻啄。 她心里很踏实。他眼神紧紧锁着她时,她便抿着唇有些赧然地笑。 苏薄压下她的头,将她拥紧,亲她额头。 江意手攀着他的肩,指腹摩挲着他肩上的陈年伤痕,轻轻软软道:“苏薄,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再也不用分开了?” 苏薄肯定地应她:“是。” 她侧脸枕着他胸膛,蹭着他松散的衣襟,依偎得更紧一些。 只是嫌这夜太短,她不想浪费,手上又把玩起他的头发,抚到他的手臂,触摸着他臂上的筋痕一路往上,不厌其烦地摩挲着。 苏薄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 江意眼神明亮地将他望着,他的神色让她看得胆战心惊,张了张口呢喃道:“我想多感受你在我身边时的感觉。那你要是倦了的话就睡吧,我不乱碰了。” 苏薄低低道:“我不倦。” 没等她再说话,他又俯头将她的唇堵住。 江意也顾不上明天能不能打起精神来了,她就只想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与他的重逢里,全身心地欢迎他。 两人缠缠绵绵,一直到将要天亮时分。听见外面的号角声响了,才知道是什么时辰。 天亮以后,江意便一直没出苏薄的营帐于人前现身,诸事都是苏薄出面主持。 某方面吃饱餍足,他显然精神很好,事事经他手都有条不紊。 将士们因为镇西侯携西陲军的加入以及总督领战,也都换了一副精气神。 江意的最新战报八百里加急,第一时间送到了太子谢玧的手上。 这份战报她当然是用自己的人往京中传的,而且除了她这里,她斩断了营中其他与京都有所往来的眼线,保证她的消息是最快到谢玧那里的。 因而谢玧收到消息时,谢晋和戚怀英那里都还无所察觉。 谢玧在东宫打开那份战报,从头到尾细看。他不露神色,可急坏了旁边的阿福。 阿福也知道边关的胜败关乎到生死存亡,道:“殿下,这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良久,谢玧嘴角缓缓挑起一抹俊雅温和的笑来,整个殿上都仿佛因他而流光溢彩了两分。 他这一笑,阿福的心总算揣回了肚子里,长舒一口气。 朝中已经连日歇朝了,皇帝病得连床都下不来。 即使宫中不宣,朝臣们也多少已经料到了。 皇帝那不是正常的病重虚弱谢玧知道,后来谢玧着手去查没能查到凶手却意外拉扯出戚明霜与谢晋的事来。 其实还有一条线索他可以顺着查。 他东宫的膳房里还有一名动手脚的太监,只是他为了稳住幕后黑手,一直没把那太监揪出来。 如若是揪出那太监,顺藤摸瓜查下去,大抵就能查出幕后黑手吧,兴许还可以通过此途径找到可以真正让皇帝的病情好转的解药。 阿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家的太子殿下有些变了,不再像以往那般温暖和气了,有些时候他微蹙着眉头处理事情时,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沉郁的气势来,仿佛如山压海倾一般让人无形之中感到一股压迫感。 阿福不由得壮着胆子轻声唤了唤他,谢玧抬头之际眉间陡然一松,才又自然而然地恢复了常态。 阿福觉得定然是这阵子诸多事情都压在殿下一人身上,给他太大的压力才会如此。 现在皇帝病重,皇帝也终于察觉到了晋王的异心,开始彻底地信任和依赖谢玧,而谢玧每日都要去皇帝跟前侍奉,事事亲力亲为从不间断。 阿福一直知道他非常注重皇家里仅剩的这点微末亲情与孝义,以为要是能找到可以拯救皇帝的办法的话,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完成。 那样他是不是就会好受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不经意地皱着眉,还像以前那样温暖平和? 阿福脑筋又素来灵活,故而给谢郁提了一个主意。 就是可以通过膳房那个动手脚的太监摸查到幕后主使,从而问出解药。而这件事多半有可能是晋王干的,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太子动手;这样一来就既揭露了晋王的野心,师出有名地第一时间将其拿下,从而也可能还有机会挽回皇帝的性命。 阿福以为谢玧会高兴,然,在他说出口以后,当时谢玧看他那眼神,直让他两腿发软,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第1224章 逼他出手 阿福连忙请罪道:“殿下恕罪,是奴才多言了。” 最终谢玧道:“下去吧。” 阿福退了下去。谢玧房里的灯亮了一宿。 到第二天天亮,阿福进来侍奉,才发现他仍是坐在昨晚的那个位置上动也没动。 殿上的灯芯都燃尽冷透了。 窗外的光线亮开,随着朝阳升起,那金色的日光越过宫墙,透过窗扉,洒落在他的身上,镀亮了他的半边身姿。 他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眼瞳被淬成了琥珀色,那形容宛如不在尘世而是九天仙神一般,美极而又充满了悲悯的色彩。 显而易见地,他坐在那里坐了一整夜。 阿福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太子心思何其细腻缜密,连他都能想到的事,太子殿下又怎会想不到。 而他竟自以为是地给太子出谋划策。 谢玧动了动眼眸,看向阿福,方才吩咐道:“先等北疆的消息,膳房的太监,先不要动他。” 阿福明了,再不敢多言。 此后,阿福就愈加谨慎了起来,分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一些可以放在明面上说的事他仍旧毫不避讳,可一些不可轻易说出口的事他则懂得了避讳。 而今镇西侯的战报传来,上面是江意的亲笔手迹,道明北征军和西陲军已然整合,而大将军刘斐和他的部下势力因为判断失误执意带兵包抄敌军,导致反落入敌军圈套最终全军被剿。 终于有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了。 这样一来,镇西侯就掌握了边境大权,晋王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依仗就如同折断了双翅的鹰,又能扑腾得了多久。 谢玧招了顾祯来,顾祯得知此消息后亦是喜出望外,道:“殿下,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谢玧沉吟道:“先不急,我们逼他先出手。” 只要晋王先忍不住发动了兵乱,那谢玧这边收网则更名正言顺。 戚怀英一直没能得到前线最新的战报消息,之前他的前方眼线传报都比谢晋乃至是皇帝那里更快,而今却是迟迟没有动静。 戚怀英心里明了,这样的变故可能是因为镇西侯带着西陲军与北征军会和了以后对他更加防范的结果。 随后他就收到了一份战报。 然而这份战报并非前线送来的,而是东宫送来给他的,而且是一份手抄。 是太子的笔迹。 戚怀英在书房里,桌面上摊着这份手抄,他面容不定,迟迟没有反应。 心腹在旁道:“这会不会是太子之计,这根本就是一份假的战报。” 戚怀英一直没有收到自己这边的消息就已经开始怀疑了,而今这份手抄送到他面前,他岂会不明白。 戚怀英道:“你觉得他送这样一份假的战报给我,他图什么?” 心腹道:“想要借计拉拢相爷,一起对付晋王。” 戚怀英道:“照你的思路,我不能为他所利用,理应将这份战报给晋王过目。如果这份战报是假的,那么事实上就是刘斐胜了,晋王则有恃无恐必反无疑,如此对太子有何好处?” 心腹凝眉沉思,道:“对太子没有好处,除非……他已然做好了准备。” 戚怀英道:“太子看似温和,实则心机之深晋王无可比拟,如果他不是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他不会冒此风险。如果说此时北疆是刘斐得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立马派自己手下的武将去北疆填补以及为自己谋退路,而不是挑起宫中的兵乱争端陷自己于危境。” 心腹恍然道:“所以相爷觉得这份战报是真的。” 戚怀英道:“不是真的,他岂会亲笔手书给我。我料想不错的话,不光是我这里,恐怕晋王那里同时也会得到一份战报。只不过我这份是真的,他那份也就不知真假了。” 谢玧这是在试他,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做选择。 这个时候他有两条路可以选。 一是仍旧与谢晋为伍助他反叛,到时候则免不了一场血洗杀戮,可即便是一时胜利也持续不了多久,等北征大军回朝,他和谢晋都不会有好下场;二则是舍弃谢晋及时抽身而退,并利用手里的权利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帮太子把这场即将来临的兵乱的破坏力降到最小,尽可能地免去血流成河的结局。国家内外动乱,他乃文臣之首,事后太子还需得借他安抚朝纲。 戚怀英浸淫朝堂几十年,他太明白自己应该怎么选了。 戚怀英所料果然不假,同样是在这一晚上,谢晋终于也收到了一份战报。 战报的内容令他大为惊喜激昂。 刘斐果然没让他失望,西陲军在与北征军会和以后,于一次与道古交战中,刘斐刻意延缓援助,使得镇西侯和她的部下身陷囹圄最终全军覆没,由此刘斐便顺理成章地接掌了西陲军。 不枉他蛰伏了这么久,现在连老天都站在他这一边,还有什么能阻碍得了他。 谢晋现在是万事俱备,连这趟东风也到了,他早就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也不再管皇帝到底什么时候咽气、太子到底什么时候垮掉,立刻吩咐手底下的人做准备。 这一天对他来说等得太久了,眼下多等一天他都觉得是夜长梦多。 谢晋势在必得,宫中禁卫已在他的掌控之中,再有他的私兵暗自集结城外,由守城的将领于夜深人静时悄然打开城门放了进来。 到时候皇宫内外都是他的人,而东宫不过就是五城兵马司和京郊大营的一批兵力,岂能与他抗衡。 况且他早已在大营里安插了眼线,适时制造混乱,让他们自顾不暇又岂能第一时间召集去营救。 夜色深沉,月黑风高,京中街道上都是各方汇聚而来的队伍,往那座灯火辉煌的皇宫逼近。 宫中禁卫军也都不听平时指挥和命令,往皇帝宫殿这边集结而来。 皇帝还吊着一口气,但状态已然和去年太上皇即将去世一般,只能躺在床上,每日靠人参药汤续命。 他每日会清醒一阵时间,只不过还是连床都下不来,说话都费力。 第1225章 过往 谢玧会在他清醒的时候侍奉左右,从无间断,而且有时候会在皇帝寝宫里一边陪伴他一边处理积压的政务。 皇帝其实打心眼里并不喜欢谢玧这个太子,准确来说他也没有自己特别喜欢的皇子。因为皇子都是为了绵延皇家子嗣血脉而存在的。 谢玧之所以为太子,是因为他母亲是王家人。而王家是当年太上皇当皇帝时一力替太上皇辅佐朝政的文臣之最。 那时太上皇征战在外,前王丞相打理朝政在内,里外配合,方才有大玥后来的盛世。 王皇后是王丞相之女,她的儿子名正言顺是大玥的正统太子。 可惜到如今皇帝当朝这一代,却是戚相掌管朝政,王家已经没落了。 皇帝没有特别中意的皇子,大概是因为天家亲情淡如水,他最喜欢的还是他自己。 可近来,皇帝卧病在床,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谢玧侍奉在他跟前,他才意识到他已经需要依靠这个儿子了。 皇帝的起居,谢玧在时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给他更衣,给他处理生理上的事情,从不有怨言。 皇帝忽然间才觉得,自己这儿子真是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这夜,皇帝难得清醒得久一些,靠坐在床头,让谢玧拿几张折子给他看。 他问起与道古的战况怎么样了,谢玧道:“刚收到消息,西陲军与北征军已经两军会和了,只要齐心协力,相信一定可以将道古军赶出境内。” 皇帝又问:“那东郢那边呢?” 谢玧温声道:“暂未有动静。” 皇帝道:“这东郢安王行事虽然糟糕可恶,但你切记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谢玧点头道:“儿臣知道。” 皇帝强打起精神看了谢玧批阅的折子,均无有不妥之处。 皇帝看见谢玧坐在床边安放的案前一本本批阅,随时都可以交给他过目,他见那端坐的身影十分的克己自律,一时精神有些恍惚,忽道:“你爷爷在的时候,朕像你这么大,事事都谨小慎微生怕出错惹他生气不快,亦如眼前这样端端正正。” 谢玧笔墨一顿,无需他回答,皇帝又道:“朕一直都照他的意愿行事,皇后是他定的,你这个太子也是他让下旨立的,朕当了皇帝以后很多年照样也得按他说的来。” “至于你母亲,”皇帝回忆了一阵,缓缓道,“那真是一个让朕喘不过气来的女人。到头来,朕竟没有一个爱的人。” 谢玧道:“母亲身为一国之后,责任重大,可能更多的时候她都在警醒自己切不可失职懈怠。” 至少在他年少时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母亲要求十分严格,让他习诗书礼乐,让他晓仁孝大义。尽管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的母亲,却愿意为了他的将来,低声下气地去求太上皇。 皇帝却似没听见他的话,兀自喃喃道:“不,还是有的,这世上还是有人懂朕的。朕满心烦闷,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跑去了宫外,遇到了此生知己。” 现在想来,那段时日应该是他人生里最轻松自在的时候。 他遇到的那个女人,尽管身处风尘,却能懂他能安抚他。那是他见过的这世上最温柔的女人。 他堂堂帝王,后宫三千,却为一风尘女子所动心。想来有点可笑。 但他确实动过想把她纳进后宫的念头。 只是他的这一心思被他的皇后给察觉到了,皇后背着他私下派人去查他出宫的行踪,找到了那座青楼。 后来皇帝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他以为是被皇后给杀掉了。皇后不承认,只道她派去的人也没能找到那个女人。 其实皇帝心里很清楚,皇后没有撒谎。她与生俱来的修养与骄傲不会允许她因为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而撒谎。 只是皇帝早就满心怨愤,仍是借此与皇后决裂。 外人皆不知,看似和谐恩爱的帝后,实则私下里皇帝对她视如仇敌。 甚至于为了羞辱她、恶心她,他从不避讳地画他心上人的画像,与她讲他和心上人在一起时的快乐和轻松,他想要摧垮她的骄傲,想要撕开她波澜不惊的伪善的假象。 那是让皇帝觉得与皇后相处时仅剩的一件趣事。 直到后来,那个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维护他君王声誉的皇后,他分明看见她眼里赤裸疯狂的报复后的快感,简直让他深恶痛绝到忍无可忍。 只是这些,都没有必要再说了。 皇帝眼神缥缈,道:“朕知道,朕太懦弱,没有办法把她接进宫里来陪朕度过漫长的日子,所以后来,在朕知道她消失不见了以后没有派人去找寻她,反而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不用面对找到她以后又会面临的各种问题。” 许久,他又道:“但许多年以后,朕多少还是有点遗憾,要是当初下定决心去找她,兴许朕多少会从她那里获得一点勇气。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谢玧才知道,原来母亲在他这里的意义就仅仅是让他喘不过气。 从前,他至少以为父皇母后是相敬如宾的。 谢玧温然地问道:“那父皇觉得,儿臣与您像吗?” 皇帝道:“你是朕的儿子,怎么不像。”他觉得几乎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谢玧道:“儿臣正在努力地改。” 皇帝咧了咧嘴,道:“这仁义斯文的表象之下,都是胆小懦弱,朕岂会不明白。有你爷爷和母亲那样强势的人把你抚养成人,你要么比他们更强势,要么就只剩下懦弱,你终究走的和朕一样的路。” 谢玧道:“但是如父皇所说,只有下定决心要守护的时候,才能从中获得勇气。” 皇帝道:“你母亲你爷爷至死都要立稳你的太子之位,朕要不是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定不想如他们的愿,想必当年你爷爷亦是这般看待朕的吧。这就是宿命。” 话说到此处,父子俩一时再无话。 皇帝倚躺着,阖着凹陷的双目,像是睡着了。 第1226章 逼宫 这时有太监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惊扰到了皇帝。他端着拂尘,手都控制不住在发抖。 谢玧抬头道:“何事如此慌张?” 太监哆哆嗦嗦道:“禀太、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禁卫军、大批的禁卫军集结着全往这边来了!看样子是……是要来逼宫的!” 皇帝猛睁双眼,粗嘎道:“怎么回事?” 太监道:“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他们突然全部涌过来,宫中宿卫勒令他们退散,可他们非但不退,还步步紧逼!太子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 谢玧道:“先不要惊慌,我出去看看。” 阿福连忙拉住谢玧,担忧道:“外面危险,殿下不要去!” 虽说一切都在掌控中,可外面情况不明阿福万不想他这个时候出去涉险。 这时又有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禀道:“皇上,太子殿下,禁军统领传话说……说让皇上即刻下退位诏……” 皇帝胸膛起伏,苍枯的手死死抓住床沿。 太监继续惊魂不定地道:“让皇上传位于……于晋王……” 皇帝万般震怒却无能为力,最终只得有气无力而又咬牙切齿地痛斥:“这个……逆子!” 禁卫军已然集结至皇帝寝宫前的广场空地上,宫殿里的宿卫正护在寝宫外面与之对抗。 可这点宿卫和大批的禁卫军真要打起来,简直以卵击石。 皇帝听见了外面军队的声音,挣扎着起来要出去一看。 谢玧便搀扶着皇帝下床,走出寝宫大门,站在台阶上放眼一看,只见广场黑压压一片,全是宫中的禁卫军! 知道今晚太子在皇帝这里,也免得他们两头跑了,第一时间把皇帝的这座宫殿给包围了起来。 禁卫军统领以及带兵的一些将领都在队伍前面,皇帝虽然病得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可他的近身太监却识得,一一报出前排领将的名字。 皇帝一听,可不就是晋王党。 那统领高声响彻广场道:“大玥正逢外患而吾皇久病缠身,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太子妇人之仁不足以担当大任!故我等前来,请求皇上下诏,传位于晋王,我等势必侍奉新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气得佝偻着身体,费尽力气道:“尔等好大的胆子!朕若是不允,尔等还打算逼宫造反吗?!” 统领道:“如若皇上不允,那我等为了大玥的江山社稷,只好先礼后兵了。” 皇帝颤手指着他们,道:“叛贼……一群叛贼!给朕拿下他们!” 说完他再无力气,踉跄着往后倒去,太监们连忙去搀扶:“皇上!” 谢玧凝重道:“快扶皇上入内。” 禁卫军统领见皇帝不松口答应也无妨,反正前面阻挡的那批宿卫根本不堪一击,便当即下令前行。 正待要有一场恶战,然随着统领下令以后,还不等后面的大批禁卫军有所动静,突然队伍中有禁卫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利剑在手早已暗中蓄势待发,在旁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第一时间接触到各支统领队伍的武将,一手扼住其头一手长剑往其脖子上一抹,顿时鲜血喷涌飞溅。 其他士兵显然没料到这等变故,顿时纷纷退散,惊疑不定。 禁卫统领和自己的数名副将纷纷回头一看,不由脸色一变。 并不是一个两个将领遭到突袭抹杀,而是晋王安插的整个队伍中的兵将,不知何时早已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盯住了目标,眼下终于到了时机,全部一举杀之! 顿时禁卫军队伍就开始迟疑和混乱。 禁军统领当即号召禁卫军立刻拿下那些人。 那些人都是誓死效从太子的大内高手,得手后第一时间抽身而出,和宿卫军一同殿前护驾。 顾祯在广场上掷地有声、字字凛冽道:“吾皇和太子殿下在上,尔等乱臣贼子意图篡位夺权、逼宫造反,人人得而诛之!今宫外大军云集,及时醒悟者可既往不咎,可若执迷不悟,一概以乱军处置!” 禁军统领怒喝道:“休听他在此妖言惑众!宫外即便有大军那也是晋王的大军!全军听我号令,今夜将此宫殿拿下,则大功告成!” 说着他拔出佩刀,高高举起,可还没来得及下令进攻,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支利箭,直接穿颅而过、射破了他的脑袋。 其他副将见状无不惊惶。 普通禁卫兵们更是如无头苍蝇一般。他们都是服从上级的命令,他们的上级被抹脖子了,眼下统领也被杀了,他们当然就慌了乱了。 其他将领下令往前冲,却只有少部分的禁卫军愿意出动,大多数的士兵则握紧了自己的佩刀左顾右盼、犹豫不决。 谢玧站在高台上,肃色朗声道:“今夜晋王反叛,大家身为宫中禁卫,需得听命行事,故而受到错误的引导这并非你们的错。眼下如知错能改,不仅既往不咎,平叛有功者,当重重有赏。” 禁卫军副将怒吼道:“废什么话,谁能夺太子人头,赏金千两!” 不管禁卫军如何狂热,可太子的人头始终只有一个,要怎么抢才能落到自己头上? 最终肯往前冲的也始终只有少数,与宫殿前的宿卫交战起来,直到顾祯一马当先,以一杆长枪连挑两名禁军副将脑袋,十分能震慑在场叛军。 后面那批禁卫军中突然有人厉声带头喝道:“太子殿下乃皇上亲立储君,来日他才是大玥之主!我等身为禁军,还不速速护驾!” 一席话瞬间将犹豫仓皇的禁卫军引回了正道。 于是原本逼宫而来的禁卫军,最后倒戈相向,与宿卫军一起将叛军夹击剿灭。 一场动乱避免不了。 谢玧站在高台上注视着这一些,殿前满是血污和惨烈的厮杀。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这牺牲降至最小。 另一边,谢晋以往豢养的私兵和叛党旧部集结,原本是要与宫中禁卫军来个里应外合,被太子东宫门下的梁将军率领五成兵马司的数千兵马拦截于宫门之外。 第1227章 为什么会败 这区区数千兵马本来抵挡不住,而且谢晋还命京郊大营中的眼线今晚在营中制造混乱,使得大营留守的士兵没办法第一时间救援,到时候这宫里宫外谢晋必然都胜券在握。 谢晋安插在大营里的人事先在营中各处埋好了炸药,只等京中讯号就一举点燃。殊不知,临了却是戚怀英派的心腹前往大营,谢晋的眼线并不知戚怀英已然倒戈,听说晋王有话传达全都聚集过来,便被暗处的士兵们一举擒杀。 当晚,大营中留守的将士们得太子亲令亦集结进入城门,由东宫武将率领着将谢晋的私兵和叛王旧党也来个前后夹击。 宫城外火光冲天、杀喊不绝,但随着漫漫长夜将尽,终究是一点一点平息下来。 谢晋在自己府中等待结果,半夜的时候他听见了外面的杀伐声,想必不光他听见了,整个都城的百姓们也都听见了,但是无人敢出门一探究竟。 自街上奔腾呼啸而过的将士们呼喝着让百姓都不要出来,故而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只盼这夜快点过去。 谢晋站在窗边,望向窗外的夜空,皇宫那边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他想,胜利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只等天亮以后他从这里走出去,他便是普天之下的王者。 然,到后半夜的时候,外面才有人匆匆忙忙地进府禀报,惊魂未定道:“王爷!禁卫军、禁卫军……倒戈了!咱们宫外的军队,被里外夹击,已是强弩之末!趁着现在还没打过来,王爷快走吧!” 谢晋立在那里动也没动。 外面的冲天火光时不时闪烁,掩映着他那张脸。 “王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心腹也劝道。 后来谢晋才失神道:“从他跑回来通风报信开始,就已经来不及了。这会儿,重兵应该已经把本王的府邸重重包围了。” 确实,就在这信兵奋力冲回王府报信时,他前脚刚一踏进府门,后脚士兵们就拥围了上来,将晋王府围堵得死死的。 许久以后,谢晋终于慢慢地神志被拉回现实里,他的面容褪得毫无血色。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败。 不说北疆已兵权在手,单说这京都,禁卫军他的人已掌控,又有他的私兵和从前的宣王旧党助阵,只要京郊的大营自顾不暇,单是解决城中的五城兵马司的那点人绰绰有余。 而且还有戚相与他联手,帮他打点筹谋,应该是万无一失才对。 戚相这个人他知道,此人极为老谋深算且狡猾,如果不是胜券在握的事情,他不会冒着赔上身家性命的风险来帮他。 当谢晋收到北方的战报时,就找了戚怀英来商议。戚怀英极其谨慎,一再询问此份战报可当真,而后便同意举事。 戚怀英肯加入,说明时机已经成熟了。 入夜后各方准备就绪,戚怀英还亲自登门,给他送来了一份大礼。 那是一身替他量身打造的龙袍。 只等天亮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他便会登上那宝座。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他有绝对的信心,故而他放手一搏,甚至都不需要替自己谋一条假如失败以后的退路。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败! 所以他想不明白,他又为什么会败! 眼下谢晋身上穿的正是戚怀英送来的那身龙袍,他金冠高高束发,端的是衣冠楚楚,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扭曲。 他转身就铿锵一声拔出架子上的长剑,指着地上那名回来传信的人,阴狠道:“你好大胆!敢假传战报!” 那名信兵也是拼死才跑回来的,跪在地上道:“王爷,小的所言千真万确!京大营的士兵全都进城护驾了,将咱们的人杀得片甲不留!将军们让小的告知王爷,是戚相他反水了,安排营中将士进城的!” 心腹立刻去召集府中所有死士,打算拼死一搏护送谢晋离府。 这时王府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火光猎猎下重兵从王府各个出入口破门而入,将王府上下所有人等第一时间全部控制起来。 随后士兵们正往谢晋所在的这处涌来。 王府里的死士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一部分死士得令前去拖住士兵们,另一部分则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护谢晋顺利出逃。 然任务才刚刚一派出去,谢晋的心腹便觉不对劲,因为感觉到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从头顶上空笼罩下来。心腹立马握住腰间佩剑,抬头一望,顿觉遍体生寒。 只见这处宅院的屋顶及四面院墙,这些人不知何时来的,正悄无声息地立在屋顶和墙头各角! 他们提着剑,面上覆着黑白色的神佛面具。 心腹惊惧地唤道:“王、王爷……”他心里已经知道,是跑不了了。 外面拼杀的死士迟迟等不到谢晋出来,最后好不容易杀出的血路又被堵了回去,死士的人数越来越少,不得已只好边杀边退回了这院子里。 干净整洁的院落一下子被厮杀和鲜血所充斥。 谢晋书房的门大大地开敞着,他身体往后一顿,就重重地坐在了书房正中间摆放的座椅上,然后看着屋门外厮杀成一片。 他的死士没法杀出重围去,最终一个个被清剿干净。他的心腹趁乱欲逃,被上方的刃挥手间一把利剑削掉了脑袋。 院子里的兵戈之声由最初的刺耳盛烈渐渐变得稀稀疏疏,最后彻底消失。院子里一片死寂。 谢晋从头看到尾,面容也一片死寂。 这一晚宫里宫外虽然没有伤亡到血流成河的程度,可也尸体横陈、十分惨烈。 天还没亮,朝中大臣们便争相奔走,处理善后事宜。 一夜之间天儿说变就变,但天亮以后又雨过天晴了。 随着朝阳升起,缓缓镀亮了这座一夜风雨飘摇的都城,又是辉煌而光芒万丈的模样。 只是宫城内外,那高高的台阶上,鲜血像红毯一样铺就,尸首躺在血泊中也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士兵们抬走那些尸体,宫人们则打来一桶一桶的水泼下去,清洗血污。 第1228章 第一个来见他的人 满朝文武,参与宫变的武将无非就是晋王党和东宫党,毫无疑问晋王党的武将大多都死在了这场宫变中,少数活下来的几人也已经锒铛下狱了。至于文臣们,除了东宫属臣,其余的也都一派戚戚然。 朝廷还需要运行,谢玧也不可能将以前那些依附于晋王的朝臣们全革除了,且文臣都是受戚怀英领辖的,这个时候由他来稳住朝纲再合适不过。 朝臣们见是戚相出来主持大局,这才心下安定了不少。 因为很显然,戚相最初也不是依附于太子的,此时却愿意站出来替太子稳住朝局,说明他已归顺于太子,且太子也有足够的气量容人。 到日暮黄昏,这场乱局才终于收拾了干净。 晋王趁夜起兵造反的事,京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这次是证据确凿无可狡辩的,因为重兵在进王府捉拿谢晋时,众目睽睽之下,他穿的正是一身龙袍。 皇帝昨晚受到不小的惊吓,今日临近中午时方才幽幽转醒。 一睁开眼便看见是谢玧在他床前侍奉汤药。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就一把抓住了谢玧的手腕,使得碗中汤药荡出了些许。 皇帝说话都有些艰难,但还是坚持出声道:“怎、怎么样?” 旁边的近侍太监便答道:“皇上,昨天夜里晋王起事造反,幸亏太子殿下临危不乱,拿下了禁卫军中晋王的人,又劝动大批的禁卫军倒戈相向,才将乱军剿去。 “同时宫外也发生了叛乱,晋王豢养的私兵和前叛王旧党一起逼宫,遭五城兵马司与京郊大营的将士们联手围攻,又得禁卫军及时调头相助,才终于平息了这次叛乱。 “太子殿下从昨夜到今晨一直在处理晋王叛乱之事,未曾得到片刻歇息,眼下又亲自在皇上跟前侍奉,也不愿假手于人呢。” 皇帝听到了结果,终于长舒一口气,松开了抓着谢玧的手,又躺了回去。 皇帝问:“那个逆子现在在何处?” 太监道:“暂且被收押了起来。”顿了顿又道,“士兵们冲入晋王府拿人的时候,晋王他……身上穿的是一身龙袍。” 皇帝胸口起伏,良久咬牙切齿道:“死不足惜的东西!” 谢玧用调羹舀了汤药送去,道:“父皇用药吧。” 谢晋所待的天牢,只关押了他一人,里外都有谢玧的重兵把守,等待发落。 一夜之间,他的势力几乎全都被剪除干净,朝中以往纵使有依附他的人,但现今活下来的都顾着撇清干系,谁还敢替一叛王求情。 谢晋在这把守十分严密的牢里待了两天,一夜之间经历了天翻地覆,却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竟是原本该在冷宫里的戚明舒。 戚明舒如今也很落魄,谢晋很清楚,她能出现在这里,是经谢玧点了头的。 戚明舒站在牢门完睥睨着他,眼神里含着扭曲尖锐的笑意,先开看口道:“以前说好的继承大统、描绘的那些宏图伟愿,到如今一个都没能实现。看看你自己,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谢晋道:“一个是冷宫弃妇,一个是阶下囚,彼此彼此。” 戚明舒笑道:“但我很快就不是冷宫弃妇了。等皇上驾崩后,我就是大玥尊贵的太后。” 谢晋抬头看着她道:“是谢玧这么承诺你的?你信了他?” 戚明舒道:“我是信了他,我把我所知道的你在宫中以及禁卫军中的眼线名单都给了他,他才顺藤摸瓜一个个去追查,要不然他怎么能在逼宫之际扭转乾坤让禁卫军倒戈相向呢?” 谢晋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你我虽不是夫妻,可也有一段露水姻缘,你何以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 戚明舒闻言笑出声来,在牢门外笑得无法抑制,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勾勾盯着谢晋道:“你不知道女人不好招惹吗,你若是招惹了她又打算将她弃如敝履,那么任何一个心有不甘的女人都会不计一切代价想让你尝尝恶果的!” 她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又道:“我本也期望过往后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会全心全意帮你,可我得到了什么?我的孩子,是你设计没的吧。” 谢晋也没再隐瞒,道:“我府中姬妾给我生孩子的也不少,没什么值得稀罕的。原本多养一口人也不值一提,但要怪就怪你父亲吧,他心志不坚摇摆不定,知道你腹中有了皇嗣就滋生出其他的妄想。你说我还留他做什么?” 戚明舒被他的话给激到,一瞬间变成疯妇,疯狂地踢打摇晃他的牢门,声嘶力竭吼道:“凭什么!那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要害他!谢晋我要你偿命!” 谢晋道:“但我没想到谢玧竟能查到这件事上。他就是以此跟你做了交易?” 明明她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来见他的,却没想到快要被他给逼疯了。仿佛他看起来才像是个胜利者。 戚明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眼充血般通红,尖声笑了两声,喘气道:“那可不是,他允我做太后,我将我所知道的线索交付与他。其实做不做太后无所谓,我就只想看看害我的是个什么下场。 “现在我已经看见了,你多年的经营筹谋毁于一旦,你现在一无所有,你是个乱臣贼子,很快你府中那些姬妾给你生的孩子都会陪你一起下地狱,你谢晋在这个世上就彻底绝后了。你有何感想?” 谢晋道:“是我大意了。当初在你被打进冷宫之时,就该杀了你。” 戚明舒森然咧嘴笑道:“从始至终你视我为玩物,我很高兴你终于后悔轻视于我。” 戚明舒最终离开了天牢。 只不过嘴上说得快意,她明明是来狠狠踩谢晋几脚的,可最后她却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 通红的眼眶里落下了泪来,她想,大概是因为谢晋他还不够惨,他应该像条狗一样匍匐在她脚下忏悔、求她的原谅,那样才是胜利的滋味吧。 第1229章 心平气和地聊几句 谢玧在极短的时间里平叛稳朝纲,朝中事务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一切很快又引回了正轨。 他主理朝政,将手边的事都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了以后,才来见谢晋一面。 彼时谢晋被转移至一间密室,是专门用来审讯的地方。 经历了大起大落,谢晋表现得意外的平静。 他道:“之前决定起事的时候,我还担心过父皇身边的刃该怎么解决,毕竟个个武功高强、寻常人难以应付。 “但后来我又放下了这样的担心,因为要是照父皇的性子,出了事他一定第一时间命令所有刃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保护他自身的安危。 “这样影响不了大局。等掌控了全局,刃再能打,也不能以一敌千百。” 他看着缓步走进密室的谢玧,又道:“但是最后刃出现在了我的院子里,想必不是父皇的意思。是你你会这么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所以这刃锋利与否,最后还是要看握在谁的手里。” 谢晋问他:“你是怎么让父皇心甘情愿把刃交给你的?他好不容易从你手上中途拦截下来,又怎会轻易还给你?” 谢玧进来在一把椅上落座,道:“这应该是爷爷留给我最后的礼物吧。” 兄弟手足,血脉亲情,以往却极少有机会像眼下这样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 谢晋不禁笑,笑容里五味杂陈,有羡慕也有不甘,道:“太上皇总是什么都顾着你。他都忘了我也是他的孙子。” 谢玧道:“爷爷独腿残疾,在深宫里度过那么多年,你又想起过几回?在你眼里他是太上皇,在他眼里你是皇子,这很公平。” 谢晋道:“你最后竟能说动戚怀英站在你那一边。” 谢玧道:“戚怀英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我随便说说就能助我的人吗?他只会考虑全局,怎么样才对他最有利。” 谢晋这几天已经把很多事情都思考清楚了,道:“北疆的战报,是假的对吗?否则就算你敢冒险一搏,戚怀英也绝对不会。” 谢玧道:“此前我收到的战报,在这两天里也已经传开了。”他说得缓慢,声色却沉着有力,“大将军刘斐,贪功冒进、不顾劝阻,带部下包抄奇袭敌军,却反遭敌军算计,最终全军覆没。他和他部下的骨灰,已经在送回京都的路上。” 谢晋闭了闭眼,道:“所以是你传了份假的战报给我,逼我先动手。你为何就笃定戚怀英一定会选择相信你、帮助你。” 谢玧道:“就我所掌握的程度,顶多能降住禁卫军,宫城外的五城兵马司不是你的对手,如若没有戚怀英相助,京郊大营在你的计划下全盘大乱而无力第一时间进城支援,那我只能在控制住宫内形势后立刻召全部禁卫军调头攻打你的人。 “禁卫军人数与你的叛军相差应该不大,没有戚怀英,两军交战我也不是毫无胜算。等京郊的将士们回过神来也会后继支援,如此又增加两成胜算,再加上刃前往你王府擒拿,再增加两成。只是这样一来杀得势必惨烈,血流成河终不可避免,实为下下策。” 他神色语气皆平淡:“所以戚怀英能助我最好,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死伤。以他的老谋深算,不难判断我给他的情报是真是假。” 谢晋笑了一声,道:“他假意助我,一面赠我龙袍等着迎我登基一面却扰乱毁坏我的计划,最后他赠我的这份大礼,就是为了使之成为让我无法辩驳和洗脱罪名的铁证吧。那身龙袍,也是你的意思?” 谢玧道:“临时赶制,圆一圆你的皇帝梦,也算让你无憾。” 好一个圆他的梦,却也是毁掉了他的所有。 谢晋道:“我现在落在了你的手上,不知一向贯行仁义的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谢玧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而后就有一名太监被带进了密室,受过了刑,浑身血迹斑驳地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不停地告饶道:“太子饶命,太子殿下饶命……都是晋王指使奴才这么干的……” 即使太监这么指证,谢晋也已经无所波动。他现在连造反的罪名都背上了,还有什么可让他变色的。 谢玧道:“他已经全部招了,之前被安排进东宫膳房是你的意思,负责餐具整理的事务,却借着职务之便在餐具上投毒。送到我面前的膳食,尽管有宫人试吃,但我的餐具却是只有我自己用,故而旁人难以察觉。” 谢晋道:“你什么时候察觉的?” 谢玧道:“当晚正好巧遇宫女抱着误食毒点心而亡的猫儿,方才察觉。往后我东宫里一直没有惊动此太监,我所用的膳食也是另外有人做的。” 谢晋道:“难怪,我一直等着你病下去,不料你到现在都还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我面前。” 谢玧便问:“他下的毒,是否也是以虚耗身体为主,太医们无从察觉更找不出解决之法,最后只能慢慢耗尽,就如同太上皇,亦如同父皇?” 谢晋被绑在墙上,双手缠锁着铁链,他抬起头看向谢玧,咧嘴笑道:“太子明知故问。” 谢玧平无波澜的眸底,像是卷着旋流进无底的深渊,深得可怕。 谢晋又道:“或者说你应该想问,太上皇到底是不是我投毒杀害的,对吗?” 谢玧声音平寂:“是你吗?” 谢晋道:“那还真不是。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叹了口气,又道,“那把老骨头,活了太久了,碍着太多人的事了,你不会不知道,满朝文武想让他死的不止一个两个,甚至咱们的父皇,也无时无刻不想着脱离他的掌控。 “这么多人想他死,又何须我亲自动手。我只要递把合适的刀,自是有人上赶着除去那老骨头。这药是好药,既查不出是毒,也不会立刻要人性命,就只会造成病弱体虚,但要是不服用解药是养不回来的。” 谢玧道:“所以药是你给的。” 第1230章 唯一的解药 谢晋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把刀递到谁手上了?”他欣赏着谢玧的反应,缓缓道,“你自以为找到了合适的人联手合作,可你却不了解她,也不知道她手上究竟沾了谁的血。太上皇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你和杀他的人为伍,怕是要对你大失所望了。” 然,他始终没能如愿看见谢玧的脸上有任何情绪的裂痕。 谢玧道:“这后宫里没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爷爷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无所谓失望不失望。” 谢晋笑道:“可你却打算宽待她,还要让给祖辈父辈投毒的凶手当大玥的太后,这岂不是很可笑。你准备拿什么去面对皇家的列祖列宗?” 谢玧一时沉默。 谢晋又道:“这宫里要说最恨太上皇的,应该就要属戚明舒那个女人了。那时候她因为太上皇而被贬,后来她兄长又被太上皇杀了,她对太上皇恨之入骨。有机会的时候她岂会不下手。 “太上皇死了,她又跟我厮混在一起可是如鱼得水,天天盼着父皇早死,有了第一次当然也就有第二次。你以为戚怀英对她所做的这一切一无所知吗,那他可就愧为一朝丞相了。谢玧,你与杀祖杀父之流为伍,你当真觉得心中无愧吗?” 谢玧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为什么你会以为来日我奉她做大玥的太后就是宽待她?为什么你会觉得今日联手来日就是盟友了?” 两句话却问得谢晋沉默。 谢玧又道:“是你将刀递了出去,亦是你作奸犯科、淫乱后宫,使得父皇的后妃盼着父皇早死,若说杀祖杀父之流,你算其中之一吧。” 他问谢晋道:“那年冬宴,太上皇的木肢出了问题险些摔倒,更险些被书柜上面的铜鹤摔下来砸到,就已经在你的计划之中是吗?” 谢晋道:“太久远的事了,不过你现在问起,倒是有点印象,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谢玧道:“那你不应该问我是否有愧,你应该问你自己。” 谢晋道:“要是再给我次机会让我再来一次,我可能会做得更利落一点。如此的话,可能你我现在的位置就该换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又对谢玧道:“你知不知道,那种毒,是有解药的。唯一的解药就在我身上。你想要吗,你可以叫人过来拿,就在我这腰佩香囊里。” 他在被关进天牢时,虽然褪了那身龙袍,但穿得还算体面。谢玧只让人搜走了他身上例如发簪之类的尖锐利物,其余的并没有多动他。 眼下谢晋的腰上还当真佩得有一只香囊。 谢玧吩咐身边人道:“去把那香囊取过来。” 阿福便上前去拿了香囊回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有些日常佩戴的香料以外,阿福在其间果真找到了一枚药丸,拿在手上呈给谢玧看。 谢玧看着那枚药丸,不置可否。 谢晋就笑,道:“眼下父皇还剩一口气,只要他服下这枚药,不仅不会丧命还会慢慢好转起来。” 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烈,“这是真的解药,此刻应该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希望父皇病情有所好转。等他好起来,你就是救驾有功的好太子,并且将来还不知道要当多少年的太子!一向以仁孝动天下、受万民敬仰爱戴的太子谢玧,你会怎么选?” 阿福面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命人将地上这个奄奄一息匍匐的太监拖下去,再命一干人等全都退了下去。 谢玧坐在椅上,手里拈着这枚药丸许久没反应,只指端若无其事地来回把玩着。 后来他缓缓道:“你利用旁人谋害太上皇在前,后又如法炮制谋害父皇,如若你当真能交出解药,当初又何必下此狠手。今日我若将这药带回去给父皇服下,恐怕父皇下一刻即会毙命,我便成为弑君弑父、罪大恶极之人。” 他抬起头来看着谢晋,再道:“你以为我会受你蛊惑吗?” 说罢,他手指微微使力,将那枚仅有的药丸捻成了粉末,随手一松,撒在了地上。 谢晋终于忍不住猖狂大笑,笑声狰狞扭曲,道:“哈哈哈,受万民敬仰爱戴的太子,注重仁孝礼仪的太子,最终为了那个位置,还不是什么都愿意抛弃!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如此我又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哈哈哈哈哈……” 谢晋如同拆穿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的真面目一般把他从九天之上拽下来,和自己一样拽进泥泞里,大家撕开伪装里面都是一样的肮脏丑陋,没有什么不同,这样的发现让他感到高兴却又不那么高兴。 因为更多的是不甘心。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不堪的人。 谢玧道:“我不能评判你的对错,你只是败了。” 谢晋笑够了,喘息着瞪着谢玧,一字一顿道:“所有心善仁慈都是假象,骨子里你和我一样。” 兄弟相谈这么久,谢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已无甚可谈,便从椅上起身,转身离去。 谢晋却不想他就这么离去,不想看他一副胜利者的淡然平静的模样,他还想再撕开他这层平静的假象,看看他是不是始终如一这么的波澜不惊、喜怒无形! 遂谢晋对着他的背影道:“这就要走了吗,不再聊会儿吗?刘斐死在了边关,现在北征军掌权的是镇西侯江意吧,不如我们就来聊聊她如何?” 谢玧修长的身影一顿。 谢晋嘴角歪挑起来,道:“早在太上皇在世的时候,你就喜欢她了是吧。可惜仁慈大度的太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成全,让她嫁给了苏薄。 “这个女人不管是容貌长相还是她身后的西陲军,都足以令人垂涎。我不信你心里就一点没有想过可以拥有她。” “后来听说苏薄死在北边了,父皇虽拆了她和苏薄的婚姻,却一直迟迟没下决定要把她许给谁。只要一天没许给你做太子妃,我就还有机会。早前我想把她收为己用,你应该知道,只不过你常居宫中,虽能阻止我一次,又岂能次次都坏我好事。在宫外我有的是法子。” 谢玧的容颜浸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表情。 第1231章 我让你住口 谢晋却越说笑得越得意猖狂,道:“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吧。我去了冶兵营找她私会去了。让苏锦年替我打头阵,趁她不备的时候往炉里放了点合息香。 “合息香是个好东西,吸入以后悄无声息游走全身,可以洗去所有力气,让人如同被抽走骨头一样浑身瘫软。” 谢玧袖中的手缓缓握了起来。 谢晋继续道:“她中了那香,浑身无力,鬓染香汗,我把她抱起放在摆放兵器的桌案上。她当时看我的眼神,让我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新鲜。 “厌恶,憎恨,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解了她的衣带,一件一件脱掉她的衣服……” 谢玧倏而开口道:“我若是你,我就选择闭口。” 谢晋笑道:“我为什么要闭口,都已经是叛王了横竖是个死,你连唯一可以救父皇的解药都捏碎了,难道你还会留我一命不成?死前要是不图个痛快,那也白活了不是。” 他道:“到底是个女人,再怎么领兵打仗,也跟其他女人一模一样。” “她说我若敢碰她一下,她一定会杀了我。可那天晚上我哪哪儿都碰过了,她不也照样只能承受?” 谢玧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直跳,低低道:“住口。” 谢晋恍若未闻,道:“不过女人都是水做的,便是起初不肯服软,到最后还不是沉溺其中任由我摆布。” 谢玧嗓音变得阴鸷,“我让你住口。” 谢晋道:“整整两个时辰……” 谢玧回过身来,从未有如此阴沉可怕过,他抬步走回到谢晋面前,握紧的拳头用尽了平生所能用的最大力气,狠狠砸在他的胸膛上。 谢晋身体贴着墙面,硬是被他打得口吐鲜血。 谢晋咧着嘴,口齿鲜红,充满了挑衅,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你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 他咳了出血沫,又道:“不过我尝过了诸多女人,却没有哪一个能抵得过她。 谢玧又一拳猛击他胸膛,道:“我让你住口!” 谢晋痛极,弯下身去,血污又溢出满口。 他缓了缓,依然是笑,哈哈大笑,仿佛遇到了让他非常高兴的事,整个密室都是他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笑够了,道:“可惜事后,她根本不能对外人道。她要是让外人知道,她恐怕以后就只能委身于我了。哈哈哈……所以她不得不自己咽进肚里。” 他抬起头来,扭曲的眼神盯着谢玧,再道:“谢玧,这个女人即便为你所喜欢又如何,即便她手握兵权又如何,将来你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娶她吗,你还能待她如初吗?” 他森然地笑,“你不能,我要让你往后每每和她接触之时都会想起她的一切都被我采摘品尝过,她的身体里留下过我的痕迹,我不信你再碰时就不会觉得肮脏!” 谢玧抬手扼住他的脖子,五指收紧,很快就让他感到窒息。 谢晋脸色涨红,额上筋脉凸显,他仍是艰难地一字一顿道:“所以说……她身边的男人有什么用,苏薄没用,你亦没用!” 谢玧欣赏着他垂死挣扎的形容,道:“你让我第一次有种想将一个人碎尸万段的想法。不过我想,那不足以让你感到异常的痛苦,但我会想法子让你异常的痛苦。” 谢晋呼吸困难之下,仍是给了他一抹狰狞的笑。 谢玧说完,手上的力道就松开了。 谢晋喘息着道:“看来我猜对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谢晋说的这些,只不过是想激一激谢玧,看看他什么反应。即便自己最终免不了死路一条,他也要让他不得安宁。 而那天晚上出现在冶兵营的刃,如果是皇帝身边的亦或是听命于谢玧的,那么谢玧应该已经知道他根本就不曾碰到过江意。 可现在谢玧的反应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说明那个刃暂且没有听命于他。 仔细想来,当夜出现的刃,从体型和身手上,都与苏薄十分相像。 他不知道北疆具体什么情况,但是他知道刘斐的部下众多,也根本不可能这么巧合江意才一去,刘斐和他的人就全军覆没了。单凭江意一个人还做不到这个程度。 可能,还有什么人在与她里应外合。 他才觉出不对劲,江意和苏薄不是感情一直很深厚吗,当初苏薄遇刺身亡的消息虽然隐蔽但也不是一丝风都不透,而她却从始至终未曾表露出任何悲伤难过或者说想要深究追查下去的意愿。 不管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既然如此,那他就临死前再彻底把这水搅浑,让活着的人都不得安生吧。 第1232章 用药 谢晋道:“呵,说我们没有什么不同,可实际上我们又有些不同。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满口仁义地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推出去说什么成全别人。我看上的我喜欢的,我就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 “我若是你,早在当初太上皇要纳太子妃时我就点头答应了。那样的话或许现在她已经是你的太子妃你的女人了,你们已经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了,又怎会有我的可趁之机将她尽情玩弄呢。 “可能太子殿下就是太过于自信,以为自己这么大度成全能感动全天下所有人,结果到头来只感动了你自己!” 谢玧叫了阿福进来,吩咐他去太医院请名太医过来。 阿福得令,亲自往太医院走了一趟。 他匆匆到了太医院,要宣的太医不是随便哪个太医就行,当然是以往东宫信得过的人。 那太医问道:“可是太子殿下尊体有恙?”得问清楚情况才能知道该往药箱里准备些什么。 阿福道:“非殿下有恙,而是叛王谢晋。” 太医道:“叛王?” 阿福道:“咱家来时,他吐了血。” 太医有些诧异:“太子殿下这是要臣去救治那叛王么?” 太子仁善,如果说要在发落晋王之前保全其性命这也不是说不过去,故而太医连忙去准备相应的内伤药之类的。 阿福端着拂尘就在一旁看着,想了想道:“晋王虽吐了血,但咱家看性命暂时是无碍的。他身负叛乱之重罪且死不足惜,又以下犯上冒犯太子殿下,太医切莫揣错了殿下之意。” 他这一提醒,太医就有些明白了过来,应该不是去给叛王治伤的。 太医便道:“那下官斗胆请问阿福公公,殿下派公公前来具体是如何吩咐的?” 阿福道:“只命咱家带一名太医前去,其余未再下任何指示。” 太医就犯了难了,阿福又道:“既然这样,以防万一,你各种药都捎带一些吧。” 阿福脑筋灵活也不是虚的,之前在密室外也听见了谢晋触怒太子所说的那番下流话,更是从未见过太子如此盛怒可怕的形容,一向温文尔雅的他竟然将谢晋打得吐血不止。 太子打完了谢晋,才叫阿福来叫太医,这一时半会儿的谢晋也死不了,所以这种情况下阿福怎么想都觉得太子叫太医不可能是给谢晋疗伤。 所以阿福结合前因后果,最终思忖着对太医道:“这反叛晋王风流是出了名的,便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也毫不避讳,咱家以为,那方面的药你也带些吧,有备无患。” 太医连忙去准备,而后就与阿福匆匆回到关押谢晋的地方,向谢玧回话。 果然,阿福没有猜错,谢玧是要太医给谢晋喂宫中秘药。 所谓宫中秘药,通常都是给皇帝准备的,专补气养精。 这药都是宫廷经过许多次的调整与改进所提炼出来的,药效持久。 太医总共带来多少,谢玧就让给谢晋喂多少。 以往皇帝服用也只不过是一粒两粒,而今太医带来的一瓶药丸,全塞进了谢晋的嘴里去。 随后太医便到密室外面候命。 没过多久,那些药就在谢晋身上起作用了。他脸色发红,身体勃然苏醒,而且这还只是前奏,随着后面那所有的药丸都充分发挥出功效,谢晋几乎浑身充血,青筋暴起,显然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他被铁链锁着的双手死死握成拳头,密室里开始回荡着他声声喘息,汗如雨下将衣服也濡透。 而谢玧坐在密室里的椅上,眸里一派阴晦,却是将他的所有反应收进眼底。 以往谢晋风流,但他都收放自如,能让女人彻底臣服于他,可眼下自己的身体却丝毫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身体的欲望被药力不断地挑窜起来,火焰越烧越旺,他深谙男欢女爱的快活,越是这般才越是让他感觉到煎熬。 诚然,这样比谢玧往他胸口揍两拳要让他难受得多了。 谢晋喘气如牛、热汗滚滚,抬着猩红的眼盯着谢玧道:“一向高贵圣洁的太子,竟也能心平气和地目睹这等场面,我几乎都要以为你给我灌了药还会找个女人来给我泻火好再仔细欣赏欣赏我有多狼狈呢。” 他喷出灼热的呼吸,又道:“只可惜镇西侯远在北疆,真要找女人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找她,毕竟鲜少有女人能让我快活到骨子里…… 而后谢晋便闭着眼,仿佛当真在回味,嘴里发出爽快的哼声。 谢玧定定地看着他,忽言简意赅地命令身边的侍卫道:“阉割了他。” 第1233章 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前一刻汗沉浸在幻想之中的谢晋倏然睁开了充血的双眼来。 谢玧的侍卫拿出一把匕首,拔去了刀鞘,便朝谢晋走去。 谢晋挣了挣锁链,只可惜挣脱不得。 侍卫近前,一把掀开了他的衣角,他现在浑身充血,腹下更是昂然不已。 以前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从来没受过这等的罪,却也万万没想到,谢玧给他喂那样的药并非是想看他狼狈的模样,而是要在他身体反应最为激烈的时候阉割了他! 谢晋一边挣扎一边咬牙切齿地笑道:“谢玧,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横竖不过是个死!” 话音儿一落,他的裤头就被侍卫给扯了下来。 而后侍卫执行命令,对着那嚣张至极的物件,手起刀落,便狠狠地切割了去。 顿时鲜血喷溅,谢晋痛苦地低吼咆哮出来。 对谢玧的恨意,铺天盖地地浮现在他痛苦的表情里。 他服用了超常的药量,现在浑身气血运行得快,所以胯下的血止都止不住。要是放任不管,相信他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性命垂危。 故而谢玧又令道:“太医,进来给他止血,留住他的命。” 太医听见了传唤,连忙走了进去,心神有些哆嗦得大气不敢喘一下,提着药箱就上前赶紧给谢晋封住他的血脉,甚至用绷带狠狠勒住创处,以免更多的血激涌出来。 太医终于明白,他被太子传唤过来,也确实是给晋王疗伤的,只不过却是疗此时此刻的伤。 宫中上下谁人不晓太子生性温润儒雅,太医哪里见过太子如此狠戾的一面。可即使是狠戾,他也狠戾得温润儒雅,这样才更可怕,因为下一刻谁也不知道他会干什么。 太医哆哆嗦嗦,手里有些发抖,弄得满手都是血,太医官袍上也沾了不少。 谢晋的脸色迅速苍白下来,好在最后终于是把血止住了。 谢晋去了大半条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切割下来的血淋淋之物,就躺在托盘里,还是用药过后那般充血的形状一时还未干瘪下来。 他眼眶猩红得快滴血。 谢玧道:“横竖是一死你大概很想让我给你个痛快,可是你用错了办法。你越是挑衅,我便越是,想你死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谢玧看着那血淋淋之物也目无波澜,室内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他启口,齿间轻描淡写地飘出一句:“将你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谢晋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而后听见谢玧继续命令侍卫:“剁碎了。” 纵使是刑讯的侍卫也从未下过这样的手,可太子之命不得不从,便将那血腥之物在托盘中剁成了血肉模糊的红浆。 谢玧再道:“给他喂下去。” 谢晋双眼死死地盯着谢玧。 谢玧道:“希望你能像之前那样一直无所畏惧,即便感到痛苦也不要说出来,如果你不想我也身心愉悦的话。” 谢晋在侍卫撬开他的嘴时,失控发狂地大叫出声。他抗拒至极,用尽力气挣扎。 可最终,还是被两名侍卫钳制住,强行捏着他的下颚迫他闭不了嘴,另一名侍卫则将血肉模糊之物一点点灌进他的嘴里。 他发出野兽被兽夹给钳住而无处可逃的嘶吼,终是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咽了下去。 等侍卫再放开他时,他便浑然脱力如砧上鱼肉一般失去了一切挣扎反抗。 谢玧道:“我不会公开处决你,我会一直将你关押在这里,自明日起不再供给你食物,每日只需往你身上剐一块肉来喂你下咽以维系你的性命。有太医负责替你止血包扎,使你尽可能地活得久一些。” 谢晋冷汗如雨,也不知是因疼痛而起还是因惊惧而起。 他原本只以为谢玧只是戴了一个伪善的面具欺骗世人,可是他却发现他根本不清楚这副面具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副面目。 谢玧道:“剐肉不太痛,我也曾被剐肉给西夷兵首领当成了口中餐食,那种程度尚能忍。你应该比我还强些。” 说完这些,谢玧才从座椅上起身,这次是真的离去了。 谢玧回到皇帝那里,告知皇帝,原来他的身体并非操劳过度这么病弱的,而是和当初太上皇一样,是受人暗中下了一种无色无味、无从察觉的耗损身体的毒。 而这背后的黑手便是晋王。 皇帝当时听了很是激动,伸手紧紧抓住谢玧的袖袍,艰难道:“解……解药呢?你让他交出解药……” 谢玧垂眸看着他,片刻道:“他说此毒没有解药。” 皇帝手一松就跌回了床上,喘了几口大气,恶狠狠道:“让那逆子死后不得入宗室皇陵,让他做个孤魂野鬼!” 关于大将军刘斐战死的消息,朝野内外都已经传遍了,人人都知现在北境那边是镇西侯在主战。 只不过隔了几天第二封战报就传入了京中,道是此前销声匿迹的苏总督已经现身北边,与镇西侯合力抗敌。 满朝文武得知这一消息后是既震惊又吃下了定心丸。 传言不是说苏总督被大将军暗害了吗,竟然还活着。不过有他坐镇北疆,联合镇西侯一起,竟比大将军莫名的更让人放心。 大玥的百姓们得知这一消息,也都欢欣鼓舞。 故而很快,大将军极其副将战亡的阴霾就消散了去。 但谢玧在皇帝那里,却绝口不提苏薄已在北方主战一事,只是说起西陲军与北征军两军会和,刘斐战亡以后,当下由镇西侯江意坐镇。 因为谢玧知道皇帝防着苏薄,如果是得知由苏薄主战,可能会下令撤下他。 皇帝疑心苏薄而不敢用,但谢玧知他才能还得继续用。皇帝的大限横竖也是这几天日子了,以后的事都将由他来接掌,以他自己的意志。 第1234章 战利品 江意刻意在苏薄顺利接掌北征军全军以后,方才传的第二封战报回京。 因为刘斐战亡和苏薄掌军理应是先后发生的两件不相干的事,可如若出现在同一份战报里,则会容易让人误以为两者之间有什么牵连。 尽管朝野中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趁机夺权,但也得有一个正当的名目。 转眼间,苏薄整顿三军,与道古兵交战数回。 北征与西陲联合军稳打稳扎,已顺利往北行进数十上百里。 上下将士们都稳下心来,去了浮躁,沉着应对,整个军中士气又浑然不同。 出战时进退有序,休战时也不忘勤加操练。 江意和苏薄率部将一同领兵出战时,与道古军于旷野两军交接,见到道古主帅现身过两回,对方仍是黑袍金面,骑于马背上。 江意眯着眼远远望去,忽扬了扬唇角,与身旁的苏薄道:“必之前的气势差远了。” 苏薄不置可否,见战机已到,命左右翼迅速出击自两侧包抄。 下一刻江意策马便率她西陲军部队杀了出去,自苏薄身边奔出时,又道:“那金面比刃的黑白色面具要好看。” 自是说给他一人听的。 苏薄神色动了动,随即掩护她左右,道:“你喜欢?” 江意道:“当然喜欢。” 这一战道古军败走,虽及时撤退不至于全军覆没,但苏薄一箭射落了道古主帅的那张金面。 面具之下,是一张威猛彪悍的道古大将的脸。 道古大将连忙收兵,快马率兵退去,掠起沙尘漫天。 北征军这边将士们呼喝连天,十分痛快。 那敌方大将此前不知有多狂,一连夺取大玥十数城,并且还让大玥将士们吃了不少亏,现在大玥两军重新整合了,亦换了原西陲军中最能征善战的两名主将,将士们换了一副精气神,再与道古军对抗时,颇有势均力敌之阵仗。 再加上主将有谋,极善用兵,又不骄不躁;交战双方本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一旦有一方的士气大为改善,另一方则会相对削弱,故而才使得道古军无机可趁,不得不接连败退。 收兵回营之际,江意命将士们清理战场,将兵器收集回来,以作他用。 苏薄策马回来,残阳如血,他衣发上浸染了风沙,在空中扬起弧度。他回到江意身边,两人的马交头接耳,江意便看见他抬手递来,手上拿着的便是那张金面。 这次江意看得更为清晰真切了一些,金面颇为精致,上面雕刻着道古国奇特的鸟兽花纹,勾勒出鼻梁的挺拔弧度,在夕阳下散发着粼粼金绯色的光辉,温润而又绮丽。 江意伸手来接,手指轻轻抚过,神色温柔得似在抚某个男人的脸。 周围的将士们便开始起哄。 这不仅仅是一张面具,更是一份战利品。 有将领豪爽地高声呼道:“方才我可听见了啊,就因为侯爷说了一句喜欢,苏总督二话不说就亲自出马去把那道古主帅的面具给卸了下来!” 其他人跟着朗声大笑。 江意本来觉得挺自然的一件事,没想到被旁人给听去了一字半句的,硬是给他们笑得不那么自在了。 斜阳霞光散落些许在她脸颊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显得明艳动人。 但霞光却是照不透苏薄看向她时的眼神,被映衬得愈加的幽深邃墨。 江意手里拿着那张金面,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听这些浑没个顾及的西陲武将们又道:“嘁,一张面具而已,就算侯爷要天上的星星,苏总督也得想办法给她弄来。” 苏薄若无其事地点兵准备回营。 江意实在汗颜道:“没有那么夸张。” 武将道:“以前我们老侯爷就很担心苏总督这么不苟言笑的人,又不会讨女人欢心,万一要是和侯爷相处不来可就麻烦了。以前我等也怀疑苏总督根本没法和女人相处,啧啧,结果却不知道原来是这么会疼人的人!” 大家难得苦中作乐一番,将士们都跟着哄笑。 苏薄看向那些老浑子,道:“都闲吗,闲的话来背伤兵。” 大家这才收敛了一些,命自己的人手去扛兵器及伤兵们,收拾好陆陆续续地回营了。 这次胜仗伤亡很小,又有了侯爷和总督之间的话料开玩笑,将士们都倍感轻松。 夕阳沉落进远方的山坳里,天边只剩下绵延一片如织锦一般的晚霞。 江意骑着战马,那金面被她挂在马鞍上。有武将好奇地问:“侯爷,那面具是不是纯金的?” 江意鉴别了一番,应道:“是金的。” 其他将领便道:“这总督给侯爷弄回来的战利品,就算不是纯金的,那也比真金还珍贵,就你这么俗气!” 江意抿着唇角,低头看了看那金面,又眯着眼看向前方的路。 回营路上,头顶的天空被洗成了一片纯净的青蓝色。早早爬上了稀疏的星子和一轮弯弯的月梢。 将士们披星戴月而归,忽北征军中有将领高歌两句,唱的是常年镇守的这片北疆土地上的民谣。 一众士兵们应和着一起唱。 浑厚的歌声响起在着漫山遍野,有种豪迈而奋进的力量。 这天地广袤、河山秀美,何以不令人充满敬畏和热爱。 西陲军和北征军打成一片,都来习几句这北方的歌谣。 回到营地,伙头营早已在生火造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火与食物交杂的气息。 大家回来以后先安顿好伤兵,而后用晚饭休息片刻,将领们便入议事帐议事。 议完事后,江意先一步回了营帐,得以好好把玩今日新得来的这张面具。 来羡被素衣逮去跟他一起冲澡了。因为它身上多少沾了点血污,而且素衣觉得它久不洗澡会长虱子。 于是澡房里,素衣穿着个大裤衩,把来羡摁着给它搓搓洗洗。 江意在营帐里几乎都能听见来羡的哀嚎:“你这个变态男!放开老子!” 江意不禁好笑,手里拿着面具,正对着自己的脸,眼睛顺着面具的两只眼孔看出去时,恰好就看见苏薄拂帐进来。 第1235章 精力未免太好了 苏薄抬脚一步步走来,在她面前坐下。 大概是有这面具挡脸的缘故,使得江意胆子大了些,可以一直看着他,而他却看不见自己。 苏薄伸手来拿这面具。 江意没松手。 他透过眼孔看她的眼睛,道:“先给我。” 江意眼神颤了颤,道:“你不会是又想拿回去吧?” 苏薄道:“不是。” 他的手一覆在她手背上,她下意识就松脱了。苏薄拿过面具,拿起自己一抹衣角,往那面具里的一面仔细擦拭,道:“被别人戴过,擦干净了好些。” 江意望着他认真的神态和动作,心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怦然乱撞。 苏薄用外衣擦了一遍,又倒了半杯水用自己里衣再擦了一遍,最后才递回给她。 而后江意尝试地把面具戴上,只不过她五官小巧,面具对她来说有些大,反而衬得她的脸更小了。 苏薄看在眼里,浑身骨头就有些痒,感觉她露在外面的这半张脸,嘴唇和下巴极为娇嫩小巧,还不如他一只手大。 江意问他:“怎样?” 苏薄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脸,不予回答。 她又问:“是不是没有那种气势?” 苏薄盯着她仍是不答。 江意不由轻轻软软道:“傻了?” 然后苏薄起身便去收衣服,又大步匆匆地往外面走,低低道:“我去冲澡。” 江意先已经洗过了,见他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无奈又好笑。今日因为这张面具,她还遭将领们取笑了,眼下就只有与他两人相处的时候,还没开始聊这面具呢,他就起身走了。 江意把面具取下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心道有气势就是有气势没有就是没有,不管他说什么她又不会生气,有那么难回答么。 不过江意也不恼,今日一战大家都很累了,苏薄也应该洗洗满身风尘好好休息一番。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携着满身清润的气息。 江意正踮着脚将她新得来的面具挂在床边的兵器木架上。身后苏薄贴上来,比她高出许多,搭把手替她随手挂在了木架最高的一段木头上。 江意一回身,就被他手臂勾住了腰,猝不及防地被他俯头便吻住。 像是一头狼吃到了心念已久的美餐,瞬间在她身上活了过来。 江意被他吻得寸寸发软,他拦腰抱起她便往床上去,顺手拂灭了岸上的灯台。 “喂……” 呼吸起伏不定,江意仰长着脖子,不得不极力抑制着不发出声音。 后来她不禁浑浑噩噩地欢迎他,他这般如狼似虎,让她忽然明白,之前他转头就出去冲澡,原来是替眼下做准备。 江意埋在他肩头闷声低泣又娇哑呢喃:“我方才问你话你也不答……” 苏薄咬着她耳朵道:“好看。” 江意眼里蒙上一层潮润的薄雾,道:“我问的是有没有气势……” 苏薄还是那句:“好看。” 她用尽力气拥抱他、纠缠他,却也有些受不住地挠他让他轻点。 江意又生怕外面的人给听见,一边留意着外面,一边又与他亲近,使得她感官极是清晰后来有脚步声响起,正是朝这边来,江意听见了,便连忙推了推苏薄。 苏薄非但不退,还有些失控,在江意喉间溢出声之际,低头堵住她的唇,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吃进嘴里。 江意脑中一片空白,宛如身处苍穹繁星、广袤大海之上,飘飘荡荡,唯有攀紧了身上的男人。 来的是一名将领,在十步开外止步,看了看帐中黑了下来,就出声问:“这么早总督就歇下了?” 苏薄狠狠溺在江意身上,一面控制着低沉而平稳的声线,道:“何事?” 将领道:“我来请总督和侯爷去吃庆功酒。” 苏薄道:“你们吃。” 毕竟离刚刚议事帐议事结束才没多久,这将领想着总督和侯爷应该也还没歇,所以就冒冒失失地来了。眼下又见苏薄的亲兵给他使眼色,他当即就明白自己来得忒不是时候。 将领连忙道:“哈、哈哈,那好吧,总督累了就先歇吧!” 然后灰溜溜地赶紧走。 这床实在不禁折腾,苏薄得克制了又克制,还是难免发出一些动静。 后来苏薄便抱着江意起身下床,抵在营帐中央粗壮的木柱上,将她身子圈在臂弯里。 江意发现越是求他他越是肆无忌惮。 到最后,便是那种浑身发麻的快要魂不附体了的感觉。 她有些辛苦难耐地亲他的唇角,蹭他的下巴和脖颈,哑声轻唤着他的名字。好不容易云雨稍歇,要不了多久他却又重振旗鼓。 江意都有些怕他,道:“苏薄,战事未完,还、还是不可过度……纵情……” 苏薄道:“没有过度。” 江意叮咛几声,又道:“白日里打仗那么激烈,也没能消耗完你的精力么……” 苏薄道:“两码事。” 是两码事,可是这男人的精力和体力未免也太好了点…… 这一到后半夜,几度春风方才罢休。 第二天一早点兵操练,江意又没能起得来。 苏薄练完兵,回营帐的时候顺便打了一盆温水进来。彼时江意正坐在床上,满头青丝披垂,神色惺忪,茫然如迷雾中走失的小兽一般。 苏薄把水盆放在床前,用巾子汲水,江意低头看着他,而后神志才慢慢地清醒。 她身上满是苏薄留下的霍乱的痕迹。 上回重逢时的吻痕还没消,眼下衣襟里又添上了新的。 昨夜半夜缠绵完后,外面又都是守营的士兵,她也不好出去清洗,而且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今早天亮,她则更加不好出去清洗,否则肯定不用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苏薄才打了温水进来,温水一分为二,一半给她洗漱用,一半擦洗身体用。 江意洗漱完,要擦洗身体时,她便低着头伸手来拿他手上的巾子,轻声难为情道:“给我自己来吧。” 但苏薄没松,手直接伸进了薄被里,温热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腿,仔细地替她清理。 第1236章 弄药 衾被里都是他留给她的气息,有一种旖旎之感。 江意感觉一股热气直往七窍外冒。 苏薄道:“这几日休战,你上午可以在帐中好好休息。” 江意有些窘迫羞恼,嗔他一眼,闷声轻软道:“我都叫你收敛些……”这下好,她要是一上午不出去,肯定惹人怀疑。 苏薄一脸无愧道:“什么时候叫的,昨晚我没听见。” 江意:“……” 昨晚他只顾沉浸与她在一起,哪还能顾及到其他啊。 江意更好衣,挪着腿下床穿鞋,然后站起身来。尽管有所防备,可腿上还是冷不丁地颤软,苏薄自然而然地将她纳入怀中抱好。 随即将她抱去案前坐,苏薄松开她时微微低头与她道:“我去拿吃的来。” 待他转身往外走时,江意才敢抬头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苏薄动作很快,拿好早膳进营帐里来时江意正好将案头上的各种兵籍军务收整好,他在她对面坐下,递了碗筷给她。 两人对桌而食,还如以往相处时一样,虽然饭食间基本都是沉默,但苏薄时有往她碗碟里夹佐粥的小食亦或是简单的早点。 上午江意基本没出军帐,在里面处理军务。 苏薄倒有来来回回几趟,营中有事禀他需得他亲自去处理的他得去看看。 期间来羡溜地就钻进了营帐,连忙往江意的案头下面躲,道:“小意儿,要是那变态男找过来,你就说没见过我啊。” 不多时,素衣就找了过来,木愣愣地请问:“侯爷有没有见到来羡往这边来?” 江意借着低头看军务折章之际,顺便看了一眼案头下的狗头,正对她拼命使眼色。 江意只好道:“没见到,它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素衣道:“一转个背就不见了,我再去别处找找。” 素衣走后,来羡方才唏嘘着从案头下爬出来,狗脸沧桑地道:“我严重怀疑变态男有恋狗癖。” 江意好笑道:“他什么时候从二楞子变成变态男了?” 来羡道:“他现在是不逼着我啃肉骨头了,他现在改为逼着我每天跟他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了。幸好我是条公狗,不然我都怀疑他是想要娶我!” 江意笑出声来,道:“也没这么严重吧,素衣只是要你做个伴而已。” 来羡道:“他主子被你霸占去了,所以他就找到我头上,本来同是天涯沦落狗,我不跟他计较,可他一系列操作实在令狗窒息。” 江意顺着它的毛,道:“你就多担待担待些吧。” 中午苏薄回来跟她一起用午饭,还从徐铭那里带了药回来。 正好她日常服用的补养气血的药丸也快用完了,徐铭给她制了新的。 但是江意没想到他还拿了给她涂抹的药来。 江意很是窘迫,被他按在床上上药。尽管她一再阻拦,她可以自己来,却还是被他禁锢着腰身,亲手给她涂抹。 江意挣得气喘吁吁,微微撇开头不去看他,道:“徐大夫在军中岂会备这种药。” 苏薄道:“我今早让他做的。” 江意闷声轻道:“那他不得说你,行军打仗中,还这般无所顾忌。” 苏薄道:“嗯,他骂我了。一边骂我一边给我弄药。随他骂。” 想前些日重逢那晚,虽然他也跟她一起了,但知道第二天要行军,所以极是克制自己,第二天她还能下得床来勉力行走如常;可昨晚议下军务,正逢这几天休战整顿军中,无需行军赶路,是以他才这般无所顾忌。 以至于苏薄手指匀了药膏涂抹的那片仍是红肿一片的。 江意还很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昨晚他来势汹汹,几番下来,对于江意来说真是又辛苦又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上药时江意下意识地往后躲,可躲是躲不掉的,后来被苏薄握住,强行给她抹完。 到下午时,总算好受了些。江意得以出营帐去走走。 之前随她一道从京都运送来的铁箭枪各部件,眼下都堆放在了军械营里。 江意去到军械营,命专负责操作这铁箭枪的士兵们开始着手组装。 她也让士兵抬了一架铁箭枪的部件进单独的帐里,由她自己来组装。 她爱好这个,当然免不了要亲自动手操作一番。 不知不觉已经天色渐晚。 外面夕阳西下、霞光满天。将士们操练完归营,伙头营里升起了炊烟。 苏薄从外面回来时,江意不在营帐中休息,他方才找到军械营这边来。 他掀帘入内,便见江意正坐在草席上,手里捣鼓着铁械。旁边有好些被她组装好了的部件,零星堆放在一边。 她挽着长发,露出光洁的脸,低垂着眉眼,神色专注,嘴角还横衔着一根指粗的铁杆子,待把手上的零件装好,再将铁杆子往孔隙中插了进去。 听得那机械的咔嚓声,让她觉得悦耳至极。 苏薄进来后先去点案台上的灯。随着灯火缓缓亮开,江意不禁侧头去看,才发觉他来了。 她正好见得他身形轮廓在他将将点亮、微微闪烁的灯火里显得十分英挺而深邃,道:“你回来啦。” 苏薄道:“天色暗了,也不知道点灯么。” 江意道:“一时没想起,而且也不是很暗,还是能看得见的。” 苏薄过来坐在她身旁,她闻到了他身上携着淡淡风沙的味道,像从旷野山原来一般,有落日的余晖亦有山风渺渺。 有他在侧,她感到很舒心,又道:“这里的活儿还很多,今晚有得忙。你要留下来陪我吗?” 苏薄应道:“陪。” 她盘弄这些东西时眼里有种熠熠光彩,他似乎乐于见她做她喜欢的事。 江意便抿着唇笑,道:“那一会儿就在这里用饭吧。” 遂晚间苏薄和江意都待在军械营里,要是将领们有甚事要禀,就都到这里来禀。 第1237章 遗诏 彼时他们甫一进帐,便看见总督和侯爷一起坐在席上,总督帮侯爷搭把手,侯爷让他帮忙组装什么他就弄什么。 他手上力气大,需要扳动铁械的时候比江意好使,江意就自然而然地把力气活儿全交给他了。 而且不用江意怎么费口舌详说,他自己把弄两下就能弄明白。 苏薄坐姿比较随意,一只黑靴长腿自然而然地平放伸展,另一只曲着膝半支着,一边手肘撑于膝上,他黑袍逶地,将领们禀事时他便半低着头,一边听着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时不时亦发出机械的金属声,那轮廓光影看起来极为流畅。 他垂着一只眸,右边眼上覆着黑色的眼罩,可此情此景看起来,也丝毫不显突兀,反倒有种落拓疏朗之感。 听完将领禀事后,苏薄还给出了处理的办法,权当是在这里治理军务了。 后面要把各个组装好的部件都全部装上主体时,苏薄让江意歇着,剩下的交给他来弄。 江意自知自己身高不够,没有苏薄方便也没他那力气,便不逞强了,只在一旁言语叙述。 因着这铁箭枪渐渐组装成型了,很大的一个块头。后来将领们倍感好奇,不管有事没事就都到这里来溜达两圈,观摩观摩。 一直到夜深了,这架铁箭枪才终于组装完成。 而贺知明带着其他士兵组装的几架,也都基本完成了。 江意和苏薄一起从军械营出来时,抬头即可见头顶一片星空,十分好看。 苏薄伸手来牵她的手,江意见四下无人,便由着他去了。只不过没走多远,遇到夜巡的一支士兵队伍经过,她赶紧又挣开了他的手。 大玥京都。 这日漏夜之时,皇帝危。 寝宫门外跪满了文武百官。 谢玧则跪于皇帝龙床前,给皇帝送终。 皇帝弥留之际,命宣翰林院学士入内,着手拟遗诏。 皇帝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难,道:“朕崩后,太子为国之储君理应继承大统。而国不可无后,镇西侯江意乃巾帼英雄,为国征战有功,母仪天下必能为万民所爱戴……” 话未说完,皇帝停下来,喘了几口气缓缓。 谢玧猛然抬头看着他,神色不定道:“父皇不可……” 皇帝道:“朕早该把她许配给你,做你的太子妃……朕也与你说过,身为君王者当以大局为重。而今她领兵在前,兵权在手,是做你皇后的不二人选!母仪天下,是朕给她以及给她江家的最高荣耀!” 他的声音垂死挣扎地回荡在寝宫。 皇帝又道:“她虽嫁过一次,即使已非清白之身,可她身上的价值仍然不减!所谓的皇后,意义不就在于此!这也是你爷爷最初的意愿,知道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何况……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他眼神直直盯着谢玧,“你从始至终都喜欢那个女人。” 他仿佛把自己这一生所有的失意、遗憾、悔恨还有不甘心全都加诸在谢玧身上,用尽浑身力气死死抓住谢玧的手,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珠子,道:“贵为天子,既然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要去争取得到,而不是畏畏缩缩地止步。” 他重重咬着字眼:“你不是要改变吗,你不是要下决心守护吗,朕这是在成全你!唯有把喜欢的变成是自己的,你才有资格去谈守护!” 谢玧挺直背脊跪着,唇角微抿成深邃的弧度,一言不发。 皇帝再道:“你们必须合力,守住大玥!让大玥辉煌鼎盛,让诸邦邻国再不敢轻视!” 说完,他松开了抓着谢玧的手,最后对拟遗诏的学士有气无力地道:“故册封……镇西女侯江意……为谢玧之妻、大玥之后……” 翰林院学士笔墨飞舞,拟下了遗诏,由皇帝过目。皇帝亲手在那遗诏上盖上了国玺章印。 天色朦胧亮开。 清晨,京都里的街道上零零星星有百姓出门上街来,却忽闻宫中的丧钟声响彻天地。 皇帝寝宫的太监呜呼道:“皇上!驾崩了!” 群臣们伏地唏嘘一片。 谢玧从寝宫里走出来,百官面露悲色之余无人不对他恭敬叩拜。 他,即将是大玥新任的九五至尊。 随后皇帝的丧事便有条不紊地进行,国家外患之际,谢玧顾不上服丧,数日后登基为皇。 第一次早朝时,翰林院学士出列询问:“先皇临终之际命臣所拟遗诏,请示皇上,可要现在宣读以昭天下。” 谢玧一身龙袍,黑发黑眸,头束金冠,依然十分温和且俊逸极了。但他给人的感受,已从从前的温和儒雅变成了君临天下的沉着气度。 东宫上下宫人自然而然地成为皇帝身边的人,但谁也不敢再认为皇上还和以前一样平易近人。 谢玧道:“眼下乃多事之秋,东郢也向朕大玥出兵宣战,先皇遗诏且留在天下平定以后再行宣读昭告吧。” 关于先皇的后宫,之前但凡无利害关系的,可遣散出宫再嫁,如不愿出宫者则以太妃的身份赡养之。 而有利害关系的一些后妃,按照规矩要么去给先皇守陵要么陪葬。 宠妃刘婵,便在陪葬的名列。 早在她得知刘斐战死边关之时,便已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完蛋了。即便如此,她也仍幻想着还有一线生机,直到陪葬的皇命下来,实实落在她头上。 刘婵是阿福亲自带人过来处理的。 彼时她哭得惊天动地,哪还有以往的尊贵可言,不管不顾地跪在阿福面前苦苦哀求乞怜,道:“皇上素来仁善,请公公帮我再求求皇上!我自认为没做过伤害皇上的事来,刘斐是刘斐我是我!看在我服侍先皇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求皇上开恩!” 阿福垂目看着她,道:“晋王造反,若是仔细追查起来娘娘也是性命难保的。而今仅是让娘娘随先皇去,且保留了娘娘的身后名,已是皇上隆恩。娘娘真不知皇上何以要娘娘殉葬吗?” 刘婵摇头,哭得涕泗横流:“我真的不知……不知……” 第1238章 眼下就是时机 阿福道:“那咱家不妨提醒提醒娘娘,翰林院失踪的学士苏锦年前往冶兵营传旨命打造辟邪匕首那夜,是不是娘娘给先皇吹的耳边风?” 刘婵愣了愣,张了张口,哽咽着辩驳不了。 是谢晋让她说服先皇让人去冶兵营传旨的,只不过是为了给个正当的理由往冶兵营走动。刘婵并不知道谢晋此举意欲何为,她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却没想到,几句耳边风最后会成为置她于死地的催魂咒。 最终阿福命道:“送娘娘上路吧。” 这一夜,冷宫里的戚明舒的尖笑声在夜里回荡。 戚明舒癫狂地仰天大笑道:“刘婵,不枉你我斗了十几年,最后还是我赌赢了!哈哈哈还是我赌赢了!” 话说当初,阿游在城外辞别江意返回了东郢,陆远没想到会是他一人回来。 陆远毫不关心东郢使臣安王的死活,只开门见山地问他:“让你做的事,你可完成了?” 彼时阿游看着这个与自己结拜的大哥,万般心绪萦绕心头。 阿游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又缓缓松开了。他微微低着头敛去神色,摇了摇头。 陆远凛然道:“出了什么事?” 阿游道:“她身边暗卫成群,又有大玥太子派人随时保护,难以下手。我离开大玥时,她已率军北上去援助大玥的北征军。” 这消息便是阿游不告诉他,东郢的探子也很快会传消息回来。 果真,陆远很快得到确切消息,西陲军也北上了,大玥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经被道古拖在了北边。 就大玥东边境这边的这点兵力,如若是东郢全军出动的话,必定势如破竹直入大玥腹地。 这次让阿游去大玥虽然没能顺利杀得了镇西侯,但眼下镇西侯率西陲军去了北方,大玥东边境一旦破防,她再有能耐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何况据他所知,北征军主将刘斐,与那镇西侯势如水火,两军在北疆会和势必又是一番明争暗斗,不一定顺利。 大玥的朝堂不光光是外患迫在眉睫,皇储内斗也正水深火热。 因而陆远向东郢皇分析局势,大玥的两股军队汇聚北疆,除了对战道古还有内部夺权。这场朝堂内斗必然会有一胜一败,败方的势力也必会消亡,但不管怎么样对于大玥当前的境况而言都会是一大损失。 眼下大玥兵力都在北方,东郢可出兵矣。 东郢皇大喜,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且东郢的重兵早已囤聚在靠近边境的营地伺机已久。陆远说时机一到,东郢皇立即下令大军往两国边境开进。 出兵之际,陆远惦记着阿游自身的情况,又问太医那里拿来了不少药丸,道:“此去大玥,可有使你稍稍想起些什么没?” 阿游还是摇头。 陆远道:“这些药,你得按时吃,不要着急,说不定哪天就能回忆起来。” 阿游问:“东郢当真要对大玥出兵?” 陆远观其神色,道:“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阿游道:“我曾自大玥来,和大哥一起历过战乱,百姓何其无辜,如果这已经不可避免,我想请愿出战,希望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可以尽可能地减少百姓伤亡。” 陆远闻言,面露感慨,道:“心系天下者必然不能不顾百姓们的死活,为兄明白你的感受。为兄也曾答应过你,一有机会你我兄弟二人势必大展宏图,眼下就是时机。 “东郢虽正值用人之际,你请愿出战吾皇无不应允,只不过前方目前有大将军和诸多武将主战,你尚未立军功无法成为主战将军之一,唯有先做副将,一步步收拢军心。” 陆远又安慰他道:“阿游你放心,我会跟将士们提,待攻下城后如若百姓们顺服,则绝不滥杀无辜百姓。” 很快陆远再得到一重磅消息,道是大玥大将军及其部下战亡在北疆,大玥京都晋王反叛失败,当下是由太子谢玧掌权,且大玥皇帝病重已久。 此时东郢的大军已在两国边境现身,大玥边境守军见对面大军来袭,不得不第一时间快马传报至京。 同时,边境将士们凝聚起来,全力抗敌。 可这点兵力,岂是有备而来的东郢大军的对手。 没能坚持得了多久,大玥的边境防线就溃了。 边境守将带领士兵们紧守城门,城墙上乱箭飞石不绝,却也难以抵挡东郢大军攻城。 眼看东郢即将要轻松拿下了大玥的第一座城,将领看着就伫立在前方的紧闭的城门,挥刀振臂高呼道:“冲啊!” 将士们斗志昂扬地只管往前冲。 然而,不想城门外竟设有陷阱。 大玥这边不知何时于城门外挖了一条宽足有十丈的沟壑陷阱,陷阱里插的全是削尖的木桩,上面铺设成与路面无异的模样,东郢大军一冲上前,便毫无防备地纷纷坠入陷阱中,顿时人仰马翻、呼叫连连。 但凡掉下去的皆是被木桩刺个对穿当场毙命的。 前方士兵坠落,后方士兵们不明所以,继续往前冲,等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刹不住脚了,因为后面持续有冲力拥上来,使得前面的士兵前赴后继地扑进陷阱里。 有人高呼有陷阱,却都被兵荒马乱的呼喊声给淹没。 等后面的将士们终于接收到有陷阱的讯息并停下步伐时,只见陷阱里已经布满了东郢兵马的血尸。 后方的东郢大将驱马上前来一看,气得破口大骂。 先前与大玥士兵交战时尚且没有损失这么严重过,眼下居然在一处陷阱里栽了这么多人。 最后还是东郢士兵搭了长梯在陷阱上面,分批过长梯到对面。 这样一来,进城的进度就大大地被拖慢。 等到大军汇聚城下,冲开城门,城中一派沉寂。 东郢武将命士兵谨慎入城,以防再有陷阱,可等士兵将城中里里外外都搜罗一番过后却发现,这竟是一座空城。 大玥将士们严防死守的竟然是一座空城! 难怪他们见守不住了,就纷纷弃城而逃了! 第1239章 独对她一人温柔 东郢兵进城就花了一阵功夫,这时候原本守城的大玥兵早已经撤出许远了,再想去追也来不及了。 东郢兵霸占这座空城以后,丝毫没有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喜悦。 城中没有百姓也就罢了,甚至连点粮食都没有,家家户户全是空的,街道两边各个铺子也没有一样可以抢夺的东西! 这样一座边境城池,要想搬空得不剩一斗米一个民,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完成的事;还有城门外那十丈余宽的军防工事,也不可能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挖好布防的。 陆远得知前方情况以后意识到,必然是大玥这边早早就已经在暗中准备了,便是为了以防今日之景。 陆远下令前方将士们势必多加小心,以防还有别的陷阱。 东郢军颇为气急败坏,又重整旗鼓奔赴下一个城池。 如陆远所料,沿途陷阱关卡颇多,稍不注意就容易引起伤亡,东郢军火急火燎之余又不得不放慢速度,只能一一排除完陷阱再往前行进。 这样一来,进攻的速度就被大大拖慢了,大抵要比预估的时间慢两三倍。 大玥没有足够的可以应对东郢的兵力,所以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那所设陷阱也多种多样,几乎古籍兵法上所载的,能与地理环境优势相配合的,全都用上了。 他们花费一番力气每占领的一座城,都是空城。 谢玧早在当初杀掉驿馆数百东郢来使以后,便开始在着手准备了。他暗中命各地城守,提前做好防护,抓东郢细作,挖防御工事,并让百姓们一旦战事发生随时能够第一时间撤出城去。 如此,他虽不能护住大玥的城池,但至少能护住城中百姓。 至于城池、土地,即便今日为东郢所占了去,来日也能让其再吐出来。 江意和苏薄在收到朝中谢玧已经控制住京中局势并且登基为皇的消息时,他们正率军往北打,很快又收到了与东郢的边关告急的军报。 北边战事得速战速决。 北边形势在苏薄统军以后仿佛一下子拉快了战事的进度,两军联合的将士们将道古军往北一路紧逼。 西陲军的铁箭枪被搬上了战场,于宽阔之地猛发,万箭如雨,彼时道古军虽后撤至一定的距离,那万箭之势无法大范围地中伤他们,但也极大地震慑住了对方。 后来道古军见势不对,便继续后撤的多。 转眼间,联合大军已北上至葵城方圆百里境内。 道古军虽生性好战,却并没有传说的那般凶残,他们攻占过大玥十数城,都未行滥杀之举。城中百姓无恙,城中房屋未毁,城外的庄稼也都还在。 葵城里的葵花又都开了。 漫山遍野,金灿灿的一片。 最终道古军同意彻底退出大玥土地,主动要与大玥谈判。 大玥将士们在葵城外的山坳阔地里安营扎寨。 苏薄带着数名北征军和西陲军的将领和一行骑兵进城,江意留守大营等他回来。 而葵城的控制权也已经被大玥打了回来,掌控在自己手中。道古那边则是道古主帅携了道古太子的旨意亲自进城与苏薄这边和谈。 江意在营地一直等。她坐在一高处的山坡草地上,眯着眼望着远方夕阳缓缓沉沦到了山坳里。 她时时盯着营口的方向,只要苏薄的马一回来,她这个位置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来羡坐在她身边,道:“葵城都已经收回来了,一切都在按预期的方向发展,大魔头不过是进城跟道古人交涉交涉,你也犯不着这么担心。” 江意道:“我知道。”顿了一会儿,她缓缓将下巴轻轻放在膝上又道,“我只是想他早些回来。” 满天都是霞光,随着霞光慢慢褪去的地方,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在最后一丝霞光都淡去之前,江意眼神动了动,终于看见远方从葵城出来的方向,官道上扬起了一道黄沙飞尘,正往大营这边奔来。 江意直了直身,看见骑马跑在前面的男人黑色衣角翻飞,甚至不用看清他的模样,她蹭地站起身,拔腿就往山坡下面跑。 跑下山坡,她又往营口跑,就听到士兵们高呼:“总督回营——” 江意想,大抵是与他这几年以来,分离的时间太多太久,以至于如今,哪怕是他才半日不在,她就会想念。 她厌倦了离别,也真的害怕那个东西。 就算他实实在在地在她身边,她也惶恐着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迫分离。 江意还没走到营口,营口的士兵搬开了插满了尖锥的木栅,放外面的兵马入内。 江意抬头就见苏薄策马而来,将士们都是满身风沙的。 他怕风沙袭扰到她,在数丈开外便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然后黑靴长腿迈着大步向她走来。 她之前心中的几分惶然,终于因着见他回来而变做成倍的喜悦,自眉眼间缓缓漾开。 她望着他的眼里,明亮得胜过盛夏最晴朗时的夜里的满天星辰。 苏薄身上还带着风沙的味道,江意忘了旁人在场,抬手轻轻拂了拂他襟上的沙尘,道:“终于回来了。” 苏薄低眸看着她,忽而抬手,手上跟变戏法儿似的,拿着一枝开得正好的葵花。 江意愣了愣,道:“回来的路上摘的?” 苏薄道:“嗯。” 江意嘴角缓缓翘起弧度,道:“你可经过人家花田农伯的同意了?” 苏薄道:“同意了。” 她伸手接了过来,笑比花明艳。 后头诸将都领着士兵下去休整,无人上前来打扰两人。 军中人人皆知,他们苏总督在战场上从来说一不二,却唯独对镇西侯一人这般温柔。 大概真是爱惨了镇西侯,才会让一个冷硬的男人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相处日久,起初军中北征军的一些将领觉得两人这般不太妥当,毕竟两人的婚姻已解,当下没名没分的,更主要的是太子似乎也对镇西侯格外有意。 可如今,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仿佛这两人相互爱慕相互扶持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难怪百姓们皆颂赞,上下军心皆归拢。 第1240章 我离不开你了 大家都回各自营帐去洗洗,稍后再在议事帐议事。 江意随苏薄回了营帐,苏薄解了护腕,净手洗脸时,江意便去找了个容器陶罐来,灌了些水,将苏薄赠她的那朵葵花仔细养起来。 他看着她捧着陶罐去放在案头,顿时这严肃简洁的营帐里就徒添了一抹亮色。 她回头笑问道:“苏薄,你看好不好看?” 苏薄走来,一下子伸手将她卷入了怀中抱住。 江意几乎也是贪恋地瞬时抬手也将他紧紧抱住。她不再说话,埋头在他衣怀里,深吸几口气。 是她掩藏得不够好,苏薄方才在策马回营时,她在亲眼看见他之前,眼中的一丝惶然被欣喜完全所代替之前,就让他瞧见了。 他不在的时候,她很不安。 所以眼下她用力地抱紧他。 江意眼角有些发热,却是笑道:“苏薄,我离不开你了。” 苏薄扶着她的后脑压在他的心口,低低道:“我不会再离开,也不会再放你离开。” 江意闷声道:“葵花好香。” 她带着一股子哭意娇腔,听进苏薄耳中,直痒到了他胸膛里去。 苏薄应道:“嗯。” 他身上出了汗,江意手指抚到他背脊的衣料有些润,知道应该放他去洗洗,可是她就是想再多抱一会儿。 江意又用同样的腔调闷闷道:“我也喜欢你身上风沙的味道。” 话一出口,苏薄一手扶着她头一手揽着她腰便俯身吻了去。 江意仰着头极力回应他。 直至帐外素衣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主子,侯爷,诸将已在议事帐齐聚。” 江意一听方才如梦初醒,连忙轻轻推了推他。 苏薄就让素衣在外等着,硬是将她辗转品尝好一番方才终于松开,明明眸底情潮汹涌,胸膛微微起伏,但嘴上声色平平地回道:“知道了。” 随后江意稍稍平复了一下,就跟苏薄一起去议事帐。 大家果然都已经到齐了,正等着呢。 今日苏薄带人进葵城与道古那边已经议下休战,剩下的详细事宜还得等快马传报回京以后由京中派遣和谈使臣携圣意前来与道古商谈。 这边战事一结束,大军势必要转战东边境的。故而今晚商议的便是大军即将发往的线路计划。 有将领肃色出言道:“眼下东边境战事十万火急,我等原本是该等京中皇上的调兵令传达以后再行军的,可这样一来就得耽搁十天半个月去了。多等一天,东郢就多侵我大玥土地、多占我城池。” 另有将领应道:“正是,我等也迫在眉睫。别说一天了,半天都多等不得!”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还是得按照实际情况来。何况吾新皇英明,心系百姓,定然也不愿意我军白白耽搁这么多天。” “等战事平定以后,如若皇上追究此过,今日在此立誓,我等愿与总督、镇西侯同罪!” 说着,一众将领纷纷齐整整地跪了下去。 大家一同抗战以来,早就军心凝一。 苏薄道:“眼下论这些为时过早,都起。” 大家纷纷起身,苏薄铺开大玥地形图,与众将拟定行军计划,当夜又分配任务下去,留下一部分北征军留守葵城善后,其他兵马则明日一早行军开往东边境。 京都收到八百里加急传回的大玥与道古休战的消息时,已是七八日后的事。 彼时京中臣民欢欣鼓舞。 连日以来,总算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谢玧当即指派大臣前往北疆和谈,指派的大臣乃是先王皇后本家的人。 王家早前没落了,在朝为官者也都被戚相压一头不上不下的,而今谢玧打算重新启用,戚党心怀不满却也不能有过多异议。 至于北境大军,在谢玧收到消息时已经在去往东边境的路上。 有大军及时抗击东郢的话,总算让大玥得以有一口喘息之机。 朝臣们对此也都暗暗松气,但同时也有朝臣提出来,此次行军没等调军令是不合符规矩的。 毕竟君王家向来比较忌惮这类事,倘若来日又功高震主,岂不是朝廷的一大隐患? 所以尽管眼下不能处置那带兵的首领主将,但朝臣们不得不提,也不知是当真想让这位九五之尊的新皇对此有所提防还是想让他心生猜忌。 谢玧平和地听完朝臣的上禀,问道:“那依爱卿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是让他们中途停下行军,等朕的调令发送去了再继续行军?如若东郢那边在这期间再攻下朕几座城,后果爱卿来承担吗?” 朝臣道:“这……” 谢玧又道:“这也确实不符合规矩,爱卿觉得朕是否应该暂停他们的军职,另派人去往前线?爱卿可愿请命出征?” 于是朝臣们不敢再言此事。 此时东郢军已一路攻下大玥大大小小的城池总共三十几座,贪婪地将大玥版图啃出一个大缺口。 沿途城镇的百姓,即使早有准备后退,可连着三十几座城池的百姓全往后退,一时大玥土地上也难免乱了章法,随着东郢后面攻下的一座座城池,可见百姓和士兵们都撤退得慌慌张张。 说明他们已经快到极限了。 只要再能攻下数座城,定能让大玥彻底深陷战火罹乱之中。 早前阿游便随东郢军一起出征,但入大玥领土这一路以来,未曾有多少次两国军队的正面交锋,很多时候都是东郢军在前进并小心排除一切陷阱,而大玥那边则是见防御不敌便照他们的计划迅速撤退,他便也一直无用武之地。 大玥有十分明确的战略计划,知道边境兵力不足无法与东郢全面抗衡,只能边打边退,拖延时间、留存兵力。 大玥这是选择了保深陷战火中的百姓,而放弃了大片的城池和土地。 这也是最为明智的选择。否则如若舍不得城池土地,大玥竭尽全力死守的话,可能早已经被东郢大军冲破防线长驱直入了。 阿游听说大玥新君登基,其仁德之名远扬天下,这必然是那位新君的治国之道。 第1241章 不得不防 阿游之前去大玥虽没怎么接触过当时还是大玥太子的那位国君,也还记不得以前有没有接触过,但他都不得不佩服大玥国君的胸襟和气度。 这与以前陆远与他所讲述的大玥的境况不同。 大玥换了国君以后,一切皆以民为重;黎民百姓多么平凡而渺小,新君尚且能为了保护他们而不要城池,那对待为国征战的将军重臣又岂会如大玥先皇那样只顾一己之私而横加猜疑、压迫? 阿游想,有这样一位新君在,江意和苏薄应是无后顾之忧的。 他也就放心了。 他不期望自己能在东郢军中有多大建树,甚至不想与大玥正面为敌。他虽记不得多少过往,但是他越来越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大玥人。 他在大玥有牵挂的人,也曾有大玥的姑娘将他救回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之所以还一直留在东郢军中,是为了阻止东郢军残杀大玥的无辜百姓。 陆远身为东郢军的最高军师,他的话这些东郢将士们应该要听,所以阿游便一直在劝陆远,陆远也应下了绝不滥杀无辜。 但阿游也没料到,一路攻来,所占据的城池竟几乎都是空城。 如此更让他省心了。 只是越攻到后来,东郢军遭了不少陷阱却没能扬眉吐气地和大玥军好好打几场,导致东郢军中戾气越来越重,将士们对大玥人的怨愤也越来越深。 这样下去,如若大玥那边再无可退,让东郢攻下满城百姓的话,势必会大开杀戒。 因而早在途中攻占第十六十七座城时,阿游便劝陆远:“现在大军主力都在此进攻大玥,导致与道古交界之地兵力薄弱,如若这时道古突然发难,你打算如何应付?” 陆远道:“道古这数十年未曾与大玥和我东郢打交道,此前我也着人去探了边境,道古并无任何异动,何况而今又深陷与大玥的战事之中,他们岂能两头兼顾。” 阿游道:“我还是觉得不得不防。”他观过了东郢的地形图,又道,“和大玥比起来,东郢与道古交界的地方更为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一旦他们得知东郢调兵攻打大玥,此正是他们出兵偷袭的好时机,大哥觉得他们是会浪费兵力继续跟大玥交战图出口恶气还是调头攻打东郢?” 道古出兵与否并不在阿游的关心范围之内,但当前局势,大玥承受不了过多的压力,如能说服陆远调走一部分兵力去应付道古那边自然最好。 陆远沉吟半晌未语。 不得不说阿游所述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当下他们已经攻入大玥了,趁着大玥边防空虚正是一举拿下的好时机。为此东郢已经暗自准备了不知多少年。 故陆远道:“交战时候,要是不集中兵力,反而犹豫不决分散兵力到别处,又能成什么事?” 陆远语重心长又道:“道古对大玥开战,也不仅仅是出口恶气那么简单,谁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只不过是他们正好找到了南征的理由罢了。 “道古南境,你我都去过,大片的崇山峻岭虽未曾有国民开垦过,但道古太子却每年都往南境去;而这次对大玥用兵可见道古国的发展方向,应是打算朝南开拓,所以我东郢与之的交界反倒是安全的。 “何况我东郢交界有地势天堑所在,易守难攻,道古想从大玥转移兵力至我边境,比继续进攻大玥要费劲得多。” 确实,种种迹象都表明是陆远说的这样。道古与东郢的边境一派风平浪静。 陆远又道:“且不说道古难以两头兼顾,我东郢现在对大玥宣战以后,也就表明了立场。道古太子并非愚类,两国蚕食一国,彼此心照不宣,又岂有掉头攻盟友之理。” 最后陆远拍了拍阿游的肩膀,道:“阿游,你所言有理但也显多虑。” 双方所言都不无道理,但最终的主导权却都在道古手里。 然而陆远万万没想到,就在他道出此番言论时,东郢与道古交壤的边境,边境外是群山绵延,对于东郢来说一直是一道天然屏障;但那茂林山巅之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影,不过以山林作挡,难以察觉其行迹。 为首的正是身形高大伟岸的道古太子善惑。 他立于山巅林下,放眼望去,只见与东郢的交界对面,东郢的土地与道古不同,道古多雄山,而东郢边境内的这一片却是大片的平原沃野。 他们的城池、百姓的房屋都建立在平地上,庄稼农田规划得井然有序。 在这样的土地上休养生息,不愁不国富民强。 道古国隐蔽了几十年,本身国力也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国家需要突破瓶颈,子民就需要新的土地。 故善惑一直在计较此事,要打开这个瓶颈。 他早就盯上了群山之外的东郢的这片平坦的土地,和大玥北境的葵城一带相比可肥沃得多了,而且离他道古国的繁华之地也更近,是他领土扩张的不二之选。 眼下东郢正集大军进攻大玥,虽然这边境之地也集结了一定的兵力,可真要打起来,也就轮到东郢陷入了两头掣肘的境地,想要调兵及时援助可就难了。 善惑看了一阵,他麾下将领也与他用道古语交流了一阵。因为从这高山开阔的视野能大致看见东郢边境的布局,就相当于是一幅活版图摆在眼前供他们商议,从何处进攻比较容易,又以何种谋划最省时省力等。 最终议完,他带着麾下诸将复转身而去,调兵遣将准备就绪。 而与大玥交界那边的军队,早在江意和苏薄共同掌军领战之时便已暗中受他命令召回主力,正火速往这边行进。 故而在与大玥两军联军对战时道古才会审时而退。 第1242章 以鲜血祭士气 陆远更没料到的是,大玥与道古的战事会比他想象中的更早结束。 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大玥军队在苏总督和镇西侯的统领下,已经与道古议下了休战事宜。 陆远觉得,就算他二人齐心协力并肩作战,道古也不应如此好应付,至少一场持续不下的激战在所难免。 可事实上,道古军被逼退回自己的国境,这场战事草草就收尾了。 眼下东郢大军已经深入大玥腹地了,侵占得来的这些土地和城池也不可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还回去,他们必须要继续往前攻占。 得尽可能地赶在大玥军转战东边战场之前,最大限度地掌控局势。 越深入大玥腹地大玥兵民也来不及再修筑防御工事,陆远命东郢军全力进攻。 后来终于东郢军夺得的城池中有尚未来得及撤离的大玥百姓,东郢军憋屈了这么久,看见大玥百姓就犹如野兽看见了肉,恨不得杀之后快、饮血啖肉。 陆远没有阻止,任东郢将军挥刀下令,屠戮城中所有大玥百姓。 阿游在将士堆里,眼看着他们全都杀红了眼,沉浸在鲜血的快感中,眼看着那些大玥百姓一个个沦为刀下亡魂。他亦红了眼。 他一人之力无力阻止,铁马兵戈充斥于耳,眼前一片血红,空气里满是腥锈的味道,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充斥在脑海里的那幅厮杀连天的光景,一点点与眼前重合,阿游喘着粗气,头痛欲裂。 杀喊声、水浪声,刀光、血光、火光,不断闪现,在他脑海里胶着,他思绪死死抓住,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再清楚一点…… 烈火炎炎烘烤着血肉烧焦的气味,仿佛有人在叫他,他猛回头,就看见了岸上正拼杀的中年男人和正声嘶力竭喊他的丫头。 下一瞬,滔天火浪冲他猛袭而下,他破船而沉,顷刻被漆黑的湖水给吞没…… 阿游晃了晃头,再定睛一看时,发现他这一回过头来没有看见火光,也没有脑海里熟悉的人影,而是满目东郢军屠杀大玥人的光景,他眼梢一抬,就看见城门上立着的东郢谋士陆远。 阿游咬了咬牙,转身便在刀光剑影里穿梭,直冲上城楼,一把挽住陆远的衣襟,将他推至城墙上。 他大口喘息着,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正一点点窜起来,直至熊熊燃烧着,沉声道:“你说过绝不滥杀无辜的。” 陆远坦然道:“我是答应过你,可他们是无辜的吗?一路打来,铺设陷阱、修筑工事,他们哪一个没有参与其中?” 阿游凛色道:“可东郢是入侵国,你们捣毁了他们的家园,占领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做出反抗是天经地义!” 陆远道:“既然如此,反抗者与兵何异,他们就算不得无辜的百姓!” 兴许这才是他真正的一面。此前阿游与他相互扶持共同经历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没能真正地看清过他。 陆远伸手握着阿游的手臂,仍是以大哥的语态语重心长地道:“阿游,你如今已是我东郢之士,大玥的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阿游倏而冷笑一声,对陆远失望至极,道:“你所说的天下归一,不再有国别和战争,说来也不过是巧言令色。真若没有国别,大玥百姓与东郢百姓又有何区别,我是大玥人还是东郢人又有何区别?你何以会让我斩断与大玥的联系!” 他手里拧紧了陆远的衣领,一字一顿再道:“你所言,皆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谎言。” 陆远亦是双目圆睁,瞪着他道:“阿游,这是战争不是儿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一路打过来,他们设了多少陷阱,我东郢士兵有多少折损在陷阱坑里你难道不知道吗?” 陆远大义凛然又道:“我东郢将士跋山涉水到此地,每日都在提防陷阱,没有痛痛快快地战过几场,你问问将士们谁不憋屈?眼下大玥援军将至,我军士气低迷,好不容易马上就要攻破最后一道防线,我身为军师,考虑的是如何提高士气!” 阿游紧绷着嘴角道:“屠戮百姓,就能够让士气大涨么?” 陆远道:“为何不能!沙场男儿,抛头颅洒热血,谁能拒绝杀戮的快感!” 他指着城门下,对阿游又道:“你看看,我军将士们,哪个不是振奋昂扬!” 诚然,东郢士兵们憋屈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全都激昂奋进,仿佛吃饱肉喝饱血一下子活了过来,俨然换了一副精气神。 这便是陆远用大玥百姓的鲜血祭他东郢的士气。 陆远道:“阿游,我希望你不要仅仅局限于此,但凡是战争,哪一次不是尸骨堆山血流成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必须要克服。” 陆远看了看城楼下面的东郢武将们也注意到了城楼上面的情况,都准备上来一看究竟,便又道:“为兄不想你受旁人非议,你本是我从大玥带回来的,这件事很容易影响到你的以后,眼下在他们上来之前,你放开我,此事就到此为止。” 阿游看着城楼下一片血海,眼神深沉莫定,手里攥紧了青筋直跳。 他可以杀了陆远,将他从这城楼上抛下去,可是杀了他也阻止不了东郢军的步伐,何况他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问清楚。 听到咚咚咚迅速上城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马上就要踏上最后一段台阶了,阿游深吸一口气,将神色收敛,手上终于是松开了。 下一刻东郢武将满身血污地从台阶踏上了城楼。 陆远及时替阿游解了围。 紧接着东郢大军趁着士气大涨,直接向下一座城出发。 顾祯率领京都留守的将士们前往前线死守抵抗,无论如何得等到大玥联军从北方赶来。 就在东郢猛攻、顾祯率军死守之际,战火连天,忽顾祯所在城池后方万马奔腾、杀声连天而来。 守城将士们回头见得那黄天烟沙之下,来者军旗猎猎,上面写着“大玥”字样,顿时激勇无比。 第1243章 一语成谶 大玥大军及时赶到,一场激战,掐住了东郢的嚣张气焰。 陆远之前命将士们一路猛攻,眼下大玥援军已至,这一切原本就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且对方是镇西侯和苏总督领战,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小心行事。 这一战后,陆远命大军暂时后撤。 然,与此同时,让陆远更加始料不及的是,东郢后方加急传来战报,道古国大军压境,截至战报发出之时已经冲垮了两国边境防线,战火迅速往东郢的土地上蔓延。 之前大玥是个什么处境,现在东郢就变成了什么处境! 陆远在收到战报以后,一下子顿坐在案前,久久沉默不语。 没想到,还真被阿游给一语成谶。 东郢与道古接壤的土地确实比大玥与道古接壤的土地更平沃,道古趁着东郢对大玥出兵而趁虚而入,可是道古不是也正对大玥出兵吗,怎么可能还有兵力偷袭东郢? 他早前就已经派探子去打探过道古国的兵力,绝大部分都已经囤积在大玥的边境外了,所以他才以为道古根本无暇来对东郢出兵。 还是说,道古国与大玥过达成了什么协定,共同调头来对付东郢? 可是近来那两国才议定休战,从战报发出的时间来看,大玥和道古两国是已经休战了,但是时间上道古根本来不及以这么快的速度把他们的重兵兵力从南边调至东边。 而且作战前必须还要做充足的准备。 所以道古国的兵力,必须是在两国议定休战以前,便已经囤至与东郢交界的边境了。 可这样一来的话,大玥北边是苏总督和镇西侯领战,道古怎么确保大玥军不北攻至他们境内? 陆远坐在案前,神色不定地思量着。 除非……他们早就约定好了的。 这样的想法倏而迸出脑海,使得陆远在这艳阳高照的暖和秋天里,也浑身开始冒冷汗。 如果是一开始就议定好了的,那道古与大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交战,而是一场声东击西之计,为的就是引他东郢入局! 一旦东郢钻进了这圈套,以为时机来到,举全力向大玥边境进攻,大玥和道古却突然歇战,大玥回头来牵制住东郢兵力,道古则可趁势直打入东郢境内,两国合力将东郢撕裂吞食! 可是陆远想不明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道古和大玥一开始就可直接两面夹击东郢,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绕这么大个圈子呢?他们图什么呢? 陆远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性。 道古国是在苏总督和镇西侯北上取代刘斐领军、掌握大玥兵权以后才休战的,极有可能是他们做了什么交易,道古国与他们里应外合助他们内部夺权,而他们则答应帮道古牵制东郢…… 如果是这样,他们必须更早在道古对大玥开战之前就已经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陆远原本也以为苏薄已经死了的,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是被刘斐暗中派遣杀手杀死的。 当时他对这个结果喜闻乐见,却并没怎么在意细节,只既有些庆幸又有些可惜,大玥因权党争斗又折损一员大将。 眼下想到此处,陆远立刻召人进来,去打听清楚最初传回苏薄死讯的详细情况。 很快陆远就得到消息,原传苏薄被刘斐的杀手一路追杀至葵城,后来似入了道古边境,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陆远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不寒而栗。 很显然苏薄现在还活着,他还掌握了大玥兵权。最主要的是,他之前去过了道古国…… 那他就有机会接触到道古人……陆远又猛然想起他和阿游在道古国游历的时候曾遇到过山林里的激烈杀斗,难不成那时候有一方的人正是苏薄? 那时候道古国太子正好到南境狩猎,他和阿游能找到其所在之处,苏薄也定然能! 如果是那时候苏薄就和道古太子接触过,那说明……这从始至终就彻彻底底是一场局!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他们一人为权倾朝野,一人为征战他国! 陆远坐在座椅上,有些手脚发凉,最后有些不死心地或者说是不甘心地再命人叫阿游来。 他看见阿游,一时心境复杂,问:“你怎么认为道古国会在我军进攻大玥之时会从后方突袭?” 阿游道:“如果我是道古太子,大玥葵城和东郢边境沃野相比,对我而言还是缺少些吸引力。而东郢大片的平原之地,百姓宜居,土地肥沃庄稼宜生长,是个更好的安居乐业之地,葵城以南蔓延数百里的大片土地都不足以比拟。 “何况道古太子有勇有谋,便是道古太孙险些被杀,他是可能会与大玥交恶,但如若出现对道古更有利的情况,我想他应该不会只顾眼前一时得失。” 陆远沉吟许久不语,后又问道:“之前你我同往道古,你入道古太子行馆时,可曾见过其他可疑的人物出现?” 阿游知道他问的是谁,应道:“道古太子身边高手如云,和他们比起来,应该是我更可疑。” 陆远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阿游什么记忆都没有,更加不认得苏薄此人,他一时也是急于求证,才问出这样的问题。 显然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的。 最终陆远叹口气,道:“罢了。没想到最后竟真被你言中了。” 原本对东郢极为有利的形势,转眼之间突然变得十分不利。再去追究个中缘由已经没有意义了,陆远只能想办法应付两头。 与大玥这边暂且没法抽身,就算东郢现在肯全军撤退,大玥援军已至,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道古那边更不能任由他们入侵。 消息是瞒不住的,很快便会传遍军中,而且紧接着京都东郢皇也接连发来急报,命陆远撤回一支兵力,急速前往支援西北边境。 一时间东郢军军心浮动。 陆远派遣一名主将,阿游为副将,手下将领若干,一起领兵回东郢。 阿游对大玥之战有所保留,显然这个时候把他调离此地,去与道古军对抗更能发挥其作用价值。 他心思缜密,又能力非凡,定是一员良将。 第1244章 他有名有姓 陆远语重心长地对阿游道:“此一去,是你树军威、立战功的好时机,你我虽在不同战场,可也同气连枝。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定可阻道古军步伐。你可愿为东郢拼死一战?” 最终,阿游应道:“我去。” 陆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甚好!” 阿游不想与大玥对战,更加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看见大玥阵营里的江意和苏薄。 他虽有些放心不下她,但是有苏薄在她身边,她应该会安全无恙的。 他答应去抵抗道古,还有一个原因。 当下时局,道古和大玥共同角逐,可横竖就一个东郢,大玥被东郢攻下这么多座城池,需得花一定的时间才能收复回去。 在这段时间里,如若道古势头太猛,趁两军周旋之际猛攻占下东郢大部分疆土的话,来日就算战争结束,道古与大玥之间利益和力量不对等平衡,也照样难以太平。 阿游知道苏薄和江意在道古与道古太子必然有过商定,他也无须问细节,但是他深知两国之间就算有一时的盟约也只能维系一时,唯有实力才是硬道理。 既然都已经在这份儿上了,要共同分一块肉,那就尽可能得分得均衡一些。 所以他要去,借东郢的力牵制道古的力,那也是他最好的去处。 当日傍晚点兵,军队连夜出发。 出发前,阿游站在城楼上,朝大玥的土地放眼望去。 广袤的星空下,可见山河隐隐轮廓。 虽然见不到大玥军安营扎寨的地方,虽然看不见她,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再相见的。 近来他陆陆续续又能多想起一些。 至少他能想起夔州之战那晚,火光下他所清晰看见的那丫头,正是在大玥京里时抱着他哭着叫哥哥的丫头。 而那奋力杀敌的中年男子,他心中很明白,一直都是他努力想要成为的样子。 他很庆幸,他在这世上不是个无根的人,他不是朝生暮死、随波逐流的蜉蝣。 他有名有姓。 他姓江。 那丫头是他妹妹,那中年男子是他父亲。 城楼上的风大了,他转身下了城楼。 这时东郢兵将已经清点整齐,陆远派人来叫他。 途径街边一处民舍时,阿游去民舍后院方便了一下,方才快马回到兵马清点聚集之地。 回东郢的一支军队已整装待发。 陆远站在阵前正等着他。 陆远拍着他的肩膀,道:“道古那边,为兄就拜托你了。只要尽全力守住,立此大功,待战后加官授爵、封王侯将相也不在话下。” 阿游却道:“我本意不在那些。”他看着陆远,“我只想在尘埃落定以后,有很多事,想听一听你怎么说。” 陆远朗然而笑,道:“一言为定,等尘埃落定以后,你我兄弟二人再秉烛畅谈。” 随后阿游再次翻身上马,道:“当然,还得等那时候你我都有命活着再说。” 他无论如何都要拼命活着。但是他知道,陆远一定不是他妹妹和苏薄的对手,到时候陆远还能不能活着就不一定了。 但如有机会,他还是希望,有些话能够亲口问他。 大军往东郢的方向出城以后,山高水远,他也离大玥军越来越远。 本以为这次能见得上面,但兴许也还不是时候。 此时,大玥军营里,江意却是颇为着急。 眼下好不容易跟东郢军交上手了,但是她一直没能见到江词。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现在人又在哪里。 她很想快点和他团聚,多等一天都煎熬。 江意担心道:“我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不然为什么一直不现身?苏薄,他会不会在之前东郢进攻时,就受了伤还是怎么……” 她窝在苏薄怀里,与他轻细耳语。 苏薄拥紧她,下巴蹭着她的发丝道:“别瞎想,夔州之战他都活了下来,更加不会折在这个地方。” 江意伸手亦紧紧抱住他,埋头在他衣襟里,喃喃道:“我就是忍不住会想。” 苏薄已然命探子出去打探了。 东郢那边有陆远这名军师坐镇,他和阿游结拜过,那想打探阿游应该也不难。 后来得回的消息是,阿游受陆远指派,折转去了东郢的西北边境去对抗道古军。 不用多言,江意和苏薄当即明白了阿游的想法。 如此阿游就不必与大玥为敌,而是去替他们争取时间了,可同时对战道古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来羡叹道:“虽然大家有点交情,可在家国天下面前,彼此就既是盟友又是对手。真要是让道古全吞了东郢,对大玥也没好处。毕竟大玥已经被东郢占了这么多座城,要打回东郢去还是需要时间的。” 当初苏薄在与善惑定下计划时,前期善惑帮助苏薄夺权,苏薄也帮助善惑转移东郢的注意力,到后期共同征战吞下东郢就各凭本事。 必然在东郢这块肉上,苏薄这边会失去一些先机,但前提是他得兵权在手,才有资格去逐鹿天下。 退一步想,如若最终道古占据了大部分东郢的领土,将来若是有野心进而对大玥发难,苏薄还可从葵城入境,将道古南境那大片辽阔而偏远的疆域收入囊中。 所以他并不担心什么,凡事有利有弊、有得有失,一时之利弊并不能全盘决定将来。 但阿游这样的决定,苏薄也并不意外。 早在当初在大玥京都时,苏薄听说阿游要去东郢,就应该已经料到,倘若一日面临抉择,他一定会做出对大玥最有利的选择。 当时苏薄没有阻止他,只交代了一句:无论如何得先保全自身,他的父亲和妹妹无时无刻不盼着一家团聚。 可是江意却关心则乱了,道:“道古军不知道他的身份,道古军勇猛程度不亚于当初的西夷兵,去那边会比这边更危险!” 苏薄道:“先别着急,他非莽撞好斗之人,经验也丰富,自会审时度势而行。” 来羡亦道:“小意儿,你当下急也没用,他都已经发兵前往了,我们唯有尽快打回去,才能早日找到他。” 第1245章 我男人很厉害 江意沉了沉心绪,道:“我哥若领战,善惑大哥必会注意到他,之前又特意帮我们调查过他,到时候他的身份可能也就瞒不住了。战场之上,善大哥不会手下留情的,他应该还会以为是我们算计了他。” 苏薄道:“战场之上不讲往日交情,皆是用兵诡道,他能明白。江词真若是不敌,落到他手上,他也不会杀之后快,留着才能与我们交换更大的利益。” 江意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夜深人静时,江意与苏薄就寝,依偎在他怀里,头枕着他胸膛,久久无眠。 后来江意轻声问:“苏薄,你睡了么?” 苏薄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轻轻软软道:“如若我哥不慎落在了善大哥手里,要你拿整个东郢换,你可愿换?” 苏薄应道:“可能性很小,但真是那样,换。” 江意轻轻蹭着他的胸膛,发现自己真是担心不完,担心她哥哥,又担心他道:“你就不怕遭大玥唾骂?” 苏薄道:“他们骂他们的。”顿了顿又道,“我与江词共事多年,大玥缺的不是土地,缺的是良将。 “整个东郢都归道古又如何,凡事有利有弊。东郢虽地势多平坦、土地多肥沃,宜百姓安居,可也有一定的容纳度;而大玥葵城以北,道古那大片南境之地,山势绵延辽阔、虽荒无人烟,却必也矿藏丰富。 “只要人能回来,以后就有多种可能性。” 说完,苏薄垂眸就见江意抬起头,下巴轻轻搁在他胸膛上,眼神明亮地将他望着。 苏薄道:“怎么?” 江意轻声呢喃道:“没怎么,就是听你说这些,感觉不愧是我一直贪恋的模样,总是能让我心生崇敬和爱慕。” 话音儿一落,她便被他翻身压下,眸光紧紧锁着她,道:“爱慕我接受,崇敬是哪门子崇敬?” 江意抬手,手指穿过他鬓边垂下来的发丝,温柔道:“就是崇拜,我男人很厉害。” 苏薄身体一顿,俯头吻住她。 唇瓣厮磨,他吻过她的下巴和耳朵,听见她细细轻喘。最终他又不得不及时打住,侧身将她狠狠揉进怀中抱着。 明日还得行军。 江意浑身有些发软,是真的被他的话给安抚到,心底里的惶恐随之而散,更多的是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坚定。 她轻声细语贴着他耳畔道:“苏薄,你就是有这种魔力,总能让我不再彷徨。有你在侧,夫复何求。” 此后她沉下心来,与他并肩作战,跟东郢军对抗。 从前她就盼望着有朝一日,不管前路多艰难,都要与他并肩同行。 后来她做到了,往后也只想要能这样与他一路走下去。道路崎岖就铲平道路,布满荆棘就斩断荆棘。 东郢军是陆远在指挥,以前就交过手,那时候他不是苏薄的对手,被逼得没有退路不得不投河而逃,这算是他人生中的污点。 说来有些遗憾,陆远只憾当初苏薄以极单薄的兵力镇守琼城时而他却没能说服西夷兵首领率全军坚持不懈地攻而杀之。 而今再交手,他无疑是心里极为忌惮的。 两军相持数日,大玥将士们刚凯旋而来,血性勇猛,陆远不得不后撤数十里,使得苏薄和江意夺回一城。 有大玥军守住,东郢军难以再往前。 傍晚鸣金收兵后,大玥军进驻城池。 东郢军在撤退之时,将城中相关的军机要务不方便带走的全都付之一炬。 因而江意他们进城以后,只见得夜色下城衙的方向燃起了冲天大火。士兵们前赴后继地引水灭火。 待整顿下兵马以后已是半夜时分。 他们先是将整座城搜查一遍,看看有无敌方奸细潜伏城中。确保城中无敌人以后,方才将后方的城门打开,原本就居住在城中的百姓们便陆陆续续地得以回到自己的家园。 兵马都过城在迎向东郢军的那方城门外驻扎,不扰城中百姓,亦保他们无忧。 数日后,就有士兵匆匆来报道:“启禀总督大人、镇西侯,有城中百姓在家中米缸里发现了一个卷轴,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总督和侯爷。” 苏薄道:“拿上来。” 很快,士兵就捧着那幅卷轴入内,交到苏薄手上。 那是一副羊皮卷,紧紧收裹在一起,沉甸甸的。 苏薄在案上展开,可见羊皮卷很是宽大,是由好几张羊皮缝制在一起的样子,将桌案都铺满了还不止。 然而,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以后,江意不由得震了震。 那是一幅地形图,是从大玥入东郢关内途中所经的各个地方的地形图! 而且每一个地方还有字迹标注。 甚至于大玥境内被东郢所占领的这些城池,哪些地方有原先大玥这边设下的陷阱等都标清楚了。 江意趴在案上仔细辨认,喃喃道:“这是我哥哥的字迹,是他写的。” 来羡动了动鼻子,也闻出来了,道:“这上面确实有你哥的气味。” 所以这是他特意留给他们的重要情报。 有了这份地形图,他们对东郢的地形和关防便能了如指掌,如此可事半功倍。 只是江意不明白,道:“苏薄,他怎么知道这份地形图一定能到得了我们手上?” 苏薄道:“他所藏匿这份地形图的家中虽是百姓屋舍,但观其家中无法带走的摆设,可判断其为殷实人家还是贫穷人家,贫穷人家无甚家当兴许会就此举家搬迁不再回来,但殷实人家待战后应该会回。 “再看屋舍中衣物有没有来得及全部收走,倘若没有全部收走必是走得匆忙,应该也没能走多远,在我军夺回城池且确保城中安全以后定然会随军返城。 “再者,民以食为天,回来以后必然要查看米缸。说明在那户人家离开之前,米缸中还存有一定的粮食。江词只要照这几个条件去挑选百姓屋舍,便能很快发现他藏的此物。大玥百姓发现此物,自会积极往上通报。” 苏薄说完,江意和来羡一时竟找不到反驳之语来。 第1246章 阻他去路 随后苏薄与江意召众将议事。将领们得知是总督和镇西侯安插在东郢的暗线送来的这份地形图,不由喜出望外。 这虽是一份大礼,但将领们身经百战也不得意忘形,道:“咱们就一步一步来谨慎验证一番这地图所标记是真是假!” 东郢军中军心不定,京都又连连传有关道古大举进攻的急报来,几乎堆满了陆远的案头。 现在单单是对付大玥这边就已经够陆远棘手的了,还得兼顾道古那边,他几乎是焦头烂额。 之前吞占的大玥的城池,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又一座一座退还了大玥去。 阿游随西征主将日夜兼程地率军前往西北方抵抗道古军,等抵达时,道古军已以迅猛之势占下了东郢大片的城池。 道古军一路突进,连攻十数座城,中途被从大玥战场上调回来的东郢军给挡住了去路。 道古军这边主战的是道古太子善惑。 这些年东郢富国强兵倒有些成效,只不过和道古军相比起来,还是弱上一截。东郢边防将领起初还能撑一撑,可没坚持得了多久,就军心大乱,东郢防线全面崩溃。 只不过让善惑意外的是,在东郢后续的援军中,也有能者之辈,竟能以少数的士兵在他手底下的武将那里巧胜几场。 交锋数次以后,后来终不可避免地正面敌对,让善惑得以见识见识对面武将的本领。 东郢援军在其带领之下,竟然大大阻慢了道古军攻占的速度。 阿游做为副将,到底又是陆远的结拜兄弟,便是起初不受重视,后来奇袭道古军并得胜过后,他在军中的地位也就慢慢凸显了出来。 他的意见和军机计划也都有更多的将领们愿意听取。 东郢京都随时都关注着进度,战报每隔两三天就会传一次往京都。东郢皇得知阿游在战场上勇猛无双且谋略过人,不由大喜,御旨钦封他为平西将军,命他全力抗敌。 阿游不在乎功勋,只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怎么阻慢道古军的步伐。 善惑见阿游的领兵作战谋法与东郢武将着实有所差异,两军交战时距离太远善惑也没能看清他的模样,战后便派人去打探这员猛将的底细。 阿游乃陆远义弟这事在东郢阵营里不是秘密,故善惑一探便知,此人可不就是之前他运用自己的人脉帮苏薄详查之人? 阿游是他失忆后的名字,他的真实姓名叫江词,是镇西侯江意的兄长。 善惑记得不错的话,他之前随东郢使臣去过一趟大玥京都,苏薄怕他被大玥京都的人识出而惹出乱子,所以也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一趟。 善惑以为,这位兄长理应是与江意兄妹团聚了的,却不料眼下他竟在东郢军中当了将军。 善惑手下了解其中缘由的亲随便道:“主上费心帮他们打探寻人,促使他们团聚,结果却遭这般算计,竟让他来阻我们去路。” 善惑道:“我帮助寻人是交情,可这战场上不讲交情只讲谋略手段,算计来算计去是常态。” 亲随道:“既如此,便是杀了他也无可厚非了。” 善惑看了亲随一眼,道:“杀了他?他命若在我手,许可换东郢半壁江山,何以要杀了他?”顿了顿又道,“最好能活捉他。” 亲随顿时明白了。 如能俘虏此人,来日才可以和大玥那边的主将谈条件。 只不过想在不伤阿游性命的情况下活捉他,谈何容易。 道古兵凶悍善战,可在他手上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他仿佛搁浅的一尾鱼被放入江河大海一般,在与道古对战中一点点找回了他曾熟悉的感觉。 当年西夷兵也凶悍异常,他应付过,所以对此有经验。 道古大将屡屡出战都未能生擒他。 最后善惑亲自出马跟他斗了一场,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打得激烈。 尽管面前的就是道古太子、一国大军之主帅,如能擒住他兴许能控制住整个局面,可阿游自知在武力上弱善惑少许,斗下去他可能没有胜算,因而他见好就收、毫不恋战。 他没有非得斗败善惑不可的打算,但善惑也别想轻易生擒他。 后来两军拉开距离,善惑最终也没能擒住他。 诚然,阿游的武力不差,难怪善惑麾下大将也奈他不何。 道古军虽是被阻碍了进攻速度,但大军云集,还是在一点一点开路前行,直逼东郢的京都。 转眼间,大玥军已经将东郢军打回了边境之地,夺回了大玥的全部城池。 朝中屡传捷报,朝中上下百官和大玥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热烈庆贺。 大玥危机解除,笼罩在上空的阴云雾霾终于一消而散。 东郢军入侵大玥在先,现今大玥军直入东郢境内也是礼尚往来。与道古合击东郢,所需兵马粮草朝中无不积极准备。 东郢军士气大挫,陆远正急于寻找一个契机反击突破。 大玥军中最厉害、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队伍,莫过于西陲军中的骑兵队。 往时候这支队伍就是苏薄亲手培植起来的,个个精悍,骁勇善战。 东郢军在大玥的铁骑手上不知吃了多少次亏。 故而陆远想重创大玥的骑兵队伍。 以往东郢广纳能人异士,虽然在这场战争中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可仍旧阻挡不了大玥军的势头。这时陆远想到一个人,快马加鞭地命人回京去请。 此人在皇宫马厩里当差,专门给看马驯马。 不出半月,这人到了东郢军中。他就是一个马夫,因而毫不起眼,可陆远此时却非常需要他。 因为他从小与马相伴,心意与马相通,甚是懂马语。 陆远对马夫道:“现今大玥的铁骑兵强马壮,十分勇猛了得,致使我东郢军屡屡受其欺压。现在如能有你襄助,必可有所作为。” 马夫道:“需要小人做什么,请军师吩咐。” 陆远道:“我知道你控马驯马都极为出色,你可能操控扰乱大玥铁骑的兵马?只要他们的骑兵战马一乱,便是我军反击之绝好时机。” 第1247章 万马臣服 马夫想了想,应道:“只要在一定的距离范围以内,小人可以一试。如若是让对方的战马失控发狂,不知可能帮助到军师?” 陆远问:“你有办法做到?” 马夫点了点头,道:“只要能保证对方的马都能听到我的声音。” 陆远大喜过望,以拳合掌道:“好,极好!如能让他们的马失控发狂,兴许他们自己便会中伤自己人,对我军而言更是一本万利!” 陆远拍着马夫的肩膀又鼓励道:“此次你若做得好,便是为我军立下大功,吾皇定论功行赏不怠。” 马夫抱拳积极昂扬道:“小人自当竭尽全力。” 为此陆远精心做准备,找准时机阻大玥骑兵于阵前对垒。 对面黑压压的骑兵,整齐肃穆、蓄势待发。 江意和苏薄骑马立于阵前,发现对面的东郢军全是步兵,没有一匹战马,就连将领们也都没骑马。 来羡蹲坐在江意的马背上,黑白毛发在阳光下油油发亮,道:“对面没马,看起来似乎有情况呐。” 如若以这样的悬殊差距,大玥骑兵万马奔腾一冲过去,就能碾压东郢士兵。 可他们哪来的勇气敢这样与骑兵对抗。 身后将领请示道:“总督,怎么办,咱们杀是不杀?” 苏薄抬手制止,示意先观察形势。 就在这时,从对面传来一道哨声,带着一种怪异的腔调。 骑兵们的马动了动耳朵,那哨声毫无疑问让这些战马听了去,战马动了动马蹄,有些躁动不安,开始动鼻子粗哼气。 马一躁动,致使整齐肃穆的骑兵队伍也跟着躁动。 来羡看了看周围战马的反应,连忙传音道:“这哨声不对劲,恐怕不是吹给人听的,而是吹给马听的。快些让马撤退。” 话音儿一落,苏薄立即下令后撤。 然而,那哨声突然调子一转,音调陡然往上猛升,变得极其的尖锐刺耳,又紧迫急切,像是在驯服和下达某种命令。 顿时骑兵的战马就驱使不动了,任骑兵们如何拉拽缰绳,它们都不肯调头后撤! 紧接着那哨声越来越亢奋,战马们也跟着亢奋起来,粗声喘气,嘶鸣,随即扬蹄而起。 亏得骑兵们平时马术精湛,才不至于被掀下马去。 可整个场面已经失控,持续下去,秩序大乱不说,必然伤及骑兵队伍自身! 退已经无法退了,更无法弃马,这个时候只要下马去,恐怕就会被乱蹄踢死或是踩死。 有战马已经发狂,开始横冲直撞,所撞之处皆人仰马翻! 那头哨声还在继续。 江意被苏薄及时从马背上拉拽过来,他臂力惊人,一手控马一手护着江意。 江意动作也迅速,在翻去苏薄马背上时顺势就抱着来羡一起。 混乱之际,江意低头凛色对来羡道:“来羡,你也会与这些马对话,想办法让它们冷静下来!” 在她话出口前,来羡已经在蓄力准备了。 旁人注意力都放在战马上没注意,但是她听见来羡机体高速运转的机械声。她生怕这个时候来羡被战马中伤,连忙弯身将它稳稳护在怀里。 后来就在来羡发出强烈声波以后,它的能源也一瞬间耗尽,瘫在了江意怀里。 江意知道,它发出的声波波及越广,所耗能量就越大。能这样一次性全部耗光休眠,说明它是用尽了全力。 顷刻间,声波荡及之处,犹如浪潮,掀起另一种声音钻入马耳,立时将它们混乱不勘的脑子给震住。 战马纷纷从失控中平复下来。 那声波余韵犹在,对面的哨声再难趁虚而入。苏薄一声令下,全军骑兵猛攻而上。 对面东郢兵大乱,后来那哨声断断续续,兵戈战乱之中根本再难以听见。 城楼之上,陆远见状,立刻派援兵出城接济。 那名马夫慌乱之际,控得一马,忙不迭调头往回跑。 后面东郢败兵陆陆续续得以逃生回城,但大部分都被剿于铁骑之下。 明亮刺眼的阳光下,风沙烟尘散过,徒留大片深红色的斑驳血污和一地的尸骸狼藉。 大玥骑兵这次险中得胜,事后都还觉得不可思议。 显然东郢军中来了一个懂马的人,用哨声将大家的战马操控得险些发狂,可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所有战马像被什么东西给荡涤洗脑了似的又神奇地平复了下来,大家才得以抓准时机剿杀东郢兵。 从万马发狂到万马臣服归顺,发生在短短时间内,这一幕简直震撼又神奇。 此次有惊无险,将士们难免要议论开,但都找不到原因所在。 江意无暇听众将士们议论,回营以后第一时间抱着来羡进营帐。 身后将领们见状问:“侯爷,来羡它怎么了?” 江意道:“混乱之中被马蹄踹了。” 用正常的思维想想,人尚且禁不起马蹄踹,更遑论一条狗。马一蹄子下去,轻轻松松就能断它狗命。 将领们便有些唏嘘紧张:“那它还……” 江意道:“它躲得及时,只踹到了边缘,还活着。” 将领们这才吁了一口气。 随后江意进营帐,除了苏薄以外,没再让任何人进去。 素衣知道来羡的构造,但也免不了担心,寸步不离地守在营帐外。 在回来的路上,阳光很足,已经让来羡充分地吸收了光能;眼下江意将它放在案上,便匆忙去找它的启动按钮。 等了一会儿,来羡才慢慢地苏醒过来,机械运转的声音重新响起。 它睁开眼,坐起来甩了甩狗头。 江意问道:“怎么样?” 来羡道:“头晕。虽然我一个机器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头晕。” 江意搂过它,给它顺顺毛。 来羡道:“东郢那边有人懂马语,特意用哨声来影响战马,难怪他们自己那方全是步兵都没骑马。” 江意抵着它额头道:“还好有你在。” 否则骑兵的战马要是全部发狂失控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来羡一次性发出那等大范围的声波,对它而言同样是远超负荷。这么做对它的机体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处。 江意知道,这次是运气好,要是运气不好,一下子能量挥耗过度,致使来羡机体烧坏都有可能。 第1248章 是那条狗 来羡眼珠子转了转,瞟了苏薄一眼,道:“小意儿,你跟我这样亲热,醋精会不会吃醋啊?” 苏薄并未有所表示。 来羡便以身试法地伸舌头舔了一下江意的脸。 苏薄道:“一会儿让素衣好好关怀你。” 来羡打了个哆嗦:“……” 来羡道:“我们狗表达感情不都是舔舔么,你还要跟狗较劲哦。” 江意不放心,道:“真的没问题么,之前的线路坏过一次,我怕……” 来羡道:“放心,只要不是外力损坏就没有问题。如果是能耗耗尽,我本身也有保护装置。” 素衣在外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主子,侯爷,来羡它怎么样?” 江意松口气道:“它没有大碍。” 但它还需要补充能源,最后苏薄还是把它抱起走出去,交到素衣的手上,道:“好好对它。” 素衣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羡像杀狗一般地控诉他,也就只有江意听得见。江意好笑道:“素衣,带它去有太阳的地方多晒晒太阳。” 素衣应道:“好。” 随后素衣就抱着来羡到有太阳的地方坐到日落西山。 来羡不得不承认,这二楞子也是真的够楞,他自己晒得满头大汗都不知道找个地方去凉快凉快。 来羡摊着也没多动,不一会儿就有将领过来问问情况。 素衣都面无表情地回答:“它虽没大碍,但有些吓瘫了,得缓缓。” 晚上,营中还在讨论白天的事。 议事帐中,将领们犯了难,道:“东郢来了个控马的人,咱们的骑兵就不能再轻易出动了。” 另有将领道:“他能使马失控发狂,应该同样也能让马奋力前冲,他要是让他们东郢的战马就跟得了军令似的卯足了劲冲过来,还难以对付。” “只要逮住那个吹哨的人,把他杀了就行了!” “谈何容易。今日陆远看见我军如此兵荒马乱,见识到了那个吹哨人的本事,后面定会好生保护。” 苏薄听大家议论过后,道:“下次出战用步兵。” 将领道:“东郢定会大肆用骑兵。” 这样的差距颇为悬殊,对大玥这边不利。可当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东郢这边,虽然今天损失了一批士兵,但陆远也确实在城楼上见到了大玥骑兵大乱的光景。 由此可见,马夫本事了得,在这战事中能起到惊人的作用。 只是陆远有所不解,问他:“后来那些战马为何又突然冷静了下来?” 这也是让马夫费解的地方,马夫摇摇头道:“小人也不得而知,许是距离太远,后面混乱起来它们难以再听见小人的哨声,故而对它们的影响就小了。” 陆远道:“地方兵马距离难以掌控,可如若让你在我军中控马,距离足够近,能否让战马变得彪悍勇猛?” 马夫肯定道:“能。” 这对陆远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今日大玥骑兵吃了亏,下次出战他们必然不敢再用战马。如此一来,东郢军骑马征战就大大占据优势。 下一战,果然如此。 大玥将士们都是步兵,而东郢军却纷纷骑马而立,双方俨然调换了个处境。 那马夫就在东郢军中,出战之时,哨声又起。 而这次的哨声不是刺激战马发狂,而是鼓舞它们的士气。 然而,就在东郢军的兵马随着哨声勇猛往前冲时,突然又是大范围的声波覆盖荡涤而来,反其道而行,将那些士气高昂的战马顿时激得狂躁无比。 那声波可比马夫的哨声厉害强劲得多了,直钻马脑,使得它们当场发疯。 症状轻些的直接将背上士兵掀下来,疯狂地横冲直撞,踢踩践踏,所至之处东郢兵葬身于乱蹄之下者不在少数。而承受不住那声波侵袭的马,则在发疯之后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不止。 大玥将士们都震惊了,他们还没出战,对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场景可不就是和上次一样,只不过兵荒马乱的也换成了东郢自己那头。 东郢军中那马夫慌乱着急无比,这些马发狂起来哪还能听进他的哨声,他吹破了都没用。 来羡能量耗光,苏薄将它交给了素衣看护。 随即在东郢军七零八落撤军之时,苏薄命部下,浑然而有序地出阵迎击。 此次陆远损失惨重,俨然在他的意料之外。 如若马夫第一次控马失灵是因为距离问题,那第二次好端端的又怎会发疯发狂? 这马夫六神无主,道:“军师最初也看见了,战马气势十足,可中途定是受了外力干扰,才导致它们不再听命于我……” 他所犯下的过失,就是被斩军中也无可厚非。 陆远面色沉重,道:“你说是外力干扰,可除了你的哨声,再没听见其他的声音,如何干扰?” 马夫道:“动物的感知比人更灵敏,一些人听不见的声音但是它们能够听见。请军师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让小人查明缘由!” 陆远也想弄清楚,便暂没杀他。 这次损失了兵马众多,发疯发狂的战马跑了不少,也倒下不少。 倒下的那些马,有的死掉了,有的还奄奄一息,眼下就躺在大营空地上,白沫吐了一地。 马夫去看那些马,十分心疼,一一去抚摸,去倾听它们的声音。 与它们交流半日后,马夫才到陆远跟前回话。 陆远道:“有结果了?” 马夫心下不定,道:“小人听它们说了。” 陆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问道:“说什么了?” 马夫道:“它们说……大玥那边有一条狗,它们在往前冲的时候,就是那条狗发出的声音,激得它们头痛欲裂、失去控制。” 这样的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滑稽可笑。 旁听的东郢将领们当即怒气冲冲道:“我看他是找不到借口了,竟编出这等拙劣的谎言!军师,还是提早把他处决的好,以平众怒!” 马夫连忙跪地求情道:“军师,小人敢以人头担保,绝无半字谎言!我问过所有躺着的战马,它们都说是那条狗!” 东郢将领道:“一条狗怎么可能会操控这么多马!” 马夫道:“小人也不知,但是动物之间的语言更为敏感,它们的头脑既容易被操控也容易受刺激。” 第1249章 流言四起 陆远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也对马夫的话上了两分心。 因为他对马夫说的那条狗有点印象,正是跟在镇西侯身边的那条狗。镇西侯一出战,那狗必定也会蹲坐在马背上。 本来狗会骑马就已经异于平常了,而且仔细想来,几乎镇西侯每次都会带上它。 陆远本以为镇西侯将其当做狼犬来驯养,上战场带上它虽然奇怪但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听马夫一言,他才意识到,兴许那狗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人们对超出自己认知的新鲜事物总是避免不了感到好奇的。 后来,一则流言便在边境之地流传开来。 这不仅在军中流传,还在百姓当中流传。 道是大玥这边有一条稀世罕见的狗,黑白毛色,眼睛明亮,十分漂亮。但这都不足为奇,神奇的是此狗能通人意能懂兽语还能操控一切飞禽走兽,说它是万兽之王也不为过。 在大玥与东郢最近的一次交战中,此狗更是以一己之力控对面万马奔腾,大家有目共睹此乃不争的事实。 军中就来羡一条狗,这流言一传开,它无疑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本来并没有多少人怀疑它,可这样一来,且不论真假,所有人就都知道与它有关了。 来羡可不想成为焦点,在营帐里骂道:“这散步流言之人简直太歹毒了,连条狗都不放过!” 和人比起来,尽管它很智能,但始终还是弱势的;它这一被推至风口浪尖,根本不能阻止所有人都不起贪恋或是想一探究竟,一旦有人动了歪心思,它可不就成了别人的靶子! 来羡道:“肯定是东郢搞的鬼,没差的!” 江意比任何人都不想来羡引起众人注意,更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局面,道:“往后你少出去走动,没在我这里的时候最好跟素衣待在一起,别离他太远。” 虽然来羡很有点不情愿,但也只能这样了。 后来军中熟悉的西陲将领们也免不了来探究来羡,一群人围着来羡,问江意道:“侯爷,这狗儿莫非真如传言所说厉害得很?” 江意道:“真那么神,直接让它召集万兽去跟东郢打了,我们还在这里费力气干什么?” 将领恍然道:“说得也是!” 江意道:“你们看看把它吓成什么样了,它这怂样,也当得起万兽之王?” 正逢苏薄进来,淡淡道:“东郢放流言扰乱军心,你们也要来添把柴加把火?” 回头众将领也以如是言论回应那则流言,不管是军中还是民间,都颇具说服力。 等众将领们都退了出去,来羡终于抬起狗头吁了一口气。 江意把来羡抱过来,顺着它的毛发安抚它。 来羡看了看她神色道:“怎么感觉你比我本狗还受流言所困?” 江意道:“流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众口铄金。便是此次风头过去了,往后只要一提及你,都会去揣测是不是真的,往后不论走到何处,都得小心有人对你不利。” 来羡道:“不用担心,等这次风头过去了,回头我改头换面一下不就行了。” 江意看了看它,伸手摸摸它的头,温柔而郑重道:“来羡,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 它已经不是盟友和伙伴那么简单了,它是她的家人,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来羡闻言抖了抖毛发,扬起狗头蹭了蹭她的手心,道:“别说苏薄受不住你这甜言蜜语,我一条狗都有些受不住。” 它索性舒服地窝在江意怀里,挑衅地看向苏薄道:“我要是个人,毫无疑问他肯定得多一个强劲的情敌。” 江意道:“你倒是还有心情说笑。” 为了增强来羡自身的防御性,后来江意改装了一下素衣专门做给它的狗用盔甲,在它盔甲上加了两个机括,关键时候只要来羡低头用嘴往盔甲护胸横带一拉扯就能启动,射出三寸长的短箭以自保。 后来东郢与大玥又交战两次。 然后陆远便发现镇西侯没再带她的狗了,可见那条狗要么对她而言真的非常重要,要么则证实了马夫所言可能不假。 如此,陆远再给了马夫一次机会,让他再试着刺激大玥骑兵的战马试试。 只不过大玥那边却也找到了应对之法,在那哨声一起,大玥便击鼓出阵,那鼓声震天,滚滚不绝,全然将那哨声给淹没了去。 这样的情况下,就连杀喊声也显得十分渺茫。 鼓声掩盖了军令声,故东郢那边打得十分混乱。而大玥以军旗传令,浑然有序,战得东郢溃不成军。 东郢这边境防线需得花些时间来攻破,万事开头难,可一旦攻破,后面的路也就顺畅得多了。 陆远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这边境防线崩溃了,大玥入东郢之境不说,东郢接连吃败仗军心也再难以振奋起来。 而大玥的边境这边,尽管百姓们都听说了军中有神狗这一流言,但绝大多数明辨是非的人们知道,即便有这样一条神狗,那也是在为大玥军出力,在保护后方的无数百姓们。 何况说得这样神乎其神,也太难以置信了。 再加上军中辟谣,人们也多不相信。 只是并非每一个人在战争时期都这般清醒理智,而且这边境偏远之地还多愚昧蛮民。 尤其是孩童们对这样的流言就最感兴趣,也根本分不清真假。谁都想拥有一条那样的狗,然后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就都能听自己号令。 大玥与东郢接壤的漫长交界处,分散有各个偏僻的山村。 一个村落里,一群孩童正围着一条狗,套着其脖子,正驱使鞭策。那狗儿起初有所反抗,露出尖牙低低咆哮,却丝毫吓不跑他们,反而被他们拿了家伙一阵折磨。 最后那条狗伤痕累累,似乎还被打断了一条腿,匍匐在地上起也起不来。 孩童们脸上所流露出来的野蛮神情显得麻木又有些残忍。 有孩童操着地方口音说道:“这条蠢狗肯定不是万兽之王,连人话都听不懂。” 其他小孩都跟着附和。 既然把这狗制服了,也别想他们就此放过它。就有孩童道:“我们把它吃了吧。” 于是就把它剐了皮,果真炖成了一锅肉。 第1250章 出营搜救 后来村里来了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像个战乱逃亡的流浪儿,很快和村里的孩童认识,告诉他们他是从外面来的,外面正打仗,死了很多人。 少年跟他们讲了许多外面发生的事,然后就问他们有没有听过神狗的故事。那条神狗可以控制万千兵马,把敌人打得个落花流水。谁要是得到它,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这个年纪的孩童,好奇心强,又是蛮荒之地土生土长的,哪个不向往称王称霸,皆兴致勃勃地听他讲。 之前他们对于这则流言只晓得个大概,眼下听少年一说,得知了它详细的样貌和大小。 少年还道:“那条狗神力无穷,要是能抓住它,把它炖成一锅汤吃了,就能得到它的神力,到时候不仅仅能听得懂兽语,还能让万物走兽都听从命令。” 一群孩童蠢蠢欲动,就问:“要怎么弄到那条狗?” 少年道:“它就躲在大玥的军营里,只要把它引出来捕住,就能吃到肉了。” 少年还说,他们虽然住在边关,但也是大玥的子民,那些大玥兵不会伤害他们。所以他们要是有困难,大玥兵一定会相信和帮助他们的,他们反而更有机会弄到那条狗。 后来有一次,苏薄和江意出战东郢不在营中,营地里就收到消息说是有东郢的散兵侵袭边境交界之地大玥这边的村子,村里的村民都被东郢兵给追杀进山里了。 前来报信的是两三个脏兮兮的边地孩童,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满身都是泥灰,小脸也脏脏的,唯有一双眼睛干净纯真,满是恐惧哀求,想救回自己的家人。 营地的将领一听,大玥百姓竟遭掳杀,且还有东郢散兵流连交界之地,绝不可忽视,于是一名将领当即召集一支士兵队伍,准备救人。 因为听孩童们说,村里人被追杀进的一片山地很广,他们找了一天都没能找到村里人,如此需要搜索的范围就很广。 恰好镇西侯的狗来羡就在军营里,最近几次出战它都没随镇西侯一起,平时都是素衣在看着,但是素衣现在也出战了,它就待在镇西侯的营帐里一直没出来。 西陲军将领们当然知道这狗儿很乖,从前在西陲的时候它就在军中了。现在镇西侯不在,它也不出来乱溜达。 但是既然要去搜救边陲村民百姓,来羡嗅觉灵敏,如能有来羡帮助,当然更有利。 毕竟之前也有来羡跟着一道去搜救大玥百姓的情况,它确实出了不少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故而这次西陲军将领一下子就想到来羡了。 便有别的将领道:“眼下侯爷不在,借走来羡会不会不好?” 西陲军将领道:“当下军中就只有来羡一条狗,它也是搜救惯了的,我先带它去救人,等侯爷回来,我再向她禀明。” 于是将领就去到江意的营帐外,撩起帐帘往里一看,见来羡果真趴在角落里,便唤道:“来羡?” 来羡正闭目养神呢,听见有人叫它,就睁开眼抬起头来一看,是江意和苏薄的手下。 将领不便入内,只冲它招手,道:“你快出来,有事找你帮忙。” 来羡不明所以,起身就迈着步子出去了。 将领见状,也不由多出几分喜爱,待来羡出来后,敛身在它面前蹲下,摸摸它的头,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反正知道它是通人意的,道:“刚刚有人跑来求救,村里人遭东郢兵追杀了,现在生死不明。我要带兵去看看,如有需要搜寻他们下落的,恐怕还得让你帮忙,你愿不愿意跟我等一起去救人?” 来羡想着反正它待在这里也没事可做,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真要是有人需要帮助,它当然乐意去。 可这是不是东郢兵的陷阱?这样贸然前去会不会中了他们的计? 来羡不得不有这样的担忧。 但随之它看见前来求救的几个孩童,他们又着急又惶恐,看起来着实可怜的样子,来羡不免又消去了一些疑虑。 眼下大玥军正着力突破东郢的边防,大玥的边境小山村虽然无人问津但也算在大玥军的后方,东郢兵不可能大举入侵得了,可能是有少数几个散兵避人耳目地潜进那里了,才迫害了村子里的人。 大玥营里是有必要及时带队过去看一看。 来羡见他们可怜,也想帮他们尽早找到有可能生还的家人,后来便跟着一起去了。 西陲军将领怕它走丢,原本还打算给它套根绳子。 可来羡从未被套过,它哪里肯,一见将领拿着绳子过来,它就呲牙咧嘴表示抗拒。 将领看出来了,道:“你不想套着走是吧?” 来羡低哼两声。 将领便不勉强,把绳子暂挂在马鞍上,道:“那你一会儿可别乱跑知道吗?” 随后来羡蹲坐在将领的马背上,就跟着一道出发了。 来羡想提醒将领要当心,但又不能传声给他。不过好在这西陲军将领本身就是个谨慎之人,到了地头以后远远看见村子的轮廓,没有贸然前往,而是先派士兵打探。 士兵得回来的消息,村子里一派混乱,确实像被洗劫过的样子,地上也血迹斑斑,十分可疑。 将领命士兵分散开,分批从各个不同的方向进村。 村子里一片荒芜,也不见一个大人,后来士兵们在草垛堆后面发现了一群隐藏起来的孩童。 个个面黄肌瘦,又吓得哆哆嗦嗦。 一问他们,就都指着村子后面的荒山野林说,大人们让他们就躲在这里,然后大人们就跑进了林子里,坏人也跟着跑进去了;他们后来也不敢往深了去找,在附近找了一遍没找到,就又回来躲着了。 士兵们安抚好孩童们,即刻进村后面的荒林里查探查探。 来羡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将领一起在林子里走走停停,感到奇怪。 村子里是有些杂乱的痕迹,可这林子里走了好一阵,却没看见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情况,来羡动了动鼻子,甚至没闻到有血的气味儿。 他们花了半日时间,把方圆几里的地方都找遍了,结果都一无所获。 将领站在山头空地,回头望去,见山林广袤,想要把这荒林搜遍,确实得需要时间。 这些孩童一路跟着出来找,身上都背着水囊,以便中途有水喝。 到了休息时,他们就把身上挎着的水囊取下,用随身携带的一个竹筒盛水,一一给士兵们喝。 第1251章 带人去追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夜色下,东郢、大玥两军交战之地,仍旧火光闪烁。 战场硝烟不散。 但大玥军终于是在这天半夜里击溃了东郢边境的防线。 后来清场点兵,大军拔营,三军上下都一派忙碌。等江意回过神来,始终没看见来羡,方才问营中将士。 这事不大不小,但将士们忙起来一时都没顾得上。 现在江意一问,他们才猛然回神,竟将此事忘了回禀,便道:“白天的时候,有边陲偏远村庄里的几个孩子跑来求救,说是村里遭遇了东郢兵的洗劫,村民被追杀进了山里。林将军便带了些人手去搜救,临时将……来羡也带去了。” 江意愣了愣。 将领连忙又补充道:“那交界地的村庄离咱们营地有些距离,许是得耽搁了去。末将见他们傍晚还没回,已经又派了一拨人手前往接应。” 江意道:“林将军带了多少人?” 将领应道:“百来号人。听那几个孩子叙述,东郢散兵也不多,咱们对付起来应该是绰绰有余。” 将领们都确信,在大玥这边的防线里,东郢兵还不太能大举越过防线去,所以必然是战场上逃窜的散兵。 既然零星散兵就不足为惧。 将领道:“侯爷放心,看这时辰,咱们后面派去的一拨人应该已经接应上了,说不定正在回来的路上。” 只要在半夜之前赶回来,便能随大军一起拔营。 只是江意沉目扫了一眼在场的将领,道:“带来羡前去搜救,是谁的主意?” 来羡虽在军中,但毕竟不是军中驯养的犬,而是镇西侯自己的犬,谁也没有资格妄动。 将领自知有愧,还是道:“今日需要来羡出力,侯爷不在,便想着等回来以后再向侯爷禀明。如若来羡不肯,林将军也不会强行带着它去,林将军先询问过它的意思,它自主跟着出来的。” 江意当然知道这一点,如果来羡自己不愿意,谁也不能勉强它。可是她担心的是,它跟其他人毕竟不那么熟,如若遇到什么情况又不能擅自传音,就比较麻烦。 何况近来还有东郢散步的流言…… 军中的人对来羡不会有什么想法,可保不了外面的人不会有。 江意怎能放心得下,更没法在营地里等。眼下全军拔营,事务忙乱,营中需得有人主张,这会儿苏薄忙起来没在江意身边,江意立刻调集好一队兵马,派人传了话给苏薄,她自己则准备连夜带着人马出营往那村庄所在方向去。 虽然没有白天村里孩童那般带路,但有地形图在,大致方向和位置不会错。 只不过还没出得营,苏薄抽身过来,问了详细情况。 江意心里着急,总感觉来羡他们到现在还没回,可能是出了什么状况。 苏薄问她道:“我派人出去寻,你要亲自去?” 江意点了点头,道:“我不安心。营中之事也不能耽搁,你留下,我去去就回。” 苏薄道:“打算带多少人?” 江意道:“骑兵百人。听刘副将说此前已经派了一队人马出去接应,半路上应是能遇到。” 最终苏薄没阻止她,而是再点两名副将,各带一支骑兵队伍随行,还将素衣也安排跟着一起去。 村庄所在处也是属于大玥境内,大玥军阵线防守得严,境内不会有大数量的东郢兵出现,否则早就被发现了。 既是散兵,苏薄行事也非常谨慎,为保安全稳妥,他调派各方斥候快马先行一步,查探那村庄所在处方圆百里的情况,如有异常,立刻向江意的主队伍回报。 安排好以后,江意没多耽搁,只与苏薄道:“大军继续拔营,我们快去快回,会追上来。” 可刚要出营,就听见外面传来兵马声。 守营将士们确认来者乃大玥士兵后,开营放闸,队伍直奔入内。 营中将领一看,可不就是帮忙派出去的那队人马,忙问:“怎么就你们回来?林将军他们呢?” 这队人马来去匆匆,都没能歇口气,领队翻下马来,禀道:“我等沿着方向一路追去,找到了几十里开外的那处村子。村里的孩子说林将军他们白天带着人往山里搜去了,然后发现了敌兵行踪,就一路追了出去。 “我等见天色已晚,这天黑路远的,又恐人手不够不好追踪,所以快马回来请派人手。” 江意问道:“村里孩子可有说有多少敌兵?” 领队道:“问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林将军带着兵马往那方向去追了。” 江意整顿好军队,立刻带兵连夜离营。 苏薄虽没同行,在江意离营后,却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营中大小事务全部安排下去,营中所有部将各行其是,随即他晚了一个时辰快马去追江意。 白天,林将军带了百来号人进了偏僻村子后面的山林里搜救村民,队伍分成好几拨,由村里的孩童们带着往不同的方向去搜索。 一旦有什么发现就以焰火传讯。 来羡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林将军,算是整个队伍中的主力,村里除了几个孩童去给其他队伍引路以外,剩下的有六七个孩童都跟着林将军的这支队伍。 来羡见他们掐着树枝在林子里摸索着前行,他们身上不仅背着水囊,还背着一些其他的工具,诸如绳网之类的。 林将军就问他们:“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 孩童用地方口音十分浓厚的大玥话答道:“山里有时候会有野兽出没,村里人进山时都会带家伙。” 林将军不疑有他。 只是来羡难免就觉有些奇怪。 村里大人们一个都不见,但是孩童却都还在,是他们躲得太好了么? 只不过它又不能轻易与人交流。 找寻了半日,一无所获,林将军找了个空旷之地命随行士兵们都原地歇息时,这些孩童就把背着的水囊取下,拿竹筒倒了水挨个递给士兵们喝。 士兵们都又累又渴,能有一杯水解渴当然十分乐意。 其中一个孩童把水倒满了竹筒后,直接捧来给林将军喝。 第1252章 防无可防 林将军正坐在一处山石上,眺望附近的山势地形,回头来看见这脏兮兮的孩童的一双干净的眼,不由心生几分怜悯,又见他这般懂事,越发显得可怜,便摸摸他的头。 孩童道:“村里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唯有这一口山泉水很甜。” 林将军不忍辜负,也确实口渴了,就伸手接了过来。 在其他士兵陆续喝水时,传递竹筒之际,难免有洒出来的。这入口的东西他们也没想过要给来羡试第一口,是来羡存了两分谨慎之意,几步走过去,舔了舔从竹筒里洒出来溅在树叶上的水。 这一舔,它的机体开始分析这水里的成分,得出结论以后不由狗躯一震,回头就冲林将军两声狂吠:不能喝! 可还是慢了一步,此时林将军正好一饮而尽。 林将军对于来羡突然变了一副态度的吠叫不明所以,问:“来羡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发现?” 是有发现!可它发现的不是村民们的下落,而是这几个孩童果然有蹊跷! 来羡呲牙咧嘴,朝孩童吼叫,示意林将军,快,把他们几个抓起来! 可这几个孩童像是被来羡吓住了一般,立刻往林将军和士兵们身后躲去。 来羡当即就朝林将军后面那个孩童扑去,不想却遭林将军阻拦,他一边护住身后的孩子一边对来羡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来羡,你不可伤他们!” 他们是西陲的将士,一个个都是保家卫国的血性男儿,来羡知道。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努力地保护这大玥每一寸土地上的百姓,更何况还是无辜离乱的孩子。 可是他们万万料不到,他们此刻正保护的自以为无辜的孩子,却是要对他们下狠手! 来羡再顾不上其他,立即对在场的每一个士兵们传音道:“那水里有蒙汗药!” 趁着现在药效发作之前,赶紧把这几个孩子制服住,说不定还能有转圜之地。 林将军突然听见传音,还吓了一跳,不可置信这是来羡发出的声音。 然而他还来不及确认,很快药效就发作了,林将军站也站不稳。 其他士兵们也一样,神志开始不清,东倒西歪。这种时候别说拔剑了,就连站起来都是问题。 来羡惊疑不定,这群孩子是东郢那头的? 可从始至终都没见过东郢兵出现。 孩童们没管林将军和士兵们,直接就朝来羡围拢过来。 来羡见状是冲它来的,不宜与他们纠缠,立刻转头拔腿就跑。 之前这些孩童都避免过多地关注来羡以免引起它的警觉,现在来羡终于从他们眼里看出来了,他们想要的是它。 来羡的速度怎么也比这些孩童快,可这些孩童却也眼疾手快十分熟稔地当即抛出一张绳网,朝来羡罩了下去。 一下子被网覆住,纵使它有四条腿,也跑得磕磕绊绊。何况那网网住了它的四肢,根本施展不开! 这些孩童立马快步跑来,将绳网收住,把它困在里面。 它才明白,原来这些孩童随身带的家伙不是用来防野兽的,而是用来对付它的。 之所以调头就跑,便是因为比起大人来,其实来羡更怕小孩。 人之初性不全,他们没有大人成熟的心智,也没有明确的是非观念,有的小孩野蛮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半分同情怜悯之心,就只有想要和不想要。 他们早有准备,最后它还是没能跑掉。 来羡在网里挣扎,抬头就看见这些孩童一张张脏兮兮的麻木的脸,可脸上那双眼睛依然显得干净。 大抵它和林将军他们,就是被这一双双看起来干净的眼睛给骗住了。 来羡的盔甲上装有江意专门给它安置的用以自保的短箭,它当即条件反射地准备用嘴去叼盔甲上的短箭启动装置,可终究,面对这一个个孩子一双双眼睛,它的动作还是迟疑了一瞬。 最终短箭还没能射出去,就被这些孩童围上来按住,把它身上的盔甲给剥了去,又用绳网套住了它的脑袋裹住它的身体,使它丝毫挣扎不得。 来羡扭动着身体,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躺着士兵们。 之前还好好的,却转眼间全都倒下了,而且基本上都没有了意识。就只有林将军,身体无法动弹,但还强留有一丝清醒,正极力挣扎着想起来。 他勉力掏出焰火,放升空中,一声长响。 而后来羡便眼睁睁看着,一个孩童朝林将军走去,低头看了看他的衣着装配,然后伸手去拔出了他的佩剑,举起,朝林将军的身上捅了下去。 鲜血顺着林将军的嘴角横溢出,他一直定定地看着来羡,些许歉意。 其他孩童都纷纷效仿,去拔士兵们的刀剑,给他们身上补上几剑。 谁又能想到,他们征战四方的铮铮铁骨,保家卫国、护子民百姓,最终却折在这边陲蛮荒之地的一群孩童手里呢。 对自己国家的百姓,他们都习惯是保护者的姿态,防无可防。 来羡呲牙咧嘴,卯足了力狠撕狠咬身上的绳网,都无济于事。 后来它知道,难怪山林里找不到村民们任何的痕迹,因为村民根本就没有被追杀,这里也根本就没有东郢散兵的出现。 林将军倒下前所放那焰火终究还是无人回应。 林将军带来的百余号人,分批在林中,都被以同样的手法放倒。 来羡被带回村子时,已是傍晚日暮时分。 一群孩童如获至宝一样把它捆绑着抬回来。 它身上的盔甲被扒下来后套在了其中一名孩童的身上,那孩童感到新鲜地穿着回村。 而最初给他们出主意的那名外来的少年,见他们竟真的弄到了这条狗,虽然它毛发脏乱,可也一眼看出正是那条黑白毛色的狗。 真要是让这狗丧命在这村里也太可惜了,它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少年得把它带回东郢去才能探究得清楚。 是以这少年又对孩童们说道:“这条狗要是拿去卖,肯定能卖许多钱。能让这村子里家家户户从此都过上好日子。” 第1253章 非血肉之躯 可孩童们醉心于神狗的神力,根本不可能放手,也不关心它能卖多少钱。钱在这穷乡僻壤之地根本不好使。 这名少年还想再劝,孩童却无耐心再听,转头去抓起一把铁具来,就敲破了少年的脑袋。 少年脑门上涌出鲜血,见这群野蛮人根本听不进去,便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劝了。他也没想到之前夸大这条狗的神力会造成现在这样不可控的局面。 村子里亮起了火光。 他们在空地上搭了灶,生了木火,架起一口铁锅。铁锅里正烧着水。 火光闪烁起来,掩映着村里地上围着锅灶周边坐着的一个个人影,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管这狗是否有神力,在他们眼里最后都免不了一锅狗肉汤。 他们要给来羡剐皮了,这些孩童们就上前,伸手按住来羡,用绳圈套住它的狗头,再把四肢都分别套在木桩上。 他们手法熟稔,毫不露怯,仿佛做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只要是能下锅煮的,扒皮拆骨不在话下,经年累月都是这样。 所以他们不会不忍心,更不会下不去手,对这些孩童来说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来羡在人面前,不管它多智能,也始终是弱势的那一个。 它想到它也可以用超声波震住他们的脑子,就像对付战场上的马一样。 可是那样极耗电,而且也只是一时的,稍后它就没有足够的能量再逃跑或是坚持到小意儿来找到它了。 可能最让它害怕的是,它如果真的没有电了,那么后面所发生的任何事都将不在它的意识中。说不定它会就此被这里的人给彻底毁掉,再也没机会醒来。 这样权衡之际,已经有孩童手里拿着一把刀走到它面前来,直接一刀割开了来羡的皮毛。 这孩童没有先拿刀把它捅死——尽管它也捅不死——而是直接往它脖子前的皮毛上开了口子,边上两个孩童上前来帮忙,一人扒拉住一头,往两边奋力撕扯。 来羡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将它活剐! 虽然感觉不到疼痛,可它也被这些野蛮孩童的手法给震惊到,尤其是他们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麻木,令它毛骨悚然。 来羡奋力挣扎。 边上那个外来的少年多少有些看不下去,问道:“为什么不把它杀死以后再扒它的皮?” 开刀割皮的那个孩童理所当然地答道:“那样就不鲜了。” 来羡的皮毛是植在机体上的,禁不住孩童如此蛮横大力地剐扯。挣扎间,它听见自己皮毛被撕裂的声音。 起初有孩童道:“它好像没流血。” 之前给动物剐皮他们都清楚,虽然没有大滩大滩的流血,可也难免是一副血淋淋的样子。但眼下这条狗的皮毛被撕扯下来,却是干干净净,一滴血都不流。 其他孩童道:“不流血也好,省得浪费。它不流血就证明它和一般的狗不一样。” 此话一出,一群人围着看来羡的眼神,就变得既敏锐又贪婪。 终于,随着皮毛一点点被扒扯开,里面的光景也一寸寸地露了出来,只见是白糊糊一片,乍一看仿佛是皮毛下的肉膘一般。 皮毛从来羡的脖子处一直剐到了它的四肢,最后整匹全剐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再来看它时,见它身体没有了蓬松的皮毛修饰就显得瘦小得多了。 来羡用尽力气,把绑着它的绳子挣得咯吱作响,四肢脚趾蹬在木桩上,因为过度用力而留下一道道显眼的挠痕。 在这些孩童们眼里看来,就是痛不欲生的反应。 孩童拿着刀去划了划那层白糊糊的东西,见仍是没有血流出来,而后就发现那层白根本不是肉膘,这狗的身体非常坚硬,刀也没办法划得更深。 孩童多划几刀,反而听见了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他便拿刀把那层白糊糊的东西给削去,才终于露出皮毛下本来的真面目。 此狗果真非寻常的狗。 它看起来不是血肉之躯。 闪烁的火光下,它的表面呈现出一种暗哑的金属光泽,它的肚皮圆鼓鼓的,四肢却纤细得好像只有筋骨连接而成的,却又不是一般的筋骨。 它不停地扭着脖子试图用嘴撕咬绳子,又四肢使劲地扭蹬试图挣脱束缚,就像一只小怪物一般看起来十分怪异。 这一群孩童从来没见过这等怪物,一时都惊住了,看着它苦苦挣扎而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来羡趁着他们发呆之际,腿脚终于成功挣断了绳子,它也成功地用狗嘴叼住了套着它头的绳子,卯足了力往外拉扯,砰地一下绷断,立马从木桩上翻下来,拔腿就跑。 可它方才使了太大的力气,四肢失去了平衡,一时还没适应过来,跑得歪歪扭扭。 村里孩童立马反应过来它要跑了,连忙团团围上。 不管它到底是什么狗,反正它就是不同寻常,绝不能让它就这么跑了! 等把它炖成肉汤吃了,肯定就能得到它的神力! 来羡刚冲出孩童们的包围,一群孩童连忙操着家伙去追。来羡还没能跑多远,身后的铁具、石头能纷纷朝它砸来! 来羡没有被砸得头破血流,但却也被砸得晕头转向,有石头砸到了它头上和腿上,它踉跄一下就扑倒在地。 后面的孩童也跑得十分利索,陆陆续续立刻就追了上来,一把将它按住。 最后众人合力,又把它拖了回来。 来羡用尽全力用两只前腿死死抠住地面,却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往后拖,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它大声吼叫,甚至用传音大叫“小意儿”,可是整个村子里回荡着的也就只有它自个的声音。 为了防止它再逃跑,几个小孩按着它,扒住它的四支腿脚,像折山里枯枝一般狠狠对折下去。 这些小孩平时干惯了这种事,非一般的蛮力,一人折不下来,就多两人去帮忙,一齐用力。 没有筋骨断裂的声音,只有金属的尖锐声,以及里面线路被蛮横扯断的声音。 甚至还让人看见闪烁过小小的火花。 第1254章 又一队兵马 来羡的另外三条腿也依葫芦画瓢地如是被折断。断腿也看不出有什么可下嘴吃的东西,但还是被他们扔进了锅里去煮。 孩童们放开了它,看见它在地上扭动挣扎,这下就再也跑不了了。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孩童道:“直接把它丢进去炖烂了。” 角落里的少年观察入微,虽然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这条狗的外壳好像是层铁壳,而且铁壳也不是完整的,中间有拼接的缝隙,足以见这东西大概是可以打开的。 既然带不回这条狗,那让他看看这层铁壳里面又是个什么光景也好。 故在孩童们决定把来羡丢进锅里之前,那少年道:“它的身体如此坚硬,就这样煮不一定能煮好。说不定它这肚子里也跟寻常的狗有所不同,你们不妨顺着它身上的缝隙,把它的身体撬开看看再下锅煮。” 孩童们接受了少年的说法。他们也没人不感到好奇的。 这下又不怕它跑了,于是孩童就去找工具。 有孩童发现它身上有按钮,但并不知那就是按钮,只是在他们看来与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就好奇地伸手去戳。 来羡在他们碰到之前,自主地启动程序将开关按钮锁死。这样即便是按下按钮也不会打开机体。 所以孩童戳了几下没反应就放弃了。 后来他们拿来薄刀片,找来榔捶,开始专心对付来羡的机体。 见那机体的缝隙撬不开,几人合力抬起它狠狠往石头上摔去,又用铁锤来敲敲打打。 它就是再坚硬抗压,也禁不住一群孩子惊人的破坏力。 它就像一个破败玩偶,被摔来摔去,孩童们用手里的石头和铁锤使劲往它身上敲砸。 挣扎了半日,来羡已经没剩下多少电量可以消耗。 后来有孩童可能是阴差阳错地敲到了按钮处,再加上它机体内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导致锁死装置失灵,只听咔嚓两声机械声响,孩童们都停下了手,一双双眼睛骨碌碌地把它盯着,看着它肚皮上的铁壳缓缓松动。 孩童扒开它的肚皮一看,里面也没有血肉,没有五脏六腑。 肚皮里连接着它的狗头的,是一根管子。 正当这群孩童七手八脚地掏掏扯扯时,远处夜色中传来了一群马蹄声,正由远及近。 那是大营里见林将军等人傍晚还没返回所以派出来接应的一支兵马队伍。 本以为半路就能接应上,可谁知队伍跑到了天黑,一直找到了村庄的所在处都没能遇到林将军他们。 队伍远远就看见了村庄里亮着火光,以为林将军他们还留在村子里,便全速骑马往这边赶来。 到了村口,士兵们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进村。 结果去到火光处一看,却不见林将军等人,而是一群围着锅灶坐在地上的村里孩子。灶里燃着木火,锅里的水正咕噜噜地沸腾着。 这些孩童都安静地骨碌碌地看着这些外来士兵。 领队扫视了周围一眼,空地上有些杂乱的痕迹,也有倒落的木桩,除此以外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领队问孩子们:“白天到这里的将军和士兵,你们有没有看见?” 孩童点头,道:“他们白天在帮我们寻找村里的大人。” 领队道:“那他们现在人呢?” 孩童道:“后来在树林里发现了敌人,他们就一路去追了,让我们回来村里等他们。” 领队神色肃穆,道:“那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孩童看了看茫茫黑夜,然后指了一个大致方向。领队一看,还真是东郢的那个方向,顿时不敢大意。 他带的这点人手也不够,不敢贸然去追,故吩咐一些人留守村子,万一林将军在这期间回来了呢,另外再派几名士兵往前去探情况不宜动静太大,他则快马加鞭再返回大营多带人手。 领队临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个少年,问:“他为什么在流血?” 那少年应道:“下午在山里的时候摔了一跤,磕破了头。” 领队转头就走了。 后来那少年见有士兵留守村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士兵前来,这里已经不宜久留了,只是他要溜走的时候被士兵发现,后来士兵也就格外的注意他。 江意带着兵马快马加鞭地在夜色里狂奔。 她心急如焚,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这些日有关来羡的流言四起,她担心东郢真的发现来羡有什么不同,害怕到了战场上,敌方也会费尽心机地想对来羡下手,所以才没带上来羡,让它留在营中。 来羡知道自己处境绝不会乱跑,营中将士们也绝不会为难它,她以为让它留下比跟着自己去战场更安全。 可是她没有想到,下面的将领竟会带它去外面搜救。 如果真的是需要帮助的山野孩子倒也罢了,怕就怕发生在这个当口,万一是冲着来羡来的…… 江意不敢再往下想,唯一奋力扬鞭策马。 她只能说服自己,林将军非冒进之人,来羡也能随机应变,真要是有情况,应该能及时作出应对的。 几十里路,照她这么跑,要不了一个时辰。 等她跑到离村子越来越近时,村里的火光还闪闪烁烁地亮着。 而后江意在村口驱停了马,问留守在村里的士兵:“林将军去追东郢散兵后,在村子里可有留人?村里可有发现来羡?” 士兵道:“属下等在村里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大人,也没有林将军的人,来羡也不在。” 那来羡就是跟着林将军一起走了。 江意回头看了看身后苍茫夜色,天地轮廓若隐若现,声色有些晦涩道:“他们往何处去了?” 随行的领队指了东郢的方向,道:“村里孩子说,往那个方向去的。” 江意道:“传令下去,所有斥候全速往前查探情况。整队,准备出发。” 第1255章 她不能盲目 来羡恍惚间,仿佛听见了重重马蹄声自远方旷野而来,没多时,又听见那马蹄声渐渐远去。 它知道,定是小意儿来寻它来了。它想像以往那样传音告知给她,可是却发现传音系统被毁坏了,即便能发出微弱的声波,也是非常杂乱的,她也根本听不见。 它听马蹄声判估了一下,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周遭一片昏黑,只透着一丝极熹微的火光,但是江意离它的距离应该不足百米。 可是最终,她却还是错过了,离自己越来越远。 村里做为临时的一个据点,不管是先前的领队还是后一步来的江意都往村里留了人,以便要是遇到有新的情况可以及时通传消息。 在那些士兵们的眼皮子底下,村里的孩童们都规规矩矩,没有异常举动。 江意往前跑出一段距离,只见前方黑茫茫一片,没有一点头绪。斥候分散去查探情况也还没有汇报。 随后江意勒了勒马,脑中的弦一直紧紧绷着,她对着黑夜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知道一旦慌乱起来,人就会变得很盲目。她不能盲目,必须要冷静,冷静下来才能最快找到来羡。 士兵们手里擒着火把,足以把他们经过的这一片地方照亮。江意举着火把翻下马去照照路面,因这一带地势着实偏僻恍惚,路面久无人行,长着稀稀疏疏一片杂草。 江意又命人往队伍后面照了照,发现他们一路跑来,路况皆是如此。只是后面马蹄践踏过的地方,留下杂乱的蹄印以及杂草被踩烂的明显痕迹,可前面的路却没有这样的情况。 林将军百来号人若是骑马追击,路上应该会留下痕迹。说明林将军他们没有走过这条路。 她拿过地形图,在马背上展开,查看这一带地方同一个方向还有哪几条路可走,而后立刻命人快马加鞭地去探,有没有大群战马经过的痕迹。 她在原地等了两刻时辰,派去查探情况的士兵都相继回了话,皆道是道路荒草杂长,看似久无人烟,并无通行痕迹。 江意闻言,勒马调头,在马匹的粗哼声中,回眸看向来时的那个村庄方向。 她脑子快速转动起来,在计较和权衡。 她要是再耽搁片刻,可能来羡就在前面,离她越来越远,要是入了东郢境内她就追不上了。 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林将军他们发现了散兵,散兵骑马与否,具体有多少人,林将军会视情况而追击。可说白了这些情况江意的人马一无所知。 这边也没有林将军人马的行迹,他们没往这边通过,兴许往别的地方去了;她要是执意往前追,又能追到吗? 素衣提议,他带人继续往前去追,江意回村里详细过问情况。 他也很着急,他想如若需得分两头行事,前路未知,让江意返回村里至少是安全的。 江意也满心疑问想要弄清楚,便兵分两路,让素衣带上一队士兵继续往前查探,她则带上剩余的人打马往回路去。 她觉得,来羡真要是在路上,一定会想办法给她留下某种讯息的。 可是一路上她格外留意,都没有。 士兵们口传的信息都很笼统模糊,村里的孩童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详情,她得问一问。 江意去而复返,重新回到这村里时,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后的事。 她翻身下马,走进这偏僻的村子。 村里的孩童们还围坐着,也不回去休息,颇有两分彷徨无助的感觉。 江意走过来,找了处空地坐下,开始声色温和地询问他们细节。 今日林将军带人来了过后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些地方,而后又是怎么发现敌兵的,敌兵具体有多少人,对方是骑马还是步行,等等问题,一个个问下来,江意就发现,他们所言前后矛盾,问到后来,他们就沉默,只顾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在撒谎,又或者在隐瞒什么。 江意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道:“林将军他们人在哪儿?如实说来,我可不追究你们谎报欺瞒之过。” 孩童们不答。 江意又道:“他们根本没往那个方向跑了是不是?” 孩童固执道:“是往那边跑了。” 江意道:“那为什么路上没有他们的马蹄印?” 孩童又答不上来。 他们不肯再交代什么了,江意便命所有士兵打火把,将这村子前前后后都照亮,里外仔细搜查一番。 村里一个大人都没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论如何都十分蹊跷。 士兵们都分散开去,江意环视一遍这群孩童围坐之地,锅里的水烧着没人管,都快要烧干了,地上木桩横倒,黄土泥面有抓挠的痕迹。 她举着火把仔细照着地面,一直延伸至十步开外的地方,发现了泥地里有几道深深的挠痕。 那像是动物的挠痕,或者说,像是来羡的…… 江意缓缓抬起头,看向这群孩童的眼神里有种莫名的森然之感,道:“不肯说我的士兵们,那说说来羡,那条黑白毛色的狗,你们把它怎么了?” 孩童依然咬死了道:“它跟着那个将军一道去了。” 后来江意在锅灶旁的木柴堆里,发现了一撮毛发。那是一撮黑毛,黑毛里又混杂着几许白毛。 她声音也沉冷下来,道:“我再问一遍,来羡呢?” 没人回答她。 村子里没什么收获,江意便命士兵们打着火把进荒林里去搜寻。 适时,后来的苏薄也带着人马来了。他进村时,远远便听见江意正一边找寻一边叫着来羡的名字。 苏薄阔步走来,江意回头看见他,眼里一直紧绷着的东西突然间似层层剥落一般,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搓毛发,深吸着气,抑下声音里的颤抖,道:“苏薄你来了,这村里一定发生了什么,肯定还有别的事……” 苏薄道:“别急,先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 江意大致说了,村里孩童说林将军他们去追击敌兵的方向,可几条路上都杂草丛生无人经过的样子,她便回来仔细询问,那群孩子也根本回答不上来。 后来她又发现了疑似来羡的挠痕,还留有它的一撮毛发。 第1256章 还有一个村落 如若这里当真发生了与敌兵的打斗,不可能现场如此干净,而这些孩童也一问三不知。可若没有打斗,那又为什么有来羡挣扎的痕迹? 所以这村子里一定有问题。 苏薄让人快马去追素衣,让他带着人马回来。 不多时,各方斥候也都回来报信,方圆百里内均无发现异常。 那看来,最异常的反而是这个村子了。 江意嗓子都喊哑了也得不到来羡的回应。她想着它不回应,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它真的没在这里,还有一种则是它没电了或者受到了损坏,根本无法回应自己。 江意更倾向于后一种。 那群孩子明显不对劲,可是后来不管她问什么他们都不回答。 这时荒野山林里已经稀稀疏疏地漫开了火光,是士兵们举着火把在搜寻。 后来素衣也带着人马回来了,加入了搜寻之列。 江意走回到这些孩童们这边,扫眼看着他们一个个,乍一看年幼且可怜,可看得久了,江意就发现他们的沉默里有种麻木和冰冷。 江意耐心全失,走过去便随手拎住其中一个孩童,揪着他的衣领,眉间有些难掩的戾气,低低问:“来羡究竟在哪儿?你们把它怎么了?” 那孩童依然是那种毫无所动的眼神看着她。 他们是大玥百姓,又是孩子,可恨她不能对他们用刑审问。 随后素衣来禀:“主子,侯爷,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了用树叶掩盖的血迹。” 江意将孩童扔在地上,听素衣继续道:“各处都已查验过,血不是分散溅于林中,而是集中淌于林中,总共有五处这样的血迹。现场还发现了装水的竹杯筒,还有放过的焰火筒子。” 顿了顿,素衣神色凝重,又道,“没有打斗,根据血迹分布,应该是毫无反抗地被放血。” 苏薄问:“装水的竹杯筒,是什么样的?” 士兵将竹筒呈上。 光看竹筒颜色枯黄,分明使用日久,非一日两日才砍来竹子做成的。 苏薄道:“村里屋舍内看看,村民日常用的杯子又是怎么样的。” 很快士兵就去村舍里找来了村民日常用的杯子,对比一看,果真是一样的。 说明这是村子里的杯子,当时可能有村民在场。 又据之前孩童透露的信息,林将军等人本就是来帮忙搜救村民的,进村以后必然第一时间进荒林里搜索,当时可能有村里的人随行带路。 可眼下村里就只有这群孩子,给士兵带路的除了他们还有何人? 山里没有有五处没有打斗的大滩血迹,明眼人都知,可能林将军他们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们搜遍了大半个林子,都没有发现半个村民,更没有任何东郢残兵的痕迹。 又有士兵匆忙来报:“总督,侯爷!在这荒山背面的山坳里还有一个村子!” 士兵回来禀报时,潜入山坳里的士兵已经在朝那村子靠近。随后又有士兵回来禀报:“那村子里躲着不少人,也……也找到了林将军他们……” 江意一听,恨不得把那士兵抓到眼前来,急声问:“来羡呢?来羡也跟他们在一起?” 士兵道:“只发现将士们,里里外外都找过了,还是不见来羡。” 苏薄见士兵神色有异,恐怕不是个好结果,便对江意道:“我先去看,你留在这里。” 江意摇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想着,既然林将军都在那村里,来羡应该也不会离太远,万一就在那附近呢。 最终苏薄没有阻止,带她一起匆匆自村子后边经过,往后山去。 士兵们通过搜查掌握到这里的地势,发现村子后边是荒林低洼处,有一条路可以直接越过,即可望见荒林背后的山坳里。 只是眼下是夜晚,颇花费了一些时间,如是白天,应该更快能发现山坳里的村落。 村子后边的小路上,途径一处村舍背后,有一个废置的看起来似圈养牲畜的木笼,木笼里已经没有了牲口,但以前留下的排泄物还散发出一股臭味。 士兵们从木笼边经过时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这畜圈一看就是空的,又有谁愿意多看一眼。 江意手里举着火把,晃眼一扫,见里端堆累着木柴,黑漆漆的一堆。 然,就在江意将将移开火把继续往前照去时,刚走了两步,她整个人陡然一滞,停了下来。 她又转回身,将火把重新照向那畜圈。 她眼神紧紧盯着那里端累放木柴的地方,火光照去,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可她又仿佛看见了什么。 江意动了动口,一句话都没说,她人已然擒着火把朝畜圈走去,却被苏薄倏而捉住了手臂,将她往回带了带。 江意回了回神,抬头看向苏薄,她眼神闪烁,忽有些惶然,害怕那是来羡,又怕那不是它。 她指着光影处道:“苏薄,我看见那里有东西。” 苏薄握着她手臂的手微微紧了紧,安抚她,沉声道:“我知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看。” 不等江意回应,他便放开她,大步朝畜圈走去,手撑着木栏便轻松翻了进去。 素衣和其他士兵想要代劳,却也没来得及反应。 苏薄走到畜圈里端,对着那一堆堆柴火摸索过去,在那光影大部分被遮挡的晦暗角落里终于摸索到了东西。 他顿了顿,将里面塞的东西拉出来。 零零碎碎有好些。叮咚地坠落在地上。 其中有一块盔甲,看大小显然不是人穿的。而且江意一看见上面自己亲手给安装的机括便认了出来,那是来羡身上的盔甲。 苏薄手里还拿着其他的,又弯身将地上掉落的东西拾拣起,手里紧了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第一时间给江意看。 江意便出声问:“苏薄,还有什么?” 她是看见他手里还有什么,只不过被他的身影挡住了,她看不真切。 江意一连问了两声,苏薄才回身,拿着东西走出来。 火光下,江意瞠着眼,这下终于看清楚,他手上拿的是一块黑白色的皮毛。 她眼神死死盯着,眼眶渐渐变得猩红。 第1257章 你们才更像怪物 江意从苏薄手里接过那皮毛,抱在怀里,身体绷得死紧。 是一块完整的皮毛,是来羡的。 她抚摸过无数次,哪里是黑色哪里是白色,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整个大玥都很少有见到它这般黑白毛色漂亮的狗。 只是以往,江意抚摸的时候,都是有来羡的体温的,很温暖。可眼下,她却是触手冰凉。 还有,她寸寸挪着目光,看向苏薄的手里。她整个人连带着魂魄都仿佛被他手里的东西给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那是来羡的断肢,一共四根。 江意伸手去拿,手里有些颤抖,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后来终于晦涩道:“苏薄,你先去吧,我留下来。” 不等苏薄说什么,她又道:“这里我想自己处理。” 最终苏薄带着人往山坳里去了,把素衣留下,江意则带着自己的亲兵回到了村前来。 孩童们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时,眼神停顿了一下,但也没了更多的反应。 江意看向他们,因为抑制着手上的颤抖,她整个人都快要绷坏了,语气却极其平稳地问:“来羡到底在哪儿?这是谁干的?” 没人回答。 它离开大营到这里来,本是来帮这些孩子找寻大人的,结果,却被扒了皮拆了骨! 这是大玥的境内,他们是大玥的孩子,可是,却毁她家人。 江意眼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有种毛骨悚然的意味,终于让这些麻木的孩童们有了些许胆怯的松动。 她道:“没人肯说是吗。”她走过来,随手拎起其中一个看起来是这些孩童们中间能起带头作用的,就丢给素衣,一字一顿命令道,“把他衣服扒了,将他的皮给我一寸一寸地剐下来。” 话音儿一落,那孩童在素衣手上挣扎,可哪里是素衣的对手,直接就把他绑在了木桩上。 孩童眼里流露出凶狠的野性来,那股凶狠甚至胜过白天他把剑直直捅进林将军身体里的时候。 江意道:“让他们都排队等着,一个一个来。什么时候肯招,什么时候停手。” 话音儿一落,素衣手上的刃依然向那孩童的皮肤上划了去。 对待要审讯的犯人,他从来不会失手。 哪怕对方还只是个孩童。 别说江意,当素衣看见来羡的皮毛和断肢时,他虽面无表情,可整个人的气息也变了。就像以往执行任务时对待即将成为自己刀下亡魂之人,唯有用杀戮和鲜血才能够平息。 刃也从来不分大人还是小孩。 可是他又不能搞死这些孩童,他得从他们口里知道,来羡究竟怎么样了,现在又在何处。 鲜血从皮肤口子里淌了出来,那孩童起初不吭声,就是紧紧咬着牙关仇恨地瞪着素衣。 随之素衣的刃顺着口子伸展进他的皮肉下。 他能清晰地看见刀刃在皮肤下面游走的形状,那种皮肉分离的痛苦也清晰地传遍每一根神经。 这种痛苦大人尚不能忍,没两刀他就痛叫出声。 江意让其余孩童眼睁睁看着,素衣一手执刃一手撕皮,鲜血淋漓,却是一寸寸将皮往下剐。 其他孩童终于怯懦,转开头不敢看。 江意坐在孩童们中间,道:“这滋味还好吗?不亲自体验一下,又怎知施虐别人时别人是个什么感受。” 那受刑的孩童痛不欲生,惨叫响彻了整个村子。 后来他终于开口道:“那不是狗,那是一个怪物……” 江意道:“怪物?你们看起来才更像怪物。” 瑟缩地坐在地上的那些个孩童也不知是谁先带头爬起来就跑,其他孩童见状亦紧紧跟随,他们一股脑全往村子后面通往山坳的那条路上跑。 后山山坳里有他们的大人,只要跑回到大人身边就安全了。 结果刚跑到半路,就看见山坳里亮起了火光。 那火光越来越旺,像一堆巨大的火把,将漫山遍野都照亮。 燃烧着的是那山坳里的村舍房屋。 那火光照亮处,孩童们看见依稀有火人在火海里挣扎,看见士兵的身影,正对村里的人进行屠戮。 那惨叫和嘶吼声也响彻整个山坳。 孩童们终于彻底慌了,拔腿想往那山坳里跑,被江意的亲兵一个个不费吹灰之力逮住。 江意坐在这边空地上,没去追;这前村安静,她听见了山坳里隐隐的杀伐声,也听见孩童们冲着山坳里叫喊着爹娘。 江意问那被剐下一块皮的孩童,声色死寂,不起波澜:“不是说村里的大人都被追杀了么,怎么又到那山坳里去了。” 亲兵再把孩童们逮回来时,一个个犹如冬日里瑟瑟发抖的小鸡。 之前的麻木和蛮横都被恐惧所替代。 后来江意才从士兵那里得知,原来之所以这前村没有半个村民,因为他们全都躲去后村了。 前后两村的村民用将士们骑来的百余匹马驮走了荒林中的尸体,给驮到了山坳里。 他们正好需要储存过冬的食物,这些马活着容易跑,更容易被发现,所以当士兵们搜进山坳里时,山坳里的村民正在处理那些马肉。 将士和马,最终全部折在这大玥蛮荒边境的大玥村民们手里。 江意问士兵:“还是没找到来羡是么?” 士兵摇摇头。 江意低垂着头,令道:“将这些东西全部绑上。” 孩童中有突然暴起反抗的,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一口咬住江意亲兵的手臂,直接当场撕下一块肉来。 江意起身,手中的剑极其利落迅速,往其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溅,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滚了两圈。 当她提着鲜血淋漓的剑,脸颊上点点血污,回头一眼扫来时,其他孩童正要跟着暴起反抗,却全都被当场慑住。 木桩上的那孩童咬牙切齿道:“我们是大玥人,而你们是大玥兵,你们应该保护我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们原本以为,他们是大玥人,这些大玥的兵会保护大玥人。 只要他们沉默着,什么都不说,熬过了这漫漫长夜,也就没事了。 可是没有想到,不是这样的。 第1258章 它的秘密 江意的剑锋淌着血,道:“来保护你们的人都被你们杀了。”她回头看着他们,眼神比他们更麻木,缓声道,“想杀人的时候,还管是哪国人?” 如若不招出来羡的下落,她就让亲兵将他们全部一刀刀剐了。谁肯招,谁就能免去皮肉之苦。 后来那些孩童陆陆续续全招了,一口咬定全是脑门冒血的那名少年指使的。 他不像是村里本地人,和这些长年累月脏黑的孩童相比,他显然更细皮嫩肉两分。 孩童交代,就是他说吃了神狗能得神力,还给他们出了主意,让他们假意去寻求帮助,然后在水里下药,最后再掳获神狗。 那少年吓得面色惨白,争辩道:“但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残忍!” 江意一眼看过来,问那少年:“它在哪儿?” 那少年被她那一记眼神看得惊恐不已,就好像一旦被她盯上了就再也无处遁藏。 少年哆哆嗦嗦地抬手指向村头。 江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那边什么地方?” 少年道:“进村后的那棵树的树洞里。” 难怪村子里到处都没有,士兵们进村以后都是往有村舍的地方以及后面的树林子里集中搜索,又哪里会注意到村口大树底下还有树洞! 话音儿一落,江意卯力拔腿就朝村头跑去。 来不及看清脚下的路,脚胡乱踩在那些进村的泥路台阶上,一脚踩空,直接朝泥路滚了下去。 “侯爷!” 江意也没感觉到疼还是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又朝前跑。 终于来到村头的那棵树前,定睛一看,树干粗壮,压根没有树洞。 她绕到这条村路外沿,无人经过的那一面,才看见果然有树洞。 素衣举着火把来到她身边,命所有士兵在十步开外守着。 江意借着火光走近,跪坐在地上,焦急地朝里看去时,整个人震住。 不光是她,就连素衣也猛地一震。 江意手抖得厉害,缓缓伸进去,抚摸那冰冷的机体外壳。 那是来羡,可是却是被毁坏得不成形状的来羡。 “来羡……来羡?”江意哑声唤它。 它没有答应。 一直以来死死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溃塌。 她叫不醒它,因为它肚子里的线路都已经一团乱了。 而且江意从来不知道,也根本无法想象,它肚子里有一根管子直深入狗头里,狗头也已经被砸坏,里面供养着的竟是…… 江意狠狠抹了一把脸,让视线变得更清晰一些,然后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它的线路。先将能接好的都接好,看看还能不能与它交流。 江意两手接线路时,有的短路了,溢出电流直接将她的手指烫伤,烫出冒烟的小孔,她也毫无反应。 她哽声道:“来羡,你要是能听见我的声音,你就应我一声。” 可来羡一直毫无动静。 就在江意越来越恐慌时,终于微弱的电流支撑着传来一道声音:“小意儿,我还能听见,你听得见我吗?”她把那条线路勉力接好,虽有很多杂音,但还是能基本听清楚。 江意眨了眨眼,眼泪决堤似的噼噼啪啪往下掉,胡乱点头道:“我也能听见的。” 来羡吁道:“总算是……快把眼泪擦干净,让我看看我现在什么样子。” 它动不了,唯有从江意的眼睛里审视到自己的大概。 江意颤着手想去抚摸来羡的狗头,可却生怕摸坏了它一般不敢多碰,很是无措,噙着泪喃喃问:“我应该怎么处理……你的头好像……” 来羡道:“头壳破了。” 头壳本来是最坚硬的板块,不容易坏。 只是它整个机体每一板块的合成有开关可以闭合或者打开,正是因为那些孩童蛮横粗暴地敲打先坏了它内里的线路,导致机体开关锁结构失灵,又误打误撞接触到外部的开关按钮,才得以打开它的肚皮、继而又扯坏其他线路,一步步损坏它,最终才敲开它的头壳。 头壳是破了,但头壳里面的东西却还没破。 江意惊愕得无法言语,因为它头壳里还有一个透明的容器,那容器里装着的,是一颗完整的大脑。 虽然从不曾见过这般完好无损的大脑,可江意以前杀过那么多敌人,知道它好像是一颗人脑。 那大脑显然还是活着的,正一缩一缩的。 而肚子里延伸的那根馆子,看起来就像是给这颗大脑输送养分的。 它自己的状态,来羡方才已经从江意的眼睛里看见了。 它有些苦嘲叹道:“果然……我这个样子,人不像人,机器不像机器吧。” 它一直以为,它所会的语言和反应,都是靠智能逻辑系统推理出来的,可是很早很早以前,它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它会有一些那么真实的喜怒哀乐的情绪。 现在终于真相大白。 原来智能系统的背后,还有一颗真正操控系统的大脑。 它拥有人的智慧,也拥有人的情绪,只是它的所有都被困在这冰冷的金属壳里。 那一刻,来羡也像个孩子一般委屈,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居然会是这样的。创造我的人也没有告诉我,我的脑壳里是这样的。我要是早知道,说不定我就……” 它机体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仿佛想抗争着什么,最终却又作罢,叹息道:“就算知道我也改变不了任何。” 江意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抱住它。 来羡愣了愣,感受到她的温度,她脸颊上湿湿的泪痕。 她说:“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你是来羡。管他是人还是机器,你就是你,是我的来羡。” 她亲了亲来羡的脑壳,隐忍着喃喃又道:“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怎么救你,怎么把你修好……我想抱你出来,可是我怕弄坏你,不知道该怎么抱……” 来羡道:“这颗脑子,姑且称它是我的脑子吧,应该有营养液供着,否则它活不了,你帮我看看。” 第1259章 抱的姿势要稳 江意顺着那根管子摸下去,一直摸到它肚皮里,翻开各种线路,终于找到管子里除了连接各处的线路以外,还连接着另外一个容器,她以前给来羡做维修的时候也见过这个容器,知道里面是储存的液体,以为只是给机体降温用的,便没有深究。 她有些发颤道:“有……可是,”她抬起头来看来羡的时候有点绝望的神色,无助地问它,“它洒出来了怎么办啊?”尽管容器外面有层特别的保护罩,却还是被损坏了。 来羡问:“洒了多少?” 江意捏着袖子不住擦眼睛,然后再去仔细辨认,道:“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样子。” 而后一人一狗之间便沉默了。 后来来羡像是在安慰自己更在安慰她道:“没事,这个后面再想办法。” 江意抽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往下掉。 她哭得来羡不知所措,它没有了四肢,动不了了,无法用行动安慰到她,便道:“小意儿,我都没哭,我现在可没办法抱抱你啊。” 她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又在泥巴台阶上摔了一跤,脸上都是灰尘,她捏着袖子不住地擦眼角,一张脸哭得花花的,不知所措,又难过又自责。 来羡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好在苏薄回来了,默默地守在她身后。 他亦看见了来羡这般形容,微微瞠了瞠眼,任他再强的接受能力也万想不到来羡身体里的构造会是这样。 来羡连忙对苏薄道:“你快快让她别哭,哭得我也挺难受的。替我抱抱她,哄哄她。” 江意闻到他身上携着一股血气和烧焦的气味,仿佛是她的支柱,她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得尽快处理好,把来羡带回去,遂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我没事。” 江意哑着嗓音道:“来羡,我应该怎么抱你?” 来羡道:“营养液别给我断了就行。” 可江意太小心翼翼了,总也抱不好。苏薄在一旁低声道:“给我来试试。” 他将来羡的狗皮拿了来,把它的身子裹住,让狗头靠在他的臂弯里。 来羡道:“你抱的这姿势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婴儿。” 苏薄没像平时那样回怼它,只动作十分稳当地将它抱好。 来羡又道:“真的,小意儿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他一定是个合格的奶爸。” 就是不知道那时,它还有没有机会看到。 苏薄将狗皮一牵,搭在了来羡的破头壳上。 来羡道:“喂,你遮我干什么,我看不见了。” 不光如此,为免被其他人看到它的不同寻常,苏薄还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将它包了个严严实实。 江意带着哭腔小声提醒道:“营养液,一滴都不能再洒了。” 苏薄低道:“我知道。” 江意唤道:“素衣。” 素衣在旁应道:“侯爷吩咐。” 她声音里有种少女的娇软味道,却是下令:“把他们杀了。” 素衣转身往村口去。 不一会儿,村里传来孩童们挣扎的声音。 素衣下手,不会让他们死得太快太轻松。 那木桩上绑着的奄奄一息的孩童绝望恐惧地惊叫道:“我们也是大玥人!” 最后,那名外来的少年被丢到了江意面前,那些孩童临死的惨状已经将他吓得魂不附体。 江意问:“你出的主意,是谁的主意?” 少年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意又道:“陆远的是吗?” 他颤颤地点了点头。…… 士兵们很快将村子里清理干净,山坳里留守的士兵等着火熄灭了以后,方才集中返回到前村。 天已经亮了。 谁能想到,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林将军和他的士兵们,最后竟丧命于大玥人自己手里。 回去的时候,所能带回的就只有他们的骨灰。 回去的路上,马儿走得很慢。 来羡一直是苏薄在抱着,不能驱快马,因为营养液的容器已经坏了,一旦速度加快就会容易抖洒出来。 等回到大营时,已是下半日。 大营于昨天夜里全军拔营,此刻已经驻守进了东郢的边境城池了。江意和苏薄在入夜前又驱马进了东郢的城池。 江意把来羡安顿在自己的营帐里,不眠不休、迫不及待地要来修理它。 四条腿一时半会儿接不上,她总要先把它肚皮里的线路全都理顺,之前只徒手接了能接上的,而且也接得很粗糙,她重新好好地归纳衔接。 来羡见她眼眶熬得通红,手指上还有不少的灼痕,一看便知是自己的线路电流把她给灼伤的。 来羡道:“不打紧,我这一时半会儿还挂不了,小意儿,你休息一下吧。” 江意道:“我不要。” 她花了半夜的时间,聚精会神,硬是帮它把大部分线路都理好了。 期间来羡劝她不听,就劝苏薄:“你快让她吃点东西,睡一觉去。” 苏薄并没有阻止江意。 来羡道:“你的媳妇儿你不心疼啊,你看看她的手。” 他怎会不心疼。可是他也知道她心疼,唯有来羡好起来,她才能好起来。 后来苏薄道:“我来试试,你告诉我怎么做。” 他对来羡也很谨慎小心,花了一天的时间赶路回来营中,都没让来羡的容器里的营养液再洒出半滴,他耐心至此,所以他从她手里接过工具时,她松手让他拿去了。 而后便是苏薄在操作,江意从旁告诉他。 并不是所有线路都能全部修好,还有好些缺少材料,得后续慢慢修。 因此它也丧失了许多功能。 来羡对此很看得开,道:“反正我现在也不能走不能跳的,线路全部修好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要能传音说话能吸收光能暂时保住狗命就已经是当下最好的了。” 第1260章 最后会怎么样 江意消沉极了,苏薄也跟着沉默。 就只有来羡自顾自地说话,道:“这次也是我没能及时察觉,害得林将军他们平白丢了性命。我也是被那些村野小孩无辜的样子给骗到了,没想到他们那无辜彷徨的表象下会如此野蛮残忍。” 顿了顿,又道:“我要是能先一步发现那水里下了蒙汗药,兴许林将军他们就不会死了。” 苏薄简单回应了一句:“谁都有大意失察的时候。” 林将军他们以往在西陲也常常保护西陲的百姓免受夷兵侵扰,他们早已形成了一种意识,只要是大玥的百姓有困难,则都需要他们的帮助。 所以他们惯常会把注意力放在怎么驱赶敌兵、搜救百姓们身上,又岂会怀疑需要他们保护的弱者会从背后捅刀子。 良久,江意才开口道:“是我,没有践行承诺。” 来羡道:“关你什么事呢?” 她双眼通红,“明明说好要保护好你,可我失言了。” 来羡叹了口气,道:“如若我待在军营里哪里也不去,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某种程度上而言,还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及时追来,光靠我自己,根本无法脱身的,可能最终真的只能耗死在那个破地方了。” 江意在回来的路上检查过了来羡的盔甲,终于问道:“我给你安了短箭,你为什么没有启动?” 来羡沉默了一会儿,道:“本来能启的,可当时看见那些是孩子,一时又迟疑了一步。” 江意轻轻拨了拨它的铁壳,看见它的脑子仍在一缩一缩的,又看向那营养液容器,极轻微地抖了抖嘴角,问:“这个……怎么办?没有了这个,最后会怎么样?” 会死。答案她知道的。 只是来羡没有肯定地回答她,而是道:“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现在也乱得很。小意儿,你别急,等我们都平静下来,肯定能找到办法。” 但是肯定的,现在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营养液,说明它的寿命也会相应地缩短到不足原来的四分之一。 原来它兴许可以活十年二十年,而今就只能活两三年、三五年。 后半夜她也不肯离开案台边,只坐在案边靠着苏薄,闭眼小憩了一会儿。 来羡不忍心,道:“小意儿,你也不能光顾着我,还有仗要打呢,你总得休息。只有快些让这场战争结束,我们才有时间来想想办法。” 第二天天亮以后,江意洗把冷水脸清醒了,她要和苏薄去查看这攻占得来的东郢城的情况,就让素衣留在营中照看来羡。 她和苏薄的营帐,除了素衣以外,任何人不得擅进。 江意对素衣道:“白天见着有阳光的时候,就把它抱出去晒晒太阳。别让别人看见。” 素衣点了点头。 来羡的铁脑壳也被江意尽量地合拢起来,虽然还没修好仍是坏的,但基本能遮住铁脑壳里的真身。 素衣什么也不问,有太阳的时候就默默地抱着它出去。 来羡见自己开膛破肚的,被素衣一手拢得稳稳地抱着,心想也真是难为他了。 他也是真做得谨慎,没人的时候就让它晒晒,有人从附近经过时,他就用事先准备好的披风把它遮起来。 军营上下都以为,来羡已经死了。 因为总督和侯爷带回来的,只有一张来羡的狗皮。 将领们悲痛于林将军和士兵们的死,同时也为来羡感到很遗憾。 江意和苏薄去巡城时,将领们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 江意一眼扫去,看着自己麾下的西陲军将领们,冷喝道:“没精打采的干什么!东郢使奸细害我将士,待我铁骑兵马踏破东郢,再与他算这笔账!” 来羡说得对,战争还没有结束,她还不能就此停下。唯有早日结束战争,才能早日想办法帮它。 后来有兵将清点完整个城池,前来禀报:“报总督、镇西侯,此次共获东郢俘虏两千七百余人,已全部收押!请总督、镇西侯示下!” 将领们正在怒火中,闻言道:“东郢屠我大玥百姓,又阴谋害我军中将士,依我等看,不如也以牙还牙,血祭将士们,杀尽他东郢士气威风!” 江意道:“要杀东郢士气威风就尽管在战场上杀,百姓何辜?” 将领顿了顿,道:“可我大玥的百姓不也一样丧在他东郢的屠刀之下。” 江意看向说此言的将领,道:“所以我们就要和他们一样吗?他陆远当初以我大玥数千百姓对太子相挟,此前又屠我大玥百姓以振士气,他虽为三军之谋士,所作所为却被天下人不齿,我们是不是也要和他一样行径?” 将领吭哧道:“可当初侯爷带着咱们踏破西夷时,不也灭了西夷全族。” 江意道:“那是因为西夷全族皆兵,眼下这些东郢的百姓是吗?东郢百姓千千万,难不成也要全灭了?” 东郢百姓与西夷人总归是不一样。 西夷人生性残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便是他们战败以后老弱妇孺也无不想着来日发展壮大以后再卷土重来。 而东郢百姓与大玥百姓相比,只不过是生活的土地不同,被冠以的国姓不同罢了。 将领闻言不再吱声了。 最终江意道:“把东郢的普通百姓,都放归他东郢去。” 将领们不由看向苏薄,问:“总督如何看?” 苏薄道:“照镇西侯说的做。” 遂所有东郢俘虏都被集中起来,准备遣返回东郢大营那边。 然而,没过多久,又有士兵匆匆忙忙来报,道:“那些东郢俘虏,我军发现他们身上全都绑了炸药!他们见自己的秘密败露,就要我军全部撤出城池,否则便要与我军同归于尽!” 江意眯了眯眼。 将领们气愤异常,道:“咱们放了他们,他们反倒威胁起咱们来了!岂有此理!” 随后江意和苏薄带着部将们往城门那边去看了看。 远远看去,只见两千多东郢百姓将城门口拥堵得水泄不通。 大玥将士们不得不退守十丈开外。 那些东郢百姓全都脱了上衣,纷纷露出身上挟裹一圈的炸药,无一有漏的。 第1261章 他们不无辜了 为首的东郢百姓手里还搞举着一支火把,随时都有可能点燃自己。 那人振臂高呼道:“有我们在,你们休想再踏过城门半步!要不想同归于尽,你们就往后退!否则等我点燃炸药,大家一起下黄泉!” 东郢人看见大玥军主将到来,叫嚣道:“到底退不退!不退大家就一起死!” 江意和苏薄不置可否。 身边将领却是破口大骂:“一群不怕死的!” 江意黑眸看向那边,不辨神色,道:“真要不怕死,直接就点了,岂会有工夫说这些。” 随之她命士兵传话去,告诉东郢民,只要放下炸药,都可安然无恙地回东郢阵营那边去。 然,这些东郢民虽有所动摇,却也仍是硬撑着,吼声道:“我们要你们这些大玥狗后撤!不撤就死!到底撤不撤!” 这两千多人身上的炸药真要是一齐点燃,能把这处城楼夷为平地,定也能让附近把守的大玥将士们损失惨重。 苏薄即吩咐副将道:“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后撤。” 江意也温声安抚他们道:“都不要激动,我们当然退。” 将士们很是窝火,他们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破这东郢边城的,可眼下形势使得他们又不得不后退。 军令很快传下去,各处将士们都汇聚回来,照这些东郢民的要求,全往后撤。 东郢民见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顿时都大胆起来,大玥将士们后撤时他们就举着火把无所畏惧地步步往前紧逼。 半日的时间,大玥军全军都撤出了城门。 东郢民将城门重重关上,终于大功告成。 此时城里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后方东郢大营陆远那里。 东郢百姓虽然没能轰炸了大玥的主帅,可如能迫得大玥军退出城门,也着实没让他失望。 此前陆远就对那些没来得及撤离的百姓宣扬讲说了一番,大玥兵进犯东郢领土,破坏他们的家园,罪无可恕,只要大家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大玥军就会被阻挠在城门外。 尽管陆远更希望东郢百姓能用炸药炸死大玥的领兵主将,但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主将可能根本不会现身不说,而那些东郢百姓到底也畏死。 所以能有当下的效果,陆远觉得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大玥大军被阻挠在城门外,江意看向城门,旋即字字清晰地令道:“弓箭手,投石器,火油,准备。” 将士们一听,群情激昂。 江意本欲放他们归去,因为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但是现在,他们不无辜了。 很快,弓箭手蓄势待发,一排投石器也准备就绪。 一桶桶火油提上前,弓箭手们的箭全都浸过火油。而那投石器上装的也不是石头,而是泡了火油的木头。 江意一声令下“放!”,顿时漫天火箭如雨般朝城墙那边飞去。 投石器上的木头一点即燃,纷纷远程抛进了城池里。 城中那两千多的东郢民还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硬是逼得大玥军后撤,只可惜还来不及侥幸多少时候,就见火光从天砸下来。 东郢民顿时四处躲逃。 可哪里能全部幸免,一旦有人被火光砸中,身上的炸药则立即被引燃,发生一定范围的爆炸。 一个人爆炸,就会牵连范围之内的其他人的炸药同样被引燃爆炸。 等一波火攻下来,一时间,城中轰隆隆,全是炸药爆炸的声音。 陆远收到消息以后,本来第一时间派遣将士们回去接手边城,这样一来大玥军就白忙活了一场,边城也得以守住了。 可还在半途中,就听见城中的爆炸声。 陆远命探兵火速回城查看情况,探兵匆忙回来禀报:“大玥军退出城门外以后,当即火攻了城内,所携炸药的东郢百姓,全都爆炸了!” 陆远叹息一声,道:“让去接手的人都撤回来吧。” 等城中的爆炸声都消了,大玥士兵们毫不费力地推开城门,城中一片死寂。目之所及,皆一片焦土废墟,再不见半个东郢民。 大玥军整顿三军,而后继续前行,他们必将踏破东郢的土地,势不可挡。 来羡也从那场噩梦中慢慢地缓过了神来。江意白天很忙碌,到晚上收兵回营之时,就陪着来羡,试图和它一起理出一个详细系统的修理办法。 需要什么材料,需要哪些步骤,她都认真地记录在册子里。等她后面有空的时候,再来好好弄。 只是她眼里始终有种浓得有些化不开的郁气,她也没再笑过。不管来羡怎么逗她,都逗不笑她。 因为她知道,机体坏了,她可以想办法找材料来修补,可是它的营养液没多少了,她找不到替补。 将来,就算可以把它完整复原,它也终究是会,离开自己。 来羡叹道:“小意儿,你这样,我心里也没法好受,虽然我没有心吧。” 江意温柔道:“今天素衣带你去晒太阳没有?冬天还没过去,是不是有阳光也不太暖和?” 来羡道:“管他什么季节的阳光,有光能就行,我可以吃得饱饱的。” 江意点了点头。 来羡又道:“这几天,我也好好地反思了一下我自己。以前以为自己就是个纯智能机械,还从来没反思过。” 江意安静地听着,查看着它一些坏死线路里的材料。 来羡道:“我想到我在来这里遇到你之前,跟我原来的主人也一起生活好多年了吧。但也是这两日我才慢慢意识到,好像最初的几年我都是机械化地重复着每日的生活,后来才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有想法一些。 “我这颗脑子,我原主人也没跟我说,但有时候他想什么我能立即与他不谋而合,可能这脑子就是他悄咪咪用他自己的脑细胞培育给我的。” 来羡还道:“我现在还有些不适应我有颗人脑子,可我又着实有种欣喜,感觉自己不再是个冰冷的机器,也是有点人性和温度的,虽然我看起来是个怪物。” “不是怪物。”江意抬起头看着它的眼睛,笃定地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怪物。” 第1262章 我们可说定了 来羡叹息一声,道:“傻意儿。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我希望你不要太过执着。” 江意身体紧绷着,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它又道:“不过我向来喜欢丑话说在前头,但如果还有机会像以前那样活着的话,你都这么努力,怎么我也不会放弃。所以你也不用太绝望,还有机会。” 江意顿了顿,眼神里有些潮润地看着它道,“你说我该怎么做?”哽了哽,又低低道,“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 来羡道:“还好我的传音和芯片没有坏,芯片没坏,我就能随时调用知识库。前提是你得先把我的硬件修好,修好以后我才能用机体分析感知我这脑子要用的营养液的具体成分。” 江意眼神动了动,急切道:“只要知道成分,就能做出来是不是?” 来羡道:“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可能你得从头开始做,先造出化学要用的工具,有一间自己的无菌实验室,然后我们一起再一步步着手培育这样的营养液。” 江意点头应下:“好。好,我做。” 来羡道:“可能要花几年的时间,也可能十年,几十年,还可能最后会失败。” 江意眼神清亮坚定:“我做,不管多难我都做。几年的时间,只要你等我几年,我一定会努力。” 来羡道:“剩下这点营养液几年应该能撑过去吧,要是后面实在不够用了,我可以经常性休眠给你争取时间。”尽管那样会对这颗脑子有所损伤。 可是它也不想离开。说什么也得拼一把。 江意俯下身,轻轻抱了抱它,“来羡,那我们可说定了。” 来羡道:“前提是等这场战争结束,等天下太平了以后,我们才能创造条件开始,但在开始之前的这期间,我们完全可以先做好早期功课。我也相信,就凭你这天生理工科的脑子,是可以做到的。” 末了还不忘吐槽自己一句,“嗐,这破脑子可真麻烦。要不是因为它存有我们的记忆,这么傲娇迟早把它炖成脑花。” 江意:“……” 来羡问:“脑花你吃过么?” 江意道:“没吃过。” 来羡:“泡椒烤脑花,口感又香嫩又入味,可好吃。” 江意道:“说得你好像吃过似的。” 来羡道:“我没吃过,但我前主人就特喜欢吃。” 江意认真地问道:“你前主人是吃自己的脑子吗?” 来羡沉默,江意又道:“你不是说他会用自己的脑细胞培植脑子吗,那他是不是馋的时候就培植几个来烤着吃?” 下一刻,来羡“哈哈哈哈哈”地大笑。 江意看见它的脑壳里的脑子也一缩一缩的,看起来很是喜悦愉快的样子。 来羡道:“哪有自己吃自己脑子的,我前主人虽然很丧心病狂,但他真要自己吃自己的,又那么贪吃,他那点脑细胞也不够他吃啊哈哈哈哈哈……” 江意就伸出手指头去戳戳它那装脑子的透明容器,只不过戳不到它的脑子。 来羡连忙收了笑,道:“你戳我干嘛?” 江意道:“我就是看它一抖一抖的。” 来羡咂咂嘴,道:“戳吧戳吧,反正你高兴就行。” 随后苏薄安排好了营中事务,回到营帐里来。来羡一见他就道:“去徐大夫那里拿药来没,给小意儿的手指上上药。” 他当然拿来了。 江意的手指之前在给来羡接线路时被灼伤,后来她也没有包扎,那样会影响到手指灵活,她怕接不好。灼伤的伤疤虽然没有流血,可也是疼的。 苏薄坐在她身边,拿起她的手,仔细地替她涂抹药膏。她就安静地垂着眼帘看着。 等上完了药,天色不早,江意把来羡安顿在角落毛毯里,她便和苏薄也上床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又得要忙碌。 东郢擅使炸药,只不过那样的炸药需得人近距离点燃才能发生爆炸,用于战场上始终缺了点什么。 人肉炸药失败以后,东郢军的将领就建议陆远用炸药来守城。 大玥军若是硬攻城门,城楼上的将士们就对下面抛炸药,炸得他们血肉横飞、有来无回。 陆远觉得这样不是一条妥善的计策,因为城楼上堆垒炸药的话,可能也会反噬他们自己。 东郢将领便道:“此计只用一次,出其不意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大玥军又如何能料到。等下次他们有所防备的时候,咱们又不使这样的战术了。” 诚然,炸药的杀伤力大,一旦大玥军深陷其中,必能大挫他们。 所以使用炸药守城,虽然凶险,但如能成功也获益极大。 后来陆远深思熟虑,决定用炸药,在城楼上摆上数架投石器,于两军交战之时,将点燃的炸药远程投向大玥军中。 不得不说,这一计起了作用。令东郢三军无比振奋。 大玥军不敢轻易跑到投石器的射程范围之内,这样一来,东郢城楼也就远在大玥军的火攻距离之外了。 大玥军不得不暂且休战,整顿大营。 远程攻击,投石器和弓箭手的射程虽然达不到,但江意知道她的铁箭枪能达得到。 铁箭枪属于机械范畴,冲力极大,能胜过投石器的射程。可仅仅是射出的铁箭,在这个当口却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江意在军械营里轮轴转,她才去捣鼓了铁箭枪,第一时间画出可以改良的图纸,便拿回来给来羡看,道:“我想做这样的改善调整,你帮我看看,可能实现?” 来羡并不意外,道:“你想把冷兵器改成火器。” 当然能改。而且铁箭枪的主体有了,只需要改造内部的结构。 冷兵器战争转变为火器战争,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当初在江意造出铁箭枪的时候,来羡就以为本应该是火箭枪的,只是现在来进行改造也依然不晚。 江意和来羡商议妥了以后,便让随军的匠人贺知明带着他手底下的其他匠人一起动手,将部分铁箭熔了重新铸成火箭枪需要的零件。 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第一台火箭枪终于改造完成。 这日天色微亮,太阳尚未升起。 这台火箭枪被运送至东郢城池远距离外的茫茫旷野。 江意亲手来操作,瞄准东郢城楼,点火。 第1263章 一天都没有浪费 第一发火箭炮射向东郢城楼时,城楼上的东郢兵犹还在梦中。只听一声巨响,仿佛城楼都跟着颤两颤。 火箭枪一炮炸掉了东郢城楼上的哨兵房。 东郢兵瞬间从长夜梦里清醒过来,敌军来袭,他们手忙脚乱地应对。 然而,却并不是大军攻城。在城楼上放眼望去,见大玥军仍旧是离得远远的。 他们甚至都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炸他们的城楼。 紧接着又一枚火箭炮隔空射来,将城楼炸出一个缺口。 东郢将士们都懵了,对面明明不见有用投石器,而且他们连忙用投石器往对面投送炸药,发现根本都挨不着边儿,那大玥那边的炸药究竟是怎么投过来的! 他们来不及多想,连忙吩咐士兵们立刻把囤积的炸药往城楼下搬,否则一旦被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只可惜一发接一发的炮弹射来,东郢这边根本毫无喘息之机,那些炸药一旦遇了明火,威力巨大,直接就炸了开来。 火光和轰隆声接连响起。 陆远在城中听到那样的巨响,也以为是敌军攻城了。等他赶到城门这边一看,见自己的城楼竟被自己的炸药给炸秃了。 守城的将士们,全都变成了一堆焦灰。 旭日东升之时,大玥军一声令下,杀喊震天,三军卯足了劲攻城。 这一战,大玥大获全胜,又拿下东郢一城。 江意在军械上的造诣,让大玥将士们无不服气。在往后的战役中,苏薄主战术,她主军械,两人所向披靡,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知不觉,严寒隆冬过去了。 将士们在战场上度过了一个新年。 新年过后,便是春回大地;春风送暖,木枝抽芽。 江意过得十分忙碌,出战时她与苏薄一同上战场,休战回来时,她洗去满身风尘血污,回来坐在案前学习。 说好了要为以后修理来羡做准备,从那以后,她便一天都没有浪费耽搁。 只要一有时间,就在营帐里听来羡讲解将来她可能要用到的知识。 从最基础的学起,她一边学习一边做功课记笔记。来羡慢慢帮她捋一遍整个过程,她就把所有的知识点都记录成册,一本本地收集起来。 这是一个前期必须要学习和归纳掌握的过程,这场战争把她留在了这里,同时却也能使她从夹缝中抽取时间。 她知道急不来,所以她必须得沉下心,一步一步将基础打扎实。 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她也就可以去做自己迫切想要做成的事了吧。 苏薄与她一同留在营帐中时,很多时候话都说不上几句,都是江意在与来羡说,苏薄则自己处理自己案头上的军务。 这个时候,来羡就有点沾沾自喜,道:“啧啧,还是我在小意儿心中更重要一点。你看,她都没空理你。” 苏薄不搭理它。 来羡又道:“你一定是在生闷气吧,可惜哟可惜,小意儿专注起来压根都注意不到你在生闷气。你就是气一个月两个月她兴许都发现不了。” 苏薄终于从案头里抬起头来,看了看它,淡声道:“你很闲吗?” 来羡道:“一般闲。” 苏薄又垂下头去,道:“我不闲。” 来羡撇撇嘴,道:“我真有些担心,这样下去你们俩的感情会不会慢慢疏远淡化了去。不过没关系,小意儿还有我。” 苏薄头也不抬道:“我是她男人,你是她什么?” 来羡想了想,道:“我姑且是她家人吧。” 苏薄道:“你我都不在一个层面上,如何能比谁对她而言更重要?” 后来江意整理出未来要用到的某个精细步骤——通常整理一个步骤需得花好几天的时间,把知识点都得罗列好——再问来羡:“你帮我看看,我整理得对不对?” 来羡就问她:“你家人和你男人,哪个更重要?” 江意全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道:“都很重要。” 随后江意翻着书页给来羡过目时,苏薄起身倒了杯水塞到她手上,她也专注得没有发觉。 等她和来羡核对完以后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手上有一杯水,而且已经被她喝了大半了。 有时候江意在对待来羡的事情上很专注,与苏薄一起吃饭时也在想其他的事情,手边还放着个本子,边想边做笔迹,还边与来羡交流。 苏薄道:“吃饭的时候做别的不容易消化。” 江意道:“没事,就一会儿就好。” 晚间还没觉得有什么,到半夜的时候,江意果真就不舒服了。 她本就身子虚,以前又服过寒毒肠胃弱,夜里辗转难安。 苏薄拥着她,问:“不舒服?” 她轻声应道:“嗯,胃有点难受。” 然后苏薄就起身去点灯。江意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他拿壶温了水,而后又去拿了一只瓷瓶抖出几粒药丸来,和温水一起送到她面前。 江意愣了愣,听苏薄低道:“晚间去问徐铭配的助消化的药。” 江意伸手来拿了药碗,用温水送服,后苏薄又道:“往后用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不要做其他的。” 来羡从旁插话道:“他说的你得听。吃饭的时候想事情,血液都循环去你脑子里了,会导致肠胃供血不足,则容易消化不良。” 江意服过药重新躺下,苏薄灭了灯,也回到她身边躺下。 来羡不再说话,苏薄顺手将江意拥入怀中。 他身上一如既往地很暖和,江意下意识地在他怀里钻了钻。着单薄寝衣的身子紧紧挨着他的,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肌理。 结果动腿的时候不慎碰到他,很明显地感知到他身体发生的变化,不由顿了顿。 她也没吭声,只是把头埋在他衣襟处,他的体温反而熏得她脸颊发热。 苏薄更没乱来,只是如平常一样抱着她睡。 江意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睡意,来羡就仿佛预料到了一般,道:“这要是在平时,我肯定是不愿意待在你们两个的营帐里的,这样你们想干嘛就干嘛。但现在情况就这样了,你们俩总不能当着我的面亲热吧,那样多尴尬。” 第1264章 他居然监守自盗 江意闷声道:“没你想的那些,你别说话了。” 来羡道:“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们自己不觉得尴尬就行。” 江意道:“我睡了。” 来羡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们把我抱去素衣营帐里,这样你们俩就可以亲热了。” 江意:“……” 真要是特地把来羡送到素衣那里去,不就说明了她和苏薄要怎么怎么样了么。 江意也根本没这个想法和打算,决定不理来羡,让它自己叽叽歪歪。 她闭着眼睛假装睡,可时不时轻颤的眼帘还是泄露了她有些起伏的心境。 她不知她的睫毛恰好扫在了苏薄的胸膛上。 很痒。 苏薄低头亲她额头,唇又落在她的鼻尖上,明显感觉到她又颤了颤。 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唇覆在了她的唇瓣上。 他侧着身,将她完完全全地遮挡在床榻里侧。 可在他气息欺近的那一刻,江意还是感觉到心头发窒到连呼吸都在颤抖了。 他辗转品尝她的唇,由浅入深,江意觉得应该停下来,可舍不得推开他,双手一点点缓缓捻着他的衣裳。 她极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也尽可能地流露出丝毫端倪,可被他扣在怀里的身子却持续性地发软,到最后在他臂弯里战栗。 苏薄没再有其他的举动,吻过她后,便手臂收紧她的腰将她揉进怀里抱着。 江意埋头在他衣襟里,悄悄地大口大口换气。 感官里都是他的味道,四肢百骸都仿佛跟着酥软了去。 良久,她又悄悄动了动手,环上他的腰,手轻轻去抓住他腰后的衣角。很久很久才睡着,依稀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身体仿佛还是紧绷着的。 翌日又有得忙,江意便把昨晚种种抛诸脑后。 夜里入睡的时候他总是偷偷吻她,后来江意就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明显掺杂着欲念,有时候视线紧紧锁着她,都让江意胆战心惊,更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开春以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也一日比一日风和日丽。 东郢多沃野,一路打过来,可见平原新绿一片,江意有些能理解,道古国为什么渴望这片土地了。 夜里安营后,江意需得冲澡,她一个女子总归不方便和其他的将领们共用一个澡房,因而旁边再搭了一个比较小的澡房专供她用已是惯例。 尽管如此,她每夜冲澡也是在比较夜深了的时候,等将领们都三五成群地把隔壁澡房用完以后。 苏薄替她提了两桶热水进澡房里,又拿了她换洗的衣物。 江意低头接过衣裳便钻进了澡房,苏薄道:“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她轻轻“嗯”了一声。 大家在军营里相处日久,渐渐就潜移默化形成了一个规矩,便是有些将领有事耽搁了没来得及在这个时候之前冲完澡的,也基本不会再来了,因为镇西侯可能在这边。 只不过以前江意冲澡时都是来羡在外面守着,现在便是苏薄在守。 但江意没想到,他守着守着,居然监守自盗。 眼下,江意把干净衣裳放好,解了自己身上的衣衫,她有束胸,又将束胸带解开,水声清脆,刚清洗了一遍身子,怎料苏薄就进来了。 江意吓了一跳,站在阴影里,看着进来的那抹高大的身影,喉间轻声道:“苏薄?” 苏薄道:“是我。” 江意默了默,问:“你进来……干什么?” 苏薄道:“冲澡。” 江意心慌意乱道:“可我还没洗完,而且你要去也该是去隔壁。” 苏薄也直接:“跟你一起洗。” 江意:“……” 然后江意透过外面极暗淡的光影,就看见他在脱衣裳了。 他脱掉了上衣,见她还站在阴影里没动,问她:“光站着不冷?” 江意:“不是……很冷……” 他道:“过来。” 江意还是迟迟未动。 而后他便抬脚朝她走来。 后来江意再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话,就被他堵住了唇,呼吸纠缠,尽是凌乱。 仿佛昏暗的夜色是最好的掩饰。 唯有那种贪恋和对对方致命的吸引被毫无保留地牵扯出来。 他抱起她,尽情索取,仿佛要把她所有的甜蜜都全部压榨出来。江意蜷着脚趾,咬着他的肩膀,低低呜咽。 她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趴在他肩头轻泣着求饶:“苏薄……你轻些……” 苏薄吻住她的唇,后来听见她哆嗦的时候喉间溢出的声音如此娇媚动人,只他能听见,又被他吃了去。 反反复复,他有些失控,发狂地想要感受她。 江意感觉这次冲澡是她冲得最久的一次,后来没有力气了,这男人还不罢休地狠狠纠缠她。 她沙哑道:“久没回去……会起疑的。” 苏薄嗓音也有些晦哑,唤道:“江意。” 江意瞠了瞠眼,被他这般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怦动极了。 下一刻,她感到热潮涌来身子通体舒暖。 后来她都是坐在凳子上将身体清理,苏薄也冲完了澡。 出去的时候苏薄要抱她出去,被江意拒绝。要是让其他人看见,不就让人联想了么。 她穿好衣裳,低着头同苏薄一起出了澡房。 苏薄走得很缓慢,为了方便她。 她感觉每走一步,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终于到进营帐,来羡在角落里,见他俩回来,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今晚你俩去洗似乎洗得特别久。” 江意脸颊上还残留有绯意,闻言不由更嫣然了两分。 她不做声,进来就去床上躺着了。 苏薄熄了灯,随后在她身侧躺下,手臂将她捞进了怀里。 江意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方才澡房里的疯狂一幕,又嗅着他怀里清润的如霜似雾的气息,整个人还很绵软无力。 来羡在角落里悠悠出声:“幸好我感知系统还没有恢复,不然探测出你俩的荷尔蒙水平,大家也尴尬。” 江意:“……你不出声,也就没那么尴尬。” 来羡道:“也怪我,要不是我在这里,你俩也不至于在外面。早跟你们说了抱我去素衣那里嘛” 江意尴尬极了,羞得脸颊滚烫,道:“你还是闭嘴吧。” 来羡:“我又没用嘴说话。我闭着呢。” 江意:“……” 第1265章 来者何人 草长莺飞时节,大玥军已深入东郢腹地。 虽攻下了东郢多座城池,大玥军也无屠戮东郢百姓之举。只要东郢百姓没有做出伤害大玥军之举,自也安然无恙。可东郢百姓若是顽抗,铁血大军也绝不留情。 东郢军被打得节节败退,便是军中有陆远坐镇,也抵挡不住大势所趋。 甚至于,在某一次战役中,陆远还遭大玥生擒。 陆远自知凭一己之力已经无法力挽狂澜了,原以为最后免不了一死,却不料苏薄和江意又放了他回去。 放他回营时,江意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他道:“以前你就是手下败将,而今杀了你也是轻而易举。但那似乎显得对你太过仁慈了些,留着你到最后,让你看着你所精心筹谋的一切最后慢慢毁在你的手里,才更有趣。” 陆远咬紧了腮帮子,额角微微有青筋凸显。 江意又道:“何况,有人比我更适合与你做个了结。还是得等着他来比较好。” 陆远以为,她说的那个人是道古太子。 道古能与大玥联手,说明太子肯定已经知道当初背后设计掳走道古太孙的人就是他了。 江意的部下们都没想到,竟然真把这陆远说放就放了。 只不过这魄力大家都是服气的,反正要继续往前打,能擒陆远一次,就能擒他两次三次。 实际上,放陆远回去旨在攻心。 他这一回东郢军营,军心大失,士气也大散。一直以来听从于他的将领们也都开始不信任他,全军上下再难以团结一致。 东郢军伤亡惨重,面对大玥势如破竹,甚至渐渐出现了不少的逃兵。 陆远坚持到现在,另一边与道古的战场也在不停地沦陷,还有京都每日都发来的急报,他也是倍感心力交瘁。 道古军攻占的土地越来越接近东郢的京都了,为此东郢皇才发急报命陆远出兵援助。 陆远不得已已经抽调了一批将士前往,他这里要是再调走士兵,恐怕面对大玥就更加不堪一击了。 同样大玥军亦如一把利刃直插东郢京都心脏。 陆远在案前熬得精神枯竭,最后吐了血。 入夏的时候,树上响起了蝉声。 这日傍晚,江意和苏薄收兵回营,残阳如血,硝烟久久不散。 他们掌握到东郢与道古那边战场的情况,虽然东郢无法阻止道古进攻的大方向,但有阿游在,仍还是非常有效地拖慢了道古的进程。 否则眼下道古可能已经拿下了东郢的都城了。 阿游给大玥这边争取了很大的余地,大玥占下的城池虽少道古一些,但差距已经大大缩小了。 入夜后,有斥候快马入营禀报,道是营地后方有夜火移动,离大营已不足十里之地。 苏薄问对方多少人马,斥候道:“光看火把,大概有百来人。其中还有一辆马车。” 是从后方来的,那应该是己方人。可江意他们也没收到消息说有什么人会到来。 苏薄命将领带些人马出去接应,并派遣了一些士兵占领高处以观其变。 随后江意和苏薄也去了大营出入口附近,等待消息。 不多时,那负责带兵接应的将领就又纵马驰骋回来,他翻身下马,步伐迅速而轻快,脸上带着笑意,禀道:“侯爷,总督,我已查验清楚,来的确是自己人。” 江意问:“是谁?” 将领道:“快到了,还是等侯爷自己看吧。” 再等了一阵,终于看见有火光在远处的夜色里闪烁。队伍也越走越近,朦朦胧胧中,江意看见队伍护送着的一辆马车缓缓驱使而来。 足够近了的时候,江意便能听见那车辙声混杂在马蹄声中,颇有种劳劳碌碌之感。 火光越来越明亮,江意终于看清了骑马护送在队伍前面的人的脸,不由瞠着双眼。 等马车的车辙声停了下来,有士兵搀扶,率先从里面钻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地上站定,而后抬起头看向江意,面上挂着浅浅的笑,道:“小姐。” 江意有些不可置信。 她很久没见的绿苔,当初怕京中不安全,江意便私下里让家里人一道离了京去,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竟会出现在她面前。 江意眼神动了动,又不由看向马车里,绿苔都来了,那其他人…… 这时两名士兵合力将里面的一架轮椅搬下来,轮椅上坐着的人瞬时让江意热了眼眶。 可不就是她爹。 江重烈看见女儿和苏薄在一起,自上次分别,多久过去了,大概快两年了吧,两年没见到女儿了,他眼里有些浑浊的泪意。 周围将士们在场,江意低了低头稍稍掩饰了一下,把眼泪逼回去。 江重烈嗓门粗犷道:“怎么的,连你老爹都不认得了?” 马车后面还跟着江永成,成叔骑着马,身前还载着阿忱,此时都下了马来。 阿忱长高了些,看向江意和苏薄时,眼神明亮。 江意感觉有些不真实,就像在做一个久别重逢的梦一般。 她走上前,先看看绿苔,又看看阿忱和成叔,最后在江重烈轮椅前蹲下,握住他手的那一刻,眼泪冷不丁地还是滴在了江重烈的手背上。 索性她低着头,没让旁人看见,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江重烈摸摸她的头,道:“反正没什么事,就来看看。” 江意道:“这是在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 江重烈道:“我又不是没见过打仗,而且你打你的,只不过就是在营地里多给我安个营帐罢了,我又不会影响到你。” 江意心里很高兴,但还是忍不住说她爹两句,这千里迢迢的,他竟横穿大玥到了东郢境内来,而且事先没有派人告诉她。 旁的西陲将领也高兴得很,就劝道:“老侯爷好不容易来了,舟车劳顿的,还是先回营再说吧。” 然后将领们就呼拥着进大营,道:“走走走,快给安排营帐去!” 江意只好起身,苏薄就站在她身边。江重烈抬头看了看他,看见他一只眼上覆着的眼罩时顿了顿,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第1266章 只要能回来 所有人都回了大营,将领们人手足够,很快就多支了两顶帐篷出来。 江意推着江重烈进营帐,里面床铺桌案也第一时间安置整齐。其他人等也不杵在这里碍眼了,就都退了下去,留他们一家团聚。 江意问了江重烈的腿恢复得怎么样,江重烈道:“每日或你成叔或绿苔和阿忱都会替我按摩,我也试着撑起来动一动,你不用担心我,这轮椅坐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江意道:“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出发的?为什么都不派人告诉我?” 江重烈道:“告诉你做什么,免得你心里牵挂,反而还拖慢了大军的行程。我边走边看,看看你们打下来的土地,也挺好的。这场仗到年底之前,总该结束了。” 随后江重烈抓住江意的手,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早前我在江南查探到了一个叫阿游的人,很与你哥相似,后来又收到苏薄的消息,说他就是你哥。听说他回了大玥京都,小意,你可在京都与他相认了?” 江意点头道:“相认了。” 江重烈嗫喏了一下嘴,知他想问什么,江意又道:“我也确认过了,他就是哥哥。” 江重烈深吁了一口气,道:“那他人呢?” 一路走来,他都听了不少有关总督和镇西侯的战绩,可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关于江词的。他生怕是出了什么事。既然相认了,怎么又一直没看见他呢? 江意道:“他没在这里,现在在东郢军中,拖着道古那边,给我们争取时机。” 江重烈自顾自道:“好,好,我江家的儿子就没有窝囊的。这一趟没来错,等战争结束以后,就能见到他了吧……” 为了父子相认,他日日夜夜都在煎熬着。但是他等得,只要儿子最终能回来,多久他都等得。 江意道:“一定能的。” 江重烈偏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又对苏薄道:“苏薄,你帮我找我儿子,现在我也把你儿子给你们带来了。放心,没饿着他冷着他。” 江意和苏薄双双看向阿忱,阿忱有些不自在,道:“外公对我很好。” 江意蹲下身,对他笑了笑,而后伸出手道:“过来,娘抱抱。” 对于这个半路开始养的孩子,她和苏薄都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在他身边,江意以为又隔了这么久,她多少也会不自在,不知道该怎么可他相处,可是真的面对面的这一刻,却又什么顾虑都没有。 这孩子很乖,他往前走几步,江意便温柔地将他抱进怀里。 阿忱搂着江意的颈项,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反倒像个大人一样安慰她。 他长大了,开始懂事了。 江意问他:“你会不会怪爹娘没在你身边?” 阿忱摇头道:“外公说,爹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在来的路上,我听到大家都在说你们是英雄。” 江意道:“我们只是在为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而努力。以后你也会。” 随后江意放开了他,阿忱站在苏薄面前,仰望着高高的男人,唤道:“爹。” 苏薄面色平淡,但还是伸手摸摸他的头。 天色不早,随后江重烈和成叔睡一个营帐,绿苔就单独睡一间,她的营帐紧挨着素衣的,有什么事可以相互照应。 至于阿忱,江重烈本想还是留他跟着自己睡的,要是跟着江意和苏薄还会打扰到他俩。 只不过江意想着既然来了,就多多培养一下感情。何况有来羡在,现在多加一个阿忱,也谈不上打扰不打扰。 绿苔跟着江意走在前面,苏薄和阿忱走在后边。 从营帐里出来,江意问绿苔:“一个人睡可还会害怕?” 绿苔摇头道:“奴婢早已习惯。奴婢现在来了,小姐的生活还是交由奴婢打理吧。” 江意笑笑道:“我这里暂时不用,你今晚先去好好休息,长途跋涉一番,养足了精神再说。” 结果一出来就遇上素衣。 绿苔跟他打招呼,素衣也简短地应了一声。 江意便道:“素衣,劳你多看顾她一些。绿苔,你有什么要求需要他帮忙的,就跟他说。” 绿苔点了点头,对素衣道:“麻烦了。” 素衣应道:“没有。” 随后绿苔走时想了起来,又回头问江意:“小姐,来羡呢?奴婢好似一直没看到它。” 江意顿了顿,道:“它在我营帐里。明日吧。” 素衣便帮着带了绿苔去那边安顿好的营帐里。 素衣在营帐前止步,道:“有什么需要告诉我。” 绿苔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随后绿苔想洗漱,问他哪里方便。素衣就又带她去了澡房那边,道:“你可以在左边那间洗,是专供女子用的。” 江意和苏薄领着阿忱回营帐,阿忱就看见了角落里的来羡。 来羡的一堆机械零件他虽不认得,但他认出了来羡的狗头,有些彷徨地问:“这是来羡吗?” 江意道:“它暂时坏了,阿忱,你只能这样看看它,不能随意移动它,不然它会不舒服。” 阿忱点点头,然后伸手去轻轻地抚摸它,问:“来羡会不会痛?”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与来羡的友谊也是他很重要的东西之一。他隐约还记得,以前他在军营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该做些什么的时候,都是来羡带着他到处转。 只要在营地里有来羡在,他们就是形影不离的伙伴。 阿忱心里期待着与爹娘团聚,同时也期待与来羡重逢。但没想到它会变成这个样子。 来羡的声音唏嘘:“这小破孩,哭什么哭,我嫌鼻涕虫烦啊。” 诚然,阿忱边抚摸着来羡,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安静地哭,也不给人惹麻烦。 江意揉揉他的脑袋,道:“以后来羡还会好起来的。阿忱,来羡的模样无论何时你都不要对外人说,那样才是对它最好的保护,知不知道?” 阿忱认真地点点头。 苏薄出去找人临时再备一张床来。 第1267章 他听见了 将领们都知道小公子要跟总督和侯爷睡一个营帐了,当然是积极去准备,只不过临了又担心小公子会不会打扰到两人,便提议道:“要是总督嫌小公子碍事的话,就交给我等得了,我等绝不会将他冻着饿着。” 苏薄看将领一眼,淡声道:“碍什么事?” 将领挠挠头,也不好明说啊,只吭哧道:“这末将哪知道。” 苏薄道:“不知道你说什么碍事。” 于是将领交过床板后就转头走了。 来羡看着苏薄拿着床板过来,就在它旁边安下一张床来,道:“小破孩真跟你们一间屋啊。嘿,小破孩你就感激我吧,也亏得是这个时候我不好了,你才有机会跟你爹娘一屋。等我要是好了,你爹还不赶紧把你丢出去。” 江意帮忙铺床被,来羡又道:“小意儿,你往后洗澡可不能洗太久了哦。绿苔也来了吧,女孩子家以后应该也得用那个澡房,要是撞破了什么多尴尬。” 江意:“……” 来羡整日除了有太阳的时候被素衣抱着出去转转以外,其余时候哪里也不能去,当然无聊得紧,近来说话也越发的口无遮拦。 江意道:“你就仗着自己是个病号是吧。” 来羡道:“那可不怎的,以前我要是说个什么还得考虑一下后果,说不定苏薄转头就想要报复我;可现在不一样了,我都已经这么破了,看你们谁还敢动我。”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已经破罐子破摔到这种地步了吗。”她又对阿忱道,“往后你就睡这里,与来羡作伴好不好?” 阿忱点头。 他自己去端盆洗漱,洗完就回来脱了衣服乖乖躺下,侧身巴巴儿地望着来羡。 后来入睡时,阿忱忽然道:“娘是不是能知道来羡在想什么,我也想知道它冷不冷,饿不饿。” 江意与苏薄也上床躺下,她依偎在苏薄怀里,片刻道:“往后你会好好保护它吗?无论何时,何地。” 阿忱坚定地道:“我会。我要保护它。它以前也保护我。” 江意便道:“那你与它说话试试,如果它愿意回应你的话,你应该就能听见它的声音了。” 阿忱就一直伸手摸它,小声地问:“以后你会好起来吗?像以前那样,可以到处跑。 “你冷不冷?要不要我把被子分你一半。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没有忘记你。 “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 来羡不理他。他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然后半起身,真把被子牵过去一半,给它盖着,而他自己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来羡终于抬眼看他。 他眼神非常明亮,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来羡现在有点怕孩子,可是看他蜷缩着身子善意又天真地望着它的这一刻,来羡忽然又明白了,那日在野村荒山中,面对困境时它为什么会迟疑一步没对那些孩子射出短箭以自保。 大抵是因为,它心里还抱着点期望,觉得孩子理应是眼下这个样子的吧。 他是那年江意和苏薄从废墟堆里捡回来的孩子,来羡想,幸好,他们帮他捡回了童真。 阿忱见它也终于肯看自己,他摸摸来羡的狗头,道:“快睡吧。” 来羡用狗鼻子小幅度地把被子拱回给他,他却安慰它道:“我不冷,给你盖,你身上好冷。” 虽然渐渐入夏了吧可夜里也挺凉的,他都蜷成一团了还说不冷。 阿忱还安抚它道:“别怕,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终于,来羡有些不耐烦道:“罗里吧嗦,以前怎不见你是这么个啰嗦的破小孩。” 阿忱震了震,忙不迭爬起来坐在床上,又是惊喜又是不知所措道:“我好像,听见它的声音了。” 江意没答应,只苏薄道:“快睡。” 以前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来羡的秘密,因为她怕人心难测,怕自己保护不好它。 可是如今,那样的想法随着这次来羡的经历,总归是有所改变。 她和苏薄顾及不了的时候,她还有家人。她可以让她的家人们,甚至是往后子孙,都一起来保护它,如果它能一直在身边的话。 阿忱也听话,后来都不再说话了。纵使他有满腹新奇,他也不得不忍着等明天再说。 江意抱着苏薄的腰,亦缓缓阖眼睡去。 第二天阿忱很早就醒来,爹娘不在营帐里,他顾不上洗脸,就跟来羡说话。 他说了一大堆,来羡偶尔才回一两句。 但是阿忱是确定了,自己真的能听见来羡的声音。 本来多个人跟自己聊天,来羡也不是不可以,可跟个小破孩能聊个什么呢,他又不懂成年人之间的话题。 面对来羡的爱答不理,阿忱有些敏感,也很低落,道:“来羡,你是不是不爱理我?是不是不喜欢我?” 来羡唏嘘道:“真要是那样,我才不会让你听到我呢。只是你废话太多了啊,十句有九句都是没用的。” 阿忱反思道:“哦,那以后我尽量说有用的话。” 绿苔除了照料江重烈,也想尽可能地照料江意的起居。只不过多数时候是用不着她忙活的,在军中江意早已习惯自己动手,何况还有苏薄在她身边。 比如今早,绿苔本来要来侍奉江意起身,号角声响起以后她就过来,可还没能进营帐,片刻功夫江意就已经利索地穿戴好也洗漱好了。 太阳出来了,素衣过来抱来羡去晒太阳,阿忱就巴巴儿地跟着他。正逢绿苔昨晚就想着没见到来羡,今日要来看看它,结果就看见素衣和阿忱往营帐后面的空地走去,素衣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绿苔便也跟着走了过去。 只不过一转过营帐背后,她就被士兵拦了下来,看见素衣和阿忱一起坐在那边阳光下。 负责把守的士兵也是素衣安排的,任何人不得在这个时候靠近。 素衣及时把披风拢了拢,遮住来羡,再回头看时,才见是绿苔。 第1268章 苦头里也能吃出甜头 素衣一时也没让士兵放她过来,绿苔道:“我想去找来羡,只是一直没有看见它,恰巧看见你们往这边来了,所以就也过来看看。” 这算是解释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顿了顿,绿苔又对素衣道:“方才我好像看到来羡的头了,你抱着它?” 素衣没出声,绿苔也没离去,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会儿。 阿忱道:“让绿苔姐姐过来吧。”见素衣不为所动,阿忱又小声道,“这是来羡的意思。” 来羡真是服了素衣这愣头青了,他脑子里的筋都是直的不会转弯儿的。 素衣只知道它的秘密不能轻易让其他任何人知晓,连绿苔都不能通融。可他是苏薄身边的亲随,而绿苔同样也是江意身边的亲随,没道理这事儿他能知道绿苔却不能知道啊。 素衣问阿忱:“你如何知道它的心意?” 阿忱道:“我就是知道。” 于是后来素衣才让士兵退下了,绿苔走上前来,也终于看清楚素衣拢着的披风下面是何光景。 绿苔瞠着眼眶,尽管见所未见,可来羡的狗头还在,她还是一眼把它认了出来。 绿苔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素衣将事情的大概跟她讲了一遍,来羡本身非血肉之躯,它是需要借助阳光才能存活的,所以有太阳的时候,他才会抱着来羡出来晒一晒。 绿苔也在素衣旁边坐下,伸手来摸摸来羡的头。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可以她的认知还是无法想象。 绿苔问:“以后它会好起来的吧?” 阿忱道:“娘会把它修好的。绿苔姐姐,我们要一起保护它。” 绿苔应道:“好。” 随后绿苔又对素衣道:“我离开小姐身边这两年,多谢你帮忙照应。” 素衣道:“应该的。” 绿苔想听这两年里江意身边都发生了些什么,素衣便大致讲给她听。 绿苔听得几度红了眼眶,深吸气,抬头看向远方,道:“我能力不足,没法陪着小姐一起,许多事也无法替她分担,一路走来,我知道她吃了很多苦。虽然小姐身边的人有些不在了,好在老天有眼,最后让大公子活了下来。” 素衣沉默了一阵,忽问道:“你呢?一切都好吗?” 绿苔愣了愣,大抵没想到素衣会这么问,答道:“都挺好的。早前就是跟着老爷挨个地方地找寻大公子的痕迹,白天奔走得精疲力尽,晚上也好眠些,不知不觉,一天天,一月月,也就过来了。后来与你们联系上确认大公子还活着以后,我们收到小姐的信,就暂去了西陲。” 阿忱道:“绿苔姐姐晚上睡不好,还常常做噩梦。” 绿苔顿了顿,道:“那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啊,阿忱你也做过噩梦不是?” 阿忱点点头,道:“我梦到起了好大的火,烧了好多的房子。” 绿苔伸手从素衣身前穿过,摸了摸阿忱的头。 素衣道:“你还是放不下?” 绿苔的动作蓦地一滞,后收了回来,道:“我可以正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但不可以原谅我自己。” 随后她不想在这件事上说太多,便又及时转开了话题,听素衣讲讲战场上发生的事。 等江意回来以后,跟苏薄一起陪江重烈用晚饭。 饭后,江意见江重烈的轮椅很老旧了,就帮他修整一下。 江重烈道:“我知道你们忙,不用在这里耗,你们去忙你们的吧。” 江意道:“这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一会儿就弄好。”她回头又对苏薄道,“你先去处理军务吧,我在这陪陪爹。” 随后苏薄出去了,江重烈和江意一同坐在竹席上,江意给他换轮椅上的制动阀时,江重烈就给她递把手。 江重烈忽思忖道:“苏薄的眼睛……” 江意动作僵了僵。 这两年里,她和苏薄在外经历了些什么,遇到了些什么困境,他这个当爹的都没能了解清楚,也帮不上忙。 这次来这里与他们会合以后,江重烈才亲眼看见苏薄戴着一只黑色眼罩。 只是江重烈一直没开口询问。 眼下与江意相处时,才终于提了一句。 江意埋着头,忙着手里的,嘴上道:“他那只眼睛摘了。”良久,又轻声道,“没有了。” 江重烈顿了顿,忽然感觉到浓浓的伤郁。 江重烈问:“何时没的?” 江意道:“在道古遇到行刺的时候,为了救我,伤了眼睛。后来也没能保住。” 江重烈张了张口,最终只说了几个字:“那小子真是……” 他知道,把江意交给苏薄,比交给任何人都让他放心。而苏薄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可那只眼睛,他也是真的痛心。 江意道:“都过去了。”她修整好了制动阀,抬起头,眼神清亮,“所以我们的命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江重烈感慨万千,道:“以前我总怕你跟着他,将来吃不完的苦头。但若遇到了对的人,什么样的苦头里也都能吃出甜头。” 江意笑了笑,眼里微湿,道:“爹说得对,就像爹和娘一样。” 江重烈道:“婚事朝廷承不承认都不要紧,他是你男人,以后看哪个敢抢了去。等你哥回来,你跟苏薄当着你娘的面儿,你们俩再堂堂正正结下亲拜下堂,我要广发请帖,家里摆上几天流水席。” 江意笑着笑着,眼角一红,忙撇开头看向别处去,颤着嘴角哽声应道:“好。” 江重烈怜爱地揉揉江意的头,道:“别在这跟我瞎好了,轮椅弄好了,你赶紧回去。” 江意起身扶了江重烈坐上轮椅,江重烈拨着轮椅行动自如地在营帐里溜达了两圈,就催促着江意走。 江意只好先行回去,只不过刚走到门口,江重烈思忖着又道:“要不还是把阿忱叫来跟我睡吧。” 江意回头问:“爹想要阿忱陪?” 江重烈道:“我陪不陪都无所谓,主要是那孩子在,你俩也不方便。” 江意:“……” 江意硬着头皮道:“爹多虑了,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因为营帐里比起阿忱,还有一个煞风景得多了。 江重烈道:“那苏薄呢,你问过他的意思了吗?他会不会觉得有阿忱不方便?” 江意不再听他说,连忙快步离去了。 第1269章 国破 江意回到她与苏薄的营帐,苏薄正在案前处理军务。 她也不敢看他,径直走到来羡那边去,将书册拿出来继续跟来羡交流学习。 阿忱就在旁好奇地观看。 到了要睡觉的时间,阿忱自己去洗漱好,爬上床乖乖躺着了。 江意和苏薄得先去洗漱完回来再就寝。 有一点来羡早前说得对,澡房这边,她冲凉的地方也有绿苔在用,苏薄可不能擅闯了,更别说在里面对她为所欲为。 所以两人都是各洗各的,快去快回。 回营帐时,来羡幽幽来了句:“现在洗得倒挺快的哦。” 之前营帐里只有来羡的时候,虽不能做个什么,但苏薄可以偷偷吻江意,她也可以偷偷回应他。 现在多了一个阿忱,更是一点动作都不能有,否则就算不被阿忱发现,江意心里也会有种怕对孩子造成不良影响的负罪感。 只是……江意在躺下后,却是紧紧抱住苏薄的腰,埋头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清润的气息,不想松手。 阿忱已然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薄低低问她:“怎么了?” 江意摇了摇头,极小声道:“就是想抱着你。” 苏薄由着她抱了一会儿,手里掌着她的腰背,手臂隐隐发烫,后来便想侧身将她遮住,低头来亲她。 江意及时躲了躲,外面的营火光线映衬下,可见她似嗔似羞。 苏薄知她的意思,阿忱还在这里,不能乱来。 苏薄揉着她的身子紧紧贴向自己,神色幽沉得使得她心头猛窒。他缓缓俯下头,在她耳边轻细道:“我只亲一下。” 不等江意答应或者是拒绝,他微微一侧头,唇就覆在了她的唇瓣上。 她半撑着眼帘,依稀见得他轮廓深邃极了,亲她也亲得认真极了。 他在她唇上流连辗转,她快要不能呼吸。 他知她尽量屏着呼吸,也怕她将自己憋坏,不得不收住,手扶着她后脑便压在自己怀里。 江意在他衣襟间深深浅浅地换着气息。 以前在营帐里与他同床共枕他可以无所顾忌,可是现在不同了,身边的人多了起来,总得避讳一下。 只是这样一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法与他太过亲近,江意知道,他克制得辛苦,也不敢太过撩丨拨他。 可她埋在他怀里久久平息,手里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裳,还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他。 很想很想用尽力气拥抱他。 苏薄感受到她的一丝丝不同寻常,与她耳语:“爹说什么了?” 江意也不怕来羡听见了,轻轻弯起唇角,应道:“爹说等哥哥回来了,还有我娘一起,他们看着我们再堂堂正正重新结亲拜堂。” 苏薄亲了亲她的额头,听她又沙哑道:“其实,我也想叫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夫君。” 第二天天还不亮,营中将士们就又在调动了。 大军继续往前,拿下城池过后,江重烈他们便跟随后方将士们一同拔营前往。 道古这边,拿下了半个东郢,善惑也随时留意着大玥那边的进展,大玥那边攻势很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也攻下了东郢大片的疆域。 眼下两军都在往东郢的京都行进,迟早有一天会碰头。 本来在善惑的谋划中,道古最后能占据东郢绝大部分的土地,可是现在,就是因为东郢军中有猛将抵挡,也给大玥那边争取了时间。 善惑的部下感到很恼火,想要活捉那员猛将,却一直没能得逞。 部下怒发冲冠道:“等把东郢军杀得个片甲不留,那个叫付游的就是再能耐,又怎能抵挡我们的千军万马。” 如今阿游已然成为了这边战场上东郢军中的主将,深得东郢皇的重用。 可东郢军被道古军打得七零八落也不是一次两次,战场已经离东郢的国都越来越近。 东郢皇为了能鼓舞将士们的士气,对阿游及一干领兵将领们屡屡加封。阿游从最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将,已经擢升成为东郢的官居二品的大将。 甚至于,东郢皇为了让他死心塌地地为国效力,还下旨将东郢最为貌美的公主许给他做未婚妻。 将士们来不及羡慕,因为唯有在这场战争之后还能活下来,才有资格去享那些荣华富贵。 最终,阿游率仅剩不到两万的士兵死守城门。 这座城的后方,便是东郢的最后一座城——皇城。 就在阿游守城之时,东郢皇命阿游火速去京。 阿游抵达东郢京都时,京都早已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他身上盔甲未褪,浑身浴血,就这样觐见了东郢皇。 东郢皇对他的态度前后大不一样。以前他刚被陆远带回东郢的时候,知他有几分才能,有启用之心却也不重用,而今却是非他不可了。 东郢皇召他回来的用意,原是一边让仅剩的东郢士兵继续守城,一边则让阿游率领仅有的三万京都军,趁着两国兵马都打进来之前,先护送着东郢皇室和文武百官立即往另一个方向撤退。 东郢皇特地让阿游见到了东郢皇室的公主。 那确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公主。 当时公主站在台阶上,阿游站在台阶下,他满身血污,而那公主高贵典雅。 公主也难掩眼里的惊慌之意,大约是见他这般形容,有些怕他。 后来阿游觐见完东郢皇,便转身而去,未与那公主有过任何交集。 而紧邻京都的那座城池早在阿游快马去东郢京都后不久便已破,道古大军直逼京都。 无论是皇室还是京都百姓,皆惶惶而逃。 阿游得知,大玥军此时离这东郢京都也只有两座城池的距离了。 东郢皇万没有想到,阿游奉命率军镇守京都城门,道古进攻来时,他竟会擅自打开东郢京都的大门。 于是乎道古乌压压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入。 善惑命部下第一时间留意阿游,进城以后必须将其擒住。 然而,城门打开后,阿游脱下了东郢的军甲,瞬时淹没在了人群里再无迹可寻。 东郢的皇室和官员们,最终也没能逃多远。都城破后,道古大军追击上了东郢的京都军,将东郢军全灭,东郢皇室也就此覆灭。 第1270章 我姓江名词 与大玥军对抗的这边,当陆远收到东郢都城已破的消息时,面色惨白,不多时,一口鲜血喷洒案头。 消息瞒不住,很快在残剩的东郢军中流传开来。 东郢已灭,将士们再无主为其效力,何况前有大玥军后有道古军,再过不了多时,他们这些人则会成为两军夹击的亡魂! 因此,军中秩序大乱,逃兵四窜。 陆远早已有心无力,根本阻止不了,最终没要得了一天的时间,整个东郢军中有一大部分的将士们便如散沙一般往四面八方溃逃而去。 等再过一晚,军中剩余的极少士兵们也都纷纷逃亡了。 这是一场没有希望、不可能会赢的战争,还有什么可打的呢? 不光是军队,还有后方两城的百姓们,也全都逃空了。 转眼间,陆远便已坐镇一座空城。他身边只余亲兵十数人,也在劝他速速离去。 可这天下已亡,苦心积虑毁于一旦,陆远残留着一口气和一副油尽灯枯的身体,他又能走到何处去? 大玥军兵临城下,就驻守在城门之外,这一战最终还是他输了。 最终陆远没离开,把仅剩的亲兵都遣散。 只没想到,大玥军还不待进城,却先有一人从后方的城门进城。 是阿游回来了。 陆远茫茫无所期待中,又溢出几丝欣慰来。到最后还能与他兄弟二人重聚,也算是缘分一场。 阿游是只身一人回来的,他穿着深色的衣裳,行走在阳光之下。 陆远在城里高高伫立的城守府衙的正堂里,斟酒以待。 阿游走上府衙前的台阶,阳光在身后,里面的正堂阴影一片。他抬脚走了进去。 陆远正坐在矮桌酒案前,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却是笑道:“本以为下次相见是你我功成名就之时,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斯境地。不过临了我兄弟二人再饮两杯,也是无憾了。” 阿游过来坐下,看着桌上斟满的酒,而后端起来,跟陆远碰杯,而后各自一饮而尽。 这酒,辛烈又痛快。 陆远道:“打从结识你,你为我做了许多。而为兄一心想带你建功立业,只可惜最终却将你置于这等囹圄之地。” 阿游道:“我说过,等这些事了,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除了迫切地与家人团聚以外,不可否认,这个念头也一直支撑着我走到至今。” 陆远道:“你还年轻,以后一定会找到你的家人的。” 阿游道:“托你的福,已经找到了。” 陆远顿了一顿,笑道:“是吗?那挺好。” 阿游道:“你千方百计让东郢的太医给我一些能致我头脑混乱的药,并叮嘱我按时按量服用,便是不想让我想起来,现在听闻我找到了我的家人,你真的觉得挺好吗?” 陆远脸上的笑意淡去,道:“为兄若说是为你好,你应该也不信了。” 阿游道:“你让我去大玥刺杀镇西侯,”他顿了顿,又道,“我若持续服用太医给的那些药,兴许,我就真的会错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陆远身影一震,脸上表情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嘴上说着不可能,但他的思绪飞快转动,倘若镇西侯是他的亲妹妹,那他就是…… 陆远不禁从当年的夔州之战开始细捋,半晌后仍是自顾自道,“不可能……” 陆远以前虽从没近距离见过那江词的真面目,可是夔州之战那晚,他所在船上被大火吞没,江水又湍急,即便他没被大火烧死也肯定被淹死了,生还的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 陆远本以为他必死无疑了的。 而且当初在芽村陆远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着粗布衣衫、蓬头乱面,俨然无法把他和老镇西侯的大公子联系起来。陆远见他身手不凡还谨慎地向村民们打探过,确认他非大玥的军中人。 因为他被发现时,并未着军甲。 可现在,陆远才猛然回神,并未着军甲的人不一定非军中人。大玥军主帅苏薄上战场也未着军甲,而他自己坐镇指挥同样也未着军甲…… 陆远又想起一点,何况夔州之战那一晚,他专挑在现镇西侯和苏总督的大婚之夜进攻,江词理应是来不及着军甲的。 陆远自叹,可惜他机关算尽,竟然没联想起这一点细枝末节。 又或许是因为他心里也很清楚,那时候阿游失了忆,而他自己也身处困境,除了阿游再无别人可依靠。所以他选择忽略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又哪有那般巧合,陆远流落芽村,偏偏遇到同样流落芽村的敌方侯公子? 后来一路到东郢,不管他是谁,陆远都不希望他可以想起来。 可眼下,阿游平淡而肯定地告诉他:“我姓江名词。” 此时此刻,陆远才忽觉,大抵真的是天意弄人吧。 良久,陆远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阿游道:“起初能断断续续想起零星一点,后来见到了镇西侯其人,便又能多想起一些。至少目前,”他定定地看着陆远,“我能想起夔州之战的那一晚,我的父亲和妹妹在岸上杀敌时的那一幕。” 陆远道:“既然如此,当初你回大玥去,便是与家人团聚之良机,为何却又回来了?” 阿游道:“为了当下。” 为了当下,为了此时此刻,与他坐在这里说上这些。 陆远忽然想明白了,之前他被大玥生擒,镇西侯放他回去时说的那番话,有个人会与他做个了结,他当时一直以为那个人是道古太子。 却原来不是,真正要做个了断的人现在就在他面前。 他也明白了,阿游答应去对抗道古军,启程之时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以后许多事想要听他说一说,原来也不是想与他兄弟相聚畅谈的。 第1271章 你败了而已 阿游道:“早前听说西夷兵中有一谋士出谋划策,使西夷兵开山拓河,专于夔州全城喜庆之日夜袭;后苏薄追击西夷残兵,将谋士逼得投河以逃,不见其踪。 “后来我得知,谋士所逃的河域,与我重伤流落芽村的河域是相通的,并且苏薄中伤了他的肩颈。你的肩颈上的剑伤,是我替你治好的。” 陆远闭了闭眼,道:“所以你选择重新回到东郢来,并不是为了帮东郢化解危机,而是有你自己的打算。你答应去对抗道古,也不是一心想为东郢征战、想在东郢建功立业,只不过是不想道古攻占得太快占尽优势,从而为大玥收复领地、攻入东郢境内争取时间。” 很多事,只要确立了立场以后,现在一想就能想明白了。 可是之前,陆远竟被他瞒得死死的,不知道他何时恢复的零星记忆,不知道他竟与镇西侯兄妹相认,更不知道他的心早已回到了大玥。 陆远睁开眼看着他,又道:“你甚至可能早就知道道古与大玥有所合谋对我东郢不利,然你却只字未提。” 阿游道:“你就是那名谋士。” 陆远道:“我真心拿你当兄弟。” 阿游拳头紧握,眼眶浮上一点点赤红,道:“如果我早知道,我会一刀杀了你,不会跟你做兄弟。” 陆远道:“你应该明白,身处的位置不同责任就不同,你我只不过是各为其主。对你而言我兴许是个恶人,可对东郢而言我却是功臣。” 阿游点点头,道:“是,所以以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英雄当不分国别、不分你我皆有用武之地,都只是你游说我的谎言;而你要我替你奔走,要我帮你掳道古太孙,要我替你杀镇西侯,要我对付的都是别国有用武之地的人。” 陆远道:“可我从未亏待过你,我也从未对你有过虚情假意。” 阿游一字一顿道:“但你坏我家国,杀我百姓,你让我夔州化作一片焦土废墟,你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你使我与家人失散,你使我父亲重伤难愈。” 阿游低声嘶沉道:“如若不是你,枳子她可能也不会死。” 没有战乱,没有逃兵流入芽村,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村里的一切兴许都还好好的,枳子和她的爹兴许也继续过着宁静的日子。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眼前这个人所一手造就的。 陆远道:“如果没有那些,你也压根不会流落到芽村遇上枳子,你根本不认识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她这样一个人。” 阿游道:“她要是能好好活着,我倒宁愿从始至终不曾认识过她。” 陆远忽然两手撑着酒案而起,几乎是想将心中所有遗憾和痛恨都发泄出来一般,冲他咆哮:“那能怪谁!你是她救回去的,她出事的时候到底也是你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是你自己没能守住夔州,是你自己没能保护好百姓和你父亲!” 阿游松了松紧握的拳头,道:“是我,所以好长的时间里我不知道该恨谁最后只有恨自己。但我这个无用之人,也还想用仅有的一点力气去改变些什么。 “没杀道古太孙的是我,因为我不想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在道古发现我妹妹和苏薄也在道古太子的行馆里的人也是我,当时我见他们面善,不欲将他们搅入其中;对抗道古军的是我,替道古军打开最后一道城门的也是我。” 最后,阿游看着陆远的眼睛,一字一顿缓声道:“此刻在这里看你国破城空的人,是我。” 陆远踉跄两下,终又跌坐回了座位上。 阿游起身,走到他身后,手里的匕首抵上他脖子时,他无力反抗。 阿游眼睛发红,但手里却丝毫未抖,道:“跟你奔走了一两载,走过了大玥的大江南北,穿过道古的崇山峻岭,在东郢得到落脚之地,我不恨你。诚如你所言,身处的位置不同责任不同,你我只不过是各为其主。” 他道:“你为东郢,而我为大玥。最终你败了而已。” 陆远缓缓闭上眼,喉咙微动,道:“是啊,我机关算尽,还是败了。不知道为何,虽然与枳子素未谋面,却也觉得是我这一路以来少有的遗憾。但是阿游,我还是希望,这次结束了以后,你就好好重新开始吧。找一个好姑娘成家,放下过去……” 话没说完,阿游的匕首便抹了上去。 血色溅开。 陆远拼命张嘴说着什么,艰难极了:“变得……变得快乐些……” 陆远趴在了酒案上,血铺满了案面。 阿游转身时,丢掉了手里的匕首,双眼噙满了泪。 他抬脚,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在门口伫立,抬头往外看,只见烈日灼灼,天空广袤。 他在阴影里站了良久。 他很清楚,再往外踏出去的那一刻,他将不再是阿游,他是江词。 有关阿游的一切,阿游的经历,阿游遇到的人,还有阿游喜欢的姑娘,都将被遗落在尘埃里。 最终他抬脚,如来时一般,重新走在了阳光下。 大玥军云集城外,这座空城根本已无甚可攻,东郢兵都逃光了,大军可毫无阻碍地直入城门。 只是还不及往前行军,后来那紧闭的城门忽然有所松动,而后缓缓地打开了来。 城门里走出一人,一步一步朝大玥军这边走来。 他身形挺拔,烈日暖风下衣摆飞扬。尽管大玥军这边警惕地准备了弓箭手,他也丝毫不受影响。 却是江意,慌声急吼道:“都住手!” 因为不必再打仗攻城,江重烈也随军在列。越是接近东郢京都他越是心急如焚,早前他就从江意那里听说东郢都城破了,那他的儿子在何处? 要是自己能走,他恨不得冲在军队的最前面。 故而听到江意的声音时,他急急忙忙拨着轮椅上前来。 江重烈绕到最前面,定睛看见那抹身影,任他如何瞠大双眼,可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急剧模糊起来。 第1272章 终于团聚 江重烈颤颤巍巍地拨着轮椅往前去,风沙迷了眼时,他就伸手揩揩眼睛,又继续拨着轮椅往前走。 那身影由远及近,由模糊渺小到越来越清晰。 江重烈两眼浑浊,却也使劲瞪着眼睛,随着渐渐看清楚他的衣裳、头发,看清楚他的脸,喉头哽咽着,嘴角也拼命抑制着颤抖。 最后江重烈停了下来。 他兜兜转转好几年,此时此刻,终于看见了原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见的一张脸。 他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父子两个久别重逢,两人都停了下来。江重烈感觉仿佛横在中间的就是一场梦,他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生怕梦醒了,面前的人就不见了。 江词双目通红,他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他以为他能控制情绪,可是在看见对面轮椅上的人和与印象里一模一样的脸时,他还是抑制不住。 他感觉,好像上次见面,轮椅上的人没有这般沧桑,他的白发也没有这么多。他印象里的父亲明明是个成天精力旺盛又不肯服输的人。 江词停顿片刻,忽而快步冲了过去。 江重烈恨自己不能站起来,张开双手迎接他。 江词冲上前俯下丨身去便与江重烈父子拥抱。 江重烈重重拍他的后背,像在安慰他,更是在安慰自己,儿子回来,这辈子再无遗憾。 后来,空旷的城门下,终于是不可避免地响起了江重烈的哭嚎声,满含欣慰又悲痛,满是辛酸又委屈,响彻天地。 这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像个孩童一般,无所顾忌地哭嚎着:“儿啊——我的儿啊——” 身后的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不知多少人为之潸然泪下。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一幕,依然历历在目、感慨万千。 江意骑在马上,一直绷着,却也泪流满面。她没有下马冲上前去,她与江词已经相认过了,她需要给她爹时间。 她忽想起以前她爹站在祠堂里说要给哥哥立块牌位时的光景,而今她明白,她爹有多痛哭流涕,当初说出那样的话时就有多撕心裂肺。 她一直等着,等到许久以后江重烈的哭声渐消了,她才动身过去,见得江词完好无损地回来,终于如愿以偿地一家团聚。 大玥军进城,发现陆远时,他伏在酒案上,身体里涌出来的血都已经凝固了。 江意什么都没问。 东郢已经亡了,与东郢的这场战争也结束了。但是将士们还不是彻底松懈轻功的时候,因为东郢虽亡,但道古大军却云集在前。 和东郢军比起来,道古大军才是真正的劲敌。 大玥军在此城休整过后,便又继续往前。 江词对道古军的情况最为了解,不出所料,道古军也会继续往大玥军的这个方向行进。 结果两军果然在原东郢京都之外的第一座城外旷野里对上。 两军之势如黑云压顶一般,放眼望去茫茫一片,仿佛没有边界。 顿时气氛凝肃,宛若风雨欲来,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两边阵营各自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新一轮的战事也仿佛随时都能一触即发。 之前道古和大玥是合谋吞掉东郢,现在东郢已经没有了,两国各占领东郢差不多一半的疆土,盟友关系也就此结束。 大玥这边不主动开战,可若道古军不满东郢领土的分割范围主动宣战,大玥也不可能退,那么即将面临的则是又一场硬仗。 如此对峙了两三日,双方士兵皆不敢轻举妄动。 道古军的主帅善惑与手下一众猛将骑马立于大军之首,眺望大玥这边时,大玥主将同样也在看向他们那边。 以前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在这战场之上,彼此又是势均力敌的对手。这是毫无疑问的。 如若大玥一旦表现出弱势,或者说善惑在深思熟虑以后,认为这一仗得胜的几率大而己军的损失小的话,他定然挥师而战。 然,大玥军也不好对付,主将能征善战,将士们也血性勇猛,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仅收复了大玥的失土还能攻占下小半个东郢,实力不可小觑。 真要打下去,此战必定持久,胜负未定,且损失难以估量。 最终,道古和大玥主将于城中会面,议下以此城为界,分割东郢领土,定下两国接邻的边境。 随后道古和大玥才各自往回撤军。 两军回撤以后,善惑留后一步,跟苏薄和江意聚了一回。 善真也来了,他和他爹一样豁达,战场是战场,交情是交情,因此他看见江意时仍是十分高兴。 江意笑道:“好长时间不见,你又长高了。” 善真身边那只蓝玉鸟上蹿下跳十分地活蹦乱跳。江意抬手,它就停靠在她的手臂上,还歪头晃脑地一阵乱瞅。 善真道:“估计兰兰是在看来羡怎么没来。” 江意对兰兰道:“它可能来不了了。但是你这般念着它,它要是知道的话会很高兴的。” 善真道:“来羡怎么了吗?” 江意只简短道:“它战死了。” 往后等她把来羡修好,原先的皮毛肯定不能再用了,得换一身皮毛,那时候在外人看来它也不再是来羡。 所以对外人而言,它理应是死了。 善惑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惜了。” 善惑与苏薄月下把酒,忽又道:“你妻兄可归营了?” 苏薄点头,善惑道:“他打开了东郢都城城门以后,就消失了踪影,我想理应是来与你们会和了。” 江意诚挚道:“说来能寻到家兄,还得多亏善大哥帮忙。一直没有机会向善大哥道谢。”说着她起身向善惑行一大礼。 善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顿了顿又道,“这大玥镇西侯江家,果然名不虚传,老镇西侯当年名震四方,而今兄妹皆是骁勇难挡。” 江意道:“善大哥过奖了,愧不敢当。还得多谢善大哥对家兄手下留情。” 善惑道:“我原数次欲生擒他,他大概知我用意,进退有度,阻我大军却不死耗,使我屡屡擒而不得。非我手下留情,而是他也能耐不凡。” 江意不由看向苏薄,于公于私善惑都不会轻易取江词性命,还真的被他给说中了。苏薄举杯敬善惑,两人仰头而尽。 第1273章 一群人围观 后来见苏薄和江意久未回,江词放心不下,便策马带人亲自来接。 江词也得以正式再会会善惑父子,并就以前掳走善真一事向他们道歉。 善真道:“听说你是在战争中受了伤失忆了,尽管掳了我,却也未曾伤过我。既是**姐的兄长,**姐也救过我还教过我许多东西,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善真一笔勾销了,善惑自也不计较了。 畅谈至深夜,月上中天,江意和苏薄、江词方才准备回。 善惑道:“不久入秋过后,塑阳花就开,苏兄如若跟我回道古,身上的热毒也正是时候解。” 苏薄骑上马,挽了挽缰绳,道:“下次。” 善惑也不意外,了然道:“眼下边关一堆事,等你们处理完,也该回京了。也罢,下次你来我道古,在我道古京都也不分季节就能用到那花。就下次吧。” 江意与江词也分别骑上马。江意回头对善真笑笑道:“善真,我们下次见了。” 善真肩上停着兰兰,站在月下,已颇有两分少年英姿之感。 只是兰兰在得知来羡已经不在了以后,便垂头丧气、萎靡不振。 善真摸了摸兰兰的毛,温和地对江意道:“**姐下次见。” 江词一直忍着没问,回去的路上,三人骑着马出城,他才问苏薄:“你身上的热毒既然找到解药了,为什么不去解?横竖也耽搁不了多久,这一年两年都下来了,岂在乎多一个两个月。” 说着他不免看了苏薄一眼,又道:“有病就要早些治,将来老了兴许才能多熬几个年头。” 苏薄道:“我比你能熬。” 江词道:“等回头咱爹知道,也定要你先治了来。” 说罢,江词一转头就看见江意正眼神明亮地看着他,默了默道:“我也是为你着想,有什么问题吗?” 江意笑着摇摇头,道:“没有问题。以前哥哥也是这样为我着想的。” 她只是感到怀念又熟悉,同时又很庆幸,那种感觉终于还是又找回来了。 江意也难免有些担心苏薄,如能尽快解毒的话早解了也好。 苏薄知她想什么,道:“我感觉还好,一直没怎么毒发,等回去以后找徐铭看过了再说。” 江意点点头。 三人带着骑兵队伍便连夜快马回营。 回到营里,到此时此刻,战争才算是彻底结束。 此时,三军正大摆庆功宴,就等着他们三个和骑兵们回来。 将士们先祭战场英魂,苏薄身为主帅,同将领们喝过两碗祭军酒以后,就让将士们先行庆功狂欢。 江意先一步回了营帐洗洗风尘,苏薄回来时,她已经叫了徐铭过来等着了。 让徐铭好好给他诊一诊。 哪晓得,苏薄才进来一坐下,江永成就推着江重烈的轮椅进来了,两人才一进来,后脚江词也跟着进来了。 于是乎,徐铭本来给苏薄诊诊,桌边一下子就围满了人。大人们的空隙间还围坐了一个小阿忱。 江意就汗颜道:“爹,哥哥,你们来干什么?” 江重烈道:“听说徐大夫在给他瞧病,我们就来看看。” 苏薄看看江重烈,又看看江词,道:“要不让徐铭先给你们看?” 江重烈道:“我们又没病,是来看你的毛病到底能不能治,会不会影响到小意。” 江词对徐铭道:“徐大夫开诊吧。” 最终苏薄也没赶他们走,伸了手腕让徐铭给他诊脉。 江重烈就从旁感叹道:“你小子这热毒缠身那么多年,好在是找到了解药之法。我看不行的话还是得先去弄到解药解了再回大玥去。” 苏薄道:“不行的话早就不行了,能等到今日?” 江重烈道:“万一你回去以后就不行了呢?” 苏薄道:“我不行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江重烈道:“就是没好处我才叫你及早治。”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爹,你就不能盼着他点好么。” 江词道:“都别说了,让徐大夫怎么诊。” 徐铭道:“无妨无妨,你们继续。” 江词双手撑着膝盖,坐姿跟江重烈如出一辙的大刀阔斧,对苏薄道:“你也别嫌爹话多,他也是为了小意的以后着想。” 虽然还没有记起全部,可是这种相处的方式,顺口而亲昵的称呼,一切都显得那般熟悉而自在。 随后大家都没吭声儿了,安静地让徐铭继续诊断。然后几双眼睛就像看猴子一样把苏薄看着。 徐铭道:“他身体里以前的热毒伴随了他十几二十年,当初几番周折才总算得以解了。只不过后来又受了重伤,想要加快伤势复原才不得已又用了那样的热毒。 “那毒有利有弊,若是用量过甚,则像他以前那样,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也还得时时忍受毒发之苦;但如若用得恰当,毒性不至于丧命,同时会加速身体运转,比普通人更强壮,有伤的话也会加倍愈合。 “他现在体内的热毒,已有一年多快两年的时间了,因着控制了药量,所以情况还算稳定。只不过……” 旁边围观的就异口同声地问:“只不过什么?” 江意揉了揉额头,都轮不到她开口问。 徐铭道:“姑且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江重烈道:“那徐大夫下次可以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苏薄道:“他哪有你们一惊一乍的。” 徐铭咳了咳,又询问起苏薄的日常情况,“我知你能忍,现如今每月月圆,你可有毒发之苦?” 他一问完,几双眼睛又齐刷刷地从徐铭脸上转移到了苏薄脸上。 苏薄默了默,道:“还好。” 江重烈就不满意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整个还好,让徐大夫如何判断?” 苏薄重新又道:“没以前那般发作得厉害,刚种下热毒之初每月是有发作,近大半年来症状有所减缓。” 徐铭这一问,江意才惊觉后面打起仗来她几乎都忘了苏薄的热毒会在月中发作这回事了。 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体在月中的发作影响也很小了,所以即便是夜夜与他同床共枕,她也没能感知得到。 第1274章 只要我们好意思 徐铭道:“本来后面种下的这毒就远没有以前的毒发作得厉害,你所说的减缓,是如何减缓?” 苏薄看了看围坐的一双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神,还是道:“有体热之感,但无多少痛楚。” 徐铭又问:“可有在月中的时候行过房?” 江意闹了个大红脸。 江重烈和江词都若无其事地咳嗽的咳嗽,清喉咙的清喉咙。 就只阿忱好奇地问:“什么是行房?” 江重烈道:“小意,你带阿忱出去转转,这里不太适合你们。” 江意:“……” 她夫君诊脉,她在旁陪着,结果她父兄也跑来围观,竟然还说她待在这里不合适? 苏薄就道:“她不合适难道你们合适?” 江词一脸理所当然:“都是男人,我们有什么不合适?” 苏薄懒得搭理,又回头对徐铭道:“行过。” 既然他们都不避讳,徐铭就更加不避讳了,道:“虽说这热毒需得解毒,但依我看,你这身体也没什么大碍的。近大半年来有所缓解,不就是因为有这丫头在你身边,她体质寒,而你又体质热,你能养她她也能养你。” 在场的几人听得神情莫测。 江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便对阿忱道:“阿忱,我们先出去吧。” 怎想苏薄却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淡声对阿忱道:“你自己先出去,找素衣。” 阿忱乖乖地起身去了。 徐铭还道:“早年间你的热毒发作就需得每月月中以冰块镇着,说明这普通寒气本也有助于缓解你。加上她之前服用过花叶,寒毒虽解,但寒气存体,却也非普通的寒气。 “热毒随气血运转,又随气血凝结成精,你二人行房之时,你将热毒泄于她,她亦将寒气渡于你,日久天长,彼此消融。” 说着,徐铭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所以说这塑阳花要不怎么可作淫毒呢,你要是想早日消除丫头体内的寒气,你暂且可以不用解。等她身子养好了,说不定你这点微末的毒也无需再解了。” 江意直接面瘫了。随后苏薄扶着她的头压在怀里,她不用见人顿时自欺欺人地觉得没那么尴尬了。但整个脸还是持续滚烫。 她听见江重烈在问:“她为什么要服用那个什么花叶,哪来的寒毒?” 江意顿了顿,而后又感觉到苏薄的胸膛微微震颤:“为了替我解热毒。” 要是以往,江意想,她爹肯定跳起来要暴捶苏薄。可她等了一会儿,场面竟出奇的安静,她的父兄竟然没发作。 她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苏薄低低道:“他们都走了。” 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看,果然都走了,就只剩下她和苏薄。 苏薄低垂着视线,看着她的脸颊十分嫣然。他伸手抚过,也热热烫烫的。 他略显粗糙的指腹从她肌肤上掠过时,见得她眼帘颤了颤,眼里流光若星河。 江意轻软道:“刚刚你应该让我跟阿忱一起出去的。” 苏薄道:“没事,只要我们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就是他们。” 江意:“……” 她嗔了他一眼,随之轻轻抿着唇笑。 苏薄微微俯下头,与她鼻尖交错,吻上了她的唇。 江意的手不由自主地捻了捻他臂弯里的衣裳,他唇碰上那一刻,气息袭来,心里酥得怦然发悸。 苏薄辗转反侧吻了她许久,直至角落里传来来羡的声音:“拜托你们考虑一下狗的感受行不行?” 江意才猛然惊醒,避开了她父兄,又忘了来羡。 后来她便倚在他怀里,头靠着他肩膀,努力平息。 额头就贴着他的脖子,碰到他的下巴,仿若还能感觉到他的喉结在滑动。横在她腰间的他的手臂,紧实有力,又隐隐发烫。 江意闭了闭眼,他的气味充斥感官,好心动,好想再亲他。 可是又不得不按捺住。 缓了片刻,她又终是没忍住,微微蹭起,亲了亲他的喉结。 苏薄垂眸看她的眼神,让她心里悸得发慌,张了张口,喃喃道:“苏薄,我们也去喝庆功酒吧。” 外面十分热闹,虽然一直没有将领来打扰,但两人一直窝在营帐里也不太好。 阿忱哪也不去,就回来守着来羡。绿苔也在外面,道:“小姐跟姑爷去吧,奴婢会照看好阿忱的。” 绿苔没别的去处,将士们狂欢,她又不能融入其中,江意便留她下来了,道:“我应该很快便回来。他们喝酒,我们也能好好聊聊天说说话。” 绿苔应了一声,道:“那奴婢等小姐回来。” 江意和苏薄去后,素衣原本也被其他士兵将领们招呼酒,只不过他性子沉闷、不苟言笑,与开怀饮酒、高歌大笑的氛围始终有点格格不入。 他喝了两碗酒,后来无论别人再怎么劝他都不喝了。 后来他从那热闹场面上悄然退了出来,往营帐那边去。 绿苔一直在江意和苏薄的营帐外面守着,也不擅自进去。阿忱在里边和来羡聊天,他感觉自己已经在努力地挑有用的话说了,但来羡还是爱搭不理的。 可偶尔能听见一两句来羡的声音,他也知足了。 绿苔坐在旁边的空地上,旁边烧着一只炉子,炉子上正熬着汤茶。 一会儿若是小姐姑爷还有老爷大公子喝多了回来,也可用这汤茶醒醒酒。 不料没多久,素衣就过来了。他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三只碗,走到绿苔面前,问她:“面条吃不吃?” 绿苔应道:“晚饭吃过了。” 可眼下离晚饭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素衣把托盘往旁边一放,他就转身回了自己营帐里。绿苔不明所以,却见片刻后他又出来了,将自己营帐中的小桌几给搬了出来,安放在绿苔这边的空地上,又去叫阿忱出来吃夜宵。 一共三碗面疙瘩,他们三个一人一碗。 绿苔看见素衣和阿忱吃面疙瘩吃得香,便也动了碗筷吃起来。 军营里一切从简,面食要么做成馒头要么就做成这样的面疙瘩,没有什么调味的汤头和佐料,但是麦面的香味却挥散在味蕾里,十分香甜。 第1275章 许多感慨 吃完面条以后,虽然是晚上,晒不了太阳,但素衣还是抱了来羡出来,去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可以看见军营里的营火和将士们庆功欢聚的光景。 素衣道:“今日的场景,也有你的一份。能看看也好。” 来羡确实觉得在营帐里待着挺无聊的,但嘴上也闲得慌,跟阿忱吐槽道:“这二楞子突然这么感性,我还真不习惯。” 随即来羡就看见营地里无数营火在夜里闪耀,将士们高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来。 虽然不能融入其中,却也深受感染。 阿忱和绿苔都在空地上坐了下来,陪着来羡一起,放眼望去,只见这辽阔山河里星火不灭。 江词被一众从前西陲军的部将兄弟们拉去喝酒,虽然他还不记得以前大家一起并肩作战的事,也不记得一起在军营里痛快喝酒的场景,如今他才回归几天,但是和将士们相处时的一幕幕,都让他感到格外的熟悉。 那种熟悉像是随着一天天一年年刻进了骨子里一般。 将士们因着他回来,也高兴至极,终于有机会酣畅淋漓地喝一场,哪能轻易放过。 于是江词也不客气,跟大家伙不分你我,喝个尽兴。 过去辗转的几年里,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感到这么有归属感。 他无比庆幸自己,此生终于是找回属于自己的地方了。 江重烈也被拉来喝了不少酒,就连江永成也不可避免地被灌了两碗。江重烈向来也是豪爽的,只不过终究不同以往,几碗酒下肚,就让他想起以往,跟这些兄弟们一起驰骋沙场时的岁月,不由满心感慨。 因而后来江重烈就悄然将自己抽离出来,成为一个局外人,看着西陲军将士们又与原京都军将士们拼酒。 两军其实早已不分阵营、融为一体。 军中将领们称兄道弟,打成一片,管他曾是西陲军还是京都军,关系都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同为大玥儿郎,同为大玥拼死奋战,而今活下来的都是血脉连枝,亲比家人兄弟。 后来,徐铭拿了壶酒来,问江重烈:“不知能否有幸与老侯爷共饮?” 江重烈就跟徐铭单独一桌坐,道:“喝就喝,不喝就不喝,不兴那些文绉绉的。” 两人也不像将士们那样大碗喝酒,而是小杯斟酌,更多的时候是看别人热闹。 苏薄和江意一出来,当即就被众将士给团团围住了去,免不了是要被灌酒的。 但是有苏薄护着,谁敢灌江意,都是他来挡。 江重烈感慨道:“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等三军狂欢的盛况了。想当年,还是太上皇在世的时候,远征凯旋,兄弟们就像眼下这样,喝酒高歌,开怀大笑。” 顿了顿,又道:“孤身在外,虽无亲朋家人,可在场的每一名将士都是彼此的亲朋家人。军队打仗时同仇敌忾,军队得胜时欢欣鼓舞,三军上下无异心无猜疑,士兵服从将领,将领对主帅心服口服,这才是一国之军应该有的样子。” 徐铭道:“这样有军魂在的三军,如何能不打胜仗。” 江重烈叹道:“是啊,好多年不曾见到过这样了。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遍,也无憾了。”他看向被将领们围在中间的江意和苏薄,“我无能耐办到的事,他们办到了。” 徐铭道:“老侯爷也是为国征战的英雄,而今后辈承老侯爷之志,将其发扬光大,确实没什么可遗憾的。” 江重烈朗声而笑,与徐铭碰杯喝酒。 江重烈道:“你跟我讲讲,我们家小意与苏薄那小子之前所经历的事。” 徐铭道:“那些事可不适合当下这氛围讲啊。” 江重烈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权当是下酒。” 只是没想到,徐铭倒是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讲给他听了,可他却听得埋头饮泪、掩面而哭。 好在他和徐铭坐在边角比较偏,才无人注意到。 江意出来走了个过场,发现了江重烈,就走了过来。 徐铭见状,连忙提醒了江重烈一句。江重烈歪过头去揩了一把眼角。 江意还是给瞧见了,问:“爹怎么了?” 江重烈哆道:“还能怎么,我好得很。你过来干什么,不看着点苏薄,当心一会儿他给人灌醉了。” 江意道:“我分明看见爹哭了。” 江永成就解围道:“老爷许是喝多了哩,有些感触。” 这一点她倒是信。她老爹以往每每喝醉了以后都会有很多感触。 江重烈摆摆手道:“去去去,别妨碍我跟徐大夫好好聊聊。我们同龄人之间,有的是话聊。” 徐铭亦道:“丫头你去吧,我看着老侯爷,没事。” 江意无奈道:“那劳烦徐大夫了,我爹一喝多就感慨上来了,还请徐大夫多担待。” 徐铭道:“哪里哪里。” 但徐铭也没有想到,后来江重烈是真喝多了,而且感慨也是真的多。 他拍着徐铭的肩膀,感觉年龄相仿,又说话投机,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后来就一边抹眼泪一边唏嘘:“真是,要是早十几二十年遇见你,那兴许就好了。你医术这么好,肯定能救我夫人,我一双儿女也不至于有爹没娘……” 徐铭宽慰道:“十几二十年前,我医术也很烂。” 江重烈道:“徐兄太自谦了。我还得多谢你,一路多照拂我女儿,多谢你救苏薄。要不是你救我女婿,让我女儿以后半生可怎么过。 “那小子年纪轻轻,却经历了许多苦。以前不舍得把女儿给他,怕跟着他一起吃苦,可谁叫我女儿只愿意跟着他。也好,也好,往后有个人爱他关心他也好。就是那只眼睛可惜了。” 江重烈长叹一声,撑着额头的手抹了一把双眼。 诚然,老侯爷是个性情中人。让徐铭听着听着也眼眶生出几分泪意。 徐铭给他倒酒,道:“老侯爷要相信,否极泰来,把什么苦头都吃尽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江重烈双眼湿亮矍铄道:“对!你说得对!现在我就盼着他俩的好日子!” 第1276章 不负期待 江意记着要回去找绿苔的,她总不能将绿苔一个人留在营帐那边。 于是她临回去前想着跟苏薄说一声,周围人声嘈杂喧哗,苏薄便俯下头侧耳倾听。 她道:“我先去跟绿苔说说话。” 苏薄点头,道:“嗯。” 江意抬头时满眼里都是他,唇若有若无地贴在他耳边,轻声软语道:“你少喝点啊,别真让他们把你灌醉了。” 苏薄垂着眼眸看她,应道:“我知道,我稍后就回。” 周围将士们见状,都跟着在吹口哨起哄了,江意才连忙转身去了。 江词后一步走到苏薄身边,看着江意离去的背影,幽幽地问:“她走了,你怎么不去?” 苏薄道:“不用你操心,该去的时候我会去。” 虽说是庆功狂欢,但军营里该换防值守的还是得换防值守。 江意和苏薄的营帐周围,也仍是亲兵齐立,把守严密。营帐离得不远,总共就十来丈的距离,那庆功宴上的篝火火光将这边营帐里都映照得影影绰绰。 江意顺着士兵指引找到了绿苔他们,看见绿苔和素衣、阿忱坐在一起,还抱着来羡。 她说怎么一直没见到素衣呢,原来是在这里。素衣对绿苔也确实是很照顾了,两人正在聊天,画面看起来颇为和谐,江意一时间便没有过去打扰。 她正准备离去,怎想素衣却发现了她,提醒了绿苔。 随后素衣就抱着来羡带着阿忱一道离开了,给江意和绿苔留地方。 江意这才走了过去,和绿苔一起坐在草地上,看着前方蔓延一片的营火,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绿苔道:“小姐说的哪里话,小姐莫怪罪奴婢在这里偷懒才是。” 江意侧头看了看她,而后伸手摸摸她的头,两人相视一笑。 江意扶过她的头,与她相互依靠着,道:“之前一直没得时间来好好与你说说话。我不在的那些日子里,多亏了你把我爹和阿忱都照顾得很好。” 绿苔道:“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江意道:“但我仍是很感激,身边能有你在。” 绿苔悄然红了红眼睛,道:“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大公子回来了,小姐总算一家团圆了。”顿了顿又轻声道,“要是春衣和嬷嬷她们知道了,一定会为小姐感到高兴的。” 江意抬头望着满天繁星,道:“春衣和嬷嬷们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绿苔点头,“嗯”了一声。 江意问她:“如今夜里好睡些了吗?” 以前因为那样的变故,绿苔夜里睡不着,一睡着便梦魇,江意知道那是她的心病。 绿苔沉默良久,道:“比以前好多了。” 江意揽着她的肩膀,道:“绿苔,好好生活,将往后的日子都过得充实无憾,这样才能不负她们的期待。” 绿苔应道:“我知道。以往我就是最让她们操心的那个,要是我还不懂事,还不消停,那真是让她们不得安生了。小姐和姑爷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和艰辛,都仍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奴婢万不能给小姐丢脸。奴婢会努力的。” 江意笑了笑,道:“你可不是为了我,你要为了你自己。” 时间不早了,营中将士们还在狂欢,江意和绿苔起身回了营帐。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江意便回去打算继续跟来羡做功课记手册,绿苔则打水来给她和阿忱先后洗漱。 江意洗漱完回营帐来,绿苔正打开一个瓷瓶,递给江意。 江意拿上手闻了闻,喜道:“养肤香膏?” 绿苔点头应道:“嗯,虽然没法回京都去买到,但奴婢试着做了,就这一罐做得算比较成功的。” 江意笑道:“与我以往用的味道一样。” 随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抹上了手,果真十分滋润柔滑。 她还得上身抹,绿苔就暂时叫阿忱出去了。 来羡在角落里面壁,也看不着,但嘴上可没闲着,道:“你们天天同床共枕,有阿忱这个电灯泡在,苏薄已经很恼火了,你还把自己抹这么香,是想弄疯他吗?” 敖辛好气又好笑道:“阿忱那个电灯泡可没你亮。” 来羡道:“我和阿忱完全不一样好吗,要是阿忱发现了,他可能会问一句你们在干什么,但我就不会。我就算发现了,也会当做没发现,你们俩也完全可以继续。所以我比电灯泡可好多了。” 江意抹完香膏,穿好衣裳,便过来坐在桌案边,拿出书册,跟来羡学习。 阿忱进来也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尽管他啥也听不懂。 后来,帐外响起了脚步声,江意写完手上这一行公式,抬起头来看,便见苏薄回来了。 江意问他:“外面结束了么?” 苏薄道:“没有。” 江意便笑:“那你是偷偷溜回来的啊?” 他没否认。 第1277章 多奉献一点 苏薄走到江意身边来,江意才闻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息,不由轻声又道:“可是他们灌了你太多,喝醉了?” 苏薄垂着眼帘,视线紧紧锁住她,道:“是多喝了些,但没醉。” 江意伸手去拉了拉他的手,怎想这时,江词跟着过来了。 他掀帐入内时,江意惊了惊,连忙松开了拉着苏薄的手,若无其事道:“哥哥怎么来了?” 苏薄亦看着江词道:“当我外面的亲兵是摆设吗?” 江词道:“你也用不着怪他们,我硬要进来的时候他们也拦不着我。而且你这营帐里有狗有小孩,热闹得很,难不成还要做个什么,怕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江意汗颜地低着头,佯装在书册上书写东西以化解尴尬。 苏薄问江词:“所以你来做个什么。” 江词径直走过来,看了一眼来羡,然后弯身就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 关于来羡的秘密,江意一家亲近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大家都默契十足地选择一起保护它。 江词隐约记得以前是有一条黑白毛色的狗儿跟着他在军营里混,如今变成这副陌生的狗样子,虽然难以想象,但江词打心眼里接受。 江意见他打算把来羡抱走,便道:“哥哥要带它去哪儿?” 江词看她一眼,道:“给它挪个地儿。到我营帐里去跟我睡。” 江意默了默,道:“它在这里睡得挺好的。” 江词道:“我怕黑,陪陪我怎么了。” 江意:“……” 江词临走时又看一眼苏薄:“我也是为了我妹妹的身体着想,不是为了你。你要是能多奉献一点,及早化解她身体的寒气,那样就最好。” 江意七窍冒热烟,道:“你在瞎说些什么。” 江词一本正经道:“小意,不用跟他客气,多多压榨他,又不是外人。” 说完江词就走了,还不忘叫上小的,“阿忱,你也来。” 阿忱就起身跟着去了。 来羡的声音悠悠飘来:“啧啧啧,这用心良苦的大舅子哟。小意儿,晚上不要太想我哟,不过你应该也没空当想我。” 江意简直无地自容,还听着江词吩咐外面的亲兵:“都走远点守着,不许旁人擅闯。” 片刻功夫,热闹的营帐里就只剩下江意和苏薄。 她心慌意乱,哪还静得下心来看自己的书册上写的是些什么。 苏薄从身后拥住她,她身子微微僵了僵,软声道:“你还要去外面应酬么,一会儿他们若是来找……” 苏薄低声道:“不去了。” 江意便道:“那,你去洗漱了,早点……”这种时候想叫他早点休息,但又怕让他误会是别的意思,遂她一时止住声。 他埋头在她颈边,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那是最让他难以把持的,是她往时候穿裙子时每每身上有的香味。 江意颈边痒,留下他深深浅浅的吻,渐渐烫得她腰身也发软。 她张了张口,感觉外面一片喧哗热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再到这边来叫苏薄出去喝酒,这样的情况下委实不宜与他亲近,便转身面向他,想支走他道:“你还是先去洗……吧,唔……” 苏薄覆在她的唇瓣上,再无她说话的机会。 桌案上的书册和笔墨被她慌乱间不慎碰到了地上。 随即苏薄信手拂灭了桌上的灯火,便抱起她起身往床上走去。 江意被他吻得浑浑噩噩,忽觉身上重量一轻。她迷离地缓缓睁开眼,眼里星辰流光飞舞,湿润润地望着苏薄。 苏薄手臂撑在她身侧,支着自己的身躯,发丝从鬓间垂下,半遮半掩着他深邃的轮廓。在江意看来,英俊而又令她心动至极。 苏薄嗓音沉得发哑,亲了亲她唇瓣,低低道:“等我,我去洗洗就来。” 说罢他便要起身,江意却倏而伸手勾上他的头,将他拉了下来。 她眸光闪烁,盈盈欲坠,一歪头就主动亲上他的唇角。 好贪恋他的味道啊。 苏薄微微震了震,抵抗不住她的纠缠,便又沉身下去,反客为主地吻她。 衣衫剥落,多日未曾亲近,他发了狠地。 江意听见外面笑声闹声嘈杂,完全掩盖了这营帐里的一切动静。 后来激狂时,她压制不住地叫出了声,也全然被淹没在外面的狂欢里。 这一夜,他仿佛要把所有精力和体力都用了。 春风几度,云雨稍歇,战鼓又鸣,江意感觉仿佛快要魂不附体,飘飘然的仿佛去了一般。 她声音几乎哑了,每一次都哆哆嗦嗦出了一身香汗。 两人发丝纠缠,十指紧扣,缠绵进了骨子里。这一夜庆功宴持续了多久,苏薄便与她纠缠了多久。 第1278章 给她揉揉 翌日,江意嗓子仍是哑的。早上中午她都没出营帐,到了晚上才出来与父兄一起用晚饭,苏薄和阿忱也在一桌。 苏薄时时给江意布菜,江意也不吭声,都是听江重烈和江词说话。 然后父子两个就发现江意一直没说话,问她什么她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江重烈便道:“小意,你怎么不说话?” 江意还是摇了摇头。 父子两个就看向苏薄,他总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薄淡声道:“她喉咙不舒服。” 江词一听,顿时就坐不住了,有点恼火道:“你对她喉咙做什么了?” 江意:“……” 江意直觉是闹误会了,不得已终于开口道:“他没做什么,就是我有点上火。” 父子一听她沙哑的声音,就又沉默了。 晚饭用罢后,江重烈道:“你去徐大夫那里拿点降火的泡水喝。” 江意硬着头皮道:“我知道。” 回到自己的营帐,她脸还在冒热气。感觉尴尬得都能用脚趾往地上抠出个洞了。 来羡被送了回来,这会儿江意和它继续准备功课。 苏薄没打扰她,处理完军务,又去冲了澡,顺带打了水回来给江意洗漱。 白天的时候江意醒来身上黏糊糊的,苏薄便将附近士兵们给支开了,他给她守着,让她清洗了身子。这会儿她也不用再去洗一次澡,苏薄打水来给她擦拭一下即可。 等江意做完功课,天色不早了,她让苏薄掐了灯,然后自己坐在角落里将身子擦洗一遍。 外面的营火照得隐隐约约,她低头间便可见身上到处是他留下的痕迹。她脸颊发烫,也不敢多看,快速擦洗完。 刚两腿酸软地一起身,怎想后面的男人便悄然而至,将她抱起上了床榻。 江意安稳地枕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气息,犹还一阵心慌意乱。 苏薄低低问她:“身子好些了没有?” 江意小声地答应:“好些了。” 他亲了亲她额头,然后拥着她的手掌便缓缓往下游离,江意及时按住了他的手。 苏薄道:“我揉揉。” 江意窘迫道:“不用。” 可他手指已然在她细腰上揉了开来,顿时江意轻哼两声,又是酸软又是温热舒缓。渐渐她按着他的手也就松开了,只抓着他臂弯里的衣裳,由着他给自己揉。 揉完了腰,又给她揉揉腿。 江意额头抵着他胸膛,他轻轻拿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腰上,手上的力道也轻缓得当,让她感到羞窘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揉得很舒服。 腿侧酸涩极了,他手掌轻揉时,她抿着的唇角溢出一两声猫儿般轻细的叮咛。苏薄大抵便知道她哪处是难受的,便反反复复多给她揉了一会儿。 江意渐渐困懒袭来,何时睡去的也不知。 大军休整了几日,苏薄在这新定的边境安顿好了驻守的将士们,随即其余军队便开始班师回朝。 新领土内,原东郢的百姓仍还居住原地,只不过已经没有东郢国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全都归入大玥。 沿途每座城重新设立暂时的城守士兵,等待朝廷后续接管。 等大军陆陆续续回到大玥原来的旧边境时,旧边境的边防也就此解封,大玥的百姓们可以流动去往新土地安定居所。 此时大玥军凯旋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战争的阴霾已经散去,举国欢呼。 同时,因着这场战争耗损的兵力也很大,随即苏薄颁布了征兵令。 没想到边境的青壮年男子们积极响应征兵入伍,且各地流往新土地的大玥百姓听说了征兵令也都纷纷前往想加入。 这几天,负责登记造册的士兵们可忙得脚不沾地。 苏薄安排好后续,和江意带着主力部队继续往大玥京都回。 大玥京都。 去年自谢玧登基以后,朝廷便进入了新一轮的紧急备战中。 关于备战物资的调集,谢玧亲令,朝廷各部必须得全力配合不得延误,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前方将士们后续无忧。 外有苏总督和镇西侯联合作战,内有谢玧坐镇,朝廷上下一改先皇在时的惶惶懒散之态,不管各朝党私下里利益如何,都空前团结。 大家只有等天下太平了以后,才能有机会继续争权夺利。 去年东郢攻打大玥之时,险些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所幸大玥联军转战支援得及时,才有惊无险。 顾祯率军在最后防线死守,与江意和苏薄的军队打了个照面以后,就又返回了京都。 谢玧第一时间召他入宫。 彼时他高坐皇位上,一身龙袍,头戴金冠,看起来威严之中仍旧留有曾经的儒雅之色,见得顾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道:“阿意……他们可都还好?” 顾祯道:“皇上放心,镇西侯和苏总督已经将东郢军往回打了,一切都好。将东郢军全部赶出境外,也只是时间问题。” 谢玧点了点头,双手搁在膝上,微微蜷着手指,温声道:“那就好。” 果然,苏薄和江意没让他失望,前方捷报频频传来。将士们和大玥的百姓们无不振奋。 后来,是大玥军将东郢军全部赶出大玥国境的消息。 再后来,则是大玥军进入东郢国境,将东郢军打得节节败退的消息。 隔三差五就有战报传来,必定是第一时间送往谢玧的手上。 战报有时候是苏薄写的,有时候是江意写的。 江意写的那份,谢玧便会坐在书案前,反反复复地看过许多遍。她写的每一个字,一笔一划他都仿佛要看得清晰仔细才行。 谢玧自己知道,一旦入了心的东西,就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第1279章 掌控之中 再说说谢晋,谢玧命两名太医随时守着他吊住他的性命,然后靠从他身上剐下血肉来维系他的身体所需。 他要让谢晋体会一下最缓慢的死法,又最痛苦煎熬的过程。 有时候谢玧会让谢晋缓几日,再吃他自己,这样能把这个过程延长,再延长。 不知不觉,一两个月过去了,谢晋的双腿被剔得只剩下血淋淋的白骨。然后又从他的双臂开始下刀,最后才是前胸后背不足以立即致命的地方,一刀刀剐到最后,谢晋奄奄一息不成人样,几乎还能隐隐看见胸腔里的内脏。 谢晋求着谢玧给他个痛快。 但后来谢玧也没空再来见他一面。 他最后死的时候,像一块畜肉一般不成形地靠着墙壁,脸上的表情终于是解脱。 至于戚明舒,谢玧也确实兑现承诺,奉她为太后。 她从冷宫里迁了出来,搬进了太后住的宫殿里。 谢玧处置谢晋的家小,按照晋王反叛的罪名,本该全部抄斩,只是晋王府里的所有死士已经全部处决,剩下的除去家丁以外全是妇孺,若这时全杀,必定闹得人心戚戚。 遂谢玧心软了,免了死罪,将晋王家小全部发配。 戚明舒得知这一消息,怎会甘心。谢晋害得她没了孩子,凭什么他的姬妾孩子却仍能活在这个世上? 因而戚明舒派人去打探了谢晋家小发配的路线,并雇了杀手,于半途中将其全部杀害。 此事一经传开,闹得沸沸扬扬。 谢玧自是要着人去查究竟是谁在幕后下黑手,也好给外界一个定论。 结果这一查,就查到了戚明舒的头上。 人们揣测,这位太后究竟为什么这么仇视晋王全家要下如此杀手,连幼子都不放过,后来事情的真相才遭流传出来。 原来是晋王与当今太后有染,太后曾孕有一子,可惜被晋王亲手扼杀。故而太后才如此仇恨晋王。 人们一边唏嘘晋王风流,一边又感慨太后淫丨荡。 早前太后与东郢安王的那档子风流事也被再次牵扯出来,戚明舒毫无疑问被冠上个荡妇之名声。 如今即使戚明舒做了太后,她也是个名声烂臭的太后。 而戚家势力早已大不如前。 百姓们甚至请愿,不得再让这种肮脏狠辣的女人主理六宫。 她雇佣杀手杀害那么多条谢玧本已赦免死罪的人命,谢玧也不能坐视不理,遂顺应民意,下令封锁太后宫闱,一世不得出。 因其淫乱后宫,死后也不得以宫中位分入皇陵;如若到时候戚家也不愿接纳她一个拖累了戚家的肮脏的女人回自家陵地,那她真真死也无葬身之地。 谢玧没有定戚明舒的罪,已是给了最后的体面。 但此事过后,戚家眼看着要再起的势头就又给狠狠压了下去,恐怕以后都再难起势。 封宫之前,戚明舒派人最后来请见谢玧。 谢玧忙完政务后已是夜里,阿福掌灯,身后宫女太监尾随,侍驾去往太后宫中。 说是太后宫,但也一片冷冷清清,夜里几盏昏黄的灯,宫人不见几个,氛围与冷宫何异。 戚明舒身着华服,独自坐在殿上,形单影只。 谢玧踏入殿中,在边上的一把座椅上落座。 戚明舒动了动眼神,看向他。面前这个人,明明器宇轩昂、温润儒雅,但是他这副皮囊之下也是一副狠相。先前她以为他只是有了野心和手段,说到底是自己低估了。 谢玧先开口,语气也是温和的,道:“允诺你的事朕已经做到,你还有何话可说?” 戚明舒道:“能问鼎帝位,你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仁孝大义、与世无争的太子,但你这副表象却能迷惑了人,让人对你抱有期望和幻想。” 谢玧道:“那应该不是朕的问题,而是抱有幻想的人的问题。” 戚明舒道:“是,我以为只要能出了冷宫,往后的日子怎么也比之前的强,何况我还是一国太后。你是兑现了承诺,但你却没打算让我安安稳稳地当这个太后。 “你故意赦免了谢晋的家小,彰显你的仁义,你也故意把发配的路线透露给了我,甚至于我雇佣的杀手都可能在你的掌控之中对不对?你只不过是借刀去斩草除根罢了,而后再把我置于永无翻身之地,是也不是?” 谢玧抬眸看着她,眼神黑白分明,不承认也不否认。 戚明舒道:“可惜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我一直处于你的算计之中。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 谢玧道:“倘若你打算放过别人,便也是放过了你自己。无人逼你去打探线路,亦无人逼你去雇佣杀手。” 戚明舒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但是你知道我一定会。”她眼眶渐渐浮上赤红,“你知道我恨谢晋,不可能让他的女人孩子苟活于世!” 谢玧看着她,片刻道:“朕知道。” 戚明舒抬头看了看这座华丽而冰冷的宫殿,道:“所以你一开始便打算将我生囚此地,死无所归。” 谢玧淡淡道:“便是你今晚就在这里死去,也无人可知,无人在意。” 戚明舒看向谢玧,面容有些狰狞:“是因为我曾害过你,还是因为江意那个贱人?” 谢玧的眼神里不动波澜,却深冷得没有底,道:“你打算出了冷宫之后东山再起,然后再对付阿意?她是镇西侯,是朕大玥的功臣,你是什么?” 谢玧道:“你曾害过朕,也险些害了她,但你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你却并未因此吸取了教训,你还妄图将她坑害至东郢使臣手里。” 他又道:“再往前追溯,太上皇病重,你对太上皇用的药,忘了么?” 戚明舒双手紧紧抓着椅把,问:“什么药,你有何证据?” 谢玧道:“朕没有证据,只是听了谢晋的一口之言。” 戚明舒道:“他一条疯狗,恨不能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你也信?” 谢玧道:“朕可信可不信。太上皇已故,朕无力回天,朕能护的唯有活着的人。”他缓声道,“你欠阿意的,她找你讨了,但朕还没向你讨。” 第1280章 心里有疾 戚明舒咧嘴笑,笑容惨淡而有些绝望,“你以为你是她的谁啊?莫不是你还想把一只破鞋捧成皇后?” 谢玧道:“有何不可?” 戚明舒笑容更甚,道:“可是连我这个仇人都知道她不爱你,否则当初她早该和你在一起了。连我都知道她爱的是苏薄,不是你。” 阿福神色变了变,当即要遣宫人上去止住她胡言乱语,谢玧却平和道:“随她去吧。她要讽要笑,都是她的事。” 谢玧起身走出大殿的时候,戚明舒还在里面疯狂地笑。 “有本事,你就让她当你的皇后吧!” 随着谢玧渐渐走远,宫人们也依次有序地退出了这座宫殿。 戚明舒的声音隐隐约约:“让她荣华加身,宠冠六宫,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吧!哈哈哈哈哈,让她从此和我一样……” 宫殿厚重的大门由宫人拉着,缓缓关合。 “成为这宫门里关锁一生的女人……” 砰地一声,宫门合上,上了一把锁。 戚明舒静坐在华贵的太后座椅上,最后平下心想,真若是那样,或多或少她也算是报了仇吧。 至少那江意会和自己一样,一生一世都不得快乐。 戚明舒本想无论如何得撑到江意回来的那一天,撑到看她入主六宫的那一天,可最后,还是没能撑过去。 不出多久,戚明舒穿上自己进宫前曾最喜欢的红色裙子,悬于梁上,结束了此生。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与谢晋严密往来的朝党,早前纷纷落狱,等朝局稳定了以后,该抄的抄,该斩的斩。 苏家也在其中。 苏锦年虽然至今仍无所下落,但苏家抄家时,搜到了苏锦年此前曾与叛王谢晋私通的罪证,因此全家老小皆锒铛入狱,就连苏家外嫁的女儿及其后也没能幸免。 最后除了一些涉案严重的官员被斩,但并未累及家人,而真正遭全家抄斩的也就只有苏家一家。 过年前后,谢玧身体受不得寒,加上国事操劳,生了一场病。 他受了风寒,迟迟不见好,阿福十分担心,害怕又会像太上皇和先皇那样是有人背地里动手脚,还大张旗鼓地把整个宫里所有宫人都清查了一遍。 后来太医说,他的风寒本不严重,奈何心里有疾,故迟迟不见好。 阿福大抵知道怎么一回事,又是心疼又是叹息。 只是谢玧心里有些事,便是对着阿福也不会轻易道出口。 谢玧醒着的时候,靠在床头,翻阅折子。宫外一有捷报传来,阿福赶紧第一时间传到谢玧手上来。 谢玧看着江意的字迹,看了许久,夹杂着淡淡墨香的手指往那字迹上轻轻抚过时,面上神色才有少许的安宁和惬意。 这对他来说,是种慰藉。 顾祯的妹妹顾瑶,打从去年陪着谢玧在皇陵度过了一个寒冬,回到家里以后,便似变了一个人。 朝中局势动荡,顾祯整日奔波在外,也顾不上这个妹妹。 以往顾瑶就与顾祯的关系最为要好,与家中其他兄弟姐妹走得不频繁,因而顾祯事情繁忙时,顾瑶便在家里深居简出。 甚至于以往的闺中密友邀请她出门,她多也懒得出。 后来谢玧朝中夺势、尘埃落定,顾瑶也跟着精神了一阵子,再后来便是东郢来犯,朝中已无多少武将可用,顾祯主动请缨带着剩余京都军抵抗东郢军,以给正折返在半途的北征军和西陲军拖延时间。 顾祯率军抵抗,成功等来了联军会和,此后便是大玥把东郢军一步步打了回去,顾祯则得以返回京都。 顾祯很久没见到阿瑶,再见她时,一时都愣得回不过神来。 彼时顾祯风尘仆仆刚踏进家门,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盔甲,迎面便风风火火跑来一人,扑过来就一把抱住他。 要不是看见团团那只雪白毛色的狗儿跟着跑了出来,顾祯一时还没意识得过来,抱着他的正是阿瑶妹妹。 顾瑶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后来听顾祯爹娘说,阿瑶很是担心他,每天都在念叨祈祷着他能够平安归来。 团团转着圈嗷嗷叫,顾祯爹娘也在前厅给他接风洗尘。 顾瑶好一阵才放开他,顾祯见得她消瘦的小脸,哭得泪眼巴巴的,不由伸手给她揩了揩泪痕,道:“我这不是回来了。” 顾瑶道:“你担心死我了。” 这一年里,顾瑶消瘦得厉害,仿佛从前那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样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从皇陵里回来以后,她再少有没心没肺、开怀大笑的时候,也再少有整日活蹦乱跳、家里也难关住她的次数。 顾祯大抵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和阿瑶非同父同母的兄妹,阿瑶的爹娘也担心坏了,早前来询问过顾祯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祯没明说,只道是阿瑶到了年纪,该谈婚论嫁了。 顾瑶父母也为此事张罗着,挑选里京里的适龄公子,虽然京里的情况不甚安定,但先留意着总没有错。等到将来太平了,再来筹备婚事。 然,阿瑶却极力抗拒。 哪家公子她都没兴趣。她得知是顾祯让她爹娘这么准备的,就气冲冲地跑来质问顾祯。 她双眼通红如兔子一般,问顾祯道:“是不是你跟我爹娘说要准备我的婚事?你自己都还没准备,凭什么要替我安排啊?” 顾祯怜惜地看着她,未语。 顾瑶咬咬牙,又道:“我不会准备婚事的,我现在谁也不想嫁。” 顾祯道:“阿瑶,听话,放下了。” 顾瑶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才不想什么世家公子,我知道我自己几斤几两,我也不会去肖想不属于我的东西!但我不愿意的话,你们谁也别想逼着我嫁给我不愿意的人!” 顾瑶双亲见她反应如此强烈,便只好暂时作罢。 反正她年纪也还不大,这世道也还没稳定下来。 后来顾祯很忙,顾瑶也赌气似的很少来找他。在京中大局稳定以后,顾瑶才按捺不住来找他说说话。 第1281章 妄想过后就忘了吧 眼下顾祯又摸摸阿瑶的头,有些心疼道:“你该多吃些才好,怎么这么瘦了?” 顾瑶破涕而笑,道:“哥哥你不知道姑娘都以瘦为美了吗,越长大要越纤细些才好看,哪还能像从前那样肉嘟嘟的。” 从前阿瑶小脸有些肉肉的,但看起来十分漂亮可爱。而今,模样虽然也很好,却总是失去了许多生气。 年底的时候,顾瑶听说谢玧生病了,她仿佛也跟着生病了。 这一年里努力兜着的心事和情绪,宛如水落石出一般,渐渐显露出了症结所在。 阿瑶恳请顾祯带她进宫看看,被顾祯给拒绝。并且顾祯还着人看着她,不许她自己想办法进宫去。 为此阿瑶过年也没搭理他。 阿瑶虽然不能进宫,但往宫里使了银子,也得到了些消息,这日得知谢玧的病情反反复复,还发起了烧。 她再不能忍,跑去找顾祯,还没开口,眼圈就先红了。 顾祯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如果你还是为那事而来,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顾瑶噙着泪,哽咽道:“哥哥,求求你。” 顾祯背过身去,良久叹息一声道:“宫里有那么多太医,有你什么事。皇上的病情反复,是源于他自己,你以为你去了就能让他改变吗?” 顾瑶道:“我不知道,但,但我一定会好好劝他的……他的身体一定是去年在山上受寒时留下的病根……” 顾祯道:“多少人劝过了都没用,你劝有什么用。” 顾瑶上前去,抓住他的袖子,恳求道:“求求你,就让我去看看……像去年那样,可以稍稍照顾到他也好啊…… “明明,明明去年的时候,有我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话,能使他开朗许多的,我一定会努力让他开心的……我也知道他心思重,只要他开心些,肯定就能快点好起来……” 顾祯回头,看着阿瑶满脸祈求的模样,很是心疼。 顾祯凛着眉目,却道:“或许当初我就不该把你送上山去。现在你人是早已回来了,可你的心却留在那里了是吗?” 顾瑶死死抿着唇,不吭声。 顾祯低低又道:“可他的世界你又怎能进得去?我叫你断了妄想,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顾瑶眼泪决堤而落,哽道:“我也想……但就是,好像这事就是不由自主的,我发现我断不了……” 她抓着顾祯衣角,缓缓蹲了下去,有些无助彷徨,终于将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地呈现出来,胡乱呢喃道:“哥哥,我总是在想他……我做不到不想……” 顾祯曾以为,没心没肺的阿瑶这个年纪不会懂得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所以当初他放心地把谢玧交给她来照顾。 可最终,明知使不得,可她还是一头扎进去了。 她爱上了谢玧。也是在她从皇陵回来了以后,才发现她爱上了他。 那可是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人啊。 顾祯想断了她的念头,她也在努力尝试过,可是最终都失败了。 这一年里她郁郁寡欢,所以才像变了一个人。 顾瑶道:“哥哥,求你就让我进宫再看看他好不好,我想,我会不会是太执拗了,或许这一面见过他了以后,就发现他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可能就会放下了……我保证,这次进宫见过他以后,再也不妄想了好不好……” 顾祯低头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流着泪又道:“我不会让他知道我喜欢他的,我会努力藏好的,不会给他任何困扰的……求求你哥哥……” 说罢,她便打算跪到地上去。 顾祯一惊,连忙一把将她扯起来。 顾瑶抱着哥哥,埋着头失声地哭,将这一年里埋藏的所有情绪都发泄出来。 顾祯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一片湿热。最终他问:“是不是再让你见一次,往后你就会好好生活,不再给自己找烦恼?” 顾瑶抽噎着:“我会,我会好好努力的……” 顾祯摸摸她的头,叹道:“阿瑶,宫里的世界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是个生性丨爱自由自在的,可里面没有那种东西。 “而那个人,也只能成为你的妄想。妄想过后,就忘了吧。哥哥希望你往后都能快乐。” 顾瑶含糊地哭着点头。 虽然很难过,可是她知道,那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随后顾祯给阿瑶擦干了眼泪,又命人传了膳。 兄妹两个坐在桌边,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顾祯道:“都是你爱吃的,先给我好好吃顿饭。” 顾瑶哽了哽喉,拿起碗筷就夹菜,努力地吃菜刨饭,有些迫切地吞咽,尽管被噎得呕了几下,她也顾不上品尝饭菜的美味,只知道听哥哥的话,要吃下去。 顾祯道:“慢点吃,好好吃。” 等用完饭后,天色已晚,今夜顾祯要进宫当值,就带了顾瑶一同进宫去。 顾瑶扮成了他身边随行的小兵,跟随他一路去到谢玧的宫殿。 谢玧带病坚持理政,白天好不容易阿福终于劝动他歇息一下,他便上床去睡了一觉。 阿福见他睡得沉,刻意晚半个时辰传膳,后来药汤和膳食都备好了,阿福便至床前轻唤他。 结果唤也唤不醒,阿福伸手一探谢玧额头,不由大惊,连忙叫人传太医。 他又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发高烧了。 眼下谢玧还睡着。早前倒是醒过一次,服了药汤,就又睡下了。 宫人给反反复复降了烧,结果不一会儿温度又会升起来。 顾祯和阿瑶到的时候,阿福正一边叫人去传太医,一边督促着宫人用湿冷的帕子给谢玧擦拭额头呢。 阿福闻得顾祯来,便出来见了一见,不想看见他身边的小兵,先是一愣,随即流露出几分欣喜来,压着声音道:“阿瑶姑娘?” 顾瑶穿着小兵的盔甲,盔帽下一张小脸比去年见消瘦多了,但那双眼睛却是明亮有神的。 阿福还认得她,她连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顾祯与阿福道:“阿瑶担心皇上龙体,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未经皇上允许擅自带她进宫,如若皇上不便,就免了通传,我稍后遣她回去。” 阿瑶忙问道:“福公公,皇上怎么样了,可要紧?” 第1282章 南柯一梦 阿福唏嘘道:“顾将军何出此言,以前在山上的时候,皇上亦是如眼下这般心事重,阿瑶姑娘就总有法子让皇上稍稍开怀些。眼下阿瑶姑娘肯来,才是帮了大忙了。 “实不相瞒,眼下皇上还睡着,烧热反复不退,太医也屡次施针调药了,却只能控制得了一时。再这样下去,咱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顾瑶十分着急,小心翼翼道:“福公公,能……让我进去看看么?” 阿福叹口气道:“自是能。如果皇上醒来,还请阿瑶姑娘帮忙多劝劝皇上吧。” 说罢阿福让顾瑶先在外稍等,他将寝宫里的宫人全都撤下了以后方才请她进去。 顾瑶便踏进门口,由阿福和顾祯在外面守着。 寝宫里有谢玧身上惯常的熏香味道,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药气。 她还没走几步,险些给熏出了眼泪来。 她走到里间,看见床帐分挽两边,而谢玧正躺在帐中,紧闭双眼,脸色苍白。 还是那张熟悉的容颜,这一年里虽见不到他,可是他的眉目早已在心间镌刻得清晰。 看见他躺在床上的模样,顾瑶比想象中的还要难过。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仍是烧着的,便不耽搁地继续用巾子浸了冷水搭在他的额头上,隔一会儿就换一次。 顾瑶眼泪啪嗒啪嗒只管往下掉,没注意,一滴滴恰好砸在谢玧平放在身侧的手上。 他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顾瑶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还好好的…… “你说好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啊,怎么却病得这么重呢……听说你很累,每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可是,身体是最重要的啊…… “你说你要是没了一个好身体,怎么能扛起这家国天下,怎么能继续背负着这么重要的责任呢?” 她边说边哽咽,边哽咽边哭,“你好歹也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喝药啊,好歹也要努力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啊……” 谢玧…… 她心里痛得慌。 谢玧朦胧之中,感觉手上湿了,有人一直在他耳边说话。 像在啜泣,和含糊不清地低语。 虽然眼帘很沉重,谢玧还是尽力地缓缓撑了撑眼帘,将眼前这片混沌黑暗撑开一条缝,溢进来些许熹微柔黄的光。 在那光里,他依稀看见一抹浅浅的轮廓,十分娇小。 虽是逆着光,看不大清她的模样,可是他却也能看见盔甲在灯火下折射出来的冷冽光泽。 谢玧动了动口。 阿意…… 可是阿意回来了? 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太过想念,所以她赶回来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他没来得及想太多,几乎是凭着本能,灼热的手倏尔扼住了顾瑶的手腕。 顾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见他的唇一张一翕在说着什么,随之下一刻,她就猝不及防被他拽了下去,不受控制地扑向他。 阿瑶瞠大了眼,眼泪从眼眶里摔了出来。 她被谢玧紧紧抱着,终于也听清了他的话。 他嗓音干燥而嘶哑,在唤:“阿意。” 他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如愿以偿一般,说道:“阿意,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被人这么需要地抱着,嘴里却叫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是这般喊不出又不见血的疼啊。 但是,顾瑶想着,明明他已经这么煎熬和辛苦了,所以哪怕能让他有片刻的安慰和踏实也好啊。 因为顾瑶身上穿着小兵的盔甲的缘故,很是冰冷,对于发着烧的谢玧而言,却极是舒服。 他紧紧抱着她,一直没松手。 当谢玧终于清醒些了以后,再睁开眼看,或许是他意识里自己也不相信江意真的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吧,所以这一次他看清楚了。 原来真的不是江意。 顾瑶也在他发现之前,收拾好了情绪,抬起双眸,明亮如洗,担心道:“皇上……好受些了吗?” 谢玧连忙松开了她,诧异地沙哑道:“阿瑶?你……怎会在此?” 顾瑶若无其事地从他身上起来,道:“我听说皇上生病了,才苦苦相逼我哥带我来的。没想到皇上病得这么重啊。” 谢玧起了起身,顾瑶忙给他拿了个软垫在床头靠着。他道:“无碍,只不过是寻常风寒罢了。” 顿了顿,谢玧又道:“朕方才……失礼了,向你赔不是。” 南柯一梦。他些许失落。 顾瑶摆摆手,道:“没有没有,皇上发烧了,早知道我这身士兵盔甲比那降烧用的湿帕子还好使的话,就让福公公多准备几身盔甲在这里,说不定皇上早退烧了。” 她把谢玧的反常举动理解为他是发烧的时候本能地渴求更冰凉的感觉所以才抱了她的,又或者说他不是在抱她,只不过是在抱她身上的盔甲而已。 从而都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趁着谢玧醒来,顾瑶赶紧跑出去问阿福要汤药。 她端着汤药回来,给谢玧服下。 太医也在门外等候,随之进来给谢玧检查了一番,烧热暂时是退下去一些了。 太医嘱咐,一定要好好休息,排汗以后要及时喝水补充。 谢玧重新更了衣,发现阿瑶还在外间守着不曾离去,便道:“夜深了,阿瑶,你也回去休息吧。” 阿瑶从帷幕外探出半个头来,望着他道:“要不,我等皇上睡着了以后再走吧。” 她以往便是这样。 在皇陵的时候,那个冬天谢玧受寒夜里不容易睡着觉,她便一直陪着他守着他,跟他聊天说话,直到他安然入睡为止。 谢玧很感激有她相伴,也算给那段清寒的日子增添一抹生趣吧。 谢玧想了想,便道:“那你近前来,外面冷,里面有火烤。” 随后顾瑶就搬了张座椅坐在谢玧床前。 谢玧看了看她,目色温和,道:“怎的一阵不见,阿瑶清减了这么多?” 顾瑶不着痕迹地笑道:“唉,之前老嫌自己太胖了嘛,所以就减减。” 谢玧亦笑了笑,道:“是不是减得有点过头了?还是之前那样好,看起来健康些。” 第1283章 怎么选择 顾瑶叹道:“皇上也别光顾着说我呀,你还不是一样。国事再怎么操劳,皇上也应当注意些身体,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可身体要是垮了,不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么?” 谢玧颔首道:“阿瑶说得对。” 顾瑶道:“皇上不要担心,**姐他们那么厉害,不久以后一定会带回好消息给皇上的。皇上要早日养好身体,来日他们回来了,才好去为他们接风洗尘呢。” 谢玧靠在床头,着白色衣衫,发丝如墨,双眸温润却有一丝淡寂,真真似画中出来的人物。他了无睡意,问起她这一年来都过得怎么样。 顾瑶将自己一年的日子描绘得有声有色。她一边说着一边时时给他递来温热的水饮用。 但她所讲的那都不是她自己度过的时光,而是家里兄弟姐妹度过的。 谢玧听得安然,唇边含笑,后来渐渐地便入睡了。 顾瑶轻手轻脚地给他掖了掖被子。 翌日清晨,谢玧醒来,不想阿瑶并没有离去。她守在他床边,趴着就睡着了。 只有顾瑶自己知道,虽是这样蜷缩着身子趴着的睡姿,却比以往任何一晚上都让她睡得安心。 她还是被阿福叫醒的。 顾瑶茫然地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道:“天亮了啊。”她再一看床上,哪还有谢玧的身影,连忙惊得要起身,可是趴了一晚上身子僵了腿也麻了,又一下子跌坐回去,忙问阿福道,“皇上呢?皇上怎么不见了呢?” 那厢正坐在案前看折子的谢玧应道:“朕没有不见。” 顾瑶闻声回头,见他衣袍斐然,脸色略还有些苍白,可精神头却比昨晚好了不少,不由吁口气放了放心。 谢玧让阿福传早膳到这里来。 顾瑶暂时脱了那身厚沉的士兵盔甲,感觉腰酸背痛的,也去洗了把脸清醒清醒,随之谢玧叫她也坐到膳桌前来,与他一起用早膳。 顾瑶看着桌上御膳,馋得咽了咽口水,眼神明亮地看着谢玧道:“我也可以吃吗?” 谢玧笑道:“可以,用吧。” 大抵真是有一个人在身侧解闷的缘故,谢玧似乎是要稍比平时开怀一些。 谢玧道:“用完膳后,一会儿让顾祯送你回去吧。昨晚你就本该走的,在这里耽搁一晚,于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顾瑶道:“怎么不是好事,看见皇上比昨晚好些,这就是好事啊。” 谢玧筷子顿了顿,无奈道:“傻阿瑶,这对你的名声不是件好事。” 顾瑶想了想,道:“我又不需要靠好名声来给自己树一个形象,所以管他呢。” 谢玧道:“姑娘家的,将来要嫁人,你在我这里待了一晚,将来若是……”话说到此处,他忽有些失神。 他蓦然想起,那年他性命垂危之时,也有人不顾一切地救他,哪怕她并不喜欢他,宁愿背上一个与他有肌肤之亲的不怎么好的名声也要拼命努力。 可事后她却不愿意因为名声就与他绑在一起。 谢玧缓缓挑起嘴角笑,笑得发苦,忽听顾瑶道:“我不嫁人的。” 谢玧回神,抬眸看她,问:“为何?” 顾瑶道:“我要嫁只嫁给我喜欢的人啊。” 谢玧淡去心绪,问她:“那你可有喜欢的人?如是有,朕能替你主婚。” 顾瑶顿了顿,神秘兮兮道:“有是有,只不过他却是我的妄想。” 谢玧道:“为何是妄想?” 顾瑶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想嫁什么样的男子,所以这世间才再难寻到那样一个人嘛。” 谢玧莞尔一笑,道:“你还小。” 膳后,阿瑶帮谢玧焚上兰香,便要离去了。 可是她知道,他心里的结并未打开,不管怎么叮嘱他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只要心里有思虑,就不可能好得起来的。 因而阿瑶看向案前端坐的谢玧,终是开口道:“皇上,是不是很担心**姐?” 谢玧愣了愣,抬起头看她。她又道:“昨晚我听见皇上在叫**姐的名字。” 谢玧目色瞬时变得深重,道:“阿瑶,回去吧。” 顾瑶鼓起勇气道:“**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皇上还能再见到她好好的,还有什么事比见到对方好好的更令人欣慰的呢。”说罢,她便转身往外间走去。 谢玧微怔。 在她将将走过里间和外间相隔的帷帐边时,谢郁忽开口道:“假如,朕想留她在这宫墙里,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顾瑶顿住脚。 在不远的将来,他或许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留在宫墙内,可那夜戚明舒的那一番话,却真真刺痛到他。 他可以让她成为宠冠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可从此也是关锁在宫门里一生的女人。 她愿意吗?她开心吗? 他其实知道答案,她不会愿意也不会开心。可是他又太想太想把她留下。 正因为如此,才难以释怀吧。 这就是他的心疾。 谢玧又低声问道:“还是你觉得,朕应该放她走呢?”他这一生想要的真的不多,恰恰是她而已。 顾瑶道:“那就要看皇上只是想让自己开心,还是想让喜欢的人开心了。” 谢玧道:“如果是你,你选择让自己开心还是让喜欢的人开心?” 顾瑶没有回头,眼泪蓦地跌出眼眶,声音却很平静道:“我想我们俩都能开心,如果不能的话,还是让他开心吧。” 顿了顿又道,“但是皇上现在假如也没有用啊,还是得等她回来,皇上问问她,才能知道该如何抉择啊。这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皇上自己一个人想又怎能想明白呢。” 片刻,谢玧恍然道:“听阿瑶一言,原是朕自寻烦恼了。” 顾瑶擦了擦脸颊,回头对他笑,道:“所以皇上先养好身体吧,船到桥头自然直,真到了不得不权衡和思虑的时候,皇上再来好好考虑吧。” 谢玧道:“阿瑶,谢谢你。” 此后,谢玧心事暂放,病也一天天渐好了。 他等着她凯旋回京的那一天。 第1284章 要单独见她 大玥军依然捷报频传,只不过后来谢玧都没怎么再收到江意的亲笔手书了。 后面的每一份战报都是苏薄的手书。像是在与他作对似的,他越想看见江意的字迹,却偏偏都是苏薄的。 谢玧看着战报上苏薄力透纸背的字,每每都要不辨喜怒地审视许久。仿佛在透过这些字,审视背后的人。 谢玧还收到消息说,江意的哥哥江词竟然还活着。 因为早前的夔州一战使得他身受重伤,所以一直杳无音信。这次三国混战中,他潜入了东郢的阵营,并借东郢之力去抵抗道古,如此给大玥军争取了时机,大玥军最终才得以和道古平分东郢江山。 不得不说,江词一现身就为大玥立下一大战功。 谢玧感到欣慰,不光是大玥回归一良将,还有阿意终于能一家团圆了。 大玥与道古议下边境线后,谢玧第一时间安排下沿途各城郡的接管事宜,人事任命等也已经安排下去。 眼下大军正在回朝途中,京都百姓们喜气洋洋、热火朝天,市井之中无不谈论着战争的激烈和将士们的英勇。 其中苏总督与镇西侯强强联合、所向披靡的事迹已然传遍了整个大玥的土地。 百姓们无不颂赞,皆言不愧曾是夫妻,自然是心意相通的,所以才能配合得那么天衣无缝。甚至于百姓们还翘首期盼,不知道他们回京以后,新登基的皇上会不会下旨再恢复二人的夫妻关系。 如若是那样的话,那才是皆大欢喜。 还有老侯爷的长公子深入敌营,助大玥挣下东郢半壁江山一事也被颂为了传奇。 大玥军抵达京都时,已是暮秋时节。 草木枯黄,万籁渐渐归寂。鸟兽隐迹,虫语匿声。 然,京中却是满城沸腾。 大军暂在京郊安营,随即苏薄和江意率众将领们进城。 站在京都城外,江意仰头看着城门上方的字时,忽然感觉仿佛像过了很久很久。 上一世的事已经久到离她越来越远了,但是她达成了夙愿,完成了使命,拼尽力气终于换来了当下。 城门打开,百姓们夹道相迎。 江意让亲兵护送着江重烈和绿苔他们先行回侯府。她和苏薄一起,与众将进宫复命。 于宫门外解下兵甲,谢玧此刻站在庙堂之前,为大家接风洗尘。 宣旨的公公在旁候命,待众将上前见礼过后,公公打开圣旨宣读。主将苏薄封当朝统军大将军,镇西侯江意封一品定国侯。 江词立下大功,在原有的武职上加封卫将军。 征战归来的麾下武将们皆各有封官授爵。 晚上的时候,宫中还有一场接风洗尘宴,打仗归来的这些武将们,不论品级高地,都要进宫入宴。 另外,宫外大营里,当晚也要犒赏三军。 高兴归高兴,但将士们远不如在边疆战事结束的那晚那样,可以尽情忘我地狂欢。 这里是京都朝堂,是个不见血的地方,但同时也不差于战场上的凶险。这些武将们才挣完军功回来,若是不懂克制,稍不谨慎,便会被背上个居功自傲的罪名。 西陲军的将领们也不是一次两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了,从前跟着老侯爷的时候是血性豪爽,压不住性儿,可这几年跟着镇西侯和苏总督一路打下来,知道个中艰辛,如今更懂得如何收敛才不至于牵连到他们的主将。 所以在宫宴上,将领们无一人流露出得意忘形之态来。 原京都军的将领们也均是如此。 这场接风洗尘宴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欢聚一堂,实则各自都有心思在。 谢玧看在眼里,他面容亦是一派温润和煦,将宫中以往窖藏的好酒都启出来招待武将们。 江意坐在苏薄和江词中间,两人都很照顾到她。江词端走了她的酒杯,问宫人要了茶水,苏薄给她布菜。 谢玧的余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她仍是一身男儿装的打扮,今日回来后想必没时间多梳洗,就进宫入宴了。 可不管她是什么模样,只要她坐在殿上,谢玧便发现心里头枯索的角落里像是被一道春雨无声地浸润。 光是这样看她一眼,他的孤独就仿佛能够被治愈一些。 只是谢玧的视线隐晦,江意又被苏薄和她哥哥牵着走,压根注意不到他。 不知道苏薄是不是发现了,随后他让众将领一一起身向皇上敬酒谢皇上的接风洗尘宴。谢玧不得不应付,便无暇再注意江意了。 后来谢玧中途离了场,让文武百官们自行尽兴。 谢玧自是知道,没有他在的时候,百官们还自在些。 江意在谢玧转身离去的时候,才终于抬眼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对于谢玧,其实她是感到欣慰,又有些许叹息的。 他做到了他应该做的,可是身在那个位置上,往后任重道远,甚至于有时候不能凭着他的一时喜好来做他想做的事。 他是皇上,不再是从前那个温和好接近的太子,她身为臣子,连与他对视一眼都是冒犯。 只不过谢玧离席后没多久,顾祯就来了,走到江意这边,动了动口,道:“阿意,皇上要见你。” 江词和苏薄对视一眼。 苏薄握住了江意的手腕,道:“我陪你去。” 顾祯道:“皇上只宣阿意一人。” 苏薄眉色隐约有些淡凉,江意拍拍他的手,道:“没事,我去去就来。” 谢玧没让阿福来传话,而是让顾祯来传,不仅因为顾祯是他身边最器重之人,还因为他与江意交好,如此似乎让双方都安心一些。 有顾祯守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江意起身同顾祯前去,不想后脚苏薄和江词也跟了上来,一同走出了宴殿。 江词平时虽然比较迟钝,但连他都从中觉出了一点异常。 事情有点不一般。 他妹妹是女子,新皇也是风华正茂的男子,这时候单独宣见他妹妹,怎么也有点不妥吧。 要是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避嫌吗? 走出大殿后,江意和顾祯回头看着跟上来的两个男人,一时神情莫名。 第1285章 对他最直接的宣示 顾祯道:“大将军和卫将军放心,我就守在门外。皇上只是久未见到阿意,想叙叙旧罢了。” 苏薄道:“我放心。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江词点了点头,道:“我跟他一起。” 顾祯也不能阻止他俩在皇宫里走动吧,遂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于是乎,顾祯和江意到了偏殿,苏薄和江词也跟着到了偏殿。 偏殿里灯火明亮。 只江意一人能进。 但苏薄和江词也没就此离开。苏薄与江意低道:“我就在外面。” 江意好笑地看了看他,回身踮了踮脚,伸手拂去他肩上一片细小的落叶,应道:“我知道了。放轻松一些。” 说罢,她就转身跟顾祯一同朝偏殿门口走去了。 在她觉得,谢玧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她愿意相信他,因为在各自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曾对对方伸出援手,相互扶持着。 她愿意奉他为新主,他也曾说过会努力让他们所守护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 她也很感激谢玧的成全。如若他有一点私心,当初就不会冒着大逆不道的危险,放她离开皇陵千里迢迢去找苏薄了。 那一份恩情,她一直铭记于心。 顾祯在门口守着,江意便抬脚踏进了偏殿。 偏殿里暖意融融。 她抬头可见室中,谢玧端坐案前。 他已褪去了龙袍,着一身平时的常服,见得她来,那双温和的眼眸里瞬时染上笑意,胜过一年四季里的所有绚烂颜色。 谢玧道:“阿意过来坐。” 江意上前见礼,他又道:“不必多礼。” 江意也就不跟他见外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皇上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谢玧笑容清润地看着她,道:“无别的事,只是好久不见。” 大约此时此刻,才真的是他感到舒心愉悦的时刻。 江意也笑,道:“是离京颇久了。” 谢玧温声道:“辛苦了。” 江意道:“皇上哪里的话,这是我分内之事。” 谢玧亲手给她斟了茶,茶水不温不烫,放在她手边,道:“殿上的酒烈茶也淡,喝这个好些。” 江意道:“谢皇上。” 偏殿外面,江词不懂就问,对苏薄道:“怎么回事?” 苏薄淡淡道:“如你所见。” 江词道:“皇上他……是不是对我妹妹……” 身为男人,连江词都感觉到了,苏薄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苏薄没说话,只站在夜色里等。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谢玧这是在殿上看江意时被他妨碍了以后,对他最直接的宣示。 因为谢玧是皇帝,他召见江意,江意就不能不去。而且他为人臣,亦不能阻止。 谢玧就是要让他看着,他和江意在偏殿里单独叙旧。 江意与谢玧简单叙过之后,谢玧问起江词的情况,江意便与他说明,她和苏薄也是在攻打东郢的过程中,收到了江词来的信息,由此才得知他已经顺利混进东郢军中了。 因为他早前查探清楚,当初主导西夷之战的那名谋士就是来自东郢,所以才决定进东郢寻找时机和真相。后来逢三国战乱,他便又去了最能发挥他作用的地方。 谢玧道:“那名西夷的谋士我见过,早前便料想他是中原人,不想却来自于东郢。” 江意顺势提道:“我哥眼下就在外面,皇上如想知道得更详细些,可宣他进来一问。” 她这是在委婉地表达,还有人在外面等着她。 谢玧笑道:“听阿意一言,已经说明得很清楚了。”但他也不能不顾江意的感受,便又道,“既然你兄长在等你,你就去吧。我们来日再叙。” 江意起身告辞时,谢玧忽又道:“能得你平安归来,已是最大的幸事。” 江意道:“能见皇上安然无恙,才是最大幸事。” 谢玧愣了愣,她又道:“不光是我一人之幸,也是百官之幸,大玥之幸。” 谢玧笑了,而后看着她走了出去。 外面有人等着她,她心心念念的,就始终只有外面的人吧。 谢玧起了起身,朝打开的门外看去。 他看见江意走出门口以后,当即脚步变得轻快起来,跑下殿门前的台阶,朝夜色中站着的那两人跑了去。 他看见江意去到那人身边,看见她亲昵地牵了他的手。 谢玧转过身不再去看。 江意三人朝着殿门的方向一揖,方才离去。 宴会殿上也不想回了,三人便一路往宫门外走去。 夜来天有些萧寒,四处宫灯朦胧,笼着一层冷纱一般。 他们三个出宫后,是步行一起回家的。 江词看了看江意,先问道:“皇上叫你干什么?” 江意道:“就是说了会话。知道你们在外面等我,便让我出来了。” 江意知道苏薄担心,不然他先前也不会一路上跟着了,便忍不住又伸手去拉他的手。只是碍于有江词在场,她有点做贼心虚的偷偷摸摸之感。 江词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在江意刚刚拉上时,他就冷不丁咳嗽一声。江意就有些尴尬地连忙松开了。 不过苏薄没给她机会收回去,便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手指动着,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才罢休。 江词便转头来,视线明晃晃落在两人紧牵的手上看了一眼,又看了苏薄一眼。 真是脸皮越来越厚,当着她娘家人也不收敛一下。 江意眼神有点飘忽地看向别处。 随后江词道:“我懒得跟你们瞎晃,先走一步。” 说着他抬手吹了一声口哨,自己的马就从后面哒哒哒地跑来了。江词翻身骑上马,对两人道:“别磨蹭,我回家等你们。” 然后他便骑马小跑着往前去了。 第1286章 只是叙旧我知道 出宫的这条路很熟悉,江意想起,顾爷爷在世时也曾把她放下到这条路上交给苏薄。那时苏薄便如眼下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径直走进了前面昏暗的斜巷口避开宫宴出来的朝臣们。 进了巷中,光线暗淡下来,没走多远,江意便被他按在墙上。他今晚饮了些酒,吻她时酒息混杂着他的气息,唇齿间尽是缠绵。 江意仿若要醉了,伸手勾着他的头,踮着脚,主动仰头亲吻他。 良久,江意方才得一时喘息之机,后背靠着墙,浑身有些发软,娇娇颤颤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巷中幽月笼下,将他身影衬得高高大大,完完全全笼罩着她。 江意伸手抚他眉眼,轻轻软软道:“苏薄,皇上只是跟我聊了些……” 知道他在意,从前他就是个醋坛子,她跟那时还是太子的谢玧多说一句话多看谢玧一眼,他都着急。 江意才不舍得他着急,更不想瞒着他,她原想告诉他,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详细道出来,便又被他吻住了唇。 在他欺压上来的那一刻,听见她婉转轻吟,极是动人。 从前是生怕她跟别人跑了,而今她跑不了。 他的唇有些炙热,满是强烈的占有欲。江意有些招架不住,心里怦然得快要酥化开了,她断断续续地,在他怀里轻喘。 后来苏薄扶着她的头压在怀里,低低道:“只是叙旧,我知道。” 江意勾唇笑,脸蹭着他的衣襟,喃喃道:“不问具体聊了些什么啊?” 苏薄道:“不问。” 江意抱着他的腰,手里顺着他的腰背,一时顺口就道了一句:“醋坛子突然不醋了。 江意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被他给吻了去。 后来她便被苏薄托着腰抱着,走小巷回了。 江意两腿挂在他身侧,软软地搂着他,趴在他肩上。 那厢宫里宴殿上,苏薄和江意、江词离席了以后,众多武将也都意兴阑珊,根本不给机会让那些文臣们灌醉,就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场回去了。 苏薄和江意到离侯府不远的地方,前方隐隐看得见侯府门前的灯火了,江意便挣扎着要下来,道:“你把我放下来吧。” 苏薄垂着看了看她道:“现在有力气了么?” 江意有些窘迫,道:“我能走回去。” 苏薄这才将她放下。 江意牵了苏薄的手便要与他一同进家门,然苏薄却站着没动。 江意回头看他,道:“你不和我回去么?你的东西,以前可都搬到我院里去了的啊。” 苏薄道:“今夜不回,我回大营。” 江意愣了愣,他又道:“将事情都安置处理完,明早回来。” 确实,今天大军才在京郊外安营,还有诸多事务要交接处理。本来也用不着这么着急的,先休整两天江意也是要去的。 江意便问他:“那你今晚不休息么?” 苏薄道:“要,处理完就休息。” 江意道:“要多久啊?后半夜能休息上吗?” 苏薄低着眼帘,目色紧紧锁着她,低声道:“舍不得我去?” 江意笑着应道:“是有点。”顿了顿,又改口道,“不,是很舍不得。” 他轻轻扶过她的头,亲了亲她额头,道:“那我做完事便回来找你。我看着你进去。” 江意便不多耽搁他了,转头往家门去。她不禁回头看了看,见他仍还站在原地,要等着她进家门以后方才离开。 此时江重烈还没歇息,江词也早一会儿到家了,父子俩正在厅上等着江意和苏薄回来呢。 没想到是江意一个人回来的。 江重烈就问:“那小子呢?” 江意道:“他回大营了,做完事便回来。” 江重烈沉吟不语。 江词道:“本来爹还等你们回来,一齐去向娘进香的,也罢,看样子他得明天了。小意,你嘴怎么红肿了,方才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江重烈闻言道:“我看看,怎么回事?” 江意:“……” 江意抿着唇,连忙转头往自个院子去,道:“我先回去洗洗,再去祠堂。” 江重烈便道:“算了,今晚天色已晚,苏薄又没回来,就照江词说的,明天再上。早点回去歇着。” 她的后院里也亮着灯火,有绿苔张罗着,丫鬟嬷嬷们都活络起来。 在江意的记忆中,已经许久都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江意的房间里一切都已打点整齐,在她回来后,又往房中备上沐浴香汤,绿苔还和从前一样,点香备衣,面面俱到。虽然很久没做这些事了,但一点也不显生疏。 江意回房,褪了这一身衣袍,一件件解了衣衫,解到最后,露出了底衣下的肌肤。 她对着铜镜,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在外几年,她身姿没有太大的改变,因为本身骨节纤细,身上也匀称而柔韧。 一年四季,她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此刻灯火下可见肌肤如雪一般洁白。 只是身上还裹着那束胸。 绿苔上前,替她解开束胸的带子,一圈圈解了开来。 解到最后,江意抬手抽了挽发的发带,青丝铺落,勘勘将身姿恰到好处地遮掩起来。 她身上平添了一些伤痕,尽管有些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添上的,但就是在身上留下疤了。 绿苔道:“小姐入浴吧。” 江意赤脚走到屏风后,进了浴桶。 她终于可以好好洗去满身风尘。 江意把自己完完全全沉入水里,发丝如水荇一般在水里漫了开来。绿苔守在一旁,见她沉溺了一会儿,有些担心,唤了一声:“小姐?” 随后江意方才冒出头来,水声哗哗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淌,一张脸上湿润而明媚。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长出一口气,叹道:“这才舒服了。” 江意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好好清洗了一遍,方才出浴更衣。 她着了柔软轻便的裙子,许久没穿,一时间放松得竟还有些不习惯。 第1287章 大将军来提亲了 绿苔拎了炉子进来,撒了熏香在里面,给江意烘头发。 等一切都妥当了以后,外面已更深露重,很晚了。 来羡今晚本来是在阿忱那边的,但是由于苏薄没回来,江词就又把它送到江意这里来了,安顿在她屋子里的坐榻上。 江意这张熟悉的床上躺下,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苏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么?他何时回来呢? 来羡问她道:“苏薄怎么没回来呢?” 江意道:“他回营处理事情去了。” 来羡便道:“那你就好好睡,等一觉醒来,他兴许就回来了。” 这厢,苏薄看着江意进家门以后,便转身离开了。他去大营前,先回了一趟自己的府邸。 原都司府现在已经变成了大将军府,只不过依旧是冷冷清清。 苏薄让管家去置办东西,而后就回大营处理事务。 翌日一早,侯府的大门就被人叩开了。 江永成打开门一看,只见外面都是熟脸孔。 苏薄立于门前,身边一群武将们,精神抖擞。 门外还有长长的队伍,抬着家伙事。 巷子口围观的百姓们都争相抻长了脖子看热闹。 江永成还不明所以,道:“大将军,这……” 武将笑哈哈道:“成叔,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请老侯爷,长公子,大将军来提亲了!” 江永成登时反应过来,面上堆起笑意,连忙去传话。 百姓们闻言无不兴致勃勃地观看。 于是乎大清早里,这侯府就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江意起身,刚更衣洗漱毕,外面嬷嬷就连忙跑来,喜气洋洋道:“小姐,老爷和大公子请您去前院呢!” 绿苔见嬷嬷神色,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嬷嬷眉飞色舞道:“小姐去了就知道了。前边儿人多热闹着呢。” 随后江意便带着绿苔往前院去看了看。 只不过还没到呢,就先听见了前院里的谈笑声。光是听声音,江意也是倍感熟悉的,如她没料错的话,应该是军中的将领们。 如果将领们都到了这里来,那苏薄是不是也来了? 这样一想,江意步子不由变得愈加轻快。 她走过回廊,将将穿过穿堂,抬眼就见前院里果真大家伙都在。 她也一下子跃入众人的视线里。 武将们就扬声道:“来了来了,二小姐来了!”这时候还叫她侯爷,显得太过庄重,毕竟是女儿家的事,当然要以女儿家的称谓来才更贴切。 苏薄亦站在院中,人群里他显得更高大两分,因而很是出挑。彼时在将领出声提醒之前,他侧目一直留意着穿堂那边,比谁都便先一步见得她出来。 她着一身青碧色裙子,乌发用发簪挽着,脑后青丝垂至腰际,从穿堂对面的阳光下款款走来时,可见裙角柔软轻扬。 宛若从前,似一只翩翩蝶儿,跃入他的眼里。 江意站在穿堂里,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几许,笑问:“今儿怎么都来了?” 武将们高声笑道:“那当然是得来沾沾喜气啊!” 江意问:“什么喜气?” 随后江重烈就对这些武将们挥挥手,道:“去去去,都往廊下站着去,给这处腾个地儿。” 武将们把两边回廊都给挤满了。 苏薄的管家这才命外面的队伍陆陆续续地进来,将一抬抬红箱子都在院里堆拢整齐。 江意怔怔地看着,等院里都堆满了,快无下脚之地儿了,才算堆完。 然后听苏薄开门见山道:“时间匆忙,没找到媒婆登门来说,我便自己来提亲。” 两边的武将们开始起哄。 苏薄又道:“以前婚事没完成,今次重新来过。我要娶江意为妻,今日来便是重新下聘择日,完成与她的婚礼。” 江重烈道:“你动作倒搞得快。” 苏薄的管家道:“都是大将军连夜让准备的。” 廊下的一干武将们亦道:“那可不是,城中但凡卖婚嫁物品的店铺,全都被半夜敲开过门,都晓得是要给大将军求亲用的,哪个不积极准备着。不然你看外面那么多百姓哪里得来的风声呢。” 江意看了眼家门外,见百姓们都快把这条巷子都要挤破了。 百姓们听到武将如是说,都欢声应着道:“是哩是哩!城里的婚嫁铺子一早就传开了哩!” 然后江重烈和江词父子两个就转头看向江意,等江意开口。 江意一直望着苏薄,后来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中,她眯着眼笑起来,道:“以前在夔州的时候你来求亲就已经送过聘礼了,而今又送?” 武将:“呔!哪个姑娘家会嫌聘礼多的!” 江意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笑问道:“可你出手这么阔绰,眼下全都给我爹抬来了,以后我们俩怎么过日子啊?” 江重烈一听,瞪眼道:“女大有这么不中留吗,你这胳膊肘全拐他那儿去了。那他该下的聘礼不还得下吗?” 江词亦道:“就是,你不能这么向着他。” 然后父子俩生怕江意头脑一热就不要苏薄的聘礼了似的,立马招呼看热闹的武将们:“赶紧的,帮忙全抬屋里去。既然抬进了这门,就是江家的了。” 大家哄笑着上前来帮忙抬。 江意抽抽嘴角,苏薄站在她身边,忽在她耳边低道:“无妨,以后过日子也有办法。” 江意转头仰着看他,眼里独是他的光影。她轻轻软软道:“你哪这么有钱啊?” 苏薄道:“府里也有些以往的积蓄。”他视线紧紧锁着她,又道,“穿裙子好看。” 江意抿着唇,脸颊渐渐浮上一抹飞霞,连忙又偏开头不再看他。 随之,前院将将搬空,府门外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人群里就响起了不苟言笑的声音:“让让,都让让。” 素衣好不容易才从外面挤了进来,他还带了一位先生,那先生帽子都挤歪了,进这前院时忙不迭正了正衣冠。 素衣上前禀苏薄道:“主子,八字先生带来了。” 第1288章 开两坛好酒 江重烈请了这先生进厅,摆下桌椅,铺纸备笔墨,让他给勘一个黄道吉日。 厅门口就围着大家伙看呢。 江意和苏薄坐在桌子一方,江重烈和江词各坐一方,另一方便是八字先生了。 这样的场景,从前在夔州的时候也有过。 江意面上镇定自若,可心下却不受控制地扑腾扑腾跳得厉害。 苏薄在桌子底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两人手心相贴,手指缠绕。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偷偷摸摸地牵手,江意还有些慌张,心乱如麻,但面上又不得不端着。 她耳根子都悄然浮上一抹红。 苏薄提醒八字先生:“看个最近的日子。” 以前江重烈舍不得嫁女儿,都恨不得把他俩的婚期往后了再往后推,而今两人历经磨难,江重烈也怕节外生枝,难得与苏薄意见一致。 江词就更别说了,得知宫里的那位可能对他的妹妹有想法,还是早点嫁了的好。 于是八字先生最终道:“要最近的吉日,十日后正好是个好日子,与两位的生辰匹配。只是,这时间太短,恐怕也来不及准备啊。” 此话一出,门外众人就应道:“怎么来不及准备,大家都出点力,就不信搞不完了。” “就是!别说十天后,就是三天后都来得及!” “咱们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得把这婚礼准备齐当喽!” 这还有甚好顾虑的,江重烈当即拍案定下:“那便十日后来娶吧。” 门外呼笑不绝。围观的百姓们也得知了第一手的消息,不出半日,整个京城就都传开了。 定国侯与大将军,将在十日后成婚了。 中午时,侯府摆下桌席,将领兄弟们来都来了,就都坐下吃顿饭喝个酒。 院子里一度热闹得很。 到了这里,大家伙才真真是要尽兴而归,比在宫宴时的拘谨收敛之态大不相同。 这厢,来羡在后院里都能隐隐听见前边的喧哗声了,只可惜它却没法去瞅瞅热闹。只听院里的嬷嬷们喜滋滋地说起,大将军来向小姐提亲了。 方才大家都帮着搬聘礼呢,而且也当场议下了最近的婚期就在十日后。 阿忱拿着两个饼过来找来羡,进了江意的屋子里陪陪它。 彼时,阿忱坐在坐榻上,垂着两条腿,递了一个饼向来羡,道:“来羡,你吃不吃?” 来羡难免有些低落,懒得搭理他。 阿忱自顾自又道:“你眼下吃不了,那就我帮你吃,再告诉你味道吧。” 来羡道:“我谢谢你哦,我对这饼的味道不感兴趣。” 于是阿忱就自己吃,边吃边望向窗外,还是跟来羡分享这饼的味道。 后来阿忱道:“你走不了路,去不了前面看,我爹来跟我娘提亲了。”顿了顿,他又道,“听绿苔姐姐说,两个人成亲的意思,就是要将来的日子里一起生活了。我不是很懂,爹娘不是本来就在一起的吗?” 来羡便告诉他:“这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仪式,只有完成了仪式,别人才会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都知道了以后,要是其他再有人想跟你爹或是跟你娘在一起的话,就是不行的。” 阿忱道:“那就是谁也不能让爹娘分开了是吗?” 来羡道:“是吧,要是强行拆散他们,那就是不道德。” 阿忱津津有味地啃着饼,道:“这饼真好吃。” 来羡狗头趴在坐榻上,没声儿了。 阿忱又道:“是不是你也很想去看啊?” 良久,来羡道:“我也看不了,回头你去看了回来,就给我讲讲吧。” 阿忱点头:“好。” 前院里,江重烈十分高兴,让江永成带人去后院里把窖藏的酒启出两坛来给大家先过过瘾。 江重烈还扬言道:“那酒可是好酒,当年我跟江词动身赴西陲上任之前埋的,都过去好些年头了。就是想着今时今日,大家痛快喝一回!” 武将便道:“那两坛哪够啊,起码得二十坛是不是!” 江重烈道:“急什么,等他俩成亲那日,把剩下的全部启出来,让你们喝个够。今儿权且当是先尝尝鲜!” 江意和苏薄亦坐在席中,和江重烈跟江词一桌。 有武将讨酒喝,说今天是他俩的定亲宴,两坛酒着实有点少,不如再多追加两坛。 江词也爽快,道:“那就多加两坛也无妨。”随后又着人去启酒了。 苏薄给江意夹菜,江重烈父子就指着桌上的菜肴,对苏薄道:“这个给小意夹点,还有这个,这个。她这么瘦,往后你可得负责将她身体养好起来。” 江意就埋头吃,不一会儿见自己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哭笑不得道:“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江词道:“慢慢吃。” 随之四坛子酒被抱到了前院里来,坛身上都是泥,显然埋藏已久了。 前两坛大家各一碗尝过以后,都无不赞叹爽快。可后面一坛,味道就有点怪怪的了,武将们咂咂嘴,道:“没吃出酒味儿啊,你们吃出来了吗?老侯爷,你莫不是舍不得好酒,兑了水来忽悠我们?” 江重烈道:“胡扯!这可是正经的好酒!” 说着他也尝了一碗,咂咂嘴,怎么没味儿? 江词不信,跟着尝了一碗,果真淡如水,一问这坛子酒是哪儿启出来的,下人说是他的院子里树下挖出来的。 江重烈就看向江词道:“是不是当初埋下的时候,你嘴馋又给偷偷喝掉了?” 江词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 江重烈道:“怎么不可能,你这小子,没少偷我酒喝!” 江词连忙抬手道:“等等,等等。” 随着江重烈的话,他脑子里莫名涌现出一些过去的画面。 往时候,知道马上要去西陲赴任了,他和江重烈专挑了个空闲出门,去酒肆里买酒,最后是用板车拉回来的,差点把人家的酒肆都给搬空了。 回来以后,父子两个又在院子里挖坑埋酒,一部分埋在江词院里,一部分埋在江重烈的院里,约好等下次回京的时候再挖出来喝。 第1289章 终究是成疾 江词扶着额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眼看向他爹,道:“你休想以为我失忆了记不清了就赖在我头上。我可没偷喝,我想起当时埋酒的事了。” 江重烈和江意俱是一愣,随即又一喜。 江意一直埋着头,此刻也不禁抬起来惊喜地看向江词,道:“哥哥想起来了?” 江重烈拍拍江词的肩膀,无比欣慰道:“不是你就不是你吧,我又没说一定是你偷喝的。” 江词肯定道:“那就是爹偷喝的。” 江重烈一听,急眼道:“怎么是我呢?你这小子,我才相信你,你就开始怀疑我了是吧。” 江意又默默地垂下了头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从前跟苏薄套近乎的时候请苏薄喝过酒吧……而且还是在她哥哥的院子里喝的。喝完了以后,还把酒坛埋回去了…… 江重烈便道:“苏薄,你说,这小子有没有道理?” 江词亦道:“苏薄,要是让你选,你更相信谁?” 苏薄看了一眼手边的酒碗,端起来喝了一口,尽管口感淡如水,却道:“这酒味道不错。” 江意连忙紧张道:“你们争论你们的,关他什么事?反正又不是他偷喝的。” 其他武将道:“会不会是酒铺里卖了掺水的假酒?” 江重烈道:“那不能,我是熟客,每次去店家都是上好酒。” 江意便弱弱地道:“唔,也可能是埋的时候没能埋紧,使得这封子松动了,才散了酒气。”她轻扯了扯苏薄袖角,“你说是不是?” 苏薄一本正经道:“嗯,是。” 随后这坛酒的事才揭过了。 除了后院里埋着的好酒,当然也有其他的酒招待着。武将们喝得红光满面,十分尽兴。 江意惦记着后院里的来羡,中途便悄悄遁了。 临走时她轻细地与苏薄道:“我先回去看看来羡啊,你一会儿要是倦了的话,便到后院来歇歇吧。” 苏薄点了点头,随后看着江意的背影,提着裙角轻盈翩然地穿过穿堂往后边去了。 他看着江意时,江重烈父子就看着他,提醒道:“都走没影儿了,你看够了吗?” 苏薄这才收回视线,别的武将又轮番来灌他酒。 江意回到院里,推开门进去,见阿忱趴在坐榻上,本来是陪着来羡的,结果自己倒睡着了。 绿苔把阿忱抱下去午睡。 江意便坐在来羡身边,摸摸它的头。 来羡道:“今天苏薄来提亲了?” 江意应了一声。 来羡道:“虽然没法亲自去看,但还是得要恭喜你们。这都好几年了,这次的婚,可一定要结成啊。” 江意温柔道:“一定会的。这是最后一件事了,等我和他成婚以后,我们便准备建实验室,一定将你修复好。” 来羡不赞同道:“什么你们成婚就是最后一件事了?你是要修复好我,但你也得兼顾你和苏薄的家庭吧?阿忱需要抚养成人吧,说不定这期间你跟苏薄还会有孩子呢,以后你们的事情可多着呢,不管有没有我在,你都不能懈怠。” 江意道:“你要在,你必须在。” 皇宫。 将要入冬了,天气清寒,谢玧的寝宫早早就添了取暖的炭。 全城都知道今日苏薄到江意府上提亲了,他又怎会不知。 抬聘礼的队伍将府门前的巷子都占完了,还有围观的百姓们都拥挤得水泄不通。 婚期就定在十日后。 谢玧还听说,原西陲军的一众武将们都跟着去看热闹,今日全都聚集在侯府里。中午的时候,他们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彼时谢玧坐在炭炉边,听着大内侍卫在旁禀报时,他正探手去烤火。 素白的手指被炉里闪烁的火光映照得发红,他低眉看着,一时神情不明。 后,谢玧淡淡道:“在朕的宫宴上大家局促不安,今日倒是难得欢聚一堂了。” 顾祯亦在侧,闻言道:“那些将军们与老侯爷一家以往皆是驰骋沙场、生死与共的,如今有幸聚在一堂,又逢今日大将军前往提亲本是喜事一桩,难免高兴些。还请皇上理解。” 谢玧看向顾祯。 顾祯又道:“从前臣的爷爷在世时,也常与从前战场上一起拼杀过来的故交们聚在一起,武家儿郎,豪爽仗义,皆是常态。” 谢玧温声道:“朕也想起太上皇在世时,顾老爷子也经常与太上皇把酒言欢。你不必担心,朕能理解。” 谢玧看回炉里的炭火,衬得他神色忽明忽暗,他思忖许久,方道:“阿福,传翰林院的人来。” 满朝文武皆知,先皇临终之际下有一封遗旨,一直在谢玧手中。而谢玧登基后却按捺不发,因为那时战事紧急,无暇顾及其他,而今天下初归于太平,理应是时候了。 不多时,翰林院的学士便入内答应。 谢玧将那卷先皇遗旨交给翰林院学士,道:“前往定国侯府宣旨吧。” 阿福神色变了变,但最终也忍下未多说什么。 顾祯侍奉在谢玧身边这么久,看见过谢玧多次将先皇遗旨打开来看。便是最初顾祯不知道遗旨上的内容,但后来多多少少也知道了。 眼下谢玧命翰林院学士去宣旨,顾祯当即跪地,抱拳请道:“皇上,不可。” 谢玧淡色看他,道:“有何不可。” 顾祯默了默,压着声音道:“今日大将军和定国侯已然定亲,两人也议下了婚期,他两人自始至终都情投意合,还请皇上成全。” 谢玧回味着他所言,良久方才道:“朕若记得不错的话,先皇在世时,他二人的婚期就已废。先皇临终前,已下旨将定国侯立与朕为后,今日大将军去提亲,做得数么。” 顾祯的心狠狠往下沉。 谢玧的心疾心疾,终究是成疾。 顾祯一直隐隐担心,却不想还是发生了。 顾祯以额抵地,低低道:“皇上,阿意她心有所属,这一路走来,她不容易。皇上便是不念她的功劳,也恳请皇上念念她的苦心。” 炉里的火苗窜上来,舔了谢玧的手心,把阿福吓了吓,只是他自己仿若却不知痛似的。 第1290章 大抵还是让她失望了 谢玧道:“怎的没念,朕便是念着她的功劳和苦心,朕知道她一路走来的艰难,朕才想护着她。从今往后,都不舍得她再吃一点苦头。” 顾祯道:“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谢玧黑白分明的双眸看着顾祯,道:“那你知道什么是她想要的?她可曾亲口告诉过你,她想要什么?” 顾祯吸了一口气,沉着应道:“她想要和她爱的人在一起。” 殿上沉寂片刻,气氛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 后来谢玧道:“你今日所言,朕且赦你无罪。”随即令翰林院学士,“去吧。” 翰林院学士万分恭敬而颇有两分胆战心惊地应道:“臣遵旨。”而后便退出殿上,去办事了。 顾祯道:“皇上三思!” 阿福连忙劝道:“顾统领快快莫要再说了。” 谢玧淡声道:“退下。” 顾祯不起来,也不退,只顾跪着。 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郎,即便岁月变迁,他已长大沉稳,可是那份执拗的心意不曾变过。 他不想阿意难过,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挽回。 他跪在地上,眼底微红,再道:“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入冬的天儿黑得比往日早。 顾祯跪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挺直背脊,岿然不动。 终于,谢玧出声道:“顾祯,你信朕么?” 顾祯开口,哑声道:“臣信。” 谢玧道:“他苏薄能做到的,朕也能做到。而且朕不会比他差。” 顾祯道:“但这不是谁好谁差的问题。” 这厢,半下午的时候,侯府里众人酒还没醒,宫里的旨意就传来了。 翰林学士捧着先皇遗旨前来,请定国侯江意出来接旨。 随后江意自后院出,翰林学士宣:新皇继承大统登基,而一国之后位空悬,镇西侯江意乃巾帼英雄,为国征战有功,且忠贞大义,品行贤良,母仪天下必能为万民所爱戴,故册封镇西女侯江意为为谢玧之妻、大玥之后,辅助新皇定大玥之战乱,开太平之盛世。 所有人都还没从今日这场定亲之喜中回味过来,这份先皇遗旨却犹如平地一声雷,轰地炸开。 江意犹还回不过神,苏薄垂着头,神情晦暗不定。 院里的武将先按捺不住站起身来,问道:“这是何意?” 立马被江重烈喝住:“放肆!” 武将又不得不跪了下去。 直至翰林学士念完“钦此”二字,将圣旨捧向江意,道:“定国侯请接旨吧。” 江意许久未动,只轻抬了尾音儿出声问:“这是皇上的意思?” 翰林学士态度谦逊地应道:“这是先皇的意思。下官也只是奉命来宣,还请定国侯莫要让下官难做。” 说着又好言相劝,“定国侯先接吧,如若今日这圣旨定国侯不接,那便是抗旨了啊。” 最终江意神色难辨地伸手接了圣旨,紧紧握在手里,用力得手指发白,手背青筋凸显。她语气平淡地道:“那就劳大人替我回复皇上一句,是否要像先皇一样,定要人心灰意冷,才肯罢休。” 翰林学士顿了顿,打了长揖,带着宫人转身离去。 原本喜庆一场、好事传出,可这一天还没过去,到日落之前,京都里的风向就又变了。 还以为是郎才女貌、天定姻缘,哪个又晓得,到最后竟然还传出一份先皇遗旨。 大将军之妻,立马又变成了册封的大玥皇后。 一时间江意成了京都街头巷尾百姓们谈论的焦点。 她与前夫君本是情投意合、恩爱有加,后来先皇下旨拆散了他俩的婚姻,而今胜战归来,还不待再续前缘,却又被圣旨给拦截了。 这可真是姻缘多舛。 大将军就是再厉害,也不能与皇上抢女人啊。百姓们不乏叹息,只怕两人是难以终成眷属了。 市井也不乏揣测之音。 有人认为,这是先皇临终遗旨,皇上素来仁孝,也无可奈何。 另有人则认为,虽说是先皇遗旨,可早不放晚不放偏偏在这个当口放出来,必然是皇上也有横刀夺爱之意。如果皇上想成人之美,又何必在两人定亲当日弄这么一出? 当然百姓们也不敢就此大张旗鼓高谈阔论,只敢私下里讨论一番。 翰林院学士傍晚时回到宫里复命。 谢玧正在寝宫里批阅奏疏,而顾祯仍旧跪在一侧。 翰林院学士道:“启禀皇上,先皇遗旨已宣达至定国侯府。” 谢玧执笔的手一顿,眼神定在手里的奏疏上,问:“她什么反应?” 翰林院学士欲言又止,小心翼翼。 谢玧看他一眼便了然,道:“说吧,朕恕你无罪。” 翰林院学士便斗胆道:“定国侯让臣向皇上传达一句话,是否……是否也要像先皇一样,让人心灰意冷……才、才肯罢休。” 谢玧久久没有反应。蘸饱了墨的笔停留在半空,滴下一滴墨迹。 窗外的暮光微微淬亮他的侧颜,显得有些苍白。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和江意曾同样被现实束缚过,同样对现实心灰意冷过,他们亦曾同样坚定彼此、憧憬未来过。但是她说过她相信他,将来会是个明君。 为此他暗暗下定决心,往后定不会再让她心寒。 但是,他大抵还是让她失望了。 谢玧又问:“大将军是何反应?” 学士道:“没有反应。唯有在场的一名武将惊得站了起来,但立刻又被老侯爷呵斥跪下了。” 良久,谢玧淡淡道:“退下吧。” 翰林院学士退下后,一直没吭声的顾祯忽然道:“这就是皇上想要的结果吗?阿意性情坚韧忠贞,她全心全意相信皇上,臣请愿,皇上勿要伤她。” 谢玧置若罔闻,另起话头道:“说起阿瑶,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顾祯顿了顿,不解其意,却也滴水不漏地应道:“阿瑶爹娘已然在帮她物色,婚姻大事强求不得,不管选的谁,最后都要以阿瑶的意愿为首要考虑的。” 谢玧道:“可是朕上次听阿瑶说,她难以寻到自己喜欢的男子。但女孩儿家,往后还是得有人在身边陪伴照顾才让人放心,这几年正是花样年纪,当择一门好亲事才好。” 顾祯道:“谢皇上关心,臣定替她仔细斟酌。” 第1291章 他变了么 谢玧又开始批折子,边道:“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从前朕屡屡受她照拂,一直感念于心。朕想替她觅一桩好亲事。” 顾祯神色变了变,连忙道:“早前阿瑶就对自己的婚事非常抗拒,臣恳请皇上,这女儿家的婚事还是让她自己想清楚了来吧。” 谢玧道:“顾家女,自是不能嫁太差,她心性纯真善良,朕会许她别人所没有的锦绣荣华。” 顾祯心绪不定,眼下根本猜不透谢玧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整个宫里也无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阿福侍奉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却也觉得,君心难测。 顾祯谨慎地道:“阿瑶喜欢无拘无束,她的双亲以及臣都别无所求,唯愿她平安喜乐,踏踏实实地过完一生。” 谢玧道:“这与锦绣荣华并不冲突。”顿了顿,他又道,“大将军苏薄如何?” 顾祯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玧,道:“皇上说什么?” 谢玧道:“朕将她许给大将军为妻,做一品诰命夫人。” 顾祯脸色大变道:“皇上万万不可!” 谢玧稀疏平常,手里的墨笔在折子上书下一行行端雅的字迹,若无其事道:“为何不可?” 顾祯道:“她与大将军总共没见过几面,她不喜欢大将军,大将军也心有所属,皇上若是将他们强行绑在一起,无非是多一对怨偶罢了!” 谢玧不辨喜怒道:“你当朕皇恩御赐的婚姻,只是凑成了一对怨偶?” 顾祯道:“皇上比谁都清楚,大将军非阿瑶良人,至于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唯有皇上自己心里清楚!” 阿福在旁听得冷汗连连,道:“顾统领快住口!” 谢玧道:“无妨,让他说。” 顾祯一字一顿道:“大将军,是阿意心属的人,他们两个情投意合,彼此相爱,皇上一定要拆散他们吗? “从前皇上为了成全他们甘愿冒险的气度哪里去了?皇上痛心他们的经历遭遇的仁德哪里去了?他们为大玥披甲上阵、浴血奋战过,到最后一定要换来这样的结果吗?” 谢玧听得入神,后道:“你觉得朕变了么?” 顾祯深吸一口气,道:“臣不愿相信皇上变了,阿意定然也不愿相信。” 谢玧道:“可朕是变了,朕最大的改变就是,不再盲目相信别人能护得好朕心爱的东西。”他侧目看着顾祯,神色有些晦暗,“他苏薄辜负过朕一次,朕不会让他再辜负一次。” 顾祯忽见得他眸里深重的怨气,一时惊得竟答不上话。 先皇遗旨的事很快在满朝文武之间也传开了。 若不论私人感情,定国侯身为一方军侯,在军中威望高,又掌军械要密,如能把她归入皇家才是让皇家受益匪浅的。 可若要论私人感情,谁都知道她和苏薄两情相悦,早几年的时候就已许下婚事互定终身,而今更是准备重新补完这场婚礼,此时江意受封为一国之后,又情何以堪。 更何况,在回京之前,他二人便以夫妻之道相处,皇上真要是横插一脚、拆人姻缘,把她强娶了回去,将来也会受人诟病。 因此,早前跟随江意和苏薄征战东郢的那部分原京都军的将领们,在得到这样的消息过后,都有些忧虑,不知该不该入宫进谏。 朝臣也私下里奔走,不乏人来与这些武将们游说,当下大玥天下初定,元气大损,实在不宜再起内讧;且大将军和定国侯又是大玥最大的功臣,皇上真要是对他们不利,难免会步先皇后尘寒了臣心又失了民心。 这些武将们深以为然,一来他们也不愿意见到那样的情况,二来到底是随大将军和定国侯征战沙场已久,亲眼见得两人情深义重,如何能不希望两人结成眷属。 故武将们结伴进了宫去,还以为奔走游说的那些文臣也是迫切地想为朝廷好。 实则,殊不知,这些武将一旦进谏,但凡是帝王家,必会心生猜忌。 苏薄已然掌握着大玥重兵,而京都军的这些将领又再依附于他,无异于他掌控着整个大玥的兵力。身为帝王,如何能忍。 所以说,朝中暗流只要有利益纠葛就会再度汹涌。那部分文臣心思狡诈,仅凭一张巧舌如簧,便能毫不见血地置人于险境。 朝中虽没有了刘斐,但有的是人想至苏薄于死地。不然待朝中局势稳定以后,苏薄身为大将军手握大权,必然会来收拾他们。 彼时一干武将们齐齐跪于殿上,叙大将军和定国侯恩爱之况,又分析利害之处,最后恳请谢玧收回成命。 谢玧面容平淡地听完,而后道:“这并非朕的旨意,而是先皇的旨意。诸位爱卿若要想先皇收回旨意,还得去皇陵请命。” 众将不罢休,再接再厉地谏言。 谢玧扫视一眼众将,又道:“而今爱卿竟愿意为了大将军而联合忤逆先皇遗旨,下一次他若叫你们忤逆朕,你们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众将一听,当即吓得脸色大变,连忙道:“皇上明鉴,臣等绝非受大将军教唆,而是分析利弊,万不愿皇上英明受后世所累!” 谢玧道:“后世是褒是贬,自有后世人来评判。到时朕和你们同样是一堆白骨,又有何可在意的。诸位爱卿质疑先皇遗旨,对先皇不敬,朕责令你们回去闭门思过十日。” 于是最终,众将不仅没能改变谢玧心意,还反领了责罚。 随后,谢玧下旨,封后大典便在十日后举行,正是原本苏薄与江意的成婚之日。另,赐婚顾家女顾瑶与大将军为妻,婚期亦定在了同一天。 第1292章 要变天了 侯府大门紧闭,丝毫再无昨日那等喜庆洋溢之景。 赐婚的圣旨送去苏薄的大将军府时,苏薄没在府中,这圣旨自是由他的管家替他接的。 同样另一份赐婚圣旨也送去了顾家,交到了顾瑶手上。 当时顾瑶面色煞白,整个人都是傻愣愣的。那沉甸甸的圣旨压在她的手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待宫人离开以后,阿瑶犹还跪在地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明黄卷轴。 她以为是宣旨的公公读错了,她自己又缓缓打开来,逐字逐句地看。 皇上,果真是将她赐婚给了大将军啊。 为什么呢? 他明明听到她说过,不会嫁人的;他也明明知道,她总共连面都没见过大将军几面,又哪里会喜欢呢。 明明嫁人是她的噩梦,为什么偏偏要他来编织这个噩梦?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是她对他不够好吗?为什么他要这么惩罚自己呢? 顾祯匆忙回来,看见阿瑶在跪在院里,不论谁劝她拉她都不起。 顾祯过来,硬是强行一把将她拽起来。她腿上没力,整个人直顾往下坠。 顾祯便矮身把她放在自己后背上,背着她回院里。 阿瑶手里紧紧握着圣旨,趴在哥哥背上,眼里空荡荡的一片萧条,喃喃地问:“哥哥,皇上是恨我厌恶我吗,不然为什么要做让我这么痛苦的事呢?是我哪里不小心冒犯到他了,所以他要这么报复我吗?” 顾祯心疼,低低道:“阿瑶,不是你的错。你记着,不是你的错。” 顾瑶问:“那是谁的错?” 顾祯道:“是至高的权势和易变的人心的错。” 顾瑶道:“可大将军是**姐的,他们走了好长的路,付出了好多的艰辛,才走到一起的。我算什么,又凭什么要去抢别人心爱的人呢。哥哥,是皇上搞错了吗?” 顾祯没有办法回答她。 顾瑶又道:“从前,我就幻想着能成为**姐那样英姿飒爽的姑娘,可我也很清楚,我终究不是她。” 圣旨发出去三四日了,定国侯府与大将军府一直没有动静。 大营里,因着京都军中一众将领被责令回家面壁思过去了,谢玧当日立刻遣了替补的武将前往应职,然而却被苏薄丢在军中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得擅自离营。而真正空出来的职位由苏薄任命他麾下其他将领暂行填补。 大将军府收到了圣旨,管家派人送去营地里给苏薄。 但苏薄似乎并没有理会,便又带着兵马巡防了。 他虽没直接带兵进京都城巡防,但城外分辟营地安顿将士们,还有城外各处要地重新布防,他忙得不见踪影。 自那日先皇遗旨传达之后,苏薄就带着将领们归营了,江意此后便一直没能见到他。 江意放心不下,要去营地找他,结果被江重烈拦住,道:“眼下这当口你别去,让江词去找他,听听他怎么说。” 江词现在做了卫将军,便在京都城里任职。各武职有相应的职权范围,京外大营也不归他管了,因而他也少去了哪里。 眼下单单去找苏薄也不算越过职权,随后他快马就去了大营。 半日时间他方才回来。 江意着急问他:“怎么样?可见到他了?” 江词风尘仆仆地回来,摇头道:“他人没在大营,说是带兵出去巡防了。我等了他半天也不见他回来,倒是等回了他身边的素衣。” 说着他看了看江意,又道:“素衣说,他的意思,让你安心等着他。” 江意微微一顿。 江重烈的神情也有些变了。 屋檐外,天色昏重,彤云密布,是要变天了。 江重烈兀自道:“可千万莫要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而谢玧得到的消息是,顾家在收到圣旨以后,已经开始准备婚事了,但大将军府却和侯府一样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谢玧的宫人去过大将军府问过了,管家也很为难,道是大将军一直不曾回府,府里也没了主张。 谢玧心知,苏薄这是丝毫没把他的旨意放在眼里。 谢玧登基后,没落的王家眼下也渐渐东山再起。 现在王家的家主正是谢玧的亲舅舅,已故王皇后的嫡亲兄长,当前在朝中掌管督察院,官阶虽低于丞相戚怀英,但也手握一定的实权。 但凡威胁到谢玧地位的,便是在动摇王家的根基。 故王都御史来觐见谢玧,提醒道:“皇上勿要忘了,当前战事已毕,而兵权却仍在大将军之手。如此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皇上打算如何卸了他的兵权?” 谢玧看着他,不语。 王都御史又道:“依臣之见,他枉顾圣意,怕是已有异心,此人留着也是祸患,不如……” 谢玧开口道:“都御史,是在教朕怎么做事吗?” 王都御史一愣,对上谢玧神色时,连忙跪地道:“臣不敢。” 随后他便退了出来,回想起谢玧当时看他的眼神,不掀波澜但是稍不注意却能压得人窒息,犹还有些心惊。 怎么说他也是谢玧亲舅舅,还以为从此能得这亲外甥格外亲近,甚至于取代戚怀英的丞相位置,可没想到他只做到都御史,谢玧却并没有再让他往上升的打算。 王家势力虽比以往有所提升,却远没有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程度。 这皇上,使得先帝在时如日中天的戚家败落,但也不会再把王家扶持成第二个戚家。 本来,谢玧的后宫后位空悬,王都御史觉得他王家女尚有机会,可哪想到还没撺掇朝臣们提这件事呢,就凭空冒出个准皇后来。 恼火之余,王都御史不得不退求其次,好在江老侯爷膝下只一儿一女,江家人丁非常单薄,倒也不怕什么。回头江家儿子的亲事如能与王家结上关系,两家一文一武占据朝堂,那也能达到平衡。 既然劝谢玧收回成命的那些武将们都受罚了,王都御史自然不会再劝,而是出谋划策促成此事。 何况苏薄手里的兵权真真是一大祸患。 可哪知他这一趟来还是没能讨着好。 第1293章 只身前来 苏薄的兵权棘手,谢玧又怎会不知。 原本应该是一步步来,可是难防苏薄一夜之间便备好聘礼去提亲,并且还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定下婚期,完全打乱了谢玧的步骤。 谢玧只能先拿出先皇遗旨压他。 谢玧坐在桌前思量良久,而后看了看天色,命阿福道:“传旨,宣大将军入宫觐见。” 眼下宣苏薄进宫,苏薄不能不来。倘若他抗旨不来,那便证明他有异心,到时候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彼此皆知,不到最后一刻,彼此都不会撕破脸面,否则对自己也没好处。 苏薄到宫门口时,已是入夜后了。 他于宫门前下马,未携任何兵器,只身一人,由宫人引着进了那扇门。 尽管营中将领们极力劝阻,他不能去。倘若皇上当真容不下他,这一趟去,便是天罗地网等着他。 可他若不去,那便是公然抗旨,这层微妙而紧张的关系就被彻底地割裂了。 因而苏薄临去时,吩咐麾下将领:“各就其位。” 夜幕垂下,宫里亮起了三千华灯,将一座座宫殿映照得朦朦胧胧。 苏薄径往谢玧所在的宫殿前去。 顾祯如今身为宫中禁卫军统领,负责掌管御前宿卫,以及统领宫中三万禁卫军。 苏薄到殿前时,顾祯正奉命值守在殿前。 见得苏薄来,顾祯神色既是复杂又是隐晦。 宫人在门外向谢玧禀报道:“启禀皇上,大将军到。” 片刻,殿里传来谢玧的声音:“请大将军入内。” 苏薄自顾祯身旁经过时,顾祯还是低低耳语了一句:“留心些。” 苏薄一脚踏进了殿门,宫人又将殿门缓缓合上。 殿内十分暖和,此时谢玧已然忙完了白天的政务,他算着时辰,苏薄也该是这时候来了。 见礼过后,谢玧请苏薄入座,并命人传膳。 苏薄开门见山道:“皇上有何吩咐?” 谢玧温声道:“近些日,大将军似乎很忙。” 苏薄道:“近几日整顿军防。” 谢玧点了点头,道:“难怪朕下了赐婚旨意过后,也迟迟不见大将军着手准备。便是大将军不得闲,也该命府里人准备,不然婚期将近,这是要令顾家难堪么?” 苏薄道:“让顾家难堪非我本意,我也没打算娶顾家女,皇上既知如此,还要下此旨意,顾家人应该明白不是我给他们难堪。” 谢玧神色如常道:“阿瑶是个好姑娘,与大将军甚相配。” 苏薄道:“真正与我相配的是定国侯。” 谢玧目色淡凉下来,道:“可先皇旨意早已册封她为朕大玥的皇后。大将军也要与朕抢吗?” 苏薄抬眸,定定看着谢玧,道:“先皇在世时,我也明言说过,江意是我的妻子。” 谢玧平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缓声道:“你二人婚事终究未成,先皇也曾下旨废除了原有的婚约。她如今是自由的。” 苏薄道:“她早已与我约定终身,今生除我,谁也不嫁。” 两人对峙良久,殿上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而后谢玧忽笑一声,道:“圣命难违,如若朕非要让她嫁呢?” 苏薄眸里晦色无边,低沉道:“有本事你试试。” 侍奉在旁的阿福虽然见过不少大场面,可此时此刻也不免听得心头大震,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 阿福连忙出声缓和道:“要不然皇上和大将军边用膳边聊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谢玧先动了碗筷,淡淡道:“大将军请用膳。” 顾祯值守在外,殿上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也着急得很。 今日宣苏薄进宫的旨意往宫外传去时,顾祯就命自己手下的一名亲信留意着宫外的情况。 随后那名亲信进宫回话,顾祯便离了殿前几步,走到树下听亲信禀道:“属下一直留意着,直到今晚宵禁之前,大将军那边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动。” 顾祯有些狐疑。以他对苏薄的了解,他不可能只身进宫也不准备任何后手。并且他明知道这一进宫,可能就不是那么轻易能脱身的。 顾祯又问:“定国侯府呢,有什么动静?” 亲信道:“也没有什么动静。大营里也没有把大将军进宫的消息往侯府里传,似乎不欲让侯府的人知晓。” 顾祯微微凛色,所以连江意也不知道? 今次谢玧让前往传旨的人是他身边近侍,而非翰林院学士,说明他也不想宣扬此事,而是尽可能低调行动。 那么如果大营那边没有往侯府传消息的话,宫里这边则更加不可能走漏风声了。 可如若江意不知道,今晚这事要如何善终?皇上真要对苏薄动了杀心怎么办,大营里虽暂无动静,可苏薄手握大权,岂能善了? 真要是君臣决裂,对双方而言都是麻烦。 现在唯有江意有可能化解两人之间的争戈,可两人分明都不想叫她知道。 顾祯一思量,立刻命令亲信道:“去找顾辉,让他将此事传达给定国侯,要快。” 顾辉是他顾家军,由他去向江意传话,才有足够的信服力。 只是亲信领命正要前去,怎想这时大殿的门忽然打开了,阿福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了顾祯正与下属交代事情。 那亲信就被阿福叫住了去。 阿福走下台阶,近前问:“顾统领这是要让他去干什么?” 顾祯道:“无甚,就是让他往家里传个信,我今晚不回去。” 阿福道:“以往顾统领在宫里当值时也不曾这般着急匆忙地叫人传话家去,还说‘要快’?” 顾祯顿了顿,道:“公公不是在殿内伺候么怎的出来了?” 阿福道:“皇上命咱家去取酒。”他眼风扫了扫顾祯旁边的下属,又了然道,“是打算去向定国侯那里报信的?” 顾祯不答,阿福又问:“到头来顾统领还是偏帮大将军那头的?要知道皇上素来对顾统领信任有加,一直将顾统领当成左膀右臂。” 顾祯面容沉着,看向阿福,没有承认或否认什么,眼神里却也一片磊落坦荡,反问道:“那福公公觉得,眼下这样的情况就是对皇上好了吗?” 阿福一时沉吟不语。 第1294章 怕是有什么事发生 顾祯压着声音又道:“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北有道古虎视眈眈,朝中臣子也各怀心思,难道福公公要眼睁睁看着皇上步先皇后尘,这朝堂和疆外要再起祸乱才叫好吗?此时皇上若与大将军决裂,内忧外患不提,大将军兵权在手,后果难料。” 这些道理阿福岂会不知,连阿福都知道,谢玧又岂会不知。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人,可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阿福道:“你可知今夜只要皇上不松口,大将军就难以脱身。只要制住了大将军,这朝中的动荡根源就会被扼制。” 顾祯道:“福公公是觉得,大将军在外征战无数遭,此番涉及到他的底线,他会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人吗?他要是打算束手就擒、任人宰割,那这些日何故只在大营奔走,连皇上圣旨都不理不顾?” 阿福一时答不上话来。 顾祯定定看着阿福,又道,“定国侯就是他的底线。” 阿福无言,可那同样也是皇上的底线。 顾祯又道:“现在唯有她,兴许可以阻止这一切。真若是都瞒着她,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见阿福没说话,顾祯便命令亲信道:“还不快去。” 亲信迅速转身离开,阿福只是看着,最终也没有阻止。 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阻止。 他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但是他也万不愿最后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顾祯的人离去以后,阿福也没久留,亦转身离去,往殿侧的廊边走过,奉命去取酒。 顾祯亲信一路狂奔回顾家,找到了顾辉,让顾辉去传话。 江词在京都城里应值,一直在留心着城中情况,以及大营那边苏薄的动静。 可怎知,在今晚入夜宵禁前,以前的一些军中将领遇到他,就拉他一块儿去喝酒。 结果不明就里被醉得不省人事然后送回到侯府里来。 是两名武将把江词送回来的,交给了江意道:“大公子今晚喝多了,说了不少胡话,怕是他心里藏得有事,还请二小姐多多照顾开导吧。” 江意看了看座椅上摊着的江词,确实醉得不轻,想着他竟还没放下么,不然怎么会喝这么多? 那两名武将道:“既然安全把大公子送到了,我等也就先回去了。” 江意道:“等等。” 两人住了住脚。 江意问:“苏薄呢?他在何处?” 武将两个欲言又止,只得挠头作掩饰,道:“大将军他人在大营呢,这几天重新整顿军防,忙得脚不沾地的。” 江意还想问什么,那两家伙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她回头看了看醉倒的江词,只好命人把他搀扶到后院里去。 她不放心,一路跟过去,打水来给他洗把脸,又叫嬷嬷熬了醒酒汤来。 醒酒汤熬好了,见江词人还没醒,江意就一勺一勺给他喂到嘴里去。约摸是口渴,江词非常配合地张嘴全部喝光了。 转眼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江词脸上的酒意渐渐散去,人也一点点变得清醒了起来。 江意一直在他房里照顾着,想的也是如若他醒来还能与他聊聊天。 然,江词醒来的时候却是有些茫然:“我到家里了?” 江意连忙把他搀扶起来,倒水给他喝。他太渴了,喝光了整整一壶。 江意当闲聊一样,与他道:“送你回来的张青刘云说,你酒后说了不少胡话,哥哥可是心中有事?” 江词挠挠头,疑惑道:“说了什么胡话?”他想了想,又道,“为什么我自己不记得我说了什么话?” 江意见他形容,也不像在撒谎。 江词又道:“何况一上桌,就一碗一碗的酒送来,哪有我说胡话的空儿?”他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我居然被他们灌醉了?” 江意愣了愣,看着江词道:“是他们灌你?” 江词揉了揉额头,道:“我的酒量,一对一的喝他们肯定喝不过我。” 江意又问:“是他们来找的你吗?” 江词道:“今晚在街上碰到了,就结伴一起了。” 江意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将领们向来有个轻重缓急,在眼下这当口,他们灌江词酒做什么? 除非……他们的目的就是灌醉江词。 是苏薄那边有什么动静了? 这样一想,江意哪还待得住,立马转头就往外走。 江词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赶紧下床穿鞋,嘴里道:“怕是有什么事发生。” 江意刚走到门口,猛地驻足回头,看着江词道:“哥哥,你不要去。你留在家里。” 江词急得不行,道:“还不知道苏薄那小子打算干个什么,我怎能不去!”他气得骂娘,“肯定是他叫那帮酒罐子来灌醉老子他好单独行动!” 江意道:“他不想你卷进来,我也不想。” 江词穿鞋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着她。 江意又道:“皇上从前便是个极好的人,我相信他不会真的伤害我。所以就我去看看,你别去。”她去是情有可原,但是江词就很容易被人拿住话柄。 江词眼里浮上怒意,道:“你说什么傻话!自古人心最易变,更何况还是帝王家,不行,我跟你一起。” 江意笑了笑,道:“别说你,苏薄甚至都不想让我牵连进来。可真要是走到最后一步,我不怕跟他背上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但我不能让你和我们一样。” 江词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江意依然笑着道:“哥哥,你听我说完。你是爹的长子,理应承袭家中侯爵;从前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得不挑起家里大梁,但是现在你回来了,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院内书房里,备好传侯爷爵位于你的书令,本来就该是你的东西,现在我理应物归原主。” 江词握紧了拳头:“这个时候你说这些干什么?” 江意道:“如若我没能挽回,到时候由哥哥承袭侯爵,将我逐出江家,与你和爹划清界限,应该可保江家门楣荣耀。” 江词眼神定定,布满阴云:“你要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可要生气了。” 第1295章 她必须去 江意笑着耸耸肩,道:“就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吧,往后我与苏薄自是夫唱妇随的,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说罢她不再耽搁,转头就拔腿往前院跑。 人还没到前院,江意声音就先叫道:“成叔备马!我要出门!” 江词压根没听她的,快脚追了上来,道:“备两匹马!” 江意喘着气,回头看他,有些恼道:“刚刚跟你说的你没听进去是吗?” 江词看了她一眼,大步从她身边经过,道:“我就你这么一个亲妹妹,苏薄好歹也曾是跟我共患难的兄弟,要我在这个时候抛下你们不管吗,没门儿!” 只是,两人都还没出得了门,这时外面有人来。 江永成去接应,连忙把人领了进来禀道:“大公子,二小姐,是顾统领那边的顾辉来了。” 江意见到顾辉,忙问:“可是顾祯有话让你传给我?” 顾辉点了点头,凛色道:“刚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大将军入夜后便被皇上召进宫去了。我家主子让我立刻来禀侯爷,如若侯爷能进宫阻止,一切还来得及。” 江意神色变了变,毫不犹豫,立刻跟着顾辉便出门准备上马。 江词拽住她手腕,道:“不行,你不能去。且不说他的话真假与否,顾祯现在是皇上身边的人,万一苏薄没在宫里而是皇上让他这么传话给你怎么办?还是先去确认苏薄此刻在不在大营。” 江意道:“哥哥,顾祯不会骗我。他之所以叫顾辉来,便是在告诉我,他不会骗我。” 江词紧皱着眉头,实在难以放心。 江意先稳住江词道:“哥哥哪里也不要去,先留在家里,如有情况我会立刻想办法传出宫来,哥哥才能第一时间想到应对之策。” 说着,她就趁他不备挣开了他的手,立刻翻身上马,江词却第一时间拉住了她的马缰。 江意又对他道:“哥哥,你信我吗?” 江词道:“我信你,但我不信别人。” 江意道:“如若你信我的话,也请你相信顾祯,还有皇上也不会伤害我的。另外,太上皇临终前遗言叮嘱于我,倘若今日到来,万不能让皇上和苏薄自相残杀。我必须去,也只能是我去,这样才不负太上皇所托。” 不等江词回答,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道:“江词,让她去。” 江词一顿,回头看去,见是江重烈不知何时拨着轮椅到前院来了。 他面容肃穆,道:“小意要做什么,我们都支持她,不要阻止她。倘若宫里当真不念旧情伤了她,那我江家往昔数十年为大玥鞠躬尽瘁,到头来也不过是场笑话。” 片刻,江词终于还是松了手。 江重烈又对江意道:“小意,你记着,我江重烈也不是只为国家大义宁愿牺牲自己女儿的人,如若女儿都保不住,那其他的都可以不要了。” 江意挑唇笑,眼眶微润,道:“谢谢爹。”下一刻,她猛地扬鞭策马,“驾”地一声,马蹄狂奔出家门巷弄中。 顾辉和另外几名顾家军立即也跟了上去。 江意一走,江词立马派人往京郊大营那边去探消息。 江重烈阻止道:“眼下已然宵禁,城门把守严谨,何况顾祯那小子不会骗阿意的,他说苏薄在宫里那必然就是在宫里。” 江重烈望着门外清寒的夜色,神色有些萧条,又道:“皇上,太上皇在世时,他也是心性极好的纯善之人。” 爱而不得是会让人很痛苦,但心底善良的人便是再痴狂,也不舍得伤害所爱吧。 江词看向江重烈,道:“爹也相信皇上?” 江重烈道:“小意与皇上也曾有过很深的渊源。以前你没回来所以不知道,先进来,我讲给你听。其余的,我们且静观其变。”他看了江词一眼,又道,“我不信苏薄进宫之前会不做准备,你不相信皇上,难道还不信他?” 听此一言,江词这才转头进了家门。 这厢,阿福奉命去取了酒,从殿侧的廊下走回来,再次看见顾祯,先前没说,眼下才终于开口说道:“传皇上口谕,命顾统领召集宫中五千禁卫,于此地殿前候命。” 顾祯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变了变。 阿福没在跟他开玩笑,也不敢开这样的玩笑,又道:“还请顾统领立刻去准备。” 顾祯定定看着阿福手里的托盘,托盘内有一壶酒,他神情不定,最后眼睁睁看着阿福将酒送进了殿内。 不说那酒有没有问题,顾祯顿时明白,阿福出殿来意不在取酒,而是借着取酒之名,传皇上口谕让他召集禁卫军。 江意马不停蹄地狂奔至宫门口,天色已晚,她原本没有传召不得入宫,但顾祯提前派人到宫门接应了,使她顺利进宫。 宫中不得骑马了,她只好拔腿往前狂跑。 有顾祯的亲信带着,一路直往谢玧所在的灯火辉煌的宫殿去。 然还没到那宫殿,各个方向忽响起铁甲摩擦的声响。江意定了定神,循声看去,见竟是宫中禁卫,一支支队伍,整齐有序,全往相同的方向涌去。 江意颜色骤变,抬眼定定望了一眼前方宫殿,然后咬牙卯足了劲往前奔跑。 殿前的空地上,已然汇聚了大批的禁卫军,大抵有上千人。彼时顾祯领军在前。 见得江意来,顾祯绷紧的神经陡然一松。 江意来不及与他多说一句话,径直快步往这些禁卫军旁边跑过,双腿麻木而又迅速地登上台阶,终于到得殿门前。 她压制不住擂如战鼓的心跳,门前宫人也根本拦不住她,她掀开几名宫人,便猛地将殿门推开。 随着殿门打开,里面的光景亦如画卷一般在江意眼前缓缓展开。 她看见殿上黑衣人齐立,堵去了苏薄的各方退路。而谢玧坐在殿首,约摸正欲对黑衣人下令动手的样子。 江意满头大汗,当时看见这光景,脱口就冲谢玧吼道:“谢玧!你敢杀他!” 第1296章 他一直都知道 苏薄没料到江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闯殿门,不由微微一震,循声看向门口。在看见她来时,毫无波澜的眼里顷刻波涛暗卷。 从前,谢玧便总是希望江意能够唤他的名字,但她却总是顾念着君臣有别。而今他听到了,却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的。 江意踏进门口,喘息着,额头的汗意浸到眼睛里去了,将她双眼刺得通红。 她目光扫过案桌上的酒菜,看见苏薄手边的酒杯,满是惶然地问:“苏薄,你喝这酒了吗?” 苏薄应道:“没喝。” 江意大喘了两口气,在确定他好好的以后,她仿佛也跟着活过来了。 短暂的怔愣后,谢玧回了神,不得不按捺住心绪缓缓归于平静,道:“阿意,你来了。” 她看着九五至尊的谢玧,一步一步走着,声音沉得发哑,眼角亦是滚红,一字一顿道:“你想干什么?要杀了他吗?那你不如先杀了我吧。” 谢玧瞠了瞠眼,瞳孔微缩。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嘴角蓦地勾起一抹冷笑,凉薄至极。 仿若曾经的相互扶持相互信任,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江意道:“是不是自古以来,君王者对待征战归来的功臣名将,都会是这般手段?先皇如此,你亦如此,对吗?” 谢玧面色有些发白。 阿福道:“定国侯还请慎言。” 江意道:“天下太平了,社稷稳定了,便想着要鸟尽弓藏了。这就是你曾跟我说过的努力改变,这就是你说的会让一切变得有意义!” 谢玧袖中的手收紧,骨节泛白,对黑衣人令道:“都退下。” 这些刃组织成员转瞬又从殿后撤了下去。阿福也出了门,守在了殿前门外。 谢玧开口道:“阿意,你要这么想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吧。” 江意深吸一口气,道:“至少我眼前所看到的,是这样的。你今晚叫他到这里来,你在殿上布满杀手,你在殿外布满禁卫军,你根本就没打算放他离开,不是吗? “当初你身陷西夷敌营的时候,苏薄救你于性命垂危,我与他本有婚约,可战后回朝却被你父皇下旨废除婚约将他外贬;“如今他替大玥平荡外患、开疆拓土,回朝后你依然遵循你父皇的做事手段,欲夺他妻欲取他命,如今我想问你,为什么就是不容他?他欠你们皇室什么了,明明是你们欠他!正是因为你们,他从一开始就未曾被好好对待过!” 良久,谢玧道:“我想起从前,我性命垂危之际,要不是有你在,兴许我活不过那个时候;西夷大战时,要不是有他费心营救,兴许我也早已死在敌营。你们于我有恩,我也曾想过有生之年当竭尽所能方才不负你们。” 他苦笑,又道:“所以即便我心有所爱却不能言,只要她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幸福,我愿意成全。即便太上皇有心一力想促成我和她,我也全力阻止,明明我心里渴望得要命。 “先皇废除婚约的时候,逢太上皇大丧,我无力阻止;先皇有意让她守在皇陵陪伴于我,可我却见不得她难过。我放她走,哪怕是冒再大的风险,只要她能得偿所愿,我便甘之如饴。” 他抬眸看着江意,眸里黑白分明,一如从前那般干净,可此时却流露着浓浓的悲伤。 谢玧道:“我愿大玥迎来崭新的太平盛世,我愿为我大玥征战的儿郎和功臣名将都能封官授爵、善始善终,这是他们所应得的。我也曾愿,愿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她能从此幸福。可后来我发现,一切都事与愿违。” 他哀痛地看着江意,眼眶红了,道:“我所托非人。我成全别人来照顾好你,让你幸福平安,可是他做到了吗?” 谢玧指着苏薄,道:“自从你跟着他伊始,你可有过安稳?我放你去寻他,却是和他一路受人追杀。他将你送回大玥来,遭朝臣们不屑、诋毁,遭谩骂、欺辱,他那时在哪儿?你最无助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儿?” 江意怔怔地看着谢玧,张了张口,却发现许多事原本就千头万绪,说不出来。 谢玧笃定地道:“他那时在道古。可他不是在道古养伤,而是在与道古合谋着怎么南下攻我大玥。” 他看着江意的眼神才真真难过到心如刀割一般,笑着,“阿意,你很聪明,对于这些事你嘴上从未对我有过一字半句的谎言,但你终究是和他一起骗我。” 他道:“可便是你骗我也无妨,你有你的理由,从我决定成全你们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你不会像对他那样对我知无不言。但是我不能容忍的是,我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双手奉上到别人手中,别人却让她吃尽苦头、付出一切,将她弄得伤痕累累。” 谢玧凛声道:“说到底,是他苏薄,先负我。” 殿上沉默良久,江意轻声叹道:“原来皇上都知道了。” 谢玧面对着她时,再大的狂风暴雨仿佛也会渐渐放晴,恢复成始终如一的温和模样,道:“道古与大玥宣战之时,道古主帅能征善战,高大威猛,喜覆金面,被认为是道古太子,可那段时间苏薄正好也行踪未明,他也一样身材高大、能征善战,未免太过巧合。 “还有天下皆盛传覆金面的人是道古太子,那枚面具戴与不戴又有何意义?我从前便没少听爷爷讲起当年与道古的那场大战,道古人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温声说着,“所以我想,那张面具必然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真面目。苏薄的时间、体型还有能力,正好全都对得上。” 谢玧看着江意,眼神那么温柔,笑而苦涩:“我怕你为难,不曾直截了当地问你,率道古军攻我大玥的究竟是不是他,所以我只问你,他是不是永不会背叛大玥。我不是相信他,我只是相信你。 “道古军中兴许确实有猛将能打得刘斐战败连连怕到向朝廷求援,可阿意援军一至,苏薄行踪便显露了出来,那覆了金面的猛将突然又变得不堪一击,说到底那只是个假的道古主将。 “后来又闻道古太子率军攻打东郢时并未有覆金面的习惯,我便更加确认那人就是苏薄。 “阿意,我说的这些可对?” 第1297章 因为你们欠他 谢玧一直心细如尘,有些事看破不说破,照顾着江意的情绪,所以一直埋藏在心底。 谢玧气息陡然深沉,再道:“朝中内乱,边疆外患,要想平定内外,是不得不谋出路,不得不夺生杀大权,但他苏薄确是与敌国互通、确是犯我大玥土地了,他也确是杀了当时的大玥主将刘斐等人,我若当真要取他性命,以此罪名可曾冤枉他了?!” 苏薄一直没争辩什么,仿佛谢玧说的不是他一般。 他从来不为自己辩驳什么,他只用结果说话。 江意却道:“刘斐和他的部下,苏薄未曾动手,都是我杀的。” 谢玧一滞。 江意抬头看着谢玧,道:“如不与道古合作,我与苏薄早就被刘斐的人杀了,如不是苏薄舍命救我,我们早就死在荒山野岭了。 “只要刘斐在北疆一掌握大局,京中谢晋就随时准备反,于公于私刘斐都必须死,你在京中才能高枕无忧。” 她眼神坚定坦然,谢玧心中一痛。 江意又道:“道古与大玥的矛盾,原是东郢派人秘密掳杀道古太孙,从而想掀起两国战乱使东郢能坐收渔利,大玥真正的敌人不是道古而是东郢,道古的敌人同样是东郢。 “正因为同仇敌忾可结为盟,所以才将计就计反策东郢,才有今日平分东郢江山之局面。而在那之前,需得先平国家内乱,里应外合助你登上帝位,才能免去后顾之忧。” 她问谢玧:“同样的局面,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大玥与道古非生来的敌人,你会拒绝与道古结盟吗?” 谢玧没有回答,但彼此都知道答案。如若是谢玧处在苏薄同样的位置上,他也会这么做。 谢玧道:“我又听闻,道古在与东郢的战场上,用上了最初是由阿意你设计制造出来的机弩,是你教他们怎么制造的吗?” 要知道,今天晚上在这殿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江意和苏薄私通道古的罪证,也可能消磨掉谢玧对她仅有的信任。 可江意还是回答道:“当初在道古,我和苏薄走投无路,为道古太子所救。做为回礼,我教了道古太孙机弩的制造之法。 “一来,便是当时我藏私,道古如有心想要弄清楚,也能找到大玥这边的机弩回去研究,他们迟早也能做出来;二来,我教道古太孙制造之法的前提条件是他往后不得用机弩对付大玥。所以我教了他同时也限制了他。” 她又道:“当时确实有很多事情不能一时全跟你说明白,谢玧,你心中,可曾怀疑过,我们会背叛大玥而投向道古?” 谢玧道:“我相信你,并且一直都相信你。”他转头看向苏薄,目色深沉,“但是他,我不再相信。他没能保护好你,我不能容忍。” 只要他想起那时谢晋在牢里的那番话语,他的心就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 他最心爱的女子,拱手成全给面前这个人,结果,他竟放她独自在京受辱而不闻不问! 江意看见谢玧的眼神时不由惊了惊,这一刻竟真的流露出杀机。 可江意并不知谢玧心中所想,只以为是因为谢玧见不得她跟着苏薄吃苦,见不得当初她一人在京中受到诸多委屈和排挤,急切道:“我与他从来都不是只能由他来保护我的关系!我不是想要他的保护,而是想与他并肩应对、共同进退!” 谢玧眼眶重新漫上一股红,哑声道:“阿意,你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甚至包括你自己么?可是我不想你付出那么多,我无法忍受。我的底线,就只是希望你好好的。可是这点微末的希望也达不到。 “与其让你跟着他受尽磨难,还不如由我自己来守护!”他眼里依稀有泪意,有些乞求的意味,“阿意,我定会竭尽全力,护好你,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头发丝的。” 苏薄抬眸看向谢玧,忽开口,声色低沉而不容动摇,道:“她是我妻子,除非她不愿意了,除非我死了,她往后要改嫁要怎样,都是她的自由。但眼下只要我活着一天,她便一天是我的人。你想要,也要看我让不让。” 谢玧顿时整个人也森冷了下来,道:“你是恨不得朕今晚就处死你么?朕外面五千禁卫军等着将你碾成肉泥,你若是一心求死,朕也成全你!” 话音儿一落,江意横拦过去,便护在苏薄身前。 她总是这般义无反顾,谢玧见此,心头如锥刺。 谢玧问苏薄:“如若朕执意要纳阿意为后,你当如何?你自回京以后便没上交兵权,是打算反吗?” 苏薄定声道:“一无所有,一无所惧。你真敢打她主意,打下来的大玥江山,我也能让它化作焦土。” 如果没有她,这世上再无人能让他在乎负与不负。 谢玧凛色道:“如此,朕更加留不得你了。” 江意转头就把苏薄抱住,苏薄身体顿了顿。 江意轻声道:“苏薄,听我的话,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等她再回眸时,殿上的刃又悄然去而复返,手中利刃闪烁着寒光,随时等着谢玧一声令下便动手。 江意终是厉声冲谢玧道:“你若是敢杀他,我不过也是一命随他!你不能杀他,因为你们欠他!” 谢玧道:“是他欠我!是他有负我所托,是他让你受欺负!阿意,我又欠他什么?” 江意脱口道:“太上皇临终遗言,叮嘱我,来日若你们同室操戈,我定要竭尽所能阻止,否则他九泉之下也难以安眠!”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那是太上皇临终前交付给她的信物。谢玧见此信物,才知真假。 谢玧瞠了瞠眼,一时无所反应,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1298章 他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们 江意眼角通红,又道:“当初太上皇亲自承认了我与苏薄,苏薄在他面前起过誓,只要成全我与他在一起,他愿奉你为君,一世为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践行他当初的诺言! “从我和他在一起,到你最初的成全,再到后来太上皇的承认,不管未来多艰难有多少风雨,我都早已决定跟他走下去。 “而我们所经历的事,也与你没有关系,苦也好甜也好,高兴也好痛苦也罢,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并甘愿承受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知道吗!” 她有些声嘶力竭,“如果非要用先皇遗旨来压人,那到底是先皇的遗旨重要,还是太上皇的遗旨重要!” 谢玧没有理由怀疑她说的太上皇的遗旨以及苏薄的起誓是假的,太上皇临终前确实召江意入宫侍疾,也确实留她单独在寝宫里相谈甚久。那时候苏薄是刃的统领,太上皇亦能随时暗自召见他。 他才意识到,有的是他不知道的事,太上皇瞒着他,但是却告诉给了江意。 他心思何其细腻敏感,继而又想起,太上皇驾崩以后,江意对他的态度有过一阵短暂的不同。那时他以为是因为先皇有意拆散她和苏薄、将她强留在皇陵陪伴自己,才使得她迁怒于自己。 而今再一回想,谢玧才觉恍然,原来又不仅仅是如此。 因为她对他的那种态度上的转变,从太上皇驾崩后他在太陈宫守灵期间她已经流露出来了。 甚至于让谢玧一度以为,她是在恨自己。 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谢玧嗓音亦有些嘶哑,问:“太上皇还告诉你什么了?为什么你会说我欠他?阿意你说,我欠他什么了?” 江意看着谢玧,双眼通红含泪,终是低低道:“因为你娘害死了他的娘,你可以有人嘘寒问暖、锦衣玉食地长大,而他却被逐出家门、丧家之犬一样地苟延残喘! “可你娘仍是不放过他,一记烈毒要取他性命,哪怕最后他拼尽全力终于活了下来,往后他却要常年忍受毒发痛苦,一天都没能轻松过!” 谢玧缓缓坐回自己的座椅上,大抵是太过震惊,有些失神,脸色泛白。 不可能。 他记忆中的母亲端庄贤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她为什么要害死别人的娘? 谢玧眼神里满是脆弱,望着江意道:“阿意,你不要骗我。” 江意道:“可即便如此,他自追随在太上皇身边起,哪日不是在为你们皇家奔走卖命。他为你们做了多少事,他明里暗里护你性命、助过你多少次,谢玧,别人不知道,你也要装作不知道吗? “他本不该是孑然一身,他本也有人疼有人爱,可你们让他孤家寡人,到头来他身边连一个想要疼他爱他知他冷暖的人,你们也不准他拥有吗?” 苏薄怔愣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女子,身影单薄却无比坚韧。 许多陈年旧事他年少时知晓得没那么清楚,那时他只知他母亲身死,他被扫地出门,原是因为他大概不是苏家的亲生子。 可后来随着经历得越多,慢慢知晓得也就越多。 他从活着的人嘴里总能审出一二点讯息,比如他当年从苏家老太太嘴里得知苏家家主——也就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在得知他并非苏家亲生子之前,去过了一趟宫里。 而他母亲遭难也是发生在她被迫去参加完一次宫宴回来以后。 还有苏家家主给他喂的药也是极为罕见之药,寻常人根本弄不到。 数年以后,他以刃组织成员的身份继续活着,再去探究时,当年主持宫宴的皇后却已在他母亲身死后不久便死去了。 他母亲当年是在苏家家主的逼挟下跳井而亡,后来苏家家主身亡,即便是可能与之扯上关系的皇后也已亡去,他连报仇的目标都没有了。 再隔多年,他替皇家做事,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也偶然得知当时的皇帝的一件密辛。原来许多年前,皇帝也曾在宫外有过一段荒唐的日子。 到此为止,他便没再往下探究。 常年游走在黑暗中,他渐渐都麻木了,感情淡薄了,也无所谓这世上还有无他的亲人。 他不需要被承认,也不需要认祖归宗。或者说,他更宁愿孤独一人。 所以所有的秘密在还没被揭开之前就已经被埋葬。 唯有在遇到她之后,他枯索的人生里才重新亮起了一抹光。 于他而言,他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至亲至爱。 但是他没有想到,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么多,竟也一个人默默替他承受了这么多。 她竟一字都未曾开口在他面前提起过。 可眼下她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的心疼,她是当真对他感同身受。 江意涩然道:“谢玧,不兴你这样的。你,你母亲,你父皇,为什么就是见不得他好?他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们?” 明明……明明,你们也是至亲兄弟。他是你的亲兄长。 可这最后一句,她无法道出口。 道出口后,对谁都没有好处。 就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吧。 最后江意再对谢玧道:“太上皇临终前与我说,最不想看到的便是将来你们反目成仇,我受太上皇嘱托,无论如何,也不许你动他,否则,你便连我也一起杀了。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字谎言,便叫我不得善终。” 谢玧眼神颤了颤,动了动喉,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江意固执又倔强地与他对峙着。忽而手腕上一暖,苏薄伸手来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身。 他见得她脸上的决绝和真挚,见得她眼底里一触就要坠落的泪光。他缓缓俯下身来,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江意颤了颤,而后后知后觉亦是有些渴望地回抱住他,手抚着他的后背,道:“没事的,没事的,苏薄,我都与你在一起的。” 苏薄道:“江意,我要走要留,我要与你在一起,谁都拦不住我。” 可是他也知道,她不想见到两败俱伤的局面。 江意在他怀里深吸几口气,闷声道:“谢玧,你放他走吧。” 然,还不待谢玧回答,此时,殿外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第1299章 尊重她的本愿 不一会儿,有人在殿门外慌忙禀道:“皇上,大事不好,宫外有各路大军云集,直逼宫门!” 江意浑身一震,抬起头来看向苏薄,对他摇了摇头。 不能够。 苏薄伸手,若无其事地抚去了她眼角的泪。 他虽是只身进宫,但也不会让对方肆意打压。 京郊大营的军队想要进城门,有一条专门的通道。早前谢玧防着他,故而在苏薄前脚进宫以后,那道城门便被五城兵马司的兵马全权戒备防守。 只可惜这数日苏薄在京郊各处重设兵防,每日忙得不见人影,兵马也被分散至各处。 在京城宵禁以后,重兵都去守着京郊大营的城门通道,各处兵马却绕开了那条专用通道,挑了其他各处相对薄弱的城门着手。 苏薄的人马里应外合,放倒了看守城门的士兵,便打开城门放了兵马入内。 彼时家家户户都已窗门紧闭,宽阔的街道上冷冷清清。两边的屋舍只偶有一两盏百姓灯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士兵经过,发出整齐的铠甲声音,庄严肃穆,却也并不大张旗鼓。 各路兵马穿过京都的主干道,与宫城外交汇,并齐齐朝宫门口进发。 而领兵的武将们,全是随苏薄征战沙场的麾下战将。 士兵擒着火光,火光下他们面容沉着而凌厉。 镇守宫门的禁卫军远远看见黑压压的军队逼近,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派人火速进宫禀报。 眼下殿门外的禁卫军包括宫人们都有些慌色。 顾祯站在禁军之首,神色也为之一变。果然,他就知道苏薄必有后手,不是那么轻易束手就擒的。 阿福守在殿门外约束好宫人,当下这种局面,他们做不了主,唯有等殿上的结果。 顾祯暗暗祈祷,但愿江意能够化解两人之间的纷争。 只要殿上的这两人不起争斗,双方兵马也就安然无恙。 顾祯立刻命自己的亲信前往宫门查看情况,很快第二道消息便传了过来。 军队在宫门前停下,并未有任何进犯之举。但对面放了话出来。 谢玧听着禁卫军在殿门外字字凛声地禀道:“他们说,子时之前,若是见不到大将军出宫,则……则亲自进宫接应大将军!” 说罢,旁边就有宫人焦急道:“皇上,眼下离子时就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了啊!” 谢玧看着苏薄,道:“你当真要反?你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阿意?” 苏薄抬眼,独眸直直看着谢玧,道:“自保而已,我若自保都无法做到,何以护她。” 江意连忙从苏薄怀里出来,对谢玧道:“你让他走。” 谢玧手里扶着座椅椅把,一时神思不定,不置可否。 江意道:“难道真要两败俱伤,你们才肯罢休吗?” 最终,谢玧眼神一软,对江意道:“阿意,你留下来陪陪我,我放他走。” 苏薄起身之时,径直握着江意手腕,压根不会放开她,对谢玧声色骇人道:“你不介意,我留下来陪陪你。” 只是,江意转身却将苏薄往外推了推,回应谢玧道:“好,我留下来,你先让他走。开门,让你的禁卫军后退,放他安全到宫门。” 谢玧见她如斯干脆,便也下令开宫门,让顾祯将禁卫军于殿前分散两边,准苏薄离开。 顾祯一直悬着的心,直到此时才暗暗放了放。 苏薄定定看着她,要伸手来牵她,带她一起离开。 江意抬头对他笑了笑,温柔道:“你先走,我暂留一会儿,随后便会出去了。放心,他不会对我如何的。你快些去,不然宫外的人怕是要着急了。” 她知道,如若他强行要带她走,他必然做得到。 可是她不想看到他们刀剑相向,到头来又是一番动荡。如果还有一丝希望可以阻止这场争戈的话,她就会不留余力去阻止。 不仅仅是因为太上皇临终的遗言,还是她自己的本愿。 苏薄知她心中所想,尊重她的本愿,所以最终才没有强行带她离开。 江意有些着急又道:“苏薄,你快走啊。” 苏薄视线紧紧锁着她,片刻移开,看向谢玧,双眉沉冷、目深如渊,字字平而森冷,对他道:“你要敢动她,要让她做你的皇后,我会将你这宫殿夷为平地;我会捣你宗祠、掀你祖坟,我会让你万民皆因你而煎熬于水火。” 说罢,他猛地拉过江意到身前,俯下身歪头便在她唇上烙下一记吻,而后手指捋了捋她耳边细发,低道一句:“好,我都听你的。但是你若有分毫差池,我会杀了他。”说罢转身而去。 江意微瞠着眼,唇上依稀还留着他的气味,心里却响如擂鼓。 她没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忽而轻轻挑起嘴角笑。 眼里泪意清亮,她笑得轻柔。 千军万马当前时她且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却总能因为他的一个拥抱、一句话、一个吻而乱了啊。 待苏薄走远以后,她方才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殿上的刃早已无声退去,空荡荡的大殿一下就只剩谢玧和江意。 殿门开着,外面宫人和顾祯值守。 大批的禁卫军也分各支队伍相继离去。 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宫门那边匆匆来人禀报:“启禀皇上,宫门大军已经撤退!” 阿福和顾祯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第1300章 说说他不知道的事 良久,谢玧哑声道:“阿意,谢谢你还愿意对我保留最后一点信任。” 江意终究还是对记忆中那个温润又善良的谢玧抱有一丝期望。 帝王心纵是容易变,可他是谢玧。是这世上那么好的谢玧,是让她觉得虽不能与他不顾身份地朋友一场,但却愿意奉他为君、替他平忧除患的谢玧。 她回过头时,看见谢玧在淡然地笑。他的笑容里仿佛还是如以往一样,不计较多少利益得失。 他道:“我一开始就比不过他,但我总想着要赢他一次。这一次,好在是我把你留下了吧。尽管我知道这样很卑鄙。” 他说要她陪陪自己,可最终他确实半分都没有为难她,亦或是想与她彻夜相处,而是让阿福将偏殿辟出来,给她安顿休息。 江意出殿门前,对顾祯道:“还得麻烦你一趟,叫人回我家去,给我父兄传个话报个平安。让他们勿要担心。” 顾祯点了点头,道:“放心。” 江意去偏殿以后,这辉煌的殿上就只谢玧孤零零一个了。 案桌上的御膳未曾怎么动,早已经冷透。酒壶里的酒也一杯没动,还是一壶完完整整的好酒。 阿福从偏殿回来,进门就看见谢玧自己拿了那壶酒,仰头倾倒进自己嘴里。 阿福叹息道:“皇上,保重身体。” 谢玧道:“他们皆以为这酒有毒,倒是可惜了一壶好酒。” 而后,谢玧又道:“将这些膳食都撤了吧,把宫里先皇后曾经的嬷嬷,给朕传来。” 阿福很是担心谢玧的身体,道:“更深夜寒,皇上不如先歇息,待明日……” 谢玧抬眼看他,无悲无喜。 阿福心下一沉,便只好道:“奴才这就去。”他是担心谢玧的身体本就不好,眼下又入冬了,他自己却不顾惜,如是旧疾寒症犯了,怕是又得断断续续地病倒了。 可是,谁劝有用呢。 宫人进来把杯盘撤下,很快就收拾了干净。 阿福又连夜去传先皇后的贴身嬷嬷。 自先皇后逝去后,她身边的宫人基本都被遣散了。可她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谢玧,临死前让她的两个最为信任的贴身嬷嬷留在谢玧身边照顾他长大成人。 谢玧当太子时,那两个嬷嬷就一直留在东宫,有时候劝导谢玧对待宫里的一些人事当多多上心一些。 当然嬷嬷无不是为了谢玧好的,很多时候他也会听一听。 现在他当了皇帝,无需再让嬷嬷操心,两位嬷嬷也得以很好地赡养,在宫中安度晚年。 眼下谢玧半夜宣见她们,她们也不知所为何事,匆匆忙忙地来见。 结果一进殿中,就看见谢玧倚坐在殿上与内室隔断的三两步平缓的台阶上,自顾自地饮酒。 嬷嬷连忙上前,心疼道:“皇上体弱,怎禁得住这般饮酒。” 谢玧淡淡道:“无碍,这点酒尚要不了朕的命。” 嬷嬷一看便知谢玧不对劲,谨小慎微地在旁侍奉着。 后来谢玧道:“这么多年,朕听你们说了许多朕母亲生前的事,现在朕想听听朕不知道的一些事。” 嬷嬷道:“皇上可是想先皇后了?” 另一嬷嬷道:“皇上若是想念先皇后了,明日一早老奴们便洒扫先皇后殿,恭候皇上来向先皇后请安。” 先皇后殿一直留存着,殿上挂着先皇后遗像。 谢玧年少时思念母亲,常常想去那殿上瞻仰母亲遗像,可是真正去的次数却很少。因为嬷嬷劝他,他父皇不喜他总是耽于这样没有结果和意义的情感中,希望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其他有用的事情上。 后来他知道会惹得父皇不高兴便少去了,再后来他父皇直接下令关闭了先皇后宫殿。 他起初不懂,直到先皇临终之前,他才明白,原来夫妻之间也会两相生厌至如斯境地。 谢玧阖着眼眸,眼角不知是醉了还是怎的,端的发红,呈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艳色,美到惊心动魄。 半晌,他缓缓启口,说道:“朕想起,先皇临终前,朕侍疾在侧,曾听他说起过一二陈年往事。这世上,竟也有人入得先皇心,还使先皇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以至于提起朕母亲之时,竟不剩夫妻恩情,有的只是记恨。” 两位嬷嬷闻言,神色变了变。 谢玧眼帘也未抬一下,问:“嬷嬷可曾见过,叫先皇惦记的是怎样一女子?她后来又如何了?” 嬷嬷应道:“老奴未曾见过,也未曾听人提及过。” 谢玧轻叹道:“也罢。”顿了顿,他转而又问,“那朕的母亲,可曾害死过别人的母亲?” 嬷嬷依然滴水不漏地应道:“不知皇上听何人所说,先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六宫之首,岂会做那样的事。” 谢玧终于半撑开眼帘,眼里淡淡的光流泻出来,宛如瑰宝一般,他轻转眼眸,眼神斜落在两个嬷嬷身上时,慵懒里带着无尽的清醒。 谢玧道:“没有吗?那朕的母后究竟是怎么死的?” 嬷嬷们刚要小心谨慎地回答,他却又道:“方才撒的那些谎言,朕念你们在宫里多年辛劳,便罢了。但接下来要再撒谎,等朕处置完你们,也照样能找别人弄清楚朕想要知道的事情。” 两个嬷嬷一颤,抬头对上谢玧看她们的眼神时,但见他眼里枯寂无波而深不可测,两人心下一寒,战战兢兢就跪下了。 “先皇后她……她……” 另一嬷嬷一声叹息,道:“先皇后是服毒自尽的。” 谢玧闭了闭眼。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母亲是病故的。可是从前他母亲身体一直很好,怎会在朝夕之间突然病故,那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 良久,谢玧哑声问:“是谁给她服的毒?” 嬷嬷道:“是她自己,以此来换太上皇对你额外的恩惠和照拂。” 第1301章 陈年旧事 嬷嬷言辞间满是叹息和遗憾,重提旧事,不免神色万分伤感,又道:“事到如今,皇上已是九五之尊,当年的事皇上非要知道,老奴们也不敢再有所隐瞒。皇上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谢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嬷嬷道:“这还得从头说起。” 嬷嬷缓缓道:“先皇后是王家女,乃是太上皇钦定的皇后人选。先皇后在闺阁时便从小严格教养,老奴们都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她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贤良淑德、礼仪仁孝也谨记于心,太上皇眼光很好,她是当之无愧的母仪天下之人选。 “可先皇后再如何优秀,也总会有人不喜欢。先皇虽娶了她,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却待她冷落疏离。先皇无故发脾气时说起,就因为她是王家女,是太上皇选的女人,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先皇一心觉得自己的人生被人操控安排,可先皇后又何尝不是如此?圣旨赐婚,她无从反抗,明明从前待字闺中时,她也曾幻想过得一良人,此生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嬷嬷拭了拭眼角老泪,继续又道:“后来先皇逃离宫中,私服前往宫外,在宫外青楼里结识了一名女子,从此便流连烟花之地,荒唐度日。 “先皇后趁着被太上皇发现之前,到处差人去寻找,终于才找到,将他带了回来。后来先皇念念不忘,私下里又遣人去打探那女子,却得知那女子早已下落不明。 “先皇怀疑是皇后做了手脚杀了那名女子,可皇后没有杀她,皇后的确是派人去找过她,打算了断这件事,不至于让这件皇室丑闻有机会流传于世。然皇后也没能找到她,只听说她是被人买走了,已经不在青楼里了。 “可无论先皇后怎么解释,先皇都不肯相信。那以后,先皇性情大变,私下里变着法儿地折辱先皇后。他当着先皇后的面儿画那青楼女子的画像,挂在寝宫里,大发雷霆时言语犀利如剑,曾言先皇后枉端得如斯端庄贤淑,到头来竟不敌一个青楼女子…… “乃至于侍寝之时,他也是故意叫的那个青楼女人的名字。日日夜夜的折磨,先皇后没有一日心里真的安宁过,可是这些终究是大人的事,几年后皇上您出生了,她抚育您长大,从未在您这里流露出半点端倪。 “先皇后越是痛苦,她只会对您越是温柔,想将自己所学所会的,全部都能传授到您身上。她从小教您仁孝礼仪,教您严于克己,便是不希望将来您变成和先皇一样的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年,在折磨和痛苦中,先皇后的心也由软变硬,最终麻木。她内心里曾经的真挚,早已经被摧毁了,剩下的只是不择手段地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您,先皇后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可是没想到,后来,先皇后竟又遇到了那个女人。” 先皇后见过无数遍那个女人的画像,先皇把她的模子深深地刻进了先皇后的脑海里,以至于那次宫宴初初见到她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就如噩梦一般,唤醒了内心疯狂的种子。 先皇后得知她那时已成为了苏家的妾室。 妾室本来是没资格进宫参加宫宴的,奈何那时苏家正室夫人把她当做丫鬟差遣,带她一并入宫来。那些官家夫人们之间也有买卖丫鬟的,若是见得模子生得好,买回去培养个歌姬舞姬什么的,回头还能送去讨好人,这都是京贵圈子里的常态。 因而苏家正室夫人正是做此打算,想将这妾室二次发卖了。卖去别的官宦之家做姬妾丫鬟,苏家家主总不能厚着脸皮再去讨回来了。 先皇后在得知此女以后,第一时间派人去把她在苏家的事查了个彻底。原来她还育有一子,算算年龄和时间,正正和当年与先皇私会的那一阵对得上。 嬷嬷道:“不管出于何种考虑,都不能留那女人和孩子在这世上。否则若是先皇知道,威胁到的就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皇上您。任何一个身在其位的人,为维护皇室颜面,为保护自己的孩子,都不得不当机立断。” 谢玧听得失神,后来问:“所以朕的母后是怎么做的?” 嬷嬷三缄其口,直到谢玧看来,嬷嬷才道:“先皇后第一时间借苏家人之手,了结了那个女人的性命。后来又给了苏家家主一瓶药,让其把那私生子赶出家门之时,喂于他口中,他必活不过明日。而那苏家家主,为了永远地保守住秘密,最后也不能活在这世上。” “那药……”,嬷嬷泪痕直淌,“先皇后原是给自己准备的,要么自己殒命,要么与先皇玉石俱焚……她这一生,大抵唯一开心的事就是得皇上您相伴几载吧,与先皇结为夫妻,从来都是两相厌恨至死方休。” “可怎知,太上皇也在调查此事,发现了先皇后的所作所为。太上皇雷霆震怒,认为先皇后德不配位,残害的终究是皇嗣,有悖贤德之名。 “先皇后担心自己影响到您将来的前程,在太上皇发落之前,坦诚自己的过错自己承担,但稚子无辜求太上皇乞怜,随之才一副药自行了断,结此余生。 “先皇后走的时候,曾留有一言。” 谢玧动了动眼帘。 嬷嬷道:“她说,将来如若您知道了这段过往,希望不要怨她,也不要去恨谁。她愿意为了您不得不去做一些事,可她却不愿意上一代人的恩怨加诸在您的身上。所有的报应她一己偿还,她走得很解脱。 “只是先皇后走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您。至于那死里逃生的私生子,后来先皇后母家试图再度铲除那个孩子,太上皇却将他纳入自己的势力当中,谁也动不得他了。 “如今往事已矣,皇上已是一国之君,便是再牵扯出来,先皇先皇后还有太上皇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苏家也满门无活,无人可证其血脉身世。皇上可高枕无忧。” 可高枕无忧。听起来好生讥讽。 第1302章 你后悔过么 嬷嬷是看着谢玧从小长大的,岂不知他的心思重,跪伏在地最后再道:“皇上,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在上一辈结束了吧,便是先皇后做错过事,她也为之付出了代价。如今惟愿皇上心里能真正过得好,先皇后也该含笑九泉了。”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殿上的灯火暗淡了,炉火也冷透了。 熹微的晨光从窗扉间漏了些许进来,散落在谢玧的侧脸上,衬得他脸色苍白。 他终是挥了挥手,让嬷嬷退下去。 两个嬷嬷颤颤巍巍地起身,缓了一阵子,而后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艰难地往殿门迈着步子。 将将走到门口时,身后蓦地又传来谢玧的声音,不悲不喜道:“她愿意为了朕不得不去做一些事,那可问过朕愿意与否?那个女子和她的孩子,可有一心贪慕荣华影响到朕什么,她就将她逼死了,还对那孩子狠下毒手,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朕吗?” 嬷嬷驻足,谢玧又喃喃道:“可是为什么朕只听出了恨。因为恨,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那对母子;因为恨,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丢下朕。” 嬷嬷叹息,道:“皇上想想,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多年如一日地遭受着煎熬和折磨,再好的一个人,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吧,谁能不恨呢。她之所以走得决绝,至少可以在皇上这里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谢玧不再说什么,嬷嬷等了一阵无话,便走出大门去了。 江意后半夜虽被带去偏殿安置歇息,可她怎么可能安得下心。顾祯后来往侯府里传了话,又让小太监来知会她。 小太监是阿福的心腹,今晚殿前所有知情的宫人都是谢玧身边贴身近侍的人,今晚这里所发生的事也就此烂在肚子里不得往外透露,小太监隔着门禀道:“顾统领请侯爷安心,大将军和他的人已经顺利出城回营,侯府也已经收到了侯爷安然无恙的消息。” 江意道:“我知道了。” 她这才稍稍放了放心,看着漆黑的窗外,不知不觉看着看着,便乏得很了,没上榻,只是趴在桌边,闭着眼就小睡了一会儿。 随后她被冷醒了来,睁眼一看,见窗外那浓稠的夜色已经一点点淡开去了,渐渐浮现出一抹黎明的疏朗色。 天亮以后,宫里宫外,各行其是,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阿福一早便到偏殿门前来叫江意用早膳,江意打开了门。 阿福欲言又止。 江意道:“福公公有话就说吧。” 阿福道:“皇上他在殿上坐了一宿,再这样下去,身体定会吃不消。侯爷有所不知,皇上那年在山中皇陵里,为了等侯爷回来,延长了守陵之期,自那以后身体就落下了寒症。稍不注意便容易复发。一旦复发了,就断断续续老也好不了。 “去年冬天的时候可不就这样,今年也到冬天了,奴才担心皇上这状况实在是……” 江意走进主殿的殿门时,抬头看见谢玧仍旧倚坐在台阶上,在她看来,他身上从未流露出过这等颓废之色。 谢玧听见门打开,看见有光溢进来,那晨光照得他的瞳仁淡而瑰丽,却也如死水一般掠不起痕迹。 等谢玧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江意在他殿上,给他换了暖和的炭火,给他盖了一张厚厚的毯子。 他看着江意无声地做着这些,忽而嘶哑地开口道:“如若我不在了,不是对你们才好么,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呢。” 江意拨着炭火的动作顿了顿,道:“我为什么要靠你不在了来谋求自己的好处。” 谢玧又问:“阿意,你后悔过救我么。那年,我命悬一线的时候,你不顾一切地救我,你后悔过么。” 火光重新从炉里升了起来,她道:“所以你不要叫我后悔啊。” 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那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知道他的母亲曾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也知道原来苏薄,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 他自己生来便在皇家,前呼后拥、身份尊贵,因是皇后嫡出而理所应当地被立为太子,而苏薄母亲身亡,他被逐出家门,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他从未被承认过。 苏家不认他,皇家亦不认他。 谢玧望着那闪烁的火光,忽而又想起那年他身陷敌营的时候,苏薄和江意带人破敌营,火光之下,他伤痕累累、迷迷糊糊,只依稀感觉有人背起他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他知道是苏薄背的他。却也鲜少有过那种放心踏实之感。 他也很清楚,昨晚江意话没说完,她终究是有所保留。 太上皇定然是把苏薄的身世全部告知给了她,但是她只提到了他的母亲和他身上的毒,却全然不提他的真正身份。 她不想他对苏薄下杀手,她也不想让他往后心头都梗着一根刺。 所以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 谢玧道:“你告诉我太上皇遗言,告诉我以前的那些旧事,是希望我对苏薄心生愧疚吗?” 江意道:“那终归是你母亲做下的事,那时你也还是一个孩子,你能懂什么呢。如若是将你母亲欠下的债算在你的头上,对你怎么都是不公平的吧。” 温暖的火光在她眼里跳跃,显得温柔,她又道:“只是我曾见过他毒发时的狼狈,曾见过他想活着时的拼命,见过他所有的艰辛和不容易,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也恨过所有对他不公的人,我也不可避免地迁怒于你。虽然我知道那样是不对的。 “你有太上皇疼爱和护佑,而他却不得不在刀刃上奔走活命;太上皇明知他的一切,却仍是将他培养成将来可以替你保驾护航的刃。你可以为太上皇守陵尽孝,而他却不能,他母亲死后,他就是这世间飘荡的孤魂野鬼。” 江意道:“你和你母亲不同,你欠他的不是上一代人的那笔债,你欠的是他为你披荆斩棘、守护大玥的那份情义。 “如果不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上皇的遗言,以前的那些旧事,就让它永远变成秘密又有什么不好呢。” 第1303章 总归是要问问你 适时阿福送了早膳进来,江意帮谢玧摆在了膳桌上。 顾祯也出现在门外,有些不知该不该进来的样子。 江意看见他了,便问:“怎么了?” 顾祯答道:“是你哥,昨晚我传话回去后,他没能等到你回去,今早非得要我拿出可信的证物给他,证明你是安全的才行。否则他便入宫请见。” 这确实是她哥的性格。要是不让他放心,指不定他急成什么样子。 江意便回头对谢玧道:“皇上请稍等,我先去给我哥写封信,让顾祯帮我带去给他。” 江意去到偏殿,宫人备上笔墨,她连忙才草草写了封书信。又取下自己贴身佩戴的娘留给她的玉坠,交给顾祯一并带出去。 等江词见到她的亲笔手书,又见了信物,应是可以放心了。 江意道:“阿祯,谢谢你了。” 顾祯接了东西,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他转身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停下,回头看向江意,又压着声音道:“有一事,兴许我不该多嘴,但我想皇上的心结约摸在此。” 江意愣了愣,问:“什么事?” 顾祯神色有些隐忍,后来还是道:“当初叛王谢晋半夜入冶兵营一事,皇上早已经知道了。” 江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与谢晋有何关系?” 顾祯便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因为那件事后江意弄死了一批谢晋的人,谢玧察觉出了端倪,便顺藤摸瓜,得知那天晚上苏锦年去冶兵营宣旨以后,谢晋也混进了冶兵营。 谢晋混进去干什么的可想而知,不就是因为那晚江意在里面。 而且据谢玧事后查探到的信息,当天晚上镇守冶兵营的士兵们有相当一部分都遭了道昏睡不醒了。如此局面,说明谢晋极有可能是得手了。 顾祯一直避免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就是怕再次伤害到她,可眼下他觉得有必要让江意知道谢玧心里真正放不下的是什么,才能解决问题。 江意听后还愣愣的,道:“当初你干嘛不直接来问我?” 顾祯低低道:“我和皇上都是男子,要怎么问出口?真要是开了这个口,可能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对你而言都是伤害。后来谢晋被皇上所囚,不仅废了他,还让他自己吃自己肉,生生将他折磨两月方才掉气。” 江意听来不可置信,温润如玉的谢玧岂会做出这样的事?那得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 却是……因为她么? 江意道:“你要是早开口,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我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顾祯眼神熠熠,道:“真的只是误会?” 江意道:“根本没有的事,不是误会是什么。还不快帮我传信去,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这一直也是压在顾祯心头的事,眼下听她一言不由大松了一口气,挠挠头,赶紧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随后江意又回到了谢玧殿上。 见桌上早膳丝毫未动,江意问:“皇上怎么不吃?” 谢玧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干净纯粹,道:“在等你。” 江意没客气,过来同他一起用早膳。只有这样,谢玧才稍稍有点胃口吃东西。 饭食间,他忽道:“阿意,一会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江意道:“皇上不休息一会儿吗?” 谢玧摇了摇头。 今年的初雪,来得异常早。 天空中浓云兜了几日,落下来时,便是稀稀疏疏的雪花。 殿外打扫的宫人依稀在道:“呀,早早就下雪了呢。” 谢玧闻言,向窗外看去,只看见匆匆飘过的几抹清影。 膳后,听闻谢玧要出,阿福心知劝不住,就拿了两件厚厚的披风来。 这厢江词一早就候在了宫门外,等着顾祯给他传消息。 顾祯把信和玉坠交到江词手上时,江词忙不迭打开信看,确实是江意的笔迹。 江重烈劝他不住,眼下他亲眼确认过以后,才总算放了放心。 江词问顾祯:“小意什么时候出宫来?皇上会不会为难她?” 顾祯道:“江大哥且放心,皇上不会为难她,恐怕只有她的话皇上才愿意听了,还请江大哥耐心一些。” 江意陪着谢玧一起出殿门时,到了外边,抬眼可见殿前的广场上不知不觉铺上了一层稀疏的白。 雪不大,但雪沫却很细碎,飘零个不停。 江意道:“皇上当真要在这寒天里出行么?” 谢玧温声道:“走不远。” 他带着江意去了太陈宫,登上宫楼台阶,那台阶的尽头是一座亭阁。 江意还记得,她也曾上去过。想当初,太上皇和顾爷爷还在那上面喝过酒。 江意跟着他一步步走在台阶上,终于登顶那阁楼时,放眼望去,但见整个宫城的景致尽收眼底。 那红墙,琉璃瓦,朱檐,白玉阶,渐渐覆上斑驳的白,却依旧不失辉煌气派。 可看在谢玧的眼里,却那般萧索孤寂。 他道:“站在最高的地方,一个人赏景,也寂寞得很。” 江意凭栏远眺,道:“那我就陪皇上赏一回景吧。” 谢玧问她:“这宫里的雪,可好看?” 她道:“好看。” 谢玧道:“再等些时候,各处梅花开了,应是更美一些。入春了以后,姹紫嫣红,也赏心悦目。夏时碧荫成林,清风蝉鸣不胜欢喜;秋后时意更浓,枫红叶落万物百态,这些都是景。” 他回头看着她,笑道:“总归是要问问你的,我若万分想你留下来,此后年年都同我一起看,你会愿意吗?我若视你为珍宝明珠,我若将你捧在手心里,我若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找来给你,”他眼神里有哀求,有脆弱,“阿意,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江意看着他的眼睛,虽然知道自己很残忍,可她终究还是道:“于我而言,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在苏薄。” 谢玧眼里的光淡了下去,又转头看向亭阁外的飞雪,道:“我到底比他哪里不如呢?” 第1304章 还愿意坦诚相见的理由 江意道:“人和人哪能相比。无非就是我爱他,所以他胜过了四时美景,他就是我所拥有的世间美好。你问我,我只能回答你我不愿意,我唯一的归宿,就只能是回到他的身边。” 良久,她又轻声道:“谢玧,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很感念你的好,只是早在遇到你之前,我便已经爱着他了。 “他让我觉得,我还可以为我自己拼一拼,也是他让我开始为我们的以后抱以憧憬,是他让我对生活心生期待。你不知道,他也是我的光。” 谢玧喃喃地问:“那你若早遇到的是我,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江意想了想,眯着眼亦看着檐外飞雪,道:“可能不会吧。” 谢玧笑了笑,叹道:“果然还是与时间的早晚无关么。” 江意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不再相信苏薄,是因为谢晋那码事吗?” 谢玧顿了顿,袖中的手握紧。 江意道:“你误会了。虽然那时我不得不回京来面对朝局里的事,但苏薄也没有完全丢下我不管。” 随后她才详细与谢玧道来:“那天晚上苏锦年去冶兵营传圣旨,趁我不备往炉火里放了合息香,谢晋放倒了我的人,也进了冶兵房,但他却没能对我做个什么。 “那天晚上苏薄赶回来了,最终使得谢晋受伤败走。苏锦年也被投进了冶兵房的熔炉里。所以谢晋根本没能得逞。 “苏薄在京中护了我一阵子,你打击晋王的线索也是他暗中提供给你的,如此一来谢晋也就自顾不暇了。后来他有事才不得不离开,你也知道了,他把他身边的素衣留下来保护我。” 谢玧袖中的手微微有些松动,又生怕,自己听到的是谎言。 江意叹口气,道:“我竟不知,你为这事耿耿于怀。你若问我,便是当时我不能回答你苏薄就在我身边,我也能回答你谢晋并没有把我怎样。” 谢玧又笑,眼眶里有一抹浮红,道:“事关女儿家的名节,我怎好明言问你?如若是真的,一旦我开了那口,往后你要如何自处?” 他停顿了一下,眼里忽而又有些晦色,道:“阿意,你莫不是知道我在意什么,所以就说谎来骗我吧。谢晋在牢里都招了。” 江意问:“他招什么了?” 谢玧手再度握紧成拳头,良久道:“他说……他得逞了。” 回想起谢晋那些不堪入目的话,字字句句,都如锥子一样凿在他心上。 江意道:“那你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呢?” 谢玧回头看她,她又道:“当晚素衣把亲兵们都叫醒了,他们一直守在休息室外,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他们。还有我身边有个叫贺知明的匠人,当晚目睹了全部过程,也可以叫他来问问。” 她转头亦看着他,道:“谢玧,如果真的有什么,我还会心平气和地与你说这些吗?当初真让谢晋得逞了,我势必会穷追猛打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做为你的阶下囚时,明知道说那些只会更加惹怒你,他为什么还要说,他的用意何在,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谢玧微微一愣。 江意道:“他便是也不想让你好过,想让你和苏薄反目,搅得朝局动荡不安。你这般通透的人,早该明白的。” 只是谢玧当局者迷,太过在乎,才将自己往牛角尖里钻。 江意眼帘轻垂,落在谢玧的手上,又道:“你再攥,手都要攥破了。” 谢玧闻言,手陡然一松。 他指节泛白,修长的手指弯曲着,显得如珍似玉般温润。 江意又道:“我九岁那年的冬天,不小心落进了湖里,有人从湖里把我救了起来,当我睁开眼时,看见的是苏锦年,便一直以为救我的是他。” 谢玧愣了愣,一下明白过来,道:“所以你最初才与苏家定下婚约的。” 江意点了点头,道:“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不是他,真正救我的另有其人。他悄然把我抱上了岸后,又悄然地离开了。” 谢玧已经猜到救她的是谁了。 江意道:“当初我与他大婚当日,夔州城破,大水冲城,我怕极了水,可他也仍是能够牢牢抓住我,把我从水里抱起来。我才后知后觉,原来与我九岁的时候抱我的那个怀抱那么相似。” 谢玧无言。 她又道:“他当时已经加入了刃,变成了一个杀手。你知道他为什么救我吗?因为他认出我就是当初那个雨夜里给他披衣裳、叫人给他找大夫的人。” 谢玧微微一滞。 江意道:“他被赶出苏家那晚,被喂了烈毒,在街边屋檐下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碰巧和我哥哥经过,我下车去看了他。所以你能明白当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有多难过吗,那是因为我见过他最艰难的那般模样。” 原来很多事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了。 谢玧却道:“那如果,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将你留在宫里,留在我身边呢?如果我不甘心,此生就想和他苏薄抢一次呢?” 江意闻言看着他,却是笑了笑,十分坦然道:“说了这么多,你知道我为何会愿意留下来,为何此刻又会在这里陪你看雪景吗?” 谢玧亦笑道:“可能是因为怜悯我?” 江意眯着眼看向亭阁外,道:“怜悯你?”她笑了一声,“那谁来怜悯我和苏薄啊?” 谢玧黯然,无法回答她。 她道:“我现在还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只要苏薄顺利出宫了,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他兵权在握,只要他想,随时便能颠覆整个大玥;“可是决定他会怎么做的人终究是你,到底是要他一世称臣还是要他逆上而行,决定权都在你,所以此刻我才会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她叹口气,又道:“你我相交数载,你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我们也算是相互扶持走到今天的吧。 “不光是与你的交情,还有我父亲曾随太上皇征战,为大玥戎马半生最后落得个终身残疾;我兄长亦为大玥奉献过全部热情和精力,九死一生。 “还有顾爷爷,生前疼我;还有太上皇,他在世时也算护过我成全过我,先辈们为此付出过无数艰辛。 “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看见大玥再天翻地覆一次,我想生者安慰亡者安息这要求不算过分吧。这些都是我今日还愿意跟你坦诚聊一聊的理由。” 谢玧沉默良久。 第1305章 你赢不了他 江意道:“我若说我现在不担心你是否要强留我、也不担心你是否要强让我做你的皇后你信不信,因为苏薄不会允许,只要他不允许,就不可能让你如愿。” 她勾着唇角,只有在提到苏薄时神色才那般温柔又笃定,“所以有他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道:“我原想着,唯有打开你心里的结,才能让这件事迎刃而解,故我才与你说了这么多真心话,想尽可能地让你放下芥蒂。如若最后你仍是不肯放,那也无法了。结果可能会让太上皇和顾爷爷泉下失望,但是我尽力了。 “谢玧,你要知道,你若不让苏薄舒坦,他也必不会让你舒坦。除了京外的大军,从京都到东郢,乃至整个北疆,只要是他征战过的地方,都是他在一手安排。 “你以为你派遣朝中武将前去接手城池,就真的把权力收回来了么。沿途每一座城,真正掌权的都是他手下的人,也绝不会轻易交权的。一旦你逼反了他,大半个大玥疆土上的将士们便立刻会群起响应。你赢不了他。” 谢玧道:“阿意你呢?” 江意应道:“自是他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谢玧笑叹道:“如果是苏薄,只要是跟他在一起,让你做皇后的话,你也愿意的对么。只不过是不愿意做我的皇后罢了。” 江意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做皇后,我只想跟他做夫妻。他本是重诺之人,他答应过太上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但是谢玧,前提是你不要毁了此诺。” 谢玧道:“那要是叫他用手上的兵权来换回你,你觉得他换是不换?” 江意似听了个笑话,道:“换做是我,定是不换的。手中无权,无异于刀下鱼肉,谈何去护想护之人。” 后来,视线里,可见有人匆匆忙忙行走在广场之上,冒着雪正往这边来。 他步子沉稳利落地走完高高的台阶,近了可见是顾祯,近前来禀道:“皇上,大将军那边……传话来了。” 谢玧并不意外,随口问:“如何说?” 顾祯道:“让在日落之前,将阿意送出宫去。” 谢玧不置可否。 江意道:“这高处风寒,先下去吧。” 三人从亭阁下来,走下高高的台阶。谢玧去看了一眼****居住的宫殿,回想起许多旧事。 他记得江意在这里帮太上皇挡灾,自己却被那铜鹤砸坏了后背,还在这偏殿里昏睡了两天。 他就在想,怎么会有这般义无反顾的女子。后来她为了救他同样是义无反顾,他又想,大抵她就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吧。 走出太陈宫时,谢玧停了停脚步,道:“顾祯,送阿意回侯府吧。” 顾祯点头领命。 之前的话题始终还没有聊完,她没能得到谢玧确切的态度,因而她还有些不确定谢玧心里怎么想的。 谢玧却是看着她,又道:“回去以后,定好日子的封后大典,阿意你还是得好好准备。” 江意心下一沉,声色也跟着沉了下来道:“谢玧,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当耳边风了吗?” 谢玧微微笑道:“你就当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吧。” 江意问:“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要到头来伤人伤己。”她态度坚决地又道,“我再说一遍,我不可能会做你的皇后。” 谢玧看向她的眼神深而哀沉,嘴上依然温润儒雅地笑着:“倘若他不肯交兵权,我也想看看,到最后,对他而言,你和权力,哪个比较重要。” 江意有些恼怒道:“谢玧你怕不是个疯子,你这样只会葬送了你自己!” 谢玧眸底笑意更浓:“我很高兴,还可以听见你这样骂我。大抵我是真疯了呢。”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最后,谢玧眼睁睁看着,她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顾祯护送着她。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至最后与这雪天融为一体,谢玧努力去看,却终究难以再清晰地辨认出来。 谢玧仍还站在原地,朝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直到阿福撑着伞,在旁边轻叹着提醒道:“皇上,她已经走远了。回吧。” 谢玧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转头去了。 他没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去了先皇后那座尘封已久的宫里。 走进宫门,推开主殿,可见殿上挂着的先皇后的遗像,那神态仿佛在看着他,尽是温柔和怜爱,甚是栩栩如生。 谢玧驻足仰头观望了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上了一炷香,便转身离开了。 谢玧回去先处理了半日政务,阿福劝他歇歇他也不肯。毕竟从昨天到现在,他可一直是不眠不休的。 阿福心知,像他这般心事重的人,旁人是劝解不了的,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后来看完了折子,已是下半日时候了。谢玧见外面的雪停了,忽然问起:“大将军府的婚事,在开始准备了吗?” 阿福应道:“怎会在准备,一直没有动静呢。” 昨晚才闹得那么僵,大将军都快挥师逼宫了,哪还可能老老实实回去准备婚事。 这也在谢玧意料之中,便淡淡道:“既然他不肯准备,那就从宫里差人到他府上去,加紧准备吧。婚期将近,所有婚嫁事宜,务必准备齐全妥当。” 阿福应了一声,便转头准备安排下去了。 只是刚到殿门口,听谢玧又问:“顾家呢,可有在准备?” 提起这一茬儿,阿福也是叹息,回道:“皇命赐婚,顾家不敢有违,故一直在张罗着。” 第1306章 不清楚他怎么想的 江意从宫里回到家,江词见到她人总算是彻底放心了。 昨晚的事,今日没有任何风声流传出来。 一切风平浪静,都当做不曾发生过。 唯有当局者方知,当时情况有多紧迫。 眼下江词一见江意,张口就一记连环问:“昨晚晚上怎么回事?宫里发生了什么?皇上为什么要把你留在宫里?他没有对你做个什么吧?” 江意看他这么啰嗦,心里一暖,道:“我什么事都没有,哥哥放心吧。” 她突然又想起,谢玧将苏薄的事查得一清二楚,昨晚又说到道古与东郢交战时的弩箭,他详细了解过,说不定当时江词就在东郢阵营为将一事,他可能早就知道了。 甚至于,也可能早就顺着线索往更深入去彻查此事了。 江意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谢玧大抵都知道,只是他一字不提罢了。 她不清楚,他究竟怎么想的。他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心意给任何人看。 江意跟着江词进了家门,见到江重烈,问起昨晚之事,江意便说了个大概。 听江词说,眼下苏薄人在大营里,这段时间他应该不可能回城里来。 江词还有些恼火,道:“那家伙,亏他想得出来,自己要进宫一声不吭就算了,还叫了人来灌我的酒!实在可恶!” 江意道:“他连我也没打算说,便是不想把我们家扯进去。” 江词道:“可他既然是你夫婿,那就是我们家的人,这件事本来就牵扯到小意你,我们家岂有丢下他不管之理。” 江意道:“你和爹为大玥效忠征战,倘若到时候他当真和皇上决裂了,哥哥在其中又如何自处?” 江词沉默,他何尝不知道苏薄正是出此考虑才那么做,后他道:“还能如何自处,功名如过眼云烟,大不了,一身布衣,化作寻常去。” 他神色坚定,又道:“但前提是,我一定要见得你俩好,我才放心。” 江意怔了怔,随即涩然笑了笑,道:“我不会放弃的。” 苏薄派了人来,看见江意已安全回到府中,也就立马回去传话了。 苏薄留给她的也还是那句话,让她等他。 她等啊,如何不等。 君生她生,君亡她亡,她都等得。 顾瑶这些日一直待在家中。准确来说,她是一直关在自己房中足不出门。 一品诰命夫人,听起来是很风光。可人尽皆知,大将军心上所属另有其人,她只不过是一枚被填补过去的棋子而已。 家里的兄弟姐妹也只能劝她,事已至此,皇命难违,毕竟一品诰命夫人也不是谁都有福气当的。而且就算大将军眼下不喜欢,可她是顾老爷子的亲孙女,大将军曾受恩于顾老将军,她嫁过去了以后他也不会为难她的。 顾瑶从前就乐观开朗,这些道理她又怎会不懂呢。 只是,她不想啊。 院里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准备她出嫁的诸事,吉服送了来,首饰头面也送了来。 只是阿瑶像只木偶一般,仿佛与这婚嫁的氛围格格不入,也不知自己的归处究竟在哪里。 阿瑶的父母担心坏了,没少让顾祯来开导她。 可当顾祯走到她房里,见她这般形容时,他没法像别人那样劝她退而其次地想开些。 午后,顾祯从宫里回来了,第一时间到院里来看阿瑶。 阿瑶消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眼神灰败,正坐在窗边看院子里的雪。 顾祯唤她,她回头看了看他,道:“没想到今年早早就下雪了,哥哥,宫里冷不冷?” 顾祯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冰凉沁骨,沉声道:“穿这么少,手这么冰,你还担心宫里冷不冷?” 随后他给她披了厚厚的衣袍,又去拿了装好的汤婆子,塞进她手里。 顾瑶道:“可我并不觉得冷啊。”她手指冻得通红,依稀还有那年冻疮留下的疮痕,眼看着像是又要起疮了,她低头动了动僵掉的手指,又道,“但也不觉得暖。” 顾祯摸摸她的头,低低与她道:“阿瑶,打起精神来,还没到那一天。” 顾瑶继续看窗外的雪,道:“我精神着呢。现在我自己无所谓,我唯一剩下的牵挂和不舍,就是怕哥哥和爹娘他们会因我而难过。” 她趴在窗棂上,不悲不喜,又喃喃道:“以前哥哥劝阻我是对的,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那般高高在上的人,我怎能去喜欢呢,又怎能接触到他的内心呢,到头来不过是徒增苦楚罢了。” 适时,有人小跑着进院里来,禀道:“小姐,宫里来了人,说是请小姐进宫一趟。” 第1307章 你没有错记住了么 后来,顾瑶随着宫人一道入了宫,到得谢玧殿上。 她低眉顺目,不再如往昔那般一见到他便眼神明亮地迫不及待地追寻他,而是循规蹈矩地行参见跪拜之礼。 此前谢玧小憩了一会儿,听到说她来了,他方才醒来,还满脸疏淡倦意。 谢玧见到顾瑶跪在殿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温声道:“阿瑶,起来。” 顾瑶道:“谢皇上。” 阿福在旁边安了座,上了热茶。 才一些时日没见,她便较上次见时又消瘦单薄了一些。 殿上沉默一阵后,谢玧先开口道:“阿瑶,可是怨朕?” 顾瑶摇了摇头,道:“只是想不明白。” 谢玧问:“哪里想不明白?”顿了顿又温润和煦道,“阿瑶,你可以抬起头来和我说话。” 顾瑶闻言便缓缓抬起了头,在看向他时笑了笑,可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的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天真明媚,只余满目枯索。谢玧眼神动了动,他又怎会看不明白。 顾瑶道:“就是我以为皇上能懂,因为我们喜欢的可能都是一场妄想,但皇上却以为我是年少不懂事。” 她笑看着谢玧,又道:“所以你也像我爹娘一样,替我计划婚事,照你们的想法让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你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是不是? “为了我好,我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没人能让我受委屈;可为了我好的话,为什么要挑一个世人皆知他有心上人的人给我呢?” 谢玧顿了顿。 顾瑶道:“所以我不明白。”她有些彷徨地问,“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如果真的让皇上痛恨我才这般惩罚我,那能不能让我知道我究竟错在何处?” 谢玧脸色苍白,道:“阿瑶,你没有错。” 顾瑶茫然道:“我曾说过我不嫁人的,唯独这一件事我想自己决定,哪怕他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妄想,我也不想不诚心地跟另外一个人过一辈子。那样对谁都不公平,皇上不是应该能懂的吗?” “就算,就算我说过的话根本不值得皇上放在心上,”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玧,“要决定我的婚事也好,要把我嫁给谁都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就嫁。只是可不可以不是大将军,皇上给我换一个人行不行,唯独就除了他,其他任何人我都高高兴兴地嫁过去好不好?” “阿瑶……”谢玧低着眼帘,神色不明,欲言又止,终是道,“你是个好姑娘,你没有任何错,记住了么。” 顾瑶傻愣愣地望着谢玧,只听他平了平声色,又道:“只是圣旨已下,万没有改口收回的道理。你的婚嫁礼,还得如期照常举行。” 顾瑶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急忙伸手想去抓住几角,却不慎打翻了茶几上的茶。茶水和茶叶泼了她满袖。 旁边的阿福见状,连忙让宫人拿巾子来。 顾瑶摇着头,喃喃道:“我没事,我没事。” 谢玧缓了缓,嗓音平定道:“你回去以后,便好好待嫁吧。若是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来,朕会让你兄长和顾家替你的行为承担后果。” 顾瑶起身,固执地望着谢玧,哑声涩然地开口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说我没有错,却要让我这么痛苦。” 说罢,她福了福礼,辞去了。 她踉跄走出殿门之际,被绊了一跤,跌在地上,也不觉得痛。 宫人上前搀扶她,她自己缓缓爬起来了。 她一步一步往台阶走了下去。只有她自己清楚,不管怎么痛,她也不想承认她喜欢错了啊。 因为她一直觉得,她喜欢的人明明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大将军府和侯府两家都没有在准备婚嫁之事,宫里差了人往大将军府张罗布置时,同时也有一批人到侯府里来帮忙准备。 侯府上下无一人插手,那些宫人们都能将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甚至于江意封后大典当日要穿的嫁裳和佩戴的凤冠,都齐齐整整地准备好送来了。 只是备好放着就放着了,嫁衣和红妆,江意都不曾试。 同时京都城里的百姓们多多少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虽是封后大典与大将军婚礼在同一天举行,两桩盛事,可城中却无半分喜庆之意,反而似有似无地笼罩着一层阴霾。 城外大军云集,各道城门对应的城郊的兵防区全都集结了重兵。仿佛随时都能从四面八方攻进来。 而京都城里,五城兵马司的城守军亦是频繁调动,街上时时都可见到士兵队伍的行迹。 那种紧张肃杀的气氛,百姓们都感觉到了。 因而这几日,京都城里十分冷清,大家没事都待在家里,街上的人们也都是行色匆匆不敢逗留。 倘若当今圣上奉先皇遗旨册封了定国侯为一国之后,大将军定不能忍夺妻之恨,这恐怕是要打起来了。 真要是打起来,不光百姓们深陷战火,朝廷怕是也得颠覆过来。 朝中有大臣起初想借着圣心猜忌而置苏薄于死地,但后来得知小道消息,皇帝终究是没能抓住机会除掉他,现在时机已去,再僵持下去只会更加不利。 因而越来越多的大臣们上书劝谢玧,此时不应过于急躁激怒大将军,当徐徐而图之方为上策;他们的言外之意便是想让谢玧放弃册立定国侯为后的打算。 还有一部分大臣则谏言,谢玧可挟定国侯来反策大将军,大将军必定受牵制。 只是一封封折子递上去交到谢玧手上了,他都一一看过,却始终不曾有什么明示。 阿福整日侍奉在谢玧身边,现在的情况是谢玧一点都不着急,但是百官们却是人心惶惶,急得不行。 阿福道:“皇上,大臣们在殿外跪请觐见呢。” 谢玧淡声道:“所为何事?” 阿福道:“这几日上奏的折子堆积如山,无非还是那件事。” 第1308章 怎会不知道答案 半晌,谢玧道:“就没有别的事可奏了么。年底正是各部忙碌的时候,他们竟还有闲心聚集在殿外。” 阿福道:“皇上,当下人心不稳,大人们也不知该何去何从啊。” 谢玧道:“传朕旨意,让他们按部就班,做好手里的事便是。倘若来日这皇位换了人来坐,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易回主罢了。从前朝中相当一部分人依附晋王,而今依附于朕,将来换了个君也照样能依附于新君。” 阿福叹息,道:“皇上何苦一定要将自己逼至如斯境地。” 谢玧从政务中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阿福便曲腿跪下去了,又道:“恕奴才斗胆,从前太上皇在世时,曾教皇上为君之道,皇上亦一直将万民系于己身,自皇上登基以来更从未有过一日懈怠。为何,”阿福红了眼圈,“奴才不明白,为何皇上会这般沮丧颓然,为何如此……” 谢玧不恼,只道:“为何如此是非不分,像个昏君是么。” 阿福忙道:“奴才不敢。” 后谢玧神色清淡道:“为君者谁不想天下海晏河清、长治久安;若不是身兼重任,又谁想孤身站在这最高处。” 他扯了扯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笑,眼里却始终是冷寂的,“朕若当个昏君也好,那朕首要做的一件昏聩之事应该就是放下这皇位、抛下这苍生,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倒也自在。” 阿福一震,抬起头来看向谢玧。 谢玧温声道:“去向朝臣们传话吧。” 阿福起身应道:“是。”他走到殿门口,停了停,又回头看向案前端坐、处理事务的人,张了张口道,“不管什么时候,奴才会陪皇上一起。奴才相信皇上。” 谢玧执笔的手顿了顿,又继续书写。 江意得知城外各处布上了重兵,离封后大典之期就只余两日了。 她要出一趟城去,江重烈没有阻拦她。 江词也要与她一同出,兄妹两个纵马直奔城外大营。 只是兄妹两个到城门时,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拦了下来。 眼下江意算是挟制大将军的一大筹码,虽然上边没有旨意下来,但下边办事的人还是生怕她出城溜了,故也不敢轻易放行。 后兵马司大将梁将军到来,下令手底下的人打开城门,放江意和江词出城去。 梁将军是谢玧身边的大将,当初和江意一起征讨西夷军,有过战场交情。 如今梁将军也不希望最后兵戈相向,对江意和江词抱拳道:“定国侯,卫将军,下边的人不懂事,回头我定重罚。” 江意道:“有劳梁将军通融。” 梁将军道:“非我通融,而是皇上并未下令限制两位去向。实不相瞒,朝中不少人请命让皇上将侯爷做为筹码去向大将军交涉,但皇上都不为所动。” 江意看向梁将军,梁将军长叹一口气,道:“这位年轻的君主心里边在想什么,我等也一无所知。” 说着,梁将军看向江意,抱拳又道:“但我仍还记得,当年驱逐蛮夷一役,我有幸同定国侯、苏大将军同征,相互配合,全力营救太子、灭掉蛮夷,是何等的齐心协力。想必那时你我皆已认定效忠奉行之君。” 江意骑在马背上,看着城门外萧瑟的远天山影,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梁将军再道:“梁某想请求侯爷竭力周旋,定不要让这京都血流成河啊!梁某知道,恐怕当下唯有侯爷能够阻拦大将军了。” 江意没应他,扬鞭策马,便同江词一起飞奔出城。 谢玧就这么信她,不束缚阻碍她任何行踪,就不怕她这一出城后,便留在苏薄身边再不回去了么。 可是她不会。大抵谢玧也知道她不会。 谢玧不会把她当成筹码,她也不会不管不顾地擅自出逃。 她想要堂堂正正跟苏薄走,哪怕最后得不到成全,她也希望自己至少是尽了全力的。 只是还没到大营,还在半路上的时候,江意忽然又勒马停了下来。 江词便也停下,回头问她:“小意,怎么了?” 江意抬头望向前方,不过还有几里路就到大营了,可她却道:“哥哥,我不想去了。” 江词道:“你不是要见苏薄么,就快到了,怎么又不去了?” 江意侧头看着他,道:“我之所以想去见他,本来是想要问他,倘若他真的挥师入京了,那之后他打算怎么办。他是打算坐在那个位置上吗,还是愿意陪我一起浪迹天涯。” 她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又道:“可是我问他做什么呢,与他在一起这么多年,要是连这个答案都不知道,那也白让他爱我一场了。” 说着,她笑了笑,“所以我不去见他了,我等着他来便是。” 她眯着眼再往大营的方向看了一眼,“何况这个时候你我前去,让西陲军的将士们如何自处,他们是该听我们的,还是该听苏薄的。要是听我们的,我们又该让他们怎么做。” 诚然,以前他们和苏薄是一家,不分彼此。可现在时局情况不同了,不得不考虑。 江词道:“小意你不去,我替你去。你有什么话要传达的,跟哥哥说,哥哥去告诉他。你是西陲军统领,我又不是,兄弟们见了我不会难做,而且我还要去跟他们清算清算上回灌醉我一事。” 江意道:“哥哥跟我一起回吧,这账以后有的时间清算。” 最终江意又打马而回,江词还是跟着她一起返回城中了。 梁将军尚在城门口还没离去,不料江意和江词去而复返,问道:“定国侯和卫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意道:“听说大将军这几日忙得不着边儿,我就不去打搅了。” 梁将军闻言叹了一声,道:“定国侯当真不去劝劝大将军?” 江词道:“梁将军说只有我家小意能阻止大将军,实则不然,真正的症结所在不是大将军,而是皇上。梁将军应该也很清楚。” 梁将军一时说不上话来,两人便策马离开,径直回侯府了。 第1309章 就是想见你 入夜后,江意在房里和来羡一起整理有关它机体的修复步骤,经过数月以来的努力,前期的整理工作已经将近尾声了。 江意做得认真,在来羡看来也几乎不出错,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来羡不禁道:“都火烧眉毛这时候了,你竟还静得下心来跟我做这些。” 江意道:“那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担心着急是没有用的,还不如把时间用来多做点事情。” 来羡问道:“小意儿担心吗?” 江意想了想,道:“我说不担心你信不信?” 来羡道:“这次我是真的信。” 江意笑了笑,道:“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他的,生无悔死无惧。总归不像从前,一大堆我没来得及做的事,一大堆的悔恨和遗憾,现在我该完成的都已经完成了。余生剩下的力气,都可以用来好好跟他在一起,管他活着还是死去,只要在一起就行了。” 顿了顿,她又道:“也不对,还有最后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完成,那就是修好你。” 来羡道:“放心,往后日子还长着呢,看苏薄的意思,哪个敢抢走你,他就干哪个,谁还能拦得住。” 话音儿一落,窗扉外忽有光影闪过。 来羡察觉到了,道:“小意儿,窗外有人。” 江意抬起头看向窗边。 下一刻,窗扉轻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来,一道黑影迅速地蹿了进来。 这侯府里现在人迹比较杂乱,因为有宫里的人来布置,但也只是白日在院里进出,到了晚上全都回去了。 江意的亲兵府卫也在周围把守着,旁人轻易进不来。 除非…… 江意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袍,身形高大挺拔,黑发如墨,满身冷意,可是在进来以后,那股冷意顷刻因她而化解开来。 江意瞠了瞠眼帘,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苏薄又是谁。 苏薄亦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深沉无边。 下一刻,江意抬脚便有些慌张地朝他几步奔去,一头闯进他怀里,将他抱住。 她的房间里与往昔不同,装饰过了,到处红绸帷帐,颇有两分出嫁前的光景。 怀中的女子却是恨不能用尽力气来拥抱他。 方才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现在唯一所求,也就只剩下这个女子。 苏薄扶着她的头,俯身亲过她的发丝,手臂箍着她的腰肢,亦是狠狠揉进怀里。 江意闻到他身上有城外郊野的味道,带着入冬的凛冽寒气,她贪恋地呼吸着,眼眶却酸了,闷声道:“苏薄,你怎么来了啊。” 苏薄道:“听说今日你出城找我。” 等了片刻不见她答应,他又低问:“可是有事?” 江意喃喃道:“没有,就是想见你。” 两人相拥许久,苏薄道:“想见我你又不好好看看我。” 江意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神又润又亮,满眼里皆是他的身影,眼角微微有些泛红。 苏薄手指抚过她眼角,她感到更酸了,怕他担心,忙又道:“我不是因为难过,我是因为心里……” 因为心里怦怦乱撞得慌。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低头堵住了唇。 他将她扣在怀里,也不顾来羡在房里了,竭尽本能地深深吻她。 吻到她不知今夕何夕,两腿渐渐绵软了去。 后来江意想起,断断续续地含糊道:“来羡……在……” 苏薄不理会,只是亲吻她。 这要是以前,来羡铁定自己悄悄走开,可如今它也没腿能走啊,只好叹道:“唉,小意儿,这种时候你就当我不在吧。” 大抵还是太想他了,江意果真不管不顾了,踮着脚,双手攀着他的肩,仰着头亦是极力回应他。 他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以至于漫漫长夜里,江意躺在床上,手抚着唇,依稀以为他只是在一场梦里来过。 封后大典前一晚,宫里灯火通明,彻夜未休。 宫人们也捧着东西来来去去地忙碌准备。 封后大典需要准备的东西和步骤都极为繁琐,通常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而今就短短时日,要把一切都置办妥当,因而这些日来宫里所有的宫人们都匆匆忙忙、不得懈怠。 明日需要帝后一齐祭天、受百官跪拜,昭告天下,待封后大典的仪式完成以后,到黄昏便是帝后大婚,按照礼制,也需得拜天地入新房,才正式结为夫妻。 所以宫里忙得彻夜团团转,也不难想象。 阿福亲手捧着吉服到谢玧殿上来,谢玧正理政,无暇顾及。 等他忙完以后,方才抬头看了一眼新缝制好的吉服。那般艳烈朱正的颜色,仿佛与他格格不入。 阿福问:“皇上,要试试么?” 谢玧道:“内造局知晓朕的衣袍尺寸,往时候制出来的衣裳也无不妥,就不试了。” 阿福便道:“明日一早便要忙起来了呢,眼下已不剩几个时辰可以歇息了,皇上今晚就早点睡吧。” 谢玧难得入睡得比平时早。 他身体不好,一直强撑着,要是再不好好睡一觉,恐怕没有足够的精力来应付明日的事。 翌日天色还很早,外头如浓墨一般,宫里就开始起动张罗了。 不光是宫里,还有顾家和侯府亦是如此。 顾家阿瑶有顾家的嬷嬷们打点梳妆,阿瑶就如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妆镜前,任几个嬷嬷给她梳头挽面,口里说着吉祥语。 但是她都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镜中这个陌生的女子,穿好嫁衣吉服,挽好红妆,嬷嬷再给她戴上出嫁的凤冠。 她出嫁的首饰头面,是宫里送来的。说是皇上赠的嫁妆。 凤冠上珠玉点缀,沉甸甸地十分有分量,额前细密的珠帘垂下,摇曳生辉,正正挡住玉颜。 顾瑶的娘进房里来看,见得即将出嫁的她装扮得如此美丽,一切都很完美,可是唯独却少了女儿出嫁的娇羞喜悦之态,阿娘没忍住,一时泪流不止。 第1310章 出嫁 而侯府这边,宫里的人亦是早早就到了,是怕侯府没准备,所以特地来给江意更衣梳妆打扮的,以便不会耽误吉时。 彼时,宫里来的嬷嬷和一队宫人,在江意的房门前道:“侯爷,奴婢们奉皇上之命而来,为侯爷梳妆。” 谢玧派来的人,便是由不得她拒绝。 后来绿苔打开了房门,嬷嬷们进去时,见江意已经起身,坐在了镜前。 或许今日,这是她最后一次遵从他的旨意。 她长发垂至腰下,十分柔顺,面容亦平淡,不见半分喜色。 嬷嬷上前,拿了篦子给她梳头,道:“侯爷头发浓且顺,眉目温且明,额前饱满、脸颊柔润,将来定是一生尊贵如意。” 江意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另一嬷嬷道:“今日是侯爷大喜,侯爷展颜高兴些。” 江意淡声道:“于我而言不是什么大喜,于皇上于百官乃至城中百姓而言,应该也不是什么大喜。” 嬷嬷顿了顿,还是继续替她梳妆,该说的吉祥话也一句不落。 江重烈和江词到她院里来看,进了屋子,见得她红妆美艳,俱是提不起高兴之情,只余满心复杂沉重。 若要是以她这般美丽的模样,嫁给苏薄,那该多皆大欢喜啊。 最后嬷嬷给她戴上了凤冠,凤冠珠帘垂下,遮挡了容颜。 大将军府里,苏薄一直没回,都是宫人在置办。尽管今日满目红绸喜庆,却也显得极为冷清。 天色一点点亮开了,却是灰蒙蒙的,仿佛即将有一场暴风雪要来。 今日两桩盛事一同举行,本应该是举国同庆、万人空巷,只是如今百姓们却基本都闭门不出,空荡荡的街上压根不见几个人影。 这黑压压的天气,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因着大将军不在府,府里也没有迎亲队伍,于是迎亲队伍是由宫里出,前往顾家接新娘子;而前往侯府的迎亲队伍,是要接江意前往宫中参加大典的,故也是由宫里出。 两支队伍出得宫门,浩浩荡荡,将宫门前阔直的直道都给占完了。 出宫上街以后,又得在街口分路,各自往侯府和顾家前去。 此时,各城门守将,连发数道急报快马进宫。 各处城门外,均数万大军压境,正列阵以待! 一旦攻城,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京都城门必然守不住,一旦攻入城中,皇宫必然岌岌可危! 大臣们再竭力劝谏谢玧也已经来不及了,谁还敢接这个烫手山芋。当下唯有尽快让迎亲队伍接应到了定国侯遣返宫中,有定国侯在手兴许还有谈判的机会。 谢玧站在殿上,今日他一身大绯吉服,金冠束发,身长玉立,光是背影便显得俊雅极了。 同时也孤零萧寂。 顾祯快步进入殿来,抱拳道:“城门传来急报皇上已经知道了,难道皇上一定要执迷不悟下去吗?皇上如若将阿意归还给大将军,现在还来得及!” 谢玧负着手,背着身看向窗外景致,温声道:“无妨,不到封后大典的吉时,他是不会发兵攻城的。”顿了顿,又道,“今日格外冷,许是又会下雪了。” 顾祯急切道:“皇上!”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穿街而过,锣鼓喧天阵仗十分大。 百姓们听闻声响,也只敢开门看几眼又匆匆忙忙地闭上了。 听说大军已经聚集在城外了啊,马上喜事就要变战事了。 迎亲队伍分别到了顾家和侯府,接了新娘子上喜轿。 喜轿也各自分别是十六抬绣红镶金喜轿,华丽气派至极。 两家都没有宾客可言,只是到了吉时,送新娘子入轿便罢。 顾家阿娘哭得痛彻心扉,只要想到她的女儿被当成这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她就无比哀痛。以至于轿子都起动走了,阿娘还在家门口撕心裂肺地叫着闺女。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阿瑶,此刻坐在轿子里,眼帘终于动了动,却没有哭出来。 由不得她做选择。 她不想夺人所爱,不想当这横插一脚的第三者,她甚至想过在昨晚一觉睡下以后就永远都不要醒来,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的顾家,她的阿爹阿娘,还有她的哥哥,她不能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承担罪责。 皇上要她嫁,那她就好好嫁,总行了吧。 这个“情”字,果然是世上最苦的东西。她想,以后,她应该都不会再尝这苦滋味了。 江意这边,除了宫里来的迎亲队伍,江词还带了侯府的一队人马,亲自护送江意离家门。 他做为江意的亲兄长,又是在职的卫将军,便是护送江意进宫门,也理所应当。 何况封后大典时,文武百官都得在场参拜。 彼时江词骑着马,就走在江意的喜轿之侧。 只没想到,才出街没走多久,就恰巧另一支迎亲队伍从另一个街口里穿了出来,正好迎面遇上了。 在同一天里,两支迎亲队伍同时出现,可想而知对面来的是谁家的喜轿。 对面的喜轿从顾家出来,要往大将军府去,必须得在这个街口经过。而江家的喜轿要往宫里的方向去,也得经过此地。 双方队伍人马皆多,又都是统一着红衣,两相迎面穿插交汇之时,根本分不清哪方是哪方的。 就连江词骑着马,也被对面来人给冲散了,离喜轿越来越远。 后来队伍里也不知是谁绊了谁,导致有人摔跤。 这一摔就更加乱了章法,交汇的队伍许久都没能顺利分开来。 第1311章 弄错了 江意坐在轿中,心里低沉平静极了。她没把今日看做是她的出嫁之日,对她而言,今日更像是一个了结一切恩怨的日子。 真正的出嫁应该是个什么心情,她一路上在回想,不免想起当年在夔州苏薄骑马来娶她之时的光景。 那时紧张、羞怯、暗自欢喜,又有些离家的哀愁,她想,真正出嫁,应该是那般复杂却又期待的心情吧。 和他第一次成婚没能完成,她其实心里多渴望,能和他彻彻底底地完成一次婚礼啊。 多希望和他堂堂正正地拜完天地,旁边有人高声喊着“礼成”,从此与他做名正言顺的夫妻啊。 临出门前,她便已经知道,苏薄大军就在城门外了。 苏薄不会准她嫁给别人,而谢玧也很明白这一点。江意不免又想,那谢玧究竟图什么呢?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他。而且自那晚殿上和苏薄僵持对峙以后,她便再没感觉到他的恶意。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究竟为什么要做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 若说帝王心易变,可是江意仔细回想在宫里时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眼神和表情,为什么她心底里隐隐还是觉得,他根本就没变……他看她时的眼神没变,对她展露的笑容也没变。 一个曾愿意以一己之身去敌营换数千百姓、自视与普通百姓没有贵贱之分,甚至甘愿自身遭受凌虐酷刑的人,最后真的会丢掉了自己的本心吗? 正这时,喜轿突然晃了晃,有失平稳。 江意明显感觉到外面的人突然增多了起来。江词在窗边告诉她,说是与对面的迎亲队伍撞上了。 对面的迎亲队伍?今天除了去宫里的和去大将军府里的,还有哪个迎亲队伍? 结果后来江词也被挤得离她越来越远,双方人马混乱了好一阵。 等到终于理清谁是谁以后,两支队伍各往各的方向去,但也前前后后蔓延至整条街,便又吹打起唢呐锣鼓,好不喧闹。 江词和自己带的家随被对面的迎亲队伍给挡了一会儿,可他也没多想,只想快点带着人从队伍里穿过去,回到喜轿边上。 眼下混乱一过,他的人马快总算得以快几步从喜轿的左右拥上,继续护送着喜轿往皇宫的方向去。 走了一截路,江词骑在马背上不由回头望了一眼,见身后那支迎亲队伍已经越走越远,走在前面的队伍头子已经转进了一处街巷口,后面的喜轿和队伍正陆陆续续地跟上。 虽然知道苏薄眼下并不在大将军府,可只要想到那支队伍和那喜轿是要送去他府上的,江词心头还是一阵气不顺。 前面就是皇宫了,抬头可见宫门高高矗立在视野内,江词压下烦闷,沉声提醒喜轿内,道:“小意,快到了。” 然,话音儿将将一落,忽闻浑厚的号角声,自四面八方的长空传来。 那号角声十分低沉,在这寒天里极显肃杀。 江词如何不熟悉,分明是将要攻城的讯号。 只要江意今日进了那道宫门,封后大典的吉时,便是城外大军攻破京都的时辰。 江词神色凛然,不光是他,整个队伍听闻那响彻天地的嚎叫声,也都为之一震。那号角声完全压制住了迎亲队伍奏出来的喜乐声。 整个迎亲队伍在宫门前阔直的道路上停顿了一下,队伍人员皆不由四处循声张望。 头顶黑云堆积,周遭四面楚歌,那种压迫之感,即将倾轧而来。 第一道号角声持续了有一会儿,方才慢慢停了下去。 喜轿中的人双手紧紧拧着,却也压制不住颤抖,方才听见江词在窗外说话,只是恰逢号角声响起了,吞噬淹没了周遭其他的声音,使得她一时无法回应。 终于等到号角声停,迎亲队伍继续往前走,喜轿里才传出声音,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江词听之一愣,那不像是他妹妹的声音,不由不确定地再唤一声:“小意?” 喜轿里的人抽了一口凉气,尾音儿打颤道:“我不是小意。” 江词登时整个人震住,表情比听见那号角声还要剧烈起伏,道:“你说什么?” 显然轿子里的人也心境惶然,满是不安:“我不是**姐,我是顾瑶。” 话音儿一落,江词猛地勒马收缰,震惊得双目微瞠。 其他家随见状不明所以,纷纷看向江词,道:“大公子,怎么了?” 江词猛然回头看去,身后浩浩荡荡全是准备进宫的队伍,方才街上遇到的那支迎亲队伍哪还有影儿! 难不成他跟错了?还是他们把喜轿抬错了? 这不是进宫的队伍么,喜轿里坐的人怎么可能从他妹妹变成了顾瑶! 江词心下掀起惊涛骇浪,一时竟不可置信。 他迅速回想起方才在街上,两支队伍迎面穿插的时候,他和家随都被阻拦了去路,一心只想快些和对面错开,难道是那时候没留意,所以搞错了吗? 如果这个喜轿里的人是顾瑶,那么送往苏薄府上的则是他的妹妹无疑了! 思及此,江词再难顾及其他,突然伸手就半掀起旁边喜轿的窗帘,看向里面的新娘子,只可惜珠帘下仍是看不清她的脸,不由急声道:“你当真是顾瑶而不是我妹妹江意?!” 新娘子没料到他突然有此举动,吓了一吓,但很快反应过来,伸手稍稍撩起面前的珠帘,露出半个模样来,可不就是顾瑶。 江词道一声:“顾小姐得罪了。” 说罢立马放下帘子,当即命随行送亲的家随全都出列。 迎亲队伍也不明所以,然后就看见江词带着送亲队伍调头打马便狂奔而去。 江词一边打马狂奔,一边暗骂自己,虽然他万万没想到喜轿搞错了,可他总归也太粗心大意了,这都护送了这么远了,眼看着都快进宫门了,居然才发现喜轿里坐的不是他妹妹! 顾瑶在听见江词的队伍马蹄声远去以后,她更加茫然不安。 第1312章 原来他竟知道 今日顾祯在宫里忙,抽不开身来给她送亲,顾瑶没想让他送,也没让顾家的任何一位兄弟给自己送亲。 今日的迎亲队伍也是各行其是,一路上都未曾有过一字半句的交涉。 所以在忽然听见江词叫她“小意”时,她还不知道是叫谁,随之才慢慢反应了过来,只有**姐的名字里才有一个“意”字,会不会是在叫**姐? 顾瑶虽不怎么识得江词,可江词在确认她的模样过后立刻就骑马调头跑走了,想必是弄错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怎么喜轿外边怎么会出现江家的送亲队伍呢? 倘若只是因为跟错了喜轿,**姐是要送去宫里的,而她应该是要送去大将军府的,江家哥哥怎么会没察觉出来呢? 这两个地方走的路线分明都不一样。 这厢,江意在半路上听见了号角声,她也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后来也没再听见喜轿外面有江词的马蹄声。 宫门前的直道应该是开敞宽阔的,但是越往前走江意却感觉到道路两边都竖起了墙,似乎进了某处街巷。 江意叫了两声江词,并无人答应,她一把撩起额前珠帘,掀开了喜轿窗帘往外看去。 果不其然,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青石墙,分隔着阴沉的天幕。 她看见青石墙缝中爬出了青苔,墙头的几许草叶在寒风中瑟瑟颤抖。 江意瞠着眉眼,一时惊得说不出话。这分明不是进宫的路,她知道,她也认出了这条巷弄将要通往何处。 这条路上一向冷清,可是从前在京里的时候,她时常走过,去那时的都司府见她想见的人…… 她记得巷口转角处有几株绿柳,而今柳树犹在,只剩下枯枝。 那边的迎亲队伍抵达宫门口,在宫门处进行交接。随即喜轿自宫门抬入,继续往大典那边的朝殿广场而去。 一路上宫人们齐立,广场上百官们等候,大典祭台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谢玧绯衣清绝,眸色干净温和地望向那宫门方向。 有太监在唱和,那唱和声一道宫门传一道宫门,传到了广场上来。 喜轿已经到了,停在了殿前广场外的宫门口。 谢玧抬脚缓步走下高台,脚踩着红毯,一步一步朝那喜轿走去。 走到中途,宫外响起了第二道号角声。 百官们神情无不凝重,齐齐跪地呼道:“皇上请三思——” 谢玧住了住脚,却是抬头看了看天。 只见天空中,飘下了雪花来。 比上次初雪时更大一些。天也愈清寒冷冽些。 谢玧继续抬脚往前走,红衣浮动,艳烈无双。 顾瑶呆呆坐在喜轿里,整个人都处于惊愕惶恐之中,紧紧攥着的指尖冰凉,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宛如万马脱缰,在胸膛里回荡。 后来,喜轿的锦帘被打开,从外面伸入一只手来。 她透过珠帘,看见那手洁白如玉,手指修长分明,大约是常年执笔书墨,夹杂着丝丝墨香和袖边的兰香。 她见得喜轿门前站着一人,同是绯衣,正等着她。 顾瑶坐着没动,极力瞪大着眼,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片刻,却听见他温声在道:“还不出来,休要误了吉时。” 顾瑶颤抖着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手上,终是由他牵着自己出了喜轿。 外面下雪了。 周遭一派气派阔然之感,入目红墙绿瓦,宫阙楼阁,雕梁画栋。 两边百官齐跪,振声高呼。 这是宫里,她被送进宫了,而不是去了大将军府。 而执着她手的人,掌心温润,君子如兰、举止端芳,每走一步都风度翩翩,十分俊雅。 顾瑶就这样被他牵着,踟蹰着往前走了几步,眼眶通红。 雪花落在他肩上和袖间,也没能阻碍他前行的步伐。 身后号角声阵阵如雷。 顾瑶做梦也没有想到,此生她会经历这一幕。 她不敢妄想,有朝一日她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同他一起走在红毯上。 可是……他想娶的人,终究不是她啊。 就算是阴差阳错,她也不想在这种乌龙的状况下稀里糊涂地陪他走完这红毯。 顾瑶深吸两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腑里,呛得她心里生疼。 她终是涩然开口,轻声道:“皇上,我不是**姐,我是顾瑶。”是他们弄错了。 然,牵着她的那只手没有任何的停顿,带着她走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声色依然温浅如玉,低低回应道:“嗯,阿瑶。” 顷刻,顾瑶泪如雨下,极力咬着唇,泪痕顺着脸颊,一路走一路掉。 原来他竟知道…… 眼下,江意失神地望着喜轿窗外一段段流走的青石墙,直至最后稳稳地停了下来。 原来最后她真的没有进宫里,而是停在了苏薄的家门前。 如果只是搞错了,谢玧何须让两支迎亲队伍于街道口会面,他那般谨慎的人,又如何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江意一直不明白谢玧怎么想的,她也没懂他那日话里的含义;他说他想要看看,对苏薄而言到底是她重要还是权力重要。 而今此时此地,江意终于猛然明白过来,他是想干什么。 这时城外第二道号角声已经响起。 迎亲队伍在大将军府门前排开,府门内冷冷清清,管家不得不出来接应。 可是大将军不在府,谁也不能去叩那喜轿的门,迎新娘子出来。 江意正准备自己从喜轿里出来,眼下这个情况,她必须要马上出城去见苏薄。下一刻,只听江词带着人马穿入巷中,飞奔而来,喝道:“让开!都让开!” 迎亲队伍分道而让,他一马径直奔到喜轿旁方才停下,焦急地一把掀开帘子,凛声唤道:“小意,是不是你?” 江意额前珠帘晃动,道:“哥哥,你来得正好,把你的马给我。” 说着她便欲钻出喜轿。 江词深吸一口气,也不知是该骂皇帝狡猾还是该谢他,胸中翻腾着欣喜若狂,嘴上喝道:“胡闹!你大喜之日,要马做什么?你给我好好待着!” 他立刻又调转马头,对江意又道:“小意,你等着,我这就去叫苏薄。你不能擅自出喜轿,必须是他来接你出来,听见了没有!” 江意眼眶微热,用力点了点头,道:“好,我等着,你快去找他。” 第1313章 箭在弦上 江词命家随原地待命,又叫人立刻回侯府通知他爹,以及叫上侯府的其他人来,在此寸步不离地守着喜轿。 将军府管家原以为来的是顾家小姐,他知道自家主子不可能会娶顾家小姐,所以不敢迎进门,可哪想临了又变成了江家小姐。 管家也万分激动,连忙让府里所有下人们赶紧准备起来。 雪下大了,没多久侯府也来了人,将附近两条巷子都围守起来。 管家让府里人烧水煮茶,往巷中的迎亲队伍以及侯府家随们都送上热茶。 宫中封后祭天大典如时举行。 脚下的红毯在前面不远处便到了尽头,那尽头处便是祭天的高台了。 红毯上铺了一层松软的雪花。 顾瑶泪眼朦胧,第二遍号角声已经鸣过了,适时又响起了第三遍号角声。到底出身将门,她知道,这种示警的号角声响过三遍以后,便是擂鼓攻城了。 如此,城外大将军定然还不知道,她和**姐已经交换过这件事了。 顾瑶站在祭台前的最后两步台阶上,蓦地停了下来。万一大军攻进城来了怎么办,那一定会是冲着谢玧来的。 眼前便是祭台了,她回首望去,不知不觉她和谢玧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啊。 谢玧握着她的手,低声浅语道:“别怕。” 她侧头望着谢玧,泪眼珠帘下依稀见得他轮廓,听到他一言,仿佛就真的不怕了。 谢玧带着她,终是踏上了最后两步台阶。下方群臣跪拜。 漫天飞雪,她恍如回到那年山中皇陵,贸贸然来到他身边。 从此便只想守在他身边了。 那时山中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这么浩大的场面。 她有些木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做,都是谢玧带着她,一步一步完成这大典祭礼。 江词策马奔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再猛扬马鞭。 他听见那最后一道号角声时,也是焦急万分。 城外黑压压的大军铺展开,风雪袭来,凛冽至极。 苏薄骑马立于军首,麾下战将众多,主力部队蓄势待发。另各处城外侧翼军队亦全军待命。 城门里的京都将士们不得不对峙守于城楼上,各攻守军械都已经准备就绪。 梁将军身为主将,一身盔甲,手扶着佩剑,登上城楼,看见城外三军之首苏薄。远远望去,他一袭黑袍,大雪依稀染白了他的发,看不清他眉目神情,却是衬得此人愈加的森寒杀伐。 梁将军心知,倘若城外大军全力攻城,这城门必定守不住。 不光城门守不住,整个皇宫都势必守不住。 可是上头圣意不改,又如何能化解此番死局。 苏薄抬手,手里一面军旗,在寒风中猎猎翻扬。他振臂高挥,军旗招展、军令下达。 随即,战鼓如惊雷般雄浑响起。 江词还没跑到城门口,听到战鼓,大感不妙,不由使出全力策马狂奔。 可前面城楼下,重兵把守,他根本冲不出去。 士兵们见他奔来,立刻掉头将他团团围住。 江词急得大声骂娘,道:“快给老子开城门!” 幸好城楼下面的哄乱引起了城楼上梁将军的注意,梁将军匆匆下来,见得是他,不由神情大动,道:“可是有转机?!” 江词道:“快开城门,我出去跟他说!” 士兵们连忙合力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江词一人一马出去绰绰有余。 然而开城即可见,战鼓之下,对面的大军已然重型机弩、铁箭炮准备齐当。要是这会儿江词贸然冲出去,受鼓声干扰对方听不见他说话的话,苏薄一旦下令攻城,他出去必然会被射成个刺猬。 梁将军道:“不行,太危险了!卫将军,想想其他办法!” 江词翻身下马,立马飞快地往城楼上奔去。 他一口气跑上城楼,抓起城楼上一面旗子,跑到边上,冲着苏薄挥棋。 当年江重烈父子和苏薄在西陲共同管理西陲军时,有一套专门的旗令。唯有西陲军在征战时才惯用那样的旗令。 江词想不起太多,或者说太混乱他根本来不及想,可是他脑子里却知道有这样一个东西,那似是刻进了他骨子里的东西,故而他振臂挥旗时,风雪袭人却挡不住他意气风发,那面旗帜在他手上如行云流水,恢宏大气。 城楼上有人挥旗,这十分显眼。 苏薄眸色比这风雪寒天还阴沉,在看向城楼上的旗令时,却也滞了滞。 他自是看出来了,只还没发话,身边将领也看出来了,神情变了变道:“大将军,那是咱们西陲的旗令!” 另一将领道:“他好像在说不要进攻。” 还有将领不确定道:“那城楼上的莫不是大公子?”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都觉得像。 将领问苏薄道:“大将军如何看?” 城楼上的人生怕他们看不明白似的,第一遍挥完,紧接着又立马挥第二遍,看样子急得不行。 苏薄定定看了片刻,最终下令道:“传令下去,收弩,待命。” 江词眼睁睁看着城楼下方的重械机弩手都收了家伙,连忙又奔下城楼来,重新骑上自己的马,喝令道:“开城门!” 第1314章 苏薄你太慢了 梁将军见对面已经收了机弩了,大松一口气,岂有不应的,立刻勒令左右重新开城门。 江词一马当先,就猛地奔了出去。 马蹄踏着飞雪,在这枯索寒天里声声碎碎。 前方便是大军阵前,他一连驾马急吼几声,只顾马蹄如飞地往前跑。 总算渐渐看清了苏薄的面容,苏薄应该也看清了他。 江词直直冲过去,马跑得太狠,到了跟前还往前缓冲了一段距离,使得将士们连忙往两边让开。 江词喘着粗气,连忙倒回来,直至见到苏薄的此时此刻,他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了松,开口就沉声道:“苏薄,小意在等你。” 苏薄神情一动,道:“她在哪儿?” 江词又开始急:“还能在哪儿,在你家门前的喜轿里!等着你回去接轿子!” 苏薄抬眸看向城门里,身边部将闻言都开始躁动。 将领们当然喜闻乐见,可是又不得不担忧,道:“这会不会有诈?” 江词拍了拍那将领脑门,道:“这会儿顾家的新娘子已经在宫里举行封后大典了,大军就留守在城外,能诈出个什么来!” 话音儿一罢,苏薄命诸将留守此地,令派人快马疾速往各城门传令候命,他则带着一众亲兵随江词打马回城。 马蹄纷纷扬扬,迎着风雪,所至之处,地上留下潮湿而凌乱的蹄印。 梁将军正在城门门缝间观望,见得对面一队人马冲来,心头大舒,立刻命令手里的士兵打开城门。 守在城里的士兵们分两边而立,谁也不得莽撞,将将一打开城门,只见那队兵马便如寒风呼啸而过,铁骑和盔甲的声音摩擦出一股冰寒之意。 为首策马在前的正是苏薄和江词。 他们进城后便一路往大将军府奔回。 宫里封后大典上,阵阵号角声和战鼓声中,京都各个城门处不断传来急报,道是城外大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能攻城了。 谢玧在这样的道道急报里,硬是完成了大典。 新册封的皇后被送往中宫安顿。 谢玧坐在殿上,终于听见那战鼓声停了,然而,等来的不是攻城的动静,而是宫城外一派安寂。 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里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直到梁将军的人快马至宫里,情况紧急时可直接策马奔入殿前广场。于雪天里跪地高声禀道:“启禀皇上!大将军一行人已然进城,城外大军按兵不动!” 侍奉在谢玧身边的阿福,以及镇守在殿外的顾祯,无不暗舒一口气。 继而顾祯又满腹狐疑,问:“大将军进城后往何处去了?” 报信的士兵禀道:“回府接亲了。” 想也知道,唯一能让苏薄大军当前还肯回府接的情况,除非送去将军府的新娘子是他真正想娶之人。 思及此,顾祯不由看向谢玧,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方才与他完成封后大典的…… 此刻,大将军府门前的巷弄里,已经堵满了人。迎亲队伍和侯府家随一丝不苟地守着喜轿。 江重烈知道消息后也第一时间匆匆忙忙赶来了,一向冷清的将军府里竟热闹了起来。 管家拿不定主意的事,全让江重烈给做主了。 外面战鼓声停了,江意坐在喜轿里,紧着一颗心,屏气凝神地细听,外面是否有将士们攻城的动静。 她听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杀喊声传来。 应该是没能打起来,江词肯定已经将消息传出去给苏薄了。 可是她提心吊胆,仍是不能彻底放下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都是不可估量的后果。 她终于想明白谢玧的想法了,这一切,原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 他是想看看,苏薄会怎么选。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皇位,一边是她,两边皆是只差一步之遥,苏薄到底是会继续攻城还是会放弃一切筹谋,回来与她拜堂成亲。 直到后来,重重马蹄声奔驰而来。那蹄声仿若踏在了江意心上,让她心口狂跳,不得安宁。 有人在巷口高声疾呼:“大将军回来了!” 那时江意听见自己深深的吁气声,呼吸都有些颤抖。 迎亲队伍和其他人第一时间腾出一条道来,苏薄直接在喜轿边勒马停下。他低着眼帘,看着垂落的大红窗锦,声色低沉地问:“江意,是你吗?” 片刻,喜轿里一道声音传来,似哭似笑道:“苏薄,你太慢了。” 苏薄翻身下马,在喜轿前略一停顿,而后打开喜轿门探身进去。 只见新娘子端坐轿中,身着火红嫁衣,头戴珠帘凤冠。她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珠帘轻晃,若有若无地衬出朱颜绝艳。 苏薄朝她伸手,手指碰到了珠帘,顿了顿,又曲指去轻轻揩了她下巴凝结的晶莹泪珠。 是她。 便是看不清晰她的模样,他也知道是她。 没有人能比他更熟悉她穿裙子时的身姿,亦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身上独特的香味。 苏薄嗓音有些干涩,低低地,极是温柔:“等久了?” 江意带着鼻音应他道:“嗯,等太久了。” 苏薄身上一袭黑袍,哪能就这样接她出轿子,道:“我这就去更衣。你再等我最后一会儿,从今往后都不再叫你等。” 说罢他便利落地退了出去,一声不吭,转头就进府门,问管家吉服在哪里。 他以极快的速度回后院去冲了澡,更上吉服,出来时,头发还夹杂着几分湿润的气息。 整个人往屋门前一站,极是高大挺拔,又丰神俊朗。 迎亲队伍的锣鼓声吹打起来,顿时整个巷子里陡然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苏薄再去喜轿前,再度叩开喜轿门扉,去接新娘子出来。 他朝她伸手,江意亦伸出手去,被他握在手心里。 只她刚起了起身,就突然被他手臂横来,直接将她整个人从喜轿里抱出来。 江意猝不及防,不得不伸手攀住他的肩。 不想外面挤满了人围观,她只得低头靠在他怀里,被他抱着进了家门。 第1315章 哥哥送你去拜堂 百姓们在家里躲了半日,眼看着要遭殃了,到最后竟然没有动静了。 大军仍在城外,但还是没能打得起来。 后来人们才得知,原来大将军回府接亲了。 百姓们都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大将军最后妥协了,愿意娶顾家女为妻了?但总归是暂停争斗了,对百姓们而言,那就是一件好事。 听说大将军府门前正热闹着呢。 苏薄等不及黄昏拜堂,抱江意进门后,稍稍休整,时值午后,两人便准备拜堂。 届时城外将领们得知这一喜讯,无不喜出望外。 只不过为了替两人的婚礼保驾护航,这些部将们却是不能轻易撤兵进城参加两人的婚礼。必须得等两人名正言顺地完成了拜堂礼之后方能撤军。 虽然不能到场观看庆贺,可是城外也一片喜气洋洋。 将领们高声呼道:“等回头,定要去将军府把这杯喜酒讨回来!” 眼下江意坐在新房里,这是苏薄在府邸的房间,从前她来过。 房间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绿苔也来到了她身边。 前边十分忙乱地准备着。 后阿忱过来了,在院子门口叫道:“绿苔姐姐!” 绿苔连忙打开们来看,看见阿忱是和江词一起过来的。江词手上还抱着个披风拢着的东西,旁人也看不见是什么,但是她一看便知。 江词把东西抱进了江意屋子里,他也不好久留,看了看江意,便又满意地出去了。 一进房间,来羡的声音就唏嘘道:“今天真是一波三折啊,好在最后是大圆满了。谢玧那家伙,到底也不是个狼心狗肺的。” 江意看见它,也十分欣喜,道:“你也来了。” 来羡道:“是江词专门回家带我来的。现在咱侯府的人全都来了。苏薄家人丁稀薄,怎么也得来撑个场子。” 来羡又问看呆了的阿忱,道:“你娘美不美?” 阿忱点头,眨巴着眼天真道:“好美。在前面看见爹爹,也与往日不同。” 来羡道:“嘿,那当然是不同。洞房花烛夜,他这当新郎官的岂不春风得意。” 没过多久,嬷嬷就匆匆忙忙来道:“前边喜堂已经好了,姑爷正等着小姐去拜堂呢!” 江词一直守在院子外面,江意被绿苔搀扶着出来时,江词郑重其事道:“小意,哥哥送你去拜堂。” 江意闻言莫名眼眶一阵浮热,点了点头。 绿苔便把江意交到了江词手上,自己负责在后面跟着,以便随时派得上用场。 江词正准备走时,又对阿忱说道:“去叫素衣,让他把来羡抱着去观礼。” 阿忱正准备要去的,听见江词如是一说,连忙欢喜地跑去了。 江词就搀着江意一步步往前走。 江词道:“等走完这段路,亲眼看着你和苏薄拜完堂,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我和爹也安心了,娘在天之灵也安心了。 “这次不管发生任何事,你俩也必须先把堂拜完了以后再一起去面对。” “嗯。”江意安静地听着,努力想看清脚下的路,但是视线却一再模糊。 江词又道:“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虽说苏薄是你自己挑的,但也是我和爹掌了眼的,他必然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人。你跟着他,只管幸福就好。家里,也永远是你们的家。” 江意抿着唇,眼泪倏而砸落了下来。 江词听见她的哽咽声,亦红了红眼眶,道:“哭什么,要不是这次情况特殊,早前我还和爹商议把喜堂设在侯府呢,这样还可以请娘的牌位一起观礼,往后你们成了亲也住在侯府;“苏薄那小子,今日你也看到了,只要能娶到你,连唾手可得的江山功业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要是让他入赘到我们家,他肯定也乐意。” 江意深吸两口气,泪眼朦胧地鼻音浓浓道:“什么入赘不入赘,哥哥净胡说。” 江词想了想,又道:“确实说入赘也不对,要是入赘将来你们的孩子还得姓江。还是姓苏好了,也不能让那小子断了香火。” 江意哽声道:“他比你大吧,哥哥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那小子’啊。” 江词理所当然:“比我大那也还是我妹夫。从今往后见了我也得叫我一声‘哥’。” 彼时素衣就抱着来羡站在廊下,正好对着那边喜堂,而阿忱则站在长椅上踮着脚以便看得远些。 喜堂里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来羡感叹道:“原以为我是看不见小意儿和苏薄拜堂了,只能事后听大家说一说呢,没想到我也有机会到这里来观礼。” 它以为江意苏薄成亲这天,大家必然顾不上它,但是家里人却始终记得它,江词还专程回了侯府一趟把它给捎上了。 作为侯府家里的成员之一,就是要它也看看。 阿忱老成地道:“我跟你说可能说不清楚,你还是自己看看吧。” 不多时,穿堂那边就高声吆喝着:“新娘子到了——” 第1316章 礼成 原本今日大将军府里没有宾客满堂,那些将领们也都镇守在外,有的只是两家的家人。只不过后来,百姓们听说大将军回来接亲拜堂了,就好奇地到附近来观望。 到后面人越来越多,巷子里挤不下,就引到了前院里来观礼。 百姓们全是观礼宾。 他们认出了侯府的人,尤其是江重烈老侯爷,坐着轮椅出入走动,全京城里谁人不知。 所以喜堂上坐的是老侯爷无疑了。 如果老侯爷都来参加了婚礼,那与大将军成婚的新娘子又怎么可能是顾家小姐呢,那必然是定国侯啊。 百姓们也摸不着头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既然是喜事一桩,大家权且观礼图个喜气。 只要大将军在这里拜堂成亲,城外也就打不起来了。 如此百姓们无不热情洋溢。 江意跟着江词,穿过穿堂,来到前边。 江重烈坐在上首,苏薄站在侧边,两人听到高呼声,皆不约而同地朝穿堂那边看去。 只见江词搀扶着一身火红嫁衣的江意,自那廊下缓缓走来。 她每走一步,珠帘晃动,步步生香。珠帘下的那张容颜若隐若现,红妆艳绝,美不可言。 百姓们看直了眼,总是盼望着新娘子额前的珠帘再晃动晃动,好让他们一窥芳容啊。 江意抬了抬眼,看见喜堂里苏薄正等着她。 透过紧密的珠帘,她也只能看到他大致的轮廓。一身大红吉服,身姿挺拔。 虽看不清他的眉眼,可是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自己。 江意眼眶还是湿湿的,心头却陡然狂跳起来。 她很紧张,也很着急。 想快些到他身边,快些跟他拜完堂。 以至于江意没注意脚下,蓦地被裙角给绊了一下。幸亏江词搀扶得稳,不至于让她跌了去。她低头间,凤冠珠玉摇晃,让观礼的人们窥得她侧颜一瞬,只觉愈加美艳无双。 江词道:“他就在前面,你急怎的。” 话音儿一落,苏薄却是大步跨出喜堂,转眼就到了跟前。 迎面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袭来,江意心跳得愈加厉害了些。 苏薄等不及她走进喜堂,当即就要从江词这里接过手。他伸手来牵住了江意的,与她十指交握。 顿时,先前的伤感烟消云散,随着手心里传来的他的温度,以及彼此相融合的脉搏,她不可抑制地脸红心跳,无法平息。 苏薄牵着她一步步走进了喜堂。 将军府管家在门前点了一串鞭炮,红色的鞭炮纸炸得漫天飞扬。 两人行拜堂礼时,江永成在一旁司仪,高呼:“一拜天地——” 两人面向喜堂门口,双双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再回身,朝江重烈一拜。 此情此景,虽说从前有过,可再经历一回,只觉胸中感慨比从前更加强烈,以至于江重烈眼眶一红,伸手频频抹眼角。 谁都知道他们不容易,正是因为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此时此刻才多么珍贵。 想要祝福他们,想要让他们白头偕老的心情才会那般强烈。 江词站在侧边,亦是频频转头揩眼睛。 江家铮铮铁骨的父子,在这喜堂上哭得外面观礼的众人都不禁唏嘘。 外面的绿苔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春衣,纪嬷嬷,云嬷嬷,你们在天上可一定要看看啊。 江永成也不禁红了红眼眶,再扬声道:“夫妻对拜——” 江意同他相对而立,她依稀看着他身影,冲他扬唇浅浅笑,明明是喜悦到了极致,却也抑制不住地双目垂泪。 而后她对着他盈盈一拜,他亦是对她弯身垂首。 听着江永成高声道:“礼成——” 从此结为夫妻,相敬相爱。 喜堂外面众人皆鼓掌欢呼不已。 府里管家在前院和巷子里摆上桌席,宴请前来观礼的人们。 半下午过后,外面雪停了。 彤云散去,阴沉的天空一丝丝敞亮了开来,俨然一派雪晴之景。 宫里的迎亲队伍在将军府完成了使命,便回到了宫里复命,道是大将军那里已经完成了拜堂礼。 谢玧坐在主殿上,随后又听城门来的士兵禀报,城外的大军也已经相继分批次撤回了大营。 此刻中宫一派喜庆祥和,而这主殿上却是冷冷清清。谢玧仍是一身吉服,却也满是萧索。 阿福和顾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待报信的士兵退下后,顾祯有满腹的话想说,却是阿福先斗胆道:“原来皇上一开始就没打算夺人所爱。” 到底跟在谢玧身边许多年,从那日说起昏君之论以后,阿福便明白了。 想当昏君多容易,可最难的是当明君。 他只是用看似昏聩的方式,去做了一件于他而言最难的事。 他看似疯癫,实则却无比的清醒。 谢玧道:“倘若她能有一点想留在朕身边的念头,朕兴许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留下。” 阿福道:“皇上将大将军逼至如此境地,就是想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夺妻之恨的名目。皇上却又中途换了新娘,把定国侯还给了他,则又想看看,大军当前,离问鼎天下只差一步之遥,他究竟是要定国侯还是要这天下。” 谢玧不置可否。 顾祯也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事先便已想好了的。 说到此,阿福不禁替他捏把冷汗,又道:“倘若他选择了后者呢?先前所有人都不知皇上已经把定国侯还给了他,就算是他阵前收到了消息,可倘若他垂涎天下江山,就此当做不知,而是顺水推舟,继续以夺妻名目顺势攻取皇宫呢?届时皇上又该如何?” 第1317章 帝王之威重 谢玧神色淡然,道:“当皇帝是件辛苦的事,尤其是想当一个好皇帝。他若有此野心和责任,将这重担交给他也无妨;“他想坐这个位置,便是想长长久久地坐,如此必然是尽心尽力地治理国家,总不能真的让万民陷于水火吧。 “他若真有此意,便是朕不做今日之举,朕这位置又能坐多久,所以今日便是他选择后者于朕本身没有什么损失。” 顿了顿,他又道:“他要是选择了后者,至少可以让阿意看明白,此人不值得让她毫无保留地付出,也算是一种收获。” 谢玧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结果他还是选择了阿意。”但是他却对这样的结果不感到意外。 大抵他自己也觉得,理应是如此的。 继而他抬起黑眸,看向殿外高阔的天,缓声再道:“如此,王权霸业比不上阿意一人之重,往后朕也算可以信他愿为她向朕一世称臣。 “他可为朕大玥江山平定四方祸乱、开盛世太平、镇魑魅魍魉,成为朕镇国之悍将,而朕也大可用之无疑。 “朕没有太上皇之丰功伟绩,朕只是半途接手这份重大责任。当年太上皇尚有江老侯爷、顾老将军等之功臣良将打天下,而今朕想守天下,仅凭一己之力又怎能做得好。所幸朕有顾家和江家满门忠义,亦有太上皇留给朕的最锋利的刃。” 阿福和顾祯皆被他眼神一震。 那般清醒的眼神,满含帝王之威重。 原来他并未因儿女私情而放弃天下万民,他也未曾忘记过当初想要改变天下的初衷。 帝王多疑,他也不可避免,他在试探苏薄是不是江意的良人之时,也在试探此人是不是可为他放心使用的良将。 但他又有别人难以估量之胸襟。他可以以帝位做为筹码去博弈,赢了天下太平、世人皆喜,输了不过史书潦草一笔。 谢玧收回视线,随即吩咐人往外放消息。 道是皇帝去到皇后中宫以后,方才发现新皇后竟然不是定国侯,而是顾家女。 原是两支迎亲队伍在途中相遇,结果把喜轿给搞错了。 可如今宫里已经举行完了封后大典,上祭天神,下告万民,就万没有再换人的道理。而且大将军府里,大将军和定国侯也已经行完了拜堂礼,正式结为了夫妻,也没有道理再行拆散更改。 皇帝已经遵从了先帝旨意要封定国侯为后,只不过却阴差阳错出了这样的岔子,可见是天意使然。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若是再强求那就是逆天之举了。有违天意,还可能为大玥招致天谴。 故最后皇帝下诏,不得不忍痛拂了先皇圣意,选择遵循天意,诏书上也更正说明,完成大典的大玥皇后乃是顾氏之女,皇室宗谱亦及时更正,而定国侯则嫁与了大将军为妻。 消息一经传出,原本先前观礼的百姓们还挺疑惑,这下子可不就真相大白了。 原来是两个新娘子搞错了啊,可见真真是天意如此! 于是京都百姓们不再门窗紧闭了,纷纷都出来透透气,街头巷尾地热烈传论开了。 眼下还没到傍晚帝后行新婚之礼的时辰,谢玧在殿上处理些政务,抬头看了看一旁杵着的顾祯,道:“且去中宫看守吧,朕一会儿便过去。” 顾祯欲言又止,然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谢玧道:“怎的?” 顾祯道:“臣先前误解了皇上,还请皇上赐罪。” 谢玧笑了笑,道:“今日朕新婚大喜,且赦你无罪。至于阿瑶,”他思忖着缓缓道,“虽不是出于男女之情,却也是出于朕有心与顾家结姻。朕会好好待她。” 顾祯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或者说他不知是该为阿瑶高兴还是该为她叹息。一入这宫门,往后便再难自由了。 可是,如果当面问阿瑶愿意与否,他想,那傻丫头定然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的。 因为她一直就想陪在眼前这人的身边啊。 最终顾祯道:“臣谢皇上眷顾阿瑶。” 谢玧道:“去吧,你这当哥哥的,在她出嫁前,是该好好看看她。” 顾祯便起身,利索地退了出去。 阿福也由衷地感到很高兴。 往后有阿瑶在宫中常伴皇上,定然不会枯燥乏趣的。 阿福一丝不苟地侍奉在侧,看了看案前认真理事的谢玧,心里盼只盼,往后他真的能够从心底里快乐一些。 过了一会儿,阿福便道:“皇上,顾统领虽是皇后娘娘兄长,可毕竟身份有别,怕也不敢唐突了,要不皇上也先过去看一看吧。皇后娘娘今日怕是受到了惊吓,要不要好好安抚一番呢?” 谢玧抬起头来,问道:“朕这会儿过去见她,合乎礼制么?” 阿福道:“这礼制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片刻,谢玧放下手里的事情,道:“那就先去看看吧。” 阿福一喜,连忙去叫小太监殿外准备侍驾。 谢玧出了殿,天色有些暗,宫人们便在前打道,提着灯笼,一路往中宫去。 中宫里早早便装点起朦胧灯火。 上上下下一派入目的吉红。 还有半个时辰才准备行成婚礼的,不料皇上早早就过来了。顿时里里外外的宫人们皆跪迎一片。 阿福可猜中了,顾祯虽然先一步来了这里,可毕竟顾忌着身份有别,阿瑶行完大典如今已经是皇后了,皇上尚未踏足寝宫,他自然不能进去看看。 所以顾祯一直在外面守着。 见得谢玧来,他垂首行礼。 阿福连忙打了个手势,让顾祯和自己一同退下了。 谢玧在门前站了站,而后还是伸手推开房门,抬脚踏了进去。 寒风随着一并灌入,将室中的融融暖意也冲淡了两分。 外面的宫人连忙把房门轻轻合上。 此时阿瑶坐在喜床边,听闻开门声,她身形微微一震,随即有些无所适从地拧着双手,显然是非常紧张的。 珠帘下,她依稀看见一道人影朝自己这边缓缓走来,同样是大红的衣色。 顿时就更紧张了。 第1318章 是他自己选的 谢玧在离顾瑶几步开外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片刻,谢玧先开口唤了一声:“阿瑶。” 顾瑶也应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谢玧温声道:“今日祭典和婚典同时举行,步骤是有些繁琐,一会儿你我还得出去行成婚礼,然后便可以休息了。” 顾瑶又“嗯”了一声。 他看向她,道:“阿瑶,你可怨我?事先并未与你明说,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嫁我。” 顾瑶眼眶又泛起一股酸热,道:“我怨皇上什么啊。” 谢玧道:“早前你说你不想嫁人,你喜欢的人是你的妄想,我记在心里。只是事出特殊,我以你做了幌子。” 顿了顿,他缓声又道:“那日叫你进宫来,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留在宫里的。只是后来听你说,只要不是大将军,其他任何人你都可以嫁。我便理解为,如若是我,你也愿意嫁的吧。” 顾瑶绷着双肩,不吭声。 谢玧道:“所以最后我便没问了。我擅作主张地将你那句话当成了你的答案,你会怨我吗?” 顾瑶紧紧抿着唇,只是摇头。 谢玧淡然笑了笑,道:“我听你的,亲口问过她了,她也明确地回答了我。如你所说,既然无法让双方都高兴,至少还是让对方高兴吧。于你亦是如此。” 顾瑶顿了顿,继而双肩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谢玧愣道:“阿瑶?” 顾瑶仍是不说话,只嘴角不慎溢出十分轻细的呜咽声。 谢玧便移步上前,看见她下巴的泪珠儿一颗一颗只顾往下掉。他有些不知所措,又看不清她模样,只得道一句“失礼了”,而后手指分拂开她额前垂着的珠帘。 谢玧见之却是一愣。 这是他的新娘子。 可是却不是一般的新娘子。 这丫头从上午就开始哭,哭得一双眼睛红肿如核桃似的,还在往外冒眼泪。 而且她的妆容也被她哭花了,此刻就像只小花猫一样,可爱又可怜。 她怕哭出声,便咬着唇角,嘴唇也留下了几颗深深的牙印。 谢玧叹了口气,伸手给她揩眼泪,温和道:“哭什么,若是我会错了你的意,你仍是不愿的话,成婚礼还没开始,我还可以再想办法。” 顾瑶摇头,摇得珠翠晃动,她哭着道:“没有不愿,我只是才发现,我的妄想不再是妄想了……”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生怕梦醒,这一切就不再是真的。 虽然她喜欢得很辛苦,她也尝够了情字苦楚,可是也未曾因此而否定以往他所有的好啊。 她就是这样一个傻姑娘,要是重新再来一次,她想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去。 谢玧闻言愣了愣,而后失笑。 顾瑶泪眼朦胧间,见得他唇边一抹笑容,有些失神地无法抑制地流泪。 她想,这世间这么美好的笑容,往后她只想要倾尽全力地留住它。 谢玧又是一个何其通透的人,怎会不明白顾瑶对自己的心意。 这丫头伴过他凛冽寒冬,照顾过他生病在床,还稍稍淡去过他的孤独。她是个好姑娘,值得往后被人好好对待。 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得好,是否能不辜负她。 谢玧自以为,大抵他还是没她以为的那么好的,因为在他还不那么确定的时候,他还是娶了她来。 谢玧想了想,对顾瑶道:“以前的事,我的那些念想,时至今日,也该是告一段落了。只是,可能要一阵子才能彻底放下释怀吧。阿瑶,你可能理解?” 顾瑶吸着鼻子点头道:“我知道,没有关系的。我愿意等,等你能放下能释怀的时候。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 谢玧瞠了瞠眼,大概是有些诧异,此生还有姑娘愿意跟他提一辈子。 随即他神情柔和,道:“但你既做了我的皇后,往后我自会承担起对你的责任,尽我所能好好对你。” 顾瑶哭成了个泪人儿,既然在他面前绷不住,索性就不绷了,抽着气哽咽着。 谢玧又道:“你这位皇后,是我自己选的,或许是有一定程度的家世背景的因素考虑其中,但绝大部分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 他揩了揩她脸颊的泪痕,喃喃又道:“我不会像先皇对先皇后那样,我不会成为那样不负责任的人。我与他不同。” 顾瑶郑重地回应他道:“那我也会尽我最大努力,承担我对皇上的责任的。” 谢玧笑了笑,温和道:“你对我有什么责任?” 顾瑶道:“当然有,做了夫妻,往后我便有责任照顾好你,使你开心。” 谢玧眸里有了些许暖意,看着这丫头,后似笑非笑道:“一会儿你要以这副模样跟我行成婚礼吗?” 顾瑶泪眼迷离地,问:“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 谢玧笑道:“也没有很丑,就是很花。” 顾瑶还起身去镜前照了一照,结果看见镜子里的人红妆花成一团,简直面目全非像个妖怪。 顾瑶咕哝道:“也亏得皇上对着我这张花脸还能聊得下去。” 谢玧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阿瑶本来什么模样。” 眼下离成婚吉时只剩两刻时辰,谢玧叫了嬷嬷进来,还能及时替顾瑶重新整理一番妆容。 谢玧便移步去外面等候。 第1319章 门前迎客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宫里灯火辉煌,宫外亦是一片喜庆洋溢。 大将军府那附近的几条巷子,全都安了流水席。将军府撂下话了,要摆流水席摆上三天。 下午的时候,那些将领兄弟们得知大将军和定国侯婚礼成了,城外大军便相继撤退,紧接着宫里的消息又放了出来,道是双方新娘弄错了。天意如此、且双方各自已成婚无法再更改,便唯有接受现状。 先皇遗旨诚不可违,可遗旨总大不过天去。 现皇帝也已经下诏将大玥皇后明确更正为了顾氏女。 因而在世人看来,皇帝遵照先皇遗旨本欲娶定国侯为后,只不过结果阴差阳错罢了,可见皇帝既遵了孝义又循了天意还全了臣心,这样的结果极是恰到好处。 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有意为之,总之这件事是落下帷幕了,颇为圆满。 如此,大营的兄弟们还等什么,安顿好了军队士兵,纷纷快马进城喝喜酒去。 虽然拜堂礼没能亲眼看见,但这杯喜酒怎能免。当初说好了今时今日定得要喝个痛快的。 且朝中也不免有以往交集过的官员大臣,如今尘埃落定,岂有不来道贺的。就是人不来,礼也得来。 于是傍晚时分,将军府前院中庭全都安满了席位,宾客如云,全都是登门道喜的。 将领们于巷子里下了马,大刀阔斧地往将军府大门来。远远就听见他们高谈阔笑,兴高采烈。 不光两府管家在巷子门前迎来送往,江重烈和江词也在门口帮忙招呼客人。 当然不能少了苏薄,他今日着吉服,同江重烈父子站在一起。 他身上少了平素的肃气,迎接宾客时也十分温和好相与,且身形体貌英俊非凡;想当初在沙场杀敌的时候他能大大震慑敌方三军,而今结婚的时候举手投足却平添一种相得益彰而又赏心悦目的谦谦郎君之感。 将领们见之笑言:“大将军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们看,这当了新郎官,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一群人跟着哄堂大笑。 苏薄也不恼,由着他们笑。 要是今日都不开开他玩笑,那以后就更没机会开了。 于是将领又道:“大将军,你成婚娶妻,怎的还让老侯爷和大公子给你招呼客人?老侯爷,大公子,你们就该跟大家伙一起去喝酒啊!” 苏薄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们也想来帮忙吗?” 将领们一听,道:“不不不,我们是来喝酒的!”一群人赶紧拥簇着进了门。 江词看了一眼苏薄,见苏薄穿得人模狗样的,今日还算与他妹妹相配,道:“要不是看在你今天是新郎官的份儿上,我才不干这差事。” 苏薄道:“那你就干到底,一会儿帮我把酒也挡了。” 江词:“你会不会太蹬鼻子上脸了?” 苏薄道:“今日我是新郎官。” 江词:“……” 江重烈就劝:“算了江词,你跟他计较什么,让他得意,横竖他也就当今天一天新郎官。当了我江家的女婿,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同个屋檐下的你还怕没机会还回去?” 苏薄对江词道:“回头你当新郎官的时候,我可以替你招呼,也替你挡酒。” 江词道:“这可是你说的。” 苏薄又看向江重烈:“还有你也可以。” 江重烈吹胡子道:“可以你个贼孙子,老子当过了。” 于是父子三人继续在门前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苏薄又叫来素衣吩咐,让他去后院看看。要是可以,他当然想自己亲自去看,可他眼下走不开,又想着后院里的人。 不过他要是亲自去了,定是得让将领们抓紧机会又狠狠嘲笑他心急了。 素衣耿直利落地到了后院这边,见院子里一群嬷嬷们守着,他也不知该不该进。 嬷嬷看见他就问:“素衣,你不在前边跟大将军一起招呼客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素衣不苟言笑道:“主子叫我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或者夫人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嬷嬷就叫绿苔出来答应。 绿苔又对房里的江意照实传话,而后回素衣道:“我家小姐说没有,叫你家主子不要担心。” 素衣点点头,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叫我。” 后来夜色来临,府中里里外外都灯火通明。 前边已经开席了,喧哗热闹之声,江意在房里都能听得个大概。 与此同时,宫中吉时已到。 喜殿上红绸高挂,灯火摇曳,宫人们侍奉在侧。 谢玧站在殿上等候,听着宫人高声唱报着吉时,随之新皇后便在宫人们的搀扶下缓缓步入殿中。 谢玧几步走来,执了她的手,在司礼监的主持下,拜堂完婚。 阿瑶仍是很有些紧张局促,由谢玧牵引着一步一步来。 行完拜堂礼,两人又回了新房寝宫去。 第1320章 新婚夜 寝宫里酒馔菜肴已备,合卺酒也分置两边,以红绳牵系在一起。 谢玧和阿瑶分别拿起合卺酒,举案齐眉,互敬彼此,而后共同饮下。 桌上的每一道膳食也都是有讲究的,寓意吉祥,且有早生凤子龙孙之意。 在嬷嬷的指引下,哪一道膳顾瑶需得吃几口,哪一道需得喂给谢玧,都是有固定章程的。还有几道膳得顾瑶和谢玧一同吃;比如如意饺,便是顾瑶咬一半,谢玧再吃另外一半;还比如山漆羹,顾瑶用调羹吃半勺,剩下的半勺便由谢玧吃,有如胶似漆之寓意。 两人虽然相识已久,可也是第一次算比较亲近地接触,顾瑶和谢玧一时都有些尴尬。 但顾瑶还是十分认真地照着做了,谢玧见她喂过来的食物,有些掩饰尴尬地低低清了清喉,还是低头来吃。 顾瑶额前的珠帘分拂别在凤冠两边,她的妆容在拜堂前临时草草重整过,虽没有那般盛重,可也是娇艳可人。尤其是那双红肿的眼睛特别明亮。 顾瑶见他吃了自己咬了一半的饺子,以前她从未与男子如此这般过,一时间不由脸颊飞红,耳朵尖子都悄然红了去。 吃同一调羹的山漆羹时,尽管顾瑶很小心,但还是在调羹上留下了自己的唇红。她局促道:“我……我重新再来一勺。” 可这夫妻新婚宴就是要越亲密越好,哪还有重来的。 谢玧道:“不碍事。” 然后一手端着她的手,亦是低头吃了。 等到夫妻宴都完成了,嬷嬷们方才把酒馔菜肴都撤了下去。 寝宫里大红的床榻已经铺好,屏风后的沐浴香汤也已经备好,嬷嬷们便陆续退了下去,阖上房门前恭敬道:“请皇上与皇后娘娘行夫妻之礼,从此夫妻同心,白首偕老。” 阿瑶站在寝宫里手足无措,谢玧也有些约束。 谢玧道:“阿瑶,你放轻松些,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寝殿,就如同你在家时的自家屋院。” 顾瑶点了点头。 谢玧思忖着道:“那要不,你先去沐浴吧。” 顾瑶转头就去了,背对着谢玧时暗暗舒了口气。 谢玧在她沐浴时,便去门边问阿福拿了冰袋。 等顾瑶沐浴完,很是紧张局促地走出来。她卸去了凤冠头饰,穿着一身寝裙,青丝如云般堆簇在肩上,看起来十分娇小,但就是抱着自己的胳膊,无法做到全然放松。 她看见谢玧还是那身吉服,整整齐齐、纹丝不乱,她甚至都不敢多看他,微微撇开了眼,道:“皇上也去洗么。” 谢玧道:“我待会儿便去,你先过来。” 谢玧让她在软椅上坐下,而后将准备好的冰团敷一敷她的眼睛。 顾瑶愣愣的,由着他一手轻轻掂着她下巴,一手拿着冰团在她眼廓处轻缓地揉。 谢玧道:“今晚不消消肿,明日怕是更难受了。” 顾瑶闻言鼻尖微酸。 谢玧又道:“你若是害怕,一会儿我睡坐榻,你睡床上。” 顾瑶顺手就抓住了他的垂袖袖角,鼓起勇气道:“那怎么行,你是皇上,哪有不上床睡的。而且你那么忙,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要是不休息好,白天怎么能有精神呢。”顿了顿又道,“我不害怕。” 谢玧给她揉好了一只眼,换了另一只揉,听她又道:“皇上也不要勉强自己,便是一时不……不行夫妻礼也没关系的。我想,这件事应该是两情相悦的时候才能做吧。” 谢玧温声应道:“阿瑶,谢谢你的善解人意。” 顾瑶放轻松了一些,道:“两个人一起生活,那当然是要相互理解的嘛。相互为对方考虑,这应该是夫妻入门的责任。” 谢玧闻言笑了笑。 随后谢玧收了冰团,道:“你先上床去躺着吧,我去洗。” 顾瑶点了点头。 两人便一人往耳室走去,一人则规规矩矩地上床揭被躺下。 顾瑶很倦,可是这会儿她哪里睡得着,看着这大红的床,以及这宽大喜庆的寝宫,仍是觉得很不真实。 会不会等她一觉醒来,这一切就不再了? 胡思乱想间,谢玧洗浴了出来,吩咐门外守着的宫人退下,而后他罩了灯芯,宫灯一盏盏熄了。 寝宫里只剩下了两盏喜烛红灯留夜。 谢玧走回到床边,看见顾瑶尽可能地躺在里侧,把外面很宽一部分的床榻都留给了他。 顾瑶虽然紧闭着双眼,但显然还没睡着。因为她眼睛闭得也太紧了些。 不过谢玧也没有拆穿她,而后上床来在外侧缓缓躺下。 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红的绣帐,床上也是同色的龙凤被褥,一切都是热烈的样子。 这便是他的新婚夜。 虽然心境并没有所处环境这般热烈,却也觉得这样刚刚好。 身边的这姑娘,是难得的好姑娘。大抵,这也是老天对他额外的恩待吧。 将军府里,江重烈命人把院里埋藏的那些老酒全都搬运到了将军府来,众将领们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喝个够,高兴不已。 前面热闹喧哗,江意在新房里还依稀听见她父兄和将领们的呼喝声,绿苔和来羡在房里陪她,绿苔脸上也不禁带着笑意道:“就属老爷和大公子的声音最大,看样子是真的高兴极了。” 江意只是弯着唇角笑。 绿苔又道:“小姐和姑爷历经千辛万苦,而今总算得偿所愿,奴婢也很为小姐高兴。” 江意朝她伸手,唤道:“绿苔。” 绿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坐在她喜床对面的绣凳上。江意摸摸她的头,道:“往后我也要看到你好好的。” 绿苔应道:“只要小姐好,奴婢就好。” 江意想了想,道:“自今日起,彻底放过自己吧。” 绿苔愣了愣,道:“小姐,大喜之日,我们不说这些。” 江意道:“当初是我大喜之日,而今亦是,正是因为绕了一圈回来了,我才说。春衣和纪嬷嬷云嬷嬷,”她思量着,缓声道,“我想让她们安息,也想让你好好的。” 绿苔深吸一口气,道:“奴婢真的一直在努力。”她红着眼眶笑了笑又道,“今日见得小姐和姑爷大婚,以后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我想我会更加有勇气的。” 第1321章 闹新房 适时,后院这边也送了一桌酒肴来,江意听嬷嬷说,这是待会儿她要跟苏薄一起用的夫妻宴。 另有嬷嬷到前院去叫苏薄。 此时苏薄正被前院一群人给拖着,他是新郎官,必须得灌他的酒。 他毫不客气地拉了江词来挡他前面,与众人道:“有酒找他喝。把他灌趴下了再说。” 众兄弟们道:“大公子一个哪顶得住,大将军也得来!” 江词就道:“怎么,我一个还喝不爽你们了?我不行还有我爹,苏薄怎么的也得往后排。” 酒过三巡,逢嬷嬷来叫,让苏薄去后院新房和新娘子吃夫妻宴,苏薄转头就疾步去了。 众人在背后笑道:“打仗的时候都没见大将军这般着急的!” 江词道:“那能一样吗,仗可以随便打,可娶媳妇儿就这一回。” 酒可以放着待会儿喝,随之大家都后脚跟了过去,闹闹新房添添喜气。 江意坐在房里,听嬷嬷来说道:“大将军正往后院过来了。” 江意心头毫无防备就是一窒,接着心跳就有些乱了。 她没等多少时候,就听见苏薄在外面的说话声,紧接着房门一开,他抬脚走了进来。 江意这里的丫鬟嬷嬷们分别向他行礼,唤他一声“姑爷”。 紧接着外面又有哄闹声也赶着过来了,不一会儿这座新院便十分热闹。 新房里快挤不下了,门外窗边可都塞满了围观的人。 大家无不是笑容满面,等着看热闹的。 江重烈和江词就留在了前院没去,他们是江意的娘家父兄,没得说也去闹新房的。 于是江词继续招呼前面的其他宾客,江重烈就跟徐铭在堂上喝酒。 江重烈没喝多少,今日竟难得的就有些醉了,频频抹眼。 徐铭道:“这陈年老酒,确实醉人,老侯爷切莫贪杯啊。” 江重烈道:“今儿委实高兴。我女儿嫁了人,得偿所愿,等回去总算能跟她娘有个交代了。嫁了人以后,就有人替我照顾护着她了,往后我和她娘也就可以放心了。” 眼下苏薄的这院子里,大概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江意垂首坐在榻沿,苏薄进来了以后她本就显得紧张了;与他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在一起那么久的时间,可眼下新婚,一人当娶一人当嫁,她竟还是如那年初嫁他一般,心里怦怦乱撞。 再加上周围闹新房的人起哄,使得她脸颊悄然泛红,与那凤冠珠玉,极是相得益彰。 兄弟们就迫不及待地哄笑道:“大将军,要吃夫妻宴,你得先将侯爷额前的帘子撩起来。” “对,快去撩起来,看看侯爷红妆。” 大家都翘首以待,仿佛比苏薄还着急,不住地催促着。 苏薄视线一直紧紧锁着江意,自进这新房来以后,就再也没挪开过。 将领们又道:“呔!大将军一会儿再慢慢看,看个够啊!先撩帘子!” 嬷嬷笑容满面地请道:“姑爷请上前吧。” 江意便看见珠帘遮挡的十分有限的视野范围内,苏薄举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最终在她面前停下。 他踩着一双黑色瑞兽锦靴,红色的衣角垂顺,再往上,腰上束着红色腰封,勘勘往江意身前一站,光是她视线所及,长腿黑靴,便显得他极为的修长玉立。 他在众人的笑闹声中,微微弯下身来,朝她伸手。 江意不由自主地微微屏着呼吸。 见得他的手触到了她额前珠帘,珠玉轻轻晃动。她眼帘不禁轻颤。 随后苏薄手指拂开了那珠帘,往鬓边别去,缓缓露出了她的容颜。 那方眉眼弯弯,双颊嫣然,朱唇娇艳,极是美丽。 江意一点点抬头望向他,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眼里盈盈生辉,因为他而缀满了光彩。 苏薄眼里很深,将她沉溺进去,便出不来了。 她眼角和鼻尖微红,眼神湿漉漉的,无疑为她今日红妆平添几分天真的颜色。 而后她不自禁扬起唇角,对他笑。 他手指往她脸颊上轻抚了抚,指下温润细腻,还见得她眼里的光也一闪一闪的。 周遭都是起哄喝彩声,他也置若罔闻。 后来却是江意先感到不好意思了,提醒他,大家都看着。 苏薄道:“随他们看。” 他给她别好珠帘后,伸手牵了她起来,两人往案几桌宴前走去,分坐两边。 一只苦葫芦一分为二,便是两只容器,专用来盛酒的。用红绳牵着头,里面已经盛好了香醇的酒液,名曰合卺酒。 江意和苏薄端起,互敬彼此,而后拂衣饮下。 饮完合卺酒,嬷嬷收走了容器,上了两副碗筷。 嬷嬷让夹什么吃什么,两人就一一照做。 吃到如意饺时,要一人吃一半,江意咬了一口,喂给苏薄时,众人倒看得津津有味。 起哄起得江意满脸通红。 苏薄看了看她,而后张口吃了。 有将领浑不顾忌的,就开口说道:“大家都是战场上直来直去的儿女,搞得这么婆婆妈妈啰啰嗦嗦,依我看,哪用得着碗筷,直接嘴对嘴喂不是更利索?” “去去去,女儿家面皮薄,你以为是你啊!” “嘿,要是我,我才不用碗筷呢!” 一群人哄堂大笑,笑得江意越发窘迫了,看着苏薄的眼神里都漫开了比花更娇的嫣然之意。 苏薄桌案底下紧紧握着她的手,面上毫不受大家影响,问嬷嬷下一步怎么做。 随后又是吃山漆羹,嬷嬷说吃了这个,往后夫妻如胶似漆白首到老。 再又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馅儿的汤圆。 江意照着做,拿调羹舀了一只浑圆软糯的汤圆,自己咬了一口,里面香甜的馅儿都流出来了。 她轻轻抿着唇,又伸过去喂给苏薄。 嬷嬷笑说,吃了这汤圆,便早生贵子、团团圆圆。 苏薄也低头吃了,旁人就笑问他:“大将军,甜不甜?” 苏薄只顾看着江意,一脸正经地回答:“甜。”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想其他女儿家出嫁,新婚夜里基本都是闺中密友、夫人们来闹新房;江意没想到轮到她的时候,则是一群浑不害臊、看热闹起哄不嫌事儿大的糙汉…… 第1322章 花烛时 在大家的起哄笑闹声中,江意和苏薄总算完成了一顿夫妻宴。 最后嬷嬷还分别倒了两盏茶,供一对新人漱口。 茶是花茶,口齿留香。 嬷嬷们正准备把桌上酒肴撤下去,苏薄低低问了江意一句:“就那点东西吃得饱么,还有这许多,可多吃一些。” 江意轻声软语地应道:“够了。” 等嬷嬷们把东西都撤下后,又去关开敞着的窗;随后屋子里的人都被一一清了出去。 将领们也都很配合地出了房门。 而后这新房里就空了下来。 绿苔走在最后,出去之前还很有眼识地将来羡给抱了出去,素衣在门口接手了过来。 将领们在外高呼道:“洞房花烛虽好,可把酒言欢也不能忘。长夜漫漫,大将军何时出来与我等痛饮三百回合!” 苏薄在房里听得分明,但无动于衷。 江意当然也听见了,好笑又窘迫,不敢看苏薄的眼睛,轻细道:“要不你先去招待他们,我等你。” 苏薄道:“我不去,有你父兄招待。” 她端起杯盏,想再喝喝方才那花茶缓解窘迫来着,却不料入口是股辛辣味道,不知道这杯里何时被换成了酒。 江意冷不防被呛着了,瞬时脸都憋红了,没忍住低咳出来。 下一刻,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苏薄替她顺了顺后背,而后径直就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江意顺手搂着他的脖颈,看着那新婚喜床,没来由的心眼狂跳。 外面还都是人,她都还听得见大家伙的谈笑声,现在……会不会太早了? 然还不等江意表达出来,苏薄将她放坐在床上,直接就吻上她的唇。 他吃掉了她的唇脂,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慢条斯理地摘了她的凤冠和其他发饰。 江意被他吻得气喘吁吁,根本说不了话。 后来被他压在床上时,只见她星眸迷离,眼角潮丨红。两人鼻尖相抵,她呼吸凌乱。 虽然心里怦怦跳得厉害,可也想近在咫尺地好好看看他。 两人的吉服交叠在一起,身上都是这男人的重量,有些沉,可是却觉得安稳踏实。 她张了张口,声音极是沙哑婉转,喃喃道:“苏薄,真不去外面吗?” 苏薄应道:“不去。” 而后她便主动勾下他的头,微仰了仰下巴去亲吻他。 唇齿缠绵,苏薄更是反客为主,狠狠欺压她。 她被吻得颤栗不堪,喉间轻轻溢出了声。 后来身上嫁衣被他一件件剥落了去,她神色迷离极了,眼神里都是一股媚润的气息。 她手上柔弱无骨地颤颤地紧紧抱他的腰。 呼吸里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她情动极了,眼角依稀堆砌着热意。 衣衫脱落,温香软玉亦是让他无法自持。 她眉头轻攒,含含糊糊地唤:“苏薄,你轻些……” 苏薄哑着嗓音道:“那你放松些。” 她依稀听见了他在耳边的低喘,听来心动极了。 江意脑中有繁花盛开,全是因他,绽放出极其旖旎绮丽的颜色。 暖得她蜷曲了脚趾,喉间轻叫出声来。 房里红烛艳艳,一切都很美好。 江意抱着这男人,还觉得是梦一般。 可外面还有那些将领们在喝夜酒,拼酒划拳的声音隐隐传到了这里来。 江意埋头在苏薄怀里,试着轻唤一声:“夫君。” 苏薄顿了顿,随即应道:“嗯。” 她笑了笑,道:“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夫君了。” 话语一罢,她又胆战心惊地发现势头又开始冒起,她颤了颤眼帘,抬眼看他。 苏薄眸里都是情潮,尽是对她的欲念。 他俯下头来吻她,又来了新一轮的攻占。 也不知外面什么时辰了,前院那边竟还没散。 期间素衣还往后院走动了两次,待第三次时,苏薄终于自房里出声问:“什么事?” 素衣在院门口答道:“老侯爷和大公子那边快顶不住了,大家都等主子出去喝酒。” 素衣禀完后半晌没得到答复,就又退下去了。 江意手里抱着苏薄,极为依恋他,两度云雨后,如胶似漆,她侧脸依偎着他的肩膀,哑声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尽管如是说,手里却舍不得松开他。 苏薄亲她眉眼额头、鬓边颈项,他的呼吸钻进耳朵里,让她一阵发悸。 江意便抱紧他的头压在自己颈窝里。 苏薄嗓音亦有一股子沉哑味道,道:“不想我去我便哪里也不去。” 江意软声道:“毕竟家里有客,你再不去,我父兄都得被灌倒了。” 说着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又叮嘱道:“但是你也不要被他们给灌醉了啊。” 苏薄道:“我知道。” 随后他便起身披衣,先去盥洗室冲了澡,换了身衣裳出来。整个人清清润润,好似让他沾到荤了过后,他依然精神十足、翩翩俊朗,但神色间更怡然自得了些。 临去前边时,又让绿苔和嬷嬷她们给江意备浴汤。 苏薄去前边后,江意独自躺在床上被窝里,枕边还留有他的气息,她不由弯着唇角笑。 随后绿苔在门外道:“小姐,姑爷吩咐送水进来给小姐沐浴。” 江意浑身黏糊,正有此意,便让她们送水把浴桶灌满。 她自己身上胡乱裹了一件外裳,方才拂帐下床去。 可怎料腿打颤,差点跌一跤,幸亏绿苔及时搀扶。 江意走了几步,便感觉有温热流了出来。 她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坚持走到屏风后,褪了衣裳泡进浴桶里,方才稍稍舒口气。 绿苔就在屏风外面守着,以便江意有什么需要吩咐她做的。 江意没泡多久,晚间夫妻宴进食的能量都在床上被苏薄给消耗光了,再泡下去她怕自己脱力,沐浴完以后便不耽搁地出来。 绿苔给她备了寝衣。 依然是大红色肚兜儿和寝裙。 她自己穿戴好,便又上床去躺着了。 江意道:“绿苔,你也去歇着吧,这里没什么要做的了。” 第1323章 这便是他的妻 苏薄到了前院后,大家伙见了他,连忙倒上酒,又喝了几巡。 大家伙原本是想合力把苏薄灌醉的,可没想到灌到最后,倒是他们一个个先倒下。 然后苏薄就让管家去安排住宿的房间,供他们歇宿。 他总共在前院也才待了一个多时辰,就将这酒局给收尾了。 至此将军府里热闹了一天,过了子夜时分方才消停了下来。 江重烈父子也懒得回侯府了,暂去了阿忱睡觉的院子里,辟间房出来睡觉。 这座府邸好些空置的院落,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将各个院落都住齐了。 苏薄回到新院里,推门进去。 房中红烛燃了过半,床前拢着床帐,若隐若现,可见女子躺在床上,青丝铺满他的枕间。 江意本来是醒着等他的,奈何实在是太倦,迷迷糊糊就睡了去。睡着了也还记着要等他回来的,因而一直睡不太沉,半睡半醒的。 她听到开门声,惺忪地问了一句:“苏薄,你回来了啊?” 苏薄闩上门,正高高大大地站在木架子脸盆前净手洗漱,响起清澈水声,听闻江意在问,他应了一声:“回来了。” 江意便松下心神,一时间困意浓浓袭来。 苏薄洗漱完,走到床边,先拂帐看了看她。只见她侧着身子,身上衣衫微微有些松敞,露出半个小圆香肩。衣襟下的肚兜儿十分妩艳,衬着肌肤上的吻痕,显得极是活色生香。 苏薄解了衣,便上床去,拥她入怀。 江意一接触到他的怀抱,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息,却并不浓烈,只是混杂着他的气息,仍是有些醉人。 江意卷着浓浓鼻音软声道:“他们肯放你回来啊?” 苏薄道:“他们都喝趴了。” 江意问:“你把他们喝趴下的?那你醉了么?”她有些担心地抬起头望他一眼。 苏薄亲了亲她发丝,道:“没醉。” 江意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道:“不应该啊,那么多人,你一个人应付,竟还清醒着么……” 苏薄道:“后面我喝的水,他们喝的酒。”他本不好酒,总不能真让那些武人给灌醉,不然回来得熏着她了。 江意闻言,不禁扬了扬嘴角。 苏薄低头来亲了亲她的耳朵,她睡思渐浓时,感觉衣下微凉。 裙子被褪了去。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温热的手掌便挽起了她的一只腿…… 江意呼吸渐渐不均,那种奇妙的感觉再度被他给点了起来。她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苏薄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一乱便轻喘出声。 那惺忪睡意也一点点被他给驱赶殆尽。 “你……” 江意抱着他的头,似辛苦又似难耐,喃喃道:“还没够么……” 苏薄低低晦哑道:“还想。” 江意情难自禁,尽管很累,还是想与他缠绵,便主动抬头亲他,想着,明日她会不会下不来床了…… 窗外的夜色十分宁静,床帐里犹还难舍难休,云雨绸缪。 翌日,天色亮开,外边一派雪晴之景。 院里犹还安安静静的。 丫鬟嬷嬷们都醒了,但房里两位主子还没醒,想着昨夜洞房花烛,多歇歇也是好。 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还红绸高高挂着,一番新气象未曾淡去。 府里上下准备早饭,招待好昨晚醉酒的那些将军们,大家也没吵人清梦,用罢早饭后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不知不觉已是将近午时,嬷嬷到后院里来看,还是安安静静的,就小声问绿苔:“将军和夫人还没起么?” 绿苔摇了摇头。 嬷嬷露出慈祥的笑,道:“夫人身子骨纤细柔弱,昨晚必是累着了。” 膳食随时都在后厨那边温着的,浴汤也准备着。 反正新婚后能得休假几日,又不用上朝不用办公,多睡一天半日的也不打紧。 苏薄难得比平时迟醒了两个时辰,因为昨晚入睡得很晚,只不过他再怎么也比江意醒得早。 他睁眼醒来的时候,江意还睡着。 苏薄缓缓侧头,便见女子枕在他身侧,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青丝铺满了龙凤枕,她睡得正香熟,这般仔细看她,睫毛弯弯浓密地覆着下眼睑,似两只小扇儿,鼻尖和嘴唇、下巴都十分小巧。 窗外的光线漏进的床帐,依稀在她肌肤上淬了一层温腻细润的光泽。 他伸手去抚,指下温软极了。 她也累极了,便是苏薄轻轻碰她她也没醒,睡得很沉。 往后,这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苏薄微微低了低头,亲在了她的额上。 苏薄专空出一日时间来陪她睡觉,尽管他都是醒着的,却也不觉得无聊。 他多数时候是用来看她,看不厌烦,时不时碰碰她的脸,抚抚她的发,像小心呵护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宝一般。 这辈子他没得到多少善待,所拥有的最好的一件珍宝,便是这怀中人了。 江意脸颊有些痒,轻轻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又跟猫儿一样睡去。 苏薄一时没多动,等着她又睡熟了以后,才缓缓将她收紧在怀,手里掌着她的纤背,到底还是有几分瘦弱的,他手指摸得到她后背上的骨节。 苏薄亲了亲她微微蜷缩着的肩头。 江意仿若梦里有感一般,若有若无地上翘着唇角。 转眼就到了下午了。 浓浓睡思渐渐淡去,江意能感觉到有人在把玩着她的头发,又似好奇似探索地试着摸摸她的耳朵。 江意动了动眉头,终于缓缓地睁开眼来。 她正枕着一方胸膛,依稀听得见他胸腔里的心跳。 江意弯起唇角惺忪地笑,一醒来便有他在身侧的感觉可真好啊。 她情不自禁地就亲了一下他的胸膛。 立时搂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江意便不敢乱动了,因为感觉到衾被底下彼此依偎着的身体,她心慌意乱地眨巴着眼。 睫毛扫在他胸膛上,更是让他浑身骨头都在发痒。 江意便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一点点绷紧起来。 第1324章 你相公很行 江意抬头看他,昨日成婚,今日再见他时感觉又同昨日不一样了,好似多了点什么,可昨晚被他讨伐得厉害,眼下她是满满的心有余悸,连忙道:“天亮了,该……该起了吧。” 苏薄深深看了她片刻,而后亲她额头,道:“天快黑了,该睡觉了。” 江意:“……” 天快黑了?她竟睡了一天么? 这可怎么好,她当即便要起身,却被苏薄紧紧扣着。 江意只好软声道:“我们起吧。是不是还得回门啊?” 苏薄道:“我抱一抱。” 怀中女子渐渐软颤,柔弱无骨似的,极好抱。 江意也不禁手抚上他后背,碰到了他背上的陈年伤痕,不由温柔地轻轻摩挲着。 等苏薄终于肯放开她起身时,都已是傍晚时分了。 他自己去冲了澡,嬷嬷们忙不迭提了热水进来给江意洗浴。 只是江意躺在床上抻一抻腿都觉散了架了,后来还是苏薄进来把她抱去浴桶里的。 丫鬟嬷嬷又赶紧换了凌乱的寝具,重新铺上新的。 事实证明,江意还真是没法下床走路,洗浴完以后就又被苏薄抱回床上去靠着了。 苏薄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特意去徐铭那里拿了活血生肌的药膏来,手指蘸了,硬是按着她腰身给她抹上。 她肿得厉害,他指腹略显粗糙,一碰上之时便酸涩得让她抽了口气。 苏薄极是知她娇嫩,下手都不敢重了,连忙停了停,道:“痛么?” 江意脸颊嫣红,嗔了他一眼,也不说痛与不痛,只是抿着唇,任他再试着给自己抹药。 稍后,绿苔送了晚膳来。 江意闻到那粥米香味,就觉饥肠辘辘。 苏薄将案桌安在床上,与她对坐而食。 以前两人独处一室,沉默的时候江意没觉有什么不妥,可眼下她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两分手足无措似的。 后来她偷偷抬眼看他,却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 江意看他好几眼,都是如此。 江意不由轻轻软软地道:“你看我干什么啊。” 苏薄道:“好看。” 江意撇开眼,嘴角却扬了起来,灯火下,他见得她耳根子有些泛红。 用过晚饭后,江意看着苏薄把矮桌从床上收走,便道:“今日我们该回去向我娘上香的。” 苏薄道:“他们今日着人传话来,若情况不允许,我们过两天回去也行。” 江意问:“什么情况不允许?” 苏薄想了想,道:“应该是你的身体情况不允许。” 江意红着脸沉默。 江意在房里休养了两天后,终于出了院子,结果却听到外面的传言说,她跟大将军新婚一场过后,直接三两天下不来床…… 彼时来羡就开解她:“想开些,毕竟他们说的是事实,也可以从侧面证明,你相公那方面很行。” 江意:“……” 这厢,顾瑶也稀里糊涂地度过了她与谢玧的新婚夜。 虽然刚开始紧张得睡不着,大抵是因为这辈子都从未妄想过她能和谢玧躺在一张床上。 她和谢玧都躺得很规矩,谢玧没说话扰她亦没做出多余的举动,后来她便渐渐地放松了下来。连日的疲惫席卷,她没绷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无梦,直到第二日清晨,谢玧起身更衣时,她才迷蒙地睁开了双眼。 见谢玧起了,身形逆着光,正将衣衫慢条斯理地穿上,那举手投足温雅得不像话。 她有些混沌的脑子还浆糊了一会儿,继而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成亲了,这是她的夫婿,哪有夫婿都醒了而她这个做妻子的却还赖床的道理,于是身体本能反应,立马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谢玧听到动静,回头看她,道:“你醒了。” 顾瑶忙不迭地下床来,道:“我帮你更衣吧。”出嫁前,嬷嬷教的东西虽然她都没听,可是她却知道的,照顾夫婿的生活起居是她的基本责任。 这怎么能偷懒。 只不过话虽说出了口,顾瑶此前也没做过,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下床后光脚踩在软毯上,想伸手替谢玧整理衣襟,又担心他会反感,一时有些踟蹰。 谢玧笑了笑道:“我自己来吧,习惯了。” 第1325章 私下里不用那些规矩 要是平时,谢玧便甚少传唤宫人进来侍奉更衣,但至少还会留阿福在身边,只是而今寝宫里多了一个人,他怕顾瑶拘束,就连阿福都没传唤。 顾瑶眼巴巴地看着他将衣襟叠整齐,但还有一缕发丝压在衣襟下了,阿福又没在,她就提醒了谢玧。 谢玧自己看不见,顾瑶还是鼓起勇气朝他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微微踮着脚尖,动作轻柔地帮他把那缕发丝掬了出来,又理整齐。 谢玧温声道:“谢谢阿瑶。” 顾瑶心下怦跳了两下,但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不得不收敛端庄些,得体地道:“何须言谢。皇上要去上早朝吗?” 谢玧道:“今日休朝。但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完。” 顾瑶点点头,谢玧便先去外间,传唤宫人送洗漱用水。 他在外间,由专门的宫人束发戴冠,而后洗漱。 顾瑶也不耽搁,自顾自地在里间更衣。 她今日要穿的皇后的衣着,都已经提前备好了,此刻正平平整整地挂在木架子上。 那皇后衣袍上绣着金绣牡丹与凤凰纹样,看起来华丽至极而又不失庄重,非常美丽,让人见之不敢亵渎。 谢玧隔着里间与外间之间的帷幕似乎都能感觉到她手忙脚乱的,莫名地觉得给这座沉闷的宫殿里添了两分生机。 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清了清嗓,问:“要不要叫宫人进去帮你?” 顾瑶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地道:“那个,我的陪嫁丫鬟还留在宫里么,可不可以叫她进来?” 阿福见得谢玧笑,也不由会心一笑,应道:“皇后娘娘稍等,娘娘的丫鬟就在门外。”说着快步走到门边,传了顾瑶的贴身丫鬟入内。 丫鬟进来不忘对着谢玧见礼,而后就匆匆忙忙进里间去帮忙。 只不过丫鬟也是第一次接触宫里边的东西,又是皇后凤袍,相当繁复,主仆两个理了一阵都没能理得十分明白,最后还是再叫了两个宫里的嬷嬷来才整明白了。 因着谢玧不用去上早朝,便在膳厅等阿瑶来用早膳。 直到阿瑶进来在他身边坐下了,谢玧才吩咐传膳。 宫里规矩多,但顾瑶进宫也进得毫无准备,因而提前也没有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她。 每道早膳传上来时,嬷嬷就在她耳边恭敬而小声地提醒着用膳的规矩。 顾瑶认真地记下。 早膳全都传毕后,多余人等便退了下去,除了贴身侍奉的阿福以外,只留下两个布菜的宫人。顾瑶现学现用,准备侍奉谢玧用早膳时,谢玧挥挥手,将仅有的两个布菜的宫人也撤了下去。 顾瑶眼巴巴地见他们走掉了,不由道:“皇上是想现场考核我……考核臣妾怎么侍君用膳么,臣妾第一次学,要是有错误的地方皇上见谅啊,后面多几次肯定就熟悉了。” 谢玧看她认真的模样,好笑道:“人前该有的规矩要有便是了,一国之母也不能太含糊。但私下里,不用那些规矩。” 顾瑶点点头。 谢玧道:“桌上的想吃什么便夹什么,就跟在自己家里时一般。” 顾瑶又点头。 谢玧想了想,道:“或者说与在皇陵时你我一起相处一般。” 顾瑶笑了起来,应道:“那臣妾明白了。” 谢玧温声道:“也不用这等自称。” 顾瑶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指“臣妾”二字,这还是方才她在寝宫里听嬷嬷教诲现学的呢,这就不用了? 不用就不用吧。 顾瑶用公筷给谢玧布了早点。想当初在皇陵里一起生活数月,她总归是清楚一些他的饮食喜好的。 只不过膳桌太大了,膳食早点一共有十几道呢,放得远了些的早点她够不着,也就只能看两眼。 谢玧留意到了她的眼神,看了一眼最边上的几道早点,轻声问她:“想吃那个?” 顾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要是说不想又显得自己太虚伪了,于是点头道:“看起来很好吃,我还没吃过。” 谢玧便道:“阿福,把早点换一换位置。” 顾瑶一听,连忙把自己不怎么喜欢的摆在近前的早点端起来跟阿福手里的交换。 谢玧用罢膳后,又对顾瑶道:“今日你需得接见朝廷命妇,于中宫会面。” 顾瑶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她没经验啊。 谢玧笑了笑,道:“不用担心,会有嬷嬷教你怎么做,实在不行,就让阿福留下来陪你。” 顾瑶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阿福还是陪着皇上吧,虽然我第一次不怎么熟悉,但总是要慢慢学会的嘛。我听嬷嬷给我多讲讲就行。” 顿了顿,她又试着问道:“皇上,那我娘……也会来吗?” 谢玧道:“理应会来的,接见完命妇,你可留你娘在宫里叙叙话。” 顾瑶很是高兴,连忙起身,退后两步,像模像样地对他福了个礼,笑容明亮道:“谢皇上。” 谢玧被她逗笑。 第1326章 身在其位便有职责 稍后谢玧便起身去了御书房,顾瑶则回寝宫里,由宫人按照皇后接见臣妇的礼制,给她好生盛妆打扮了一番。 她很年轻,但皇后妆容十分隆重。朱红的唇,白皙的面,头戴皇后日常的凤冠,珠摇玉坠,明眸皓齿,虽稍显老成,但也十分端庄美丽。 接见命妇的地方安排在中宫的正殿。 彼时宫门打开,一众臣妇均衣着得体、举止有度地整齐而来,走过殿前直道,入殿等候。 随着宫人唱和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众命妇齐齐下跪相迎。 顾瑶在嬷嬷和丫鬟的搀扶下,从后殿出来,穿过殿侧的明黄帷幕,直接到殿首,于凤椅上落座。 她甫一抬眼帘,看见的便是命妇们跪迎的画面。 以前顾瑶也经常参加京贵圈子里的宴会,识得不少的夫人,眼下基本都在这群人里。 只不过以前她都尊她们为长辈,而今却是她们尊自己为皇后。 顾瑶一时间还很有些不适应,但也不能失了礼数,按捺下心绪,开口稳重道:“都平身吧。” 众朝廷命妇们这才缓缓起身。顾瑶又命人给她们赐座上茶。 要是以前,这样的场合顾瑶会感到十分枯燥无聊,而且聊的话题也都是沉闷的,只不过如今不同了,身在其位便有职责,顾瑶一直努力认真地完成这件事。 约摸半个时辰后,顾瑶才请众臣妇散去了。 顾瑶的娘也在其中,只不过退下时还没走出第一道宫门,就被丫鬟急急忙忙跑来请回去了。 顾家阿娘便跟着去了皇后寝宫。 顾瑶正等得着急,总算见得她娘来,连忙就起身去迎,却被阿娘眼神制止。 阿瑶只好停立在原地。 顾夫人上前两步,而后十分得体恭敬地下跪见礼,把顾瑶吓了一大跳。 顾瑶想扶她起身,顾夫人道:“皇后娘娘请勿让臣妇失礼逾矩。” 旁边的嬷嬷也对顾瑶摇摇头。 最终眼看着阿娘行完大礼,顾瑶才开口道:“母亲请起。” 而后两人在软椅上落座,宫人上了茶后便全部退下去了,只留下顾瑶的贴身丫鬟,母女俩方才松懈下来。 顾夫人伸手摸摸阿瑶的脸,阿瑶抓住她的手,眼圈便有些泛红。 顾夫人叹道:“几经辗转,未曾想结果竟是如此。阿瑶,一入宫门,身为国母,从今往后事事需得谨言慎行、以身作则,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撒娇任性了,可知道?” 顾瑶不住点头,应道:“我知道,我知道。” 顾夫人眼眶亦红了红,含泪看着顾瑶,道:“我儿看起来到似比之前鲜活了几分。若此生无法做到自由自在,那便在有限的条件里尽量让自己做到坦然无悔吧。” 可做皇后,哪有看起来的这般光鲜亮丽啊,她身上的担子很重,将来还会与三宫六院的妃嫔同享一个丈夫,她生性单纯,届时又该如何自处呢? 顾夫人忧在心里,顾瑶便道:“阿娘放心,我一切都很好,我也会很努力地做好我分内之事的。这宫里也很好,还有皇上他也很好。” 而后顾瑶便一个劲地跟她娘说起谢玧的好,大抵是想让她娘彻底放心。 顾夫人一听便知,她字字由心;顾夫人还发现,她提起皇上时,满眼里都是明媚的光彩。 那一刻顾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最终叹了一声,道:“只要你觉得好便好。但是听娘一句劝,娘惟愿你切勿执着至深。要知道,那位非你一个人的,而是天下人的;将来他的身边也非只你一人,而是六宫粉黛。” 顾瑶闻言,神情平静,只是淡然笑着点头,道:“我知道的。”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她觉得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都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打从开始喜欢他的时候伊始,她就知道他是将来的天下之主,她也知道她娘说的这些。 可还是依然喜欢着他了。只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啊。 假如将来六宫妃嫔不可避免,她也不会后悔陪着他的。她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尽量让自己坦然面对吧。 第1327章 回门 江意在家休息了两日后,才准备回娘家的。 苏薄自是要同她一起回去,前一天就吩咐管家准备第二天回娘家要带的礼。 早膳也是在房里用的,用罢后,绿苔进来帮江意更衣梳妆,苏薄就去前院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意着了身湖青色裙子,挽了发髻,佩了发饰,对镜一照,见镜中人明眸皓齿,那衣色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越发瓷亮,她眉眼温润,一勾唇便是一抹清妩的笑。 绿苔道:“小姐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她是休息好了,身子虽还有些酸涩,但人已然缓过劲儿来,起身走动时,举手投足皆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婀娜风月。 以至于苏薄在前院吩咐管家事情,得管家提醒,回头看向她时,见她自穿堂徐徐走来,他便一直盯着看了。 阿忱今日也穿了身新衣裳,正由江意牵着。 到了前院,管家道:“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苏薄没多耽搁,便带娘儿俩一起上马车。 阿忱率先自己爬上车去,随即苏薄扶着江意的手给她搭把力,他最后才上去。 素衣早把来羡放平在马车里了,于是这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后,就跟来羡大眼对小眼儿了。 素衣和绿苔坐在外面车辕上,由素衣驾车前行。 阿忱打从江意和苏薄新婚以后,有两天没见到江意了,这会儿一个劲地偷偷瞅她。 苏薄道:“看什么。” 阿忱老实道:“娘好看。” 苏薄:“好看你就一路盯着看?” 来羡就啧啧道:“可不得了,醋坛子翻起来连儿子的醋都吃。小意儿,以后出去谁要是多看你一眼,他是不是就得找人麻烦啊?” 江意嗔来羡一眼,伸手摸摸阿忱的头,道:“阿忱乖。” 苏薄看了一眼阿忱坐在江意的另一边,有些不满似的,道:“你坐我这边来。” 阿忱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地坐在了苏薄的另一边。 江意看向苏薄,好气又好笑,只不过还不待开口说话,便被他握住了手,放在自己膝上。 来羡与阿忱道:“想开些,别说你是个人了,以前你爹疯起来连狗的醋也吃。” 阿忱问:“什么叫吃醋?” 来羡道:“就是不允许其他人靠近你的娘,就只有他能靠近。” 阿忱恍然大悟。 来羡又道:“就跟野兽护食的天性是一个道理。” 阿忱想了想道:“可我娘不是食物啊。” 来羡道:“怎么不是,你爹吃得可销魂了。” 江意窘迫道:“来羡!你少教坏小孩子。” 来羡道:“我的意思是,你娘是你爹的精神食粮,所谓精神食粮,就是指只要有你娘在身边,你爹就能得到满足。看把你娘急的。” 江意:“……” 苏薄也没辩驳两句,反正媳妇在手,随这条狗怎么说了。 在马车里你一言我一句,倒也过得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侯府了。 江重烈和江词早前就收到将军府传来的话,说新婚夫妻今日要回门来。故父子俩早早就在前院候着,一听到动静,便出门来看。 一共有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载礼。 到了家门前,江意和苏薄下了马车,绿苔牵着阿忱,素衣抱着来羡,都齐了。 随后江永成就叫人来帮忙,把东西都搬进去。 江意见得父兄,笑着唤道:“爹,哥哥。” 父兄两个心里明明欣慰得要死,但这种时候面上又不约而同地端着一副波澜不惊之态。 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这父子俩心里想,他们不仅仅是江意一个人的父兄了,还是苏薄的父兄,怎么也得做出点为人父兄的持重来。 江重烈道:“回来了就好,进去吧。” 进了厅上,照规矩江意得给父兄敬茶,苏薄当然也要一起。 江意敬罢茶后,轮到苏薄。 江重烈就道:“以后小意怎么叫我的,你也怎么叫吧。” 江词也不甘落后,道:“正是,小意怎么叫我的,你也怎么叫我。” 江意抽了抽嘴角。 苏薄问道:“改口费准备好了吗?” 江重烈道:“你又不是新媳妇进门,要什么改口费。” 苏薄:“那我白叫的?” 江词老早就想听苏薄叫他一声哥了,为此豁出去了,道:“你想要多少改口费?” 苏薄道:“就看你们觉得值多少了。” 于是父子俩合计了一下,就让江永成去包改口费,一人给苏薄包了五百两。 苏薄还清点了一下,于是敬茶时就爽快地称呼了江重烈一声“岳父”,称呼江词一声“大舅”。 江重烈:“老子想听你叫爹!” 江词:“大舅是什么鬼!” 第1328章 这里就是家 堂上虽然吵吵闹闹,但也其乐融融。 稍作歇息后,父子俩就带着江意和苏薄去了祠堂,给娘敬香去。 祠堂里香火缭绕,夫妻俩跪坐在蒲团上,给江意亡母行礼磕头。 江重烈和江词就在边上看着。 等他们敬完,江词就上前,将他们手里的香接过,插在香炉里,道:“娘,小意和她夫婿苏薄,回来看您了。” 拜完母亲后,中午就在膳厅里开饭。 下午江意和苏薄回了后院里休息。 江意的房间里还是整整齐齐的模样,知道她要回来,一切都打理得妥妥帖帖的。不光是她的起居物品,还有苏薄的,都备上了两人份。 进门后,江意听苏薄道:“今日不回了。” 江意回头看他,他又道:“我们住下来。” 江意失笑,眼里光彩熠熠,道:“那咱们那边的家里会不会太冷清啊?” 苏薄道:“不过是座房子,把那边的人调些到这边来,这里就是家。” 江重烈和江词听说他俩要住下来,当然满心赞成,于是乎一下午,院里的嬷嬷来来去去地准备,既然要长住,总得把日常起居打点得更为详尽一些。 江词也来江意院里看了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家具要添的。 他一来,就大刀阔斧地让家里人把书房旁边再往外拓宽一点,毕竟苏薄要用到书房,总得办办公什么的。 初初拟定了计划,回头等看个日子就动工重新修整这处院子。 当晚,父子两个拉苏薄喝酒,被苏薄强硬拒绝。 江词就很不满,道:“以前叫你喝酒你拒绝也就罢了,现在你都成了江家的女婿,你还好意思拒绝?” 苏薄道:“这酒气太重熏人。” 江词:“熏人?熏什么人?” 苏薄:“熏我房里人。” 江意冷不防呛着了,苏薄端了杯茶水给她。 江词看着他俩恩恩爱爱的模样,酸不拉几道:“你好样的,现在都知道拿小意当挡箭牌了。” 江重烈就劝:“算了算了,小意才回门第一天,不跟他计较,以后慢慢收拾他。” 阿忱也有自己单独的一个院子,晚饭过后,江词就领着他去了。 来羡行动不便,也不可能留在江意和苏薄房里,就暂交给江重烈带回去,并约定好在它好起来之前,家里人负责轮流带它。 江意和苏薄牵着手,也回自己院里洗漱了。 房里暖和,床帐被褥都铺得软和,江意沐浴完,正烘头发时,苏薄便在盥洗室冲完澡回来了。 苏薄从绿苔那里接手,替江意继续烘干头发。 她身上暗香萦绕,青丝铺垂,还未起身,就被苏薄抱起走向床帐边。 这房里与将军府房里又不同,帐中都是她身上的香味。 以至于刚缓和了两日,苏薄便又将她困在身下极尽掠夺。 江意胆战心惊,猫儿一样地在他耳边动情轻哼,将这男人的兽性点燃至极致…… 婚后,她慢慢便发现,这男人的需求比以前更加强烈。 他还真是彻底沉浸其中了,把她困在床榻间一欺负就是欺负得尽兴,搞得第二天她一看见他从外面公干回来,就腿肚子开始打颤。 从前想与她腻歪可很多时候没那个条件,而今两人成婚,朝夕相处,还指望他收敛克制着么。 谢玧婚后休了几日朝,年底事务繁忙,因而又开朝议政。 江意和苏薄都有公职在身,还是得去上早朝。 不过现在上朝比较热闹了,不光是他俩,还有江词也得跟着一起。 一家子都是武人,都起来得早,就连阿忱也被灌输了良好的作息时间,早睡早起不得耽搁。 一家人围着圆桌用完早饭后,临出门时江意就把阿忱嘱托给了她爹,一是想着有孩子陪着能让她爹开怀些,二是阿忱有人看着她和苏薄也放心。 江重烈摆摆手道:“放心去,放心去,江词都是我一手带大的,还怕带不好这小外孙?” 于是夫妻两个和兄长就出门乘坐马车一道去了。 马车咕噜噜往前行驶着,里面三人都不说话,江意就莫名感觉气氛哪里怪怪的。 但凡要是她单独跟苏薄一起,或者单独跟江词一起,气氛都没这么怪啊。 而后半路上,江词突然开口来了一句:“是嫌我在这里打扰到你们两个了吗?” 江意有点懵:“没有啊,哥哥为什么这么说?” 江词:“那为什么你们都不想跟我说话。” 苏薄道:“你要是有这觉悟,你可以下去。” 江词道:“我为什么要下去,怎么不是你下去。我还嫌你打扰到我们兄妹二人呢。” 苏薄道:“她都嫁人了,以后是跟我过一辈子还是跟你过一辈子?” 江词不爽道:“那也一辈子是我妹妹。”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两个了啊?要不我下去?” 苏薄紧紧牵着她的手,道:“别理他。” 江词:“我是她哥,你只是个半路来的,要别理也是别理你。” 江意头一次觉得在上朝的路上会这么的不无聊。 第1329章 哪个说得过他 等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只见进入宫门的百官们陆陆续续。他们三个格外地引人注目。 一些武官们上前见礼打招呼,一些文官则清高,拂袖而去。还有一部分则处于观望状态。 大家都等着今日朝堂上的好戏呢。 毕竟前几日苏薄大军兵临城下可是赖不掉的事。 因而一上朝过后,便有不少官员弹劾启奏苏薄,举兵围城,大有叛意,请求皇上详查。 朝中些个老奸巨猾的文臣表率都不置可否,而出列弹劾的官员则是愤世嫉俗、一派义正言辞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必须要走这样一个过场,还是在试探深浅,当前大将军兵权在握,就是把他弹劾到人神共诛又有什么用。 故而谢玧的臣党以及苏薄这边的人都不痛不痒。 等官员们洋洋洒洒弹劾完了,苏薄道一句:“当日之举,实为兵法演练,非实战。” 轻描淡写地把那些弹劾打了回去。 官员怒气冲冲却到底有所顾忌、不敢太放肆,只道:“大将军这是将大家都当瞎子吗?” 谢玧十分耐心地听他们论完,而后道:“兵法演练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事先各方不知,方能随机应变做出决断。大将军此举,意在加强五城兵马司的守城应变能力,已提早知会过朕,众爱卿无需心怀芥蒂。” 他这一说,朝堂上安静了片刻。 至此这件事便算是彻底揭过。 随后谢玧道:“年关将至,各部可议年底各项事宜,有事上奏。” 早朝结束以后,江意暂留一步,去御书房觐见。 苏薄和谢玧没甚话说,但也陪着她一起去,只没进御书房的门,在外面等待。 顾祯也当值在外,见了苏薄,抱拳打招呼。 顾祯不由想起以前,自己年轻气傲那会儿,最初不知道他跟江意已经在一起了,那年看灯会时他来迟了,见他来接江意,自己还不舒服地针对过他。 现如今他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顾祯由衷地相信,真正能保护江意的人只有他。 顾祯道:“阿意跟着你,一定能过得很好。你们在一起能让所有关心她的人都放心。”顿了顿又道,“也包括皇上。” 苏薄道:“你是替皇上当说客的?” 顾祯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当前的局面是最好不过的了。我爷爷生前曾对皇上、对大将军,都寄予厚望,如今皇上当政、亲力亲为,大将军继我爷爷之志护大玥安稳,我想这也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不管是我爷爷还是太上皇,九泉之下都可安息。” 苏薄看了看他,道:“当武将忌想得太多,想得太多顾虑便多。” 顾祯笑了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成不了大将军这般征战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我只能留守宫中顾全大局,必要的时候向皇上忠言逆耳几句。 “以前我立志成为征敌的将军,可结果总归是有所出入,不过我并不遗憾。或许现在这样更适合我,同样是为君效力。 “最后大将军成为了我最想成为的人。以前我想着当了将军以后不仅能守护大玥江山还能守护好我重要的家人朋友,阿意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亲如家人一般的存在,以后就交给大将军了。” 苏薄抬眸看着前方,片刻道:“她是我的人,该我的我一点都不会落下。可既然是你最重要的朋友家人,该你的,你也别偷懒。” 顾祯愣了愣,随即失笑,道:“我知道了。大将军既有如此胸襟气度,那想必应该也能明白皇上的一番用心吧。他并非真的想夺大将军之妻。” 苏薄看他道:“皇上亲口跟你说的并让你转述于我?” 顾祯道:“这倒没有。” 苏薄道:“那你是会给自己找事情。” 顾祯咳了咳,道:“我只是想大将军能与皇上君臣和睦,如此对大玥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苏薄问他道:“我们不睦吗?” 顾祯:“……睦,是我想太多。” 苏薄:“诚然,你现在这个替君分忧的位置很适合你。” 顾祯:“……” 大概是以前交集少,顾祯没想到他说起来也有一套,哪个说得过他。 索性最后顾祯就闭嘴了,两人表情木讷地一起看着前方。 江意进了御书房见礼,谢玧就坐在御桌前,道:“平身吧。” 江意起身,阿福给她安座。 她抬起头时,与谢玧目光交汇,彼此坦然,片刻后,又都会心一笑。 这一笑,前尘皆释怀。 江意先开口道:“原本我和苏薄应该早些进宫谢恩的,现在苏薄就在外面,皇上可要宣他进来?” 谢玧道:“罢了,想必他不情愿,朕也别扭。” 江意道:“那是因为皇上不信我说的,总得要自己亲自验证一番。但我也仍是要谢皇上成全。”说着她向谢玧躬身一揖,再行大礼。 谢玧阻止不及,又避嫌,没有亲手搀她,只让阿福扶她起身。 第1330章 彼此都放下 谢玧在茶座一边落座,江意便在另一边坐下,他温声道:“此前阿意一定是对我失望透了吧。” 江意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皇上和苏薄不同,皇上是天下之主,从小接受的便是治国之道的洗礼,身上肩负的是天下苍生的责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而苏薄只有我,他可以为了我拼尽全力。 “所以我不明白那么做对皇上百害而无一利的事,皇上为什么还会做。但是现在我明白了。皇上要试的不仅仅是他对我的情意。” 谢玧道:“我总归是要亲眼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如若是我的所作所为让你难过了,对不起阿意。” 江意摇了摇头,道:“不用说对不起,你有你的考虑。从皇上的角度来看,是为了以后更好。” 谢玧莞尔叹道:“你又怎知我没有一点私心呢。” 江意想了想,认真道:“好歹认识了这么些年。从相识之初,皇上就从未强迫过我伤害过我,如果真的有什么改变,我也愿意相信皇上直到确认皇上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的那一刻。” 谢玧微微一怔,随即道:“与你相识一场,是为幸事。”他思忖着,缓缓又道,“往后身边有人爱你护你,我也可以放心了,总有一天,是可以释怀的吧。” 江意沉默片刻,道:“还是很谢谢皇上为我考虑。除此以外,我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后来,谢玧问:“阿意,我们还能做朋友么?” 江意愣了愣,抬头对上他干净清澈的眼神,他又笑:“我的朋友不多,有一个当珍惜一个。” 江意亦是缓缓笑道:“君臣之下可为友。” 谢玧眼里漫开些许笑意,道:“那我便也算作是你的娘家人吧,往后苏薄要是欺负你,我替你做主。” 江意勾着唇道:“皇上许是没这个机会,他待我极好。” 谢玧道:“你们大婚的时候,我不得过去亲自观礼,原本也备了一份贺礼,今时补上应该不算太晚吧。” 他一边说着,阿福就一边挽着拂尘到门口去传话。 因为是一早就备着了的,只看江意什么时候来,那份贺礼便什么时候送。 故而很快,一行太监便捧着东西从外面鱼贯而入。 苏薄在外面看见了,不待他问,顾祯就主动替他解惑道:“这是皇上赠的一份迟来的新婚贺礼。你们大婚那日皇上还问起过要送什么好,只不过当日送过去的话显得太过刻意了,所以就推迟延后了。” 阿福走到一行太监身边,一一揭开锦布时便向江意介绍,金盏八宝瓶,龙凤明釉瓷器,珐琅金器银皿等等,一共三十六件,件件精美绝伦。 阿福介绍到最后,再道一句:“以上,另赠礼金黄金千两。” 这些宫廷之物,任哪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江意实在觉得过于隆重,道:“皇上,大玥历经战乱,百废待兴,不如还是用于朝廷吧。” 谢玧温声道:“诚然百废待兴,可这些对于朝廷的支出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家国富足本身便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何况你这成婚礼,一辈子就此一次,过了可就没有了。阿意,收下吧。” 江意不再推拒,道:“既是赠与我们夫妻的贺礼,理应由我们夫妻向皇上谢恩的。”她询问谢玧的意见,“我能去叫苏薄进来吗?” 谢玧不宣苏薄,苏薄是不会主动进的。之前局面闹得那么僵,除非必要,约莫谢玧也不会主动召见。 所以还是得有人从中缓和才行。 江意这么一说,阿福亦在边上道:“定国侯说得有理呢。” 谢玧这才点了头。 江意便转身出门去,看见苏薄仍在外面等着,就伸手拉了他的手,带他一同进来。 苏薄相当配合,面上也没有一点异样神色,仿佛先前压根没有争锋相对过。只是江意主动牵了他的手一起进去之后,再想松开也就难了。 苏薄扣着她的手指不放,两人一直相携着走到谢玧面前。 谢玧看了一眼两人相牵的手,他们二人如今已结为夫妻,也没再有他心意难平的余地。只不过苏薄还是护食一般紧紧护着,还不忘向他宣示所属。 阿福道:“那就请大将军和定国侯一起收下皇上的这份迟来的贺礼吧。” 两人揖首谢恩。 随后也没再多留,江意和苏薄便退下了。 只不过临踏出御书房门口之时,江意脚下略一停顿,还是回头道:“小时候阿瑶便喜欢跟在顾祯后面转,那丫头活泼可爱,又总是笑嘻嘻的,很是讨人开心。皇上,阿瑶是个好姑娘,还请皇上善待她;往后有她相伴,皇上定也能开心。” 谢玧提笔正准备批阅折子,闻言笔锋微微一顿,淡然笑道:“我知道。我的皇后我自当善待于她,也是善待我自己,阿意不必担心。” 而后江意便和苏薄一起离开了。 出宫以后,两人乘坐马车回府。 宫里送的贺礼另外派了一辆马车载着随后同行。光是那千两黄金就挺沉,得好些个宫人一盘盘地搬上车去。其他三十六件精美物件也是轻拿轻放、小心翼翼。 江意歪头倚在苏薄臂膀上,听着窗外悠悠的车辙声,两厢沉默了一会儿,她道:“苏薄,你不高兴啊?” 苏薄应道:“没有。” 江意抬头就看见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虽然知道这是他的常态,还是道:“之前的事就放下了好么。”她心头一动,蹭起身便亲了亲他唇角,又道,“现在我不是嫁给你了么。” 苏薄垂眸看她片刻,应她道:“放下了。” 江意眉眼微弯,道:“那你现在心里高兴不高兴?” 苏薄道:“高兴。” 江意道:“你笑一笑我便相信你是高兴。” 苏薄:“我心里高兴。” 江意鬼使神差,就是想要见他笑,便又蹭身去蜻蜓点水般亲他下巴。见他不为所动,她便继续不厌其烦地亲。 就好像她总能化开他身上那层平静的假象。 于是她便看见他平缓的嘴角被她亲得似有似无地牵起一抹弧度。 江意再接再厉唤道:“苏薄夫君。” 他听后,终于就挑起嘴角,低低溢出一声笑,又似不想让她如愿看见一般,微微偏头转开了去。 第1331章 身边多了一个人 江意还是看见了,见得他笑着的侧颜,有些失神,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些翩翩风流缱绻之意。 她想,若不是他时时一身黑衣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该有多少姑娘为他倾倒啊。 苏薄微挑了眉梢道:“哪有名字和夫君一起叫的。” 江意仰头问他道:“那你喜欢听哪个?” 他垂了垂眼眸盯着她,见她眼神明亮生辉,眼里镌刻着他的影子,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他没回答,径直手掌扶着她的后颈,俯头去吻了她的唇。 浅尝几口并不知足,片刻一反身便将她压在了车身壁上。 整个车身随着轻晃了晃。 素衣在外面若无其事地自顾自驾着车。 江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话还不待说出口,便再度被他堵住了嘴唇。 她手里捻着他的衣裳,任他深吻,情难自禁时,悄然伸手搂了他的头,主动地仰着下巴轻咬他唇角回应他。 江意被他吻得浑浑噩噩,幸好街上的光景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她愈加凌乱的呼吸。 她半途想起来,手里有些发软地推了推他,微微偏开头,尽量平下声音道:“唔,素衣,去冶兵营。” 素衣及时调了头,而载着宫里贺礼的那辆马车就先驶回了府去。 话音儿一落,她就又被苏薄捉回去辗转反侧地亲近。 他见得她眼神水水润润,眼角漫开的全是因他而起的娇媚之意,他便觉得胸膛里像有只爪子在挠他一般痒。 等到了冶兵营大门时,她还平息了许久。听苏薄这才答她道:“你怎么叫我都喜欢。” 江意兀自回味了一下,总感觉他回答的虽是方才自己问他的那个问题,但又不完全是,还包含了某些其他不可言说的方面似的…… 随后下了马车进了冶兵营,江意找来贺知明,要做一些零件模具。 贺知明也不多问,而今江意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便去准备。 江意把图纸交给他,图纸上所需的东西大小尺寸以及零件规格等,都罗列得非常详细。 她要给来羡的躯体修缮做准备,只有先做出模具,才能再造出她要的零件。这次想修好来羡的机体,可不像以前那么只需要几个零件就可以了,那些精密零件在冶兵营的条件里还是需得耗费些工夫。 不过好在,有铁箭枪的锻造工艺在前,冶兵营的制造精度已经大有提升。 接下来很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她要着手修理来羡了。唯有先把它线路接好,机体复原,它才能重新启用它机体的其他功能,分析供养它大脑的营养液的成分,然后才能一起努力制造出来。 江意和贺知明探讨细节时,苏薄便去视察冶兵营各处,军械制造进程以及军械库那边的联系都了解过后,重新制定冶炼和输出军械的章程。 等江意这边商讨完,苏薄那边也快完事了。 两人在冶兵营里用过了午饭,下午才回家去。 这厢,临近中午时,顾瑶从中宫出来,匆匆忙忙往御书房这边赶。 这皇后的衣袍繁琐,平时端着缓慢行走都得注意,更何况顾瑶这般走得风风火火的。 顾瑶实在很不习惯,走路也磕磕绊绊的,尽管身后丫鬟嬷嬷一再提醒着她当心些,可在经过一处花园小径时,还是不慎一脚给踩到了自己的裙角,直接往前跌了去。 丫鬟嬷嬷落后了几步,没能及时搀扶得住。 “皇后娘娘!” 昨夜天又下过雪,这会儿路边都是积雪未融。 顾瑶摔了一跤,摔到雪地上,把跟随在后的宫人可吓坏了。 宫人白着脸连忙上前搀扶,而后全部跪地请罪。 顾瑶拂了拂裙摆上的雪渍,摔到的地方还被积雪濡湿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顾瑶道:“是我自己摔的,关你们什么事呢,都起来吧。” 丫鬟嬷嬷十分紧张地问道:“娘娘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来?” 顾瑶摆摆手,道:“不用了,我穿得厚,没怎么摔疼。”然后就又提着裙摆继续往前走了。 谢玧早朝后要处理政事,按照他的习惯,平素直接在御书房旁边的偏殿用午膳就是了。 只是阿福听外面的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过来了,阿福又赶紧去向谢玧传话。 谢玧大抵还有些不太习惯,因为以往一直都是他一个人,专心理政的时候也不用顾及其他;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就有些不一样了。 御书房不宜见宫眷,谢玧便道:“让皇后去偏殿吧,朕一会儿便过去。” 谢玧理完了上午的事,方才移步去偏殿。 甫一进殿,就先闻到了一股药膳的味道。 顾瑶正在小炉边煨着膳汤呢,抬头看见谢玧,就笑道:“我给皇上带了汤来,好在可以借这里的火热一热,皇上来得正好,马上就能喝了。” 旁边丫鬟递给她一只碗,她盛了汤,端去桌边,约莫有些烫,一放下就连忙双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又道:“皇上,快过来坐。” 阿福命人去传膳了。 谢玧便走过来坐下,看了看碗里的汤,又看了看顾瑶,温声问:“这是什么汤?” 顾瑶神采奕奕道:“这是给皇上补身子的啊,以往一入冬,皇上不是容易生病么,以后我常熬汤来,给皇上养养,说不定冬日里就不那么容易生病了。 “这方子我是去问太医院要的,虽然有点点药味,但汤还是可口的。皇上放心喝,这汤熬好的时候我已经先替皇上试过了。” 谢玧愣了愣,随后拿起调羹舀来喝了几口,方道:“你自己熬的?” 顾瑶笑道:“我就看了看火。” 谢玧亦是笑了笑,道:“何须亲自为我做这些,这些往后你吩咐旁人去做便是。”说着品尝了一口。 顾瑶理所当然道:“那照顾好你不是我的责任么。好不好喝?” 谢玧应道:“好喝。” 第1332章 都在为对方好 阿福在旁也是乐见其成,眼看着谢玧将一碗羹汤都喝完了。 以往膳房也不是没送养汤来,只不过谢玧忙时都被放在一边了根本想不起来喝,等他忙完的时候也都冷透了。 后来谢玧吩咐,膳房除了一日三餐,就不必再准备别的了。 现在好,有个人在身边督促着他喝,也是好事一件。 谢玧眼梢瞥见顾瑶的手红红的,放下汤碗时,冷不防捉了她的手。 顾瑶想躲来着,可是慢了一步,手就被他握在了手心里。 他掌心很是温润,顾瑶很喜欢,可是却衬得她的手红红肿着的甚是难看,因而她一个劲地往后缩。 谢玧皱了皱眉头,她就不敢缩了。 她的手指不需他的手衬托,确实是红肿的。 谢玧轻声道:“又长冻疮了?” 顾瑶道:“没事,今年不严重的。” 谢玧问道:“是寝宫里不暖和?” 顾瑶道:“不不不,很暖和的。就是我也没什么感觉,没发现它就长了。” 谢玧无奈,让宫人去拿药来。 宫人小跑着就去了。 谢玧又注意到顾瑶裙子上有湿痕,湿的又是膝盖裙角以及袖摆的地方,心思何其细腻,忽然又问了一句:“来的路上摔跤了?” “啊?”顾瑶抬起头来,一下子被谢玧捕捉到了神色,无需她说什么,他便了然。 谢玧抬眼看向跟随顾瑶来的宫人嬷嬷们,眼神不喜不怒,却是有种无形的威压感,宫人们连忙惶恐地跪了地去。 谢玧淡声道:“皇后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摔了跤?” 宫人连连请罪。 顾瑶甚少见到谢玧这般不怒而威的形容,心下紧了紧,鼓起勇气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 谢玧回眸看着她,眸色稍缓,道:“怎的?” 顾瑶道:“不关他们的事啊,他们劝不住我,是我自己要跑在前面的,不小心踩到裙角才摔的。皇上别怪他们。” 谢玧道:“为什么跑在前面?” 顾瑶不做声,谢玧就一直等她说,僵持片刻她还是小声说道:“我怕我熬的汤凉了。” 谢玧微微一怔,后来轻叹一声道:“傻阿瑶。” 最后谢玧还是照顾瑶的意思,没再追究中宫一干宫人的失职。 正逢御膳都传上来了,其他的暂且不提,旁的一干人等也都依次有序地退了下去。 谢玧和顾瑶两人相敬如宾地一起用完了午膳,去太医院取药的宫人也回来了。 谢玧从宫人手里接过药,彼时坐在坐榻上,一边往自己指腹上蘸了药膏,一边低着眉目道:“阿瑶,把手伸出来。” 顾瑶就坐在他身旁,闻言把自己的手递了出去。 谢玧轻轻握着她的手,把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她红红肿肿的手指上。顾瑶也低着头看得认真,两人都不觉,相隔咫尺,似若有若无地快抵着了额头。 谢玧轻缓地给她揉着手指,把药效都揉进她手指皮肤里,促进血液循环,这样就能慢慢把冻着的地方给揉散了。 他手上传来的淡淡暖意很是温润,包裹着她,渐渐根根手指也暖和了起来。 谢玧边揉边温声道:“下雪天路滑,往后不要着急。” 顾瑶应道:“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宫里的衣着不习惯?” 顾瑶连忙道:“没有没有。” 谢玧不置可否地抬眸看她,她总感觉他的眼神能看透一切似的,自己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兜不住了,又招了道:“以前没穿过,初初是有些不习惯,但后面很快我就会习惯了。” 等给她手指上完了药,谢玧叮嘱道:“手暂时不要碰水了。” 随后又叫了顾瑶的丫鬟进来,帮忙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没有摔着了的地方,这活血化瘀的药将好能用。 谢玧吩咐完便回避了,丫鬟和顾瑶留在他偏殿里,房中有炉火颇为暖和,顾瑶便将外衣脱了,丫鬟撩起她衣裙打湿的地方仔细检查。 她皮肤嫩,摔得膝盖通红。其他也好几处都磨红了。 丫鬟一边吹着气一边给顾瑶上药。 弄好了出来后,谢玧已经在御书房忙下半天的事情了。 顾瑶便回了自己中宫。 晚些时候,不想织造局的宫人过来了,说是给皇后量体裁衣的。 顾瑶想着,她皇后的衣着在衣橱里那么多身,都可以半个月不重样的,怎么还要做衣裳? 顾瑶便道:“我没叫裁衣,你们怎么过来了?” 宫人答:“是皇上吩咐的,给娘娘裁些轻便的衣裳穿,皇上说,娘娘平素喜着什么样式的可交代与奴才们,奴才们照着做。” 顾瑶愣了愣,道:“不是做宫装吗?” 宫人道:“娘娘想做什么衣裳奴才们便做什么衣裳。” 顾瑶还有些呆呆的,她的丫鬟连忙已经开始跟宫人讨论开了。 丫鬟最是知顾瑶心意,最后让宫人给她做几身以前在顾家的时候穿的那种裙子。 等宫人们都退下后,丫鬟不禁道:“皇上真是个温柔细心的人,难怪小姐总是心心念念地为着他。” 顾瑶一脸虚张声势地道:“到了宫里,你得谨言慎行,不然会闯祸的。” 丫鬟吐了吐舌头,又有些心疼道:“小姐就知道吓唬奴婢呢,小姐这手,之前还没这么严重的,还不是为了给皇上熬汤,去采集纯净的雪来熬汤底,又是洗食材又洗药材的,不然也不会冻着。” 顾瑶道:“以前我生病,我娘可不就是用雪熬的汤,可以增强体质的,后来我可不就慢慢好起来了。但是这事你别说出去啊,要是让皇上知道,我会生你气的。” 她知道,像谢玧那么好的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不安心的。 她只是想让他的身体好点,想亲手为他做点什么。 不管是她还是谢玧,都在小心翼翼地为对方好,努力想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 或许于谢玧而言,他对顾瑶始终还是心怀愧疚,除了心不能给她,他便想在其他方面补偿,尽自己所能地对她好、照顾她。 而顾瑶对他,一直都是全心全意、无怨无悔,哪怕知道他心里并没有自己,也没有关系。 第1333章 我就觉得挺好 过了几天,一日谢玧回到中宫,就看见顾瑶在他面前换去了皇后衣着,而是穿着织造局新裁的衣裙。 她显然更习惯些,走路时灵活自在,在谢玧看来,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可爱丫头的模样了。 用完晚膳后,谢玧坐在案前看书,顾瑶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摆弄她今天新采来的梅花,插在花瓶里,满室飘香。 他手里翻着书页,觉得寝宫里好像也变得生机勃**来。 顾瑶时不时与他说两句话,他也若有若无地笑着答应。 后来寝宫里好一阵没动静了,谢玧还有些不习惯,抬起头来看,没看见顾瑶人。 随后听见屏风后面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灯火下又依稀有光影在屏风后面的移动。 谢玧便唤道:“阿瑶?” 顾瑶在屏风后应道:“在呢在呢。什么事?” 谢玧道:“没事,就是忽然没听见你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顾瑶才从里面出来,谢玧见之一愣。 她又换上了皇后的那身装束,并且还踩上了搭配宫装的高脚鞋。 谢玧问:“之前的衣着不是更方便么,怎的又换回来了?” 顾瑶在寝宫里来回地练习走动,道:“虽然更方便,可我是皇后啊,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只图方便吧。我还是得练习怎么走好路,怎么摆仪态,人前要有个皇后的样子。” 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皇后这一身份,仿佛不是天下女子都可望不可求的尊贵和荣耀,而是一种责任。 她确实觉得这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只要一天站在他身边,就不能给他丢脸,就要撑起来这身份。 谢玧看着她认真地练习着,在他眼前走来走去许多遍。 顾瑶道:“嬷嬷说,多练习,往后就自然了。” 她提着裙子,微微低着头,还在努力适应这高脚鞋,随后又若无其事道,“皇上事事都迁就我,是因为心里觉得亏欠我么。” 谢玧顿了顿。 听顾瑶又道:“我才不要你觉得亏欠。他们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但哪有那么恐怖啊,皇上不也每天都住在这里么。我就觉得挺好。” 她一边缓缓走着,试着把裙角放下来走几步,一边又道:“在进这道门时,我就情愿和皇上相伴着走下去,所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懂皇上的心意,但我不要皇上觉得亏欠所以努力对我好,皇上只要平常心就好,我不委屈,我也不觉得这深宫寂寞。” 谢玧瞠了瞠眼眸。 顾瑶再道:“虽然宫里没有外边那么自由自在,可也有好处,我可以去问太医学习怎么调理好你的身体,我可以去藏经阁看那么多书,我还有很多很多要学习的东西…… “我也会努力去追你的脚步的,往后想要和你走在一起,不能落下得太远。哪有你当皇上每日那么辛苦勤劳,而我却受你的庇护在你身后做个舒适的皇后呢。” 原来她也看穿了他的心事。 顾瑶走了一会儿,似渐渐掌握了技巧一般,抬起头来,满面笑意地看着谢玧,问道:“皇上,你看我现在走得怎么样?有没有自然一些?” 然而还不等谢玧回答,下一刻她就乐极生悲,怎想脚下一崴,人就往一边跌倒了去。 “阿瑶!”当时谢玧离她有几步远,又是坐着的,见状连忙从座上起身去拉她,动作幅度有些失了分寸,还将桌案给撞得晃了两晃。 只不过他也仍是慢了一步,没能拉住,眼看着阿瑶跌在地上摔了个瓷实。 幸好这寝宫里是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顾瑶摔在上面也没觉多疼,正要自己爬起来,身边忽有兰香如风过,接着便是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见是谢玧到了身边来。 谢玧也有些无措的样子,可也只是无措了短短片刻,随即顾瑶就怔愣地看着他弯身俯下,伸手往她腰间和膝盖窝间穿过,而后将她抱了起来,快步往坐榻那边去,动作很轻地把她放在软椅上。 谢玧回头叫来阿福,道:“去宣太医。” 顾瑶回了回神,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角。谢玧回头来看她,她讷讷道:“我没事啊,不用请太医的。” 可她阻止不了,宫人已经第一时间慌慌张张往太医院跑去了。 顾瑶叫丫鬟把之前那个活血化瘀治疗冻疮的药拿来她抹抹就行了,她自顾自挽起裤腿,发现两只膝盖又摔得红红的。 丫鬟抹药时也和她一样莽莽撞撞的,谢玧见状道:“岂能这样大力揉。” 主仆俩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顾瑶道:“不是皇上说要揉散至药效吸收吗?” 谢玧道:“冻疮要揉散,可你这才跌了,应避免用力揉。”顿了顿他还是敛衣在顾瑶身边坐下,伸手问丫鬟拿药。 丫鬟如释重负,赶紧把药给他,就麻利地退下了。 谢玧在掌心里匀了药膏,一手轻轻抬着她的膝盖窝,一手试着覆在了她的膝盖上。 她腿很是白皙纤细,膝盖也小巧圆润。 谢玧尽量偏开头不去看,顾瑶也悄然红了耳根,往另一边偏了头去。 后来听他轻声问:“疼不疼?” 顾瑶摇头,感觉到自己膝上热热的,连带着她整个脸也热烘烘的,小声道:“不疼的。” 等宫人请了太医来时,谢玧都给她膝盖上好药了。 谢玧没宣进来,太医也只得老老实实在门外候着。 原以为用不着太医了,可谢玧正想说顾瑶穿的这高脚鞋时,却发现她罗袜下面隐隐红了一片。 谢玧不由分说,给她脱了高脚鞋,也脱了罗袜。 顾瑶吓了一跳,连忙往里缩了缩腿,紧张得蜷起了小巧可爱的脚趾尖。 谢玧见得她脚踝处果真红了,伸手轻触时,顾瑶忍不住娇躯一震。 谢玧看了看她反应,淡声而不容置喙道:“阿福,叫太医进来候命。” 第1334章 皇后的气场要有 太医提着药箱进了寝宫,进了寝宫的门后也不敢贸然入内室,只在外间等候。 顾瑶这般露着小腿、裙衫有些不整的形容,可不能给太医瞧了去。便是太医看病,也得避嫌的。 遂谢玧又温声细语地问顾瑶道:“我抱你去床上卧着可好?” 顾瑶点了点头。 他便再次倾身过来,还是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穿过她膝盖窝,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抬脚走向床边。 顾瑶半靠卧在床上,谢玧只将她一只脚踝露出,把罗袜重新给她的小脚套上,床帐放下后,便遮挡了去。 太医近前一看,顾瑶脚踝微微红肿了起来。 太医必须得检查摸一摸她的脚骨,顾瑶后知后觉才感到了疼痛。 过了一会儿后,太医便恭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扭伤了,好在不伤及骨头,休养些时日就能好。” 太医留了舒筋活血的药,不过暂且还不能用,今晚先冰敷消退红肿了以后再用。 宫人去拿了冰来,谢玧要给她冰敷,只是阿瑶自己把腿缩回去了,又伸只手出来,道:“皇上给我自己弄吧。” 谢玧只好把包裹着的冰布团递给了她。 谢玧就在帐外床边坐着,手里捡起一只顾瑶的高脚鞋,他也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看女子穿的这种宫鞋,不由认真观摩,后道:“这鞋不好走路,往后还是穿平底的吧。” 顾瑶小声咕哝道:“要是穿皇后的凤袍的话,就得搭配这样的鞋啊,可以显得高挑一些,不然就衬得我又矮又小。” 谢玧温声道:“阿瑶本就是娇小型的,不要勉强自己。” 顾瑶道:“话虽如此,但皇后的气场要有。” 谢玧微微挑眉,若有若无笑道:“皇后的什么气场?” 顾瑶道:“就是那种一出场就让人服的那种,别人一见我就知道我是皇后,而不是觉得我是不是哪家穿错了大人衣裳的孩子呀。” 谢玧就笑。 顾瑶道:“皇上笑什么啊?” 谢玧道:“我照着你的话想了一下,感觉你形容得很是贴切。” 顾瑶有点沮丧,叹口气道:“我是不是特别没有皇后气质啊?” 谢玧道:“太过盛气凌人也不好,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顾瑶稍稍振奋了一点,道:“真的挺好吗?要是别人不服我怎么办啊?” 谢玧笑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么。” 顾瑶愣了愣。 隔着床帐,各自心情,却也都是在笑。 顾瑶暗暗下定决心,她还是会努力的。以后想要更好地站在他身边,她就不能偷懒懈怠。 她休养了些时日,脚养好了,还是继续穿那宫鞋,着皇后凤袍,每日都有练习。 她一点点去发觉宫里的美,一点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点点去喜欢这里的生活。 后来,她熟知了宫里的规矩,言行举止、仪度体态,都越来越端庄优美,日益与一国之后的身份靠近。 不过这份端庄加诸在阿瑶身上,始终有一丝丝少女老成的味道。唯有私下里与谢玧在一起时,她才会卸下庄重,回归本真。 江意常常往冶兵营里跑,偶尔又跟着苏薄去大营走一趟。 没要半个月,她想要的零件在冶兵营里都制出来了,并且几经调整,带回来给来羡看过以后,来羡也觉得可用。 另外,她和苏薄的院子里已经开始动工了,不仅将书房拓宽,还照江意的要求,在侧廊边加盖了两间屋子,即将用来给她做实验室。 一家人用晚饭时,江重烈提来一罐酒,道:“今晚来几杯。” 江词拿了个广口碗,倒了满满一碗,就放在了苏薄面前。 苏薄看了一眼,没动。 江词道:“你要是江家的女婿,你就喝了它。” 苏薄道:“江家的女婿为什么一定要喝了它?” 江词道:“没有为什么,你是我妹婿,你就得听我的。” 江意抽了抽嘴角,这样的场面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上演一番。 父子两个是超想拉着苏薄一起喝酒的,以前是两家人的时候就时常叫他喝酒可惜他不给面子,没想到现在变成一家人了他居然还是不给面子。 江重烈就语重心长道:“苏薄,你莫看这是酒,但可是养人的酒,喝一碗对男人好。我酒坛子里泡了东西的。不信你试试。” 这话莫名地让江意想起以前她爹是不是还给苏薄送了什么药也说是对男人好的? 思及此,江意连忙道:“不喝就不喝吧,不管什么酒,酒多都伤身!” 然后一边说着一边就赶紧伸手来端,准备倒掉。 结果她动作慢了,只见苏薄先一步端了去,先是尝了个味儿。 江意劝道:“苏薄,别喝。” 江词就在旁怂恿道:“小意,你别管他太紧,让他喝点怎么的,男人也要放松放松。” 江意:“……” 然后她就看见苏薄一碗喝光了去。 江词道:“小意别担心,这是好酒,爹泡的都是好材,喝几碗保准身体强健精神饱满。” 江词再给苏薄倒了一碗,苏薄准备伸手去端时,江意也不说话了,就清了两声喉咙。 苏薄就不碰了。 阿忱白天的时候跟着苏薄到军营里,小小年纪也不忘操练,又是长个儿的时候,回来以后又累又饿,这时只顾着埋头吃饭,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来,天真地看看江意和苏薄,问道:“既然是对爹好的,娘怎么不让爹喝了呢?” 江意道:“凡事要有个度。何况你爹本来身体精神都挺好的。往后你也要帮娘多多监督外公和舅舅,不准他们多喝酒,好不好?” 阿忱点头,然后下了椅子,跑去把江重烈和江词的酒碗给收走了。 江词道:“你这小子,把碗还给我。” 阿忱当然知道他娘就是这一家男子汉的掌心宝,于是抱着碗不放,道:“我要听我娘的。” 最后江意让阿忱把碗拿出去交给嬷嬷,又给他舀了半碗汤,看他喝完才放他下桌去。 他当然是要去后院找来羡玩了。 被收走了酒碗,父子俩这才肯老实吃饭吃菜。 江意忽道:“有件事,我想与哥哥商量。” 江词抬起头来:“什么?” 江意道:“关于爵位的事。” 怎想江词一脸拒绝:“没得商量。” 江意噎了噎。 第1335章 是想卸任 基本上江意一提,江词就料到是什么事了,兀自又道:“你原本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一步步走到今日,都是你应得的。说到底是我这个当哥的失职失责,没能照顾好你和爹,我不在的时候,你不得不独挑大梁。 “以前你哪做过那些,哪应付得来那些场面,可最后还是扛下来了。敌人都怕你,军中兄弟们都服你,你这定国侯当得名副其实。如今功成名就,你便想让我坐享你挣来的成果,小意,你把哥哥当什么了?” 江意张了张口,还不待说什么,江词又道:“别拿什么我是江家儿子得继承香火说事,你要是想让爵,你别让给我,你就让给阿忱,让阿忱来继承。”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我话都没说,就已经被你堵死了是吧。” 江词道:“你要不是想让出侯爵,那一切都好说。” 江意默了默,道:“本来哥哥是家中长子,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当初是因为情况特殊,才不得不轮到我。而今我想一切回归正轨,应该不过分吧。江家的香火也确实得由你来延续,爹说是不是?” 江词道:“是什么是,我延续香火,跟这事是两码事。” 江重烈完全置身事外,道:“这是你们兄妹的事,你们自己商量,关老子什么事。”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当初还不是爹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的。” 江重烈撇得很干净:“当初我给你你接着了,现在它是你的烫手山芋,已经不再是我的了。” 江意:“……” 江意道:“算了不说别的了,就说这侯爵,也不尽然只是身份荣耀,我还给哥哥的还有责任。往后哥哥得继续把这份责任担下去,得继续为皇室效力,说不定必要的时候,还要因为朝廷的制衡而做出一定的牺牲。 “哥哥就当我是想卸任吧,苏薄已经是大将军了,我再担着这定国侯的侯爵,在朝中来看未免有些失重。” 江词道:“有苏薄在,谁敢说你半句不好的吗?” 江意道:“就算别人不说,以我的精力,也再难以兼顾了啊。另外,我马上要修理来羡了,等实验室建成后,我整日都会待在实验室里,哪有时间去早朝,更别说去营中顾望兄弟将士们了。总得有人要管吧。” 江词一时沉默。 江意又道:“营中将士们原本就服你和苏薄,你接替这个位置,众人心服口服,朝中也无人能有异议。” 顿了顿,江意笑了笑,再道:“哥哥,我是真的想卸任啊,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我想就当苏薄的妻子,我还想调理下身子将来给他生孩子呢。” 江词顿了顿。 苏薄开口道:“你这当哥的,让她轻松些。” 江重烈也表了态:“我看这样也好。” 这一家里,就江意一个女子,谁不疼。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能不顺着她么。 何况江重烈和江词也想早日看见她和苏薄开花结果、一家幸福。 所以江词也没一开始那么抗拒了。 江意道:“哥哥可别觉得这是好事啊,好事我就一个人独享了,可才不会给你呢。等你接替我以后,成了定国侯,说不定皇上就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跟我们江家联姻,给你选个公主什么的。” 江词绷着一张俊脸:“你这乌鸦嘴,别乱说话。” 可事实证明,还真是如此。 很早以前皇室就有想和江家联姻的打算了,只是江意是个女子,又嫁了人,拿她没办法;以前江词是没回来,可现在他回来了,且风华正茂、尚未娶妻,岂不是联姻的最佳人选? 江意或许心里明白得很,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江词能照自己的心意娶一位自己喜欢的妻子,便故作玩笑似的,想了想道:“要不,哥哥先趁着还能自己做主,先把婚事定下来?” 江词若无其事道:“我又不像你,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 可他说这话时,眉间分明有丝淡淡的阴郁。 随后他又道:“也罢,顺其自然吧。”他看了江意一眼,最终道,“你既想卸任,就卸给我吧。往后你自己想过什么日子就过什么日子。” 江意眉开眼笑,道:“谢谢哥哥。” 江重烈看了看江意和苏薄,也道:“你俩好好努力,争取早日生个胖小子,也让阿忱有个伴儿。” 江词道:“急什么,先等小意养好了身体再说,何况她还这么年轻。” 江意道:“那我今晚回去就写好文书,明日递交朝廷,再昭告军中。往后就都交给哥哥了。” 江词沉着应下。 用完晚饭后,江意不耽搁,当即就和苏薄回了后院,兴致勃勃地把传爵文书写好。 书房那边还没建好,晚间的时候大家都歇工,院里仍是安安静静的。 江意在卧房里书写时,苏薄便去盥洗室洗漱。 等他洗完回来,清清润润的,江意正好放下笔,吹了吹墨迹,道:“苏薄,你过来看看。”毕竟是上呈朝廷的,给他看一眼稳妥与否,她心里更踏实一点。 结果苏薄走过来,草草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到一边去了,径直俯下身将她圈在桌沿边辗转反侧地亲吻。 江意有些难招架,气喘吁吁,微微偏开头,喃喃道:“让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不妥啊。” 苏薄低低应道:“妥。” 他亲过她的下巴,流连着覆在了她的唇上。 桌上的墨笔从砚上滑落下来,颤颤地在桌锦上浸上一抹墨迹。 第1336章 往后不许喝那酒 江意眼神迷蒙,恍然间只觉身子一轻,等她反应过来时,她被苏薄抱到了床上去。 江意微微挣扎,嗔他道:“我还没洗……” 可后来也没她说话的份儿了,耳鬓厮磨,唇齿纠缠,这男人压根不放过她。 这冬日里,她白天没出汗,依然是香衣柔裙,纤腰一握。 衣裙散落之际,苏薄埋头在她颈窝里,她身上香极了,无孔不入地引诱着他所有的感官。 她感觉到他身上滚烫,有些担心地扶着他手臂,喃喃道:“是不是热毒发作了……” 不对啊,之前徐铭大夫不是说他体内残毒很少已经没多大碍了么,何况今夜又不是月中。 正神思间,苏薄便攻占了去。 江意哆哆嗦嗦,脑中有些空白。 他身上的火一点点煨开来,恨不能将她化成水。他微微抬头便看见,她眼里满是一层娇软湿水润的意味。 她红唇一张一翕,难禁轻轻气喘起来,极力攀着苏薄,沙哑道:“你身上好烫……啊。” 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了,晚间他喝了那酒。 以至于这一晚他精力十足,怎么折腾都不够。 江意抱着他头,不由自主得紧紧缠着他,那股浪潮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仿佛浑身每一根骨头都麻了,酥到没边儿了去。 她微张着口,轻轻叫着,声音媚进了骨子里,在他耳边道:“往后……不许喝那酒……” 平日里这男人就很难喂饱了,今夜更是辛苦。 身子里的寒气似随着一起溢了出来,被他给驱散。 她满心欢喜地接纳他的一切,吸取他的暖意,一直暖到脚趾尖,不觉间浑身出了场淋漓香汗。 他一夜要春风两三度,极是沉浸于她的滋味。 最后她倦极了,怎么睡去的都不知。 翌日那种发麻进骨子里的感觉再度袭来,江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感觉那般深刻而真实。 果真,她睁开眼时,苏薄已经醒了,又来。 江意张了张口,本想说什么来着,脑中绽开绚烂花火,一时什么都想不起了,溢出口的却是叮咛…… 早饭江意是在房里用的。洗漱过后,浑身乏力地靠在床上,苏薄陪她一起。 用完饭后,苏薄便精神抖擞地出门公干去了,她则一上午都在房中休息。 江重烈父子总担心苏薄的身体不好,毕竟他以前身上有热毒,现在又成婚了,得两头耗,于是给他喝补酒,这样也能及时补养两分。 殊不知,他补养多少,最后全交到江意这里来了。 耗的怕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她的吧。 以至于后来江意要是再看见父兄俩给苏薄喝这种酒,就跟他们急。 于是父兄两个就只好自己来两碗。 彼时,江意便匪夷所思地问:“难道你们喝这酒不会有不良反应吗?” 江词如实道:“会觉得精力很好,浑身发热、气血翻腾,晚上睡不着觉。应该不是不良反应,而是补酒发挥了作用。” 江意看着父兄两个碰碗,沉默。 她哥都还没娶妻,喝这样的补酒,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还有她爹,都已经独守空房了这么多年,更不知好不好。 难道是她理解错了吗,这难道不是壮阳酒吗? 那为什么苏薄喝了以后反应会那么强烈呢? 她想问的,却又难以启齿。 江意想了想,便换了种方式,隐晦地关心道:“长此以往,身体真的不会出问题么?” 江词不大意道:“补效发挥作用的时候,当然得发泄一下才行。就在院子里打拳练剑,痛快得很。练完洗洗,晚上觉好睡,第二天精神也好。” 江重烈也是如此。虽然他站不起来,但是他院里也扎了个木人桩,每日毫不懈怠地练身手。 江意闻言,竟无言以对。 她想她父兄这两个武痴,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江词就又怂恿:“小意,你让苏薄也来一碗,多练练,强身健体不在话下。” 江意抽了抽嘴角:“他就算了吧。他身体本来就挺好的。” 江词:“哪能止步于此,便是成婚了也不能松懈,需得长期锻炼,保持强健体魄。” 苏薄淡淡来一句:“我不像你,与你练不到一块去。” 江词不满:“大家都是人,你还高人一等不成?” 苏薄:“我成婚了,你呢。” 江词酸不拉几:“有什么了不起!” 江重烈就劝:“你让他得意,以后等他被管得身上连零花钱都没有了,他就晓得厉害了。” 江意好笑道:“爹,你到底是在损他还是在损我啊?” 江重烈哼道:“怎么说我也是过来人。” 第1337章 似乎明白了 江意的文书提交到朝廷,给谢玧过目。 江家的侯爵世袭,江意想将爵位传与谁都是她的主张,她只要向朝廷申报得到承认即可。 眼下爵位传给江家长子江词,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谢玧见了文书,也丝毫不意外,提笔批准了。如能让她远离朝堂这些明争暗斗,从此过得舒适自在一些,又有何不可。 故朝中定下日子,江词承袭定国侯一爵,由朝廷赐官袍绶带,照礼制晋封。 这日天气虽寒,但也风和日丽。 这大抵是江意最后一次上朝了。 她和江词交接完,看着江词接受朝廷礼制晋封,成为新一任的定国侯,面容一直含笑。 等步骤程序都走完,戚相以及都御史王龄都带领着文臣们纷纷向江词道贺,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武将这边更不必说了,一派热火朝天。 大家都知道,如今前定国侯和大将军成了婚,以后应当是退居朝后了。 江意远远看着自己哥哥应付这个应付那个,彼时梁将军站在她身边,叹了一声,道:“定国侯这是一点都不带留恋的。新侯虽亦为大玥栋梁之才,可侯爷这一退去,也实在可惜。” 江意笑笑,道:“梁将军说笑了,有什么可惜的。我一直在。” 梁将军闻言哈哈一笑,道:“也是,是我说话不中听,都是粗人,侯爷莫见怪。” 江意莞尔道:“自今日起,再称我作侯爷也不恰当了。梁将军不妨称我一声‘大将军夫人’,我当得。” 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自然而然,梁将军看着那边正吩咐事情的苏薄,道:“大将军能得夫人如此,也是有福气。” 随后阿福过来,宣苏薄和江意见。 两人去了御书房,入内见礼,谢玧赐座。 阿福又宣读圣旨,诰封大将军之妻江意为一品诰命夫人,享封号尊荣、食邑俸禄,虽不涉朝中实权,但位等王侯,乃大玥史无前例之事。 下半日里,很快圣旨便在皇宫内外传开了,市井街坊间津津乐道。 大将军夫人号荣安,百姓们皆言,这等尊华,她也名副其实担当得起。 眼下,阿福宣读完圣旨,江意接旨谢恩。 谢玧道:“另外,朕还有一事,想委与夫人。” 江意道:“皇上请讲。” 谢玧道:“虽你已不在朝中任职,但早前你研制的重型军械,对大玥军事边防起了重要作用。冶兵营的军械制造,朕仍想委夫人来监管。” 江意想了想,应下了。 随后江意和苏薄离开御书房,在经过御花园准备出宫时,正好遇到了从中宫过来的顾瑶。 顾瑶先看见了他们,远远唤道:“**姐!” 江意闻声顿脚,回头看去,方才看见了顾瑶。 顾瑶走近前,江意和苏薄向她抱拳见礼。顾瑶这才想起来身份,又端着道:“大将军和夫人不必多礼。” 江意直起身,见得顾瑶这皇后形容,不由微微含笑。 见顾瑶偷偷觑了觑苏薄,有些顾忌他的样子,江意便与苏薄道:“要不你先去前边等我,我陪皇后娘娘坐坐。” 苏薄便先行离去了。 顾瑶拉着江意就近到一处亭中坐。 江意问道:“皇后娘娘可一切安好?” 顾瑶道:“我都好,只是**姐这般称呼我,我倒不自在了。” 江意好笑道:“如今身份有别,娘娘为国母,我为臣妇,理应这般称呼,反倒是娘娘不好再同从前一样称呼我了。” 顾瑶道:“我知道,人前如是,无人的时候不必那么多礼数,皇上平时也是那么说的。” 江意对顾瑶,始终还是有所愧疚。 最后自己没有进宫,而是顾瑶替换自己进了宫,虽说顾瑶是谢玧亲自选定的皇后,但江意不知她心里最初是不是愿意的,进宫以后便是一辈子都要在这金色笼子里了。 而顾瑶也想说声抱歉来着。 先前她未明情况,被谢玧指婚给大将军,她明知道大将军和**姐两情相悦,且大将军也不是她心上人,为此她十分煎熬。 只不过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该怎么开口好,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抬头,视线汇到一起,又相视一笑。 最后还是顾瑶先说道:“**姐,之前的事想跟你道歉,我……” 江意道:“哪是你的错,皇后不用道歉。” 顾瑶摇摇头,道:“我也想替皇上跟你道个歉,你不要怪他,他本意不是想真的伤害你的。” 江意看着顾瑶脸上真切想为谢玧解释的表情时,愣了愣。 顾瑶顿了顿,又小声地跟她说道:“我进宫那日,还以为是皇上搞错了,可他一开始就知道是我而不是**姐,他一开始就打算要成全**姐和大将军的。” 江意道:“阿瑶你……” 顾瑶说起谢玧时,眼里都是熠熠光彩,江意那一刻似乎明白了。 江意怔愣过之后,便缓缓笑开了来,她的那些担心、疑虑都淡去了,只道:“放心吧,我理解皇上用意,不会怪他。你呢,进宫以后,还习惯么?” 顾瑶亦笑道:“已经慢慢习惯了。” 江意道:“你活泼可爱,心性纯良,皇上温文尔雅也是极好的,却心思稍重些,不过你俩在一起,我觉得甚是般配。” 顾瑶只是笑,眉间眼角俱是欢喜笑意,道:“有**姐这番话,那我怎么也得更加努力才行。” 后来顾瑶又道:“其实以前我不知道将来我想与什么样的男子共度一生,但后来我知道了。说来也要感谢**姐,要不是因为**姐的机缘巧合,我也不会遇到我那么喜欢的人。” 江意知她说的是皇陵那次,由衷地道:“那是你值得的,与旁人有何干系。” 看见顾瑶如今这般积极向上的状态,不光是江意,身边所有关心她的人也都可以放心了。 话别了顾瑶,江意去到前宫那边,苏薄和江词正等她一起归家去。 第1338章 闲得像个单身汉 随后朝廷对外颁布了对江意的任令,仍让她管理冶兵营。 这下,想往冶兵营塞人的六部,一听闻江意仍是接管冶兵营,不由十分泄气。有她在,各部官员就是想捞油水或是想假公济私,谁敢? 让她知道就等于是让大将军知道了。 而谢玧下这道任令时,完全没经过丞相台,也没与朝臣们商议。 等朝中官员得知消息时,也只是知道这样一个结果。更无人敢有异议。 戚怀英那里按捺不发,王龄虽倍感窝火,可也只能接受。 当前局势,文臣之首听起来风光,可说到底,文臣虽高武将一等,却文斗不过武。当前掌管朝廷实权的乃是大将军苏薄。 他手里的兵权动辄可倾覆朝廷,拿什么跟他斗? 以往王龄素来跟戚怀英不对付,而今却也主动往戚府走动去。 两盏茶后,王龄道:“早前我奉劝皇上,苏薄此人留他不得,当除之后快以免后患无穷。皇上一念之仁留下了他,现在不仅不对他加以限制,居然还让退出朝廷的江家女继续接管冶兵营,这不是养虎为患是什么。” 顿了顿又道,“戚相身为百官之首,为朝廷大计着想,理应带领百官,正视听、振纲常啊。” 戚相摆摆手,道:“王大人自谦了,王大人身为都御史,掌理御史台,审章程、正视听,当以都御史大人为表率才是。” 两人相互推诿谦虚了一阵,最后王龄从相府出来,不由骂了一句:“老王八壳上抹油,老奸巨猾。” 江意虽接管了冶兵营,但她不是每天都往冶兵营去。相反,她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门,冶兵营有事,要么禀于大将军,要么派人到侯府来交接。 江意院里扩建好了,特意给她建了一间实验室。 来羡被送到了实验室里。 江意也按照最初做好的功课册子,先一步步搭建起实验室的器材来。 需要用到的钢铁制品,就让冶兵营打制,需要用到的这个时代所没有的器皿材料等,她便按照步骤用这个时代能有的原材料制造出来。 期间,她也在忙着修复来羡的机体和线路。 她用造出来的材料重新系统地把来羡的线路都捋了一遍,而后给它修复四条腿和机壳。 损坏严重的部分都被替换掉了重新打造。 她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从早到晚都待在她的实验室里。 苏薄和江词外出公干时,无人来打扰她,只到了饭点的时候,绿苔会送饭食过来。 因为叫她去膳厅吃饭,通常叫几次都是会被她给抛诸脑后的。 以至于苏薄回家来时,听说她一天都忘了吃饭,他去她实验室门口一看,见她仍在不知疲倦地忙活。 苏薄径直进去,将她打横抱着就回屋了。 江意这才仿佛从她钻研的世界里回到现实,一手搂着苏薄的肩颈,一手还拿着没完成的零件,嗔道:“我还没弄完呢……” 来羡若是醒着的话,就配合着吹声口哨,来一句:“去吧去吧,总不能因为我,就把你夫婿冷落了。你不吃饭不觉得饿,可总得要把他喂饱吧。” 江意:“来羡你闭嘴。” 来羡哼哼着:“新婚夫妻哪有不腻歪的,我又不是不能理解。” 回房以后,苏薄便守着江意好好吃饭。 晚间洗漱后,睡前要是时间还早的话,她又会溜进实验室里待一会儿,直到苏薄来叫她。 上了床榻,苏薄将她困在身下征讨。 江意猫儿一样挠他,轻轻叮咛着,哑声呜咽着,这男人俱是不肯轻易饶了她。 他亦被她缠得很紧,咬着她耳朵时,气息有些喘,灼热入耳道:“往后白天我不在家的时候不能不吃饭。” 那气息直往她心头钻,她四肢百骸都一股酥劲儿,喉间婉转“嗯”了一声。 他又道:“白天要是不吃,晚上便这样吃,直到你吃撑为止。” 江意:“……” 她身子本就有些气虚体弱,要是再不按时进食,只怕越来越弱了去。 尽管她口头上很认真地答应了苏薄,但苏薄也仍是不放松,后来他要出门之际,就吩咐家里丫鬟嬷嬷,一日少食多餐,给江意送过去。 上午要么羊乳羹要么燕窝羹,下午要么是她喜爱的炸牛乳酥要么是京里铺子卖的其他美味可口的点心。 总之是每天不重样地给她送。 苏薄吩咐,她要是不吃,丫鬟嬷嬷就一直在实验室门口守着,过一会儿便提醒她一声儿。 江意要是不想被人打扰,就只能老老实实地配合着吃了。 有时候苏薄下午回来得早,江意也没时间陪他。 于是江重烈和江词父子就更多时候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江重烈便道:“苏薄,我发现你近来很闲,闲得简直像个单身汉。” 苏薄:“我还只是像,比不得你们正正是。” 江词:“小意当务之急是要修理好来羡,当然没空搭理他。结了婚又怎样,还不是得按照轻重缓急往后排。” 苏薄道:“总比没得结好。” 江词:“哼,我又不羡慕。” 江重烈便道:“反正你很闲,不如来比武吧。” 苏薄道:“你坐着怎么比?” 江重烈:“贼孙子,老子坐着也能打。江词,去把我大刀拿来,我许久没砍人了!” 江词风风火火地去了,取来江重烈的大刀,来回瞅了瞅,道:“爹,这刀很久没磨了,是不是有点生锈?” 江重烈挥了挥,仍是手劲儿十足,虎虎生风,道:“多砍砍就没锈了。” 苏薄道:“等等,我也去拿我的武器。” 见苏薄总算肯在家里比划比划了,父子俩甚是激动。 不一会儿,苏薄也确实是去取了一把剑来。 彼时江重烈晃眼一看,觉得有些眼熟啊,在苏薄拔剑出鞘以后,那青锋剑发出嗡鸣声,一时间不由更加熟悉了。 后来江重烈福至心灵,想了起来,道:“苏薄,这把剑你哪里来的?!” 苏薄:“你管我哪里来的。” 江重烈道:“我说我书房墙上怎么有个位置空空的很不顺眼,原来是少了这把剑!怎么在你手里?” 苏薄道:“以前江意送我的。” 江重烈道:“她怎么会把我的剑送给你?” 苏薄想了想,道:“可能是那时候喜欢我。” 江重烈:“呸不要脸,看刀!” 第1339章 男人凑在一堆就是幼稚 江意本来是在实验室忙的,但听绿苔来禀报说:“小姐,老爷和大公子在前院追着姑爷砍呢。” 江意一听,抬起头来,这又是在闹哪门子事? 来羡唯恐天下不乱道:“啊哟,打起来了哟!果然男人凑在一堆,天天就想着喝酒打架!我要看我要看,小意儿快带我瞅瞅去!” 江意让绿苔去叫素衣来抱来羡,她自己则先去前院看看,绿苔提着裙角小跑出院子,径直跑去了素衣居住的后院。 一进后院,她正准备出声喊他的,怎想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抬眼就看见素衣正从盥洗室里出来。 他白天随苏薄在大营里出了一身汗,回到后院后就进盥洗室冲澡了。 平时院里也没旁人,他冲完澡后通常都是精赤着上身出来的,下身只穿着一条裤子。头发上的水珠滴淌在他的皮肤上,他身躯十分结实,肌肉线条非常明晰饱满,有种力量感,但就是身上长年累月布满了伤疤。 素衣也万没有想到绿苔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回头看见她时,自己也僵了僵。 绿苔目瞪口呆。 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背过身去,面红耳赤的很是窘迫。 素衣也飞快地窜进屋里,等他再出门来时已经穿好了衣服,打理得整整齐齐。 素衣语气木讷地问:“有什么事?” 绿苔也已经整理好了心绪,应道:“姑爷和老爷他们在前院比斗,来羡想去看,小姐让我来叫你抱来羡去。” 毕竟来羡的机体好歹也有二三十斤,而且还是半散架的状态,寻常丫鬟嬷嬷哪里抱得稳,只有让素衣来。 素衣就走过来,脚步利落地往主子的院里去了。 来羡见了他来,唏嘘道:“磨磨蹭蹭的,你太慢了。” 江意先去到前院一看,三人还真斗得难分难舍。 虽然她爹站不起来,可把轮椅拨得十分灵活,手里的大刀也没歇过。 江词更是跟苏薄从院里打到廊下,又从廊下窜到院里。 江意道:“你们两个打他一个,怎么算公平?” 江重烈:“什么两个,我最多只能算半个。” 江意:“可爹也没少从后边偷袭他。” 江词不满道:“我是你哥,还有明明他比我略胜一筹,你怎么不担心我被他打了反而担心他被我打了?” 江意沉默。好像她哥说得有点道理。 遂江意劝道:“哥哥,你快别打了,免得伤到你自己。” 那厢来羡来了,起哄道:“打起来!继续打起来!大魔头你要是输给了大舅哥多丢人,还有大舅哥你要是再加把劲肯定有胜出的希望!” 最后江重烈父子一起跟苏薄斗了个酣畅淋漓,最后也没论出个输赢。 江重烈紧盯着苏薄手里的剑,问江意:“小意,那把剑是怎么回事?” 江词也紧紧盯着,道:“我也想要的,没想到竟被他捷足先登。” 江意初觉得这剑有点眼熟,后来才想起这不就是她爹书房里最宝贝的那把剑么,好像后来被她送礼送给了苏薄。 江意含糊道:“都是一家人,这些身外之物,不分你我。库房里不是还有那么多兵器么,随便都能挑出好的来。” 江词道:“他说是你喜欢他才送他的?你要是送定情信物,你随便送他点手帕之类的打发打发就是了,你送这把宝剑做什么?” 苏薄:“手帕她也有送。” 江意:“……” 她嗔苏薄一眼,小声道:“你少说两句啊。” 江词道:“不行,你今天必须把这把剑还回来。这是我爹的,他归西了以后理应是我的。” 江重烈一巴掌拍他后脑勺:“归你妈的西!” 江词:“我的重点是在叫他还!” 苏薄:“我不还。你有本事自己来拿。” 江词顿时斗志上涨:“你这是又要打架吗?” 江意连忙劝:“今天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吧。下次再打行吗?”然后连忙拉着苏薄往后院去了。 两人走在花园里,江意好气又好笑道:“我父兄一点即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去惹他们?” 苏薄不做声,只是看她。 月下她穿着一身淡色裙子,青丝铺在脑后,身姿看起来十分柔软。她眉眼间尽是嗔怪之意。 他就喜欢看她这样子。 江意轻轻软软又道:“往常他们挑衅你喝酒时你都知道避,怎的挑衅你打架你不知道避了?” 苏薄道:“他们嘲我。” 江意道:“嘲你什么?” 苏薄:“嘲我像个单身汉。” 江意:“……” 江意仰头望着他,被他眼神看得心头悸软,她踮起脚尖,歪头往他唇角亲了一下,抿着唇轻轻理了理他的衣襟,温柔道:“来羡的情况特殊,可能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分身无暇,无法照顾到你,苏薄,我……” 话没说完,苏薄俯下身将她蓦地拦腰抱起。 江意顺手勾住他的脖子。 苏薄抬脚一步步沉稳地往前走,道:“你不用照顾到我,我没在家的时候,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 江意头枕着他胸膛,轻轻地笑。 苏薄又道:“今晚确实是闲来无事,才跟他们比划比划。” 江意道:“那你还故意把那把剑拿出来气他们。” 苏薄道:“他们先气我。” 事实证明,男人凑在一堆的时候,比江意想象中还要幼稚。 苏薄回到家后很闲,江重烈和江词父子更闲。 一旦江意没在跟前的时候,父子俩就充分挑衅苏薄,想激他来比武。 见激将不成,江重烈又对别的事比较在意了,就是他一直很遗憾,江意和苏薄回门那天,没能听见苏薄亲口叫声爹。 于是江重烈就致力于让苏薄叫爹。 苏薄不叫,但江重烈知道怎么让自己占便宜,于是苏薄出门的时候,江重烈就道:“儿子,你出去了啊。” 苏薄回来时,江重烈又道:“儿子,你回来了啊。” 苏薄懒得搭理他。 后来江意听见了,哭笑不得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你儿子了?” 江重烈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他不肯喊我爹,我喊他儿子也不亏。” 江词也凑过来,严肃地问:“小意,怎么才能让苏薄叫我一声‘哥’?”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你们这么欺负他,小心他在这里住不耐烦了,带我一起回大将军府了啊。” 真要是夫妻俩带着阿忱一同回将军府住了,那这侯府可就不热闹了。 思及此,江重烈和江词这才稍稍收敛了一点。 第1340章 把这儿子让给我吧 这厢,王家对于朝中以后的局势颇为紧张。 家主王龄本想着王家慢慢东山再起,可如今皇帝明显更倚仗顾家和江家。如此下去,王家的地位和从前没落的状态没有什么两样。 在戚怀英那里碰壁以后,王龄的谋士道:“戚相不肯与大人结盟,不妨我们与定国侯拉近一下关系也无不可。” 王龄道:“戚怀英那老东西,之前是被斗怕了,如今只好躲起来当个缩头乌龟了。江家忠烈,想跟他们拉近关系,他们素来排斥拉帮结党,真要是去也只会自讨没趣。” 谋士道:“可定国侯如今正值适婚之龄,但尚无婚配。王家的闺阁小姐众多,如能与定国侯相上,不就是一门极好的姻亲关系了么。” 王龄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以为这么好的事,皇上会没有打算,轮得着我?之所以皇上目前无所表示,怕是就等着看看我们会不会有动作,一旦主动去攀这门关系,抢了皇上的人,那才是犯了皇上的忌讳。” 王龄是越来越明白,龙椅上的那位,看起来年轻,可是心思莫测,那才是真正难以控制的。 他不仰仗依靠外戚本家,而是另外扶植他自己的势力,而今便有大将军替他镇住朝纲,待到将来羽翼丰满,更是无人能撼动。 眼下谢玧正处理朝务,他的人进来,向他汇报近来朝中官员的走动情况。 上次他未经御史台和丞相台,直接下达诏令,已经令朝中部分官员感到焦躁了。因而私下往来难以避免。 王龄一向与戚怀英分庭抗礼,没想到如今竟也主动结交。 谢玧听后,不置可否,禀报的人便又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批阅了几本折章后,方才顿了顿笔,神色淡淡地叹道:“朕这舅舅,第一迫切想的总是如何让王家东山再起,却不是怎么让朝纲稳固、山河泰安。” 转眼之间,就到了年关了。 朝中诸事交接完毕后,也进入了休朝假期。 苏薄和江词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留在家里。 而江重烈虽没有江意在跟前时时看着,但他也在坚持不懈地做腿脚复健。 每日都有绿苔负责给他按摩腿脚,等阿忱练完了功,也会一天不落地给外公按摩。 阿忱听来羡说,要是这样天天给外公按,外公身体恢复得好的话,将来说不定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还可以站起来的。 万分之一的几率也不能放弃啊,所以阿忱每天都记着这件事,并付出努力。 久而久之,阿忱对那套按摩手法也变得非常娴熟,很有点小大人的风范。 毕竟他一有不懂的就跑去问来羡,来羡都给他解答。手法上他自然而然也就掌握了精髓。 家里大人无有不喜欢阿忱的,因为他实在是太乖太懂事了。 那厢祖孙两个待在一处,阿忱坐在江重烈面前的小板凳上,有模有样地给江重烈梳理腿部经脉时,江词和苏薄就在廊下看着。 那一幕,祖慈孙孝,十分和谐。 江词见着有点眼热,跟苏薄道:“你都有媳妇了,把这儿子让给我吧。他过继到我名下,以后叫我爹,叫你姑父,也是一样的。” 苏薄道:“你觉得一样吗?” 江词:“我觉得一样啊。” 苏薄道:“那你过去叫你爹一声‘姑父’试试。” 江词不爽道:“那是我亲爹,可阿忱又不是你亲儿子。反正以后你和小意又不是没儿子。” 苏薄看他一眼,道:“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让给你?说得好像你以后就绝后了似的。” 江词:“我都没媳妇,哪来的后?” 苏薄道:“要娶吗,要是要娶,全城赶着来当侯夫人的女子应该能排到城外去。” 江词道:“我只想跳过媳妇,想要个儿子。” 苏薄径直走开了,道:“想吧。” 江词恼了,对那边的江重烈道:“爹,苏薄骂你为老不尊!” 江重烈一听,抬起头来,冲着苏薄的背影怒道:“老子怎么为老不尊了,你这孙子说清楚!” 苏薄也懒得搭理,径直往后院去了,留下父子两个气鼓鼓的。 江词见阿忱这么乖,根骨也好,决定好好地教导他,把他培养成一个功夫了得的可造之材。 本来平时就有苏薄在教导阿忱了,还有江重烈偶尔教教他打木人桩,现在江词又来凑了个热闹。 阿忱一下子就有三个老师了。 江重烈暂且不论,毕竟是苏薄的儿子,苏薄教阿忱时,江重烈也不打岔。 可江词不行,他也把阿忱看成自己的半个儿子,想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 于是就出现了一种情况:江词教的与苏薄教的不一致,搞得阿忱都不知道该怎么学好。 阿忱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何为压力。 江词见一次便给阿忱纠正一次,道:“别听你爹的,他都是随心所欲地乱教,跟着舅舅学,舅舅能教好你。” 到下一次苏薄检查阿忱功课的时候,发现他比划得不对,道:“我上次是这样教的?” 阿忱小身板一顿,连忙又纠正回来。 后来江词发现了,再给他改回来。 如此反反复复,阿忱也不知道爹和舅舅的哪个更对,但往往舅舅要跟爹理论,理论着理论着就想揍爹。 虽然舅舅一次也没赢过爹,但阿忱觉得还是要以和为贵,而且他的抗压能力和适应能力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很快,所以后来,他在谁的面前便使谁教的招式,分得清清楚楚,很少混淆。 多年以后,当他长大成人,爹和舅舅教他的,他基本都学了个全。 江意一直很忙,她想争取在除夕之前,把来羡的机体给修好。 这样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时候,它便也能暂且过个好年。 江意给它整接四肢的时候,它便躺在实验室的台面上,时不时装模作样地呻吟两声。 江意正给它的腿上接线路,道:“你能不能别哼哼唧唧了,听起来很假。” 来羡道:“我躺了一年半载的,你到底能不能懂我的心情,我现在迫切地想要下地走一走。” 第1341章 下地走动 江意道:“你迫切归迫切,叫唤什么?” 来羡:“那我不得让你知道我的心情么。”说着越发没下限起来,又装腔作势道,“小意儿,快,你再快点,我等不及了,快啊……” 江意:“……” 来羡还扭了扭机体,发出咔咔咔的机械声音,对它来说便等同于舒展筋骨一般。 江意按着它,道:“你别乱动,还想不想接好你的狗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它的腿上加固零件。 这时苏薄回来了,往实验室门口一站,看了看来羡淡淡道:“既然你这么急不可耐,我有更快的,你试不试?” 来羡连忙往江意手里边蹭了蹭,道:“你我就不试了,明明小意儿比你更温柔更体贴,我又不是想不开。” 然后它就又哼哼:“小意儿,你的手可真软。” 苏薄抬脚走进来,对江意道:“它可能是脑子发热了,我把它丢出去凉快凉快。” 来羡道:“小意儿,快保护我。别等我的营养液没做出来,我就先被你男人给嫉妒死了。” 江意手里忙活着,道:“再闹,再闹就都去外面冰天雪地里凉快凉快啊。” 苏薄嘴上是这么说,可他走到江意身边来,也没真的动手对来羡做个什么。 江意才给来羡初初接好了第一条腿,要给它接另外三条腿时,苏薄便在旁给她递工具。 接线路什么的他做不来,但固定零件他显然比江意更顺手、力气也更大。 来羡不甘寂寞,总得要过过嘴瘾,两人一边帮它修理时它一边就问道:“小意儿,要是我和苏薄同时掉进水里了你先救谁?” 江意随口道:“你不是会凫水吗?” 来羡:“假如我要是不会呢?” 江意道:“苏薄会凫水。” 来羡就哈哈地笑:“你的意思是先救我是吧。” 苏薄来一句:“假如我也不会凫水。” 江意不免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好笑道:“跟条狗争这些,你幼不幼稚。” 苏薄道:“既然都是假设,前提条件当然要对等。” 江意便道:“谁都救不了,因为我不会凫水。” 苏薄在她耳边低语道:“不会没关系,等天气暖和了,我教你。” 江意弯着眉眼笑起来,应道:“好啊。” 来羡:“本来是考验求生欲的一个问题,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是撒狗粮了?” 最后四条腿都给接上了,江意也检查了两遍线路,基本没有大问题。 来羡体内装大脑营养液的容器,江意也已经给它重新换了一个,打开它整个机体腹腔的开关之前被损坏了,而今江意也给它修好了。 来羡迫不及待道:“可以了吗?” 江意道:“别急,我们慢慢试试。” 而后江意把它的腹腔关合起来,它先试着抻了抻四肢,适应一下。 骨节发出咔咔的摩擦声,来羡道:“这腿也不似从前的那个腿了啊,好沉好笨拙的感觉。” 江意道:“定然是新的零件还没能相互磨合。” 来羡道:“小意儿,你给我来点润滑油。” 润滑油没有,江意暂且用灯油给它的各个关节处都抹了一遍。 它整个机体的线路与四肢也已经连通了,来羡正试着启用原来的系统,在案台上几经尝试,最后终于才成功地站了起来。 来羡那双眼珠子里也不停地闪现着一些蓝光程序,它自己将自己整个系统重新调试了一遍,而后试着在案台上走两步试试。 江意眼神紧紧注视着它,问:“来羡,你感觉怎么样?” 来羡吁道:“太费劲了,感觉像不是我的腿似的,我还得多适应适应。小意儿,你放我到地上走走。” 不等江意动手,苏薄便把它从案台上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它如同孩童刚蹒跚学步一般,在屋子里一步一步地练习走路,一边吐槽:“很久没下地,都快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虽然费劲,而且动作十分机械僵硬,可是对于已经很久都没能行走的来羡来说,还是一件非常高兴畅快的事。 只不过它这番形容,在旁人眼里看来就显得十分怪异了。 因为它身上没有穿狗皮,就只有光滑的机体,这样虽然更加符合机械狗的外形特征,但就这样出去肯定会吓到别人。 江意想了想,道:“你以前那身衣服肯定是不能再穿了,毕竟对于外界而言,当初你已经英勇牺牲了。” 来羡道:“这个简单,留意着周围的狗兄狗弟的,有没有将要寿终正寝的,到时候给我换身衣服就是了。” 这一点江意早就留意着了。 她想到了住在京郊的、这几十年来负责给侯府送新鲜菜蔬的那位老伯,他家里便有一条大黄狗,当初来羡还与它称兄道弟一窝睡的。 早前她差人去问过了,那条大黄狗跟了老伯十几年,已经是很高龄的狗了。而且近来愈加的行动不便,想来是快接近大限了。 江意便征询来羡的意见。 来羡闻言沉默了一阵,后道:“那条土狗憨得很,但也最是看家护院、忠诚得很。要是让我最后借它的壳,小意儿,找个机会你带我去跟它道个别吧。上回走的时候,它不是还念叨着要我有机会去看它么。” 江意道:“也好。” 等来羡与它的四条腿再磨合了两天,走路没有最初那么费劲了,肢体动作也尽量做到协调,江意便决定带它去城郊见见那条大黄狗。 苏薄自是要陪她一起去,只不过临时营中有事他得要先去一趟。 江词见状,就抢先道:“小意,哥哥有空,哥哥陪你去。” 苏薄看他一眼,道:“我耽搁不了多久。” 上午的时候,苏薄就先去了大营里,江意想了想,还是将来羡以前那副皮毛拿来暂且给它裹上。 去城郊见狗兄,反正狗兄也不知道来羡早前的事,这样也更方便狗兄认出它来。不然就这样光溜溜的机体,还可能会把老伯和大黄狗给吓到。 等江意给来羡穿缝好皮毛,已将近午时,她在家里用过了午膳,才去大营找苏薄。 第1342章 亲热得不得了 江词反正闲来无事,和素衣一起跟着江意,到了兵营,将士们见她来很是高兴,请她进去坐一坐。 江意笑言:“改天吧。” 将领已经匆匆去知会苏薄了。 苏薄交代好了营中事,方才出来。 江词一见他便皱眉头道:“罗里吧嗦,怎么要这么久。要不是为了等你,我们今上午就去了,结果就为了等你捱了这半天。” 苏薄:“我们?” 江词:“当然是我们,还不快上车。” 苏薄上了马车,江意和来羡正在车里等着他。而后江词还真没下车,和素衣一起驾着马车调头往城郊山村里去了。 苏薄免不了要问江词:“你凑什么热闹?” 江词道:“怎么叫凑热闹,我妹妹和来羡要去看老伯和大黄,我今天正好有空送他们去。你没空就不要勉强,还好意思说我。” 苏薄去牵江意的手,握在掌心里。她的手虽然不冰冰凉,但也不是十分暖和。 她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苏薄掀了掀她的披风,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再把披风给她裹紧。 江意枕着他胸膛,很快便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不由眉眼含笑,道:“我哥听说我们要去的是给我们家送菜蔬的菜农老伯那里,便也想跟着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老伯的地方。 “从前那位老伯对我爹娘,也有过恩情的,你知道的,上回我们去的时候,听他讲起过那个故事。他讲的就是我爹娘。” 他当然还记得,那时她听完故事后神情悲戚的模样。 苏薄下巴蹭了蹭她的发丝。 江意又道:“转眼间就好几年过去了。” 苏薄和江词也没再相互呛。 行了一段路,素衣道:“外边天寒,大公子进车里坐吧。” 江词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姑娘家。进去做什么,看他们腻腻歪歪吗,感觉被蜂蜜猪油糊住了一样,油油腻腻的那才叫难受。” 江意闻言,好气又好笑,道:“我们哪有你说的这样。” 苏薄道:“挺好,以后都坐外面,别进来。” 江意道:“等开年后,我看也是时候给你娶位嫂嫂进门了。” 江词道:“别,你们腻歪你们的就行了,别来祸害我。” 马车在官道上悠悠行驶着,素衣看了看外边阴下来的天儿,天上彤云密布,道:“晚些时候可能会下雪。” 江词道:“那我们就快去快回。” 只是到那位菜农老伯家时,已经是半下午时分了。 从官道到村里,修了一条比较宽顺的支路,应该是方便村里牛车通行的。 素衣将马车一直驶到村子口,到了老伯的家门前。 江意和苏薄下车来,带着来羡去敲门。 院里有老声老气的狗叫,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还是从前那位老叟,只是几年不见,他更经风霜,背更佝偻了些,头发也更花白了。 见得门前有一辆马车和几个人,他正努力觑着眼睛辨认。 江意跟他打招呼,声色温和道:“老伯还记得我们吗?”她和苏薄站在一起,“我和他,以前来向老伯借过宿的。” 而后又让来羡上前,院里的大黄狗身体已经很是老迈不灵活了,迈着步子亦是上前两步,对来羡闻闻嗅嗅,不停地摇尾巴,嘴巴咧开,哈着气,发出一串细呜声。 见此情形,老伯便回想了起来,恍然道:“哦,你们就是那回的那对兄弟。”他又认真地看看江意,“漂亮的小兄弟真变成女娃啦?” 江意笑着点点头。 老伯便引大家进院里来。 素衣把马车也拉了进来,停靠在院子里,然后去找草料来喂马。 家里很久没来客,老伯十分高兴,念叨着:“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娃娃,应该是女娃娃才对。那,原来你们不是兄弟,而是兄妹?” 江意道:“我们是夫妻。” 老伯道:“夫妻好,夫妻好,看起来般配,般配。” 江意又介绍江词道:“这才是我的哥哥。” 老伯不记得侯府的公子小姐长什么模样了,但是兄妹俩却是记得他的。 往时候兄妹俩年幼,老伯和他夫人每每往家里送菜,娘都会请他们在家里坐一坐,喝杯暖茶。 那时江词要大些,开始懂事了,老伯的夫人常常给他带些田间的野趣来逗他玩。所以他的记忆更深刻一些。 老伯仔细看着江词,感慨道:“好生俊俏的小伙子。” 那厢,大黄和来羡,狗兄狗弟重逢,亲热得不得了。 大黄狗一个劲地往来羡身上蹭,狂舔它狗头,发出哼哼的叫唤声,显然兴高采烈极了。 大黄:“这么些年了,你还晓得来看望看望我,要是再晚来几天,恐怕就看不到我了。” 来羡:“能不能别舔了,我头上都是你的口水。” 大黄哈着气咧着嘴:“老弟见谅啊,兴致上来了,控制不住。” 来羡其实也是很高兴的,就是嘴上很嫌弃:“你再舔我可走了啊。” 大黄:“莫走莫走,我们去窝里聊。” 来羡:“你的窝忒臭,我不去。” 大黄:“嘿,天冷了,我又老了,是很久没洗澡了,有点味儿。但都是好狗味儿,也没你说的那么臭。” 江意见来羡和大黄凑在一堆,来羡生无可恋地跟大黄亲亲热热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来羡很是怀疑狗生,传音道:“以前我不知道也就算了,但是现在我知道我是一颗人脑,我的思维模式都是人的模式,我为什么要这么狗?” 老伯笑呵呵道:“阿黄老了,有些走不动路了,今天看见这狗儿来,已经很久都没这么精神过了。” 可好笑过后,江意又觉得一阵哀来。 并不是所有的狗儿都能像来羡这般。这大黄性情着实憨实,可寿命也只有区区十几年。 稍后她又该怎么和老伯说明他们的来意,让他答应把大黄的皮毛褪下来吗,那对于老伯来说又是一件何其残忍的事情。 不知不觉,天色早早地阴沉昏暗下来,如素衣所说,傍晚的时候果然开始下雪。 第1343章 年轻真好 雪越下越大,本来江意他们应该回城了的,只是大黄不舍得,一直叼着来羡颈子边的长毛,呜呜出声:“你们要走吗?这就要走了吗?老弟,留一晚吧,说不定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 来羡没应,大黄就一直锲而不舍地问:“留一晚吧,留一晚吧老弟?” 最后来羡翻译给江意听,江意看了看山野里大雪纷飞,又转头看向苏薄和江词,道:“我们能留宿一晚么?” 苏薄道:“我没问题。” 江词也不甘示弱:“他都没问题那我就更没问题了。” 随后江意便向老伯借宿,老伯答应了下来。 只是晚上该如何歇寝是个难题。 因为只有一间空房,当然是给江意睡了,而苏薄是她夫婿,当然是跟她一起睡了。 江词和素衣就没地儿睡了。 素衣不讲究,道:“我可以睡柴房里。” 院里是还有一间柴房,只不过说是柴房,其实就只是一个堆柴的棚子,连门都没有。 大黄的狗窝也搭在那个棚里。 以往更糟糕艰苦的条件江词也经历过,道:“这有什么,再不济还可以睡马车里。” 江词见老伯这里并没有多少暖和的被褥,老伯自己常年用的那一套也已经很旧了。 遂江词让素衣趁着天黑下来之前,快马回城一趟,让家里备些暖和的被褥棉衣带过来,也好给老伯家里换置一套。 入夜时分,侯府的马车过来了,是江永成亲自来的,带着绿苔,给老伯添置寒天的被褥和衣物等,还送了不少的粮食和肉类。 老伯这才得知,原来江意和江词是江家的兄妹,而苏薄是江家的女婿。 绿苔进屋里,帮忙把老伯的房间和旁边空出来的房间都铺上暖和的床被,还给江词和素衣准备了过夜的褥子,眼下都放在马车里。 江意抱了褥子,将大黄的窝也重新给它铺整了一次。 大黄在旁对来羡哈气道:“老弟,你家主人真是人美心善。” 来羡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太臭。” 大黄:“嘿嘿嘿。” 江意刚铺好,大黄就踩进去转了两圈,然后舒舒服服地在窝里趴下来,哈道:“老弟你快进来,这新窝可软可暖和!” 雪花在柴房外飘落,落了来羡半身。 不过它并不觉得冷。 可大黄还是费力地爬起来,把它往自个窝里拱,又道:“之前的窝我觉得好冷,白天晚上被冻得瞌睡都睡不着。这个好,今晚终于能够睡个暖觉了。” 来羡不赞同道:“太舒服了也不好,时时冻一冻能使你脑子清醒。太舒服了就不容易清醒了。” 大黄还是嘿嘿:“前两年年轻的时候,像这样的大雪天我可抗冻,我去雪里打滚都没问题。但是现在不行了。”它趴着,望着檐外飞雪,又来一句,“现在我是老狗了。” 江意想让江词跟着江永成回去的,免得晚上在这里受冻。 只是江词严肃地拒绝了。 连素衣都不走,他为什么要走? 于是最后只有江永成和绿苔乘坐马车原路返回。马车出城的时候江永成跟城门那边打过了招呼,眼下天色也不很晚,回城的时候若是碰上宵禁了自有人给留了门。 下雪天路不好走,素衣帮着把马车拉出村头。 他力气大,手里又稳,马车在村道上虽然摇摇晃晃,但也走得稳稳当当。车里坐着江永成和绿苔两个,两名车夫兼府中侍卫下来跟着素衣在雪地里步行了一段路。 素衣一直把马车拉上了官道,才交给了车夫。 素衣抬头看了看这比较糟糕的天气,茫茫夜雪只顾纷飞;绿苔撩开窗帘,刚想跟素衣道别,他却对车夫道:“且等等,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转头就脚步非常利落地往回走去。 绿苔还以为他是忘了什么东西,和江永成且等他一等。 他动作也非常快,没多久就又回来了。绿苔是先听见了马蹄声,便又撩帘往窗外看,才看见村头的熹微灯火下,他骑着马奔来。 婆娑的雪影自他周遭洋洋洒洒而过。 片刻,他也骑马上了官道,来到马车窗边。 绿苔张口问:“是忘了什么吗?” 素衣道:“没有,我回去骑马。” 她愣了愣,道:“你骑马干什么?” 马车的檐灯昏黄,可见他说话时口里呵着薄气,道:“我送你们到城门。” 说着就让车夫驾车赶路。 绿苔道:“不用了啊,这里到城门也没有多远,你快回去吧。” 素衣也不吭声,自顾自骑马在旁随行。 不一会儿绿苔就看见他肩上落满了雪,可他偏偏不为所动,不由又劝:“天这么冷,你快回去吧。” 素衣道:“不碍事。” 江永成看在眼里,对绿苔笑道:“算了,你就让他送吧,横竖是他一片心意。” 绿苔看了看他的侧影,担心道:“你不冷吗?” 素衣道:“不冷。” 绿苔见怎么都劝不动他,最后也只好不再劝了。 就这样沉默着,但是绿苔知道他一直在车窗外,直到抵达城门口。 这时候确实已经宵禁了,但守城的士兵见是侯府的马车回来,便给开了一条门缝。 江永成道:“素衣,回吧,小姐那边就交给你了。” 素衣点头道:“我知道。” 他骑马立着没再往前走,绿苔从车窗看了看他,见他满肩都是落雪,像个木讷的雪人一般。 她没多想,就在马车将将与他错身而过之时,她忽然蹭起身伸手朝他探去,手里拿着一方手帕,拂落了他肩上的雪。 素衣顿了顿。 马车驶进城门里了,城门便又重新合上。 绿苔攀着窗棂,往后方瞧去时,见那缓缓合上的城门缝中,他还骑马立在那里。 直到城门彻底关上的前一瞬,她终于才见他调头策马往回奔去。 进城以后,马车就往侯府驶回。 江永成笑而不语。 绿苔见状,道:“管家笑什么啊?” 江永成道:“无他,便是觉得年轻真好。” 绿苔觉得成叔定是在取笑方才她给素衣拂了拂肩头雪的事,便解释道:“我只是见他辛苦,又在雪天里走了那么远,所以才帮他拍拍雪的。” 江永成道:“你跟我一个老头子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的,绿苔脸颊红红的。 第1344章 一顿饺子 这简陋的农家小院里,很久没这般热闹有生气。 既然都留在了这里,晚饭就得自己解决。 江意也不是很会下厨,苏薄和江词都马马虎虎。 江意见着江永成送来的米面和肉,决定包饺子,道:“就这个最简单,以前我也包过的,有经验。” 江词一听,问:“你什么时候包过饺子?” 江意兀自去处理肉,顺口答道:“以前给苏薄包过。” 江词更酸了:“你都没包过给我和咱爹吃过,你居然先包给他吃了。” 江意抿着唇笑,轻声柔语道:“那是因为他以前逢年过节也一个人嘛。” 江词:“哦,原来你是可怜他。” 苏薄:“她是喜欢我。” 素衣去送了一程回来了,听说今晚吃饺子,便带着满身寒气地走到厨房门边,探头往里看了看,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夫人这次请记得放盐。” 苏薄:“没放盐你就不吃了?” 素衣默了默,道:“吃。当属下没说。” 江意道:“放心吧,这次不会忘。你回来了,看着绿苔和成叔进城了?” 素衣点头:“嗯。” 江意似笑非笑道:“难得你有心,绿苔说不定会感动。” 适时院里来羡的声音就传来:“绿苔感动什么呀,这二楞子就跟木头似的,拉着一张棺材脸,跟谁欠他钱似的。又不会说话只知道埋头做事,我看绿苔惊吓还差不多,说不定还真的吓得不敢动。” 素衣听得见来羡的话,回头看了它一眼,难得地怼了它一句道:“就你会说。”然后就走开了。 随后江意剁肉时,江词就去帮忙洗菜,苏薄和面。 老伯到厨房来看看,发现根本没有他能帮忙的地方。素衣抱着剑站在门前看狗窝里两狗儿交流,见老伯出来便道:“老伯屋里休息。” 老伯道:“公子和小姐在厨房忙活,我却无事可做,真是折煞我了。” 江词道:“怎么没事可做,就是我妹妹很少下厨,唯一下厨估计就是给她夫婿做饺子了;但是听说上次她做的饺子忘了放盐,所以这次的饺子也不一定好吃,一会儿麻烦老伯给个面子,多吃点。” 老伯笑呵呵应道:“好,好。” 江意对江词道:“你好歹对我有点信心好吧。” 等苏薄和好了面,江词也把菜洗好了,但江意砧板上的肉还没有剁好。 苏薄伸手来拿她手里的菜刀,道:“给我吧。” 江词也不约而同地盯好了那把菜刀,道:“小意给我,我来剁。” 江意抬起头道:“这又不是什么好活,就不要抢了吧。还是快点吃上饭要紧。” 她把菜刀递给了苏薄。 江词酸不拉几:“你还是觉得他比我快。不然你怎么会给他不给我。” 江意好笑道:“那是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她拉了江词到案板边,让他给擀饺子皮。 江词道:“这个简单。”然后撸了袖子就开干。 苏薄手里的刀亦在砧板上剁了起来,那噔噔噔的声音十分利落而整齐,江意不禁回头去看,见他手起刀落,动作非常迅速,而且力道均匀,所以刀磕在砧板上的声音才如此平整。 江意不免要提醒他一句:“可别剁太细给剁成肉泥了啊。” 苏薄:“嗯。” 江意准备饺子馅的调料时,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他,一旁的江词就有些不满:“小意你老是看他作甚,不是你说要快点吃上饭吗,看他能饱啊?” 江意有些窘,再定睛一看江词案板上的杰作时,顿时窘意全消,问:“你擀的这是什么?” 江词:“不是饺子皮吗?” 江意抽了抽眼皮。 只见他擀出来的有的方有的椭有的还分辨不出是个什么形状,形态各异,就是没一张像饺子圆皮的。 江意默了默,道:“这个一会儿要怎么包?” 江词道:“管它怎么包,只要能包进里面就行了吧。” 没多久,苏薄就剁好了,江意去和馅儿,苏薄过来看了一眼江词的成果,沉默。 然后苏薄拿过擀面杖,擀出来的皮就圆顺多了。 江意这里和好了,苏薄负责擀,兄妹俩便负责包,磕磕绊绊地总算包出来一只只圆溜溜的饺子,烧开水就下锅。 厨房里漫开一股饺子皮的麦香味。 等饺子熟了,老伯和素衣就都到厨房来,没有方桌,便围着灶台吃了。 江意特地给大黄单独包的饺子,没有那么多人吃的调料,但里面的肉却是满满的。 她冒着雪端出去倒进大黄的饭槽里,热气腾腾的。 大黄不停地舔嘴,对着来羡哼哼:“没想到还有我的,还有我的,闻起来太香了。你主人太人美心善了。” 来羡:“给你你就吃吧,话这么多。” 江意蹲在大黄面前,伸手摸摸它的头。大黄高兴地仰头舔她的手。 江意温柔道:“快吃吧。” 说完她就起身走开了。 大黄便无所顾忌地埋头开吃。一口一只饺子,它吃得津津有味,囫囵吞咽着又哼哼:“老弟,你不来一个?真是太好吃了!我好多好多年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来羡见它狼吞虎咽的吃相,回应道:“我不饿,你多吃点。” 大黄边吃边回忆:“上回这到这些,唔,还是好多年前我的女主人包的饺子,我的女主人不在以后,我每天跟着老汉就吃些剩汤剩饭,不过我是没什么怨言的,老汉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日子过得也还好,就是有时候很怀念……呜呜呜太好吃了。” 来羡沉默着,忽然抬了抬爪子,摸摸大黄的狗头。 不过大黄全然沉浸在了美食里,压根顾不上它。 近来大黄食欲不振,但今晚这满满一碗的饺子,它一个不留地吃光了。 吃光以后,它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真是太满足了。” 厨房里亮着温黄的光,老伯也吃了不少的饺子,大约也是回想起了从前,神情有些哀戚。 江意见苏薄和江词还有素衣他们三个男人是吃得不挑,对老伯道:“老伯,锅里还有。” 老伯回了回神,道:“欸,好,好。” 第1345章 雪夜 江意吃不了多少,剩下的都是他们几个男人分了。 待饭后,收拾完厨房,又去盥洗室里洗漱洗漱,天色就已经不早了。 大雪覆盖了这座小院,蒙了一层松软的白。 江意看大黄和来羡已经缩在窝里睡去了。 今晚江意睡屋里,江词和素衣留睡在马车里。至于苏薄,他洗完后当然也直接准备进屋里了。 江词便道:“苏薄,那屋里的床那么挤,你不妨也来马车里,大男人挤点就挤点,我们不嫌弃你。” 江词心里有点不平衡,他和素衣在外面歇宿,苏薄倒好,安安逸逸地回屋里去了。 兄弟不就是要同甘共苦么,怎么能他一个人享福。 苏薄在门前顿了顿,道:“我有床睡,为什么要来马车里。” 江词:“要不是小意,能有你什么床睡。” 苏薄道:“她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江词:“不要脸。” 回应江词的便是苏薄的开门声和关门声。 江意也听见了江词和苏薄在门外的对话,她本来想趁着苏薄进来之前解衣上床的,只不过慢了一步,他推门进来时她正解衣。 江意背着身,也不回头看他,褪了外衣中衣,便揭了衾被钻进去。 苏薄问她:“冷么?” 江意侧身蜷缩着,应道:“还好。” 苏薄没耽搁,亦解了自己的衣袍,拂了灯,便躺到她身边去。 这床比不得家里的,确实比较窄,可两个人也刚好能够躺得下。 江意记得,从前来这里时,她和苏薄也是这般歇息的。 苏薄搂过她身子,拥进怀里。她身上不怎么暖和,但到底比以前好,不是那种浑身冰冷的,而是温温淡淡的感觉,又有种她身上才有的香味。 苏薄身上却很暖和,江意一直往他怀里钻,轻轻软软道:“现在不冷了。” 苏薄扶着她的头枕在自己胸膛上,被窝里很快就暖热起来,江意便舒展身子,也不蜷着了。 窗外有风雪的声音。 江意担心道:“不知道马车里的被褥够不够暖和,我哥和素衣他们应该能过夜吧。” 苏薄道:“马车停在避风的柴房,与房里差不多,被褥也差不多厚。” 江意道:“大黄的窝也重新铺过了,来羡说它不冷,应该也没问题吧。” 苏薄:“嗯。” 江意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襟,喃喃道:“那年到这里借宿时也没想过以后我们还会再来,还是以夫妻的身份。”她说着,兀自浅浅地笑了。 光是想着与他是夫妻这件事,她便觉得好欢喜啊。 她不禁忆起从前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与他之间生有隔阂,明明那般喜欢他,却不得不远离他。可他也是个执着不休的,硬是纠缠着不放。 她觉得幸好,她放不下,而他也不曾真的放手。 正想着,忽而腰上的手掌紧了紧。江意愣了愣,刚一睁开眼,便被这男人给扣着腰肢压在了身下去。 她抬头便冷不防撞进了他深晦的眸里,一时心头悸了悸。 她蓦然又想起,那时他也是这般……不知苏薄是不是与她想到一处去了,俯头便吻了上来。 江意顾忌着外面有她哥和素衣他们,不敢弄出很大动静,一时略微有躲闪,可这男人压根不放过,江意微微仰着脖子,他的吻流连在她鬓角和下巴,她不禁有些细喘,低细地道:“别闹啊。” 话语一落,她便又被堵住了唇。 揽着她腰的手臂又硬又紧,他的身躯也十分紧实,她轻轻战栗着,凌乱地轻喘着。 终于他停了停,便依稀看见她娇润的眼里华光流动。 一如当年,她眼里心里满是他的时候,便会是这般动情的模样。 苏薄缓缓埋头在她颈窝里,她的腰在他手掌下就那么细点,他需得极力平息着自己的浑身被点燃的血气,才能忍着没对她进一步索求。 江意伸手抱住他的腰,手抚上他的后背,眼角绯意久久不散。 后来苏薄侧身躺回在她身边,拥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仍还有些哑,道:“睡吧。” 江意也觉得困了,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又想起来一事,软声与他道:“要是老伯知道我们想要大黄的皮毛,应该会很难过吧,他如果不答应也是情理之中的。换做是我,谁要是想动来羡的皮毛,我也会一万个不答应的。” 苏薄道:“等睡醒了慢慢说这事。” 有他在身边,总能让她感到很踏实。听他这么说,她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安然睡去。 这厢,江词和素衣在马车里也睡了。 来羡和大黄挤在窝里,一同看雪。 来羡可以不用睡觉,而大黄又是白天打盹儿的,两狗这会子精神得很。 大黄眼神亮晶晶的,又憨又天真。 大黄:“我觉得还能再见老弟一面,还能再吃饱一顿肉饺子,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来羡:“说什么傻话。” 大黄挤挤来羡:“我又不是不晓得我自己什么情况。老弟你什么情况,我觉得你腿脚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欸。” 来羡默了默,道:“你要听么,这几年我都经历了什么。” 大黄甩甩尾巴:“唠来听听呗。” 于是来羡就从头到尾把自己的事情讲给它听,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和江意结伴的,而后它又去了战场,又是怎么收拾敌人的。 听得大黄津津有味,道:“你的狗生经历比我丰富多了,一听就很带劲。特别是你扰乱敌人的马群,简直不要太爽!” 大黄也得以明白,来羡原来不是一般的狗,它是个机器,它只是能听得懂动物的语言。虽然大黄也不知道什么是机器。 来羡道:“你整日看家护院,天气好时,去田间撒欢玩泥巴,也是很让狗羡慕的经历。” 来羡跟它讲后来,自己在边境被一群蛮童毁坏的经历,它的四条腿都被掰断了,最近才新接上的,所以还比较生硬。 来羡刨开自己身上缝的线头一角给大黄看,里面并非血肉而是机体,大黄还懵乎乎的。 来羡道:“算了,以你这狗脑袋,目前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1346章 真是傻狗 大黄扭扭身体蹬蹬腿:“腿被人掰断了,皮也被人剐了,老弟你也是实惨。要是我能帮上你就好了,你以后腿脚会好起来吗?” 来羡道:“当然会好起来的。”顿了顿又迟疑着道,“要是我说你能够帮到我的话……” 来羡还没说完,大黄就竖起了耳朵,打断来羡问:“我应该怎么做?” 来羡见它这般热切的模样,沉默了一阵,有些挣扎,最终道:“算了,不说这些了。睡吧。”它想这些事还是留给小意儿他们去操心吧,它不想跟大黄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 大黄:“别啊老弟,你说清楚,要是我还能替你做点什么,当兄弟的哪能不帮。” 来羡不吭声,大黄就一直吵它烦它,最后来羡才不耐烦道:“就是当初别人都以为我死了,所以我这身狗皮不能再用了,得另外再找一身,重新换个身份。” 大黄脑筋转了一会子,道:“那好啊,正好我的狗皮可以给你啊,反正我很快就用不上了。” 来羡不知是生气还是别的,骂了一句:“真是傻狗。” 大黄自顾自道:“最后我要是还能发挥点作用,那就太好了。往后你要是穿着我的狗皮,就是替我还活着,老汉看见你就等于是看见我,肯定就没那么孤独寂寞了。” 不知不觉,半宿就过去了。 大黄说着说着也累了,精神慢慢地衰颓了下去。它只是趴着,把狗头放在自己的两只前爪上,有些留恋地再多看几眼这雪。 大黄强撑着眼皮,再掇了掇来羡道:“老弟,等我走后,你就把我的皮拿去,我就只有一件事,你以后能不能常帮我来看看老汉……” 来羡道:“你这身皮又糙又臭的,你还是留着吧,世上又不止你一条狗。要看你家老汉你就自己看,只要活着,你这点事都不是事。” 大黄眼皮缓缓往下拉,拉下去了又撑起,撑起又拉下去了,道:“嘿嘿嘿,我晓得你嘴硬心软。” 后来它睡着了,蜷成一团,便再也没醒来。 来羡起初也以为它只是睡着了,可是渐渐感觉到它的身体一点点冷了下去。 来羡问它:“你是不是冷?”说着把狗窝里的褥子也盖在它身上。 可是它的身体又慢慢地僵硬了。 来羡有些慌张,靠自己的机体发热试图给它取暖,道:“喂,憨狗,你醒醒,醒醒!” 可是不管它怎么叫都叫不醒。 来羡才明白,前半夜的时候它那么精神,大抵是回光返照了吧。 原本来羡就已打定了主意,要是这傻狗能多活些日子,来羡可以不要它的狗皮的。 来羡拱它又挤它,明明很清楚,是叫不醒它的,可是……来羡泄气地骂道:“你这憨狗,就不该给你吃顿饱的睡顿暖的,一吃饱睡暖你就得意忘形了是吧!” 来羡在院里吠叫,将大家都吵了起来。 那老伯颤颤巍巍地打开门,散着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迈过来,看见狗窝里睡着了的阿黄,伸手一遍遍抚摸它,念叨着:“乖孩子,等见了你阿娘,你就好好陪着她。” 没人过去打扰。 老伯就一直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大黄,仿佛真的在叮嘱一个离家的孩子。 后半夜的时候江意无意睡眠,苏薄就让来羡进屋里陪她,他出去处理大黄的事。 来羡很颓丧,说起大黄时开头就是“那傻狗”、“那憨狗”,江意也不反驳,只是捞它过来,温柔地顺着它的毛发。 过了很久,来羡才道:“看见它走得那么安心,我就来气。本来我已经决定不要它的皮毛了的。” 江意感到很难过,或许是身边有来羡跟着这么多年的缘故,她见不得外面老伯摸着大黄悉心交代它的光景,她只能躲在这屋里,安慰着来羡道:“它大抵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的。” 再难过,有些事也莫可奈何。 她摸摸来羡头,又道:“有你去陪它,跟它一窝唠嗑,今天它应该过得很开心,是不是?” 来羡道:“就是给它吃太饱了,窝太暖和了,它才睡得太舒服了。” 江意道:“这样它走得也很安详啊。” 来羡叹口气道:“我居然为了条傻狗这样怄气。” 江意和来羡相互慰藉着,来羡发热给她取暖,不知不觉她就又打了个盹儿,等睁开眼时外面的天亮了。 她连忙起身出门来看看。 一打开门,只见外面白雪皑皑,铺了厚厚的一层。但院里有些来去留下的足印。 江词挑着水先进院里来,看见江意道:“小意你醒了。” 然后又脚步利落稳当地进了厨房,来去数回,帮忙把厨房里的水缸给灌满。 后来苏薄也回来了,帮着老伯拉着板车,板车上载着从田间里采摘的菜蔬。 以前江意就吩咐了侯府,往后不要老伯亲自进城送菜了,而是派侯府的人到这里来取。 只是现在老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又是孤身一人,江词便提出让他跟着进城去侯府,府里会赡养他终老。 老伯笑呵呵地拒绝了,说道:“这里我住习惯了,人哪能当个没用的人呢,我住这里,还能再管管我的田地,有时候去坡上坟前看看我的夫人。” 所以江词和苏薄也不再勉强,只在走之前,尽可能地帮他把一些体力活都干完。 挑完水摘完菜,素衣又去后山捡柴把柴房堆满。 昨晚老伯叮嘱完大黄以后,苏薄和江词就帮忙把大黄埋了。 就埋在屋门外的一棵柳树下。 他们临走的时候,江意和来羡到那树下看了看。 江意无言地捧了一捧白雪,放在了那小土堆上。 来羡道:“你那一件事,往后我替你做便是。” 话一说完,它仿佛能听见空气里大黄咧着嘴巴哈着气的声音,依稀在对它憨笑。 来羡的探知很灵敏,知道那可能是它留下的磁场,也就是人们说的最后一抹灵气。 第1347章 就得帮它做到底吧 回去的路上,马车在官道上缓慢行驶。 照样是江词和素衣坐在外面,江意和苏薄、来羡坐在车里。不过却不如来时那般斗上几句嘴,大多时候大家都很安静。 后来苏薄把一个包袱交给江意,江意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羡忽然动了动鼻子,道:“大黄?” 江意愣了愣,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整齐的皮毛,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毛发远不如现在来羡的毛发那么长,但也光光整整。 来羡偏开头不去看。一看到那皮毛,它又一阵难受。 江意看向苏薄道:“老伯知道吗?” 苏薄点头:“知道。他同意后我方才动的手。” 外面的江词适时道:“老伯得知大黄的皮可以帮到其他的人,他说大黄反正已经去找它娘了,肉身也会化作一抷泥,如能发挥一点作用也好,便允了。” 顿了顿江词又道:“这次我没跟他抢,以前他没少剥人皮,这个他比我在行。” 江意手抚着那黄色皮毛,吁了口气,道:“来羡,往后你就帮它也好好活着吧。” 来羡想着昨晚大黄爽快地同意把它皮毛给自己的事,又扒着车窗看着窗外雪天冷景,只见天空高远辽阔,道:“拿都拿来了,我若是不要,就太矫情了。” 回到家后,苏薄便照着江意的要求把那皮毛处理了一下,又用药水浸泡过,晾干以后,便着手给来羡换上。 好在大黄的身量比来羡稍大一圈,皮毛有所余量,江意调制出以前来羡粘合皮毛的胶质,肚皮上的缝隙处又用手工缝制了一遍,她手法精巧,大黄的毛发虽浅但也粗密,能完全遮挡住。 后来来羡便彻底换了一层皮,成了一只中丨华田园犬的模样。 江意对外只称是她去乡野田间里抱回来的一条狗,因怀念以前养的狗儿,仍取名叫做来羡。 来羡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在家里前院后院地溜达走动了。 只是刚换个皮囊的时候,它也感到很不习惯,溜达着进江意房间里,对着镜子一照,顿时狗脸就皱成了一团,唏嘘:“丑,真是丑。” 江意好笑道:“这要是让大黄在天有灵听见了,得追着来让你还给它。” 来羡的机体修复好了,离除夕过年还有几天时间,江意便打算缓几天等年后再开始配制营养液。 本来来羡营养液就很稀少了,为了减少消耗,它最好少走动。如果避免不了走动的话,它便最好不要跑不要跳,以免动作幅度过大,消耗也增大。 它是不能不出门走动的,它答应过大黄,会替它常去看看老伯的。 老伯不一定有时间能等到它制出足够营养液的时候。 所以来羡隔三差五,就是自己溜达出城去,到城郊的老伯家里去看看。 又是一个下雪天里,来羡蹲在老伯的家门前叫唤,老伯颤颤巍巍地来开门,看见了它,笑呵呵道:“孩子,你又回来了啊。” 或许老伯是年纪大了记忆有点混乱,他俨然把来羡当成是大黄了。 来羡上午的时候来,陪他烧火做饭。来羡会烧火,只要老伯把灶膛里的柴火点燃以后,它就用嘴叼着柴时不时往灶膛里放。 老伯做出来的饭菜,就分给来羡一半,然后他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来羡叫了村里的狗伙伴,偷偷把老伯给它的食物分给狗伙伴吃,虽然它知道那是老伯的一片心意,只是它目前最好还是不要做过多的消耗。 狗伙伴们很快就和来羡打熟了,答应平时来羡不在的时候就帮忙看一看,有什么情况就进城通知它。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大半年。 等过完年后,天气暖和了,开春了,老伯的身体也似乎健朗了两分,带着来羡去地里播种。 来羡在田野间看着一群村狗撒欢儿着玩,它想以前大黄肯定也是其中的一员。 老伯摸摸来羡的头,跟村里人夸赞他家的大黄越来越聪明了,村里人都来摸摸它的头。 来羡一边咧着嘴摇着尾巴,一边怀疑狗生:我到底是人是狗,我明明有颗人脑为什么要配个狗体?为什么要做这么羞耻的事情?咧嘴摇尾巴不觉得太傻了吗?以前那傻狗这么做时肯定贼开心吧! 可是怎么办,它既答应了大黄,就得帮它做到底吧。 到夏天的时候,老伯种的菜蔬粮食长势很好。 只是后来,还没能熬到粮食秋收的时候,一日午后他便安详地去了。 那日他吃过午饭后,要回屋里去午睡。他摸摸来羡的头,慈祥道:“孩子,去吧,回去你该去的地方。” 来羡打算等老伯睡醒了以后再回城,它便趴在屋檐下纳凉,心里回味着老伯说的话,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大黄啊? 来羡也就眯着眼纳会儿凉的功夫,等到了平时老伯午睡该醒来的时候,它进屋去叫老伯时,才发现老伯已经走了。 它忙不迭跑回家去叫江意。 也就这一次,它是用跑的。但是营养液已经越来越不够用了,它跑得非常费劲,不知怎的眼前就一下黑了。 等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实验室,得知苏薄已经去处理了那老伯的后事,而它也快耗尽了。 江意红着眼,没日没夜地操作实验,命令来羡道:“从现在起,你就老实给我待在实验室里,直到……直到我做出东西的那天。” 来羡说:“小意儿,我觉得还是做人比做机器好。做机器虽然不会难过悲伤,但也没有温度,不好。” 江意道:“你还不算是人吧。” 来羡:“半个总算吧。有了温度以后,一些看似无聊的事,就会变得有意义。” 但这些都是后话。 第1348章 我这么好哄么 回到眼下,过两天就是除夕,一早来羡便跟江意说它要去城郊一趟,然后就溜达着出门了。 江意难得休息这几天,有空在家,便决定同苏薄一起出门去买年货。 这几天街上热闹得紧,正好出门去逛逛。 江词听说他俩要出门买年货,道:“我也去。” 江重烈道:“你去干什么,图热闹好玩吗?” 江词:“图热闹好玩啊,我带着阿忱上街去玩玩。小孩子不都喜欢。” 江重烈本来是劝的,结果被江词给劝动了,道:“那我也去。” 江意突然想了起来,道:“今天腊月二十八,是不是三清观有庙会?” 江词恍然道:“对,还真是,差点把这热闹给忘了。” 江意便道:“庙会可比白天街上好玩多了,那不如晚上再去玩吧。我和苏薄先上街去采办东西。”说着不等父兄两个回应,她赶紧拉着苏薄就走,不忘对阿忱道,“阿忱乖啊,晚上带你逛庙会去。” 阿忱望着爹娘的背影,老实应道:“好呀。” 绿苔和素衣坐在车辕上等候,两人一上马车,江意便道:“素衣,赶紧走。” 马车驶出家门好大一截,江意透过车窗看见她哥没再追出来方才放了放心。 绿苔见状道:“小姐怎么这么着急啊?” 不等江意回答,素衣就比较懂,道:“怕大公子追。” 绿苔抿嘴笑了笑,道:“等将来大公子也成了家,就不会这样了。” 家里的吃的用的之类的年货,自有江永成安排嬷嬷和家丁们去采购,今日出来,江意就只是想跟苏薄一起转转,又给家里人选些料子裁来年开春要穿的新衣。 到了街上,两人下了马车,苏薄牵着她在街上走走停停。绿苔和素衣便跟在后面。 经过胭脂首饰铺子时,伙计见到姑娘家经过,就道:“宝斋里今年时兴的新春款首饰已经上市了。夫人,进来看看吧。” 这宝斋算是京都里很有名的首饰铺了,每年新出的首饰样式都能引领京中小姐们的喜好风向。 结果江意不为所动,苏薄脚步却停下了。 他道:“我们进去看看。” 伙计满面笑容,引领道:“好勒,客官里边请!” 江意抽抽嘴角,道:“家里首饰还少么,你送的聘礼里的那些首饰头面,我都还没戴得过来。” 苏薄道:“他说了是今年的新春款。” 江意:“……” 她不由想起以前在夔州城的时候,苏薄受那卖糖葫芦的忽悠,最后给买了一棒子的糖葫芦回去。 可见在买东西这块上,他是很容易受人忽悠的。 那伙计嘴抹了蜜一样的,又笑道:“夫人就进来瞧瞧吧,万一瞧上对眼的了呢,便是没瞧上也没关系。夫人这般貌美,郎君又这般俊朗,可真是一对璧人哩,郎君对夫人又如此宠爱,可是羡煞旁人了!” 平日里苏薄出行戴着一只黑色眼罩,当朝大将军失了一眼,朝里朝外谁见了他不知道。 不过今日他没戴,只是阖着一只眼,低头与江意说话时,额发勘勘将那只眼遮挡,旁人便难以察觉端倪。 苏薄道:“依他所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最后江意便被他携着进首饰铺了。 进了首饰铺以后,掌柜的给他介绍哪个好看他就要哪个,江意抽抽嘴角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是连首饰的颜色都分不清的。” 江意看上几样喜欢的,又给绿苔选了两样首饰,原本定下就要那几样的,可哪想她和绿苔转个头去挑些胭脂的工夫,架不住掌柜的一个劲向苏薄夸赞他和江意夫妻郎才女貌、非常般配,然后苏薄就将台面上照着江意的喜好摆出来给她挑选的那些首饰全买下了。 离开首饰铺时,素衣提着大包小包的。 江意边走边无奈道:“下次你不要听那些店家说得天花乱坠的,他们口中就没有坏话的,全都是漂亮话,便是想哄你多多买些。” 苏薄道:“我这么好哄么。” 等到了布庄,布庄掌柜又连番漂亮话轰炸下来,苏薄就准备要把来年时兴的料子挨个买下来之际,江意好气又好笑道:“你还不承认你很好哄吗?” 苏薄一脸理所当然:“反正首饰天天要戴,衣裳也天天要穿。” 随着往后日子越过越久,她是明白了,想她父兄手里有几个钱的时候喜好就是去淘一堆破铜烂铁回家来,而苏薄有钱的时候喜好就是给她买东西。 江意嗔他一眼,最后还是只选了几样自己喜欢的料子,又给家里各人都选好了料子。 街上确实十分热闹,苏薄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在人群里走。 遇到点心铺子,还去铺子里买了些江意爱吃的点心。 只不过街上人来人往,大家又赶着这年前的最后两天出来逛街购置年货,难免就要遇到一两朝中为官的熟人。 官员见了两人,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碍于苏薄的身份,江意本想放开他的手,只是苏薄一直牵着她没放,就这样与官员寒暄闲聊了一阵,硬是聊得对方先不好意思。 江意对苏薄道:“要不我和绿苔先去那边逛逛。” 苏薄也没放人,只问官员道:“你没别的地方可逛了吗?” 官员一听,怎会听不出来大将军这是忙着陪夫人逛街所以不耐烦了呢,连连道:“有有有,正好下官要去别处办点事情,这就告辞。” 官员走后,苏薄低头问江意:“刚刚说想去哪边逛?” 逛了半日回家的时候,马车里便堆着买来的许多东西。 回去以后,江意叫了师傅来量体裁衣,一家大小皆不能免。 到了晚上,一家人早早地用罢晚饭,便准备出门看庙会去了。 只是临到要出门时,江意来推江重烈的轮椅,江重烈却摆摆手道:“你们去你们去,我不去了。” 江意道:“白天爹不是还吵着要上街么。” 江重烈道:“白天那是白天,晚上庙会人那么多,我嫌挤。” 最后江重烈留在了家里,江意和苏薄、江词带着阿忱一起出门了。 江重烈等他们走后,自己便拨着轮椅去了后边,进了祠堂。他把孩儿娘的牌位拿下来,放在膝上,手一遍遍摩挲着,与她说着话道:“孩儿们都去逛庙会了,他们还想拉我去,我才不去,我就来陪陪你。” 第1349章 要是能带他去多好啊 早在前两天时,顾瑶在宫里就想起了腊月二十八这天的庙会。 以往的时候她和她的丫鬟都是玩心重的,基本上每年都去那庙会上玩儿。 只是如今她嫁人了,得收收心,不能随随便便去玩了,便只是和丫鬟讨论几句庙会上的趣事。 丫鬟道:“咱们虽然不能去庙会了,但可以让二公子帮咱们捎庙会上的好玩的东西呀。” 顾瑶想了想,道:“我觉得每年都差不多,其中就数舞龙狮最好玩,”她看着丫鬟笑道,“你能让我二哥把那龙狮带回来?” 丫鬟瘪瘪嘴道:“小姐这不是为难奴婢么。” 顾瑶叹道:“算啦,庙会咱们就不去啦。如今与往昔不同,我已经嫁人啦,而且还是嫁给皇上,要做好贤良端庄的表率,哪能再随性出去玩呢。” 她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在热闹和谢玧之间做选择的话,她毫无疑问会选择谢玧。 这阵子虽然休朝了,但百官有事仍是会上折子,谢玧也每日都有事情处理。 而且他这个人喜静,除了政务,很多时候他也是看看书。 谢玧看书的时候,顾瑶便多在旁边陪着,自己一边也找些事情来做,顺便督促谢玧,不能一看书就忘了时间,坐久了以后得起来走动走动。 只是,顾瑶支着下巴看着谢玧端坐的侧影时,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样一个清淡的人,要是能带他去庙会上看看热闹、沾沾烟火气息,多好啊。 听阿娘说,人就是要多沾沾烟火气,才能适应这个人世,才能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所以她想她从小就无忧无虑也很少生病,肯定就是她常常喜欢往热闹的地方钻的缘故。 她想着想着就望着谢玧有些出神。 后来谢玧头也没抬,只微微挑起了眉,却是温声问:“阿瑶在想什么?” 顾瑶及时拉回神智,挠挠头应道:“就是有些不着边际地随便想想。” 谢玧闻言也没再细问。 顾瑶绕到谢玧身后来探身看了看他手里的书,又道:“我昨天整理书案的时候也看了两眼皇上平时看的书,觉得晦涩难懂,皇上是怎么看得这般畅通无阻的?” 谢玧道:“习惯了。”他问,“昨日你看的哪里觉得晦涩难懂?” 顾瑶照着印象说了几句,谢玧便熟稔地翻到了她所描述的地方,而后与她讲讲那是什么意思。 顾瑶随后便搬了个软垫来,坐在他身边,光听他讲。 一人讲得细致一人听得认真,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夜间,洗漱后就寝,阿瑶睡在他身边踏实得很。谢玧的睡眠也比以往好了些,只不过还是比顾瑶轻觉一些。 顾瑶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梦呓着什么。 谢玧醒了,听了一会儿听不清,便轻细地问她:“阿瑶,你说什么?” 顾瑶又嘀嘀咕咕了一阵,谢玧只好侧耳倾听,总算才听清楚了,似乎在叫他,还依稀有“庙会”二字。 翌日,谢玧忙里得闲时,想起来问了阿福一句:“近来可有庙会?” 阿福道:“听说每年腊月二十八,民间东城的三清观都有一场庙会,是年年延续下来的老惯例了。算算日子,可不就是近两日。皇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谢玧道:“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谢玧又道:“传顾统领进来。” 顾祯也没想到谢玧宣他进来却是询问庙会的事。顾祯说庙会上热闹,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还有游龙舞狮,灯会奇观,很是热闹。女儿家和小孩子们尤其喜欢这样的集会。 谢玧想了想,道:“当日人多,还请顾统领去安排准备,以确保游人出行安全。” 顾祯愣了愣,阿福便问道:“皇上可是要出宫?” 谢玧淡然道:“朕不出。” 谢玧人虽不出宫,但他吩咐的事,顾祯还是详细地去准备。 二十八这日,下午时顾瑶在寝宫里忙活,将她从太医院里拿回来的药材碾碎。 她近来一直往太医院学习调养生息之道,已经初入门道,对这些药材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顾瑶一针一线绣了个香囊,又把碾碎的药材装进香囊里,再缝合好。 不想还在收尾的时候,谢玧就回来了。她连忙揣进袖里藏了起来。 彼时谢玧一进内室,便看见她遮遮掩掩的心虚样子,不知为何,心情就莫名地好了起来。 谢玧似笑非笑地问:“藏的什么?” 顾瑶摇头:“没什么。哎呀皇上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谢玧道:“我不能这时候回来么?” 顾瑶捣头:“能,当然能。” 谢玧也不逗她了,道:“阿瑶,去将宫裳换了吧。” 顾瑶不解,他又道:“一会儿让你兄长带你出宫去,逛逛那庙会。” 顾瑶有些呆呆的反应不过来:“啊?” 谢玧嘴角微微有弧度,道:“怎么,不想去?” 顾瑶眼神亮晶晶的,连忙道:“想去,我当然想去!那皇上呢,也会和我一起去吗?” 谢玧道:“我不去,你去玩吧。” 顾瑶眼里的光黯了黯,道:“皇上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 谢玧走到她面前来,伸手摸摸她的头,无奈笑道:“我是今晚有事情处理,你若不去,在宫里也是无聊,不妨出去走走。等你回来,我应该也忙完了。” 顾瑶仰头望着他道:“我现在的身份真的可以出宫去看庙会吗?” 谢玧道:“无伤大雅。” 第1350章 怕就怕情深不寿 顾瑶心里虽觉得遗憾,可后来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去,道:“那好吧,我今晚跟我哥哥一起去,不过我不会在外面耽搁太久的,我会很快就回来的。” 谢玧温声道:“不必太着急赶着,慢慢来便是。” 顾瑶准备去换衣裳,想起袖中还有东西没做完,便回头对谢玧道:“我……要换衣裳了啊。” 谢玧转身去外室回避。 顾瑶便在更衣前,忙着将手里的香囊又一针一线地收尾。结果收得太着急,针尖儿戳到了手指上,她连忙吸吸手指。 丫鬟见着沁出来的血珠就疼,劝道:“娘娘别急啊。” 谢玧在外室听着,还以为是她着急出宫所以更衣也更得急呢。 顾瑶把香囊缝好以后,方才去换了身方便出宫的衣裳。 顾祯已经备好马车等着了。他今晚得谢玧旨意,要负责带皇后游灯会,保证皇后安危。 顾祯不禁暗叹皇上的心思细腻,竟还破例允阿瑶出去玩。 皇上很温柔,但有时候顾祯又觉得这种温柔有些虚无缥缈、不切实际,因为他好像总是一边温柔着一边清醒地站在局外。 他不会让自己轻易地涉入局中。 或许帝王家都是如此。又或许他的心中城池里始终进不去第二个人。 所以阿瑶能得到他的温柔相待是她的幸运,可也是她的不幸。 顾瑶收拾好了,在寝宫门前跟谢玧道别时,说道:“一会儿晚膳皇上可要按时用啊,阿福公公你得提醒着皇上。” 阿福应道:“奴才记着呢。” 谢玧道:“其他的不必担心,去玩吧。” 顾瑶低头动了动手,从袖摆里伸出来,手里拿着样东西,给谢玧道:“还有这个香囊,是我今日刚绣好的,给皇上佩戴。香囊的配料方子我也翻书查阅过,还去向太医请教过,说是可以有清心宁神、缓解疲劳的功效。” 谢玧愣了愣,垂着眉眼,看着她手里的香囊。 香囊的配色十分素雅,绣着一株兰草,她的绣活虽不说很出挑,但也还中规中矩过得去。 随着她把香囊拿出来,谢玧便闻到了那股清淡的药香味。 他才蓦然明白,先前他回寝宫时遇到她遮遮掩掩的,原来是在绣这个。 谢玧从前没收过姑娘赠送的这般礼物,也委实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便忘了伸手来接,只是看着。 顾瑶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埋着头主动把香囊帮他佩在了他的腰上,就佩在他的玉色腰佩旁边。 当时内院宫人们皆垂首,也无人敢抬头看这一幕。 只见,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两人站在屋檐下,姑娘给面前的男子佩香囊时,神态那般认真而专注。 佩好以后,顾瑶方才满意了,对谢玧挥挥手就转身提着裙角往台阶下去了,边道:“我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顾瑶上了马车,丫鬟紧随其后。顾祯就载着她去了,各方明里暗里的护卫都已经各就其位。 谢玧回了回神,站在檐下未动,一直看着那马车缓缓驶远,最后消失在中宫宫门外。 出了宫门以后,淡淡的夜色笼罩下来,顾瑶趴在车窗边,一直望着窗外流动的景象。 虽然从宫门到闹市的这段路上没什么可看的,但顾瑶已经很久没出来了啊,看是看得聚精会神。 顾瑶问道:“哥哥,你怎么有空陪我逛庙会啊?” 顾祯没瞒她,告诉她是皇上从昨前天起就命他去准备的,今日也要保证她出行的安全。 顾瑶十分高兴,道:“我以为出嫁以后我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和哥哥一起出游了,没想到竟然还可以。” 随之她自顾自地絮叨起来:“就是不知道今晚我阿娘他们会不会出来,我想回家见见爹娘和家人们,但今晚时间不够肯定不行了。要是在街上遇到阿娘,那我的运气就太好了。” 顾祯仿佛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不由笑了笑,道:“你想见你阿娘,叫她进宫不就行了,皇上说了你可以随时见的。” 顾瑶道:“那怎么能一样,阿娘进宫见了我还得行礼,我才不想那样,看见阿娘行礼一次我心里就难受一次。” 然后她又提醒顾祯也是提醒自己,道:“不过今晚出来可不能耽搁太久啊,不能太贪玩了,我们去了东城以后,就直接往三清观去。等去观里给皇上和家人们祈完福以后,我们就回来。” 丫鬟一听,道:“啊,小姐不去看灯会,不去看游龙舞狮啦?还有那街边卖东西的小摊,小姐也不去逛逛啦?以往小姐可都是最向往的呢。” 顾祯也道:“今晚你可以想逛什么就逛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哥哥都陪你。” 顾瑶捧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朦胧夜色和远方灯火,道:“这宫外是热闹,可宫里冷清啊。皇上在宫里,我也不能出来太久,能去祈福就已经很好了。” 顾祯顿了顿,道:“阿瑶,莫要太执迷。” 嫁进帝王家哪能如同寻常百姓家,怕就怕情深不寿。 顾瑶道:“我知道,身为皇后,也不能执迷。我就是想,如若他想要接触热闹我便陪他热闹,他想待在冷清的地方,我便也陪他冷清。” 顾祯和丫鬟均无言。 到了那庙会附近,行人众多,马车也不好再往前行驶,顾祯便找了个地方停放马车。 顾瑶一下车,便拉着顾祯和丫鬟风风火火地往那庙会入口去。 入口只见一片辉煌灯海,花灯颜色与形态各异,上面的绘纹也各不相同,美轮美奂十分漂亮。 顾瑶一头扎进灯海以后,宛如通向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人潮喧嚣,景象热闹,到处充斥着一种喜气洋洋之感。 若是以往,顾瑶肯定和丫鬟一起挨个将街边小摊逛个遍,只是眼下她草草欣赏过灯海以后,就催促着丫鬟:“快些,不要耽搁,我们快去观里。” 丫鬟道:“小姐真的不玩玩啊?” 顾瑶道:“当然是办正事要紧。” 顾祯跟在后面,人潮里也都是隐匿的皇家护卫,随着顾瑶一路往三清观去。 街边遇到好玩的,她也不再多停留,顶多是匆匆回头多看两眼。 顾祯见状,也不知是该说她长大了,还是该说她懂得取舍了。 他想,最好的事情,还是应该有人能陪她在这庙会上肆无忌惮地欢笑玩闹吧,可终究她嫁的不是那样一个人。 第1351章 微服出宫 今晚谢玧说有事要处理,其实也没什么事,顾瑶走后,他便去了御书房,处理些折子,而后看看书。 阿福在旁侍奉茶水。 宫里一如既往显得冷冷清清。 谢玧总是若有若无地闻到一股药香,味道很淡,正是从他腰间的香囊里散发出来的。 阿瑶说这香囊有清心宁神、缓解疲劳的功效,谢玧不知是不是这香囊在作用,可他却觉得今夜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他一手执书,一手放在膝上,手指却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那香囊的穗子。又不免想起,之前阿瑶赠给他香囊时候的光景。 阿福许是察觉到他有些些心不在焉,便出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叮嘱,久坐以后还是起来走动走动吧。” 随后谢玧起身,放下书卷,到御书房外走走。 外面空气清寒,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散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登殿阁高楼。 临栏而望,只见大片的宫城尽收眼底。宫城内灯火朦胧,头顶浓云散尽,露出星辰,别有一番美景。 而视线跃出宫城之外,谢玧看见京都东城那边,灯火辉煌,掩映着夜空。依稀可见暖光将几条街都点亮,尽显繁华。 谢玧虽听不见那东边的喧嚣之声,却也能感觉到一二,那是百姓们年底欢聚的一场盛会。 阿福不由感慨道:“前两年打仗的时候,京都阴霾笼罩,而今天下太平,百姓们也该好好地过个年了。” 谢玧道:“欢聚团圆,人人安乐无忧。” 他眺望了一会儿,便转身下了宫楼。阿福跟在后边,下楼时道了一句:“也不知皇后娘娘逛到何处了,这晚间似乎更冷了些呢,皇后娘娘好像出宫的时候穿得比较单薄。” 谢玧脚下顿了顿,道:“有顾祯照顾着,理应不会冻着。” 阿福道:“皇上说的是。” 只是谢玧在回御书房的半路上,也不知想什么,忽然停了下来,随之脚下一转,就往中宫回了。 他回宫去更衣,令阿福道:“去备车。” 阿福故作不知,问:“皇上备车是要去何处?” 谢玧换了件外袍,兀自理了理衣襟,淡淡道:“微服出宫,体察民情。” 阿福笑道:“奴才这便去准备。” 谢玧出寝宫之时,特意拿了一件顾瑶的披风,挽在臂弯里。 随之他便乘坐马车,在夜色里缓缓出了宫门。 谢玧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是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又想起,从小到大,他都不曾去过那民间的庙会。 说是热闹,到底又会有多热闹呢? 如若只一心治理万民的生计,却不懂人们的冷暖喜悲,大抵也难以真正做到盛世太平、黎民安稳吧。 谢玧道:“能让阿瑶梦里都向往的庙会,应该是有趣的。” 阿福道:“那肯定是。” 越靠近那繁华之地,前方渐渐人声鼎沸起来,灯火的光亮也将马车里照得隐隐通透。 谢玧下车之后,抬眼只见人潮涌动,他跟着往前走去,融入市井之中。 这条灯火长街,远观的时候是一番美,眼下身临其境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况味。 谢玧那温淡的眼眸里也仿佛被点亮,映照出绮丽的色彩。 街上到处都是宫中的护卫,他问了顾瑶的所在。护卫说她是往三清观里去了。 谢玧便带着阿福也循着往那边去,他路上无所停留,总归是要比之前顾瑶他们的脚程快些。 眼下顾瑶已进了观里,此刻观里相对没那么多人,因为百姓们都还沉浸在庙会中,这三清观是整个庙会的最终地点。 顾瑶进去祈福,于蒲团上跪坐了半个时辰,替谢玧祈,又替家人祈,在道人师傅的主持下,念完两卷经卷。 随后又去买了香烛进香,添香油钱等等,前前后后忙得不亦乐乎。 当谢玧进到三清观来时,通过顾祯的禁卫指引,不难找到顾瑶。 当时顾瑶和丫鬟刚添完香油钱,丫鬟蠢蠢欲动地掇着顾瑶道:“小姐,咱们去求个签吧。” 顾瑶问道:“你想求什么?求姻缘?” 丫鬟窘得直跺脚。 顾瑶笑嘻嘻,随后衣裙翩翩地活泼地进了道殿,道:“快走,求签去。” 谢玧站在梅树下看着,头顶的白梅花枝桠盛开得洁白锦簇,嘴角不由若有若无地含笑。 他没上去打扰。 主仆两个手里各自捧着一个签筒,闭着眼虔诚地许愿,而后摇起签筒来。 顾瑶捡起签来,拿到门边去问道长师傅解签文。 道长师傅问她:“施主所求为何?” 顾瑶道:“这一签是为我夫君求的,我夫君身体不太好,我想求他身体常健、四季无忧,道长帮我看看这签好是不好啊?” 谢玧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听着。 她脸上的神情认真,随着道长所解的签文,眼里时而紧张时而光彩熠熠。 最后道长道:“世间多困苦,不敌长情人。施主切勿过于忧虑,事在人为,吉人天相,自当圆满。” 顾瑶听后,笑了起来,道:“道长的意思是,只要努力,我夫君的身体就会康健起来,往后他也会过得幸福安乐的吧,他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吧。” 顾瑶道:“谢谢道长,我会努力的。” 道长道:“施主一片赤诚,只是夫妻本一体,同心结成愿。” 顾瑶无比乐观积极,眉眼弯弯道:“我也会劝我夫君一起努力的。” 随后顾瑶和丫鬟又去看一些道观里卖的开光物件。 有些物件很普遍,比如保平安的道符香囊,但也偶尔有一两样比较难得,难得之处在于那是道长师傅们集中一起念完所有经卷开光的。 顾瑶一眼看中了那串檀木念珠,才得知今年三清观里的开光之物中只此一串念珠。 顾瑶结缘留下了它,走在回廊下,手里不停地拨动着上面的珠子,很是喜欢。 第1352章 就做自己吧 丫鬟边走边多嘴地问道:“小姐是给姑爷买的呀?” 顾瑶抬起手,念珠挂在她洁白的手上,她笑眯眯地审视着,道:“我觉得甚好。” 丫鬟道:“可平时也不见姑爷戴这些啊,要是小姐拿回去姑爷不戴怎么办?” 顾瑶毫无这样的顾虑,道:“他不戴的话,我就挂在寝居里他寻常坐着看书的案头笔架上。” 丫鬟问道:“小姐,我们现在逛完观里了,接下来去哪儿呀?” 顾瑶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回家了。” 丫鬟精神一振:“回哪个家?回顾家么?” 顾瑶敲了敲她脑袋,道:“我都出嫁了,还能回哪个家。顾家已经是我娘家了好吧。”她边走着边又道,“我说了要早些回去的嘛。” 丫鬟不死心:“这庙会才开始没多久呢,咱们真的不再逛逛了么?游龙舞狮都还没看呢。” 正殿台阶旁的廊柱朝外的一边,倚着的人,听得真切。 就在顾瑶走到台阶边时,他忽温声唤道:“阿瑶。” 顾瑶娇躯一震,本打算去叫顾祯一起回宫的,却不想她恍惚忽然听到了谢玧的声音。 是她的幻觉么? 可顾瑶看了看丫鬟,显然丫鬟也听见了。 顾瑶连忙提着裙角,快步几步下得台阶来,结果一转身回眸,便看见谢玧一身白衣,站在那朱红的廊柱边。 君子如琼玉,堪比月宫人。 顾瑶呆呆地望着他,道观里的行人来来去去,比早先的时候更多了一些,可在她这里,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去。 谢玧抬脚朝她走了两步,将臂弯里的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低头替她系好带子。 顾瑶亦是低头看着,不由伸手去捻了捻披风一角,周身很快笼上一层暖意。她仍还呆呆的,问:“皇……你怎么来了啊?” 谢玧淡笑道:“出来逛逛。” 而后他朝顾瑶伸着手,掌心朝上,手指微曲,温润修长。 顾瑶不明所以。 谢玧微微挑眉道:“那念珠呢,不是赠我的么。” 顾瑶愣了愣,连忙抬起另只手,抖开袖摆,把手里的念珠给他看。其实她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戴,毕竟平时他没戴过这些东西,身上的佩饰最多只是腰间的玉佩。 顾瑶连忙跟他讲解道:“这个念珠道长师傅们开过光的,今年就这一串,被我发现了,可以保平安的,我看着挺……” 谢玧道:“我知道。” 顾瑶便问:“那你……会不会喜欢?” 谢玧从她手里接过来,径直戴在了自己腕上。他的手略显清瘦,筋骨线条十分流畅,手腕骨也很明显,那念珠戴在他手腕上,越发有种不染俗世之感。 谢玧审视了几眼,而后温煦道:“我想我应该会喜欢。” 顾瑶怔愣过后,旋即眼里如缀星辰,满是明亮的笑意,道:“既然你也出来街上了,那我就带你去逛逛庙会啊好不好?” 他道:“好。” 顾瑶拉着他的手,转身就带着他往观外去。 顾祯和阿福在身后看着两人的背影,心境前后皆有所不同。 阿福感慨道:“有顾皇后陪着皇上,就让人放心了。” 顾祯想,只要阿瑶她高兴就好。 而后阿福和顾祯不约而同地脚步轻快地跟上。 出了三清观,顾瑶拉着谢玧融入在来来去去的人潮里。 有顾瑶带着,哪里好玩她都知道,谢玧始才领悟到这庙会的真正热闹之处。 人们欢欣鼓舞,街上游艺杂耍,层出不穷。 顾瑶拉着谢玧到一处面具摊前,买了一个自己最想要的面具,又问谢玧道:“你想要哪个?” 谢玧眼神浏览了一遍,那些面具虽然工艺并不十分精巧,可图样却是多种多样五颜六色的。 谢玧道:“我不知该选哪个好,阿瑶你帮我选。” 顾瑶就指着最上面的那个面具,对摊主道:“金色的那个,老板把金色的那个给他!” 顾瑶从荷袋里掏了钱付了,自己就游刃有余地戴上了面具。谢玧以往从未戴过这个,顾瑶便兴冲冲地拿着面具踮着脚往他头上戴去,而后覆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 谢玧透过面具的眼洞,依稀看见她的面具里的一双笑眼。 顾瑶道:“今晚,你什么身份都没有,就做自己吧。” 谢玧愣了愣,便又被她拉着往人群里去了。 后来他们去听了街边讲故事,去玩了很多游戏,还去字画摊前写了几副对联。 其中街边有项掷箭的游戏,两丈开外放着一只箭筒,用手里的箭掷过去,如全部掷进去了就能得到摊主提供的奖励。 顾瑶在那里耗上了,跟谢玧道:“以前我多玩几把,肯定能中的。” 后来谢玧也来投掷。 反正他俩戴着面具,也无人识得,两人就反反复复地玩。 顾祯和阿福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在阿福的印象中,从小到大,都从没见过谢玧这般开朗过。 顾瑶已经不知向摊主付过第几次钱了,道:“这把,这把一定能行!” 最后是顾瑶和谢玧齐心协力,才拿下了奖品。 两人又沿街去看吹糖人,打爆米花。 顾瑶拉拉谢玧的袖角,笑问他:“你吃过没有?要不要吃吃那个?” 谢玧应道:“还没吃过。” 顾瑶就脆生生道:“老板,我要那个爆米花!” 她买了一油纸袋来,刚出炉的,拿在手里还热乎乎的。她取下腰间的手帕,垫着手拈了爆米花,自己先试吃过了,然后才又拈了喂到谢玧嘴边去,道:“还是热的,你快尝尝。好吃的。” 谢玧微微将面具往上拨了拨,露出一方好看的下巴和薄润的唇来,低头衔走了她手上的爆米花,吃进嘴里。 顾瑶问:“好不好吃?” 谢玧品了品,道:“很香甜。” 后来两人走到字画摊,摊上有卖对联和年画的。 现成写好的对联三文钱一副,画好的年画五文钱一副。 除了现成的,还在摊位上摆开数副笔墨纸砚,有文人现写对联。现写的对联就相对贵些也要五文钱一副。 边上还摆了两副文墨,供游人们发挥,只需要付两文钱的文墨钱即可。 这样的价钱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很能接受,而且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家家户户都要用得上。 文人们趁此赚点笔墨钱,百姓们也能买到称心如意的对联。 所以这样便宜的对联摊位,很是得百姓们的喜爱。 不过百姓们都只是看和买,并不轻易去碰旁边空置的笔墨。 第1353章 愿望实现了 顾瑶拉着谢玧过来看热闹,而后兴致勃勃想要玩。 她拿了一副空置的笔墨,开始画年画。 大家围拢来看,见她笔下的年画娃娃,胖嘟嘟圆滚滚,很是喜气洋洋又不失可爱。 围观的人们看得乐呵不已,问:“姑娘,你这年画卖不卖呀?” 顾瑶道:“卖呀,你们谁付我的这份文墨钱,就是谁的。” 连忙有人道:“我买我买!我照着那边的年画价格买!” 顾瑶正在画年画时,谢玧在她身边,不知何时,也伸手执笔蘸了蘸墨,往那空白的红纸上落笔书写。 他一手字写得极好,字如其人,君子端方,墨香萦绕,引得围观的人们称赞不已。 顾瑶抬起头看他,见他笔法缓慢闲适,正写对联。 大家也争相想买他的对联。 他总共写几副,很多人想要,最后只有排在最前面的人才有。 同样是只收文墨钱。 旁人还想求谢玧多写几副,顾瑶道:“不行了,我夫君不写了,我们还要继续去逛庙会呢。” 说着她便拉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字画摊前的人群。 面具下的他挑唇笑着,由衷地感受到了即将过新年的氛围,以及百姓们的热情洋溢。 他觉得很开心。 鲜少有的那种开心。 谢玧跟着顾瑶走,她去哪里他便跟哪里。她总能带他找到一个新鲜有趣的好去处。 顾瑶道:“快些快些,我们要去抢占一个最好的观赏位置!” 谢玧问:“观赏什么?” 顾瑶回头看他时眼神明亮,道:“看舞龙狮呀!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了,很快就会过来了!” 谢玧问:“那个很好看么?” 顾瑶道:“好看!那是庙会的精髓!” 两人刚到街边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不久,就听见有鼓声响起。 巨大的灯车驶在最前面开路,车上花灯绚烂,有人鸣鼓跳舞,因为够高,周遭的很多人都能看得见。 顾瑶仰着头观看,赞叹道:“往年的时候没有这个的,这是新添上的啊。” 后方才是游龙舞狮,踩着高脚凳,蜿蜒而来。 鼓乐声和人们的欢呼声沸腾起来。 孩童们在龙狮下面欢快穿梭。 上面还有糖果掉下来,孩童们最是喜欢。 顾瑶也伸手去接糖果,不过她没别人高,又没那些孩童那么小个灵活,蹦起来也没能接住糖果。 谢玧看见那盘桓游动的龙狮,在夜空下活灵活现,下边有技艺高超的艺人们操控着,走步和动作都十分精湛娴熟。 这等民间游艺,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与此同时,今晚江意他们一家也在这条街上观看这游龙。 江词放阿忱骑坐在他的肩头上,看得更远更高。苏薄则牵着江意,江意仰头观看着,面含笑意,眼里灯火明媚,时不时回头与苏薄讲说什么。 苏薄都会弯下身去听,而后又在她耳边回应着什么。 江意不由想起那年今日,她也是想和苏薄一起逛庙会。 只不过那时候没能实现,而今却是实现了。 游龙过来时,江词对阿忱道:“一会儿注意接糖果了啊,舅舅可是把你举得比谁都高,能接住多少就看你本事了。” 阿忱认真地点点头,并且如临大敌地准备着。 等到上方的匠人们一边踩着高脚凳走,一边挥舞着狮头龙身时,就开始掉糖果下来。 阿忱人小但是动作非常快,平时在家里跟着外公和爹、舅舅可都练出来了,只见他小手飞快地往半空中擒捞,一捞一个准的,转眼两手就抓了一大把。 阿忱拿给江词看,问:“舅舅,够不够?” 江词道:“够了够了,给其他小孩留几个吧。” 等到这游龙舞狮游动盘桓着从街上走过了,顾瑶就眼尖地看见街道对面有熟悉的人影,连忙拉谢玧看,道:“那是不是**姐他们?” 谢玧一看,便看见了那一家和谐的光景,果真是江意和苏薄他们。 顾瑶想过去找他们的,只是一下子涌上街道的人太多了,以至于根本过不去。要不是谢玧紧紧牵着顾瑶的手,兴许他们两个都会给冲散了。 谢玧本不欲去搅扰,便与顾瑶道:“我们戴着面具,他们也不识得。罢了。” 顾瑶也不气馁,道:“那好吧,我们玩我们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这场热闹的庙会便渐渐冷却下来了。 游人陆陆续续开始归家。 街边的摊铺也都准备收了。 顾瑶和谢玧上了马车,也往宫里边回。 顾瑶透过车窗看见街上许多行人都往那灯火辉煌处出来,三五结伴地行走着。 只不过马车越往前行驶,街上的人便越少了,前方的灯火也愈加的暗淡了。 就好像到了时间,他们便不得不从那个热闹的世界回到属于他们的另一个世界里。属于他们的世界里,是一座座华丽的宫楼。 但是顾瑶一点都不觉得不舍或是落寞,她反而余味缭绕,道:“没想到今天晚上皇上真的会出宫来。” 她两眼弯弯地笑着,又道:“今年的庙会真好,带皇上去逛逛,我的愿望就实现啦。” 谢玧:“愿望?” 顾瑶道:“就是我一直想带皇上去见见热闹啊,看看民间是什么样子的。” 谢玧愣了愣,忽然想起前两天晚上她的梦呓。 当时听不真切,可今晚同她一起逛过这庙会以后,他忽然有些能懂了,她当时在嘀咕着庙会上有趣的事,她在梦里还叫了他。 原来她不是想自己去庙会上玩,而是想带他去看看。 顾瑶又道:“皇上今晚出来多沾沾民间的气息,就能少生病,身体也会比以前更好。” 谢玧侧头问她:“这是什么说法?” 顾瑶道:“这是我阿娘的说法。” 谢玧嘴角含着笑,而后朝她抬手,摊开手心去。 顾瑶一看,见他手心里竟有两只糖果,不由惊喜道:“皇上什么时候接到的?” 谢玧见她这般开心模样,眼里笑意也更浓了些,道:“我比你高些,掉下来的时候便更容易接到。” 顾瑶喜滋滋道:“那今晚的庙会是彻底圆满了。” 第1354章 过得很开心 顾瑶伸手拿过那两只糖果,剥开其中的一只,掰成两半,自己先吃一半,然后才把另外一半喂给谢玧。 这是她进宫以后养成的习惯。每每要给谢玧吃什么的时候,她自己会先吃一口。 谢玧又怎会不知她心意,只是她将这份心意融入在日常举动中,自然而然罢了。正因为融入在了他们的生活里,他才无从拒绝。 顾瑶道:“好甜啊,皇上尝尝吧。” 谢玧低头吃了她喂来的半颗糖,低低应道:“是很甜。” 吃第二颗的时候,顾瑶也是一样先掰开成两半,只是这次还没等她喂,谢玧便先一步拈了一块准备放进嘴里。 顾瑶见状,连忙按住他的手。 谢玧温声道:“怎的?” 顾瑶道:“皇上先别吃,我先吃。” 谢玧失笑,神色温柔,道了一句:“傻阿瑶。”而后还是放在口中吃了,道,“这颗也很甜。” 顾瑶将半颗糖含进嘴里,道:“糖都是这么甜的,一看皇上以前就很少吃。” 马车还没驶进皇宫,在后半程里,顾瑶倦了,倚着摇摇晃晃的车壁,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顾瑶往一边倒,谢玧顺手轻轻将她揽了过来,让她靠着自己睡。 后来,微微摇晃的马车停了下来,已经驶进宫门,进了中宫,就停靠在内院的寝殿门前。 阿福下车来拂开车帘,才看见里面顾瑶睡着了,小声道:“皇上稍等,奴才叫嬷嬷来。” 谢玧道:“不用。” 他一手揽着顾瑶,一手从她膝盖窝穿过,将她抱了起来,微微弯着身钻出马车,下了地。 他抱着顾瑶径往寝宫里去,除了去准备洗漱用品的宫人们以外,其他一干人等都默默地退了下去。 谢玧抱着顾瑶才进寝宫的门,顾瑶就醒了,连忙要下来。 她想她好歹也有这么重呢,以前特殊情况的时候谢玧抱过她也就罢了,现在她只是睡着了就让谢玧抱着,那也太耗他的体力了。 谢玧也没强求,放了她下来,一时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道:“我见你睡得很好,所以便没叫醒你。” 顾瑶小声道:“我很重的。” 谢玧愣了愣,眸色温暖地笑道:“不很重。” 随后两人分开去洗漱,回来在一张床上躺下就寝。 谢玧忽道:“今晚我过得很开心。” 顾瑶听着笑了起来,枕着这句话安然入眠。 除夕这天的时候,侯府里上上下下大扫除。 江永成带着家里下人打扫前庭后院,江意他们去打扫了祠堂。 给祠堂里的布幔换上了新的,灯烛龛台也都焕然一新。 苏薄扫地时,江词也要跟他抢,两人各自拿着扫帚像抢地盘一样抢着扫。当然基本是江词在抢,苏薄只是守。 抢着抢着就要打起来的趋势。 江意捧着新准备的果品贡盘进来,见状哭笑不得道:“扫个地也要抢吗?” 江词义正言辞道:“他一个当女婿的,故意在娘面前博好感。” 江意道:“那他不是代替我给娘尽孝的么。” 一家人打打闹闹,江重烈就抱着牌位絮絮叨叨。 后来江意回头对苏薄道:“也给我们另一个娘立樽牌位吧。” 苏薄扫地的动作顿了顿,知道她说的是他的生母。 他生母身份低贱,他母亲死后他也自顾不暇,后来也只是去下葬母亲的坟前匆匆看过两眼。 他在外奔走,刀上舔血,从前回到这个地方来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又哪有时间机会供奉牌位。 所以他也不曾想过立祠堂,供奉先人。 而今江意提起,他没表态,江重烈叹口气道:“你母亲也是个可怜人,立个牌位也好,就供在这祠堂里,也好有个遮风避雨之所。往后还能与小意她娘亲家作伴。” 江词道:“反正咱们家这祠堂够宽。” 苏薄点了头。 下半天的时候,祠堂这边忙着给苏薄的母亲立设牌位,江意又让成叔准备了一些过年礼,打算给城郊的老伯送去。 只是江意他们不得亲自过去,便让素衣和绿苔随同一起去。 江永成把东西都拿出门来,素衣接过手便整齐地堆放进车里。准备就绪后,来羡便自顾自爬进马车里等着了,素衣坐在车辕上,等绿苔和江永成上车。 只不过临到出门的时候,江永成就又被其他的事给绊住了,嬷嬷们也不见哪个主动要跟素衣和绿苔一起的,只在门口笑眯眯地招呼道:“素衣,绿苔,你们俩就快去快回吧。” 一是家里人都觉得素衣和绿苔两个去完全没问题,二是年轻人的事他们去掺和什么。 于是最后,便只有素衣载着绿苔和来羡出了家门前的巷子,出城去了。 来羡在车里优哉游哉地道:“这二楞子太楞,真是让人操不完的月老心啊。回头你应该好好感谢成叔和嬷嬷们。” 素衣不为所动。 来羡摊在马车里,就差翘着个二郎腿拎着素衣的耳朵说教了,又道:“他们既然给你制造了机会,你就要好好地把握住。像你主子那样喜欢打打杀杀的尚且都知道缠着不放,你不说得你主子真传,好歹也学个一二吧。” 素衣还是没什么反应。 来羡道:“你别跟我说你不喜欢绿苔,你喜欢她吧,喜欢吧?嘿,小样儿,我还看不出来?你要是不出声,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哦。要不要我跟绿苔说说你喜欢她啊?” 然后它传音的音量陡然就飚高起来,像是大喊道:“绿苔,素衣喜欢你!” 这城外的路才雪化,路面起了一层泥泞。来羡话音儿一落,素衣冷不防驾着的马车就打滑猛晃起来。 绿苔吓了一跳,素衣手臂有力地挽紧马缰,控制好速度。 来羡道:“哎唷,小伙子不淡定了。” 想以前,不知道来羡心理活动的时候,素衣觉得这条狗很通人性,但是现在他发现这条狗不仅通人性还能嘲讽戏谑骂架挑衅,他终于明白以前主子为什么时不时就想踹它两脚了。 第1355章 你别怕 一路磕磕绊绊到了老伯家,素衣把马车停在家门前,来羡率先下去叫门。 老伯开门来看见来羡,摸摸它的头道:“你又跑去哪里玩了啊?” 然后请素衣和绿苔进来。 马车也停进了院子里,绿苔要去搬车里的东西,素衣道:“我来。” 车里都是些年货,用竹筐装着,比较重,素衣两手几回就提了下来,放进了老伯的屋里。 绿苔说道:“过年了,这些是家里让我们送过来给老伯的年货,让老伯安心过个好年。” 老伯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多啊。” 安顿整齐以后,素衣又去看看厨房水缸里,然后出门挑水。绿苔帮着老伯去地里摘些菜回来放着。 两人分头帮老伯把日常生活都打理妥当。 绿苔又想起今晚除夕,担心老伯一个人做饭不方便,临走之前便将老伯的晚饭也做好了。 虽是一个人过,可也不马虎,绿苔给他做了饺子、蒸了肉,都温在锅里。 绿苔忙活时,素衣就一声不吭地坐在灶膛前烧火。 等两人弄完从厨房里出来,见天色渐晚,蒙着一层淡淡的暮色,该回去了。 只是要走的时候,来羡留了一步,让素衣和绿苔先回,它晚点再回。 它已经习惯了,往返于家门和这城郊之间。便是回去的时候宵禁了也没关系,某处城墙下有个狗洞,它可以顺畅地钻进去。 它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 素衣和绿苔没多说什么,晓得它的意思,就先行离开了。 来羡一直在这里守着老伯到天黑,吃年夜饭,村里人怜他老迈,也都送了自家做的一道饭菜来。对老伯来说,这一晚却是颇为热闹的。 年夜饭后,他早早就进屋歇息了,来羡方才回家去。 眼下,素衣和绿苔回去的时候,要走一段从村里通往官道的支路,雪化开后地上满是稀泥,很不好走。 素衣让绿苔坐在马车里,他兀自牵着马车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仅马蹄打滑,车辙有时候也打滑,素衣只能将马缰紧紧缠挽在手臂上,一手牵马一手扶着车身。 绿苔放心不下,拂开车帘,对素衣道:“要不我还是下来走路吧,这样你也好拉一些。” 素衣道:“不用,你坐好。” 绿苔颇有些胆战心惊的,可她看见素衣浑身是力地拉着马车的背影,她心里又莫名地踏实了下来。 中途虽有两次打滑摇晃的,绿苔都紧紧抓着车门,素衣也即使拉住了势头,他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你别怕,不会摔。” 绿苔怔了怔,应道:“我没怕。” 终于上了官道,路面就显得平坦好走多了。绿苔看见素衣衣鞋上都沾满了泥,他坐上车辕便驾车前行。 可没想到,这才没走多远,就遇到前面有东西挡了路。 近前一看,才见是土坡滑了下来,湿润的泥土几乎将一半的路面都给阻挡了。 素衣便驾着车尽量靠边缘经过,其中里侧的车轮还是不可避免地轧在了泥土堆上。 车身重重地晃了一下。 绿苔攀着车窗,人也跟着颠簸,然,当她感觉窗外有阴影袭来不由抬头一看时,瞬时大惊失色,惊喊道:“素衣!上面还有土坡滑下来!” 素衣已经看见了,顾不上许多,连忙猛一扬马鞭,马就撒蹄往前奔。 马车很是不稳,眼看着滑坡下来的泥土就快要淹没马车,硬是给那马奋力地跑了过去。 绿苔颠来倒去,只听见泥土簌簌滚落在车篷顶的声音,还有一些直接从车窗里涌了进来,掀起一股冰冷的土腥味。 再往前缓冲了一段距离,素衣把马车停好,才转头掀开车帘,看看里面绿苔的情况怎么样。 绿苔身上也满是泥渍,她正抖着裙摆,听素衣问:“有没有伤着?” 绿苔摇了摇头,问道:“你呢?” 素衣道:“我没事。” 进城门的时候,素衣把城外道路滑坡一事报备了,然后才载着绿苔来家。 此时夜色铺陈下来,家里里里外外都点着红灯笼,十分喜庆,正要准备吃年夜饭了。 江永成见两人回来这般狼狈,连忙问了几句。 江意出来,听说了情况,道:“人没有大碍就好。先回院里洗洗,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的。” 嬷嬷眼尖,道:“哪能没伤的,素衣的衣裳破了里头都见血了,赶紧的,快回去洗洗上药。” 绿苔走在前面几步的,听见嬷嬷说的话,不由回头望了素衣一眼。他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1356章 今天谢谢你 绿苔回院里换了衣裳,姑且把泥渍都清理干净,想了想,还是揣着伤药,往素衣的院子里去了。 她到院里时,看见素衣屋里的灯亮着。 回来的时候素衣比绿苔还脏些,之前衣角和鞋上都是泥,后来又被山上滑下来的泥土给冲刷了一遍,就更加狼狈了。 绿苔就好很多,她坐在马车里,能阻挡绝大部分滑下来的泥土。 此时素衣已经冲完澡,换好了衣服,看见手臂上有一片擦伤,便找了找屋里的伤药,自己往桌边一坐,拧着臂膀,正自己给自己上药。 不想房门响了。 素衣起身去开门,便见绿苔站在他门前。 两相沉默片刻,素衣开口问:“是不是夫人那里有什么吩咐?” 绿苔道:“不是,我听说你受伤了,我拿了药来。”顿了顿又道,“我替你上药吧。” 素衣侧身请了她进来。 素衣走回到桌边坐下,绿苔也不扭捏,径直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对面。 他袖子捞了起来,她见之触目惊心。这可不是普通的擦伤,都快把皮都磨掉了。 她顿时皱起眉头,道:“这是怎么弄的?”她都不记得路上有过这样的状况。 素衣轻描淡写道:“土崩的时候被旁边的木桩刮的。” 绿苔便抬起他的手臂,让他手肘放在桌面上。 习武人的手臂向来很有力量感,便是随意一搁,也可见臂膀上肌肉分明,青筋直爬。 难怪他一手就能稳稳拉住一辆马车。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匆匆往绿苔脑子里过了一遍,她便专注地处理他的伤。 先用药水给他伤处洗过了,再上药,也不知他疼不疼,反正他全程不吭声,但她也习惯性地一边上药一边往他手臂上吹着气。 素衣就一直盯着她看。 还没弄完,就有人到后院来叫,说是吃年夜饭了。 素衣应了一声。来叫的人就又匆匆去了。 绿苔道:“再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她边说着边拿了桌上的绷带,一圈圈缠在了素衣的手臂上。 她的手指总是若有若无地碰到他的臂膀皮肤,淡淡凉凉的,他觉得有些痒。 绿苔边包扎边叮嘱道:“这几天你的手还是尽量不要用重力吧,还有不要沾水。” 素衣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就一同出了院子,往前边走去。 只不过绿苔落后了两步,虽然她觉得没什么心虚的,但好像和素衣一同出现,总归有些不妥。 素衣见她落在后面,难得地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停下脚步道:“你先去,我后面去。” 绿苔抬起头,见他表情认真又严肃,便没拒绝,提了提裙角往前小跑了几步,跑到一棵挂着红灯笼的树下,她蓦地又停了停,想起来回头与他道一句:“对了,今天谢谢你。” 素衣站在原地,便见她渐渐跑远了。 家里的年夜饭很热闹,膳厅里摆了好几张桌子,膳厅摆不下了还摆去了隔壁的花厅。 江意来来去去和嬷嬷们一起摆晚膳。 而后家里上上下下便一起上桌吃团年饭。 家里欢聚一堂,欢声笑语不绝,江意感觉这个家已经变成了她曾向往的样子。 江重烈和江词要拉着苏薄一起拼酒,看在今天除夕的份儿上苏薄比较给面子,跟他们喝了几轮。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后,江词带着阿忱在院子里玩炮仗。 过年图个氛围,江词让江永成去买了好多炮仗回来。 江意和苏薄只是站在廊下看,苏薄牵了她的手,她笑着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倚了倚。 结果来羡回来的时候,恰好被阿忱一个炮仗炸得吓了一跳。 前院里热热闹闹,后来苏薄牵着江意在花园里散步,中途的时候,忽听夜空里一声长啸,两人转头往夜空看去,见烟花绽得绚烂非凡。 江意眼神清亮,驻足看了一会儿,而后忽然踮起脚往苏薄下巴上亲了一下,笑着道:“往后年年岁岁,都不会再是你一个人过年了。我们一家人都一起过。” 今晚家里的人都要守岁,因而这会儿前院里都还十分热闹。 苏薄和江意是偷偷回来后院的,江意笑眯眯道:“你还能喝么,要不要跟我喝两杯,我去煮酒。” 苏薄道:“好。” 第1357章 这门技艺还留着 两人移步去书房,江意在红泥小炉上温着酒,绿苔也来院里伺候。 江意道:“绿苔,你自己去玩吧,不用管我们。” 绿苔知道他们是不想有人打扰,便同嬷嬷们退下了。 江意正忙着,忽听苏薄唤她,不由回过头去看。 这一看,她眼里的笑意就漾开来,道:“脸谱戏。” 苏薄此时脸上确实覆着一张脸谱,在她转过头来以后,便不断地变幻自如。 江意看得很是高兴,道:“没想到这门技艺你还留着。不能光变脸啊,你的故事呢,要用唱的啊。” 没想到这次苏薄还真有准备,虽然没有唱,但也正儿八经地说了一段,听得江意极力忍着笑。 苏薄问她:“我是不是讲得不好?” 江意噗嗤笑道:“没有没有,你讲得很好。” 苏薄:“可我讲的并不是个笑话。” 江意再忍不住,很不给面子地一直笑,道:“大概是因为你很有讲笑话的天分。” 然后她手里还拿着舀酒的竹柄长勺,就朝他走去,“这次总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变的了吧。” 苏薄道:“你看个新鲜,非要追究它的根底,就没意思了。” 江意兴致勃勃道:“我也想学啊。” 苏薄问:“学给谁看?” 江意道:“学给你看啊。” 苏薄道:“我只喜欢变,不喜欢看。” 江意见他拒绝,弯着嘴角,一下扑到他怀里,想抢他脸上的脸谱来着。 只不过苏薄料定她会如此,先一步收了脸谱就拢进袖中了。 苏薄靠坐在书桌前的座椅上,任江意肆无忌惮地趴在他怀里如何搜刮,都够不着。 她脑后青丝柔顺,发髻间戴着前两日才在首饰铺里买回来的他挑选的步摇发簪。那珠玉在鬓间轻晃,灯火下流光闪烁,他看见她眼里明媚如春。 苏薄垂眸盯着她的嘴唇看,道:“不去看看么,你酒煮好了。” 此时满室飘着酒香。 江意道:“你快给我看看,我再去舀酒。” 苏薄道:“不喝也无妨,我们可以做点其他的。” 江意一抬头就撞见他的眼神,不由心下一窒,再看自己坐在他怀中将他衣襟都弄乱,立刻就没方才那么有底气了,连忙下来。 苏薄似有似无地笑笑,悠然自得地拂了拂自己袖摆。 江意觉得应该扳回一局,便道:“那我不追根究底了便是,大将军要是喜欢变给我看,那顺带把戏曲也学了,唱给我听。” 苏薄听后,竟应道:“有空去学学看。” 江意回头看他,笑他道:“那我得叫上我爹和哥哥一起来听。” 苏薄身形往后靠着椅背,看着她,低道:“只在房里唱给你听。” 江意被他看得心头怦然,微微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捋了捋耳边细发,依然是笑,然后转身去看酒了。 窗外下了点点细雪。 江意将酒安在窗边坐榻的小几上,回头对苏薄道:“坐过来。” 绿苔退下去的时候,往自己房里拿了点东西,出了院子也没往前边去,而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往素衣的院落走去。 她想着要是这会儿素衣还在前院,那她就快些做完事情便回去。 结果去到以后,看见素衣房里的光亮,绿苔迟疑了片刻。 素衣在房里听见有人进来,但迟迟不见下一步动静,他心思一动,便动身去打开了房门。 开门一看,果然是绿苔站在他院里。 绿苔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来开门,一时愣了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素衣还是那句:“是不是夫人那里有什么事?” 绿苔摇了摇头,抬手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看,道:“我带了这个来。” 素衣也不晓得她的用意,她便问:“方便我进去么?” 素衣侧了侧身,请她进去。 她一晚上来了两次,对这屋里也比较熟悉了。 木架子那边还挂着他今日穿的那身黑衣,脏的还没来得及洗。 绿苔移步过去,给他取了下来,走到桌边去坐,把那衣裳放在自己膝上,然后开始穿针引线。 她带来的不是别的,就只是一些针线。 素衣见状,有些无所适从,道:“这是脏衣服。” 绿苔应道:“没事,我反正要翻过来补的。” 而后她便坐在灯下,一针一线替他把破掉的衣裳缝补起来。她针法细密,缝得很好。 素衣一时间竟不知该干什么好,就拿了自己的剑,坐到窗边去擦拭。 那雪白的剑刃上,依稀映照出绿苔的身影。 等她缝补好了,打好了结,便熟稔地低头去咬掉了线头,后才抬头道:“像你们这样,衣裳应该经常有破损的,你还有其他需要用得着针线的地方吗,有的话我替你一并缝了吧。” 确实,除去穿旧了的衣裳,一些比较新的,因着素衣常有任务在身、在外奔走,免不得破了的,有的被嬷嬷们发现了就帮他补上,没发现的且又是没穿过几次的新衣服,他就放在柜子里了。 结果绿苔这一说还说中了。 绿苔见素衣不做声,便知道是还有用得上针线的地方的,又道:“一直以来你也帮了我不少,就当是彼此照拂吧。” 随后素衣便去柜子里拿了几身衣裳来,绿苔抖开来看,然后一一仔细地给他缝好,缝好以后就是完好如初一般,甚少看得出痕迹。 素衣觉得她缝得比嬷嬷缝得好。 最后都缝完了,绿苔又给他叠整齐,交还给他。 素衣道:“多谢。” 绿苔简单地回他:“不谢。” 绿苔收了针线,离开的时候,院里下起了细雪。 素衣拭好了剑,送她出门来,便在院里练剑。 绿苔往前走了几步,在院门口停了停,然后蓦然回头看了一会儿。 她不由想,这个人不愧是个喜欢打架的人,他的剑快得都能拈住雪花。 第1358章 他的家门 皇宫。 往年除夕夜对于宫里来说和平时也没有很大差别,除了先皇在的时候,逢年过节后宫里会走动、举办家宴什么的,而今谢玧的后宫空空的,就更别提有过年的气氛了。 下午的时候,顾瑶给他送汤来。 休朝这阵子御书房不接见外臣,谢玧便让她进御书房坐一会儿。 御书房里可见她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生机勃勃的。 顾瑶过来以后用这边的炉子把汤温热了一遍,然后在坐榻上安了小几,盛了一碗汤放在小几上。 她对着谢玧招手道:“皇上快坐过来。” 谢玧便起身去坐榻那边安座。 顾瑶跪坐在他对面,眼神明亮道:“皇上快尝尝这汤,新品种。” 谢玧拿了调羹舀来品尝。吃了一口后,顾瑶又见着他吃了第二口第三口,最后把一碗汤都喝见底。 顾瑶问:“怎么样,好喝吗?” 谢玧不禁含笑道:“我都喝完了你说好不好喝。” 顾瑶看见他手腕上一直戴着自己送他的念珠,衬得他的手洁白如玉很是好看,她笑眯着眼,仿佛那种欢喜都要从她的眉间眼角溢出来了。 顾瑶又问他:“皇上晚上年夜饭想吃什么呀?” 谢玧道:“御膳房看着备即可。”他拭了拭嘴角,随之又道,“阿瑶,既然你过来了,一会儿便让顾祯送你回去,与家人一起团圆过除夕吧。” 顾瑶诧异道:“皇上让我回娘家过除夕啊?” 谢玧温声道:“自打你进宫以后,便没得再回家一趟吧。今晚与家人团聚,你不想么?” 顾瑶道:“我当然想啊。” 谢玧便笑道:“想的话,就去吧。” 顾瑶眨眨眼,道:“那我真的回去啦?皇上今晚要怎么过呢?” 谢玧道:“还如平常一样过。”随后他叫了顾祯进来,让他们兄妹俩一起早早出宫去。 顾瑶高高兴兴谢过谢玧好意,然后就跟顾祯一同离开御书房了。 她走后,御书房里便冷清了下来。 谢玧批完折子便看书,面色淡然。 阿福在旁叹口气,道:“皇上留皇后娘娘一起过年不好么?娘娘在宫里也热闹些呢。” 谢玧道:“她新出嫁,怕是早就想回家了吧。眼下借着这个由头,让她回家去与家人聚聚也好。” 阿福道:“皇上一心为娘娘着想,却怎知娘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谢玧从书里抬起眼来看他,阿福忙又道:“奴才斗胆,就是怕皇上一个人过年冷清。” 谢玧淡淡道:“无妨,朕都习惯了。” 后来天色渐晚,谢玧从御书房里出来,正逢中宫那边来了人,说是御膳房那边正要传膳了,请谢玧回中宫用膳。 谢玧抬脚往中宫的方向去。 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得宫人正往路上点灯。 他见之不由一愣,停住了脚步。 那条路上的灯并非往日的宫灯,而是一盏盏红红火火的红色灯笼。 一串一串,远远望去,像庙会上街边卖的玲珑剔透的糖葫芦。树梢上还挂着用糊了红纸的木材雕刻出来的“福”“吉”“新年”“春”之类的吉祥字样,远远近近,大小不一。 随着宫人们往前缓缓点亮,这条路便由此在他脚下铺展开来。 谢玧驻足良久。 后来阿福笑着提醒道:“这定是皇后娘娘的心意。皇上,走去看看吧。” 谢玧回了回神,便一步步往那条路上走去了。 等到了中宫,谢玧抬头可见,宫门前的柱子上贴着对联,屋檐下挂着一对大红色的灯笼,宫门上还贴着一对威风凛凛的门神。 那时谢玧依稀有种自己不是在宫里,而是在自己家门前的感觉。 他迈开步子,一脚踏进了自己的家门。 里边亦是精心装点过,门上贴着迎春的红纸,谢玧看见了红纸上依然是写着“福”“吉”“春”之类的字样。 再进到后院中,谢玧看见寝宫房门上便贴着年画门童娃娃。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顾瑶的手笔,因为在庙会的时候就见过,她喜欢把门童娃娃画得团团圆圆的十分可爱。 谢玧驻足观望,蓦然被逗笑,轻轻笑了一声。 宫人们正来来去去十分忙碌。他们见到谢玧回来,连忙见礼。 这时候,轻细的脚步声蹬蹬蹬地跑到门边来,探出头往外观望,在看见谢玧以后,顿时满面生笑、灿如暖春。 谢玧一愣,可不就是顾瑶。 顾瑶跑出来,拉了谢玧的手,带着他往殿上去,道:“皇上回来得正好,马上要开年夜饭了。” 她换了一身枫红色的宫衣,没有皇后平时的端庄老成,背影和举止里多了几分活泼明艳。 谢玧便跟着她进了寝宫。 只见寝宫外室,摆了膳桌,已经布置好了一顿年夜饭。 顾瑶拉着谢玧在座椅上落座,她笑眯眯道:“还有最后一道菜,就上齐了。” 然后她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亲自端了一道菜进来,放在桌上,揭开银盖,原来是一碟家家户户团年饭都会有的饺子。 宫里的宫人们今晚都有年夜饭吃,顾瑶让他们都去吃饭。 于是里里外外的宫人们都退了下去,谢玧对阿福道:“你也去吧,跟大家一起团年。” 阿福笑着道:“托娘娘的福,奴才也有口福了。” 说罢阿福也退了,将房门轻轻合上。 第1359章 他身边并不缺热闹 这一顿团年饭,虽然丰盛,但并不铺张浪费,因为只有顾瑶和谢玧两个人吃,所以膳食的道数并不多,但道道都是顾瑶精挑细选定下来的。 顾瑶夹了一个饺子,放进谢玧碗里,道:“以前我们家每年吃年夜饭的时候,都会有饺子,我最是喜欢,皇上尝尝。” 这是寻常百姓家的美食,但在宫里却显得平凡不起眼,所以以往出现在膳桌上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玧低头看了看,轻声道:“你不是跟顾祯回家去团圆了么。” 顾瑶道:“我是回家了啊,这里才是我的家。” 谢玧怔了怔。 顾瑶又理所当然地道:“我已经出嫁了,出嫁从夫,夫家才是家,我以前的家已经变成娘家啦。” 谢玧只是看着她,她又道:“过年肯定是要回娘家,可按照习俗,也得等过了大年初一以后才能回。比如初二天,就是民间里许多出嫁妇回娘家的日子,皇上不会不知道吧?” 谢玧看着看着,忽而失笑,他眼里的笑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浓,道:“原来如此,此前我还不曾了解过。” 顾瑶亦是笑,道:“所以今晚我和皇上过,等初二那天我再回娘家吧。” 谢玧动筷,夹起了饺子,然后低头吃了一口。 他记得上回吃饺子的时候还是与她成婚的那晚上,夫妻宴里吃的如意饺。 而今这饺子与那时的又不一样,馅儿很是鲜嫩多汁,还有些脆脆的辅材,很是可口。 谢玧问她,“这馅儿与以前吃到的不一样。” 顾瑶笑眯眯道:“因为里面加了冬笋啊,我们家都喜欢这样做的。” 谢玧道:“好吃。” 今年这个年头,身边多了一个人,愿意陪他一起过除夕、迎新年。 这皇宫里是又大又冷清,可是原来他身边并不缺热闹。 这顿只有两个人的年夜饭,也可以吃得很欢乐。 顾瑶古灵精怪的,皱着小脸,习着茶楼说书先生那样的腔调,给谢玧说书听,谢玧被她逗得频频发笑;她又以箸击节唱些民间戏曲小调来听,听得谢玧也不禁给她打拍子。 谢玧微微挑着眉,笑问道:“阿瑶,你怎么会这么多?” 顾瑶唱完一段,清清嗓,道:“我们家逢年过节要请戏,我以前就跟着学了几段。” 桌上有酒,氛围正好,顾瑶便来了两杯暖暖身。 谢玧把自己的酒杯移过去。 顾瑶看了看他道:“这酒虽不醉人,可皇上也不能多喝,只能喝一点点应应景。” 谢玧含笑点头道:“那就只喝一点点。” 早前谢玧就吩咐下的,今年宫里的烟花还是照往年一样放,给城中的百姓们增添两分喜庆。 他和顾瑶还在寝宫里的膳桌边坐着,虽然都已经放下了碗筷,但也有说有笑,饮了几杯酒。 忽闻外边夜空的爆破声响,紧接着那绚烂的颜色就映亮了寝宫的门扉。 顾瑶不由回头看向门边,然后便起身跑到门边打开房门,看见一枚枚花火就在宫墙之外绽放。 顾瑶赞叹出声,回眸亮晶晶道:“皇上,你快看。” 谢玧坐着的位置正对着寝宫门,正好能看见外面的夜空,繁花似锦。 花火照亮了他的眼眸。 他的眼睛好看极了。 顾瑶道:“以前过除夕的时候都守着等宫里放烟花呢,不光是我,想必家家户户都等着这一刻呢,只不过我比他们都幸运,还能这般近地欣赏。” 谢玧见她倚在门边高兴地看,忽道:“这里的屋檐挡去了不少光景,还想更近看得更仔细些么?” 顾瑶回头刚要应他,却见他起身往内室走去。片刻他披了一件厚袍子,又拿了顾瑶的披风出来,给她披上。 顾瑶仰着头看他,他手指温润,不疾不徐地给她系上衣带,然后牵着她出门去,道:“我带你去看。” 随之顾瑶便跟着他走下门前台阶,由他带着出了中宫。 出了中宫以后,视野没有了一座座宫楼屋檐的遮挡,变得豁然开朗。 只是谢玧却没有停下。 顾瑶像个孩子一样,一边随他走一边又频频回头往夜空上望。 直到进了另一座宫楼,上了广场,谢玧又带着她登那高高的台阶。 彼时顾瑶站在台阶底部,仰头看见顶端有个飞檐宫阁,道:“好高啊。” 谢玧道:“阿瑶,你能登上去吗?” 顾瑶道:“我这么年轻,我当然可以啊。”她侧头问谢玧,“皇上可以吗?” 谢玧似笑非笑道:“你这话问得,难道我老了吗?” 顾瑶道:“不是不是,皇上的身体不是有些弱嘛。” 谢玧牵着她抬脚往上走,温声道:“托阿瑶的福,今年入冬以来,便觉比往年好许多。” 顾瑶道:“那我们就走走歇歇吧,千万不要勉强。” 谢玧只是笑。 虽然他体弱,但这个地方也是以前常来的,所以都走习惯了。 于是乎,半路上却是顾瑶累得气喘吁吁,停歇了两三次。 终于登到顶了,她立马又生龙活虎的了,赶紧拉着谢玧进那高阁,凭栏而望。 在这里观景看烟花,俨然又是另一番全新的视觉享受。 这里离烟花很近,又看得很高远,仿佛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抓住似的。 顾瑶果真伸手去抓,谢玧在她身边提醒道:“当心些。” 顾瑶兴奋道:“皇上选的这地方太适合看烟花了,不仅适合看烟花,还适合看皇宫里的景,还能看见宫外的!” 谢玧道:“这里是太陈宫最高的地方,以前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我常来。” 顿了顿,又道:“除了我身体很不好的那两年,其余除夕我都在这里过,所以知道在这里看是最好看的。” 顾瑶道:“可是一个人站在这高处,多孤独啊。” 谢玧淡笑道:“以前你爷爷也常来这里,陪我爷爷喝酒看景。” 高处不胜寒,以前觉得想找个一同赏景之人何其难。 可是顾瑶却笑着问他:“那以后我能常和皇上一起来吗?” 谢玧怔了怔,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后应道:“你是我的皇后,当然可以。” 顾瑶扶着栏杆望向夜空,道:“以前你爷爷有我爷爷陪,以后皇上有我陪。” 谢玧同她一起看向那灿烂繁华的花火,轻声道:“傻丫头。” 第1360章 许一愿 等到烟花都放完了,两人才相携着下了高阁。 谢玧带她在太陈宫里走走。 这是他第一次,除了自己,还带一个人来看望太上皇的。 谢玧推开太陈宫的主殿,主殿上点着长明灯,正中央挂着太上皇的神像,着一身龙袍,威风凛然的模样。 谢玧带着顾瑶进去,往龛台上进香。 谢玧对着那神像道:“爷爷,这是阿瑶。顾瑶。顾老将军的孙女。” 他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又道:“她现在是孙儿的皇后。” 顾瑶也插了香,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道:“给爷爷请安。虽然迟了些,但以后我会常来的。” 谢玧侧眸看着她,披风下她很娇小,脸颊有些冻红了,但却是那般鲜活。 他忽有一愿,愿这深宫里,永远不要让这份鲜活磨灭掉。 这是足以慰藉到他让他感到温暖的东西。 顾瑶给太上皇磕完头,抬起头来,亦是侧头看谢玧,才发现谢玧在看她。 谢玧没躲闪,挑唇笑了笑。 从太陈宫出来,回到中宫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再等些时候,就要到子时了。 顾瑶道:“皇上倦了便先洗漱休息吧,今晚我来守岁。” 往年都是谢玧宫里的人守,他还从来没守过,谢玧便道:“一起守吧。” 顾瑶就带他去空旷的中庭里,问宫人拿来了许愿灯,道:“皇上帮我掌一下。” 谢玧给她端着,她便打开火折子,将许愿灯下方过了灯油的燃料点燃,随着热气升腾,将许愿灯一点点充盈起来。 火光在她眼里跳跃,闪闪烁烁,她道:“皇上快许一个新年愿望,等一放开它,它就飞到天上去了。” 谢玧温声笑道:“方才在爷爷殿上,已经许过了。这个阿瑶来许。” 再不放一会儿许愿灯就飞不高了,于是顾瑶赶紧闭上眼许了一个,然后道:“我许好了,我们一起放手吧。” 谢玧眼看着许愿灯平平稳稳地从他手上飞上空中。 顾瑶站在他身边,两人一起仰头望向夜空,看着那许愿灯飞了好高好远。 顾瑶忽道:“皇上,我还让他们准备了鞭炮,可以放吗?” 谢玧应道:“可以放。” 顾瑶欢欢喜喜地让宫人把鞭炮拿来,在空旷的空地上或铺或挂好。谢玧回眸看去时,就见她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 待子时一到,宫人就拿着火折子去点鞭炮。 顾瑶捂着耳朵朝谢玧欢快地跑来。 谢玧看着那闪烁爆破的火光,伴随着袅袅烟雾,红色的鞭炮纸飞得满地都是,他一边迎接顾瑶向他跑来,一边只是笑。 守完岁后,两人才回寝宫去洗漱就寝了。 一如平常,顾瑶和谢玧都各自平躺在榻上,互不逾矩。 顾瑶道:“皇上,新年里如意吉祥。” 谢玧应道:“阿瑶亦如是。” 年后初二这天,谢玧记着顾瑶要回娘家,所以头一天晚上就让宫人去把她要回去带的礼物都准备好。 顾瑶起了个早,换了身常服,坐在梳妆镜前,让丫鬟给她梳头。 谢玧在内室更衣。 顾瑶便道:“今天上午我回娘家去了,中午就不能陪皇上一起用膳了。但是皇上也记得不要总是待在书房里,得适时出来走动走动呀。” 谢玧道:“好。宫里你不必担心,安心回去吧。” 临走之际,顾瑶将宫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又与谢玧道别,方才乘车去了。 她坐上马车时,还对谢玧挥挥手,道:“我下午就会回来的。” 谢玧走到她车窗边,温声笑道:“阿瑶真的不必太赶太着急。” 顾瑶下巴搁在车窗上,有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道:“皇上就不想我能快些回来啊?” 谢玧愣了愣,随即低低叹了叹,不经意间有一丝哄着她的意味,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轻声道:“不是好不容易才回趟娘家么,好好与爹娘团聚。等你回来,不就日日都在么。” 顾瑶弯着眉眼又笑开来,道:“皇上说得也是。那我就先去啦。” 谢玧亦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谢玧负手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缓缓驶出中宫的直道,出了宫门。 顾家早收到顾瑶今日会回来的消息,双亲都早早在家门口等着。 随着宫中的仪仗和侍卫队伍一进巷口,顾家上下便聚集准备迎接。 顾瑶一下车,就见家里亲人们陆陆续续地参见。 顾瑶连忙道:“都是自家人,今天又不是在宫里,就不要多礼了。” 进了家门后,顾瑶先见过爹娘,又见过家中其他长辈,以及兄弟姐妹。 今日她是回娘家来的,当以家人之礼相待,于是大家放下宫中礼数,很是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 顾家今日非常热闹,不光是自己一家人,随后朝中不少的官家夫人也都十分积极地往顾家来走动。 好在是顾瑶来得早,后来各位官家夫人来拜年时,顾瑶便先到后院去歇息了,也不让人对那些夫人们透露她已回娘家来的消息。 彼时顾瑶还没走进自己的院子,远远便看见一团白白软软的东西正奋力地朝她跑来。 她顿时眉开眼笑,蹲下丨身伸手接它。 白团儿一下扑进她怀里,兴奋得嗷嗷嗷地乱叫乱舔,把顾瑶乐得咯咯直笑。 这是她养的狗儿团团,团团的前身叫云团儿,是别人养了不要的,后来辗转到了她手上。 顾瑶一直悉心照顾喂养它,把它身上以前的那些坏毛病都给改掉了,变成一只活泼快乐的狗儿,并且白白软软十分爱干净。 只是顾瑶自出嫁以来,也好几个月没见到它了。 团团嗷个不停,尾巴都摇圆了,一个劲地往顾瑶怀里蹭,又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哭诉: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啊?你都到哪里去了啊? 顾瑶抱着它,不停地顺着它的毛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不哭了啊。” 第1361章 不曾想过这么多 结伴过来的堂姐堂妹们,看见这一幕,便道:“你刚走的那几天,团团急得到处找你。后来我们想把它接到我们院子里去喂,它也不肯呢,总是跑回这边来。” 她们又笑道:“阿瑶,你以往给它喂的什么呀,它只顾惦记着你?” 顾瑶亦笑道:“可能就是我给了它足够的安全感吧。” 姊妹们结伴到顾瑶院子里玩,大家喝茶聊天,游戏玩闹,热闹得很。 随之,顾家几房夫人们都出来接应那些前来拜年的官家夫人们,好让顾瑶她娘腾出空来,知道她想念女儿,还不赶紧到后院里来瞧瞧。 顾阿娘来时,顾瑶的姊妹们就都笑着散了。 顾瑶笑呵呵地望着顾夫人,娇憨地唤道:“阿娘。” 这一声唤,唤得顾阿娘神情温柔极了,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进来拉着顾瑶的手仔细看看,道:“比上次见,气色倒是又好些了。” 顾瑶道:“那是肯定的。” 顾夫人问道:“在宫里一切都习惯了吗?” 顾瑶道:“习惯了习惯了,阿娘放心,我一切都好。” 顾夫人摸摸她的头,道:“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今日外面人多,一会儿午膳便在这院里用吧。” 顾瑶道:“好,往年的时候初二都不见有这么多人来拜年的,今年怎的这么多啊?” 顾夫人道:“还能怎的,家里文出状元,武出禁卫军统领,现如今还出了你这位皇后;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不过就是看着哪头热乎就往哪头凑罢了。她们都是带着目的而来,我们不去理会便是。” 只是顾夫人没坐一会儿,前边就有人来叫。 来的官家夫人们提到了她,她要是一直不出去也不太好。 是以顾夫人就又出去应付了一场。 到用午膳的时候,顾夫人回来陪顾瑶一起用膳,顾瑶明显感觉到她娘的情绪不太对,问道:“娘,你不高兴啊?” 顾夫人面容缓了缓,搪塞道:“没有的事,只是前边人多,太嘈杂,吵得有些头疼。” 顾瑶闻言,又了解她娘,再追问什么也是没有结果的。 用过午膳后,顾夫人又去了前边,顾瑶便去家里姐妹的院里走动,问了句不知怎的她娘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家里姐妹就唏嘘道:“那哪能开心得起来。阿瑶你是不知道今天那些夫人们来是为何。” 顾瑶问:“为何?” 一位姐姐语重心长道:“现今皇上的后宫里就你一人,以后免不得要添其他的人,她们这是提前来拉近关系,为以后自家女儿进宫做准备呢。” 顾瑶愣了愣。 其他姐妹道:“她们必然是想着,反正后宫要进嫔妃,与其进一些对头,倒不如进些自己人,以后在宫里也好和睦共处。 “婶婶之所以被气着了,还不是因为以往与婶婶走动较近的几位夫人也是作这样的打算。” 顾瑶道:“可这也不是我娘能决定的事啊。” 姐妹道:“婶婶虽不能决定,可婶婶能报与你知晓啊,你是皇后,对于后宫遴选起着很大的作用。” 顾瑶道:“我却是不曾想过这么多。” 姐妹们叹口气,道:“阿瑶,这些往后你都不得不考虑。皇后统领后宫,你必须得为以后想想,来日后宫里进了其他人,你可万不能与世无争,让别人压到你头上来。” 顾瑶知道将来后宫里不止她一人,可是她真的没有想过她将要从中怎么周旋。 不让别人压到她头上来,难道她要去压到别人头上么? 她一派茫然,完全没有概念。 姐妹们见她这样子,唏嘘道:“以前让你看那些宫斗的民间话本,你不看,就喜欢挑才子佳人的故事看,现在啥也不懂了吧。” 姐妹们叹又道:“早知如此,当初你就该多补补。回头我们院里的宫斗话本,都给你送去,你先学习学习,有备无患。” 顾瑶点头应下。 随后顾夫人那边在找,顾瑶就回了自个院子里。 顾夫人问她道:“可要午憩一会儿?” 顾瑶道:“我不困,前边那些夫人,阿娘不用理她们。” 顾夫人情绪已经和缓下来,道:“今日丨本来是个高兴的日子,不想这么多人搅了兴致,让你也不能大大方方出去走动。” 顾瑶笑道:“能回来看见爹娘和大家,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后院里清静,还能去姐姐妹妹那里聊聊天,也挺好的。我已经听姐姐妹妹们说起那些夫人的来意了。” 顾夫人道:“眼下后宫空置,她们都想把自己适嫁的女儿往宫里送。从前来往甚密的娘的几位好友,也是做此打算。” 顾瑶道:“大过年的,不要为这些事情烦心。” 顾夫人道:“娘不是烦心,娘是担心。”她抚着顾瑶的脸颊,温柔道,“早前娘就与你说过,总有一日六宫妃嫔,非你一人独宠,要是能选择……”当初她一定不会愿意这唯一的女儿嫁进宫中。 只是现在说这些也无益了。 顾夫人道:“都已经是嫁做人妇了,却还是从前那个小丫头,一点都没变。” 顾瑶只是笑。 顾夫人嗔她道:“你以为娘是在夸你吗,净知道傻笑。” 顾瑶道:“啊,娘不是在夸我啊?” 顾夫人叹口气,道:“你与皇上,至今未曾圆房,你还是处子之身,是不是?” 顾瑶惊奇道:“娘怎么知道?这是宫里的秘密,皇上不准外传的。” 顾夫人道:“我是你娘,你什么样我会不知道,还需要别人外传?” 顾瑶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 顾夫人问:“是你不愿,还是皇上……” 顾瑶连忙道:“不是娘想的那样简单,我不是不愿,皇上也不是不愿,就只是这件事可能要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吧,皇上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他不好美色,洁身自好,他是个好皇上。” 顾夫人看着顾瑶着急替皇上辩解的样子,真是五味陈杂,道:“不好美色、洁身自好,不等于不碰自己的妻子。” 顾瑶道:“可他真的很好。他对我也很好。” 第1362章 笃定的心意 顾夫人道:“娘不是说这样不好,娘只是希望你知道,做皇后不仅仅是只专注在他一人身上就行了,你得统筹大局、管理六宫,你得树母仪典范,最重要的,你得为他绵延血脉。你们的孩子才是正统的皇嗣嫡子,这些你可懂?” 顾瑶听后,喃喃道:“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因为想专注地留在他身边,才想当他的皇后的。如果我只是为了当皇后而当好皇后,那我不想当皇后。” 她认真坚定地与顾夫人说道:“阿娘,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顾夫人一怔。 她从来没有这么直接笃定地表达过自己的意愿。 可她从小就是这么个犟脾气,她喜欢一样东西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全心全意去喜欢,会一直喜欢。 顾夫人摸摸她的头。正因为如此,她这才不免担忧。以后要是后宫有了其他人,她这样的姑娘,哪适合在后宫里生存。 现在看各家夫人蠢蠢欲动,恐怕这事不远了,年后朝臣们应该就要提上日程催促选妃了。 顾夫人最终只道:“阿瑶,娘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底线,便是你需得保护好你自己。” 顾瑶笑眯眯地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顾夫人道:“罢了,你还年轻,真要是早早有了子嗣,你这身子骨还不一定能受得住。慢慢来吧。” 顾夫人让人送些顾瑶以往爱吃的家里的点心过来,母女俩聊些别的愉快的话题,而那些官家夫人们用罢午膳后陆陆续续就离去了,顾夫人也没再出去相送。 随后顾瑶阿爹和顾祯也到院里来坐坐,相谈甚欢。 顾家的其他几房夫人及家中子女们,就各找耍事,有在花园听戏的,也有在厅里打牌的。 光是在顾家家门外面,便可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样子。 后来,顾家门前有马车来,马车缓缓停下后,便从里面下来两人,关系很明显是主仆。 顾家门前的家丁见来者一身月色衣袍,身长玉立,黑发黑眸,面容极其俊雅,且举手投足皆是贵不可言。 家丁便恭敬有礼地问道:“这位公子,可有拜帖?” 谢玧住了住足,阿福便上前,笑呵呵地应付道:“我家主子来接人,不过拜帖却是没有。阁下看看这个能不能通融?”说着取出一枚宫中的令牌与他看。 家丁一看,连忙要进去通报。 阿福又叮嘱道:“阁下切莫搅扰了其他人,只需报与顾祯顾统领或者顾皇后那一房男主知晓即可。” 家丁应下,便匆匆而去。顾家的管家连忙请两人进门,避开家中众人,于议事厅稍坐。 这会儿顾祯和顾瑶双亲都在顾瑶院子里,家丁来报,说是宫里来人,特意指名要见顾祯,或者顾瑶他们这一房的男主人。 顾瑶所属是顾家三房,就她一个独女,上面便是爹娘,她爹不就是这个小家唯一的男主人。 顾瑶一听是宫里的,便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看这时候,她也该回宫里了。 只是顾阿爹道:“阿瑶稍安勿躁,我和阿祯先去看看。” 顾瑶道:“反正我一会儿也要回宫去的。” 顾夫人道:“你急什么,留下来再陪娘坐会儿。” 于是顾瑶就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爹和顾祯一起去了。 顾夫人道:“这嫁出去的女儿终究是比不得出嫁前的,现如今才回来半日,便一心惦记着要回了。” 顾瑶回头娇憨地笑笑道:“娘,没有的事,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 彼时谢玧正坐在厅上等候。 管家上了茶,他端起来,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顾祯和顾阿爹去到前院议事厅,抬头一见,均是神情一肃,立马整衣入厅拜见。 阿福从旁道:“今日主子微服而来,两位顾大人不必多礼。” 顾阿爹压着声音道:“不知君上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着实惶恐。” 谢玧道:“顾大人客气了,我只是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顾阿爹也是个通透的人,这位真要只是随意走走,怎么不走别家去,偏偏走到这里来? 遂陪着稍坐片刻,顾阿爹便道:“阿瑶在后院,君上可要去见见?” 谢玧道:“也好。就由顾统领带路吧。” 第1363章 撞伤了 顾祯应下,便带着谢玧和阿福出了议事厅,穿过回廊,尽可能地避开花园里顾家的其他家人,又抄了几条小路,往后院去。 顾阿爹又吩咐管家,此事不得声张,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顾祯的好友来访。 将到顾瑶后院之际,顾祯路遇家中兄弟,不得不应付,便给谢玧指了那后院所在,让他先去,顾祯则留下来,与家中兄弟应付一二。 谢玧站在顾瑶的院子门前,朝里看了看,见她院落清幽雅致,里边房间里隐隐传来说话声。 院子里有顾夫人的丫鬟嬷嬷在,见突然来了一位公子,都惊了惊,连忙上前欲阻拦,道:“这位公子何以到此处?” 谢玧并未贸然踏足,只是出声问:“阿瑶可在?” 不待丫鬟嬷嬷们应答,顾瑶在房里依稀听见了院里的说话声,便从窗边探出头来看。 这一看之下,顾瑶不由得娇躯一震。 谢玧也一眼看见了她,对她笑。 下一刻,屋子里就响起两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绊倒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就见顾瑶一手捂着膝盖,约摸是撞得有点疼,趔趔趄趄地跳出房门口,里面还有顾夫人的声音在道:“干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 顾瑶在门前再定睛一看,满面惊喜,也顾不上疼了,连忙快步朝他奔来。 他见她眼睛都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顾瑶道:“你怎么来了啊?” 谢玧温声笑语道:“怎么,我不能来么?” 顾瑶笑着拉过他的手,便将他往屋里引,道:“快,进去再说。” 院里的一干丫鬟嬷嬷一时惊疑不定。 一进门,顾瑶正准备跟顾夫人说,顾夫人听见了也看见了,郑重地上前见礼。 谢玧道:“今日非正式场合,夫人不必多礼。我只是临时起意想来看看,多有打扰。” 顾夫人道:“皇上言重了,唯恐家里人招待不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随后顾夫人就出去了,并将院里的丫鬟嬷嬷们一并撤走。 顾瑶拉着谢玧在窗边坐,压根不曾想过他会到这里来。 顾瑶问:“皇上用过午膳了么?” 谢玧应道:“用过了。” 顾瑶便跟他介绍道:“这里就是我出嫁前的闺房啦,与宫里是不能比的,只要皇上别嫌弃这里拥挤。” 谢玧道:“原来女子闺房是这模样。” 这房间虽没有宫里的那般空旷宽敞,但布置得别致又温馨。 暖色的幔帐,精致的绣榻,还有桌椅衣橱等,处处都透着女儿家的气息。 谢玧咳了咳,道:“我第一次见。” 虽然是第一次来,但随着两人久而久之的相处,谢玧内心里已经没有了那种唐突之感,因为这间闺房的主人也不是别的女子,而是他的皇后。 只不过他还是草草观两眼,便非礼勿多视。 谢玧又问她道:“方才匆匆忙忙出门来,可是撞到什么了?” 方才他听到了动静,也听到阿瑶她娘的说话声,所以留了心。 顾瑶却笑眯眯道:“没有撞到什么啊。” 门边守着的丫鬟听到个一字半句的,鼓起勇气道:“怎么没撞到呀,小姐着急出门时分明撞在了绣凳上,都把绣凳撞翻了,一时还直不起膝盖来呢。” 顾瑶阻止不及,丫鬟在门外一顺溜全交代了。 顾瑶连忙道:“皇上别听她瞎说,就是不小心踢到一脚而已,哪有那么严重。樱桃你快去沏壶茶来。” 丫鬟樱桃就被支着走了。 谢玧看着顾瑶,问:“哪只膝盖撞到的?” 顾瑶道:“真的没有。” 谢玧忽而伸手碰了碰她的一只膝盖骨,她只有些虚惊,紧接着又高兴起来,道:“你看吧,我说没事吧。” 谢玧趁她高兴,一手冷不防又触碰到她另一只膝盖。 结果只高兴到一半,便听得她抽了一声,整张小脸皱了起来。 谢玧本也没太大力,她便痛成这样,不由微微蹙着眉头,放轻了语气却不容置喙道:“给我看看。” 顾瑶往后缩着腿,奈何被他一手握住了小腿,她忐忑道:“不用了,皇上真的不用了。” 谢玧不听她的,径直将她的鞋摘了,温润地手掌隔着罗袜料子托着她细细的脚踝,另一只手缓缓捋开了她裙子底下的裤脚。 顾瑶还在往后躲,他手指微收,径直握住了她脚踝,使她动弹不得。 顾瑶垂着眼帘,眼里流光闪烁。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裙角,耳根子悄然粉红一片。 终于将裤管捋上去了,谢玧目光触之一沉,只见那原本圆润小巧的膝盖上淤红一片,颜色都深得有些发紫。 谢玧看她一眼,道:“这还叫没事?” 顾瑶闷不吭声。 适时樱桃端了茶来,谢玧问她拿药。 她赶紧跑去找顾夫人,不多时又急匆匆跑回来,拿了冰布团和药膏来,道:“夫人说先冰敷消肿,再擦药膏,等过两天稳定了以后才能用活血化瘀的药油将淤血化开。” 谢玧先替顾瑶把伤处冰敷一下,这冰团裹的布料很厚,顾瑶虽感到一股冷意,却并不冰得刺骨。 谢玧垂头给她冰敷时,她便也埋着头看。 他道:“你母亲没说错,确实是冒失。” 顾瑶小声嘟囔道:“那,看见皇上到这里来,我一时高兴嘛。” 谢玧道:“高兴就不能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你慢两步,我还会跑了不成?” 顾瑶道:“可我就想快点看见你啊。” 谢玧拿着冰布团的手顿了顿。 第1364章 鲜少这般悠闲自在 敷了一会儿后,谢玧又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顾瑶道:“已经不怎么疼了,好像也没方才那么肿得厉害了,没事了没事了。” 说着她就要把裤管放下来。 谢玧却不让她乱动,温声道:“急什么,还要擦药。” 谢玧手指匀了些药膏,轻轻抹在她的膝盖瘀伤处,均匀地抹过以后,才终于放开了她的小腿。 顾瑶低着脑袋,连忙将自己的裤管裙角都放下来。 一旁的茶都放温了,顾瑶有些无所适从道:“皇上喝茶。” 谢玧察觉到她的窘迫,他后知后觉也有些不自在,端起茶来默默饮了几口。 两人一齐在窗边坐了一会儿。 不过顾瑶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从窗外收回视线,回头看向谢玧,道:“隔壁是我的书房,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顾瑶连忙利索爬下坐榻就要下地走动,谢玧拉了拉她,道:“能下地走么?” 顾瑶穿好鞋子慢慢站在地上,试着弯了弯膝盖,道:“没问题的,比之前好多了。眼下只还有点膝盖骨发酸而已。” 谢玧便跟着起身,虚虚扶着她,出门往隔壁去。 女孩的书房也格外秀气,窗明几净,书桌整洁,书架上的书也整齐。 还有博古架上,放着不少以往顾瑶收集来的小玩意儿。 外面隐隐听得见花园里传来的戏曲的声音,书房里顾瑶便跟谢玧介绍她收藏的好物。 院里无人打扰,两人却也自得其乐。 随后顾夫人那边差人来隐晦地问顾瑶,今晚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 顾瑶才回过神来,道:“这要不提,我都忘了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谢玧回来人道:“用完晚膳回吧。” 来人连忙恭恭敬敬地下去回话了。 顾瑶仰头望着谢玧,眨眨眼道:“皇上要在我家吃晚饭?” 谢玧道:“嗯,可以吗?” 顾瑶眉开眼笑道:“当然可以呀。” 期间顾夫人那边送来了下午茶点,两人在书房里不知不觉就度过了下半日。 谢玧翻翻她以往看过的书,又一起下两局棋,品茶说笑、消磨时光,虽足不出院,却也鲜少觉得这般悠闲自在。 后来听见院里有“汪汪”的狗叫声。 谢玧站在门边一看,见回廊上坐着一条白生生的小狗儿。 小狗儿又警惕地朝他叫两声。 顾瑶扶着墙踱出来,教训道:“团团,不许这么凶他。” 团团通人意似的,顿时目露委屈,原本中气十足的吠叫声变成了细细的呜呜声。 但它还是非常执着地上前,挡在谢玧和顾瑶中间,并且一个劲地在顾瑶裙边蹭,似在对谢玧说:她是我的。 谢玧问:“它是阿瑶养的?” 顾瑶道:“是我养的,它叫团团。只不过我进宫以后,它便没得见我,今日回来,它格外黏人。” 两人晚膳也安排在这院里用的。 虽然外面很热闹,但顾瑶和谢玧也丝毫不觉得无聊。 她跟谢玧讲起他们家的人,哪些伯娘婶婶姐妹们喜欢听戏,哪些又喜欢打牌,不过还是喜欢打牌的人居多。 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的牌桌都要凑几桌,有时候为了凑角儿,连家里的书呆子兄长都得被拉上桌来。 顾瑶道:“只是皇上身份特殊,没法和他们玩,不然就让皇上也体验体验了。” 谢玧道:“往后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见识见识。” 顾夫人给顾瑶准备了好些家里的东西,让她带回宫里去。另外家中姐妹们也不藏私,都给顾瑶送了东西,堆放在车里。 随后谢玧扶着顾瑶从院里出来,顾祯送他们出家门。 顾瑶爹娘在门口等着送。 顾夫人看着顾瑶出来,想说她却又不忍说她的样子,只问道:“怎么样,膝盖好些了吗?” 顾瑶道:“已经没大碍了。” 顾夫人道:“回你自个的家里你便这样没轻没重,等回宫以后还不知怎么冒失。不管做什么都不要急躁,慢慢来知道吗?” 顾瑶点头。 顾夫人向谢玧一礼,道:“阿瑶莽撞,给皇上添了许多麻烦,承蒙皇上宽容。” 谢玧道:“不麻烦。” 只没想到,临走的时候,团团死活要跟着顾瑶一起走,顾瑶遣都遣不回去,但凡想叫丫鬟把它抱回去,才一上手它就开始哀嚎…… 谢玧道:“它若想跟,就带它一起回宫吧。” 顾瑶眼神明亮地回头看向谢玧,道:“宫里可以养狗吗?” 谢玧温声道:“可以的。带回去与你做个伴也好。” 顾瑶笑道:“谢谢皇上。” 不过团团却是把谢玧当成敌人了,很敏感地感觉到是他抢走了主人。 所以上车以后,团团一直黏糊在顾瑶身边,并且狗视眈眈地把谢玧瞅着。一旦谢玧有靠近顾瑶的趋势,它嘴里就发出低低的嚎声。 谢玧莞尔一笑,不与它一般见识,只道:“倒是个会争宠的。” 过完初二,两人回到宫里,又如寻常一样过日子。 只不过顾瑶的膝伤,谢玧约束她在寝宫里养两日,最好不要到处走动。 顶多也是在寝宫门前的院子里走走。 有团团在,这下更热闹了,院里积雪未消,顾瑶能与它玩上小半日。 为了方便顾瑶,谢玧这两日也没往御书房那边去,而是在偏殿书房里,有政务便一应送到书房里来给他处理。 顾瑶照例会炖汤,炖好了便送到书房里去。 基本她走哪里团团就跟哪里。身后随时随地都跟着这雪白雪白的小尾巴。仿佛更加活泼生趣了。 进了书房,团团眼巴巴地看着她主人给谢玧舀汤喝,而它没有,便气得唔唔作声。 可是它又很馋,怎么办呢,谢玧喝汤时,它便端端正正地坐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舔舔嘴,努力睁着一双圆眼睛,试图让自己可爱的外表唤起他的怜悯之心,以便他能分两口给自己吃。 谢玧看着小狗儿的模样,不知怎的,他感觉它的神情很是殷切。 第1365章 给她揉揉 谢玧舀了一勺,问它道:“你想喝?” 团团往前挪了挪屁股,表示它想,它非常想。 顾瑶道:“皇上别给它,这养汤它消化不了。” 谢玧便温声道:“你看,阿瑶说不给你。” 然后他似乎也颇悠闲地当着团团的面慢条斯理把汤喝完了。 团团急得就差跳起来说人话了。 果然,这个人就是来跟它抢主人的! 如此过了两日,谢玧记得顾瑶的膝伤,吩咐太医院那边如实送了活血化瘀的药油来。 晚间,谢玧特意空出了时间,坐在寝宫里的软垫上,对顾瑶道:“阿瑶,坐过来。” 顾瑶看了看桌上的药瓶,又看了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讪讪道:“干嘛啊?” 谢玧道:“你的膝盖需得用化瘀的药了。” 顾瑶一想到上次他握着自己小腿查看她伤势的光景,脸颊就不争气地红了红,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谢玧挑了挑眉:“不用了?” 顾瑶道:“我的意思是不用皇上亲自动手,我去叫樱桃来帮我弄就行了。” 说着她连忙就出声叫樱桃,可奇怪,平时这丫鬟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一叫即应的,今个她却是扬声叫她好几声都没答应。 顾瑶又叫阿福,结果阿福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彼时阿福和樱桃就站在廊下,两人的立场出奇地达成了一致,就是不要去打扰,除非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两人都知道这会儿皇上约摸要给娘娘用药了,也不会这么没眼识。 顾瑶没叫来人,等她再回头一看时,见谢玧已然将药油往自己的手心里倒了,并且用手心捂热。 谢玧温然道:“过来,将裙角和裤脚捞起来。” 明明这个人温雅随和,可有时候在说话做事时,却莫名地给人一种不可抗拒之感。 顾瑶顿了顿,谢玧见她杵着不动,便抬眸将她看着,不急也不催,只是等着她自己过来。 僵持了一小片刻,顾瑶就扛不住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提着裙角在他身边坐下,又照他说的,将自己裙角和裤脚往上捞了捞,露出受伤的那只膝盖来。 上面的淤青扩散了些,青紫交加,她皮肤本就洁白细腻,这一看非常显眼,触目惊心。 谢玧微微凝着眉头,道:“太医说要用这药油将血瘀揉散,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顾瑶把头偏开一边去。 谢玧以为她是害怕,实则她只是……脸颊渐渐浮上嫣然,蔓延到了耳根,很有些羞窘。 谢玧温热的手心覆上她膝盖时,她轻轻颤了颤,感觉膝盖骨有些发酸。 随即他缓缓揉了开来。手法不能太轻,也不能过重。 不过谢玧也是第一次帮人这么做,他还只是在摸索。 原本可以交给太医或者丫鬟嬷嬷来的,只是他觉得,顾瑶是他宫里的人,是他的妻子,照顾她理应是自己的责任。 他手心下的膝盖精致小巧,他尽量避免去看,可手里的触感不容忽视,却是温暖而柔腻的。 那股酸疼感持续堆积,顾瑶不住往后缩着腿,被谢玧固定住。 谢玧轻声道:“疼么?” 顾瑶嘴硬道:“不……不很疼……唔,还是有点。” 谢玧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缓解她,便试着边揉,边给她吹吹。 顾瑶身子几颤,手里下意识地捻着他臂弯里的衣裳,不自觉地抓紧,小声道:“皇上别吹。” 谢玧愣了愣,道:“这样你不舒服?” 顾瑶张口轻喃道:“不是……就是……”就是她太慌了,慌得心里七上八下,怦怦乱跳。 要是被他给听见了,那多丢人啊。 谢玧道:“我以为这样能缓解疼痛。” 顾瑶没吭声了,谢玧后来也没吹了。 她只是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偏着头,脸上娇色如朝暮红霞。 这时,团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看见顾瑶绷着身子,以为是谢玧欺负她,张口就冲谢玧吼叫两声,约摸是想以此震慑住他,好让他及时罢手。 顾瑶回头看去,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团团继续吼谢玧。 顾瑶忙道:“你别叫,他没有欺负我。他是在帮我治伤呢。” 谢玧一直没理会,但团团急得不行,一直吼他,他这才掀了掀眼帘,抬起眼来淡淡看了它一眼。 他漂亮的眼睛里有种平时收敛得极好的威压感。 动物对于这种压力是最为敏感的。 团团张着嘴,顿时就叫不出来了。 它想震慑这个坏人的,没想到却被这坏人给震慑了。 谢玧一直看它,然后它动了动尾巴,扛了一会儿也扛不住了,腿子开始打颤。 团团朝顾瑶委屈地呜呜两声。 顾瑶招手,它就连忙跑过来。顾瑶一抱它,它就舔她的手。 她不免笑道:“别舔了,你吼了人家,你还委屈什么呀。” 第1366章 由你这位皇后把把关 谢玧见她被团团分散了注意力,这样也好。手里的药油揉完了,又倒了第二次,继续捂热再上膝盖。 渐渐一股热烘烘的感觉从谢玧的手心与膝盖接触的地方升腾起来。 那股酸疼的感觉一点点消了下去。 现在有了团团在她怀里撒娇,顾瑶方才那种窘迫和心乱如麻之感也消下去了。 直到谢玧说“好了”,她才醒觉这一让她局促紧张的过程结束了。 谢玧替她把裤脚和裙角都放了下来,问:“现在感觉好些没?” 顾瑶动了动腿,道:“果真好多了,没有先前那么酸痛了,而且还酥酥热热的。” 她见着他原本白皙好看的手上沾了药油,有些愧疚,连忙拿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擦。 谢玧道:“不碍事,一会儿洗洗便是。” 顾瑶还是固执地拿着他的手,仔细替他把大部分都擦去。 谢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狗视眈眈的团团,对团团道:“你先出去玩。” 团团不听他的。 顾瑶抬起头来,随手抓起它方才叼来的一个用布料扎成的它的玩具,就往寝宫门外扔去,道:“去吧。” 团团顿时凶狠地冲了出去抓它的玩具。 顾瑶又笑着继续给谢玧拭了拭手。 谢玧忽道:“阿瑶,有件事,我想可能得由你去做比较好。” 顾瑶一听,兴致勃勃得很:“有什么任务?” 谢玧笑了笑,道:“是皇亲宗室里的适龄待嫁公主,我想让阿瑶了解了解她们的情况,着画师绘小相,由你这位皇后把把关。” 顾瑶闻言也不多问,道:“包在我身上。” 有关宗室女眷的事,着实由她出面比较妥当。 随后顾瑶便去着手办了。 她先了解到,目前宗室里待嫁的公主总共有六位,都是先帝之女,与谢玧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谢玧未曾苛待过她们,她们在出嫁之前仍旧养在宫里各自的生母身边。 当初只要是没涉及到权势之争的那些先帝妃嫔,谢玧都有善后,膝下有子的封为太妃,膝下无子的可在宫里安享晚年或出宫另谋出路。 皇后旨意下发到各位太妃那里,太妃也不敢有违,便将公主的情况上报。 顾瑶在一一了解完公主的情况以后,便召那六位公主到中宫来坐坐。 随即又钦点了画师,为各位公主作小相。 如此过了些日子,顾瑶的膝盖谢玧每日都有给她用药油,已经痊愈,恢复了以往洁白细腻的光景,半点淤青都看不见了。 而她做事情也丝毫不含糊,认真仔细,做得有模有样。 这日谢玧回到寝宫,案头上便整齐地摆放着各位公主的小相了。 膳后闲来无事,顾瑶坐在他身边,一一展开给他看,道:“我对比过真人了,也特地嘱咐画师有一画一勿要多添笔墨,所以画师都画得蛮像,皇上看看。” 她每打开一幅小相,便详细介绍相应公主的情况,是哪位太妃所生,年纪几何,平时学的哪些才艺,以及性情秉性如何等等,无一不详。 谢玧笑道:“阿瑶做得很仔细。” 顾瑶顺口道:“那肯定的,有关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岂能马虎。” 谢玧挑了挑眉,眼里笑意盎然,看她道:“我都还没说,你怎知道有关婚姻大事?” 顾瑶娇躯一顿,一时嘴快,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来了,只好道:“我猜的。” 谢玧道:“怎么猜的?” 顾瑶见他目光温润地看着自己,两人又挨着坐的,离得很近,她心里突然怦怦跳,压根就瞒不了他,讷讷地知无不言道:“就是,通常要议女儿家的婚事时,不都是要画小相,然后过问她的才情性情什么的……所以我猜应该是要嫁公主了。” 谢玧道:“那能不能猜到公主是要嫁给谁?” 顾瑶也不晓得该不该回答。 谢玧便见得她一双眼睛跟小兔子似的,有些踟蹰不安,又难掩明媚光亮。 谢玧若有若无笑道:“无妨,当房里话闲聊。” 顾瑶道:“那……我就猜了哦。皇上关心这件事,公主肯定不是嫁给一般人,应该是要嫁给能联姻对皇上有帮助的重要人物。所以我想,最首要的应该就是定国侯了。” 顾瑶说完以后,谢玧没说好坏,她便又道:“我就瞎猜的,没猜中应该也没关系吧。本来这种大事皇上就有自己的多方考虑,我哪能全部都懂呢。” 谢玧道:“阿瑶这是在安慰自己么。” 顾瑶道:“那不然呢,我总得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吧。” 他侧眸看她,道:“不需要找台阶下,阿瑶很聪明。” 他思忖着又道:“我只是在想,这御赐的婚姻,虽能结两家之好,于朝廷有益,可将两人捆在了一起,若不能两情相悦,则生怨恨,成怨偶。” 顾瑶道:“皇上怎么会这么想呢,是担心定国侯娶了公主以后要是过得不开心,**姐会怪皇上么?” 谢玧淡然笑着摇摇头。 第1367章 他是世间最好 顾瑶面向他正跪坐在软垫上,一脸认真地道:“你看**姐和大将军,虽然表面上是天意成全的吧,可我知道是皇上一心促成的,他们现在过得多幸福。” 谢玧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相爱。阿瑶你是打算跟我辩证一番吗?” 顾瑶道:“好吧,不说他们,且说说我与皇上,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吧,最多算我一厢情愿,可是现在也过得很好,也没有成为一对怨偶。” 谢玧怔了怔。 顾瑶较真地问道:“皇上可知是为什么?” 谢玧道:“为什么?” 顾瑶道:“因为皇上很好啊。皇上愿意为我考虑,我也愿意为皇上努力做点什么,正因为彼此都在努力想对对方好,所以才会越来越好。” 谢玧只是看着她,不语。 她道:“皇上想想,**姐那么好,难道她哥哥会差么,必然也是个很好的人。 “眼下没听说他对哪家小姐有意,若是娶了公主,必然也是以礼相待、相敬如宾,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我与皇上也是这样开始的啊。 “就拿咱们京都的姑娘家来说,在议亲成亲之前,能有几人是深入接触了解过未来夫君的,基本都是看样貌,从旁人口中了解品行。基本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这样的。这样看来,皇上赐婚其实与父母之命是不是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以说怎么能说皇上赐婚就是不好的呢,那外面那么多父母之命的夫妻后来还那么恩爱呢。” 谢玧被她说得笑了,清了清嗓道:“阿瑶,你这是诡辩。”顿了顿又道,“那当初我要将你许给大将军的时候你也这么想?” 顾瑶眨眨眼,道:“当时的情况与现在可不同。当时一不是出自于皇上的真心,二是大家都知道大将军与**姐恩爱,皇上就是想要考验他们。 “可现在皇上是为了结两家之好,又不是为了使定国侯过得不好是不是?而且定国侯没有心仪的姑娘,不存在我或者是**姐那样的情况。” 谢玧看着她因为较真,眼神真挚明亮,说得脸颊也红扑扑的。 她又道:“既然本意是想大家都过得好,那我们就替定国侯挑一位最好的未婚妻,才情、样貌还有品性都是无可挑剔的,定国侯人也那么好,这门婚姻就一定比民间大多数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可能会幸福。” 顾瑶拉着谢玧的衣角,认真地给他建议:“皇上,我们或许不了解定国侯这个人,可是**姐最了解呀,回头等我把东西都整理出来了以后,就找个机会让**姐来相相看。她要是满意了,定国侯肯定就会满意的。” 她眼里华光流转地看着他,又道:“这样相信**姐肯定不会怪皇上的。皇上觉得怎么样?” 良久,谢玧低低叹道:“傻阿瑶。” 顾瑶道:“我觉得我讲的都是硬道理,还傻啊?” 谢玧轻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还这么当真。” 停顿了一下,他又与她解释道:“我不是怕她将来会怪我,我只是不太相信御赐的婚姻会好,例如我的父皇母后。” 顾瑶愣愣地仰头望着他。 他笑了一笑,再道:“但你又让我觉得这个东西其实可以很好。阿瑶,你很好。” 顾瑶认真道:“好都是相互的啊,那是因为皇上好,皇上才会觉得我好啊。” 谢玧道:“可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只是你知道的和所求的太少。”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些许前尘旧事有感而发罢了,她不知道,他压根不会因为担心定国侯婚后不如意而放弃赐婚,因为他很清楚他需要从中得到些什么。 她或许根本不太了解,他本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只是看起来仁慈。 至于她所求的,就更少了。 她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其余的她都可以不计较。 仅此而已。 顾瑶眯着眼笑,道:“皇上不知道么,正因为所求少,人生才处处有馈赠,才处处充满意外之喜。 “这要是想要的太多,真等得到的那一天,也不会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因为紧接着就会想要得到更多,并且为此殚精竭虑,忙忙碌碌一生也就过去了。” 谢玧怔愣了片刻,忽挑唇笑道:“看来你讲的真的都是硬道理。” 最后他又道:“既然如此,给定国侯选亲一事,就照阿瑶说的办吧。” 聊完这些,时间不早了,顾瑶要起身去洗漱时却是一时起不来。 谢玧见状不觉紧声道:“怎的了?” 顾瑶默了默,道:“腿麻了。” 谢玧微微吁了口气,道:“许是这样跪坐着坐太久了。” 他又温声细语道:“你先别急着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拿了拿她的腿,让她别再压着坐。 顾瑶愣愣看着谢玧轻抬着她的腿帮她舒展,腿上麻麻的感觉传开来,让她感觉浑身都莫名有点麻麻的。 他的嗓音就响起在耳边,听来又麻又酥,问道:“现在如何?有知觉了没有?” 顾瑶侧头看他,他近在咫尺,喃喃道:“发麻算不算有知觉?” 谢玧笑着抬眸看她,见她也正这般近地看自己,不由一顿,随即立马偏回头去,轻轻咳了咳,应道:“发麻不算。” 等那股麻意退去,顾瑶方才顺畅无碍地起身去洗漱了。 她一路走到耳室,心跳还狂跳不止。 而谢玧坐在案前,眼里虽看着面前的这一幅幅公主小相,可眼神始终有些飘离不定。 等到顾瑶洗好更衣出来了,谢玧方才回了回神,只草草看两眼,就将画卷一卷卷收整好了。 他起身去洗时,丫鬟给顾瑶烘干头发,她便先上床去躺着了。 顾瑶规规矩矩,从不冒犯谢玧平日里所躺的外侧,可她侧头去看时,隐隐嗅到他的衾被枕间有他身上的兰香味道。 宫人们都撤下了,谢玧沐浴完,一盏盏熄了灯,便回到床前,在她身边躺下。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谢玧思忖着忽道:“我母后嫁给父皇,是由我爷爷赐婚,但他们两人过得不好,只是相互折磨了半生。再好的人,遇上错误的婚姻,也会一点点面目全非。” 顾瑶听明白了,他是在告诉她方才谈论的话题的前因。原来这就是他不相信的原因。 顾瑶从被角里伸出手,伸到谢玧的衾被上面,轻轻拍了拍他,安慰他。 她歪着头若有若无地靠向他这边,道:“两个人里,只要有一方觉得对方很好很好,就不会舍得相互折磨吧。我就觉得皇上是世间里最美好的人。” 谢玧一震。 他轻道:“哪有那么好。” 顾瑶道:“在我觉得就是那么好。这个无关乎我知道得多还是少。”她一直轻轻拍着他,最后却先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谢玧侧头看着她,拿过她的手,温柔地给她掖回了被角里。 第1368章 兜着事儿 年后,要到元宵节过了才会开朝,因而这期间,侯府里也很闲。 过年要去走动拜年的也就那么几家,走完以后,江词在家里就有些磨皮擦痒。 好不容易过个年,大家也都休闲在家,应该找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于是乎,一家人用早饭时,江词就提议道:“我们一家去泡温泉吧。我打听过了,京郊山里有一家寺庙附近就有温泉,近且方便,权当度假。” 江意道:“我还有来羡的事情要修理,你们去吧。” 江词看向苏薄道:“我和爹两个去,你去不去?” 苏薄道:“这种事可以叫上阿忱,不用叫我。”跟两个大老爷们泡温泉有什么意思,他才不感兴趣。 江词道:“你就想我和爹帮你带走儿子然后你和小意可以在家过二人世界是吧!我还不晓得你!” 苏薄:“你知道你还问,图什么?” 江重烈道:“这大过年的,少嚷嚷吵吵几句行不行?平心而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已经够烦了,还要泡在一个池子里,岂不是受罪。江词你是怎么想出这么糟糕的点子的?” 江词道:“爹看见苏薄烦可以理解,看见我也烦?不应该啊,我回来与你父子团聚那日,你不是还抱着我哭得像个妇人吗?” 江意差点一口粥噎着了。苏薄给她顺顺后背,她埋头憋着笑。 江重烈抖抖胡子,道:“臭小子,想挨揍是吧?!” 江意道:“哥哥也别老想着出去玩了,我看你有时间的话,不妨清点清点库房,把你和爹以前收的那些破铜烂铁收拾一下,以前不还说着要靠那些当彩礼娶媳妇儿么,总得扫扫灰吧。” 饭后,江词便去库房那边看看了。 本是来清理库房的,后来变成他给阿忱选武器了,再后来索性在库房前的空地上教阿忱比划了起来。 等到下半天的时候江意问起他打理得怎么样了,江词才挠挠头,想了起来道:“我说我总想不起来上午去库房那边是做什么的,原来是要去打理的。” 江意:“……” 她这一练武就很积极、一做其他的就很容易跑偏的兄长,真等他成家了,可怎么让人放心? 后来还是阿忱去帮忙,舅甥两个一起把库房那堆废铜烂铁给清点整齐的。 苏薄虽然也没去公署,但他在家也要处理公务,偶尔还拿着册子在看。 每每江词一来,就看见他立马把册子合上,十分警惕的样子。 江词以为那是什么朝中的绝密重要文件,道:“藏什么藏,我稀罕看似的,就是你送给我看我也不会看。只是都是一家人,真要是有什么重大消息,你自己掂量着看要不要告诉我们。” 苏薄淡淡道:“不是什么重大消息,你也不必惦记。” 江词一听不是很重大,那他瞬时就有点被勾起了好奇心,道:“那你怎么成天都翻着看呢?” 苏薄:“我高兴。” 江词:“你这人,一开口就很容易引起家庭争端和矛盾。” 后来江词留了个心眼,发现苏薄一有时间就在琢磨册子,究竟是什么事情需得让他琢磨这么久的? 于是这日趁着苏薄又在翻册子,江词就支了阿忱来叫他,来个声东击西。 这招毕竟以前少对苏薄用过,也确实奏效。 苏薄前脚一走,江词后脚就潜了进去,找到他那本册子,满怀好奇地打开来看,然后顿住了。 江词一连翻了好几页,表情莫测,最后又合上,原原本本地给他放了回去。 回头等用膳的时候,苏薄和江意带着阿忱甫一进膳厅,江重烈和江词就已经在膳厅坐着等了。 彼时苏薄还没进膳厅的门,父子两个远远看见他走来,就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几句,又做作地咳嗽两声,江词还道:“别说了别说了,他进来了。” 然后父子两个又正襟危坐,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父子俩兜着事儿? 于是江意一家三口进来坐下以后,她便随口问了一句:“方才爹和哥哥在讨论什么?” 江词:“有吗?我们什么都没讨论。” 江意道:“有,我听见你说‘他进来了’,谁进来了?” 江重烈摆摆手,道:“那肯定是你听错了。小意,在家里疑心病不要太重,那样有碍于家庭的和睦。” 江意:“……” 不说就不说吧,江意也不再多问了。 但就是整个晚膳过程里,江意总感觉父兄的眼神着实奇怪,当然都是对着苏薄的。 苏薄却是半点都没理会,大约是已经习惯了,父子两个要么就是对他冷嘲热讽,要么就是大惊小怪,实在不足为奇。 他与江重烈父子日常相处,一点不像翁婿和郎舅关系,父子两个日常跟他称兄道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今同住一个屋檐下,就更加不拘小节了些。 眼下,江重烈和江词时不时就对苏薄投以一瞥,然后又相互对视交流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啧啧啧,真是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亏他还是个堂堂大将军。 苏薄很是从容自如,倒是江意先看不下去了,道:“爹和哥哥有什么事就说吧,别给憋坏了。” 父子俩:“没事,我们没事。” 然后这种怪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膳结束。 江意要先回院里实验室,阿忱也跟着去看看来羡,苏薄落后一步被江重烈叫住。 江意回头去看,江词就郑重其事地道:“小意你先回,我们跟苏薄商议商议朝中大事。” 江意道:“别打架啊。” 江词:“大过年的,我们不打。” 然后江意就牵着阿忱一道去了。 第1369章 无情的嘲笑 苏薄跟着父子俩到花厅去坐,江永成上了茶来。 苏薄开口直接问:“商议什么事?” 父子俩对视一眼,江重烈道:“听说你在学唱戏?” 苏薄:“……” 江词匪夷所思:“没想到你这几日钻研的居然是戏谱。我还以为是朝中又要牵扯出什么大案了呢。” 苏薄面上毫无波澜,道:“不允许我发展点我的爱好吗?” 江重烈道:“允许允许,谁还没有点爱好,我们就是没想到,你的爱好居然是唱戏。” 江词亦道:“就是,这要是传出去,你这大将军恐怕会威风扫地。” 江重烈摆摆手道:“也别说那些,反正我们不会传出去。苏薄你学得怎么样了,自己光钻研戏谱怎么能学会,要不要我们给你请个唱戏的师傅来教教你?” 江词:“以前在夔州的时候你还专门去学了脸谱,原来那个时候你就有了向这方面发展的苗头。” 江重烈:“先给我们爷儿俩来一段,我们且听听看。” 江词无比赞同:“对,我们要是觉得好听,你再拿去唱给小意听,她肯定喜欢。以后你学了什么戏曲,都先来唱给我们听听,我和爹给你把把关。” 然后父子两个皆一副兴致勃勃要听戏的神情。 苏薄起了起身,懒得理会他俩,转身就走了。 江词道:“我将将都以为你要开口唱了,你怎么又走了?” 苏薄走出花厅,身后江重烈还在宽慰道:“别急别急,刚开始都是这样,羞于开口。等放开了就好了,我们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适应适应。” 江词便开始设想:“等他学的戏曲多了,以后逢年过节,咱们给他搭个台子,让他上去唱,到时候连请戏班子的钱都省了。” 江重烈道:“就是这个道理。” 江词:“我想象了一下苏薄唱戏的样子,奈何一时想象不出来,爹能想象出来吗?” 江重烈想了想,道:“我居然也想象不出来。” 然后父子俩个突然就忍不住了,不约而同地在花厅里翻仰着爆笑出来,简直像要把屋顶都笑塌的阵仗。 苏薄还没走远,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 父子两个看见他回头在看,非但不收敛,还笑得更肆意了。 以至于苏薄走过穿堂,都走到中庭花园里了,还能听见他俩的爆笑声。 他径直回了后院,江意实验室里的灯火十分明亮。 他站在门口看了看,看见江意正在忙碌,阿忱在一旁给她帮忙。 实验室里的器具日复一日更加齐全了,为了实验需要,她正着手造一台小型的实验设备。 所有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母子两个手里戴着手套,阿忱非常自律,娘亲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绝不多动多碰一下其他的任何东西。 来羡在一旁做指挥。 来羡提醒道:“小意儿,你男人回来了,今晚就到这里吧。” 江意抬起头来,看见门边的苏薄,对他笑了一笑,道:“等我先把这部分弄完。” 苏薄知道规矩,先去更衣净手,然后才走进这间实验室来。 他淡声对阿忱道:“回去睡觉了。” 阿忱虽然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把手里帮忙的东西都移交给苏薄,江意道:“阿忱,叫绿苔姐姐送你回去。” 阿忱道:“不用了娘,我自己能回。” 苏薄正要帮江意弄时,她软声又与他道:“先别动,戴手套。”她连忙转身去抽屉里给他拿了一副全新的自制手套出来。 苏薄的手指节根根分明,很明显是武人的手,他手上有习武的茧子,但手形很有种修长有力的美感和风骨。 他戴手套时微微曲着手指,江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又看两眼,再看两眼。 苏薄低问她:“怎么?” 江意回了回神,赧然笑道:“就是发现你的手指好长。” 所以觉得他便是戴手套的动作也十分养眼。 来羡从旁道:“小意儿你不行啊,都结婚这么久了,还对着他手犯花痴?” 江意默了默,顿时觉得气氛全无,道:“你还是别说话吧。” 而后她又集中精神,继续完成手里的活。苏薄和阿忱一样,或者说阿忱就是习的他这性子,在江意做事的时候绝不多话,让他怎么配合他就怎么配合。 还是江意先开口问他:“我父兄都跟你商议什么朝中大事了?” 苏薄一本正经地瞎扯道:“无甚大事,就是你哥说看见我们这般和睦恩爱,他感到空虚寂寞,也想成家了。” 江意抬头看他,眼神明亮道:“真的?他可有说他喜欢哪家姑娘不曾?” 苏薄道:“他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出了朝中就是公署、军营和家里几头跑,能有什么机会结识到哪家姑娘?他说让你帮他物色,你便照着你心目中的长嫂印象帮他选便是。” 江意笑道:“他真这么跟你说的啊?之前他可一点都没这样的想法。” 苏薄亦是抬眼看她,一脸正直道:“我看起来像在乱说么。” 江意完全看不住他乱说的痕迹,好笑道:“是不像,倒是正经得像在谈论军务一样。他能有这样的想法再好不过了。” 她淡了淡笑意,又道:“本来他的婚事,我想着可能皇上那边也会提上议程。虽然最后免不了,但要是提前相中了谁主动请赐婚,也好过直接赐下来吧。” 苏薄:“嗯。” 随后江意将手里的事做完了,便与苏薄回房去洗漱。 现在有了间专门的实验室,来羡夜里基本就在实验室里待了,省得跟着回到房间里还得被塞狗粮。 今晚没泡浴,江意便先用了盥洗室,她洗完澡出来,苏薄才进去洗。 苏薄动作也快,他从盥洗室出来时,院里的丫鬟嬷嬷们也都撤了。房门虚掩着,他推门抬脚进去,抬眼就看见江意正趴在床上,手里翻着书册。 第1370章 吹枕边风 房间里置了暖炉,很是暖和,江意身子骨好许多了,也不觉畏寒。 她着了一身轻薄的寝衣,脑后青丝流泻在衾被上,她时不时往后翘着小腿,裙角堆砌在小腿膝盖窝里,露着一双如玉般白腻温润的脚。 她翻看的正是自己以前和来羡一起整理的步骤功课,每天晚上都要温习一遍,以便白天的时候不会出差错。 听到脚步声,江意微微侧身抬头往门那边看,看见苏薄回来,连忙把书册夹上书签合拢了放到床头小几上,揭开衾被等他上床来。 她可不就是在等他,还得好好说说江词的事情呢。 苏薄看了看她,寝衣底下肚兜儿的颜色若隐若现,跪坐在床上,裙角下露出一双脚趾来,将天真和妩媚融合得天衣无缝。 她双眼清亮,俨然一副请君就寝的模样,还拍拍床褥道:“快上来。” 苏薄去将房里的灯熄了方才上床躺下,手臂一揽边将她拥进怀里。 江意连忙问:“我哥有没有跟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苏薄呼吸散落在她颈边,他闻到她身上的幽香味道,手臂不由收紧些,道:“没说。” 江意觉得有些痒,歪头躲了躲,道:“那他有没有什么要求?” 他薄唇微动,亲到了她颈边。 江意声色婉转,轻推了推他道:“你还没回答我啊。” 苏薄抬头看着她,她明眸娇润,他道:“没什么要求,就照着你的喜好给他选。” 话语一罢,还不等她说什么,刚一张了张红唇,便被他吻了去。 江意呼吸一窒,便再没她说话的份儿了。 她还维持着一些思绪:“你莫不是诓我,他既然想娶妻怎么能没要求呢……” 苏薄道:“我诓你做什么。” 江意软软望着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全心全意相信他。 她脑中有些空白,一时间也忘了想说什么。 苏薄低哑与她道:“那就找贤良淑德的,才貌双全的,你觉得怎么好怎么来。” 良久,她才断断续续地应道:“那过两天……我便,打听打听去……” 大抵江词无情地嘲笑苏薄时也万万没想到,苏薄转头就能在他妹妹这里进谗言吹耳边风。 江意倦了,偎在苏薄怀里便要入睡。 翌日,江意尽量少往前院去。 她照样是待在实验室里,坐着做事情,也尽量做些简单好操作的事。 这两天,江意多在后院里是没看见,江重烈父子一见苏薄,就免不了要嘲笑他一番。 等江意忙完这两天,正要进宫去打探打探,不想正好,宫中皇后要举办茶会,特意往江意这里送了帖子来。 江意平时闭门不出,但这种时候,她当然是要去参加的。 一早,绿苔便给江意梳妆。 她坐在妆镜前时,透过铜镜看见房里的苏薄已然穿着整齐,正往手腕上戴上束袖护腕。 江意问:“你今日要出门啊?” 苏薄亦抬眼看了眼铜镜里的她,道:“送你到宫门,我去冶兵营一趟,回头到宫门口接你。” 看完一眼,他又抬眼看一眼。 江意问道:“怎么,我哪里不妥吗?” 苏薄道:“没有。”他又简洁利落地补了两个字,“好看。” 江意抿着嘴角笑。 梳妆的绿苔都能感受到,小姐姑爷靠着一面铜镜也能传情。 梳完妆后,绿苔去将衣架子上平整挂着的诰命夫人的衣袍捧来,江意更衣时,苏薄便去外面等她。 她穿戴完出门时,苏薄在庭院里,正拿了几许鱼饵撒喂青石鱼缸里的几尾锦鲤。 他从前哪里会喂鱼,这也是婚后渐渐培养出来的,有时候在庭院里等江意出门的时候,他就会随手喂一喂鱼,亦或是打理两下廊边的花草。 苏薄回身看见她出来,摩挲了两下撒饵料的手指,又在旁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大步走来,牵了江意一同出院子。 今日绿苔是陪着她一同进宫的,便随行在后。素衣也得随行驾车,便跟绿苔走在一起。 第1371章 这才是宫中茶会的目的 到前院,江意临出门前跟江重烈和江词说了一声。 江词看了看江意,不知不觉间,他这妹妹似乎越来越像娘了。平日在家里可以很随性,眼下这般装束也可以十分端庄。 江词道:“小意,我送你去。” 江意与苏薄站在一起,笑容浅浅道:“不用了,苏薄送我。” 江词道:“不是听说他要去冶兵营吗,不顺路。” 苏薄道:“不顺路我就绕路接送,你看还有什么问题?” 江意赶紧轻轻拉了拉苏薄的手,笑着对父兄道:“那我们就先出门了。” 苏薄携着她一道出了大门,江词最终也没去凑热闹,他和江重烈父子两个看着那对璧人身影,一人高大一人娇小,娇小的身边有了依傍,高大的又平添两分柔和,两人走在一起时的光景极为美好。 父子两个嘴上没说,可心里边承认,这是最为天造地设的一对背影了。 江意和苏薄登上马车,绿苔则跟着素衣一起坐在车辕上,素衣熟练地驾着车便驶离了家门前。 到了宫门口,江意和绿苔下了车来,回头看了看半掀车帘的苏薄,笑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便进去了。” 苏薄点头“嗯”了一声,马车却没动。 江意只好带着绿苔进了宫门,他一直看着她走远了,方才叫素衣调头往冶兵营去。 绿苔随着江意走在宽阔直道上,时不时回头往宫门口那边瞧瞧动静,笑道:“小姐,姑爷一直停在那里,等小姐走远了他才走呢。” 江意没说什么,只是眉眼举止间皆是明媚盎然。 到了中宫,江意来得算早的,便先在皇后的寝宫内院那边的偏殿等候。 这偏殿是平时皇后非正式接见朝廷命妇所设的。 江意才一坐下,还没等见到顾瑶,就先听到了一两声狗叫。 她不禁弯着嘴角笑了起来,片刻,一团雪白的毛团就冲进了偏殿的门里,直跑了过来,围在江意脚边转圈,叫唤。 绿苔看得愣眼,后知后觉地问道:“小姐,这……莫不就是云团吧?” 江意笑道:“它现在叫团团。” 绿苔道:“真是投胎换股重新做狗了呀。” 眼前的团团十分憨实可爱,与从前那呲牙咧嘴凶狠的样子判若两狗。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会有什么样的狗儿。 绿苔瞅着围着江意满地乱转乱闻的团团,问:“小姐,它在找什么呢?” 江意想了想,道:“可能是在找来羡?” 团团仰起狗头,冲江意叫了两声,仿佛在问:我的老相好儿呢? 江意哭笑不得,又道:“就是不知它真要是见了现在的来羡,还认不认得出来。” 江意逗弄了它一会儿,顾瑶便到偏殿里来了。 顾瑶着凤袍华裳,举止十分优雅,举手投足皆彰显着皇后尊华与仪度,已经由最初的生涩懵懂变得越来越稳重娴熟。 江意起身见礼,顾瑶上前道:“**姐不必多礼,快请平身。” 江意直起身,莞尔道:“皇后娘娘还这般称呼我,我怎敢当。” 顾瑶拉着她的手一同在软椅上坐下,道:“这里又没外人,不讲究那些。一会儿出了这道门,见了其他朝中命妇,我便也不这么称呼你了。” 江意看了看她,笑道:“阿瑶越发有国母的气度了。” 顾瑶道:“你别笑话我,我就只是表面上看得过去,实际上我心里还是虚的。” 江意道:“怎是笑话你,你这个位置,本就是任重道远的,而今你这样,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往后只会越来越好。” 顾瑶听来高兴,道:“那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一直有点担心,怕我做得不好,这样就会影响到皇上。毕竟夫妻是一体的嘛,我要是不够贤良,别人也会指责皇上不够圣明才娶了我。” 江意柔声道:“那你委实多虑了。皇上正是因为圣明才娶你为后,因为他慧眼识珠,知道你以后一定是位很好的皇后。这种好,不光光是母仪天下,还是能与他夫妻同心、同舟共济。” 见顾瑶开心地笑,江意心里很是欣慰。 住在这深宫里,还能像她这般开心的,委实无几人了吧。 也正是因为,她眷恋深爱的人住在这宫里,她才这般心甘情愿。 寒暄过后,顾瑶道:“对了,差点忘了说正事。今日找了这个机会请**姐进宫来,实际上是有任务的。” 江意好笑地问:“是你的任务还是我的任务?” 顾瑶道:“是我们的任务。” 说着她就叫樱桃进来,樱桃怀里还抱着几幅卷轴。 顾瑶又道:“趁着茶会之前,这些先给**姐过过眼。” 江意一边拿过一卷来打开,一边随口笑问道:“这是什么?” 顾瑶努努嘴:“你看看就懂了。” 江意展开其中一幅一看,见是一位姑娘的画像,且看姑娘衣着发髻,明显是宫里的装束,瞬时了然。 她一时没多说,只将总共六幅画卷一一都看了一遍。 顾瑶问:“**姐觉得怎样?” 江意道:“光看小相如何能看得出来,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顾瑶一听,连忙兴冲冲地一一给她介绍,画中姑娘的生母是谁、秉性如何、才情怎样,当初怎么跟谢玧说的,眼下就无一不详地跟江意说。 江意怎会不明白,茶话会就是个幌子,这才是宫中茶会的目的。 她本想进宫打听打听的,没想到宫里也想问问她的意思,竟好巧不巧地凑一块儿去了。 因为侯府里就江意一个女眷,这种相看事宜当然是由女眷来看才行。 江意很清楚,而且他们侯府一家都心知肚明,将来江词的婚事怕是由不得自己做主。 皇家原本就有与江家联姻的打算,现在江意嫁给了大将军,江家便只剩下江词,且江词又是定国侯,他甚至比江意还适合与皇家联姻。 如此,江意心想谢玧必然是有所打算的。 只不过年前谢玧没有动静,这年后她又听了苏薄的枕边风,才想着来探探谢玧的口风。 其实她私心里抱着一丝侥幸,要是探过以后发现谢玧没有打算,那她哥哥便可以凭自己心意选一位姑娘成亲了。 要是有打算的话,她便退而求其次地再了解了解未来可能成为她长嫂的对象,也好掌握一下主动权。 事实证明,帝王家怎会没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江意看着这六幅小相,没想到还能有所选择,而且一下还是六位公主,这比没有选择强太多了。 她知道,谢玧已然是给了她家最大的宽待了。 毕竟以前她都没听说过,皇家赐婚,还容臣子提前相相看的。 第1372章 几位公主 顾瑶都给江意介绍完了,江意也认真地听过,顾瑶问:“**姐有没有特别中意的?” 江意一时拿不准,也想听听她的意见,便问她道:“你觉得哪个好?” 顾瑶道:“我觉得各有千秋吧,不过其中这两位公主,就我观察她们对待身边嬷嬷的态度,虽然有所收敛,但也可看出些细枝末节,想必平日里是高傲蛮横惯了的,可以不做考虑。” 江意笑着将她说的两位公主的画像放下,道:“好,那就不考虑。” 顾瑶道:“剩下的这四位公主,一会儿茶会上**姐仔细相相看。” 江意应下,恰逢这时嬷嬷在门外禀报,道是朝中命妇们都已经到中殿等候了。 江意先将画像放下,起身道:“那我也先过去。” 顾瑶道:“好的好的,我随后就出来。” 江意平常基本没怎么与朝中官家夫人们往来,只是眼下难免凑到了一堆,她是朝中唯一一位赐封号享食邑俸禄的一品诰命夫人,其他夫人们见了她都得参礼。 一时间夫人们纷纷行礼问候。 今日茶会是女眷聚会,夫人们也带了自家的小姐们出席。 小姐们都未出阁,亭亭玉立,各自站在各家夫人们身后,一同行礼。 正因为小姐们都尚未婚许,这才带出来多走动走动,万一今日能见到皇上也说不定。再者退而求其次,家中有公子的夫人们也好相一相。 随之后宫的公主们也陆陆续续到了。 以往江意虽不与这些宫眷及官宦女眷们往来,但好歹也参加过几次宫宴,露过脸的。女眷们从前聚在一起时没少以她作谈资;到后来她当女侯出入朝廷为国征战,女眷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诽谤戏谑她;再到如今她虽退离朝堂可便是公主也应向她礼上三分。 有公主主动带头向她参礼,她也回以一礼。 皇后从殿首的帷幕后走来,众女眷们齐齐见礼,随后宫人们便捧着香茶和精致的点心鱼贯而入,皇后请众人吃茶品点心。 因为今日只是寻常聚会,可不用那么拘谨,众女眷们聊天说笑,谈论家常,殿上也其乐融融。 顾瑶便是借这机会,让江意好好面对面看看几位公主,其余的都是陪衬。 这样的茶会,怎能没有余兴节目,于是便有夫人主动上请,让自家小女或抚琴或诗词歌舞一曲以助兴。 顾瑶准允了。 于是乎一位官家小姐开场了以后,接着各家小姐都轮番上场献艺。 后来一位公主也起身,向顾瑶行礼,道:“皇后娘娘宴请,臣妹也想为娘娘献上一曲。” 她拨了竖琴,曲调优美婉丽,十分动听。 这位公主是十分识大体,且又心思细腻的。 与其说是献艺给皇后听,不如说是趁着大将军夫人在场时表现一番。 早前宫中画师给公主画了小相,今日又准备了茶会,公主们心里大概都知道点苗头。 对于她们来说,最后无非就是嫁给朝中大臣为妻过完一生。而当前定国侯尚未婚配,且又年轻有为,如能嫁进侯府,算是很不错的结局了。 公主们头脑机灵点的约摸都能料到她们的小相极可能是为定国侯府绘的,所以才率先有公主踊跃为自己争取一番,想博个好印象。 江意此前听顾瑶介绍了,拨竖琴的这位公主的才情是最好的,而且还聪慧娴雅,善解人意。 她一献完曲,其他公主也不能干坐着,便相继起身上前。 有献书画的,也有献一曲歌舞的,无非就是那些。 年纪稍小两岁的两位公主,也都有琴笛同奏。 江意发现,就只一位公主没起身,她身边的嬷嬷急得头大如斗,不停地暗暗催促她赶紧意思意思,奈何她就是雷打不动。 最后嬷嬷实在没法了,主动向顾瑶禀道:“启禀皇后,我家公主也有才艺要献与皇后娘娘。” 顾瑶眼梢看了看江意,嘴上平缓道:“那就请公主展示吧。” 这位公主顾瑶也与江意说过了,暂没看出她什么路数。好像从前也是深居简出的,之前着画师给她绘小相时,她也混不在意,丝毫不像其他公主那般极力想展现出一个好的体态姿容来。 顾瑶说,她应该是排斥联姻,所以故意不配合的。 如此,江意本来也不想强人所难。可眼下见到她的嬷嬷如此着急,并且嬷嬷急到什么程度,都不顾身份地私下里推搡她了,江意突然就觉得很有趣。 她平日里应当与身边的人关系十分融洽。 眼下嬷嬷主动替她开了口,也由不得她拒绝了,遂只好起身到殿中央来,福礼道:“臣妹没什么才艺,平时就读些经卷佛书,要不给皇后娘娘诵一段祈福心经。” 顾瑶感到很新鲜,道:“好啊。” 于是乎这公主拂衣就在地上坐下,牵了牵裙角,从袖里掏出串佛珠,闭上眼旁若无人,当殿诵起了祈福经。 随同她来的那嬷嬷,以手捂面,痛心疾首,看样子是彻底死心了。 顾瑶眼神与江意对视一眼,江意也觉得挺新奇。 诵完了经,她就起身回到自己座位上了,殿上众女眷们还没回得过神来。 后来江意听有夫人私下里议论开,说这诵经的公主是先帝的八公主,只不过以前很少出来露面。 她母亲早亡,她又这般奇奇怪怪,便是先帝在位时,也早把她忘了。 所以以前的宫宴场合什么的,几乎都见不到她出席。 这位八公主叫谢芫儿。 第1373章 主仆树下说叨 在殿上坐了一阵后,大家又起身去园中赏梅。 夫人小姐们都分散开,江意同顾瑶走在一起。 顾瑶问:“**姐都亲自观了一遍,感觉怎么样?” 江意早留意到顾夫人,难得往宫中来一趟,只不过因为顾瑶与自己说着事情,她们母女才没有机会叙话,便道:“我这里不着急,顾夫人在那边,你要不要过去?” 顾瑶道:“无妨无妨,我派人跟我娘说了,她先自行游园赏景,待这茶会结束后我再留她叙话。” 话音儿才一落,便见有几位夫人带着自家小姐走来见礼了。 顾瑶需得应付,江意就先带着绿苔在这园中转转。先前几位公主也都在园中不远,还能再多看几眼。 江意就问绿苔:“绿苔你觉得呢?” 绿苔道:“几位公主都生得貌美如花,那位婉公主知书识礼又才华横溢、心思玲珑,很有大家气度,看得出来,她有意在向小姐示好呢。” 江意笑了笑道:“是很好,只是我哥哥哪应付得来那等八面玲珑的人物。” 绿苔又道:“那悦公主,甜美活泼,又娇滴滴的,看起来很是会撒娇呢。不是说会撒娇的姑娘,男人家通常都讨厌不起来么。” 江意好笑道:“你听谁说的?” 绿苔道:“话本子上说的。” 江意想了想道:“那你设身处地想一下,让姑娘对着我哥撒娇,就如同叫你去对着素衣撒娇,你能想象么?” 绿苔冷不防抖了抖肩膀,道:“……感觉是好奇怪。” 绿苔又道:“还有那敏公主,也是才情艳惊四座的,模样也十分冷艳,就是性子冷了些。但奴婢观其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将来操持打理家中应该也是游刃有余的。” 江意不置可否,忽问:“那芫公主呢?” 绿苔一听,便低低笑出声来。 江意道:“你笑什么?” 绿苔道:“就是觉得很好玩。小姐你没看见在殿上的时候,她身边的嬷嬷急的么,盼长了脖子想让她展示展示,结果她直接坐在殿上念佛经了。” 江意也不禁觉得好笑。 绿苔眼尖,这时指着前边林子里,又道:“小姐,那可不就是芫公主和她的嬷嬷?” 江意抬头看了一眼,还真是。 是以主仆俩稍稍往那边挪了几步。 八公主谢芫儿是一路被她的嬷嬷给念叨到这里的。 嬷嬷还苦口婆心地跟她讲:“好不容易一个机会,可以给公主在人前留个好印象,公主怎么就不好好珍惜呢!你看看其他公主,哪个不是使出浑身解数想吸引眼球的呢? “早前就跟公主好说歹说,公主年纪不小啦,必须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啦。都说这次多半是定国侯府家,这要是定国侯你都不想嫁,那你想嫁给谁啦,难道要一辈子在宫里当个老公主吗? “公主,你有没有在听?” 谢芫儿道:“施主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嬷嬷气得不行,瞪眼道:“公主是不慌,天塌下来了公主也不慌!”她怄得一屁股就要往地上坐。 谢芫儿连忙拉住她,道:“嬷嬷别闹,当心别人来看见了丢人。我们回家去闹啊,回家闹。” 嬷嬷捶胸顿足:“你还嫌丢人?方才在殿上不是已经丢完了么?”然后又哭,“哎哟喂,婢子有什么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娘娘,就让婢子一头撞死了算了!” 谢芫儿连忙劝道:“莫要这样,你一头撞死了那才是迅速立马就见到我那可怜的娘。快起来,地上都是雪,冰屁股,回头你屁股要是长了冻疮,我可不给你上药啊。” 嬷嬷不起来,道:“那公主要是遇到一段好的姻缘,到底要不要出嫁?” 谢芫儿满口答应道:“出,我肯定出。到时候找个庵,你我做个伴儿,我挑水你砍柴,我练功你念经,不挺好。” 嬷嬷:“是出嫁不是出家!” 谢芫儿道:“不都一样么,就是字音儿的细微差别而已。” 嬷嬷:“哎哟我这心绞痛!” 谢芫儿连忙道:“好好好,我投降我认输我服软行不行,还不快起来。” 嬷嬷这才起来,拍拍衣服,继续苦口婆心:“公主大好年华,等以后嫁了人,有俊俏的相公,有可爱的孩子,人生不知道多精彩。公主倒好,成天只想着遁入空门。” 谢芫儿道:“再俊俏的相公,那也只是副皮囊,再可爱的孩子,那也是众生平等。” 嬷嬷道:“婢子跟你说不通,现在婢子就想让娘娘在天有灵,早日让公主清醒清醒。” 说着嬷嬷就哭哭啼啼,悲从中来:“好不容易来了一门婚姻,定国侯府啊,哪里不好呢,听说定国侯风华正茂、英俊忠正,又没有不良癖好又没有姬妾成群,你问问京里的哪位姑娘不想嫁的? “你再看看那些位同龄待嫁的公主们哪个不惦记的?婢子不求公主一鸣惊人,但至少不要太吓人,唉,今日就公主的表现来看,这门婚姻定然是与公主无缘了……” 主仆两个一路渐行渐远,谢芫儿还安慰道:“别哭别哭,唉,这怎么还真哭上了呢。” 江意看见她边走边捏着袖子给嬷嬷擦眼泪,依稀还听她说道:“那定国侯千般好万般好,可我又不喜欢他,不喜欢人家还非得要嫁给人家,听起来像我有病似的,还白白耽误人家。” 嬷嬷道:“你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就不喜欢呢?说不定就一见倾心了呢?” 谢芫儿笑了两声,道:“嬷嬷你还不知道我?” 嬷嬷又抽噎起来:“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样婢子可怎么跟娘娘交代……” 后来主仆俩个再说了些什么,却是远得听不见了。 不过江意见着那位八公主一路上都在劝慰身边的嬷嬷。 绿苔不由道:“这位公主好没有架子,与嬷嬷像相依为命的亲人一般。” 第1374章 几分艳羡 江意道:“她母亲已故,那位嬷嬷应当是她母亲留下的人,两人可不就是相依为命。”她转身往回走,又道,“性情倒是洒脱。可惜对与侯府联姻无意。” 绿苔道:“说来,公主们应该都鲜少有机会见到大公子吧,先前几位公主是有意,可说到底也只是想嫁进侯府而已,并不是真的倾慕大公子。但是奴婢想,大公子这么好,哪个姑娘嫁进来都会欢喜的。” 随后江意和绿苔从小径转了出来,看见夫人小姐们还簇拥在顾瑶身边。 大抵从前都是相互往来熟识的,那些夫人小姐们很是热络,与顾瑶聊家常,大约是太高兴太投入,都有些失了应有的礼数。 顾瑶并未与她们计较什么。 顾夫人也在场,只不过她在边上,面容神色不亲不疏,很是得体。 后来江意叫了个小太监过去传话,道是这园中丨东南角的梅花开得甚好,邀请诸位移步去赏一赏。 夫人们见大将军夫人发了话,岂敢不应,于是乎一行人结伴着笑语晏晏地往东南角去了。 她们一走,顾瑶和顾夫人这边总算清静了不少。 顾瑶吁了口气,道:“**姐你回来啦。” 江意道:“我见大家都聚集在这里,倒是忽略了各处的美景,提醒她们去看一看赏一赏,应该可以吧?” 顾瑶道:“太可以了,方才我都有些应付不过来。” 江意道:“你是皇后,疲于应付的时候大可不必应付。” 顾夫人神色和缓,开口道:“多谢荣安夫人替阿瑶解围。” 江意道:“顾夫人太客气了。” 顾瑶道:“我见她们往时候与我们往来甚密,今日又是我主动邀请的,所以不好冷待了去。” 江意道:“今时不同往日,何以相提并论?” 一行夫人小姐们去到东南角后一看,光秃噜枝的,哪有什么梅花可赏。 大家又原路返回,见顾夫人没来,又没宫里人跟随,路上便道:“顾三夫人如今做了皇后的母亲,到底是今非昔比了,也不愿与我们来往了。” “见了面她也时时处处都端着,不给个好脸色。想以前,也是有说有笑的吧。” “现在女儿当了皇后,就看不起我们了,也不屑再与我们走动了呗。” 顾瑶又问起先前没说完的事儿,只是江意也不能给个准确的答复,等回去再琢磨琢磨。 随后夫人小姐们都转悠着回来了,没坐多久,皇上便过来了。 大家连忙起身行礼,谢玧抬脚走来,在顾瑶身边坐,淡然道:“都无需多礼。” 夫人小姐们平了平身,一些小姐偷眼朝谢玧那里看了几眼,又羞然垂低了头。 对于这些官家小姐们中的某些人来说,今日进宫来,除了面见皇后,若是能再得见皇上圣颜也是不枉此行。 皇上年轻有为,模样极为俊逸,当下后宫又空置,官家小姐们又有几人不动心的? 谢玧神色温和地看向江意道:“大将军进宫来接夫人,眼下人在御花园里,夫人可要去?” 江意自是要去的,便应道:“那便容臣妇告退了。”说罢福礼,带着绿苔先行离去。 谢玧知道今日这茶会也持续一两个时辰了,随后也一句话,让茶会散了。 众夫人小姐们便纷纷告退。 顾瑶看着她娘也走了,谢玧身边的阿福适时和和气气道了一句:“顾夫人稍留一步。” 顾夫人便回身行礼,暂留殿中。 等众人都出去了,谢玧温声道:“顾夫人难得进宫一趟,将近午时,留下用膳吧。下午可多留一会儿在宫中陪陪阿瑶。” 顾夫人由衷道:“臣妇谢皇上恩典。” 顾瑶十分高兴,转头看向身边人,问:“那皇上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午膳么?” 谢玧见她眼神明亮,满含期待,不由道:“我留下来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叙话?” 顾瑶忙道:“不会不会。” 谢玧笑了笑,道:“那便留下吧。” 顾瑶从殿首走下来,准备伸手去挽顾夫人手臂,道:“娘,我们先去内院坐。” 顾夫人却是举止恭敬,福礼道:“娘娘请先行。臣妇随在后边便可。” 这里虽是没夫人小姐们在了,可里里外外也有那么多双宫人的眼睛看着,不能失礼无矩。 顾瑶顿了顿,还是没勉强,点点头走在前面。 顾夫人便跟在她后面。 谢玧看着母女俩离开殿上,不说什么。 顾家虽说是武将世家,可规矩礼数却一点不比那书香门第差。 顾夫人举止,不仅出自于自身的教养,还不想让顾瑶这位皇后落个恃宠而骄的话柄,让谢玧难做。 等到了后院,撤下旁的宫人,她才稍稍放松一些。 这厢,江意和绿苔走到御花园,果真看见苏薄正站在树下等。 远远望去,他一袭深色衣袍,挺拔修长,如松如柏一般风雪不侵。 江意脚下不由走快了些。 后面跟着出来的夫人小姐们,说起大将军亲自进宫来接他的夫人,路上不免闲说两句。 年轻的夫人小姐们又难免流露出几分艳羡来。 以前苏薄在朝中官宦子弟中无家世无背景都排不上号,结果他硬是凭着赫赫战功当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姑娘们似乎才发现他竟也是样貌英俊气度无双的,唯一可惜的就是伤了一只眼。 这样的男子虽然有些可怕,但也让女子心怀遐想。 想他堂堂大将军,家中只娶那一妻,且还是捧在手心里宠的,哪个女子不喜欢? 早前也有不少姑娘家关起门来偷偷谈论过此事,又不由感慨江意命好。此生能得如此男子,甘愿为了她,连唾手可得的江山都不屑。若要换做是自己,那必然也是心甘情愿地嫁此男子了。 于是姑娘家又玩笑打趣着问,真要是轮到她们头上,难道当真会嫁大将军而放弃当皇后? 继而她们又无限感叹,大将军和皇上两个这般万中无一的男子都同时想娶那一个女子,她真是太命好了,可能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虽是没有恶意的玩笑,只是大家往往都只关注着某个结果,在感叹羡慕她命好有福时,却鲜少去想她付出的艰辛和经历的磨难,以及又能有几人能做到她所做的程度? 她爱这个男人,始终如一,与他经得起生死不弃,也经得起雪月风花。 第1375章 原来是你进谗言 眼下,江意走到苏薄面前,仰头笑看了看他,然后抬手拂了拂他肩头,枝桠上落下来的些许雪沫。 苏薄牵了她的手,携她一同出宫去。 后面那些夫人小姐们,都不敢冒犯,自觉地落后一截。 走到宫门口上了马车,只不过还没驱动马车,后面就有太监小跑着追了上来,道:“大将军,大将军夫人请留步。” 绿苔刚坐上车辕,回头看去,认了出来道:“小姐,好像是先前皇后宫里的一名太监。” 那太监跑上前了,怀里抱着几幅卷轴,递给了绿苔,禀道:“皇后娘娘说,这些给大将军夫人。” 江意不用打开看便知,是她先前看过的画轴。顾瑶这是要给她带回去琢磨啊。 眼下一共有四幅,茶会前江意已经筛去了两幅。每幅画轴上捆绑的丝带颜色不同,相应的丝带颜色对应哪位公主的小相江意都已熟记在心。 她又从中筛出了一幅画轴递还给太监,还有一幅本也想筛出交给太监的,可拿到半空中想了想还是又收了回去,道:“有这三幅就够了,劳你替我向皇后娘娘致谢。” 太监恭敬地退后几步。 素衣才驾着马车离去。 江意在马车里收整一下三幅画轴,对苏薄笑道:“今日我原想进宫去打听,碰巧皇后也在筹备这事,还画了好几幅小相给我参考。” 苏薄看了看她手里的卷轴,道:“就在这三幅里面挑选?” 江意道:“总共有六幅,这是筛选过两遍的,剩下这三幅。”她将其中一幅放到一边又道,“这位倒是很豁达洒脱的,只是便是侯府有心,可能她也无意。这边两位,一知书达理一冷清利落,都是很好的。” 苏薄道:“那就带回家让他自己选。” 到了侯府,进了家门,江家父子两个正在前院等着江意和苏薄回来一起用午膳。 眼下也到中午用饭的时候了。 江词看见江意拿着卷轴进来,还一脸朗然地道:“小意回来了,这拿的什么?宫里给的墨宝?” 江意笑了笑,道:“算是吧。” 江词就好奇地走过来,伸手要拿,道:“我瞅瞅。” 江意随手给了他一卷。 江词打开来看,道:“竟是幅女人像。” 江重烈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对这种文墨玩意儿不甚感兴趣。 江意就问江词:“哥哥觉得怎样?” 江词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既然他主动要求看了,也得评说两句吧,遂道:“我觉得画得虽然很不错,但看起来不像登峰造极的程度,应该是我不懂得欣赏吧。” 江意好笑道:“我是让你看这画中的人,不是看画师画得怎样。” 江词仔细一看画中人,两道英眉就拧了起来,道:“你还别说,我细看之下,就觉这画中女子姿势怪异得很,画师可能对女子的形态钻研得还是不够。” 说着江词就把画卷收好,塞回给江意。 江意道:“这两幅哥哥也看看。” 江词道:“算了算了,我又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江意道:“无需哥哥懂,哥哥只要仔细看看这画中的姑娘就行,看看喜欢哪个。” 江词狐疑地看她一眼,道:“我看这些做什么?” 江意笑道:“不是要选媳妇了么,总得过哥哥的眼,让哥哥满意才行吧。” 江词一听,差点跳起来,道:“我什么时候说要选媳妇了?” 江意道:“哥哥不是说想成家了么,我今日进宫才想去替你打探消息的啊。” 江词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想成家了?” 然后江意一噎,突然就意识到怎么一回事了。她转头看向苏薄,尽管苏薄神色淡淡,可此时也晓得自己就是被他这一脸正经的模样给诓到了。 她转头去看,江词也同样看向苏薄,立马明白过来,道:“原来是你!” 苏薄道:“我怎么?” 江词道:“是你给小意进谗言是不是?” 苏薄道:“那我肯定说不是。你问她,看她说是不是。” 江意:“……”她要是早发现苏薄那晚是给她乱吹耳边风,她也不至于一时说漏了嘴。 这个时候江词都快跟只斗鸡似的要炸毛了,可不好糊弄,他道:“她方才说是我说我想成家,可我不曾说过,你整日跟她在一起,不是你是谁!” 还不等江意化解,江词就快步上前,不由分说,跟苏薄干起架来。 苏薄也不能任由他揍,于是两人在前院里交手,打着打着又翻去了回廊边继续打。 江意抽抽眼皮,道:“哥,我怀疑你只是想找个借口跟他打架而已。” 江词道:“想跟他打架不就是想打他,我现在就想打他。他跟你胡说八道,这般坑害我,他不挨打谁挨打?” 苏薄一边还手一边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觉得我是害你?” 江词道:“谁要娶媳妇了?” 江意走到廊外道:“便是苏薄不说那些,宫里也在准备着,哥哥娶妻那也是不可避免的事。那不然,为何今日我一去,宫里就已经将公主的小相给备好了?” 江词不听,跟苏薄打得还更凶了些。 江意回头对江重烈道:“爹快劝劝哥哥吧。” 江重烈却道:“劝什么劝,让他们打,打痛快了也就好了。” 江意愣了愣,而后便也不劝了,和江重烈一同站在屋檐下,等着看江词和苏薄两个打完。 最后苏薄肩膀挨了江词一拳,江词也被他踢了两脚。 江词凌空几个翻腾,才勘勘站稳,不至于狼狈摔在地上。 他抬头看向苏薄,满是震惊道:“你还是不是人,我都这般遭遇了,你还踹我!” 苏薄道:“那我白给你打的吗?” 江意连忙跑过来,扶着江词也是拉住他,关心道:“哥哥你没事吧?” 江词见妹妹第一时间来问他,心里这才稍稍好受了些。 江重烈道:“好了,打够了就洗洗吃饭了。” 两人这才收了场面,进膳厅里洗手吃饭。 膳桌上的气氛与平日里有些不同,有几分沉闷压抑。 大家都不吭声。 第1376章 娶妻是大事 直到用完膳后,阿忱下了桌,江意才开口道:“哥哥虽是家中长子,可我知道唯独这件事我没有资格强迫哥哥。因为我也是自己努力争取,不愿与皇室联姻,才得来的今天。 “今日进宫,我原想探探皇上的口风,若是哥哥的婚姻大事最终能够自己做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可显然,宫里有宫里的打算。” 她神色认真又道:“如果哥哥不愿意,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我们一起想想其他的办法便是。” 江词道:“谁说我不愿意。” 江意怔愣地看着他。 江词又道:“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我本想再多自由两年的,这一成婚,不就受人管着了。可既然朝中想给我派个媳妇,我没有道理不要,省得我还得自己去找。” 江意道:“哥,娶妻是大事。” 江词道:“我当然知道是大事。可我跟你和苏薄不一样,我又没有意中人,就更没有为之反抗拼搏的理由。与皇室联姻,人家是公主,嫁给我当媳妇还是下嫁了,只要公主不觉得委屈,说来理应是我赚了不是?” 江意张了张口,道:“公主怎会觉得委屈,哥哥风华正茂、才貌双全,公主们都有意向我们家示好的。” 江词道:“是么,那就好。那这件事小意就帮我做决定吧,你觉得哪位公主好,就选哪位。” 江意道:“画像都带回家里来了,哥哥不看看么?” 江词道:“看什么看,光看画像又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什么用。而且我也不是个只看脸这么肤浅的人。小意你帮我选,哥相信你,你选的人定然不会错。你喜欢我就喜欢。” 苏薄道:“我就说照你喜欢的选就好。” 江词来气道:“宫里的事没法阻止也就算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推我下火坑!有种下午再来打一场!” 苏薄道:“我怎么是推你下火坑,你看我在火坑里么。” 江词灵光一现,道:“老实说,你是不是记恨我和爹嘲笑你偷偷学唱戏一事?所以你就这么报复我。” 江意:“偷偷学唱戏?” 江词就非常气爽痛快地揭发苏薄:“小意你还不知道吧,就是他最近经常偷看一本册子,我道是什么机密册子,就也去弄来看了两眼,结果发现他是在偷学戏谱。据他本人交代,这好像是他发展起来的爱好。” 江意:“……” 她不由侧头看向苏薄,见他若无其事,显然江词揭他的底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杀伤力。 江意晓得他为什么偷偷学,但是却没有料到他竟真的在学,那明明只是除夕那日她顺口说的一句玩笑话啊。 江词见苏薄不为所动,不甘心地又戳他道:“也不晓得这人脸皮是有多厚,我要是他早就钻地缝里去了。” 苏薄道:“你钻一个我看看。” 江词冷哼道:“又不是我一个嘲笑了你,我爹没笑你吗,他当时比我笑得还大声好吧。怎么你偏偏跟我有仇似的,跟小意说给我找媳妇,你要是能耐你怎么不吹耳边风说给我爹找一个呢?” 江重烈火爆脾气一下就上来了,道:“说什么混账话,现在是你要娶媳妇儿,还推老子头上来了!” 江词突然灵感顿悟,道:“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江家不止我一个男人,你也是江家的男人。” 江重烈:“……” 江词立马精神抖擞:“要是让爹你跟皇室联姻,那也算数的吧!” 江重烈抖了抖胡子,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小意,你今下午就把他媳妇选定了给宫里送去,让宫里尽快挑个好日子,给他娶进门!这能是什么坏事,早点娶进门早点抱孙子!” 江词不可置信道:“你还是我亲爹吗?” 江重烈道:“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我怕我一会儿揪你到祠堂当着你娘的面儿打死你!” 下午的时候,江意还是往江词的院里走了一趟。 她去的时候,江词正坐在他屋门前的台阶上如痴如醉地磨枪呢,仿佛都忘了自己是个即将娶妻的男人。 见江意来,江词招呼她过来坐。 只不过看见江意抱来的卷轴,江词很是抵触排斥,突然又想起了现实中的烦恼,眉头揪在了一起。 江词道:“小意你怎么又拿画来?” 江意道:“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由哥哥过一过目。” 江词道:“不是叫你帮我选么,只要小意选来的,哥必然诚心娶了她进门就是。” 江意道:“可那终归半分都没如哥哥的意。既然哥哥愿意娶,在有限的条件里,总得选一个自己最满意的吧。” 江词继续磨自己的长枪,混不在意:“小意喜欢我就喜欢。” 江意坐在他身侧,良久道:“江家与皇室联姻是必然的话,我与哥哥便是非此即彼。我们中有一个为了自己而活,另一个就需得背负使命,哥哥,我选择了前者,你会怪我吗?” 江词这枪实在磨不下去了,放在了一旁,转头看着江意道:“小意,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是你哥,我怎么会怪你? “我是家中长子,家中使命责任,理应是落在我这个当哥的头上,与你有什么关系?何况嫁给苏薄一直是你好些年前就有了的念头,你是真心爱他,又不是为了逃避联姻而匆忙草率地嫁给他。” 他郑重地又道:“就算没有苏薄,哥哥也不会让你为了联姻去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 江意笑,觉得又温暖又酸涩,道:“那哥哥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呢,就心甘情愿吗?” 江词道:“我当然心甘情愿。” 她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又道:“到了年纪本就该娶妻了,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娶谁不是一样。娶一个差不多的姑娘回家来过日子,不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有什么要紧。” 他早就想得透彻了,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不可避免。 成亲对于他来说,是有点陌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他想到时候他和苏薄的感觉肯定不同,因为他压根没有心里真正想娶的姑娘。 不,从前有过。 失去了以后就没有了。 但现在既然到他头上了,他也坦然接受,因为他的身份和责任使然,他不能拒绝。 第1377章 我喜欢这个 江意听来有些难过,这就是她哥哥,哪怕自己不喜欢,却也还是心甘情愿。 江意道:“娶妻可不是多双筷子的事那么简单,得两个人共同生活,取长补短,那才是夫妻。便是哥哥心中不喜欢,可在结为夫妻以后,有事当夫妻相互商量着来,且相互尊重、考虑对方,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江词拧着眉头道:“虽然听起来挺麻烦,但我会尽量做到的。”他抬手摸摸江意的头,又道,“别胡思乱想了,你的首要任务就是给哥选一个好媳妇。” 江意吁了口气,淡然笑道:“那我便尽我最大的努力,找一个能与哥哥相配的嫂嫂。便是哥哥现在不喜欢,我也希望婚后能够慢慢地相互喜欢,这才是认真挑选对待这门婚事的意义所在。” 然后她将画轴又往江词面前一塞,道:“这那这三幅小相,哥哥都看一看。” 江词挠挠头,道:“说了这半天怎么又绕回来了?” 江意一幅幅展开铺在地上,看他一眼道:“前面都说了这么多,哥哥怎么还是不明白。只有认真对待以后,将来的结果才不会后悔。你要是不看,我就觉得你还是在怪我。” 江词没办法,只好非常不情愿地大致都看了一眼。 江意问他:“怎么样,喜欢哪个?” 江词随意往边上一指,道:“就这个吧。” 江意见他指的却是八公主的小相,愣了愣,道:“你确定?这另外两位公主一位知书达理一位艳才无双,哥哥为什么却选中了这一位?” 江词问:“怎么,这个不能选吗?” 江意笑了笑道:“不是,就是有点好奇哥哥为什么选她。” 江词又看了那小相一眼,道:“没什么,就是这幅看起来顺眼,不别扭。小意是你非要我选的,现在我选了,你又不同意的话,那有什么意思。” 江意好笑道:“这位公主性情也是极好的,随性洒脱。我不是不同意,哥哥要是喜欢这位的话,那我就去想办法。” 江词道:“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江意道:“那总得先问问人家的意思吧。” 江词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小意你就去帮我弄吧。反正这事你看着处理就是。” 江意随后就收好画轴,起身离开了,道:“那哥哥继续磨枪吧,我先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她显然比来时更轻松些。 绿苔从旁感慨道:“小姐最后还是将那八公主的小相给留下了,没想到带过来大公子竟一眼就瞧上了。” 江意笑道:“就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舍得筛除,我也没料到哥哥会选她。” 绿苔亦笑道:“那说明小姐和大公子看人的眼光是一致的。” 江意叹了口气,有些犯难:“可人家无意,若是强求,倒又不合当了。” 绿苔道:“可那八公主身边的嬷嬷一百个愿意呀,何不从嬷嬷那里着手再去确认确认呢。” 回到院里,来羡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道:“听阿忱说江词为了娶媳妇的事跟苏薄打了一架,可恨我当时是不在家,没看见实在是可惜!” 江意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唯恐不乱的。 来羡又问:“怎样怎样,江词的媳妇儿敲定了吗?” 江意道:“还没。刚刚过去给我哥过了过眼。” 来羡好奇道:“把你这些画像给我瞅瞅。” 江意和来羡进屋,又一一展开给它看了一遍。 来羡抬起狗爪,在其中一幅画像上按了个狗爪印,道:“我喜欢这个。” 江意和绿苔不由得均是一愣。 江意挑了挑嘴角,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是其他两个不美吗?” 来羡道:“美啊,但这个看起来顺眼呗。” 绿苔笑起来,道:“小姐,连来羡都挑中这个,绝对差不了。” 来羡摁狗爪印的,恰好也是八公主的小相。 江意挑眉道:“那我就想想办法。” 来羡八卦地问:“你今天都已经见过真人了吧,怎么样,这姑娘是不是肤白貌美大长腿,温柔软萌好揉捏?” 江意好笑地睨它一眼,道:“我倒是见到团团了。” 来羡:“哪个团团?也是个美人?” 江意笑道:“应该算得上是狗中美人吧,就是你说的那种肤白貌美,温柔软萌,就是腿不是那么长。今天见了面,它到处闻,应该是想找你的。” 来羡想了起来道:“哦你说的就是顾皇后养的那条小母狗啊?”它狗脸一皱,又唏嘘,“幸好我是没去,不然我肯定烦死。唉唉不说它,快说说江词媳妇儿。” 于是江意就把今日所见所闻都给来羡说了,来羡听得乐呵,道:“嘿,要是把那八公主娶进门来,肯定很有趣。” 江意道:“人家压根就不想嫁,也得她愿意才行。” 来羡搓搓狗爪,出馊主意道:“先找个画师把你哥的帅照画下来送去给她,说不定她一见就被迷住了。” 江意揉了揉额角,道:“画像是那么回事,也很赏心悦目,可我哥真人是个什么性子的你还不知?要是等她嫁进门来才发现比较幻灭,那可怎么办?” 来羡又出馊主意:“那就找个由头,把你哥支进宫里,再找个由头让他和八公主会面,然后再再找个由头把他俩锁在小黑屋里。嘿嘿,随后你哥可不就得对八公主负责?” 江意:“……” 见她沉默,来羡再准备出馊主意,江意赶紧道:“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来羡道:“我的点子还很多唷,你想要多狗血就有多狗血的。” 江意无奈道:“还是算了吧。别回头被你给搞黄了。我自己想办法。” 来羡兴致勃勃道:“这事儿我也可以参与。” 江意看它一眼:“你最好还是别参与。” 第1378章 男人也需要关心 晚间,苏薄洗完澡回房,将要睡觉的时候,江意发现他衣襟底下有点异色,连忙拨开他衣襟一看,见肩头处好大一块淤青。 她一看便知是她哥白天的时候打的。当时正好打在这地方。 江意心疼极了,软声道:“我哥怎的下手这么重,疼不疼啊?” 苏薄道:“无碍,过两天就散了。” 对于他们男人来说,身上磕个青啊紫的太正常了,完全就不当回事儿。 要不是江意看见的话,他也压根不会在意。 江意伸手去触摸,指尖将将碰到他淤青的皮肤,就被他拿住了手腕。 江意蹙着眉尖问:“弄疼你了?” 苏薄一把将她扯到身下压着,道:“不疼。” 可他看见她眼神里却是疼惜的,江意推了推他道:“你别闹,快起来,我去拿药给你抹一下。” 今晚要是不处理一下,她怕是睡不着觉了。 苏薄还是松了松她,她从床上爬起来,就去找了药箱来。 随后她跪坐在床上,和苏薄面对面,动作轻柔地给他涂抹活血化瘀的伤药。 他肩膀结实,肌理线条明晰,江意心都揪着了,抹药时不忘给他吹着气,苏薄道:“痒。” 江意抬起头,眼里依稀还是心疼之色,道:“你也怕痒啊?” 苏薄只是低头看着她,没做声。 江意也不知他话里真假,鬼使神差地手指头稍稍往下一移,轻轻挠了挠他咯吱窝,结果他压根就不为所动,没有丝毫怕痒的样子。 江意道:“又哄我,你哪痒了?” 苏薄道:“心痒。” 江意顿了顿,好气又好笑地嗔他一眼。 上完药,江意下床去掐了灯,一上床就又被这男人给拽到身下去了。 “别闹,你才上完药……” 随后又含含糊糊说了些什么,都没在帐中旖旎风月里。 翌日,苏薄见了江词,江词朝他冷哼一声,很不对付。 苏薄开口道:“昨天你打我一拳,晚上她见我肩膀淤青,给我上了药。” 江词听了冷笑一声道:“想以前经常游走于刀口之上的时候,刀剑无眼、浴血满身也不见眨下眼的,到如今不过是一点点淤青,你居然就挂在嘴边,还让人给你上药?真不愧是结了婚的男人,满身硬骨头都给这婚姻给磨软成渣渣了。” 苏薄道:“你呢,昨天遭我踹了两脚,可有谁担心你留下淤青要给你上药?” 江词:“……” 这话锋利如刀,瞬间戳心了。 苏薄撂下这话后,就转身走了。 身后江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你这是赤裸裸的炫耀!谁说我没人担心!” 苏薄驻足回头看他道:“谁担心你?” 江词:“我还有我爹!” 苏薄:“那你去找你爹给你上药试试?” 正说着这话呢,江重烈恰好拨着轮椅经过,听到点话头,就满口答应道:“欸,哪个儿子叫我?” 江词不争馒头争口气,向江重烈道:“我昨天腿遭这厮踹青了,爹有空吗,给我上上药吧。” 江重烈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我看你腿子又没断,能走能跳的上劳什子药?” 江词:“爹没听清楚么,我被他踹青了。” 江重烈怒:“踹青了怎么,青了就不能走路了吗?老子腰断了腿不能走了都没你这么矫情呢!” 江词:“……” 江重烈唏嘘道:“你以前也是摸爬滚打习惯了的,是哪根筋犯抽,一点青皮淤肿的,就能让你嚷嚷着上药?你是娘儿们吗?” 江词据理力争:“那苏薄也只不过捱了我一拳有点淤青,小意就给他上药,他难道不比我更矫情?” 江重烈:“那是他媳妇儿给他弄,有本事你去找你媳妇儿给你弄啊!” 江词竟无言以对。 江词不服,为了证明男人不一定只有媳妇儿关爱,他爹就不说了,他爹平日里比他还三大五粗的哪懂得关心别人,于是乎江词转头又去找了阿忱。 他对阿忱招手道:“阿忱快过来。” 阿忱正练功,收了架势来到他面前问:“舅舅找我什么事?” 江词道:“舅舅腿被你爹踢青了,你是不是得给我上点药?” 阿忱奇怪地看着他,问道:“舅舅很疼吗?” 江词:“唔,也不是很疼,就是感觉得上点药。” 阿忱便道:“以往舅舅教我,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掉皮掉肉都能忍得,仅仅是一点发青,又何足挂齿。” 江词:“……” 小小的阿忱不紧不慢地当面挽起裤腿,指给江词看,又道:“舅舅看,这是我前几天练功时留下的淤青,不用上药慢慢也能好。” 江词小时候和他一样,只要是练功习武,就免不得磕磕碰碰的,对此很能理解,反倒有点心疼地问他:“阿忱痛不痛?” 阿忱放下裤腿,摇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言痛。” 最终江词在这小外甥这里寻求关怀也失败了,很是不得意。 第1379章 八公主的日常 这厢,江意将两幅公主小相差人送回了宫中,交到顾瑶手上。 顾瑶一看,顿时就明了。 所有小相江意都送回了,唯独留了八公主的在手上,意思不言而喻。 这日半下午,谢芫儿身边的嬷嬷被中宫来人,悄悄叫去了皇后那里。 嬷嬷不敢有违,一路上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到中宫,进了偏殿暖阁里叩见皇后。 顾瑶道:“钟嬷嬷平身吧。” 钟嬷嬷起身才发现,大将军家的夫人居然也在,连忙又向江意福礼。 钟嬷嬷更忐忑了,道:“不知娘娘传唤婢子来,有何吩咐?” 顾瑶道:“嬷嬷不必紧张,就只是想聊聊八公主的事。” 钟嬷嬷连忙道:“八公主平日里都老实待在自己宫里,上次皇后娘娘举办茶会,八公主比不上其他几位公主有才华,但八公主也是一片想为娘娘祈福之心,若有举止出格之处,婢子斗胆恳请娘娘勿要怪罪。” 顾瑶道:“我听说八公主是喜欢礼佛的对吗?” 宫里宫外的皇胄官贵人家家里有喜欢礼佛的基本都是上了年纪的夫人老太太们,哪听说哪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喜欢礼佛的啊。 钟嬷嬷一直觉得对于还没出嫁的公主来说,这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喜好。毕竟有谁会想娶一个一心向佛的姑娘呢? 眼下听皇后如是一提,嬷嬷不敢隐瞒,但也尽量圆说:“平日里偶尔是有礼佛,但那都是因为公主的母亲生前喜欢,公主孝顺,所以帮她母亲延续了下来。公主本身,也还是身在红尘的公主。” 顾瑶道:“难怪,那日我听她诵经祈福,十分娴熟。” 钟嬷嬷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息,干干道:“皇后谬赞,实在不值一提。”她想,皇后没怪罪公主如此行事怪异就已经很不错了。 顾瑶又道:“正好,荣安夫人那日听了八公主祈福,有一事还想请八公主帮忙。” 钟嬷嬷道:“但请夫人吩咐。” 顾瑶缓缓道:“荣安夫人的母亲和大将军的母亲均已故多年,家中祠堂设有灵位,但还未曾请人诵经过,我想八公主既然会这个,能不能帮荣安夫人替她母亲和婆母抄抄经卷,诵经祈福?” 钟嬷嬷愣了愣,继而回过神来,当即应下道:“当然能,公主在这方面肯定乐于相助的。” 江意道:“那就有劳嬷嬷转达给八公主了。” 钟嬷嬷回去的路上,不禁有些激动,又有些不确定。 荣安夫人主动要求她家公主帮忙诵经祈福,眼下正值公主疑似将与侯府议亲的时候,钟嬷嬷表示这很可疑啊。 会不会是荣安夫人相中了八公主了? 嬷嬷这么一想,可不就激动坏了。 可紧接着转念又一想,就是相中了也不该是请去念经啊,不是应该请去喝茶赏花之类的吗? 莫不是那日殿上八公主给皇后诵经,荣安夫人碰巧得知她会这些才顺便邀请她的? 也是,她家的八公主怎么可能是那种惊才艳绝到让人听段佛经就想娶回家去的神奇女子! 别人娶妻当然是要娶一个尽善尽美、能为家里延续香火的姑娘,她家公主显然与此丝毫不沾边儿。将来要是嫁进别人家,面对公婆,还要跟公婆讲众生平等,换做是她,她也不娶这样的媳妇儿。 思及此,嬷嬷顿时又泄气得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果然还是她想多了。 人家荣安夫人可能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请八公主帮忙抄经祈福而已。 这厢,钟嬷嬷离开中宫后,顾瑶和江意说了会话。 顾瑶道:“真没想到,**姐和定国侯竟然都相中了八公主。我原以为八公主是不太可能与侯府结亲的。在你定下以后,我又仔细打探了一下八公主的日常,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江意见顾瑶夸张的表情,好笑道:“怎么不可思议了?” 顾瑶道:“**姐我不是唬你,八公主是真的一心痴迷礼佛啊,而且是给她一个庵她立马就能毫不犹豫原地削发为尼出家的那种痴迷。” 她详细又说道:“我都问清楚了,早年间八公主母亲在自己宫里立了一座小佛堂,八公主至今早晚都要在佛堂里做早课,而且一心为进佛门还颇为严格律己,每日作息时辰都固定,还习惯茹素不沾荤腥,每日送去的饭食里若是有荤腥肉食的,都是分给身边人吃了。 “先帝在世时,她不受待见,也很少出来走动。那时后宫里见她不得圣宠,便苛刻怠慢,每月例银不给发放,连送去的膳食都是别宫挑剩下的。 “以前她日子过得不好,自己宫里的人也走的走,但剩下来的几个宫人,她都待如亲人。她性子虽与世无争,但特别护短。 “她宫里人要是受了点欺负,她能去人寝宫门前敲一晚上木鱼念一晚上经,轰都轰不走,念到人家头疼心烦最后不得不妥协服软。久而久之,她不与人结仇,别宫里的人也就自动避而远之了。 “后来先帝驾崩,皇上登基,对各位公主一视同仁宽和以待,她的境况才好了些。至少没人敢再克扣她宫里的例银和膳食了。只是照样是每日送去的膳食,她只吃素,将荤的都给身边宫人吃。” 江意听来,觉得她日常是个心性极好又不乏有趣的人,便是过往艰难的处境也没能磨去这一点。 顾瑶道:“这般姑娘,应该就想过无人打扰的佛门清修的日子,**姐确定她能嫁给定国侯为妻么?” 江意道:“如若当真是她不愿的话,最后也强求不得。且再看看吧。” 钟嬷嬷回到自己宫里,发现谢芫儿还在佛堂里敲木鱼。 钟嬷嬷看着她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光景,静好则静好矣,可就是让人觉得无限遗憾。 明明看起来也是风华正茂极好的一姑娘,怎么偏偏就好这口呢。 钟嬷嬷很想把木鱼给她一锤子砸喽。 虽然不敢太造次,但嬷嬷还是上前麻溜地把木鱼给她挪开,道:“公主不要敲了。” 第1380章 还是得走一趟 谢芫儿这才停下来,看她一眼,道:“嬷嬷这个年纪切忌心浮气躁,不然生肝火气不顺,容易出毛病。” 钟嬷嬷道:“我都不在老半天了,难道公主就没察觉到?” 谢芫儿道:“我听说了,皇后娘娘叫你过去了。” 钟嬷嬷道:“那公主一点都不担心婢子?” 谢芫儿道:“皇后娘娘性情温和,不是喜欢为难别人的人,你又没惹着谁,有何可担心?”她伸手,“木鱼还我。” 钟嬷嬷把木鱼挪到身后,偏不给她,道:“公主就不问问皇后叫婢子干什么去了?” 谢芫儿:“我不问有本事你憋着不要说啊。你可千万别说。” 钟嬷嬷给气得,道:“今日大将军夫人也在场,有事请公主帮忙。” 谢芫儿道:“助人为乐,如造七级浮屠,何事?” 钟嬷嬷道:“大将军夫人的母亲和婆婆已故多年,上次听公主诵经祈福,得知公主擅长这些,便想请公主帮忙抄抄经卷,为大将军夫人的母亲和婆婆也祈福。” 谢芫儿一听,这确实是她业务范围内的事,便爽快地应了下来,道:“这个不是问题,我明日便着手准备。” 钟嬷嬷叹口气,抄经祈福什么的公主是积极得很,若真要是请她去喝茶赏花什么的她肯定又要嫌麻烦了。 晚间的时候,谢芫儿就去准备抄经要用的笔墨。 在这方便她又很讲究,抄什么经用哪副笔墨,都有她自己的习惯。 钟嬷嬷见状语气很是酸讽道:“要是别的事你能这么积极,那婢子也省心了。” 第二天谢芫儿按时起床,做完早课修行,便动手抄经卷了。 几日后,江意又进了一趟宫,钟嬷嬷便亲自把抄好的经卷交到江意手上。 江意打开一看,见上面的笔迹字字工整漂亮,十分赏心悦目,且笔力沉着,全无一丝一毫的浮躁之气。 仿佛一见这手书,便觉心旷神怡,当真有定心安神之效一般。 江意不由赞叹道:“公主这经卷抄得极好。有劳她费心了。” 钟嬷嬷恭敬道:“夫人客气了,只要能帮到夫人便好。公主说,夫人将这经卷带回去,好生保存即可。” 江意沉吟了一下,道:“我看不妥,我什么也不懂,唯恐何处犯了规矩,是不是还是得请公主再劳驾走一趟,一来还能由她加持一下,二来如能再为我两位母亲诵段祈福经,也算有始有终,我就感激不尽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钟嬷嬷,又问:“嬷嬷以为如何?” “这……”嬷嬷微微一震,对上江意的眼神时,恍然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妄自揣度。 江意便不再拐弯抹角,明言道:“说来还有一事,早前皇后集诸位公主的小相,是有意想为定国侯选一门合适的婚事,相信嬷嬷早有预料。 “八公主性情好,人也和善,只是听说八公主一心向佛,若是这事落到她头上,不知她可能接受?如若是她不愿,此事总归是不好强人所难。 “此事交由嬷嬷衡量,如果嬷嬷以为八公主实在不愿,就不必再劳烦她亲自去我侯府走一趟替我亡母诵经祈福了。” 钟嬷嬷一听,愣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按捺心绪,谨慎仔细地禀道:“我家公主虽喜好礼佛,可并未正式成为佛家弟子,仍是红尘俗世中人,必须是可以嫁人的。而且身为皇室公主,大是大非面前她责无旁贷,岂有不愿意之理。” 江意笑了笑,道:“话虽如此,可如果不是她心甘情愿要嫁,那就不美了。待进门后她心中郁郁寡欢,家兄必也难以宽慰,到时便不是喜结良缘而是怨偶成双了。” 钟嬷嬷道:“不存在不存在的,我家公主心中从来不会郁郁寡欢。便是她嫁人了,她也能很快就适应过来,并且让身边人跟着适应过来,婢子跟随公主身边这么多年,这一点可以性命担保。只是……” 江意问:“只是什么?” 钟嬷嬷道:“容婢子斗胆,只是婢子想不明白,夫人为何会选中八公主,她可能……真的……喜欢佛事,而不是热衷于相夫教子。” 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可钟嬷嬷不得不提前警个醒儿。不然到时候真要是嫁去侯府了,侯府却发现娶的等同于是个尼姑,怪罪下来可怎么担待得起。 江意道:“大抵缘分一事,就是有这种奇妙之处吧,何况现在不喜欢不等于以后不喜欢,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嬷嬷要是觉得不勉强,且认为八公主也不会觉得勉强的话,不妨一试?” 钟嬷嬷喜从中来,应道:“不勉强,绝对不勉强!夫人想请我家公主去侯府诵经祈福,婢子今日回去便转达给公主。夫人看什么时候合适?” 江意道:“就后日吧。后日开朝,定国侯需得上朝不在家,到时我派人来接。” 第1381章 她能有什么别的用心呢 这厢,谢芫儿正修行完,看见钟嬷嬷回来了,观其神色很是眉飞色舞,观其体态恨不能将腰都扭圆了。 谢芫儿就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路上捡钱了?” 钟嬷嬷敛了敛神色,近前将经卷交还给她,道:“公主见谅,公主交代的差事婢子没能办妥当。” 谢芫儿伸手接过来,随口问:“你没见到荣安夫人么?” 钟嬷嬷道:“见是见到了,只是夫人说她怕不懂规矩冒犯了佛祖,公主更懂这些,能更好地向佛祖传达,公主既然已经帮抄了,就帮忙再加持一下,帮夫人送佛送到西吧。” 谢芫儿道:“荣安夫人想怎么加持?” 钟嬷嬷:“咱们可以去侯府,替夫人的两位亡母再诵经祈福一遍。” 谢芫儿想了想,又爽快地决定道:“这也不难,那咱们就去侯府吧。” 钟嬷嬷本来心中预备好了好几套说辞,得,这下半个字都用不着了。 钟嬷嬷道:“婢子与夫人约定好了后日就去。” 谢芫儿拿着经卷回房,先找了个匣子装起来。 钟嬷嬷不由试探着说道:“公主就不问问,荣安夫人这个时候想请公主帮这个忙,会不会别有用心?” 谢芫儿反问道:“别有什么用心?” 钟嬷嬷道:“毕竟……定国侯有可能就在近期议婚。不过公主不必担心,后日开朝定国侯必会上朝不在家中,公主遇不到他。” 谢芫儿不大意地道:“嬷嬷见过哪家选媳妇儿是找个抄经念佛的理由进行的?哪家选媳妇儿又想选个半截身子都已遁入空门的?荣安夫人之所以请了我,她能有什么别的用心呢,还不是因为看中了我会这个。” 嬷嬷:“……” 谢芫儿又道:“再说了,荣安夫人若是选中哪位公主嫁进侯府,有这么直接请她登门念佛诵经的吗?那应该是请那位公主品茶赏花,聊聊风雅之事,谈谈未来畅想啊。” 嬷嬷心道,自己刚开始可不也是这么想的么,可这荣安夫人她不是普通一般的夫人啊。她的心思你哪能猜得着呢。 谢芫儿道:“所以夫人请了我去干业务,我反倒是松了口气。” 钟嬷嬷内心里不由得佩服起荣安夫人来,她这招以退为进、投其所好确实用得妙啊。 钟嬷嬷面上道:“成成成,公主说得非常极其之有道理!那后日我们就大大方方地去!” 很快这消息就在刻意留心着定国侯府动静的几位待嫁公主那里传开来了。 公主们有心疑不定者,也有揉帕叹息者。 不过公主们聚在一处说起此事时,定下心来细想一想,又觉不绝对就是定下八公主了。 毕竟八公主以前便极少露面,就茶会那日出现了,还在皇后殿上当场念了段佛经,公主们现在说起此事都还忍不住笑。 如此也不算什么好印象,大将军夫人饶是再不会看人,也不应该会一眼看中她啊。 有公主言,大将军夫人许是看中了她会念佛经,所以就只是单纯地想请她帮个忙而已。 又有公主言,据说大将军夫人特地把时间挑在朝廷年后开朝的那一天里,定国侯得去上早朝,大将军夫人若是真有心,又怎会把两人错开呢。所以应该不可能会是八公主。 故而,暂撇开这层关系不谈,再来看看八公主被大将军夫人请去给先人念经诵佛一事,听起来就比较滑稽了。 这厢,谢芫儿宫里的宫女去膳房拿膳,回来的时候气鼓鼓的。 钟嬷嬷就问她道:“谁惹你生气了?” 宫女嘟着嘴道:“还不是其他几位公主宫里的那些太监宫女,聒噪得很,烦都烦死了。” 钟嬷嬷摆摆手道:“快把膳食送进去。” 宫女道:“嬷嬷你都还没问是什么事呢!” 钟嬷嬷:“他们说什么我不感兴趣。” 进了屋子,谢芫儿见宫女瘪着嘴,便也问:“花枝儿你怎么要哭了?” 宫女一听,总算有人问了,连忙跺跺脚道:“他们都私下里酸言冷语嘲讽公主,说得忒刻薄!他们说公主现今都已沦落到给人家里诵经念佛了!还说以后要是朝中哪家官贵要做什么法事,都请公主去做,你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 要是以往,钟嬷嬷定然要同这个叫花枝的宫女同仇敌忾一番,可今时今日她心境不同,竟难得的和谢芫儿有了思想境界的统一。 嬷嬷道:“那就让他们说去呗,我们不听就行了。” 谢芫儿也满不在乎道:“我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个。他们真要是口口相传替我把口碑做起来,那倒也不失为一条有效的宣传路径。以后我多多为各家做佛事,广积功德,这样他们好我也好,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花枝跺脚,看向钟嬷嬷道:“嬷嬷你看看公主!再这样下去真就离出家不远了!” 钟嬷嬷点点头,表示赞同,并且无比感慨:“是离出嫁不远了。” 谢芫儿将素食留下,将荤食让花枝和钟嬷嬷端去给大家加餐,她自己是碰也不碰,馋也不馋。 私下里,花枝不禁质疑钟嬷嬷:“嬷嬷你不对劲。” 钟嬷嬷:“哪不对劲?” 花枝道:“以前你都是恨不得把公主捂起来,生怕让人知晓她的这一喜好,现在你不仅不避讳,还主动给公主揽活儿了。” 钟嬷嬷道:“那不然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公主一直在这深宫里修佛修到老吧。” 如此度过了人言可畏的一天,翌日一早,钟嬷嬷就让花枝赶紧给谢芫儿梳妆打扮。 谢芫儿坐在镜前,未施粉黛的她模样看起来十分清丽,花枝便问:“公主今日要梳什么发髻?” 谢芫儿道:“梳个简单的半髻吧,一会儿把前些日我缝的那件僧袍拿来我穿上。” 钟嬷嬷一听,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还僧袍,婢子早给公主剪碎了扔了。公主真要是穿那个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要饭的!” 谢芫儿笑笑道:“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施主,那是化缘。” 她一笑,窗外晨光打照在她脸上,更几分悠然生姿。 第1382章 走喽看媳妇儿喽 最后谢芫儿还是应了嬷嬷的要求,穿什么怎么打扮都是由嬷嬷一应做主的。 用她的话说,都是皮囊,怎么捯饬着高兴就怎么来。 不过钟嬷嬷也是极有分寸的,知道今天是去给荣安夫人亡母祈福,也不能太过招摇,便还是让花枝给她梳半髻,以步摇发冠固定即可。身上穿的也是素雅的衣色。 没有浓妆艳抹,看起来极为合衬。 钟嬷嬷不由感叹,她家八公主虽不是倾国倾城的人物,可看着就是莫名让人舒心。她一笑,身边的人便很难不开怀。 嬷嬷又想,她家公主真真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唯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懂得她的好。 适时,有太监来传话,道是定国侯府的车来接了。 谢芫儿便抱着匣子,带着钟嬷嬷一道出宫了。 侯府里,大家都起得早,一家人在膳厅里用膳。 今日是年后开朝第一日,文武百官均不得缺席。 苏薄是武将之首,江词也是一品军侯,两人此时都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朝服,十分英姿勃勃。 阿忱便看看自家爹,又看看舅舅,小小的脸上满是崇拜之色。 江重烈见状乐呵道:“阿忱,长大想不想像你爹和舅舅这样?” 阿忱重重点头:“想。” 江重烈道:“那你就加把劲儿,长大以后比他们更厉害。” 江词道:“还能怎么比大将军更厉害?爹你不要盲目鼓励。” 江重烈道:“我说的是功夫更厉害行了吧。” 江意慢条斯理道:“今日家中有客要来。” 江重烈父子齐刷刷看向江意。 江重烈问:“谁要来?” 江词亦问:“以前也没听说你跟哪家交好往来的,除了顾家。可顾祯那小子今日不是也要进宫么?来的是男子还是姑娘?” 江意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和苏薄也不在家。我就跟爹说说。” 江词还想再问,苏薄适时来了一句:“这么感兴趣,要不你留在家里招待吧,我替你向皇上请假。” 江词一听,道:“我谢谢你啊,不必。” 随后一家人用完了早膳,江永成已备好了马车。 苏薄起身时对江意低道了一句:“我走了。” 江意笑着答应:“嗯,今日上完朝是直接回家来还是去公署?” 苏薄道:“回家,下午再去公署。” 两人说话期间,江词看不惯,一脸酸不拉几地先一步跨出膳厅,道:“你继续腻歪吧,爹,我走了啊。” 苏薄后脚也走了出去。 等苏薄和江词都离家后,江意便去安排车马和府卫,前往宫门接人。 安排好这些,回头看见江重烈还在前院,江重烈问:“今日来客,可要我招呼?” 江意笑道:“不用。”然后又对江永成道,“成叔,今日开祠堂吧。” 随后江意回后院去了,江重烈疑惑道:“不是有客吗,怎么还开祠堂呢?” 江重烈又好奇地问江永成:“来的是什么客,小意叫人去何处接去了?” 江永成应道:“小姐是亲自吩咐家卫去的,我也不知。” 江重烈道:“还这么神神秘秘。开祠堂就开祠堂吧,我去开。”说着就拨着轮椅往祠堂那边去了。 江意回院里先进了实验室。 这些日要兼顾江词的婚姻大事,因而她合理安排时间,有时候需得进宫里,她便把时间匀到早上和晚上,尽可能地不耽误。 眼下她进实验室戴了手套做完昨晚剩下的一点工作。 来羡围着她转,问:“一会儿谁要来?是不是江词的准媳妇儿要来?” 江意被它缠得没办法,好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什么准媳妇儿。” 来羡道:“那不就是喽。呔,小意儿你挑的这是什么时候,江词今天不是去上朝了吗,怎么见她呢?” 江意道:“谁说我要我哥见她了?万一要是事情不成,传出去了,对八公主的名声可怎么好?便是要趁着江词不在家的时候,请她过来走动走动。” 来羡唏嘘道:“这都出手了,哪有不成的?你就是瞻前顾后的,难成大器!” 江意看向来羡,挑眉道:“那要不要我出手,把你和团团凑在一起?我保证我一出手肯定能成。” 来羡赶紧溜开,道:“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江意忙碌了大半个时辰,前院的嬷嬷才来禀报说客人到了。 来羡当即嗷嗷叫着要往外冲,兴奋道:“走喽!看媳妇儿喽!” 还好江意眼疾手快,将它一把逮住,哭笑不得道:“又不是你媳妇儿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来羡,你别去坏事儿,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条大黄狗啦,又不是从前那么漂亮的长毛狗,你很容易吓到她的。” 来羡稍稍冷静道:“也是哦。像江词那样的铁憨子娶到媳妇儿也不容易,可不能给他吓跑了。那我偷偷看总可以吧?” 江意道:“不可以冲出去惊吓到人。” 来羡道:“我保证。” 江意这才放了它,它自个窸窣窣地跑出去了。 江意对传话的嬷嬷道:“先带她去祠堂那边吧,我随后就来。” 她回房更了衣,绿苔见她先前捉来羡时动作太大发髻有些微散乱了,便又给她重挽了一下发髻。 这厢,谢芫儿和钟嬷嬷到了侯府,下得马车来,江永成引她们在花厅稍坐。 嬷嬷去后院传完话回来,对谢芫儿和钟嬷嬷客气有礼道:“我家小姐吩咐,让先带这位小姐去后边祠堂,小姐和嬷嬷且随我来。” 穿过前院穿堂,便走入中庭花园,钟嬷嬷和和气气地与侯府里的嬷嬷闲聊两句,见侯府里的嬷嬷态度也十分热情诚恳,但言语之间似乎并不知道今日来的是八公主。 侯府嬷嬷道:“今日一早我家小姐就说了有贵客要来,所以早早就备着呢。只是我家小姐平日里有些忙,听闻这位小姐到了,她忙进房更衣,稍后就来。” 钟嬷嬷笑道:“原来如此,有劳荣安夫人挂心了。” 第1383章 祠堂里有人 谢芫儿在中庭花园走着走着,总感觉身后有家伙鬼鬼祟祟地尾随。 她回头看了好几次,但都只看见些花草树木,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她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彼时来羡躲在一棵树干背后,暗自唏嘘,幸好它躲得快,这公主还挺警觉。 不过,这真人果然比画像上还顺眼得多啊。 后来谢芫儿走两步就猛回一次头,搞得来羡左躲右闪,终于躲不下去了,叫谢芫儿总算瞅见草木间的一张沧桑狗脸。 一人一狗相对无言。 侯府嬷嬷见状笑道:“小姐莫怕,它叫来羡,不咬人的,它可能只是比较好奇。” 谢芫儿对着来羡道:“你再偷偷摸摸,小心那草丛里有花刺扎你屁股哦。” 来羡:……嘶,她怎么知道它一屁股坐进花刺里了? 侯府嬷嬷便唤道:“来羡,快出来吧。” 来羡这才从草丛里出来。 它屁股上可不就是一屁股的木刺。 谢芫儿道:“你这憨狗,怎么专往那月季藤里钻?” 憨狗? 来羡有点懵,她是在说自己吗? 钟嬷嬷看见来羡这么大条黄狗,还是有点唬人的,将谢芫儿往身后护了护。 谢芫儿反安慰道:“莫怕莫怕,都说了它不咬人。真要是咬人的狗,早就拴起来了。” 钟嬷嬷道:“还是当心些好。” 谢芫儿道:“无妨,它对我并无恶意。”她敛着裙角便蹲下身,对它招手道,“过来。” 来羡心想,敢说它是憨狗,叫它过去它就过去啊? 没门儿! 谢芫儿叹道:“果然是有点憨的,叫不动。嘬嘬嘬,嘬嘬嘬。” 来羡:“……” 谢芫儿见它不动,她只好朝它挪两步。 来羡朝她呲牙,吓唬她。 她没被吓到,倒是钟嬷嬷遭吓到了,连忙道:“公……小姐快快别过去了。” 谢芫儿笑了一声,道:“莫慌莫慌,这憨狗吓唬我呢。你看它眼睛,岂有半点凶狠之意?” 来羡:“……” 侯府嬷嬷便笑道:“它是我家小姐养的狗,平日里很好相处的。” 然后谢芫儿就又朝它挪两步,到它跟前了,道:“我说吧,它只是有点警惕。” 她试着伸手摸摸它的头,并未见它有任何攻击的架势,便算是跟它打了招呼。 然后她又给它屁股上把木刺都一根根摘了,又拍掉了泥土木屑,顺了顺它浅短的黄毛,道:“好在是皮糙肉厚,没给你屁股扎肿了。” 说罢,她便起身跟侯府嬷嬷一道继续往前走了。 来到祠堂那边,谢芫儿远远就闻到空气里有一股香火气。 嬷嬷在外门前止步,道:“里面便是祠堂了。小姐可进这庭中等。” 这祠堂里外十分敞亮,进了这道外门,里面还有一处方方正正的小院,院中草木长青。 钟嬷嬷见侯府嬷嬷未曾踏入,便也十分有矩地守在外门另一侧。 谢芫儿抱着匣子先行进入。 她本是在庭院中等候的,可进去庭院以后,她发现祠堂的门开敞着,祠堂里似乎还有人。 她便再往里走了几步,于祠堂门前,见得一中年男子正在打扫。 他拨着轮椅,正把怀里的牌位摆回到灵台上,又细致地动手擦拭龛台,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由缓缓回过身来,边道:“你还没说今日开祠堂是……” 江重烈以为来的是江意,哪晓得来的是一位陌生的姑娘,当即吓了一跳。 他一吓,谢芫儿也跟着唬了一跳。 江重烈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跑到这祠堂里来了?” 谢芫儿应道:“我是受荣安夫人相邀,前来为夫人亡母和婆母诵经祈福的。” 江重烈顿时恍然,原来小意说的客人就是她啊,他说怎么还开祠堂呢,原来是请她来诵经祈福的啊。 江重烈不由打量起这丫头片子,道:“我见你年轻,你还会这个?” 谢芫儿道:“施主,这佛门中的事,不能看年纪的。虽说我看着年轻,可我说不定比佛门中的那些僧人更早入这一行呢。” 江重烈就问:“那你是几岁入的行?” 谢芫儿道:“自我有记忆以来,我便在佛前蹲着了。” 江重烈想,他女儿请这姑娘来,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谢芫儿也不识得江重烈,虽然外面的人都知道老侯爷战时负伤现如今腿不能行,可是她身在后宫深居简出,哪里知道这些。 谢芫儿见他擦拭龛台不方便,便放下匣子,过来搭把手道:“为什么不叫其他人来打扫这里呢?” 她以为他只是负责洒扫这祠堂的人。 江重烈道:“交给其他人我哪放心。” 谢芫儿表示理解,点点头:“也是。人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 江重烈道:“你这丫头,怎么比我还老成?” 谢芫儿要帮他擦龛台,江重烈想自己来,谢芫儿道:“你交给别人不放心,那我替你做,你就在旁边监督我总放心了吧。横竖今日我也是来替两位老夫人诵经祈福的,荣安夫人也是看重我的水准才邀请我的。” 然后谢芫儿就拿了抹布,替他把龛台擦得干干净净的。 江重烈看向她带来的匣子,问:“这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谢芫儿道:“抄给两位老夫人的经卷。” 他拨着轮椅过去弯身捡起来,打开匣子,取出其中一幅展开来看。 看了片刻,江重烈赞道:“你这手字写得好,看起来舒坦。” 江重烈难得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这经卷上的内容,忽问道:“你来诵经祈福,是不是就是要超度她了?” 谢芫儿道:“理论上是的。” 江重烈神情寂寥下来,道:“你要是念完经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在这里了?那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干。” 谢芫儿问他:“若要是非常重要的故人,是想故人做一缕游魂,还是往生极乐,施主会如何选择?” 一下子把江重烈问住了。 第1384章 很有一套 谢芫儿道:“前者只不过是生人的执念,而真正为她好的是后者。人间悲苦喜乐、滋味百态,游魂又如何能体会?” 江重烈动了动嘴,听她又道:“何况,不管我超度与否,两位老夫人逝去多年,早已往生了。我为她们诵经祈福,功德福报也只是回馈至她们往生,为她们渡往生灾厄,愿她们更加福泽深厚。” 江重烈道:“听你这么说,那我这祠堂这灵位,都没有用了?” 谢芫儿道:“当然有用,生人的祭奠、思念和祝愿,都能化解灾厄、积攒福报。我想,生人最大的慰藉,莫过于至亲亡者能够有一段更加平安喜乐的崭新开始吧。” 这最后一句话,不想戳到江重烈的心窝子里去了。 江重烈眼眶一润,望着江意她娘的牌位,道:“我有时候一边想着她还能留在身边,哪怕我看不见碰不着也好,可一边又着实想着我这般想法会不会太过于牵绊她,她若转世投胎一定要做个一生无忧的人。” 谢芫儿道:“这是人之常情,因为放不下才会有祈愿,太思念才会怕牵绊。但都不用担心,正因为如此才会生信力,信力则会善报给往生之人。 “所以施主想谁、牵挂谁,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想去牵挂,也不用害怕提起他,因为这也是他往来人世所留下的善果。” 江重烈道:“你这么一说,我有些放心了。”他揩了揩眼角,“没想到你这么年纪轻轻的丫头,倒很有一套。” 他又道:“那么我问你,要是我太过想念她,往往触景伤情,又该怎么化解呢?” 谢芫儿想了想,道:“那我道理都讲完了,剩下的也就只能劝施主想开些了。” 江重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江意就站在祠堂外的门边。她神情安静,别说她爹满心感慨,她听了又何尝不是。 她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来羡,得知来羡跟踪偷看这位八公主失败,居然被八公主唤作憨狗,来羡心里很不服。 不过它自己在草丛里弄得狼狈,八公主还帮它清理了干净。 她到祠堂时,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没想到她爹会在祠堂里,而且这八公主竟然还和他聊上了。 她便刻意没让嬷嬷声张打搅。在进祠堂的门之前又听见是在谈论她的娘亲,所以才稍稍停留在外。 只听聊的话题陡然一转,江重烈突发奇想又道:“近来我时常做些光怪陆离的梦,你不是懂这行么,能不能给我解说解说?” 谢芫儿道:“解梦啊,这个我不是很擅长,不过施主要是愿意讲的话,我也愿意帮着分析分析。” 于是江重烈形容了好几个他的梦境,谢芫儿擦完了龛台,在蒲团上坐下来,给他解析得头头是道。 江重烈听来,似乎有时候梦里发生糟糕的事情,反而预示着有可能有好事发生。 谢芫儿道:“施主讲述了这么多梦,看来施主精力旺盛,精神世界也颇充沛。” 江重烈道:“还有,我常常梦到我能够站起来了,不仅能跑能跳,还能像从前一样骑马飞跑。这是不是说明,我这双腿很快就能使了?” 谢芫儿看了看江重烈坐着的轮椅,道:“我以为,这也不能全然信梦吧,得信大夫。大夫怎么说?” 江重烈道:“大夫说恢复的希望非常渺茫。” 谢芫儿默了默,道:“可能施主这个梦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江重烈道:“怎么梦到好事发生反而不是个好征兆呢!那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不怎么好的梦,”他紧接着又说道,“前些天的时候,我梦到我肚子很不舒服,身体很不好,那是不是就是反着来的?” 谢芫儿问:“肚子哪里不舒服?” 江重烈道:“肚子胀,胃不舒服。” 谢芫儿:“醒来以后呢,有不舒服吗?” 江重烈回忆了一下,道:“唔,醒来以后还是有点胃胀。不过活动活动就好了。” 谢芫儿:“那可能就是睡前吃多了吧。” 江重烈:“……” 江意在门边听得哭笑不得,心绪也跟着开阔起来。 两人在祠堂里聊得正起劲,她本不想打扰的,不过总归是要象征着办办正事的,所以还是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芫儿回头看见有人进来,在茶会上见过江意的,便起身抖抖裙角,向她见礼。 江意亦福身回以一礼,道:“我有些耽搁了,让八公主久等了。” 谢芫儿道:“也没有。” 江重烈一听,再看看谢芫儿,眼里神色不定,道:“小意,这位是八公主?” 江意道:“正是。” 江重烈连忙向谢芫儿抱拳礼道:“先前未知公主身份,实在失礼,还请公主见谅。” 谢芫儿也是一愣,道:“方才施主唤荣安夫人小名?那施主是?” 江意觉得好笑,这两人,热络地聊了半天,敢情还你不知我我不知你的? 江意道:“这位是我父亲。” 谢芫儿连忙道:“老侯爷不必多礼,我也有失礼之处,老侯爷海涵。” 毕竟她不知道老侯爷是坐轮椅的,而且一进这祠堂就看见他在尽心尽力地打扫,她还以为这位半身不遂的中年伯伯是专门负责照看打扫祠堂的呢。 后来聊天过程中,听他说起有关超度的事情,她也没往别处想,只认为他是对侯府牌位上的已故老夫人忠心耿耿才多有挂怀。 却原来,他说的是自己的亡妻啊。 江重烈摆摆手,哈哈大笑,道:“早前小意说有客来,问她她也不提竟是八公主,方才实在是让公主见笑了。” 谢芫儿见老侯爷性情着实爽快,便也放松自如,亦笑道:“我也不知施主竟是老侯爷。” 江重烈问:“公主如何会入这一行呢?” 谢芫儿道:“皆是机缘。”她又道,“夫人已至,那我便开始给两位老夫人诵经吧。” 江意问:“可要准备些什么?” 谢芫儿道:“无需夫人准备,心诚即可。” 遂江重烈拨着轮椅退开到一边,江意也拿了一个蒲团过来在边上跪坐。 第1385章 替八公主相一相 谢芫儿便盘腿坐在中间的蒲团上,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个袖珍的木鱼来,摆放在面前,又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挂于手掌间。 她在业务上向来是认真的。 等她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以后,江重烈和江意父女两个就看见她闭了双眼,神色虔诚,手里敲了木鱼,捻着佛珠,先向佛祖传达她今日所为之事,而后才开始诵经。 安静的祠堂里都是她敲木鱼和诵经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和谐,也仿佛能洗去一切浮躁,使人心安宁。 外头的日光斜照进门框里,依稀镀亮了她的身姿轮廓。 待谢芫儿诵完经后,又向佛祖祷告,将今日诵经之功德回向给灵前的两位老夫人。 前前后后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这诵经祈福方才全部结束。 而后谢芫儿又将装经卷的匣子交给江意。 江意便问她:“这个要如何保存?” 谢芫儿道:“可以挂在清静之地,或是就这样封存也可。” 匣子里是两卷经卷,江重烈便道:“小意,你娘的这卷交给我,我拿去我院子里存放。你婆婆这卷,你就拿去存放在你跟苏薄的院子里吧。” 江意应道:“也好。” 于是乎江重烈就取了一幅经卷,想着这两个姑娘家一处说话方便点,他便不多打扰,自己先拨着轮椅出了祠堂。 到了庭中,他想起来又回头交代江意:“小意,你留八公主多坐坐,中午要不要留下来用饭?我叫人去准备。” 江意道:“我知道的,爹不用操心。” 江重烈走后,江意同谢芫儿一起出祠堂时,道:“今日着实辛苦八公主,不嫌弃的话,请八公主移步园中,喝杯热茶。” 还没等谢芫儿回答,外门边的钟嬷嬷就先应道:“那就有劳夫人款待了。” 江意笑了笑,道:“如此我也好多向公主请教请教有关佛理上的事。” 谢芫儿一听,便爽快地应了下来。 随后江意让府里的嬷嬷先去准备。她又将经卷交给绿苔,道:“先拿回我院里去放着。” 绿苔福了福礼,便接过经卷去了。 江意带着谢芫儿和钟嬷嬷往园中亭子里去。 等到花园时,只见府里人已将一座亭子四周都布下了挡风的帘子,江意邀请谢芫儿亭中坐。 拂帘进去,里面还点着暖炉,桌上备着茶点,颇为暖和。 江意一边烹茶,还真一边问了些佛理上的事。她感不感兴趣不打紧,主要是谢芫儿感兴趣。 不过江意却是热衷于听她修习佛理的心路历程。 一番闲聊下来,谢芫儿也发现,这位荣安夫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近。虽说她是朝中最尊贵的一品诰命大将军夫人,可其实却很是年轻,应该和自己年纪相当。 上回茶会的时候,江意衣着打扮十分庄重,眼下在家里显然更随意自在些,看起来也就更娇美动人些。 江意道:“听起来八公主对佛门颇为向往,以后有什么打算?” 谢芫儿想了想,道:“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寻一庵为容身之所,上午修行,下午挑水砍柴、种菜浇园,晚上打坐诵经,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修行一段时日以后就下山化缘,如能度化一人,便算是功德一件。” 江意亦淡然道:“像公主这般身在俗世却心在佛门,委实难得。今日我两位母亲也算得公主度化,从宫里到这侯府,公主不如就当是下山来化缘,积攒功德吧。” 谢芫儿闻言笑道:“夫人好洒脱,这样说来也无不可。” 江意给她添了杯热茶,道:“方才在祠堂忙碌半天,定是口渴了,粗茶给公主润润喉。这些茶点,也都是清淡素食,公主可用。” 谢芫儿道:“夫人有心了。” 她便没客气,吃了几杯茶,用了两块点心。 钟嬷嬷和绿苔在帘子外边守候,外边也放置了一炉火取暖。不知不觉,已过半上午了。 后来前院那边来人禀报,说是大公子和姑爷上完早朝回来了。 谢芫儿一听,连忙放下手里的半杯茶,道:“那我得该回去了。” 江意按了按她的手,笑道:“不急。你这会儿出去,说不定反倒与我兄长撞个正着。我兄长冒失,恐唐突公主。” 谢芫儿坐了回来,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江意便对绿苔道:“你带钟嬷嬷先去前院看看,等我哥人没在前院了,就赶紧来回话,八公主也好方便离开。” 绿苔抿着唇笑了笑,应道:“是。” 钟嬷嬷心领神会,道:“公主,那婢子就先去前边看一看。” 谢芫儿不大意地点了头,道:“去吧。” 然后钟嬷嬷就殷切地跟着绿苔一道去了。 只是,等钟嬷嬷都走远了,谢芫儿才反应过来,噫?这是人家家里的事,钟嬷嬷去作甚? 谢芫儿对江意客气而友好道:“好像我家嬷嬷管得有点宽了。” 江意笑了笑,同是客气而友好地回道:“不宽,钟嬷嬷也都是为公主着想。” 眼下钟嬷嬷腿脚麻利地跟着绿苔走,心下不由感慨,这荣安夫人真是太心思巧妙了。 毕竟是要替八公主议亲的,都还没见过定国侯,钟嬷嬷当然是也想事先替八公主相一相的。 正因为考虑到她可能有这想法,或者也有意让她相一相,江意方才让绿苔带她往前院去。 绿苔带路,两人没直接过穿堂到前院,而是拐去了侧边的回廊,在一处粗壮的廊柱边停留。 彼时苏薄和江词回了家里来,已然进了家门。两人眼下还在正厅里,跟江重烈说话,聊聊今日朝政上的事情。 绿苔和钟嬷嬷在这边回廊都能听到那边厅上隐隐的说话声。 绿苔道:“钟嬷嬷稍等片刻吧,等老爷和大公子、姑爷聊完,他们应该就会出来了。” 钟嬷嬷和气道:“等得等得。” 两人再等了一会儿,厅上的说话声才消了去。绿苔道了一句:“应该快出来了。” 钟嬷嬷怀着紧张的心情,紧紧地盯着正厅门口。 第1386章 一万个满意 紧接着,便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从厅门走了出来,均是身着朝服还没来得及换。 那身量亦均是修长挺拔,左边的一位要更高两寸,但右边那位也丝毫不输松柏之姿。 绿苔小声跟钟嬷嬷道:“左边那位是我家姑爷,很好认,他伤了一只眼戴着眼罩。右边那位便是我家大公子了。” 钟嬷嬷眼神直直落在右边那位男子身上,初初得见这位定国侯。 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还要器宇轩昂、英气逼人些,且他剑眉星目,十分俊朗。 钟嬷嬷不禁露出慈爱的笑容,这位定国侯果真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与她家公主何其相配。今日一见,钟嬷嬷满意得不得了,甚至于这一刻脑中都已经浮现出公主和驸马爷出双入对的光景了。 钟嬷嬷正神思游离,怎料江词却是警觉得很,冷不防出声道:“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吓得钟嬷嬷赶紧缩回头往柱子后面紧紧躲着。 绿苔也吓了一跳,但比较镇定,走出两步来,向江词和苏薄行礼,道:“大公子,姑爷,是小姐让奴婢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回来了。” 江词一听就积极主动地问:“小意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绿苔道:“小姐正在园中待客,对方小姐不便相见,所以想等大公子和姑爷不在前院了,奴婢才好回去知会小姐送客出来。” 江词道:“这样啊。”原来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赶他的。 于是他和苏薄走过穿堂,嫌弃苏薄道:“你一个已婚之夫,还是赶紧回自己院里去躲着吧,免得让人家小姐看见了不合礼数。” 苏薄道:“你不用躲着?” 江词道:“我躲什么,我又不用害怕被人惦记了去。” 随着两人渐行渐远,钟嬷嬷终于才敢从柱子背后出来,道:“方才真是多谢绿苔姑娘帮忙解围了。” 绿苔笑道:“嬷嬷客气了。怎样,嬷嬷见了我家大公子,可还满意?” 钟嬷嬷忙不迭点头,嘴角堆不住笑道:“满意满意,一万个满意。” 随之两人也往花园那边去回话。 殊不知,江重烈还在厅上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绿苔领钟嬷嬷偷瞧江词,江重烈就留了个心眼,让江永成也偷瞧她们。 等她俩走后,江永成进厅门来回话道:“老爷,跟在绿苔身边的正是八公主身边的嬷嬷。” 江重烈两眼冒光,以拳合掌,道:“我就说,小意好巧不巧请位公主到家里来,肯定有猫腻,果不其然!要是没什么事,那嬷嬷偷偷瞧江词做什么!结果小意还兜着藏着不跟我说!难不成我会把江词他媳妇儿给吓跑吗!” 江永成汗道:“老爷要是再大声点,说不定在花园里的公主都能听见了。” 江重烈:“哈哈哈哈哈哈小意好眼光!跟她娘一样,看人看得准!” 江永成道:“老爷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八公主向佛呢。” 对此江重烈极其乐观:“哈哈哈哈哈,她向她的,又不是真尼姑,这跟她嫁人不冲突!咱们总不能为了让她嫁人,就把她的这一喜好给戒了吧!要不然,小意也不会把她带到家里来!” 绿苔和钟嬷嬷回到花园,绿苔回话道:“小姐,大公子和姑爷已经回后边院里去了。” 谢芫儿便起身行礼道:“那我也该回去了,今日多谢夫人的盛情款待。” 江意道:“哪里,公主特地走一趟,替我母亲祈福,理应是我谢谢公主才对。只是不知该如何报答公主才好。” 谢芫儿摆摆手道:“说这些就多余了,我也是替佛祖办事。不过夫人要是觉得我办得好,替我多多宣传,那我就感激不尽了。” 江意笑道:“有机会一定的。” 随后江意也出了亭子,亲自送谢芫儿去前院。 这头,来羡本来还在郁闷,想它精明一世,居然被人说是憨狗,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所以一直没往江意跟前去。 但好歹也是江词媳妇儿,它决定在她过门前暂不跟她计较,便还是打起精神留意着江词和她的动向。 江意有意让八公主和江词错开,来羡不甚赞同,这好不容易凑在一起了,正是擦出火花的绝好时机啊!就算不擦出点火花,那两人相互见一面总应该的吧。 这郎才女貌的,说不定一见面就来电了呢。 于是乎,来羡看见江词回后院,又知江意要送八公主走,可急坏它了,它连忙转头就往江词后院里跑去。 彼时江词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房里刚换下朝服。 怎想来羡突然来了,伸了狗腿子就蹬开了他的房门。 江词回头一看,见来羡蹲坐在门口,咧着大嘴巴哈着气。 江词就问:“来羡,你怎么过来了?” 来羡起身迈着步子进他屋里,眼神四下扫一眼,正好看见他定国侯的腰牌被他摘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下一刻来羡冷不防就冲了过去,一嘴衔住了他的腰牌,转头就跑。 江词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来羡跑出门口,回头瞅他,江词问道:“你叼我腰牌干什么?” 来羡就像当初江词在军营里丢给它一个稻草人试试它凶狠的天性一般,叼着那腰牌一阵磕牙猛甩,并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江词见状连忙快步走来,道:“你最近长牙吗,需要找块木头磨牙?但这个不行,我给你换块木头。” 来羡唔唔出声:谁要你这破木头,我看你才像块木头! 江词要来拿腰牌,来羡赶紧又跑开一段距离,江词好言相劝道:“是不是小意今天给你安错零件了?来羡你别闹,这个东西可不能给你随便磨牙,你听话,松嘴放下。” 来羡哼哼几声,叼着那腰牌转头就往院外跑,并含糊地嗷嗷着:有本事来追我呀~来呀追我呀! 第1387章 差点撞翻她 江词见来羡都跑出院子了,还真是毫不含糊地立马就拔腿追了出去。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来羡衔着东西撒腿狂跑,兴奋得嗷嗷直叫,江词在后边紧追不舍,步疾如风,也是扯着嗓门地吼它。 来羡引着他专往花园那条路跑。 江词叫道:“来羡,你给我站住!” 所至之处好一番鸡飞狗跳。 这时江意和谢芫儿已经离开花园了,来羡连忙又直直往前院跑去。 好家伙,它远远地就看见江意和谢芫儿正正走在穿堂里,快到前边庭院了。 来羡回头又见江词把距离拉得越来越近,便卯足了力往那穿堂跑。 当时谢芫儿和江意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双双回头去看。 怎料就见来羡飞奔而来,一下子从谢芫儿的身边一蹿而过,动作敏捷得微微掀动着她的一抹裙角,漾开好看的弧度。 可它不是独自跑的,后面竟还有人追。 谢芫儿来不及反应,紧追着来羡的一抹人影也转眼而至,亦是迅疾地往她身边一掠而过,惊起一道清爽的风,拂过她的鬓边。 谢芫儿惊了一惊,冷不防被来人不轻不重地给撞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直直往穿堂外的台阶下栽了去。 虽然江词来追来羡时有刻意避开人,可来羡偏偏就贴着人家的裙角蹿了过去,他速度也快,导致一时收不住势,还是不慎撞了一下人家的肩。 当是时,江词反应也极快,他立马伸手拉住她手臂,将她猛地往回一带。 谢芫儿被他力道瞬时扯回了身,避免一头磕在了台阶上,哪晓得这动作和力道过大,却是一头磕在了一方怀里。 她额头恰恰撞在江词的下巴上,撞得闷咚一声,江词不禁吸了口气。 这一幕只发生在短短一瞬间,江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钟嬷嬷更是直接傻眼了。 谢芫儿撞到江词后,那股冲劲儿,直把江词撞得往后踉跄两步,后背抵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谢芫儿还头晕眼花着,江意忙不迭问道:“公主可有伤到?” 钟嬷嬷回过神,第一时间上前把谢芫儿搀扶过来,很是惊心动魄,吓坏了道:“公主你怎么样?” 谢芫儿定了定神道:“没事没事。” 江意也没想到来羡和江词会在这个时候追逐着跑出来,不由瞪了江词一眼。 江词却是丝毫都没点眼力见,看着这姑娘被他及时拉住了没摔着,也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又去追来羡了,叫道:“你给我站住!” 来羡跑到侧廊边,看见江词继续追来,嘴一松,腰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它都惊呆了,放着人姑娘不管,居然还要来追,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江词的脑子表示:他追着腰牌而来,此刻当然只有腰牌。 算了不玩了不玩了,赶紧溜。于是来羡丢下腰牌就跑了。 江词快步跑到廊下捡回自己的腰牌,来回看看,好在是没大碍。 钟嬷嬷心知这当口,自家公主总归是不好和定国侯见面的,遂趁着江词还在一心查看他的腰牌之际,赶紧抬袖遮挡在谢芫儿侧面,一道出门上马车了。 江意送出了门口,指派府中家卫护送马车回宫。 她道:“惊扰了公主,实非我本意,这里向公主赔不是。” 谢芫儿额头还隐隐作痛,脑子也晕晕沉沉,不大意道:“无妨无妨,我也没大碍,夫人不必自责。” 江意道:“今日与公主相谈甚欢,也颇情投意合,公主不嫌弃的话,不如交个朋友。” 谢芫儿一听,撩开窗帘,笑道:“今日感觉与夫人相处也很是轻松自在。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没好意思向夫人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 江意道:“那改日我再进宫与公主相叙。” 谢芫儿神情明快道:“甚好甚好。” 江意一直目送着马车转出了巷口,方才转身进了家门,一眼就看见侧廊那边揣好了腰牌正准备开溜的家伙,气得叫道:“江词!” 江词虎躯一震。 平时这妹妹都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唤他的,现在突然叫他的名字,他感觉不太好。 江词转过头看向她,张口就道:“是来羡先抢我东西。” 江重烈也在前院,方才那一幕他也看见了,此刻气冲冲地从厅上出来,拨着轮椅飞快地往侧廊冲去,逮着了江词就巴掌往他身上招呼了去,怒其不争道:“你脑壳进水了是怎么的,差点把人家撞倒你知道吗!要是姑娘家摔破了额头,你赔得起吗!” 江重烈两掌拍下来,江词只觉得要内伤了,一边躲一边闷咳道:“爹,你知不知道你是断掌,打人很痛的。” 江重烈:“我就问你赔不赔得起!” 江词:“赔不起赔不起,所以我这不是及时拉住她了。都是来羡,它叼了我的腰牌就跑,它是罪魁祸首。” 江重烈:“你自己莽莽撞撞,还怪条狗!” 江意道:“绿苔,去把来羡叫来。” 于是乎,没多久,来羡就被逮到了前院来。本来绿苔是逮不住它的,奈何苏薄出了后院,它总逃不过苏薄的手。 来羡便和江词一起难兄难弟、垂头丧气地蹲在侧廊那边了。 而且江词下巴一片红肿,他摸一下就隐隐作痛。 江意见状,气恼之余还是让嬷嬷给他拿了个冰布团过来,给他敷一敷。 江词一边用冰布团压着下巴,一边嘶道:“那姑娘是练了铁头功不成,为何脑门如此之硬?小意你帮我看看我下巴还在没?” 此话一出,江意是好气又好笑。 来羡唏嘘:“真是要命哟,好好的一段初遇,竟然被你搞成这样子,你说你不单身谁单身?你怪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怪人家姑娘脑门硬。” 江意瞪了来羡一眼。 来羡立马又道:“小意儿,这可真的不怪我啊,我是想给他们制造机会的,哪晓得你哥会这么不上道呢。” 江意道:“你答应过我不乱掺和的。” 来羡:“可我这也是着急嘛,要是不擦出点火花,怎么好继续发展感情呢。” 江意道:“现在倒是擦出火花了,人家公主回去说不定就会觉得他毫不解风情,毫不懂怜香惜玉。” 来羡:“那公主也没感觉错。” 江意揉揉额头。 第1388章 可能不太健全 来羡又道:“不过也不要太悲观,你想想啊,方才江词不是及时拉住了八公主,还将她搂了回来。光是那个画面,还是很浪漫的。” 江词看看江意又看看来羡,虽来羡只是单独在跟江意传音他听不见,但是他能听见江意的话,道:“公主?什么公主?” 江意没好气道:“恭喜你啊,差点成功地撞翻了一位公主。” 江词对此很撇得干净:“我又不知道她是公主,她脑门上又没写她是公主。” 江重烈抖着胡子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要是把你媳妇儿撞没了,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江词抬起头,一张俊脸上红肿的下巴颇为明显,道:“我媳妇儿?什么时候进门的我怎么不知道?” 江重烈道:“准媳妇儿!” 江词这才反应过来,道:“就是方才那姑娘?” 江重烈:“那可不咋的!” 然后江词就没反应了,继续坐在台阶上敷他的下巴。 江意还是问了一句:“既然哥哥现在已经见过她了,可还满意?” 江词有点茫然:“见过了吗,怎么我觉得除了被她的铁头功砸了一下以外,没什么别的感受了呢。” 江重烈喝道:“把我的大刀拿来,我要跟这栽儿子练练!” 苏薄站在一旁纯看戏的,这时候去院墙角落里拿了根木杖来,道:“大刀又不可能真砍,但这个可以真打。” 江词跳了起来,道:“苏薄,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薄一本正经道:“老子教训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这是让你学好,怎么是害你。” 江词见江重烈操着木杖就来了,连忙跳上侧廊外的栏杆,道:“我是压根没看她长什么样子,我又不是登徒子,一见面就盯着姑娘家的脸看!爹你若因为这个就打我,完全是不讲道理的!” 江重烈可不管这么多,手里木杖挥来便是一记横扫。 这厢侯府里正闹得上蹿下跳,那厢马车正驶在回宫的路上。 谢芫儿斜斜摊着,脑子里还有些放空。 可把钟嬷嬷急坏了,道:“公主你可别吓婢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谢芫儿唏嘘道:“有点晕,怕是有点脑震荡了。” 钟嬷嬷问:“那怎么办,等回宫以后就去请太医来瞧瞧吧。” 她说着要来搀扶,谢芫儿摆摆手赶紧又道:“别动别动,我歇歇就好。” 等马车将要到宫门之际,谢芫儿总算才缓过神来了,感觉头没那么晕了。 钟嬷嬷看见她额头都被撞起了一个包,不由心疼地伸手替她揉揉。 谢芫儿叹道:“方才侯府里,突然窜出来的那个人……应该是属猴的。” 钟嬷嬷表情复杂。 谢芫儿又道:“这蹿得也太快了。”她一边回想着一边又道,“他撞了我以后,一句话没说,就跑去跟那条狗儿抢东西,许是他这脑子里与常人的思维有所不同。” 钟嬷嬷干干地问:“公主觉得怎么个不同法呢?” 谢芫儿思忖着道:“可能不太健全。” 钟嬷嬷:“……” 钟嬷嬷想,要是她告诉公主,撞她的那位就是定国侯,也不知道这门亲事还有没有戏啊。 谢芫儿一脸慈悲相道:“我也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佛曰众生平等,我又岂能差别对待。” 钟嬷嬷试着问:“公主可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了?” 谢芫儿道:“我却是没顾得上看。不过长什么模样都是皮囊,不重要。” 钟嬷嬷吁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打死她都不会说那就是定国侯啊。 想那堂堂定国侯,朝堂上站得住脚,兵营里掌得住军,并且嬷嬷她也亲眼所见定国侯举止一切正常,怎么可能脑子不健全呢。 所以她相信这绝对是一场意外,等回头听听荣安夫人怎么说吧,暂时还是不要让公主知道他的身份为好,免得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钟嬷嬷又道:“他虽不慎撞了公主,可也及时拉了公主,公主可千万不要与他见气啊。” 谢芫儿道:“我当然不会见气,这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他撞我的同时我也撞了他,所以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顿了顿又道,“何况我听见他抽气了,应该是他比较疼。” 钟嬷嬷道:“是是是。” 回了宫里,谢芫儿就钻了她的小佛堂。 钟嬷嬷放心不下,还是请了太医来看看。彼时谢芫儿从小佛堂里出来,道:“我没事了,诵了段佛经后,头也不昏眼也不花了,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钟嬷嬷一听,凶巴巴道:“佛经哪能治百病,公主快坐下,容太医诊诊。” 太医给谢芫儿检查过后确无大碍,便开了一剂给她额头消包的化瘀药。 谢芫儿自己浑然无事,钟嬷嬷给她按揉额头上的包时,她自个还闭着眼睛在敲木鱼。 钟嬷嬷忍无可忍:“别敲了,敲得婢子脑仁疼。” 谢芫儿:“嬷嬷你浮躁了。你深呼吸,静心凝神,这区区木鱼声又怎么能影响到你呢?” 钟嬷嬷气得直想往她脑门上敲几下。 第1389章 都不是注重表相之人 晚间,江意和苏薄回到院里,江意把白天得来的经卷展开给苏薄看,眼神清亮道:“这是我向八公主给娘请的佛经,我娘的那份已经被我爹拿去了,苏薄,这份挂哪里好?” 苏薄看她道:“你说挂哪里就挂哪里。” 她笑道:“那就挂书房。” 然后他便看着她拿着经卷进了书房去,准备挂在侧面的墙上。 只是她身高不够,踮着脚举着手往上凑。苏薄后脚进来,站在她身后,从她手上拿过经卷,抬手就挂了上去。 江意转回身来,恰恰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住。 江意道:“八公主虽不是寺庙里的得道高僧,但我听说她从小便侍奉佛祖,虔心之至,由她抄给娘的经卷,定是好的。尽管一开始是想给江词议亲才找上她的,可今日听她给两位娘诵经祈福,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苏薄缓缓弯下身来将她拥住,紧紧纳入怀里,道:“我娘让你费心了。” 江意愣了愣,手攀上他背脊,弯起唇角笑道:“也是我娘。” 她轻声又道:“虽然未曾谋面,但我很是感激,多谢她将你带来这个世上,我才能拥有你。” 苏薄歪头想吻她,刚触碰到她柔软的唇,她眼神瞟见那佛经,连忙推了推他,郑重其事道:“不妥不妥,这里挂有佛家之物不容亵渎,往后书房里更不能做过于亲密之事。” 苏薄将她困在墙边,垂眸盯着她的唇,道:“何为过于亲密之事?” 江意被他看得心口发紧,道:“便是方才那样,以及一切比那更亲密的事。” 话音儿一落,他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转身走出书房,道:“那就回卧房里做。” 过两天,江意往宫里走了一趟,先去顾瑶那里坐坐,就江词的婚事再商议了一番。 从中宫出来,江意便去谢芫儿宫院里走了一趟。 各家公主可都看着,之前是明里暗里对谢芫儿冷嘲热讽,眼下荣安夫人直接就去了谢芫儿那里,公主们可都再说不出什么了。 江意一来,谢芫儿宫里上下忙碌开来,欢欣鼓舞地又是备茶又是送点心。 这会儿谢芫儿还在佛堂里修行,钟嬷嬷道:“夫人请稍等,婢子这便去叫公主出来。” 江意叫住她道:“还是不要去打扰,我与嬷嬷说几句便好。” 钟嬷嬷道:“夫人有何吩咐,婢子听着。” 江意便缓缓开口:“前两日的事,实在对不住,不知公主可有大碍?” 钟嬷嬷道:“无碍无碍,只额头起了个小包,这两天已经散了。” 随之钟嬷嬷又道:“公主此前未曾见过定国侯,故而不晓得撞她的是谁。婢子也还没告诉她那就是定国侯,依婢子看,眼下还是不要说穿的好。” 江意点点头,知道她是尽量想在谢芫儿那里尽量给江词留颜面。 不然这要是第一印象就不好,后面岂不是更加不顺了。 钟嬷嬷含蓄地道:“不过就是不知定国侯为何突然……” 谢芫儿虽然一概不知,但江意还是得向钟嬷嬷解释的,道:“家兄平日里并非如此不知轻重之人,实在是那日事出有因。 “是我家那狗儿,贪玩调皮,叼跑了他的腰牌。那腰牌是他出入各地非常重要之物,轻易损坏或弄丢不得,故而他才一路追了出来,不慎撞到了八公主。” 钟嬷嬷心中一宽,道:“原来如此。从定国侯及时拉回公主的反应看来,便知他不是有意的。” 江意问:“那公主可有心怀芥蒂?对他又是何种印象?” 钟嬷嬷:“这……”她总不能说公主怀疑他属猴的并且脑子不健全吧。 江意道:“印象不太好?”想来也是,莫名其妙差点被撞翻,谁能印象好。 钟嬷嬷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公主说别人在撞她的同时,自己也等于被撞了,所以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江意道:“公主心境豁达。那她对家兄的容貌长相可还满意?” 钟嬷嬷讪讪道:“实不相瞒,事发突然,事后婢子也问过,公主说她没看。”她又问,“敢问夫人,定国侯对公主的容貌可满意?” 江意默了默,道:“他说他也没看。” 气氛陡然僵滞,钟嬷嬷只能圆场子,道:“哈、哈哈,看来都不是注重表相之人,倒是绝配。” 江意道:“家兄武将出身,性情豪爽,除了有时候风风火火的以外,并无其他不良嗜好。嬷嬷也亲眼见过,如此,这门亲事可能往下议否?” 钟嬷嬷满口答应下来:“能,必须能。” 江意坐了一会儿,直到她走的时候谢芫儿都还没从小佛堂里出来。 第1390章 交给她筹备 晚间,谢玧回到中宫时,宫里灯火温暖明亮。 顾瑶在膳厅备好了晚膳,正等他回来。 宫人率先小跑着回院里禀道:“皇后娘娘,皇上回来了。” 顾瑶便快步到门边一看,恰恰见得朦胧的夜色里,他勘勘走进这宫院里的月亮门。 他抬眸看见了顾瑶,见她正倚在门边冲自己笑。 跟在后面的阿福晓得,不管白天多忙,可每每这个时候,主子的心情就会变好。 顾瑶提着裙角跑了出来,拉过谢玧的手就带他进膳厅,早让樱桃准备好了水给他净手,道:“皇上回来得正好,刚刚准备好晚膳。” 谢玧为了不让她久等,基本上都是固定的时间回中宫来。有时候政务没有处理完,他也会让宫人一并带回来。 谢玧净手的时候,侧头就看见顾瑶笑眯眯地跟在他身侧。他不免也笑:“何事这么高兴?” 顾瑶道:“我可是圆满完成了皇上交给我的任务。” 谢玧当然知道是什么事,只是笑而不语。 顾瑶又道:“今天江丨姐姐来宫里了,初议下,择八公主嫁给定国侯为妻,皇上觉得怎么样?” 谢玧道:“八公主母亲早逝,母族在朝中势力微薄且本分,甚好。” 顾瑶喜道:“皇上同意啦?那就这么定下了?” 谢玧净完手,她便及时递了巾子给他。他一边拭手一边温声道:“本来列出的六位公主皆可议亲,现在既然选中了八公主,为何不允?” 顾瑶问:“那这桩婚事也交由我来办么?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谢玧见她眼里光彩熠熠,不由失笑道:“自是交给你办。接下来应该请侯府送定国侯生庚八字来,与八公主的一起,交由钦天监合算,勘个良辰吉日。然后便再由你这位皇后下旨赐婚。” 顾瑶道:“我下旨啊?不是皇上下旨吗?” 谢玧道:“皇后懿旨也是一样的。” 顾瑶有些激动,道:“我还从没操办过别人的婚事呢,不过既然皇上对我委以重任,那我肯定会努力把这婚事办得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 谢玧道:“一些礼制和步骤上的细节,如有不懂的,就叫内务府的人来过问。又或者,阿瑶不想太过繁琐的话,全权交由内务府去操办也可。” 顾瑶道:“不繁琐不繁琐。” 谢玧自然而然携了她的手,转身往膳桌走去,道:“用膳吧。” 顾瑶给他布了汤,放在他面前,轻快道:“皇上先喝汤。” 谢玧喝了两口,忽感觉衣角轻轻一扯一扯的,他低头一看,见桌子底下钻出一团雪白的棉花团来,正仰着狗头,一脸馋向地望着他,摇尾巴。 虽然这狗儿平日里喜欢争宠,但一到有吃的的时候,就还是会狗腿地凑过来。 顾瑶见状训团团道:“你方才不是已经吃过了吗,这个是给他喝的,哪能给你。” 于是团团只有眼巴巴瞧着的份儿。 晚膳后,顾瑶便让樱桃带团团去遛弯儿。知道谢玧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完,她不能让团团在这里打扰他。 只不过谢玧要在桌案前落座进入工作状态之前,顾瑶忙叫住他道:“皇上等等。” 谢玧抬眸看她。 她几步走了过来,见得他腰间佩戴的那只香囊,便伸手要给他解下来。 谢玧微微挑着眉,道:“阿瑶赠我的东西,眼下要收回去了?” 顾瑶道:“不是。”她解下来放到鼻前闻闻,又道,“果然已经没什么味道了。我给皇上再换一换里面的药材。” 而后她就去拿了针线篓过来,在谢玧身边的软垫上坐了下来,灯下拿剪刀挑了原先缝着的线,把香囊打开,药材取出,又重新填了新的,再手动缝合。 谢玧看着折子,眼尾的余光时而看看她,见她半低着头正缝得认真。 两人的日常相处中,像这样的时候有很多。 比如谢玧忙碌的时候,她分毫不吵他,只是陪在他身边做着自己的事。 让他感觉既宁静又惬意。 她缝好了香囊,仍旧也怕打扰到谢玧,只偷偷看了看他。不过他正好也放下手里的一本折子,似才发觉她在看一般,亦转头看她道:“怎么了?” 顾瑶见他正看完一本折子,连忙道:“我缝好了,先给皇上佩上吧。” 谢玧坐着没动,她便往他身边跪坐着挪了挪,低头给他系在腰间,眉开眼笑道:“好啦。皇上继续忙吧。” 谢玧看着她起身抱着针线篓走开了,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给他泡了安神参茶来,她自己拿了本书,又踏踏实实地在他身边坐下,开始翻书看。 谢玧不禁凑过来看了?” 顾瑶答道:“我就是翻翻黄历,看看哪天日子好。” 谢玧不禁失笑道:“这是钦天监该办的事,你看得懂?” 顾瑶道:“这黄历上有讲,哪日宜什么忌什么,上面都有写得清清楚楚。我提前看看也好啊。” 谢玧道:“看来你挺热衷于筹备这场婚事。” 顾瑶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家里的长辈们都喜欢干这事了,那是相当有成就感。”她理所当然又道,“我应该是八公主的皇嫂吧,八公主即将出嫁,父母不在,我理应上心的。” 谢玧便由着她翻着看日子了,他自己又批阅了几本折子,忽心思一动,似笑非笑地问她道:“那你再看看,今日宜什么?” 顾瑶便对着日子翻看一会儿,然后指给谢玧看,道:“今日宜祈福、会亲友、进感情,还有沐浴。” 顾瑶笑眯眯又道:“今日我才会了江丨姐姐,晚点睡前沐浴也能完成,这会儿与皇上说话可不就是在增进感情,祈福我一会儿就去祈,如此今天一天不就把所有吉祥的事都做完了么。” 这样说着,她眼里明媚的光亮都快要将满室点亮。 谢玧若有所思地道:“那一会儿,要不要去太陈宫祈福?” 顾瑶一听,满心欢喜:“好啊。正好走走,皇上也能锻炼锻炼身体。” 谢玧笑道:“那你等等我,还有几本折子看完我们就去。” 第1391章 你可以试着抱一抱我 顾瑶也无心再看黄历了,便把头搁在桌面上,认认真真地等谢玧忙完。 她动了动鼻子,便是她的细微动作,也在他的视线余光里。 他低低地问:“怎么。” 顾瑶凑上前去,仔细闻了闻他的手,道:“皇上手上的墨香真好闻。” 他侧眸笑睨她一眼,道:“那是因为我手里还拿着笔。” 顾瑶道:“皇上这会儿手里拿的是朱砂笔,朱砂可没有这样的墨香。” 谢玧莞尔,不与她争,可是心情却很好,他一边笔下往折子上做批注,字如其人,一边道:“阿瑶的香囊也很好闻。” 等他将桌案上的事情都理完了,时间还早,便起身牵着顾瑶一道出寝宫去。 两人走出内院,遇到遛弯的团团。团团看见他们俩,死活也要迈着小短腿追来,跟个小尾巴似的黏在后面。 等进了太陈宫的宫门后,要上一段台阶,顾瑶提着裙子和团团竞相登阶而跑。 顾瑶边跑边气喘吁吁道:“宫里给你吃得太好,吃饱了你就摊着又不爱动弹,你看你才进宫多久啊,都长圆了。今天抓紧机会好好遛遛。” 谢玧走在后面,看见一人一狗在月下跑来跑去,鲜活而明朗。 姑娘家的裙角漾开时,犹如昙花一绽那么美。 谢玧微微笑着,慢条斯理地拾级而上,提醒道:“阿瑶,当心些。” 最后阿瑶累得捧腰喘息,团团也哈气不止。 到了太陈宫殿前,阿瑶已端好她的皇后仪态,团团也很规矩地没有乱跑乱叫。 守殿的宫人们见完礼后就退了下去。 谢玧携顾瑶入殿,殿中长明灯长燃。 团团摇摇尾巴,却没有进去,只是在殿门前蹲坐着,咧着嘴巴吐着舌头直喘气。 大约是殿上的香火气让它有些害怕,又仿佛是它知道这个地方不可冒犯。 谢玧和顾瑶站在龛台前,点了香,向太上皇的神像进香。 而后两人便跪坐在蒲团上。 谢玧看了看身边人,温声道:“你想为谁祈福都可以跟爷爷讲,爷爷听见了,肯定想办法给你实现。” 顾瑶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祈完以后,又与谢玧一起磕头。 两人在殿上坐了一会儿,方才出来。 走下殿前的台阶时顾瑶感慨道:“感觉今日格外圆满。” 顾瑶抬头之际,看见天边月亮,便只顾遥遥观看欣赏,一时没注意脚下,以至于她在台阶上踩了个空。 掌灯的阿福惊呼一声,幸亏谢玧反应够快,及时拉了顾瑶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身体惯性使得她一下闯入他怀里,他怕她摔倒,手臂自然而然地牢牢圈住她的腰。 顾瑶又吓又惊,一时回不过神来,僵僵地站着不敢动,心眼狂跳。 入春了,夜里也春寒料峭。 谢玧低眸见她冻得红红的鼻尖,她满是紧张与不安,显得那对眸子愈加的清亮如水。 谢玧看她片刻,低低与她道:“阿瑶,不是宜进感情么,你可以试着,抱一抱我。” 她身子颤了颤,仰头望着他时,他见得她眼里的流光,比天边的月色还要美。 她极不确定地喃喃道:“真的可以……抱你?” 谢玧心头一动,道:“不妨一试。” 顾瑶鼻尖愈红了,她连忙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道:“那,未免你后悔,那我真的抱你了呀。” 她说着,缓缓抬起双手,朝他腰间伸去。 平日里的相处虽然习惯成自然,一些特殊情况的时候谢玧也不是没抱过她,但是她却一次都未曾郑重地抱过他。 她一直在等,便是等不来也没关系,但她不会放弃继续等。 只是突然间,她却觉得这么的不真实。 手里碰到他腰间的衣料,衣料上的绣纹清晰地从手指上掠过,她手有些发抖。 害怕他会推开似的,她极为的小心翼翼。 可是他始终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来抱。 最终,顾瑶的双手环过他的腰际,不敢将他抱得太紧,又不舍得放开,她往前挪了两小步,将头轻轻靠在他怀里。 谢玧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扶着她的头,让她更好地靠着自己。 良久,顾瑶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皇上身上好好闻。” 谢玧温声轻细地应她道:“就只是这样?” 顾瑶道:“不,还有很多的感受,只是我……我不知该怎么说……” 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了,还有气血好像涌得好快,让她有种发慌气短、头晕目眩之感…… 回去的路上,谢玧牵着她的手,她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 可不比来时,路上她一句话不说,安静得很。谢玧侧头看她时,她也没有察觉。 等回到寝宫,沐浴更衣,临到要就寝时,谢玧发现她整个脸颊还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柿子。 谢玧终于有些担心起来,问道:“阿瑶,是不是不舒服?” 顾瑶有些呆呆的,他伸手来摸她额头,刹那间又见得她眼里浮光流转,如九天银河里点缀的星辰。 谢玧顿了顿,手心里感觉她的额头有些烫,不由蹙眉又道:“是不是吹了风着凉了?” 顾瑶摇摇头,道:“我没事吧。” 谢玧便叫阿福去请太医来。 太医很快就来了,顾瑶垂帘把手腕伸出去。 太医却没诊出有风寒之症来,禀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身体健康,并无病相。只是娘娘气脉运行有些过快。” 谢玧道:“她脸红额头烫。” 太医道:“这都是气血上头所导致的。皇后娘娘可有觉得不适?” 顾瑶道:“有点晕飘飘的,心悸,跳得快。” 太医道:“气血运转过快,便是如此,娘娘可是做了什么激烈的运动?” 顾瑶想了一会儿,道:“我就只是抱了皇上,应该不算激烈吧。” 谢玧坐在床边,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清清喉。 太医瞬时明了,道:“无大碍无大碍,皇后娘娘歇歇就好。” 随之太医和阿福都麻溜地退下去了。 两人隔着床帐,一人靠在里面,一人坐在外面。 谢玧就听顾瑶问道:“皇上,你身上是有迷香吗?” 谢玧好笑道:“我身上怎会有那种东西。” 顾瑶认真地道:“可是我闻了以后,就晕乎乎的,浑身提不起劲来。” 谢玧思忖着道:“是不是闻着不舒服?” 顾瑶道:“没有,就是感觉你迷住我了。” 谢玧顿了顿,像是被她的话给击到了心头某处似的,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笑,道:“说什么傻话。” 随后他起身去熄了灯,躺上床来。略昏沉的夜色笼罩,他侧头却还见得她双眼亮晶晶的。 谢玧温声道:“阿瑶,睡觉。” 她一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的便是她拥抱他时的光景。他的衣袍触感,他身上的兰香,还有淡淡的体温,以及他的手扶着她的头靠着他胸膛时的动作,无一不是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重现。 也不知何时,顾瑶才终于轻飘飘地入了眠。 第1392章 就没有公主想不开的事 第二天,顾瑶不忘正事,下令让定国侯府和八公主宫里,将定国侯和八公主二人的生辰八字送来。 侯府这边当然是积极地准备,第一时间就把江词的八字送进了宫去。 可八公主这里,她把钟嬷嬷堵在房里,还有些发懵。 钟嬷嬷心里乐开了花,但她也不能贸然表现出来呀,遂嘴上唏嘘道:“这是皇后娘娘懿旨,可不能耽搁,迟了是要吃罪的!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突然要公主和定国侯的生辰八字是想干什么!” 谢芫儿道:“你没感觉就这样把八字送过去了很不妙吗?” 钟嬷嬷:“没感觉啊。” 谢芫儿捧着额头回想了一下,道:“上回去侯府,我应该没表现出贤良淑德的品质吧,荣安夫人看上了我哪点呢?”她看着钟嬷嬷,又道,“还是嬷嬷你背着我偷偷干了些我不知道的事?” 钟嬷嬷道:“那荣安夫人眼光独到,婢子也阻止不了啊。要是荣安夫人没看上,婢子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让她看上吧。” 谢芫儿恍然:“所以你们合计起来套路我?” 钟嬷嬷道:“公主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昨日荣安夫人可来过咱们这里了。荣安夫人本来是想来问问公主的意思,谁让公主整日待在佛堂里不见人呢,荣安夫人便只好问婢子了。” 谢芫儿瞅她道:“然后你就替我答应了?” 钟嬷嬷道:“婢子当然得答应啊,有生之年能把公主嫁出去,可是婢子的毕生心愿。” 谢芫儿挠头道:“可我的毕生心愿是出家不是出嫁。你这不是坑我吗?” 钟嬷嬷劝道:“公主心浮气躁了不是,公主自诩佛门中人,竟这般沉不住气,说明公主的心境还是离真正的佛门中人要差一截啊。这人世间的考验公主都无法坦然面之,还有何底气说要当个六根清净的佛家弟子呢?” 谢芫儿闻言,道:“你竟说得很有道理。所以,生辰八字给我交出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钟嬷嬷道:“那怎么行,不交过去是要抗旨的!” 于是主仆两个就在房里拉锯起来。 钟嬷嬷想赶紧出房把生庚八字送去中宫,谢芫儿就堵着她不让她去。 钟嬷嬷只好冲门外叫道:“花枝,快来把公主抱住,回头让你陪嫁去侯府!” 花枝一听,立马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撸了袖子就从后面用双手捆住了谢芫儿。 钟嬷嬷脱困,连忙溜出房间,回头对谢芫儿笑笑道:“公主,这次说什么婢子也得把你给嫁了。” 说罢就匆匆忙忙去了。 谢芫儿看着钟嬷嬷的老腰都扭圆了,却也无可奈何。 花枝劝道:“公主念经去吧,念经去,别跟钟嬷嬷一般见识。” 钟嬷嬷走后,谢芫儿还真进了小佛堂,念了几遍清心咒。 念完后,心态就又平稳了,人也坦然了,看开了。 等钟嬷嬷回来,看见谢芫儿心平气和的,便道:“公主想通了?” 谢芫儿道:“诚然,这都是命数,我若看不透,又谈何皈依佛门。该我经历的磨难和考验,我不能躲,佛祖才可见我诚意。” 钟嬷嬷道:“公主这么想就对了。” 她就知道,哪有她家公主想不开的事。 钟嬷嬷又道:“今日去中宫,婢子听说,婢子年纪大了,按照宫中的规矩,是该放婢子出宫的。可婢子哪里舍得公主,公主要是出嫁,还可带上婢子往夫家继续侍奉,可公主要是不出嫁,婢子恐怕就得出宫就此与公主长别了。” 谢芫儿道:“放你一人出宫,你又这把年纪了,我怎么放心?你常年在宫里生存,如何懂得外面的生存之道,说不定出去就会被骗了存款,流落街头了。” 钟嬷嬷抽抽面皮,她有这么无能吗?不过嘴上还是满口应承道:“那可不是,晚景别提多凄凉。如此看来,还是随公主陪嫁去侯府更是个出路。” 谢芫儿似乎开始考虑起这件事,一时没言语。 钟嬷嬷又道:“退一步说,公主就是不出嫁,生而为公主,又岂有机会去出家?公主连那扇宫门都出不了呢。 “等嫁去侯府以后,才算脱离了这个地方,到时公主会比现在自由多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给谁念经就给谁念经,甚至于山中寺庙庵里,公主也能够经常去拜拜。” 谢芫儿摸摸下巴,道:“听嬷嬷一言,我顿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嬷嬷笑得合不拢嘴,谢芫儿又道:“等我嫁去侯府,我就自由了?” 钟嬷嬷保守道:“也不算绝对的自由,只是从宫里的人变成了夫家的人。但夫家的规矩总归不比宫里这么森严。” 谢芫儿道:“那要是我在夫家过不下去了,跟定国侯离婚了,那我岂不是就是个彻底自由的人了?” 钟嬷嬷唬着脸道:“哪有还没出嫁就想着和离的?而且是圣旨赐婚,岂能说离就离?” 谢芫儿道:“说得也是。只不过我若跟定国侯感情不和,常年去山中清修,替大家积福积德,这总可以吧。到时候我去哪个山头哪个庵都可以自己选择了。” 钟嬷嬷动了动嘴,最终叹息一声,道:“真要是走到那一步,婢子也认命了。” 谢芫儿合掌泰然道:“妥。如此看来,真真是将入佛门必受考验。” 钟嬷嬷道:“这么说公主答应了?” 谢芫儿道:“如此造化,我岂有不答应之理。” 钟嬷嬷表示,她就说她家公主很好劝,只是这公主出嫁的目的很不单纯。算了,不管了不管了,这么好的一门婚事,别人盼都盼不来,且嫁了再说吧。 谢芫儿和江词的生辰八字往钦天监那里一送,没要两日,便勘了个吉日出来,定在三月的下旬,春暖花开时节。 眼下还有两个月可以筹备婚礼。 于是顾瑶便下了一道懿旨,正式赐婚给八公主与定国侯,于三月完婚。 第1393章 两边都不耽误 婚期定下后,朝里百官贺喜,朝外民间才过完年就迎来一桩喜事,也是喜闻乐见,街头巷里谈论此事时都一派喜气洋洋。 定国侯人们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是这八公主何许人也,人们却不甚了解。 相比这八公主,倒是婉公主、敏公主之流的才名更响一些。 以往也基本没有关于她的事迹传出,只知道她是深宫里养着的,当今皇上的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之一。 谢芫儿领了皇后旨意,谢了恩,然后盘坐在蒲团上,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这卷懿旨。 虽然心里很坦然,可眼下真接到这道旨意以后,谢芫儿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钟嬷嬷和花枝也在蒲团上盘着坐,瞅着懿旨却是乐开了花。 钟嬷嬷笑容满面地道:“如今公主是何感想?” 谢芫儿惊叹道:“没想到还有两个月,我居然真要出嫁了。所谓逼良为娼,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钟嬷嬷:“呸呸呸,什么逼良为娼。公主慎言,要是让皇后和荣安夫人知道了,你是要吃罪的!” 谢芫儿看她道:“你别乱甩锅啊,我明明说的是你啊。” 钟嬷嬷面皮抖了抖,唏嘘道:“婢子一心为公主着想,公主真是太不明白婢子的一番苦心了。” 花枝粉拳紧握,激动道:“公主上回不是去过了侯府么,怎样怎样,荣安夫人好相处么,见过了定国侯没,定国侯长得如何?” 钟嬷嬷笑道:“那自是相貌堂堂、英姿勃发的。” 花枝更激动:“真哒真哒?和我家公主配不配?” 钟嬷嬷道:“那自然是万般相配。” 花枝激动坏了,和钟嬷嬷两个聊说得激烈。 谢芫儿为了比她俩更激烈,就开始敲木鱼诵经,让她俩没法再继续。 结果花枝拉了拉钟嬷嬷,喜滋滋道:“嬷嬷,走,我们出去说去。” 很快,这婚事就开始筹备了起来。 谢芫儿宫里几乎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内务府每天都有宫人进进出出,送来置办的东西,又有宫人负责分派下去落到实处。 谢芫儿宫里的几个宫人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顾瑶念她宫里人少,又分派了一批宫人来帮忙。 江意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有得忙了,于是她抓紧花了几天时间,烧制了一批玻璃试管容器。 实验室里没法操作,她便摆到了院子里。 起初不是很熟练,等终于成功了,可做出来的容器却是奇形怪状的。那些都没法使用,她只能继续重做。 苏薄从外面回来时,就见她在院里忙。院里有她改造的猛火,有做玻璃的材料,旁边还有一堆做坏的器皿。 火光闪闪烁烁映照着她的脸,她眼神专注,不知疲倦倦。便是手被烫出了泡,也还在继续。 绿苔在旁提醒,江意抬起头来才看见他,明媚笑道:“苏薄你回来啦。” 他走过来,一眼就看见她手上的红泡,捉住她的手道:“烫伤了不知道?” 江意道:“没事,都是最开始的时候没经验不小心,只是烫红了,没大碍,绿苔已经帮我涂过药了。” 苏薄让绿苔再去拿药来。 他重新给江意涂药的时候,江意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彼时来羡坐在回廊边,看着这一幕,忽道:“小意儿,你也不用这么拼命。” 江意低头看着苏薄给自己上药,道:“我哥要成亲了,这些尽快做好,在筹备婚事之际,便可以边培养营养液了。如此两边都能不耽误。” 所以最后苏薄没有阻止她,而是接替了绿苔和院里的嬷嬷,在她旁边帮她。 天色渐晚,前院来叫吃饭。 苏薄让人把晚饭送到这院里来。 随后送晚饭来的是江词和阿忱。 江词一进院门便道:“你们俩怎么回事,叫吃饭叫不动,还要让人给你们俩送过来。” 话语一罢,他看见院里摆的阵仗,又看了看做出来的这些成品,道:“小意,你这是在烧琉璃?烧来干什么的?” 苏薄:“烧来吃你信不信。” 江词过来敛了敛衣角蹲下观看,道:“我怎么不信,你要是能给我吃下去我就信。” 江意道:“这些是用来装东西的。” 江词道:“什么东西需得要用这么细长的琉璃瓶装的?” 江意道:“液体一类的。” 江词精神一振:“酒?这个是酒杯?” 来羡翻了个白眼。 江意好笑道:“不是,这个是用来给来羡装营养液用的。” 江词不是很懂,也不再多问了,道:“先吃饭,一会儿饭菜冷了。” 江词把食盒递给绿苔,绿苔拿去堂房里摆下。 江词和阿忱送饭过来时他俩也还没吃,也就进堂房里一起吃了。 江意道:“你们都来了,爹呢?” 江词道:“他在膳厅,自己晓得吃。” 然话音儿一落,院子里就响起一道声音:“这些是什么玩意儿?烧的琉璃?烧来干什么的?” 一听和江词一模一样的疑惑,江意就晓得是她爹来了。 江词端着饭碗到门口一看,可不就是江重烈拨着轮椅在院里,江词刨了一口饭,道:“爹你怎么来了?” 江重烈道:“你们都凑在这里,我一个人在膳厅吃饭,没得趣。只允许你来,我就不能来?” 他也带了个食盒,食盒里装了些饭菜和饭后点心,让江意都摆上桌,他也在这里吃。 江重烈又问院里的琉璃烧来干什么,江词用苏薄的话堵回去:“烧来吃的你信不信。” 江重烈脾气一点就来,道:“你当我傻吗,那你吃两个给我看看?” 江词连忙甩锅:“这是苏薄说的。” 苏薄一本正经:“我没说过。” 江词:“阿忱和小意有听见,他们可以作证!” 江意当然护着自己的夫君,道:“阿忱,快叫外公进来吃饭。” 阿忱也护着自己的爹,忙跑出门口去推江重烈的轮椅,乖巧道:“外公进去吃饭了。” 江重烈一见,立马乐呵呵起来,道:“你哪推得动,都还没这轮椅高呢。你退开点,外公自己能推自己进去。” 于是江词发现他这招祸水东引一下就被江意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而失效了。 第1394章 清理库存筹备聘礼 吃完饭后,江重烈大概知道了这烧来的琉璃是要给来羡用的,没再多打扰,就自己回去了。 江词和阿忱还好奇地留在了院子里。 江意忙碌的时候,苏薄在旁帮忙,江词和阿忱当然也没闲着。 阿忱虽然年纪小,但他十分乐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只要能早日修好来羡,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而且还能和娘一起接触到一些新鲜的事物。 不过大人们都担心他靠得太近被烫伤,所以基本都叫他干一些跑腿拿东西的事。 来羡见着这一家人,为了它的事,这般齐心协力,一时间多有感慨。 它不由想起它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觉得自己很倒霉很不幸,可而今,它却是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绿苔负责沏茶倒水,他们对着这猛火,也很容易感到口渴。 这玻璃烧成形的时候需得用嘴吹成想要的形状,苏薄和江词出了不少力。在他们的帮助下,江意终于得到她想要的那般大小、长细的玻璃容器了。 除了细长的,还有圆的椭的,深的浅的,各种形状的都做了一些。 江词大马金刀地坐在火堆前,吁了一口气,道:“这整好的火,不物尽其用太可惜了,阿忱,要不你去后厨拿两个红薯来烤。” 阿忱小脸一脸严肃道:“还是干正事要紧。” 江词便教育道:“你小小年纪,不要学你爹那样假正经。” 阿忱道:“可我爹就从来不会想吃烤红薯。” 江词道:“他怎么不吃,只要你娘想,他就能吃还能烤。他连唱戏都去学了,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阿忱似懂非懂,道:“要是娘想,我也会去做的。” 江意温柔地笑着伸手来摸摸他的头。 虽然这话题都偏了老远了,最后也没能让阿忱充分理解到他爹有多么的假正经,但看阿忱这么懂事,江词也就不说什么了。 当晚忙完收工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第二日苏薄公干完回来,也照例在院里帮她的忙,晚上也是很晚才结束。 夜里就寝时,江意枕着他胸膛,道:“晚上陪我到这么晚,明天影响你做事情么?” 苏薄道:“不影响。以前比这更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第二日照常做事。” 江意闻言微微有些窘迫赧然。 比这更晚的时候,还不就是翻来覆去喂不饱他的时候。诚然,第二日他如时起身去上朝,回来也未见有多少倦色。 她轻软道:“等我把要用到的容器都烧好以后,培养第一批营养液的时候,就可以有时间歇歇了。到时候我一边准备哥哥的婚事,一边好好陪陪你。” 苏薄:“嗯。”他扶着她的头,低了低下巴亲在她额上,“快睡。” 她白日忙了一整日,这会儿靠着他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后来玻璃容器器皿一类的东西基本烧制好了一套,江意过问了一番侯府里采办结婚用品的进展。 大家伙可都没闲着,每日都进进出出采办东西。 晚上用晚膳时,江意便与父兄商议道:“此次虽是皇室赐婚,可侯府也不能不有所作为来表示诚意,所以三书六礼不能少,爹和哥哥觉得呢?” 江重烈赞同道:“我觉得这样好,虽然媳妇是朝廷发的,但也是要自己去娶回来的。既然要娶,当然得下聘,不然显得咱们家不重视似的。” 江词高高挂起道:“你们觉得好就好。” 江重烈一听,不甚满意,道:“什么叫我们觉得好就好?是你娶媳妇儿还是我们娶媳妇儿?你就没点自己的主见吗?” 江词:“我又没结过婚,哪知道这些?你们都结过,当然是你们来商定啊。” 江意道:“那就照方才说的,还是照寻常娶亲的章程来,向八公主那里下三书六聘吧。” 然后江意就让成叔明日开库房清点一下,准备聘礼。 江意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库房里最多的就是以往爹和哥哥两个收集的一堆兵器,当初真正的家当钱财却是没存下多少,全败在那堆东西上了,还扬言将来就用那堆东西去给哥哥娶妻,现今也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江词道:“只要八公主没问题我就没问题,明天就能全给她抬进宫去。” 话音儿一落,就遭江重烈拍了一记后脑勺。 江重烈道:“姑娘家家谁喜欢你这堆破东西!这是结婚,不是过家家!明天你就把那堆东西拿去处理了!” 江词问:“怎么处理?” 江重烈道:“卖了换钱!再买东西!你学学苏薄行不行,他当初送来的聘礼里可有一杆枪一把剑的?” 江词道:“当初他要是送的都是兵器,那我还挺高兴。” 苏薄道:“我是娶你吗,要你高兴?” 江重烈赞同道:“就是,你要娶人家姑娘,就得送让姑娘高兴的聘礼!” 江词一听,道:“这个简单,等我把库房的兵器卖了,就买一樽大佛给她送去。” 江意扶了扶额,道:“你先卖吧,卖了的钱交给成叔就好,该买什么不用你操心。” 于是第二天早朝以后,江词就告知同僚们,他在家门外摆了个摊,专卖他这些年和他爹淘来的各种兵武宝贝。 为此他还借用了一把苏薄的影响力,苏薄叫半个朝堂的武将们有空都赏个脸过去看看。 武将们平时就对这些感兴趣,再加上大将军的号召力,岂有不去凑热闹的。 于是才一上午,朝野上下都传遍了。 消息传到谢玧那里时,他一边批阅奏章,一边听阿福说道:“这定国侯,在家门前的巷子里摆了个兵器摊,处理这些年来库房里堆藏的兵器,说是要就卖来的钱给八公主下聘呢。” 谢玧道:“侯府穷到只剩下兵器可卖了?朕记得这前前后后,朕也往侯府赐过不少东西了。” 阿福笑道:“原本这赐婚也用不着侯府准备聘礼,奴才听说,那些都是往年老侯爷和定国侯收藏的旧物,应该是趁机清理库房吧。眼下侯府门前都被大臣们围得是水泄不通。” 谢玧便道:“那地方确实有些窄了,你传话过去,让定国侯把摊摆到宫门前的空地吧,那里宽敞许多。” “是。” 第1395章 原来这就是婚书 这一天里,宫门前的直道熙熙攘攘,如走街穿市一般十分热闹。 还有武将们粗犷豪迈的大嗓门时不时吼起:“这个能不能便宜点!” 江词道:“不能再便宜了,否则我本钱都收不回来!” 江词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就拉苏薄帮他一起照看。 苏薄把每一样兵武的价格都记了下来,有同僚问他:“大将军这个能便宜点吗?” 他回答:“谢绝讲价。” 武将就哭丧着脸:“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件但我又拿不出那么多钱!” 苏薄道:“最多便宜五两,多的免谈。” 其他武将见这一招对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将军都能奏效,于是纷纷效仿,以此向江词讲价。 江词起初不同意,他们就哭丧着说真的很喜欢,但同时又是真的很穷。 还有武将举一反三,说这上好的兵器,要是能重新寻觅懂得欣赏它的主人,也是物尽其用不至于暴殄天物,虽然拿不出那么多钱,但得到以后一定会好好珍惜对待云云。 江词一听,也有道理,就爽快地同意了。 苏薄走过来,看他一眼,道:“这样合适吗?” 江词摆摆手道:“买卖第二缘分第一,要是这每一把兵器都能找到适合它的主人,就算值了。” 苏薄道:“让你去做生意,怕是把你自己卖了都保不了本。” 最后还是苏薄给他把控,才不至于让他亏得太惨。 这一天下来,基本上所有的兵武都给处理完了,回家数数卖来的钱,竟有上万两之多。 江词很是震惊地看看江重烈,道:“爹,以前我们有花这么多钱买兵器吗?” 江重烈道:“这我哪知道,我对钱又没个数。说不定是你这次价钱卖高了呢?” 江词道:“那不能,都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是贱卖的。”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现在爹和哥哥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败家了吧。” 然后江意把钱交给江永成去置办聘礼,不够的再从库房支出。 置办的聘礼,可能和宫里的东西没法相提并论,但该有的一应全部都有,一样都不能少。且家里人都是尽心尽力去张罗准备的。 江词就问江意道:“宫里会收我们家的聘礼吗?以前都没听说过还向宫里下聘的。” 江意道:“宫里兴许是不收,但这些是给八公主的。” 江词问:“铁头公主嫁进来的时候,莫不是还要一起带到我们家里来?” 江意抽了抽嘴角:“铁头公主?” 江词:“就是八公主。这聘礼出去绕了一圈,最后它自己又回来了,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苏薄来了一句:“聘礼出去绕了一圈最后流回自家里,你是有什么不满吗?要流去别家里你才高兴?” 江词:“我居然觉得你说得很少这么有道理。” 江意道:“那苏薄当初给我的聘礼,还有爹和哥哥添的嫁妆,你们都让我自己收着,后来可有见过我拿出来当一家的家用?” 江词道:“那怎么行,家里几个大老爷们,还怕养不起你吗,哪能让你补贴家里。” 江意好笑道:“那不就得了,即便八公主又带回了家里,那也是她的私库之物。” 江词听江意一说,感觉就明白多了。既然是给那铁头公主的,等她嫁进来以后那也是她自个的,如此张罗的这一切就不算白忙活。 这日谢芫儿在后院里廊下打坐修行,钟嬷嬷利索地到后院里来,笑容满面道:“八公主,中宫来人了,送了好多东西过来。” 谢芫儿心态平常道:“皇后娘娘哪日没差人送东西过来?” 钟嬷嬷道:“这次可不一样,这次是定国侯向八公主下的聘。荣安夫人带着聘礼进宫来,去见了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说既是给公主的,便全交由公主自己做主,所以就全抬了过来。” 钟嬷嬷说着就走了过来,在谢芫儿身边坐下,从袖中取出两封红色的册子,笑呵呵地呈给她,道:“这也是荣安夫人随聘礼一并送来的,公主看看吧。” 谢芫儿问:“这是什么?” 她拿过一本打开来看,见上面罗列的都是礼品清单,听钟嬷嬷道:“这是礼书。” 钟嬷嬷又道:“公主快看这本。” 谢芫儿全无概念,道:“这又是什么?” 钟嬷嬷笑道:“这是婚书。所谓三书便是指礼书、婚书和迎书了,不过迎书要在迎亲当日才下。” 谢芫儿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缓缓打开看。 见里面红底黑子,清楚地写着两姓生辰、嫁娶日期、步骤详情以及趋吉避凶之类的事项内容,再者便是永结为好之类的祝祠。 谢芫儿道:“原来这就是婚书啊,长见识了。” 钟嬷嬷感慨道:“这本是民间嫁娶的习俗,三书六礼不可缺,方才能成就一段姻缘。这皇家赐婚的婚礼,原本可以省去这许多麻烦,不想荣安夫人还是按照习俗来,该有的一样没省,可见定国侯府确实是用了心的。” 谢芫儿自顾自看着婚书,钟嬷嬷又道:“看他们侯府这般看重这门婚事,将来公主嫁进去后,婢子相信,他们绝不会亏待了公主。” 钟嬷嬷见她不吭声,不由转头去看,却见谢芫儿好看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正觑着眼表情怪异地看这婚书的排头。 钟嬷嬷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问:“怎么了吗?” 谢芫儿再瞅了一会儿,吁了口老气,才道:“就是没想到我的名字竟然会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一个红本本上,一时有些看不惯。” 钟嬷嬷安慰道:“眼下不习惯不要紧,等以后慢慢就看习惯了。日后公主与定国侯朝夕相处,也迟早会习惯彼此的。” 谢芫儿又把婚书伸到廊外,在日光下继续瞅,道:“诚如嬷嬷所言,我正在习惯。” 钟嬷嬷也不能跟她在这里耗着,道:“好吧,公主慢慢看,这礼书且交由婢子,婢子先去前面清点一下聘礼。” 钟嬷嬷走出廊下,回头看见谢芫儿还是皱着脸觑着眼一脸嫌弃的模样,不由道:“公主别皱了,当心年纪轻轻就生了皱纹。” 钟嬷嬷走后,谢芫儿仍旧独自盘坐在廊下的蒲团上,安安静静的。 她看着自己名字旁边的那个名字,江词。 她即将要嫁的人叫江词。 第1396章 未来的约定 没想到钟嬷嬷去前边没多久,又去而复返了,一进院门口见谢芫儿还坐在廊下,便禀道:“公主,荣安夫人来看您了。” 谢芫儿抬起头一看,正好见得江意走进了院门。 江意在顾瑶那里商议了一番婚事事宜,方才过来看看。 江意抬头也一眼看见了谢芫儿,谢芫儿盘腿而坐,裙角逶地,她眉眼间的神态十分安宁。那一头青丝生得极好,以简单的步摇发冠挽着,铺垂至肩后,柔顺而又光泽如缎。 江意便想,这样的姑娘,若真是断了青丝遁入佛门,对于活在俗世的人来讲,是真的可惜了。 江意徐徐走到庭中来,道:“我不请自来,没打扰到你吧。” 谢芫儿忙要起身相迎,江意示意她不必麻烦,谢芫儿便伸手接过钟嬷嬷从屋里拿出来的蒲团,安在旁边给江意落座,道:“哪里,只是这里可能没甚好招待夫人的,夫人莫嫌弃就好。” 谢芫儿又让花枝去沏茶来,花枝麻溜地去了。 钟嬷嬷和和气气道:“那夫人与公主先聊着,婢子前边去了。” 江意颔首道:“钟嬷嬷去忙吧。” 花枝沏好茶来,随之和绿苔一起退到一边去。谢芫儿提起茶壶,斟了两杯热茶,递一杯给江意。 江意接过来呡了一口,看见谢芫儿膝头上放着的红色册子,道:“公主在看婚书?说来还未曾听一听公主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公主都可以与我提一提,我们也好一起商议。” 谢芫儿坦诚道:“夫人若是早点说还可以再商议,说不定就没有这门婚事了。” 江意道:“公主可怨我?” 谢芫儿道:“那也不能全怨夫人,这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责任都是我家老婆子搞出来的。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还得归功于夫人的套路深。” 江意闻言笑了笑。 谢芫儿喝了口茶,又吁道:“这皇家赐婚,本来也没我商量的余地,只是我没想到,夫人缘何会选中我。夫人明知我喜佛,对婚姻事不感兴趣的。”她侧头看着江意,“如此夫人还能放心让我嫁去吗?” 江意道:“喜佛只是你的兴趣爱好,并非说就不能嫁人了。我听说佛门中也有俗家弟子,虽皈依佛,但无需剃发出家,仍可成家,同寻常人一样生活。” 谢芫儿点头道:“是有这样的。” 江意道:“所以便是你嫁去了,你喜欢做的事,我们家也不会阻碍你做。我虽不懂佛理,但明白一点,世间修佛者不就是修心么,不管身在何处,只要心之所向,便不算耽误了修行。” 谢芫儿看着她,真诚地邀请道:“夫人好有慧根,不如与我一同修行吧。” 江意笑道:“那不行,我眷恋这尘世和这尘世里的人。我只想做个俗人。” 谢芫儿想了想,道:“不论谁嫁给定国侯,夫人肯定是希望你兄嫂和睦恩爱吧,可我既然修佛了,恐怕难以做到这一点,夫人就没考虑过吗?” 江意道:“考虑过,所以我便是为此事而来的。” 谢芫儿道:“愿闻其详。” 江意道:“凡事讲求缘分,若真是有缘无分,到底也强求不来。眼下我只是希望公主以俗家弟子的身份修行,不妨碍到与定国侯成婚过日子,婚后如果确实走不到一块,也不强人所难。” 谢芫儿试探着问道:“若真是走不到一块,夫人同意我与定国侯和离,恢复我自由身?” 江意道:“如到时皇恩允许和离的话,我们必不会强留,便与公主和离也罢。可如果皇恩不允许和离,公主还得继续担我侯府的夫人名头,但家里也必不会再勉强公主与定国侯继续过日子,公主可以修身养性之名常住寺院修行,这也算实现了公主平生之愿。公主以为如何?” 谢芫儿一听,神色舒展,道:“没想到夫人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果然是志同道合之辈!” 江意莞尔道:“莫不是公主之所以答应嫁人,就是冲着我说的这一方向去的?” 谢芫儿道:“既然夫人都这么真诚了,我也不必遮掩,正是如此。” 江意好笑道:“难怪公主如此豁达爽快。不过,我以上说的那些,却是有一个前提条件。” 谢芫儿道:“夫人请讲。” 别说一个前提条件了,就是十个她也答应。 江意便道:“且以三年为期限,在公主嫁入我侯府的这三年里,需得真心实意与定国侯相处,认真地对待彼此,三年以后,公主若仍无所留恋,我说的那些方可生效。” 谢芫儿觉得这完全不是过分的要求,以三年换往后一生,怎么都是她赚了,于是非常爽快地应下:“妥。” 江意笑道:“那往后三年里,定国侯就拜托公主多多关照了。” 谢芫儿思忖着,又问道:“真心实意,认真对待,那我是不是要跟定国侯生个猴子?” 江意好笑道:“这种事还是水到渠成方为好,看你二人彼此的心意。” 谢芫儿浑身舒坦,道:“夫人真是好生讲理的一个人。” 江意挑眉道:“那方才谁还说我套路深来着?” 谢芫儿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用词不当。听夫人详说下来,反而好像是我占的便宜更多一些。” 江意道:“只不过是各取所好罢了,这般达成共识,才更利于一件事往好的方向去不是吗?” 谢芫儿道:“只是我想不明白,若是换做其他公主,定愿意全心全意与定国侯过日子,为何夫人却要与我做这样的不划算的规划?” 江意道:“可能是第一眼见了公主,就觉得特别舒心吧。我想公主这样的性子,在我们家里也能相处得很好。” 谢芫儿笑,问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点心?不过只有素的啊。” 江意亦笑:“好啊。” 于是谢芫儿就扬声叫了花枝备点心。 第1397章 了解他的事 江意用了些茶点,两人再闲聊一会儿,钟嬷嬷就清点完礼单回来了。 随后江意带着绿苔起身告辞,钟嬷嬷亲自送出了这道宫门去。 江意与钟嬷嬷道:“此后嬷嬷安心帮忙准备婚事,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传个信儿,大家都商量着来。” 钟嬷嬷笑呵呵应道:“夫人说的是。” 江意走后,钟嬷嬷回到院里,看见谢芫儿还坐在廊下又随手拿起先前那封婚书在看。 钟嬷嬷竟神奇地从她眉眼之间看出些许喜悦之色。 谢芫儿道:“现在再来看这个,果然感觉顺眼了好多。” 钟嬷嬷就问:“夫人都与公主聊了些什么?” 不需谢芫儿说,花枝便按捺不住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谢芫儿把婚书摊开在膝头上,低垂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然后忽伸手去摸上面那个名字。 钟嬷嬷听后道:“荣安夫人如此开明,婢子看她提出的这个提议也甚好。她愿意为公主破这一特例,公主也确实应好好对待这未来的三年。” 谢芫儿忽道:“嬷嬷,回头你去好好打听一下定国侯的事,回来讲与我听呗。” 钟嬷嬷还愣了一下。 毕竟谢芫儿以前从不对任何人的私事感兴趣的。 眼下谢芫儿抬起头来笑了笑,又道:“我既答应了夫人真诚以待,那便不能食言。所以我总得好好了解一下我的丈夫吧,不然我怎么与他好好相处呢。” 钟嬷嬷反应过来,亦笑道:“好好,婢子稍后就去打听个清楚明白。” 这厢,江意和绿苔出宫回家,绿苔道:“小姐真与八公主约好了三年之期,万一到时候八公主和大公子走不到一处去可怎么办呢?” 江意安然道:“还能怎么办,自是照约定,放她自由。”顿了顿又道,“倘若三年都不能让她有所留恋,便是强留她一辈子也是耽误。” 绿苔道:“可大公子到时候怎么办呢?” 江意好笑道:“你未免担心得太多。” 主仆俩上了马车,马车悠悠往前驶去。 江意坐在车里,缓缓出声道:“我哥虽然有时候脑筋有点直,可也为人赤诚、忠义两全,更干不出欺负姑娘家的事情来;而八公主性情洒脱,待人也真诚,两人朝夕相处、真心以待,我不信三年的时间会没有一丝感情。 “如果最后真的没有,那便是注定无缘,倒不如各生自在。八公主能得一好去处,我哥将来若遇到心仪的姑娘,也还可娶进门。” 绿苔一听,便跟着宽心了,道:“奴婢明白了。”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钟嬷嬷和花枝随后各处去打听定国侯的事迹,东拼西凑很快就把定国侯的八卦给拼凑了个全。 晚上,谢芫儿做完功课,回到房里,钟嬷嬷就和花枝就给她讲讲这定国侯。 钟嬷嬷道:“定国侯早年间就随父征战西陲了,那时候老侯爷还是镇西侯呢,父子两个镇守夔州护一方百姓,在西陲威望甚高。 “后来夷族来犯,定国侯在一次战役中,为了阻击敌军给后方争取时间,与敌军在船上死战,最后船毁于大火,沉于湖底。 “所幸定国侯九死一生,命不该绝,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战死了,直到后来大玥与东郢交战之时,他才终于又出现了;“他潜入敌方阵营,与大将军还有荣安夫人他们里应外合,又阻挠了道古国,给大玥争取了莫大时机,立下大功。可见这位定国侯是个有勇有谋、极为忠义之人。” 花枝道:“还有还有,奴婢打听到的是,这定国侯虽比不得大将军那等声名显赫,但也是仪表堂堂十分俊朗,虽是武将,可宫里见过他的宫女们皆言,举止气度也丝毫不比那些王公公子差,倒有一番武将的磊落倜傥。 “难怪其他几位公主都想要嫁,在宫外,定国侯也是颇受姑娘们追捧的。” 花枝说得满脸兴奋,又道:“最主要的是,定国侯家风甚好,他不乱来,家里没娶小妾,没有通房丫鬟,也不逛青楼,不沾花惹草,十分洁身自好。他最大的喜好,应该就是练武了。” 花枝掐着手指头比划,“还有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喝酒。他们都说,朝中除了大将军,其他武将都喜欢喝酒,这应该也不算不良嗜好吧。” 谢芫儿闻言,摩挲着下巴道:“这倒没什么,平时我有斋戒,但你们也照常食荤吃肉;婚后他应该也一样,与我的日常习惯并不冲突。” 随后她又道:“虽说众生平等,可这世间格局但凡有国别,便容易生兵戈争端,不可能世人皆有那悟性,能放下屠刀世界和平,总需要有人维持秩序。像他们那样维持秩序的人,是国之栋梁,护国之安稳,才有我们现在的太平日子。” 钟嬷嬷道:“公主说得极是。” 谢芫儿道:“所以他们都是可敬之人。” 花枝笑道:“那公主对定国侯的事迹可还满意?” 谢芫儿想了想,道:“这是已定的事实,满不满意能有什么影响?就是觉得又多了解了他一点。” 第1398章 我心里很喜欢 中宫这边,谢玧回来时夜幕降沉,顾瑶等他用膳。 顾瑶会同他讲起,近来婚事筹备得如何,以及现在八公主那边已经非常愿意配合了。 一些筹备细节,顾瑶觉得有意思的,都与谢玧分享。 顾瑶发现,他基本上是安静地听,便有些踟蹰道:“皇上,我与你讲这些琐事,可会让你觉得无趣?要是很烦你的话,我便不说了。” 谢玧抬起头来,看她道:“为何这么说?” 顾瑶眨眨眼,望着他道:“我见你都不说话。” 谢玧笑了笑道:“我在听。” 为了让顾瑶相信他确实在听,他还将顾瑶讲过的内容都无所遗漏地重述了一遍。 顾瑶听得赞叹道:“皇上居然全记下来了。” 谢玧道:“虽是琐事,但听来也可解闷。” 然后顾瑶又兴致勃勃地跟他讲,接下来要准备些什么,还道:“等这次有了经验,回头其他公主出嫁的时候,我也就能办得顺手了。” 谢玧温声道:“眼下我光听着也觉不轻松,往后其他公主出嫁,交给内务府办即可,无需你事事亲自上手。”随之又补充一句,“当然,你若喜欢办除外。” 顾瑶喜滋滋道:“反正眼下我觉得挺有趣的,看着那些成婚用的东西,心情就好。” 谢玧道:“怎的心情就好?” 顾瑶答道:“因为我就想起我和皇上成婚的时候啊。” 谢玧拿着调羹的顿了顿,继而失笑,嗓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意,道:“可在嫁给我之前,明明那么难过,哪还能心情好。” 顾瑶道:“反正与皇上成婚,是在踏进宫门,皇上牵过我的手唤我‘阿瑶’的那一刻开始的,后来的婚礼我也觉得极好。 “都说女子一生只有一次隆重的婚礼,要不留下任何遗憾才行,皇上就是给了我那样的婚礼啊。” 谢玧侧眸看着她。 灯火下她眼神清亮真挚,自顾自又道:“唔,不对,还是有一点点小遗憾,就是那天哭得有点多,不够美。” 谢玧移开眼,方才道:“我觉得很美。” 顾瑶抬起头看,便见他若无其事地喝汤。便是他随口一说,她也会非常高兴,她脸颊微红,明眸皓齿地笑道:“真的吗?我也觉得那天的皇上好看极了。” 一时气氛有丝丝些许的不同,谢玧执筷给她布菜,低低道:“先吃饭。” 晚膳后,谢玧没有剩下的政务要处理,但也会坐在桌前看书。 顾瑶照例坐在他身边,不打扰他,自己做自己的事。 谢玧便看见她还是在翻那本黄历书册,就问她:“定国侯与八公主的婚期吉日不是已经定下了么,为何还要翻黄历?” 顾瑶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哼唧道:“我就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谢玧挑了挑眉,“看什么?” 顾瑶揣着小心思不肯说。 谢玧见她模样,轻唤道:“阿瑶?” 顾瑶眼珠子乱瞟,方才小声忐忑道:“我在查看哪些日子宜增进感情。” 谢玧怔了怔,随之才反应了过来。 是因为上次宜增进感情的时候,他说让她试着抱一抱他么。 顾瑶鼓起勇气又道:“今日就宜增进感情哦。” 谢玧看着她片刻,不说话,她就十分心虚,但又壮着胆子把黄历册子往他那边挪了挪试图证明自己,指着上面道:“我没有乱说,皇上你自己看,这上面就是这样写的。” 却听他忽低低道:“还想抱我?” 顾瑶呆呆地抬头来望着他,想也不想就脱口道:“想。” 话音儿一落,他冷不防倾身而来,手臂揽过她腰际,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抱住。 那道兰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墨香袭来,顾瑶感觉那一瞬间,仿佛心跳都快要停止了,紧接着又完全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头枕在他手臂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然后试着将双手也环在了他的腰上。 忍不住想抱紧他,可是又害怕唐突他,那种欢喜又惴惴的心情充斥心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时情难自禁地埋头在他衣怀里,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不由悄然熏红了眼角。 真好啊。 谢玧一手轻轻扶着她的后脑靠着自己,在她耳边道:“往后这件事不用看黄历。” 他的声音冷不防钻进耳朵里,顾瑶觉得耳朵好痒,不由往他怀里缩了缩,有些茫然地轻细道:“皇上的意思是,我可以常常抱到你吗?” 谢玧低低挑唇笑道:“只要你没有觉得不适、抱一次就得请太医来看看。” 实际上,在他这么说之前,辗转她心头的那股悸热缓缓涌出,悄然袭遍全身,已经渐渐爬上颈边、耳根子,她感觉有些上头,整个脸都微微发烫。 又是那种晕晕乎乎之感,像吸进了迷香,又像喝醉了酒。 顾瑶含糊地应道:“唔,那抱的次数多了,我总是会慢慢适应的嘛。总不能因为一开始怕请太医,我就不抱了啊。那,那我岂不是亏了。” 谢玧只是笑。 他低眸间,正正看见她丝丝绕绕的鬓发下,那红透了的耳根子。 她本就细白的肤色映衬下,那嫣然绯彻的颜色,像初春的第一抹花蕊一般娇艳柔嫩。 谢玧眼里神色莫名,试着缓缓低了低头,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鬓发,亦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她的耳朵尖子。 他并非是为了迁就她而委屈自己,这一刻,他也只是顺从自己的内心,是真的想要亲近她。 显然,怀中的人很紧张,他能感觉到,她抓着他臂弯里的衣裳,紧了又紧。 他依稀能听到她微微有些发颤的呼吸声。 谢玧便及时打住。 她太稚嫩了,娇花儿一样的,平日里与他有说有笑又拉他手亲近他的时候她都一派天真明艳且自然而然;可是真当与他像男女之间相处的时候,她一旦动情了,却是青涩至极。 谢玧温声低语地问她:“可是我让你不舒服了?” 顾瑶摇头,片刻才应道:“我……没有不舒服,就是……说不上来,但心里很喜欢。” 谢玧顿了顿,听她又重复道:“我心里很喜欢。” 谢玧神色温柔,道:“我知道了。” 第1399章 撞破了好事 这时樱桃端了安神茶进来,是早先顾瑶吩咐的。她将将绕过分隔寝宫内室与外室的屏风,正准备开口,怎想一抬眼就冷不防看见皇上与自家小姐相拥时的画面,一时惊吓过度,生怕打扰到二人,于是连忙飞快地转身就要退下。 可越着急越乱,她失了分寸,端着托盘一下子撞在屏风上。 撞得托盘里的茶瓷清脆作响。 谢玧顿时松开了顾瑶,顾瑶也如梦惊醒,连忙从他怀里出来。于是一个装模作样地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一个则很是做贼心虚地埋着头掩饰性地整理自己的裙子。 樱桃也很手忙脚乱,端稳扶好托盘里泼洒的安神茶,忙不迭地往外去,道:“皇上,小姐,奴婢没来过啊,没来过。” 樱桃走后很久,寝宫里还是一阵让人心慌意乱的安静。 最后顾瑶把裙角都揉皱了,终于才鼓起勇气抬起头,但是不敢直接看谢玧,而是偷偷看了他手里的书一眼。 顾瑶默了默,提醒道:“皇上,书拿反了。” 她声音很娇软,又好听,听起来还有些天真烂漫的样子。 谢玧咳了咳,连忙把书倒转过来。他眼里的余光瞟见她,小脸通红如柿子,甚是可怜可爱,她一双眼睛绚烂又明亮,如瑰宝一般美丽。 谢玧又清了清喉咙,道:“你先去洗漱吧,我再看会儿便来。” 顾瑶也有些如获大赦,连忙提着裙角起身,整个人还有些轻飘飘的,道:“那我先去啦。” 她转身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他便抬眸看着她,见她步子有些凌乱,很有两分慌乱的模样。 后来谢玧再看了一阵书,书上是个什么内容,他却破天荒地竟想不起来。 樱桃跑出寝宫以后,差点迎面撞上阿福,阿福看她托盘里茶也洒了就问她怎么回事,樱桃直接把阿福拉到廊下,激动兴奋到双目贼亮,神秘道:“刚刚我进去的时候,撞见皇上和我家小姐抱在一起。” 阿福闻言也是一喜,但面上端得滴水不漏,看樱桃一眼,道:“你撞破圣上好事,还敢这么幸灾乐祸的,就不怕圣上怪罪你?” 樱桃一听,连忙收敛,道:“我哪是幸灾乐祸,我分明是兴高采烈。” 不过她也确实撞破了皇上与自家小姐的好事,心里还有点虚,以至于后来顾瑶要沐浴洗漱,都是阿福叫嬷嬷进去侍奉的。 嬷嬷也没在寝宫里久待,只是备好香汤,备好衣物就退了出来。 顾瑶沐浴洗漱完,宫人再备水给谢玧洗。 顾瑶则去帮他准备衣衫,和平时一样放在他触手可拿的地方。 偌大的寝宫里,彼此都不多说一句言语,可顾瑶却也一点不觉得冷清。 相反,此刻顾瑶心里跟小鹿乱撞似的咚咚咚的,热闹得不得了。 等谢玧洗完出来,看见顾瑶坐在床边,脸颊通红,还一副醉醺醺迷糊糊的样子。他亦有些无所适从。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见他,他见得她眼里霞光满溢。 顾瑶张了张口,心慌慌地道:“我没事,我以后多抱几次肯定就能适应了……” 谢玧看她生怕他以后不给她抱了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却感到柔软极了。 谢玧低低道:“不急,慢慢来。” 第二日谢玧要按时起身上朝,顾瑶也爬起来,他更衣时她便踮着脚尖站在他身前,给他整理衣襟袖袍。 谢玧低眸看着她,见她下眼睑有淡淡的乌青,道:“昨晚没睡好?” 顾瑶道:“我睡得很好呀。”实际上她昨晚迷迷糊糊,同样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睡着的。 谢玧闻言,也没有拆穿她,只道:“我去上朝后,你可以再多睡一会儿。” 顾瑶道:“今天白天事儿忙着呢。今天得叫织造局那边,去给八公主量体裁衣,成婚当日穿戴的嫁衣凤冠什么的,都得准备起来了。还有定国侯府那边,也得准备。” 谢玧听着,温声道:“那也得抽时间休息一会儿知道吗?” 顾瑶替他整理好,眉眼弯弯地笑道:“我知道,累了我会休息的,皇上放心吧。” 今日顾瑶安排好织造局的宫人,去了谢芫儿那里,给她量身尺,准备做嫁衣。 谢芫儿以前的衣裳,基本都是去内务府取了布料回来,要么是钟嬷嬷缝制要么是花枝缝制,当然心血来潮想缝两件僧衣的时候就是她自己动手的,哪有眼下这般隆重。 谢芫儿站在房里,张开双手,几名宫女同时上前,分别替她量臂长、腿长、全身长,甚至于腕围、脖围和头围都给她全量了个遍。 谢芫儿只能站着不动,任由她们摆布。 测量的数据,宫女都及时报给旁边织造局的嬷嬷,由嬷嬷记录在册。 等全都测好以后,织造局嬷嬷还现场观察了谢芫儿的体态、容貌和气质,这样才能做出适合她的东西。 于是谢芫儿根据嬷嬷的要求,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摆个姿势一会儿转个圈。 谢芫儿一应都非常配合。 等充分观察仔细以后,嬷嬷才笑呵呵道:“奴婢在此先恭喜八公主了。此番量体过后,公主出嫁的嫁衣及首饰头面织造局都会赶紧制作了,等完工以后再送来给公主试穿试戴。奴婢还得去向皇后娘娘回话。” 钟嬷嬷道:“有劳大家辛苦跑一趟了。” 钟嬷嬷也很上道,但凡来替谢芫儿走动办差的宫人,毕竟是喜事,就都有银钱打点。所以宫中各司都是高高兴兴地来又高高兴兴地去。 要是以前,谢芫儿宫里哪有钱上下打点,但现在不同了,钟嬷嬷不得不承认,定国侯府送来了那么丰厚的聘礼,荣安夫人又极是心思细腻,聘礼里竟还直接送上白银,可供谢芫儿宫里自由支配,因而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等织造局的宫人们都走了以后,谢芫儿终于松懈下来,扭扭脖子捶捶肩,感叹道:“没想到光是准备成亲就已经如此麻烦,这比打坐修行累得多了。我以前打坐修行半日都没这么肩酸脖子僵的。” 花枝一脸憧憬道:“公主,女子嫁人可是一生当中最隆重的一件事,这一天里要以最美的姿态嫁给新郎君,那当然不能马虎啦。” 谢芫儿问道:“就不能以轻松一点的姿态嫁给新郎君吗?” 花枝道:“当然可以呀,公主心里放轻松些就好了呀。” 谢芫儿抽抽嘴角:“花枝儿你可真幽默。” 第1400章 可以好好陪陪你 侯府这边,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人了,是江永成出去接待的。 随后江永成又去后院找江词,彼时江词正要出门,江永成正好在花园里遇见他,便回话道:“皇后娘娘派了织造局的人来给大公子量体裁制吉服,眼下人就在前边。” 既是赐婚,两人的婚服当由宫中一起制作,这样才能最好地相互映衬。 江词一听,不大意道:“一会儿让人把我平时穿的衣服给一件他们,让他们照着那尺寸大小去做就行了。” 江永成道:“这……恐怕不妥吧,毕竟是成婚大事不可寻常而论,又是皇后娘娘亲自遣人来的,织造局唯有清楚地知晓大公子尺寸以后,才能做出最合身的吉服啊。” 江词:“可我现在有事。” 话音儿一落,正逢江重烈也到了花园,就虎视眈眈地问:“你能有什么事?” 江词:“兄弟们叫我今晚喝酒。” 江重烈肃色问:“结婚重要还是喝酒重要?” 江词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不太确定地给出了答案:“喝酒重要?” 江重烈一怒,当即吩咐江永成道:“叫人来把他捆到前边去,给我捆直了,宫里的人想怎么量就怎么量!” 江词见老爹发话了,要么捆着去要么走着去自己选,他还是很理智地选择了后者。 江词往前院去的时候,江重烈和江永成两个就在后边跟着督促他。 等到了前边,宫里的人正在厅上候着,他只好自己走到厅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男人家测量身尺,也没什么避讳,于是索性就在这厅上测量了。 有两名宫人上前给他量臂长肩宽的时候,就有另一名宫人在旁记录,江词不由道:“平时家里穿的衣服都是比着以前的衣服做的,没说每次做新衣服都来比着人做。本可以拿件衣裳给你们比着做,就不必让你们如此麻烦。” 宫人笑呵呵道:“这侯爷与八公主大婚,奴才们总归是要尽心尽力,不敢马虎的。上午的时候,宫里边已经去给八公主量过了呢。” 江重烈冷哼道:“听听!人家八公主都如此配合,你竟还比姑娘还矫情!” 江词道:“等我成了婚,我便是有妇之夫,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出去跟兄弟喝酒了,所以这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我应该好好珍惜。你看看苏薄,自打他结婚以后,什么时候见他出去跟人喝过酒?” 苏薄正好回来,听到了这话,回应了一句:“结婚以前我也没怎么去,横竖还是你自己的毛病。” 宫人又要给他量腰身腿长,恭敬道:“侯爷请起身。” 江词还是配合着站了起来,冲着进后院的苏薄的背影道:“你少来,你结婚以前多少偶尔还是要跟我们喝两杯,可你结婚以后叫你端个酒杯意思意思,你都说怕熏着你房里人!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没人冤枉你。” 宫人们在厅上都暗自憋着笑。 大将军宠爱夫人,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今日得幸从定国侯嘴里听到一二,还是觉得甚为好笑。 江重烈道:“他那是疼他媳妇儿,等你有了媳妇儿以后,你也得记着,以后不要熏着你的房里人!” 江词道:“所以我趁着结婚前跟兄弟们多喝点还不行?” 等宫人们给他量好了身尺,宫人们前脚离去,江词后脚就要出门喝酒。江重烈虽然骂骂咧咧,但最后还是准他去了。 江永成便在一旁和和气气地劝道:“大公子还年轻,想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成天想与兄弟们三五成群地一起喝酒。眼下大公子即将成婚,以后怕是没这么逍遥了,老侯爷就体谅体谅吧。” 江重烈郁卒道:“哼,那小兔崽子,自己高高兴兴出门喝酒去了,也不叫上我。” 江永成:“……” 得,看来他是劝错了方向。 江意在实验室里的营养液已经初步进入培育阶段。她一次性培育了两三种元液,可以同时观察。 来羡虽能分析出它现在用的营养液里的具体成分,但培育是要有个过程的,而且这个过程里,培育液里的物质可能会随着环境条件而随时发生变化;比如没处理好的话细菌会繁殖,那培育液就会被污染,还有可能营养液里的物质培育失败,便都得从头再来。 来羡的眼睛可以当显微镜使用,便由它负责每日来观察培育液里的细微变化。 接下来江意总算可以稍稍空闲几日,打算白天筹备府里的婚事,晚上就可以多陪陪苏薄。 眼下苏薄回到后院,江意正好从实验室出来,抬头看见他长腿黑靴跨进院门口,不由明眸生笑道:“你回来啦。” 江意手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她眼下看见他时心情极好,于是苏薄抬眼便看见廊下女子正提着裙角,翩翩如蝶儿一般朝他小跑而来。 她裙角拂过廊边的扶芳藤,枝叶颤颤。 见这院里没旁人,江意欢喜跑上前去就搂住他脖子。 苏薄手臂拦过她后腰,顺势握着她腰肢轻轻一提,江意下意识连忙抱紧他,腿熟稔而亲昵地缠住他的腰。 苏薄抱她回房,她歪头靠在他肩上,乐得直笑。 苏薄道:“这么高兴?” 江意道:“我刚完成了这一阶段的事情,接下来可以清闲几天陪陪你,当然高兴。” 苏薄走到房门前,抬起脚尖叩开了房门,就走进房里去,道:“你想怎么陪我?” 江意弯着唇角道:“我可以陪你练练功夫,我们有时间去街上逛逛吧,对了,冶兵营我也好久没去了,是时候过去看看,我同你一起唔……” 话没说完,她便被苏薄放在铺了一层柔软皮毛的躺椅上,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江意不禁勾下他的头,极力仰着下巴热烈地回应他。 她被他吻得气喘吁吁,脑子里热烘烘的,眼角都是嫣然绯彻之意,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天真又娇媚,水水润润,软软绵绵,极是动人。 苏薄动了动喉结,亲过她眉间眼角,便又如狼似虎地掠夺她的红唇。 江意感到颈边一凉,才恍惚意识到衣襟松了。不过她来不及拒绝,滚烫的吻便又覆下。 门外天光甚明,江意轻软道:“苏薄别……天都没黑……” 她不禁推了推他胸膛,可这会儿哪推得动他,他反而欺压了上来。 苏薄低低道:“你说过要陪我的,这就要反悔?” 江意:“……” 衣衫自软椅上松落而下,椅上皮毛软和极了,他身躯灼热,让她感到暖意横生。 口间溢出轻哼,是他在一点点将她占满。 她张了张口,半撑着的眼帘里,媚色滟潋至极,仿佛轻轻一碰,就有情潮溢出眼角来。 她轻轻气喘,下意识收拢,让他销魂蚀骨地快活,埋头在她肩窝里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又禁不住咬她耳朵。 房内春色生香,房外夜幕悄然而至,无人打扰。 第1401章 吃饭都不积极 侯府点上灯火朦胧,今晚江词不回来吃饭,江重烈和阿忱便在膳厅里等江意和苏薄来用晚饭,结果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两人却还迟迟不来。 江重烈就让人去后院叫他俩。 结果两人没来,倒是后院里的嬷嬷来回话了。 嬷嬷也没说什么原因,只道:“小姐和姑爷只怕是这会儿过不来,不如老爷和小公子先用膳吧,让后厨把小姐姑爷的膳食温着即可。” 江重烈道:“他们很忙吗?吃饭都这么不积极?” 嬷嬷:“这……应该是、是在忙吧。” 对此江重烈也很是熟门熟路,当即吩咐嬷嬷道:“那你帮我把这些饭菜都收起来装食盒里,我和阿忱过去后院同他们一起用。” 嬷嬷连忙阻拦,劝道:“不妥不妥,老爷不妥。” 江重烈:“怎么就不妥了?” 嬷嬷见要是不说清楚,恐怕老侯爷是不会罢休的了,于是只好道:“老爷这会儿过去,会打扰到小姐和姑爷的。” 江重烈还是很不懂:“我过去叫他们吃饭,怎么就是打扰他们了?” 嬷嬷踟蹰了一下,不得不含蓄道来:“姑爷今下午回来以后,便与小姐回房了,到现在……还没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江重烈就是再迟钝也该明白了。 最终江重烈没再多说什么。 阿忱却是天真地问:“我爹娘一直在房里干什么?” 江重烈道:“这是大人家的事,你小孩家不懂。算了算了,不等他们了,今晚就咱爷孙俩一起吃饭吧。” 饭食间,江重烈给阿忱夹菜,他也不挑食,努力刨饭吃菜。 江重烈见他吃相,不由乐呵呵起来,道:“阿忱,等你有了弟弟妹妹,到时候吃饭就可热闹了。” 阿忱从碗里抬起头来,期待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弟弟妹妹?” 江重烈笑道:“说不定很快就有了。” 等房里云雨散去后,已经颇晚了。 江意香汗淋漓,身子骨都软散了架,动都懒得动弹。 后来苏薄披衣去点灯,回头见她慵懒地躺在躺椅上,青丝铺垂,鬓发被汗湿,脸颊潮丨红未褪,双眸朦胧如星,很是醉人。 江意急忙捡起地上他的外袍盖在身上,却也盖不住他留下的满身痕迹,她软软瞪他,气息不继道:“你还看。” 苏薄将内室的帘帐放了下来,遮挡了春色,方才大步到门边,隔门叫人备热水。 绿苔一直在外面守着,不敢离太近又不敢走太远。 见房里灯亮了,方才随时留意着,听见姑爷的话,连忙就去准备。 院里嬷嬷们都有眼识,晓得一会儿免不了用热水,所以都提前烧着呢。没一会儿便送进房去,将浴桶灌满。 等嬷嬷们都退下后,苏薄到内室来,就着自己的外袍裹着江意,将她抱起去沐浴。 江意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就由着他。 沐浴完后,他又抱着她一起出来。彼时苏薄穿了件长衫,江意裹在被窝里,等他去衣橱里给她拿衣裳来穿。 结果江意看见他在那边挑挑拣拣,然后给她找了一身柔艳的小衣肚兜儿和寝裙。 女子的贴身衣物实在太柔软丝滑了,苏薄拿在手里走回来时别有两分旖旎况味。 江意一看见他挑来的肚兜儿和寝裙,眼皮就有些犯抽。 这都是她压衣橱底的一身衣物。因为以往穿它的时候,苏薄总是直勾勾盯着看,以至于每穿一次就得给他折腾一次。 苏薄道:“这身好看,很久没见你穿了。” 江意在被窝里穿衣时,他便去躺椅那边,将散落的两人的衣物都收捡了。 江意见之不由面上微微发烫。 她穿好里衣寝裙,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外裳,方才看起来端庄一些。她倚靠在床头休息,苏薄让绿苔传膳进来。 床上摆着一张小几,饭食都放在小几上,房里就她和苏薄,她见着这男人给她备碗筷舀羹汤,一直抿着唇笑。 两人对坐而食。 苏薄呵护她如宝一般,舀来的羹汤吹了吹,自己尝着不烫了,便用调羹喂到她嘴边去。 江意伸手来拿调羹,道:“我自己来吧。” 只是苏薄没放。她便只好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喝了他喂来的汤。 翌日苏薄去早朝回来,就带江意去冶兵营里看看。 她现在好歹也任有督造之职,冶兵营里的军械制造平时是苏薄在盯,但一些铁箭炮之类的重型器械还得由她来过问。 当日她在贺知明那里了解完这一批铁箭炮的制作进程,又一起去了冶兵房,一直到下午方才回。 后来几天里,江重烈和江词父子两个就发现,苏薄回家总是特别积极。 一回来就往后院跑。 有时候江词和他一起回的,后脚才一进门,苏薄就已经往后院去,没影儿了。 江词不住地唏嘘:“苏薄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现在回来马车也不坐了,直接骑马就跑,就像后面有鬼追他似的!路上遇到个把同僚跟他打招呼,他直接全推给我自己跑了,你说他有没有人性!” 然后江词就开始祸水东引:“他回来也不晓得先给爹打声招呼,真是的!” 江重烈睨他一眼,道:“他没你这么闲!他得回去陪媳妇儿!只有单身汉回来没处去才来陪他老爹!” 江词哼哼道:“他这么殷勤,小意有空理他吗?” 江重烈道:“怎么没有,这几日小意总算是得点空闲了。” 江词一听,喜道:“真的?那我找她去。” 江重烈瞪眼道:“他们夫妻两个叙叙,你去凑什么热闹?” 第1402章 相陪相守 这几日,苏薄基本是一有时间就回后院和江意处在一起。两人要么在院中修剪花花草草喂喂鱼,品茶聊天,时有听见江意的笑声溢出,甚是惬意。 不过夜里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江意都已经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好好陪他了,结果他是半点不客气,这几晚几乎夜夜都要折腾需索她。 江意每晚入睡之前一看见他冲完澡进房里来,就不自觉腿肚子打颤,连忙往床榻里面躲,好言相劝道:“苏薄,今晚好好睡觉吧。” 苏薄点点头表示:“我尽量。” 结果最后无一不是将她压在身下予取予求,还总是一句话将她堵得死死的:“你说过要好好陪我。” 早知道是这样,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就谨慎了又谨慎。 事后,江意精疲力尽地躺在他怀里,嗓音沙哑地道:“苏薄,我想听戏。” 苏薄搂着她,还当真不吝将前阵子学习来的戏曲一段段地唱给她听。 他声线低沉,并非是那种婉转多情的戏腔,可是江意听来,却是缠绵入耳,好听极了。 昏暗的床帐里,时不时传出江意娇哑慵懒的笑声,她抱着苏薄的腰,侧脸贴着他胸膛,笑语道:“虽然这一段段前后不接的,但是怎么办,我好爱听。” 苏薄道:“爱听下次再唱。” 江意又休息了几日,才从他一连几晚的需索中缓了过来。 他精力旺盛,可她身子骨禁不得,他也不得不节制。 除了养花喂鱼以外,江意心血来潮,还要拉苏薄跟她一起比划比划功夫。 她也很久没舒展筋骨了。 于是这晚苏薄陪着她在院里练练。 江词闻风赶来,一看见正过招的江意和苏薄,立马斗志昂扬道:“小意你歇歇,我来!” 平时叫苏薄来比划都一律被拒绝,眼下可是千载难逢之机啊,江词怎么可能放过。 可苏薄见状立马收势,对江意道:“今晚就到这里吧。” 江词要来跟苏薄打,怎想苏薄转头就走了。结果江词没追上,就被苏薄先一步踏进房门啪地关上了门。 江词很是恼火,但也不能硬闯,只好问江意道:“平时叫他练武他死活不肯,他今晚怎么会跟你练?” 江意道:“是我想练,所以苏薄就陪陪我。” 江词酸不拉几:“你想他就陪,怎么我想他就不陪?” 江意好笑道:“因为他是我夫君。我想锻炼身体,他自是陪我,哥哥又不需锻炼身体。” 江词一听,突然来了灵感,觉得夫妻练武或许会成为不错的搭档,那以后夫妻两个岂不是就能天天打了,他也不用愁没人跟他比划了,于是就问:“铁头会功夫吗?” 江意:“啊?” 江词:“我是问八公主会功夫吗?我现在想娶个武功高强的公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江意抽抽嘴角道:“她会不会我不知道,但婚后哥哥可以教她。你看我也是苏薄教的。” 江词觉得这不失为一个解闷的办法。 后来江词又在这院里逗留了一会儿,无奈死活激将不出苏薄这个对手,最后只得败兴而归。 顾瑶对谢玧,一回生二回熟,极喜欢抱他,还有种抱上瘾了的感觉。 因而早上谢玧要去早朝的时候,她会抱一抱他,晚间他回来,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又会偷偷抱一抱他。 只不过在抱他之前,又怕他不喜欢,都会事先问问他,道:“皇上,我可以抱你吗?” 谢玧见她眼神明亮,满是期待的模样,一时心头异样,面上低低咳了咳,“嗯”了一声。 下一刻她便欢欢喜喜地依偎上前,双手将他抱住了。 她喜欢埋头在他怀里,闻他身上的味道。 但又不敢长久贪恋,怕耽误他的事,又怕宫人们瞧见了不好,就恋恋不舍地从他怀里出来。 谢玧便能看见她脸颊红红的,双眸如流光霞彩般昳丽多姿。 后来早朝的时候,谢玧面容平淡地坐在殿首,回想起她娇憨的神态和那双水润润的眼睛时,他生平头一遭,在这样的场合里走神了。 于是乎下面的大臣洋洋上奏了一篇,谢玧支着侧颐听,听了一阵后,谢玧面色淡淡道:“爱卿再奏一遍。” 早朝毕后,谢玧处理了一上午政务,期间顾瑶让贴身嬷嬷送来了养身汤,汤还是她亲手熬的汤,只不过因着内务府筹备的婚事要忙,就没能亲自过来。 将近午时时,不等阿福上前询问传膳,谢玧合上折子道:“中午回中宫用膳吧。” 阿福要让人传话去,被谢玧阻止。 谢玧自己带着阿福回了中宫。当时顾瑶还在正殿上安排内务府的事情。 等她完事儿了回到后院,怎想一进进宫的门就看见谢玧正在房里矮桌前坐着等她,不由呆愣了一下。 谢玧似笑非笑道:“不识得了?” 下一刻顾瑶欢天喜地地跑过去,一下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住,道:“皇上怎么中午就回来了?” 谢玧被她抱个满怀,心头微微一滞,手上却是及时揽住她,还未说什么,唇边便先挑起了笑容。 此刻看见她,心头莫名吊了一上午,似乎终于心神归位了。 谢玧道:“就临时起意,回来看看。” 顾瑶高兴极了,歪头蹭在他肩上,心头怦怦直跳。 第1403章 急坏了身边人 这时团团蹦进了门口,闻着味儿找主人找到了内室来,结果一看见顾瑶和谢玧相拥,立马就很有危机感地吠叫起来。 它可能感觉到它要失宠了。 平时只要谢玧靠近顾瑶,团团就已经有些警惕了,但它又有点慑于这人的威风,所以平时甚少对他吼叫。唯有两人亲近拥抱的时候,团团不得了了,简直是围着圈圈叫唤。 起初几日樱桃还不明所以,听见团团哭爹喊娘一般的叫声,还以为怎么了,连忙进来看。结果发现是它打扰到皇上皇后培养感情了,连忙又将它抱走。 后来只要皇上皇后相处时,丫鬟嬷嬷们都得谨防着团团窜出去煞风景。当然偶尔也有疏忽的时候,使得团团钻了空子。 正如眼下。 谢玧看着激动的团团,它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叫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浑身哆嗦。 谢玧挑了挑眉,然后手臂便横在顾瑶腰际,将她更好地圈住,稍稍往自己怀里又带了两分。 团团怄得叫声都变了,很有种伤心凄楚之态。 外面樱桃和嬷嬷们听见了,也不敢轻易进来抱走它,唯恐打扰了两人。 顾瑶头靠着谢玧肩膀,很是脸红心跳,但又被团团给破坏了气氛;她也不舍得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只眼神娇娇润润地斜乜着团团,小声哄道:“你别叫啦,一会儿给你吃肉肉。” 团团似听懂了一般,还是很气,哼唧几声,背过身去用屁股对着两人。 顾瑶才不理会它,侧脸蹭了蹭他的衣襟,晕乎乎道:“皇上,你回来要和我一起用午饭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 随后顾瑶很开心地叫樱桃传膳去。 午膳就在寝宫里用的,谢玧看得出,她心情好得很,摆碗筷的时候还小声地哼着小曲。 见她这样,他便也跟着心情愉悦。 随着日复一日地相处和了解,谢玧知道,她就是这样的姑娘,她喜欢他便是纯粹无邪、全心全意地喜欢。 她极其知足,没有别的念头,从不会奢想和渴望得到更多。 哪怕那种奢想和渴望是人之常情。 眼下仅仅只是可以让她拥抱,她就已经如此开心了。 只不过顾瑶这般知足于现状,她不着急,可真是急坏了顾瑶身边的宫女嬷嬷们。 皇上和皇后都已经抱在一起了,这离圆房还会远吗? 起初两人相拥的消息从樱桃那里传出来时,一干宫女嬷嬷还着实激动了一番,想着要不了多久,帝后肯定就能好事圆满了。 可是一天两天,一连数天过去了,怎么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家能不着急嘛。 其中最希望帝后圆房的,就莫过于樱桃和顾瑶的陪嫁嬷嬷了。 她们是从顾家来的,别的那些官家夫人想怎么借靠顾家的关系往后宫里送闺女的情况,她们多少是知道的。 两人当下还未圆房,更别说子嗣问题了,回头要是皇上再纳后宫,那她们家皇后可要怎么办好? 不行,皇后不开窍,身边这些仆人必须得想想办法。 晚间,樱桃在寝宫里铺好了床,熏帐毕,道:“娘娘,奴婢已经摆放在床头了。” 顾瑶随口地应了一声。 樱桃又道:“浴汤也已经备好,娘娘先沐浴吧。” 顾瑶嘴里答应着,可人却坐在谢玧身边不愿动,谢玧看了看她,温声道:“不想去洗么?” 顾瑶道:“想啊,但也想在皇上身边多坐一会儿啊。” 谢玧神色柔和,低低道:“去洗吧,今夜时间早,洗完出来我们下棋如何?” 顾瑶眼神亮了亮,笑道:“好,那我这就去。” 这时樱桃已经备好了衣衫放在旁边案几上,她便如往常一样退了下去。 谢玧本是在看书,可他眼尾的余光总能看见似有光影在闪动。 寝宫侧面,余光范围内,正正是一盏宽大屏风,屏风后面是专供顾瑶沐浴的地方。 当谢玧顺着那光影抬眸看去时,见屏风内点了灯,那扇屏风似也换了,以往是绘着一幅仕女春游图的屏风,薄而不透,而眼下却是一幅月下桃花图。屏风图案倒是没什么,但眼下这幅比之前的更透两分。 以至于谢玧这一眼看去,正好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轮廓。 于是他看见了顾瑶正解了衣衫入浴的窈窕身影。 来不及细看,非礼勿视,谢玧立刻移开双眼。 灯火下,他正襟危坐,再也没抬眼多看一眼,而手里的书也半晌没翻页。 她泡在浴桶里的时候还好,透过屏风只能依稀看见她的头露在外面,以及时不时抬一抬手臂,掠起清脆水声。 过了一会儿,谢玧平了平心绪,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今日新换了屏风么?” 顾瑶闻言反应了一会儿,道:“皇上说的是我这里这扇屏风吗,是今天换的呀。嬷嬷今天收拾的时候发现原先那扇屏风底座长时间浸了水有些潮朽了,说要拿去晾一晾。然后就换了这件。” 谢玧沉默,那应该是金丝楠木的底座吧,本就不易潮朽。 而且屏风离浴桶有一定的距离,浴桶周围有排水槽,哪会如此。 顾瑶边洗还边问他:“皇上觉得是这新屏风好看,还是先前那旧屏风好看啊?” 谢玧一听便知她对此是一无所觉,不由捏了捏额角,低叹道:“傻阿瑶。” 顾瑶趴在浴桶边,面对着屏风里侧,道:“皇上你快看看,我觉得这月下桃花也挺好看的。” 谢玧低声问她道:“白天的时候你就没发觉这屏风与之前的屏风有所出入?” 顾瑶仔细欣赏了一番,道:“应该就是图案的区别吧,这幅桃花图颜色更浅淡一些,在屏风上留白更多一些,但看起来也更清新素雅一些。” 那不就是了,颜色更浅淡、留白更多,才更容易透视。 只不过白天的时候顾瑶没察觉,这晚上她就更加不易察觉了。 第1404章 奇怪的书 谢玧可想而知,是樱桃在她沐浴的里间点了一盏灯的缘故,便使得从她的视野看屏风外面是比较暗淡的,所以她看着不怎么透,而谢玧从外面看进去却是无甚遗漏。 谢玧道:“明日将原先的屏风换回来吧。” 顾瑶道:“皇上不喜欢啊?”眼下换了幅景致,她瞅着还挺新鲜的。 谢玧咳了咳,道:“不是。” 他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不过顾瑶也不再追着他问了,只应道:“那我明日就让她们换回来。”反正他说怎么好那就怎么好。 说着顾瑶就已经洗好了,毫无征兆突然就站起身,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使得谢玧余光里猝不及防就呈现出她的身影轮廓来。 谢玧连忙起身背过去,颇有两分仓皇窘迫之态,抬脚就大步走离了书案边。 顾瑶在屏风后面擦身更衣,然后就发现今晚樱桃准备的寝衣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怎么比平时穿的更薄,还有两分透呢? 这寝衣她穿在身上,连里面的肚兜儿颜色都遮不住。这……不就显得很尴尬么。 她正犯难的时候,谢玧走到床榻那边,一眼瞧见了床头上放着的那本册子,尽量语态平常道:“你?” 顾瑶一时也很迷糊:“什么书啊?一会儿不是跟皇上下棋么?” 谢玧道:“樱桃放在床头的书。” 顾瑶恍然道:“哦那个啊,那是讲养生之道的书,我打算一会儿看看的。” 她这么说时,谢玧已弯身去拿起来,随意翻开看了看。 这上画的人物,缠绵如斯。 谢玧才平下来的心境立马又波澜起伏,当即将书合上,深吸一口气,道:“阿瑶,你确定这是讲养生之道的?” 顾瑶非常肯定道:“当然是呀。我下午还看过几页的。” 谢玧:“……” 顾瑶也不能一直躲在屏风后面不出去,遂不得已只好捡起方才她穿的一件外袍,披在自己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地走出去,见谢玧手里还拿着那书,就到他身边,伸手去接。 谢玧神情莫名,却是不松手给她。 顾瑶问:“皇上怎么了?” 谢玧道:“这书不要看了。” 顾瑶不解道:“为什么不看呢,上面讲的都挺好的啊。” 谢玧也不说为什么,只转身将书举手放在顾瑶够不着的衣橱高处,道:“不要看就是不要看。” 然后他便拿了衣物准备去耳室洗漱。 顾瑶眨巴着眼,看看那衣橱顶端,又看了看谢玧的背影,很是茫然。 宫人送水进了耳室,就退下了。 谢玧在耳室里正准备解衣,手指放在腰带上,停顿了一下,他心思一转,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依稀听见了两三声脚步声,然后便异常的安静。 他莫名地放心不下,便唤了一声:“阿瑶?” 片刻,顾瑶的声音才传来:“我在……呢,皇上怎么了?” 他一听她的声音就感觉她说得特别吃力,于是他快步从耳室出来,一看,果然,这丫头正踩着个绣凳,踮着脚伸手去够他方才高高放着的那本书呢。 谢玧看见的时候她刚好够着,费力地把它拿了下来。 谢玧额角有些发胀,有些哄劝着的意味道:“阿瑶,把书给我。” 顾瑶拍拍书皮沾上的些许灰尘,道:“给皇上干什么呢,这个是给我看的,等空闲的时候我照着书上面写的给皇上调养身体用的。” 谢玧快步过来想夺走的,可哪有她动作快,她站在凳子上就随手翻了翻。 于是乎这一翻,顾瑶就不禁瞠大了眼睛,手里一抖,书就从手上掉落了去,她惊回神,连忙慌张去接,结果踩着的凳子受力不均,往一边倒了去,她整个人也就跟着摔了下来。 谢玧当即飞奔上前,在她摔到地上之前连忙将她接住。 顾瑶一下扑倒在谢玧怀里,许久都还是懵懵的。 书也落在了地上,翻开着某一页,上面正是一双男女恩爱纠缠的画面。 谢玧扶着她的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他是接住了,嘴上道:“怎样,摔着没有?” 顾瑶呆呆的没吭声。 谢玧又无奈叹道:“都让你别看了,怎么不听。” 良久,顾瑶才在他怀里小声道:“我……我下午看的明明不是这个……” 谢玧让她去那边坐会儿,顾瑶刚一挪脚,冷不防“嘶”了一声,后知后觉感到脚踝有些疼。 谢玧低头稍稍拂开她的裙角一看,才见她的踝骨方才应该是被矮凳的棱角给磕着了,通红一片。 谢玧蹙了蹙眉,没说什么,径直将她拦腰抱起,走去放置在床榻上,又命阿福拿冰布团来。 谢玧坐在床边,给她敷一敷踝骨。 顾瑶微微蜷缩着身子,很有些僵硬。疼的时候她也不敢吭声,只轻轻缩了缩。 谢玧抬眸看了看她,问:“冷么?” 这时节日渐暖和,便是夜里稍稍有些寒意,但寝宫内有熏香置炉,还算暖和。 顾瑶摇头,答道:“不冷的。” 谢玧道:“那为何紧紧裹着衣裳?” 顾瑶闻言,不由得将衣袍裹得更紧了些。 谢玧低低道:“可是怕我?” 顾瑶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我怕皇上什么啊?” 谢玧轻轻拿着她的脚踝,冰敷的动作十分轻柔,道:“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顾瑶知他误会了,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 谢玧看她,她又道:“是我今天沐浴过后穿的这身衣裳,感觉有点不太对劲。有点……太透了。” 谢玧闻言也有一丝不自在,没再说什么。 第1405章 睡不安稳 等给顾瑶冰敷完,谢玧起身之际才道:“今晚还是别下棋了,好好休息。阿瑶你先睡,我去洗漱。” 他起身路过衣橱边时,将地上的那本册子拾拣起来,晓得这上面是些什么内容了以后他便没再多看一眼,只合上书页放在一边案几上。 顾瑶听见耳室传来隐隐水声,他真是在洗漱了,她连忙将自己外袍脱了,揭开衾被就钻了进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听着那水声,望着头顶的床帐,回想起今晚的种种,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她找来的养身医籍怎么就变成了那样……她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书页里的图画,脑子里还有些嗡嗡的,心头更是一下一下撞击回荡得厉害。 后来,耳室里的水声停了,顾瑶吓得连忙紧闭双眼,装睡着了去。 只要不用看见他,就不会那么紧张心慌了吧。 谢玧从耳室出来,携着满身清润的气息。 他走到床边,微微拂帐看了看,见顾瑶已经闭上眼睛睡了。只不过她似乎睡得有点过于用力了。 但谢玧还是没有拆穿她,或许这样他也能稍稍自在清醒些。 谢玧将自己桌案上的书收整了一下,侧眸看了看矮凳上的那本册子,想了想还是没去动,留给她自己处理吧。 遂他起身去熄了寝宫里的灯,动作很轻地上床来。 他侧头看她时,依稀看见她弯弯翘翘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谢玧心间一动,尽管今晚种种事故,但看见你她这等反应的这一刻,他莫名就放松下来了。 他没吵扰她,只是安静地在她身边躺下。 夜深人静之时,耳畔响起两声喃喃呓语,谢玧醒了来,睁开双眼侧头看去。 见得顾瑶微微拧着眉头,从衾被里抻出手臂来,掀了自己的被子。 无奈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将自己裹得太紧,以至于半夜里热坏了。 那轻柔的袖摆自手腕间滑下,堆簇在手肘间,露出雪白纤细的一段肌肤。不仅如此,那衣襟还松松垮垮地挽在肩头,那细圆的肩膀也裸露在衾被外面,依稀可见锁骨和一抹香柔的肚兜儿颜色。 谢玧这一侧头看,不想就将这副光景收在眼里,他连忙又转开了视线。 可她也不能这样晾着,会着凉。 谢玧只好目不窥视地摸索着给她盖上被子。 顾瑶却是不肯,咕哝着又掀开了。 谢玧只好微微起身,重新再给她掖好被角,无奈道:“阿瑶,盖上,会着凉。” 顾瑶又咕哝两声,他听不清晰,只好侧耳靠上去。 只听她软声喃喃道:“皇上,我热。” 那嗓音软腻中带着一丝惺忪睡哑,软到了人心里。 谢玧不禁细看了看她,见她鬓间微微有汗意,低声哄着她道:“那明日换薄一点的被子可好?” 顾瑶如在梦中,竟还恍恍惚惚地答应了:“好。” 谢玧也怕将她热坏了,给她稍稍松敞了两分掖好的被角。 于是他便见着她小手贪凉地伸了出来,虚抓了两下,抓住了他的被角,便老实安分地又睡去了。 翌日,谢玧比平时晚起了两刻时辰。 他先起身更衣,顾瑶后一步醒来,拥被坐在床榻上,还有点迷迷糊糊。 顾瑶望着谢玧的身影,见他穿的是常服,便惺忪地问道:“皇上怎么不穿朝服呀?” 谢玧道:“今日休沐。” 顾瑶这才恍惚反应了过来,自己心里数了数,道:“对哦,今天是皇上休息的日子。” 她原想帮谢玧整理一下衣襟袖袍的,可她刚要从床上爬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那一刻,她低头一看自个,又猛然想起她这一身寝衣很是不妥,于是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顾瑶道:“我……我不太方便出来帮皇上。” 谢玧自是知晓,温声道:“无妨,我自己能行。”何况今日不用面见群臣,随意一些也无不可。 顾瑶脑子渐渐清醒了,回想起昨晚的事,又认真道:“皇上,昨晚的状况可能是樱桃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稍后我会弄清楚的。” 谢玧:“嗯。” 他去洗漱前,先唤了丫鬟嬷嬷进来,侍奉顾瑶更衣起身。 于是樱桃进来备了今日要着的衣裳给顾瑶换上,嬷嬷便熟稔地去整理床榻。 嬷嬷本是满怀期待,结果整理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查看,都没能发现两人圆房的痕迹,不由又失望地暗叹一口气。 用完早膳后,顾瑶先去过问了一番婚事筹备的进展,以及八公主和定国侯的嫁衣吉服的进度。 等事情都交代安排下去了,顾瑶才来处理昨晚的事。 第1406章 好生盘问 彼时顾瑶叫上樱桃回寝宫,一边走进去一边道:“樱桃你说说,昨晚那寝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透,我穿着都能看见里面小衣了,简直就跟一层纱似的,这穿了跟没穿有什么分别?” 她说着,刚从外间走进寝宫内室,怎想一抬眼便看见谢玧竟然也在,正坐在案前翻书看。 顾瑶顿时心下一阵没来由的慌乱,一时僵住了脚步。 樱桃走在她后面,埋着头,却是丝毫没发现,小声嘀咕回顾瑶的话道:“真要是没分别的话,那穿与不穿岂不是一样的,可事实是,今早奴婢进来给小姐更衣时小姐分明就是穿着的呀。” 樱桃没料顾瑶突然停下来了,她耷着头险些撞上去,又问:“小姐怎么干站在这里呀?” 谢玧将主仆俩的对话尽收在耳,这才不紧不慢地从书里抬起头来。 顾瑶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只觉一股热气直往上涌,毕竟她正与樱桃说的是自己比较私密的事;谢玧眼神亦顿了顿,分明看见她的脸颊、脖子还有耳根子都漫上淡淡的粉红。 顾瑶眼神闪烁,连忙伸手扯了扯身后的樱桃,樱桃歪头一看,这才发现了谢玧也在,吓得也连忙垂首行礼。 顾瑶讷讷开口道:“皇上怎么在这里啊?不是……应该在御书房吗?” 谢玧道:“今日无朝事,得空看些闲书,便没去御书房。” 在以往,他便是休沐日看书的时候,通常也是会去御书房的。只不过近来,不管他在朝殿上还是在御书房,总是想着要回来看看,所以今日干脆就没过去。 而顾瑶早膳后就去了前殿询问宫中内务事情,还以为他去了呢。 顾瑶想着不宜让他听到方才的事,更不宜打扰他看书,便掇了掇樱桃,小声道:“走,别处说去。” 然后又对谢玧道:“那皇上先继续看书吧,我带她去处理点事情。” 主仆俩刚转身要走,谢玧便温声道:“这里地方宽敞,阿瑶不用别处去。” 顾瑶道:“不会打扰到皇上看书吗?” 谢玧道:“看的不是什么紧要的书,打发时间罢了,不会打扰。” 顾瑶只好应下道:“那……好吧。” 于是顾瑶就带着樱桃走到坐榻软椅那边,她坐下,看着樱桃,尽量小声地问道:“说吧,寝衣为什么那么薄?” 樱桃拧着衣角,同样是小声地回道:“这天气不是暖和起来了么,奴婢看着是该换春衣啦,所以就将小姐的寝衣换啦。” 顾瑶道:“春衣有那么薄吗,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夏衣都没那样薄的。” 樱桃:“这……可能宫里的料子更注重轻薄透气吧,奴婢想着小姐夜里睡得也能舒服些啊。” 顾瑶道:“哪能舒服啊,束手束脚,晚上睡觉还感觉热好吧。” 谢玧若无其事地翻了翻书页,又若有若无地挑着唇角。 樱桃道:“怎么会呢,明明料子那么凉快的啊。” 顾瑶偷偷觑了一眼那边端坐的谢玧,小声道:“你又没嫁人你不懂,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一起生活,那我不得注意点影响吗?” 樱桃扁嘴道:“可小姐和皇上是夫妻呀。” 顾瑶道:“便是夫妻也不能乱来啊。” 顾瑶又问:“还有,昨天那本养生医书又是怎么回事?” 樱桃眨眨眼:“什么怎么回事?” 顾瑶脸颊红红:“下午我翻看的时候还是讲养生之道的,怎么晚上就变成了……那种书?” 樱桃还装傻充楞道:“哪种书?” 顾瑶眼神扫了一眼衣橱那边,见到那本书还放在矮凳上,不由道,“你自己去拿过来看看。” 樱桃循着看过去,见谢玧正坐在那边,他的书案离那矮凳不远,准确来说就在旁边。 樱桃就怂了,道:“皇上在那里,奴婢、奴婢不敢。” 顾瑶看着谢玧的身影,莫名也有些怂。 这时团团从外面跑进来,直接就摇着尾巴往顾瑶这里来,顾瑶严肃道:“你别来打岔,我正说事呢。” 团团无辜地看看顾瑶,又看看樱桃。 谢玧适时唤道:“团团,这边来。” 团团又扭着狗头看了看谢玧,然后试着迈着狗步走了过去。 于是后来,顾瑶盘问樱桃时,谢玧显然十分惬意地一边摸摸云团的毛发,云团也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膝上求撸。 顾瑶对樱桃道:“你要是不老实交代,信不信我让皇上来审你?” 樱桃一听,连忙道:“交代交代,奴婢全都交代。” 顾瑶便问:“寝宫里怎么会有那样的书?” 樱桃老实道:“可能……可能是小姐压箱底的东西吧。” 谢玧抚摸团团的手顿了顿。 顾瑶小脸抖了抖,道:“不可能,我压箱底又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樱桃道:“小姐忘了,那是出嫁前嬷嬷准备的呀。说是每个姑娘出嫁前都得学习怎么和夫君相处,夫妻感情才能更加和睦。只不过当时小姐无心学习,所以就给塞进嫁妆箱里了呀。” 顾瑶:“……” 樱桃又小声道:“昨日奴婢不是帮小姐收拾了一下箱子么,可能就……不小心翻出来了。” 顾瑶心知肚明,她哪能那么不小心刚好翻出那种书来,还刚好和她的养生医籍给调换了,更刚好摆放在她和谢玧的床头。 这分明就是蓄谋的。 第1407章 到我身边来 顾瑶郑重其事地训诫樱桃道:“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多余的事了,今日把我以前的寝衣都换回来吧,还有以后不管是春衣还是夏衣,都不能那么透薄,就按照我从前在家里时穿的那样来。” 樱桃只得耷着头应道:“奴婢知道了。” 顾瑶又压了压声音道:“还有那书,更不能再随意摆出来,污了皇上的眼。唔,你把压箱底的那些东西都处理了吧。” 樱桃道:“奴婢也不知道哪些小姐能用上哪些不能用上啊,好歹是小姐的嫁妆箱笼呢,总不能扔了吧。奴婢就给小姐锁死了成不成?” 顾瑶想了想,道:“那成吧,就锁死。”她眼神瞟了瞟那本书,指使樱桃,“还不去拿过来?” 樱桃:“奴婢……再去拿吧。” 可它摆在那里,顾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万一皇上不小心拿错了又看到了呢,岂不是更罪过了。 顾瑶道:“你从后边绕着去。” 樱桃欲哭无泪:“奴婢怕。” 主仆俩正踟蹰,谢玧就放了放手里的书,然后侧身将矮凳上那册子拿起,回眸看向顾瑶,递向她,道:“阿瑶,可是要这个?” 顾瑶眼神闪烁,他见得她脸颊绯艳如霞。 他低低又道:“过来拿吧。” 他是对着顾瑶说的,樱桃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没眼识地过去。 顾瑶便像是受他引诱一般,鬼使神差地就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她心眼颤颤地拿到了那本册子,赶紧又走回来,烫手似的连忙塞进了樱桃的怀里,道:“还不拿下去。” 樱桃正要退下,苏昀提醒道:“还有屏风。” 他这一提,顾瑶才想了起来,又道:“对了樱桃,叫嬷嬷进来,还是把昨天的屏风换回……” 她边说着,边转身看向那扇屏风,然后整个人当场就石化了。 昨天嬷嬷换屏风时是下午,光线有所不同,而且她又没细看,所以根本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而今是上午,光线正好对着屏风照射,以至于她透过屏风,将里面的浴桶和一切陈列摆设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樱桃心虚地赶紧跑出去叫嬷嬷了。 随后嬷嬷也很心虚地进来见礼,顾瑶一时没吭声,谢玧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将昨日的屏风换回来吧。” 嬷嬷忐忑地应了一声“是”,不久就带着两名宫人,抬着昨日那盏侍女郊游屏风进来,把这盏月下桃花换走了。 寝宫里只剩下顾瑶和谢玧,顾瑶呆呆站在那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谢玧把团团从膝上放了下来,团团就自顾自跑出去玩了。 彼此都沉默尴尬了一阵。 等顾瑶慢慢反应了过来以后,就显得有些慌张,局促地站在那里,踟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难堪地开口问道:“皇上发现了屏风不对,昨晚我沐浴的时候,皇上可有……可有看见些什么?” 谢玧若无其事地看着桌案上的书,以掩饰他的不自在,低低咳了咳道:“我未曾多看。” 顾瑶闻言心里松了松,不然她羞得就要往地缝里钻了。她知道他说没看那就是没看,但她心里也很是能安慰自己,他们是夫妻,便是他看见了也没什么的。 继而她又倍感忐忑不安。 她试图想解释什么:“我……”一开口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瑶望着他,神情认真得只想要他相信自己,鼓起勇气喃喃又道:“昨晚我没有那样的意思,皇上不要误会。” 谢玧感受到她的惶恐不安,温声细语哄道:“到我身边来。” 顾瑶僵僵站在原地,继续解释道:“我不知道有这些小动作,她们事先也没有与我商量……” 谢玧亦深深看着她,眸色不明,打断道:“阿瑶,过来说。” 他语气不容置喙,顾瑶有些胆战心惊,也就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了过去,道:“屏风的事情我不知道,还有那个寝衣我也是穿了才发现不对的,还有那本书……” 因为迫切想他相信,她眼里凝着一层水润的亮光。 只是话还没说完,谢玧看在眼里,忽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便往自己这边一拽。 顾瑶惊抽了口气,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朝他扑了去。 他抬起手臂将她接住抱了个满怀。 顾瑶傻愣愣地头靠在他的肩上,自顾自喃喃道:“我真的没有想要靠这些来吸引皇上使皇上与我更亲近……” 谢玧抱着她,比平时更收紧两分,低低在她耳边道:“平日里抱一抱我便会满脸通红、迷糊犯晕的人,还有那等本事一边与我聊天说笑一边引诱我么?阿瑶什么时候能有那样的胆子,还能有那样的本事?” 顾瑶听到他的话,瞠了瞠双眼,在他怀里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轻声颤颤道:“皇上相信我对吗?” 谢玧应她道:“我为什么不信。” 她呼了一口气,不禁脸颊在他怀里依恋地轻蹭,由衷庆幸道:“那太好了。” 谢玧轻轻扶着她的头靠着自己,手指若有若无地碰到她的耳朵,她耳朵尖子温温软软的,悄然浮上一抹红。 这般胆子小又脸皮薄的姑娘,单纯美好到惹人怜爱。 顾瑶心里的忐忑全然消散,半晌后又觉得有点点不服气,试图瓮声替自己辩解道:“皇上怎么知道我没有那样的本事,我只是……没有那样的心肠而已。” 谢玧依稀在笑,道:“抱歉,那是我用词不太准确。” 随后顾瑶从他怀里出来,理了理裙角衣裳,小声道:“我先出去吧。” 谢玧点了点头。 结果她还是在他身边又坐了一会儿。 谢玧低低问她:“不是说要出去么?” 顾瑶眼神闪烁,手里又紧巴巴地揉着自己的裙角,轻飘飘道:“没事,我就是坐着缓一缓。” 谢玧侧目一看,见她脸颊还是红扑扑的,那双水润的眼睛里霞光溢彩。她对上他的视线时,明媚更甚。 “我,我这就出去了。”顾瑶慌慌张张撑着桌面站起来,提了提裙角就往外冒冒失失地跑。 谢玧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跑出寝宫外间。 他又看了一会儿书,却总感觉精神难以集中。他便放下书起身也出去走走,并且理所当然地想着,顾瑶之前便提醒过他,久坐以后就得起来走走。 谢玧出了寝宫,看见门边守着的阿福,淡淡问了一句:“皇后呢?” 阿福答:“娘娘在偏殿里呢。” 第1408章 她从不强求 先前顾瑶从寝宫里出来,就叫了顾家嬷嬷和丫鬟樱桃去偏殿里。 顾瑶自是要好好说一说昨天的事情,丫鬟嬷嬷垂着头立在一旁,她便神色严肃道:“你们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就善作主张呢?这是我的事,你们在这么做之前,怎么也得让我知道吧?” 嬷嬷道:“奴婢是想着,近来皇上与娘娘亲近就不少,这夫妻关系也该是时候更进一步了。奴婢又怕娘娘知道了以后会紧张会反对,所以才斗胆擅自安排……” 顾瑶道:“我们一有时间便在增进感情,岂用得着你们这样乱操心呢?” 嬷嬷叹道:“奴婢指的不是这种增进,既然皇上抱了娘娘,必是不排斥娘娘亲近的,娘娘应该试着与皇上更深一步接触才是。” 顾瑶眉头跳了跳,问:“怎么更深一步?” 嬷嬷道:“夫妻之间,拥抱乃是基本的,身体亲密接触,亲吻,乃至圆房,这些都是夫妻间应该做的事。” 顾瑶莫名的心慌气短一截,嘴上道:“我知道啊,可这些事不是应该等感情好了以后才做的么,而且也不能强求,皇上若是不愿意,我自个愿意的话,那就是一厢情愿。我不要一厢情愿地做皇上不喜欢的事,你可知道?” 嬷嬷道:“可皇上都抱了娘娘了,感情怎么还不算好呢?而且皇上若是不愿意,又怎会主动抱娘娘呢?” 顾瑶道:“是我主动抱他的。他只说我可以试着抱抱他,并没有准许我做别的。” 嬷嬷一听,更加着急了,唏嘘道:“皇上都如此示意了,娘娘何不再主动些呢?” 顾瑶道:“谁说我没主动,我现在很主动啊,我现在每天都有在抱他。” 光是这样就已经很让她开心得睡不着觉、一想起心就怦怦直跳了,她从未想过还要与他做别的事。 对于谢玧,她从不强求,从不贪婪,她愿意跟着他的步调来,愿意与他一天一天过日子。光是能陪在他身边,对她来说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其他,她还真的没想过。 不过她现在有了一点点自己的小贪心,那便是在拥抱他的时候,可以多停留一点点。 她甚至都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小贪心究竟好不好。 嬷嬷闻言沉默一阵,不死心地劝导道:“皇上既然不排斥与娘娘拥抱,那下次娘娘何不试着亲一亲皇上。” 顾瑶一听就摇头,严肃道:“那不行的。在不经他允许的情况下,我若那么做了,便是冒犯他亵渎他。” 那个人在她心里一直是世上最好的人,怎可侵犯亵渎。 顾瑶叹口气,又道:“你们知不知道,幸好皇上愿意相信我,不然昨晚发生的那些意外,皇上若是误以为是我有心为之,那我就说不清了。” 顿了顿,她自顾自道:“我害怕被皇上误会。你们肯定不能与我感同身受,要是被他误会,那我宁愿就像现在这样就挺好。” 谢玧在偏殿门外站着,垂着眼帘遮掩了神情。 嬷嬷无可奈何,最终叹息道:“小姐这样是不行的,小姐要知道,后面有多少人想在这后宫里有个立足之地,小姐想站稳脚跟,并非是一颗赤诚之心就能够的。” 顾瑶想了想,道:“我一开始来这里不是为了站稳脚跟,我只是想留在他身边我才来的。做皇后不好,做他的皇后才好。” 她停顿了许久,才又道:“要是将来后宫里不可避免地有了其他的人,我没有那么大度我也会学着大度,尽可能地履行好做为他皇后的职责的,从嫁给他的那天起我不就已经做好决定了么。 “我喜欢他,最好的情况是我和他都能够高兴,如果做不到都高兴,那我肯定是希望他高兴。” 嬷嬷还想再说什么,顾瑶道:“所以嬷嬷你以后不要给我乱出主意,还有樱桃你,你们以后都不能不经我允许再做这样多余的事。要不然,我就把你们遣回顾家去,换其他的人来。” 嬷嬷和樱桃一听,连忙应道:“奴婢下次不敢了。” 随后丫鬟嬷嬷都退下去做自己的事了,顾瑶也从偏殿里出来,抬头就看见谢玧在院子里逗团团。 他抢了团团的玩具球,团团吐着舌头哈着气,一直在等他把球抛出去,结果他却只是掂在手上总也不抛。 团团等得都急眼了,抬起两只前提去扒谢玧的白色衣角。 顾瑶一看也急眼了,连忙跑出屋檐下,道:“团团,你也不看看你的爪子,弄脏他的衣裳啦!” 顾瑶一过来,谢玧便将手里的球扬臂往院外大片的空地抛去,团团顿时疯魔化地跑去追。 谢玧侧身看向她,牵过她的手,微微扣紧在温润的手心里,道:“阿瑶,陪我走走。” 顾瑶眼睛笑弯成了月牙,道:“好啊,皇上今日休息,咱们就多动动。” 第1409章 首饰和吉服 傍晚,织造局那边送来了八公主和定国侯的刚做成的新婚吉服,给顾瑶初步过目。 谢玧得闲也在殿上坐了片刻,他闲适地靠着椅背支着侧颐看着顾瑶上前去观摩织造局新做出来的吉服。 两身吉服分别整齐的叠在托盘里,上面的绣纹花样是成双成对的,顾瑶欣赏着道:“你们检查过后没有问题的话,就分别往八公主和定国侯那里送去吧,如有哪里不合适的再着手修改。” 嬷嬷应道:“是。另外还有这些,”说着侧身让宫人又捧了好些托盘进来,只见里面一应全是一套套的钗环首饰,排在最前的则是一顶新娘出嫁戴的凤冠,美不可言。 嬷嬷又道,“织造局新制好了这凤冠和这四副头面,请娘娘定夺,应往八公主那里送哪一副才好。” 公主出嫁,织造局为谨慎起见,都会准备好几副头面,以从中挑选最满意的一副。 顾瑶一一看过去,觉得都很好,她都看花了眼,道:“都给八公主送去吧,让她自己选。” “这……”嬷嬷谨慎地问了一句,“奴婢斗胆,娘娘的意思是请八公主从中挑选出一副,还是这四副都送与八公主?” 顾瑶道:“八公主与定国侯大婚,我宫中也有备上嫁妆,这几副头面都给她作嫁妆用吧。” 嬷嬷恭敬道:“是。” 随后嬷嬷和宫人们都陆续准备退下去办差了,不想一直没出声的谢玧忽然却淡淡开口道:“织造局改日再多打几副头面过来。” 顾瑶刚想问这四副作为八公主的嫁妆是不是不够,他却对嬷嬷道:“给皇后挑着日常佩戴用。” 顾瑶愣了愣,那厢嬷嬷已经应下并宫人们一起退下了。 她回头看向殿首的谢玧,今日天气晴朗,暮光从殿外照进来,那淡淡暖金色的光泽正好打照在殿前的台阶上,只将他一袭白色常服的衣角边也淬成了暖金色,却衬得他的身姿轮廓越发深邃了两分。 谢玧亦看着她,那溢进殿中的落日余光,宛如一幅向他展开而来的金色画卷,而她就站在那画卷里。她娇小的身影轮廓被镀亮,回眸间,鬓边步摇轻轻摇曳,发丝染了一层好看的金色光泽。 顾瑶望着他道:“皇上给我打首饰头面干什么呢,我寝宫里有很多可以戴的啊。” 谢玧从座上起身,抬脚走下台阶,一脚也踩进了金色画卷里,道:“这个东西坏不了也耗不了,总不能因为有,就不再打新的了。” 他牵过顾瑶的手,携她一起走出殿门,又道:“往日你做姑娘家时,难道就没有打新首饰了?” 顾瑶闻言就笑,道:“当然有,我们家的姐妹每年春秋两季都要添新衣裳和新首饰的。” 谢玧温声道:“那身为皇后,要四季都添才好。” 顾瑶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当皇后也不能太奢华浪费呀。”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笑弯了眼,“最多一年添两季。” 这厢,宫里将定国侯的那身吉服送去了侯府,江词一听明来意,看了一眼宫人手捧着的托盘里的大红吉服,不大意道:“挺合适的。” 话音儿一落,江重烈就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差点把他拍吐血。 江重烈道:“你试都没试,这话你是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江词闷声咳了两声,道:“他们是宫里的织造局,有了具体的尺寸,就他们那样的织造手艺,能有不合身的吗?要是不合身,我就把这套衣服吃下去怎么样!” 领头的太监笑呵呵道:“定国侯过奖了,不过这吉服最好还是试试较好,若是有何处不合意,也好及时修正。” 在江重烈的督促下,江词还是将吉服拿去,也不避讳,在偏厅就随意往身上套了套试试大小,而后道:“我就说了,很合适。” 还没等江重烈和江永成仔细过目呢,江词就生怕这吉服在粘在身上了似的连忙就脱了下来。 太监得到了江词的回复,道:“那奴才这便回宫复命了。” 江永成送宫人们出去,照例每人打点了一份赏银。 宫人走后,江词揉了揉后背,对江重烈抱怨道:“以后爹那断掌省省力气用行吗,再不然你对苏薄用也行,别对我用。” 怎想这话正好让到前院来的江意和苏薄听见了。 江意默了默,问道:“哥哥为什么要教唆爹打苏薄?” 江词回头一看是妹妹,连忙道:“苏薄功夫这么好,又抗揍,谁打得坏他。而且我也没有教唆,我只是建议。我们是好兄弟,当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然后又唏嘘,“小意你是没被爹的断掌打过,你不知道有多疼!”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你明知道疼了,怎么还建议爹打他呢?” 苏薄大度地来一句:“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江词一听,差点跳起来:“你这话充满了挑拨,是没事的意思吗?” 江重烈拨着轮椅从厅上出来,对江词道:“你但凡要是能像他那样让你老子省心一点,我也不会用断掌拍你!” 江词:“爹你要是一巴掌把我拍死了怎么办?你去跟皇室联姻吗?” 江重烈怒:“苏薄你帮我按住他,今天我非得把他拍开花!” 苏薄转身就去院子墙角找棍杖了,道:“还是用家伙比较趁手。” 江词见状不妙,赶紧躲去了侧廊那边。 来羡闻着风赶来前院,和阿忱一起在另一边廊下观看。 来羡唯恐不乱地教唆:“打起来!打起来!” 一家子在前院一度十分热闹。 第1410章 好好试试 夜色来临,侯府里点上灯火。 适时江永成过来劝道:“膳厅已经备好晚膳,老爷要不还是先去用完膳再打吧。” 后来一家人才进膳厅用膳了。 江意听说宫里送来了吉服,便问江词:“试过了吗,可合适?” 江词道:“试了,挺合适。” 江重烈冷哼道:“他就往身上随便套一下就完事了,那叫试吗?” 江词反驳道:“只是让试试看大小合不合身,我套一下合适不就完了吗,不然还要怎么试?我都说了既然是比着尺码做出来的,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江意道:“试吉服当然不仅仅是试试大小是否合身,还要看其他其他方面是否平整合适。”顿了顿又道,“一会儿饭后,哥哥回后院里再好好试试吧。” 江重烈赞同道:“小意说得没错。” 江词嘴上说麻烦,但妹妹要求的事,他还是要依着做的。 晚饭后,江意牵着阿忱,和苏薄一道散步去了江词的后院里,来羡也过来瞅瞅热闹。 大家都在院里等着,江词才不情不愿地进去试吉服。 男人家更衣快,他片刻工夫就开门出来了。 只见灯下儿郎眉清目朗、英姿勃勃,一袭红衣热烈如火。 江意一时都看愣了。 来羡“哇哦”一声,就差吹声口哨调戏调戏了,道:“没想到大舅哥很合适当新郎官嘛。” 阿忱也眼前一亮地“哇”了一声。 从前江词从未着红衣,眼下一看,比平日里的俊朗更添几分风流。 江词却拧着眉一脸嫌弃地问:“这样合适吗?” 江意见他随意将腰封歪着系,就上前稍稍替他扶正,又帮忙整了整衣襟,抚平肩袖。她再退后一步看,不由笑道:“现在就好多了。” 她回头看见阿忱眼神亮晶晶的,又笑问:“阿忱,舅舅这样好看吗?” 阿忱老实地点点头,回答:“好看。” 江词一听,顿时奇怪的攀比心理在作祟,于是问一句:“你爹这样穿好看还是我这样穿好看?” 阿忱回答:“爹这样穿好看。” 江词脸一垮,道:“你这小孩,一点都不诚实。” 试也试过了,他赶紧回屋就脱了下来。正当他随手把这身吉服往座椅上一扔时,门外的江意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适时说道:“吉服最好还是好好叠起来存放。” 江词顿了顿,只好又拿过来随便叠两下,道:“小意,你规矩这么多,不会让人觉得很累吗?” 江意道:“堂堂定国侯,那也总不能太邋遢吧。” 江词道:“以前苏薄也不叠衣裳的,你怎么不觉得他邋遢?” 苏薄表示:“你说的这个我不记得。” 江词唏嘘道:“以前都是单身汉,单身汉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你也别想洗脱。” 江意好笑道:“哥哥别什么事都拉他下水吧。” 江词道:“好歹以前也跟他称兄道弟过,他什么人我清楚得很!” 随后他又道:“我把衣服叠好放柜子里了,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早前,织造局的宫人从皇后那里回完话,派宫人往侯府送吉服的同时,也分派人手往八公主那里送去了。 八公主宫院里,来的宫人更多,捧来的东西也琳琅满目。 除了一身嫁衣,还有凤冠,四副整套的首饰头面。 谢芫儿和钟嬷嬷、花枝直接看直了眼。 首饰头面包含了头饰、耳饰、项饰和腕饰,无一不全,且都是以纯金为底,镶以各色珠玉宝石,华美至极。 织造局嬷嬷道:“这些头面,除了挑选一副公主出嫁当日要戴的,其余三副皇后娘娘有旨,皆作为公主的嫁妆。” 谢芫儿宫中上下连忙谢恩。 宫人又道:“这吉服稍后请公主试穿,如有不合适的,织造局再做调整修改。” 随后宫人捧着东西一一送入谢芫儿的寝房内,只留下花枝一人给谢芫儿试穿吉服,其余人等都退下。 钟嬷嬷又招待了织造局众人的茶水和跑腿的喜钱,织造局的人便先行回了,道:“眼下天色已晚,就不打扰八公主了。如是八公主这里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明日派人到织造局传个话就行。” 钟嬷嬷满口应下,送走了众人,连忙第一时间就回到后院来看看。 寝房里,花枝异常小心宝贝地把嫁衣展开,只见前襟绣有牡丹花开,裙底绣有云纹锦簇,襟上和腰封上缠枝花栩栩如生,前后裙摆并蒂莲开、凤纹暗织,美丽极了。 谢芫儿伸手摸摸,确实极具手感。她还从没穿过这等华贵的衣裳。 花枝赞叹不已:“公主,奴婢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嫁衣。” 谢芫儿道:“你总共才见过几个姑娘出嫁啊?” 花枝道:“虽没见过宫外的姑娘出嫁,但以前先帝在时奴婢见过外面的官家小姐被送进这后宫里来呀,都没一个有机会穿这般嫁衣出嫁的。” 钟嬷嬷进寝房时正好听见了,道:“从外面进宫的与从宫中嫁出去的怎能相提并论;外面进宫的哪有资格让织造局置办嫁裳,而且后宫品级森严,除了皇后娘娘,谁人敢大张旗鼓。 “这宫里嫁出去的新娘子,皆是金枝玉叶,且八公主要嫁的是皇上赐婚的定国侯,势必更加隆重一些。” 钟嬷嬷走上前来细看,也赞叹不绝,又道:“这嫁裳可都是织造局的绣娘一针一线缝制的,听说绣娘都是平日里给皇上皇后缝衣裳的品级,真真是绝美!” 谢芫儿摩挲着下巴道:“美是很美,但会不会太奢侈铺张了,毕竟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钟嬷嬷虎着脸道:“公主即将要嫁去侯府,贵为公主,将来又是定国侯夫人,岂能寒酸。嫁人便是要风风光光地嫁。” 谢芫儿道:“罢了罢了,反正也就这一次。” 花枝兴奋道:“公主,那我们现在就试穿看吧。” 谢芫儿欣赏归欣赏,可要她更衣试穿,她的反应简直和侯府江词如出一辙。 皆是眉头一拧,五官一皱,很是怕麻烦的样子。 谢芫儿摆摆手,道:“我看挺合适的。” 钟嬷嬷道:“光看哪能看出合不合适,还是得上身,花枝,给公主宽衣!” 于是花枝先把嫁衣温柔地铺展到一边,就来动手给谢芫儿宽衣。 谢芫儿唏嘘道:“人家织造局都是仔细量了尺寸再回去做的,又都是手艺高超的绣娘,怎么可能会不合身呢,人家可就是靠这行吃饭的。” 第1411章 选择困难 钟嬷嬷和花枝两个全然置若罔闻,给她宽衣后,又将嫁衣穿上她身,由上自下仔细整理妥帖,然后钟嬷嬷和花枝一看,都愣神了。 谢芫儿道:“我就说很合适的吧,非要质疑人家的专业水准。” 怎知下一刻,钟嬷嬷却眼圈蓦然一红,泫然欲泣的模样。 谢芫儿面皮抖了抖,道:“这是怎么了?我都照着你说的试了啊,怎么还哭上了呢。” 钟嬷嬷道:“婢子是真高兴啊,终于等到公主要出嫁了,将来去到九泉之下,也终于能向娘娘交代了。” 谢芫儿神情平和下来,道:“人生在世,不要总想着向先人有所交代,最主要的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就行了,你总不能把天上地下的活都全往自己身上揽吧。” 花枝乐观道:“就是,钟嬷嬷,咱们以后守在公主身边的日子还长着呢。” 钟嬷嬷收了收心绪,点头应道:“也是,也是,婢子只是突然间心生感触了。”然后她又利索道,“公主快看看这几副头面,最喜欢哪一副,挑选来成亲当日用。” 谢芫儿道:“都一样吧。” 钟嬷嬷督促道:“公主好好选,公主可答应了荣安夫人要好好对待这门婚事。” 谢芫儿道:“好好好,我好好对待。” 然后她还没来得及选,钟嬷嬷就催促道:“花枝,赶紧给公主梳个头,先试试这些头面再说。” 谢芫儿一听,赶紧提着裙角开溜,道:“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个经没念,我这就去。”她就知道钟嬷嬷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套一套的简直没完没了。 钟嬷嬷和花枝一时不察,没能拦住,以至于谢芫儿一下从寝房里跑了出去,一身嫁衣都没换下,就躲进了她的小佛堂去,钟嬷嬷和花枝在外面敲门,她就在里面敲木鱼,看看谁先受不了。 最后无疑是钟嬷嬷和花枝先败下阵来。 钟嬷嬷和花枝在外面等着,硬是等到谢芫儿的晚课做完,并且保证不再按着她梳头试戴首饰,她才终于肯从小佛堂里出来。 谢芫儿回到寝宫,将身上试穿的嫁衣褪了下来。 然后主仆三个再来好好欣赏、仔细斟酌这些首饰头面,看看成婚当日具体戴哪一副。 钟嬷嬷看中的那一副和花枝看中的那一副不同,两人争执不下,就问谢芫儿:“公主做决定吧,公主觉得哪个更好?” 谢芫儿道:“你们决定就好了啊。” 钟嬷嬷和花枝:“我们要是能决定下来,还用问公主吗?” 谢芫儿随手指了指花枝手里的以国色牡丹为主调的头面,道:“那就这个吧。” 钟嬷嬷便道:“婢子觉得还是这以凤凰为主的与公主的凤冠更配呢。” 谢芫儿又指着钟嬷嬷的,“那还是这个吧。” 花枝亦道:“可奴婢觉得以牡丹为主的与公主的嫁衣更配呢。” 谢芫儿默了默,道:“你们就当我不存在行吗?” 钟嬷嬷和花枝幽怨地看着她。 谢芫儿:“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切莫执着,退一步海阔天空。” 两人道:“不行,公主必须选一套。” 可这两人是要让她好好选的样子么,她选这个那个就不同意,她选那个这个又不干。 最后谢芫儿道:“这样,我退一步海阔天空行不行,我结婚那天,你们帮我头上弄个大的发包,把这两套首饰全都插在我头上好不好?” 钟嬷嬷严肃道:“那像什么话,公主不要开玩笑了,公主大婚非同儿戏,岂能如此草率。” 花枝道:“而且这头面首饰是为了锦上添花让公主看起来更美的,要是满头都插着,岂不是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了。” 谢芫儿看看这个嬷嬷,又看看那个丫鬟,然后自己再去选了一套首饰,道:“你们选的我都不喜欢,我喜欢这套,就它吧。” 钟嬷嬷和花枝不约而同都有些失落,因为都觉得自己选的明明是最好的。 谢芫儿道:“我看这个并蒂莲和这嫁衣上的绣纹也挺搭的,正好我们佛家崇尚莲花,是个应景儿的好兆头。”不等嬷嬷和丫鬟说话,她赶紧又道,“这是我结婚,我本着非常认真的态度自己选,你们要是有意见有本事你们嫁去啊。” 钟嬷嬷和花枝这才妥协了,道:“那好吧,就依公主的,用这套并蒂莲头面。” 就在宫里和侯府都在准备两人的婚事期间,朝中的大臣们寻了个契机也开始上书请奏谢玧纳娶后宫了。 早在年前就已经预料到,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上递的折子只会越来越多。 只是那些折子全部积压在谢玧的案头,有去无回,就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浪花。 而谢玧也没有给出任何表示。 消息传开了,就连顾瑶在后宫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也收到了一些风声。 还是顾夫人派人往宫里给传个口信儿的。 顾瑶才得知,原来有这么多人都在催促着皇上纳妃啊。 她潜意识里自己也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的。 因为她喜欢的人是皇上,皇上是要有三宫六院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位皇后。 只是明明有了许多心理准备,顾瑶在听闻这件事以后,还是独自坐在软椅上失神。 谢玧在御书房里处理政务,阿福从外面进来,欲言又止。 谢玧头也没抬,道:“怎么。” 阿福道:“方才通政司那边来问,百官这连日上递的奏折,皇上批复过后都只送回部分,还有一部分未曾送达通政司,不知是何缘故。” 通政司是百官上递奏折之处,再全部呈到谢玧的御书房内。谢玧批复完以后,也会送回至通政司,分派到百官手中。 谢玧道:“朕没批复,这就等不及了,所以找通政司来探探口风是吗。” 阿福侍立在一旁,道:“皇上自有皇上的主张,便是他们着急也无法。” 谢玧没再言语。 后来他放下手里的折子,看了一眼桌案边角上高高厚厚的一沓折子,无一例外全是请奏后宫纳妃的。 谢玧淡淡吩咐道:“把这些都拿下去,烧了吧。” 阿福应下,随后就将这些折子烧成了一盆灰。 第1412章 可要到我这里来 傍晚谢玧回中宫时,他所看见的顾瑶就总是开心的样子,他的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他想着,只要前朝的事情不要影响到她便好,却不知她只是不想给他多添烦扰。只要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格外珍惜每一刻。 晚间他看书的时候,她照例安静地在旁陪着他。 只是她托着下巴,歪着头很是依恋地看着他。 谢玧眼里的余光见她似乎看了自己许久,便开口道:“怎么了?” 顾瑶喃喃道:“没怎么,就是今晚有点懒,不想干别的什么事,就想多看看皇上。” 她从来不是个悲观的人,她就是怕以后要是他有了后宫,这样看他的机会肯定就少了。 可她这样看他,谢玧没法集中精神,随后只得放下手里的书,亦看着她,她问:“我是不是打扰到皇上了?” 不等谢玧回答,顾瑶连忙又道:“那我去找点别的事情做,先不打扰皇上。” 她将将起身,谢玧道:“要不要陪我下几局棋?” 顾瑶回头看他,他又道:“上次欠下的还没兑现。” 她便缓缓弯起眉眼笑,道:“好啊。” 顾瑶兴冲冲地在窗边的坐榻上摆好了小几,几案上放着棋盘,两边各一盒棋子。 谢玧起身过来坐时,她又道:“等等,我先去沏壶茶来。” 不多时,窗边茶香袅袅,两人就摆开架势了。 顾瑶道:“我棋艺不太好,但我会尽量多支撑一会儿的。” 谢玧只是淡淡笑。 和顾瑶下棋对他来说游刃有余极了,顾瑶每每却是要思考好一会儿才能慎重落子。 有时候见她将要下错一步棋的时候,谢玧还提醒她道:“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顾瑶道:“我已经考虑很久了啊。” 然后谢玧便帮她分析周围棋子的走向和局面,顾瑶听得很是认真,有时候突然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我该走这一步才能制衡你。” 与其说是顾瑶在陪他下棋,不如说是他一边在教她怎么下好棋一边跟着她的步调来。 她聚精会神,谢玧抬眸看她时,见她手里拿着一颗棋子,衬得葱白一样的指头十分细嫩,她的小脸因为认真思考而红扑扑的。 于是他便单手支着侧颐,单手执棋子,时而能看见她认真的模样。 顾瑶还忐忑地问:“皇上跟我这样的对手下棋,会不会觉得特别无趣啊?” 谢玧道:“没有,我觉得挺有趣。” 后来樱桃进来铺床,正逢这几天天气比较暖和,顾瑶觉得那衾被有些厚了,白天的时候就交代了让晚上铺床时稍稍换薄一点的。 只不过考虑到谢玧身体一直比较弱,顾瑶便问了他一句:“这两天比较暖和,皇上夜间觉得热吗?要不要换薄一点的被子?” 谢玧道:“我觉得还好。” 顾瑶道:“那皇上的还是暂时别换比较好,皇上身体本就畏寒,还没完全调养得过来呢。” 她边说着边又吩咐樱桃:“皇上的衾被暂时不用换薄的,照平时铺整就好。” 樱桃应下,铺好床后又准备好了浴汤,方才退下。 等一局棋完了,谢玧慢条斯理地将棋子收捡回棋盒里,温声道:“今晚就到这里吧,先去洗。” 顾瑶一时没动,谢玧不由抬眸看她,却见她眼巴巴望着棋盒很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便失笑道:“你喜欢我们下次再来。” 顾瑶眼神亮晶晶道:“好,那就下次再来吧。” 她的棋艺以前拿去和官家小姐们比绰绰有余,可跟谢玧一比却是被甩了十八条街不止。 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钻研棋艺,等她越来越厉害了以后不就能常常陪他下棋解闷了么。 当晚两人先后洗漱完,照常上床歇寝。 这入春以后的天气,颇有些反复无常。 前几日还春光明媚、暖意融融的,怎想半夜里忽然一场雨落下来,淅淅沥沥,又一点点把白天的暖意给消磨了个干净。 顾瑶才换了稍薄的衾被没两天,这天半夜里是给冷醒了来的。 她醒来感觉周身都凉津津的,听见寝宫外面有雨声,才知是下雨了。 她听了一会儿雨声,雨不大,但是下得很绵密。冷空气从窗户缝隙间钻进来,寝宫里也有几分料峭春寒。 顾瑶一时睡不着,侧头看了看身边的谢玧,见他还安然睡着。她不能吵醒他,又手脚冰冷,便只好裹紧了身上的衾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侧身面向他蜷着,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瞧着他。 寝宫里点着一盏暗淡柔和的夜灯,透过床帐,她可以看清他朦胧的模样,侧脸的线条十分明晰流畅,五官轮廓极其俊雅。 这真是一个不管她看多久都看不厌烦的人啊。 想以前,最初认识他时,她便觉得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后来又发现,他不仅好看,还很善良,有担当,是君子,他处处都好。 所以才这般迷恋喜欢着。 谢玧睡眠浅,后来依稀也听见了外面的雨声。他醒了过来,原想看看顾瑶有没有盖好被子,却不料辗转一侧身,就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谢玧顿了顿,声音有些疏懒沙哑,问:“怎的不睡?” 顾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醒来还向自己转身啊,于是就被他抓个正着。顾瑶心下慌了慌,嘴上道:“我,我也才醒。” 谢玧看了看她紧紧裹着被子,又依稀是蜷着的姿势,她连忙又道:“皇上快继续睡吧,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呢。” 片刻,谢玧思忖着问:“阿瑶,可是冷?” 顾瑶摇摇头,但在他的眼神注视下又明显底气不足,只好瓮声道:“白天的时候天还很暖和晴朗,也没想到半夜里会突然冷下来了。” 他默了默,而后轻声问:“可要到我这里来?” 顾瑶愣愣地抬头看着他,有些茫然,不知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会意错了,一时忘了答应。 谢玧试着伸手探进她的被子里,顾瑶身子僵了僵,动也不敢动。他碰到了她紧紧攥着的双手,果真是凉冰冰的。 谢玧便摸索着轻轻揽了她的腰身,往自己这边收,一手揭了揭自己的衾被,将她揽进自己的衾被里来。 第1413章 他是想要认真地回应她 顾瑶还是僵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她头枕着他的肩膀,侧脸依偎着他的胸膛,怔怔地瞠着双眼。 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暖意,两人皆只着单薄的里衣,相互靠近。 许久,头顶传来温润的嗓音:“睡吧。” 顾瑶方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哪里睡得着,整个脑子空白且异常清醒,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她心眼狂跳,简直像要从她嗓子眼里钻出来似的…… 继而她又下意识地往外缩了缩,想尽量离他远些。 谢玧问她:“是不是不愿与我同被而眠?” 顾瑶张了张口,小声道:“不是不是,是我身上凉,会吸走皇上身上的暖意。” 谢玧低低道:“无妨,两个人靠在一起,很快就会暖和起来。” 他说着,替她掖了掖被角,又试着将她缓缓拥了回来。 她手里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襟。他想,大抵自己还是让她感到紧张不安了,因为她一直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谢玧想让她安心踏实些,所以才松了松揽着她的手。 只是顾瑶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没放。 顾瑶见他松手了,反而不安起来,声音轻飘飘地喃喃道:“是皇上邀我来的……就不能赶我走……” 谢玧愣了愣,道:“我不赶你走。” 从前他觉得宫中冷清,想有一个能陪他赏四时美景的人在身边。后来心里的人总归是留不住,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却是怀中这个女子。 最初他很感激她能与他为伴,他也由衷地想要守住她的这份鲜活,即使到了如牢笼般的深宫里也不要消失掉。 殊不知,她让他感受到的,原来宫中也不全是死气沉沉的,也可以不是牢笼,甚至让他觉得有家的感觉,而不是一座座冰冷的宫殿。 他每日从这里离开,都会惦记着想回来。 因为这里总是有一个人给他留灯,等他回来吃饭,不管多晚都愿意等着他。 两人之间的相处,温暖又小心翼翼。都总是想把自己觉得很好的给对方。 日复一日,谢玧也想让她开心,也想看见她笑。 他知道她规矩极了,只要他不主动踏出那一步,她就始终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守着他。 明明喜欢他,却不想着拥有他。 她或许并不完全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却一直十分单纯而专挚地喜欢他。 她很好满足,就只是待在他身边她就很开心了。 谢玧知道应该怜惜眼前人的道理,他也知道当初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娶了她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平。 因为那时即便是他释怀了,却无法确定自己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彻底放下,但他还是擅自将她的一生与自己紧紧牵系在一起。 可这个女子,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他心底有个角落仍旧存放着前情旧事,或许谁的心里都有一个角落是别人无法触及的。但是,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去回想了。 大抵是因为身边的人让他觉得当下的生活很好,所以他并不执着留恋于过往。 所以他试着踏出这一步,试着去拥抱她,试着与她更亲近一些。 原来她会紧张脸红,那双眼睛里像一汪秋水莹莹泛波,他触碰一下,便粼粼闪烁,那般模样可怜又可爱。 她想他能高兴,但是他想他们都能高兴。 谢玧轻轻揽着她,衾被底下两人虽然相互依偎着,但都极是安分,谁都没有多动一下。大抵是生怕让对方感到不舒服。 顾瑶害怕冒犯他,他亦怕她紧张害怕。 顾瑶确实紧张,但不害怕。她只是浑身发悸,心头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可是她却没往其他方面去遐想,她还不太懂得怎么样才是男女之间深重浓烈的缱绻缠绵之情。 而谢玧拥她在怀就只是想给她取暖,呵护她,却并无杂念。 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女子,喜欢她待在自己身边。他也可以与她圆房,历代帝王便是不喜欢自己的后妃也能与之圆房的不在少数,可是他不想那样。 他要与她圆房必然不是因为其他因素的影响,而仅仅是因为他真的很爱她。 娶她的时候已经对她很不公平,在感情上,他才想对她更公平些。 他是想要认真地回应她。 良久,谢玧回了回神,微微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温声细语道:“睡着了么?” 须臾,顾瑶小声地回应道:“睡不着。” 后来谢玧就放开了她,让她平躺着好好睡。 顾瑶抓着他的衾被,用力地闭着双眼。 谢玧侧头看着她的模样,失笑道:“有你这么睡觉的?放轻松些。” 可顾瑶心里小鹿乱撞,哪能轻松得下来。 似乎一直到外面的雨停了,她都还混混沌沌没有睡着。外面的天色有一丝微微亮,她终于才有了一丝朦胧的睡意。 翌日谢玧早起时,顾瑶还安然沉睡着,一点也没被吵醒。 等顾瑶睡醒了起来,才发现身侧空空如也,谢玧早已经去上早朝了。 她拥被坐起身,还有些迷糊,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还睡在他的被窝里啊。 想起昨晚,她脸颊瞬时如火中烧,脑子里也热热呼呼。 而谢玧在朝堂上,官员们终于按捺不住,口头上奏请纳娶后宫,谢玧也终于给了个正面的回应,道:“眼下宫中内务府正准备八公主和定国侯之婚事,此事且等在两人大婚之后再议不迟。” 官员们这才消停了些。 也是,后宫纳妃也非同小可,需得内务府好好操办准备,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第1414章 出嫁日 八公主宫里,灯火通明。 宫人们来来往往,同样是热闹得很。 明日便是出嫁日了,宫人们也再三检查,把一切物品都准备齐全了。 寝房内外,更是彻夜有宫人守候。 宫里的嬷嬷此刻正在寝房里教授谢芫儿一些出嫁的事宜。 先也是确认明日送嫁的流程,进侯府的门时有些什么事项,拜堂又有些什么步骤云云。 都讲完了,嬷嬷才再讲新房里的事。 嬷嬷给了谢芫儿两本册子,让她翻开看,边给她讲述如何行夫妻之礼。 花枝在旁羞红了脸,钟嬷嬷早晓得有这一步骤比较淡定,对谢芫儿道:“嬷嬷教习,公主当好生习之。” 于是谢芫儿皱着五官,觑着眼,拈着小册子,实在有些不忍直视。 但嬷嬷讲得声情并茂,后问道:“八公主可明白了?” 谢芫儿道:“明白了明白了,今晚上我再好好研究研究。” 等送走了教习嬷嬷,花枝和钟嬷嬷回头看见自家公主还觑着眼,把脸皱成了包子皮一般。 花枝拧拧手指含羞带怯道:“这么羞人哒哒的事情,公主怎么这样个表情啊?” 谢芫儿:“辣眼睛。” 钟嬷嬷有板有眼道:“什么辣眼睛,公主得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行,不然明晚洞房花烛一窍不通那才坏事了。” 谢芫儿把册子丢在一边,有点头大,捧着脑袋道:“洞房也不一定非得干事情。” 钟嬷嬷道:“那怎么行呢,要行完周公之礼才算是真正的夫妻。公主对定国侯还不怎么熟悉,有些情怯是很正常的,可定国侯毕竟是男子,男子成婚以后必然是想要这样的。” 谢芫儿:“那我就劝劝他尽量不要想。” 钟嬷嬷:“三年,公主可答应了荣安夫人与定国侯做三年的夫妻啊,公主总不能让定国侯这三年都独守空房吧。” 谢芫儿:“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这些小黄书谁想谁看吧。” 钟嬷嬷道:“这是两个人的事,公主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谢芫儿道:“你们也不能总按着我学啊,都说了这是两个人的事,你们得按着他学啊。” 钟嬷嬷道:“男人学什么学,男人在这方面都是无师自通的。” 谢芫儿:“……” 最后钟嬷嬷又像模像样地跟谢芫儿耳提面命地讲述了一遍。 谢芫儿一脸麻木,倒是花枝先受不了了,捂着脸道:“哎呀好害羞呀!” 谢芫儿就笑:“我的嬷嬷你怎么经验这么丰富?” 钟嬷嬷看了花枝一眼,唏嘘道:“当年你娘出嫁之前,婢子也像她那般害羞过。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当晚花枝将谢芫儿明日要穿的嫁衣都平铺挂在了衣架子上,用蒸腾的水雾将嫁衣折痕都熏平整,又在底部放置香炉熏染。 嫁衣首饰都准备好了,房里一切也都打点整齐了,钟嬷嬷就催促着谢芫儿早点歇息。因为明日一早她就得起来准备。 花枝和钟嬷嬷当晚就在外间坐榻上睡着守夜。 翌日,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呢,钟嬷嬷和花枝就麻利地起床收拾了。 皇后那里派了宫人来,里里外外都走动忙碌起来。 谢芫儿被钟嬷嬷和花枝从床上拉起来时还很茫然,发出灵魂拷问道:“有这么早吗?我平日做早课就已经算早了,难道嫁人比做早课还要早吗?” 钟嬷嬷道:“宁愿早些也不要迟,更千万不要误了吉时。” 花枝亦道:“小姐要沐浴更衣,还要梳妆打扮呢,这些都得花时间呀。” 浴桶里备好了浴汤,花枝悉心放置了香料,洒满了花瓣,就来催促谢芫儿沐浴。 谢芫儿泡进浴桶里,一脸瞌睡兮兮的样子,歪着头又眯了一会儿。 花枝叫都叫不动她。 最后还是钟嬷嬷道:“放着我来。” 然后钟嬷嬷就去把谢芫儿地木鱼拿来,就在她耳朵边咚咚咚地敲。 谢芫儿一下就清醒了,口里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绝对没打瞌睡。” 钟嬷嬷道:“花枝,伺候公主出浴。” 谢芫儿出浴后,着了白色里衣,里衣内是正红色的肚兜儿。花枝给她烘干了头发,她青丝柔顺地铺在肩后,一直垂至腰际,看起来静美又温柔。 花枝和嬷嬷一起帮谢芫儿层层穿好嫁衣,细致地替她叠好衣襟,整理袖摆。 嬷嬷帮她束上腰封时,花枝则蹲在地上,帮她捋好裙摆。 谢芫儿并非无动于衷,这两个陪在她身边最亲近的人,眼下帮她打理嫁衣着装,是一门心思、无比积极主动地要把她嫁走啊。 嫁就嫁吧,反正以后也是要把她们两个带在身边的。 谢芫儿忽心中有感,问:“以后要是我去庵里清修,你们俩会陪我一起去吗?” 钟嬷嬷和花枝头也不抬,却异口同声:“当然不会。” 谢芫儿叹口气,道:“罢了,是我自作多情。” 等整理好衣着以后,钟嬷嬷和花枝再来观整体,只见她腰身纤细,整个身量也十分匀称,一身嫁衣如火,衬得肤色细白,还未打扮便已透着一股清艳之色。 都说相由心生,不知是不是常年礼佛的缘故,她心境祥和,以至于眉眼五官也极是温和,那双眉温顺,眼眸明润,鼻子秀气,嘴唇淡粉,虽不是倾国色的美人,却让人见之舒心极了。 钟嬷嬷神情语气都不禁柔和下来,道:“公主,该梳妆了。” 谢芫儿很配合地走到妆台前坐下,随后钟嬷嬷去开了门,外面侍奉的宫人方才一一入内。 有替谢芫儿挽面的,也有替她梳头的。 挽面的嬷嬷手法很是熟稔利落,那棉线不断在谢芫儿的脸上游走,绞除她脸上的汗毛。 有些刺疼,但谢芫儿闭着眼忍着,眼角都湿了也没出声。 等嬷嬷弄完,她的脸颊更细白光滑了两分,还漫着一层淡淡的粉红。 又有老嬷嬷拿了梳子,给谢芫儿从头梳到尾,嘴里说着吉祥话,图个好兆头。 她发丝柔顺极了,老嬷嬷慈和道:“公主这一头黑发生得好,模子也极好,必是好心性的人儿,往后嫁做人妇了,定能与夫君和和睦睦,长长久久。” 她也不能说她盼着与夫君三年后分道扬镳啊,于是也和和气气道:“那就承嬷嬷吉言了。” 钟嬷嬷在旁笑道:“老嬷嬷阅人无数,定是看人看得准的。” 她和花枝给所有的宫人都发了喜钱。 随后多余的人就退到寝房外面去等候了,花枝要给谢芫儿上妆挽髻。 第1415章 一大早就塞狗粮 侯府这边,也是早早就张罗忙活起来了。 江词向来起得早,但他也不必像谢芫儿那么早,因为男子收拾起来总归不如女子那般繁琐耗时间。 对他来说,就照着平日要去上朝的起床时间就足够了。 嬷嬷们却是够操心忙碌的,一早就往江词的新房里进进出出,捧着果品点心,喜酒红烛等等必须要用的物品。 江词觉得自己还有时间可以练个早功,见平日练功的空地被占着了,他就只好到旁边的木亭里去施展拳脚。 嬷嬷在房里终于想起了今日的主角,问道:“大公子呢,大公子哪里去了?” 大家正要出来找,结果看见江词在练功,一脸唏嘘道:“大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练功呢!赶紧的,准备洗漱更衣,天亮以后就要去接新娘子了!” 江词道:“不急,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去迎亲,不要诓我不知道迎亲的时辰。” 嬷嬷可急坏了,他硬是练完了一套拳脚,方才进屋去拿了换洗衣裳到盥洗室冲澡。 男人动作快,没多久他就满身湿气地出来,回房更衣。 这时绿苔早早地过来了,道:“大公子,小姐嘱咐奴婢来替大公子更衣。” 江词隔门道:“不用,我又不是没手。平时衣服都自己穿,难道结个婚还不会穿衣了不成。” 绿苔和嬷嬷们闻言皆笑。 江词身边这些年确实连个丫鬟都不曾有,主要是他跟着他老爹,都是摸爬滚打的武人,没那么娇贵,也早习惯了亲力亲为。 要是突然派个丫鬟到他身边,他还百般不习惯。 今儿天还没亮的时候,飘了一些雨。但随着天色渐渐亮开,也愈发晴朗起来,日头尚未升起,朝霞却爬上了半边天。 嬷嬷们都说,天公作美,今儿是个好日子,往后大公子和少夫人定是越走越晴朗、越过越红火敞亮。 江意的院子里,这会儿她和苏薄也已经起了,且已经更衣梳洗毕。 平日里苏薄惯着深色衣裳,但今日他要帮江词一起去迎亲,总不能还穿一身黑衣吧。 今日他着了一身檀色衣袍,既不抢江词的风头,也不显得沉闷。 江意站在他身前,替他整理了下衣襟,含笑道:“我夫君平日里虽惯着黑衣,但换身颜色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的郎君。” 苏薄只顾低头看着她。 她替他整了整腰带,软声又道:“可真好看。” 她今日梳着妇人的发髻,衣着亦是与他衣色相近的颜色,对于她来说还是稍显老成。 不过对于这样隆重的场合,她的妆容向来是端庄沉稳为主。 苏薄顺手将她揽入怀里,只有抱着才知道,这副身子骨还是分毫不变的香软娇嫩。 江意在他怀里蹭了蹭,道:“别耽搁,一会儿事情还多着呢。我们收拾好了就去我哥哥那里看一看。” 正这时,来羡蹦蹦跳跳地跑进门来,边道:“小意儿,我今天能不能跟你男人一起去……”怎想话没说完,迈进门口时抬起狗头就看见两人相拥,不由泛酸,“噫,一大早就塞我狗粮,不道德。” 江意脸上一热,连忙从苏薄怀里出来。虽然也不是一次两次被来羡撞见,但她多少还是有点窘迫,不过苏薄完全就没有一点的不好意思,反质问来羡:“你突然闯进来你就道德?” 来羡反驳:“是你们自己没关好门好吧。何况昨晚那么大一晚上你还没抱够么,今天大清早的就又抱,腻不腻歪。” 苏薄道:“你脑子不好,我不与你计较。” 来羡:“呵,你脑子好!” 一人一狗拌嘴,江意哭笑不得,一边掩饰性地埋头整整衣裙,一边连忙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道:“来羡你刚刚进门时说什么?” 说起正事,来羡这才道:“我来是想问,我能不能一起去给大舅哥接亲。” 没等江意回答,苏薄便道:“能,怎么不能。” 来羡狗躯莫名一抖,睨了睨苏薄道:“怎么听你这么说,我突然感到后背凉飕飕的,你莫不是想整我吧。” 苏薄亦垂了垂眼帘与它对视,道:“你怕就别去。” 来羡挺了挺胸脯道:“谁怕,我让大舅哥保护我!” 江意道:“好啦,我们先过去那边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吧。” 两人一狗走出院子,在半路上遇到江重烈和阿忱也早早起了,都是准备往江词院里凑的,便结伴一起去了。 今早江意本是派绿苔来帮江词捯饬的,可去到院里一看,绿苔也在外面,便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绿苔答道:“大公子不让奴婢帮忙,自行在里面更衣。” 没过多久,房门应声而开。 江词从门里跨了出来,一身吉服还算整齐,勾勒出英挺的身姿;脚踩黑靴,衬得衣角间隙下依稀可见双腿笔直修长;他头发亦用红色发带束着,甚是眉清目朗,风流倜傥。 虽然他本人没什么精神抖擞的振奋之感,但这样装束显然也带给他两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 江重烈打量着这儿子,虽然平日里时常闹得个鸡飞狗跳的,可今日是他大喜之日,江重烈见之不免心生感慨。 江意笑道:“哥哥今日很俊朗。” 江重烈道:“今日过后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等你媳妇进了门,你要好生待她,不要再毛手毛脚的。” 江词见他爹眼圈有些泛红,一时间还真有点怕把这老头给惹哭了,便应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好。” 江重烈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语气,敷衍我吗?” 江词道:“怎么是敷衍你呢,这不是见爹你快哭了吗。” 江重烈是一点感慨都没有了,道:“我何时哭了,你是不是想鼻青脸肿地去迎亲?” 嬷嬷连忙劝道:“老爷,先去前堂吧,一会儿喜堂上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呢。” 江重烈这才先去了。 第1417章 迎亲送嫁 这时苏薄拎住了来羡,交给嬷嬷和绿苔她们,道:“一会儿它也要去迎亲,给它收拾一下,不要这么土气。” 来羡在嬷嬷怀里蹬腿:“说谁土气!你才土气!” 嬷嬷和绿苔她们向来是乐意装扮的,于是按住来羡一通捯饬。 给它狗脸上抹了两团腮红,两只狗耳朵上栓了红绳,还给它脖子上挂了一朵红绸花,看起来十分喜庆。 来羡跑去对着镜子一照,怄得差点晕过去。 后来出门迎亲的吉时到了,来羡突然又后悔了不想跟着去迎亲了,但江词经过时一把将它捞起来箍在臂弯里,大步潇洒地走出院里,道:“走了,接铁头公主去。” 来羡四爪使劲刨费力蹬:“放开我,老子不去了,丢不起这个人……” 侯府门外,迎亲队伍已经准备好了,长长地排在了门前的巷子里。 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还有仪仗队锣鼓队,侯府里的家卫,隆重非凡。 江词在出门迎亲之前,先转去了祠堂,给他娘上柱香。 他见来羡一脸抗拒怕它跑路,于是上香时也把它夹在腋下。 来羡一脸的生无可恋。 彼时家里人都在祠堂。 江意见状哭笑不得,突然想起她爹以前也这么干过,便劝道:“哥哥,你把来羡放下来吧。” 江词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它不想跟我去接亲,我要是放了它,它铁定跑了。” 来羡翻了个白眼:“平时都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今天你倒是清醒得很。” 江词一边夹着来羡一边毫无妨碍地端着香向牌位躬身行了三礼,道:“娘,等我去接了你儿媳妇回来,再带给你瞧。” 虽然他并不识得他的新婚妻子,总共也才见了一面,而且是跌跌撞撞的一面,他也不可能会有当初苏薄娶他妹妹那样子的急切欣喜,但他知道大家对这门婚事都挺满意。 他想,他爹和妹妹都喜欢,娘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儿媳。 既然大家都挺期待,搞得他渐渐也觉得这不是件多糟糕的事,这就够了。 插上香后,江词就圈着来羡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到前院出得大门,江词直接把来羡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翻身骑上马;苏薄后脚出了家门来,也骑了马带着迎亲队伍走在江词的后面。 最前面则是开路的仪仗队和锣鼓队。 随后队伍就准备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来羡反抗:“放开我!” 不过它的反抗都淹没在了喜气洋洋的敲锣打鼓声里。 一出巷口,外面早有不少百姓赶来围观看热闹,大家看见了新郎官,同时也看见了来羡那条狗儿,一时间又喜庆又欢闹。 来羡从没被这般当猴儿一样观看,还不是苏薄那厮报复它! 真是心眼比针眼还小的男人! 江词的高头大马粗哼两声,就安慰它:“狗兄弟,看开些。” 来羡:“你要是像我这样,再看开一个试试?” 马儿哼哼:“我们脖子都挂了红花呢,一样一样的。” 来羡:“那你们抹腮红了吗?” 马儿:“嘿嘿,我们脸长又黑,抹了也看不着啊。你脸大又圆,抹着好看。” 来羡:“……” 侯府的队伍刚一出发,就有人先一步匆匆忙忙往宫里传话去。 这厢,谢芫儿已经打扮整齐,凤冠霞帔,红唇明眸;她每往前走一步,额前珠玉琳琅,鬓间步摇轻晃,举手投足皆美不可言。 花枝和钟嬷嬷看得直愣眼,说她今日是最美的新娘子。 谢芫儿想着,不过是副皮囊而已,但当她对镜一照时,还是多看了两眼,嗯真是好看的皮囊。 钟嬷嬷和花枝左右搀扶着谢芫儿出了寝房,往前边去。 她需得先去中宫向帝后请安行礼,再由中宫直接出宫门,到时候就不回来了。 这宫里原本侍奉的宫人本就少,除去花枝钟嬷嬷两个贴身的人儿,就剩几个其他的太监,在这里伺候了颇久的。眼下送公主出嫁,他们都忍不住哭了。 谢芫儿也没法带他们一起去侯府,道:“莫哭莫哭,聚散皆有时,一切随缘吧。” 宫人道:“公主去了侯府以后,只要过得幸福,偶尔想起进宫来看看奴才们,奴才们也就知足了。” 谢芫儿答应道:“一定一定。” 嬷嬷催促该去中宫了,时间有限不能多耽搁,随后宫人们就簇拥着谢芫儿一路往中宫去。 今日皇室联姻,朝中休朝一日。 此时顾瑶和谢玧都已经坐在中宫的正殿上了。 顾瑶着皇后仪容,谢玧则一身皇帝常服。两人坐在一处,一端庄中掩藏不住灵俏,一俊雅中自带君威,竟说不出的登对,如璧人一双。 殿外的宫人禀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八公主到了。” 顾瑶见谢玧没说话,她便道:“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谢芫儿进殿,向谢玧和顾瑶行参拜大礼。 顾瑶道:“平身吧。” 偏殿中备好了早膳,请安毕后顾瑶携谢芫儿进偏殿一起用早膳。 照着规矩习俗,姑娘在出嫁前,是要在娘家同娘家人一起吃一顿饭的。 只是谢芫儿双亲不在,而今只有兄嫂替她做主。 谢芫儿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这般跟兄嫂一起吃饭。 顾瑶给她舀了汤圆、荷包蛋,她道:“谢过皇嫂。” 顾瑶见她模样,不由笑着赞道:“今日真美。” 随后顾瑶与她说道:“八妹与定国侯联姻,代表的是皇室,亦是为结两姓之好,到了侯府以后,当小心操持,与定国侯夫妻和睦,方不愧于这门婚姻。” 谢芫儿应道:“臣妹知晓。” 顾瑶悉心叮嘱道:“定国侯一家满门忠烈,八妹对荣安夫人应该熟悉,荣安夫人性情极佳,定国侯必也不差。定国侯一表人才,乃国之栋梁,且老侯爷教子有方,你安心嫁去,他们家定会善待你。” 谢芫儿点头。 第1418章 这是他的新娘子 顾瑶又道:“往后你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往宫里说一声。又或者遇到了什么难题,你若不能解决,你皇兄定能为你解决。” 谢芫儿道:“我知道,谢皇嫂费心准备我的婚事。”她看了看谢玧,虽然无甚兄妹交集,但她还是真心实意道了句,“也谢皇兄对我的厚待。” 她很清楚,这兄嫂对她算是很优待的了,她的婚事也超出了一般公主所有的礼制。 谢玧微微点了点头,道:“等你熟悉了侯府,若与你皇嫂聊得来,也可进宫多陪她说说话。” 谢芫儿道:“一定。”顿了顿又道,“臣妹还确实有个不情之请,想请皇嫂帮忙。” 顾瑶道:“你说。” 谢芫儿道:“就是我宫里的几个太监,平日里勤恳本分,不争不抢也没有坏心眼,以前就容易被别的宫人给欺负,我离宫以后,能不能请皇嫂为他们安排个去处,别再让人欺负了就成。” 顾瑶虽然比谢芫儿年纪还小一点,但作为她皇嫂,心头蓦然有些疼惜,道:“就让他们继续负责你宫里的洒扫打理,你看成吗?” 谢芫儿道:“还是别守了,让他们去干别的事,过自己的日子吧。” 顾瑶点点头,道:“那便来我中宫做事,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去,你总放心了吧。” 谢芫儿抬起头看向顾瑶,眉眼温润地对她笑,道:“谢谢皇嫂,那我可以放心出宫了。” 谢芫儿吃了汤圆荷包蛋,顾瑶和谢玧也各自都用了些,适时宫人在门前道:“皇上,娘娘,吉时快到了。” 临出中宫前,谢芫儿漱了口,又补了唇红。 顾瑶动手替她把凤冠额前的珠帘放下来,若有若无地遮挡了一张容颜。 随后顾瑶和谢玧走在前面,谢芫儿由花枝钟嬷嬷搀扶着走在后面,一起往外宫广场那边去。 这时侯府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正等候在宫门处,观礼的文武百官们也都齐刷刷在场。 江词站在广场正中央,耐心等候。 随之宫人高声宣唱:“皇上、皇后娘娘驾到——新人大喜,百官免跪——” 文武百官齐齐躬身见礼。 脚下红毯一直铺到了宫门口,江词站在红毯上,红衣绯然、郎君翩翩,恭敬而郑重地请迎公主。 谢玧道:“今日朕将八公主嫁与爱卿,往后望夫妻和睦,同心偕老。” 江词揖首应道:“臣遵旨。” 司仪唱道:“吉时到——” 顾瑶侧了侧身,对身后的谢芫儿道:“去吧。” 谢芫儿手执喜扇掩面,随着步步往前走,珠玉轻晃,掩映红颜。 钟嬷嬷和花枝紧随在后。 司仪的颂赞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响起,回音不绝。 江词亦迎上前一段距离,抬头只见得姑娘朝他走来,他看不清她的脸。直到她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有些恍然,这是他即将要接回去的新娘子。 两人之间有一副大红色手牵,一头江词牵着,一头谢芫儿牵着。 两人便走在红毯上,齐齐往宫门处去。 红毯两边的宫女不住撒着红色花瓣,如下雨一般,落满了两人的衣发。 到了宫门口的喜轿,谢芫儿要上轿子,江词在她身侧抬起手臂给她搀扶。 她也不拒绝,伸出素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臂,微微弯身进轿。 江词低着眼帘,便看了一眼。 姑娘家的手很是纤细白嫩,指甲粉粉淡淡,干净整洁,在他大红的袖摆衣色映衬下,更是如玉一般。 安顿好了新娘子,江词向帝后拜辞后,也骑上了自己的马。 苏薄指挥仪仗队开路的开路,起轿的起轿。江词策马往前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文武百官们,抱拳道:“一会儿各位大人不嫌弃,府上喝杯喜酒。” 官员们连声应和。 而后锣鼓声响,迎亲队伍就浩浩荡荡地从宫门口出发了。 谢玧携顾瑶站在玉阶上,待人都远去,百官也告退,广场就蓦然冷清了下来。 顾瑶透过宫门,只能依稀看见迎亲队伍的一抹渺小的红影儿了。 谢玧牵了她的手,道:“走吧。” 顾瑶便跟着他转身往中宫回,叹口气道:“唉,现在我明白了嫁女儿的心情,忙活准备一场,热闹都去别人家了。” 谢玧道:“侯府要到傍晚才拜堂,又不是赶不及。” 顾瑶愣愣地抬头看他,问道:“皇上,我们也去么?” 谢玧道:“想去为何不能去,你想不想去观礼?” 顾瑶霎时眉眼生笑,点头道:“想。” 谢玧也淡淡笑,抬眸看向前面的路,思忖着问:“那阿瑶想不想回娘家看看?” 顾瑶眨巴着眼望着他:“还可以回娘家?” 谢玧道:“上午出宫的话,可在娘家用午膳,稍作歇息,便去侯府观礼了,如何?” 顾瑶晃着相牵的手,高兴得快蹦起来,道:“那我这就让人传话给我娘!” 第1419章 抱她出来 迎亲队伍出宫后,也是穿街走巷,敲锣打鼓,热闹极了。 谢芫儿进了喜轿坐稳以后,还端了一阵,后来外面一片喧哗,轿子里又没有别人,于是她就放下了喜扇,活动活动僵掉的脖子和肩膀。 她正扭着脖子,怎想一歪头,就对上座位下方钻出来的半个狗头。 那狗脸跟猴屁股似的红,很是滑稽。 谢芫儿猝不及防,就顿住了动作,和它大眼瞪小眼。 随之她认出了这狗儿来,可不就是上回侯府里跟踪她的那只。 谢芫儿拍拍身边的空处,让它坐上来。 来羡也就不客气地钻出来,在她身边蹲坐下。 谢芫儿见它耳朵上拴着红绳,胸前戴着大红花,道:“你好像叫来羡,也是来迎亲的?” 来羡不胜唏嘘,怕是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一天里丢完了。 江词进宫接媳妇儿的时候总不能还把它夹在腋下一起带进去吧,它才得了机会趁机钻进喜轿里躲着了。 谢芫儿摸摸它的狗头,又道:“看见你这样,我好像就没那么紧张了。” 来羡不由得心道,方才没看见也没见你有多紧张啊,你不是扭脖子扭得很畅快吗? 江词有点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也是骑马走在半路上了,才想起差了点什么,于是问道:“来羡呢?” 左右皆不知。 后来谢芫儿在轿子里听见了,便出声回应了一句:“它在我轿子里。” 江词骑马就走在花轿的侧前方,因而听见了,那道声音清澈又干净。他这才放了放心。 然后来羡就时不时地歪头看谢芫儿。 不得不承认,大舅哥福气不浅,新娘子本就美丽,今日一身嫁衣红妆,更是赏心悦目至极。 哼,不枉它来的一路上被江词折磨,眼下它比江词还先仔细看到新娘子,心里可算平衡了。 谢芫儿也看着它,有些不明白它为何总是望着自己,兀自揣度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想拉屎?” 来羡:“……” 侯府里早热闹开了,巷里巷外都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军营里的将领弟兄们,以及从宫里出来动作利索先一步到达贺喜的其他武将们,侯府高高的院墙都关不住他们的大嗓门吆喝。 江永成派了人先到街上去查看情况,等看见迎亲队伍回来了,立马到家门口禀报。 大门左右都挂着一串鞭炮,就等着点呢。 江意和江重烈亦站在门前相迎。 “回来了回来了!” 等开路的仪仗队甫一进巷口,江永成即刻让下人点燃两串鞭炮。 一时间真可是红火热烈非凡。 到了家门口,江词翻身下马来,门前堵满了看热闹的武将们,都是平日里熟悉的脸孔,笑哈哈道:“大公子,快把新娘子抱出来!抱出来!” 江词要是不抱,这伙武将肯定不依,把门口堵死了不让他进去都有可能。 江词今天变得非常讲理,道:“新娘子她脸皮薄,你们不要闹。” 武将们就起哄道:“那下喜轿都是要抱的,哪有新娘子自己走下来的是不是!大公子你可不要含糊,新娘子要是怕羞,就把头埋在大公子怀里,我们大家伙又看不见!” 此话一出,巷里巷外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高声应和。 江词继续讲理:“她是公主,你们给她留点面子。” 提及新娘子的身份,武将们再豪爽也还是得顾及一二,便道:“这是民间的风俗,公主要是介意的话,我等也不能勉强。敢问公主,介意定国侯将您从喜轿上抱下来否?” 谢芫儿还没来得及应声儿呢,喜轿边上的钟嬷嬷便笑呵呵地帮忙答了,道:“今日乃公主与定国侯大喜,公主嫁至何处自是遵循何处的风俗,何况又是图个吉利彩头,不介意不介意。” 话音儿一落,武将们爽朗大笑,道:“大公子听见了吧,还不快抱人出来,不能让新娘子久等!” 谢芫儿在轿子里听到钟嬷嬷把她卖了,抽抽额角,发表自己的看法道:“其实我有点介意。” 可她的声音全然被淹没在外边的起哄喧闹声里,谁还听得见。 话已至此,江词看在今天是他结婚的份儿上,就随便他们闹了。毕竟大家伙早早就抻长了脖子盼着这一天呢。 当初苏薄结婚的时候他们都在城外没赶得回来觉得十分遗憾,眼下又岂能放过他。 这热闹当然是越大越好看了。 于是最后,在大家伙的怂恿下,江词弯身探进了喜轿。 谢芫儿端坐在轿中,隔着珠帘,看见红衣郎君探身进轿。珠帘细密,挡住了彼此视线,她依然是看不太清他的模样。 两相无言,毕竟都还不太熟悉。 还是江词先开口道:“我得抱你出去。” 谢芫儿也很大方地表示配合:“嗯。” 江词道:“那我便抱你了。” 他靠近些来,只是一个平日里都没抱过女子,另一个平日里也没被男子抱过,于是两人凑在一起,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个合适的抱法。 外面看热闹的人起哄得更厉害了,见江词迟迟没抱新娘子出去,还以为两人在喜轿里有个什么亲密的行为。 江词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穿过她膝盖窝,抱她起来时还滑了滑,谢芫儿就真诚地建议道:“要不你背我出去吧。” 江词总算发现哪里有问题了,对她道:“你把手搂着我。” 谢芫儿愣了愣,随即试着伸手攀上他的肩,轻轻搂着他脖子,问:“是这样吗?” 她一搂着他,两人距离立时拉近了不少,江词也能够稳稳地抱起她了。 他道:“我们要出去了。” 谢芫儿点点头:“嗯。” 江词又道:“外面人多,你若是怕羞,你就把脸尽量靠着我些,别去看就行了。我直接抱你进门。” 谢芫儿有些没想到定国侯会与她说这么多,反正他要做什么之前都会先跟她说一声好让她有所准备。 谢芫儿也就轻声回应道:“好。” 第1420章 敬告先祖 江词抱着谢芫儿从喜轿里出来,周遭立刻一片喧嚣鼎沸,笑闹庆贺声不绝于耳。 谢芫儿在深宫里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场面,而且围观的群众都对新娘子十分好奇,她也就真的把头靠着江词的肩膀,微微侧脸藏在他胸膛处。 他身上有股很干净清爽的味道,像草木像阳光。 江词抱她出来以后,径直脚步利落地往家门里边走。 大家伙都跟着拥入前院里,热闹极了。 江词抱着她走在红毯上,上台阶过穿堂,与谢芫儿道:“现在我要带你去祠堂,先敬告先祖。” 她也答应:“嗯。” 大家没跟着去祠堂,虽然要喜庆热闹,但还不至于闹到祠堂去。 能到祠堂的,都是家里至亲。 前院交由苏薄招呼,江永成又亲自在门口迎客。江重烈和江意先一步去了祠堂。 眼下江词脚下沉稳地大步往祠堂去,钟嬷嬷和花枝两个紧随其后,还有一干府里的下人们前后开路跟随。 花枝今日算是看清楚定国侯的容貌了,看见侯爷抱着自家公主,兴奋得不得了。 花枝粉拳紧握道:“嬷嬷,定国侯与我家公主,看起来真真般配极了!” 钟嬷嬷也一百个满意欣慰,道:“能结为夫妻,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 府里的一干嬷嬷笑着应和道:“那可不是。” 江词和谢芫儿两个当事人在前听着,反应都比较麻木。 谢芫儿见江词抱她走了不少路想必是很累的,眼下又没那么多人看着,便十分客气道:“你放我下来吧。” 祠堂就在前面了,江词也嫌这会儿放她下来麻烦,还得慢吞吞地走,还不如他一步到位,直接迅速利落地抱她到祠堂门前得了。 江词道:“你走得没我快。” 没一会儿,他还真到祠堂门前才把谢芫儿放下。 此刻祠堂的门开着,江重烈和江意都在里边等着。 两人进了两道门,去到祠堂。 里面一道门的两边烧着纸烛,里面香火味浓。 江重烈见两人来,就拿了香在烛台边点;江意安了两个蒲团在中间,江词和谢芫儿便跪坐其上。 江重烈对着牌位道:“孩儿他娘,今日江词娶了媳妇回来了,带着媳妇来给你上香,叫你知道。媳妇就是上回来给你诵经的那个媳妇,你很高兴吧。还有江家的列祖列宗,我儿江词今日娶媳妇了,祖宗保佑他俩,往后都平平安安,和和顺顺。” 谢芫儿听在耳里,心里起了些波澜。上次她便知道老侯爷放不下牌位上的这位老侯夫人,今日起,他们便是她公公婆婆了,而老侯爷言辞之间也将她当做是了一家人。 她其实还不适应。因为便是在宫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过过来的,身边也就钟嬷嬷和花枝她们,还没想过往后还会有其他的家人。 然后江重烈把香分成两柱,分别递给江词和谢芫儿。 无需这对新人说什么话,都是江重烈在说,他们只要拜过列祖列宗,上完香以后便算完成了敬告。 两人端着香齐齐拜三拜,再由江意接过来,帮忙插在香炉里。 做完这些后,新人才从祠堂里出来。 随之江词要跟江重烈一起去前院迎客,江意便先带着谢芫儿到后院新房去。 江词与谢芫儿分开后,在去前院的路上颇有种松口气的样子,连步子也变得稍显轻快起来。 而谢芫儿同样也有这样的感觉。 两人才认识就要结为夫妻,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热络得了,方才在一起时还是很有压力的。 到了江词院里,谢芫儿被丫鬟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进新房,坐在喜床边。 江意换了称呼道:“嫂嫂无需拘谨,一会儿后厨会送午膳过来,拜堂在黄昏时候,请嫂嫂在这新房里多等一阵了。” 谢芫儿道:“好。” 江意笑了笑道:“一会儿我叫来羡来陪你解解闷,前边还忙,我便先去了。”她知道来羡跟谢芫儿还比较熟,毕竟来羡还是坐她的喜轿回来的。 新房里留了钟嬷嬷和花枝,其他府里的嬷嬷们都在院里陪守着。 今日侯府里宾客如云,苏薄在前边应付了一阵,江重烈和江词回到前院时正见他一丝不苟地迎客。父子俩不由想,好在是当初他结婚的时候他俩也帮了不少,今日他才这般仗义。 大家伙见江词一来,气氛就又热烈了起来。 今日来客也不全是男客,朝中各官家夫人们,只要没大仇大怨的,基本都会带上贺礼登门道喜。 放眼朝中,似乎就戚相家没有动静,其他家便是人没来,礼也会送到。 毕竟侯府今时不同往日,想要巴结套近乎的不在少数。 府里江重烈和江词又不便招待女眷,所以自然而然是由江意出面招待的。 女眷们进门以后,江意便着绿苔和嬷嬷们来回相继引客到中庭花园中。 今日阳光明媚、春风送暖,不多时,庭院里便有不少夫人小姐们的身影,大家凑在一起或闲聊或游园,也一派和乐。 中午开宴之际,男宾女客们也是分开来的,前院和中庭之间隔了穿堂,但前后的热闹是连在一起的。 第1421章 看舅娘聊舅舅 新房这边,也会送膳食过来。 谢芫儿自己在新房里用,钟嬷嬷和花枝都去外面和侯府的嬷嬷们一起用。 两人初来乍到,但侯府的嬷嬷十分和气好说话,以后大家都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所以很快就相互熟悉了起来。 且钟嬷嬷健谈,花枝也活泼,先了解了不少侯府里的事,嬷嬷们也乐得与她们讲说。 “眼下咱们府里,夫人早年便逝去了,老侯爷当初在夔州打仗的时候伤了腰骨所以无法站立行走,都是坐轮椅出入。 “老侯爷下边,便是大公子定国侯和二小姐了。二小姐与大将军成婚以后搬了回来住,家里方才热闹一些,要不是二小姐时时看着,老侯爷和大公子两个男人家,恐怕这日子就过得将就了。” 花枝惊奇道:“方才随定国侯一起迎亲的那位,莫不就是大将军?” 嬷嬷道:“正是。” 花枝道:“我听说大将军极是宠爱荣安夫人,我方才在前院见过荣安夫人招大将军到侧廊去说话,大将军俯首倾听,两人光是那般神态,一看便知是非常恩爱的,可是羡煞了旁人。” 嬷嬷们就笑,道:“以后大公子与八公主,想必也会夫妻和睦、伉俪情深的。” 花枝喜滋滋道:“那肯定的。” 而后嬷嬷们又与钟嬷嬷和花枝仔细讲讲这侯府里的规矩,比如侯爷和大将军何时要去上朝,家中何时用早膳,还有老侯爷和荣安夫人的生活轨迹等等。 两人都好生记下。 后来,院子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花枝率先发现,看见半个小脑袋和半个小身板,原来是个小人儿,不由问:“这孩儿是……” 嬷嬷连忙招呼道:“小公子。” 阿忱见被发现了,这才走进来。 嬷嬷就与钟嬷嬷、花枝说道:“小公子名苏忱,是二小姐和大将军的孩子。” 花枝有些震惊,钟嬷嬷此前也没听说过,嬷嬷知她们疑惑,便道:“小公子是二小姐和大将军的养子。” 关于阿忱的身份,家里人从未隐瞒什么,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爹娘在打仗的时候捡回来的孩子。 可家里人从未因此就待他疏一截,他既是苏家的孩子又是江家的孩子。 钟嬷嬷与花枝也是识礼数的,起身道:“见过小公子。” 跟在阿忱身边的还有来羡,这会儿来羡已经洗干净了腮红,是条正经的黄狗。 阿忱道:“我娘叫我带来羡来给舅娘解解闷。” 花枝连忙请阿忱和来羡进新房。 阿忱很好奇,先前进门的时候他人小没看见,所以眼下他是专程来看自己舅娘的。 谢芫儿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去,见门边站着一小孩儿,还有探出来的半只狗头,一时三只都默了默。 然后阿忱先唤道:“舅娘。” 谢芫儿眼皮抖了抖,她才一来就直接升级了吗? 然后她脑子里就自动开始捋捋这复杂的亲戚关系,叫她舅娘,那定国侯就是他舅舅,定国侯是他舅舅的话,那他就是…… 瞧她这脑子,肯定是昨晚睡眠不足,定国侯就只有一个妹妹,还有旁的可捋的么? 于是谢芫儿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应了一声:“嗳。” 阿忱进屋里来,谢芫儿叫他坐,他便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凳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谢芫儿有珠帘作挡,阿忱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是他觉得舅娘一定很好看。 谢芫儿问:“你吃过饭了吗?” 阿忱点头:“吃过了。” 谢芫儿道:“要不要来两块点心?” 阿忱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谢芫儿便从盘子里拈了点心给他,他吃相斯文秀气,小口小口地咬着吃。 谢芫儿看了一眼来羡,也拈了一块给它。 来羡不为所动,阿忱帮忙解释道:“舅娘,它不吃这些。” 谢芫儿自行理解道:“我这都是素斋,可没有肉。” 后来谢芫儿就靠这一个小孩儿和一个狗儿打发下午时光。 谢芫儿撸狗时,来羡起初是一百个拒绝的,可奈何江词媳妇手法独到、技术忒好,居然把它挠得很舒服。 来羡就蹲坐在她身边,微微仰着狗头眯着狗眼儿,谢芫儿手指在它狗头上抚摸挠揉,并一路顺到它后背去,它感觉它脑子舒服得快怀孕了。 谢芫儿盘狗很有一套,只不过连钟嬷嬷和花枝都不知她为什么这么会。 阿忱一边啃着点心一边看来羡舒服地被撸,突然来了一句:“我舅舅是个很好的舅舅。” 谢芫儿就问:“怎么个好法?” 阿忱想了想,一条条清晰地罗列出来:“舅舅教我练功,给我做秋千;舅舅把我放在他的肩膀上载着我跑。” 谢芫儿想象了一下,道:“嗯,光想想就觉得很好玩。” 阿忱道:“舅舅回家的时候偶尔会给我买外面的东西回来。他还带我一起洗澡。” 然后他分享了很多平日里与舅舅的趣事,谢芫儿都听得十分起兴。 之所以阿忱一个劲地夸他舅舅,还是来羡给他支的招儿。 要想舅娘喜欢上舅舅,那就得夸舅舅好。 阿忱当然只捡好的说,要给舅舅塑造一个高大光辉、令少女们无限憧憬的形象。 谢芫儿也确实被阿忱的话给带入了情景之中,面上也流露出了憧憬之色。 阿忱问她:“舅娘是不是也觉得我舅舅特别好?” 谢芫儿赞同道:“嗯,确实特别好。”她话锋一转,思路就有些岔了,捧着下巴继续憧憬,“听你这么说,我也好想有个舅舅。” “……”来羡抬起狗爪子,捂了捂狗脸。 这八公主的思维有些着实清奇。 谢芫儿见它这动作,连忙帮它把狗爪子拿下来,道:“别乱揉眼睛,你手脏,容易揉出问题来。” 大抵小小的阿忱也意识到话题有点偏了,及时拨回来:“可我的舅舅不就是舅娘的夫婿吗,就如同我爹是我娘的夫婿一样。” 谢芫儿还是倍感遗憾:“我们不是在讨论舅舅吗,你的舅舅始终不是我舅舅。有舅舅真好。” 阿忱有点懵懂地和来羡面面相觑。 本来想给大舅哥拢一拢芳心的,可显然这芳心不好拢啊。 来羡唏嘘道:“算了,放弃吧。” 第1422章 入喜堂 除了聊舅舅,没想到其他方面谢芫儿也能与一个小孩儿聊得起来。 比如谢芫儿跟阿忱讲她在宫里边的事,阿忱又给她讲自己记忆里跟着爹娘和外公一起在军营里的事。 他因为记忆有限,讲得也断断续续,可谢芫儿却听得很是认真。 谢芫儿大概也知道了,这孩子是在战乱中拾回来的孩子。原本想来荣安夫人和大将军也不大可能会有这么大的亲生子。 谢芫儿不禁温柔地揉揉他的脑袋,挑眉说道:“你这小孩儿,经历倒是丰富得很。放眼咱们整个京都,哪个小孩有你这等阅历,怕是早吓得尿裤子了。” 阿忱认真道:“我很早就不尿裤子了。” 谢芫儿赞许道:“那还挺不错,你这个年纪的不少小孩都还在穿开裆裤呢。可见你在成长的道路上就已经领先同龄小孩一大截了,继续保持,将来甩他们八十条街。” 阿忱虽年少端着老成,但眉眼间的神色依稀可以看出,他是高兴的。 就这样,谢芫儿有小孩和狗作陪,丝毫不觉无聊,不知不觉,日头就西斜了去。 侯府里热闹地点上了盏盏红灯,外边的喧闹声依旧。 前堂的嬷嬷麻利地跑到后院里来,喜气洋洋地说道:“该准备准备了,一会儿就要拜堂了。” 院里的丫鬟嬷嬷们这才张罗起来。 钟嬷嬷和花枝进屋里来,仔细给谢芫儿再补补妆容,来羡和阿忱便也得离开了。 来羡撺掇着阿忱道:“赶紧的,咱们先去前边占个好位置,才能看得着拜堂啊。” 阿忱回头对谢芫儿道:“舅娘,那我就先走了。” 谢芫儿对镜朝他展颜一笑,道:“去吧。今天下午你来陪我,我很高兴。” 一人一狗走出院子,一路往前边去。 阿忱跟来羡道:“舅娘真好。” 来羡理所当然道:“你娘给你舅舅选的,那能差吗?我四条腿你两条腿,所以你能不能快些?” 谢芫儿整理好以后,又手执喜扇,被钟嬷嬷和花枝搀扶出新房来,一众嬷嬷们相随,径往前院去。 路径中庭花园,女眷众多,难免有聚拢上前观望的。 侯府里相随的嬷嬷们便是负责开道护送的,避免出现意外。 到穿堂时,嬷嬷高声吆喝:“新娘子来了——” 顿时宾客争相观望,喜庆一堂。 这时江词正站在喜堂边等着,他午间陪客喝了几杯酒,但这些武将们都还有分寸,晓得拜堂的正事儿还没做呢,也不能将他灌醉了。 所以江词清醒得很,黄昏里的暮光透过前院的照壁打照在他身上,将他一身红衣淬上几分金绯的霞光,在他那份英气里更添两分侠骨柔肠的况味。 他听闻嬷嬷高呼,侧头看来,便见新娘子站在廊下。 旁边有人笑着怂恿道:“大公子愣着做什么,赶紧过去接新娘子呀!” 江词又不懂,反正说去接就去接吧,也不能怠慢了新娘。于是他就举步走去,嬷嬷笑呵呵地在两人中间挽了红色手牵,一人执一端,缓缓步入喜堂。 江重烈正坐在喜堂里,笑容满面。 喜堂外边,站在最前面的是江意和苏薄。 而来羡和阿忱跑到对面廊下,踩着长椅,得踮着脚方能勉力看清。 这时候,江意到处找孩子和狗呢,苏薄比她高许多,回头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就看见长椅上踮着脚的阿忱。 孩子和狗可能都有点慑于这个男人的淫威,所以不约而同地站着动也不动。 苏薄低头与江意说了一声,然后就转身朝他俩走来。 苏薄在廊外几步停下,看着阿忱和来羡,道:“在这干什么?” 阿忱觉得可能是他和来羡爬长椅上站着有失规矩,才成功地引起了爹的注意。毕竟今天有很多的客人,于是连忙又从长椅上爬下来。 苏薄又道:“过来。” 阿忱老实地走过去,想着可能爹会责罚,却不料他爹弯下身来,手臂一扫就将他捞起放坐在臂弯里。 阿忱惊了惊,抱着他爹的肩膀,顿时感觉他比所有人都要高,视线也一片豁然开朗。 阿忱趴在爹的肩膀上,不忘对自己的狗友招手,示意有他爹开道让它赶紧跟上来。 确实苏薄抱着儿子上前,旁人不敢拥堵,纷纷都让开了道。江意正回头视线寻他们,于是来羡也跟着畅通无阻地挤到了最前面去。 江意道:“在后边看什么呢,就不知往前来?” 来羡道:“我是没问题,可阿忱这么小,也得挤得过才行啊。” 眼下喜堂上的光景一览无余,新人一双站着如璧人儿一般;老爹江重烈今日也穿了一身新衣,精气神十足。 只待吉时到时,门前燃放过鞭炮,两人便要开始拜堂了。 只不过还没开始,顾祯匆匆到这里来了,到苏薄跟前说了些什么,苏薄让他进喜堂去与江重烈说。 江重烈神情一肃,连忙让江永成在这喜堂上再添座椅。 宾客们都不禁揣测,顾统领是皇上身边的人,眼下喜堂内又布置座位,莫非…… 正这样想,侯府的大门处便出现一高一矮两抹身影。 顾祯在前引路,带两人进来,径往侧廊通向喜堂。 满院宾客一见,当即纷纷行参拜大礼。 江重烈连忙拨着轮椅出来相迎行礼,谢玧道:“老侯爷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谁能想到今晚皇上会带着皇后亲自来观礼啊,可事实上,皇上还当真携皇后在喜堂上坐下了。 帝后前来观礼,当然也有主婚之意。 第1423章 压力太大了 江重烈揖道:“皇上皇后驾到,老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谢玧神情温和,道:“哪里,是朕和皇后不请自来,也想沾沾这喜气。” 顾瑶心细,见一旁的喜婆有些急色,便道:“且莫误了吉时,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吧。” 喜婆如获大赦,连忙道:“吉时到,放鞭炮——” 大门处的人早就准备就绪,火折子一点,鞭炮又噼噼啪啪地炸响了来。 “新人准备拜堂——” 两人先拜天地,上拜时先拜君再拜父,最后夫妻交拜,两相对着款款行礼,喜婆长声唱道:“天地为证、众目为实,媒妁为约、君父在上,今夫妻礼成——从此天长地久、白首不离——送入洞房——” 堂外满院宾客不由喝彩连连,恭贺道喜不绝于耳。 江词得将八公主送到新房里去,要是帝后没在的话,院里的武将们可能又要使坏叫江词抱着去了,不过眼下大家都收敛了许多。 新人一去,前院中庭便开始摆宴席了。 谢玧和顾瑶也留下来用晚饭,为了不让大家拘谨,他们这一主桌安排在正厅,由江重烈一家作陪。 只不过这会儿江意先去中庭招待了一众女眷,而苏薄也去招待男宾,随后才回来落座。 江意与顾瑶坐在一起,另一边是苏薄,阿忱就规规矩矩地坐在爹和外公中间。 江意一坐下,两人便亲近地拉着手,顾瑶笑道:“江丨姐姐没怪我们不请自来吧。” 江意亦笑道:“怎会,皇上皇后亲来主婚,是我兄长的福分。” 随之开宴,外头起初一度非常斯文,后来谢玧放下话了,今日宾客一堂,无需那些繁文缛节。 刚开始大家还是很注意的,可后来气氛渐渐闹开了,再加上江词出来招呼客人了,就热闹了起来。 可再看看这厅上主桌,除了江意和顾瑶两个聊上了以外,其余三个男人和一个小孩都没什么可聊的。 尤其是苏薄和谢玧这两个,连一向脸皮糙厚、神经粗大的江重烈也替他们感到尴尬。 两个姑娘聊得火热得不得了,江意还说一会儿带她去后院闹新房玩玩,顾瑶便高兴地满口答应下来。 而苏薄和谢玧,没什么共同话题,就一句话没有。毕竟以前一个想抢另一个的妻,另一个差点干翻这一个,险些就不可挽回了。 而今这两人同在一个朝堂,君臣也看似和睦,但那都仅限于朝堂上有事说事的时候。眼下到了一个饭桌上,苏薄虽不会有违君臣之礼,但也别指望他多热情。 江重烈就觉得吧,君还是君,何况当初他最后也选择了成全苏薄和江意,也娶了他自己的皇后,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且这位顾家皇后,光看她与江意这般合得来便知,她脾气性子都相当好。顾老将军的孙女,又岂会有差的,配得上这九五之尊。 所以苏薄和谢玧没话说,但江重烈得找话说啊,总不能让气氛僵死了去吧,于是乎不一会儿厅里就响起他做作的哈哈笑声。 苏薄和谢玧这才合着说两句废话,不拆他的台。 可江重烈浑身不得劲,最后他自认为能力有限,救不了这个场。正逢江词开始敬酒,第一桌得先来厅上,他一进厅门,看了一眼桌上的人,气氛与外面俨然天差地别,神经一样粗壮的他竟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江词敬完酒就赶紧出去了,江重烈见状连忙道:“那小子要是不让我看着怕是得给人灌醉了,不行得出去看着去,苏薄你好好招待皇上。” 然后他就拨着轮椅溜了。 阿忱看看自家爹娘,又看看对面好看的两人,鼓起勇气向苏薄请示:“爹,我能出去吃吗?” 苏薄淡淡道:“你娘说可以就可以。” 阿忱就巴望着江意,江意与顾瑶聊说的空当,想着阿忱一个小孩或许是感到无趣,便道:“去吧,去找素衣。” 阿忱爬下座椅,一直走出厅门口,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里面吃饭真是压力太大了。 江意和顾瑶聊了一阵,都还没怎么动筷,苏薄和谢玧两个当然也没动。 江意告诉顾瑶,家里的哪些菜好吃,顾瑶自己先尝过以后,觉得合谢玧口味的方才挑了一些放在他的碟子里。 桌上氛围怪异,四人也是心知肚明。江意便提议道:“皇上皇后难得来一次,我们喝一杯吧。” 江意拿来爽口的糯米酒,给顾瑶和自己斟上,苏薄和谢玧饮的酒自是家里窖藏的好酒,在江意和顾瑶的督促下,苏薄和谢玧完全是被动地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来者是客,待客之道要有,总得有人给谢玧斟酒。也不管是基于待客之道还是君臣之道,最终苏薄还是拿了酒壶,重新给谢玧斟满。 谢玧也受了。 这厢,江重烈在外边招呼,心道还是这外面热闹,他心旷神怡,那“哈哈哈哈哈”的笑声里听得出是由衷的高兴。 之前苏薄结婚的时候要江重烈父子俩帮他挡酒,现在江词结婚是巴不得谁都别来给他挡,他喜欢喝酒! 好不容易趁着今天结婚可以痛饮一回,于是乎连江重烈都劝不住。能怎么办,今天新郎官最大,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揍他。 那吆喝声从前院传到了厅里,江意不由揉揉额角,叫来一个嬷嬷,吩咐道:“去往大公子的酒坛里掺一半的水吧,别真给灌醉了。” 嬷嬷赶紧就去了。 桌上苏薄帮谢玧斟酒过后,后来谢玧也礼尚往来给他斟了两回酒。 江意和顾瑶看在眼里,不由相视一笑。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随着酒宴正酣,朝中大臣们也相继进厅中来向谢玧敬酒。 起初谢玧应酬了几杯,后来苏薄还是不声不响地替他挡了不少。 第1424章 却扇之礼 等朝中大臣敬完一轮酒,还没休,又有朝中命妇们也相继从中庭来,向皇后敬酒。 命妇来时,身边几乎都带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或落落大方或款款娴静地向帝后行礼问安。 江意看破不说破,这些夫人们带着自家小姐前来敬酒,无非就是趁着这机会,让小姐们在谢玧面前露露脸留个好印象罢了。 她听说朝中不少人已经在着急扩充后宫一事,怕是都想着将自己闺女送进宫里好谋求一席之地。 顾瑶似一无所觉,命妇敬酒她都一一喝。 一壶糯米酒很快就见底,她转头向江意笑道:“这酒好吃不醉,江丨姐姐还有吗?” 江意见她眼神清明,便知她不是不懂。她只是难得糊涂罢了。 今日是个大喜之日,她不想煞大家的风景。又或者,她一直在学身为皇后的容忍与大度。 江意道:“自是有,想喝多少有多少,喝个尽兴。” 后来又一壶酒过半,谢玧以一句“皇后不胜酒力”为由,就轻描淡写地阻去了那些命妇携小姐们前来敬酒。 顾瑶侧头望向谢玧,此时已微有熏意,脸颊浮现出一抹嫣然的红,眼里的光些许朦胧,神情带着一股子娇憨。 顾瑶道:“皇上,这酒真的好吃不醉。” 谢玧低低“嗯”了一声,道:“好吃可以吃,但无需应酬旁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敬酒问安也就罢了,可显然她们想借她这个契机而已。 江意与顾瑶笑道:“我陪你喝。” 顾瑶眨眨眼看向谢玧,见谢玧并没阻止,就有一杯没一杯地跟江意喝起来。顾瑶听见外面他们在吆喝,便问江意:“他们在干什么呀?” 江意以前常在军营混,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道:“在划拳赌酒。”她神思一转,又道,“你感兴趣?我会,我可以教你。” 顾瑶一听,道:“那江丨姐姐比划给我看看。” 江意还真教她怎么划拳,怎么算输赢,顾瑶玩得十分尽兴,声调也跟着往上拔了两分。 而谢玧的注意力和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放在顾瑶身上。 难得她这般高兴,他就由着她玩。便是喝醉了也无妨,还有他在。 后来晚宴的时间渐渐过了,江意携阿瑶去后院新房里玩,随后江词这个新郎君也被簇拥着往新房那边去。 江词原本还没喝够,但兄弟们劝他,酒什么时候喝都可以,先把正事给办了。 江词想想,觉得也是。既然把人家娶进了门来,他也不能晾着不管。 去到新房时,院里院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 江意和顾瑶此刻正在新房里,一干人等也见过了礼。两人便看着谢芫儿手执喜扇正襟危坐的样子,旁边还有嬷嬷给谢芫儿讲着,一会儿新郎进屋里来要先却扇,然后就是吃夫妻宴。 江意和顾瑶见此情形,一面有种身为局外人的喜闹之感,一面又不禁回想起当初自己出嫁的时候。 江意在旁道:“一会儿要是我兄长表现没让嫂嫂满意,嫂嫂就不要放下喜扇给他看。” 嬷嬷们一通笑道:“二小姐,您怎的还帮着欺负起大公子来了。” 江意道:“这也是考验他诚意的时候。” 顾瑶亦笑道:“我却是想看看定国侯被难住的样子。” 江词随后抬脚进入新房来时,新房窗外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江意一眼看过去,不禁抽抽嘴角,还是同当初她成亲时一样,女眷没见几个,全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武将们。 这样的情况下,便是有女眷想来看闹新房,也根本挤不进来啊。 不过谢芫儿长居宫中,与朝中女眷们也几乎不怎么往来,因而这闹新房与她们也无甚关系。 嬷嬷指引着江词到谢芫儿这边,说是要让他完却扇之礼,使新娘主动落下喜扇来。 江词疑惑,抬头问窗外门边的武将们:“当初我妹妹和苏薄结婚的时候有这个环节吗我怎么不记得?” 武将们道:“确实没有,不过当初是当初,眼下是眼下!” 江意好笑道:“当初我的婚事府里无人周祥准备,哥哥的婚事却是足足筹备了两个多月,能相提并论吗?” 武将们催促:“快点,大公子别磨蹭,让新娘子落扇!” 江词全然没经验,又问嬷嬷:“平常别人结婚都是怎么落扇的?” 嬷嬷笑着应道:“那得看新娘子如何要求。通常都是诗词歌赋样样都来,但也不拘泥于此,只要能博得新娘子的芳心。” 没等江词作答,外面的武将们却是犯了难:“哟,这个大公子却不是很擅长。” 江词道:“我打套拳如何。” 谢芫儿刚想说“好”,结果嬷嬷们就帮她拒绝了:“不好不好,伤到新娘子怎么办?” 有人建议:“那要不讲个笑话吧!大公子,你逗笑了新娘子便是成了!” 江词绞尽脑汁,在众目睽睽之下,最后往前走了两步,谢芫儿垂眼只能看见他的红色衣角和一双锦靴,正正站在自己面前。 随之他弯下身来,探近她。 周遭起哄声都快把房顶掀了。 谢芫儿依稀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还与白天时一样,又不完全一样,身上依稀携着一道几分醇厚的酒香,可能是先前有人不小心将酒撒在他衣上了。 谢芫儿呼吸顿了顿,感觉他侧头在她耳畔停留,而后与她细细低语。 她听得他的嗓音,十分真切,气息也温热。 生平还是第一次有男子与她喁喁私语。 而后听见他与她说话的内容,没多片刻,谢芫儿忽而微微低头就笑出了声来。 她这低头一笑,声音如珠落玉盘,端是悦耳。还未见其面,却仿佛满室已珠玉生辉。 房里房外众人都不禁好奇,武将们问:“大公子,你说的什么如此好笑?” 嬷嬷也都竖着耳朵想听个所以然呢,只见江词站正了身形,对谢芫儿又道:“他们越想知道,越别告诉他们。” 谢芫儿道:“好。” 她边应着,边缓缓落下了喜扇。 第1425章 一场食物上的分割 喜扇下还有一道珠帘。 嬷嬷们抓心挠肝想知道新郎官与新娘子说的什么,却也无从得知。两人一致不对外说。 江词问他们:“新娘子落扇了,然后呢?” 武将们起哄道:“什么然后,当然是挽帘看新娘子模样啊!这个我记得,当初大将军就是这样做的!” 江词便伸手去,将她额前珠帘分拂开,别在谢芫儿的凤冠两边。 他平日里毛手毛脚的,眼下却也沉稳得当,珠帘没落下来,被他捋得平顺。 而后他才稍垂眼帘,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而谢芫儿也终于得以看清了他。 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大抵都没想到,自己所看见的对方,一个英气勃勃,一个眉眼如画,当真郎才女貌,皆是好模样。 江词虽然之前见过谢芫儿的小相,可当时不过随便一瞥,事后就全忘干净了。两人唯一的交集就是侯府前院那一撞,不过当时彼此都没顾得上看对方的容貌。 周遭恭喜喝彩连连,顾瑶小声与江意赞叹道:“江丨姐姐眼光可真好,他们两人看起来般配极了。” 回过神来以后,江词眼里坦然,谢芫儿眼神也很是干净清澈,随之江词就牵她到桌前坐。 先饮合卺酒,再吃夫妻宴。 嬷嬷递给谢芫儿一双筷,指引她夹了一只如意饺。 只见她张口咬了一口,侯府里准备这夫妻宴都考虑到她的口味,知她不沾荤腥只吃素,因而这桌上的全都是素食,也颇花了些心思将它们做得美观又美味,故谢芫儿觉得入口咸香,素馅儿十分鲜美,甚是可口。 谢芫儿边嚼了几下边点点头,暗赞府里厨艺,她又没吃晚饭,这会儿饿了,再本着对食物的尊敬,于是不大意地将另半只如意饺也吃了。 “这……”嬷嬷们想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一口送进了嘴里。 于是江词只有干看着的份儿。 谢芫儿见大家都看着她,这才想起来,啊呀,这饺子是不是得她吃一半新郎官吃一半才行? 可都入口了总不能吐给他吧,谢芫儿只好咽下,道:“不好意思,重来重来。” 江词晚上都顾着喝酒了,也没怎么吃饭,不知怎么的,他看见谢芫儿吃好像很好吃的样子,突然也被勾起了食欲。 他见谢芫儿夹了第二个,还是准备送到她自己嘴里,便道:“就你一个人吃吗?” 谢芫儿顿下动作,道:“那侯爷先来吧。” 她一手端碟一手拿筷,夹着如意饺送到江词这边,示意他吃。 江词也没客气,一口全叼去了,吃进了嘴里。 然后一众嬷嬷们全都傻眼了。 侯爷和公主两个都没认真记清楚这新婚夫妻宴应该怎么吃吗? 旁观的武将提醒道:“大公子,这饺子不是你和公主一人吃一半的吗,上回大将军和二小姐就是一人吃一半的。” 嬷嬷们连连附和道:“正是正是,大公子和公主都吃错啦。” 谢芫儿道:“重新再来吧。” 于是她再夹了一只,先伸手喂向江词;江词心想也不知兴的是个什么规矩,这只咬一半他一时还不好下口,就打算从谢芫儿手里接过筷子他自己来。 嬷嬷连忙阻止:“不行不行,大公子就这样吃。” 江词无法,只好拿着谢芫儿的手端稳一些,然后勉强咬了半口,但他自己不甚满意,蹙眉道:“不好,沾我口水了。” 然后又把剩下半只全吃了。 众人:“……” 武将们看得着急,嘴不把门儿道:“沾口水算什么,大公子你亲媳妇儿的时候不还得交换口水吗!” 谢芫儿道:“无妨,还有一只,再来吧。” 江意揉了揉额头。嬷嬷又忙不迭再三向两人叮嘱,这如意饺到底该怎么吃。 这次江词便对谢芫儿道:“还是你先吧。” 谢芫儿便自顾自微垂首咬了一口,可一看剩下的半只饺子,道:“也不太好,沾我口红了。” 嬷嬷头大道:“这是最后一只了,必须得大公子和公主各吃一半。” 大家可都急死了,江词被起哄起得胸中酒意一上来,他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手扶着膝头,忽就欺身向谢芫儿探来,叼走了那最后半只沾了她口红的如意饺吃了。 他虽还没吃过姑娘家的唇红,但想着横竖这玩意儿也闹不死人。 他一吃,大家可都松了口气,又是笑闹连连。 后面的道道步骤,嬷嬷们就看得紧了,在动筷动调羹之前,嬷嬷们都要三令五申地提醒他们。 过程虽然磕磕盼盼,但好在是一道道地完成了。 就是最后一道枣生桂子汤圆时,由于太软糯粘牙,谢芫儿又觉得这汤圆芯子很香,且甜而不腻,前面都是咸的,这最后一道甜食让她很惬意,于是她就不小心咬了一大口,而且还把里面的芯子全吸走了…… 江词看了看,只剩下汤圆皮,又看了看她。 谢芫儿就整个全吃了,道:“失误失误,重来。” 江词道:“这次我先来。” 可他上口也很粘牙,他也全吃了。 很奇怪的是,平时他也不好这些,可就是鬼使神差的,看见谢芫儿吃,他就觉得蛮好吃。 难不成真的是抢着吃的要香些? 嬷嬷们都很头大:“祖宗欸,说好的一人一半啊。” 江词只好道:“你咬吧,别只剩下汤圆皮,芯子起码也得剩一半吧。” 谢芫儿觉得他这要求不过分,应道:“我尽量,但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公平。” 江词:“只要你别吸我的那半就行。” 江意实在有些不忍直视,顾瑶却笑说道:“光看这夫妻宴就觉很有趣,看来他们的婚后日子还要有趣。” 这顿夫妻宴对于两个主角而言,完全是一场食物上的分割,至于大家们口里说的什么“夫妻如意”、“如胶似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话,两人听来完全像是局外人。 最后一只汤圆好不容易分食完了,这顿夫妻宴也总算是结束了。 嬷嬷们都松了一口气。 第1426章 奇怪的攀比 一对新人一时坐在位置上没动,接受屋里屋外各方的道贺祝福。 今天他俩听了一天,此刻内心里都有点麻木了。 嬷嬷笑呵呵道:“阿忱小公子呢?” 阿忱自也在屋里观看,闻言就上前去。 嬷嬷道:“小公子快脱了鞋,到那喜床上去滚一滚。” 阿忱今日穿了一身新衣,且江意早前也告诉过他了这件事,他就乖乖地脱鞋,爬上喜床,滚了几圈。 他边滚,嬷嬷就边道:“祝愿往后大公子与少夫人多子多福,多生几个像阿忱小公子这般可爱乖巧的孩子。” 武将们就道:“这个肯定没问题,大公子从今晚就开始努力!” 闹新房到这里就渐渐到了尾声,该撤的东西都撤了下去,屋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退出新房。 最后一位嬷嬷推出去时要关上房门,道:“接下来就请大公子和少夫人行夫妻之礼了。” 外面武将们高声吆喝道:“洞房花烛夜,大公子好生消受哈哈哈哈哈!” 随后新房里的各扇门窗也关上了。 房里就只剩谢芫儿和江词两人。 两人好一阵都没动作,后来江词出声道:“听墙角的,蹲着不腿麻吗?” 可不,外头好些武将们屏气正蹲在窗下墙角偷听呢,只不过还是被江词给发现了。 武将们道:“大公子怎还有闲心来管我们在没在外面呢?” 江词道:“外面围着一圈人,你们当我聋吗?” 就算看不见,可他耳力还能辨识得出外面大有人在。 武将们:“走走走,都别听了,不然大公子该不好意思了!要是有我等在,他可能顾虑,男人在那种时候可不能有顾虑!不然容易……哈哈哈哈……” 然后满院子都是他们的大笑声。 最后还有人道:“大公子,我们走了,这回可真走了啊,不信你听听我们的脚步声。” 一群人呼拥而去,而后院里才真正地清静了下来。 廊下灯火嫣然,房里亦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江词和谢芫儿还是坐着没动,大约是敌不动我不动,又大约是……方才夫妻宴吃饱了不想动弹。 谢芫儿不知道江词是怎么,反正她是吃得有些撑了,需得消消食。 其实江词也颇有些酒足饭饱之感。 能在夫妻宴上吃饱吃撑的,大抵他俩也是头一双吧。 这厢,顾瑶随江意去新房看看时,谢玧没去,只在前厅等候。 前院还是比较热闹,但远不及后院热闹。那些武将们个个嗓门太大,以至于谢玧在厅上,都隐隐能听见后院里的喧闹声。 这闹新房持续得颇久。 谢玧也是经历过的,可他回想着他与顾瑶新房用夫妻宴时,好像并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 主要是顾瑶这一去,久久不回。 谢玧就随口问了苏薄一句:“大将军成婚时,新房也闹了这么久吗?” 苏薄道:“新房里要吃夫妻宴,一道一道来,自是要花些时间,皇上不知道?” 谢玧道:“我自是知道,我也吃过。” 苏薄道:“每道膳寓意不同,都会有人介绍,总共九道膳下来也需得花时间。” 谢玧道:“这我也知道,不过我记得宫里的夫妻宴总共有十二道膳,应该花的时间还更多一些,却都不如今晚耗时这么久。” 桌上沉默片刻,然后奇怪的攀比心理就开始莫名作祟,苏薄道:“每到膳夫妻只共吃一口,我吃半口,我夫人吃半口。” 谢玧道:“我们也是。” 苏薄道:“九道膳寓意夫妻长久,十二道是何寓意?莫非是寓意一年里的十二个月?” 这显然没有长长久久的寓意更美好。 谢玧也不甘示弱,想了想道:“可能是在九道的寓意上更添三分长久吧。” 苏薄道:“我们每吃完一口,旁边都有人道喜祝贺。” 谢玧:“我们也有宫里的嬷嬷祥语祝福。”又补充一句,“我们婚典之际,早有百官恭贺。” 苏薄:“我们拜堂之际也有宾客满堂,外面百姓观礼,岂止百人。府里从白天一直热闹到半夜三更。” 谢玧道:“迎娶皇后与大将军成婚始终不同,庄重和礼制比热闹更重要。要说观礼,宫中上下,加起来怕是上万人计。” 苏薄道:“如若这也要加上的话,那我拜堂之际,城门外数十万将士也翘首以待。” 话到此处,若再说下去,怕是要互揭老底了。亏得是这厅上没有旁人听着,否则冷汗都得吓出来。 于是桌上又沉默了一会儿。 谢玧十分坦然,道:“也罢,输了就是输了,我认。” 苏薄道:“其他的且不论,只要最后拜完堂入新房,喝了合卺酒吃过夫妻宴,行过夫妻礼,彼此心意相通,便是了。” 谢玧不说话。 苏薄看他一眼,又道:“想必皇上也是如此。” 这场攀比,最后苏薄无疑赢出一大截,还稳稳地踩了谢玧一脚。单就他最后那两句,行夫妻礼,彼此心意相通,就杀伤力巨大。 最后苏薄再前言不搭后语地总结一句:“所以闹新房才会闹这么久。” 谢玧回过神来,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就是突然觉得他和苏薄的这段对话极其幼稚。真是奇怪,他为什么要跟苏薄争这些? 他再仔细一回想,好像是苏薄先要跟他争的,没想到堂堂大将军竟如此幼稚可笑,这么一想,他心里也就平衡多了。 谢玧不再在这厅上干耗着,便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出了厅上,谢玧就叫上了阿福,一路往后院去。 阿福心知,这位主子当然不是对别人怎么闹新房的感兴趣,恐怕是见皇后许久未回所以等急了吧。 谢玧穿过中庭时,特意避开了女眷们活动的场地,然而,还是有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动静。 就在他经过一条小径时,途有通往别处的岔口,突然便有一道人影,恍若未察谢玧往这头走来一般,裙角飘飘、柔柔媚媚地就往他怀里闯。 第1431章 误会一场 谢玧面色平寂无波,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眼看着近在咫尺了,只不过来人还未来得及沾他的身,却见眼前陡然一闪,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当即横档在了谢玧身前,一把寒剑泛着冷光就架在了来人脖子上。 定睛一瞧,这闯出来的无疑是位姑娘。林间暗淡灯火下,依稀可见她妆容精致,杏眼桃腮,是个美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花容失色,风中凌乱。 谢玧看着她,淡声开口道:“想行刺朕?” 姑娘脸色惨白,不住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皇上饶命,臣女不是刺客,也是今日来参加定国侯喜宴的,臣女只是……臣女只是……中途迷了路,正四处寻路,并不知皇上突然到此……” 她两腿一软,就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 一旦谢玧这里出现任何情况,立马就会有护卫行动起来。 很快就惊动了附近的女眷,都循着动静过来一看究竟。 姑娘十分慌张恐惧,生怕被认出来,头垂得很低很低,双肩瑟瑟发抖,哭道:“求皇上开恩放过臣女……臣女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尽管她低着头,却有御前护卫上前,迫她抬起头来,询问周遭女眷,道:“此女横闯而出,意欲行刺皇上,可有人识得此女,究竟是刺客还是官宦家眷?” 女眷们一下子就认出了她,道是黄尚书之女。黄尚书夫人也第一时间上前求情。 既然是臣子家眷,必然不是来行刺皇上的,那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明眼人一看便心知肚明。 这时,后院那边闹新房已经散了,江意正把顾瑶送到前院来,不想前面围着人多,也上前一看。 女眷们知皇后来了,连忙就退开让路。 顾瑶看清楚面前跪着的姑娘后,认出她来道:“昙昙?” 这黄尚书之女名黄昙,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看见顾瑶时哭得更甚,道:“皇后娘娘相信我,我不是刺客,我真的只是迷路的时候不小心撞见皇上而已……” 顾瑶先前饮了酒,还不觉得,可那糯米酒总归是有点后劲,她从新房出来时又吹了风,又被黄小姐这么一哭,这会儿就有点头晕脑胀之感。 她也大致弄清了事情经过,原来是黄昙险些撞上谢玧,被谢玧的护卫当成了行刺的刺客。 顾瑶只好向谢玧解释道:“皇上,昙昙与我相识已久,她应该只是迷路,不是刺客。” 有她解围,事情便自然而然好收场了,谢玧道:“看来真是闹了个误会。” 他示意阿福,阿福便和和气气道:“黄小姐请起吧,这次幸得有诸位夫人小姐们作证,黄小姐确乃今日喜宴之宾,又有皇后娘娘说情,才将误会解清。下次黄小姐可千万不要再莽莽撞撞冲撞圣驾了,否则可就说不清了。” 最后黄家来人将哭哭啼啼的黄小姐搀扶着退下了,众人这才散了去。 护卫们也退了下去,江意自不会留下煞风景,便道了一句去前边安排府中送客事宜就离开了,这条小径上很快便只剩下顾瑶和谢玧。 江意走出几步,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灯火下顾瑶的眼睛依稀朦胧,神情却又有几分清明。 其实她明白,什么都明白。 只是……她身在其位,终究也无法诸事全凭心意。她还得顾全大局,促使君臣和气,让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 谢玧看着顾瑶,她脸色有一丝苍白,他不禁伸手抚她额头,凉津津的,微微蹙眉道:“可是吹了风着凉了?” 顾瑶摇摇头,道:“我心口热乎着呢。”她望着他又笑问,“皇上怎么在这里呀?” 谢玧半低眼帘,看着她的眼睛,片刻道:“久不见你出来,便来寻你。” 她目光闪烁,而后眼里堆簇着明润的笑意,漫开在眼角。 谢玧让阿福把披风拿来,他披在她肩上,给她系好带子,低低问道:“闹新房可好玩?” 顾瑶点头应道:“好玩,他们都好热闹。” 谢玧牵了她的手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宫去么。” 她还是点头,这夜风吹得,她脑子都有点浆糊了,道:“好啊。” 他们没从侯府正门回宫,而是从侧门出。 此时侧门外已然备好了车驾等候。 只不过在去侧门的途中,顾瑶越走腿脚越不听使唤,每一脚都仿佛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步子也不由踉跄迟钝起来。 后来脚下也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整个人就轻飘飘地往前栽倒。 要不是谢玧及时搀扶她一把,怕是得摔个瓷实。 顾瑶还稀里糊涂,靠在谢玧怀里,谢玧停着没动,她便眨了眨迷蒙的眼,软声道:“怎么了呢,皇上我们怎么不走了呢。” 谢玧温声道:“你这样走不了。” 顾瑶道:“怎么会,我还能走。” 为了证明她真的能走,她又撑着从谢玧怀里出来,结果还没走两步,整个人又软倒了下去。 谢玧连忙近前,重新将她揽入怀,无奈道:“阿瑶,别勉强。” 他又问她,“你去后院可是又喝了酒?” 她眼下这般形容,一看便是喝醉了。可之前她跟江意去后院时虽有微醺但还是清醒的,行走也顺畅无碍。 顾瑶反应比平时慢半拍地想了一会儿,才道:“没有啊,我们就是在新房看热闹。” 阿福在侧道:“娘娘这恐怕是见风倒。先前不觉有醉,但酒的劲头犹在,出来一吹了风就显出来了。” 第1432章 心里想说的话 后来谢玧也不能放任顾瑶自个走了,径直揽了她的腰身将她横抱起来,便继续往侧门那边去。 顾瑶手臂勾着他的肩颈,很有种力不从心之感,不过脑子里还存有几分清醒,喃喃道:“皇上放我下来,抱着我走很累。” 谢玧道:“无妨,就这一段路,我抱得起你。” 出了侧门,侍卫往车驾前放了踩凳,谢玧抱着她便踩着几步走上,弯身进了马车。 他将顾瑶安放好,自己也在她身侧落座,方才淡声令道:“走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小巷里,晴朗的夜空中一弯清月将路面映照得烟笼雾罩一般。 顾瑶躺在马车里,头枕着谢玧的腿,睁着眼神色朦胧地望着他。 窗帘飘飘晃晃,漏进几许月色,谢玧低头便依稀见得她眼神清澈又迷离,像月下林间的小兽一样,极是纯真。 她望他望得痴迷,听见他因着方才抱了自己走了一段路的缘故而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她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手来,朝他伸去。 她指尖将将要触碰到他下巴的时候,停住了。后来在悠悠的车辙声里,终于又试探着一点点靠近。 谢玧只微微顿了顿,却未曾闪躲。 于是她手指攀上了他的下巴,触碰到他温热的呼吸,他呼吸不由有些停滞,低唤:“阿瑶。” 她轻轻答应:“嗯?”手里却没停下,攀上他的鼻梁,仿佛在努力记下他的轮廓,一点点往上描摹,抚上他的眉间。 她手指轻轻碰过他的额角,温柔而又轻缓地拭去他额上淡淡的汗意。 她紧巴巴地小声道:“皇上抱我出了汗,可别着凉才好。” 谢玧道:“不会着凉。” 顾瑶手有些酸软,拭完他额上以后,便无力地放了下来。浑身都软绵绵的,心口却热乎乎的,那种感觉有些陌生,但是却又出奇的好。 她心里还记着一件事,望着他的眼睛,娇声与他说道:“今晚有却扇之礼,就是新郎官得哄新娘子高兴了,新娘子才会放下喜扇来。可是,我与皇上成亲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个啊?” 谢玧轻声细语应她道:“理应是有的,嬷嬷与我说起过,当晚我需得让你却扇,只是你入宫的时候未曾执喜扇。” 顾瑶反应了一阵,说道:“肯定怪我,是我没放在心上,没有认真准备。我出家门的时候,手里忘了拿扇子。” 说起来有点可怜遗憾的样子,又道:“我也不知道是要嫁给你啊,要是知道的话,我一定好好认真准备,仔细记住嬷嬷与我说过的话。可是如今,嬷嬷当时说了什么教了什么,我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她软软地抬起袖摆,遮住了自己的容颜,道:“皇上,假如是在当时,你会说些什么,我才能放下喜扇给你看呢?” 谢玧思忖着,道:“应是,与卿结下白首愿,从此不惹春风厌。鹊上枝头添成双,四时总能常相见。” 顾瑶怔怔地放下袖摆,一双眼湿亮地望着他,鼻尖悄然红了。 她呢喃道:“这是皇上心里想与我说的吗?” 谢玧垂着眼眸,温润的手指抚过她眼角,道:“从前没有喜扇这环节倒也罢了,那时候兴许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顿了顿,他低低又道,“但眼下是心里想与你说的。” 她眼角湿了,谢玧手指满是温热的湿痕。 他哄她不住,索性揽过她的肩让她更好地枕在自己怀里。 她动了动身子,侧卧着,伸手就去抱住他的腰,抱得紧紧的,在他腰间轻蹭。 马车摇摇晃晃,后来彻底将顾瑶的神智意识给摇散了去。 她睡着了,直到马车一路驾回了中宫内院里,她都还不省人事。 谢玧只好抱着她回寝宫。 将她放在软椅上时,她身子软若无骨一般,脸蛋红扑扑的,双眼阖着,睫毛投下浓密的剪影,俨然一番醉酒之态。 这还是她头一遭醉得这般厉害。 谢玧吩咐嬷嬷:“去熬醒酒汤来。” 嬷嬷连忙下去准备。 谢玧本想起身,让樱桃侍奉她更衣洗漱,可起身之际发现顾瑶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袍角,小手固执而用力。 她微张着口,喃喃呓语。 谢玧俯身去侧耳倾听,漂亮的眼眸里神色莫名。 “与君结下白首愿,从此不羡秋月满。花前风月作家常,朝暮皆是心头念。”她沉醉未醒,却努力想要回应他,唤着,“谢玧……” 他手指蜷曲,心头猛地似被这头迷途小鹿给狠撞了一番。 樱桃捧了换洗衣裳来,宫人又备好了热水,却恭恭敬敬地退离两丈开外,不敢打扰。宫人们也知道,皇后是今夜吃喜酒吃醉了。 当时,谢玧敛衣坐在她软榻前,以手背曲着手指轻轻抚过她通红的脸颊。 她脸颊柔软温热,说是熟透了的柿子又少了些温度,他想,应是傍晚不舍得归去的两抹云霞,留在她脸上了。 谢玧一遍遍地以手背指节轻抚,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直到后来,嬷嬷熬了醒酒汤来。 谢玧回了回神,伸手端过醒酒汤,拿调羹搅了搅,搅凉了些方才一匙一匙地喂她。 顾瑶本就酒后口渴,醒酒汤顺着唇缝沁进去,她舔了舔,就乖乖地喝了。 谢玧喂得有些慢了,她便蹙着秀眉直哼哼,软声道:“渴,还要。” 谢玧耐心道:“别急,一口一口来。” 最后一碗醒酒汤她都喝了个干净。 顾瑶道:“还渴。” 谢玧只好又喂了她两杯水。 她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今日一天着实吵闹喧嚣,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谢玧有些乏,便让樱桃先侍奉顾瑶洗漱更衣,他也起身进内室去洗。 顾瑶这情况自是不能泡浴,樱桃和贴身嬷嬷一起帮她擦洗身子,换上寝衣,在谢玧出来之前便先搀扶她上床去躺着了。 谢玧洗完出来,满身清润之意,他看了看顾瑶睡得安稳,众人退下,他便一盏盏熄了灯,亦上床在她身侧躺下。 两人共盖一床衾被。 第1433章 这么大一晚上 往日便是同衾顾瑶也安分得很,今夜却是谢玧一来躺下,她便摸索着靠到他怀里去,手里环上他的腰,将他紧紧抱住,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在他怀里。 谢玧一时抬着手臂动也未动,直到她依偎好了,他方才缓缓收拢臂弯将她拥住。 顾瑶无知无觉,她呼吸散落在他衣襟里,若有若无地掠过他的胸膛,他心头微恙,也仿佛有两分醉酒熏热。 她倒是抱着他踏实好眠,谢玧却久久无眠。 怀里的人儿软极了,身上又有种少女的清香味,谢玧着实有些难以静下心来。 后来他终于稍稍松了松她,垂眸看见她熟睡的侧颜。 他试着缓缓俯下头去,鼻尖轻轻抵上了她的。他眼神落在她唇上,便有些深暗,他鬼使神差地想去触碰。 可就在与她唇沿若有若无地碰上时,他终究又停了下来。 眼下她不省人事,他这般算不算有些欺负她了? 如是一想,他便陡然醒神,还是又移开了,抬头之际薄唇若有若无地轻掠过她的鼻尖,最终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她依稀感觉到额头温温凉凉的,不禁蹭了蹭他的下巴。 没多久,她就安安静静地睁开了眼,眼里还是一派茫然的,显然还没能清醒得过来。她动了动鼻子,呢喃了一句:“是皇上身上才有的兰香,你是皇上吧。” 谢玧低低应道:“是我,睡吧。” “皇上身上真好闻。”她声音松软又满是眷恋,说完就又拉下眼帘,侧脸枕着他衣襟睡去了。 转眼间,侯府里的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那群平日里往来的武将兄弟们,在前院继续咋咋呼呼地喝酒,必须喝痛快了,不醉不归。 江重烈都在前院陪酒,苏薄送完客,没理会他们,直接要回后院去,被武将们给拦住了去路,问:“大将军要到哪儿去?” 苏薄道:“睡觉去。” 武将:“睡什么觉!这么大一晚上,来,喝!” 其他武将亦大嗓门道:“大将军还这么年轻,作甚要过得这么养生!” 江重烈一人怕是陪不住,就道:“今晚江词在新房出不来,苏薄,你就陪大家伙喝两杯!” 中庭的女眷们散场以后,江意让家里人将庭院收拾了一番,又往前院备了一道酒,方才回后院去沐浴更衣,准备休息。 她刚洗完,绿苔便说道:“方才姑爷在前边让人传话来,他晚些时候再回。” 江意想也知道,必然是那群酒罐子拖着他不让他走。平时有她父兄在,他还能脱身,但今晚江词大喜,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苏薄不酗酒,平日里她便没怎么管,今晚又是特例,江意就更不好干涉了,遂只让人在后厨熬好醒酒汤备用。 只不过江意睡下后总共不到一个时辰,苏薄就回来了。房里给他留了灯,他进屋动作轻,先走到床边去看了看她,见她侧着身子朝里躺着,一头青丝铺在他枕上,衾被下露出一截细圆的肩头。 苏薄给她牵了牵被角,然后拿了衣裳就出去冲澡。 不消片刻,他回房来,熄了灯,就在她身侧躺下,揭开衾被,从后面拥她入怀。 江意后背贴上他胸膛很是暖和,她动了动身子闻到淡淡的酒气和他身上的气息,惺忪呢喃道:“回来了?” 苏薄应道:“嗯。” 江意感觉自己才睡下没多久,便含糊道:“这么早回来,他们肯放你回来么?” 苏薄道:“我让素衣替我。” 江意不由勾了勾嘴角,这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她依恋地后背往他怀里蹭,头枕着他臂弯寻了个好姿势继续入眠。 只是这男人怀里的人香香软软,他如何肯休,他手臂箍着她腰,嗅她颈边之际,她痒得直扭身叮咛。 后来裙下一散,江意都还没反应得过来,就被他挽起腿来,从后边得逞。 她温温润润,极是勾人。 江意缓缓张开眼,星眸迷离,想开口说什么,却是先溢出一声轻喘。 “苏薄你……” 他亲她颈边和肩头,一边进退有度地索取,低低耳语道:“我怎么。” 她气息不匀,一阵凌乱,那睡意也一丝丝全被他给赶跑了。 后他握着她腰肢将她转过来,江意眼角情潮漫开,眸里星星点点,伸手就搂住他,主动去亲他唇角。 他翻身压过来之际,她径直腿紧紧缠住了他,在他亲吻和征讨里战栗不堪。 第1434章 相互了解一下 新院这边,安静得过分,相比之下,仿佛江意的院里才是新婚夜一般。 廊下喜灯朦胧,房里也红烛嫣然。 只不过房里的一对新人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江词和谢芫儿还坐在先前吃夫妻宴的位置,继续维持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 不知道坐了多久,反正两人都消完食了。 谢芫儿不由得拿余光瞟瞟江词,主要是不知道他接下来想有个什么活动。万一他是想洞房怎么办呢? 要不要拒绝? 江词也在拿余光瞟她,他又不瞎,新娘子看起来很美,可他完全没有洞房的欲望该怎么办呢? 可能是还不熟。 他跟陌生的女子亲热不了,尽管这个陌生女子从今天起已经成为了他的媳妇。 后来那红烛灯芯哔啵一声,灯火轻轻摇曳。 谢芫儿从天人交战中回过神来,先开口表达立场道:“你想要洞房吗,说实话我不是很想。” 她觉着,万一还有得商量呢。 江词一听,顿时如获大赦,道:“我对这方面也不是很有兴趣。” 谢芫儿一听,也跟着松懈下来,两人再面对面相互看一眼时,果然就没那么尴尬了。 然后江词就一个劲地盯着人家的脑门看,道:“你就是铁头公主,这脑门看起来倒也与常人一样,不像有什么奇特之处。” 可上次分明就是这个脑门撞到了他的下巴,把他撞得青疼啊。 谢芫儿表情木然地看着他:“铁头公主?” 江词摩挲着下巴,道:“上次在前院,不是你与我撞上了么。你差点撞掉了我的下巴,你忘了?” 谢芫儿的表情更加麻木了。 她当然没忘,现在江词一提,她还记忆犹新。 原来上回在侯府前院,把她额头撞个大包的那个脑子不太健全的家伙,竟然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谢芫儿反应过来,道一句:“真是失敬失敬。” 江词道:“哪里哪里。你可是练过铁头功?撞起人来蛮疼。” 谢芫儿面对他的疑惑,真诚道:“没练过,那侯爷可是属猴的?” 江词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属猴的。” 谢芫儿:“……” 她道:“因为那日侯爷蹿得也蛮快。” 顿了顿她又道:“是侯爷先差点撞翻我,所以我才撞到你下巴的啊。”归根结底好像不是她的错。 对此江词也讲道理道:“确实是这样,但也是因为我家的那条狗乱叼我东西,所以我才差点撞翻你。这样说来,都是来羡的错。” 此时正行走在别处庭院里的来羡莫名地打了一个寒噤。 后来江词在房里隐隐听见前院那边有武将们痛饮的吆喝之声,目露向往之色。 谢芫儿看出来了,早前也知他喜酒,道:“侯爷想出去喝酒?” 江词道:“确实想,如此良辰美景,不喝个痛快委实可惜。” 谢芫儿大方道:“那侯爷去吧。” 江词道:“咱爹平时有多恐怖你可能还不知道,我这会儿要是出去了,被他看见,一会儿我可能就会被抬回到这房里来。搞不好是要被打断腿的。” 谢芫儿默了默,道:“我见老侯爷性情豪爽,颇好说话。” 江词道:“你那是不了解他。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在前院喝酒的江重烈冷不防也打了个喷嚏。 江词又道:“今晚好歹是新婚夜,我要是丢下你出去喝酒,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不待见你,这对你也不好,我还是有个轻重的。” 谢芫儿愣道:“如何对我不好?” 江词道:“要是让外人得知我新婚夜不留房里,便会轻视你取笑你。” 谢芫儿恍然,道:“我倒也不在乎这个。” 江词道:“算了,反正前院有我妹夫陪。他这人自从结婚以后就变得特别不仗义,平日里叫他喝酒是叫他不动的,今晚正好,趁这机会让我那些兄弟们把他灌趴下。” 一会儿工夫,他该编排的都编排了个遍,连条狗都不放过。 江词去拿了案上的一壶酒来,找了两个杯子,倒上,道:“既然结了婚,以后我们就是夫妻。有必要相互了解,方便以后和睦相处。” 谢芫儿道:“这酒我来不了,我平时不喝酒。”方才那合卺酒不怎么醉人,但还有一团热气在她胸口转呢。 江词也不勉强,就去拿了水壶过来,将她那杯子里的酒端过来一饮而尽,然后重新添上了水。 他添了水以后自己先喝了一杯,再倒上第二杯,方才放到她手边。 谢芫儿想着,他约摸是不想酒液残留在杯子里,所以用清水给她漱杯吧。 她见他喝酒的动作,仰脖时喉结滑动,十分潇洒利落。她发现他便是喜酒也喜得并不令人讨厌。 谢芫儿也渴了,端起水杯就喝了一整杯。 江词又给她添上,道:“我平时要上早朝,朝后要去公署,中午有时间会回来吃饭,下午会去大营那边,晚上回来吃饭。基本上一天的行程就是这样。你呢,平时是怎么个行程?” 谢芫儿道:“早上要做早课,上午礼佛,下午礼佛,偶尔也锻炼一下身体,晚上做晚课,基本一天是这样。” 江词道:“这样也好,我们都有各自的事业,互不冲突。我平时喜欢练功,你喜欢做什么?” 谢芫儿:“敲木鱼。” 江词点点头:“也不冲突。我早上起得比较早,要练早功。” 谢芫儿:“我也起得早,要念早经。” 江词:“我在院里练。” 谢芫儿:“我在廊下念。” 一番交流下来,两人发现,对方对自己的生活丝毫造不成影响,感觉就跟成婚之前一个样,皆不由感到十分满意。 而且又都是随性之人,很快就相互熟悉起来,言辞也放松自在下来,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谢芫儿不得不承认,确实,这定国侯是个极好相处之人。 交流完各自的日常,江词又跟她讲家里的事情,最后道:“那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所谓夫妻同心,你是我媳妇儿,我有事的时候你得站在我这一边,我是你丈夫,你有事的时候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谢芫儿应道:“好。” 交流的空当,江词把一壶酒都喝得见底了,他道:“洗洗睡吧。” 第1435章 有些不同寻常 谢芫儿在屋里洗,江词则到外面盥洗室去洗。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晚了,院里多余的嬷嬷都退下了。江词和谢芫儿都不需人守夜,因而钟嬷嬷和花枝这会儿也都歇在了隔壁。 盥洗室里提前烧好了水放着,以便房里的两人用得上。 江词起身就拿了衣裳出门去了,还不忘先给谢芫儿提水进来,灌进浴桶里,让她自己来试试水温,觉得合适他才自己出去洗了。 他动作又搞得快,没多久满身清润地一脚踏进屋里来,发现谢芫儿居然还坐在妆台前,艰难地拆自己满头的发饰。 江词看见她发丝都缠在那金钗上面了,她又看不见自己脑后,一时解不开,用了两分蛮力。 江词看着都疼,只好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替了她的手。 谢芫儿愣了愣,透过铜镜便看见他动手帮自己梳理发钗上的头发,将缠上的发丝一缕缕解开,道:“你怕不是个假姑娘,姑娘家有你这么蛮干的吗?” 谢芫儿道:“姑娘我倒是真姑娘,只是以往甚少这么盛装打扮,头发上也没插过这么多玩意儿。” 江词帮她解开以后,看见好些发丝从他手里脱落。 谢芫儿松了口气,道:“谢谢啊。” 她自己又动手去拆其他的,江词道:“我给你顺道一并摘了吧,省得你摸索。” 谢芫儿想着反正已经是夫妻了,也就没必要客气了,遂坦然领受。 江词一边摘一边道:“头顶这么多金银珠光的,不沉么?” 谢芫儿道:“这些加起来起码有好几斤,你试试沉不沉。但据说也就结婚这一次受这罪,都是为了好看。” 江词闻言往铜镜里看了一眼,眼神里无半分杂念,表示赞同:“受罪是受罪,好看也是真好看。” 等全部给她摘了下来,她一头青丝如瀑般从他指间飞泻而下,触感很是轻柔顺滑。 谢芫儿如释重负,活动活动僵掉的脖子,不大意地对江词道:“多谢,下次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叫我啊。” 江词转头就去了床榻边,斜身躺在了喜床上。 他头枕着双手,悠闲地翘着一双长腿,看着谢芫儿随手挑了根细簪,先把头发随便全部挽起来,然后去箱笼那边找她自己换洗的衣裳。 随之谢芫儿便去内间浴桶那里沐浴了。 江词听着房里的动静,平时这屋子都是他自己一个人住,现在突然搬进了一个人一起住,他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等谢芫儿洗好了出来,他在这种不习惯的氛围里已经睡着了…… 谢芫儿见他睡着,自己也感到莫名的轻松,先摘了发簪,理好衣裳,看了看这房里,好像除了那一张床也没别的地儿可躺了。 于是她心里默念“我们是夫妻”,默念三遍,然后去掐灯,上床进里侧躺着去。 这檀木床十分宽大,她和江词各自躺着,中间再躺一个人都没有问题。 第一次跟个男人同床共枕,谢芫儿也很不习惯,身侧还有男子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气。 可能是今天起太早,整天又个打盹儿的机会,于是没多久谢芫儿也在这种不习惯里入睡了。 半夜的时候,江词醒了来,热得慌。 睡意被驱走,他再难躺得安稳,霍地便坐起来,开始脱衣服。 他都还没适应得过来,这会儿压根忘了床里边还躺着个人,就想脱了凉快凉快。 然,他这一惊坐起,谢芫儿也被他吵醒,结果一睁眼就看见男人坐在床上猴急猴急地脱衣裳。 谢芫儿心头一抖,下一瞬腿上就不听使唤地做出了本能反应,一脚朝他踹了过去。 当时江词脱衣服正脱得急,刚解开衣带,把衣襟敞开,可还没来得及从手臂上褪下来呢,冷不防里侧就一道力扫来。 他好歹也是练家子,反应忒快,当即一把精准地捉住了力的来源。 没想到竟是一截细腻的脚踝。 江词震了震,谢芫儿也震惊了,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头皮发麻。 江词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今天新得来的媳妇儿,道:“你想踹我?” 话一出口,他嗓音有些暗哑。 谢芫儿感觉他握着自己脚踝的手掌十分灼热,她连忙抽了抽。可江词觉得握着如凉玉一般温润舒服,她一抽他才醒过神来,及时松开了。 谢芫儿连忙往床榻里面缩了又缩,道:“方才可说了啊,我不想洞房,你也不想洞房,不带你这样儿半途又想了的啊。” 江词烦躁道:“谁想?我才不想。” 谢芫儿道:“那睡得好好的,你脱什么衣服?” 江词:“老子热。” 说话间,碍于她一个姑娘在,他还是很难受地把衣服拉了回来,长长出了一口热气。 谢芫儿心想,这样的天儿她不盖被子还觉得凉呢,又怎会热? 她问:“莫不是你酒喝多了?” 江词自我感觉了一下,这股热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有些像喝了酒的缘故但又不全是。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究其根源,不由问谢芫儿:“你难道不热吗?” 谢芫儿拿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我不热啊。” 江词想不通,道:“今晚你吃什么我就吃的什么,怎么你不热就我热?” 谢芫儿也想了想,道:“后来你喝了那壶酒,但是我没喝。” 江词这才恍然大悟,道:“那怕是补酒,吃了是会发燥。” 他实在难受,于是赶紧下床去,将水壶里剩的半壶冷水全都灌下肚里,这才好受些。 他回来躺下,一时了无睡意,可那半壶水只压得住一会儿,很快他又感觉胸腹里的热劲儿涌上来了。 关键是他一侧身就看见谢芫儿,廊下的灯火熹微,他看见她皮肤细软,发丝堆在枕边,一双眼睛十分清亮。 关键是她身上…… 江词深吸一口气,浑身紧绷绷的,嗓音也更加低哑道:“你怎么这么香?” 而且不是那种浓郁刺鼻的香,而是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像钩子似的。 谢芫儿默默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道:“我香是我的错了?” 第1436章 还是得这样消化 江词坐卧难安,谢芫儿也没有理由袖手旁观,就真诚地建议道:“要不,我给你念念清心咒,可清心定神,去烦止恶。只要你心静下来,旁的便再难扰乱你的心智精神。” 江词接受她的建议:“那你试试。” 谢芫儿连忙起身,下床去找出自己的木鱼回来,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起初江词还安心听了一会儿,结果越听越烦……叽叽咕咕的听都听不懂,还怎么静? 最后他汗湿衣背,忍无可忍,迅速掠下床,谢芫儿愣了愣,就见他身形利落地大步走到房门口,开了门出去。 过了一会儿,谢芫儿就听见院子里有些微的动静。 江词久久不回,她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便也披衣起身,出门一看究竟。 好家伙,只见江词在院里空地上练起了功,一套拳脚功夫使得是虎虎生风。他还不过瘾,从廊下抽了块木片当剑使,又一口气练了数十招剑法。 谢芫儿看得眼花缭乱,都差点忍不住给他拍掌叫好了。 江词这一练,就是一个多时辰。 谢芫儿熬不住,就自己先回了床上来躺着。 一个多时辰以后,江词终于收了架势,这时他身上衣衫基本已经被汗透了,又去盥洗室冲了个澡。 他回房来重新躺下时,不觉四肢协调、浑身舒爽,而且身体里的那股邪火也借着汗水挥发了出去,整个人感觉轻松得不能再轻松。 彼时谢芫儿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身侧的江词枕着双手自顾自感慨道:“这补酒的药效,果真还是得靠练功来消化。整其他的都是虚的。” 他转头看向谢芫儿,不由动鼻子闻了闻,又道:“也没先前那么闻着香了。” 谢芫儿下意识眉头跳了一跳。 先前他是火燎火燥的,所有感官都异常敏觉,别说在一张床了,就是隔着一两丈的距离恐怕他都还能闻得到她身上的香味。 现在冷静了下来,那股幽香其实仍旧还在,只是他闻着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后半夜他睡得了个好觉。 虽然晚上折腾得很晚,但翌日两人还是早早就醒来了。 两人平素起床的时间都差不多,因而谢芫儿和江词醒来的时间间隔很短。 谢芫儿将将拥被坐起身,江词就睁开了双眼。 然后两两相对,还有些回不过神。大约是还不习惯有人同床共枕,需要一点时间来慢慢适应。 谢芫儿先打招呼道:“定国侯早。” 江词也打招呼:“铁头公主早。” 随后两人就起身洗漱。 还是谢芫儿在房里洗,江词开门去盥洗室。钟嬷嬷和花枝早早在外候着,这时候便捧着洗漱用水进房里伺候。 花枝侍奉谢芫儿洗漱更衣的时候,钟嬷嬷就一脸姨母笑地去整理两人的床榻。 乍一看,那床上被翻红浪,十分凌乱不整,还以为昨晚有多激烈似的…… 昨晚确实很激烈,只不过都是定国侯一个人激烈罢了。 结果钟嬷嬷兴冲冲地去换床单铺床之际,翻来覆去地找,却不见床单上有落红。 谢芫儿洗完脸,回头见状便问:“嬷嬷在找什么?床上可没掉钱啊。” 钟嬷嬷问:“昨晚公主和定国侯可圆房了?” 谢芫儿道:“你猜。” 钟嬷嬷顿觉无比的失望。还猜什么猜,铁定是没有。 钟嬷嬷便唏嘘道:“公主为何不与侯爷圆房,到底是定国侯不喜还是公主不愿?昨日公主那般美丽,定国侯没道理不喜啊……我的公主唷,您到底知不知道,与丈夫新婚却不圆房,要是让人知道了,是要遭耻笑的!别人会觉得定国侯不喜公主,便会轻慢公主!” 花枝给谢芫儿挽好头发,头上只戴一只步摇发冠,她眉眼温和,唇色细润,如画中人一样悠然宁静。 花枝又给她匀了一层养肤膏敷脸,钟嬷嬷在旁便恨不得拎着谢芫儿的耳朵说教。 谢芫儿也觉得耳朵里嗡嗡的,整理完衣着仪容以后就连忙道:“阿弥陀佛,我的早课时间到了,施主请稍后再言吧。” 然后她抱着自己的木鱼就出了房门,这新家里也没佛堂,不过在宫里时她也时常在廊下打坐念经,出门便径直在廊下找个地方盘腿而坐,怀里放着个木鱼。 清晨时候,草木叶尖儿上还凝着晶莹的露珠,晨风一来,便轻轻晃动。 亮开的天色里,依稀可见天边一抹霞光,是个晴天。 谢芫儿敲着木鱼诵经,同时缓缓吐纳,静心凝神,将这段时间当做她一天里最重要的修行。 江词也收拾了整齐,踏出房门来,还没看见谢芫儿人,就先听见了木鱼声。 他不由循声看去,就见廊边的翠绿草木掩映下,女子盘坐那里,留给他一抹白皙的侧颜。他依稀见得她眉梢弯弯,像春深入水的柳枝儿。 江词见她已经念上了,自己又怎能懈怠,于是乎去旁边房里拎出一排兵器架来,在空地上摆开。 本来院里新添了不少盆栽,把他练武的空地都占了,不过昨晚又被他给腾出空来。 江词随便挑了一把兵武,就在空地上比划起来。 钟嬷嬷和花枝两个在廊下看得是目不暇接。 花枝赞道:“公主,你快看呀,定国侯好生厉害呀~” 谢芫儿不为所动。 最后江词将兵器架上的各种兵器都比划了个遍,谢芫儿的早间修行也快结束了。 这时候前边的嬷嬷过来询问,见两人都在,便道:“大公子和公主这么早就起了啊,那早膳是要去前边膳厅用还是就在这院里用呢?” 江词回头看看谢芫儿,问她的意见:“铁头公主你觉得呢?” 话一出,钟嬷嬷、花枝和府里的嬷嬷额头上都挂着黑线。 谢芫儿心态平稳得很,道:“去膳厅用吧。”她才来第一天,总得要正式见见这府里的其他人。她想了想,又问嬷嬷道,“我是不是还需要向老侯爷敬杯茶?” 嬷嬷一听,当即眉开眼笑,道:“原是有这个规矩,新婚媳妇在婚后第二天需得向家中长辈敬茶,只是公主身份尊贵,咱们侯府也没有太多规矩,如若是公主不便,就免去这些了。” 谢芫儿道:“我很方便。” 嬷嬷道:“那奴婢这便去准备着。” 第1437章 新媳妇敬茶 先前江词只是洗脸漱口,眼下练功出了一身汗,他习惯去冲澡换身衣服。 谢芫儿也收了木鱼,起身回房。花枝跟在她身后,踱进房门就不可思议道:“刚刚定国侯唤公主什么来着?铁头公主?这是什么称呼,公主居然吭都不吭就接下了?” 谢芫儿摆摆手道:“一个称呼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花枝皱着脸道:“可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好听呀!就不能叫点好听的么。” 谢芫儿道:“叫好听的有什么用?” 花枝道:“起码听起来舒服呀!” 谢芫儿感受了一下,道:“也不用吧,我现在感觉挺舒服的。” 随后江词神清气爽地出来,带着谢芫儿一起往前院去。 前院嬷嬷们将厅上准备齐当,江重烈坐正座,心情倍好,正等着喝杯媳妇茶呢。江意和苏薄还有阿忱陪坐在侧,来羡也昂首挺胸地蹲坐在旁边。 谢芫儿这边的丫鬟嬷嬷称呼江词总是定国侯长定国侯短的,毕竟是嫁到侯府来而不是另设公主府,也是考虑到公主和侯爷门当户对,公主不算下嫁,所以两人没有直接称呼他作“驸马爷”。 而侯府里的下人们昨日称呼谢芫儿作“少夫人”,大约也醒过神儿来了,不能失了分寸,今日便恭敬地唤她“公主”。 江词听不习惯钟嬷嬷和花枝那般称呼,就让她们和家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 谢芫儿这边也无需那些规矩,今早便相互统一了一下,往后还称作“大公子”和“少夫人”。 眼下,谢芫儿进了正厅,正式与家里其他人见面。 之前就见过的,侯府里人丁简单她也早就知道,除了正座上的老侯爷,另外就是荣安夫人和大将军夫妻俩,还有一小孩和一狗儿。 谢芫儿和江词站定,旁边嬷嬷分别递来两盏茶。 江词先向江重烈敬道:“爹喝茶。” 江重烈看了他一眼,然后老神在在地接过来喝了一口。 随之谢芫儿也上前敬道:“阿翁喝茶。” 江重烈顿时笑逐颜开,非常满意地应了一声,接过她的茶,就仰脖一口气喝干了。 江词见状不由心道,儿子和媳妇敬的茶差别有这么大吗? 然,差别大的还在后头,只见江重烈喝完媳妇茶以后,放下杯盏,就从怀里掏出个红封,递给谢芫儿。 谢芫儿愣了愣,旁边嬷嬷笑道:“这是老爷给少夫人的改口利事,少夫人快快收下吧。” 谢芫儿便不大意地收下了,道:“谢阿翁。” 江词见只有一个红封,不由问他爹:“为什么只有她的没有我的?” 江重烈道:“她是新媳妇儿,你是新儿子吗?” 江词道:“可爹这样厚此薄彼是不是不太好,我也敬茶了。” 江重烈哼道:“我可没多喝你的,媳妇茶我反正是喝完了。” 江词也想得开,道:“算了算了,反正你给她还不是等于给我,我们夫妻是一家的,她的就是我的。” 江重烈一听,道:“你想得美,给她的就是她的,不是你的!”然后又叮嘱谢芫儿,“儿媳妇你给看紧了,可不要随便给钱给他,要不然他肯定拿去买酒喝!” 谢芫儿和钟嬷嬷、花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家里的这种氛围,她闻言点头记下。 随后江意也向谢芫儿敬了一盏茶,笑道:“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嫂嫂喝茶。” 喝了这杯茶,往后她也多了一个妹妹。江词如何称呼妹妹的,她便如何称呼。 阿忱也向谢芫儿敬了茶,软软糯糯地唤她一声“舅娘”。 钟嬷嬷早有准备,也拿出一个红封来,交由谢芫儿给阿忱。 敬完茶,一家人就去膳厅用早膳。 谢芫儿和江词坐在一起,江重烈勒令江词给媳妇儿夹早点。 早点也是荤素分开来的,蓝花碟里是素食,白碟里是荤食。今后便形成这样的区分惯例。 江意问谢芫儿道:“嫂嫂昨日刚来,昨晚休息得还好吗,一切可还习惯?” 谢芫儿点头道:“一切都挺好的。” 这时江词想起事儿来,冷不防来了一句:“房里酒壶里的酒为什么会是补酒?怎么没人提前跟我说一声?” 江意愣了愣,意味深长道:“哥哥喝了?” 江词道:“有酒怎么不喝。结果那一壶酒,弄得我半晚上睡不着。” 本来新婚夜房里的酒都有些喜上添喜、兴上助兴的意味,所以与平时喝的酒不尽相同,也确实是一壶补酒。 江意想着,她哥要是莽莽撞撞的,那嫂嫂怕是难以消受。 故江意看向谢芫儿,又觉得哪里不对,因嫂嫂看起来不似受累的形容,但还是小声地低问了她一句道:“嫂嫂可还好?” 江词坐她旁边,耳力好,听见了便先道:“她没事,她又没喝那酒,都是我喝了。” 江意一听便知可能没那回事了,道:“补酒都有补效,哥哥一次喝了那么多,吸收不了总得排解出来。” 江词道:“可不是,我练了一两个时辰的功才彻底发泄了。” 江意扶额。 这确实是她哥哥能干得出来的事。 第1438章 要学学掌家 家里新添了一个成员,一顿早饭还是很其乐融融的。 谢芫儿与阿忱很是要好,毕竟昨天一起聊了一个下午的天,她对这个孩子由衷的有些疼惜。 谢芫儿用公筷给他夹点心,他吃饭也规矩认真。 江意看在眼里,乐见其成。看样子还是孩子最容易与人打好关系。 钟嬷嬷和花枝也跟着绿苔和其他嬷嬷们下去吃饭了。 花枝与绿苔年纪相仿,很能说得上话。 早膳后,苏薄去上朝公干,江意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词也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换了朝服,然后风风火火地出门。 原本朝廷给他放了三天的婚假,可以不用去早朝和去公署办公,但他本就闲不住,而且院里多了个新婚媳妇儿让他也感到很不自在。 江词去到宫门口,同僚们见了他都表示诧异,道:“定国侯不是才新婚么,怎么就来上朝了?” 江词反问道:“这新婚和上朝冲突么?” 同僚们一想,便答道:“也是也是,不冲突。定国侯这是一心扑在了公务上啊。”又问,“定国侯新婚夜过得可合意啊?” 江词回想了一下昨晚练功的情形,答道:“甚是合意。” 同僚们哈哈笑道:“那就恭喜恭喜,预祝定国侯早生贵子。” 这厢,谢芫儿初来乍到,她就和钟嬷嬷、花枝先熟悉熟悉侯府各处。 谢芫儿熟悉完回到院里,江永成就过来了,道:“少夫人的嫁妆,已全部归置入单独的库房里,这是库房的钥匙,还请少夫人收下。” 钥匙放在托盘内,呈给谢芫儿。 钟嬷嬷就上前接收,道:“多谢管家,还专程送过来。” 江永成道:“都是应该的。” 可钟嬷嬷一看,不由问道:“怎么有两把呢?” 江永成道:“右边一把是少夫人库房的钥匙,左边一把是府里库房的钥匙。” 钟嬷嬷震了震:“这……” 才嫁过来第一天,侯府就要将库房钥匙交给公主保管了? 江永成道:“此前库房钥匙一直是二小姐在保管的,现在二小姐的意思是,少夫人才是当家夫人,还是由少夫人来管理比较妥当。” 他和和气气的,又道:“还有府中中馈、每月开销账簿等,往后需得要少夫人多操心。待我每月整理好以后,便交由少夫人过目。” 什么中馈,什么账簿,她在宫里时压根就没得家业给她打理,她也闲散自在惯了,眼下谢芫儿一听就头大,连忙道:“算了吧算了吧,这家里在我来之前是怎么样管理的,今后还怎么管理吧。” 她就不能继续当个闲人么。 江永成道:“不瞒少夫人,家里老侯爷和大公子痴迷兵武,所以这库房和开销最好还是不要交由老侯爷和大公子打理,不然可能一不小心就打理没了……所以之前才一直是二小姐在看管。” 谢芫儿道:“那就继续让荣安……让小意继续看管不好吗?” 江永成道:“二小姐说她毕竟已经嫁人,之前是不得已,现在少夫人来了,便还是该移交给少夫人。” 说着就将托盘放到了钟嬷嬷手上。 钟嬷嬷不得不接好。 江永成道:“还有一些往时候的账簿,稍后账房那边给少夫人送来,少夫人可先熟悉熟悉。” 谢芫儿:“……” 江永成和气,钟嬷嬷也八面玲珑,他走时钟嬷嬷还将他送出了院子。 江永成也周到地询问,院里还要不要添其他的嬷嬷。 钟嬷嬷道:“以往在宫里时,公主身边只有我和花枝便足矣。就是不知这院里原先是有几人伺候大公子的?” 江永成道:“大公子日常不需要人在房里伺候,只有收拾房间、院中洒扫等,按时有嬷嬷前来。” 钟嬷嬷道:“那便还照往常大公子的习惯来吧。” 江永成点点头,道:“嬷嬷止步。” 然后他便转身离去了。 钟嬷嬷回到院里,见谢芫儿还在犯愁,便谆谆教诲道:“公主可得把钥匙收好,往后不要一天只是礼佛,得学学该怎么掌家了。” 谢芫儿道:“我来之前这个家就运行得很好,怎么我一来就需得要我掌了?” 钟嬷嬷道:“方才管家不是说了,老侯爷和大公子对这方面比较含糊,荣安夫人又是嫁人了的,剩下的不就只有公主您了吗?荣安夫人此举,是真正将公主当成家人,另外荣安夫人一片良苦用心,让公主做侯府里的主母夫人,往后谁也不能轻视了公主去。” 江词上完朝,去了一趟公署,临近中午的时候归家来。 他回来首先便回后院去换身衣裳。 彼时谢芫儿已经把她从宫里带来的箱笼进行了归置,然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橱。 衣橱里不仅放着江词的衣物,还放好了谢芫儿自己的。 只是江词来拿衣裳换时,走近了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这是他的衣橱吗?怎么会这么整齐? 谢芫儿进屋里来时,抬头就看见江词叉着腰大马金刀地站在衣橱前,身上朝服衬得他身形修长笔挺,只不过他的表情就有点一言难尽了。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橱柜,而是一个难缠的敌人。 谢芫儿就问:“怎么了?” 江词道:“我找不到我的衣服了。” 谢芫儿道:“侯爷要找什么衣服?” 江词:“我妹妹找裁缝给我裁的那身。” 谢芫儿:“……哪身?” 江词看了看谢芫儿,道:“你看,你也找不到吧。” 谢芫儿道:“我确实找不到,那还是侯爷自己找吧。” 见她要走,江词连忙又道:“就是鸦青色的那身。你收拾得这么整齐,让人怎么找。” 谢芫儿只好又踱回来,毫不费力,精准地就把他说的那身衣袍给找了出来,还指给江词看,哪些衣服都放在相应的哪些位置。 江词换下了朝服,就出门去了,落下话对谢芫儿道:“膳厅估计快用午膳了,你一会儿出来吧。” 到中午前院开膳时,江词准时地出现在膳厅。 结果江重烈一看见他就很不满意,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媳妇儿呢?” 江词道:“应该还在后院吧,不是让人去叫了么。” 第1439章 关于怎么称呼 江重烈一听就来气:“你有没有点身为人夫的自觉,你自己跑来吃饭,把你媳妇儿一个人丢在后院?你还让人去叫,那你是干什么的?” 江词莫名其妙就挨了顿骂,转头往膳厅外走,道:“平时都是我一个人习惯了,突然多一个人,我还没适应这不很正常么。她也是,先前我就告诉她要吃饭了,怎么会有这么吃饭不积极的人。” 他刚一走过回廊,走进穿堂,抬头就看见谢芫儿正和江意一同走在花园里。两人在路上碰到了,就一起往这边来。 江词一时顺口,就招呼了一句:“小意,铁头公主,快来吃饭了。” 此话一出,似乎家里人都安静了一瞬,只剩下凌乱的风声从廊下绕过。 唯独就谢芫儿,毫不受影响,淡定得很。 下一刻,江重烈面色铁青地推着轮椅出来,道:“你刚刚叫你媳妇什么?!” 江词解释道:“上次不就是她的头撞到了我的下巴么,现在我俩又结成了夫妻,相处总得有个比较随和的称呼吧。”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可你怎么能这么叫嫂嫂。” 江词看向谢芫儿,问:“你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谢芫儿坦然道:“我不能说喜欢,只能说不介意。” 江重烈道:“逆子,把那两个字去掉,不然听起来像什么话!” 江词想了想,看着谢芫儿道:“去掉那两个字,那我以后就叫你铁头?” 谢芫儿:“……” 江重烈怒道:“苏薄,给我拿棍棒来!” 这种时候苏薄最积极,谢芫儿见状连忙劝道:“阿翁还是……” 江重烈怒气冲冲地看过来,道:“你要给这逆子求情?” 谢芫儿道:“还是轻点打吧。” 然后江重烈就追着江词打,那棍棒挥得龙腾虎威十分带劲,看得钟嬷嬷和花枝都傻眼了。 江重烈还道:“以后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就揍你一次!” 钟嬷嬷和花枝不由感慨,虽然粗暴是粗暴了一点,但老侯爷是真疼儿媳妇啊…… 午饭后,江词被他爹棍棒扫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不由对谢芫儿道:“你现在知道咱爹脾气有多暴躁了吧。” 谢芫儿点点头道:“眼见为实,阿翁果然英勇不减当年,实力也名不虚传。” 江词真诚地告诫:“以后你不要惹他,不然他急起来可能连你也一起打。像你这身板的,可能一棍子就打死了。” 谢芫儿道:“阿弥陀佛,阿翁虽性情刚烈,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只要我不犯错或者不可避免地犯错之后及时悔改,阿翁不会打我的。” 彼时两人在廊下探讨之际,江重烈就拨着轮椅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的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 江词一句话能把他肺都气炸,但儿媳妇的话又能把他拉回来使他如沐春风。 最后江重烈冷不防开口,把夫妻俩吓了一跳。他道:“芫儿,往后他要是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敲断他的狗腿!” 江词连忙起身,在廊椅往往外一跃就跃出几丈远,赶紧逃之夭夭,道:“我去大营了。” 谢芫儿看着江词出家门的背影,又听到江重烈如是说,面容有两分悠然之意,应道:“他没有欺负我。” 婚后夫妻二人总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相互磨合的。 就拿晚上睡觉这回事来说,婚前自己一个人睡了这么多年,还不习惯床上突然多出一个人,而且不管是江词还是谢芫儿,还常常忘记这回事。 比如江词夜间睡醒一个觉,睁开眼发现,有个女子侧卧着和自己面对面,他第一时间吓了一跳,提起被子就蒙她头上。 谢芫儿给闷醒了,江词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他媳妇儿么,于是连忙心虚地翻个身背对她。 然后谢芫儿拉开被子,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卧槽她床上还躺着个人,于是本能反应就是一脚踹了出去。 江词后脑门上又没长眼,而且他正处于心虚没什么防备,身后这一脚踹来,劲儿还挺大,就直接一脚把他踹下床摔了个结实…… 江词坐起身,手肘支着膝盖捂着头,有些吃痛。 这时谢芫儿也清醒过来了,忙不迭下床搀扶他,道:“你怎么样?摔得严不严重?” 两人坐在床边,聊了一会儿天。 江词看她道:“你是存心踹我是吗?” 谢芫儿眨眨眼,道:“我没有。” 江词问:“那你为什么总是踹我?” 谢芫儿:“可能是……我夜里总是脚抽筋。” 江词叹口老气,道:“你这是什么毛病,明天要不要叫个大夫来家里给你看看?” 谢芫儿道:“不用,也可能是之前我一个人睡习惯了。” 江词道:“这倒能够理解,我之前也一个人睡习惯了,彼此相互包容包容。” 谢芫儿:“一定一定。” 江词:“但你下次还是克制一点,别再踹我,不然我万一要是习惯性地动武了,到时候你可能吃不消。” 谢芫儿点头,诚挚道:“我尽量。”顿了顿又问,“刚刚是你拿被子蒙我头吗?” 江词否认:“我没有。”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谢芫儿道:“还是上床继续睡吧。” 于是两人又各自躺回各自的地方,相对和平地入睡。 两人性情脾气都还好,还能友好地商量几句,生活习惯也没有冲突,就这样过个三五天以后,两人基本已经习惯了睁开眼就看见床上多出一个人的事实。 两人的关系也就迅速地拉近了。 谢芫儿觉得这婚后生活似乎不错,就是多了一个室友的事情而已;而江词也觉得这媳妇儿不错,就是家里多双碗筷的事情而已,而且屋里还有个可以聊天的对象。 关于对对方的称呼,两人有时间的时候还坐在木亭里聊了一下。 江词道:“咱爹不准我叫你铁头,叫你公主吧又显得太生疏,听起来不像是一家人。” 谢芫儿拨着手里的佛珠,道:“那你想叫我什么?” 江词想了想,道:“不如我叫你铁子或是老铁吧,怎么样,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第1440章 不可避免的事 谢芫儿默了默,道:“谈不上喜欢,但我都可以。”她又道,“你都叫我老铁了,那我就叫你猴哥吧。” “侯哥?”江词摩挲着下巴揣度了一下,道,“这个称呼好。你若叫我侯爷,显得太生疏了,你叫我侯哥,从爷变成了哥,这辈分一下子就拉平了,十分贴切。” 后来江重烈听见江词叫谢芫儿“老铁”,又追着他一顿打。 谢芫儿看见江词一个腾空翻从廊下翻到了院里,但还是被江重烈手里长棍挥扫得跳脚,不由感慨道:“纵使筋斗云翻得再利索,也还是逃不过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啊。” 谢芫儿也不能只顾看好戏啊,连忙还是跑出廊下相劝:“阿翁阿翁,莫气莫气,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划算了。” 江重烈道:“芫儿你走开,仔细伤了你!他敢这么叫你,看我不收拾他!” 谢芫儿道:“阿弥陀佛,猴哥这么叫我,是与我商量了的。” 江重烈:“侯哥?” 江词道:“叫侯爷辈分不对,她就叫我侯哥。” 谢芫儿与他达成统一:“这是我们对彼此的爱称。” 江重烈表情复杂,道:“可我从未听说过夫妻间有如此爱称!” 江词道:“以前娘在的时候,是怎么爱称爹来着?江二狗?” 谢芫儿听到这称呼,冷不防就笑了一声,意识到场合不对,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严肃,严肃。” 江重烈当即怒发冲冠地喝道:“逆子看招!” 江词一边防守一边道:“这是娘起的,又不是我起的!” 彼时来羡刚从外边回来,就看见父子两个在干架,兴冲冲道:“怎么我才出个门就又干起来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呢……江爹,攻大舅哥下路!” 谢芫儿则劝道:“父子之间无深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佛慈悲,不忍见父子兵戈争斗,我且帮你们念段心经,有助于平息戾气、消除业障、去除烦恼、净化心灵。” 说着她就从腰间掏出随身挂着的小木鱼,席地而坐,边敲边诵起经来。 神奇的是,父子俩在她的诵经声中,居然越打越没趣,最后索性不打了。 倒不是父子俩被她念的心经给净化了心灵,而是那木鱼声和诵经声真的太坏人兴致了。 江意在院里实验室忙碌,准备培养新一批的营养液。 绿苔将前院里发生的事口述给江意听,江意好笑道:“以后有嫂嫂看着,倒也省心了。” 朝中,定国侯婚事一过,群臣们就继续上书请奏谢玧纳充后宫。 这次顾瑶就是再消息闭塞,也都能从各处听到此事,而且她还不能够置身事外。 而今宫里传得风声正盛,不久以后,皇上就要选妃了。 她得知,历朝历代以来,皇上扩充后宫,都是由皇后主持遴选的。 顾瑶自上次醉酒醒来以后,樱桃和嬷嬷们就迫不及待地给她讲述,前一天晚上她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皇上可是一直陪在身边照顾她,还一遍遍抚她脸颊。 顾瑶隐约只知道身边有他在,让她感到很安心,可其余的却是不大记得起来了。 只是不容她多遐想,选妃的消息铺天盖地地传来,终究是将她暗自欢喜雀跃的心情给冲散个支离破碎。 她有了心事,不能够对谢玧说道的心事。 她也不是不懂,身为帝王家,后宫就等于是第二个朝堂,朝堂上的许多势力都需得靠后宫来平衡。 所以自古以来皇上的三宫六院是不可避免的。 她知道,就算他不喜欢别的女子,也不得不考虑将她们纳娶进宫里来。 近来谢玧比较忙,除了百官请奏让他扩充后宫一事,还要准备春闱考试,以及大玥各地的治农事宜。 因而他早上很早就离开中宫了,中午也不曾回来,直到晚上掌灯时分方才归。 顾瑶去给他送养生汤之时,时常碰到他正召大臣们议事,她也没得见到他,只将养生汤交给阿福便先回去了。 眼下入夜后,谢玧回来,院里已然是灯火温暖,她正等他回来吃饭。 谢玧踏进膳厅,洗了手,顾瑶正摆晚饭,他便道:“往后我若归得晚,不必等我,给我留饭就好。” 顾瑶道:“反正我下午吃过下午茶,也不饿,晚点用晚饭也没关系啊。” 她给谢玧布汤,谢玧喝汤时,她便支着头专注地看着他。 谢玧忽抬头攫住她的视线,道:“阿瑶可是有心事?” 顾瑶摇摇头,娇憨地笑道:“明明皇上早上才离开,但我就是感觉很久没看见皇上了似的。唔,也有可能是早上皇上走的时候我还没睡醒,所以没能多看两眼,才会觉得很久没见了吧。” 谢玧顿了顿,声音也不自觉比平时的温润更柔和两分,道:“等最近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再多陪陪你。你在宫里可有觉得无聊?若是无聊了,可以……” 顾瑶忙道:“皇上日理万机,自己都还忙不过来,就不要操心我啦,我整天也有事情做的,不会无聊。” 顿了顿,她又道:“今日我才见了我娘家的几个姐妹。” 谢玧“嗯”了一声。他自是知道这事,因为怕自己没时间陪她,所以提点了一下顾祯,让她的家人多进宫来陪她。 谢玧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都聊些什么了?” 顾瑶道:“女儿家的事情,皇上也问啊?” 他笑了笑,便不再问了。 顾瑶自也不会告诉他,今日家中姐妹来,聊得最多的便是后宫纳妃一事。 她感觉自己总还像是在做梦一样,可是姐姐妹妹们告诉她,梦该醒了。身在帝王家,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初她甘愿嫁进宫里的时候,不就应该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吗? 她是清楚地认识到了,可是后来,宫里的生活,只有她和谢玧两个人,她觉得太美好了啊。 姐妹们还告诉她,现在各家官员家里都在为选妃做准备了,眼下就等定下日子就全往宫中送了。 第1441章 她能够理解 晚膳后,顾瑶和谢玧回了寝宫。 谢玧还有些事务没处理完,顾瑶便坐在他旁边,翻书来看。 等谢玧回过神来,发现她好一阵没与自己说话,不由侧头看她,见她看书正看得专心致志。 谢玧问:“看的什么书?” 顾瑶道:“就是之前回娘家,姐妹们塞给我的话本。先前堆在箱子里一直没想起拿出来看,这两日才收拾出来呢。”说着就翻了一篇书页。 谢玧问:“话本可精彩?” 顾瑶道:“都是讲的一些家宅深宫故事的话本。” 她自顾自与谢玧讲说道:“这里边人与人相处倒是很微妙的,说的话也很讲究。有时候一句话能听出好几个不同的意思,我想这大概就是原本大宅深宫里应有的生存之道吧。” “只是我身在这后宫里,却未曾有这书中这般处处如履薄冰之感。不过我现在抓紧先看看也不错,”她语态轻松的样子,“要是以后这后宫里来了其他的人,我也可以借鉴一二,不至于毫无应对之法啊。” 谢玧愣了愣。 她说着就皱了皱眉头,又道:“但这书里除了日常相处,还有许多尔虞我诈、阴谋诡计,轻则伤人重则亡命,皇上,原来的后宫里都这样吗?” 谢玧淡淡道:“是吧,先皇在世时,后妃之间品级不同,都争相想做那人上人,为了更上一层,也不是没有无所不用其极之事发生。”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像先皇那样。” 顾瑶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道:“我也不想像那样。大家既然都到了一个地方,以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最好还是和平相处吧。” 谢玧看着她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轻吁一口气,将手里的书压在膝头上,手里紧紧捻着书封,仿佛只要她紧紧压着书,就能将心头浓涩也跟着压下。 她再抬头看他时,脸上笑意比方才更甚,若无其事道:“我知道,皇上要纳妃了,我知道这件事。皇上要是再不纳妃,百官们都该着急了。” 谢玧神色落在她脸颊的笑意上,不说话。 顾瑶道:“皇上纳妃,总归不比寻常人纳妾那么简单,除了喜欢与否,还得多方衡量吧。所以自古以来,绝大部分的后妃都出自于朝臣家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从民间选来的。皇上若要选妃,也多是从大臣们家中选吧。” 她手指摩挲着书页,平日里粉嫩的指甲都有些泛白,又道:“我也知道皇上,并非是热衷于美色之人,而是身在其位不得不平衡君臣关系,皇上有皇上的考虑,一切都得以大局为重对不对。 “皇上是不是怕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所以才一直没跟我说?那皇上就委实多虑了,我能够理解的。” 她唇角一直笑着,“皇上如此为大局考虑,那我身为皇后,岂能给皇上拖后腿。在嫁给皇上的那天就说好了的嘛,我会努力当一位称职的皇后的。 “所以皇上放心,若是后宫遴选交给我来办,我一定办得妥妥的,选进后宫的女子也都仔细考察她们的秉性脾气,以后大家都一团和气,和睦相处为最好。” 谢玧手扶在膝上,微微蜷着手指,试图与她解释什么,可听到她这番话后,到口的话都莫名地被堵了回去。 顾瑶自信道:“先前操办了八公主的婚事,看来还真只是给我练手的,有了先前的经验,再操办后宫里的事,我应该也能轻松驾驭了吧。” 谢玧一直无言,顾瑶歪头看他,道:“皇上你觉得呢?” 后来,谢玧便问她:“阿瑶,你当真想替我选妃?” 顾瑶愣了愣,喉头涩得厉害。尽管她一直在告诫自己要当个称职的皇后,皇后是后宫之主,后宫必然不止她一人,宽容大度是身为皇后最基本的修养。 可是,她回答不上来。 因为她不想啊。 心里一点都不想。 但她不能够轻易说出口。倘若他为了权衡朝堂考虑而不得不纳妃,那她说她不想,又将他置于何地呢。 谢玧又问道:“你当真想为我丨操办这些,当真想做一位称职的皇后?” 他等了一会儿,顾瑶低着头始终未答。 谢玧膝上蜷着的手蓦地就松开了,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去洗漱了睡吧。” 他走开了,径直去了耳室。 顾瑶还怔怔地望着膝上的书页。书上写的是些什么字,她也再看不清楚,只觉歪歪扭扭像一条条蚯蚓似的。 她脸上的笑意消退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苍白。 从嫁给他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不该奢望寻常人那样的感情。他的身边,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呢。 旁人总劝她说,火都烧到眉头了,她总该想想怎么为自己打算了。 旁人说,选妃她得帮着选,这样才能知道即将被选进宫的是些什么人,至少她不喜欢的,她可以选择不让她们进宫。这样自己的位置才能稳,以后的路才能顺。 她想她现在便是想装糊涂也不能够了。 可怎么能是为自己打算呢,一定要选妃的话,她肯定会选对皇上有帮助的后妃啊。 她的要求并不高,就只是……依然可以长长久久陪在他身边而已。 但可能是这阵子与他在一起太好了,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贪心地以为可以和他像寻常的夫妻一样。 顾瑶又觉得旁人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她哪里用得着在选妃这件事上为自己打算呢,从大局来看,她是顾家女,她最要好的哥哥顾祯是禁卫军统领,她父亲和家中堂兄都在朝为官,官职从二品到五品不等。 顾家文臣武将皆有,忠义两全,是别人口中的名门望族。皇上选择娶她,原因之一不就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家世背景么。 所以她的皇后之位,别的后妃轻易动摇不了。 第1442章 消息真真的 顾瑶胡乱地想着,她很明白,之所以心里全乱了,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大度。 甚至连努力做出个样子都觉得好辛苦。 强颜欢笑辛苦,深明大义辛苦。 她在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就是好难过。 可是,她根本没法阻止。 她也不能任性地要求他,可不可以不要纳妃,可不可以不要别人。 等谢玧洗完出来,见她还呆坐在桌案前。 他开口道:“还没去洗么?” 顾瑶方才猛然回了回神,慌乱地把书合上,连忙道:“哦,一时看得太入迷了,我都给忘了。” 谢玧道:“明日再看吧,夜里总归是有些耗眼。” 顾瑶道:“我这就去洗啊,皇上累了就先歇下吧。” 她把书放下,就起身去拿换洗衣裳,然后到屏风后面去沐浴更衣。 谢玧靠在床头,随手翻了一会儿平日里看的闲书,今晚她沐浴没弄出多少水声。 顾瑶就只是安静地泡在水里,水汽蒸得她眼圈浮红。 她自我安慰地想着,其实也没多大的事。 反正一开始她就知道以后他会纳妃的,心里对此也不是毫无准备。 那她就多退两步吧,只要能陪着他,与他相处在同个屋檐下,能时时看见他,能听见他的声音,能看见他高兴,就好。 她的初衷不就是这样么。 不能因为日子过得好,她就得寸进尺,把那初衷全忘了呀。 顾瑶深吸两口气,然后捧起水猛洗了两把脸。 直到她觉得水有些凉了,方才起身更衣。 不想出来时,谢玧还没睡,还靠在床头看书。 顾瑶如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拿香膏匀了脸,道:“皇上方才还说我呢,皇上怎么也看起书来了,你那的光线比案头还暗呢。” 谢玧道:“也就随手翻翻。” 随后她熄了多余的灯,上床来躺着,他便合上书不再看了。 两人同衾共枕,却各自平静。 过了很久,顾瑶以为他都已经睡着了,还是忽轻声喃喃问道:“皇上定下日子了么?” 没想到谢玧却应了她:“还没定。” 顾瑶道:“要是皇上定下日子了,就告诉我吧,我也好命内务府那边早做准备。” 谢玧道:“睡吧。” 她不知道,纵使百官每日上折子,他的书桌案头上堆积如山,他也始终未曾松口。 翌日早朝的时候,谢玧与群臣百官讨论完朝政,朝臣们便日行一例地继续谏言扩充后宫一事。 这回谢玧终于松了口,道:“爱卿们既然觉得后宫空虚,那就选秀吧。凡诸位爱卿家中适龄未婚女眷,皆可入宫参选。” 朝臣们面色一松,当即跪地呼道:“谢主隆恩——” 消息在早朝后就从前宫传到了后宫里。 彼时顾瑶正给谢玧熬汤呢,樱桃在旁侍候,嬷嬷着急匆忙地跑进来,神情有异。 嬷嬷看着顾瑶不慌不忙地往汤煲里放食材,急得上火,道:“真是火烧眉毛了娘娘还不着急!方才前边传了话来,消息真真实实的,今日早朝皇上明确开口道答复百官了,即日起要开始选秀了!” 顾瑶手里动作一顿,手指冷不防烫在了汤煲上,一时失神也不觉疼。 樱桃吓了一跳,连忙帮她拿开,道:“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烫着啊!”见得顾瑶手指烫得通红,瞬时起了个泡,心疼地给她吹吹,又道,“奴婢这就去找药。” 顾瑶拉住她,道:“我没事的。” 嬷嬷也很是心疼,道:“娘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顾瑶若无其事地将盖子盖好,又控制火候,道:“如此是得一步步来准备了。” 嬷嬷急得跺脚,道:“娘娘总不能一心为他人操心准备,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吧?即便是选秀无法阻止,至少,至少娘娘得先与皇上圆房啊!这要再迟迟不圆房,等后宫里进了其他人,娘娘岂不是更加艰难了!” 顾瑶支着下巴,看着炉里闪烁的火苗,火光照进她眼里,却照不亮,是灰暗的。 她叹口气,道:“圆房啊,别说皇上不愿意了,现在我也不是很有心思想这件事。”过了一会儿,她倦怠地喃喃又道,“算了吧。” 等熬好了汤,她照例叫人给送到谢玧那里去。 顾瑶午饭没吃两口便回寝宫休息了。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午觉,樱桃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给她手指上了药。不过她睡得很浅,一下子就醒来了。 睁眼的那一刻,她眼里有些急切之色,仿佛在找什么人,结果看见床边是樱桃以后,便又恢复了黯然平静。 樱桃看在眼里,道:“皇上这阵子很忙,等他忙完了,肯定就会常回来了。” 顾瑶笑笑,道:“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樱桃心里也跟着有些戚戚,道:“小姐手上起了这么大个泡,疼不疼啊?” 顾瑶道:“不怎么疼。” 樱桃想,怎会不疼呢,她家小姐以前可怕疼了。 晚间谢玧回来时,顾瑶也照常摆晚饭,等他一起用。 不过她却不似平时那样给他盛汤布菜了。 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伤了手,并不想让谢玧看见。 用完晚膳后,顾瑶才开口问道:“今日听说选秀的事情定下来了,我明日便问内务府那边开始准备么?” 谢玧看着她,眼里没有往日的温润和煦,只道:“你若是很着急,自是可以。” 顾瑶顿了顿,抬头亦看着他,片刻忽而展颜一笑,眼圈有点泛红,道:“那皇上说有得我选择吗?” 谢玧愣了愣。 她回了回神,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又道:“对不起,我想着要把这件事办好的,我是想着要替皇上分忧的。” 谢玧伸手想去抚她眼角,她却已起身极力调整自己的心绪。他只好将手收回来,淡淡道:“没事。” 晚上顾瑶先睡着了,谢玧见她睡梦中蹙着眉尖。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握她的手,将将一碰到却见她眉头蹙得更深了些。 他将她手拿出来一看,方才看见她手指上烙出来的一个水泡。 谢玧起身去找了药来,坐在她身旁,轻柔细致地给她抹上。只是她约摸梦魇得深,始终未曾像白天那样急切地睁开眼。 第1443章 先来熟络关系 第二日顾瑶精神十足,内务府选秀的步骤事宜,也都送来给她主理。 既然当皇后都要经历这一遭,她也已经想清楚了不是吗,不管心里是何感受,她都得撑着体面把事情办妥当了啊。 她不由又想,当皇后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眼下这一件就够心里受的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想要进宫往上爬呢。 后来内务府送来了参选官员家中女眷的名单,晚上睡前,顾瑶拿出来与谢玧过目。 谢玧道:“你决定就好。” 顾瑶道:“皇上看看呀,这些小姐对应的是哪些朝中大臣,从皇上的考虑要留下哪些,得提前与我说呀,不然若是遴选过程中不小心筛去了可怎么好。” 谢玧看向顾瑶,她真是一心一意在为他着想,从来不考虑她自己的感受,甚至一心一意到让他有点可气的地步。 是了,从成婚以来,他与她相敬如宾到慢慢靠近,一直都是和睦有加,他从未对她生过气。 似乎他的心情总是因为她变得很好。他也再没郁郁寡欢过。 可他一旦较了真,也总喜欢,将心事都往心里藏。 她不愿与他诉说她内心里真实的感受,他便也将心门紧闭。 谢玧眼神看都没看那册子上的名单一眼,道:“你看着办吧,你觉得哪些重要的就留下。” 顾瑶怔愣地看着他,他却拿起案头上的折子,又道:“今晚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许是得晚些了,你累了便去洗漱先睡吧。” 顾瑶失神地应道:“好。” 她洗漱完,独自躺在床上,侧着身子朝里,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她也不晓得哪里出了差错,她不喜欢现在这样。 她一直在很努力地想与他维持常态,正常地与他聊天说笑,但好像就是回不了之前那样的常态。 随后选秀一事就进入了筹备阶段。 顾瑶发现,除了吩咐内务府置办妥当以外,真正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很少。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得找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乎白天她在寝宫里,将那几箱子的讲宫宅斗争的话本子全翻完了。 选秀开始前,以往与顾瑶往来走动的那些官家小姐们,隔三差五便来觐见。 顾瑶正需要新的事物转移注意力,便接见了她们。她也很清楚,她们无非是仗着往日与自己的交情,先来熟络关系,以便在后续的选秀中顺利通过。 皇后主持遴选,只是先选拔出优秀合格的秀女,最后能不能进后宫做皇帝的后妃,决定权还在皇帝的手上。 不过女眷们一致都觉得,只要获得了皇后的赏识,有皇后在皇帝耳边吹吹风,那这件事多半也就成了。 顾瑶知道,先前这些小姐们的母亲为了进宫这件事,也没少去烦她的母亲。 眼下顾瑶命宫人置办了茶点招待她们,与她们有说有笑,十分通情达理的样子。 这些小姐们从前就知道顾瑶的性子,很好说话,即便是遇到让她为难的事,只要多跟她念叨几句,她绝大多数也会勉为其难地答应。 所以以往大家都待字闺中,平日往来的时候,顾瑶没少给她们帮忙。 这些小姐们莺莺燕燕,打扮得花枝招展,心里可劲盼望着在顾瑶这里吃茶的空当说不定能遇到皇上呢。 只不过皇上始终都未曾出现过。 黄尚书之女黄昙也在前来觐见之列,她平素尤为取巧,生得娇美,以往一有事来找顾瑶时,便总是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之态。 那时候她爹还不是尚书,顾瑶也帮了她不少。 后来她做了尚书之女,便很少再来找顾瑶了。在顾瑶嫁给谢玧之前的那一年里,她足不出户,那位黄昙小姐几乎没露过面儿。 上次在侯府黄昙险些被当做刺客,有顾瑶给她解围,事后顾瑶也一字未提,但不等于她不知道,黄昙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她只是没计较罢了。 眼下顾瑶看着这些小姐们,以往常常一起玩,可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她心如明镜。 她们欢欢喜喜地叙旧,说起从前趣事,无不欢笑一堂。 顾瑶在上座也听得满脸笑容。 她们口口声声说是来叙旧,可哪个不是奔着往后的前途来的。 只不过顾瑶始终当做她们真是来叙旧的样子,最后还是她们自己按捺不住了,道:“说起此次选秀,听说皇上下旨,只要是朝中大臣们家中的适龄未婚的小姐,都得进宫参加选秀呢。” 顾瑶道:“是的。” 小姐们便道:“所以我们也都得参加了。” 顾瑶道:“你们突然说起这个,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一旦选进宫里的话,便不能再像从前那么自由了,如若是有不愿意的,或是心中已另有所属的,都可以告诉我,我绝不勉强的,稍后便从册子上把名字划去。” 小姐们一听,连忙摆手,慌张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能够进宫服侍皇上,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顾瑶道:“只要你们不觉得勉强就好。” 黄昙出声道:“又怎会勉强,要是进宫能与皇后作伴,大家还像从前那样开心,怕是再怎么寂寞的深宫,也不会显得寂寞了。” 小姐们都跟着笑着附和。 黄昙又娇滴滴道:“皇后娘娘,选进宫的秀女,不仅仅是要侍奉皇上的,也是要侍奉娘娘的,咱们可都是娘娘的身边人呢,要是能进宫陪娘娘,咱们时常作一处像这般聊天说笑,不知道多好呢!这知根知底的人,总比不熟悉的人要好相处得多啊。” 顾瑶深表赞同,点点头,笑着道:“跟你们相处,本宫也确实感到很轻松。这件事,稍后本宫自会考虑的,毕竟我们都是以往常在一起的玩伴。” 小姐们一听,无不欣喜,后来大家越聊越放得开,知道顾瑶性子软脾气好,渐渐失了分寸,俨然如从前那般无所顾忌的样子。 她们又感慨又艳羡地对着顾瑶道:“真没想到,阿瑶会摇身一变当了皇后。皇上为何会选中你呀,与我们说说呗。” 顾瑶笑笑,道:“因为我姓顾吧。” 一句简洁的话将她们堵了回去。 随后顾瑶起身道:“在这坐了半日,我也有些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小姐们便纷纷起身告退。 第1444章 一一划去 黄昙留了些小心思,后来隔三差五就往宫里送些礼物给顾瑶。有时候是她做的点心,有时候是宫外的小玩意,照顾瑶以往的性格一定会喜欢的那种。 只不过,顾瑶却浑然不知。 因为东西一送进宫,就被谢玧的人拦下了,转而呈到了谢玧的面前。 阿福细声细气道:“这位黄小姐真是有心了,不停地给皇后娘娘送东西来。” 谢玧正看手里的折子,眼都没抬,道:“检查过了吗?” 阿福应道:“奴才已检查过,黄小姐送来的礼物都是没问题的。” 谢玧没下文了。 阿福等了一会儿,又开口请示:“皇上看,可要送去中宫皇后娘娘那处?” 谢玧总算抬眼看他一眼,道:“你觉得呢?” 阿福当即应道:“奴才明白了。” 故而,后来那黄小姐往宫里送多少东西,都石沉大海。而顾瑶一样都没收到过。 期间,顾瑶的娘顾夫人也进宫来看望顾瑶。 顾瑶已然越发能收拾好心绪,对她娘笑容相待。 私下里,顾夫人张口想说什么,顾瑶先道:“娘,您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您不必担心我。既然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要走这条路,我便不能半途反悔。” 她目光坦然,又道:“何况,我也不会后悔。” 顾夫人摸摸女儿的头,叹道:“阿瑶是长大了,可是为娘也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 对于一国之后而言,这必然是好的,可是对于顾家阿瑶而言,这一点也不好。 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阿瑶,或许终究会一点点消磨在这后宫里。 顾瑶笑笑道:“我总不能老也长不大啊。” 她低头拨着自己的手指头,想了想又道,“皇上他,是位好皇上,他政务勤劳,从不懈怠,大玥在他手上一定会步步欣欣向荣。只是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朝中大臣们都在催他纳妃呢,我也知道,后宫不是他一个人的私事,还牵系着朝堂局面的平衡。” 顾夫人心疼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我是他的皇后,我肯定不能说我不想要他纳妃啊,我肯定得站在他这一边支持他的吧。我知道他不是风流多情的人,平日里连宫女都很少能近他的身,他心里说不定比我还不愿意呢。” 顾夫人揽她进怀里抱着,她靠着娘亲的肩膀上,眼眶迅速就红了。不过她自己深吸两口气,又强硬逼退回去。 顾瑶搂着她娘撒娇,不舍得放。 最终顾夫人道:“也罢,你这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为娘只愿你一生无悔便好。” 顾瑶道:“放心吧娘。” 再后来,便是选秀开始了。 秀女们挨个进入大殿等候。 顾瑶坐在后位上,旁边的帝位却一直空着。她差人去叫谢玧,然阿福却来回话说:“皇上说这阵子忙呢,这会儿正不得空过来,请娘娘自行做主便是。” 顾瑶点点头,也就没勉强。 所有秀女当日都在她眼前过了个遍,那日进宫来拜见她的那些玩伴小姐们也自在其中。 小姐们抬起头对她展露笑容,她亦回以微笑。 秀女小姐们露过面后,都暂住宫中,等待初步筛选的结果。只有通过这一轮的才能继续住在宫中等下一轮选拔。 当晚顾瑶坐在寝宫里,面前摊开小姐们的花名册,她不由想起那日那些小姐们与她叙旧、虚与委蛇的光景。 她们说想进宫来与她作伴,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也甚好相处;可她们似乎忘了,这是要她将自己心尖上喜欢的男子也理所当然地拿出来与她们分享,就如同分享一块点心,一样首饰一般。 顾瑶拿起朱砂笔,慢条斯理地在那些名字上划了一把红色的叉,将那日拜见她的小姐们一个不剩地全部剔除了。 谢玧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见她一个个划去那些名字时,他神色深浅莫测。 他忽然出声道:“她们不都是你的好友吗?” 顾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结实地吓了一跳,手里的朱砂笔都跟着抖了抖,在花名册上画出了一条红色蚯蚓。 她回头看去,才见是谢玧在她身后。她一时有些心虚。 但仔细一想,又没什么可心虚的,顾瑶就小脸泰然,理直气壮道:“我事先问过了皇上,哪些小姐是必须要留下的,可皇上全权交由我做主,那我也就自己做主了。这些小姐们妄图通过与我的旧日交情来走捷径,我觉得不可取。” 谢玧拂了拂衣袍,在她身边坐下来,低低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才可取。” 顾瑶回答不上来,后道:“还是后续再看吧。按照嬷嬷们提出的要求,她们需得全部达成方能过关。”顿了顿,她又问,“皇上有必须要留下的小姐吗?” 谢玧道:“你看着办便是。” 随后他没坐多久,便起身离去,顾瑶小声地问:“皇上,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谢玧脚下顿了顿,道:“你没错。”他脚下继续走,低低叹道,“是我的问题。” 即使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他却有种被画地为牢之感。就是突然之间莫名地有些被困住了。 初轮选拔过后,在结果出来之前,秀女们在宫中嬷嬷的教习下,开始做针指女红,开始苦练琴棋书画。 顾瑶不由想,选秀在礼制和过程上竟还有这么多的要求,她算是极幸运的了,没有经过这些考验,最终只凭皇上一句话。不然要是也像这些小姐们一样参选的话,可能也是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的那种吧。 顾瑶将她批定的名册让人送去了内务府,内务府要择日才会宣布结果。 中间这段过渡期,顾瑶便感到很闲很闲。 箱子里的话本子也翻完了,她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樱桃见她总是坐在寝宫里发呆,就道:“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吧,你看外面太阳多好啊。花园里的花丨都全开了呢。” 顾瑶缓缓转头看向窗外,恍然才发觉,不知不觉已经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了。 外面的草木青翠,阳光明媚,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花香,还能听见清脆的鸟叫。 往年的这个时候,她早已同其他姑娘们一样,换上轻薄飘逸的春衫,外出踏青去了。踏青要么赏花,要么放风筝,别提多惬意。 第1445章 只要你想选就有得选 顾瑶便起身随樱桃一起出去走了走,她抬头看着阳光从林叶间漏下来,眯着眼伸手去接,忽然开口道:“樱桃,我们找个地方放风筝吧。” 樱桃想都不想就应道:“好啊好啊。” 宫里要说开阔之地,倒也有很多,风筝也是临时现做出来的。 顾瑶拿着风筝带着樱桃,就到中宫外面不远的一处开阔草地去放风筝。 放风筝她是一把好手,以往她放风筝都飞得老高,只不过宫里现做的这个风筝却中看不中用,她在草地上跑了好久,试了许多次,都总是飞不高。好不容易飞起来了,没一会儿就又掉下去了。 顾瑶和樱桃累得气喘吁吁。 阿福知道这些日皇上皇后因为选秀一事生了嫌隙,也很清楚皇上虽嘴上不说,可他心里很在意。 他心里装着事。从前都是皇后叩他心门使他开怀,而今亦是皇后使他一点点将心门闭上。 但有关皇后的事,他还是丝毫都不马虎。比如宫外送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不会让皇后接触到;皇后的日常生活,他也嘱咐人细心打点;早前还撺掇顾祯叫顾家人进宫来陪伴。 故阿福也留了个心眼,差人留意着皇后那边,眼下谢玧在御书房里处理政事,阿福便在旁轻声道:“皇上,皇后娘娘在草坪上放风筝呢。” 谢玧淡淡“嗯”了一声。 阿福又斗胆问:“今日天气晴好,皇上久坐无益,要不要也出去走走呢?” 等了一会儿不见谢玧发话,阿福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谢玧看完了几本折子,放下却道:“去走走吧。” 阿福立马应道:“好,好。” 顾瑶和樱桃努力了一阵,没能把风筝放上去,旁边侍奉的宫人们也看得着急。 随后顾瑶还将风筝屡次调整,道:“这宫里做风筝的手艺比民间还是差了些,都不平衡,难怪总是容易栽。” 宫人道:“宫里平时不放风筝的,故奴才们也少做。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顾瑶叹口气道:“我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调整过后,风筝显然稳了些,又试了几次,终于成功地飞起来了,虽然磕磕盼盼的,但好在没有中途栽下来。 顾瑶正专心地放,注意力都在上方的风筝上,一边后退一边拉动风筝线。 这时樱桃和宫人们看见她身后,都不由欲言又止。 樱桃有些着急,还是出声提醒道:“小姐,别再往后退啦!” 顾瑶道:“我不退怎么行呢,它好不容易飞起来,得再飞高一点!” 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怎想这一退,后背就猝不及防撞进一方胸怀里。 顾瑶愣了愣,连忙抽空回头看一眼,没想到入目竟是一袭黄色的龙袍袍角,她吓了一跳,再抬头一看,果然是谢玧那张温润俊雅的脸。 顾瑶心下慌了慌,一边想顾着风筝,一边想回身与他说话,结果两头都没顾得上。 风筝又栽下来了,而她自己也因着慌慌张张,转身之时脚下冷不防一崴,也往地上栽倒。 谢玧立时弯身将她接住,蹙眉问:“怎样?” 顾瑶脚踝顿时失去了知觉,不由一手攀着他肩,单脚立地,抬起崴了的那只脚踝,抽气道:“疼……” 谢玧神色变了变,当即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大步就走,令道:“去请太医。” 顾瑶双手搂着他的肩颈,回头去看时,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放上去的风筝正缓缓飘落在地。 熟悉的兰香袭进她鼻子里,她鼻尖蓦地一酸,终于还是没忍住,歪头枕在他胸膛上,轻轻蹭了蹭。 顾瑶涩声道:“皇上放我下来吧,抱着累人。” 谢玧没说话,只脚下走得快。 他怀里的人与上次相比,轻了不少。 中途,他的体力确实不允许,将顾瑶放了放。顾瑶单脚支撑,倚着他道:“我这样慢慢走也行的。” 可他不允,他歇了两口气,又将她抱起快步往内院去。 回到寝宫,谢玧将她放在床上,他身上已有微薄汗意。 他正要去查看顾瑶的脚,顾瑶却突然用力抱住他的腰,不肯放。 谢玧无奈道:“我先看看你的脚。” 她固执地埋头在他怀里,两眼通红,用尽力气抱他。像头小蛮牛一样,险些将他压倒在床头。 谢玧由着她抱,她不吭声,他也不再说话。 谢玧手里揽着她的肩,手里握着她纤细圆润的肩头,微微收紧。 宫人们都在门外止步,不敢贸然进来。 后来他低低在她耳畔道:“阿瑶,想清楚,你当真只是想当一个好皇后吗?这样你当真就高兴?” 顾瑶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那皇上先回答我,是不是有得我选啊?” 她眼眶酸热,还努力深呼吸控制自己。她不能哭,不能不争气就知道哭。 谢玧道:“只要你想选,就有得选。” 顾瑶怔怔地抬起头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是在给她期望。 可她抿着嘴角不敢应。 真要是可以有选择的话……她知道她想要什么,可是她却不敢选。她生怕自己的期望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这时太医匆匆忙忙到了,在门口禀话。 谢玧道:“进来。” 太医便颤颤巍巍地背着药箱入内。 谢玧让顾瑶躺好,给她拉好了床帐,只露出一截脚踝出来。 那原本小巧纤细的脚踝此刻肿得老高。 太医一检查,道:“娘娘这是崴折了,不过好在不严重,只需正骨归位即可。” 谢玧道:“那就正骨归位。” 太医道:“娘娘且忍忍。” 顾瑶一听,从帐里伸手出来,紧张地抓着谢玧臂间的衣裳。 谢玧由着她抓,与她闲聊一般道:“方才那风筝是哪里来的?” 顾瑶应道:“是我让宫人们现做的。” 谢玧温声道:“是么,我见它飞得跌跌撞撞,阿瑶是第一次放?” 顾瑶道:“才不是,我放风筝很厉害的,是宫里人做风筝的手艺不好,要是民间的师傅做,肯定飞得……” 又高又稳。 只不过最后几个字没说出口,太医趁着谢玧转移她注意力,当即将她脚踝骨正了回来。 第1446章 咱家又没秀女送给他 顾瑶痛得手里用力抓着谢玧手臂,硬是忍着没叫出声,只是呼了几口气。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太医道:“娘娘踝骨正回来了。稍后敷一敷消肿,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谢玧照太医说的,拿了软垫来,将她受伤的那只脚垫高一点,有利于血液回流消肿。 嬷嬷们已经去准备冰布袋了,还没回来。 太医刚退下,这时前边又有太监来禀报,道是有大臣觐见议事。 顾瑶收拾了自己的心绪,道:“皇上快去忙吧,这里有樱桃她们在,我没事的。” 谢玧吩咐樱桃她们好生看顾,随后他便去往御书房了。 嬷嬷拿了冰布袋来,樱桃帮顾瑶做冰敷。 只不过还没敷完,阿福公公就去而复返。 他带着身边的小太监一同进到寝宫来,见礼过后对顾瑶道:“这玉枕是皇上命奴才送过来给娘娘枕脚的,有舒筋理气之效,有助于娘娘消肿止痛。” 顾瑶拂了拂帷帐看去,见太监手里果真捧着个青玉枕,看起来温润无暇,玲珑剔透。 给她枕脚脖子? 会不会太浪费了? 没等顾瑶表示,阿福给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就连忙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玉枕,赶紧抱来给顾瑶枕脚。 她脚踝冰敷了一会儿,已经感觉好多了。眼下脚脖子一放在玉枕上,凉凉润润,顿时又觉舒缓不少。 顾瑶道:“皇上有心了,阿福公公,你替我谢谢皇上吧。” 阿福叹口气,道:“娘娘一心为皇上,皇上何尝不是一心为娘娘。”顿了顿又道,“容奴才多嘴一句,早前百官谏言扩充后宫一事,不管上了多少折子,皇上案头上都堆积如山了,可皇上却始终未曾松口过。” 顾瑶瞠了瞠眼眶,眼里顷刻蒙上一层水雾。 阿福道:“皇上心思重,他有事都放在心里,特别是他觉得很重要的事,这个娘娘也知道的吧。能让皇上开怀的,恐怕就只有娘娘了。” 说完,阿福就退下了。 顾瑶倚在床头,眼泪忽如断了线的珠子,只顾一串串往下掉。 晚上谢玧回来得晚,顾瑶也没吃饭,一直等他回来。 她给他留着灯,只不过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却已经倦得睡着了。 谢玧拂衣坐在床边,看了看顾瑶的睡容,眼神在她眼角边微微一停留,淡声问樱桃:“她哭过了?” 顾瑶嘱咐过樱桃,樱桃也不能出卖阿福啊,所以吭哧了半晌,应道:“娘娘怕疼,所以……” 后来他拿过顾瑶的脚踝,轻轻放在自己膝上,掌心匀了舒筋活血的药油,动作轻缓地给她敷。 灯火将他的身影映在了里侧的床帐上,一室安然。 顾瑶是哭倦了,所以这一夜她睡得尤其沉。等她第二天睁眼醒来的时候,谢玧也已经起身去上朝了。 江意在她哥婚后,足不出户,整日待在实验室里,有时候连院门都不出。 后来一起用膳时,她才偶然听说,朝中近来正在准备选秀事宜。 神奇的是,她不是听江词或者苏薄说的,居然是从谢芫儿口里说出来的。 江词率先震惊,道:“你都没出门,你怎么知道的?” 谢芫儿道:“听家里出去采办东西的嬷嬷说的,外面的百姓都在谈论此事。” 本来谢芫儿也不是个八卦的人,可她身边有个八卦的花枝。花枝成日与府里的嬷嬷们混在一起,什么八卦不知道。花枝第一时间就摸了个清清楚楚,转头就告诉给了她。 她更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想着,皇后是自己皇嫂,为她操办婚事、送她出嫁,更不曾亏待过她;她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见皇兄皇嫂相处,看得出皇嫂是极为喜欢皇兄的,这个时候选秀,皇嫂心里怕是不好受。 可她与皇后以往又没怎么往来,关系不浅不淡的,她便是进宫去,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江意素日与皇后关系交好,谢芫儿料想她还不知,故而才顺便提了一嘴。 江意这些日确实两耳不闻窗外事,眼下看向江词道:“已经开始了?” 江词道:“好像都已经初选了。” 江意道:“哥哥怎么没早说?” 江词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咱们家又没有适龄未婚可送进宫的秀女。” 江意一时竟被他噎得无言以对。 午饭后,江意便回院里更衣,准备进宫一趟。 苏薄跟着她一起回,她更衣时,他便坐在房里桌边等。 江意从屏风后出来,道:“我哥哥没什么好说的也就罢了,这事你怎么也不说?” 苏薄亦理所当然:“我也没秀女送他,有什么好说的。” 江意软软瞪他一眼。 苏薄又道:“横竖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不值得可怜。” 江意嗔他道:“可阿瑶那里我总得去看看。” 苏薄道:“我送你去。” 说着他指了指她腰间,一本正经又道:“你这里没理好。” 江意低头看了看自己侧腰,一时没发现。 苏薄道:“你过来,我给你弄。” 江意便几步走了过去,他手臂卷过她腰肢往回一勾,就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 她身上香软极了,苏薄手臂紧紧扣着她,在她一身老成的诰命服饰下,他一手掐住了她的细腰,才知这衣下身段多风流。 江意顿知给他戏耍了,一边扭身躲他一边好气又好笑道:“你别闹,我得进宫去。” 苏薄如愿抱了她一会儿才松了手,江意又叫绿苔简洁快速地给她挽个发髻,然后苏薄就携她一起出门了,绿苔和素衣跟在后面。 苏薄将她送到宫门口,道:“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江意带着绿苔便匆匆进了宫门,苏薄多看了她几眼,见她已走远,方才转身上马车,叫素衣驾车去公署。 第1447章 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瑶这两日在寝宫里养脚伤呢,这厢樱桃风风火火地端果盘进来,眼神亮晶晶道:“小姐,荣安夫人来啦。” 顾瑶神情也一亮,道:“她在哪儿?” 樱桃道:“就在偏殿呢。欸小姐你慢点啊,脚还没好呢!” 顾瑶眉眼间总算有了些笑意,道:“无妨,你扶着我点,我能走。” 嬷嬷放心不下,也进来看看,见状连忙上前和樱桃一左一右搀扶着,哆道:“娘娘真是太乱来了!” 江意在偏殿坐下不久,就见顾瑶来了。只不过却是由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来。 还没开口说话,她便先是笑开来。 江意当即起身扶她,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顾瑶唏嘘道:“前两天放风筝的时候给崴着了。” 江意道:“可严重?” 顾瑶道:“不严重不严重,太医给正了骨,养两天就好了。” 随之两人坐了下来,顾瑶拉着江意的手,道:“这几天不能多走动,可憋得慌。正好江丨姐姐陪我说说话。” 她又笑问,“怎么样,定国侯与八公主婚后相处可还融洽?” 江意亦笑道:“有八公主在,我确实少操不少心。目前看来,他们相处颇为融洽。” 见顾瑶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少了许多往日的神采,江意便给她讲了不少她兄嫂的趣事,顾瑶听得乐个不停。 这桩媒横竖也有顾瑶的一半功劳,听他们婚后过得有声有色,顾瑶当然也很有成就感。 顾瑶坚信道:“刚成婚便这般和睦,相信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以至于两人聊了一会儿,顾瑶知道江意为什么来,江意也在体贴地顾及到她的心情,一时都没有挑明,后来偏殿里陷入一阵沉默。 顾瑶又试着找话题,打破沉默道:“对了,江丨姐姐会下棋吗?” 江意道:“会一些,但棋艺不精。” 顾瑶道:“那肯定也比我好,改天你多教教我吧。” 江意看她道:“怎么突然想起钻研棋艺了?” 顾瑶道:“皇上有空的时候喜欢下棋,但我和他相比差了一大截。我想陪他消遣时间,总不能才开局就输吧,所以是得好好打磨打磨。” 说完就又沉默了。 她本不想提及一些宫里的话题的,可话一出口发现还是三句离不开他。只要一提起他,就难免想起宫里的事情。 所以她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江意轻声温柔道:“阿瑶,你还好吗?” 这话一下子让顾瑶红了眼圈。 顾瑶点点头,可是眼眶却越来越红,后来她又摇摇头。 眼泪一下就滚出来了。 她吸了吸气,连忙伸手揩去,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真是奇怪,之前我家里人来看我的时候,包括我娘,我都能笑着跟他们说我很好。可是江丨姐姐这一问,我就……我就……” 她越想收住,眼泪却越是汹涌。 果然,这丫头一直忍着。 江意坐到她身边去,揽过她的头靠着自己,道:“可能是因为我们年级相仿,而你又不必害怕家人担心的缘故吧。” 顾瑶一倚到江意肩膀上时,便再不能抑制,闷声哭泣,含糊道:“而且我也觉得……呜呜呜……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还是我没用,要是换做是你,一定能有更好的办法对不对…… “我不想给他添负担,我想给他分忧……可是我发现,这事没有我想的那么容易,我心里很难过……” 江意拍着她的后背。 她哭着又道:“当初在嫁给他的时候,我想着只要可以在他身边,我就什么条件都能接受……可是现在,事情到眼前了……我就好难过……” 江意肩膀一下子就湿了,这丫头这些日定是忍得辛苦极了。 她说什么江意都听着,一直等她哭够了,慢慢冷静下来。 顾瑶抽噎着,终于从江意肩膀上抬起头来之际,哭得满脸通红,眼泪哗哗甚是可怜。 她看了看江意肩上的湿痕,又捏着袖角给她擦擦,愧疚道:“对不起啊,你进宫来,尽听我哭了。” 江意擦了擦她的脸,道:“那不然我进宫来做什么。早些日的时候我尚不知道此事,家里的男子汉也绝口不提,今日还是八公主告知我的。我应该早些来的。” 随后顾瑶给她讲起这阵以来自己和谢玧之间的种种,江意得知详情,诧异道:“是你提出要替皇上选秀的?” 顾瑶道:“我知道操办选妃是皇后的职责所在。” 江意叹道:“阿瑶,人不能那么实心眼儿。他未曾亲口跟你说,你提它做什么呢?” 顾瑶眼眶红红的,道:“可是宫里头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了,他虽没亲口跟我说,我也知道了。百官逼他得紧,他那些日很忙很累,他怕我不理解定然不好跟我开口,我不想让他为难,所以我就提了这件事。最终他也没有拒绝。” 她垂着头,拧着自己袖摆,涩声道:“后来阿福跟我说,不论百官怎么每天催逼他,不论他案头上的催请折子堆得有多高,他都未曾松口。是我跟他说了这件事以后,第二天他才松口的。” 她有些茫然无助地:“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想,我到底是该想我帮他搭了一个台阶让他自然而然地去做成这件事,还是该想是我将他推得越来越远了……” 江意道:“他可曾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第1448章 不妨听听他的答案 顾瑶吸了吸鼻子,道:“从那以后,他便不愿意搭理我了。许是我做得不对,他要是跟我说,我也会改正的,可是他说都不愿说。 “我正以为他应该是厌烦我了,可上次我崴脚的时候,他却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当一位称职的皇后,还问我是不是这样我就真的高兴了……” 江意吁了口气。 顾瑶眼泪巴巴又道:“他还说,只要我想选,就有得选。” 江意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顾瑶扁扁嘴,带着鼻音和哭腔道:“我不敢想啊。” 她道:“我不敢想他话里是什么意思,我怕我是想多了……” 她眼角又涌出泪意,连忙又擦擦,抽噎着道,“我不想他有旁的后妃,哪怕是为了稳固朝堂局面我也不想。可是我怎能这么跟他说呢,这明明就是我痴心妄想的事……我不要让他为难,不要让他觉得我不懂事、不识大体,更不要让人说他选了个差劲的皇后。” 江意道:“话虽如此,可你若不对他说出口,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你喜欢一个人,想要陪在他身边,想要他只有你一个,这并不是贪心,这是人之常情。” 顾瑶道:“可我是他的皇后,我们不是寻常的夫妻。做他的皇后,人之常情都是贪心啊。” 江意道:“你怎知他想要的就只是一位皇后?” 顾瑶愣愣地抬头看着她,双目垂泪。 江意又道:“阿瑶,你不妨听一听他的答案。如若他的答案只是想要一位识大体的皇后,你再做到他所希望的那样,也不迟不是吗? “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喜欢他,可以为他付出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但你也要让他听听你的声音,你也要听听他的声音,不然有些遗憾一旦造成,便不可能挽回了。” 顾瑶似懂非懂。 她年轻,人生里就只喜欢过谢玧一人。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他,就一个劲地对他很好很好,她只想让他高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难过。她只想把好的一面展现给他,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江意道:“往后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要擅自做决定。他是皇上,不管什么事都是他站在你前面;“倘若事情明了而不得不做出退步,你为他甘心付出没什么可遗憾的,可倘若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你却已经选择委曲求全,便有可能会伤人伤己。 “阿瑶,你可曾想过,或许他根本就不想你委曲求全。” 顾瑶泪眼汪汪,懵懵懂懂的。 江意道:“撇开身份不谈,谢玧这个人,很温柔,可往往越温柔的人,内心便越是敏感细腻。可能,他也会患得患失吧,只是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自己在患得患失什么,所以他不会轻易开口与人言。” 顾瑶道:“我也不是很明白。” 江意道:“不明白不要紧,你先照着我说的去做。” 顾瑶深吸几口气,望着江意,眼泪倏而又往外涌,瘪瘪嘴,“可选妃已经开始了……” 江意道:“还只是开始,并未入后宫不是么。最后还得皇上决定,还不晚。” 江意在偏殿里陪了顾瑶一下午,后来前边来宫人说大将军来接了,而顾瑶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便起身告辞。 顾瑶道:“你快去吧,别让大将军久等了。” 江意走到偏殿的门口,一脚踏出去之前,顿了顿,又回头看她,道:“阿瑶,你想走进一个人的心里,可能你需得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更加主动一些,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顾瑶想了想,酸涩地摇摇头道:“虽然这件事我很难过,可这一路走来,我不觉得委屈。本来就是我执意要喜欢他的,我委屈什么呢,平日里他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他要是也能喜欢我我会很高兴,可如果他没法喜欢上我也不是他的错。” 江意笑了笑,道:“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的。”说罢她就踏出了偏殿,身影沐浴在了斜阳里。 江意从中宫出来,在前面遇到了顾祯。顾祯过来跟她打招呼,想了想,还是道:“阿瑶她可还好?” 江意来气道:“苏薄和我哥回家没提此事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来找我?” 顾祯有些过意不去,道:“你有你的生活,我哪还能什么事都去打扰你。何况这条路本是阿瑶自己选的,会有什么样的局面她自己知道,之前家里人去看她,她也挺想得开的,所以就没去找你。” 江意道:“我有我的生活,难不成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顾祯挠挠头,道:“也不是那个意思。” 这时苏薄正从顾祯后边走来,步子挺括,耳力又好,道:“老死不相往来,那挺好。” 顾祯道:“大将军听岔了,没人要老死不相往来。” 然后就抱拳告辞,带着禁卫军往别处去了。 谢玧虽没出面,但也知道江意进宫来的事,她和苏薄什么时候出宫的他也一清二楚。 江意走后,顾瑶仔细思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鼓起勇气决定等谢玧回来,就跟他说一说。 只不过等到傍晚,谢玧还没回,前边差了小太监来传话,道是他今晚会晚回。 没等顾瑶多问,小太监还禀说了详情,好像是因为地方雨季来临,水利设施不足,引起了水患,消息才传到京中来。眼下谢玧正召政务大臣议事,商议治理对策。 顾瑶一听,忙道:“那让皇上先忙吧。” 小太监传完话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谢玧在御书房那边,那边也自会传晚膳。 只是后来谢玧迟迟没回,顾瑶怕他劳心劳神,又给他准备了宵夜,也有议事大臣们的份儿。要是往日她定然亲自送过去了,只不过眼下脚伤未愈,只能派人送去。 御书房里灯火明亮,中宫的宫人到门前向值守的太监禀明来意,阿福又传达进去给谢玧,道:“皇上,娘娘准备了宵夜,给皇上和诸位大人们用呢。” 谢玧停顿了一下,道:“那就先用宵夜吧。” 大臣们连连起身道谢:“臣等谢皇上皇后体恤。” 第1449章 有话想跟你说 阿福将羹汤和点心先呈到谢玧桌上,剩下的才分别送到大臣们旁边的茶几上。 谢玧吃得出来,是顾瑶平时给他准备养汤的味道。 只不过今晚她准备得匆忙,没掌握好量,故而膳汤的药气格外浓郁。 吃不惯药膳的人,就会觉得格外难吃。 故而大臣们吃过几口以后,面上的表情都一言难尽。可见皇上慢条斯理地一勺勺吃,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吃,闷头干完最后一口后,谢玧问他们:“味道可还习惯?” 大臣们还得言不由衷地夸赞道:“皇后娘娘有心,臣等用得十分满足。” 谢玧点点头,道:“朕的皇后熬的这养汤补气益血,对身体有好处。” 大臣们:“是是是,皇上说得是。” 谢玧将顾瑶给他准备的点心也都吃完了,饮罢一杯水,这里事还没完,怕顾瑶久等,就差了个小太监又去替他传话。 阿福看在眼里,自是晓得他这会儿心情不差。 尽管先前皇上皇后之间似乎僵滞了些日,可只要皇后对皇上一送关怀,皇上就会积极回应。 或许连谢玧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心境会被她牵动着,因她而起伏变化。 顾瑶差人送夜宵才没多久,小太监就又来了,向顾瑶禀话道:“娘娘送去的夜宵,大臣们都说好。” 顾瑶下意识问了一句:“那皇上呢,有没有说好?” 小太监道:“皇上全都吃完了哩,还向大臣们夸赞娘娘熬的汤对身体好。皇上差奴才来告知娘娘,御书房那边可能还得晚些才结束,娘娘不要等,早些歇息。皇上忙完便会回了。” 顾瑶点点头,道:“你转告皇上,让他不要操心这里。” 太监去后,顾瑶回了寝宫,樱桃侍奉她沐浴更衣。 顾瑶本是留着灯等他回来,想着还有话想跟他说呢,可是等着等着,就倦得睡着了。 谢玧夜深才归,回来时身上仿若还携着夜间行走时沾上的清润的夜露。 他进了寝宫,先到内室看她,见她倚在床头就睡了。 他便扶着她的头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又看了看她的脚,还有些肿,但比之前好了不少。 白天里他不在的时候,也有吩咐嬷嬷给她勤加用药油活血化瘀。 谢玧看过以后才去洗漱,回来躺在她身侧,侧头看了她片刻,给她掖了掖被角。 两人日常相处有些回暖的样子。只不过谢玧仍是很忙,顾瑶想说的话,每每看见他正在处理白天未完的事务又或者眉间散漫着疲色时,又都咽了下去。 如此过去了几日,后来,清晨天色还没亮开,谢玧便动作轻缓地起身,避免吵醒她。 只是在他下床之际,衣角却蓦地一顿,他回眸就看见顾瑶正抓着他的衣角,睁着一双清醒明亮的眼。 谢玧嗓音有些低:“怎么?” 顾瑶张了张口,终还是道:“皇上还有多久才能忙完,我有话想跟你说,如若,如若实在是没时间,早朝以后可以抽一点点时间听我说,好么?” 谢玧道:“今日有春闱的最后一场殿试,就在早朝后进行。” 顾瑶眼里有些黯然了下去,手里也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角,道:“这样啊……”她还是不想放弃,又道,“那就改日……” 话还没说完,谢玧却看着她的眼睛,忽打断她道:“等殿试结束后,下半日我有闲。” 顾瑶愣了愣。 他又道:“中午我回来用午膳,下半日听你说。” 她眼里的神色又亮了起来,道:“好,那我等皇上中午回来。” 随即谢玧更衣时,她想爬起来帮他整理朝服,谢玧道:“歇着,等你脚好了以后再帮我吧。” 顾瑶伸出自己的小脚,蜷了蜷小巧粉嫩的脚趾,道:“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还有一点点感觉。” 谢玧道:“在全好之前也不可大意。” 最后顾瑶就睁着眼睛,看着谢玧更好衣,等他洗漱完,又目送他出寝宫去。 只是谢玧在走出内室与外间之间隔断的帷帐旁时,足下顿了顿,回头看她,见她呆呆傻傻的,便道:“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然后他便绕过帷帐,出寝宫去了。 顾瑶躺了一会儿,却再无心睡眠,便叫樱桃进来,侍奉她起身更衣。 上午太阳出来,外面一派春阳明媚、暖意洋洋。 顾瑶的脚伤也渐好了,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走动走动。她便想去庭院里走走,樱桃和嬷嬷见她心情比往日好,便左右搀扶着她出来走走。 出了内院,顾瑶去了中庭庭院里散散步。那里地方宽敞,花草树木欣欣向荣,景致十分好。 宫人还搬了茶果点心到庭院里的凉亭中,顾瑶走得比较慢,樱桃细心搀扶着道:“奴婢感觉到这里来一趟,也和往日外出踏青差不多啦。小姐你看,花儿都开得好呢。” 庭院里还有个池塘,池水丰沛,水里长着青苔水荇,衬得十分清澈;且池中还养着一群锦鲤,火红鲜活的颜色,游来游去,甚是惬意。 顾瑶心境开阔,她赏完了花草树木,就又蹲在池塘边,看看池里的鱼。 一群鱼游到她这里来,探出点头,鱼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向她讨要吃的。 云团跟着在庭院里撒欢儿似的奔跑,嗷嗷直叫。 嬷嬷提醒道:“娘娘的脚还没好,怎能久蹲,快些起来,到亭中坐坐吧。” 顾瑶道:“我不碍事。实际上不要你们扶,我也已经能行走了。” 话虽这么说,未免大家担心,她还是缓缓起身,樱桃和嬷嬷搀着她往亭中走去。 她回头看了看池里的那群锦鲤还在她方才蹲的池边水里簇拥成一堆没散,不由道:“它们是不是饿了,有饵么,去拿点鱼饵来吧,我喂喂它们。” 宫人应声就去了。 随后有内务府的太监来禀话,道:“启禀娘娘,秀女的初选结果今日已经发放了下去,落选的秀女们今日便会遣送出宫,娘娘对她们可还有什么指示没有?另外,奴才前来请示娘娘,下一轮选拔安排在何时为妥?” 第1450章 错在何处 顾瑶听到这件事,心绪顿时就淡了淡,道:“没什么指示,该送出宫的就送出去吧。下一轮时间你们内务府安排好就行,往后这些日程都由内务府自行拟定,定好了派人知会本宫便是。本宫若觉得不妥的,再另议。” 她内心里本就排斥着这件事,难得此时全然由着自己心意,不想再多加干涉。 太监应下,就退去了。 可太监前脚才一走,没过多久,后脚就又有人来禀,道是落选的秀女们在出宫之前,想要求见皇后。 顾瑶想了想,就命道:“带她们过来吧。” 宫人见皇后有正事,便将拿来的鱼饵往边上放了放。 随着一干莺莺燕燕步入庭院,便是即将遣散出宫的秀女们无疑了。 宫人引路在凉亭外止步,就退了下去。秀女小姐们纷纷提着裙角向顾瑶行跪礼。 顾瑶记得上回她们来觐见,大家都是有说有笑、欢聚一堂,眼下觐见,却是愁容满面、雨打梨花。 顾瑶不置可否,但看爽了旁边的樱桃和嬷嬷们。 这些小姐不务正业,就想着寻求捷径,以为皇后性子软好说话,结果她们如论如何也没想到,皇后首先就把她们全给除名了。 这就是旁门左道的后果。 顾瑶开口道:“大家都平身吧。” 小姐们方才起身。 顾瑶又道:“听说在出宫前你们想要见见本宫,可是还有什么话说?” 小姐们欲言又止,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伤心态。 顾瑶道:“往日我与你们相识一场,有什么话不妨都说出来吧。” 于是便有小姐开口道:“那日我们来见娘娘,大家还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十分开怀,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使得娘娘转眼就将我们舍弃了?” 另有小姐道:“如若是我们才德不够,无法通过初选倒也罢了,可这一轮被除名的就只有我们,未免也太过巧合了,所以才想问问娘娘,究竟是为何?” 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口,大家就各自抒发感慨,要么是双眼垂泪,要么就是语带哽咽,无不楚楚可怜。 黄昙亦是双目通红,伤心得很,道:“不知皇后娘娘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娘娘可以明示,只要是我们可以改正的,定当勤加改正不让娘娘失望。 “大家为了此次选秀,为了能进宫陪伴娘娘,还像以往那样都在一起,准备和付出了很多,真要是技不如人落选了倒也好想些,可偏偏……” 大家的哭诉,使得顾瑶像个恶人一般。 顾瑶心平气和地听着,问:“可偏偏什么?” 小姐含泪道:“偏偏我们精心准备,却还没来得及展示,就已被娘娘除名了。” 樱桃气鼓鼓地想要辩驳两句,被顾瑶止住。 黄昙道:“大家都是往日一起玩耍的,也没有外人,既然娘娘要舍弃我们,至少得让我们心服口服吧。前段时间,我怕娘娘宫中寂寞,便代表诸位姐妹给娘娘送了宫外的许多小玩意儿,明明娘娘还回说喜欢得紧呢。” 等她们都哭诉完了,顾瑶才道:“别说本宫并未收到你所送的任何东西,便是收到了也会退还于你,否则就该追究你行贿之罪了。” 黄昙始料未及,神色变了变,连忙垂首闭口。 顾瑶扫视一眼众人,“你们当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还请娘娘明示。” 顾瑶道:“早在选秀还未开始之前,诸位的主母夫人便频繁往本宫娘家走动,烦扰本宫母亲,意欲行个便利,此事本宫只当睁只眼闭只眼罢了;“选秀定下日程后,诸位又以往日交情为由,让本宫为你们开一扇后门,好方便你们顺利进宫。” 她神色肃穆,又道:“为皇选秀乃国家大事,在尔等眼中,难道就等同儿戏吗?” 众小姐们没料到顾瑶突然郑重严肃起来,无不惊慑住。 顾瑶道:“还口口声声说进宫给本宫作伴,到底是为皇上选秀还是给本宫选秀?既然想进宫,既然为此精心准备,那就好好地参选,你们的努力总不会被辜负;可妄想着攀与本宫往日的交情,那注定会让你们失望了。” 她话语不紧不慢,“一来,本宫在这宫里并不觉得寂寞,不需要人陪伴;二来,本宫乃一国之后岂能任人唯亲,这对那些真正在用心准备的秀女们也不公平。 “本宫正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此刻你们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现在你们心里明白了吗?” 黄昙不甘心,眼眶通红,咬着嘴唇,露出无辜之态,娇娇柔柔道:“既然如此,娘娘那日为何还要高高兴兴地应我们呢?娘娘若是及时指正我们,我们定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定会自省改正。” 顾瑶想了想,看着黄昙道:“当日丨本宫确实高高兴兴地答应会考虑,怎么你觉得这事就是妥了吗?” 黄昙应道:“不敢。” 顾瑶看她道:“你还怪本宫没有及时指正你们?本宫自己尚且没有活得十分明白,还要来教你们怎么做人吗?” 黄昙连忙屈膝跪下,脸色白白道:“昙儿不敢。” 樱桃和嬷嬷们都震惊了。 自顾瑶进宫以来,还从没像今天这般凤威凛然过,这让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嬷嬷都跟着心头凛然,无不肃然起敬。 旁边的宫人们也都谨小慎微地垂着头。 此刻,前宫大殿内,最后一场科举殿试正在进行。 殿上横竖排列,各位学士考生们正奋笔疾书地答题。 殿前的香炉内插着香,已经烧去一大半。 谢玧坐在殿首,一边等着殿试结束,一边批阅折子。 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有些难以集中精神,故而效率差了一些。他拿着折子,时不时就走神。 总是想起待会儿见了顾瑶,不知她要说什么,而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适时,阿福从偏殿进来,到谢玧身旁,附耳小声说了几句,道:“今日选秀初轮结果下来了,秀女们不服,去找皇后娘娘说理。娘娘大发凤威,将那些秀女们慑得胆战心惊呢。” 谢玧很是诧异,阿瑶发火了? 第1451章 你给我醒醒 平日里顾瑶总是一副温软的好脾气,谢玧一时有点想象不出,这软猫儿发威是个什么光景。 他兀自坐在龙椅上,支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遂,炉里的香还剩下指节那么小半段时,谢玧终还是起身去了,只命令阿福继续留在殿上。 待殿试结束后,所有考生试卷不经朝臣们的手,将直接由阿福收拢来,稍后呈到谢玧的御书房桌案上。 谢玧出了偏殿,问得皇后所在,便抬脚往前去了。身后一众小太监连忙跟上。 这厢,黄昙犹还跪在地上,她一跪,其他小姐们也都纷纷瑟瑟地下跪。 本是来讨个说法的,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自己没理,这种情况下,皇后若是追究问罪起来,她们怕是不能轻轻松松地出宫了。 小姐们求道:皇后娘娘,是臣女犯下过错,臣女定当好好反省、知错就改,还请娘娘宽恕! 顾瑶一时无所表示,侧头就看见之前去给自己拿鱼饵的宫人,这才想起她原本是要喂鱼的,便问宫人:鱼饵拿来了么? 宫人连忙捧着饵食上前,恭敬地呈给她。 顾瑶伸手接过来,便起身走出凉亭,朝那水池边走去。 樱桃和嬷嬷在旁虚虚地搀扶她,她到池边一块石墩上坐下来,那群锦鲤立即又游到了她裙角下方的池水边,一只只鱼头冒出水面,争相吐着泡泡。 顾瑶撒了些鱼饵喂它们,它们立刻活跃地争抢起来,掀起清脆的水声。 顾瑶一边喂鱼,一边道:你们都起来吧。 众小姐们方才颤巍巍地缓缓起身。 顾瑶道:你们是初犯,这次的事情就罢了,出宫以后好好反省吧。本宫也会反省,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你们这般明目张胆地来叫本宫开后门的。 小姐们向顾瑶缓缓福礼,齐齐柔声楚楚道:臣女告退。 顾瑶背对着她们,又往池里撒了饵,吩咐宫人道:送她们出去。 于是宫人在前带路,小姐们便往来时的方向井然有序地离去。 这来时的小径旁边就是池塘,顾瑶就侧坐在石墩上,小姐们队伍的最后几人得从她身旁经过。 最后两名小姐正经过时,怎想其中一个突然一声惊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搡了一下,突然就朝顾瑶跌来。 当时樱桃看那些锦鲤争食正看得兴起,嬷嬷也不禁往池里多看了几眼,而顾瑶更是毫无防备,就在那小姐扑来时,樱桃和嬷嬷回过神,脸色大变地当即去拉顾瑶,然却没能拉住,伴随着一声噗通的落水声,顾瑶径直摔进了池塘里! 宫人们顿时哗然大乱,继而高呼道:来人!快来人!救皇后凤驾! 那跌在地上的小姐看着眼前光景,当即吓得浑身瘫软、脸色惨白。 顾瑶不会凫水,她落下池塘后,惊散了水里的锦鲤。 就在侍卫宫人们相继跳下水时,一抹明黄的身影从小径那头跑来,看清池中的人以后当即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大家无比惊惶:皇上! 谢玧下了水,黑白分明的眼神定定望着那边,极力朝她靠近。 顾瑶一袭裙裳在水里绽开如繁花,可她的脚却被水底的荇草给缠住了,身子在水里起起伏伏,越是挣扎越是难以脱困,人也毫无意识地越往池塘深水处飘去。 池水一股脑往她眼耳口鼻里灌,灌得她意识涣散,挣扎的力气也渐渐弱了去。 侍卫先行到顾瑶附近,发现她脱困不了,连忙潜水到池底去斩断了那些缠绕的荇草。 这时谢玧伸出手,终于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来,抱着她在侍卫们的帮助下,一齐往岸边去。 到了池边,衣袍吃水很重,水声哗哗,谢玧踉跄地抱着她上岸,将她放在池边草地上。 顾瑶已然昏厥,不省人事。 谢玧拍拍她的小脸,她无所反应,他湿润的眼底浮上一丝猩红,低低道:阿瑶,醒醒。醒醒。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跑去叫太医。 谢玧撑身在顾瑶上方,她脸上白无血色,小脸上满是水渍,湿黑的头发黏在颈边,他叫不醒她,嘶沉着嗓音几乎是咆哮道:顾瑶你给我醒醒! 他猛然又想起,以前他也有过命悬一线的时候,是江意救了他,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谢玧当即捏着顾瑶下巴,俯下头去对着她的嘴唇给她渡气,又按压她的胸口,他记得,他记得当时有人在按压他的胸口。他手里慌而不乱,一下一下,就是这样的。 他黑发滴淌着水,身上还沾满了池里的水草,浑身狼狈,不停地重复渡气和按压的动作。 樱桃和嬷嬷面无人色,可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随后,顾瑶终于有了知觉,秀眉一蹙,随即一口气上来,胸口起伏了两下,咳嗽了起来。 她一咳便咳出大口大口的积水。 谢玧慌忙将她侧着身,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将胸口里的积水全都吐出。 随后谢玧探了探她呼吸,似乎顺畅了,蓦然才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起身就抱起顾瑶,大步流星地往中宫内院回。 身后一群宫人胆战心惊地前后张罗着。 本站热门小说推荐 第1451章 你给我醒醒 平日里顾瑶总是一副温软的好脾气,谢玧一时有点想象不出,这软猫儿发威是个什么光景。 他兀自坐在龙椅上,支着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遂,炉里的香还剩下指节那么小半段时,谢玧终还是起身去了,只命令阿福继续留在殿上。 待殿试结束后,所有考生试卷不经朝臣们的手,将直接由阿福收拢来,稍后呈到谢玧的御书房桌案上。 谢玧出了偏殿,问得皇后所在,便抬脚往前去了。身后一众小太监连忙跟上。 这厢,黄昙犹还跪在地上,她一跪,其他小姐们也都纷纷瑟瑟地下跪。 本是来讨个说法的,没想到最后变成了自己没理,这种情况下,皇后若是追究问罪起来,她们怕是不能轻轻松松地出宫了。 小姐们求道:皇后娘娘,是臣女犯下过错,臣女定当好好反省、知错就改,还请娘娘宽恕! 顾瑶一时无所表示,侧头就看见之前去给自己拿鱼饵的宫人,这才想起她原本是要喂鱼的,便问宫人:鱼饵拿来了么? 宫人连忙捧着饵食上前,恭敬地呈给她。 顾瑶伸手接过来,便起身走出凉亭,朝那水池边走去。 樱桃和嬷嬷在旁虚虚地搀扶她,她到池边一块石墩上坐下来,那群锦鲤立即又游到了她裙角下方的池水边,一只只鱼头冒出水面,争相吐着泡泡。 顾瑶撒了些鱼饵喂它们,它们立刻活跃地争抢起来,掀起清脆的水声。 顾瑶一边喂鱼,一边道:你们都起来吧。 众小姐们方才颤巍巍地缓缓起身。 顾瑶道:你们是初犯,这次的事情就罢了,出宫以后好好反省吧。本宫也会反省,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你们这般明目张胆地来叫本宫开后门的。 小姐们向顾瑶缓缓福礼,齐齐柔声楚楚道:臣女告退。 顾瑶背对着她们,又往池里撒了饵,吩咐宫人道:送她们出去。 于是宫人在前带路,小姐们便往来时的方向井然有序地离去。 这来时的小径旁边就是池塘,顾瑶就侧坐在石墩上,小姐们队伍的最后几人得从她身旁经过。 最后两名小姐正经过时,怎想其中一个突然一声惊呼,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绊搡了一下,突然就朝顾瑶跌来。 当时樱桃看那些锦鲤争食正看得兴起,嬷嬷也不禁往池里多看了几眼,而顾瑶更是毫无防备,就在那小姐扑来时,樱桃和嬷嬷回过神,脸色大变地当即去拉顾瑶,然却没能拉住,伴随着一声噗通的落水声,顾瑶径直摔进了池塘里!宫人们顿时哗然大乱,继而高呼道:来人!快来人!救皇后凤驾! 那跌在地上的小姐看着眼前光景,当即吓得浑身瘫软、脸色惨白。 顾瑶不会凫水,她落下池塘后,惊散了水里的锦鲤。 就在侍卫宫人们相继跳下水时,一抹明黄的身影从小径那头跑来,看清池中的人以后当即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大家无比惊惶:皇上! 谢玧下了水,黑白分明的眼神定定望着那边,极力朝她靠近。 顾瑶一袭裙裳在水里绽开如繁花,可她的脚却被水底的荇草给缠住了,身子在水里起起伏伏,越是挣扎越是难以脱困,人也毫无意识地越往池塘深水处飘去。 池水一股脑往她眼耳口鼻里灌,灌得她意识涣散,挣扎的力气也渐渐弱了去。 侍卫先行到顾瑶附近,发现她脱困不了,连忙潜水到池底去斩断了那些缠绕的荇草。 这时谢玧伸出手,终于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来,抱着她在侍卫们的帮助下,一齐往岸边去。 到了池边,衣袍吃水很重,水声哗哗,谢玧踉跄地抱着她上岸,将她放在池边草地上。 顾瑶已然昏厥,不省人事。 谢玧拍拍她的小脸,她无所反应,他湿润的眼底浮上一丝猩红,低低道:阿瑶,醒醒。醒醒。 宫人们连滚带爬地跑去叫太医。 谢玧撑身在顾瑶上方,她脸上白无血色,小脸上满是水渍,湿黑的头发黏在颈边,他叫不醒她,嘶沉着嗓音几乎是咆哮道:顾瑶你给我醒醒! 他猛然又想起,以前他也有过命悬一线的时候,是江意救了他,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做的来着 谢玧当即捏着顾瑶下巴,俯下头去对着她的嘴唇给她渡气,又按压她的胸口,他记得,他记得当时有人在按压他的胸口。他手里慌而不乱,一下一下,就是这样的。 他黑发滴淌着水,身上还沾满了池里的水草,浑身狼狈,不停地重复渡气和按压的动作。 樱桃和嬷嬷面无人色,可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随后,顾瑶终于有了知觉,秀眉一蹙,随即一口气上来,胸口起伏了两下,咳嗽了起来。 她一咳便咳出大口大口的积水。 谢玧慌忙将她侧着身,拍着她的后背让她将胸口里的积水全都吐出。 随后谢玧探了探她呼吸,似乎顺畅了,蓦然才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起身就抱起顾瑶,大步流星地往中宫内院回。 身后一群宫人胆战心惊地前后张罗着。 本站热门小说推荐 第1452章 是真的割舍不下了 太医几乎也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中宫来,一进寝宫,谢玧湿淋淋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让他诊。 太医诊了脉象,吁了口气,回头就见谢玧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使他不由得肝胆俱寒,连忙道:“娘娘及时排除了胸中淤堵,气息顺畅,眼下已没有大碍。” 谢玧问:“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太医道:“娘娘受了惊吓,又受了寒凉,所以致使晕厥。还请皇上稍安勿躁,娘娘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微臣……微臣这便去煎药,当务之急娘娘先得把湿衣换下,还请皇上也速速更衣,以免风寒。” 这天气虽暖和,可那池水确实湛凉的,若是不及时更衣,很容易就会受寒生病。 阿福和樱桃都守在外间,樱桃哽咽道:“皇上,让奴婢进来给小姐更衣吧。” 谢玧道:“进来。” 樱桃连忙去衣橱间找顾瑶的裙裳,嬷嬷也进来帮忙,樱桃给顾瑶更衣时,嬷嬷就换下濡湿的床褥。 谢玧自行去耳室将湿衣换下。 宫人们第一时间熬了姜茶来,阿福捧上前给谢玧,道:“皇上快喝下吧,皇上要是病倒了可怎么照顾娘娘啊?” 谢玧伸手接过来,一口灌下。 寝宫里很快就收拾齐整了,顾瑶安睡在床上,身上床上都是干的,头发也让樱桃给烘干了。 谢玧坐在床边,久久地看着她。 她脸颊和唇上一样苍白,双眼紧覆,平时有些圆圆的脸蛋,此刻下巴微尖,失去了往日的许多生机和光彩。 谢玧有些失神,伸手拿着她的手,他突然才觉得自己原来这般可恶。 以前想着守护好她的这份鲜活,可是他不知不觉间,却亲手扼杀了这份鲜活。 他没能做到,因为他生她的气。 大臣们的折子、逼谏,他一字没与她说,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都不要把这些糟心的事带回到家里。 可如果她问起,他原是想与她说的,她却一意孤行,根本都没问过他怎么想,也没打算要听他怎么说的意思。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会生她的气,可是当她强颜欢笑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心口某个地方就是被气得发麻。 明明那么不想,为什么却要把他推开? 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么? 他不想要一个什么都为大局考虑的皇后,最初娶她的时候或许只是为了娶一位皇后,可是现在他觉得这宫里更像个家了,而她首先应该是自己的妻子。 她这一生还长得很,哪能事事都为他着想,她究竟将她自己置于何地?她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他的妻子? 他不想让她委曲求全,更不想看她卑微的模样。 所以他一边生着气一边在等,等她开口,等她说她自己真正想要的。他想,只要她肯开口与他说,不论什么,他都会应她。 谢玧曾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就在那日她崴了脚,他抱她回寝宫,她不管不顾蛮横地抱上来的那一刻,他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是她心里真正想要的,他都会应她的。 他大概,是真的割舍不下她了。 他不是真的想让她痛苦,他只是……私心里不想让她当一个那么称职的皇后。 可是现在,看着她昏睡的样子,他后悔了。 明明她是个天真活泼有些孩子气的姑娘,遇到难过的事情口是心非时,他为什么也要跟她一样孩子气呢? 他明明年长于她,怎么会跟她一般见识,怎么就生她的气呢? 他是一国之君,怎么就不能对她宽容一些,就算她不肯开口说出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他为什么就不能主动跟她说呢? 他到底在别扭什么? 他只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对一个人又爱又恨、又疼又气的感受。 这种时候,他才忽然感觉到,原来身在帝王家,自己也可以是一个寻常人啊。 他与她的关系不是帝后关系,而是寻常吵了架闹了别扭的夫妻。虽然闹了别扭,却也忍不住相互关心,只要有一方示好,另一方立刻就会积极地回应。 可他想要的,不是眼下这样的结果。 他今日来找她的路上,心情是愉快的。 他还想着,就算她还是不肯坦诚相对,他就好好跟她说。 结果他一来,却看见她落水的一幕。 谢玧拿着她的手,缓缓抵到唇边,轻细地道:“方才我在殿上还听说你对那些秀女发威了,我本是来看看你发威的样子,怎的却成病猫了?” 他又道:“阿瑶,等你醒来,我什么都应你。” 这时,阿福在外间的帷幕边禀道:“皇上,今日花园里的秀女全部都在正殿上了,请皇上明示。” 谢玧淡声道:“皇后落水的原因查明了吗?” 阿福道:“也已查明,是移交给各部处置还是……” 谢玧眼里的丝丝猩红意味重新浮了上来,道:“不用,朕亲自处置。” 第1453章 事实经过 随后谢玧放下顾瑶的手,悉心替她掖进被角里,便起身出了寝宫。 樱桃和嬷嬷们都红着眼泡子守在门外,谢玧踏出门口,吩咐道:“好生照看好皇后。” 他便带着阿福和几名随行太监往前边去了。 此时的中宫正殿上,氛围一片凝肃。小姐们都哆哆嗦嗦地站在殿上,她们唯一能听见的恐怕就只有自己惊惶的呼吸声了。 随着殿外有太监高声呼“皇上驾到——”,小姐们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些。 在这之前,她们都盼着能够早日见到皇上呢,可如今皇上真的来了,她们却只感到害怕。 明黄的衣角出现在殿门口,谢玧缓步走上殿来,小姐们连忙颤颤巍巍地跪了一地。他神色平淡,直上殿首落座,再扫一眼这些小姐们,那平寂的眼神里仿佛风雨将至。 谢玧开口问道:“皇后是怎么落水的?” 旁有太监禀道:“启禀皇上,事发之时,皇后娘娘正在池边喂鱼,乃是此女绊了一跤扑向皇后,将皇后推下了水。” 太监所说的便是跪在最前面的小姐。 那小姐抖得像个筛子,连忙哆嗦着嘴唇磕头道:“皇上明察,臣女、臣女……不是故意的!臣女绝不是故意的!当时,当时臣女感觉旁边有一道力在推臣女,否则臣女不会跌倒的!” 她侧头便指向旁边跪着的小姐,失声又道:“是她!当时就是她走在臣女身边,是她推臣女的!” 旁边的小姐低垂着头,显然也是惶恐至极,矢口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皇上,臣女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谢玧道:“抬起头来。” 那小姐顿了顿,终还是不可违抗地缓缓抬起了头。 她脸色苍白,咬着唇角,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无辜,眼泪瞬时就垂了出来,哽声道:“皇上,臣女真的冤枉……” 谢玧识得她,在侯府那天晚上她横闯出来之际,他见过。 她正是黄尚书之女,黄昙。 这些小姐们一同来觐见皇后之时,黄昙便和她旁边的小姐走在最前面,待原路退下之时,她俩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最后面。 谢玧看向禀话的太监:“继续说。” 他手肘撑在椅把上支着头听,太监便继续禀道:“现已查明,此女跌倒扑向皇后娘娘时,她旁边的这位确实绊了她故意使之跌倒,并且在她跌倒之时还顺势推了一把。” 黄昙吓得肝胆俱颤,脸色更加褪得惨白,满眼惊恐道:“我没有!我没有!皇上明鉴,我真的没有!” 太监道:“奴才已经盘问了当日所有在场的宫人,有两名守在外侧的太监,对对直直地看见了这一幕,可以作证。” 谢玧道:“带上来。” 很快两名中宫太监就进殿答话,阿福从旁道:“将你们看到的如实道来,不得有半字隐瞒。” 太监便道:“秀女们退下时,奴才们正值守在一旁,走在最后面的便是这两位。奴才看见其中一位将另一位若有若无地斜着往皇后那边挤,当时奴才还纳闷儿,可怎晓得,在经过皇后身边时,挤人的那位就突然绊了另一位的脚,使得她摔倒。 “这位秀女摔倒之际,绊她的那位秀女便借着拉扶她的架势又顺着推搡了她一把。如此才使得摔倒的秀女大力地扑向了皇后娘娘。此一幕,奴才看得清清楚楚,句句属实,绝不敢隐瞒。” 黄昙有些万念俱灰地顿坐在了地上。 她当时没想太多,心里只是对顾瑶的满腔怨气和不甘,以前大家都是平等的玩伴,凭什么现在她顾瑶做了皇后,就要高高在上?还断了她们的锦绣之路?只要是大家都进了宫里,她这个皇后未必当得有现在这么安逸! 故而她一时嫉恨上头,下意识就做了那样的举动。 她原以为就算怪罪起来,也只是怪罪与她同行的秀女,因为是她自个扑向皇后的,又关自己什么事? 可没想到,当时场面混乱,她的动作竟还是被人瞧见了去。 她追悔莫及,都怪自己一时冲动大意,她应该更谨慎些的。 谢玧便问太监:“认认这两个秀女,是谁绊谁跌倒扑向皇后的。” 两名太监便正面看了看两个秀女,然后指着黄昙道:“是这名秀女绊了她旁边的这名秀女。” 谢玧直勾勾地看着黄昙,道:“还有何话说?” 黄昙也抖成了筛子,哭得梨花带雨,簌簌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谢玧道:“那是怎样的?” 黄昙无比慌乱惊恐道:“臣女……臣女没有绊她,臣女只是……只是……” 谢玧道:“只是什么?” 黄昙道:“臣女是,是在地上跪太久,起来的时候没能站稳,所以才连累了身边的秀女……对,就是这样的,请皇上明察!” 谢玧淡淡道:“没站稳?” 黄昙哭得我见犹怜:“是臣女没站稳……臣女只是轻轻碰了旁边的秀女一下,但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大动作地扑向皇后……” 旁边的小姐不可置信道:“你,你信口雌黄!明明就是你推我!” 谢玧道:“站也站不稳,那你这双脚怕是没什么用了。”说着便云淡风轻地命令在旁值守的侍卫,“来人,将她双腿给朕废了。” 第1454章 这是大罪 黄昙闻言,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直到侍卫左右上前拿住她,她才猛地又回到现实,剧烈挣扎,失声求饶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不要废臣女双腿,臣女求求皇上开恩!” 谢玧眼神平直,如古井无波,道:“知错了否?” 黄昙吓得六神无主,忙不迭以头点地道:“知错,知错,臣女知错!” 谢玧道:“错在何处?” 黄昙慌不择言:“臣女不该……”她哆哆嗦嗦,几乎是魂飞魄散,“不该害身边人跌倒扑向皇后……不该害皇后落水……” 谢玧道:“如此,朕也不算冤枉了你。” 两名侍卫将黄昙摁在地上,轻而易举地捋直了她的双腿,她惊恐至极地叫喊道:“皇上绕过我这次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皇上!我和皇后是多年好友,她一定会原谅我的!求皇上不要这么对我!” 谢玧未曾松口,侍卫拿来了棍杖,对着黄昙的膝盖骨就一杖敲了下去,她当即惨声大叫。 侍卫接连敲了十余杖,将她膝盖骨全敲碎,使之再也没有复原可站立行走的机会。 殿上一声声都是黄昙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听得一众小姐们面色如鬼,瑟瑟缩缩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每一杖敲击时,她们就跟着颤抖。 谢玧坐在上头,那支着头的动作,仿佛只是在看一出戏一般。 阿福跟在他身边久了的,晓得他这沉得渗人的眼神底下,是一副被唤醒了的戮性。 等侍卫完成了他的命令,退居一边,黄昙便软哒哒地趴在地上,只剩一口气,还缓缓回头看了看自己怎么都动不了的双腿,只见下半身一片血红,她满头冷汗淋漓,又无能为力。 谢玧欣赏够了,方才动了动眼神,看向剩下的这些秀女。 秀女们吓惨了,全都跪在地上以头抢地,一个劲地哭着求饶。 那被黄昙绊倒推搡着扑向皇后的那名秀女更是将头都磕破了,哭得十分惨烈:“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女真的没有故意害皇后!” 谢玧听了一阵她们的哭诉,方才缓缓开口道:“皇后在初轮选拔中便将你们除名,她是为你们好。但你们似乎不知好。” “既如此,”谢玧顿了顿,又道,“这么不愿出宫的话,就留在宫里吧。” 小姐们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哭哭啼啼地又不敢问。 谢玧吩咐阿福:“将她们都带去掖庭,安排于净房当值,负责刷恭桶。” 此话一出,对于小姐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留在宫里刷恭桶?那可是最脏最累连宫女太监们都嫌弃不已的差事! 可是无人敢说不。 磕破了头的那名秀女一听,却是如获大赦,连忙又磕头,无比感激涕零道:“臣女谢皇上隆恩!臣女谢皇上隆恩!” 这对她来说,比像黄昙那样被打断双腿好太多了。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德。 她这一带头谢恩,其他小姐们也不得不跟着磕头谢恩。 随之阿福就叫了太监来,把她们都带去掖庭净房那边。 而地上瘫着的黄昙也被侍卫抬了出去,谢玧吩咐道:“送回户部黄尚书家中去。” 谢玧思忖着,又令道:“把内务府的人给朕叫来。” 这户部的黄尚书,早前也一直在谋算着将女儿送进宫去。为此黄夫人没少往顾家去打点,甚至不惜于当日定国侯大婚在侯府使出那等计谋。 平日里早朝,黄尚书也在随百官一起积极地上递折子。 女儿要是进宫得宠,他的位子也会更稳当些。 不仅仅是他,其他家中有女的朝臣们恐怕也是这般做想。 黄尚书夫妇早前听黄昙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道是皇后还算顾念旧情,已经打点妥当了,到时候就等着进宫为妃了。 夫妇俩正欣喜地等着,可今上午内务府昭告初选结果,却发现黄昙已然被除名在外。 黄家正值沮丧之时,宫里边就来了人,把黄昙送了回来。 彼时黄昙被宫人抬进黄家大门时,下半身鲜血淋漓,吓得黄夫人站也站不稳,黄尚书也踉跄了两下。 黄尚书惊魂未定道:“敢问公公,小女这是犯了什么错,何故如此惨重而归?” 太监道:“黄尚书有所不知,此女因不满皇后将她选秀除名,趁皇后娘娘不备,竟胆大包天设计将娘娘推入池中。故皇上下令,先废了此女双腿。” 黄尚书一听,直接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朝皇宫的方向伏身大拜道:“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 宫人们已把人送到,没多做停留,就转身去了。 直到宫人走出大门,黄尚书还跪地不起。 黄夫人连忙朝黄昙奔去,手足无措道:“昙儿,你怎么样昙儿?”又吩咐左右,“快,快去请大夫来!” 黄昙这会儿缓过了劲儿来,脸色白得吓人,深吸两口气,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哭道:“娘,我的腿……我的腿还在吗?” 黄夫人道:“别怕别怕,很快大夫就来了。” 她大声凄惨地哭:“疼,真的好疼!” 黄尚书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黄昙面前,颜色不明地睥睨着她,半晌开口道:“你还知道疼?” 黄昙凄凄惨惨:“爹……” 黄尚书弯下身去,拂袖就猛扇了她几巴掌,扇得她住了声。 黄尚书表情有些狰狞道:“你以为你是王母娘娘,竟敢推皇后下水?!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丧心病狂了!” 黄昙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爹,抽着气委屈至极道:“女儿已经被打断了双腿,爹不关心女儿也就罢了,还责问女儿!” 黄尚书指着皇宫的方向,怒不可遏道:“那是皇后!你知不知道谋害皇后什么罪?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是想全家都跟你一起掉脑袋是不是!” 黄尚书这么一吼,黄昙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回不过神来。 原来这事还没有完么? 黄昙吓得痛哭流涕,伸手抓住黄尚书衣角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啊爹……我当时没多想,我不知道会这样……” 第1455章 一觉醒来就看见他 很快大夫就来了黄家,黄夫人让他就地先看看黄昙的腿,大夫检查过后便摇摇头,道:“腿骨都碎了,复原的机会怕是十分渺茫。” 黄昙下半身虽满是血迹,但都是打破皮肉所流出的血,没有大的血脉伤损,所以暂无性命之忧。 正这时,宫里边又来了第二拨人,进门便唱和道:“圣旨到——” 黄尚书连忙携一家上下跪地迎旨。 太监展开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户部尚书黄临江之女黄昙,原乃入宫参选之秀女,却蓄意谋害当朝皇后,罪无可恕。现将黄家上下全部打入大牢,听候发落,钦此!” 宣读圣旨时,外面便已响起了重重甲胄兵卫行动的声音。 继而,顾祯带着禁卫军踏进黄家大门,扫视众人一眼,令左右道:“全部拿下。” 黄尚书夫妇瘫软在地,被士兵左右架着拖出家门,府中上下老小,一概不得错漏。 而黄昙才被送回来,还来不及上药,就又被收押走了。 黄家上下顿时一片哀嚎啼哭,悲惨不已。 此时,谢玧处理完前边的事,重新回到寝宫,顾瑶还没醒。 他便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寝宫里点着清心宁神的香,一人睡一人守,倒也安然。 谢玧很久都没得闲了,而今闲来拿过她前些日里常翻的宫斗话本,随意翻开来看看,蓦地顿了顿。 不想里面很多书页都有些皱巴巴的,皱的地方的字迹有不少都被晕染开了。 显然是有水痕落在上面过。 谢玧伸手抚过,有些发怔。 水痕是一滴一滴地溅在书页上,原来她捧着书不是在看,而是偷偷地在哭。 这整本书里,都是她眼泪打落的痕迹。 她背着他流了这么多泪,而他竟然都没发现。 要是他早点发现的话,他一定不会跟她冷持这么久。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日渐黄昏。 寝宫里落了些金色余晖进来,但光线仍是昏暗了不少。谢玧逆着光,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他手里握着顾瑶的手,忽道:“阿瑶,对不起。” 后来,他握着的手终于有一丝丝抽动。虽然动作很小,可谢玧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连忙探身看她,轻唤道:“阿瑶?阿瑶你可是醒了?” 顾瑶混混沌沌,感觉自己好像在水里挣扎了好长好长的时间,眼前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周围都是水草像绳子一样绑缠着她,她叫不出声也挣脱不了。 有些绝望。 但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在跟她说着什么。 她本想认真听听,却发现水里突然有光,她努力去追寻,终于破水而出,长吸一口气。 顾瑶头昏脑涨地醒来,缓缓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做了一场相当窒息的梦,她睁眼看见谢玧就在她眼前,一时恍惚还以为梦没醒呢。 顾瑶只是贪恋地看着他,谢玧声色有几分着急,又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阿瑶你说话。” 顾瑶沙哑道:“我是不是梦里又做梦了?” 谢玧理了理她的鬓发,道:“醒来了就不是梦了。” 她摸到他手里的温度,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才回过神来,原来真的不是梦。她只是一觉睡醒了。 顾瑶想起身,谢玧便一手温柔地揽她起来,一手拿着软枕给她靠一靠。 顾瑶道:“皇上怎么在这里啊?还有我不是在花园里么怎么又睡在这里了呢?” 她很有些头重,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她好像是掉进花园的池塘里了。 她抬头愣愣地望着谢玧,喃喃地问:“我想起,我在水里的时候,好像看见皇上来了,皇上是不是下水来抓我了?” 谢玧温声低语道:“我是下水来抓你了,好在最后是把你抓到了。” 顾瑶脸色还很苍白,嘴唇也没血色,眼眶却是泛红了,水汪汪的,可怜极了。她瘪瘪嘴,道:“我是在花园等你的,我有话跟你说的,你说你忙完了就会回来找我的。” 谢玧道:“殿试还没完我就出来了。” 顾瑶道:“上次被我划去名字的那些小姐今天来找我说理,我训了她们一顿。”她眼里水雾朦胧,“还有内务府也来问我,下一轮选拔是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她眼泪像泉眼一样往外淌,“幸好你是抓住我了,我有话想对你说,不然要是来不及说的话,那我就遗憾了……” 谢玧捧着她的脸,手指拭去她的泪痕。 可没想到,这姑娘竟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哭成个泪人儿,他怎么擦都擦不完。 顾瑶道:“我其实一点都不想管选秀的事,是我在勉强我自己,我只要一想起后宫里将要进别的女子,我就难受……虽然我说过我会努力当个好皇后,可我就是难受……” 她哭着道:“所有人都要你选妃子,你也不告诉我你想选还是不想选,我就以为你不得不选……你为什么不理我啊?我要是做错了,你告诉我呀,你别不理我啊……” 谢玧心都疼得有些麻木,将她揽进怀里抱着,道:“阿瑶别哭,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 顾瑶埋在他怀里呜呜呜地哭,含糊道:“你又说我可以选,你又不说清楚……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甚至不敢多想你话里的意思,我怕到头来又是我的一场妄想……” 谢玧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低头便亲了亲她鬓角,道:“是我错了。” 顾瑶又从他怀里挣出来,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哽咽抽噎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怎么选,我不想当什么称职的皇后,我不想你身边有其他人,我其实就想你只有我一个,就算是异想天开,我眼下也告诉给你了。” 她哭得伤心极了,眼前模糊到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哭着问他道:“那你现在知道我想什么了,你能不能不要纳妃啊?能不能不选她们啊?” 第1456章 没有别人只有你 谢玧定定地看着她,目色深沉,只动了动喉结,一时没说话。他还在回味她话里的内容。 可在顾瑶看来就是另外一种意思了,她心里渐渐沉到了谷底,便深吸几口气,又道:“我或许知道了,果然还是我异想天开对不对,既然这样不行的话,那我还是继续当个称职的……” 话还没说完,怎想谢玧突然欺身而近,在她来不及反应之时,侧头便堵上了她的嘴唇。 寝宫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顾瑶愣愣地瞠着眼眶,眼里泪流不止,身体却忘了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他轻轻描摹她的唇瓣,气息丝丝绕绕地缱绻缠上来,唇上是他的触感,温温润润,顾瑶眼帘颤颤,忽而一口气上不来,猛地抽噎两下。 她脑中一片空白,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轻阖着双眼,神情认真地在……亲她? 他离了离她的唇瓣,方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她,低低郑重道:“好,我应你。” 她脑中更加浆糊一片。应她什么啊? 她唇上有了丝丝血色,不仅仅是嘴唇,还有脸颊,脖子,耳根,慢慢爬上了绯红。 顾瑶心口起伏,呼吸不畅,眼角犹还挂着湿湿的泪痕,微张着小口,湿润润地望着他。 谢玧盯着她的嘴唇,这是他第一次碰到女子的唇瓣,下意识地他就做了,只是心里没来得及有太多的感受,可又本能地被吸引着,他不禁想再尝试一次。 谢玧就鬼使神差地再朝她靠来。 眼见着越来越近,顾瑶全然忘了刚刚和他在说些什么,就在他唇将将要欺压上来时,她下意识地就偏头躲开了,他便只亲到了她的脸颊。 顾瑶声音颤得不成样子:“我,我我……我,我可能发烧了……你不能这样,我要是得了风寒,会传给你的……” 她觉得自己浑身滚烫,还不忘稀里糊涂地又补充一句:“等我好了来。” 谢玧看着她,忽而失笑,笑意温暖,道:“那就等你好了来。” 他若有若无地将她抵在软枕上,拥过她,紧紧嵌在怀里。他埋头在她颈窝里,深吸一口气,嗅觉里满是她身上的味道,他便觉得如此安心。 谢玧道:“阿瑶,我应你,全都应你。没有别人,只有你。” 顾瑶眨眨眼,神情有些呆呆傻傻,眼泪却又汹涌夺眶而出。 怎想后来她还真的发烧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两日,都是谢玧守在她床前,照顾她汤药。 平时她十分注重给谢玧调养身体,可她自己却病来如山倒。 这阵子忧思于心,加上落水受寒,虽是解开了心结,可身体到了某个节点,导致她大病了一场。 但她心里是很想要快些好起来的,她好不容易才跟谢玧把话说清楚了,她怎么能稀里糊涂地一直病下去呢。 她虽睡着,但她知道谢玧一直在的。她有时候能听见他的说话声,他喂的汤药她也乖乖地喝。 不过有时候感觉到不是他在喂药,顾瑶就有些小性子地不肯乖乖喝了。 比如谢玧一时有事没在的时候,樱桃给顾瑶喂药就喂得十分艰难。好不容易等谢玧回来了,樱桃就大舒一口气道:“皇上你快来喂小姐药吧,奴婢喂她不肯喝。” 谢玧净了手就过来,接过药碗道:“怎的不肯喝?” 樱桃道:“不知道,就好像她不乐意让奴婢喂似的。” 谢玧坐在床边,拿着调羹舀了一勺,喂到顾瑶嘴边,他动作缓慢,药汁自唇缝淌进她口里,末了她还细细地吞咽一两下。 谢玧道:“不是喝得挺好么。” 樱桃眨眨眼,道:“小姐肯定知道是皇上在喂她,所以才肯喝了。方才怎么都不肯喝,嬷嬷可以作证的。” 谢玧道:“下去吧。” 樱桃和嬷嬷就退了下去,谢玧喂完汤药,又一边守着她一边处理送过来的政务,时不时来摸摸她的额头,给她换一换搭在额头上的巾子。 后来樱桃趁着谢玧没在,一有机会就在顾瑶耳边念叨:“小姐,你快醒醒吧,你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好多事呢,你肯定想都想不到……你醒来奴婢一一讲给你听。” 顾瑶高烧了两天,后面终于烧热渐渐退了。 下午的时候,她睁开眼醒来,看见守在她床边的是樱桃,樱桃正捧着头打瞌睡。 顾瑶开口有些嘶哑地唤道:“樱桃。” 樱桃睡意朦胧地应了一声,含糊道:“奴婢没睡没睡,只是这春困可太困了……”话一说完,她自己一个激灵就猛然清醒了过来,再一看顾瑶已经醒了,差点喜极而泣又道,“太好了太好了,小姐终于醒了!” 她扯着脖子就对外叫道:“皇后娘娘醒了!” 顾瑶开口便喃喃地问:“皇上呢?” 樱桃道:“皇上先前还在的,这两日他都在的,只不过这会儿他去前边接见大臣了,说是有要事。他肯定一见完就会回来了。小姐你不知道,只要皇上在的时候,那都是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小姐,他都不让我们插手的,他只要一回来就寸步不离地陪着小姐的。” 顾瑶道:“我渴。” 樱桃道:“哦哦,小姐等等啊,奴婢这就倒水去。” 嬷嬷也进来伺候,樱桃倒水来,嬷嬷就帮着扶顾瑶坐起身来,靠着软枕倚在床头。 她一连喝了好几杯水,方才觉得解渴了些。 樱桃看着她这病容,眼圈忽然一红,道:“先前小姐都吓死我们了。这场病生下来,都憔悴了一大圈。” 顾瑶道:“没事,我这不是好起来了嘛。” 樱桃憋了一肚子的话,连忙道:“这次害小姐落水的就是那个黄昙,已经查明了,是她故意绊倒身旁的秀女,秀女才扑向小姐的。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她意欲谋害小姐,他们家都已经下狱了。” 她本来还想说,黄昙的双腿也已经给打断了的,不过想了想,怕吓着顾瑶,又咽了回去。 顾瑶愣了愣,道:“这么严重么?” 第1457章 这几天发生的事 嬷嬷道:“谋害皇后,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当下还只是落狱听候发落。皇后才醒,就不要操心这些了,更不要想着往日情谊去替黄家求情。那黄昙明知皇后不会水性,她在刻意推皇后下水的时候,可丝毫没有顾念往日情谊。” 顾瑶摇摇头,道:“我不操心,相信这件事皇上自有决断。” 她能谅解的都已经谅解了,先前在侯府她替黄昙解了围,在选秀一事上她也没落罪到黄昙头上,可如今黄昙借她人之手把她推入池中,害她溺水,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都可以选择不谅解。 她觉得她还没有大度到要替一心想害自己的人求情。 樱桃又道:“除了黄昙,其他被小姐除名的那些秀女,小姐猜怎么着了?” 顾瑶道:“不是被遣送出宫了么?” 樱桃炯炯有神道:“那哪有那么便宜的事,皇上把她们都留在宫里了。”她表情异常丰富,“让她们在净房刷恭桶!” 顾瑶眨眨眼。 樱桃又兴致勃勃道:“还有还有,其他的那些秀女,小姐不知道,皇上将她们召集了来,免去了后续的遴选,全部分配至宫中各处当宫女了!” 顾瑶一醒来就接收了这么多的消息,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樱桃道:“黄尚书家被下狱了,皇上还在气头上,百官们也不敢反应太大。他们的女儿全充了宫女,他们也只能在朝堂上争辩几句,说皇上这般决断不合规矩。 “可皇上说怎会不合规矩,既是选秀,自是要他满意,他若不满意的秀女,按照惯例,都得当满三年的宫女才能发放出宫呢!他说他一个都不满意! “百官先前催逼得紧,这下好了,皇上一竿子给打回来,他们屁都没一个,还得白白让女儿在宫里做三年的工。” 嬷嬷从旁提醒道:“樱桃,莫要粗鲁。” 樱桃吐了吐舌头,道:“一时激动一时激动,小姐莫怪。” 嬷嬷笑着对呆呆的顾瑶道:“恭喜皇后,如今皇上的心思只系皇后一人身上。皇后只安心养好身子,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这时门外的太监禀说,皇上回来了。 樱桃和嬷嬷赶紧起身立在一旁。 谢玧在门口听说顾瑶醒来的事,进来时步子明显走得急,一进内室便见顾瑶正醒着靠坐在床头,心下总算安了下来。 樱桃和嬷嬷连忙退下。 谢玧走到床边坐,伸手握着顾瑶的手,温声低问:“怎样,感觉可好些?”说着他另只手又摸摸她的额头。 顾瑶望着他,眼里闪烁着莹润的光。她眼下一见着他,不由就想起自己这一觉睡下去之前发生的事。 然后她就感觉降下去的烧又一点点烧回来了,热意爬上她的脖子根和脸颊,耳朵都红透了。 谢玧见状顿了顿。 顾瑶讷讷道:“我可能又发烧了……” 谢玧道:“不要胡说。”他看着她又问,“别乱想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顾瑶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在想什么?” 谢玧不由看了两眼她的唇,她慌得眼神乱闪躲,他只好将她拥入怀里抱着。 顾瑶心里跳得慌,脸埋在他衣襟间,忍不住抬手抓住他腰间的衣裳,抓了一会儿觉得不满足,又环上他的腰抱住他。 这时外间有樱桃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小姐的药好了。” 惊得顾瑶连忙从他怀里出来。 谢玧道:“送进来吧。” 樱桃送进药后又垂着头目不斜视地退下了。 谢玧端着药碗,一手拿着调羹搅一搅,给她吹了吹,顾瑶见着他的动作,眼珠子就黏在了他好看的手上,忽道:“方才樱桃都告诉我了。” 谢玧舀起汤药来,先放在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神色如常道:“说什么?” 温度刚好,他便喂给顾瑶,又道,“先喝药。” 顾瑶眼巴巴地看着他,张口接了他喂来的药,咽下道:“樱桃说你把那些秀女都分配到宫里各处去当宫女了。” 谢玧问道:“苦吗?” 顾瑶瘪瘪嘴,道:“皇上不说的时候不觉得,眼下一说,突然就觉得有点苦了。” 她干脆自己捧过药碗,又道:“还是给我一口气喝了吧。” 她咕噜噜喝完,脸都皱成了核桃一般,谢玧及时拈了蜜饯喂她嘴里,她苦哈哈的小脸这才展开了。 顾瑶福至心灵,忽然问:“皇上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她望着他,鼓起勇气,“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们当皇上的后妃啊?” 谢玧亦看着她,片刻方才挑了挑眉道:“那不然怎么办,我的皇后要给我丨操办此事,皇后如此通情达理,我总不能不给个机会。” 顾瑶认真地认错道:“皇上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 谢玧伸手抚了抚她脸颊,道:“不是你一人的错,也有我的过错。阿瑶,对不起。” 顾瑶一听,不管不顾就朝他扑过去,将他紧紧抱住,喃喃道:“你才没有对我不起。” 谢玧将她抱个满怀,不由挑唇笑了笑,又道:“我说要选秀,但选秀并非就是选妃,我从未说过要给自己选妃。百官那边着实催逼得紧,按照惯例,也需得走这样一个过场。所以方才那话是逗你的。” 许久,顾瑶又从他怀里抬起头,担心地道:“秀女们全充作了宫女,这样皇上会不会惹得文武百官不满啊?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反对怎么办?” 谢玧温声道:“我不怕,你也不必怕。” 顾瑶枕着他胸膛,道:“我就是担心君臣不和,会对皇上不利。” 谢玧道:“我与大将军君臣和睦足矣。何况科举刚结束,不必担心朝中无人可替。” 顾瑶一听,脑瓜子总算转了过来。 大将军兵权在手,又是忠于皇上的,哪用得着担心其他大臣不满啊。要担心也该是大臣们担心哪里惹着了皇上不满。 顾瑶也突然明白了,他压根都没有君臣不睦的顾虑,当然就更不需要违心顺着大臣们的意思来;她闷声道:“其实皇上一开始就可以不用答应他们进行选秀的。” 他嘴上说是需得走个过场不过是说来安慰她的。是她险些弄巧成拙了。 谢玧好好地拥着她道:“既然都等不及要将自家女儿送进宫,那便让她们好好服侍你几年也未尝不可。” 第1458章 她这么美好 顾瑶鼻子蓦地一酸,心里头也跟着酸酸胀胀的。 谢玧手心捧着她的脸,垂眸细看了看她,又温声道:“瘦了一大圈,往后可得好好补,早日养回来。” 他微微俯头亲了亲她额头。 顾瑶瞠了瞠眼,手里一下子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知她身体还很虚弱,便没再做出其他更让她慌乱的动作。 后来几日里,除了早朝和接见大臣以外,其余时候他都会回来,在中宫处理政务。 顾瑶的汤药膳食,也都由他监督着。 晚间睡觉时,她也安心地枕在他怀里睡去。 约摸心情好的缘故,这几日她的精神好得快,白天努力进汤药膳食,夜里睡得也踏实。 这病情总归是一日日见好。 只是她这身子骨,以前脸颊上都是肉肉的,这场病后,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巴尖尖的,眼睛却是有神,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还是得补养些日子,才能补回之前那种肉包子脸来。 谢玧在寝宫里看考生们的答卷时,顾瑶也不吵扰他,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时不时捧着下巴望着他走神。 谢玧忽道:“现在应该不会发烧了吧?” 顾瑶愣了愣,下意识答道:“我都退烧了呀,肯定不会了。” 然后他便放下手里的试卷,侧头看来。那双异常好看的眼微微一垂,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在谢玧的视线里,他还什么都没做,就看见顾瑶的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眼神也一点点变得水润起来,那细白小巧的耳朵红得如朝霞似的。 顾瑶不争气地道:“我……我突然想出去走走。” 谢玧若有若无地挑了挑眉,道:“去吧。” 顾瑶当即从桌案前爬起来,有些手脚乏力地提着裙角就往外走。 谢玧正好手里边还有事做,也就由着她了。 半日时间,他将殿试的考卷都过了一遍。等忙完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顾瑶在院里逗了会团团,又脸颊红红地坐在廊下发了会儿呆,樱桃问她想什么她也不说。 到晚上她便去膳厅里摆晚饭,然后鼓起勇气进寝宫来叫谢玧一起用晚饭。 谢玧到了膳厅,净完手坐下,没等顾瑶布菜,他便先舀了一碗熬得浓稠的羹汤,放在她手边。 顾瑶眨眨眼,谢玧问:“怎么不喝?” 顾瑶连忙拿起勺子舀来喝,有些娇憨地笑说道:“以往都是我给皇上舀汤,现在皇上给我舀我还有点不习惯。” 谢玧亦笑了笑,道:“那以后便慢慢习惯。” 顾瑶用力地点头。 他又动筷,将平时她爱吃的菜食都夹到她碟子里,声色温和极了道:“快吃吧。” 顾瑶道:“以前我觉得我脸圆圆的,现在瘦了一圈感觉好看多了。再多吃,说不定很快就又会胖回去了。” 谢玧道:“那总得让身体先保持健康,再考虑胖瘦的问题。弱柳扶风就不见得是好的体态。” 顾瑶吸了一口汤,咽下后问:“那皇上喜欢我胖些还是瘦些?” 谢玧看了看她,道:“你吃完这些我便告诉你。” 顾瑶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对上他的眼神时还是有些心虚。心里怦怦乱跳,止都止不住。 她只好连忙又垂头继续喝汤,生怕谢玧会听见她的心跳声。 饭后,谢玧又携她在花园里散了会步。 团团欢欢喜喜地跑在前边。 谢玧的手穿过她的手指,将她的手紧紧扣在手心里。 顾瑶脸颊发热,目不斜视地埋头看着脚下的路。 “阿瑶。” 顾瑶思绪正天马行空,忽听有人唤自己,便本能地仰起头答应:“啊?” 不知不觉她与谢玧正走到了树影下,她没想到这一抬头,谢玧忽然俯下头来,唇便覆在了她的唇瓣上。 头顶的海棠花开得正好,虽是在夜里,朦胧灯火下也依稀可见一抹娇艳的颜色。晚风徐来,枝桠上的娇花轻轻颤颤。 顾瑶屏住呼吸,僵着身子站着动也不敢乱动。心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儿。 片刻,谢玧手臂自她腰间轻轻一揽,她踉跄往前两步,靠近了他怀里。他一手搂着她,一手轻轻扶着她的头,试图更亲近她两分。 这次他更加清晰细致地感受到她的温软,还有她身上的气息,也仿佛带着一股温软的幽香,让他觉得,她这么美好。 就像清晨里沾着露水的一朵娇花一样,芬芳又香甜。 他不禁轻轻描摹着她的,想汲取更多那种芬芳甜蜜之意,只是顾瑶却呆呆傻傻地,紧闭着牙关。 她不知是憋着气的缘故还是其他,整个脸颊都通红,眼里朦胧的光湿湿闪闪,好看极了。 谢玧随后才发现她没有吸气,不由离了离她的唇,望着她的眼睛低低道:“阿瑶,呼吸。” 顾瑶听到他的话,乖乖地微微张口就猛吸一口气。 然却在她启了唇齿的那一刻,他倏而又俯下头来,碰到了她的唇齿。 顾瑶猝不及防,轻哼一声,腿上就飘飘然不听使唤,身子骨靠在他怀里直泛软。 顾瑶云里雾里,直到谢玧放开了她,牵着她往内院回的时候,她还浑浑噩噩,整个人持续发烫。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路上两人都不说话,谢玧也有些不自在一般看向前面的路,可牵着她的手却是紧了又紧,握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回到寝宫,顾瑶刚懵懵懂懂地在桌案边、他的身侧坐下,便被他拉入怀里来。 谢玧看见她的脸颊绯红像熟透了的柿子。 顾瑶眼帘颤颤,见着他缓缓靠近来,他垂着眼眸,眼神落在她唇上。 她唇色被他方才吻得嫣然。 他一时竟有些迷恋那种滋味。 顾瑶有些慌乱,被他勾起了方才的画面,身子骨在他怀里更加寸寸酥软。 他将她抵在自己的桌案边,鼻尖贴着她的小鼻尖,两人近在咫尺。 顾瑶眼角流出浅浅醉人的红霞,她微张小口,胸口起伏。谢玧歪头便又食髓知味地覆了上去。 他双手撑在她身子两边,扣着她的手,这次他亲了她好久。 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缓缓深入。 他发现他极是喜欢听她发出的软腻酥丨骨的轻哼。 两人都很是青涩,却也耳鬓厮磨了许久。 第1459章 有些受不了 顾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就只是应承他,同样也感受到他的触感和味道,她晕晕乎乎,心动得快要昏过去一般。 谢玧好不容易放开她,她张着口轻喘,眼角的光溢出来,虽未曾识过两情相悦至深是什么滋味,可此时眉间眼角却都是因他而起的情动。 他趁她轻喘时,又再度俯头吻了上去。 他以前没碰过姑娘,原来这件事竟是可以越陷越深的。 他越尝越有些情难自禁,也越觉得她很芬芳甜蜜。 他吻住她双唇时,她亦情难自禁,嘴角溢出呢喃。 她软身缓缓自桌案下滑去,谢玧怕磕着她,及时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将她腰揽回靠向自己。 顾瑶便跌坐在他怀里,裙摆散落在他袍角上,手不知该何处安放,蜷缩着手指软软抵着他的肩头。 他反反复复地亲吻她,亲得她越发的娇媚明润,退却平日里的娇憨,绽放出惊人的美。 她唇瓣被他亲得醴丽,双眼湿漉漉地含着雾气,耳根到纤细的脖颈,肌肤都泛着淡淡的香粉色。 后来,樱桃在外间出声问:“皇上,小姐,可要沐浴洗漱了?” 顾瑶在他怀里战栗,生怕被樱桃进来撞见,谢玧也及时放开她,将她压在怀里,稳了稳心神,淡淡开口:“等会儿。” 他嗓音异于平时,有些哑。 樱桃也没觉出来,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顾瑶闷在谢玧怀里,呼吸凌乱,整个人都在往外冒热气。她害怕被人看见,在他怀里埋得更紧。 谢玧舔舔唇角,身心因她极是愉悦,道:“别怕,无人进来。” 顾瑶松了松,在他衣襟间大口大口地轻轻喘息。 谢玧紧了紧手臂将她完完全全地拥在怀里,低头靠在她颈窝里,亦在慢慢平息。 只是他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柔弱无骨,也越来越往他怀里蹭,后来她小声道:“皇上,你别往我耳朵吹气,我……有些受不了。” 谢玧愣了愣。他靠在她颈边时,气息确实直往她耳朵里钻。 他连忙移开些距离,道:“让你不舒服了?” 顾瑶应道:“嗯。”然后她又摇头,“不是身体上的不舒服,好像是……舒服,但又舒服到有点不舒服……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身上没力气了。” 他垂眸见得她绯红的耳朵根,他也不是十分懂,但他想应该是他靠近,让她太敏感了。 他看着她小巧的耳珠,鬼使神差的,便低头去吮了一下。 果真,怀里的人战栗不堪,她下意识地就又往他怀里蹭,嘴角溢出一声呻丨吟。 谢玧眸底也仿若染上了一层绯意,立刻便放开了她,自己也暗暗吸了一口气,声色更低哑了两分,在她耳畔道:“平静下来过后,一会儿叫樱桃来侍奉你洗漱。” 顾瑶娇娇媚媚地应了一声。 后来他便没再撩丨拨她了。 顾瑶靠着他平息时,他便随手拿了本桌上的书翻来看,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尽量定一定心神。 许久过后,顾瑶也仍是心慌意乱的,她想她要是再不去洗漱的话,可能今晚一晚上都会这么心乱如麻,不会再更平静些了。 故顾瑶小声道:“我,我可以去洗漱了。” 谢玧圈着她的手臂这才松了松,又叫外面的樱桃备水。 顾瑶生怕樱桃很快就进来看见了,连忙做贼心虚地从他怀里出来,在他身边端端正正地坐好。 怀中一空,谢玧莫名的还有种遗憾之感。 等宫人打水进来将浴桶灌满,樱桃又备好了她换洗的衣衫,她方才起身去。 只是腿脚还有些泛软,轻飘飘的感觉像踩在棉花上很不真实,她扶了扶桌案边角,才稳了稳身形。 顾瑶泡在浴桶里,随后谢玧也去耳室洗漱了。 樱桃看了看顾瑶的脸,小声担忧地问道:“小姐,你脸好红啊,是又发烧了吗?” 顾瑶:“……” 顾瑶含糊道:“唔,许是有点热吧。” 樱桃道:“这两天是暖和了哩,那要不要奴婢把这寝衣换身薄点的啊?” 顾瑶一听,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上回她穿的那薄纱一样的寝衣来,连忙道:“不用不用。” 随后她又专心地趴在浴桶边洗脸漱口,特意让樱桃打了盆冷水来给她洗把冷水脸。洗完以后脑子里方才清醒了两分。 樱桃打点好她洗漱就寝的事宜后,便先退下了。 顾瑶出浴后,听见耳室里还有谢玧洗漱的水声,她赶紧去梳妆台前,匀了养肤膏滋养皮肤,然后趁着谢玧还没出来前,赶紧爬上床去睡觉。 好像这样就没那么羞人。 对,她就是感觉到羞人,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看见他,就心眼慌慌,浑身都提不起劲。 所以还是避免两两相对更能自在一些。 她竖着耳朵听,听见耳室水声停了,想到他要出来了,她就更慌。于是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不多时,她便听见他轻缓走出来的脚步声。 谢玧洗浴后,着一身白袍,整齐地系着衣带,却又有两分随意自在。他边走出来,边随手将簪着的长发放了下来,动作慢条斯理;那眉目如画,白衣黑发,十分俊雅。 谢玧先走到床边,抬手微微拂帐,往床榻里看了一眼,见顾瑶紧闭双眼躺着了,方才转身去掐了寝宫里多余的灯。 他回来在她身旁躺下,看见她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便侧着身看了她一会儿,温声道:“睡得这么用力,可不容易睡着。” 他气息若有若无落在她耳畔,然后顾瑶耳根子又软了。 她确实睡不着,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睁开眼看他。 她眼波滟潋,清澈地映着他的身影。 她肌肤粉粉嫩嫩如三月桃花,气息又芬芳香甜,嘴唇一张一翕,一切都美好极了。 谢玧不禁又有些被她吸引了去。 他食髓知味,缓缓歪头靠上去,看见她眼里湖光花影,美不胜收。近在咫尺地细细看了看她,然后便不客气地又亲她唇瓣。 他才发现这么一件让他无法自拔的事情,哪能亲得够。 堵上她唇时,她下意识地微仰下巴,嘴角溢出一声细喘。 她手里胡乱抓着他的衣角,随着他渐吻渐深,两个人由最初的青涩到彼此慢慢熟悉,她极力想回应他,眼里的神色亦变得迷离。 第1460章 可以吗 顾瑶茫然无措,她本能地舔舔他的唇,又心慌意乱地收卷回来。 谢玧顿了顿,呼吸有些沉。 顾瑶见他停了下来,她又不太会,眼神湿漉漉地望着他,然后又试探着去碰他。 她亲得莽莽撞撞,贝齿不小心摩挲过他的唇,她又有些担心看看他,见他仍是不动,那眼神却是深得让她发慌。 她喃喃道:“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话语一罢,谢玧忽欺身而过,将她压在身下。 他盯着她的唇,再度倾轧下去,厮磨,有些不知餍足。 她脸颊漫上醉人的红霞,嘴角溢出含糊的呢喃。 好似浑身骨头都给抽了去,她忍不住去蹭他。 她一扭,谢玧也抽了一口气。 然后顾瑶便感觉到衾被下有什么不妥,刚伸手摸去。 只不过还没能摸到,谢玧冷不防截住了她的手,将她细腻温滑的手腕握在手心里,他抬头看着她时,眼角依稀也堆簇着一股莫名的红润潮意,哑着嗓问:“做什么?” 顾瑶张了张口,老老实实地娇声答道:“有东西。” 谢玧看她的眼神更是让她心头狂跳,他手上的温度不同于以往,不是那种温温润润的,而是有两分灼热。 顾瑶缩了缩手指,她本想摸摸看是哪里冒出来的东西硌着她的,可是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谢玧似乎不想让她摸。那就算了,不摸了不摸了。 可她要收手时,谢玧却不放她的手。 两相僵持了一会儿,谢玧便拿着她的手缓缓往下。 顾瑶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她不由想起上回不小心看到的那本图册,吓得立时松了手,浑身发烫,说话也不利索:“这……我……皇上你……” 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谢玧索性吻住她,比之前的吻更多了一丝欲念的味道。 他割舍不下她,也想拥有她。 没想到心里如此渴望,想与她靠得更近一些,想将她的所有美好都据为己有。 顾瑶脑子里混混沌沌,胡乱地问:“皇上……是不是要与我圆房啊?” 他抬起头来,双眸有些浮红隐忍,亦是哑声问她道:“嗯,可以吗?” 顾瑶痴痴地看他,然后迟钝地想起一事,便道:“那,那你先放我起来。” 谢玧道:“不愿意么?” 顾瑶摇头,娇声软腻道:“不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想去箱底找那书来看看,应该就知道了……” 谢玧闻言笑,顾瑶与他在一起这么久,他笑的时候极好看,但她突然间觉得他此时的笑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那眼角含情、眸里有意,嘴角上挑着,她一时竟看痴了。 他道:“你先前就做得很好。” 顾瑶懵懵懂懂,回忆了一下,然后抬起下巴来亲了亲他嘴角,他喉结微动,听她问:“是指这样么?” 他“嗯”了一声。 她便更加主动又努力地亲吻他了。 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放,就本能地攀上了他的肩,缓缓勾住了他的头。 谢玧一边吻她,一边解了她的衣衫裙带。 她的肚兜儿上绣有一朵小荷,娇嫩又可爱,她害羞的战栗得不成样子。 他的白袍散下,衾被下彼此相拥。 她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就是本能地想贴近他。她是害羞慌乱,但是她又情动难抑,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只想给他碰,这一生只想做他的人。 谢玧身在帝王家,便注定他比常人早慧,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眼下他也是第一次尝试。 顾瑶紧紧攀着他,轻敛眉头,谢玧身躯绷紧,说不出是快活还是什么,低低问顾瑶:“可是疼?” 顾瑶摇头:“不很疼。” 他俯下身去,吮着她的耳珠,轻唤她道:“阿瑶。” 顾瑶听得真切,他是在唤她,他是发自内心地想与她好,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她更加不是谁的替代。 她就是他的阿瑶。 顾瑶星眸里蒙上一层水雾,张口“嗯”地应了一声。 她不怕疼,因为那个人是谢玧啊。 不过辛苦的不仅仅是她一个,谢玧也不轻松。 两人都是第一次,他还得顾及着她大病初愈的身子,不舍得折腾她,那种感觉传到脑子里,让他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浑身绷紧,冒着汗意。 看着她咬牙也在忍耐,直到她稍稍好转一些。 顾瑶觉得很倦,依偎在他怀里,当晚睡得很沉。 第1461章 今日有些不同 第二日谢玧起身时,顾瑶都没能醒。他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消瘦的脸上甚至有两分苍白,一时间谢玧又有些悔,该等她身子再养好些了来的。 他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可当他尝到了她的好以后,就忍不住想步步深入尝到更多,一时难以自持,便与她做成了真正的夫妻。 他在被褥里找到了自己的白袍,发现袍角上沾了些许血迹。 是昨晚她的处丨子丨血。 谢玧亲了亲她眉眼,又亲了亲她被吻得朱红的唇瓣,仔细替她掖好被角,方才披衣起身去耳室清洗。 谢玧更衣出来,没吵着她,给她掖好被角,掩好床帐,便动作很轻地出了寝宫,吩咐外面的樱桃和嬷嬷,一会儿顾瑶醒来要好生照料。 他自行用了点早膳,便去前宫朝殿了。 此时日头还未爬起来,天边却是霞光万丈。谢玧一袭龙袍,从中宫出来,行走间半个轮廓都沐浴在霞光里,他眼眸亦淬着暖金色的光,瑰丽无边。 百官陆陆续续进了朝殿,随之升朝。 之前因为选秀无疾而终一事,朝堂上笼罩着淡淡的阴霾,大臣们家中的小姐,在宫里刷马桶的刷马桶,当宫女的当宫女;不过和黄尚书一家现在还被关押在大牢里等候发落相比,已经是幸运之至了。 大臣们也不敢再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明显感觉这次皇后落水一事彻底触犯了龙威。 所以这几日朝堂上都是小心翼翼的。 但今日察言观色的朝臣们觉得有些许不同,皇上似乎心情极好,也和颜悦色,十分好说话。 大臣们奏的事项十有八九他都应允了。 而且今日早朝的效率特别高,挨个奏完了所有事项以后,即宣布下朝。 下朝后,谢玧又召见了翰林院的学士和几位文臣,安排此次科举放榜的事宜。 一安排完,不等大臣们主动告退,谢玧就先将他们遣退了。 大臣们注意到,皇上今日似乎格外着急啊。 等大臣一走,谢玧即吩咐阿福:“将今日的政务一并送去中宫。”他这么说时,人已前脚踏出了御书房的门口。 阿福应道:“是。” 顾瑶醒来时,外边天色都亮开了,床榻上就只她自己。 她缓缓拥被坐起身,被角自身上滑落,微微一凉,她低头一看自己,当即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把衾被拉起来裹住自己,可动作幅度似乎过大,拉扯到了身子骨,酸软中泛着些疼痛很不好受,不由吸了口气。 她脑子里混乱地想着昨天晚上的事,结果越想脑子里越一片浆糊。 她心眼狂跳,不太敢去回想细节,只知道她昨晚是真的跟谢玧圆房了。床榻间还残留着一丝丝昨夜里的旖旎气息。 后来她听见樱桃和嬷嬷在寝宫外面隐隐的说话声,大概是担心她身体太虚,到这会儿还不醒是不是不舒服之类的。 确实,樱桃很是担心顾瑶。 皇上走的时候吩咐她们小心照顾,也没说是因为什么事,她们自然而然就想着是不是大病初愈,身子骨虚弱,又感到不舒服了。 顾瑶就连忙起身满床找自己的衣裙,一边胡乱往身上套,一边告诉樱桃她已起身了。 随后樱桃和嬷嬷就进来伺候。 结果进内室一看,顾瑶衣衫不整,尽管她已经十分注意,但嬷嬷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出了端倪。 顾瑶紧巴巴地抓着自己衣襟,道:“我想沐浴。” 嬷嬷一喜,道:“奴婢这便吩咐下去。” 等浴桶备好浴汤,顾瑶起身去了屏风后,嬷嬷便来收整床榻,见得榻上灼灼绽开的红梅,更是喜上眉梢,隔着屏风道:“奴婢恭喜娘娘,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与皇上琴瑟和鸣、恩爱相守。” 樱桃这才反应过来,道:“呀,皇上与小姐圆房了呀!真是太好了!难怪昨晚小姐才沐浴过,今早就又要再沐一次呢。” 顾瑶还有些眼神飘忽,热气蒸红了她的脸颊,一路红到了耳根。 她不由得想,昨晚好像是谢玧出力比较多,可他今早都能按时起身去早朝,而她却睡过头了一点知觉都没有,按理说应该是他比自己还累才对。 事实证明,顾瑶真是身子骨虚了,没泡多久,她便开始脱力。樱桃和嬷嬷见状连忙搀扶她出浴,拭水穿衣,然后去收拾过后的床上躺着。 嬷嬷立刻又叫人传早膳到寝宫里来。 顾瑶没吃几口就罢了,靠在床头便又昏昏欲睡起来。 嬷嬷见她小脸上红霞褪去,渐渐显出了苍白色,小声与樱桃道:“不好,皇后这怕是身子骨还没好得过来,又经历圆房一事,有些吃不消了。你先看着,我出去着人叫太医来。” 樱桃点点头。 嬷嬷叫宫人去请太医了以后,又吩咐其他人去熬些滋养气血的补品。 樱桃片刻不离地守着顾瑶,担心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顾瑶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小腹有些坠坠疼疼的,身下动一动也还有些撕扯的痛感,但这些私密事她也不能直接跟樱桃说啊,只摇摇头,道:“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困。” 后来太医过来给她瞧,说她是病后体虚,又气血亏损,开了补气益血的药方。 太医从嬷嬷那里得知,帝后昨晚同房了,还留下一瓶药,道:“这是雪玉生肌丸,娘娘用过以后,应是会好受许多。” 顾瑶接过药,晃起来是一粒粒的丸子,打开闻之也清香好闻,便问:“这个一次服几颗?” 太医:“这……” 嬷嬷一听也头大,道:“太医稍后告知我,我来转达给皇后吧。” 太医也如获大赦。 随后太医留下方子和药,就先退下了。 第1462章 得用药才行 太医留下的方子交由其他的嬷嬷去熬药,顾瑶身边的嬷嬷亲自送走太医回来以后,就告诉她道:“那雪玉生肌丸不是内服的。” 顾瑶道:“不是内服?那外敷?可我也没有受外伤的地方啊。” 嬷嬷道:“准确来说也算是内服,只不过不是从上面内服,而是从下内服。” 顾瑶还没反应过来:“从下内服?” 嬷嬷面不改色道:“娘娘昨晚才与皇上行房,又是初次,身下可有不适?” 顾瑶一听,感觉又有热气往外冒了,半晌吭哧道:“是……有点。” 嬷嬷道:“初次落了元红,难免有些吃疼,娘娘现在可有觉得仍还有些撕痛?” 顾瑶又吭哧了一会儿,红着脸道:“嬷嬷你好不正经。” 嬷嬷:“……” 嬷嬷一本正经道:“三夫人就是担心娘娘什么也不懂,所以才派奴婢进宫来伺候,这等事可都是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总会有第一次,等娘娘适应了,后面就渐渐好受了。可眼下娘娘伤了身子,可不能不仔细对待。” 顾瑶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具体如何用?” 嬷嬷道:“自是塞入体内。” 顾瑶惊了惊,她在昨晚之前从来没塞入过东西,这还没缓过劲儿来,就又要塞?而且这药它自己又没长脚,肯定得用手塞才行。 顾瑶抗拒道:“我不塞,等过几天自己就好了吧。” 嬷嬷道:“难道娘娘这几天就这么捱着?这雪玉生肌丸能让娘娘尽快恢复,听说是宫中圣品呢。” 她大概也知道顾瑶怎么想的,又道:“要是娘娘自己弄不来,就让奴婢帮娘娘塞。” 顾瑶更是吃惊:“我才不要!” 嬷嬷将她道:“那实在不行,便只有请皇上帮娘娘上药了。” 顾瑶一听,更是惊吓,道:“一定要上吗?” 嬷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这也是为娘娘的身体好。眼下娘娘身子这么弱,如不快些养好起来,也让皇上担心是不是?” 顾瑶才不想让谢玧在这种事上担心,便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那不麻烦你们,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玧回来途中在中宫的宫门口正好遇到了给顾瑶看完诊出来的太医。 谢玧就叫住他问了一句:“可是去给皇后看诊?” 太医应道:“回皇上,正是。” 谢玧声色有丝丝异样,道:“她身子可还好?” 太医道:“娘娘凤体虚弱,气色不佳;这才大病初愈,又承雨露龙恩,难免有些吃不住,来日里得好生将养才行。臣已留下了方子和药,只要娘娘按时服药用药,应是慢慢能够好转。” 谢玧点点头,太医想了想,又斗胆道:“以娘娘之躯,目前恐怕还是得需皇上稍稍克制一些,切勿让娘娘过度劳累啊。” 谢玧:“……” 他也只是昨晚没能克制住,方才与她完成了夫妻之礼。总共也才这一次,就被太医劝谏要节制? 其实除了中宫亲近的人,以及对顾瑶和谢玧知根知底的几人以外,外人并不知帝后两人尚未圆房。 所以太医未知详情,才如是说。 太医说完,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势,谢玧也没搭理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了。 阿福经过太医身边时,不由笑着道了一句:“好在是今日皇上心情不差,大人请回吧。” 内院里,宫人熬好了红糖燕窝送到寝宫外面来,樱桃去端进来给顾瑶吃。 还没吃两口,这时听外面的宫人禀说是皇上回来了,顾瑶一听,顿时便是心慌气短手足无措,哪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瑶连忙把燕窝羹推给樱桃,道:“不吃了不吃了,我看我还是再睡会儿吧。” 说罢她就揭了衾被赶紧躺下去,侧身朝里。 嬷嬷和樱桃对视一眼,都有些笑意。 皇后这是才与皇上做成真夫妻,脸皮薄,还不好意思呢。 片刻,谢玧就抬脚踏进寝宫来,他步子迈得阔,大步走进内室,就是想看看顾瑶的情况。 结果却见顾瑶侧身躺着。 谢玧压着声音问了樱桃和嬷嬷一句:“还在睡?” 樱桃一顺溜全招了道:“先是醒了的,可听说皇上回来了,小姐就又睡下了,连燕窝都没来得及吃呢。早上的时候小姐精神气色不大好,也没吃什么东西,前不久太医才来看过了。” 顾瑶听得都想爬起来按住这丫头的嘴。 谢玧挥挥手,樱桃和嬷嬷就都退下了。 随后寝宫里除了些许轻细的脚步声退下以外,便没再有动静了。 顾瑶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 这一瞥,她就看见谢玧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那红糖燕窝,轻轻搅着调羹。 谢玧比她沉得住气,她忍不住回头看时,他便微微抬眸,正好与她视线撞上。 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见得顾瑶涨红了脸,唇儿娇,眼儿媚,使他不由又回想起昨夜种种,心头微荡。 他低低问道:“可是累坏了?” 顾瑶小声应道:“也,也没有。” 谢玧道:“不是没吃什么东西么,把这吃了再睡。” 第1463章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紧张 顾瑶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坐起身来。她多动几下,腿间摩挲着就有种明显的不适感。 她慌乱地压下那种不适,尽量不要去想。 可她对他的一切反应,压根都藏不住,展现在她娇娇嫩嫩的小脸上。 她这会儿气血上头,倒是看不出脸颊本来的苍白色了。 谢玧拿调羹舀着燕窝,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动作慢条斯理,温柔极了。 顾瑶只顾低埋着头,小口小口吃就是了。 谢玧又与她细细私语:“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顿了他还是问,“还疼么?” 顾瑶耳根子都红透了,轻轻摇头。 她不免有些担心他,便鼓起勇气问他:“皇上呢,今晨起这么早,又要升朝又要忙政务,可累着了么?” 谢玧道:“我不累。” 顾瑶顺口就道:“可昨晚皇上明明比我更……”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声音渐小渐消。 谢玧嗓音低醇温润,道:“比你更什么?” 她不说他也不勉强,只是继续喂她吃燕窝。后来她才轻声道:“比我更费力气。” 谢玧道:“但总归是女子承受得更多些。” 顾瑶望着他道:“可你也很辛苦。” 谢玧亦看着她,她眼神乱瞟,他便笑了,道:“多谢阿瑶的关心,不过我不觉得辛苦。” 他放下空了的碗,微微倾身靠过去,将她拥入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分外柔软。 顾瑶侧脸枕着他胸膛,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心跳频率,她心里也跟着怦怦然。 谢玧看着窗外的春意盎然,道:“等你养好了身子,外边春光好,可还想放风筝?我陪你放。” 顾瑶愣了愣,道:“可是宫里做不出好风筝。” 谢玧若有若无地扬了扬眉,道:“我给你做如何?” 顾瑶仰头看他,道:“皇上会吗?” 谢玧道:“我可以学。” 他看着她仰起的小脸,唇色淡润,不由又想起尝过的触感和滋味来,便又俯头亲了她的嘴唇一下。 只是亲一下罢了,手扶着她的头继续压在自己怀里。 过了一会儿,顾瑶脸红心跳地小声婉转娇媚道:“皇上,你心跳跳得好快。跟昨晚一样快。” 谢玧低低清了清嗓,大抵被她发现他的心情,有些不自在。 顾瑶想着他和自己一样,反倒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也就不那么拘谨了,主动伸手抱住他的腰,往他怀里蹭,贪恋地闻他身上的味道,喃喃道:“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紧张。” 她埋头在他怀里,又如实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情:“我看见皇上就好欢喜,但是又好紧张。我都不敢看皇上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倒是没有这样的情况,怎么越亲密反倒越紧张了。” 她的话,字字句句软绵绵地砸在他心头,砸得他心口发酥。 他听得也很欢喜,想了想,道:“大抵是你真的很喜欢我。” 她点头,肯定道:“对,我就是好喜欢皇上。” 谢玧低头间,伏在她颈窝里吸了一口气,还是没能忍住亲了一下她的颈边。 她颤了颤,继而便被他拥得更紧。 他嗓音也变得愈沉了两分,道:“你倒是实诚。” 随后谢玧还有政务要处理,顾瑶也需要休息,他便放她躺在床上。阿福把政务折子等都搬进了内室来,谢玧将桌案移到床边很近的地方,一边理事一边陪着她。 团团也叼着它的毛线团跑了进来,在寝宫里或蹦蹦跳跳或趴着乱玩。 顾瑶这会儿精神了,小声对团团道:“拿过来。” 团团便十分兴奋又通人意地叼着毛线团屁颠屁颠地过来,把毛线团放在顾瑶手上,立马又调头往那边跑,摇着小尾巴等着接球。 以往顾瑶就是这么跟它玩的。 顾瑶将毛线团往它那边一抛,它立马高兴地扑过去接,接住了以后又摇着尾巴送回来。 谢玧不受影响地处理政务,顾瑶觉得有他在身边,这样的场景让她安心舒服极了。 她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抛着毛线团,跟团团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顾瑶迟迟没把毛线团再抛出去给团团,团团急得都两腿站立了,像个小人儿一般,挥着两只前爪,似乎在说:你倒是快丢给我啊! 顾瑶偷偷笑。 谢玧虽没抬头看,可眼尾的目光却一直留意着一人一狗,眼里也漾开些淡淡的笑意。 不过他余光还瞥见,她一手撑着床一手扬起扔毛线团的动作,以至于她的衣襟微微往一边滑开些许,露出一抹娇嫩肌肤和一缕肚兜儿细带。 他不由得微微侧目,娇嫩的肌肤上还留有淡粉的痕迹。 他想起应是他昨天晚上有些情难自抑时留下的吻痕。 他连忙移回视线,故作一本正经地批阅折子,也不知是怕她着凉还是不想给旁的哪怕是一条狗看见,便温声提醒道:“阿瑶,将衣衫穿好。” 顾瑶一听,有些不解,她不是好好穿着呢么。结果低头一看,自己衣襟露了一片,连忙脸热地拉拢好。 她心慌慌地想,怎么他批阅奏折,还能看见她衣服有没有穿好?他脑后长了一双眼睛不成? 第1464章 太医给的药 谢玧忙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将近午时了,阿福在外间问传午膳,是传进寝宫里还是隔壁膳厅里。 谢玧道:“传到这里来吧。” 午膳前,樱桃先送了熬好的汤药进来。 顾瑶跟团团玩了,喝药前得洗手。 她要下床时,谢玧道:“你躺着,我去给你拿湿巾子来。” 顾瑶连忙道:“不用不用,我又不是不能走,而且我也想起来走走啊。” 她边说着边自顾自下床趿鞋,樱桃要来扶她也被她拒绝了。 她刚走下床前脚踏,双脚踩在软毯上,往前多走两步以后,就发现不适感又传来。 以至于她都有些走不好路了,扭扭捏捏,而且回头一看时还发现谢玧也正盯着她看,看的似乎正是她的腰腿处,顿时就有些涨红了脸。 谢玧便清了清嗓掩饰,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顾瑶洗完手,喝完药,午膳也传了进来。 谢玧也去洗手,过来同她一起坐在桌案前。 他给她布菜,顾瑶鼓起勇气问道:“方才,我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么,皇上……为什么盯着我背后看?” 谢玧温声道:“不奇怪,就只是有些许不一样。” 顾瑶道:“哪里不一样?” 谢玧低低道:“说不出来。”布好菜,他又道,“快吃饭。” 顾瑶低头看了看碗碟里的饭菜,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是谢玧给她夹的,她也要努力地吃。 谢玧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道:“不要勉强,能吃多少便是多少,下午饿了再吃点其他的。” 顾瑶眉眼弯弯,还是进了小半碗饭。 午膳后,嬷嬷进来收拾餐具,退下时,意味深长地提醒顾瑶道:“娘娘,别忘了用药。” 顾瑶一听,顿时就有些如临大敌一般,胡乱催促道:“知道了知道了,快下去吧。” 谢玧看她道:“还有用药?” 顾瑶硬着头皮胡诌道:“就是太医留下的一些口服丸子什么的。皇上回来之前我才吃过了的,下一次服用得睡醒了以后了。” 然后生怕谢玧多问,赶紧岔开话题又道:“皇上要不要也睡会儿啊,下午处理政事也好精神些。” 别说顾瑶有些春困,这会儿谢玧亦是有些乏,本也要陪她小憩一会儿的,见她主动邀请,便应下了。 可他又见顾瑶正在床上摸索着什么,便问:“找什么?” 顾瑶连忙慌张地应道:“没,没什么。” 她当然是在找太医给的那瓶药啊。 她也是在邀请谢玧午睡以后才猛然想起,那药先前好像是被她给随意丢在床上了的,于是赶紧一边躺下一边伸手在衾被底下到处摸。 她得把药瓶赶紧藏起来,要是让谢玧知道了多难为情啊。 可她摸索了一会儿竟没能摸到。 她不由怀疑,难道她记错了? 顾瑶继续在里侧不动声色地摸索着,谢玧便在她外侧躺了下来,然后……就被个硬物给硌到了腰。 他伸手拿出来一看,是个瓷瓶,便问:“阿瑶,这是什么?” 顾瑶正在里侧掏呢,闻言回头一看,娇躯一震。瓶子怎么滚到外边去了? 她分明记得她是放在她睡的里侧的。 难道是先前跟团团玩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了? 她连忙爬起来还不待接过来,就见谢玧坐在床上,却是先一步打开了瓶塞,闻了闻,道:“这便是太医给的药?” 顾瑶道:“对……” 她弱弱地坚持朝他伸手去拿。 谢玧本来没觉有什么不妥的,可他掀了掀眼帘,见她脸颊通红的模样,一看就不对。 故他微微抬手,使她拿了个空。 顾瑶惊抬眸,一对上他视线时,眼神又胡乱躲闪。 谢玧道:“太医可说怎么个用法?” 顾瑶应道:“唔,一次一粒,服下就行了吧。” 谢玧又问:“可有说有何功效?” 顾瑶如实道:“说是生肌活血,有助于身体恢复的。” 谢玧眯了眯眼,道:“生肌活血,你用来内服?” 顾瑶心里头慌成一片,道:“这……这就是内服的,有何不妥吗?” 谢玧道:“我叫太医来问问。” 顾瑶连忙拉住他:“别别别,你别叫。” 谢玧看着她片刻,低低开口道:“生肌活血的药通常都是外用于伤处,这是不是……给下面用的?” 顾瑶埋着头不吭声,红透了耳朵尖。 她自是没看见,他的脖子根也微微有些泛红。 随之谢玧便动身下床,顾瑶眼神湿润润地追随着他,发现他竟是去洗手了。 他认真地洗好了手,擦拭过水迹,方才重新上床来。 第1465章 不太好受 谢玧拥着顾瑶躺下,衾被底下,一手揽着她身,一手缓缓往下。 她顿时僵了僵身子,连忙躲开道:“我,我会好的,不用这样。” 谢玧却箍着她的腰肢,容不得她躲,咬着她耳朵道:“阿瑶,听话。” 他气息一钻耳,她又不争气地软了去。 顾瑶声音娇细得能滴得出水,道:“真的不要。”她只觉衣裙一凉,是他褪了她小衣。 她要哭了,又道:“真的不要……会弄脏你的手……” 可谢玧已然捏着一枚生肌丸,动作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听得她冷不防吸了一口气。 并不是很容易。 顾瑶轻轻气喘,下意识紧张。谢玧顿了顿动作,气息也有些沉厚,吻她鬓角耳边,嗓音微哑:“放松些,可是疼?” 他手指修长,几经辗转,终于完成。 他见她眼角堆砌着润意,脸颊绯红,多是羞窘,滚了滚喉头,道:“已经好了,你不要紧张。” 她张了张口,依稀又是昨夜那般动人模样,谢玧拥紧她便俯头吻了上去。 被他吻得浑浑噩噩,她不禁抬了抬手,勾住了他的颈项。 谢玧垂眸间又看见了她衣襟里的淡粉色痕迹,他昨晚并不粗暴,可姑娘家的皮肤太嫩了,眼下那些痕迹在情意的催化下愈加如花一般绽放,呈现出娇艳旖旎之态来。 他不禁缓缓埋头下去,在他昨夜所流连的地方一一轻轻吻过。 若非她身子骨虚弱,他怕是又要管束不住自己了。 她身上就像有魔力一样引诱着他。 彻底拥有了过后,才发现他更加渴望。 这才是真真的食髓知味。 但最后他不得不打住,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唇瓣,哑声道:“睡吧。” 后来几日,谢玧怜惜着她身子,见着气色好不容易好转些了,夜里就寝时也都克制着不过多碰她,生怕又将她耗得虚弱了。 顾瑶初始那两天被谢玧强给她上药,大约是痊愈了,已经没有那种拉扯的疼感。 不过她每每看见谢玧的手时,她就有点窘得慌,尤其是谢玧视线转过来时,她眼神就会变得湿漉漉的。 谢玧一见便有些心头发燥。 那晚的场景,也时而在他脑海中回放。她那时眼神还要娇软水润一些,又带着迷离色,口中声声轻叫软糯甜腻,叫人难以自持。 这几日他时常要靠多读圣贤书来使自己静心。 顾瑶给他收拾桌案的时候,顺便翻他的书来看看,看了好一会儿,皱着鼻尖道:“皇上看的都是古籍啊,好深奥,我不太能看得懂。” 谢玧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白天的时候,江意和谢芫儿一同进宫来看看顾瑶。 顾瑶十分高兴,一起在偏殿里喝茶聊天。 江意道:“前些日你落水受寒,我们没来看你,想必皇上时时守在你床前,我们来反倒是打搅到你们了。” 她见顾瑶神情便知,她与谢玧之间应是相互坦诚了。而且宫里秀女变宫女一事,也是人尽皆知。 她细观顾瑶也有了一点变化,眉眼柔润,一颦一笑比之前的娇憨女儿态更多了一丝丝款款情意。 顾瑶笑道:“说来我还要感谢江丨姐姐,幸亏上次你说的那番话点醒了我,不然我就要犯下大错了,那我肯定会遗憾终身的。” 江意亦笑:“那现在呢?可还遗憾?” 顾瑶道:“我们都说清楚了。”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小声又道,“我与皇上前两天圆房了。” 江意并不意外。 谢芫儿倒是比较意外,之前她见皇兄皇嫂感情便甚好,原来竟还没圆房,到现在才圆? 江意关心地问她:“身子可还好?”毕竟她也是这么过来的,晓得初次不是那么轻松。 顾瑶摇了摇头,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跟江意说实话,道:“都说男欢女爱,原来不成想是骗人的。我心里很爱皇上,但说真的,身体上不太好受。” 顿了顿又道,“奇怪的是,明明不太好受吧,可后来每每与皇上一靠近,我的身体又好像很喜欢他的亲近。” 江意道:“首先是因为心里喜欢,身体才会喜欢。身体都是由着心走的,便是有时候辛苦,也会觉得甘之如饴。” 顾瑶赞同道:“江丨姐姐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就算当时疼、难受,可我心里就是甘之如饴。只要跟他在一起,多辛苦我都当得。” 江意道:“初次是疼些,后来应是稍好些了。” 顾瑶道:“后来?我们没有后来了啊,就那一次。” 江意哭笑不得。 顾瑶脸颊红红地又道:“那次过后我还上了两天药呢,太医说我身子虚,他也就没碰我了。”她已打定主意,壮士断腕、视死如归一般的神情,“我已养了好几天,他若是想,我也愿意再给他碰的。” 江意道:“这事,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顾瑶道:“我没觉得可怕啊,就是有点不好消受。不过没关系,要是皇上喜欢,他好受,我就可以的。” 江意道:“两个人相爱必然是彼此都会感到幸福,这种事情浓而至,自也是彼此水乳交融,不会一人好受一人难受的。起初是因为还不适应,过了头一两次,渐渐适应了便不会有你这样的顾虑了。” 顾瑶眨眨眼,道:“当真?那后面可是好受?” 江意好笑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顾瑶转头看向谢芫儿,又请教:“后面会好受吗?” 第1466章 那太可怕了 谢芫儿坐在一边,一脸麻木,简直跟听天书一样,她们讲的那些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她不感兴趣也没尝试过,江意和顾瑶谈论此事时她心里正念着经呢。 于是顾瑶这一问她,她也很茫然,道:“这个还是得皇嫂自己去参悟,阿弥陀佛。” 江意便笑道:“阿瑶你别为难她,她比你还经验不如。” 顾瑶问谢芫儿:“你们还没圆房啊?” 三个姑娘家说说私房话,顾瑶也不顾忌什么。 谢芫儿一脸大义道:“这等小事,并不影响我和猴哥的夫妻感情。” 顾瑶点点头,赞同道:“也是,之前我与皇上也是很要好的,只不过现在感觉更要好了。我们也是成亲了这么久才圆房的,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顾瑶想了想,就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对谢芫儿形容自己的心情道:“等你们在一起以后,你就会心甘情愿,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只要他喜欢。” 谢芫儿惊吓了一番:“只要他喜欢,我就心甘情愿地把我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顾瑶点头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啊。” 谢芫儿直接被吓退:“他要是喜欢我的心肝脾肺肾,那我是不是得心甘情愿地掏出来给他?那太可怕了。” 顾瑶道:“喜欢你的人怎么可能会要你的心肝脾肺肾呢?” 谢芫儿一脸动荡:“那他要是就喜欢我的器官呢?” 江意实在忍俊不禁,道:“嫂嫂安心,我哥应该不喜欢嫂嫂的器官。” 谢芫儿一想,微微放心道:“也是。” 还好还好,猴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而且要她掏她也不愿意啊。 所以这喜欢一个人,委实是风险有点大。好在她心在佛门,并不为这些情啊爱的所吸引。 果然,佛曰情劫情劫,都是有据可循的,这可不就是劫。 顾瑶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今日受江意点拨,她决定回头再多试几次看看,这事到底是好受还是难受。 天色不早,江意和谢芫儿告辞了顾瑶,便从中宫出来。 在半路上,谢芫儿道:“小意,我想回我之前的宫里去看看,要不你先回吧。” 江意问:“可要我陪你一起?” 谢芫儿道:“不用。” 江意看出来她不想让人打扰,她身边又有钟嬷嬷和花枝陪着,江意便没再勉强,只道:“那我先去宫门处等你。” 谢芫儿与江意分开后,就带着花枝和钟嬷嬷暂回了出嫁前居住的宫里去看看。 这厢,江意和随行的绿苔一道去往宫门口后,发现苏薄和江词都来了,分别在两辆马车上,都停靠在宫门边等。 本来今日苏薄有些忙的,江词好不容易瞅见这空当,就赶早于他屁颠屁颠地驾车来接。平时苏薄是不会给他这种机会的,毕竟苏薄才是他妹妹的夫君,理应苏薄来接更合适;可如今不一样了,他来接媳妇总可以吧,然后将妹妹也一并接上总是天经地义的吧。 不过江词才来没一会儿,该死的苏薄就也驾车来接了。 于是宫门口就停着了两辆马车。 江词大老远就看见妹妹出来,连忙招呼道:“小意,你上我的车吧,路上也好跟你嫂嫂多聊聊天不至于太无聊,你们女人家凑在一起不是有说不完的话么,赶紧上车上车。” 他说了一大通,等江意都走近了,江词才反应过来少了人,便问:“怎么就你出来,老铁呢?” 江意看他一眼,戏谑道:“哥哥没等到家才发现嫂嫂没跟我一起出来已经是不错了。” 江词道:“那么个大活人,我要是漏了她了,回去咱爹又要揍我。” 江意道:“你知道就好。嫂嫂先回了一趟她从前住的地方去看看,稍后就会出来了。既然哥哥来了,那一会儿便接嫂嫂一起回家吧。” 江词道:“成,那我们就一起等等她吧。” 江意笑笑道:“我不跟你一起等。” 那厢苏薄微微拂起窗帘,便见江意正转头款款朝他这边走来。 素衣跳下马车,捞起门帘等江意进去。 江意提着裙角弯身进了马车,抬眼便见苏薄正坐在车里等她,她对他温软地笑,他顺手就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绿苔随后也上了马车,娴熟地和素衣一道坐在车辕上。 江意拂帘从车窗外看去,眉眼弯弯地对江词又道:“哥哥,我们先走一步,在家等你和嫂嫂回来吃晚饭。” 刚一说完,苏薄就帮她把帘子拉下了。 江意哭笑不得,转而被他顺手带进怀里抱着。 江意歪头枕着他胸膛,眉间笑意盈盈,道:“今日不是忙么,还来接我?” 苏薄道:“临时空出了时间。” 为了空出时间来接她,苏薄办事比平时更紧凑利索,下面一帮人今天下午可脚不沾地忙惨了。 江意伸手就搂着了他肩,蹭起身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江词看着扬长而去的马车,十分郁闷。 哦豁,又是来接妹妹结果被苏薄截胡的一天。 他跳下马车,叉着腰在宫门口踱来踱去,等了一会儿,朝宫门里望去,这个铁头,怎么要这么久? 他没有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的特权,也只能继续等着。 谢芫儿回到原先住的后院,先去小佛堂里进了香。钟嬷嬷和花枝就守在佛堂门外,不打扰也不催促。 佛堂里除了佛像,侧面还有一个龛台。 龛台上摆放着牌位。 谢芫儿敬完佛,便再给龛台上的牌位进香。 完后她方才起身出来。 这宫里还留有一两个宫人按时洒扫,内院的一切都没变动。 谢芫儿在皇后那里就已见到从前旧人,见大家过得不错就放心了。眼下这里洒扫的两个宫人亦是高兴中带着唏嘘。 谢芫儿与他们寒暄几句,想着江意还在宫门口等着她,便先行离去了。 第1467章 人间清醒 等谢芫儿到达宫门口时,日头已经落下山了,但天边的霞光却还十分艳丽,映照着大片大片的宫瓴,显得鎏金璀璨。 她没想到,江意没见到,她倒见到了江词。 他身影修长笔挺,两手挎着腰,似在等着谁。 谢芫儿走上前,人前正儿八经地唤他道:“侯爷。” 江词回眸一看,道:“你还知道出来。” 谢芫儿道:“侯爷在等谁?” 江词:“除了你还能有谁。” 谢芫儿十分诧异,等她? 江词便催促:“快上马车,回家吃饭了。我都饿了。” 谢芫儿便先上了马车,她带了两个婢女,江词本是要坐在车辕上的,让她们三个坐车里。可这种时候钟嬷嬷和花枝就显得非常自觉,江词刚一上去,还来不及坐下,钟嬷嬷和花枝紧接着就从两边各自一屁股坐在了车辕上,把驾车的府卫挤在了中间。 江词看了看她俩,道:“你们坐这里了我坐哪儿?” 花枝道:“大公子当然是坐车里呀。” 江词见她俩赖着不挪地儿,只好转身钻进了车厢里,随意地一掠衣摆,坐在了谢芫儿身边。 谢芫儿问道:“小意呢?” 江词道:“她跟苏薄先回了,等我们回去吃饭。” 随后马车便缓缓往前驶了去。 两人也相处过一阵了,彼此都已经很熟悉,生活里日渐协调融洽,平时也相互打掩护,日子过得似亲似友,相当和睦。 江词问道:“你回自个宫里去看看,怎么要这么久,我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谢芫儿道:“已经这么久了吗,可能我身在其中,一时忘了时间。” 这时外面的花枝听去了,便帮着解释一句:“大公子勿要怪公主,公主是回去给娘娘上香了。” 江词反应了过来,花枝说的娘娘,应该就是这铁头的娘了。 江词侧头看了看她,道:“怎么样,你有没有与你娘说,你嫁到我们家以后还算过得不错,叫她不要担心?” 谢芫儿点点头,道:“说了。” 江词道:“那就好。” 随着路面稍稍颠簸,马车也摇摇晃晃的,两人挨坐在一起,难免你碰碰我,我碰碰你,不过各自都一脸常态。 谢芫儿不禁回想起今日新听来的一套观念,忽问江词:“你要是喜欢一个人,只要她想要的,你都愿意心甘情愿给她一切吗?” 江词闻之一惊:“谁说的?她要是想要我的命难道我也给吗?别说命了,首先我收藏的兵器她就休想。” 谢芫儿与他一拍即合,赞同道:“确实,别说想要我心肝脾肺肾了,就是想要我的木鱼我也不会干的。现在像你我这般人间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 江词道:“你听谁说这些的?” 谢芫儿:“皇后说的。” 两人各自菩萨般地沉默了一会儿,江词先开口道:“我先跟你说好啊,你别想着从我这里得到一切,我是不会心甘情愿给你的。” 谢芫儿道:“你那里应该没有我想得到的一切,你应该也对我的一切不感兴趣吧?” 江词肯定道:“当然不感兴趣。” 两人各自都松了一口气。 谢芫儿放松下来,道:“我好饿。” 江词瞥了瞥她,道:“知道饿还不早点出来,平日里吃素的本就已经不顶饿了。”然后就吩咐府卫驾车快点。 回到家时,一进家门,膳厅里的灯亮着,江意和苏薄正在前院看阿忱比划近来学成的拳脚。 苏薄边看边指导他几句,纠正他的几个动作。 江意笑眯眯地对阿忱道:“以前你爹教我也是这么教的。他是个严厉的老师。” 阿忱一听便学得更加卖力。 后来江意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江词和谢芫儿进门来,笑意盎然道:“哥哥嫂嫂回来了。” 阿忱看见舅舅舅娘也眼神亮了亮,江意便拿干巾子给他垫了垫后背以免汗湿着凉,然后让他去洗洗手,一会儿准备吃饭了。 江意先进膳厅摆饭,谢芫儿也要洗手,就让花枝打水拿巾子来,她正好和阿忱一起洗,帮阿忱擦了脸上的汗水。 第1468章 你看得我就看不得 晚间,谢玧回了寝宫里,顾瑶一时不在,他坐在桌案前,看见桌面上有一本书,便随意翻开蓝色书皮来看看。 结果一看见书册中画着的不可描述之事时,冷不防吸了一口气,又合上。 这可不就是顾瑶压箱底的那种书册? 谢玧拿了旁的书来打开看,试图分散注意力,只可惜这次不管他看多少圣贤书都不顶用了。 没多久,他放下手里的书,瞥眼看了一眼那册子。片刻,还是伸手拿过来,重新打开。 随之顾瑶回来了,进内室一看谢玧正在翻疑似她的那本小册子时,吓得心肝乱窜,连忙就扑过来抢了去。 谢玧移目看来,便见得她脸颊通红,眼神躲闪。 顾瑶飞快地瞟了一眼,果然是她的册子! 她是半点底气都没有,但又虚张声势,道:“这,这个……这个是给我看了学习的,皇上怎么能看这种……看这种事。” 谢玧低低道:“你看得,我就看不得?” 顾瑶眼儿也娇润润的,道:“这种事一个人学就够了。” 他神色渐深:“那你可学会了么?” 顾瑶小声道:“唔,我才看两眼,樱桃一直在身边我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后来有事就没多看了。” 后来谢玧温声细语地与她耳边道:“叫樱桃进来侍奉你洗漱。” 顾瑶见他合上他自己的书,讷讷道:“皇上也不看书了么?” 谢玧扶膝起身,道:“我也去洗,今晚早些睡。” 洗浴后,房里点了安神的香,樱桃整理了床铺,便退下了。 谢玧从耳室出来时,看见顾瑶正坐在妆台前梳发。 发饰都摘了下来,她一头青丝柔柔顺顺。 谢玧走到她身后,她透过铜镜看见了,眼神里顷刻堆满了盈盈华光。 谢玧从她手上拿过发梳,动作轻缓地替她梳发。顾瑶愣愣地坐着,眼见着这一幕。 他显然是第一次帮姑娘梳头,动作有些生疏,但面上容色却是十分温柔。 他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软得像云朵一般,道:“阿瑶头发生得好。” 她不禁微微侧身歪头,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轻阖眼帘,满是依恋地蹭了蹭他。 她觉得真好啊。有他在自己身边真好。 谢玧放下发梳,径直便将她从春凳上打横抱了起来。 顾瑶惊了惊,连忙顺手搂住他,由他抱着往床榻去。 谢玧放她躺下时,手指不由抚了抚她温热绯红的脸颊,低低问道:“身子可好了?” 顾瑶一时紧张得没回答。 可她又怕谢玧误会,便鼓起勇气伸手勾下他的头,主动仰着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立马又放开。 谢玧顿了顿,看着她眼里因着动情而漫出昳丽的色彩,她口唇朱红,像红花嫩蕊一般。 他缓缓俯下身去,覆在了那柔软的唇瓣上。 床帐轻轻垂了下来。 衣料窸窣间,谢玧吻得她整个人如在云雾之中。 她轻哼,蜷着手指攀上他的肩背,喘了两口气,手上终于试着抚摸他的身体皮肤。然而,这一触摸之下,她摸到了他身上有不平整的地方,像是往下凹了一块似的。 她连忙轻唤:“皇上,等等。” 谢玧松开她,她连忙坐起身来,去看她方才摸到的地方。 上次圆房的时候她稀里糊涂,竟然没有发现,而今她瞠着双眼,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那凹陷处,有一道好明显的疤,赫然是缺了一块肉一般…… 谢玧不想给她看到,可此时也已经晚了。她不仅看到了一处,还看到了好几处。 顾瑶眼圈一下就红了,伸手抚上那疤痕,仰头望着他,道:“这些,是怎么弄的啊?为什么,会缺了这么大块呢……” 谢玧叹道:“都是陈年往事了。” 见她心疼,他还是与她说起,是当年他受蛮夷俘虏落入敌营时,被蛮夷首领给削去的。 顾瑶喃喃道:“我知道那回事,皇上是为了救城里的百姓,才甘愿拿自己去替换他们的。” 可她没想到,他身上竟有这般被削肉的痕迹。 他这副尊贵之躯,虽不似习武人那般强健,可也肌理线条分明,如果不是这些伤痕的话,理应是找不出瑕疵来的。 谢玧第一次给她看得这般仔细,他有些不自在,拥了顾瑶躺下。 她此时衣衫松散,着了明艳的肚兜儿,姑娘家的身子骨儿亦是娇嫩极了。 可她的注意力却全然在谢玧的陈年旧伤上。她手抚摸过,又凑过去亲亲他,心疼得只吹气,道:“疼不疼啊?当时肯定疼极了。” 谢玧见她模样,心间软得一塌糊涂,轻声哄着道:“早已不疼了。” 可她就是心疼,趴在他怀里,将他身上的伤痕都一一亲过。 第1469章 有一个人学会就行了 谢玧有些难忍,仰脖喘了几口气,喉结滑动,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渐渐深晦。后来他忽一蓄力翻身,便将她压在了下边。 她懵懵懂懂,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到处惹火,甫一对上他的眸子时方才胆战心惊。 后来他没再客气,忍耐多日,终于一点点将她占了去。 顾瑶轻喘不已。 他亦不敢妄动,待她缓和,哑声问:“可还疼?” 顾瑶眼里滟潋无方,小声应道:“这次不怎么疼……” 话语一罢,他冷不防一动,她声调都娇媚起来。 两人渐渐由青涩到对彼此的熟悉,缠绵之至,床帐间都是交杂在一起的喘息声和低低的呻丨吟声…… 顾瑶浑浑噩噩地想着,江丨姐姐诚不欺她,这回事第二次比第一次感觉好了许多。 不怎么疼,就是实得慌。 她也渐渐一点点在适应了。 身子骨越来越润,越来越软绵,谢玧险些快要狠狠溺在其中。 她眼里娇媚,攀着他气喘吁吁。 后来她发现,他竟也愈加娴熟,不由轻细地问他:“皇上……怎么会这么多……啊?” 谢玧咬她颈边,低哑着道:“你说的,有一个人学会就行了。” 他也不知她是好受还是难受,但他却是浑身骨子都有股发麻的酥劲儿。 他听见她像猫儿一样发出轻轻的叫声。 她似醉了一般,眼角堆砌着绯红潮意,神情丨迷离,极力伸手拥抱他,有些情难自禁,软软腻腻地唤道:“谢玧。” 谢玧顿了顿。 后知后觉她方才意识到自己叫了他的名字,正无措,张了张口想纠正回来,他俯头亲她唇瓣,与她鼻尖相抵,道:“刚刚叫我什么?” 顾瑶眼里蒙着一层旖旎的水光,似要哭了一般,楚楚可怜极了,喃喃唤道:“谢玧……” 他再难以抑制,拥紧她,两相痴缠。 顾瑶累坏了,大概有点出乎她意料,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能持续这么久。 她才经此事的缘故,她觉得离男欢女爱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她不难受了,但也没觉得有多舒服。 而且她觉得谢玧肯定也不舒服。 翌日,谢玧起身起迟了。昨晚到底是太放纵,他比平时晚了一刻时辰才醒。 帐中还残留着一丝旖旎的气息。 顾瑶软软得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熟,手里依恋地抱着他的腰。 谢玧动作极轻地将她的手轻轻拿开,方才下床。 时间有些匆忙,他便没去耳室冲洗,径直更衣。更衣之际,顾瑶总算努力地醒来了。 谢玧站在帐外更衣之际,她便眼巴巴地看着,声音娇媚沙哑地唤道:“皇上。” 谢玧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时间尚早,再多睡一会儿。” 顾瑶道:“我想多看看你。” 她动了动酸懒的身子,望着他将龙袍穿着整齐,系上腰带,又是平时俊雅非常的样子。 他准备出寝宫前,拂了拂帐,在床边坐下,光看她不知足,又弯身下去亲了亲她。 顾瑶主动舔舔他的唇瓣,眼里天真又有种尚未消散的妩媚,忽问道:“皇上昨晚是不是很难受?” 谢玧:“嗯?” 顾瑶如实道:“我见皇上一直皱着眉。似很痛苦的样子。” 谢玧动了动喉结,不由回想起昨晚。 他那哪是痛苦,分明……欢愉得有些难以自拔。 衾被滑至她肩边,肩颈上都是流连的痕迹。 她问:“以后我们两个的时候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谢玧看着她没说话。 她便软软腻腻地唤他,眼里满是情深:“谢玧。”想了想,又娇憨软媚地唤,“阿玧。” 谢玧吸了一口气,忽俯身去吻住她,那一刻理智被心意所战胜了去。 阿福在寝宫外面正等着谢玧早朝呢,今儿本就迟了,但还不见皇上出来。他又等了一会儿,不由有些着急,出声道:“皇上……” 里面没人应。 他又壮着胆子道:“皇上,该上朝了。” 谢玧听见了,只是此刻他衣袍散乱,半撑着身,眼神晦涩地看着一张一翕有些轻喘的顾瑶。 顾瑶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他便沉身覆了下来。 片刻,才有一道低哑隐忍的嗓音从寝宫里传出:“嗯……今日早朝推后一个时辰。” 阿福明了,转身去传话了。 顾瑶被他十指紧扣,哆哆嗦嗦地与他纠缠。 明明很累,但却忍不住想与他在一起。 后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越堆越高,她紧紧地蜷起脚趾,终于承受不住,轰地倒塌,快潮瞬间将她吞没。 她抱紧了他,喉间难耐地呜咽轻叫,咬了他肩膀。 她后来都飘飘荡荡,魂不附体一般,大抵也明白了,为什么说这回事后面会越来越好受了……原来竟是这等无法形容……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大家收藏:我的夫君权倾朝野。 第1470章 指日可待 今日推迟了早朝,百官们都挺纳闷。往日谢玧除了必要的时候免去早朝以外,还从没有推迟的情况。 朝臣们就问阿福:“皇上可是龙体不适?” 阿福端着拂尘答道:“皇上龙体康健,并无不适。” 朝臣:“那为何……” 阿福道:“这圣意难测,咱家也不知道。诸位大人们还请移步偏殿,坐下喝杯茶吧。” 一个时辰后,谢玧出现在朝殿,百官们整整齐齐地迎接,这才升朝。 关于黄尚书一家的罪该如何定,今日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大臣主动提出,向谢玧请示,一直关押在大牢也不是办法。 大臣们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谁也不敢替黄家求情。 谢玧淡声道:“依爱卿看,按照律例,当如何处置?” 请示的大臣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答道:“按照大玥的律例,谋害一国之后者,属犯上作乱,理应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谢玧道:“此案就交由大理寺,着手开始审理。” 等朝事毕后,都快午时了。 这厢,顾瑶才起身沐浴。 顾瑶泡在浴桶里时,嬷嬷就收拾床榻。 嬷嬷是乐见其成,满脸堆笑,道:“皇上与娘娘恩爱,如此下去,怀上龙嗣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顾瑶小脸红红的,闻言却是僵了僵,道:“我还没想怀孩子呀。” 嬷嬷道:“那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情,娘娘如何能不想呢?唯有有了孩子,若是诞下的是皇子,那便是嫡长子,将来便再无人可撼动娘娘地位了。” 水汽氤氲着她的脸颊,她半垂着眼,睫毛弯长浓密甚是好看。 顾瑶道:“我当然不是不想怀孩子,可我还没做好要当人娘亲的准备。” 她想,她将来定要给谢玧生孩子,只不过眼下突然提起这事,她才和他彻底亲近起来,都还没来得及考虑下一步呢。 嬷嬷道:“也罢,当下娘娘已经是往前迈了一大步了,不着急,慢慢来。” 皇上事后也没有让皇后做避孕之类的举措,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了。 顾瑶出浴更衣后,才休息没一会儿,就快到午膳时间了,她想着谢玧那边时间本就延迟了,今上午应该会很忙,说不定不会回来用午膳了,不料前边谢玧差人来传话,说他还是要回来。 顾瑶心里头甜蜜,就让宫人晚些传膳,等他回来。 彼时,谢玧一进寝宫,便见顾瑶坐在他桌案前的软垫上。她衣着十分整齐,挽着乌发,一张脸显得娇小,她抬头来看见他时,明眸皓齿,秋水莹莹,极是楚楚动人。 眼下相见,顾瑶觉得仿佛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似的想念,可分明两个时辰前两人还在床上缠绵。 她总是一见到他,眼神就水水润润的。在对待自己最喜欢的人时,她的反应骗不了人。 顾瑶张了张口,喃喃道:“皇上回来了啊。” 谢玧看着她道:“先前你不是这么叫我的。” 顾瑶愣了愣,随之弯起眉眼,眼里独是他的光影,她软软糯糯地唤道:“阿玧。” 谢玧只是笑。 顾瑶又呆呆愣愣了去,因为她看见他眼里有光,衬得他那双黑眸如星曜一般好看极了,她便连声这般唤他。 他眼里的笑意愈浓。 顾瑶担心谢玧本就身体弱,怕自己累坏了他,早就吩咐宫人熬着补气养身的汤,她自己亦是不能少。 这会儿宫人送上来,两人各是一碗。 用罢午膳后,顾瑶又昏昏欲睡,谢玧趁她倦得睡熟了,动作轻柔地给她上药。她蹙了蹙眉头,轻声叮咛,一边扭身躲他的手一边又忍不住往他怀里钻。 谢玧只好固住她的腰身,几经辗转方才弄妥了。他自己也小睡了一会儿,下午便边陪着她边处理政务。 谢玧后来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慢慢发生变化。 从前她还是少女的时候总是天真烂漫、活泼明媚,高兴的时候走路还蹦蹦跳跳,十分轻快。而今她性子虽没有变,但行为举止却变了,谢玧总喜欢盯着她的背影看,她走路的时候与从前不太一样,那腰身窈窕,款款轻摆,如春风里的柳枝一般,明媚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致。 只有他亲身感受过的才知道,那是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娇媚。 她回首时顾盼流兮,眼里皆是婉转情意。 第1471章 我觉得我……有情况 顾瑶自己却不知,只问:“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呀?”她说着还扭身看自个背后,自顾自又道,“是不是我后边衣裳没整理好啊?” 谢玧道:“过来,我给你整理。” 顾瑶就老实地走了过来,被他拉坐进他怀里。 顾瑶便心满意足地倚着他,心里还是小鹿怦怦乱撞,忽听他在耳畔道:“好看。” 顾瑶不解:“什么好看?” 谢玧道:“背影好看。” 顾瑶鼓起勇气道:“那我正面就不好看吗?” 谢玧笑而不语。 一段时间过后,顾瑶终于也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她心口上的二两肉好像长大了,起初她还以为自己近来吃胖了,可事实上她身上别的地方一丝赘肉都没有,身姿还比以前更纤细了些。 为此顾瑶就有些愁眉不展。 晚上同谢玧就寝时,她沐浴更衣完,半靠在床头,系着肚兜儿,穿着单薄的寝衣,长吁短叹。 谢玧亦是洗漱完,一身清润地从耳室出来,正好听见了,问她:“怎的叹气?” 顾瑶吞吞吐吐,谢玧在床边落座,在他的注视下,顾瑶方才小声道:“要不,明日还是找太医来看看吧,我觉得我……有情况。” 谢玧愣了愣,道:“有情况?” 顾瑶吭哧道:“我,我感觉我在涨丨奶了,我是不是怀孕了。” 谢玧:“……” 只是这涨丨奶一说…… 见谢玧不做声,顾瑶便一副很懂的样子道:“真的,以前我们家婶婶,还有乳娘她们,都是有了孩子以后,就长得特别凶。要给孩子喂奶了以后,方才会小回去。” 谢玧忽而低笑两声。 顾瑶道:“你不信我吗?” 谢玧笑得无奈,道:“我信。只是那似乎是孩子出生以后的事情,于你来说还早得很。” 顾瑶道:“但听说怀孕以后这里就会长胖的。我是女子,我比你懂得多。” 谢玧若有若无地挑挑眉,道:“那怀孕以后肚子也会长胖,你长胖了么?” 顾瑶掐掐自己的腰,小脸也很茫然:“好像还细了点。不过肚子都是后面慢慢长起来的。” 谢玧眸里愈加深晦,道:“你也说是慢慢长的,那真若是有了孕,这里理应也是慢慢长才对。不过你若是担心,明日叫太医来看看便是。” 顾瑶点点头,他却已探身过来,微微歪头亲她的唇瓣。 唇上辗转反侧,顾瑶娇娇小声道:“那为什么别的地方都瘦,就这里会长啊?” 谢玧嗓音里也有些晦涩,道:“大抵是以前忘了长,如今她着急想长大了。” 他知道,她起初就像一盆含苞未放的花儿,枝叶翠绿,鲜活可爱,但看起来却并没有多惊艳人;可随着不断的滋养和浇灌,她的花期来临,便开始盛放,渐渐显现出她本来的娇艳颜色。 他发现他喜欢极了。 情浓时,谢玧咬着她耳朵哑声问她:“若有身孕,会让你很困扰么?” 顾瑶眼里迷离,张口喃喃道:“就是没准备好……我怕我当不好娘,但我肯定要给你生孩子的,我只给你生孩子……” 谢玧低低道:“阿瑶,不急,你还年轻。” 顾瑶抱着他的头,道:“我就是怕……听说生孩子很疼,很危险……我怕万一我生不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玧顿了顿,随即落在她身上的吻有些热烈,道:“那我们便慢慢从长计议好不好?” 他怜她还太年轻,他也不想她过早的有身孕,担心她这身子骨会吃不消。 而且他也并不着急子嗣的问题。 以后等她再长几年,若是她想有孕了,好好调养和准备也不迟。 顾瑶有些错愕,可怜巴巴地搂着他道:“阿玧,怎么现在你都由着我啊?” 情潮汹涌,谢玧声色沙哑道:“不由着你,那我由着谁?” 翌日,谢玧还真叫了太医来给顾瑶例诊。 顾瑶坐在坐榻上,手腕搁在脉枕上,容太医细细诊断。 太医收回手以后,还不及开口说,顾瑶就先问道:“怎样,我有孕没孕?” 太医还以为是皇后十分着急想要身孕了,便好言劝道:“这……娘娘此前病了一场,身体本就虚弱,需要一段时间的将养才能恢复如前,这孕事更加是急不得,唯有凤体调养好以后方可打算。” 顾瑶道:“我知道,你只说我有没有?” 太医面露遗憾道:“暂时未有。” 顾瑶大舒了一口气,捂了捂胸口道:“那就好。” 太医:“……”是他会错了意吗?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大家收藏:我的夫君权倾朝野。 第1472章 不能再乱来了 随后谢玧又问了太医,有没有阻孕之法。 太医说,宫中最常见的便是避子汤。 谢玧思忖着道:“对身体可有损伤?” 太医道:“这个皇上请放心,这避子的药方是历朝历代流传下来,专给后宫娘娘们服用的,经过了无数次的调整与改善,理应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损害。如若想要有孕,只需停了那药即可。” 顾瑶闻之一喜,道:“那你回头把那药送过来吧。” 太医有些迟疑。 太医心知,以往后宫妃嫔众多,又牵系着朝堂,哪位娘娘不宜有孕,帝王家都会有自己的考虑。可身为后宫娘娘,谁又不想为皇上诞个一子半女的,只要膝下有了子嗣,后半生的衣食荣华可就无忧了。 然,眼下看皇后如此高兴的样子……太医心里有些没谱啊。他也不敢贸然答应,便等着谢玧的示意,躬身揖道:“皇上这……” 谢玧道:“就听皇后的吧。” 太医有点懵,但还是恭敬应下。 顾瑶又道:“太医也给皇上例诊一下吧,看看他的身体怎么样。” 说着就把脉枕拿过来,又拿起谢玧的手,给他垫在手腕下。 她其实有些担心,以前谢玧的身体不太好,她已经格外注意帮他调养,可近来他实在是操累,又怕将他身体给累垮了。 见谢玧颇为配合,太医便上前,再给谢玧看了看脉。 顾瑶比给她自己诊时还心急,等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怎样?” 片刻后,太医收回手,禀道:“皇上龙体无恙,只微臣观脉象有些虚浮,应是劳累疲惫、元气不足所致。皇上当多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切勿疲累消耗过度,方可长久康健。” 谢玧面色平淡,顾瑶有些心虚地瞅了瞅他,又问太医:“那平时我给皇上补养身体的那些方子,还能照常用么?” 太医道:“能。” 太医退下后,顾瑶拧着裙角局促地和谢玧坐在一起,小声道:“你方才也听见了,你身体本来就应该多注意,不能再乱来了。” 谢玧温声细语道:“怎么算乱来?” 顾瑶耳根子一热,泛上一抹嫣然色,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半低着头,眼神飘忽,鼓起勇气道:“唔,就是不能再像昨晚那样了,你得好生顾惜自己了。” 谢玧低低道:“我也没有日日像昨晚那样。” 顾瑶吭哧道:“可这个月都五次了……” 谢玧想了想,道:“一个月三十日,算下来也才六日一次。” 顾瑶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他一眼,那眼神湿漉漉的娇软,道:“可这个月还没过去一半呢……” 谢玧清了清喉咙,掩饰尴尬。其实他这并不算频繁,他也是在他身体能吃得消的情况下才与她行事,若是其他比他身体更强健的人,恐怕就不是他这个数了吧。 只不过谢玧还是道:“别担心,我身体比以往好了许多,往后也会更注意些。” 顾瑶点头,轻应道:“嗯。” 顾瑶身边的嬷嬷得知,她竟向太医要行房后避孕的药,是急得火烧眉毛。 顾瑶毫不含糊,太医院送来了方子,当即叫樱桃去帮她熬一碗来。昨晚她才和谢玧恩爱了,还是得喝。不然万一之前没中,就这次中了呢。 谢玧动身去前宫处理政事了,樱桃熬好了药,也很犹豫,不知该给还是不该给。 嬷嬷让她坚决不要给。 顾瑶道:“我是主子,你得听我的,不然我罚你回老家哦。” 樱桃苦哈哈地道:“小姐,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嬷嬷都快说破了嘴,道:“我的皇后娘娘,皇嗣有多重要您不知道么,您的皇子将来可是嫡长子。皇上尚且没让您避孕,您为何非得避孕呢?以往的后宫妃嫔,哪个不想怀有龙嗣从此母凭子贵的,虽说现今后宫里只有娘娘,可也千万不能松懈大意啊!” 顾瑶把汤药端过来,不由分说,先喝了来。 嬷嬷想阻止,却又不敢太过逾矩,只能痛心疾首地眼睁睁看着顾瑶喝掉。 顾瑶放下药碗,打了一个嗝,眉头有些许揪着,道:“还好不是太苦。”而后才看向嬷嬷道,“我并不是不要孩子,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要。” 说起来她觉得或许有点自私,她好不容易才和谢玧在一起了,她想更多地陪着他,想全心全意地好好喜欢他,她还不想为别的事分散心神。 与他的孩子,她想以后肯定会有的。只是她现在一心都只在他身上。 她还不想当娘,她现在只想当他的妻子。 第1473章 此事如何处置 嬷嬷见劝顾瑶不过,就把消息传回顾家去,告知给顾三夫人,好让顾三夫人来劝劝。 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顾三夫人当然是心疼的,女儿本就还年轻,生儿育女在她这年纪虽然很常见,可顾三夫人也觉得还是不着急。 何况看皇上的打算,这选秀的秀女全都充当宫女去了,想必一时半会是不会再选妃的。 顾三夫人不敢自傲,但就这阵皇上的态度来看,应是对阿瑶上了心的。如此,她的女儿也算得偿所愿了。 故顾三夫人回了话,道是不必勉强,顺其自然就好。 如此,嬷嬷就更加急不来了。 数日后,大理寺提交了黄家一案的卷宗,交由谢玧过目。 事实经过是毋庸置疑的,当初谢玧亲自过问时就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黄昙也亲口供述了,剩下的便只看谢玧会如何定夺。 便是将黄家满门抄斩,那也是按照律例行事,无可厚非。 宫里边人多口杂,难免会谈论到此事,顾瑶也听说了。但后宫不得干政,她知道不能过问干涉此事。 而且上次选秀一事给了她经验教训,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这都不是最终结果。 只不过谢玧在寝宫里时,与她当做房里话说,搂她在怀之际,问她的意见:“如若是你,你想如何处置?” 顾瑶抬起头望着他,见他眉间闲适,讷讷道:“我能说啊?” 谢玧笑了笑,挑眉道:“我都问你了,如何不能说?” 顾瑶便抱着他的腰蹭了蹭,道:“我与黄昙往日一起玩过的,可能是我以往时常应她的要求,所以一次不应她了,她才这般心生不满。” 说来有点气愤,她紧了紧抱着他的双手,又道:“上回在侯府,她说迷了路冲撞你那次,我就有些忍她了。她哪是迷了路,她是被阿玧迷了眼。” 谢玧垂眸,看着她有些气鼓鼓的小脸,不由动了动眉头,心里很是受用。 他轻抬尾音儿道:“那还是按照律例处置了?” 顾瑶忙道:“虽然她十分可气,又绊我下水异常可恨,可我听说皇上不是打断了她的腿了么。”顿了顿道,“断了腿她也就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也算是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吧。” 谢玧不置可否。 顾瑶鼓起勇气道:“我还听说,她家百来号人全都下狱了。她爹娘受到牵连也就罢了,毕竟是他们平时疏于管教,但我想他家那些家丁下人们,却是无辜的,他们只是为了谋求生计而在黄家做工的。” 谢玧轻轻扶着她的头靠着自己,道:“嗯,所以阿瑶的意思是,不想追究牵连到他们头上?” 顾瑶问:“要是满门抄斩是不是连那些下人们也都得斩啊?” 谢玧道:“是的。” 顾瑶摇头道:“我觉得不好。朝堂上的事皇上有皇上的考虑,但那些不相干的人们,应该影响不了什么,可不可以不斩他们啊?” 她眼巴巴看着他,又道:“百姓们都是平凡出身,最是容易感同身受,皇上又素来仁政爱民,他们若是能够得到皇上赦免,老百姓一定会感激皇上的。” 谢玧并不意外,他就知道她会是这样,所以这件事才一直压着没有下定论。 伤害她的人,他必要其千百倍偿还,可他也还没嗜杀到牵连众多无辜,这也是他的为君之道。 见谢玧一时不说话,顾瑶正了正身子,小声道:“我若说多了,你不能怪我呀,是你先问我的,而且在寝宫里,都是夫妻间的私房话,不能以我干涉朝政来论的哦。” 谢玧看她道:“夫妻间的私房话,那你叫我‘皇上’?” 顾瑶眨了眨眼,道:“毕竟说的是正经事嘛。” 谢玧淡淡笑,抬手抚了抚她脸颊,道:“不斩就不斩。那些人本就可不斩。” 顾瑶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扑过去就抱住他,险些将他撞倒在软毯上了,她搂着他的颈项,道:“阿玧,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皇上了。” 谢玧顺手接住她,好笑道:“你总共才见过几个皇上?” 顾瑶蹭着他道:“就你一个,但你就是最好的。” 后来谢玧下旨,以皇后仁德为名,免去了黄家的满门抄斩之罪,判黄家男丁流放,女眷贬入贱籍充当官奴。黄家上下仔细排查,所有家奴中除去占据要紧职位的那部分会跟随主人一并受到牵连以外,其他无辜不相干的部分家奴全部遣散。 百姓们都等着看黄家的处置结果呢,人人都感慨,那部分被遣散的家奴是运气好,遇到一位明君,否则不一定能这么幸运。 街头巷陌不由议论纷纷,本来黄家官至尚书,已是飞黄腾达了,怎奈何有个胆大包天的女儿,见进宫做妃子不成,还敢推皇后下水。不管是抄家流放还是发配贱籍,那都是该受的。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大家收藏:我的夫君权倾朝野。 第1474章 后宫之事 黄家人在牢里待了那么多天,终于等来了结果。抄家流放,一无所有,听起来是很残酷,可皇上开恩,好歹是留了一条性命。 当日黄家人便都从牢里遣了出来,男丁和女眷分开处置。 外面街道上有不少百姓围观。 黄昙断了双腿以后一直没有得到详细的治疗,但也要不了她性命。腿上血肉已经凝结成一片,动一下便传来钻心的疼痛。 黄昙迷迷糊糊被带出大牢,眼睁睁看着家人分离,家里男丁全被铐上枷锁,遣着往城门的方向去。 一时间别离哀声不绝。 黄昙和家中其他女眷则被遣着往另一个方向去,街边都是围观百姓,早已无半分名声颜面可言。 黄昙惶恐又无助,问黄夫人:“娘,爹他们要被发配到哪里去啊?” 黄夫人眼睛红肿,憔悴不堪,道:“发配往边境苦寒之地。” 这一去,此生还有没有再见重逢之日也未可知。 黄昙又茫然地问:“那我们呢,我们是去哪儿呢?” 黄夫人面色绝望,不再回答。 旁的官差就冷面无私地代为回答道:“被贬为官奴的还能去哪儿,自是送去教坊司。” “教坊司……”黄昙脸色惨白,大抵也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去那里干什么啊……” 官差道:“以后都是官奴了,你说去那里干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官家小姐不成?” 黄昙喃喃道:“我不去,我不去,娘我不要去那里……” 官差有些恼怒和不耐烦:“不去就是抗旨!” 黄夫人心灰意冷,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只道了一句:“让全家陪着你砍头还是乖乖去教坊司,你选吧。” 最后黄昙是由人架着穿街而过的。 百姓们指指点点,有人说道:“你看她双腿都废了,就是个废人,去教坊司还能干什么呢?” 旁另有人压着声音回应:“嘿,这你就不懂了吧,再怎么废也是官家出身的,腿没了,可也多少会点吹拉弹唱吧。 “进了教坊司,不就是讨那些达官显贵们欢心,再差那也是个黄花大闺女……” 那些话钻进黄家女眷们的耳朵里,众人只觉得无比凄凉。 宫里上上下下都在谈论此事,消息传到了掖庭里,掖庭里那些负责轮流换班刷恭桶的宫女们无不面如死灰、形容瑟瑟。 转眼间她们已在这掖庭里刷了大半个月的恭桶了,整个皇宫的恭桶全部被她们承包,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黄昙以往在她们当中全是很出挑的了,如今她落得这样一个结局,谁不惶恐。 她们虽说沦落到这掖庭,可相比之下也人人感到庆幸,没有使家族蒙难,而自己也逃过一劫。 以前没个分寸,现在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皇后便是皇后,即便是有两分旧情,那也是她们无法高攀的。 她们如今才懂得皇上当初说皇后遣她们出宫是为她们好是什么意思了,再看看其他的那些秀女,全都在宫里当了宫女,如果当初能安安稳稳地出宫去,何尝不是天大的恩赐? 她们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可惜不知足,最后白白错过了这个机会。 后来,这些秀女们齐心协力拿出各自随身的全部身家,总算在宫里买了个方便,让太监帮传话去皇后宫里。 顾瑶的嬷嬷在她耳边说道:“当初被皇上罚入掖庭刷恭桶的那些秀女,想求见娘娘,说是认清了自己的错误,就想好好给娘娘赔罪。娘娘见是不见?” 顾瑶道:“赔罪是其次,她们应该是来求开恩赦免的。” 嬷嬷道:“皇上只将她们罚去掖庭净房,却没说要罚多久哩。要是皇上和娘娘不松口,恐怕她们得一直这么干下去。 “奴婢听说,她们家的主母,三天两头去顾家求夫人进宫与娘娘通融通融,只是夫人一直没开口,想必也还是气她们的。” 顾瑶道:“我本也是要放她们出宫去的,我落水一事她们也纯属是受了连累。”她想了想又道,“那就宣她们见吧。” 掖庭秀女们得以全部去往中宫觐见,再次见到顾瑶,她们心境大为不同,再不敢有一丝的逾矩,全都恭恭敬敬地跪地参拜,向她请罪。 傍晚时,谢玧回来了,秀女们全都已经退下了。 晚膳后,谢玧还有些折子要看,顾瑶便陪在他身边,放松地跪坐在软椅上,手里拈着墨条,帮他研墨。 顾瑶单手支着下巴,迷恋地看着他批阅折子的光景,总是看不厌烦。 谢玧忽低低道:“有这么好看?” 顾瑶顺口就答道:“好看啊,好看极了。” 他笑了笑,似乎很受用,道:“可是有事说?” 这宫里的情况便是她不说,他也知道。 顾瑶道:“是有事的,不过不太重要,等皇上忙完了我再说吧。” 谢玧道:“无妨,我可以边看边听。” 顾瑶道:“就是那批秀女,不是被皇上罚去刷恭桶了嘛,皇上没说罚她们多久,我看着要不要加个期限什么的。” 谢玧道:“这后宫之事,你做主便是。” 顾瑶眨眨眼,道:“那一月期满以后,我就让她们不刷了,行吗?皇上还生她们气吗?” 谢玧不说话。 顾瑶又唤道:“阿玧。” 谢玧这才应:“嗯。” 她把头放在他的手臂上,“你还生气么?” 谢玧侧头垂眸看了看她,目色温和道:“只要你无事,我便可以不气。” 她眉眼弯弯地笑,“我现在很好,我们也很好。” 他道:“那期满后阿瑶打算如何处置?” 顾瑶想了想,道:“暂且安排她们去别处当差吧,眼下皇上让所有秀女都当满三年差呢,她们也不能例外。” 她当然得顾及到谢玧的君威,不可以在他的君威之下搞特殊。 谢玧温声道:“自是可以。” 顾瑶歪头就轻轻蹭着他臂弯里的衣裳,嘴角挂着明媚的笑。 近来她始终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有些飘飘然之感。 眼前这个人,以前总觉得遥不可及,而今她已经真真切切地拥有他了啊。 第1475章 是公是母 这厢,谢芫儿在侯府除了与江词甚为和睦以外,她的日子也过得十分宁静而踏实。 白天她上午和下午都会在院里做功课,尽管院里没有佛堂,但也不影响她的修行。 而后闲来就在花园里走走,然后去江意那里坐坐。 她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来羡,彼时来羡正从城郊种菜老伯那里回来,去年老伯家的大黄走的时候把一身狗皮给了它,它也答应帮大黄照应照应老伯。 来羡也看见了谢芫儿,谢芫儿便冲它招手道:“来羡,过来。” 来羡没多想,反正都是一家人,就不大意地过去了。 谢芫儿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地对来羡道:“坐。” 来羡就坐下了。 花枝高兴坏了,道:“公主,来羡真聪明,真的都能听懂欸!” 谢芫儿摩挲着下巴道:“是只好狗儿,就是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它是公是母。” 花枝问:“这个怎么区分呀?” 谢芫儿道:“跟人不是一样么,看怎么撒尿。公的就站着抬腿,母的就蹲下。” 花枝一听,震惊道:“和人一样?我们女子也就罢了,公主怎么知道男子是站着抬腿撒的?” 谢芫儿摆摆手,纠正道:“男子不用抬腿,只管撒就成。” 花枝小脸一红,跺脚道:“公主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说,是不是偷看男人撒尿了?” 谢芫儿道:“这都是自然界的真理,我知道一点不奇怪吧。” 花枝脑筋转得也快,道:“不对,宫里边除了皇上就没有其他的男人,公主又不可能偷看得了皇上,那就是嫁进侯府以后偷看的喽?”这样一想,她甚至还有点激动,小拳紧握,“公主公主,你是不是偷看大公子撒尿了?” 谢芫儿:“……” 谢芫儿不赞同道:“你说偷看我有点不赞同,我应该还不至于……”有这样的癖好。 只不过话没说完,花枝就把话头抢了去,又道:“也是,公主要看岂是偷偷摸摸地看,那肯定光明正大地看!毕竟大公子是公主的夫婿嘛!” 来羡两眼冒光:“啊哟,真是看不出来。” 谢芫儿虽然听不见,但仿佛读懂了它的眼神似的,伸手掐了掐它的狗耳朵,道:“你一条狗儿,露出这么八卦的眼神是为什么?” 说着,她歪下头就朝来羡的胸脯一路往下看去,除了点缀的几粒葡萄干以外,就再看不见其他的。 谢芫儿没有看完全,就伸手往它肚皮下面摸了一把。 吓得来羡狗躯一震,立马夹紧双腿,往后退了退,用惊魂未定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嫂! 谢芫儿还一句话没说,来羡嗷嗷两声就转头跑掉了。 花枝不可思议道:“公主怎么能这样对来羡呢,看把它吓的。” 来羡一口气跑回江意院子里,嚎叫道:“小意儿!小意儿!你大嫂对我耍流氓!” 江意从实验室里出来,就看见来羡一脸动荡受惊的样子,道:“嫂嫂怎么对你耍流氓了?” 来羡道:“她、她她摸我!顺着我的肚皮往下摸,要不是我躲得快,差点就摸到我胯下了!” 江意:“……” 江意道:“我想嫂嫂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来羡道:“她怎么不是故意的,不仅摸我,还歪着头看呢!” 江意哭笑不得。 后来谢芫儿到了江意院子里来,彼时来羡一看见她就夹紧双腿往廊柱后边躲,俨然像在躲个臭流氓一样。 江意委婉地道:“它可能是受惊了。” 谢芫儿过来到廊柱下坐,道:“我是想确认一下来羡的性别,没想到吓到它了。” 江意恍然道:“原来如此。” 谢芫儿看向来羡,来羡伸出半个狗头,谢芫儿道:“对不起啊。但我刚刚什么都没摸到,我发誓。” 江意好笑道:“来羡,出来吧,嫂嫂也不是想耍你流氓。” 谢芫儿道:“自到了这里以后,我好像从不见来羡屙屎撒尿过,也从不见它吃过东西。” 这一点她观察得比较细致。 只不过谢芫儿进门的日子尚短,有些事也不能一时全告知给她,江意便替来羡打圆场道:“它自尊心比较强,有时候都是自己去外面偷偷摸摸解决的。” 谢芫儿点点头,道:“那我方才也没来得及看仔细,它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 江意想了想,道:“是公的吧。”毕竟之前可把人家团团迷得团团转呢。 来羡在柱子后边吐槽道:“公的就公的,什么叫‘公的吧’!” 谢芫儿道:“看你这般不确定的语气,看来它平时确实公得不太明显。” 来羡:“……” 后来谢芫儿对来羡好一阵哄,来羡才勉为其难给个面子,从柱子后边出来了。 谢芫儿好不容易哄好了来羡,摸着它的狗头,忽与江意说道:“小意儿,阿翁的腿,治不好了吗?他以后还能再站起来吗?” 江意愣了愣,没想到她忽然问这个,道:“爹不是伤在腿上,是伤在腰上,导致腿失去了知觉。” 顿了顿又道:“大夫说复原的可能性很小,但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慢慢好转复原的,所以爹现在每天都在坚持复健。” 谢芫儿看向江意:“复健?” 江意道:“就是照大夫说的,有一套对应的按摩手法,并且还有锻炼的方法。” 谢芫儿道:“能给我看看吗?” 绿苔便去将系统复健的册子拿来给谢芫儿过目,那是之前江意就根据她爹的情况总结出来的。 谢芫儿便坐在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随后她把书还给江意,便不打扰了,先离开了院子。 第1476章 怎么区分有用和没用 后来有一次,谢芫儿路过,看见江重烈坐在亭子里擦刀剑。 这江家父子俩一个德性,都很宝贝自己的兵器,这一点谢芫儿已经深有体会了。 只是江重烈擦拭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放在腿上的剑鞘给拂落到了地上。他便够着身去捡,捡得比较艰难。 谢芫儿快步进了亭子,帮他把剑鞘捡了起来,递还给他。 江重烈抬头看见她,道:“芫儿你来了啊。” 谢芫儿道:“阿翁行动不方便,不要勉强,可以叫人帮忙的。” 江重烈呔了一声道:“要是这点小事都要叫人帮忙,那岂不是显得我更加没用了。” 虽然他接受了现状,但他潜意识里还不想被彻底定义为是个废人。 谢芫儿道:“阿翁是怎么区分有用和没用的?” 江重烈道:“你这个问题,我倒没细想过。不过像我这样,腿不能走,肩不能挑的,整日只能坐在轮椅上,什么事都做不了,就不太有用。” 谢芫儿笑了笑,道:“怎会什么事都做不了,阿翁不是经常站在我这边,又帮我镇住侯爷,他才不敢欺负我。” 江重烈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谢芫儿道:“所以你看,并不是不能走不能挑不能扛那就叫没用了。 “我寻常供奉的佛祖,他的表象也只是一樽雕塑而已,整日坐在那里也一动不动,可佛法道义却广为流传、为人们所信仰,可以影响世人,普度众生。” 江重烈一时居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谢芫儿不紧不慢道:“阿翁在家中也是如此,有阿翁在,侯爷和小意才有主心骨,心里才踏实,虽不能身体力行,但意义和影响同样深远。” 江重烈感慨道:“恐怕大多数人都没你这么看得开。” 说着他把手里的剑交给谢芫儿,教她怎么拭剑,跟她讲有关兵器上的事。 江重烈讲得滔滔不绝,谢芫儿安安静静地听,然后江重烈问她:“我讲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枯燥?” 谢芫儿道:“要不换我给阿翁念几段佛经听听?” 江重烈想着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讲,就大方地同意了。 于是乎谢芫儿给他念了几段,他听着听着……就啄着头开始打盹儿了。 谢芫儿念毕,看了看昏昏欲睡的江重烈,道:“想必阿翁已经知道我的感受了。” 江重烈醒了醒,迷糊地问:“刚刚说到哪儿了?” 谢芫儿便开了个话头道:“阿翁今日可做过复健了?” 江重烈摆摆手,满不在乎道:“我自己平时按一按,阿忱也会帮我按摩,不过他今日跟着他爹去大营了还没回来呢,晚些时候再弄。” 说着不免有些感叹,“大家都忙,我这点小事,能少叫他们操心就少叫他们操心吧。” 谢芫儿道:“等阿忱回来,应该是晚上了。我正好也在小意那里看过了复健的事项,我帮阿翁复健吧。” 江重烈一听,正要拒绝,虽说谢芫儿是他儿媳妇,但也是堂堂公主,岂能劳烦她。 只不过还不等他开口,谢芫儿就已蹲身在他轮椅前,伸手拿了拿他的腿。 江重烈连忙道:“芫儿,你坐着,这些事不用你做。” 谢芫儿道:“无妨,反正家里人都很忙碌,就我与阿翁很闲。闲人凑一堆,还可解解闷。”她边说着边照着自己看来的手法帮江重烈推拿。 江重烈腿上使不了劲儿,也阻止不了她。 谢芫儿又道:“这复健,应该得勤加做,便是腿脚一时半会使不上,也不能彻底萎缩颓废了去,不然到时候真慢慢恢复了,腿反而还站不起来了。” 江重烈其实是不报太大希望的,道:“能不能恢复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们也不必诓我。” 谢芫儿抬起头,看他道:“说不定还真能。我就知道有这样的事例。” 江重烈道:“你知道有人像我这样瘫痪了后来真站起来了的?可别唬我。” 谢芫儿道:“人的意志力不可估量,大脑支配身体,只要对身体发出什么样的指示讯号,身体就会本能地往那方向发展。而且人的身体日日都在代谢,也是在不停生长的。” 江重烈:“代谢?” 谢芫儿道:“就是新旧更替。所以我知道有人勤加锻炼最后成功站起来了,这事自是真的。” 江重烈有点振奋,道:“你这套说辞倒新鲜。” 随后他想了想,又道:“不对,你以前不都是在宫里吗,能有什么机会见到瘫痪的人?” 谢芫儿道:“是钟嬷嬷家乡的事,但保证真人真事。” 见她说得真真儿的,江重烈这才信了,又有了新的动力。 谢芫儿道:“以后每日我们可以约定个时间,我来帮阿翁做复健吧。” 江重烈回想着她今日所言,突然明白她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来帮自己做复健的,便不再推拒,愉快地答应下来。 第1477章 我们是夫妻 要说谢芫儿很闲,实则她也不怎么闲。 江意不是把管家的事交到了她的手上么。起初她看得焦头烂额,不懂的就去问,有时候还捧着账本到江意院里去。 江意抽出空来,与她一同坐在廊下,一边吃着茶点一边捋账本。 姑嫂俩相处也日渐熟悉,且十分和睦。 等捋完了账本,江意又教给她一些掌家的技巧,最后与她道:“新近,我爹那边费嫂嫂操心了。” 近来因为实验室里的事,江意分身无暇,以来羡现在的情况,留给她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她心里时时都有一种紧迫感。 之前她能空得出时间的时候,都毫不懈怠地帮她爹做复健,只是她爹反而不乐意了,说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当下还是修理来羡的事情最重要。 所以后来基本都是阿忱和绿苔在帮助她爹。 眼下谢芫儿帮她做了为人子女应该做的事,江意嘴上不多说,可心中十分感激。 谢芫儿合上账本,道:“放心吧,老爷子心态甚好,他也很理解你们忙碌,我眼下是侯府的人,能做些什么自然是尽力做的。” 她思量了一下,还是道出心中已久的疑惑:“小意,你每日都在实验室里,都做些什么呢?” 对此家里下人们都不甚清楚,江意也没多提及。所以谢芫儿只知道她很忙,似乎时间越来越有限,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谢芫儿也极有分寸,知道江意院里的下人除了绿苔以外都不多靠近那实验室,她自然也就没窥探半分。 江意想了想,道:“过两日我还要烧两批容器,那要不,嫂嫂来帮我?” 谢芫儿应下道:“好。”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苏薄给江意夹菜,江重烈给阿忱夹菜,再看看江词,自己吃得十分香。 江重烈啪地放下筷子,把江词吓一跳。 江重烈道:“你能不能学学人苏薄,给媳妇多夹菜!” 江词道:“都是一家人,用得着那么见外吗?” 江重烈眼带杀气,江词连忙给谢芫儿夹了菜,江重烈又道:“用公筷!谁乐意吃你的口水!” 这话江词就有底气反驳了,理直气壮道:“我们是夫妻!” 江重烈也理直气壮道:“我是说我们不吃你的口水!” 江词更理直气壮:“这是素斋!只有她一个人吃!” 江重烈仍旧气势不减:“随你!” 不过江词一时是使自己的筷子使顺手了,平日里他都会用公筷给谢芫儿夹菜的,眼下嘴上虽然这么说,行动上还是换了副公筷,把素斋夹进了谢芫儿的碟子里。 谢芫儿对待食物的态度向来认真,吃相也很好,她吃饭时就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让江词感觉整个饭桌上的饭菜都香了两分。 江词不由问她:“这素斋有这么好吃吗?” 谢芫儿道:“还可以,你要不要试试?” 江词便也试了一嘴,道:“一看你就没吃过什么肉,所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好吃。” 江重烈道:“每个人的感受不同,只要芫儿觉得好吃就行,又没非逼你吃。” 江词道:“我又不是和尚,你就是叫我吃我也不一定吃。况且男人吃这些挨什么饿,别等到时候去了大营连武器都拿不动。” 饭后,江词和谢芫儿一起散步回院里。 江词看了看她,道:“我发现自从你来了以后,咱爹是越来越不待见我了。” 不过虽然发现了这一事实,他也半分没有对她心生不满。她是女子,本就应该多照顾着她点,他一个大男人才不跟她计较。 谢芫儿道:“那你是想我走吗?我可以去山里剃发出家什么的。” 江词道:“不行,咱爹会打死我的。” 谢芫儿遗憾地叹了口气。 江词道:“有那么失望吗?” 谢芫儿:“说实话有点。” 江词真心实意地道:“剃发出家有什么好,你看看你这头漂亮的头发,剃了多可惜。山里就只能吃斋念佛,而且野兽还多,一不小心就会把你抓去吃了。你这细皮嫩肉的,最是弹牙可口。” 谢芫儿睨他一眼,道:“那山中寺庙里的师傅们,怎么都好好的?” 江词道:“你怎么就知道他们好好的,你又没去过寺庙,怎么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在一件事上较真的话,谢芫儿每每总是会被江词给堵死的。 谢芫儿就不跟他争论了。 第1478章 你比我还狗啊 谢芫儿白天的时候帮江重烈复健和锻炼,又忙着看账本,以至于下半日的功课没来得及做。 晚间她就在廊下打坐了一阵。 月光透过屋檐斜斜照射下来,落了她满身。 她神情安静,轻阖眼帘,一手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 花枝和钟嬷嬷都去准备晚间洗漱及就寝事宜了。 江词一听那木鱼声,就觉心痒难耐,感觉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她这么敲。 于是乎挽了一杆长枪,就在院子里练了起来,那招法精湛,长腿横扫,卷起院中落叶,气势浑然。 谢芫儿诵完一段,停下木鱼,睁开眼来,就看见江词练武的身影。 花枝出门来看见这一幕,月光如水,郎君风姿绰然、肆意挥洒,公主静静陪守观看,多美好和睦的画面啊。 然刚这样一想,那头江词就气息沉稳不乱地出声道:“老铁,怎么停了,你继续敲,我方才刚找到了点你的节拍,敲得大声点。” 花枝只感觉眼前的美好画面顿时哗啦啦地稀碎,她垮着脸险些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果然还是不能抱太大的期望啊。 谢芫儿闻言,便迅速进入下一段打坐中,清脆的木鱼声重新响起。 等江词练完武,出了一身汗,就进屋拿衣服去盥洗室冲洗了。谢芫儿则收拾了自己的家伙,也回屋洗漱去。 这日江词回家来,一进后院,就看见谢芫儿正蹲在廊下玩泥巴。 他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两眼,问:“这是什么 ?” 谢芫儿道:“泥塑。” 江词:“塑的泥菩萨?” 谢芫儿道:“塑的佛像。” 只不过在江词看来都一样。 后来谢芫儿继续塑时,江词就闲来倚在廊柱边挽着手看了一会儿。 江词点评道:“这头会不会太圆?肚皮会不会太大?你们这佛祖一看就不吃素啊。” 谢芫儿道:“人不可貌相,更何况是佛呢。佛有千面,各有不同。” 塑好了泥身以后,她又着手点这泥相的五官。 江词看了一会儿,发现谢芫儿手还挺巧,她一点这五官,就真有几分慈悲相。 等一切工作做完以后,谢芫儿就把这樽泥塑暂放在廊下等风干几天,再着手上彩。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江词每每从外面回来一进院门,抬头就能看见廊下放着的泥塑。 他趁着谢芫儿不在,就过去好奇地拿上手玩玩。 泥塑干得已经差不多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而且有鼻子有眼的,颇有几分神似。 他手里正掂两掂呢,哪想这时来羡突然蹿进了他的院子里,江词只觉眼角余光里黑影一闪而过,顾着抬头去看了,以至于手里一时不慎,打滑了。 那泥塑一下从他手边脱落,那玩意儿又实沉,下坠得异常快,他都来不及重新接住,只眨眼一瞬间就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摔断了头。 江词和来羡看着地上的两半截泥塑:“……” 那圆圆的泥头还在廊下滚了两滚。 来羡先出声道:“啊哟,你摔坏 了你媳妇的东西。” 江词道:“还不是怪你,你突然进来干什么?” 来羡道:“我又没把玩它,而且你院子里也没写着狗不能入内,我进来遛遛怎么了?你自己摔的,关我什么事,我要去告你。” 说着就甩甩尾巴扭头往外去。 江词也不着急,道:“你去告吧,反正到时候我说是你弄坏的,你又不能当着铁头的面说人话。” 来羡回头唏嘘道:“大舅哥,你可比我还狗啊。” 江词道:“这样,你就当没看见,我也不怪在你头上,怎么样?” 他把两半截泥塑捡回来,把身子放回原位,又小心翼翼地把头放上去,道:“你看,这样看起来就跟没坏一样。” 来羡可不背这锅,反正这也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也就不掺和了。 回头等谢芫儿觉得这泥塑应该风干得差不多了,过来坐在廊下的蒲团上正要给它上彩呢,可才刚刚一碰到,头就掉了…… 谢芫儿眼睁睁地看着它头滚了许远。 彼时江词从外面一回来,谢芫儿就问他:“我这头今天一碰就掉了,猴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江词看了看她,道:“你头不是好端端地在脖子上么。” 谢芫儿一手拿泥头一手拿泥身,抬起给他看,道:“我是说这个。” 这不提江词都快忘了,眼下谢芫儿一提,他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 他又道:“许是你做得不够结实,风一吹它就裂口自己断了。” 谢芫 儿仔细观摩断裂的痕迹以及泥头上的砸痕,道:“可我觉得它好像是摔的。” 江词哆道:“我可没摔。”然后他就心虚地走开了。 后来他偷偷地观察,见谢芫儿在廊下捧着断头佛像,很有些惋惜的模样。 花枝在旁安慰道:“公主算了吧,可能咱们这院里确实不太适合放佛像呢。” 晚间,谢芫儿和江词一同就寝。 时至半夜,谢芫儿突然醒来,掇了掇旁边的江词,道:“是你摔坏了我的佛像。” 江词正迷迷糊糊,道:“你怎么知道?” 谢芫儿道:“果然是你。” 江词顿时瞌睡就醒了,他居然被她套话了。 见她转身背对着他睡,江词还是心虚,道:“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 谢芫儿道:“是佛祖托梦给我的。” 江词道:“那不可信,梦里都是反的。”他难得拍拍她的肩膀,“忘了这事,快睡吧快睡吧。” 不过后来谢芫儿也没再提这回事了,反正坏也坏了,她打算找个时候再重新塑一樽就是。 只是她记得前两日江意叫她去帮忙的,她就暂把这事先放一放。 ","downloadAttribute":"1","oHide":"0","preChapterUrl":"/r/512587337/560987959.ht?z=1&ln=10002441_25584_3801_2_380_L4&=0000&z=1&is_np=1&purl=https%3A%2F%2F.read.%2Fr%2F512587337%2F561140312.ht&vt=3&ftlType=1&oHide=0","chapterID":"561140312","suaryUrl":".read./sns//l/foru/book.jsp?bookid=512587337","ChapterUrl":"","downloadAttributeByChapters":"1 第1479章 你这个嫂嫂很不对劲 谢芫儿去江意院子里帮忙,之前约定好的。她去的时候就见江意已经在开始了。 谢芫儿过来看见她烧制的形状以及材质,愣了愣道:“小意,你在烧玻璃?” 江意也愣了愣:“玻璃?” 并不是她不知道何为玻璃,因为来羡平时都是这么跟她说的,那应该是来羡那里的词汇,她只是惊讶于谢芫儿怎么会知道。 谢芫儿解释道:“就是琉璃。” 江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玻璃?” 谢芫儿道:“就是一时口误,说错了。” 江意便敛了心绪,没再多问。 谢芫儿就认真跟她请教具体要做些什么,姑嫂俩一齐在院里忙活了半日,先烧出一些简单的容器。 剩下一部分等晚上苏薄和江词回来了再过来帮忙。 晚间天色不早了,来羡才回来,照这时辰它料想江意和苏薄已经睡下了,不想江意却还等着它回来。 它摸熟了江意和苏薄的作息时间,江意也同样摸熟了它的晚归时间。 故而来羡才一进院,还没来得及回实验室,江意就开了门出来。 来羡调侃道:“小意儿,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苏薄不着急啊?” 江意神情谈不上轻松,道:“你营养液越来越少了,往后得少往城外走动,老伯那里你不用操心,我会派人照看着的。” 来羡道:“我知道,我就隔三差五的去一次。唉唉,你快去睡吧,不然一会儿你夫婿得来找我不痛快了。” “还有一事。”江 意道。 来羡刚甩着尾巴走到侧廊下,道:“啥事?” 江意道:“‘玻璃’是你们那里对琉璃的称呼,是吧。” 来羡道:“是啊,怎么了?” 江意道:“今天我从嫂嫂那里听见了这个词。” 来羡狗躯一顿,回头看向江意,不太明白,又仿佛明白了一点,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江意道:“今日我烧制容器时请嫂嫂过来帮忙,她来一看便说我在烧玻璃。我本想问她,随即她就改口了说是琉璃,只是自己一时说错了。” 来羡两眼灼灼地盯着江意,道:“当真?” 江意道:“在这件事上我有必要骗你么。” 来羡兴奋激动起来,在侧廊下直转圈,道:“你们这个时代玻璃都是称呼的琉璃,何况你们这的琉璃与玻璃还不完全相同,她怎会知道你烧的是玻璃?而且就算是口误,她又怎会好巧不巧地说出这个词?” 它自顾自又道:“不对劲不对劲,你这个嫂嫂很不对劲!我现在回想起来,她有许多地方都不太像是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 它越说越激动,猛回头直勾勾地看江意道:“你说你嫂嫂会不会是跟我一样是穿越来的!” 江意有过这样的猜想,但仅凭一个词汇还不能够下定论。 不等江意回答,来羡又蹦跶两下,道:“真要是这样,那我可就有伴了!” 江意默了默,道:“你脑子这么活跃没问题吗?这样会不会消耗更多的营养液 ?” 来羡:“哦对对对,冷静冷静,我一定要冷静!” 江意道:“是不是,回头咱们验证一下不就行了。” 来羡道:“小意你有什么好法子?” 江意看了看屋檐外的天色,道:“不早了,今晚还是先休息,等明天再说吧。” 来羡道:“小意儿你别啊,现在我们就可以从长计议了!” 适时,苏薄的声音从房里传来:“还没说完吗?” 江意睨它一眼,道:“你看,我要是再不回去,一会儿我夫君得出来找你不痛快了。” 来羡:“……” 然后它就眼睁睁地看着江意回房了。 苏薄见她进房里来时,嘴角带着笑意。 因为来羡的事情,连日以来她都没怎么轻松过。 两人熄灯就寝以后,江意一时无睡意,侧身躺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道:“苏薄,你觉得我嫂嫂像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苏薄搂着她道:“不知道,没注意。” 江意又道:“她今天说了一个来羡说的新鲜词。” 苏薄方才也听见了,道:“玻璃?” 江意道:“正是。” 苏薄道:“平时你也在说,你院里的人、阿忱、江词都知道,故她听了去也不足为奇。” 他这么一说,江意也觉得有点道理。 她叹口气道:“真要是那样的话,估计来羡会失望了。” 他的手摩挲着她的腰肢,又道:“不过关于来羡的事大家都不往外说,也有可能是你想的那样。” 江意好笑道:“听你说,好像 不管什么结果都一样。” 苏薄道:“在我这里是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这一会儿工夫,等江意回过神来时,冷不防发现自己衣带散了。 不等她反应,他便探入她衣底里去。 她手上不由推了推他的手臂,却抵不过他的动作。 苏薄看着她的眼神变得盈盈软软的,他侧身凑近她颈边厮磨,低低道:“你今晚挺精神。” 江意想着,近来夜里她都睡得比较晚,唯独就今晚与来羡说了这回事以后,她也感到挺新奇,好像是好些日都没与他亲近了…… 想着想着,思绪便变得浑浑噩噩,被他翻身压下,吻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的吻溢出唇角,她便微张着口气喘吁吁。 他缓缓沉身之际,江意不禁抱紧他,与他交颈相拥,在他耳边轻轻呻丨吟。 那声音软腻到让他浑身都是劲儿。 她亦总是本能地紧紧缠住他。 初是细雨绸缪,后是狂风劲浪,她挠着他后背轻叫不已。 没有哪一次他不如狼似虎的。何况还好些日没让他沾着了。 两人契合至极,他知道她承受的限度在哪里,他便在那限度里肆意索取,一次又一次将她送上云霄,又随他一起跌落人间。 床帐摇曳,旖旎生香。衣衫缓缓滑落床畔,时而溢出私语呢喃。 ","downloadAttribute":"1","oHide":"0","preChapterUrl":"/r/512587337/561140312.ht?z=1&ln=10002441_25584_3801_2_380_L4&=0000&z=1&is_np=1&purl=https%3A%2F%2F.read.%2Fr%2F512587337%2F561301060.ht&vt=3&ftlType=1&oHide=0","chapterID":"561301060","suaryUrl":".read./sns//l/foru/book.jsp?bookid=512587337","ChapterUrl":"","downloadAttributeByChapters":"1 第1480章 穿越是什么意思 关于谢芫儿的事,来羡急得直刨狗头,后来江意才想了个法子。 这日,阿忱带着来羡找去谢芫儿的院子里。 谢芫儿正在廊下打坐,阿忱便问:“舅娘,你有时间吗?” 谢芫儿睁开眼,看见那一人一狗,道:“怎么了?” 阿忱道:“没怎么,就是想找舅娘给我看看功课。” 谢芫儿道:“你拿过来。” 她注意到来羡的眼神,平时这狗儿见着她就要躲要躲的,怎么今个有些反常,见了她反跟见到了亲人似的? 花枝多拿了个蒲团出来,阿忱便过来坐在谢芫儿身边。 谢芫儿瞅了瞅来羡,道:“你今天不怕我了吗?” 来羡也不管她听不见,自顾自传音道:“我今天不仅不怕你反而还觉得你有点可爱!” 阿忱就递给谢芫儿一本书,让她帮自己讲讲书里的一篇文章。 谢芫儿认真地看了一遍,有点面瘫道:“你现在的课文都已经这么难了吗?” 阿忱眨眨眼,道:“很难吗?”他也是随便在他爹的书房里找来的一本书啊。 不然要是他自己的课本,他全都能懂,还来问什么呢。 阿忱又道:“舅娘是不是也不会啊?” 谢芫儿沉吟道:“说实话我可能不是很会,因为你大概率拿的应该是一本兵法。” 阿忱小脸面不改色道:“那舅娘就捡会的讲给我听听吧。” 来羡着急了,道:“你赶紧进入正题好不好?” 阿忱丝毫不急,还真听谢芫儿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会儿。 谢芫儿道:“要不,还是等你舅舅回来再详细讲给你听?” 阿忱乖乖地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把书本合上放在自己小小的膝盖上。 他忽然问:“舅娘,你知道穿越是什么意思吗?” 谢芫儿愣了愣。 阿忱道:“今天听夫子讲起,很多圣贤书都是从古穿越至今,集各家大成之精髓而来的。我以为夫子的意思是积累;可又听街上的人说起,要想去某个地方,走近路的话可以穿越某条街巷,又好像不是积累的意思。” 来羡炯炯有神地把谢芫儿望着,仿佛也跟阿忱一样求知若渴。 谢芫儿道:“那这个意思可就多了去了。你夫子说的穿越,是指从古串联到今天,那些圣贤书就是古今大贤的精华积累。而街上说的穿越街巷,是指经过。” 她横着一只手比划:“就是你想从这边去到那边,你必须穿过中间的这道坎儿。” 阿忱想了想,道:“意思就是穿越不仅可以穿越古今时间,还能穿越不同地方吗?” 谢芫儿赞赏道:“阿忱你的理解力非常可以,要是能同时穿越时间和空间,那就厉害了。” 阿忱好奇地问:“怎么厉害?” 谢芫儿道:“就是睁眼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条陌生的时间线,然后什么都得重头再来,这种就是时空穿越,但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来羡听到此处,已经激动得蹭地站起来,满院子转圈乱跑,嗷嗷直叫。 阿忱一脸淡定地看着,基本上可以把来羡的叫声翻译为:“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他也不知道来羡听到这个答案为什么这么高兴。 谢芫儿则一脸吃惊地看着:“它,疯了?” 阿忱道:“它只是突然很兴奋。” 谢芫儿就瞅瞅院里的阳光,自顾自道:“是因为春天来了的缘故吗,是不是得给它找个配偶来缓解一下它的焦虑了。” 来羡一听,立马冷静了不少。它才不想要母狗! 这时江词回来了,谢芫儿一见他踏入院里,便道:“阿忱拿了一本酷似兵法的书来让我给他讲,猴哥,还是你来讲吧。” 江词便大步走到廊下来,道:“给我看看。” 阿忱默默地从蒲团上爬起来,抱着书本道:“我还是回去叫我爹讲吧。” 然后他就和来羡一起走了。 江词望着他小小的背影,问谢芫儿道:“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不如他爹吗?” 花枝就赶紧道:“怎么会呢,小公子可懂事了,肯定是不想打扰大公子和公主。” 然,江词和谢芫儿一致觉得他俩根本没什么可打扰的。 第1481章 确认无疑 这厢,来羡一头猛跑进江意院子里,激动道:“小意儿,你的这个法子果然有效,她真的知道时空穿越!” 江意从实验室里出来,看见来羡在院子里转圈圈。 来羡又窜到江意身边去,两眼灼灼道:“你说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和她相认呢?” 江意好笑道:“你以往馊主意不是挺多的么。” 来羡道:“不行不行,要慎重,不能让她再觉得我疯了。” 江意道:“那就让阿忱再去试试,再确认一下再说吧。” 于是第二天,阿忱又带着来羡来请教谢芫儿,与谢芫儿一同坐在廊下的蒲团上,一脸天真地问:“舅娘,你知道《西游记》吗?” 谢芫儿娇躯一震,看向他:“难道你知道?” 阿忱点点头,道:“我在学堂里看见其他同窗在这篇文章。” 谢芫儿震惊道:“你的同窗都已经在看《西游记》了?你的同窗已经会认这么多字了吗?” 而后自顾自又道:“你们这里怎么会有《西游记》呢,这不应该啊。” 阿忱问道:“舅娘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吗?” 谢芫儿道:“讲的是一个师父带着四个徒弟去西天取经,一路斩妖除魔的故事。” 话音儿一落,来羡又控制不住,在庭院和回廊间来回窜,并兴奋热烈地嗷嗷叫。 谢芫儿看着它,道:“又疯了吗?” 阿忱道:“舅娘不用管它,那斩妖除魔的故事很精彩吗?” 谢芫儿道:“那当然精彩。”说着有些不放心,“要不还是给来羡找个配偶来试试吧。” 来羡窜着窜着,就窜出了院门口。 随后谢芫儿让花枝跟出去看着点,可别让来羡蹿池塘里去了。她见阿忱十分好奇,便给他讲了其中一两个故事。 阿忱听得津津有味。 谢芫儿道:“你不是说你的同窗在看这书吗,回头你去问他借来我看看,你再问问他是在哪里买到的,舅娘想看看是何人所写的。” 阿忱道:“这个我知道,他是在街上的书铺子里买的,是个叫西风的人写的。不过他那本《西游记》和舅娘讲的不同,讲的是一家人去西山坡游历的趣事。” 谢芫儿沉默,片刻道:“所以叫《西游记》?” 阿忱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芫儿吁了口气,敢情只是重名了啊。 来羡一口气跑回江意这里,道:“小意儿小意儿,已经完全确定,你嫂嫂跟我一样就是穿越来的!” 江意也由衷地替来羡感到高兴,道:“你冷静些,还是不要激烈运动,以后的日子还长。” 来羡本来是着急要认亲的,可转念一想,又道:“反正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她的来历,但她却还不知道我的,我着什么急呢。要着急也是该她着急呀。” 江意道:“找个合适的时机,你跟嫂嫂好好聊聊吧。” 谢芫儿就断头泥塑的事,一直没跟江词计较,江词这两天反而有点心虚不安。 尤其是他回到院里来,看见谢芫儿打坐的旁边还放着那小泥塑,仿佛在提醒着他,看他干的什么好事。 这两日谢芫儿先是在江意那里帮忙,然后又到了月底,忙着对府里的收支账簿,她打算等明天闲下来了,再去找陶土重新塑一樽佛像。 晚间的时候,谢芫儿见江词迟迟不回房,就出来看看。 不想却见他蹲在廊下,鬼鬼祟祟好像在盘弄什么东西。 她走过来一看,他居然在盘她的那断头佛像,他旁边还放着一个空碗。 谢芫儿见他手上使劲儿把泥头往泥身上按,便道:“这样就能接上吗?” 江词道:“我粘起来了。” 谢芫儿:“用什么粘的?” 江词瞥了瞥旁边的空碗,道:“糯米饭粒。” 谢芫儿:“……” 江词道:“放心,很牢靠,家里贴对联也是用这个,保证一年都不会掉。” 谢芫儿看了两眼,道:“我谢谢你啊,不觉得头粘歪了吗?” 江词把泥塑托起来瞅了两眼,然后不大意地把头往回拧了拧,道:“你看这样正了吗?” 谢芫儿默了默,道:“你这样拧了,会不会不够黏了?” 江词就再把泥头拔下来试试感觉,道:“还是黏的,我用了些力气才摘下来。” 然后谢芫儿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把泥头合上去,再用力地摁了摁。 江词将粘好的泥塑放在了廊角边,道:“就让它在这再干两天吧。” 谢芫儿问:“你做这些是为了弥补你心中的愧疚吗?” 江词一听,像是一下被戳到脊梁骨了,道:“愧疚?我怎么可能是愧疚!我就是每天回来,看见这颗头笑眯眯地对着我,我看着渗人而已!” 不等谢芫儿再多说什么,他就赶紧去拿起自己的武器练武去了。 事实证明,这糯米饭粒尽管很黏,可也不能粘一切啊。 那泥塑在廊下又晾了两天,江词觉得可能差不多了,就去看看效果,结果手一拎泥头,泥身冷不防脱落,啪嗒一下摔地上,又给摔成了几瓣。 等谢芫儿回院里来,看见凑起来的泥塑上几条裂痕,还没开口问,江词就道:“可能是这两天日头太大,晒裂了。” 谢芫儿道:“算了,还是重做一个吧。” 江词嘴硬道:“虽说这个东西不是我弄坏的,但我也有参与。这样吧,过两天我赔你一个。” 谢芫儿诧异地抬头看他:“你要和我一起做泥塑?” 江词一脸为难的样子,道:“玩泥巴虽然是件幼稚的事情,不过等过两天我闲下来了再看吧。” 谢芫儿本来想拒绝的,他的一片心意她领了,可这泥塑佛像她自己本就能做好,也无需让他多费力气。 只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呢,花枝和钟嬷嬷就替她满口答应了下来,道:“那这就太好了。奴婢们便将陶土备好,等大公子闲来和公主一起做。” 江词暂且应了下来。 第1482章 搬东西回来 于是第二天花枝和钟嬷嬷准备了陶土,谢芫儿本来有空操作的,可她俩死活都不让她自己先做,一定要等到过两天大公子有空了一起做才行。 这日傍晚,谢玧在御书房理完事,正要动身回中宫,阿福进来传话道:“皇上,定国侯求见。” 谢玧道:“这个时候来见?” 阿福道:“是呢,下边的人说他来得比较匆忙,问他是否有急事,他又说不急。” 谢玧料想,他应该是从大营赶回来的,想觐见是得抓紧些时间,否则再晚一会儿,宫门便不允外臣再进了。 谢玧道:“宣吧。” 没多久,江词就大步挺阔地走到御书房外,他听宣抬脚跨了进去。 江词见礼后,谢玧道:“定国侯匆忙前来,可有要事?” 江词道:“并非朝中要事,而是臣有一桩事想求皇上应允。贸然打扰皇上,还请皇上见谅。”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都到了平时该用晚饭的时候了,不想江词还没回家。 谢芫儿到前院来,听江重烈正问苏薄:“那小子哪里去了?莫不是还在大营里?” 苏薄早一个时辰就已经回来了,道:“他走得比我早。” 江重烈骂骂咧咧:“这兔崽子,肯定是跟谁吆三喝五地去喝酒了,也不知道往家里说一声!” 然后他还遣了人去经常跟江词往来的武将们府上去问,看看他究竟是哪个酒馆里喝酒了,找到地方后再叫人把他逮回来。 可派去打探的人回来说,江词没邀人喝酒,他自己早一步就先从大营回城了,说是要去办点事。 真要打探江词的下落,还是得苏薄叫素衣去问。 没多久,素衣就来回话,说是他回城以后径直就去了皇宫觐见。 江重烈道:“他去觐见干什么?” 素衣一丝不苟道:“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江重烈也不能让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便道:“先吃饭吧,给他留饭,等他回来自己回院里吃。” 后来夜色朦胧中,终于有车马和人影出现在了巷弄中。 江永成在门口看见了,率先道:“大公子回来了。” 谢芫儿推着江重烈的轮椅到门口一看,确实是江词回来了。 只不过不是他一个人回来的。 他骑着马走在前头,后面还有一辆两马拉行的车,车上不知载的什么东西,用一块绸布遮盖着,呈现出一个硕大的轮廓来。 因为载着东西需得谨慎行驶,所以回来的路上他走得很慢,时时还得回头叮嘱着。 一看马车载的那东西就很沉,车辙发出轱辘辘的缓慢的声音,仿佛不堪重负,行驶到家门前总算停了下来。 江词从马背上翻身跨下,江重烈便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词道:“把门口让出来,先弄进去再说。” 门前有台阶,江永成立刻叫人来帮忙,前边牵马,后边使力,费了好大的力方才将车马拉进了前院里。 期间那上面盖着的绸布不慎滑下来了,露出了一抹边角。 谢芫儿在旁见之一愣。 随即江重烈牵着绸布边角,就往一边拉开。 霎时有一半的光景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面慈悲的佛像。 其他人不了解,可谢芫儿和钟嬷嬷、花枝却是熟悉得不得了。 花枝惊讶道:“这……这这不是公主在宫里的佛堂供奉着的那尊佛像吗?” 江词搬运回来出了不少力,此刻累得够呛,他汗透衣背,叉着腰歇了两口气,道:“没想到会这么沉。” 谢芫儿道:“你去觐见,就是为了搬这个回来?” 江词看她一眼,理所当然道:“反正它在宫里也没人供奉香火,你不是正缺一个么,以前也是天天和它打照面惯了的,对着它比对着个泥塑更有感觉吧。” 谢芫儿无言。 钟嬷嬷便笑着道:“大公子有心了。” 然后江词就让嬷嬷们把他和谢芫儿院里侧边的一间房收拾出来,那房间平时都是给江词搁兵器用的,而今请了尊大佛回来,当然得安置一个佛堂。 江重烈见江词这回总算是做了一件对谢芫儿好的事情,一连番准备痛骂他晚归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家里下人们一齐来帮忙,把马车往后院拉去。 江词临了想起一样东西,就上前去取。 只见他从佛像底部的缝隙里抽出一只长盒,递给谢芫儿,道:“这个还是你自己拿着比较好。” 谢芫儿双手接过来,打开盒子看了看,霎时又有些愣神。 里面安放着一块牌位。 是她母亲的牌位。自从嫁到这里以后,她也只有有机会进宫的时候去给她母亲上柱香。 可眼下,他竟然连牌位也一并搬了回来。 江词平时虽粗心马虎、不拘小节,但某些看似不经意的事,他却一直记在心里。 他知道她进宫才能给她母亲上香。上回他在宫门口等她那么久,听花枝说了那么一两句。 她母亲是先帝嫔妃,牌位本不能迁到侯府里来,所以江词才去觐见。 谢玧也不是拘泥之人,谢芫儿母亲生前就不得先帝宠,在后宫也无足轻重,而今谢芫儿嫁出去了,那牌位空留后宫也是留着。 所以谢玧准了,让他和佛像一并带出来。 江重烈道:“既然请回来了,就送去祠堂吧。” 谢芫儿讶异地抬起头来,愕然道:“可以吗?” 江重烈道:“有什么不可以。苏薄他娘也在祠堂,眼下芫儿你娘再一去,她们亲家母三个不就齐了,不知道多开心。” 江意淡然笑道:“成叔,开祠堂吧。” 谢芫儿抱着牌位去往祠堂,身后跟着钟嬷嬷和花枝,钟嬷嬷频频抹眼角道:“娘娘,公主嫁到这里来,可真是她的福气。公主在这里过得很好,往后您也可以天天看见了。” 谢芫儿将牌位放在江词母亲牌位的这一边,而后两人齐齐敬香。 第1483章 一起做泥塑 牌位安顿好,谢芫儿和江词回到后院里,见旁边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干净整洁,灯火明亮。 下人们正合力将佛像抬进去安置。 这佛像是颇大,但与寺庙中的佛像相比还是要小巧得多。 佛像抬进去安置好以后,谢芫儿和钟嬷嬷、花枝便熟稔地摆放龛台,和佛像前的蒲团。 下人们忙活完就退了下去,江词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对谢芫儿道:“往后这里就是你的佛堂,你在宫里时是怎么的,在这里还是怎么的。” 彼时谢芫儿跪坐在蒲团上,面向佛像,双手行着佛礼,佛像仿若在对她微笑,她便也嘴角含笑。 她没告诉江词,这佛像不可随意移动,并且佛在心中,不管是对着这尊佛像还是对着泥塑佛像,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她眼下对着这佛像确实是习惯了的。 江词看了一眼她跪坐的光景,一头青丝挽垂在脑后,腰身挺直,身姿甚是优美。 然后他便转身去盥洗室洗洗自己这满身汗。 谢芫儿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悠悠笑道:“他不懂这些,如有唐突,还望佛祖莫怪。” 等江词冲洗完,一身清爽舒服地出来,一进房间,就看见桌上摆着饭菜,谢芫儿正给他摆碗筷。 谢芫儿道:“今晚用膳的时候你还没回,阿翁就让后厨给你留了饭。” 他走过来,大马金刀地坐下,拿起碗筷便开吃。 花枝从门外探进半个头来,道:“公主,大公子,那陶土还要不要做泥塑啊?” 谢芫儿道:“都有了,就不用了吧。” 花枝有些愁,两条眉毛都快揪到了一起,道:“可说好了大公子和公主要一起做的嘛,现在不用了,是要把它扔掉吗?” 谢芫儿道:“也不用扔掉,留着兴许以后有用。” 花枝眨巴眨巴眼,望向江词:“大公子真的不跟我们公主一起做了么?” 江词想着,反正一会儿吃饱了饭得消消食,也不是没有时间。虽说他答应赔她一个佛像已经办到了,但他好像也应过要跟她一起做个泥塑。 遂江词道:“一会儿做吧。” 谢芫儿看了看他,道:“今晚你不练武了吗?” 江词道:“我才吃饱,哪能练。” 谢芫儿想想也是。 花枝便欢天喜地地去准备。 饭后,江词到廊下来一看,见灯火明亮,陶土已经准备好。 谢芫儿也挽起了双袖,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在灯火映衬下像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江词敛衣蹲在她身边,看着谢芫儿身体力行揉搓陶土,江词便也动起手来,同她一起揉。 江词没想到,自己长大以后竟还要跟媳妇一起玩泥巴。 两人都埋头揉搓,又是相对着的,时不时头就若有若无地碰到一起。 她额前几缕发丝又软又细,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他的额头,让他觉得痒。 谢芫儿让花枝去拿两个蒲团来,两人也就不大意地坐在蒲团上,慢慢捣鼓。 陶土是揉好了,谢芫儿问道:“塑什么?” 江词道:“你问我,我又不知道。” 谢芫儿抬起头来看他,眼里干净分明,又温和澄澈,道:“总不能再塑一尊佛像,里面已经有一尊大的了。” 江词道:“那你就塑个罗汉,放在大佛像的旁边。佛祖身边不是经常很多罗汉的么。” 谢芫儿道:“好。” 然后谢芫儿就动手先塑一个大概的轮廓,江词帮她掌着,她再来细细塑型。 江词发表意见道:“你还要弄个大肚的罗汉吗?我觉得罗汉经常奔走做事,应该养不出那么大的肚子。” 谢芫儿挑着嘴角道:“那便弄个瘦点的。” 江词道:“太瘦的也不好,显得自己都很疾苦,又怎么解救众生。”他想了想,又道,“你别弄太瘦,最好肚子上弄几块我们习武之人有的肌肉,看起来带劲。” 谢芫儿抬头看了看他,他又道:“你别看我,罗汉都会武功。” 谢芫儿道:“可他们穿着僧衣,也不能为了彰显他们肚子上有几块肌肉,就让他们没衣服穿。” 江词觉得有道理,便道:“那你可以让它穿得紧身一些,若有若无地显现出来就行了。” 谢芫儿:“……” 钟嬷嬷和花枝远远看着不去打扰,看见那两人做泥塑时交头接耳地交流,面上都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后来江词一边掌着泥身一边看谢芫儿刻画泥塑的面部,多审视了几眼,忽道:“我觉得它脖子是歪的。” 谢芫儿停下来,也多看了两眼,道:“从我这个角度看是正的。” 江词道:“那你到我这里来看看。” 谢芫儿就起身挪到了江词身边,两人凑在一起又看了看,她便承认道:“似乎是有点。” 谢芫儿还来不及阻止,江词顺手就捏着那脖子往回扳了扳,结果手指不慎碰到了泥头。 江词拧着眉道:“脸糊了。” 谢芫儿道:“你不觉得强扭的脖子也看得很难受吗?” 江词看了看,道:“你不说还好,一说我突然觉得我的脖子也有点僵。” 他边说着,边又顺手就去揉揉自己的脖子,这回谢芫儿眼疾手快,连忙截住他的手,道:“你手上都是泥。” 江词这才反应过来,只好自己扭了扭脖子活动活动。 最后这泥罗汉的脖子以上部分又得重新来做。 第1484章 又到了繁衍的季节 不知不觉,两人待在廊下,夜色已深。 江词看着她手里拿着工具往那泥头上刻画五官,眉是眉眼是眼的,这五官单个拎出来都显得十分普通,可神奇的是在她手上全部整合在一起,他竟越看越觉得惟妙惟肖。 就有一点,他有点不满意,道:“这僧衣你刻得很宽松,别说看不到肌肉了,一点力量感都没有。” 而后他又拿剩余的一点陶土,给罗汉的手臂再捏粗一点,道:“既然肚子上没有肌肉,那它光着膀子,手臂上总得有点肌肉吧。” 他给泥罗汉两只手臂都撸得忒粗,俨然像一个大力士一般,比例有些失调。 谢芫儿也由着他去,在他撸好的基础上,又用工具把手臂的肌理线条刻画出来。 江词再整体一看,满意道:“这样就好多了。” 随后泥罗汉被放置在廊角下风干,江词就起身去洗洗满手的泥。 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都洗漱了就寝。 谢芫儿忽然开口道:“今天谢谢你。” 江词直剌剌地平躺着,双手枕在脑后,阖着眼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是夫妻,互帮互助是应该的,而且看在我是男人你是女人的份儿上,我多照顾点你也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可他俨然没有明白夫妻的真正含义。 只是笼统地将对方归类为自己的家人。 谢芫儿也是如此。 一开始她没有想到,这个家,这家里的人,都会让她感到如此温暖。 不论以后怎么样,至少当下她从皇宫搬到这里为家,未曾有片刻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过。 当然,她的心性也决定她甚少为什么事而后悔。 后来来羡还没就穿越相认这事去找谢芫儿呢,不想谢芫儿却主动来找来羡了。 这日谢芫儿带着花枝过到江意院里来,花枝手里还牵了另外一条狗儿。 江意见状不解其意,笑道:“嫂嫂哪里找来的这狗,好生漂亮。” 谢芫儿道:“也颇费了些工夫去打听,才找来这么一只。来羡呢?” 江意道:“在实验室里呢,我去叫它。” 不等她进实验室,里头来羡一听见谢芫儿的声音,就激动地跑出来了。 结果它一看见院里还有其他的狗,霎时冷静了两分,问:“小意儿,怎么回事,这里怎么还会有其他的狗?” 江意回头看它一眼,表示她也暂不是很清楚。 谢芫儿便说明来意道:“上两次来羡到我院里来,十分躁动,我想应该是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繁衍后代的季节,所以我让花枝去打听寻找,才找了这么一只成年的且美丽的母狗。” 江意:“……” 来羡风中凌乱:“……” 谢芫儿又解释道:“你们别担心,我已经询问过对方主人的意见,对方得知是侯府的狗,而且听说我们来羡十分聪明,没有意见繁衍,而且将来要是生下狗儿,也可两家分养。” 江意:“……” 来羡:“……” 谢芫儿再道:“到时候我也会养其中一只。” 江意回过神来,看向来羡道:“你看,你将来的孩子嫂嫂都想好帮你带了。你怎么打算?” 来羡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能怎么打算?我是说生就能生的吗?” 谢芫儿便询问江意的意见:“小意你觉得呢?” 江意哭笑不得对来羡道:“谁让你在嫂嫂院里那么躁动呢。”然后她抬起头对谢芫儿又道,“还是看来羡它愿不愿意吧。” 谢芫儿点点头,然后就从花枝手里接过那只母狗的牵引绳,母狗是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劲地想往来羡那里奔。 谢芫儿就往前走了几步,母狗儿立刻狂热地抬起两只前爪就朝来羡拥去。 来羡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连忙窜开了。 谢芫儿好言相劝道:“来羡,先闻闻看,喜不喜欢。” 来羡气得,道:“我喜欢个头哦!” 那母狗也丢了矜持,嗷嗷叫起来,仿佛在对来羡道:“过来!快给老娘过来!” 来羡也冲它回叫:“你闭嘴!你不是老子的菜!谁想跟你生孩子!” 母狗沉默了片刻,又低呜了两声,然后突然情绪大爆发,对着来羡一顿狂啸,露出一嘴尖牙,很是凶狠的样子:“别瞧不起狗!也不看看你什么狗样,一身拉碴的黄毛,皮又老颜色又土,还好意思挑!” 来羡回啸:“哟哟哟,有本事你别来啊!还不是见我是侯府的狗,想攀高枝!漂亮的狗我见多了,你也就算勉强很一般的那种!” 母狗:“你再说一遍!” 来羡:“我说你很一般!” 那母狗气得,当即挣着脖子挥着爪子,显然是想揍来羡一顿。 它们狗之间的话,江意是听不懂,但可以肯定,来羡肯定是没说什么好话,不然也不会将对方狗气成这样。 谢芫儿和花枝就更加不懂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两狗不过是见见面,都还没相互闻闻呢,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而且还越吵越凶,看这架势,就要打起来了。 谢芫儿急忙拉住,那母狗力气忒大,她险些拉不住。 谢芫儿劝道:“算了算了,看样子是合不来。” 母狗见有人阻止它去揍来羡,回头就恼羞成怒地想反咬谢芫儿一口。 来羡见状,立马喝道:“你敢咬她,回头就把你炖一锅信不信!她可是侯夫人!” 当时母狗动作也快,一口獠牙都已经出其不意逮着了谢芫儿的小臂了,不过因为来羡气势十足的话,给吓了吓,然后又识时务地及时松了口。 但江意和院里的丫鬟嬷嬷都吓坏了,连忙要上前帮忙。 谢芫儿道:“我没事没事,它好像也有些躁动,你们先别过来,以免误伤了。” 谢芫儿也真怕人多围过来,它受到惊吓会更加做出激烈的反应。 江意见谢芫儿没多受惊,就让大家都稍安勿躁。 这母狗咬了她以后,约摸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方才的气焰立马全消。 真要是太嚣张,这里这么多人,很可能让她进得来出不去的,而且还是锅里躺的那种。 母狗怂着脑袋,不想谢芫儿却摸摸它,给它顺了顺毛。 它感到安慰,这才稍稍抬起头,一条毛尾巴对着她讨好地摇来晃去。 第1485章 老乡见老乡 谢芫儿对江意和嬷嬷丫鬟们道:“大家别紧张,可能是它太紧张了。之前来的时候它一路上都很温顺的。想来确实与来羡不对付。” 花枝急得不行,连忙拿起谢芫儿的手,道:“公主,让奴婢看看你怎么样!” 她撩开袖摆,露出一段细嫩的小臂,只见小臂背面,赫然一道红红的牙印,还划拉出一横。 不过好在是这母狗及时收住了,没能将她咬穿。 谢芫儿不大意道:“没事,没破皮。” 随后她把牵绳递给花枝,道:“你牵去还了吧,就对它主人说它们见过面了,不太合适。” 花枝接过绳子,谢芫儿又叮嘱道:“莫要苛责它和它主人。本来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花枝应道:“奴婢知道了。” 于是乎这漂亮的母狗就被花枝牵着走了,这才告一段落。 谢芫儿语重心长地对来羡道:“你别心急,这个不合适,回头我再帮你相下一个。” 来羡本来还有点愧疚的,闻言真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终于传音道:“谁要相对象了!” 这回谢芫儿是实打实地听见了这声音,不由四下望了望。 江意见状,便让嬷嬷们都退下,院里只留下绿苔守着。 江意过来拉谢芫儿的手到廊下坐,仔细看看她的手臂,吁口气道:“还好只是留下了牙印,没有见血。” 但她肌肤也嫩,光这狗牙印就十分明显了,皮肤也微微肿了起来。 谢芫儿却顾不上,问江意道:“方才有个奇怪的声音,小意你有没有听见?” 没等江意回答,冷不防身后一个狗头冒出来,幽幽道:“什么奇怪的声音,你是说我很奇怪吗?” 谢芫儿回头一看,除了来羡,再无旁人。 她吃惊了半晌,也和来羡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然后试着问:“方才是你在跟我说话?” 来羡没好气道:“你看这院里还有别人吗?” 谢芫儿震惊道:“你竟会说人话?” 来羡道:“你都能穿越,我为什么不能说人话?” 谢芫儿娇躯一震,道:“你如何知道……”话说一半,百转千回,十分震惊,“难不成你也……” 来羡哼哼两声,“前两日我还惊喜他乡遇故知呢,没想到今天就给我来个惊吓!大嫂你真是操着好一颗月老心哦,连狗都不放过。” 谢芫儿伸手把来羡狗头揉来挼去,又摸摸又捏捏,倍感新奇,道:“可即便是穿越,也不该一条狗能说人话,那不是成精了么。你是什么狗?” 来羡道:“我是智能机械,只是狗的形体而已。” 谢芫儿对此十分好接受:“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形体竟做得如此逼真。” 谢芫儿悠悠笑起来,对来羡爱不释手,又恍然大悟道:“难怪之前我一直分辨不了你是公是母。阿忱后来到我那里问我的问题,都是你指使的吗?” 来羡又哼哼:“当然是小意儿帮我想的这么谨慎的法子。” 它当时又叫又跳,她还以为它发情了呢;原来它是比她先发现这个秘密,所以高兴的呀。 绿苔拿了茶点来,江意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笑看着谢芫儿和来羡老乡见老乡。 来羡从刚开始确认谢芫儿来历时的欣喜若狂,到现在心情可谓是经历了一波三折。 高兴归高兴,但来羡表现得淡定了许多,相比之下谢芫儿好像比它还要飘一些。她笑容明艳,手不停地给来羡顺毛,都恨不得把它抱起来转圈圈了。 来羡见之,心里头这才平衡了,也不枉它先前兴奋一场啊。 谢芫儿意识到自己快要抑制不住兴奋洋溢的心情了,连忙收敛道:“阿弥陀佛,失态失态,我太久没见到老乡了。” 来羡问道:“你好歹也是从发达的现代世界来的,怎么混了这么久,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呢?” 谢芫儿无比坦然:“既来之则安之。” 谢芫儿又捧着来羡狗头仔细端详,问:“我们那里的科技现在已经这么发达了吗?连我都看不出你有什么不妥。” 来羡道:“我好歹也是顶尖科技成果了好吧。而且我们那里机器人已经相当普及了啊,大街上、商店里,随处可见,你不会不知道吧?” 谢芫儿感慨道:“没想到外面的世界变化那么大,我在寺庙里还真少见到。” 来羡:“……” 江意不由侧目问:“嫂嫂到这里之前,难道一直待在寺庙里?” 谢芫儿点点头,道:“我是寺里修行的。”见江意和来羡有点懵,便又道,“尼姑。” 江意和来羡总算明白她为什么过得这么佛系了。 敢情穿越前就是干这一行的! 来羡吁口气,道:“这大好花样年华的干什么不好,你去当尼姑?” 谢芫儿道:“我的专业就是佛学。当尼姑是我最好的归宿。你以为这事简单么,当初我考了好几次才考进去。” 谢芫儿手里抱着杯茶,啜了两口,又道:“定是佛祖考验我,方才使我到了这个地方。我才来时,我这身体原本的主人正得天花西去了,我便接替了她,一转眼便是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何时我才能功德圆满。” 她笑笑,又道:“钟嬷嬷和花枝一直以为我是原来的我,我没告诉她们,免得她们伤怀。小意,来羡,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江意道:“嫂嫂将她们当做亲人,亦将八公主的母亲当自己的母亲侍奉,无愧于任何人。” 谢芫儿道:“毕竟在我以前修行的日子里,只有同门,并无至亲。” 她笑悠悠地看着来羡,又道,“不过要说有的话也有,我以前也养过一条狗儿。我去挑水捡柴时,它就跟在我身边。后来老了便升天了。” 江意道:“难怪嫂嫂很喜欢狗儿,它们也很喜欢你。” 谢芫儿又问:“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江意笑道:“就上次,嫂嫂到院里来,我听嫂嫂无意间说起烧玻璃一事。” 谢芫儿道:“一时说顺口了。” 江意道:“烧玻璃这事,还是来羡教我的。” 谢芫儿道:“既然说到这事,不知我能不能多嘴再问上一句?” 第1486章 你好像心情很好 江意了然道:“想问实验室里的事?” 谢芫儿点头,她便道:“既然嫂嫂与来羡来自同一时空,那我也没有隐瞒的道理。嫂嫂可以先参观一下实验室。” 谢芫儿道:“我可以参观吗?” 江意笑道:“当然可以。” 然后姑嫂俩就起身,江意携她一同往实验室里去。 谢芫儿进去一看,见里面的实验器材十分齐全,不由叹为观止,简直就像个现代的实验室。 江意道:“这些都是来羡教的,当初为了建这间实验室,做了许多功课准备。” 谢芫儿道:“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做些什么,但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才能让你这般紧张着急。” 江意道:“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事。” 谢芫儿福至心灵,回头看了看来羡,道:“莫非是与来羡有关的?” 江意便将来羡的的头部构造打开给谢芫儿看了看,谢芫儿当场看傻眼了,后知后觉道:“阿弥陀佛。” 来羡道:“这是高科技,你山里的尼姑肯定不懂。” 谢芫儿震惊道:“我原以为你能与人正常交流,应该是靠很精密的逻辑能力,没想到竟是人的思维。 “你这是人机合一么,身体是机器,脑子是真脑子,那你脑子是不是得需要养分,总不能喝机油吧。” 江意对来羡道:“你看,你也不能小瞧嫂嫂,她好歹跟你一个时代的,还是懂的。” 来羡哼哼两声,语调都比平常轻快好几分。 江意又道:“确实如此,它有特定的养分,原本可以支撑许多年,但后来在边境随我们征战的时候出了意外,使得大部分的营养液都漏了,眼下已经所剩无几。” 她把营养液给谢芫儿看,几乎只有垫底的一点点可以用了。 谢芫儿问:“这些还能支撑多久?” 江意收敛了神情,道:“不知道。” 谢芫儿也明白了,道:“所以你一直在试图做出新的营养液。” 江意道:“谈何容易,即便知道里面的成分,培育起来也很困难。” 谢芫儿试着动手把来羡的狗头机壳关起来,来羡道:“你注意点啊,别卡着我的毛了!动作轻点,别晃到我的脑子,我现在这样可经不起脑震荡。” 谢芫儿道:“放心吧我轻轻的。” 她又对江意道:“别急,一步一步来。往后我可以帮你,我跟你一起做。” 江意抬头看着她,不由相视一笑,道:“谢谢嫂嫂。” 花枝把那母狗归还回去以后,回到院里来,谢芫儿和江意已经从实验室里出来了,姑嫂俩继续坐在廊下聊天。 只是谢芫儿搂着来羡,继续爱不释手地给来羡顺毛。 来羡一脸嫌弃又受用的样子。 花枝问道:“公主,奴婢又问到一家有母狗的,要不要去给来羡找来?” 来羡狗躯一紧,谢芫儿便不大意道:“算了,它可能也不大喜欢母狗。” 花枝眨眨眼,道:“不喜欢母狗,难道还喜欢公狗吗?” 都不用江意和谢芫儿解答,花枝就理解力和想象力超群,又道:“哦奴婢明白了,就像宫里的太监们,不一定全都喜欢宫女,也有太监喜欢太监的。” 来羡:“……” 于是给来羡找配偶一事这才作罢。 晚上,江词在院里练武,谢芫儿便在廊下打坐敲木鱼。 佛堂里灯火明然,香火缭绕。温黄的光溢出门口,从后面淡淡照亮了她的身姿轮廓。 肩上铺垂着的发丝也淬着一层暖光,衬得她眉眼温润、宁静娴淡。 江词在木鱼声中练得正起劲,忽一个回旋,看了一眼谢芫儿这边,道:“你好像心情很好。” 谢芫儿手里的木鱼蓦地一停,缓缓睁开眼来,看见他却没停,疾风劲扫,气贯长虹。 谢芫儿道:“你如何得知?” 江词道:“就是听你的木鱼声听出来的。” 谢芫儿愣了愣,他这便能听出来么? 她盘着腿坐,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看向江词那边,道:“今天小意带我参观了实验室,我也更多地了解了来羡。” 江词气息不乱道:“是吗,她都告诉你了?” 谢芫儿道:“嗯,我都知道了。” 江词便道:“我们家就是会有一些奇异的事情,你才来不久,可能还不是很能接受,不过慢慢习惯就好了。小意肯告诉你这些,也是将你当自家人了。” 谢芫儿道:“我很能接受。” 江词回头看她一眼:“是吗,那你接受能力还挺强的。一开始我都不太相信来羡居然会是那样。” 谢芫儿心想,那要是她说她和来羡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会不会更难以置信了? 她看着看着江词练武的身影,另一只随手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在下意识地动,仿佛在随着他的招式而做出反应一般。 后来来羡慢悠悠地进院里来了,狗嘴里叼着样东西。 江词看见它,不由停下动作,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羡道:“小意儿让我送药过来。” 江词:“什么药?我没受伤。” 来羡翻了个白眼:“又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媳妇的。” 江词回头看了看谢芫儿,道:“你受伤了?” 不等谢芫儿回答,来羡就帮她道:“白天的时候她被狗咬了。” 江词又看向来羡:“你咬她做什么。” 来羡道:“你这是什么话,可不是我咬的,是别家的母狗咬的!” 江词又问谢芫儿:“严重吗?” 谢芫儿道:“不严重,原是用不着送药过来的,小意有心了。” 来羡把狗头朝江词一甩,药瓶子就抛向了江词:“接着吧你。” 江词顺手就接住了。 来羡甩甩尾巴调头就往回走,叮嘱道:“这药先在掌心搓热了,再敷在伤处啊。” 花枝和钟嬷嬷正在房里铺床,准备洗漱事宜,听到说话声,花枝就出来一看究竟,道:“方才谁来啦?” 江词收了武器,把药瓶递给她,道:“她被狗咬了,给送了药来,一会儿给她上上吧。” 花枝接着了,道:“肯定是二小姐那边送来的是不,那奴婢先拿回屋里放着吧。” 第1487章 相互抹药 谢芫儿做完了晚课,回佛堂里添了灯油,花枝就在催促着她沐浴了。 江词冲完澡,又去书房看了会书,听钟嬷嬷在门外说谢芫儿已经洗好了,他方才起身回卧房。 刚一走进门口,花枝就退了出来,帮忙合上房门之际,不忘对江词道:“对了大公子,二小姐送来的药还没上呢,方才公主沐浴时奴婢见她手臂上红了一大片,大公子记得帮公主上药呀,奴婢就放在床头几上。” 江词道:“既然你都看见了,你怎么不干脆上了呢?”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花枝生怕听见了似的,赶紧把房门砰地一关。 江词对着紧闭的房门无语了片刻。 谢芫儿就比较淡定,她刚烘干了头发,此刻正坐在妆台前梳理自己的头发,道:“我白天是被狗咬了一下,但那狗儿没咬破皮,不上药也行。只是小意太紧张了。” 她又道:“你不必太在意花枝说的,再不然,我自己也能上。” 等她梳顺了头发,放下梳子起身准备走过来时,抬眼就见江词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只药瓶,打开瓶塞闻了闻,又闻不出个名堂,便随便往手心里倒了倒。 哪晓得里面居然是药油,他这一倒,就倒了差不多半瓶出来。 江词一边嫌弃一边手忙脚乱地双手捂着,道:“要搓热是吧。” 谢芫儿也无语了片刻,道:“是吧。” 江词就看她道:“那你还不快过来,都要漏走了。” 都这样了,谢芫儿也不能不配合啊,只好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江词自顾自给自己铺台阶,道:“反正药送都送来了,用了总比不用好。我们好歹是夫妻,我要是这点忙都不帮你,也显得太不近人情。” 他边搓边又问:“伤哪儿了,快撩起来。” 谢芫儿便捞起袖角,露出了自己的小臂。 那狗牙印在小臂倒肘上,洗过澡后更是红红的微肿,在她白皙的小臂上显得十分醒目。 江词皱了皱眉,道:“好端端的,你去挨其他的狗做什么?” 说着,他就把搓热的手捂在了她的小臂伤处。 她肌肤十分细白娇嫩,而江词常年舞枪弄棒的,手掌上长了一层茧子,两相触碰,江词就感觉自己摸到了一块嫩豆腐。 他手心的温度搓热了,谢芫儿感觉又热,又被他手指的薄茧摩挲得微微有些痒。 谢芫儿道:“那狗儿本是我给来羡找来的配偶,听说平时都很温顺,就今日见了来羡格外激动。” 江词低头认真给她敷着,道:“来羡要什么配偶。依它那脾气,肯定骂那狗了。” 谢芫儿道:“所以今日我才发现来羡与别的狗有所不同。” 江词敷了一会儿,手上还剩很多药油,就把另一只手也往她小臂倒肘处敷去。 谢芫儿面色瘫了瘫,道:“会不会太多了?” 江词:“多吗?好像是有点。但也不能浪费。” 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最后他几乎给她整个手臂上都涂满了药油。 谢芫儿神色凝重地道:“我怀疑你是自己弄了满手没出揩,所以全糊我手臂上。” 江词义正言辞道:“我是要好好给你上药。” 谢芫儿便秉着好物分享的原则,问道:“你身上可有什么伤没有,我匀点给你。” 江词想了想,道:“你这一说,好像我今天在大营操练的时候撞了两下,肩膀有点痛。”他活动活动自己的肩膀,“嗯,还真有点。” 谢芫儿默了默,道:“那方才在院里你还练武?” 江词道:“痛归痛,练还是得练。” 谢芫儿便动手往自己手臂上抹些下来,道:“那且分点给你用。” 江词也不见外,便宽了一边衣襟,露出一边肩膀来。 谢芫儿掀起眼皮一看,见他肩头好浓的一处淤青,都有她巴掌那么大。 他肩膀十分结实,肌肉分明,线条流畅明晰,一直延伸至衣襟下边的胸膛上,若隐若现。 谢芫儿便把搓热的手心敷在他的肩膀上。 那触感温柔又有两分灼热,让江词感到有点不适应。他不由垂眼往自己肩头看了看,便见得她的手,轻轻压在他的皮肤上,手指根根分明,纤细白皙,柔柔嫩嫩的。 江词就问:“你的手没长骨头吗?” 谢芫儿:“嗯?” 江词道:“怎么这么柔软?” 谢芫儿不大意道:“可能是男女有别吧。” 江词想想,也是。 随后他叮嘱道:“往后你还是少去接触外面的狗,不是什么狗都跟来羡一样通人性的。这次是你运气好被咬得轻,下次要是咬穿了咬掉肉了,到时候你看看。” 谢芫儿道:“这次是大意了,以后我注意。” 给江词敷完以后,谢芫儿手臂上的药油也少了很多,顿觉清爽不少。 于是两人就一脸世界和平地熄灯睡觉了。 翌日起身时,谢芫儿见自己手臂上的微肿红痕已经消下去了,只看得见淡淡的痕迹,且也没再有隐隐的痛感了。 说明那药油是真的管用。 谢芫儿醒得早,素日都是与江词一同起床的。 眼下她坐在床上,江词也准备起,她便不免要问他一句:“肩膀还疼吗?” 江词一手扶着那边肩膀,那只手臂就上下来回动了动,道:“确实好多了。” 谢芫儿道:“那要不要再抹一抹?” 江词想,反正也不费什么事,就应了下来:“那就再抹抹吧。” 谢芫儿伸手让他把床头几上的药瓶拿来,他便顺手拿过递给她。 谢芫儿不那么毛手毛脚,知道瓶子里面是药油,往手心里倒时就格外的注意些。 她倒出些许淡褐色的液体,就把瓶递回给江词,道:“你帮我盖上一下。” 江词把药瓶塞上,她便两手捂搓药油,待搓热以后抬头一看,一时愣了愣。 江词已经解了衣衫,而且不是像昨晚那样只宽衣露出一边肩膀,而是全脱了,露出一副精赤的上半身。 那胳膊上肌肉就不消说了,胸膛到下腹亦是线条饱满、紧实流畅,谢芫儿不由突然想起前几天和他一起塑的那个罗汉,难怪他对罗汉的身材有那么具体的要求,怕不是比着他自己的身材来的? 第1488章 相互帮衬着些 谢芫儿完全像是在看一件艺术品一般认真地欣赏了两眼,也对他的身体生不出什么邪念,也知道他更没什么邪念,道:“昨晚你没有这么开放。” 江词理所当然道:“反正我一会儿也要更衣。”正好脱了抹完药以后,他好去穿今天要穿的衣裳。 谢芫儿道:“转过去一点。” 江词便微微侧身,将伤的肩膀呈现给她。 她一边将搓热的手捂上去,一边道:“淤青和昨晚相比也散了不少。” 边说着,她还边他给轻缓地揉一揉。 这药热敷能消肿,可他这样严重的情况尽量揉一揉还能更好的活血化瘀吧。 她揉得江词感觉仿若肩胛骨的骨缝儿里丝丝渗出一股子酸劲儿。 谢芫儿倒了两三次药油搓热了给他揉抹,揉完以后直到那酸劲儿散去,江词才蓦地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他起身就去衣橱前拿衣裳来穿。 不一会儿,他自己便穿得整齐,系上腰带,束上护腕,然后洗把脸,便风风火火地去院子里早练了。 谢芫儿随后也起身洗漱,整理好衣着仪容,去了佛堂做早课。 佛堂里传出木鱼声,衬得这院里的清晨格外宁静。 自从谢芫儿知道了来羡的情况以后,她除了每日给江重烈做复健和自己固定的修行功课时间以外,其余时候基本都去了江意院子里。 就连府里的事情需得找她定夺的,也都是钟嬷嬷拿到江意院里来,谢芫儿偶尔还能问问江意的意见,然后再由钟嬷嬷去找江永成对接。 钟嬷嬷在宫中侍奉了几十年,为人极为谦和有分寸,处事又十分周到,与江永成对接时甚是融洽。 府里嬷嬷们便对钟嬷嬷笑趣道:“你别看管家看起来和气,可他平日里要求很多,又很严格。好像也就只有你,能让管家没话说。” 一来是钟嬷嬷为人处世面面俱到,与家里上下相处得都很和睦,大家都看在眼里;二来她毕竟是公主身边的人,还是应礼遇两分的。 钟嬷嬷亦笑道:“哪里,我很多做得不好的,也承蒙大家多有指导。” 随后有人来叫钟嬷嬷,说是管家找。 江永成将侯府名下铺子新送来的账簿交给钟嬷嬷,想了想道:“少夫人身边,可还要请两个丫鬟?我见少夫人忙碌之余,还去二小姐那边帮忙,身边只有一名丫鬟怕是顾不过来。” 钟嬷嬷道:“谢管家好意,只是公主身边素来只有我和花枝两个,都习惯了的。这要是再请两个丫鬟,别说公主不习惯,可能大公子也会不习惯。就眼下,我和花枝两个还能周转得过来。” 要是多两个丫鬟打理谢芫儿身边的事,还能帮她和花枝分担分担。只是院里两位主子不习惯不说,人家二小姐那边贴身的丫鬟也只有绿苔一个,她们又岂能多要两个人。 尽管钟嬷嬷知道侯府里并不计较这些,但她潜意识里还是注意着的。 钟嬷嬷又道:“倒是二小姐那边,不知绿苔可能忙得过来,要不要再去物色两个伶俐的丫头来?” 江永成道:“姑爷身边无需人服侍,二小姐又是用惯了绿苔一个的,一时倒用不着其他人。” 钟嬷嬷道:“无妨无妨,反正现在公主常往那边院里去,花枝和绿苔都能相互帮衬着些。” 说起绿苔和花枝,性子本就合得来,现在常常在一个院里走动了以后,比之前更加要好,几乎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花枝十分活泼,绿苔平时多照顾着她一些。 绿苔从她身上,仿佛总能看见曾经的自己的影子。她想她现在所扮演的,应该就是那时候的春衣的角色吧。 因着花枝跟随谢芫儿往江意院里走动频繁了以后,也就更多的与素衣打了照面。 素衣有事传达时也会经常到这院里来,且传话给绿苔,由绿苔去禀给江意。 花枝当然知道素衣这号人物,他是二姑爷身边的人嘛,只不过他平时神出鬼没,花枝见到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而今花枝总算能够近距离看清楚素衣长什么模样,什么身材,以及大致摸清楚他什么脾气。 他是个话不多的人,有事说事,毫不拖泥带水。 每每他一来,花枝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这回他走后,花枝就拉着绿苔,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说道:“姐姐,二姑爷身边的这素衣好酷啊。” 绿苔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儿。” 花枝八卦地问:“他成亲了没有?有心上人了没有?” 绿苔顿了顿,答道:“还没成亲。我也不知道他有无心上人。” 其实莫看花枝没心没肺的,但她可是在宫里边长大的,相当会察言观色。 她见素衣和绿苔的眼神交汇时,一个有些非比寻常,一个又有些无端躲闪,再见绿苔眼下的反应,怕不是简简单单的共事关系。 花枝就问绿苔道:“在府里是不是丫鬟不能与家随有婚配呀?” 绿苔道:“那定是不能有混乱的关系。不过老侯爷和大公子还有二小姐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若是真心相许,他们应该也会成全的。” 她笑看着花枝,又道:“你问这个作甚,莫非是看中了谁?” 花枝道:“我只是疑惑,那为何绿苔姐姐和素衣还没成亲呢?” 绿苔冷不防噎了噎,继而脸色一阵发红,道:“你别乱说。” 花枝小声道:“我感觉素衣喜欢姐姐。” 绿苔耳根子都红透,轻飘飘地否认道:“没有的事。” 花枝想,她才来没多久都能看得出来,院里的嬷嬷们肯定也看得出来。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所以在绿苔否认以后,她也就没再多提这件事了。 第1489章 太学院进学 谢芫儿一有时间就来江意的实验室里,来羡说什么她也能第一时间懂,无疑她成了江意身边最好的帮手。 她帮着江意一起培育新的一批营养液,一起观察上一批营养液的培育情况,已经不合要求的就先筛掉了重来。 日子便一天天这么过去。 现在阿忱每日都要去学堂,他这个年纪启蒙虽然比别的孩子早了一点,但他十分聪慧,在学堂里也丝毫没有跟不走,还得过夫子的夸赞。 不过他这学堂总共没能上多久,后来宫里谢玧命大臣重新开设了太学,宫中年纪尚幼的几位先皇留下的皇子公主可继续在太学进学,朝中适龄官家子弟也可送入太学伴读。 阿忱身为大将军之子,当然首先就被考虑送进太学院学习。 所以他便从宫外的学堂转学进了宫里的太学院。 进学前晚,江意给他准备了一身新衣裳,还有新书包,书包里放着他的课本。 江意蹲在他面前,摸摸他的小脑袋,道:“明天起你就要去太学院学习了,太学院要比普通的学堂更多规矩和礼数,但那里的夫子也都是满腹经纶的人,你在那里学习,往后定受益匪浅。” 阿忱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 一家子人都在院里瞧着,江词道:“小意,你还担心他不习惯,可你看看,这小子显然高兴得很。” 阿忱问道:“那明天起,我是不是每天都要和爹跟舅舅一起出门了?” 江词道:“都是进宫里,那当然是得带你一路。” 阿忱小脸上露出了笑容。 江词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你得一个人回来,你下学的时候我们早就下朝了。” 阿忱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 苏薄道:“你下学的时候我让素衣去接你回来。” 阿忱高兴地点头,问他爹:“那我可以带上来羡吗?” 苏薄:“不可以。” 阿忱:“哦。” 江意又叮嘱道:“明日太学院里都是新的同窗,你要与他们和睦相处,可知道?” 阿忱道:“娘别担心,我都知道。” 晚间入睡时,江意有些难以入眠。 她依偎在苏薄怀里,忽有些感慨道:“平时我都没怎么管阿忱,我是不是特别不合格为人娘啊?” 苏薄道:“他自己能管好自己,你还想怎么管?” 江意道:“就是因为当娘的没怎么管,他才不得不自己管自己。” 苏薄道:“这样也未尝不好,能早些自立。” 江意从他怀里抬眼望着他,见他平躺着,侧脸轮廓依稀显得十分深邃分明,他阖着双目,枕边发丝如墨。 她看得有些痴迷,道:“好在在你这当爹的影响下,他都在好好成长。你是一个好父亲。”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这般早地进宫,往后都与那个地方牵系在一起了。因为做了我们的孩子,将来他的人生可能会按照被计划好了的方向走。” 苏薄道:“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江意笑了笑,轻软地道:“也是,毕竟他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苏薄喉结微动,道:“还睡不睡?” 江意道:“睡啊。” 只是他忽而睁开眼来,微垂着看了看她,侧身便亲她的嘴唇。 江意忍不住轻喃,仰着下巴回应一二。 结果却使他越发不知足,慢慢的压到她身上去了。 江意伸手勾着他的头,像是没有发现某人探入衾被底下的手,不由攀着他轻轻哆嗦,娇声道:“往后,你每日带他进学,都得看着他点……” 苏薄咬着她耳朵,低低应道:“嗯。” 不知不觉,她身子骨的寒意似乎在与他的接触中慢慢被热意驱逐。 她很温润,又缠人,两人极为契合。 床帐里身影交缠,她紧紧攀着他,气息凌乱起伏。 他后背紧实,肌理线条都绷紧。 她张口轻声道:“你轻些,明日……明日我还要跟嫂嫂上街的……” 苏薄道:“走路去?” 她叫声软语道:“唔,坐马车去……” 只是他停顿下来说话之际,他便再顾不上。 江意沙哑地低咽出声来。 翌日她起身迟了,等她醒来时,得知苏薄已经带着阿忱一道出门进宫去了。 江意和谢芫儿约好今日一起上街的。 起身沐浴时,她满身都是他留下的绯痕,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床帐里依稀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从床边到浴桶几步路,走得她两腿酸软,一股湿濡之意顺着淌下来,闹得江意脸红心跳。 她不让绿苔侍奉她沐浴,她泡在浴桶里时,绿苔便去收拾床铺,将床单被褥都换下来。 绿苔道:“今日小姐身累,要不就改日与少夫人上街吧?” 江意道:“下午去,不碍事的。” 何况她已经答应好了,岂能临时更改。 上午她歇了一上午,那不适感就消去了许多,午后她便和谢芫儿一道乘坐马车上街了。 这还是谢芫儿自嫁过来以后第一次出门上街。 早在昨晚,谢芫儿还平常心态,但花枝却兴奋坏了,早早就准备好了今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等。 彼时江词进屋看见花枝正在准备,随口问了一句:“大晚上的要出门吗?” 花枝连忙应道:“今晚上不出,是明日,二小姐与公主约好了出门逛街。眼见着快要入夏啦,二小姐说出门看看,买裁夏衣的布料啦。” 江词点点头,道:“出去逛逛也挺好。” 谢芫儿就问他:“你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 江词站在房门口,身子微微往后仰探出房门外,看她道:“方便的话,帮我带把剑回来。” 谢芫儿道:“阿翁不让你买剑。” 江词叹口气,道:“那算了。” 今上午对于花枝来说可算难熬,好不容易捱到下午,她终于欢喜雀跃地跟着谢芫儿一起出门了。 谢芫儿和江意坐在马车里,花枝和绿苔就坐在车辕上。 车夫驾着车,缓缓驶出了家门前的巷子。 第1490章 量体裁衣 街上人来人往,花枝瞧着都异常新鲜,一路上都在问绿苔,那个是什么店,那边又是卖什么的。 绿苔见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便笑着一一给她讲。 花枝道:“我长这么大,自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宫就是上回公主出嫁的时候,眼下我是第一次上街呢。” 绿苔道:“往后机会应该很多的。” 马车里,谢芫儿也微微拂帘,一路都在好奇地看着外面。 花枝没能出宫,她还不是一样,在深宫里一待就是十几年。 谢芫儿感慨道:“这就是你们这里的街市啊。” 江意道:“早该带嫂嫂出来转转的,只是一直没顾上这事。” 谢芫儿道:“无妨无妨,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眼下也不晚。” 江意道:“往后嫂嫂若想上街,就叫我。或者说我没能陪嫂嫂的话,嫂嫂也可以叫我哥哥陪同。” 谢芫儿爽快地应道:“你们若都没有时间,我自己也可以。” 只是她之前都在熟悉侯府的生活环境,她自己一时也没想起这茬儿来。 她虽是修佛之人,没什么旺盛的欲求,但并不影响她对这外面的世界想要认识了解一番的心情。 那不然以后她要是离家修行,去山中寺庙该走哪条路她都不晓得。 到了街上闹市,江意和谢芫儿下了马车,先径往布庄去。 布庄里各色料子琳琅满目,让人挑花了眼。 江意道:“嫂嫂,你可看上哪些料子了?” 谢芫儿一顺溜看过去,都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她的目光在一段青灰色的布匹上停留了一下,道:“那个似乎不错。” 江意道:“给哥哥的?” 谢芫儿道:“不,给我自己的。” 江意默了默,道:“会不会太暗淡了些?” 谢芫儿道:“我觉得正正好。” 花枝就在后面幽幽地来一句:“二小姐,少夫人估计是想用来做僧衣的。”然后她就在后边一直朝江意摆手,挤眉弄眼,意思是千万不能让她家公主买。 江意便好笑道:“用来做僧衣还早,那起码得等进了佛门之地以后再说。眼下还是选就近要穿的料子吧。” 后来谢芫儿只好给自己选一些比较素雅的适合裁女子衣裳的布料。 两人都挑选了不少做夏衣的料子,不光她俩自己的,还给家里的大小男子汉都挑了不同颜色的各种布料。 随后江意就带着谢芫儿在闹市里穿梭,熟悉大大小小的街巷。 哪里有好吃的美食,江意就带她往哪里去,买了美食以后就上马车去品尝。 江意把油纸包摊开放在桌几上,笑道:“嫂嫂尝尝。” 这些点心小食都是素的,谢芫儿见之道:“口腹之欲不可多贪,我且就品尝一二。” 绿苔和花枝也被叫进来坐,四人围着桌几,一边吃着零嘴美食一边听着街上喧嚣,别有一番滋味。 马车里时而有花枝的惊叹声:“公主,这个好好吃!” 江意和绿苔就笑,绿苔道:“这京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多呢,光今下午还逛不完。” 吃罢美食,她们又前往下一个地方,逛逛京城里的好玩之处。 春夏交替之际,阳光明媚,街上出行的姑娘们都着好看的春衫,裙衫轻薄而艳丽,打着遮阳的油纸伞,煦风过处,裙角飘飘,宛若繁花,美不胜收。 谢芫儿一路上都在欣赏莺莺燕燕、笑语嫣然的姑娘们。 那是一种自由自在而又活泼生机的气息。 她们这一逛,就忘了时间,回家比较晚了。 不想江重烈父子和苏薄父子还在等她们回来一起用晚饭。 见到姑嫂俩回来,江重烈笑呵呵道:“回来了啊,街上热闹吗,今天去逛得怎么样?” 江意让嬷嬷帮忙搬马车里的东西,谢芫儿就答道:“街上很热闹,小意带我也逛得很好。” 江重烈道:“逛得高兴就好,你们都饿了吧,快准备吃晚饭了。” 江词就有些鸣不平:“以往我晚回家吃饭都要挨骂,爹今天怎么不骂了?” 江重烈吹胡子道:“她们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你媳妇,你要我怎么骂?你安的什么心?让你骂你骂得出口吗?混账东西!” 江词:“……” 他莫名其妙又讨一顿骂? 明天要叫裁剪师傅登门来裁衣,所以晚饭后,江意就先给江重烈量身尺。 江重烈一边十分积极地配合,一边嘴上哆道:“小意,哪用得着你来量,明个裁剪师傅来了,可以让他量。” 江意道:“裁剪师傅来怎么方便,我给爹量,苏薄和我哥还能帮忙扶一扶爹。” 确实量腰围以及腿长的时候,苏薄和江词架着江重烈起身,江意得以顺利测量,测量得来的尺码谢芫儿就不大意地记在册子上。 谢芫儿问道:“明日把这个交给裁剪师傅就成了吗?” 江意笑道:“看看有些什么样式,嫂嫂帮忙选选,今日爹和哥哥的衣裳料子都是嫂嫂选的。” 她回头又对谢芫儿道:“对了嫂嫂,我哥的尺寸,稍后还得劳烦你帮忙测了记录下来。” 谢芫儿抬头,诧异道:“我吗?” 江词道:“那不用,上回宫里不是来测过了吗?” 谢芫儿表示赞成道:“比着上回成亲时穿的衣裳大小来做应是可以的吧。” 江意道:“裁剪师傅也得准确得知道那衣裳的尺码才好做新的,可如能量哥哥的身体尺寸,不比测量他的衣裳更准确么。” 谢芫儿道:“那便让裁剪师傅来测吧,我不是很懂。” 江意道:“可明日哥哥不是得上朝么,上完朝还得去公署,他不在家啊。” 谢芫儿:“……” 江重烈便道:“芫儿,不打紧,一会儿你就随便给他量一量,得出多少尺码就是多少。” 谢芫儿心想,也只能这样了,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江词还想反抗一下,道:“小意,横竖你现在拿着量尺,顺便帮我也量一下不就行了。” 江意眨眨眼,道:“我还得带阿忱回去量呢,他明日要上学,也不在家。” 江重烈道:“你现在都有媳妇的人了,这种事情你还好意思找小意,难道小意不用管苏薄吗?有没有点眼识!” 谢芫儿道:“还是我帮你吧。” 第1491章 还是她自己来吧 江词一想,媳妇给量尺码好像也没毛病。 只不过要是妹妹来帮他量的话他还觉得顺便,也没什么;但要是媳妇儿来量,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忒麻烦。 等给江重烈的身尺都量完以后,江词就看着江意和苏薄带着阿忱回自个院里去了。 他们一家三口一走,江重烈就对江词有点不耐烦,道:“你还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让芫儿给你量。你最好配合着点,莫要搞得太晚。” 江词和谢芫儿告辞了江重烈,这才往自己院里回。 回去以后,趁着江词进盥洗室冲澡去了,谢芫儿就与钟嬷嬷和花枝说起想让她俩来帮江词量体,怎想这两人儿平时量她的时候殷勤得很,现在要量别个了就往边上站。 花枝摆手道:“大公子平素就不让丫鬟近身的,公主,奴婢可不敢冒犯。” 谢芫儿就看向钟嬷嬷,钟嬷嬷揉揉太阳穴,道:“近来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奴婢有些老眼昏花呢,看什么都有重影儿,可看不清尺码。” 花枝道:“公主是大公子的妻子,这种事肯定还是公主自己来才合适吧。” 钟嬷嬷亦语重心长道:“公主嫁为人妇,为夫婿量体做新衣都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眼下无需公主亲自动手缝衣裳,只需帮大公子量一量尺码,这还是极为轻松的,公主当亲力亲为才是。” 谢芫儿道:“嬷嬷,并非我推脱责任,只是我以前未曾经手过这些,若是量出来误差太大,就适得其反了。” 钟嬷嬷道:“这个公主无需担心,奴婢会在一旁帮公主看着的。” 谢芫儿瞅了瞅她,道:“方才嬷嬷不是说老眼昏花看东西有重影儿吗?” 钟嬷嬷尴尬又不失和气地笑了笑,道:“那花枝在旁看着,她年轻,眼睛好。” 花枝自告奋勇道:“公主放心吧,奴婢负责帮公主记尺码。” 这时江词从盥洗室出来,修长的腿大步跨进房门,携着一股子润意,边擦着头发边问道:“你们在商量什么?” 谢芫儿道:“商量怎么量你。” 江词早就想过了,道:“一会儿把我平日穿的衣服拿出来量就行了,反正小意又看不见,别告诉她就成。” 花枝和钟嬷嬷笑呵呵道:“大公子,我们可看得见呢。” 谢芫儿便道:“还是量你人吧,你人就在跟前,我却去量衣服,显得有些不尽职责。” 花枝用力地点头,就是就是。 江词觉得麻烦,可看见钟嬷嬷已经将量尺递到谢芫儿手上了,横竖今晚是避免不了了,就只好接受。 江词走到谢芫儿的妆台前比较宽敞的地方站立,张开手臂,颇有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之感,道:“不要耽搁太久,速战速决吧。” 谢芫儿道:“我尽量。” 钟嬷嬷往旁边几上多添了盏灯,花枝则端着个小册子随时准备记录。 谢芫儿拿着软皮量尺,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钟嬷嬷便提醒道:“公主先量大公子的颈围。” 没等谢芫儿动手,江词就主动弯下头,恨不得把脖子送到她手上来让她快些测量。 钟嬷嬷便又道:“大公子不必低头,保持正常体态便是,这样也能避免颈部伸缩而引起的测量失误。” 急也急不来,江词只好又抬头站直了身。 谢芫儿走到他面前,与他咫尺相对。然后她抬起手臂将软尺绕上他的脖颈。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来,额头正好与他下巴齐平。 两人之间离得近,彼此又是一种不亲不疏的状态,就感觉好像连他俩成亲的时候都不曾这般面对面离得近过。 所以江词站直了一动不动,谢芫儿也微微敛着气息。 钟嬷嬷在旁道:“公主,量大公子脖底的地方,若是衣襟头发挡住了,便替大公子拨开一些。” 谢芫儿闻言动手拨了拨江词的头发,他衣襟也确实将脖底遮挡着,她便一丝不苟地又轻轻拨了拨他的衣襟。 那手指尖若有若无地自他脖底划过,她似乎还不小心指甲轻轻剐蹭了他的皮肤一下。 她未曾留很长的指甲,而是修剪得圆润干净,但她刮到他时还是有感觉的。 谢芫儿抬头对他道:“对不起啊。” 江词垂了垂眼,与她视线相对,片刻道:“又不痛。” 他想着她也是在认真帮自己测量,她又是公主,以前肯定没干过这种事,现在要她这么做还是有点为难她。 只不过要是让钟嬷嬷或者花枝来做,他还宁愿她来呢。 毕竟他们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第1492章 镜中一双人 谢芫儿量好了颈部,手指掐住软尺某处,然后踮起脚去看上面的准确尺码。 钟嬷嬷也没提醒她,完全可以抽出尺码再仔细看啊。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提醒她呢。 谁叫她自己没经验,掐住了就非得看清楚了来,不然生怕那尺码会跑了似的。 江词见她突然踮脚凑上来时,还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地微微往后仰了仰。 谢芫儿便道:“你别仰,现在我已经看不大清了。” 江词便低下头,试图帮她看。 结果他这一低头,谢芫儿就顿了顿,仰头看他道:“不是不能乱动么,你一动,脖子都粗了,又不准确了。” 江词:“……” 江词道:“我本想帮你看,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就自己看吧。” 说罢他昂首挺胸,谢芫儿感觉他突然又比先前又高了那么一点。 钟嬷嬷和花枝在旁笑而不语。 最后谢芫儿只得踮着脚又往他颈边凑了凑。她呼吸轻浅地落在他衣襟边,额头若有若无地挨着了他的脖子,几丝额前的头发恰恰扫到他的喉结处,像羽毛似的,扫得他痒极了。 江词不由滑动了两下喉结,完全像是被敌人给拿住要害一般,动也不敢动。 片刻,谢芫儿便不大意地将软尺上的尺码报给旁边的花枝。 花枝赶忙记下。 钟嬷嬷道:“现在该量大公子的肩宽了。” 谢芫儿便从他一边肩膀量至他另一边肩膀,她神情认真。 然后再是臂长,又从他肩膀量至他的手腕。她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十分温热,手背上有经络微微凸起,手指微曲,灯火下从侧边看得见他掌心里薄薄的茧子。 量胸围的时候,江词便将手臂张开。 谢芫儿双手绕到他后背,将软尺绕到他胸前来。 江词怎么都感到十分别扭,好像上次宫里来人给他测量时都没这么别扭过。 他没去看她,而是侧头看向别处。 只不过两人正正站在妆台前,江词这一侧头,怎想恰恰看见了妆台上的铜镜,铜镜里就是他和谢芫儿的身影。 从他的角度看,两人咫尺相依,仿佛她正认真地伸手抱自己。 江词不由愣了愣。 她的侧影纤细,侧脸有几缕鬓发垂下,衬得那张脸愈加清浅柔和。她半低着眼帘,眼廓的弧度弯弯的,也甚是好看。 谢芫儿将软尺在他胸前合拢,得出一个尺寸。 江词看见她手里的软尺那一刻,心里头蓦地一松。 还好还好,她只是在认真办事而已。 量他腰的时候,她亦是双手环过他的腰际。谢芫儿也很注意,不可避免靠近的时候莫要让自己的身体碰到他的,并且微微侧着脸避开正面。 只是她离他比平时都近,她还是闻到他身上那股爽朗的气息,就像秋天的阳光一样,清爽中又带着一股子远阔。 江词鬼使神差地又往铜镜里看了一眼。 谢芫儿转头告诉花枝他的腰围,便动手量他腿长。 这个相对来说没那么尴尬,谢芫儿只是有些震惊,她量过以后,蹲在地上看清了尺码,然后仰头看他道:“男子的腿长这么长的吗?” 江词看她那表情,仿佛在她眼里自己腿长这么长是种病似的,便道:“那苏薄可能比我还长。” 谢芫儿看出他是误解了,道:“我不是贬义的意思,男子腿长看起来很具优势。” 江词道:“哦,是吗,那苏薄的腿也没那么长。” 谢芫儿:“……” 她说的是他,关大将军什么事呢? 钟嬷嬷便笑道:“大公子身量本就挺拔,腿比常人长些也不足为奇。” 谢芫儿站起来,将最后一个尺码报给花枝以后,就总算量完了。 她和江词都不约而同吁了口气。 两人都心想着,尺码这东西,量一次就可以管很久,以后再给他做新衣的时候就用不着量了。 所以只麻烦这一次。 只是,谢芫儿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哪晓得那软尺的一端正正被她踩在脚下,把她自己给套着了;以至于她起身时,突然脚下有力拉扯,她猝不及防就绊了一下。 当时江词还未走开,见状眼疾手快地拉她一把。 立时又将她拉了回来,她身子骨一下撞进他怀里。 也不知是不是上回被她撞到了下巴产生了阴影,江词下意识便微微扬了扬头。 果然,她一头撞在了他的脖子处。 他想,要是他不抬头,铁定又会撞上他下巴。 钟嬷嬷和花枝见状连忙道:“大公子,公主,没事吧?” 江词咳嗽两声,闭眼深吸一口气,动了动喉结对谢芫儿道:“你要是再用力一点,喉管都给你撞断了。” 谢芫儿感觉额头被他的喉结给硌了一下,还有鼻尖也给撞疼了,不由伸手揉了揉,道:“实事求是啊,是你拉我拉得比较大力。” 江词道:“我是见你要摔倒才拉你。” 谢芫儿道:“所以我才没怪你,还要谢谢你。” 江词见她鼻尖撞得红红的,眼眶里也湿湿的,好像真把她也撞疼了,心里一下子就平衡了,便道:“算了,不用谢。” 第1493章 是不是该我了 这厢,江意一家三口回到院里,进了房间,她给阿忱仔细量一量小身板。 小孩家身体长得快,基本上换季做新衣裳的时候都得重新测量。 江意首先就给他量了一下身高,温柔笑道:“和上次相比又长高了一寸多。小手张开。” 阿忱乖乖的,娘亲让他伸手就伸手,让他提衣摆就提衣摆。 他看着娘亲蹲在他面前给他量身体,以及看见娘亲脸上的笑意,他小小的心里就感到异常满足。 他爹就在一旁瞧着。 江意问阿忱道:“今日去太学院可还适应?” 阿忱点点头,道:“夫子很博学,同窗们也都很友好。不过可能因为我爹和我舅舅的缘故,让他们感到害怕,不与我说话。” 江意道:“是么,那你在学堂会不会觉得孤单?” 阿忱摇摇头,道:“不会。”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个厉害的爹和舅舅,但他们没有,这是一件让我自豪的事情。” 江意笑了笑,摸摸阿忱的头,道:“阿忱乖。你可以试着与他们好好相处,如相处不来也不要勉强。” 江意刚给阿忱量完,还没来得及收软尺,一旁看着的苏薄忽然来一句:“是不是该我了?” 江意回头看了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不用了,你的尺寸我都还记得啊。” 苏薄道:“为什么不用,你以前也给你父兄做过衣裳,应该还记得他们的尺寸,怎么他们要量,我就不用?” 江意好笑道:“我爹现在是伤了身体,还能与以前一样么,而且他上了年纪,身体可能会萎缩,是得重新量的。” 她想,还好这话她爹没听见,否则听见她说上了年纪、身体萎缩,肯定要不乐意了。 苏薄道:“那江词呢?为什么他也要量,难道他也上了年纪萎缩了?” 江意眨眨眼,道:“我哥哥的尺寸我是还记得,可我让嫂嫂帮他量是为了增进他们两个的感情啊。” 苏薄看了一眼阿忱,那眼神仿佛在说:连他都有得量。 江意连忙又解释:“阿忱在长身体,隔一阵尺码就不准了,当然得量。” 苏薄道:“我不管。给我量。” 江意:“……” 阿忱也仰头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然后很识时务地道:“爹,娘,我先回去背功课了。” 苏薄道:“嗯,去吧。” 阿忱就规规矩矩地出门,江意叮嘱道:“别背太晚,早些睡。” 阿忱边往外走边应道:“我知道了。” 阿忱走后,绿苔也面含笑意地退了下去,顺带随手掩上房门。 江意仰头看了看苏薄,这男人已然笔直挺拔地站在她面前了,还抬了抬双臂,示意她开始量。 江意嗔他一眼,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上了年纪也萎缩了。” 他体量十分高大,衬得面前的江意娇小极了。 她需得踮起脚,才能量他的颈围,刚绕上软尺的时候她便说出了他以往的颈围尺码,然后再看测量得来的码数,分毫不差。 她每给他测量一处,都能先精准地报出他的尺码,而测量结果往往是与她报的相吻合的。 她抬眼看了看他,眯着眼道:“怎样,我记得这么清楚,还有必要量下去吗?” 苏薄也垂眸一直看着她,道:“要量。” 江意一边觉得他幼稚,一边还是继续给他量下去,轻声道:“这也值得你较劲。” 她量他胸围和腰围之际,双手绕过他身侧,柔软的身子骨便不可避免地贴进他怀里。 她掐着软尺,将准确的尺码给他看,道:“你看,是不是一样的?” 苏薄径直把眼挪开了,道:“我不知道,我不看。”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堂堂大将军竟是这样的,怕是得惊掉下巴。” 苏薄道:“外面的人没法知道。” 随之江意量完了他的腰,准备敛裙蹲下身,苏薄径直抬脚勾来一把座椅坐下,将脚放在另一把座椅上,道:“就这样量。” 江意软软地看他一眼,而后伸手摸到了他腰间的胯骨,动作十分轻柔地,用尺子比量他的腿。 他的腿修长得过分了,又习惯着黑靴,走起路来的时候,她一直觉得他袍角下的这双腿是一道风景。 江意微垂着眼,神色认真,柔顺的发丝从她脑后轻轻滑落至肩前,若有若无地挡了两分她柔美的脸。 她一尺一尺地往下量,蓦地不由想起,那年在冶兵营的时候,她要给太上皇做义肢,比照着量他的腿时的光景。 那时候她便已经将他腿上的尺寸记着了。 苏薄支着头看她,问道:“笑什么?” 江意唇边笑意更深了两分,道:“没什么。” 苏薄倏而握住了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江意猝不及防,就跌坐在他腿上了。 苏薄道:“你在笑我。” 江意眼神也软,声音也软,道:“我就笑你,怎么了?” 她感觉他要发作了,连忙又道:“事实证明,大将军正值英年,还不至于身体萎缩,尺码也都还准。” 她想起一事,再道:“对了,说来我还未曾量过你的手围,我现在帮你量一量。苏薄,快把手伸出来。” 苏薄看了看她,一手握着她腰,另只手配合地伸出来给她量。 江意便舒坦地坐在他怀里,用软尺绕过他手腕,仔细给他测量一遍,认真地记下码数。 她看着灯火下他的手,习武之人的手通常都具有力量感,而她觉得他的手尤其好看。 江意倚身靠着他,一边拿着他的手把玩,一边悠悠晃着双腿,裙角便在他腿边跟着轻轻荡漾,煞是好看。 两人坐了一会儿,苏薄便抱着她起身,往床榻那边去。 江意依偎着他道:“我还没洗。” 苏薄:“一会儿洗。” 江意:“……” 第1494章 发现了什么 阿忱谨记他娘的教诲,先试着与太学院的同窗们好好相处。 后面过几日,阿忱放学回来说,他与太学院里的同窗们基本都熟悉了,大家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怕他了,课间的时候还一起玩耍。 江意感到甚欣慰。 可再过几日,晚上一家人吃饭时,他却又说,同窗们都说他是捡来的孩子。 不过他小脸上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江意心想,那帮太学院的孩子都还年纪小,又懂得些什么,必然是家中大人在他们耳边念叨了此事。所以那些孩子都不知轻重,当着阿忱的面说这些。 彼时江词气得不轻,道:“上梁不正还教歪下梁,阿忱,明天放学的时候,舅舅去帮你收拾他们。” 阿忱转头看向他,眨眨眼,道:“舅舅为什么这么生气?” 江词道:“他们这不是欺负你么,明天舅舅就替你出气。” 阿忱小脸认真地道:“可我告诉他们,我就是捡来的。” 他又道:“爹和舅舅教我功夫,我娘给我做新书包新鞋,舅娘和外公常给我讲故事,我还有来羡,他们都很羡慕。 “我说我捡来的都过得这么好,他们亲生的家里人理应对他们更好才是。放学的时候,他们都吵着回去问他们爹娘要舅舅、舅娘和外公,还有家里的狗了。” 饭桌上沉默了片刻,江重烈问:“这若是没有舅舅、舅娘和外公,他们回去怎么要?” 阿忱理所当然地道:“可以去捡啊。我都能半途收获,他们肯定也可以。” 继而江重烈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外孙!” 这小孩要是吵闹起来,大人也别想消停。 江词揉揉阿忱脑袋,又欣慰又可惜,道:“当初我要是赶在苏薄之前收你当儿子就好了。” 苏薄道:“你是赶在我之前了,只是我没答应。” 江意温柔地对阿忱道:“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是捡来的还是亲生的,都没有区别。” 阿忱点头道:“我知道,等将来我有了弟弟妹妹,我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就像爹娘照顾我一样。” 大人们闻言都笑。 江词道:“好样的,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谢芫儿给阿忱布了菜,亦是笑悠悠道:“阿忱快吃饭。” 阿忱道:“谢谢舅娘。” 后来晚饭后,阿忱都喜欢往谢芫儿和江词的院子里跑。 谢芫儿晚间修行做功课的时候,阿忱就在他舅舅的书房里待着背功课,偶尔江词还得和他一同待着指导指导他。 太学院里的功课阿忱不用人指导他自己就能学懂,但他对他爹书房里的那些兵籍感兴趣,便拿过来让江词给他讲解。 江词道:“现在你怎么不回去问你爹了?” 阿忱理所当然道:“我爹要陪我娘。”他抬起头看了看江词,又道,“要是哪天舅舅也要陪舅娘了,我也就不让你教了。” 江词挑挑眉道:“那估计很悬,你看你舅娘都没空让我陪。她自己念经念得那么香。” 阿忱一边翻了一页书,一边道:“听舅舅的意思,舅舅其实是很想陪舅娘的是吗?” 江词表情一虎,道:“我也很忙。你看你,都是为了教你,我这会儿都没空去练功。” 后来阿忱听见外面的木鱼声一停,他也就收了书本,赶紧跑出书房去找舅娘了。 谢芫儿坐在廊下蒲团上,月光洒在廊边,她回头来看见阿忱,眉目温和,笑悠悠道:“今日又想听故事?” 阿忱道:“舅娘上次讲的孙悟空被压五指山,后续还没给我讲完。” 谢芫儿便对他招手道:“你过来。” 阿忱过去坐在她身边的蒲团上,花枝备了两盏热茶,然后也兴致勃勃地倚在廊边旁听。 谢芫儿给他讲西游记里面的故事,上回正好讲到孙悟空大闹天宫以后被镇压在五指山下,眼下便又接着上回的内容,继续慢条斯理地讲给他听。 这也是近来为什么阿忱总喜欢往谢芫儿这里跑的缘故。 事实证明,谢芫儿很有讲故事的天赋,她随着故事的发展,语气变化、停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让听者感到或兴奋或紧张,或遗憾或爽快。 总之阿忱和花枝是听得十分上瘾。 当来羡溜达到这院里来时,就看见江词在院里练功,谢芫儿在廊下讲故事,颇有种日子悠闲惬意之感。 来羡虽知道故事全貌,但它偶尔听一听谢芫儿的讲述,不由道:“你不去当说书的真是可惜了。” 谢芫儿道:“可惜我立志要当的是尼姑。” 花枝正听故事听得起劲呢,她当然听不见来羡的声音,只觉得公主在故事中突然穿插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很是疑惑:“公主也想当那唐僧一样,去解救一个孙猴子当徒弟吗?” 连着几晚谢芫儿每天都讲西游记,后来讲到唐僧收了第二个徒弟猪八戒的时候,花枝和阿忱两个深陷其中的听众突然明白了什么。 然后阿忱就天真地道:“好像舅娘也叫舅舅猴哥的。” 花枝一听,接话道:“那可不是,小公子跟奴婢想到一处去了。公主是不是因为猪八戒称呼孙悟空叫猴哥,所以才叫大公子猴哥的呀?” 谢芫儿:“……” 人艰不拆好吗? 何况主角他还在院子里练功呢! 谢芫儿还想着,主角他练功练得十分专注认真,他的枪法扫得虎虎生风,希望没有听见花枝和阿忱的说话内容。 可往往事与愿违,彼时江词长枪往下一划,回过头来就与谢芫儿四目相对,然后他问:“是吗?” 他虽然没有表现得像阿忱和花枝那么热衷,可他又不耳聋,谢芫儿讲故事的时候他也有听些。 谢芫儿否认:“不是,叫你是侯爷的‘侯’,孙悟空那是猴子的‘猴’。” 江词道:“那也是谐音。” 谢芫儿道:“谐音顺口罢了。” 江词道:“但你在决定这么叫我的时候,肯定想到了孙猴子。” 谢芫儿:“……”这一点她没法否认。 第1495章 嘿有戏看 然后江词挽着长枪就朝这边走来,要找谢芫儿说理,道:“你给我说清楚,难不成你觉得我像猴子?” 他练功练得正酣,身上还携着那股子肃杀气,抬脚踩上台阶步步走来时,甚是有震慑力。 花枝以为他生气了,连忙鼓起勇气道:“大公子冷静,冷静!这一定是巧合!” 江词道:“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谢芫儿见他气势汹汹的,连忙从蒲团上起身,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想都没多想,赶紧就转身往佛堂里躲去。 江词见她要躲,立马身形极快地往廊下一掠而过,就在谢芫儿钻进佛堂前的那一瞬,出现在她身后,先一步伸手替她把佛堂的门一把拉回来关上。 房门砰地一下,就在她眼前关拢,险些夹住了她的鼻子。 身后的人几乎是贴着她后背,声音从后脑勺上方传来:“你心虚了?” 那气息勘勘落在她的后脖子根上。 他身上浸着汗意,气息里都是那种挥洒自如、酣畅淋漓过后的况味。 谢芫儿回身与他相对,道:“阿弥陀佛,我没有。” 江词道:“那你躲什么躲?” 谢芫儿:“你提着长枪,很是有杀气。” 江词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拿长枪捅你。” 说着他就把长枪随手往廊外花坛里一掷,免得再吓到她。 他眯了眯眼,审视着谢芫儿,“谐音都是具有讽刺意义的,你别以为我不懂,你果然还是觉得我像猴子?” 没等谢芫儿回话,他又道:“亏我觉得你是在拉低辈分、拉近距离。原来你一直是在讽刺我。” 谢芫儿急中生智,正色道:“不,我是在夸你。” 江词道:“那我倒要听听你怎么夸我。” 谢芫儿道:“孙悟空斩妖除魔、神通广大,是师徒四人中的中流砥柱,所以猪八戒才称呼他为猴哥,说明他能力强本事大。这一称呼不是贬义,是褒义。” 江词将她抵在房门边,身高很有优势,低头看着她时让她倍感压力,他道:“你是猪八戒吗,你怎么知道猪八戒心里怎么想的?” 谢芫儿:“……” 谢芫儿道:“那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在讽刺你呢?我就很崇拜孙悟空。” 江词道:“难不成你叫我猴哥是崇拜我?” 谢芫儿也不能撒谎骗他,道:“那自然不是。” 江词:“……那你说这一大堆有什么用。你果然还是在讽刺我。” 谢芫儿见在这个方向上已经辩无可辩了,而且江词在这一茬儿上似乎格外较真,便坦然道:“讲理啊,你都叫我铁头了,我为什么不能叫你猴哥呢?不能只允许你给我起绰号,而我不能给你起吧?” 江词一时被她给噎住了。 谢芫儿又道:“铁头,老铁,铁子,你一口气给我起了三个,我总共才给你起一个。” 江词一想,脑筋突然就转过弯来了,道:“这倒也是。” 他道:“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我觉得猴哥不甚好听。” 谢芫儿就有理说了,并且理直气壮:“那你说说,你的那三个铁绰号,对于女子而言是个好听的吗?” 江词再一想,道:“那你为什么早不说?” 谢芫儿道:“我是才与你做夫妻,不跟你计较。你也应秉持大度的原则,不与我计较。” 本来花枝是有些担心大公子对自家公主生气的,鼓起勇气想上前去劝,可一见大公子一手就掷了长枪,显然是担心伤到她家公主啊,也就先按兵不动看看情况。 看着看着,她就和阿忱一起看起戏来,甚至心里还呐喊着:大公子和公主离好近啊,再近点,再近点就能抱在一起了! 只是两位当事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方才来羡也溜达进了这院子里,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它,它一进院就嗅到了八卦的气息,看见江词把谢芫儿堵在佛堂门前。 嘿,有戏看! 于是来羡鬼鬼祟祟就窜进花坛里,准备找个最佳观看之地。哪晓得江词那随手一掷长枪之时,差点扎到它的狗尾巴。 它暗道一声卧槽,长枪本就扫到了花草,一阵婆娑晃动,来羡在花坛里也窸窸窣窣动了两下,然后及时隐蔽潜伏,最后就只有阿忱发现了它。 可这戏看得来羡心里闹得慌,不上不下的,这两人脑子里都不开窍的吗,离得这么近了,却愣是没擦出什么火花。 来羡急得,终于没忍住,来了一句:“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夫妻之间是用来讲道理的吗,大舅哥你这么气势汹汹,有本事你亲她一下试试!你怎么还不亲!” 谢芫儿顿了顿,循声就看见花丛里不知何时露出一只狗头,下巴正搁在廊边炯炯有神地瞅着呢。 来羡这一出声,江词这才发觉自己离她太近,回了回神,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回头亦看见来羡,顺口就回一句道:“我就是不亲,着急么,着急就对了。” 廊柱边的花枝听不见来羡,粉拳捂着胸口,震惊又心慌慌道:“哎呀,大公子怎么知道奴婢心里在想什么?” 江词:“……” 谢芫儿:“……” 第1496章 称呼这回事 最后江词和谢芫儿都不约而同地想着,不能给别人看了笑话去,于是暂时达成了和解。 这下来羡和花枝都没得好戏看了。 阿忱虽然也在旁观,只不过他还似懂非懂的样子,但也觉得舅舅舅娘若是再亲近一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来羡兴冲冲地来,和阿忱一起败兴而归。 花枝则和钟嬷嬷一道进房给谢芫儿准备洗漱就寝的事了。 江词自己回房拿了衣裳,就进盥洗室哗啦啦地冲澡。 晚间,两人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 江词习惯性地头枕着双手,道:“夫妻之间就一定要卿卿我我的吗?保持纯洁的夫妻关系不好吗?” 谢芫儿赞同得不能再赞同:“我觉得甚好。各家夫妻不一样,日子自然过得也不一样,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江词侧目看了看她,道:“你我在这一点上也算志同道合。以后不管别人怎么挑唆,我们只管做好我们自己的夫妻便是。” 谢芫儿道:“你能这么想,我也很放心。” 后来江词对谢芫儿称呼他一事异常敏感。 只要谢芫儿刚说出个“猴”字时,让江词听到了,他都身躯一震,然后或抬头或回头地看向她,那凝视的眼神让谢芫儿压力倍增。 仿佛再让他多听到一个字,都会对他的人格造成巨大伤害一般。 谢芫儿反应也快,没再叫他猴哥了,而是人前人后都叫他侯爷。 结果这日在家人面前,江词听到谢芫儿叫他侯爷,还是反应大:“侯也不行,是谐音。” 谢芫儿:“……” 谢芫儿想了想,道:“那我省掉那个字,叫你哥或者是爷?” 江重烈和江意他们都表示不是很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忱便帮着解释道:“先前舅娘叫舅舅猴哥,与西游记里面的孙悟空重名了。” 江重烈道:“这有什么,世上重名重姓的人何止千千万。” 阿忱道:“但舅舅介意孙悟空是个猴子。” 江意好笑道:“所以哥哥不想听到‘猴’这个字,谐音也不行?” 江词看了谢芫儿一眼,道:“我怀疑她最初那么叫我,就是比着那只猴子来的。” 谢芫儿选择了沉默。 因为这一点她没法否认,确实是。 江重烈见谢芫儿垂着头不说话,他可看不得她受委屈,道:“你也不看看你成日上蹿下跳的,你不像猴子谁像? “还有,芫儿都叫你侯爷了,你还想咋样?你要是接受不了,你干脆去请旨改个称号,也别叫定国侯了,你就改叫定国熊定国虎,这就不谐音了!” 江词:“……”亲爹就是亲爹,骂起他来都不带停顿的。 江重烈道:“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了,没事纯找茬儿!你也不想想你之前是怎么称呼芫儿的!” 这后一句江词也没法否认。 谢芫儿便道:“阿翁莫恼,称呼都是小事。” 江重烈哼了一声,道:“芫儿,咱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两人回到院子里,江词与谢芫儿交流道:“就绰号称呼这件事,我们是不是该有个了结?” 谢芫儿问:“你想怎么了结?” 江词认真地反省了一下,道:“以前我给你起绰号这事,我做得确实欠妥,给你道歉。” 谢芫儿见他这般有诚意,便也道:“我最初叫你猴哥,也确实是想到了猴子,我也向你道歉。” 江词道:“那我以后不再叫你老铁了。” 谢芫儿道:“我也不再叫你猴哥了。” 江词:“那我该叫你什么?叫你媳妇儿?” 谢芫儿眼皮冷不防抖了抖,莫名的汗毛都立了立,想反驳的,可一时间居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因为她本来就是他的媳妇啊。 谢芫儿消化了一下,道:“难不成我要叫你相公?” 江词也抖了抖,忙搓了搓手臂道:“糟糕,我起鸡皮疙瘩了。” 然后日常里这样的称呼就莫名地成为了镇住对方的武器。 江词想让谢芫儿难受的时候就叫她一声“媳妇儿”,谢芫儿每每都要回敬他一声“相公”,掉他一斤的鸡皮疙瘩。 两人日常生活里从没正儿八经吵过架,但像那天晚上江词把谢芫儿堵在佛堂门边讲道理的情况,偶尔还是会有。 这种时候,两人都会据理力争,实在不相上下时江词就先发动攻击:“媳妇儿你今天真好看。” 谢芫儿娇躯一震,不甘示弱:“我的相公你岂止是今天,在我眼里你每天都很好看。” 江词一听,炸毛了,跳起来猛搓手臂,唏嘘道:“你狠,还是你狠,说得面不改色,听得我太难受了!” 他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感觉和她待在一个屋里简直都快窒息了,连忙跑出房去练功发泄。 以往总是顺其自然、与世无争的谢芫儿,在与他的朝夕相处中,不知不觉,竟有了一丝好胜心,并且每每略胜江词一筹以后,还有些愉快感。 她看着江词跑出去的身影,嘴角勾起了一抹悠然笑意。 只不过在家人们面前,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用这样的称呼来相互伤害,免得引起他们误会,还以为他俩是在爱称对方呢。 所以在家人面前,他俩都尽量避免称呼对方,有话也是直接跟对方说。 第1497章 灌输洗脑 再说阿忱,他在太学院里,莫看他年纪在一帮官家子弟中算小的,但他却是一天比一天游刃有余。 起初同窗们不敢跟他说话,后来又可怜他是个捡来的孩子。 可紧接着,阿忱让他们知道,捡来的孩子有爹娘爱,有舅舅舅娘宠,还有外公疼,就连家里的狗都和他十分要好。 他小小年纪,所经历的和获得的东西,比同窗们可多了去了。 同窗们听了他在家中的生活,都由对他的同情可怜变成了羡慕。 于是这些孩子回到家,都缠着家里父母,有的要舅舅舅娘,有的要外公,还有的吵着闹着要养条狗。 一时间孩子的家长们被吵得不得消停。 只要一日没满足孩子的要求,孩子下学回来就继续哭闹着要。 父母烦不胜烦,某朝臣就教训自己的孩子道:“谁告诉你有外公舅舅就一定好的?你有爷爷!” 孩子哭道:“可我爷爷没有苏忱他外公对他那么好!呜呜呜我不要爷爷我要外公!我要舅舅呜呜呜!” 某朝臣气得:“信不信我给你两个耳刮子!” 孩子继续哭:“呜呜呜呜苏忱他爹就从来不打他!” 某朝臣气急败坏道:“他一个捡来的,你不跟别人比,却去跟他比,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人家捡来的都比我过得好……” 某朝臣:“……” 孩子继续哭诉:“虽然你们大人都觉得苏忱是捡来的,可是他说了,对于他来说,他爹娘、舅舅舅娘还有外公,同样也是半路捡来的,但是都对他极好。我们也可以去捡对我们好的,亲生的爹娘还不如人家捡来的好……” 某朝臣气得快吐老血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家,其他家最初嘲笑阿忱是捡来的孩子的那些同窗们,回去也基本都是一样的情况。 因为都是那些孩子的大人跟他们说起阿忱是个捡子的,并且言语之间多少都有些鄙夷和不屑,很容易就会将这样的观念灌输给孩子们,却没想到,孩子们进了学堂又反被阿忱的观念给灌输了。 阿忱会将舅娘讲的故事带去学堂给同窗讲,同窗无不渴望能有一个他那样的舅娘。 他说他舅娘是公主,同窗们回去就哭着闹着跟家里要一个公主舅娘。 那阵子,那些朝臣们在外劳累了一天,回家还得受孩子的折磨,简直没个消停。 后来朝臣们实在受不了了,就去找苏薄,委婉地提了一下阿忱给同窗们灌输洗脑一事,恭敬揖道:“如大将军能劝说劝说苏小公子,让小公子帮忙劝导劝导犬子,那下官真是感激不尽了。” 苏薄淡淡道一句:“我还负责帮你们劝孩子的吗?” 朝臣们斗胆道:“不是不是,只是想请小公子帮帮忙。” 苏薄:“吾儿还负责帮你们劝孩子的吗?” 朝臣们:“……” 最后请求失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薄扬长而去。 只不过阿忱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一件事持续得太久可能结果适得其反,同窗们回家闹腾一阵后,他后来也就没再灌输,同窗们的注意力也就自然而然地转移了。 再也没同窗嘲笑他是个捡来的孩子,家中父母长辈通过这事深切地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加提也不敢提。 这日下朝以后谢玧主动召见了苏薄。 两人在一段时间的君臣相处中已经达成了默契,有事且说,没有任何敷衍客气和拐弯抹角。 谢玧屏退左右,单刀直入地道:“叫大将军来,是有一事。朕打算重新组建刃。” 现在谢玧手里的刃成员基本都不是以前的那批了,是后来新选拔来的,直接听命于他。只是在能力上,和从前的刃相比还是弱了好一截。 于他来说也有不少遗憾。 谢玧又道:“朕记得太上皇还在时,虽不干涉朝堂,但背后有刃铲奸除恶、维护朝局,刃是为国之利器,而仅非朕一人之利器。 “朕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刃,与太上皇在时相比,衰败了不少。” 苏薄问:“皇上打算如何组建?” 谢玧面容平淡道:“朕既跟你提起,便还是由你来。组织里的每个成员的选拔、训练,都由你把控,选出来的每一把刃,都锋利且忠诚。” 以前的刃在朝中形成了一张暗网,后来因为内斗和皇位更迭,这张暗网也千疮百孔。 如今苏薄要将它重新牵系起来,重新变成一张对大玥的保护网。 这是谢玧早就想做的一件事,只不过之前时机不成熟,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稳固朝局上。 科举结束以后,朝中涌进了新的人才,谢玧得以培植自己的力量,以往的旧臣们因着有大将军镇守朝纲也不敢过分表现出不满和抗议。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现在谢玧腾出了空来,才来考虑刃的事。 第1498章 是觉得体力不够用 ! 谢玧与苏薄议下了刃的组建事宜,苏薄要走的时候,谢玧忽又道:“朕也想习武。” 苏薄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谢玧道:“强身健体而已。” 苏薄道:“强身健体?是觉得体力不够用?” 谢玧:“……” 谢玧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也有种被他一针见血所拆穿的感觉,不过面上滴水不漏道:“朕本体弱,太医也叮嘱应多加锻炼。一国之君,身体康健是最基本的,难道大将军不清楚吗?” 苏薄道:“我又不是一国之君。” 谢玧正色道:“再者,朕若习得一二,来日若再遇国之战事,朕御驾亲征之际,也不至于再流落敌营而束手无策。” 苏薄道:“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 谢玧默了默,道:“所以大将军如有合适的教导人选,举荐给朕。” 苏薄道:“宫中不少大内侍卫。” 谢玧:“他们怕朕伤着累着,不敢尽心竭力。” 苏薄道:“禁卫军统领也在。” 谢玧:“你是说顾祯,他统领宫中禁卫,整日也很忙碌。朕想找个既能教朕习武的,又能同时讲授一些兵家之道的人,还请大将军帮忙物色人选。” 原本这个人选苏薄最为合适,只不过谢玧没把话挑得太明。 毕竟苏薄身为大将军,平日里公务已是繁忙,还加上即将要准备组建刃一事,谢玧也不好太过压榨他。 可对苏薄而言,只要谢玧没明确提出来的事,他统统不主动揽。他要是再负责教谢玧强身健体,那他就没时间再回家陪夫人了。 于是隔日,他就让自己平日的副将下午进宫负责教谢玧。 阿福得知此事后还有些担心,道:“皇上,这要是不小心伤着了龙体……” 谢玧道:“无碍,朕不急于求成,循序渐进伤不了。” 顾瑶知道这事后,却是十分兴奋,道:“皇上当真要练几招?” 谢玧笑,道:“说来你也是将门出身,你看看我可行?” 顾瑶道:“那当然行!锻炼体魄嘛,何时都不算晚!” 只要不用力过猛,一步一步来,渐渐就能改善体质,身体也会慢慢强健。 顾瑶又笑望着谢玧道:“确实,习武之人体质很好,很少生病的。皇上,我会陪着你一起的。” 后来谢玧便上午忙完政务,下午抽半下午的时间来练习。 为了方便顾瑶,练习场地都安排在中宫的中庭,是一片十分宽敞的庭院。 谢玧先回寝宫来更衣,然后顾瑶每每都和他一起去凑个热闹。 其实顾瑶小时候也和顾家儿郎们一起练过,而且那时候还是顾老爷子亲自教授的,只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子,后来也没有像哥哥们那样深入研习,只图养个健康的身体。 眼下顾瑶还记得些以前学的,偶尔还像模像样地在谢玧面前比划比划。 中庭里时不时就传开顾瑶爽朗清脆的笑声。 有她陪伴在侧,便让谢玧觉得这件事变得愈加轻松愉快了几分。 顾瑶也不打扰到他,多数时候是在一旁观看,然后准备好茶果,准备好巾子。 中途休息的时候,顾瑶便递一盏温茶给他,给他擦擦汗,笑眯眯地对教导的武将道:“将军辛苦了,也喝杯茶吧。” 武将粗声豪爽道:“末将不辛苦。” 谢玧道:“皇后请你喝茶你便喝吧。” 武将应道:“是!”然后便端起茶咕噜噜喝了个干。 有时候谢玧在中庭练习,顾瑶见天气晴朗清爽,便拿了个风筝来在中庭草坪上放。 放着放着,好不容易飞上去了,她便转头拿着风筝线朝他跑来,她脸上带着明媚娇俏的笑。 谢玧不由停下来多看两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浸染了几分落日余晖,是她欢喜而来的身影。 结果她还没跑到呢,就叫道:“栽了栽了,要栽了!” 确实那风筝非得歪歪扭扭,不甚稳当。 没一会儿,就坠落下去了。 谢玧忽然想起,之前说给她换个风筝,好像一直没来得及兑现。 晚上用完晚膳后,谢玧说要重新给顾瑶做个风筝。 顾瑶抬眼笑望着他,道:“真的?皇上做吗?” 谢玧似笑非笑道:“我不能做吗?” 顾瑶道:“可你以前没做过风筝啊。” 谢玧道:“是没做过。” 反正离就寝前还有一阵时间,谢玧就命宫人去找专讲民间工艺的书籍来看,一边按照书上说的让宫人去准备材料。 寝宫里的地上,摆满了竹篾和风筝纸等物。 谢玧准备照着书上搭建框架时,温声问顾瑶:“想要什么样式的风筝?” 顾瑶支着下巴想了想,笑弯着眉眼道:“唔,鱼吧,大尾巴鱼。” 然后谢玧就先搭一个大致的竹篾框架,他搭的时候,顾瑶也趴过来,与他头挨着头,手里帮着固定竹篾。 顾瑶饶有兴致道:“以前都是见街上的师傅做,像这样亲自上手还是第一次呢。” 两人忙活了一阵,方才将框架固定好了。 谢玧将风筝纸铺在桌面上,开始提笔落画。 顾瑶好奇地观望着,见他笔下有神似的,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传神的轮廓,随即又用彩墨一一细画。 他画了一条红色锦鲤,大大的尾巴,漂亮的鱼鳞,仿佛片片都闪烁着火红色的光泽。 顾瑶不由喃喃惊叹道:“皇上好厉害。虽然我以前见过的风筝无数,但没有哪只有眼下这般漂亮的。” 谢玧若有若无地挑着嘴角,显然十分受用。 顾瑶又感叹一次道:“我的皇上画得真好。” 谢玧画好了鱼鳞,目色温然地看她道:“要不要来画眼睛?” 顾瑶道:“啊,我吗?” 谢玧将笔递给她。 她有些没底,道:“我的那点水准可不能与皇上相提并论。我要是画得不好,岂不是就毁了这么好看的锦鲤啦?” 谢玧搂她在自己怀里坐下,道:“仔细画岂会画不好。” 说着他便一手轻轻握住顾瑶执笔的手,带着她的笔锋吸水点墨。 顾瑶愣了愣,随即眉眼弯弯地笑开来,身子放松地倚着他,由他带着一笔笔给这锦鲤点睛。 到最后,她见那鱼眼睛依稀被描出了神采来,活灵活现。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最新章节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全文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txt下载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手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98章 是觉得体力不够用?)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499章 比以往结实 ! 不知不觉天色就已经很晚。 顾瑶回过神来,问了樱桃时辰,樱桃回答已经亥时将尽了。 顾瑶惊讶道:“已经这么晚了吗,那皇上该歇息了,今晚就不要做了吧,剩下的明天再做。” 谢玧也有些倦了,便没再勉强,起身去洗漱。 翌日谢玧照常准时起身去早朝,然后处理政务。到下午,他抽了时间来将昨晚没弄完的风筝弄好。 他把风筝纸糊在框架上,又牵了风筝线。 为此两人还拿去庭院里试试稳不稳,并做了数次调整。 顾瑶发现,谢玧给她做的风筝果真比宫人做的好太多了。 虽然他是第一次做,但他照着书学做,每一个步骤都能把握得十分精细,而且画得也太好看了。 谢玧锻炼习武时,那厢顾瑶就在空地上放风筝,没多久就放飞起来了。 大尾巴鱼在空中飘飘晃晃,宛若水中自由游弋一般。 谢玧听见顾瑶的欢呼声,回眸去看,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笑。 起初一阵时间的锻炼以后,白天体能消耗,夜里顾瑶感觉他明显比平时更好入眠了一些,而且睡得也更好了些。 顾瑶怕他第二天身体酸痛疲累,前一天晚上就寝之前,便跪坐在床上,细致地帮他按摩,舒展身体。 索性这种状态只持续了一段时间,等后来谢玧身体慢慢适应了以后,他便甚少再感觉到疲累,反倒是比以往更精神,精力也更充足。 他的强身健体,加上补养和调理,取得初步成效。 而顾瑶晚间给他按摩的时候,也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有所变化。 他身上肌理变得比以前紧实了,有时候她手无意间按到的地方,还有些硬实的触感。 顾瑶感到好奇又新鲜,不由多去按了两把。 结果发现他身躯越来越硬实。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谢玧正看着她,眸底深浅不定。 顾瑶心头一慌,有些窘迫,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发现皇上身体变结实了。” 谢玧低低道:“以后都不用给我按了。” 顾瑶眨眨眼:“啊?都不用了吗?” 谢玧道:“我第二天已经不会再感到累了。” 顾瑶道:“哦,那好吧。” 谢玧看着她,道:“有些遗憾?” 顾瑶下意识点点头,嘴上却否认道:“没有呀。” 谢玧看着她这呆呆的反应,眼里笑意缓缓漾开了涟漪,缓声细语道:“你要是还想,我给你按。” 他拿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腿上。 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顾瑶也不能再心无旁骛地帮他按摩了。 她手里软绵绵地贴着他的腿,不由缩了缩手指。一双眼睛闪闪烁烁,飘忽不定。 他一直看着她,她就有些招架不住,脸颊渐渐透出一股子绯意嫣然来,道:“你别看我了啊。” 谢玧倾身过来,与她鼻尖相抵,仍是看她。 两人呼吸缠绕,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愈加难以抵抗了,垂着眉眼,眼珠子乱瞟,却有些喘不过气来,粉嫩的唇瓣微张。 谢玧盯着她的唇看,没能自持多久,便微微歪了歪头,吻了上去。 顾瑶被他撩丨拨,在他亲上来的时候,同样是难以自持,亦亲上他的唇角。 两相缠绵,她不由往他怀里蹭了蹭。腰肢被他握着,贴向他自己。 顾瑶手下意识攀上他的肩,缓缓勾着他颈项,与他辗转反复。 好不容易停了停时,她舍不得离开他的唇,呼吸凌乱,眼角迷离,她低着眼帘看着他好看的唇,又忍不住反复亲啄。 后来腰间一紧,光景倒转,她便躺了下去。 她温软极了,每每让他失控。 床帐轻晃间,她口里亦溢出声声娇|吟。 实在难耐时,她便攀紧他,含糊唤着他。 她发现,他也越来越有力气了,盘桓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顾瑶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被他带上了云霄九天,仿若风筝,顷刻间又将她实实拉入无底深渊。 她能抓得住的只有他,只与他一起沉沦。 谢玧喜欢极了她情动的模样。 她在他身下软玉生香,妙不可言。 他亦**蚀骨到极致,以至于第二天早朝前一两个时辰醒来,又将怀中的女子疼爱一次。 顾瑶断断续续地轻哼:“太医说了……不可太过放纵……” 谢玧微微凝眉,扶着她的腰往下压,神色似快活又似煎熬,恨不得要将着朝露芙蓉给狠狠采撷,声色低哑地道:“和历朝历代的皇帝比起来,我后宫中只有阿瑶一个,不算放纵。” 顾瑶听来心动,忍不住勾着他头去轻咬他喉结。 他垂眸看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潮丨红,染了对她的渴望,看得她心头狂跳。 他沉下身吻她,她云里雾里,他拿着软枕便垫她腰后。 顾瑶猝不及防,唇齿厮磨间,随他动作,喉间溢出娇媚之声,婉转至极,他听来亦悦耳至极。 谢玧没有误了朝时。升朝之际,他已然一袭龙袍,面容温淡地坐在殿上首的龙椅上,仪容整洁得无可挑剔。 上午时,顾瑶缓过劲来了,去御书房给谢玧送汤。 彼时谢玧正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议事情。 顾瑶只在门口往里瞧了一眼。 大臣们分坐两边,谢玧正与他们说着什么。 她眼里只有他,见他君子端方,清贵气度,还有股子不容冒犯亵渎的君威。 谈论政事时他神色浅淡,随手翻着一本折子,举手投足着实是位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君王。 顾瑶见之心头一动,也只来得及匆匆看两眼便转身去偏殿等候了。 坐在偏殿里,她心里不禁想着,男子在床上和床下的时候差别有这么大么? 眼下他这般风华无双,可在床上的时候他却是另一番模样。 正胡思乱想时,忽而殿门一开,顾瑶抬头就看见谢玧逆着光出现在门外。 她心里正想着他,且还是关于昨晚和今晨的种种,一时收不住,又冷不防看见他人,顿时还没开口说话就脸红心跳起来。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最新章节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全文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txt下载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手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499章 比以往结实)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500章 我正在想你 谢玧看得分明,顾瑶乖顺地倚坐在软椅上,旁边窗外是明媚的晴天;她原本比较放松慵懒的,可一看见他来以后,就有些局促,稍稍坐直了身。 她着一身皇后常服,裙摆轻轻铺垂,乌发挽在脑后,云鬓松软,一双眉眼温润有神,整个人儿在皇后服饰下显得格外娇俏。 他看见尤其是她的眼神在接触到自己以后,宛如春风过境,滟潋生媚,那白皙软玉般的脸颊悄然浮上一抹霞彩。 谢玧抬脚走进去,她刚要起身,他便温声细语道:“坐着就好。” 他走到她这边来,在茶几对面落座。 顾瑶敛了敛心神,连忙将一盅汤往他手边送,道:“皇上尝尝这个。” 谢玧揭开盅盖,一道清甜的香气浮上来。 顾瑶又补充了一句:“补气养体,培本固元的。” 谢玧拿着调羹的手动了动,抬眸看她,似笑非笑道:“阿瑶真是体恤我,知道我需要这个。” 顾瑶小声辩解道:“我也不是挑着今天才给你送的啊,平时也有给你送的。” 谢玧清了清嗓,道:“嗯,那你脸红什么。”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瑶便感觉脸颊烫烫的。 谢玧一直看着她,她则眼神飘忽不定地乱转,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他发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会脸红,像熟了的柿子,真好看。 顾瑶被他盯得心头怦怦乱跳,道:“你看我做什么呀,你喝汤啊。” 谢玧经她提醒,回了回神,这才用调羹舀 了汤来品尝。 顾瑶便偷偷瞧他。 怎想他喝一口,便舀了来喂她一口,道:“你也补补。” 顾瑶眼神不争气地软了又软,如剪秋水,流光生波,她倾了倾身,张口喝了他喂来的汤。 两人将一盅汤分食完了,顾瑶还不及咽下最后一口时,谢玧忽而问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顾瑶心头一慌,冷不防就岔了气,呛着了,偏开头去,直掩唇咳嗽。 谢玧起身坐到她身边来,给她顺着后背。 结果他越顺,她就感觉腰身越软,有些提不起力。 谢玧索性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径直拉坐在了自己腿上。 顾瑶埋头在他衣襟间,也不知是用力咳嗽还是怎么的,他垂眸就见她耳珠连着脖子根泛着红。 谢玧手臂圈着她的腰,低低在她耳畔道:“怎的不多歇一会儿,便到这里来。” 顾瑶闷了一会儿,轻声道:“想给你送汤。” 谢玧愣了愣,俯头靠在她颈窝里。她身上的味道香香软软,他不禁回想起不久之前才和她缠绵时的滋味。 顾瑶停顿一会儿,将头埋在他怀里更紧,却是回答他的问题:“你方才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想你。” 谢玧问:“想我什么?” 她不说话了。 她埋在他怀里一会儿,又歪头侧脸枕在他胸膛上。 入目之处,可见他交叠整齐的衣襟,他的龙袍襟上绣着精美无双的龙纹,金龙盘桓,贵不可言。 她不由伸手去抚他襟上的龙 纹,指上触感微凸,华丽而整齐,她顺着龙纹一路抚去,抚过他胸膛,又绕到他腰上,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一样,爱不释手地一遍遍摩挲。 谢玧由她把玩,又问道:“身子可有不适?” 顾瑶娇娇柔柔地应道:“没有很不适。”顿了顿又补充,“但也有一点点不适。” 好像两人就这样静静相处着,就已十分知足。 但顾瑶不能过多地耽搁他,后来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望着他道:“皇上是不是还要去处理政务啊?” 说着她便要从他怀里起来,又道:“那快去吧,不然午膳前都处理不完了。” 谢玧扣着她腰肢又往回带了带,道:“再抱一会儿。” 顾瑶被他紧紧拥着,她不由眉开眼笑。 谢玧道:“就在这好好休息,一会儿在榻上睡一会儿。” 顾瑶也懒得走动了,便应下。 他又道:“等我忙完过来,一起用午膳。” 她笑着道:“好呀。” 谢玧这才放开了她,本是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啄了过后,又觉有些不满足,又亲了亲她。 见顾瑶被亲得双眼娇润,他才及时打住,先起身去御书房了。 顾瑶在偏殿里睡了一觉,临近中午时谢玧回到偏殿,她还没醒。 谢玧便让午膳推迟些时候传。 顾瑶一觉将醒,睡意朦胧之际,依稀听见耳边有轻微的声音,她惺忪睁开眼来,就见谢玧正坐在榻边,闲适地翻着书看。 原来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她起了起身, 凑过来,把下巴搁在他手臂上,动着鼻子闻了闻,他手指上还留有批阅奏折时染上的墨香。 谢玧温声问道:“饿不饿?” 顾瑶应道:“饿。” 他便叫门口的阿福传膳了。 饭前,顾瑶起身去洗洗手,腿间有些酸软不适,走路也走得比平时生疏。 她自是没看见,身后谢玧手里虽拿着书,他身形却闲适地往旁边小几倚了倚,单手支着头,看着她的背影。 她轻扭腰肢,裙摆轻晃,摇曳生姿,那腰臀的弧度在裙裳下若隐若现,终究是与少女时大不一样,而且还越来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比之前更……勾人。 他觉得很美。 宫人们端着一道道御膳入内,摆放在桌。 顾瑶走到桌边来摆碗筷,给他布汤菜,道:“皇上,该吃饭啦,还看书吗?” 谢玧这才回了回神,放下手里书册。宫人又换了盆水来给他净手。 顾瑶注意到外边的日头,随后才知,原来她早睡过午时了。他一直在等她醒来才传膳,只不过他一个字也不说。 用膳的时候,他也一直在给她布菜。 以前她对他有多好,而今他只想加倍对她好。 顾瑶抬起头来,道:“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谢玧温声道:“能吃多少便是多少,各样都吃一些,才能饮食均衡。” ","downloadAttribute":"1","oHide":"0","preChapterUrl":"/r/512587337/563353669.ht?z=1&ln=10002441_25584_3801_2_380_L4&=0000&z=1&is_np=1&purl=https%3A%2F%2F.read.%2Fr%2F512587337%2F563433365.ht&vt=3&ftlType=1&oHide=0","chapterID":"563433365","suaryUrl":".read./sns//l/foru/book.jsp?bookid=512587337","ChapterUrl":"","downloadAttributeByChapters":"1 第1501章 等他回来 下午谢玧送顾瑶回寝宫休息,他自己则要去中庭习武健身。 到晚上的时候,顾瑶休息好了,在就寝前还有一阵时间,两人便下两盘棋消磨时间。 顾瑶兴冲冲地去抱棋盒来,怎想一转身时,冷不防就看见谢玧正坐在小几边,盯着她看。 那眼神看得顾瑶心眼狂跳。 她当然熟悉得很,他昨个在床上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 顾瑶还未开口说话,脸就先红了。 谢玧眼神愈深,道:“不是要跟我下棋么?” 顾瑶慢吞吞地朝他走来,鼓起勇气道:“皇上为什么一直看我?” 谢玧思忖着低低道:“阿瑶,走路别这么扭腰。” 顾瑶闹了个大红脸,嗔他道:“我今天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他,使得她腿间略有不适,加上腰腿又有些酸软,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好路了。 但她又不能明着说出来,便又道:“反正我平时不这样的。” 话音儿一落,谢玧倏而伸手扼住她腕子,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来。 顾瑶毫无防备,裙角如繁花绽放,发间步摇晃动,手里险些端不住棋盒子。将将要打翻了去时,谢玧眼疾手快,给她接住了,慢条斯理地放在小几上。 顾瑶吃惊地看着他,闻到他身上的兰香,瞬时眼波滟潋,娇媚无方。 谢玧与她道:“不然这棋恐怕没法下下去了。” 他何尝不是见之便想起她在身下时情难自禁地扭腰缠着他的光景。 谢玧收紧手臂拥 着她,顾瑶软身坐在他腿上,后来渐渐感觉到了什么,心慌意乱道:“要不,我们还是下棋吧。” 谢玧抱了她好一会儿才舍得放开,她便爬上坐榻,绕过小几,坐到他对面去了。 自打谢玧与她圆房以后,其他事情虽不曾荒废,但总归是比以往少了两分兴致。 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去了。 在圆房以前,最让他感到专注且安心凝神的事莫过于看书下棋、修身养性;可圆房以后,他便感受到夫妻之间竟还有如斯……情趣与乐趣。 他热衷于与她过夫妻日子,感觉每一天都甚是愉悦。 以前与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是个寻常人,而今他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美满的寻常人。 这厢,自苏薄从谢玧那里接下重新组建刃的事情以后,平时往家里早归的情况就很少了。 基本上都是早出,临到傍晚方才归。 有时候回来得晚,错过了晚饭时间,江意会在院里给他留饭。 也不管他回来得多晚,只要他一回来,院里永远给他留着温暖的灯。 晚间,江意坐在廊椅上,摇着扇子,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廊檐下垂下来的扶芳藤正生机盎然,晚风拂过,绿叶婆娑。 绿苔适时在她耳边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江意抬头就见苏薄大步走进院里来。他也看见了她,几步拾级而上,脚步沉稳,长腿黑靴地走到她面前来。 江意笑着问:“可吃饭了?” 苏薄垂眸看她 道:“没有。” 江意道:“那我去给你拿饭。” 将将起身要去,怎想他突然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反身便按在廊柱上,欺身吻来。 江意脸上微微烫,虽说两人在廊柱后边,可绿苔还在屋檐下呢,方才他这一举动,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俩在廊柱后面干什么了。 可偏偏他的身息袭来,她根本无法抵挡。 想推一推他的,可随着他辗转厮磨,她手里的力道就被卸了去,身子骨也渐渐被他吻得绵软无力,顺着廊柱缓缓往下滑。 苏薄握着她的腰身往上提了提,高大的身躯抵了上来,便将她紧紧压着,肆意亲吻。 绿苔早已安静退下,去拿晚饭了。 江意招架不住,唇齿厮磨,空当间她轻喘着呢喃:“苏薄,你干嘛啊。唔……你别闹。” 许久他才撤离出来,眼里深邃如苍穹星夜,看着被自己吻得红肿的唇瓣,手指轻轻摩挲着,柔软细腻。 江意眼神水润地软软瞪他,冷不防张口就咬了他的指尖一下,道:“方才绿苔看着呢。” 苏薄不说话。 她又问:“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苏薄道:“没事。” 他就是方才回来,甫一进院抬眼看见她坐在廊下等的时候,蓦然想起那年,他也是很晚回家,一回便看见她在等他的光景。 他的反应与那年一模一样,将她按在柱子上便吻。而她的反应以及回应的话语也一样。 苏薄问她道:“怎么不在屋里等?” 江意 道:“在这里你一回来我便能看见。” 苏薄将她打横抱起,便步子挺阔地进了房里。 要是绿苔再晚些时候拿晚饭回来,估计他就顾不上吃晚饭了。 江意挣着从他怀里下来,要他去洗手,她则给他摆碗筷,布饭菜。 他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便陪在他身边,支着头认真地看他。 江意什么都没多问,只有些心疼,道:“最近可是很累?” 苏薄道:“还好。万事开头难。” 江意道:“那一会儿要不要泡浴,驱散疲劳。” 苏薄应道:“好。” ","downloadAttribute":"1","oHide":"0","preChapterUrl":"/r/512587337/563433365.ht?z=1&ln=10002441_25584_3801_2_380_L4&=0000&z=1&is_np=1&purl=https%3A%2F%2F.read.%2Fr%2F512587337%2F563532601.ht&vt=3&ftlType=1&oHide=0","chapterID":"563532601","suaryUrl":".read./sns//l/foru/book.jsp?bookid=512587337","ChapterUrl":"","downloadAttributeByChapters":"1 第1502章 哪有你这样的 江意便起身到门外去叫人备水。 等嬷嬷打水来将浴桶装满,她又取了些驱乏宁神的香艾泡入水中。 苏薄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待水温合适以后,江意方才催促着他泡进去。 她在屏风后来来去去,给他准备拭水的巾子,又去拿干净的换洗衣裳。 江意道:“你先泡,一会儿时间到了我叫你。” 说着她便转身要出去。 然将将转身,倏而手腕子一紧。 灼热湿润的触感包裹上来。 江意低头一看,见是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她回头看他,问道:“怎么?” 话音儿刚一落,他便收手将她往浴桶里拽。 江意是毫无防备,咚地一声就栽进了浴桶,水花四溅。 苏薄护着她的头,没让她呛水。 可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她自己已经在浴桶里了,而且浑身透湿,裙子在水里温柔地漾开,头发如水藻一般亦飘浮在水中。 她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水,听他道:“一起。” 江意好气地瞪他一眼,道:“谁要跟你一起,我才不。” 她起身就想翻出去,可又被他给捞了回来。 她坐在他怀里,身子没贴着浴桶边缘,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本身又有些怕水。 苏薄一手扶着她的腰肢,她扭身间僵了僵,氤氲水汽将她脸颊熏红,她眼神也变得水润起来,瞪他也瞪得毫无底气。 苏薄动手解她裙裳,三两下就给她剥了**地丢出浴桶去。 苏薄揽过她身,扶着她头便俯下吻 了去。 她越来越娇软,最后苏薄提了提她腰身坐在自己怀里,缓缓沉下去。 江意轻声呢喃,头靠着他湿润的肩膀,娇喘吁吁,嗓音都有股子娇意,道:“这阵子早出晚归,你还有这精力吗……” 苏薄声音低低沉沉,道:“还有。” 江意眼角渐渐起潮了,迷离又风流,她咬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可我让你泡澡是给你驱散疲劳的,而不是让你这样的……” 苏薄理所当然道:“我这就是在驱散疲劳。” 浴桶里水浪一下一下地晃荡,水里的人缠绵之至。 待泡够了,苏薄方才抱着她起身,水声哗啦流淌,他扯过衣衫裹着她,便抱她去床上。 这泡浴是泡得他神清气爽、通体舒坦,却泡得江意精疲力尽。 苏薄穿了件长衫,衬得身量十分修长结实;他吃饱餍足,换他忙前忙后地照顾床上的人儿,又是给她拿巾子又是给她拿衣衫。 毫无例外,他给她拿来的肚兜儿和寝裙又都是混搭的。 江意也懒得跟他计较,自己躲在被里穿上。 她抿着红艳艳的唇靠坐在床头,松散的衣襟底下依稀是他留下的吻痕。 苏薄坐在床边给她擦拭头发的时候,她便歪枕在他腿上,不知不觉就倦得睡着了。 翌日苏薄起身时,江意也跟着起了。 她扶着酸软的腰肢惺忪地坐在床上,看着苏薄穿好朝服。 眼前这高大的衣架子,她感觉任何一身衣袍在他身上都能极好地被撑起 来,赏心悦目。 苏薄系上朝服腰带的时候,侧了侧身,半垂着眼帘对上她的视线。 江意发现自己这样盯着他看着实有些像个痴女,不由窘了窘,不由心慌意乱地移开眼。 苏薄道:“再睡会儿,早饭不去前院用,就在房里用。” 江意抿着唇道:“我知道。” 苏薄要出门的时候,江意临时想起来,道:“你等等。” 他顿了顿脚,回头看她。 就见她揭开衾被下床,顾不上趿鞋,光着脚便跑去柜几边,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样东西。 她走到苏薄面前,道:“把手伸出来。” 苏薄便配合地抬起手。 他朝服袖袍宽大,里面的里衣袖角也散着,江意便细致地给他束了起来。 苏薄低头看着,见她给自己戴上的是护腕,而且将袖角束得规规整整的。 这是一副崭新的护腕。 江意给他戴另一只,他看见她垂头之际露出一段纤细白嫩的后颈。如云的乌发都堆在肩头,衬得那张半低着的脸越发娇小了。 江意边给他束袖边道:“这是昨晚才做好的,先试试合不合适。” 苏薄想起之前她给自己量手围,原来是做了这个。 江意给他整理好以后,仰头望他道:“怎么样?” 苏薄道:“很合适。” 江意道:“松紧呢,还行吗?” 苏薄道:“很好。” 江意便笑眯眯的,道:“那你快去吧。” 苏薄定定地看着她,片刻,便突然弯下身来,冷不防将她拦腰抱起。 江 意惊了惊,连忙伸手圈着他脖子。 他把她抱回了床边放坐在,一言不发,伸手握着她的一截纤细脚踝拿起来,在他朝服衣袍上揩了揩。 江意见状极力想缩回去的,不想把他朝服给弄脏了。 可他手里捉着不放,压根不容她抗拒,硬是把她两只小脚都在自己衣袍上揩干净了,方才放她上床去。 江意软软嗔他,道:“你还要去上朝,哪有你这样的。” 苏薄道:“好好睡。” 江意抿着唇躺了下去,他弯着身,手指顺了顺枕上她的头发,在她唇上亲了亲,方才起身走了。 江意侧身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翘着嘴角。 苏薄走到门边,蓦地又回头看她,她连忙闭上了眼,嘴角的笑意未散。 晨光照进了院里来,满院霞彩。 ","downloadAttribute":"1","oHide":"0","preChapterUrl":"/r/512587337/563532601.ht?z=1&ln=10002441_25584_3801_2_380_L4&=0000&z=1&is_np=1&purl=https%3A%2F%2F.read.%2Fr%2F512587337%2F563624696.ht&vt=3&ftlType=1&oHide=0","chapterID":"563624696","suaryUrl":".read./sns//l/foru/book.jsp?bookid=512587337","ChapterUrl":"","downloadAttributeByChapters":"1 第1503章 今晚还可以泡浴吗 苏薄到前院用早膳时,告知家里人,江意今早就在院里用,不过膳厅来了。 江词就问:“咱们大家都在,小意怎么一个人在院里用?我去叫她。” 苏薄挡在膳厅门口拦着他,不让他出去,道:“她还在睡。” 江词一听,就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谢芫儿就是再怎么清心寡欲,在这家里待了这么久,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至少比江词那脑子不开窍的要好。 人家夫妻间的事,问这么多干什么呢? 谢芫儿便劝道:“还是先用早膳吧,不是还要去上朝么。小意那边一会儿我去看看。” 江重烈坚决站在儿媳妇这边,道:“芫儿说得对,赶紧吃饭,小意那里哪用得着你瞎操心!” 江词只好回到膳桌上来,苏薄也进了来,一起用膳。 江词对苏薄道:“近来你神出鬼没的,都在干些什么?” 苏薄不搭理他。 他有些看不惯道:“你可别做些让小意难过的事,否则先问问我爹的刀答不答应。” 江重烈抬起头来,道:“我的刀答不答应有你什么事?” 江词道:“我就是震慑震慑他。” 江重烈没好气道:“吃你的吧。” 江词也就是喜欢跟苏薄打嘴仗,苏薄真要是做了对不起他妹妹的事,他还不相信呢。 这人死心眼得很,即便如今是大将军了,他眼里也容不得旁人,就只盯着他妹妹看,又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用罢早饭后,苏薄就带着阿忱,跟江词一起进宫了。 马车里,江词发现苏薄时不时就要拨弄一下自己的护腕。 江词就随口一问:“是束太紧了吗?” 苏薄:“不是,是我夫人新做给我的。” 江词简直听不得,酸不拉几道:“就你嘚瑟。” 于是今天一天里,但凡进出大将军公署打交道的官员,见到大将军其人,就总是能看见他拨弄护腕的动作。 江词觉得苏薄最近一段时间行踪委实太过诡异,后来试着偷偷去跟踪他,结果跟到半路跟丢了。 当晚苏薄回家来,江词便问他:“你最近成日见不到你人,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苏薄自是不会说。 江词算是比较机警的,晓得他肯定是有事瞒着,不像军中那些将领们,经常跟苏薄打交道的,可江词一问起,他们都是一问三不知。 江词晓得他脾气,有事心头憋着,便又道:“我不管你做什么,你可不要把自己置于险境让小意担心。有什么事你就开口。” 苏薄正往后院去,闻言脚下顿了顿,应道:“没什么事,奉命而已。” 江词一听,暗暗松口气,道:“你别看小意没问你,可她也担心你。我每天回来她都要问我好几次。” 苏薄回到院里,江意给他拿晚饭,然后去给他准备换洗衣裳。 苏薄一本正经地问:“今晚还可以泡浴吗?”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我看还是不用了吧。” 苏薄:“我就只是泡一泡。” 江意想了想,道:“那也行,一会儿备好了水,我先去实验室里看看,你好了就叫我。” 苏薄:“不泡了。” 江意在房里沐浴的时候,他便去盥洗室冲洗。他动作快,回了房里,便径直绕到了屏风后面来。 江意一见他,赶紧往另一边桶壁躲了去,心慌慌道:“你进来干什么呢,快出去吧,我很快就洗好了。” 苏薄道:“我帮你洗。” 结果他往这边来,江意就躲到浴桶另一边去。他又绕到那边,江意又躲来这边。 苏薄看她道:“我进来帮你洗。” 然后便准备脱衣服。 江意见状立马退而求其次道:“那还是在外面帮我洗吧。” 随后苏薄就端了张绣凳来,坐在浴桶边,宽大的手掌掬了她柔软的头发,帮她清洗。 他动作轻缓,江意渐渐感觉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头靠在他的手上,十分舒坦。 浴桶里时不时响起水声,苏薄忽然开口道:“近来是在重组刃。” 江意愣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他最近忙碌的事情。 她回头看他,道:“你怎么突然又跟我说了呢?” 苏薄道:“江词说你很担心。” 江意笑了笑,忽而蹭起身来亲了亲他的嘴角,柔声道:“其他的我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你去做危险的事而不让我知晓。” 她想了想,白皙湿润的手轻轻拉着他的袖角,眼神湿漉漉地又道:“不,我还有一点担心。重组完刃以后,你还要回去在暗地里做事吗?” 苏薄肯定地回答道:“不会。” 江意眉眼含笑,道:“那你便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第1504章 没辜负嘱托 转眼间便快到了仲夏。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树上的蝉早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鸣叫的,也跟着越来越热烈。 江意劝不住来羡,它还是在往城外老伯那里往返。 只不过它去得没有以往那么频繁,而且尽量都是用走的,很少再跑动。 那样的话它的脑子也能尽可能地减少活跃程度。 在城外村里的人们看来,它不活泼,也不到处蹦跶,才真真像是一条老黄狗了。 它有它自己的道义要守,虽然是和狗做好的约定,可也不能轻易毁诺。 它答应过大黄,要时常帮它去看看老汉。 它眼下机体是有故障,有的事兴许可以等它修好了以后再去做,可是时间在流淌,那老伯等不得。 大黄沉眠的那棵柳树下,在今年入春之际就抽出了新的枝条长出了嫩芽,如今已是郁郁葱葱了,来羡每每打柳树下路过时,都不禁要回头看一眼。 老伯也喜欢到坐在那柳树下,摇着一把棕叶扇子,一边看着远方的田野一边乘凉。 侯府里的人按时到这里来收菜,帮忙打点好老伯的生活起居,有时候还做好一天的饭,到了饭点老伯便自己热着吃。 不过天气越来越热,老伯的胃口也越来越小。 这几天来羡来陪他的时候,时常就听他念叨起往事。 来羡发现,虽然平日里老汉有点稀里糊涂的,有时候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不甚清楚,可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却能讲述得十分清楚。 从他遇到他的夫人,两人安家,到后来抱养了大黄,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 一辈子走马观花一样,不知不觉就被他给念叨完了。 可越是这样,来羡便感到越不安。 午后吃完了饭,树上的蝉叫得高亢,日头升到了屋檐斜后方,将屋檐上的瓦片弧度投射在地上,呈波浪形,一半是阴凉,一半是明亮。 老伯摸摸来羡的头,让它自行回去,然后便进屋休息了。 只是来羡没有走,它有些不放心,便暂时在屋檐下的阴凉出趴了下来,打算等老汉睡醒了出来以后它再回去。 只不过他这次睡得比平时都久。平时就算他睡着了,也时不时要发出两声咳嗽,而这次却是安安静静,一点声响也没有。 来羡便决定去看一看,于是它起身抖了抖皮毛上的灰尘,抬爪推门进了屋去。 见老伯正躺得安然。 它走到他床边,蹲坐着看了一会儿,又哼叫了两声,老伯没应。 最后它才伸爪子碰了碰老伯的手,只余残温。 明明早有预料,但来羡有些不甘心,开启了全部探测功能,仔细一探,老伯已全无生命体征。 他永远地睡着了。 来羡后退两步,再看了他两眼,然后转头就飞奔出门,奋力跑回城里,回家去叫江意。 来羡卯足了力往家里跑,可终究是没能到家门,它就倒下了。最后他还是被家里的暗卫给抱回来的。 等它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江意一双湿润的眼睛通红。 它挣扎着想说什么,江意道:“你想说老伯的事是吗,苏薄已经带着素衣去处理了。你完成了大黄托付给你的事,往后在我把你修好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来羡道:“他们一家总算团圆了。我还算没辜负那傻狗的嘱托吧。” 它倦得很,闭上眼睛,趴在实验室案台上。 时不时与江意说两句话。 它道:“我突然很厌烦我从前的主人,将我弄成这副人不人、机器不机器的样子。 “当人多好啊,高兴就笑,难过就哭。 “可我呢,高兴笑不出来,难过也哭不出来。” 为了节省仅有的微末营养液,江意需得将它休眠,但又不能让它长久地陷入沉睡,隔两日就让它醒一醒。 结果它每每睁开眼,看见的都是江意一双红肿的眼睛。 她虽没当着它的面哭,但它知道她一定在它看不见的时候哭得厉害。 第1505章 我知道你尽力了 家里笼罩着阴云,少了往日那种轻松活跃的气氛。 江意再没有在前院出现过。 谢芫儿过来帮她的忙,见她白天不停歇,夜里也舍不得睡觉。 实验室里有上百种的营养液,全是她培育出来的。 来羡醒着的时候,看着她一遍一遍地观测比对数据,整个人憔悴不堪。 来羡也有些心疼了,想逗一逗她道:“小意儿,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都快像个黄脸婆了。果然女人还是熬不得夜。” 江意不搭理它。 它又道:“一会儿还是得大魔头回来,把你打晕了抱床上去睡一觉才行。” 谢芫儿在旁听着也不做声,来羡便对她道:“嫂嫂,你快劝劝她回屋歇会儿。” 谢芫儿蓦地觉得悲戚,道:“让她做吧,不然她定会遗憾终身的。” 江意眼里布满了红血丝,把营养液的数据进行比对完,又试着进行多种调制。 来羡叹道:“虽说这间实验室里的条件已经非常不错了,但总归还是比现代化的无菌实验室差了一些。小意儿,你不要太勉强,你已经尽力了。” 江意被它念叨得烦,低低道:“你闭嘴。” 试验一次次的失败了。 一百多种营养液,她一个个试下来竟没一个是完全合格的。 后来苏薄回来了,强行抱江意回房休息。 江意不肯,一再说道:“我还不困,今晚可以晚点再睡。苏薄,你快放我下来。” 苏薄没说话,抱着她就大步走出实验室。 江意气急,手捏成拳头,一下下敲在他肩膀上。 来羡道:“小意儿,你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眼睑乌青,眼里红血丝都快爬出来了,还叫不困。苏薄,她要是不睡,你就把她敲晕。” 苏薄把她放在床上,她挣扎着要下床,苏薄困着她的身子,她抗不过,忽而就哽咽起来,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靠着他,道:“苏薄,没多少时间了。它总共坚持不了几日了。” 苏薄低头看着她单薄的身体,良久低低道:“你今晚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再继续,好不好?离你上次睡个整觉,已经是五日以前的事了。等你精神好些,我陪你一起。” 随后他把来羡也抱进了屋里。 竟破天荒地允许来羡上床陪她。 苏薄和她换了平时睡觉的位置,他睡在里侧,江意躺在外侧,床榻最外边便是来羡蜷缩在她怀里。 便是天儿很热,她也要抱着它舍不得松手。 来羡道:“也不用那么悲观。如若颗脑子保不住,那我不要脑子了便是。” 江意抱着它的手臂紧了紧。 来羡又道:“我的系统又没坏,芯片也还在,依靠是太阳能,只要能源充足,我就还能走能跳,也还能说话,到时候可能更笨一点,需得听指令。” 江意问它:“那到时候,你还是你么?” 来羡有些口是心非道:“是吧。” 只不过就是到时候再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了而已,即便有与她这些年的回忆存放在芯片里,也不再是回忆,而仅仅是过去所发生的事。 来羡叹道:“这些年承蒙你关照,来到这个世界感觉还不错。 “我们也算建立了革命的友谊吧,一起斗过坏人,一起经历过磨难,还一起上过战场,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 “我敢打包票,我这经历,随便哪个智能机械,都没有我这般精彩刺激的。我也知足,无憾。” 顿了顿,它又自己推翻自己:“不对,有一桩遗憾。就是见不到你们的娃出生。” 江意把头歪在它的狗头边,道:“能,只要接下来的几天能成功,你就能见到。等你好了以后,我就跟他生孩子。你还得像带阿忱那样,整日带着他到处跑。” 来羡发出两声愉快的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又没遗憾了,阿忱也是你们的孩子嘛。” 江意紧紧搂着它,固执地道:“不,你不能没有遗憾,你总得要有点你放不下的东西才行。” 它和江意相处得最久,彼此知心知底,来羡原本也是最放心不下她。可转念一想,又用不着它担心,因为它知道,苏薄一定会照顾好她的。她往后一生,也一定会幸福喜乐的。 来羡感觉到皮毛上有湿意,它抬爪摸了摸她的头发,哄劝道:“小意儿,如若最后不行,别强求。只能说明我们相遇的使命我已经完成了,人生里哪能没两个过客呢。” 江意道:“可你原本可以不是过客。” 她就是悔恨,就是惋惜,如果当初它机体没有受损,或者如果当初她能够早点找到它,它还能活好久好久呢。 来羡无可奈何,只得对苏薄道:“大魔头,你还是把她弄晕吧,让她好睡些。” 苏薄正要这么干,手指便点了她的昏睡穴。 过了一阵,来羡又道:“你确定你把她点睡着了吗?” 苏薄道:“点睡着了。” 来羡道:“那她怎么还在哭呢?” 苏薄顿了顿,轻轻将她翻转身来,见她眼角布满泪痕。 她便是睡着了,也还在流泪。 第1506章 还有比这更坏的吗 后来来羡的营养液耗尽,大脑陷入了自主休眠。 江意知道,这种休眠也最多能持续几天,倘若几天以内不让它苏醒过来,它或许就永远没法苏醒了。 她不想让它彻底变成一个机器。虽然它没有人的躯体,但她至少想让它感受到喜怒哀乐的情绪。 江意疯了一样没日没夜地待在实验室里,来羡脑子虽休眠,但它的机体还能使用,来羡的眼睛可以当显微镜,通过观测可以知道营养液的培植情况,以及随时都能调用它芯片里存放的数据库。 满实验室存放着的都是营养液,却没一个是能用的。最后只剩下两三种营养液,相对而言细菌数量最少,可和能使用的营养液标准相比起来,仍是细菌量超标。 家里的人都很着急,可是却帮不上任何忙。 外面阳光好的时候,江意把来羡抱出去晒太阳,不断地摁它的开机键,咬牙喃喃道:“来羡,你给我醒来啊!” 可醒来的始终只有来羡的机体。她又关掉机体,重新再启。 一直以来她没把它当成机械,她把它当成亲人。 她没有办法接受。明明是可以把它修好的,可到底是她太无能了。 江意坐在台阶上,试了一上午,试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最后无能为力地抱着来羡隐忍地哭。 来羡半撑着眼,眼珠子里倒映着她泣不成声的画面,忽而最后一丝声音传到了江意脑海里,“哭什么,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这件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意儿,再见了。” 江意慌张地晃着它,不停叫着它,可最终,它都再无回应。 阿忱有些趔趞地一步一步走上前,蹲在来羡身边,伸手抚摸着它皮毛,眼泪亦是无声地啪嗒啪嗒往下掉。 江重烈和江词在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谢芫儿和江意一起坐在台阶上,她伸手搂过江意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本以为好不容易老乡重逢,以后一定会很有趣,可天不遂人愿,终究是没能相伴得了多少日子。 她一心向佛的,佛家对生死都看得很淡,因为那并不意味着生就是开始死就是一定结束了。 可她想她的修行当然是不够,做不到真的看淡。 所以以前她养的狗儿死去时她很难过,而今看见来羡这般,同样很难过。 她以为她多少可以帮上点忙的。 可结果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江意靠着她,姑嫂俩都可怜兮兮的,红肿着眼眶,泪珠一串一串往下掉。 谢芫儿拍着江意的后背,安慰她,可哽了哽喉,却始终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自己尚且这么难过,那她与来羡相伴这么多年,心中痛楚又岂是旁人所能理解的。 苏薄一言不发,抬脚走进实验室里,将剩下的三种营养液都拿了出来,问江意道:“这三种,哪一种是最能用的?” 江意回过头,泪眼婆娑,抖着嘴角摇头道:“都不能,都被细菌污染破坏了……” 苏薄道:“哪一种细菌最少?” 江意思绪混乱,也不知他想要干什么,就指了指中间的那个玻璃容器。 结果苏薄直接上前来,打开来羡的机体的内部结构,又打开它装营养液的开关,就要把手里的这这份营养液给灌进去。 为此他先前在实验室里洗了手,还戴上了特制的手套。 江意见状连忙拦住他,道:“你干什么?” 苏薄言简意赅道:“给它用。” 江意摇头道:“这个细菌量超标了,是不能用的!” 苏薄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来羡,道:“反正不用也是死。你以往做了那么多次试验,都没亲自拿它做过试验。” 说罢,他就将营养液用细管给输进了来羡的盛装容器里。 谢芫儿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可细菌超标的话,便是能撑一时,它脑子也会坏掉的。” 苏薄道:“能比眼下更糟糕吗?” 是,江意一直不敢尝试把不合格的营养液真的作用在来羡身上,她害怕一旦失败,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来羡同她说过,若是让坏的细菌进入它的大脑了,它的大脑是抵御不住外来的侵袭的。 可眼下,诚如苏薄所说,还有更坏的吗? 不给它输营养液它的大脑会死亡,给它输了不合格的营养液,它的大脑还是可能会死,但起码,后者给人一丝希望不是么。 遂,江意也顾不上难过了,更不再阻止苏薄,她抽泣着忙擦了擦眼角,和谢芫儿一起眼泪吧啦地聚精会神地看着苏薄一点点把营养液全灌进了来羡的机体容器里。 第1507章 它已经不是它了 苏薄把营养液注好以后,江意便动手开启它营养液往大脑的运转输送。 她亲眼看见营养液的循环系统重新运转起来。 她紧张地盯着来羡,等了很久,可来羡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以前它的脑子活泛的时候会收缩扩张,是可以很明显地看见生命迹象的,可如今什么都没有。 即使有营养液输送进它脑子里了,也没有丝毫复苏的迹象。 突然怀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可紧接着又破灭了去,那种痛心疾首让江意情绪彻底崩溃。 连日以来的紧迫、焦虑,以及失去来羡的痛苦,使得她失声痛哭。 她回想着她最初遇见来羡的时候,回想着与它一同经历过的那么多日子,他们相互陪伴相互照应,她知道,要是没有来羡,一路走来可能她更加举步维艰。 现在终于一切都好了,它又怎么可以中途退场呢。 苏薄不由想起那天晚上,来羡一同趴在床上陪着江意时的光景。 后来江意睡着了,来羡便与他道:“等我走后,就没谁再在她面前与你争宠了,你得照顾好她啊。” 苏薄当时回应道:“你不走也争不过我,本身不是个威胁。” 来羡道:“那是我大度没真的跟你较劲,不然你看看,到时候我真要是不行了,小意儿不得哭得凶才怪。” 苏薄沉默。 来羡又道:“就当是我最后一个要求,到时候你别让她哭那么凶就行。” 苏薄揽过江意,抬起手,停顿片刻,然而利索地按了她的昏睡穴。 江意昏了过去,苏薄便沉默地抱着她起身回屋。 她眼角涌出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院里的不怎么了解来羡身体构造的嬷嬷们都被遣下去了,丫鬟就只余下绿苔一个。 另外便是江意一家人都在院里。 来羡走了,江重烈父子两个也很难过,但更见不得江意哭成那样。 江重烈转着轮椅背过身去,揩了揩发红的眼角。 江词也是眼角红红的。 等苏薄把江意抱进了房里,谢芫儿对阿忱道:“我们先把它抱进实验室里吧。” 阿忱抬起衣袖揩了眼角的泪痕,乖乖地点头。 江词也怕他们俩抱不好会颠着了来羡似的,毕竟来羡也有些重,便快步上前道:“我来。” 江词接过手,就稳稳当当地抱来羡抱起进了实验室,轻轻搁在案台上。 他放下手时,不由轻轻摸了摸它的狗头。 它的机体还在运转,它的眼珠子一直在动,发出机械的声音,似乎在努力辨认看清面前的人一般。 江词就有些不信它是真的走了,他抬起头问谢芫儿:“它不是还在动吗?不能再救救吗?” 谢芫儿道:“它意识没有了,现在只是个机器。” 可江意要的不是冰冷的机器。 这时来羡的机体对准了江词,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像,它能自行读取芯片上的数据内容,便知道眼前的人是谁,遂用十分礼貌的机械的声音打招呼道:“你好,江词。” 江词一听,就知道它已经不是来羡了。虽然它的壳子还在。 江词再看不得它这样子,转头就大步走出了实验室。 谢芫儿摸摸来羡的头,来羡又朝她对焦,道:“你好,谢芫儿。” 入夜的时候,江意还睡着没有醒。 侯府里也显得冷冷清清,以前这时候前院膳厅里都已经热热闹闹的了,只不过今夜膳厅里没有开膳,大家都在各自的院里用膳。 江意和苏薄房里没动静,绿苔也就把饭菜温着,等他们需要的时候再传。 阿忱暂在江重烈那里,江重烈安慰了他许久,爷孙俩才一起吃了饭。 而江词和谢芫儿院子里,气氛同样很是低沉。 谢芫儿回来以后便没说一句话。 到用晚膳时,花枝和钟嬷嬷将膳食摆上桌。 江词和谢芫儿的膳食都是分开盛装摆放的。 两人安静地坐在桌前吃饭。 晚饭后,一个去了佛堂,一个进了书房。 花枝和钟嬷嬷进来收碗筷时,才发现膳食他俩都没怎么动,恐怕就只随便吃了两口的样子。 来羡走了,花枝和钟嬷嬷虽不清楚细节,但也很难过。 毕竟那狗十分通人意,平日里大家又相处得那么好,怎会没有感情。 花枝想起这事来,眼眶也泛红。但现在公主已经这样了,她哪能再在她面前流露出来,所以一直忍着。 眼下花枝看着这些饭菜,揩着眼角道:“嬷嬷,怎么办啊,公主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这样受影响过了。” 钟嬷嬷叹口气,道:“不是进了佛堂么,等她出来以后就好了。就没有公主想不通的事。” 第1508章 他们都需要时间 江词在书房没待多久就出来了,然后拿了两排兵器架到院里空地上,开始练功。 兵器架上搁着多种兵器,他每一样都尝试,练得比以往都久。 平时练功对他来说都是愉快的消遣,但今晚更像是发泄情绪。 花枝在廊下看着,见那招招厉中带煞,也不敢出声。 佛堂里响起木鱼声,有些沉闷,极少时候与江词不在一个节奏上。 等江词将两排兵器架上的所有兵器都练完了,他人已满身大汗,像刚从水里出来一般。 也练得精疲力尽,他收了架势,将最后一柄长剑随手抛回兵器架上,铮地一声,精准入了剑鞘。 随后他就进屋拿衣裳去盥洗室冲澡。 花枝看了看紧闭的佛堂,不由有些着急。 钟嬷嬷在佛堂门边和声和气地道:“公主,夜色深了,回房休息吧。” 谢芫儿的木鱼声这才停了停,片刻道:“都回去歇着吧。” 钟嬷嬷和花枝怎放心去歇息,一直在门外徘徊,却也无可奈何。 没多久,江词就从盥洗室出来了,边走边拿巾子擦着湿润的头发。 花枝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上前道:“大公子,我家公主不肯出佛堂,您劝劝吧。” 江词抬眼看向佛堂,透过门纱可见里面灯火温然。 他走上几步台阶,到了屋檐下,道:“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 花枝还想说什么,被钟嬷嬷拉住,钟嬷嬷应道:“是,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然后钟嬷嬷就拉着花枝退下了。 花枝边走还边一步三回头地看,见大公子居然进卧房了,她就想折返回去,结果硬是被钟嬷嬷给拽走了。 出了院子,花枝心疼得眼圈都红了,道:“大公子不去劝公主,自个回房睡觉了,嬷嬷你为什么不准我回去?” 钟嬷嬷道:“你当大公子心里好受?他们都需要时间来平复。” 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咱们这院里还算好的,二小姐那边恐怕更难受了。” 白天的时候她们也不得进那院里,但是听得见二小姐的哭声,听来甚觉悲戚。 花枝闻言,便不再说什么了,老老实实跟着钟嬷嬷走。 钟嬷嬷又道:“世事无常,唯有时间才是良药。以后总会好的。” 江词回房没多久,把擦头发的巾子往椅背上一搭,又走了出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佛堂,佛堂里的木鱼声还在响,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了佛堂门前,抬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敲了敲房门。 里面的木鱼声停了停。 江词便道:“都半夜了,还不回来睡觉的吗?” 谢芫儿道:“你先睡吧,我还有些经卷没念完。” 她等了一会儿,没见他再说话,便继续敲木鱼,闭上眼,手里拨动着念珠,口里念着佛经。 江词也没有离开,只是在门外安静地站着。 谢芫儿自知修行不够,因为她始终无法寻常待之。 尤其是当她加入帮助来羡恢复的过程中以后,她心怀希望,她努力想尽一份力,可最后却还是无法挽回什么,她感到难过、挫败,在听见江意的哭声时感到辛酸、苦涩。 如今她还没有正式拜入佛门,他们都是她的家人。 那些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她需要诵经以静心,更想多诵经为来羡祈福。 江词站累了,随便往门边一倚身,挽着手臂,微微仰头看见屋檐外的月亮。 一人在里面,一人倚在外面,江词陪了许久。 月色将廊外铺了一层纱白,有夜露悄然凝结,花坛草丛里的蛐蛐时不时哼叫几声,别有一种静谧之感。 谢芫儿原以为他已经走了,却不料后来他又出声道:“你不会是躲在里面偷偷哭鼻子吧。” 谢芫儿木鱼声顿了顿,道:“你怎么还没走?” 江词道:“你要哭就出来哭,我把人都叫走了,除了我以外没人会知道的,也不会嘲笑你的。” 谢芫儿道:“你也走吧。” 江词道:“我走哪儿去,卧房就在隔壁,你敲得这么咚咚响,我怎么睡得着。” 谢芫儿道:“那我不敲了。” 江词等了一会儿,道:“怎么还不出来?我劝你还是出来,跟我回去睡,要祈福要超度,等明天再继续。” 谢芫儿不做声。 江词也有些放心不下,道:“你再不出来,我便弄断门闩进来了。你也知道,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江词再等了一阵,里面还是没动静,他就没什么耐心了,道:“我破门了。” 说着伸手便推门,正使力,不想这时房门突然从里边打开。 使得他力道失衡,整个人朝她倾了倾。 幸亏他下盘稳,才没有撞到她。 她身上沾染了佛堂里的淡淡香火气。 大抵是闻惯了的缘故,江词此刻闻到她身上这气息,莫名的觉得安心宁神。 温黄的灯火下,她面容温润宁淡,那双眼睛比平时湿漉漉两分,眼角和鼻尖也有点点红红的,江词看在眼里,觉得像只无辜的小兔子。 江词语气不自觉比平时更柔和一些,低低道:“你们一心向佛的人,不是通常对生老病死都看得很开吗,你们讲求的是顺其自然,讲求的是天意造化。” 他看着她道:“那你为什么不能看开些。” 谢芫儿亦望着他,眼里湿意更浓一丝,鼻尖也更红一丝,道:“因为我修为不足,做不到六根清净、心无杂念。” 江词道:“那你离真正的得道高人还有很长的路,也不急于今晚这一晚,回去睡觉。” 说罢,他拉过谢芫儿的手腕便带她回房。 等谢芫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他拉回卧房里了。 江词走到床边便懒散地倒躺了下去,头枕着双手,半垂眼睨着她,不说话。 谢芫儿道:“我去洗漱。” 她去盥洗室草草洗漱更衣,方才回来爬上床躺到了里侧去。 两人平躺着,望着帐顶。 彼此都发现,好像有个人在身旁,稍稍会感到安慰一些。 即使只是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 第1509章 大概在等奇迹吧 后来谢芫儿忽道:“小意一定很痛苦。” 江词道:“毕竟来羡在咱们家这么些年。它是老早就跟在小意身边的,一起经历了西陲之乱,又一起逃亡至道古,后来辗转到东郢的战场,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家人。 “在小意最难熬的时间里,都是它陪伴着她过来的。又怎能轻易割舍得下。” 他想了想,又道:“小意可能需得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你们关系好,有劳你往后多多疏导她。你们佛家那套道理,不是挺能安慰人么。” 谢芫儿道:“那我先说给你听听,看看你能不能被安慰到。” 江词道:“我且听听。” 谢芫儿便从因果轮回说起,将来羡的一生都说得特别的佛性。 谢芫儿说完以后,问他:“怎么样?心里可有好受些?” 江词抬手捏了捏鼻梁,道:“说实话,安慰性不是特别强,难怪你自己也会感到悲伤了。” 他道:“善因得善果又如何,往生轮回又如何,总归是这一世结束了,所有喜怒哀乐也就跟着结束了。纵有往生来世,那也是另外一个人,又怎还会是原来的。 “所以管什么来生往世,你首先把这一世活清楚了、活无怨无悔了再说。” 谢芫儿怔了怔。 她迷惘了一晚上,竟忽然有种被他给点拨了的感觉。 江意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 她醒来以后的第一时间便是下床往房门外去,仓促间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她去了实验室找来羡。 月光将实验室映照得影影绰绰,来羡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案台上。 她走到它面前,伸手去触摸,只余机械冰冷的温度。 她打开它的脑壳一看,里面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死心,又着手启动连接它大脑的系统,启动不了便关闭了再重新启动,如此反反复复不肯罢休。 当苏薄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时,见到室内空荡荡的。 他顿了顿,随即还是抬脚朝里走来。 绕过桌台转角,方才看见江意蜷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来羡,还在试图唤醒它。 苏薄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来,眼前阴影笼罩而下,江意仰头望着他,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痕,张了张口哽声道:“你说它怎么就是不醒呢?” 苏薄没法回答她。 江意一遍遍抚摸着它的狗头,道:“我总觉得,它还没有走。” 苏薄道:“你若想和它待在一起,我把它抱回房里去。” 后来苏薄抱走了来羡,江意才肯跟着他回房。 她无心再眠,靠着苏薄枯坐了半宿,想起来的时候又试着启动来羡的开关键,一直到天亮。 翌日苏薄没有去早朝,让江词帮他告假。 一连三日他都没出现在朝堂上。 文武百官们都觉得很奇怪了,以往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后来江意渐渐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家里人都很为她担心。以往苏薄那样繁忙,而今却是整日陪着她连门都不出了。 江意只有在依偎着他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安慰。 江意头靠着他胸膛,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只是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后来她道:“明日你去上朝吧。我没事了。”她淡淡笑了笑,又道,“就是突然没事可做了,感觉一空闲下来就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苏薄道:“那好好想一想,想做什么,我陪你去做。” 江意不再执着地去反复开启来羡的大脑系统了,她试着去接受,虽然暂不知应该如何处置来羡的脑子,她还是把它抱去太阳底下让它吸收能源。 江意再重新打开它的机体开关,它的机体便发出机械的声音,眼珠子转动着朝她对焦,然后对她礼貌地问候。 话语里不带任何感情。 明知道这已经不是原来的来羡了,江意抑制着心头难过,还是扯了扯嘴角,试图与它交流。 她向它问起家里的每一个成员,它都能一一说得出。 比如提起苏薄时,它会说道:“苏薄,大玥国大将军,小意儿的夫君。” 江意道:“那你喜欢他吗,你对他的看法是怎样的?” 它说道:“他的外号是大魔头。他体格好,功夫强,危险指数高。” 江意道:“我是问你的看法。” 它自己卡卡运转了一阵,道:“我暂时没有看法。” 江意再问起家里其他人,它也能说出一堆家里人的特征,但都只是根据芯片上的储存数据分析的客官特征,没有它自己的想法。 机器终究只是机器。 谢芫儿过来陪着江意时,也听它说了不少,道:“它的语言逻辑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江意苦涩道:“只是赶来羡差远了。” 江词从外面回来,也会往江意院里凑。 江意虽有苏薄陪着,谢芫儿也来找她说话,她没再表现出那日失控的模样,但当哥哥的知道,她心里依然很难过。 江词看见机器来羡在院里溜达时,他也不好受,并且时时盯着来羡的脑壳,屡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后来江意就问他:“哥哥可是有话说?” 江词皱着眉头道:“它脑子已经三四天没动静了,这样的天气……会不会臭了?” 虽然是件残酷的事情,但他想了想,还是得提,便又道:“要不,还是找个地方把它埋了,也算入土为安吧。” 江意每日都在观察它的脑壳,道:“是没动静,但也没有腐化的迹象。” 她也不知她还在等什么。 大概就是在等奇迹吧。 第1510章 倒还是一样的贫 江词终是不忍心再在她伤口上撒盐,便道:“那好吧,如若是后来慢慢腐坏掉了,那时再埋它吧。” 机器来羡头转来转去,听着他们说话,似乎也想插话,便吭声道:“脑子有多种烹饪手法,有卤法,烤法,炖法等,请问是想要哪一种呢?” 江词便看着它道:“你脑子都要臭了,你还在研究怎么吃?” 机器来羡似运转思考一般,然后道:“抱歉,我没有脑子。” 江词也试图找回来羡的影子,道:“你以前起哄骂架不都挺顺溜的么,你现在再骂一个看看呢?” 机器来羡:“骂人是不文明的行为,我不会。” 江词道:“那你骂骂你自己,你自己又不是人。” 机器来羡:“我自己又不傻。” 江词便劝慰江意道:“你看,虽然说话不太利索,但还是能东拉西扯聊上几句。你多逗逗它,说不定它慢慢就机灵了。” 江意涩然笑了笑。 江词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又道:“要不,把它脑壳打开我闻闻?” 他担心她太过执着,这样对她不好,对来羡的脑子也不好。 江意道:“真的没有臭。” 江词道:“我又不是要闻它臭没臭,我只是想看看,它脑子里都是什么长的,如果在这样的天气下几天都还没臭的话,那一定有它的奇特之处。” 江意同意了。 随后来羡就被抱到廊下的阴凉处,江意动手打开了它的脑壳。 只见容器里包裹着的一颗脑子仍旧是完整的,每一处构造都还清晰可见,就是不见它舒张。 江词仔细辨认了又辨认,好像确实没有坏掉的迹象。 他不由又凑过去动鼻子闻了闻。 江意看了看他,道:“你不是说你不闻吗,结果还是想看看它臭了没有。” 江词道:“奇了,竟真的不臭。” 他想,也可能是这容器的封闭性太好,臭味散不出来。不过他怕打击到妹妹,憋着没说。 当然他还是更希望来羡的脑子真的不会坏。 就这样,江意的心情又最初的崩溃痛苦慢慢归为平静,只是仍旧难以释怀。 可能她需要许长的时间才能治愈这种伤楚。 机器来羡能走能说的时候,她偶尔也要跟它拉扯几句,但更多的回忆以前的来羡是怎么样的。 这机器来羡通过读取数据,也得知它和江意相处得最久,也最亲近,所以它时常在她脚边转悠。 它还试着安慰她道:“小意儿,你不高兴吗,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江意看着它道:“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呢?” 它答道:“你的身体指标显示你可能是心情郁结,不太高兴。” 江意道:“那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它一连讲了十几个笑话,江意都说一般。 后来苏薄进院里来,江意见了他,还不及说话,机器来羡便道:“我十个笑话也抵不过你看他一眼。” 江意愣了愣,随即淡淡笑了笑,道:“倒还是一样的贫。” 江意白天晚上都会看一看它的脑子状态,尽管她知道自己会失望,但还是一天要检查好几遍。 在不知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的晚上,江意在睡前照例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然就在她将将合上它的脑壳,转身走开之际,那颗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脑子突然极细微地舒张了一下。 江意并没能看见。 到白天的时候,江意检查它,依然没发现情况。 如此持续了两三天,后来一天晚上江意再检查时,晃眼间就看见脑子突然收缩了一下。 因为那动静太小了,小到若是不专注根本发现不了。 江意浑身一震,当即失声叫道:“苏薄!苏薄!你快来!” 苏薄以为出了什么事,迅速进房时,就见江意正对着来羡的脑子一动不动。 他走到她身边来,低问道:“怎么了?” 江意紧张地抓着苏薄的手,喃喃道:“它动了,我刚刚看见它动了……它还没有死,它还活着!” 苏薄有些不可置信地亦看着那脑子,可是半晌都无动静。 江意又有些慌了,道:“我刚刚明明看见它动了,怎么又不动了呢……” 只是苏薄没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 江意感觉,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头冰水,一直冰凉到了心里。 她心情低落进了谷底里,自顾自道:“许是我眼花了吧。” 满满都是颓然沮丧。 不想苏薄忽然眼神一顿,道:“你没眼花。” 江意身子颤了颤,他又道:“我也看见了。” 江意精神一振,颓然顿消,她抓着苏薄的手都禁不住颤抖,道:“没看错是吧,它真的动了是吧。” 没死,这颗脑子还没有彻底死去。 江意欣喜若狂,眼角一酸,就又忍不住,泪意直涌出来。 这几天的艰难和辛酸齐齐涌上心头,她呜呜哭出了声,但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她含糊地道:“我就知道,就知道它没有真的离开,我一直在等它回来……果然,它真的回来了。” 江意极力瞠大双眼,试图想再看见一次这脑子的缩动,只不过她和苏薄等了很久,都没再见到了。 江意吸了吸鼻子,轻轻晃着苏薄的手臂,喃喃再向他确认道:“方才你也没看错是吧。它是真的动了是吧。” 苏薄道:“嗯。它可能需要时间来恢复休息,别着急,等明天再看看。” 江意也知道急不来,只好关上来羡的脑壳子,跟苏薄一起上床去睡觉。 可她兴奋得压根睡不着,一时辗转反侧。 苏薄本就睡得不深,她翻身的时候他便配合着换一个让她更舒服的拥着她的姿势。 江意又翻了一下身,苏薄便侧卧着,手搂着她的腰,始终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过一会儿,江意小声道:“苏薄,你睡着了吗?” 苏薄:“嗯。” 江意张开眼看他,没一会儿,他便也睁开了眼,半低着,与她对视。 在屋外廊灯与月色的双重映照下,他见得她一双眼睛莹莹发亮,熠熠生辉。 苏薄道:“看什么?” 江意道:“我是不是吵着你了啊?” 第1511章 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苏薄垂眸看了江意良久,这几日,也就眼下她精神头最好。只要她高兴,他便是不睡觉也可以的。 只不过江意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真的吵到他了,又好心建议道:“那要不你去书房睡吧?” 这样的话,就既不会打扰到他的睡眠,她反正睡不着也可以起来盘盘来羡了,两全其美。 苏薄一听,把人往怀里收了几分,道:“我不去。” 江意道:“我是担心你明日去早朝没精神。” 苏薄看着她道:“你再闭上眼睛试试看还能不能睡,要实在不能睡,我把来羡搬回实验室,你应该就能睡了。” 江意:“……” 与他对视片刻,苏薄作势要起身,江意连忙抱住他的腰,蹭他怀里,闭上眼睛试着睡。 她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后来天亮了,苏薄起身时,她立马也精神百倍地起来了。 苏薄看了看她,道:“你不用再睡会儿吗?” 江意摇头道:“不用,我昨晚睡好了,眼下觉得精神很足。” 苏薄盯着她的一对黑眼圈又看了看,道:“是吗。” 江意很快洗漱好,苏薄也更衣洗漱毕,两人便一起去了前院膳厅用早膳。 这几日江意都没往前院露面,膳厅里现在早晚除了她和苏薄以外,其余人还是一起吃饭。 难受归难受,但家里有老有小,当然得照应着。 尤其是江意自顾不暇的时候,江词和谢芫儿更加不能懈怠。 谢芫儿继续每日帮江重烈复健,阿忱上学下学是江词接送,到家后便基本是谢芫儿在照顾。 谢芫儿照顾他起居,给他讲功课,给他讲故事,说道理,阿忱是个省心的孩子,他不想让别人担心,学着自我开导。 不过每天放学回来,他还是会到江意院里来,陪机器来羡聊聊天。 有时候一人一机器东拉西扯地聊着,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但也没关系,小孩子要求没有大人那么高,他只要能时时看见来羡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今日江重烈他们在膳厅里,看见苏薄和江意来时,都有点诧异。 两人如往常一样在桌前坐下。 一时间桌上的氛围又有点悲沉了下来。 江重烈心疼女儿,想安慰安慰她,可他嘴笨,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江词也很心疼妹妹,想了想,开口道:“小意,你怎么不在院里好好休息?” 江意道:“想起我好些天没和大家一起用早饭了,就过来了。” 江词道:“小意,你想开些,生老病死都是常态,来羡要是看见你这样,肯定也很难受。” 江意点点头,道:“谢谢哥哥。” 江词继续安慰道:“来羡也算是立过大功,轰轰烈烈过的,它走后,肯定能投个好胎,说不定来世还投胎做个人了。” 江意看他道:“哥哥告诉我,一颗脑子要怎么投胎?” 江词一时没想好说辞,江重烈觑他一眼,生怕又触及江意的伤心处,道:“嘴笨就不要乱说话。” 江词道:“我很担心。” 江重烈道:“难道我不担心吗?” 江重烈给江意夹了早点,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江意见状,忽而暖意充斥心头,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江意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谢芫儿坐在她身边,捏了捏她的手。 江重烈道:“只要你好好的,一家人,哪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江词道:“快吃饭吧,吃完以后你回院里去好好歇着,我看要不要请个大夫到家里来瞧瞧。” 江意道:“我没事了。” 江词道:“你不要勉强自己,更不要怕我们担心而硬说自己没事,大夫还是要看一看。” 江意道:“我真的没事。” 江词:“你问问苏薄,你脸色蜡黄,两眼黢黑,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江意:“……” 江重烈一巴掌拍到江词的后脑勺上,道:“注意你的言辞!小意那么伤心,你还这么直白,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江词也生怕戳到妹妹痛处了,连忙道歉。 江意道:“没事的。” 早膳后,江意就催着苏薄去早朝。 江词这才注意到苏薄已经换上了朝服,道:“让他今天陪陪你吧,我给他告假就是。” 江意道:“不用了,他毕竟有公职在身,哪能天天陪着我呢。” 江词还想再说什么,苏薄已经领着阿忱准备出门了。 江意也不耽搁,告辞了江重烈,拉着谢芫儿便往后院去,道:“嫂嫂,去我院里。” 江词回头看看姑嫂俩,又往前看看苏薄父子俩,还是抬脚跟着出门了。 马车上,他问苏薄:“你就不担心小意吗?” 苏薄道:“有你夫人陪着,理应无事。” 江词本来还想质问他到底是公务重要还是小意重要的,结果莫名地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他闷了闷,道:“这倒也是。” 这厢,江意拉谢芫儿去到院里,第一时间进屋看来羡。 谢芫儿感觉她的情绪比之前开朗了许多,但一时也没多问。 江意径直打开来羡的脑壳,与她道:“嫂嫂,你与我一起看。” 谢芫儿不明所以:“看什么?” 江意道:“你看就知道了。” 于是姑嫂俩就聚精会神地坐在小几边盯着来羡的脑子观看,虽然谢芫儿也不知道她要看的具体是什么。 直到一上午都快要熬尽了,谢芫儿看得眼前都开始发花了,她一边紧紧盯着一边正准备要开口问,突然她便是娇躯一震,不由瞪大了眼睛。 江意嘴角微微翘了翘,道:“刚才嫂嫂可瞧见了?” 谢芫儿喃喃道:“瞧见了。它……方才竟动了?” 江意道:“昨晚我就发现了它在动,只不过它动得不频繁,好一阵才会稍稍动一下,要是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 谢芫儿神情震惊,久久无法言语。 后来终于回过神来,她道了一句:“竟然还可以这样的。” 这下子好了,来羡的这颗脑子极有可能还能再活过来。 这样的念头无疑让姑嫂两个无比振奋。 第1512章 憔悴的没边儿了 谢芫儿看着来羡这脑子,突然也觉得十分鲜活有趣起来,问江意道:“看你这样子,难道你昨晚一晚上都在看?” 江意道:“起初发现了这件事,后来都睡不着了。” 谢芫儿恍然道:“原来如此。” 中午的时候姑嫂俩去前院和江重烈一起用午膳,江重烈看见江意还挂着黑眼圈,便又劝她,逝者已矣,不要怄坏了身子。 江意与谢芫儿相视一笑,道:“爹放心,有嫂嫂陪着我,我感觉好多了。” 饭后,谢芫儿就对江意道:“小意,你先回去睡一觉吧,我帮阿翁做做复健,一会儿便去找你。” 江意道:“那就有劳嫂嫂了。” 结果等谢芫儿帮江重烈做完复健,兴冲冲地跑去江意院子里时,一进屋子,看见江意还在继续看来羡的脑子。 谢芫儿蹲过来一起看,道:“不是让你睡一觉么。” 江意抬头对她笑笑,道:“我睡不着。” 于是下午姑嫂俩就又凑在一起继续观察。 那脑子再缩动一下时,她俩就显得十分高兴。 院里的丫鬟嬷嬷也不知她俩在看什么看得这般投入起劲,仿佛在看什么精彩表演似的,时不时还发出两声笑来。 后来绿苔在门外道:“小姐,大少夫人,出来吃些茶点吧。” 江意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已日头西斜。 江意只好合上来羡的脑壳,启动了它的机体,便和谢芫儿一起出实验室坐坐。 彼时绿苔和嬷嬷一看见江意形容,都吓了一跳,认为她是伤心过度,才导致这般容颜憔悴。 江意看了看谢芫儿,问道:“我看起来脸色很差么?” 谢芫儿点了点头。 嬷嬷担心得赶紧就要去给江意请个大夫来瞧瞧。 结果还没出得院门,就正遇上苏薄回来了。 嬷嬷禀明缘由,苏薄抬头看了江意一眼,见她挂着两只黑眼圈,精神却还很兴奋,不由道:“白天没睡?” 江意道:“没顾得上睡。” 机器来羡在院里瞎溜达,适时来一句:“一夜不睡老十岁,大好青春不再回。面黄眼青成老太,一问年纪才三十。” 江意:“……” 江意道:“你怎么这么烦。” 机器来羡道:“事实往往难以为人们所接受,所以骂我烦。” 谢芫儿劝道:“小意,先进屋歇会儿吧,晚膳的时候再叫你。” 苏薄走到廊下来,回房的时候顺带就牵着江意一道回了。 院里的嬷嬷还在问:“那……还要请大夫吗?” 谢芫儿道:“不用了。她睡一觉就好。” 谢芫儿离开前把机器来羡安置回了实验室里,院里多余的嬷嬷们也退下去了,只留下绿苔在院里守着。 苏薄回房洗手更衣时,江意回想起方才机器来羡念叨的几句话,感觉杀伤力很大,有点被戳到了,便问他:“我这样,看起来真的像老了十岁吗?很像黄脸老太吗?” 苏薄走过来,拉着她到妆台前一站,对镜道:“你自己觉得呢?” 江意转头一看,这不照不知道,一照吓一跳。 镜子里的人是她吗,看起来确实脸色发黄,两眼乌青,形容憔悴得没边儿了。 她后知后觉地连忙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不想给苏薄看见自己这样子,一时又惊又担心。 第1513章 死而复生 苏薄将她抱起便朝平时小憩躺的那张贵妃椅榻那边去,拥着她一同躺下,道:“休息好了就不这样了。” 江意侧身埋头在他衣襟里,良久瓮声道:“我要是老了,真变成老太太了,是不是很丑?” 苏薄道:“那我也已经是老头子了,你我还是很搭配。” 江意道:“今天我和嫂嫂又仔细看了,来羡的脑子上午和下午都动了。” 苏薄“嗯”了一声。 她舒服地窝在他怀里,他宽厚的手掌抚着她纤背,一下一下顺着。 没一会儿,就将她连日堆积起来的疲倦一点点给全部顺了出来。起初如涓涓细流,渐渐汇聚在一起,便汹涌泛滥而来。 江意眼皮直往下掉,还有些执着地问:“我现在是不是真的很难看?” 苏薄亲亲她的鬓角,道:“不难看。” 江意道:“你骗我,真的很难看……” 后来她便无声了,终于安心踏实地熟睡了去。 这是她这几天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她一睡下,便是天昏地暗。 直到夜色来临,房里渐渐陷入一片昏暗,也还没有丝毫动静。 廊下点起了灯,将院子也衬托得安宁。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谢芫儿过来叫,见了绿苔压着声音问道:“小意还没起吗?” 绿苔摇摇头,同是小声回道:“还没呢。” 随后绿苔想着这几日江意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眼下到晚膳时间了是不是该起来吃些东西再继续睡,遂在门外请示了一句,道:“小姐,姑爷,少夫人来叫去用晚膳了。” 苏薄醒着的,并且谢芫儿压着声音询问绿苔时他就已经听见了。 故绿苔往门里问话时,他抬手就捂住了江意的耳朵,淡淡应道:“这里先不用管,你也去吧。” 他说话时嗓音低沉,江意靠着他的胸膛里发出轻微的震颤。 她没有被吵醒,但却有感觉似的,往他怀里蹭了蹭,自然放松地抻了抻腿,蹬掉了罗袜,脚趾还无意识地蹬了蹬他的腿,方才又舒泰地睡去。 绿苔闻言,有姑爷陪着小姐,自是一百个放心的,便退下了。 眼下时值暮夏,夜晚里不热也不凉。 苏薄一手搂着她,一边用自己的衣袍搭在她身上,裹住她的小脚。 膳厅里,江重烈听说江意还在睡,便让人把饭菜给他们温着。 膳桌上,大家都安静地吃晚饭,气氛还是很低迷。 谢芫儿突然来一句:“今天我在小意的院子里看见来羡的脑子又动了。” 此话一出,老大小三个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齐刷刷看向谢芫儿。 江重烈:“什么叫又动了?” 江词:“你是不是看眼花了?” 阿忱:“舅娘,是真的吗?” 谢芫儿一时不知该回答哪一个问题,道:“是小意叫我去看的,我们守了一天,看见它确实又动了。那颗脑子,应该是活过来了。” 江重烈:“死而复生?” 江词:“意思是以前的来羡又能够回来了?” 阿忱没再说话了,直接放下碗筷爬下座椅就往外去。 江重烈道:“阿忱你哪儿去?” 阿忱道:“我去看看!” 谢芫儿道:“你娘累着了,这会儿还在睡觉呢,你这一去,会不会吵到她呢?” 一句话使得阿忱走到膳厅门口,突然打住了脚步。 第1514章 去偷来羡 江词来一句:“我也想看看。” 江重烈瞪他一眼:“你没听见芫儿怎么说的吗?” 江词实在按捺不住,道:“要不,我们去把来羡偷出来看看?” 江重烈恨不得给他一巴掌,道:“亏你想得出来!”而后话锋一转,“那你还不快去?” 他也想看看。 谢芫儿:“……” 说干还真就干,晚饭后,老小四个就往江意和苏薄的院子里摸去了。 谢芫儿劝道:“我看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眼下小意在睡觉,可能会吵到她。” 江词道:“可我现在就想看。” 他又道:“小意睡着晚饭都没吃,这会儿睡得肯定熟,又有苏薄陪着她,腾不出空来搭理我们。我们把来羡抱出来慢慢看。” 至于谁进实验室偷来羡,阿忱人太小,谢芫儿力气太小,而江重烈又腿脚不方便,那这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江词身上了。 于是江词偷偷摸摸地潜进院里,成功地进得实验室,把来羡给抱出来了。结果他还来不及撤退呢,倏而江意的房门轻轻一开,便自里面快如黑影般闪出一人。 不是苏薄是谁,正神出鬼没地站在廊下。 苏薄看了看江词,道:“你干什么?” 江词道:“你不是在陪小意睡觉吗,怎么出来了?” 苏薄眼神落在他手里抱着的来羡身上,道:“主意打到它头上了?” 江词见既然被发现了,也就不隐瞒了,遂道:“是这样的,我们听说来羡的脑子会动了,我爹我媳妇儿和阿忱都想看看,所以我只好来抱它去给他们看看,看完过后就完完整整地还回来。” 彼时江重烈和谢芫儿、阿忱都在院子门口处呢。 江重烈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道:“一派胡言!明明是你自己非得要来,我们好劝歹劝,来羡可是小意的宝贝,让你不要冲动,你想看明天白天叫小意给你看就是了,结果你偏不听!” 江词震惊地看向江重烈,江重烈又道:“你看看你这毛手毛脚的,要是真把来羡脑子摔了磕了,我看你拿什么赔给小意!幸好是苏薄出来逮住你了,逆子,还不快快放下!” 江词道:“爹你不是说你也想看吗?” 江重烈:“我想看我自己不知道找小意拿给我看吗,要你多事!” 江词:“……” 苏薄看向江词道:“要看等明日她醒了再给你们看。” 江词道:“我们又不会弄坏。” 不是会不会弄坏的问题,而是没有经过江意的同意,苏薄不会让他们把来羡带走。 阿忱就眼巴巴道:“爹,我可以就在实验室里看看它吗?” 苏薄还是那句:“等明日你娘醒了来。” 谢芫儿便劝江词道:“还是放回去吧。” 最终江词只好郁闷地把来羡放了回去,一行人无功而返。 苏薄见他们走出院子了,还几步走出屋檐下来,到院门口,当着老小几人的面儿,把院门给关上了…… 然后他们还听见他插上门闩的声音。 江词有点生气,道:“爹,他这是像防贼一样防我们呢。” 江重烈:“你刚刚不是正当贼吗?” 这一提,江词还有点愤愤不平,道:“刚刚爹怎么全推到我一人头上?” 江重烈道:“难道你不是想全推到我们头上?” 一路上父子两个都哼哼咧咧的,谢芫儿先送阿忱回院子里休息,而后才随江词回了院里。 第1515章 不舍得 这厢,苏薄出了一会儿房间,赶走了鬼鬼祟祟的老少几人,横竖出都出来了,他又顺带去盥洗室里冲了个澡方才回房。 他现在洗干净了,便走回到椅榻边,弯身将江意抱起到床上去睡。 江意迷迷糊糊的,只觉一股清润的气息袭来。 她先前隐约听见外面有点嘈杂声,只不过她睡意正浓,也没有那精力去管了。 眼下江意问道:“外面怎么了呢?” 苏薄放她躺下,手扶着她的头靠向自己,低低应道:“没怎么,就是你父兄来看你,见你睡着了就又走了。” 江意从椅榻躺上了床,不由得抻直了腿舒展一下身体,而后又懒洋洋地侧过身便依偎着他睡去了。 混沌间她喜欢闻他身上那股似雨又似雾的润意,支撑着仅有的一缕意识又惺忪沙哑道:“你去洗澡了?” 苏薄:“嗯。” 她便再无话了,歪头埋在他衣襟间,身子骨软绵绵地往他怀里钻。 他臂弯里铺满了她的青丝,又顺滑又柔软。 只是他身上太温暖了,加上天气本就不凉,苏薄给她盖了薄被,没多久她便开始踢被子。 她微微攒着眉头,轻声哼道:“热。” 便咕哝着手里便边无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衫领口。 苏薄垂眸便见她纤细的脖颈底下松敞着的白皙细嫩的肌肤。 她身上穿的还是白天的裙子,晚间她一直睡着也没来得及换。苏薄便动作很轻地给她解了衣裙,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 她顿觉舒爽不少,又贪恋他的怀抱,就像条鱼儿似的扭摆着腰愈加往他怀里蹭。 里衣底下的肌肤也愈加香软绵绸,苏薄手掌隔着单薄的里衣料子就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偏生她又不太安分,一个劲地贴近他,手里抱着他的腰,脸颊在他胸膛上轻轻摩挲似在寻个舒服的角度。 苏薄任由她抱和蹭,她又扭了扭肩,衣襟散落在肩上。苏薄手里握着她细圆的肩头,那肌肤触感娇嫩至极,他滑动了几下喉结。 身体如何还能睡得了,气势勃发的。 若要是平时,他定然是不客气,只是眼下她太累了,他又怎舍得折腾她。 翌日江意直睡到天色大亮方才醒。 她醒来才发现,苏薄早就醒了。 他瞌睡没她这么大,加上昨天傍晚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开始睡,基本上到后半夜的时间他都是醒着的。 但他不出声也不下床,依然陪着她。 江意连忙坐起身,看了看门外的天色,惊道:“已经这么晚了吗,苏薄你是不是早朝快迟了?” 苏薄道:“今日休沐,不早朝。” 江意愣了愣,随即才整个人放松下来,道:“我都给忘了。” 而后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约摸是这一觉睡得太长太久了,以至于脑子还有些放空。 苏薄亦坐起身,倚身靠着床头,看着枕边人儿,她里衣散乱,露出半个香肩,锁骨在铺散的青丝下若隐若现,整个人显得十分娇小。 她还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浑不知苏薄紧锁着她的眼神一点点泛深。 第1517章 你能和苏薄离了么 他们在廊下围成了一圈,机器来羡就在中间。 江意打开了来羡的脑壳,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容器里的脑子。 脑子一动不动,但不妨碍他们看得聚精会神。 过程中,江词道:“我眼睛开始花了怎么办?” 谢芫儿提醒道:“可以不用瞪那么大。” 这次还没到半上午,他们就看见这颗脑子果然蠕动了两下。 江意见之欣喜,道:“嫂嫂,它比昨日好像又活跃了一点点。等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了。” 谢芫儿也眉上喜色道:“而且动的幅度比昨日还大一点。” 阿忱伸手去摸摸装脑子的容器,满怀期望,想它能快点好起来。 江重烈父子也着实高兴,江词道:“这样它不就能慢慢恢复了。” 江意看了看输送营养液的管路,又看了看装营养液的容器,道:“目前看来,这营养液应该是能给它提供养分的。” 大脑的构造本就十分复杂,更别说来羡脑壳里的还是一颗成熟完整的大脑。 而且连接它大脑的系统也极为复杂,且里面的系统管路都是封闭的,这是江意无法探知的领域。 要想供养大脑,这套系统里面每一个结构和组织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系统将养分输送到遍布大脑的管路当中,类似于呈细密网状的毛细血管,再由管路网输送的营养将大脑滋养。 它的大脑缺失营养液,也是一点点慢慢枯竭的,在来羡彻底沉睡过去之前的几日,它的营养液就已经不足了;江意猜想,后来苏薄把营养液再补上的时候可能也需要它一点点地转化吸收,所以它才会一连这么多天都没有动静。 但它并没有死去,而是靠着营养液在一点一点地恢复。 只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又道:“这营养液里的细菌含量不合格,就是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江重烈道:“只要眼下能动,就说明一切都还有转机。” 江意道:“对,只要来羡能熬过这一回,我相信后面一定会好的。” 后来江意合上了它的脑壳,启动了它的机体。 机器来羡醒来,一扭狗头,发现这一双双的眼睛正围着它看,它边伸展四肢站起来边用机械的声音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江词道:“你一个机器,顶多就只是将你开膛破肚拆拆卸卸,除此以外还能对你做个什么。” 机器来羡:“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来羡不带脑子的时候,虽然经常话不着边,但也不妨碍它挺能说。 它好像耐不住寂寞一般,时不时就要溜达到人跟前来,跟人搭讪时总要标准而老套地问上一句:“你吃了吗?” 江意又开始待实验室了,她有了动力,将来羡现在用的营养液抽出一些许样本出来,试图重新培育出新的可以使细菌量减少的营养液。 来羡在她脚边溜达,就没话找话地问:“小意儿,你吃了吗?” “小意儿,你饿了吗?” “小意儿,今天天气真好,气温二十摄氏度,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江意有时候随口要与它聊上几句。 它就能一直找话跟她聊。 只不过遇到跟苏薄聊的时候,任它语言库再丰富,苏薄都能在几句话之内跟它把天聊死。 比如它看见苏薄回来,同样也问:“大将军,你吃了吗?” 苏薄抬头看它一眼,道:“没吃你做给我吃吗?” 机器来羡:“没吃我可以叫人做给你吃。” 苏薄:“我自己不知道叫吗要你叫?” 机器来羡沉默了一会儿,道:“这只是跟你打招呼的方式,你这样很没礼貌。” 苏薄道:“你打招呼就是说废话?” 机器来羡又沉默了一会儿,便溜达进实验室找江意,道:“小意儿,大将军好像不待见我。我是你的所有物,他不待见我就是不待见你,你能跟他离了吗?” 江意:“……” 第1518章 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江意都有些震惊了,看看机器来羡,机器来羡也正在对焦看她。 要不是知道来羡的脑子不好,江意险些都要以为,能说出这般有想法的话来,莫不是以前的来羡回来了? 可转念一想,来羡要是清醒着的话,可不敢当着苏薄的面儿说这样的话。 她打开它的脑壳一看,果然脑子还没清醒。 苏薄站在实验室的门口,看着机器来羡道:“你是她的所有物,可她是我的人。” 机器来羡的机体发出加速运转的声音,约摸是在搜索可以怼回去的语言,然后道:“你们要是离了,她就不是你的人了。” 苏薄:“她要是把你抛弃了,你也不是她的所有物了。你一个机器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凭什么觉得她会为了你而不要我。” 机器来羡一时怼不回去了,就只好望着江意,道:“小意儿,我重要还是他重要?” 它一直在加速运转,江意伸手摸摸它的身体,温度在升高。 以前来羡都是靠大脑支配操控它的机体,所以它灵活又游刃有余,从不会因为骂架骂不过而发热;除非是遇到系统的知识需得它调用知识库时,它才会产生热量。 江意好气又好笑地看向苏薄,道:“它都这样了,你还逗它?” 苏薄道:“它想劝你跟我离。” 机器来羡又问:“小意儿,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不等江意回答,苏薄便大步走来,一手就摁掉了它的关机键。 机器来羡立马就老实不动了。 江意看向苏薄,苏薄一本正经道:“以免烧坏,我让它歇歇。” 后来江意需得用到它机体的显微镜观察时,方才再度打开它。 谢芫儿来江意的院子里,机器来羡照例跟她打招呼:“谢芫儿,你吃了吗?” 谢芫儿就比较和煦,与它聊道:“我吃了,你呢?” 机器来羡:“小傻瓜,我吃阳光就好了,小意儿没告诉你吗?” 谢芫儿:“……” 江意在实验室里听见了,走出来看了看机器来羡,道:“你又想歇歇了是不?” 机器来羡这才走开了。 然后江意便将它和苏薄互怼的事说给谢芫儿听,谢芫儿听后感慨到:“虽然没有脑子,可能说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委实太智能了。” 江意道:“可它说不过苏薄的时候会全身发热。” 谢芫儿想了想,道:“它现在没有了自主思考的能力了,只能靠读取自己的语言逻辑库来组织语言吧,产生的热量肯定比平时大。” 江意也能理解,道:“我就怕它会被苏薄气得原地爆炸。” 很快家里人就发现,机器来羡是个话唠。只要它跟谁聊上了,就会一直缠着他聊下去,直到把天聊死。 有时候趁着江意不注意,它也会溜达去其他院子里,比如跟阿忱玩,又和阿忱结伴一起去江词的院子里玩。 这厢,江词刚从厕房出来,机器来羡进院遇到他,就打招呼:“江词,你吃了吗?” 江词一听,反口就怼道:“你才吃了。” 机器来羡:“小傻瓜,我吃阳光就好了,小意儿没告诉你吗?” 江词呲了一声,道:“我最近怎么觉得你这么欠揍呢?” 机器来羡:“文明做人,杜绝暴力。” 江词:“看在你脑子坏掉了的份上,我暂且不跟你计较。” 机器来羡:“小傻瓜,我没有脑子,我没告诉过你吗?” 江词道:“你再叫我小傻瓜,我不客气了啊。” 机器来羡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傻瓜。” 眼看着江词撸着袖管就过来了,机器来羡扫描到对方危险指数在增高,自身保护装置启动,使得它连忙转头就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创和谐社会,当文明好人。” 第1519章 忍不住要开揍了 家里其他人江词不知道,但是他觉得,这机器来羡简直比以前它有脑子的时候还要讨嫌。 这家伙整天东拉西扯不着调,关键是还嘴贱。 几句话就能把江词气一顿。 气完他它还晓得跑。 江词不禁要怀疑,这家伙脑子真的坏掉了吗? 谢芫儿从江意院里回来,江词就道:“它是不是装的,故意害我们担心,实际上它好得很,脑子转得快得很。” 机器来羡一看见谢芫儿就往她身边站。 江词道:“你看它,你看看,它还知道往你这里躲。” 机器来羡道:“她是你老婆,好男人都怕老婆。” 江词哼道:“你现在知道我是好男人了?” 机器来羡:“那当然是,不然借你一百个胆,你敢打她一下吗?” 江词默了默,问谢芫儿道:“你看它这是脑子不行的样子吗?” 谢芫儿解释道:“它现在完全是靠着自己的逻辑语言库来支撑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的,它只管能不能与你聊上话,难免缺少一些人文关怀。这个你要体谅它。” 江词叉着腰,一脸郁闷地看它道:“那它骂我大傻瓜我也要体谅它吗?” 谢芫儿也默了默,然后问:“它之前是叫你小傻瓜吗?” 江词:“你怎么知道?” 谢芫儿恍然:“它之前也这么叫我,不过我没理它,它也就没趣了。” 她又安抚道:“你不与它一般见识便是。你越与它较劲,越是激励它与你搭话。” 江词郁闷之余,还是采纳了谢芫儿的意见。 于是后来,机器来羡在跟前,江词都尽量不理它。 机器来羡秉持着与人勤加交流沟通的原则,便一直在江词的腿边溜达,一个劲地打招呼:“你吃了吗?你吃了吗?” 只要江词不答应,它便坚持不懈地持续问。 后来也不知是问了多少遍,江词终于忍无可忍,回答道:“你一个不吃东西的东西,怎么整天只知道问别人吃了没,别人吃没吃你们能饱不成?” 机器来羡围着江词着急了半天,眼下终于等到他的回答了,它就好像孩子讨着了糖吃一般,终于得逞舒坦了,然后就开始跟江词乱七八糟瞎扯。 起初江词十分清醒,不怎么接它的茬儿,等它自己自讨没趣走开。 但后来也不知道机器来羡是哪句话戳到了江词的点,使得江词跟这臭狗掰扯得眼红脸黑的,最后实在觉得有必要揍它一揍,于是追着它打。 机器来羡跑到花园里撞到了江重烈,连忙跑去他后面躲着,道:“现在的年轻人戾气可真重。老爷子,他想动手打我,凶残起来连个机器都不放过。” 江重烈一听,板着脸对江词道:“你是畜生吗,小意现在这么紧张这狗儿,你居然还想对他动手!” 江词道:“爹你听它胡说八道,这狗儿现在是一点狗德都没有!” 江重烈道:“你要是不打它你手里拿根棍子干什么!” 江词理直气壮:“我跟它打招呼!它打招呼就知道问我吃了没有,难道我打招呼就不能给它耍套棍法吗?” 江重烈对他招手:“来,你把棍子给我,我跟你打下招呼看看。” 江词便很识时务地将棍子放下了,指着机器来羡道:“这次算你走运。” 第1520章 必须要收拾它 等江词走后,机器来羡一边扫描江重烈,一边问他:“老爷子,你吃了吗?” 江重烈:“我吃了。” 机器来羡扫描过后道:“脊椎受损影响了神经所导致的瘫痪,虽然复原机率很小,但不可放弃复健。 “就目前来看,老爷子身体健康,各项机能指标都与常人无异,双腿肌肉也没有萎缩,状况良好。” 江重烈与它闲聊道:“复原机率很小,但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是吗?” 机器来羡道:“是的。但除非是奇迹。” 江重烈也不沮丧,挑挑眉逗它道:“奇迹可难以遇见,横竖都好不了的话你说我还这么勤快的复健作甚。” 机器来羡道:“人的潜能无限,意志力可以打破常规,只要不放弃,一切皆有可能。想要创造奇迹,前提是必须做好复健。” 江重烈沉吟不语,机器来羡似着急了,又道:“复健不能放弃,胜利贵在坚持。” 它不停地在江重烈脚边转来转去,不断重复这两句,江重烈见把它逗急了,不由高兴地哈哈大笑。 机器来羡监测到他的情绪,道:“老爷子很高兴。” 江重烈伸手摸摸它的狗头,笑道:“没想到你也会着急。” 机器来羡道:“老爷子莫拿健康开玩笑。” 江重烈有些感慨,虽然这狗儿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说话也木讷了一些,但还是十分讨人喜欢的。 它不过是脑子暂时失去了作用,以后肯定又会好起来的。 江重烈道:“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把我儿江词气得跳脚非要揍你的?” 机器来羡一本正经道:“我不气人,我只帮助人。” 江重烈哈哈笑道:“看来还是那逆子太暴躁。” 机器来羡也很上道,再后来它惹着了江词,直接就往江重烈这里跑。它通过监测扫描人的身体数据得知情绪,从而计算出江词怕他爹,所以他爹这里最安全。 江词气不过,终于这天,他把机器来羡追到前院穿堂那边了,机器来羡正要跑,怎料苏薄正从中庭方向往穿堂走来,江词见状连忙道:“苏薄,堵住它,回头我请你喝酒!” 苏薄看了机器来羡一眼,又看了看江词,道:“请我喝酒就不必了,无偿的。” 说着他就和江词一前一后把机器来羡给堵住了。 机器来羡就念叨着:“君子动口不动手,以和为贵才是光明正道,小肚鸡肠必将走向灭亡。正所谓进一步波涛汹涌,退一步海阔天空。” 在围堵机器来羡这件事上,苏薄非常难得地与江词保持高度意见统一。 因为平时它没少挑拨离间,话又多嘴又贱,苏薄也老早就看不惯它了,只不过是碍于江意的面没有弄它而已。 眼下江意不在,此时不收拾它更待何时。 不过苏薄可不亲自动手,他只负责帮江词堵住这家伙,要收拾还是江词自己收拾。 不然让江意知道了,生他气怎么办。 江词听着机器来羡的念叨,心里爽极了,哼笑两声道:“现在知道怕了?早前你惹是生非的熊胆哪儿去了?” 机器来羡道:“我是小意儿的个人财产,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亲兄妹明算账,你要是动她的财产,那她只有与你断绝兄妹关系。” 江词道:“你还敢吓唬我。你自己说,想我怎么收拾你好?” 机器来羡运转了一会儿,道:“你一定要收拾我的话,就请帮我擦澡吧。” 江词道:“你想得美,我说的收拾是要揍你,也不是要打理你。” 苏薄:“别打它头,其余的要打快点打。” 最后江词抬起手要打它,可落到它身上就成了推搡。 他一边推搡一边放了一堆狠话,机器来羡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也不吭声了。 江词心满意足,道:“你早要这么老实,也就不会捱训了。要吸取教训,下次再犯,看我不敲你狗腿。” 机器来羡:“我只是不想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讲道理。” 江词:“你再说一句试试?” 机器来羡又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苏薄见状,江词也没胆子真开揍,便懒得看他假威风,径直走开了。 直到江词训完也走了,机器来羡才活动活动机器,迈着狗步悠哉悠哉地穿过穿堂往后院去,自顾自道:“好险。” 第1521章 恶狗先告状 机器来羡回到后院,江意从实验室出来,顺口问它一句:“你去哪儿了?” 机器来羡便用机械又陈述的语气道:“刚刚江词和苏薄两人把我堵在了墙脚里,看样子是想打我。” 江意:“……” 江意摸摸它狗头,问:“那他们打你了吗?” 机器来羡道:“他们打了我,还恐吓羞辱了我。小意儿,他们侵犯了你的私有财产,你与他们断绝关系吧。”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那可打痛了你?” 机器来羡:“打痛了的。” 江意:“可你都没有痛觉。” 机器来羡运转片刻,道:“但他们伤害到了我。” 随后江意就叫苏薄和江词来对峙。 两人一进院,看见机器来羡靠在江意脚边,虽然它没有表情,但就是让人觉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江词不爽道:“我还没把你怎么着,你又告恶状是不是?” 机器来羡道:“小意儿,你看,他这样态度,是不是很讨厌我?” 江意道:“这家里没人讨厌你。” 机器来羡:“那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江意道:“这就要问他了。” 江词一听,唏嘘道:“小意儿,这狗简直了,比它有脑子的时候讨嫌太多了,它太贱欠揍了,小意,你千万莫听它的。” 可恶的是,它现在脑子不好,他还不能真揍它。 她抬起头看向苏薄和江词,道:“那你们真打它了吗?” 这种时候苏薄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没有。” 江词:“我也没有。” 机器来羡:“小意儿,他们真打了。” 苏薄看它道:“我真打你了?我碰过你吗?你们机器都是这样颠倒是非的?” 机器来羡发出运转的声音,而后只得纠正道:“但你帮大舅哥打我了。” 江意看着苏薄,苏薄一本正经道:“我只是路过。” 机器来羡:“你还把我堵墙根了。” 苏薄:“江词让堵,我以为他想跟你增进感情,便顺手而为。” 机器来羡:“哇你这人,你才是颠倒是非。” 苏薄又跟江意解释:“我只是应江词的要求帮忙堵了它一下,并未对它动任何手。” 江词也一脸嫌弃:“哇你这人,简直人性欠缺,你也没比它好到哪里去!” 苏薄:“我至少没无事生非控诉你打我。” 江意看着江词道:“哥哥,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江词矢口否认:“我没打它,我怎么可能打它!” 机器来羡:“以和为贵,便是你打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江词:“你少胡扯,小意,我最多最多只推了它一下下,苏薄可以给我作证。” 江意看向苏薄,要平时苏薄肯定懒得给江词作证,可眼下毕竟有共同嫌弃的对象,便道:“他没那个胆子。” 江词对他的说法有点不满:“你只要说我打了还是没打,你说我没胆子是几个意思?” 苏薄想了想,道:“那我还是说你打了比较好?” 江词:“……” 算了算了,没胆子就没胆子吧,暂时不跟他计较。 江词便道:“小意,我又不是没个轻重的人,它现成脑子就不好,我要是打它,难过的还不是你。我是你哥,怎么可能让你难过。” 江意看了看机器来羡,又看了看江词,一个添油加醋,一个晓之以情,一时无言。 她也知道,江词和机器来羡之间不可能有真的冲突,顶多就是一点小摩擦,遂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急眼,你们相互道歉,握手言和吧。” 机器来羡十分配合地伸出了狗爪,反正它又不亏。 江词则一脸嫌弃,可他要是不跟这家伙握爪,那就是他不讲和气了。 于是乎最后江词勉为其难地跟机器来羡暂时达成和解。 江意又语重心长地对机器来羡道:“往后你想跟他们打招呼也不要总是那句‘你吃了吗’吧。” 机器来羡道:“好吧,你不喜欢我说下次我就不说了。” 然后下次它跟江词打招呼,开口就来一句:“你疯了吗?”,搞得江词又操着棍子追了它几次。 第1522章 互不相让 机器来羡虽然是个机器,但它相当会靠监测数据审时度势,也就之前它分不清形势的时候惹了一下苏薄,但后来都不太敢惹他了。 因为它劝江意跟他离是不可能离的,江意还反过来劝它要与苏薄和谐相处。 它也没见江意凶过骂过苏薄,可见他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他是江意身边最亲近之人,要是惹到他了,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而谢芫儿,她通常很佛性,任机器来羡如何跟她搭话茬儿,她都是不接招的。 对江重烈和阿忱,机器来羡则充分发挥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不会乱打岔。 所以家里也就江词通常被机器来羡给气得不轻。 江词要是和机器来羡狭路相逢时,江词趁它不备,总要往它屁股后面轻轻踢一下。 不说把它踢坏还是踢疼,但必须要充满羞辱性。 机器来羡跑回去给江意告状,说江词踹它,江词打死不承认。 江词道:“你无中生有是家里出了名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踹你?” 机器来羡道:“呵呵,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你万万没有想到吧,我有监控。” 江词拧了拧眉:“监控?那是什么东西?你有同伙?” 机器来羡就把监控给江意看,江意看了又给江词看。 江词看后就沉默了。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个东西,还能把他的所作所为全都复制下来? 江意道:“你不是说你没踹吗?” 江词解释:“我只是轻轻踹,就挨了它一下,意思意思而已。” 机器来羡:“上次握手言和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江词睨它道:“哼,你真要是一心求和,也不至于到小意这里来告状。” 机器来羡:“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江意看着这一人一狗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是好气又好笑。 后来阿忱下学回来,机器来羡又跟着阿忱去他的院里溜达了。 有机器来羡作陪,阿忱永远不会感到无聊。 他以往喜欢去谢芫儿那里听故事,现在有来羡讲给他,讲的名著更多,内容更丰富。 阿忱和机器来羡一同坐在廊下,机器来羡照着名著逐字逐句地讲,阿忱便认认真真地听,听到有不懂的地方他就问,机器来羡则详细地跟他解说。 一人一狗往往能一起度过半下午和谐惬意的时光。 江意每日都关注着机器来羡的大脑情况,它目前属于个四肢发达头脑没有的状态,但江意也没有阻止它在家里各处随意溜达。 而来羡的脑子也一日比一日活跃,渐渐收缩扩张得频繁起来,频率只比它脑子健全的时候慢一点点。 江意也不能放松警惕,就算它大脑已经能完全吸收后来的营养液了,可后续的细菌含量问题还没有解决。 她仍是害怕细菌量不合格的营养液会破坏它的大脑。 这阵子机器来羡到处话唠的时候江意便忙着照她培育出来的最接近原营养液的法子继续培育新的。 是夜,苏薄陪同她在实验室里,她打开来羡的脑壳,看见里面复苏了的脑子,既喜又忧。 江意问苏薄:“你说它能好起来么,嫂嫂说要是细菌感染了脑子的话,是不容易治好的,有可能还是会坏会瘫。” 苏薄道:“最坏的一关已经过了。” 江意也只能往乐观的方向想,道:“你说得是。” 然,她看了一会儿来羡的脑子以后,正要把它的脑壳合上,忽然它脑部的机体结构运转起来,一道机械化的声音传来:“免疫系统已启动。” 连接它大脑的结构体系太复杂,江意也看不懂,只觉得随着那句话确实有某些功能体系被自动启动了。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苏薄,道:“它刚刚说什么启动了?” 苏薄虽不懂什么意思,但却听得清楚,道:“免疫系统。” 江意也不是很明白,之前没听来羡说起还有这回事,立马道:“绿苔,快去叫我嫂嫂来!” 第1523章 小意儿我们又见面了 江意想,就算她自己不太明白,但嫂嫂和来羡是一个时代的,她一定能明白。 绿苔匆匆忙忙跑去谢芫儿那里了,没多久,不仅谢芫儿来了,江词也不免来凑个热闹。 谢芫儿见实验室亮着灯,快步一进门便开口道:“小意,说是来羡有状况,怎么了?” 江意也急忙问:“方才它说免疫系统已启动,嫂嫂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谢芫儿一愣,道:“免疫系统?它竟还有免疫系统?” 说着她就过来,和江意一起把来羡的脑壳拨来拨去查看究竟,只不过哪看得出什么所以然。 随后谢芫儿道:“虽然不知道它的免疫系统究竟是怎么个系统法,但免疫就是身体本身产生抵抗力,以抵抗和消灭外界的病毒感染的入侵。” 江意反应片刻,眼神熠熠地看着谢芫儿道:“意思就是它本身的免疫系统是可以抵抗营养液中的细菌量是吗?” 谢芫儿不确定道:“字面意思应该是这样,但来羡的情况我也不能肯定啊。” 江意道:“至少有嫂嫂说的这样一个可能不是吗?” 她紧紧盯着来羡,自顾自又道,“有这样一个系统一定不是坏事,定然是对它有好处才会这样构造的,只是来羡之前一直没跟我说过。” 谢芫儿道:“小意你别急,我们观察两天,再将它的营养液取一些出来查看,就能知道结果了。” 江意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捱过了两天难熬的日子,江意取了营养液再一查看,十分震惊而又振奋惊喜,营养液中的细菌含量竟真的减少了。 如此再养了几日,来羡的脑子已经越来越趋于正常。 江意知道它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也不急于一时了,只等它彻底醒来的这天。 这日,来羡的脑子终于恢复到之前的正常情况,它的脑部系统便自动与机体系统相连。 在连接过程中,机体不断播报各项系统的运转情况,江意一边紧盯着一边紧张得攥紧双手,手心里直冒汗。 终于机体最后发出播报声音:“各项已校准对接完毕,脑部系统已连接。” 随之,来羡那双狗眼缓缓眯开了一条眼缝儿,又一点点地撑开。 眼前花影重重,来羡转动着眼珠子,许久都还适应不过来。 脑子沉睡太久,还昏昏沉沉的,结果还不等它脑子开始运作,它眼睛就先认清了眼前境况。 只见一圈人围着它,五六个脑袋齐齐凑在一起,围拢在它头顶上方。 于是乎它一睁眼就与这五六双热切的眼睛齐齐对上。 江重烈率先慈爱地笑道:“来羡儿,你醒了啊。” 来羡翻了翻白眼,半晌憋出一句:“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它还没能完全恢复意识,它又陷入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自我探究中。 等它终于慢慢回过神来了,发现它正被江意抱着。 江意一直陪着它,并且时时关注着它的脑子情况。 来羡唤她道:“小意儿,我们又见面了。” 一句寒暄,江意红了眼眶,抱着它狗头,埋头紧贴着它。 来羡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嘴巴笑来,流露出一脸舒坦的形容,又道:“这女孩家家的就是好抱,香香又软软,不硌人。” 苏薄在旁道:“才醒来,又想死过去吗?” 来羡叹道:“原本是把小意儿全交给你照顾,唉,看样子你往后想独占她又得泡汤了。” 江意闷声哽道:“你真的吓死我了。” 来羡抬了抬狗爪,不甚灵活地摸了摸她的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多亏了你,让我险中求胜,大难不死。” 第1524章 留了一手 江意问它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头疼脑热的不舒服?” 来羡道:“就是晕。” 江意便道:“那你先歇歇,等你歇好了我们再聊。” 江重烈道:“脑子睡了这么多天,怎么能不晕。现在醒来了就好,散了吧散了吧,让它先休息好了再说。” 江词本来对来羡相当有话说,但鉴于它现在确实很虚弱,也就暂时忍下了。 阿忱不舍得走,问:“娘,我能在这里陪陪它吗?” 江意点了头。 后来阿忱就坐在台阶上,把来羡狗头放在腿上,和它一起晒太阳。 他可以一直不说话,只安静地陪着来羡。 来羡脑子休眠了这么久,多少有些受损,它醒一阵又睡一阵,但脑部供养系统持续在工作,也在帮它尽快恢复。 因为这次它脑子受创,才启动了额外机制,芯片和机体相连,也能满足日常与人交流。 现在它脑子睡眠休养之际,芯片又自动与机体相连,于是乎它继续毫无压力地在家里各处溜达。 就是有时候家里人分不清它到底是有脑子的还是没脑子的来羡。 只不过它只要一开口,立马就能知道了。 因为机器来羡开口就要跟人打招呼。 在花园里,它偶遇江词,开口道:“江词,你好吗?” 江词就知道这货是嘴贱又欠揍的机器来羡了。 江词道:“我不好。” 机器来羡:“你为什么不好?” 江词:“看见你我不好。” 机器来羡运转了一会儿,道:“那你把眼睛挖了吧。” 江词:“……” 真是两句话就来气,江词道:“那你为什么不消失在我面前?” 机器来羡:“是你不好,又不是我不好。那得从你自身找原因。” 江词四下看了看,道:“我棍子呢。” 他跑去花丛边撇一根藤条,回头就见机器来羡已经溜出很远了,道:“有种你别跑啊。” 机器来羡:“真不知道暴力男是怎么娶到媳妇儿的。” 后来江词又看见来羡了,来羡正跟阿忱一起遛弯儿,江词就偷偷摸摸上前去,趁其不备就往它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来羡还往前趔趞了一下,它回过头来看见是江词,还有点懵,道:“大舅哥,你干啥踢我?” 江词默了默,心知踢错了,挠挠头道:“我跟你打招呼。” 来羡:“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你叫我难道我听不见吗?” 江词道:“我承认,这事是我办得不对。” 来羡唏嘘道:“你这么对我一个病号,亏你下得去脚。” 回头它到江意面前,二话不说就告状:“小意儿,大舅哥今天踢我!” 江词心想,不管有脑子还是没脑子,都一样爱告状。 江词也憋不住了,道:“也不能全怪我踢你,你都不知道你不带脑子的时候多缺德!” 之前机器来羡的所作所为都记录到了芯片里,等来羡脑子再好点的时候,就将芯片里的内容读取出来,才知道机器来羡都干了些什么。 来羡也有些伤神,道:“我也没想到它会这么欠。但这完全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设计它的主人是这么欠的人。” 江意又查看了它的营养液,发现营养液中的细菌已经趋于正常了,终于彻底放下心,已经许久都没这般舒坦又安心的感觉了。 她问:“你的免疫系统是怎么回事,为何之前你都没告诉我?” 来羡道:“我要是知道怎么可能会不告诉你。” 它呲了呲嘴,又传音道:“以前我主人也没告诉我他最后还留了这么一手。 “除了免疫系统,居然还有一套紧急休眠系统。我这颗脑子正常情况下昏死个七五天的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创,休眠系统能最大限度地遏制创伤;另外的免疫系统能助我抵抗外来入侵,尽早恢复。” 它叹道:“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费那么大力气,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我现在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出,他知道这事以后幸灾乐祸的死样。” 第1525章 愁苦的小妇人 来羡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就它容器里的那些营养液也能支撑很久很久了,实验室里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这大半年来江意心力交瘁、日夜忧虑,也终于可以放一放心了。 来羡与她道:“小意儿,这段时间因为我的事情你也没曾踏实过,现在好了,你总算可以安安心心的了。 “你看看你,整日不思打扮,仪容也随便,像个愁苦的小妇人,人都老了好几岁了。 “赶紧的,先好好休息调养一番,再好好打扮一番,不然苏薄总是对着你着素寡的模样,你也不怕他腻烦。” 江意:“……” 江意道:“你才好起来,嘴巴就要这么毒吗?” 来羡道:“我说的是事实,你别不当一回事。女人结婚以后也要容光焕发的,男人的心才能时时栓在你这里。 “虽然大魔头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但他一定也是个好色之徒。” 江意看见苏薄好巧不巧地出现在房门口,就站在来羡后面。 只可惜来羡平时不开探测功能,一时没有发现。 它又说得正起劲,又道:“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我跟你说,他要是不好色,他岂会那么馋你的身体。” 江意满脸窘迫,清了清喉咙想提醒它来着,来羡没太理解,道:“你喉咙不舒服吗?” 江意:“……没有。” 来羡道:“当然,这事也不光是对他好,对你也好。他能让你荷尔蒙直线上升,说明他能使你快乐,不然怎么说爱情的滋润能让人容光焕发呢。你现在有时间了,要和他多恩爱才行。” 江意:“你别说了。” 来羡见她神情有异,又道:“小意儿你脸红什么?” 然后没等江意回答,来羡自己开了探测功能,惊道:“你怎么荷尔蒙水平突然这么高?” 江意脸颊通红,嗔道:“你还是闭嘴吧。” 来羡灵光一动,回头一瞧,果不其然,苏薄就站在后面。 它吓了吓,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薄:“该来的时候来的。” 来羡道:“我可没说你坏话啊。” 苏薄:“你说我好色。” 来羡:“食色性也,我也好色。” 然后来羡就赶紧跳窗溜走了。 江意眼下对着苏薄,有了先前来羡的胡言乱语,使得她无所适从,她小声道:“你别听来羡瞎说。” 苏薄朝她走来,低眸看了看她,随之将她揽入怀抱住。 江意埋头在他衣襟间,深吸一口气,他身上男子气息传来,使得她腿上阵阵发软,听苏薄道:“有一点它没说错,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她轻软地应道:“嗯。” 他也感觉到她的身子骨越来越软,那一段腰肢在他手掌上宛如柔嫩的柳枝一般。 她越柔软,他便越硬实。 他在她耳畔低低又道:“我能使你快乐吗?” 江意抿着唇,简直没话答他。 他等了片刻,随后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来,他低头就看见江意颜色惊了惊,她下意识双手搂着他,脸颊上的红霞嫣然,眼里水光滟潋,宛如夕阳斜照湖上烟波,盈盈浅浅,明媚生辉。 他想,应是如来羡所说,她的荷尔蒙上升得厉害。 他动了动喉结,他也确实好她这一个。 江意见他抱着自己往床榻去,她太知道他想干什么了,忙道:“苏薄别闹,这才中午。一会儿还要去膳厅用午膳的……” 她被他眼神看得胆战心惊,后头一句出口的话也没了底气。 苏薄拢了拢她的耳边细发,道:“晚些再吃。” 江意心头怦怦跳,她与他对视片刻,忽抬手圈着他的脖子搂下他的头,亲了亲他嘴角,与他鼻尖相抵,软腻的声音入耳,勾得他浑身骨头发痒,道:“来羡说我都老了好几岁了,像个愁苦的小妇人,我像吗?” 第1526章 临时有事 苏薄亦是亲了亲她的唇瓣,这一碰到她的温软就有些不可遏制,反反复复在她唇齿间辗转,低道:“是个小妇人,但不愁苦。” 江意星眸蒙着一层朦胧的湿雾,气喘吁吁道:“它还说我老了好几岁,我老吗?” 苏薄道:“不老。” 正当他外袍自床畔滑下,怎想这时素衣的声音响起在门外:“主子,暗部那边有些事。” 今日虽是休沐日,但若是暗部刃组织里有事情,他也需得亲自出面去办。 苏薄撑身在江意上方,那眼神如狼似虎地把她瞧着,江意胸口起伏,心头情意正浓,帐中气息两两相缠,谁都没说话。 苏薄怎舍得放下她,又俯下身去吻她,刚覆上她的唇,素衣又在外出声:“主子?” 苏薄嗓音有一丝哑意,道:“我知道了。” 江意也知不好耽搁,便轻轻推了推他,道:“有事先去忙吧。” 最后苏薄才不得不起身,捡起床边地上的衣袍披在身上,走到桌边灌了两杯冷水平复一番,回头对江意道:“中午可能赶不上回来吃饭。” 江意缓缓坐起身,黑发如瀑铺垂在肩上,衬得那张小脸愈加娇小。她脸颊红红地点头道:“嗯,一会儿我去前院跟爹他们一起用。但你也要记得吃饭。” 苏薄点了点头便先离去了。 他走没多久,前院便有人来请江意用膳。 一切还像以前一样,家里沉闷已久的氛围如今也烟消云散了。 膳桌上,江词见少了苏薄,便问起江意。 江意道:“他临时有事出去了。” 江词也理解他事务繁忙,但免不了要唠叨两句,道:“平时也就算了,这忙起来连休沐天也不放过么?那他还有什么时间陪你?” 江意道:“他又不是每个休沐天都忙,只不过是今天才有事罢了。而且他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休息啊。” 江词看她一眼,道:“反正每次你都站他那边的。” 谢芫儿亦看向江意,两人视线一对,不由一笑。 谢芫儿道:“忙了这么一阵子,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江意点头道:“我知道。” 午膳后,江意没在膳厅久留,便回了后院。 她在实验室里把里面的器具都收整一番,顺便消消食。 消食完,便让绿苔给她备浴汤好好沐浴一番。 今下午有阳光,悠闲惬意,再不用像往日那般匆匆忙忙。 绿苔往浴汤里熬了些清心安神的药材,又悉心撒了些芬芳的花瓣。 江意入浴后全身心放松,绿苔给她洗了头,待沐浴毕,拭干水迹,抹了养肤香膏方才更衣。 江意看了看一身榴红色的裙子,一时有些晃眼,感觉已经很久都没有穿这般明媚的衣裙了。 以往正合适的腰身对她眼下来说还宽松了一两分。 江意一时还有点不习惯,便问绿苔道:“这样合适吗?” 绿苔道:“怎么不合适呢,小姐素来着明艳衣色才最好看了。” 江意想,可能确实是她素面朝天得太久了。 绿苔往炉子里撒了一把以往常用的香料,给江意烘干头发。 头发干后,江意坐在妆台前,往脸上也匀了细腻的养肤膏,绿苔给她梳了头,点了淡淡的胭脂。 镜中的人瞬时容色鲜妍,顾盼流兮,眉目间风流婉转,十分美丽。 江意突然闲下来不知该干什么好,在窗边坐了一阵,后倦意袭来便倚在软椅上睡熟了。 苏薄是半下午回来的,他进门前绿苔便在门口轻声禀道:“小姐等了一阵不见姑爷回,这会儿睡着了。” 苏薄轻轻推门而入,进内室时微微抬手拂了拂帷帐,抬眼就见她侧身倚卧着,阖着双眼,神态温然。 乌发从肩边流泻下来,鬓角微散,一袭裙角从椅榻边缘滑落,温柔旖旎至极。 第1527章 是她想他才这样 苏薄站在帷帐边看了片刻,便松手放下了帷帐,而后去衣橱边拿了自己的衣衫,不声不响地出门冲澡去了。 绿苔见他去盥洗室了,赶紧进门叫醒江意,小声道:“小姐,姑爷回来了。” 这是江意要求的,要是苏薄回来就让绿苔叫醒她。 她嘴上没说,可今日精心打扮一番,都是给他看的,哪能稀里糊涂地一直睡下去呢。 江意迷迷糊糊地醒来,问:“他人呢?” 绿苔道:“回来拿了衣裳便去换洗了。” 绿苔禀完就先退了下去。 江意还没等多久,就听见推门的声音。 她瞌睡都还没醒完,靠坐在椅榻上转头看来,恰恰与进内室来的苏薄的眼神撞上。 她一脸惺忪模样,神情犹如林间迷途的小鹿一般,纯净又懵懂。 随即她缓缓挑起唇角对他一笑,嗓音里带着睡后淡淡的沙哑,道:“苏薄,你回来了啊。” 苏薄走到她身边,在椅榻边落座,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道:“睡醒了?” 江意歪头懒懒地笑看着他,道:“你忙完了吗?” 苏薄点头:“嗯。” 下一刻她倾身就朝他扑来,裙摆一晃,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搂着他的颈项。 紧接着苏薄反身就将她按在椅榻上,眼神幽幽地落在她唇上,没能自持片刻,便俯头吻了去。 他吻得深沉凶狠,江意还阻了阻他,不由得手轻轻推他肩膀。 可她越推,他便越欺压得厉害,渐渐她手上的力气都被他给厮磨干净了,唯有软软地捻着他肩上的衣料。 她腰上有一只手,手掌沉着有力地摩挲着,仿佛要将她的腰肢揉成春水一般妩媚温柔。 唇齿纠缠间呼吸错乱,她气喘吁吁地想,真是亏了,好不容易打扮一番想好好给他看看的,结果他都没有怎么看。 很明显这种时候不管怎么推阻他是一点效用都没有。 苏薄好不容易放开她,她软在椅榻上,眼神湿漉漉,轻喘着软软瞪他。 江意:“来羡说我太素寡了,像老了好几岁,你觉得呢?” 苏薄低低道:“没有的事。” 江意道:“可你把我的胭脂都吃掉了。” 苏薄手指摩挲着她温软的唇瓣,口脂虽没有了,但却比先前愈加呈现出娇艳颜色来。 像朵水嫩嫩的花儿一样。 江意勾下他的头,主动亲吻他,情难自禁时,伸手解他腰带。 她裙裳一宽,亦是被他大手给剥落了去。 她胡乱地仰起头亲他下巴喉结,亲得他气息沉了下来。 她眼角起了一股嫣然如霞的潮气,鼓起勇气伸手入他衣底抱住他的腰,娇媚的声音轻柔软腻,望着他喃喃道:“不是因为来羡说我应该多与你恩爱我才这样的,是我自己想与你好,是我自己想你我才这样的。” 话音儿一落,苏薄手臂有力地箍起她的细腰,将她一点点占有。 她温软柔润至极,使得他在她耳畔低喘了两下。 他能感受得到,她很想他。 她眉间轻攒,轻哼着扭身迎他。 这一举动足以让身上的男人发狂。 后来椅榻摇曳,又辗转到了床上。 床帐摇曳,她也觉得飘飘摇摇,唯有抱紧身上的男人,难耐又辛苦地上天入地许多回。 她确实素得他有些久了,这一久旱逢霖,两人抵死盘桓至入夜时分。 夜色朦胧而降,他俩没有出去用晚膳,膳厅那边也没有叫人来催。 江意香汗淋漓,窝在苏薄怀里疲倦睡去。到半夜时她才觉稍缓过来了,就又被这家伙压在身上予取予求。 一夜春风数度,如胶似漆,缠绵之至。 翌日江意虽觉疲惫,也满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可眉间容色里却有种被浇灌滋润的妩媚色。 她睁开眼便看见苏薄,她侧着身依偎着他,终于能够有时间来好好看看他。 苏薄一睁眼便精准地撅住了她的视线,这般与他毫无间隙地面面相对,江意有些窘迫,脸颊也渐渐飘上一抹红云。 苏薄又侧身将她压了下去,咬着她耳朵道:“还想。” 江意颤了颤,她现在还酸涩得厉害,这家伙还没够么。 她嗔道:“你不能想了……” 结果哆哆嗦嗦还是被他给得逞,她颤栗道:“苏薄你……还要去上朝啊……” 苏薄道:“不影响。” 江意低声娇泣,“可是会迟到……” 苏薄凝着英眉,眼里情潮翻涌,低低嘶哑道:“不会。” 第1528章 挑灯看账 这厢,谢芫儿和江词的生活也回归了正轨。 江词从外面来家,谢芫儿多半在佛堂里,他一找一个准儿。 谢芫儿没在佛堂的时候,那肯定就是待在房间里看账本。 正逢月底了,这几日账本是一沓一沓地送过来。 这几日谢芫儿就显得特别的忙碌。 晚上用过晚膳后,谢芫儿和江词一起回院里,江词日常练功的时候,谢芫儿难得没在廊下打坐修行敲木鱼,而是在房里点灯看账本。 这让江词莫名地觉得少了点什么,练功也练得兴致缺缺。 于是他很快就收场,满身汗意地走到房门口一看,谢芫儿正端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册册的簿子,她手里端着笔正认认真真地做着记录。 江词也没有打扰她,自己去拿了衣裳冲澡去了。 结果天色很晚了,江词都已经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躺在床上了,谢芫儿还在挑灯理账。 江词兀自躺着,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一双修长的腿,百无聊赖地望着床帐。 肯定是谢芫儿点着灯的缘故,使得他居然一时半会睡不着。 在床上连换了数次翘腿的姿势,结果越翘越清醒。 最后江词一个打挺坐起来,盘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谢芫儿的侧影,然后下床趿鞋,脚下无声地走过去。 江词站在谢芫儿身后,微微弯下身瞧了瞧,见她理好的账目记录得清楚整齐,一手字也写得挺娟秀。 后来江词突然出声道:“你还要搞多久?” 谢芫儿冷不防吓了吓,回头一看,江词又探着身,离得比较近,使得两人鼻尖若有若无地碰着了。 谢芫儿霎时感觉到他的气息,连忙微微往后仰了仰,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什么时候在她背后的她都不知道。 江词也没料到她突然回头,亦是下意识直了直身。 谢芫儿道:“等把这些弄完就好了。” 江词皱了皱眉头,道:“明天白天再弄不成吗?” 谢芫儿道:“得尽快弄完,马上月初,家里上下都要发放月钱了,这个不能拖。” 江词道:“那你一会儿要洗澡吗?” 谢芫儿道:“要。” 江词道:“等你弄完洗完,估计天都快亮了。”说着他就对谢芫儿招招手,又道,“你起来,我替你,你该洗的先去洗,洗完回来以后再说。” 谢芫儿不放心道:“你会吗?” 江词道:“看个账你当我不会,军中的账目可比这复杂得多了。” 谢芫儿一听,便放心地起了身。 花枝连忙去给她备浴汤,她自己去拿要换的寝衣。 在进屏风后入浴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江词正坐在她方才坐的椅子上,颇有大刀阔斧的武将之风,一手拿过算盘,拨得分外流畅而又清脆作响。 谢芫儿之前也拨算盘,但不甚熟练,也是她开始接手家里的每月账务以后才逐渐上手的。只不过碍于江词要休息,她都尽量不拨出声响。 现在两人都还没睡,不存在谁打扰到谁,江词也就拨得肆无忌惮。 谢芫儿沐浴时听见那算盘声音,不知怎的,觉得异常的心旷神怡。 等她沐浴完烘干头发,穿着整齐的寝衣,踱到桌边来,正想看两眼,江词却将算盘一推,将账簿一合,道:“完事了,睡觉了。” 谢芫儿愣了愣,道:“这么快?” 江词道:“本来就没多少事。” 谢芫儿还是想翻开来看看的,江词便看她道:“怎么,你不信我?” 谢芫儿道:“没有,我就是好奇。” 江词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先睡觉,等明天再慢慢看。”说罢就顺手拂灭了灯。 无法,谢芫儿只得跟他一起上床睡觉。 第1529章 相互的默契 翌日,早膳过后,江词出门早朝公干去了,谢芫儿回到后院,不慌不忙地翻看昨晚江词理好的后半部分账目。 然而,翻了几页过后,谢芫儿就愣住了,简直像在看无字天书一样。 因为上面的字实在太潦草了,让她感觉江词就不该去当将军,而是应该去当个医生。 一顺溜看下来,她连蒙带猜才能看明白小部分。 另外他归账的方式与常人不同,约莫只有他自己能看明白了。 谢芫儿有点头大,上午打坐修行都没顾得上,全在屋里重新梳理了。 为此她还叫了江意过来帮她一起认认。 结果江意一看那字迹,也直摁眉头,道:“这估计只有我哥哥自己识得了。” 中午江词和苏薄自己回家吃饭,江重烈就道:“你给芫儿的账本上写的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词理所当然道:“账本上还能写什么东西,当然是账目了。” 江重烈:“你那写的是给人看的吗?” 江词继续理所当然:“当然是给人看的了,那不然你拿去给狗看,它能看得懂吗?” 膳厅外面的来羡来一句:“你这是看不起狗还是怎的?” 江重烈怒道:“逆子,说话这么冲,想挨揍是不是!” 江意道:“哥哥,你的意思是我和嫂嫂都是狗吗?” 江词一听妹妹都发话了,立刻改口道:“哦,那可能是我写得太急了。” 江重烈道:“那你就抽时间帮芫儿一起重新好好理理。” 于是乎下午的时候,江词就抽了半下午的时间早早来家,跟谢芫儿一起核对账目。 彼时他就坐在她旁边,她看不懂他的字迹或者总结方式时,他就一一给她讲解,她便重新做批注。 这一直忙到入夜时分方才全部整理完了。 江词伸了个懒腰,道:“终于弄完了,本来昨晚就弄好了结果还重新弄一次,真是麻烦。” 谢芫儿道:“昨晚要是没经你的手,我熬一会儿,今上午就收尾完成了。” 江词闻言道:“说得好像你昨晚的觉白睡了似的。不管怎么忙,该休息得休息,身体重要还是这些账目重要? “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去找小意帮忙,你是她嫂嫂,她能不帮你么?” 谢芫儿愣了愣,江词便又道:“走,去吃晚饭了。” 晚饭后谢芫儿得赶着把家里上下的月钱给发放下去。 江重烈勒令江词帮她一起,于是江词就陪着谢芫儿一道坐在厅上,一人发放一人记录。 本来这事平时用不着他俩亲自来做,钟嬷嬷和江永成对接好便可,只是今日见大公子和少夫人难得配合着一起,大家伙也就自动地往一边站了。 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大公子和少夫人不及二小姐和姑爷那般恩爱,可随着时日一久,还是有种相互的默契在的。 月初第一个休沐天的时候,用早饭之际,江重烈对江词发号施令道:“今天你陪芫儿上街去逛逛。” 此话一出,江词和谢芫儿都相当震惊。 江词:“可我今天约了兄弟们喝酒。” 谢芫儿亦道:“我也没说要上街。” 江重烈道:“姑娘家哪能不上街去买买逛逛,这段时间都没能出得了门,眼下正好江词有空,陪你上街去买些衣裳首饰什么的。” 江词:“我没空。” 可是他的声音直接被忽略了去。 谢芫儿道:“我也可以叫小意陪我。” 江意笑了笑,道:“嫂嫂,我可能就没法陪你了,我与苏薄约好要去冶兵营看看的,还是让我哥哥陪你吧。” 谢芫儿表示十分理解。现在来羡的事情解决了,妹妹妹夫正是情深意浓的时候。 江词:“我要去喝酒。” 根本没人关心他想干什么要干什么,最后江重烈道:“今天给我好好陪陪芫儿,否则你知道后果。” 江词:“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江重烈:“好了,都吃饭吧。” 江词:“……” 第1530章 有商有量 早膳后,大家各自就要去忙各自的了。 江意跟着苏薄一道出门去冶兵营,阿忱跟着来羡一同回院里学习,江词则在他爹虎视眈眈的眼神下,不得不陪谢芫儿出门上街去。 谢芫儿对上街不热衷但也不排斥,偶尔出去走走逛逛也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她从没让江词陪同过。 有江重烈督促着,还有花枝和钟嬷嬷在耳旁念叨着,她不去也不行。 于是乎两人乘坐马车出了家门以后,谢芫儿在马车里便提议:“要不你去喝你的酒,我去逛我的街?” 江词双手扶着膝盖,想了想道:“这样要是咱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谢芫儿道:“等你喝完酒,我逛完街,我们俩再一起回去,阿翁不会知道的。” 江词看了她一眼,道:“喝酒有酒气,就算你不说我不说,他自己也能闻。” 谢芫儿沉默片刻,道:“是我有欠考虑。” 江词莫名道:“你就这么不愿意我陪你上街?” 谢芫儿道:“主要是怕耽误你的事。还是跟兄弟们喝酒要紧。” 江词合计了一下,道:“这样吧,反正现在还早,跟兄弟们喝酒也是晚些时候,你就先逛,尽量逛快一点,逛完我再去。” 谢芫儿点了点头,应下道:“也行。” 两人在闹市街口下了马车,看着人来人往,一时都不知该往何处去。 江词便问谢芫儿:“你有什么想买的没有?” 谢芫儿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道:“我想做两身僧衣。” 然后江词就跟她一路往布庄逛去了。 进了布庄一问,怎么可能会有僧衣,但谢芫儿可以挑选布料自己做。 遂江词在布庄里等候,谢芫儿就挑选料子,掌柜的见她挑选的大都是青灰色调,不由看了看一边坐着等候的江词,笑容和气地问:“夫人这是给这位公子挑选衣料吗?这会不会显得太过于沉闷?” 谢芫儿道:“不是给他的,是我给自己的。” 掌柜:“这……” 没有哪位姑娘会挑这些颜色给自己做衣裳的啊。 谢芫儿挑来转身问江词:“这些怎么样?” 江词还认真地瞧了瞧,然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掌柜便又问:“敢问夫人具体是想做什么衣裳呢?” 江词道:“她想做僧衣。” 掌柜:“僧衣啊,夫人这是……要出家?” 江词道:“不出家,就在家里穿。” 掌柜:“哦……” 那这就更奇怪了呀,哪个姑娘在家穿这个啊? 然后掌柜又向谢芫儿介绍:“夫人要不要看看这些呢,做成衣裳也十分好看的。” 谢芫儿草草看了一眼,回头问江词:“你觉得好看吗?” 江词道:“你不是想做僧衣么,那些不适合做僧衣。” 掌柜的不由得心想,这位客人怕不是有什么癖好,专喜欢看人在房里着僧衣起兴的? 不过心中虽这么想,但面上笑得越发和善。 谢芫儿与江词意见一致,于是最终只挑选了一匹青色的和一匹灰色的料子。 江词付完账,掌柜的将两人送出门,堆着笑道:“公子若是满意,下次再来啊。” 江词觉得甚莫名其妙。他满不满意有什么用,重要的是谢芫儿满意。只有她满意了,他爹才能满意。 谢芫儿抱着买来的布匹,心满意足。想上次和江意一同出来逛街,她想买来做僧衣都没能买成,这次终于买成了。 两人一同出来逛街也不是全无好处,你认同我的喜好我尊重你的安排,有商有量,十分和气。 从布庄出来后,江词便问她:“还有什么想买的没?” 谢芫儿道:“没有了,我们回家吧。” 于是两人融洽又和谐地一同回家了。 第1531章 再次被迫出门 才半上午,江重烈没想到儿子儿媳妇就回来了。 回来家里离开午膳都还有大半个时辰呢。 江重烈问道:“这么快就逛完了?” 江词一脸轻松道:“逛完了。” 江重烈道:“都买了些什么?” 江词道:“她买了两身做僧衣的料子。” 江重烈以为自己听岔了,道:“做什么的料子?” 江词:“做僧衣。就是佛家弟子穿的那种……”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就遭了江重烈从后脑门拍来的一巴掌。 江重烈怒道:“你是脑子灌脓了怎的,叫你陪她买新衣裳新首饰,结果你给她买僧衣!你这是盼着你媳妇早点出家吗!” 江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有点打懵了,道:“这就是她想要的,难道我不让她买吗?” 谢芫儿忙道:“阿翁误会了,这不关他的事,确实是我自己想买来做两身素净衣裳在佛堂礼佛的时候穿。” 江重烈神情缓了缓,道:“礼佛是应该穿素净点的。”然后转头对着江词继续怒,“人家只是想穿得素净点,你为什么说是僧衣!” 江词据理力争道:“她跟你说的和跟我说的不一样,跟我说的明明就是……” 谢芫儿赶紧上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袖角,压着声音与他道:“算了吧,难道你想跟阿翁就这事耗下去吗,你还想不想出去跟你的兄弟们喝酒了?” 此话一出,江词顿如醍醐灌顶,及时打住了。 谢芫儿便道:“阿翁莫恼,这事是我没有说清楚,真不怪他。今日上街逛得很满意。” 江重烈道:“芫儿,你要求也太低了,就买两身做素净衣裳的料子就够了?” 谢芫儿道:“是够了。” 江重烈想了想,万不想亏待了儿媳,道:“这样,一会儿吃完午饭,下午你二人再上街去转转,这次务必再添些穿的戴的,看看街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芫儿你都让江词陪你去。” 江词立刻反驳道:“我下午没空。” 江重烈道:“约了兄弟喝酒是吧?” 江词道:“原来爹还知道,我还以为今早你没听见呢。” 江重烈道:“信不信我叫苏薄去打声招呼,让他们以后喝酒都不要叫你。今天你不好好陪你媳妇儿,往后一年你都别想出去喝酒。” 江词:“……” 江词面色凝重道:“我怀疑,你只是眼红我能出去喝酒。” 江重烈毫不掩饰:“你知道就好。” 于是午饭后,江词和谢芫儿两个又得被迫出门逛街。 这回江重烈还遣了两个家卫跟着,说是让帮忙拎东西的,实则就是盯着江词,看他究竟有没有陪媳妇儿好好逛街。 江词叉着腰在街上大马金刀地走着,气闷道:“既然是出来逛街,怎么净给你买东西,不如给我也买把武器?” 谢芫儿道:“可以。我们不如直接去。” 结果正好经过一家装潢阔气的首饰铺,谢芫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江词一把就拽住她手腕,将她往首饰铺子里拉,嘴上道:“去什么去,真要是给我买武器,咱爹还会再让我们出来逛一次你信不信?” 江词也不清楚这首饰铺是京都里数一数二的铺子,只觉得排面够大,应该可挑选的东西蛮多就进来了。 店里的伙计笑脸相迎,问需要买些什么东西,江词便道:“我夫人要买首饰,把你们店里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她挑。” 伙计连忙应下,到柜台边去安排。 很快一排排琳琅满目的时兴首饰都摆了出来,谢芫儿一溜烟看下去,都看花了眼。 伙计问道:“夫人可有中意的没有?” 谢芫儿摇了摇头。 一连看了几轮,她都兴致缺缺。 第1532章 谁先买下归谁 因为首饰铺子很大,掌柜的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那些夫人小姐们一看衣着仪度便知是大门大户的人,当然不能怠慢了。 且不少还是铺中的老顾客,掌柜的介绍得便格外的详细热忱。 江词在谢芫儿挑选之际,见掌柜正在给那边的小姐夫人们介绍,他也就几步走了过去,斜倚在柜台边,听了一会儿。 随即看到有伙计往她们那里送好东西,结果还没送到夫人小姐们手上呢,江词人高臂长,率先就拦截了下来。 铺子里的伙计们素质都颇高,和颜悦色道:“这位客官,这是这边这位小姐要相的,客官还是先看看其他的样式吧。” 江词拿着托盘端详了两眼,道:“你们再去拿一对儿给这边这位小姐相看不就是了。” 掌柜笑呵呵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对玉镯本店只此一副。” 江词一听,挑挑眉,然后转身就向谢芫儿走去了,道:“我得看看我夫人合适不合适戴。” 掌柜的想阻止,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江词大步走回到谢芫儿身边,拿起谢芫儿的一只手。 谢芫儿愣了愣,只觉腕上冰润带凉,回头就见他将一只深邃而又剔透的碧玉镯子套进了她的手腕上。 她手腕本就白皙细腻,碧玉镯这一衬,愈加显得手腕纤细娇嫩。 江词见着满意,又将另一只碧玉镯套在她的另只手腕上。 镯子大小将将合适。 江词看了两眼,对掌柜的道:“这个我们相中了。” 谢芫儿看着腕上的镯子,还有些愣神。 掌柜道:“这位客官,这恐怕不妥,这是我的其他客人先要相看的。” 江词道:“买东西难道不是谁先买下归谁吗,掌柜你这里的首饰摆出来到底是专给人相的还是卖的?” 掌柜竟然觉得有点歪理,他都卖出去了,还有啥可相的?遂只好转头向夫人小姐们笑脸赔礼。 那些夫人小姐见江词模样生得好,便也没怎么计较。 后来江词又半途拦截了一支发钗和一支步摇,小姐夫人们都还没碰得着,就被他给先一步拿来,转手别进谢芫儿的发间了。 夫人小姐们气不过,想要回来,江词一脸无赖样地说道:“这个我又没说要买,就是先给我夫人戴着看看,你们要是非得想买,那就买去好了,反正我夫人已经戴过了。” 夫人小姐们向来清高,这都明晃晃给别人戴过了不要的首饰,自己再买回去,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于是只得作罢。 最后夫人小姐们一恼火起来,一致要求掌柜把这个如此不懂规矩的人给轰出首饰铺。 掌柜的是赚了钱,当然最后也是客客气气地送江词和谢芫儿出门的。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虽然都是大户人家,但还没显赫到能与定国侯府结识的地步,再加上江词以往从不会出现在这些地方,故无人识得他。 谢芫儿就更不要说了,常居深宫,甚少抛头露面,便是朝中官家小姐夫人也不一定全都识得她。 只不过他俩前脚刚出门,后脚恰好有一位官家夫人乘轿前来。夫人下轿时碰巧看见两人从首饰铺离开,不由有些诧异,自顾自道:“定国侯?八公主?” 她本想上前去打招呼的,可两人一进人潮里很快便走远了。 江词和谢芫儿在前边走,两名家卫紧步在后面跟。 路过街边小摊时,闻到刚出炉的香甜栗子味,在这秋冬时节显得尤其暖和,江词便转头问谢芫儿:“栗子要吃吗?” 谢芫儿走着,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竟平添几分艳色。 她茫然地抬头看他,还不待说要吃还是不要吃,江词就到小摊边买了一袋在手。 他从油纸袋里拈起两个,连忙抛给谢芫儿,道:“接着。” 谢芫儿本能地伸手接了接,可辗转片刻,又连忙抛回给江词。 江词道:“我给你吃的,你又丢给我作甚?” 谢芫儿道:“烫。” 江词理所当然道:“我当然知道烫,不烫我能丢给你吗?” 谢芫儿:“……” 第1533章 甩开他们 最后两人回到马车里,栗子也冷些了,但江词看她似乎没有要动手剥来吃的样子。 江词便问道:“你怎么不吃?” 谢芫儿道:“我中午饭吃饱了。”所以这会儿尽管炒栗子闻起来很香,但她也不馋。 江词道:“现在离中午已经有一阵了,逛了这么久,又不是吃不下。你看小意,上午下午都有茶果点心的,你们女孩儿家不都是这样吗?” 谢芫儿道:“口腹之欲太盛不利于修行。” 江词抬头看她一眼,道:“那你说说,你们佛祖要是没有口腹之欲是怎么长这么胖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拈了一个来剥。 他剥栗子壳的声音在马车里听起来尤为清脆。 谢芫儿看着他的手,他平日里拿武器时充满了劲道,眼下小小的栗子他手指一捏就能哔啵一声给他捏开一条口子。 他去掉一半栗子壳,里面金黄色的栗子肉就暴露了出来,泛着油润的光泽。 江词递给她道:“来,吃吃看。咱爹不是要我带你出来买吃的穿的么,要是不到位,回头还得再来。” 谢芫儿一听,觉得也有理。等回去以后爹要是问起,她什么都没吃,万一又要江词带她上街来买零食也不是不可能。 遂谢芫儿伸手,素白的手指尖轻轻拈走了那颗栗子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江词道:“怎样,好吃吗?” 谢芫儿点点头,道:“很软糯香甜。” 江词再捡了两个,手指轻巧地捏开了给她,随后他自己也吃了一个,满口都是,不由有点嫌弃道:“唔,还是酒好喝。” 谢芫儿问他:“那你一会儿还要去喝酒吗?” 江词道:“爹安排了两双眼睛,还怎么去?” 谢芫儿想了想,道:“那要不我们再去街上逛逛吧。去人多热闹最繁华的那条街。” 江词便吩咐外面的两个家卫道:“少夫人说去最繁华的那条街。” 两名家卫立刻驱赶马车往其他街道去了。 到了街口,谢芫儿下马车一看,只见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涌动,两边旺铺吆喝迭起,客流量络绎不绝。 谢芫儿主动拉着江词就涌进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里。 其实江词是不喜欢逛这般拥挤的街,边随着她走边道:“你不是喜欢清静吗,怎么也要到这里来人挤人?” 谢芫儿道:“偶尔出来壮壮人气也未尝不可。” 谢芫儿拉着他走得快些,后面两个家卫也紧步跟着。然后她对江词勾了勾手指,江词微微俯下头,她道:“不是想去喝酒么,甩开身后两双眼睛你就能去。” 江词愣了愣,随后立刻明白过来,谢芫儿专挑人多的地方,不是为了凑热闹,而是为了甩掉他爹安排的人手。 只要甩掉了他们,他不就自由了么。 既然谢芫儿有心帮他,他也不能不争气啊,于是乎反握住谢芫儿的手腕,脚下步子陡然加快起来。 谢芫儿完全是被他拉着走,左穿右窜,专往行人缝隙中钻。 江词还嘴上道:“那边好像很有趣,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后面两个家卫跟得十分吃力,大公子说的“那边”也不知具体是指哪边,反正眼睁睁看着大公子和少夫人越走越远,他们想追上去却被来往行人给挤得越来越偏。 家卫急得大声叫江词和谢芫儿,两人也浑似没听着似的,一股脑往前走。 等家卫挤开人群往前去追时,大街上哪还有两人的影子。 彼时家卫追到下一个街口,看看各处分出来的街道,又分头继续往各个街上去找。 而江词和谢芫儿便在附近一处巷子口里边,两人靠着墙。江词气息不乱,谢芫儿却是跑得气喘吁吁。 随后谢芫儿问他:“你要去哪儿喝酒?” 江词道:“聚友酒庄里。” 谢芫儿道:“那你快去吧。” 江词道:“我去了你怎么办?” 谢芫儿道:“我便在街上随处逛逛,我们约好个地方,我逛完便在那里等你,你和你的兄弟们聚完以后就去那里找我。” 听起来没毛病,但江词还不至于为了喝酒就丧心病狂到把她一个人丢大街上。 遂他想了想,道:“我先送你去小意那里。” 谢芫儿怔愣道:“我能去冶兵营那种地方吗?” 江词道:“你虽不能去,但小意会想办法陪你,我若晚些时候没来找你,你便同她一道回家去。” 谢芫儿思忖着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也省得她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 两人这么商量好以后,就又走出小巷上了街,一路往冶兵营的方向去。 第1534章 与他一起 那个聚友酒庄正好也在江词和谢芫儿前往冶兵营的街途中。 江词经过酒庄门前时,就指给谢芫儿看,这是他经常来喝酒的地方。 怎想这时二楼窗户有人惊喜地叫道:“嘿,定国……大公子你总算来了!” 江词脚步一顿,与谢芫儿双双抬头看去。 见窗户上先后趴上来好几个人,高兴道:“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哟,少夫人也来啦,快快快,快进来坐!” 江词一脸正经严肃道:“我先送她去别的地方,再过来。” 兄弟们趴窗户上径直跟他聊起来了,道:“你要送少夫人到哪儿去呀?” “是不是怕少夫人管着你喝酒啊?” “哈哈哈哈哈哈能理解能理解!” 江词:“……” 开玩笑,他堂堂男子汉,是这么怕媳妇儿管教的一个人吗? 顿时他意气一上来,转头对谢芫儿道:“横竖不知道去哪儿,不如干脆跟我上楼去。” 谢芫儿怔了怔,没等她答应还是拒绝,江词就拉着她进了楼里了。 伙计连忙引他们上楼。 上二楼进雅间,一些武将们着常服,但也对江词和谢芫儿恭恭敬敬,均起身邀二人入座。 江词上前,随脚勾住了一条板凳腿子,往外拉开,让谢芫儿坐。 这里烟火气甚重,但凡到这酒楼里来的都少不了吃肉喝酒,谢芫儿与之格格不入。 不过既然跟着江词一道进来了,这样的场合哪能以她为主,故而她心平气和地坐下了。她在里侧坐下后,江词才提了提衣角在她身边落座。 这帮子人开场就是几大碗酒。 伙计送菜上来,道道色香味俱全。 这些武人也不讲究,直接给谢芫儿也倒了一碗酒。在他们觉得,吃菜怎能不喝两口呢。 只不过刚在她面前一放下,江词就给她端开了。 他叫门口的伙计,伙计连忙应声热络地过来询问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江词道:“上壶茶来。” 伙计应下正要去准备,江词又问:“你们这里有什么素斋?” 伙计道:“楼里素菜也多着哩,要不小的把单子拿来给客官瞧瞧?” 江词没看单子,紧接着点了几道素食,让伙计下去准备。 谢芫儿怔了怔,不由抬头看他。他点的正好就是平素她觉得家里做得比较可口的那几样。她没与谁说起什么菜好吃什么菜不好吃,没想到他却是知道得清楚。 随着天色渐晚,酒楼里的酒客也逐渐多了起来。雅间外面也变得喧嚣起来。 谢芫儿用了些素食,饮了茶水,很多时候都是安静地听江词与大家伙说些什么。 她低头间,看见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对碧玉镯,自个安静地看了半晌,而后一手往另一手腕上轻轻拨转盘弄。 碧玉镯触手细腻冰凉,她不热衷于首饰,但不得不承认,她对这对镯子有些喜爱。 谢芫儿临窗坐着,随着夜幕降临,她转头往窗外看去,可见整个京都城里华灯初上,犹如万千繁星倒扣下来,朦胧而华丽。 这还是她第一次置身其中欣赏到京都城里的夜景。 一时间她支着头望着窗外都看呆了。 期间江词转头看见她正盯着窗外看,问她道:“好看吗?” 谢芫儿点头,实话实说道:“甚是好看。” 江词趁着酒兴与她道:“你要是喜欢看,改天我带你去个高地儿好好看。” 谢芫儿回过头来,见他已经转过头去与他的兄弟们继续把酒谈笑了。 最后大家都喝得东倒西歪的。 江词带着几分酒意,和谢芫儿一同出酒楼时,天色已经颇晚了。 这入夜以后比白天更冷几分,他见谢芫儿身姿单薄,随手解了自己外袍就罩在了她身上。 男子爽朗又温暖的气息冷不防笼罩上来,谢芫儿怔了怔,道:“你给我了你穿什么?” 江词道:“我不是穿着么,我又没全脱完。你披着就是。” 谢芫儿道:“你不冷么?” 江词道:“我比你暖和。” 谢芫儿在酒楼里坐着时不觉得,这会儿出来了确实感到挺冷的,也就不再推脱了,手里紧紧捻着他的衣袍裹了自己。 他袍角有些长,她尽量提着,不让它拖地。 这时街上已经慢慢冷清下来了,只余下街边还零星有些小摊,埋着些小玩意儿和小食点心。 “云片糕喽,最后一炉云片糕喽!” 江词便回头问她:“那个你要吃吗?” 第1535章 护他得紧 谢芫儿看过去,见那刚出炉的云片糕白生生的冒着热气,上面有黑色芝麻粒和红色的枣肉,颜色搭配得相得益彰。 没等她回答,江词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买了一包来。 晚膳后甚少添食的谢芫儿莫名有些食欲,伸手拈来品尝。 江词道:“好吃吗?” 谢芫儿道:“甜。” 江词也拈来尝了一片,道:“确实挺甜的。” 谢芫儿便问他:“这个好吃还是酒好吃?” 江词道:“甚少有物能与酒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回去的路上两人还是有一片没一片地将云片糕都吃完了。 吃到最后一片时,谢芫儿刚拈上手,抬头发现江词也正盯着,于是便对分成两半片,她自己吃半片,又将另半片递给江词。 江词懒得伸手来接,自己俯下头来就用嘴衔了去。 他气息落在她的手指上,端的是温热。 转进巷弄里,就快要到家门了,抬头便可见门前点着两盏灯。 这时候江词酒意醒了醒,对谢芫儿道:“我身上酒气重不重?” 谢芫儿道:“还好。” 江词道:“重就是重,不重就是不重,还好是怎么个说法?” 于是谢芫儿便往他身边再近前两步,微微靠近他身前,凑过头去仔细闻了闻。 江词没料到她突然有这举动,一时站着动也不动,似乎气息也收敛了。 谢芫儿道:“这样的距离就闻得十分明显,但爹应该不会这样凑近了闻。”说着她又后退几步,再闻了闻,“这个距离酒气就淡到几乎没有了。回家以后你注意和爹保持这样的距离就行了。” 本来今晚江词顾及有谢芫儿在,以及回家还得向老子交代,所以远不如平时那般肆意,酒也比平时喝得少许多。 如若不然,他此刻应是醉醺醺地回来了。 江词觉得谢芫儿给的建议比较中肯,点点头道:“走吧,回家。” 进家门时是江永成给开的门。 江词压着声音问:“成叔,我爹呢?” 江永成道:“厅上呢。” 江词道:“先别声张。” 然后他拉着谢芫儿,又指了指回廊到穿堂那边,示意她一起往那边走,这样就可以避开花厅悄悄潜进后院去了。 结果显然不太顺利。 两人才刚一走上回廊,那厢江重烈就拨着轮椅从厅上出来,一眼精准地看向江词那鬼鬼祟祟的身影,道:“还知道回来!” 江词一震,抬头就看见江重烈直接从他那头廊下经过,先一步堵到穿堂上了。 江词只好道:“爹,我们回来了。” 江重烈道:“酒楼里的酒好喝吗?” 江词不认:“你凭什么认为我去酒楼了?” 江重烈道:“隔着大老远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酒气了,你还敢狡辩?” 江词:“那不可能,你诈我,这么远你肯定闻不到。” 江重烈道:“我是你爹,你什么德性,喝没喝酒,我会不知道?有本事你站着别动,我过来闻一闻!” 说着江重烈就利索地拨着轮椅过来了,怒道:“好好地出门逛个街,指望你给你媳妇儿买点什么,你倒好,甩掉了护卫,喝到现在才回来!” 眼看着要挨揍了,谢芫儿连忙挡在江词前面,劝道:“阿翁息怒,息怒。” 江重烈早就准备好了一根棍子,此刻从轮椅后面抽出来,有半丈来长,道:“芫儿你让开,待我揍一揍这混小子!” 江词躲闪了两下,谢芫儿又护他得紧,江重烈害怕棍子不小心扫到谢芫儿,因而没有尽全力。 谢芫儿赶紧又道:“今下午我们确有好好逛街,他给我买了镯子和发簪。”她两手拦着,袖角拂动间,不难看见她腕子上戴着的碧玉镯,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谢芫儿道:“他还买了栗子和云片糕我吃。我们是因为街上人太多,才和护卫走散了,后来经过酒楼前正好遇到他的好友们都在,所以他才上去坐了一会儿。” 第1536章 你就知足吧 江重烈看着谢芫儿这么费力地帮江词解释,火气就消了一大半。 江词也看向谢芫儿,不过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脸。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护着自己。 江重烈神色明显缓和,道:“芫儿你说说,他今下午去喝酒,是怎么安排你的?” 谢芫儿见瞒不住了,只好老实交代:“他带着我一起的。” 江重烈又怒向江词:“你居然带她去那等混杂之地!” 谢芫儿道:“但我觉得偶尔去见识见识也不错,晚上还在楼上看到了京都城里的夜景。” 江重烈一时无所表示。 她又安抚道:“阿翁不要生气,不管是出门逛街还是喝酒,也不能只考虑其中一人,若是能让我们两个都尽兴而归,我觉得那才是最好的。” 江重烈也看得出来,许是有他媳妇儿在场,今晚江词喝得并不多。 不过看见谢芫儿这么护着他,身为老父亲的心里也涌上一丝丝欣慰。 江重烈道:“有芫儿这般袒护你,你就知足吧。” 江词道:“我又没说我不知足。” 谢芫儿眉眼温和道:“阿翁,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说着她便上前,拿下了江重烈手里的棍子,又推着轮椅拉开和江词的距离。 江重烈对着江词冷冷哼一声,然后就被谢芫儿推着调头往穿堂里走了。 谢芫儿不忘回头看了看江词,对他动了动口型:“你先回院里吧。” 只不过江重烈只在中庭花园通往各后院的分岔路口就让她停了,道:“时候不早了,不用送我到院子,芫儿你也回去休息吧。” 谢芫儿道:“没关系,也没多远了。” 江重烈动了动耳朵,听见身后有极为轻细的动静,也就由着谢芫儿了。 谢芫儿送他进院子,推上台阶旁边的小斜坡,到屋檐下方才止步。 等江重烈回房了,谢芫儿也转身回去时,抬头一看不料江词也跟来了,他正倚在院子墙边等着。 在后面看见谢芫儿推着江重烈走的那一幕,江词心里就在想,难怪他爹这么疼这个儿媳妇,是有道理的。 也没白疼。 两人一同走出去,谢芫儿道:“不是让你先回去休息么?” 江词道:“那是我爹,我要是回去睡大觉,让你独自送他回来,这像话吗?” 谢芫儿道:“那你怎么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不上前来?” 江词:“废话,上前来挨揍么?” 谢芫儿想了想,觉得也是。 两人回到院里,谢芫儿歪头看他道:“你今晚还练功吗?” 怎想他同时也转头看着她问:“今晚还念经吗?” 而后各自都摇了摇头。 谢芫儿道:“那就去洗洗睡吧。” 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江词道:“今晚多谢你帮忙替我兜着了啊。” 谢芫儿道:“你不是说的么,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当然要相互帮衬。何况今日你也花了一天的时间陪我逛街,我替你掩护也是应该的。” 江词便仗义道:“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定也义不容辞。” 谢芫儿悠悠笑了一下,道:“好。” 她阖上眼,入睡前,衾被底下的手又闲适的拨弄了两下腕上的镯子,忽道:“也多谢你今天买东西给我。” 翌日江意与谢芫儿见了面,坐在一起聊会天,看见她手上的碧玉镯,挑挑眉含笑道:“我哥虽然平时不开窍,但偶尔眼光还是不错的。这镯子甚是适合嫂嫂。” 第1537章 下帖到府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 年底的时候朝廷各部都十分忙碌,苏薄和江词也整日早出晚归。 等朝中忙完这阵,各地方以及朝廷各部结算完毕,才算彻底告一段落。 大玥国战后第一年虽然不如往昔那般盛世,但也太平,百姓们休养生息,朝廷也治理得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年底百官休朝之际,宫中会有一场宴会。 届时朝武百官皆可进宫入宴,一定品级以上的官员还可携家眷入宫。 宫里上下前几天便开始张罗准备着,临到宫宴开始前一天,顾瑶再派人往各家府邸送帖子。 帖子送到侯府来时,顾瑶的贴身嬷嬷还跟着走了一遭,见到江意和谢芫儿便恭敬见礼,后和和气气道:“皇后娘娘说,明日宫宴,想荣安夫人和侯夫人早些去宫里与皇后作伴呢。” 江意道:“明日定早些到。” 嬷嬷道:“对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团团,荣安夫人可还记得?” 江意道:“自是记得。” 嬷嬷便道:“团团近来郁郁寡欢的,娘娘说想让夫人将侯府里的来羡也一并带去与团团一块玩呢。” 彼时来羡就在前院里溜达呢,冷不防听到嬷嬷这么说,毛都炸了一下。 江意见状好笑道:“我记得团团生性活泼,怎的没想着给它找个玩伴呢?” 嬷嬷道:“不是没找,其他的小狗小猫都找了,团团愣是不多看人家一眼。把它惹急了,它还咬人家哩。” 来羡传音道:“那肯定不能找一个跟它一样是母狗的啊,它以为来跟它抢地盘的当然得咬了。要找就得找个公的陪它玩。” 江意便委婉地表达了来羡的意思,嬷嬷唏嘘道:“找来的也有公狗儿,还不是一样,它爱搭不理的。皇后娘娘想起以前团团喜欢来羡得紧,故才让奴婢来向夫人说一声。” 江意道:“我倒是没问题,只是来羡已经不是从前的来羡了,就名字与从前一样而已,也不知道团团见了会不会喜欢。” 嬷嬷道:“夫人带去,两狗儿熟悉熟悉,说不定就能玩到一块了。” 等嬷嬷交代完离开以后,来羡夹着尾巴正想溜,江意的声音冷不防从厅上传来:“嬷嬷说的你都听见了吧?” 来羡回过头,苦着一张狗脸,道:“那母狗儿现在成了皇后身边的爱宠,也算是它狗生里的巅峰了,它现在哪还瞧得起一般般的狗儿,像我这样的土样子它更看不上眼了。我就不去碍它的眼了吧。” 江意道:“可你忘了以前团团围着你疯狂转圈的样子了?” 来羡:“那都是过去的了,狗都是会变的。” 江意似笑非笑道:“你是说你变了还是团团变了?” 来羡:“都变了好吧。” 江意道:“你又不是团团怎么知道它有没有变,至于你么,狗儿通常不都是靠闻气味结交的么,哪管你外形有没有变啊。” 来羡道:“明天你们都要去,我要是也跟着去了,老爷子怎么办?不行,我得留下来照看老爷子。” 此话一出,当即门口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我不要你照看,我明天有约。” 江意和谢芫儿抬头看去,见江重烈自己拨着轮椅进来。 江意问:“明天爹要去哪儿?” 江重烈道:“约了以前的一帮老家伙,一起下棋论剑。”说着就摆摆手又道,“你们去你们的,不要管我。” 天黑了好一会儿了,苏薄和江词才先后来家。 家里厅上廊下都点着温暖的灯,他们回来净完手,便进膳厅吃饭了。 江词听说皇后想让来羡进宫去与皇后爱犬作伴,十分赞同,与来羡道:“别整天跟人混,混得你都不像条狗了。” 来羡:“是哦,我是没你狗。” 江词看它一眼道:“我要是跟你计较,你此刻已经被我一脚给踹出去了。” 来羡蹲到谢芫儿身边,道:“嫂嫂,你看他就欺负我厉害。” 江词一听,便补充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有它跟着进宫,她们女眷若是在一处,我和苏薄不方便参与的话,它也能看着点。到时候要是有什么事情也好来告知我们。” 第1538章 想亲就亲了 这一年来,江意都在忙碌来羡的事,除了必要的几次宫宴参加以外,其余时候都甚少出来走动结交。 而今来羡的事情终于解决了,了却她最大的心事,不必再担心出去走动会浪费时间,她便也可以不慌不忙地陪同苏薄一起进宫入宴了。 绿苔早早便准备好今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下午进宫前一个时辰便开始给江意梳妆打扮起来。 虽是已婚之妇的装扮,但与之前进宫有所不同。之前是刻意端着一种稳重老成之态,而今卸下那股子老成,依然端庄稳重,却极是符合她这年纪的娇娇明媚。 以至于苏薄回来接她时,刚一踏进房门口,通过铜镜看到她,便只顾直勾勾地看她。 江意正往唇上轻点胭脂,抬眸亦看了看铜镜里的他,眉眼天真娇媚,淡淡含笑,道:“你等等我啊,马上就好了。” 苏薄一边看她一边随手解了护腕,道:“我不急。” 绿苔见基本已经妥当了,便先退了下去。 江意将将从春凳上站起身,怎想一转身就见苏薄已走到了她身后,勘勘将她抵在妆台边。 她笑着理了理他的衣襟,又抚了抚他袖上被护腕束出来的折痕,轻声软语道:“可要换身衣?” 苏薄道:“要换。” 江意轻轻推了推他,道:“那你还不快去。” 怎想非但推不动他,他反而倾身下来朝她靠近。 他低垂着眼帘,眼神直直落在她唇上,江意张了张口,连忙道:“苏薄,别闹啊,马上要进宫去……” 话没说完,唇就被他堵住了去。 他可不管进不进宫,他就知道胸膛里就像有把钩子,他被她勾得浑身骨头都在痒。 看着她温软的唇瓣,想亲就一头亲下去了。 江意呼吸都窒了窒,手里又推了推他的胸膛,结果反被他欺压得更紧。 感官里全被他的气息给霸占,渐渐她手上也就失了力道,整个人软绵绵地被他捞进怀里,一手掐着她的细腰,一手扶着她后脑,极尽深沉地吻她。 她口间倏而溢出两声低喃,双手紧紧捻着他腰间的衣裳。 待他终于辗转品尝了她的甜滋味,方才离了离她的唇。低眼看见她衣襟下的纤细脖颈,耳根下的几缕细发点缀显得极其白嫩细滑,他便缓缓俯头下去,湿热的唇在她脖间轻轻一吻。 苏薄低低问她:“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一下?” 江意眼神潮润,蒙着一层水雾,含娇似嗔地软软瞪他,这会儿去床上能休息? 她才点的唇脂被他吃得干干净净,道:“才不要,一会儿嫂嫂就要来找我了。” 声色里都有股子妩媚之意,说着她便转回身去照镜子,看看发髻什么的有没有乱,边道:“看吧,你一乱来,我又得重新弄。” 苏薄站在她身后道:“我没弄乱。” 江意又嗔他一眼。 苏薄知道她花了时间梳妆,他手掌又宽厚,扶着她后脑时格外注意,因而还是端庄明艳的整齐模样。 江意只好重新点唇脂,道:“你快去更衣吧。” 她望着铜镜里的他转身去换衣裳的背影,脸颊还有些热热的。 随后绿苔在门外道:“小姐,大公子和少夫人过来了。” 江意连忙平复一下心境,苏薄动作也快,已经换好了衣裳。 今日入宴他着的是往日她做给他的靛蓝色宽袖衣袍,英俊挺拔,很有两分郎君朗朗如玉之感。 江意站在他面前,神色温柔地抬手替他整理一下襟袖,边应绿苔道:“出来了。” 第1539章 夫妻一体 这次宫宴,也是谢芫儿自婚后第一次与江词以夫妻身份一同于正式场合出席,故而花枝和钟嬷嬷亦是十分看重。 花枝更兴奋一些,早在收到宫里的帖子以后便殷勤地准备起来,还去向绿苔请教了不少。 眼下更衣梳妆的时候谢芫儿不想那么麻烦,看着花枝大张旗鼓地备出了各种胭脂、首饰头面等,把整个妆台的台面都摆满了,不由道:“还是照着平日里的样式来吧。” 平日里她就比较简单,发丝全部上挽成髻,戴上发冠和钗子便完事。 花枝不赞同地哆道:“那怎么行,这次可是公主与大公子一同出面,而且还是宫宴,不仅皇后与众夫人小姐们在,就连皇上和百官们也在,怎能随便呢。 “以前公主出嫁前咱们都没得机会参加这样的宫宴呢,这一次当然得郑重些。” 谢芫儿道:“不是不郑重,只是不要那么繁琐。我心里是十分正视这场宫宴的。可若是这么隆重地进宫,不就喧宾夺主了么。咱们只是去坐席的,又不是主角。” 花枝眨眨眼道:“可这些都是公主礼制内的头面啊。而且公主现在不仅仅是公主,还是定国侯夫人呢,公主要是打扮得太素了,会让人觉得寒酸,到时候就不光是说公主一人了,还可能会说大公子小气,要知道夫妻一体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谢芫儿听她一言,又想了想,觉得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也不能什么事都只考虑她自己一个人。 遂谢芫儿道:“那你看着弄吧。” 于是花枝风风火火地帮她梳妆打扮起来。 平日里被她束之高阁的头面首饰,此刻被花枝挑着花样给她佩戴。 她面施粉黛,唇描红妆,那清澈干净的一双眼显得尤为淡然通透。 后来外面钟嬷嬷在通报:“大公子回来了。” 彼时江词一进屋,正逢谢芫儿回过头来看,两人的目光勘勘对上。 她平日里不佩耳饰,眼下长长的耳线坠子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晃,发间步摇亦是晃动不休。 江词平时对女人的首饰不长记性,但他却还记得,她头上戴的步摇就是那日他买的那支。 这也是谢芫儿唯一要求佩戴的。 珠玉摇曳间,衬得她一张脸愈加的精致,不同于平日里的淡薄,双眉弯似夜下柳,明眸剪出水中月,那朱唇娇妩,更添几分明艳多姿。 江词猝不及防,一时就看愣了眼。 谢芫儿眼观鼻鼻观心,自我审视道:“可是不合适?” 江词回过神,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合适,挺合适。” 然后他自个就去换衣服去了。 他本身容貌就甚是英气俊朗,平日为出行方便,除了朝服就多是一身利落的武人装束,眼下整齐穿戴起来还甚是风流倜傥。 花枝见江词从屏风后面出来,连忙掇了掇谢芫儿手肘。谢芫儿便也回头看他一眼。 江词对上她的眼神,道:“怎么,不妥?” 谢芫儿摇摇头,道:“没有,很好。” 随后两人便一同出院子,在去江意院子的路上,谢芫儿走得甚是着急,结果回头看江词还不慌不忙,不由建议道:“你可以适当的走快一点。” 江词便问她:“你走这么急作甚,后面有人撵你吗?” 谢芫儿道:“花枝给我捯饬的时候耗了不少时间,肯定让小意久等了。” 江词不以为意,脚下也丝毫没有加快,道:“你这么想纯粹是自找烦恼。苏薄也回来了,他要是跟小意一起,两人指不定要腻歪什么时候呢。不然你看小意怎么没叫人来催呢?” 谢芫儿道:“便是小意等久了她也不会叫人来催的。” 事实证明,还是江词足够了解自己的妹妹妹夫。 两人到了江意的院子里,见绿苔守在门外,一问起,苏薄回房以后就和江意在房里就一直没出来。 江词看了看谢芫儿,一脸见怪不怪道:“你莫看苏薄这大将军在外头威风得很,一回来就是这德性。” 第1540章 正常男人是这样的 绿苔往房里通报后不久,苏薄和江意便相携着从屋里出来了。 江词看了看苏薄,见台就拆道:“你嘴怎么这么红?” 苏薄抬手拭了拭嘴唇,道:“关你什么事。” 江词道:“是不关我事,我替小意问一句怎么了。” 苏薄:“无需你替她,她知道怎么回事。” 江意窘迫地软软瞪他一眼,谢芫儿便出声道:“不是要进宫么,要不就先出发吧。” 到前院时,阿忱也已经干净整齐地候着了,旁边蹲着一脸苦哈哈的来羡。 阿忱今日也要随爹娘进宫去。他人虽小,但他是大将军独子,自是能去这样的场合。 宫里边说了,太学院里的小同窗们都可以聚到一处玩耍,也不会觉得太无聊。 不过阿忱不是奔着好玩去的,他是觉得可以待在爹娘身边,还能接触认识更多的人。平时他都是听学堂里的小同窗们讲述自己的爹娘是怎么怎么样的,他总得亲眼去瞧瞧。 江重烈可没等他们,早早就出门去会友去了。 江意他们走出家门上马车,一家三口上一车,江词和谢芫儿便乘坐另一辆车。 来羡见状便道:“你们看,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夫妻二人又琴瑟和鸣,我去干什么呢,完全是电灯泡嘛。你们去你们去,我就留下来看家好了。” 话音儿将将一落,它就被江词一手从背后拎起给推搡进了车厢里,道:“走吧你,废话那么多。” 来羡怒道:“拎狗别拎后颈行不行,本来皮就很松了,你再拎,把我皮扯掉了你赔吗!” 谢芫儿比它先一步上马车,拍拍身边的空位,道:“来羡,坐过来。” 来羡甩甩狗脖子,到谢芫儿身边的软垫上趴着。 那厢江意和苏薄的马车走在前边,随后江词才上车来,在谢芫儿这边坐下,这辆马车也缓缓驶离家门。 马车上,谢芫儿思及方才院中的情形,建设性地对江词道:“虽说你与大将军关系甚好,但当着小意的面,是不是说话还是应该周全些,不然多不好意思。” 江词道:“这你不用担心,苏薄脸皮厚得很,不然当初也不会上门来提亲。他完全不会不好意思。” 谢芫儿道:“我是说小意会不好意思。” 江词不解道:“她怎么会不好意思呢,我什么都没问她。” 来羡便一旁唏嘘道:“怎么会好意思,我都替她尴尬得抠脚趾头了。大舅哥你也不想想,小意儿和苏薄两个在房里久久不出来,无非就是亲亲热热,你问苏薄不就是等于问她了么。” 江词双手扶着膝盖,想了一会儿,脑子转过弯来了,道:“我知道他俩平时就亲热,倒没想到这马上就要出门了,竟还这么亲热。” 来羡抠着手爪子,哼哼道:“正常男人是这样的,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总恨不得啃两口,不像有的人,整日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却连窍都不开一下。” 江词道:“他太色了,以前做兄弟的时候我从没想到他会这么色。” 来羡:“……”大舅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话里的话? 然后他便想起往事,急欲与谢芫儿分享,便看她道:“你知道当初他是怎么上门提亲的吗?” 谢芫儿摇摇头,又有些感兴趣,道:“愿闻其详。” 江词道:“他居然一声不吭地偷偷把小意从京都带去了夔州,那时候我和爹都还奉命镇守夔州呢。原以为他只是大发慈悲顺带她一路,哪晓得他早就去勾搭我妹妹了。 “平日里我把他当兄弟也就罢了,咱爹也把他当兄弟,可他居然惦记起咱爹的女儿、我的亲妹妹,你说这人禽兽不禽兽。” 来羡啧啧道:“那还不是你和老爷子一厢情愿,你们把他当兄弟,可他和小意儿男未婚女未嫁,人家不想跟你们当兄弟,就想着要娶她呢。” 谢芫儿道:“后来呢?” 江词道:“后来他就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上门提亲了,然后被咱爹举着大刀追着砍。” 谢芫儿想象一下那个场面,猝不及防笑出声。 江词道:“谁叫小意喜欢他,认定他非他不嫁,这样咱爹后来才同意的。” 第1541章 压得实实的 反正在车上闲来无事,随后江词还与谢芫儿讲起以前在夔州的往事。 当然他都是挑轻松愉快的事情讲,谢芫儿听得分外认真。 来羡坐在靠窗边,扭头看见窗帘外的街景,他们没过闹市,街上只少许行人,偶有路面不平,使得马车有微微的颠簸。 来羡眼珠子一转,就开始兜坏水儿。 它回头瞧了一眼,见江词和谢芫儿一人讲一人听十分投入,而后便扭回头继续看向窗外,动了动身子调整一下坐姿,随时做好准备。 刚好,就在马车车辙正轧过有些不平的路面产生颠簸时,来羡突然屁股一掘,看似不经意,却劲儿贼大,将谢芫儿挤得,猝不及防就朝江词那边撞去。 江词见状,连忙伸手及时扶住她。两人虽离得极近,她也若有若无地靠着他怀里了,但江词眼疾手快,没能完全撞到一起。 他看向罪魁祸首来羡,来羡也一脸无辜。 江词道:“你那边那么宽,你挤她作甚?” 来羡道:“这能怪我吗,要怪只能怪马车,突然颠起来,我也是突然不注意才挤到她的。” 它动了动狗腿子,又扭了一下屁股,继续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后来它又借着颠簸,又把谢芫儿挤向江词好几次。 江词实在忍无可忍,便对谢芫儿道:“我们换个位置,看它还怎么挤你。” 谢芫儿感觉自己老是撞向他,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十分爽快地跟江词换了个位置。 江词坐下后,转头看了一眼来羡,道:“有本事你再挤我试试。” 来羡表示不跟他一般见识。 可事实上,对它来说,挤江词可比挤谢芫儿好操作得多了,谢芫儿是个姑娘,它好歹得顾忌着怕她摔着磕着,可这大舅哥么,哼哼,男人皮糙肉厚的,又不怕磕不怕撞的。 就在马车驶向宫门前的那条直道时,也有其他的马车陆陆续续汇聚到这条直道上来,都是进宫参加宫宴的朝中官员和家眷们。 官员见到侯府的马车,自是要出声打个招呼的。 江词也不得不掀帘回应一二。 这时马车车轮行到某处青石板的凹陷处时崴了一下,车身便是左右一晃,来羡早已暗暗蓄力,眼下瞅准时机当即借势往一边倒去,同时两只狗腿子用力地往江词的后背上蹦了一下。 江词正跟同僚招呼着,哪里想到来羡会突然背后偷袭暗算。而且它这次用的劲儿可比用屁股挤谢芫儿时用的劲儿大多了。 江词只觉后背一股推力,前一刻还跟同僚对窗寒暄一二,下一刻防不胜防直接就朝另一边扑了过去。 谢芫儿更是防不胜防,眼前黑影一倾,一记沉重的力道就冲她压来,实实将她压在了马车里的软垫上。 谢芫儿抬眸便与他咫尺相对,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满满的震惊之色,一时间都忘了反应。 来羡抬起一只狗爪捂眼,发出惊叹声:“哦哟。” 对面车窗里的同僚也实打实瞧见这一幕,尴尬笑笑道:“下官先走一步,不着急,定国侯慢慢来,慢慢来哈。” 江词回了回神,倒没想到姑娘家的身子骨会这般柔软,不过他什么多余的想法都没有,连忙从她身上起来,不忘拉她一把。 江词一起身,她才觉得胸口一松,紧接着新鲜空气涌进了胸膛里。 谢芫儿由着他拉起身来,腕子上是他手心里温热的触感,身上也仿佛留有他方才扑下来时的身息。 可哪想到,两人都还没坐稳,后边来羡好死不死地又往江词背后使出浑身解数猛地蹦上一脚。 江词身形不稳,再次压下去时,怕谢芫儿会磕到头,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她的后脑,整个人瓷实地将她压在身下。 谢芫儿感觉胸口被扣上了一口又大又沉的咸菜坛子,自己无力挪开,连呼吸都不顺畅。 江词头若有若无地抵在谢芫儿肩窝里,则感觉被来羡那一记蹦得脏腑都荡了荡,闷咳两声,咬牙道:“来羡,你要是狗腿子痒得慌,我就给你卸了。”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紧贴着谢芫儿颈边。他自己不觉有什么,可谢芫儿身子隐隐一颤,脖子被他气息碰到的地方隐隐发麻,她呼吸一窒,瞠着眉眼动也不敢多动。 第1542章 两汪相见 一连被来羡踹了两次,江词腰背都隐隐作痛。 这回他更谨慎了,一边防着来羡,一边自己起身时顺手揽着谢芫儿一同起身。 他让谢芫儿坐得离他更远一些,以免再被误伤,问她道:“有没有被撞痛?” 谢芫儿摇了摇头。 江词便恼火地回头看向来羡,来羡连忙往角落里缩去,道:“这真不能怪我,马车颠簸又不是我的错。大舅哥是你自己没坐稳才压了人家啊。” 江词道:“分明是你推的我。” 江词才抬起手准备弄来羡,来羡就传音嗷道:“小意儿!小意儿救我!你哥要打我!” 江意闻声,让两辆马车并排着走,然后拂帘问道:“怎么了?” 江词铁青着脸,道:“你还有脸恶狗先告状。小意,让它祸祸苏薄去吧,把它跟阿忱换,让阿忱到我们这边来。” 苏薄亦从车窗里微微探出半张脸来,道:“你让它来祸我,还好意思让我夫人跟你换?” 江意便劝道:“马上就到宫门口了,便是换了也就这几步路,哥哥还是再忍忍吧。” 然后她又问谢芫儿:“嫂嫂,来羡和我哥怎么了?” 谢芫儿也没说详细的,只道:“不妨事,就是起了一点小摩擦。”说着便也劝江词,“算了吧,我们大度些。前边就是宫门口,前脚把来羡换过去,后脚我们也要下马车了。” 江词这才忍它片刻。 进宫以后,离晚宴还有些时辰,女眷们得去中宫向皇后请安,朝中官员则去另一个地方。 苏薄和江词也得与江意和谢芫儿分开。 阿忱则由江意和谢芫儿带着一起,一会儿到了皇后那里还能与别的小同窗们一同玩耍。 江词便对来羡道:“先前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得盯着点,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们。” 江意好笑道:“我们能有什么事。一会儿来羡与团团玩耍,不一定能脱身呢。” 江词一见来羡那一脸恶寒的样子,先前的郁气不由全消,点点头道:“也对,一定要把它给团团好好玩玩,让它体会体会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来羡甩给他一个白眼,哼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你,有这么好个媳妇儿,哪还用得着别人在背后推我一把。” 江意听出些苗头来了,但也没多问。 江意和谢芫儿到了皇后中宫,还没见到顾瑶她人,就先听见几声狗叫,夹杂莫名的兴奋。 来羡当即往江意和谢芫儿背后躲。 紧接着下一刻,一团白棉花一样的东西欢快地蹦蹦跳跳跑进偏殿里来,然后闻着味儿精准地找到了来羡的所在。 团团对来羡外形的变化似乎也感到惊讶,但它围着来羡仔细闻了又闻,没错是这个味儿啊,它便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冲来羡叫喊:“汪汪汪汪汪!” 意思是:你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狗吗? 来羡懒得搭理它。 团团就一直问,问得来羡烦了,便冲它吼道:“汪汪!” 意思是:你怎么这么烦! 团团一听,非但不沮丧,反而更加兴奋激动,没错是它,就是它,连语气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顾瑶随后进来一瞧,来羡越是对团团爱答不理,团团就越是黏糊人家得紧。 顾瑶笑道:“我就说,团团其他谁都不喜欢,定然是喜欢来羡的。” 她又对着团团感慨:“没想到你也有这样自作多情的一面。” 顾瑶看了一会儿,见团团着实喜欢来羡得很,便心血来潮对江意道:“江丨姐姐,要不我们做亲家吧,给团团和来羡配个亲。” 团团仿若听懂了一般,疯狂地叫起来,仿佛赞同得不能再赞同。 来羡为了表示自己强烈的抗拒,则对着团团龇牙咧嘴露出凶相,仿佛下一刻就要狠咬它一口。 团团懵了懵,随即委屈地呜咽两声。 顾瑶也看出了来羡的意思,道:“它好像不太愿意呢。” 江意道:“来羡是乡下来的狗儿,它成天就只知道捣乱,哪里想过找一个伴侣。皇后娘娘看它这样子凶,团团要是与它在一处,定受它欺负不可。” 顾瑶也不勉强,笑道:“那就算了,这事不好强求。” 团团顿时跟霜打茄子似的焉了下来。 顾瑶又道:“团团,你就只好趁此机会,多和来羡玩玩吧。” 第1543章 皇后恩赦 团团只顾跟在来羡屁股后面,来羡往哪里走,它就往哪里跟。 后来各夫人小姐们相继到中宫来请安,平时太学院的小同窗们也都跟着来了。 他们见了阿忱,对他又敬又怕的样子。 孩童们就单独一处去庭院花园里玩耍了。 今日众夫人进宫来,除了参加宫宴,还多少携了一桩心事。 对此顾瑶是知晓的,因而大家在中宫聚集的时候,顾瑶便让今年新进宫的一批宫女到中宫侍奉。 这批宫女基本全是之前选秀的官家秀女,也是众位夫人的心头宝贝肉。 顾瑶还特许夫人们与自家女儿相叙。 这些夫人思女心切,这些小姐出身的宫女们在宫里当了这么久的宫女,想当然地万分思家。 一时间场面颇有几分久别重逢的亲人团聚之感。 顾瑶道:“这宫里原也用不了多少人,这批秀女选进宫有些时日了,虽说三年之期未满,但她们一个个都芳华正茂待嫁之龄,倒也不必将最好的年华虚耗在这里。眼下正值年底,本宫准许她们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 此话一出,不论夫人还是当宫女的小姐们,无不惊喜动容,小姐们连忙纷纷跪地谢恩。 顾瑶又道:“此次回去以后,如有好的姻缘定下,便免了三年之期,安心嫁人吧。” “谢皇后娘娘成全!” 夫人小姐们几乎是喜极而泣。 原本最初进宫当宫女的这些官家小姐,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甚至于有一部分不死心,自恃貌美,还想着只要在宫里待着,就有机会见到皇上。只要有机会见到,就有机会让皇上注意到自己。 到时候若能得皇上恩宠眷顾,再往上升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意算盘打得再好,她们也极少的机会也得以见过皇上几次,只可惜,皇上一直都没正眼多看她们一眼。 即便是遇到了,皇上也是将她们当宫女看待。 又慑于之前黄尚书之女的下场,没人再敢不分轻重地主动送上门去。 所以这次皇后开恩,可以准她们回家过年,为了避免年后再回宫里来当宫女,回去以后还得积极张罗婚事才行,她们也不敢再有其他的想法了。 随后夫人与小姐们叙叙,陪皇后品茶聊天,皇后只坐了一会儿,便让大家自行去游园赏梅了。 大家凑在一起瞎聊的,无非就是那些家长里短,是是非非。 其中难免就要提到定国侯与八公主的事。 他们成婚也大半年了,而今八公主肚子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于是夫人们便私下里谈论,八公主在侯府虽然过得不差,但听说两人至今还没有圆房。 这也不是多大的秘密。 且看八公主的行为举止,稍有经验的妇人一看便知,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便有夫人说道:“八公主虽是公主出身,但毕竟不得宠,若不是嫁给了定国侯,外边还不清楚有这样一位公主。 “照理说嫁过去当了一品侯夫人,对她而言也是荣耀,为保证自己以后日子过得好,她应该抓紧时机笼络住定国侯才是,怎的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呢?” 闲谈之际,看着周围没有旁人,才敢说得这般直接。 另一夫人道:“那多半就是定国侯不愿意了。八公主喜礼佛,定国侯又是一等一征战沙场的武将,两人的观念可能走不到一块去,故而婚后这感情就难以培养起来。” 其中一位夫人不禁动了点心思,又道:“就是不知定国侯还愿不愿意再娶二房。” 毕竟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便是有御赐的婚姻在前,像定国侯那等显赫的身份,也还是可以再纳妾室的。 这话真可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夫人们面上不做表示,可心里不免活络了起来。 当初一同与谢芫儿选侯夫人的婉公主恰恰从不远处经过,闻言不禁稍稍停留片刻。 第1544章 狭路相逢 夫人们聊完了定国侯,又把话头转移到了大将军身上。 说起大将军的养子,之前可把学堂里的同窗们祸害得不浅。 又说起大将军与荣安夫人也成亲了这么久,可也还没有子嗣消息。 两人的感情前前后后纠缠了这么些年,两情相悦,恩爱至极,可不存在什么感情浅薄一说。 众夫人小姐去游园赏景,江意没去凑热闹,陪顾瑶在偏殿里聊聊天。 谢芫儿想去看看她从前宫里的那几个旧人,她还让花枝给他们带了礼物。 顾瑶便道:“难得你念着他们,他们也都还念着你。知晓今日宫宴你可能要回来,几个偷偷抽空去你那宫里把里外都打扫了一遍,想着你要是来了可能会回去看看。” 谢芫儿道:“还请皇嫂恩准我回去一趟。” 顾瑶道:“那是你出嫁的地方,宫里便也是你娘家,你何时想回去看看,都可以回去。你先去吧,我这便让他们交了手里的差事,都过去你那里。” 谢芫儿道:“谢皇嫂。” 江意道:“嫂嫂,可要叫人陪着?” 谢芫儿道:“不用,我带着花枝回去就行。我快去快回,小意你陪着皇嫂吧。” 谢芫儿出偏殿之际,江意道:“那让来羡与你们一起。” 外头来羡正被团团缠得烦呢,闻言立马响应,迅速窜到谢芫儿身边来要与她同行。 团团不甘心,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叫汪汪:“等等我!我也去!” 谢芫儿带着花枝出了中宫,一路上都有来羡和团团两只狗儿追来逐去。 来羡叫道:“嫂嫂,能不能别让它跟着我!” 团团吐着舌头哈着气,一脸的兴高采烈。 后来在经过一条回廊时,迎面遇上了另外两位公主,以及身边跟着的若干宫女。 谢芫儿以往虽不与她们往来,但同为皇室姐妹,还是彼此熟识的。 那两位公主一位是婉公主一位是悦公主,可都是当初定国侯夫人的人选之一。 谢芫儿不怎么关注,但花枝却是知道,这两位公主当初可都十分想嫁给定国侯的,只不过后来被选中的是她家公主。 花枝前一刻还因为来羡和团团笑得很是开心,后一刻远远见了对面来人,便立马收敛了,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谢芫儿往边上站了站,先给对面让路。 花枝有些不满,小声嘀咕道:“公主怎么给她们让啊,要让也是她们给公主让。”嘴上这么说着,行动上还是规规矩矩地跟着谢芫儿一同往边上站。 谢芫儿道:“她们人多些,我们让一让又不费力。” 本来团团一路缠着来羡疯玩的,但它也能敏锐地察觉到氛围的变化,所以也安静了下来,乖乖站在来羡身边。 婉公主和悦公主近前来,一位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一位天真活泼、娇俏可人,向谢芫儿见礼。 谢芫儿回以一礼。 悦公主笑道:“八姐姐,好久不见。” 谢芫儿道:“好久不见。” 两位公主身边跟着的这几个宫女也都不是普通宫女,而是将才才与自家主母夫人叙过话的那些官家小姐。 小姐们在宫里当差,当然也免不了扎堆抱团。 宫里除了皇后,又没有嫔妃,就属还未出嫁的这些公主最为尊贵了。小姐们当然乐于阿谀奉承,跟公主走得近。 现在见到谢芫儿,又大概从自家主母夫人那里了解到她的现状,都以为她在侯府是个不受定国侯待见的空壳夫人。 以前在宫里她也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别宫的都能欺负到她头上,而今即便是嫁了人也不得夫君恩宠,在旁人看来就更落了一等。 因而这些小姐出身的宫女们仗着有另外两位公主在,也不知是想替这两位公主打抱不平还是怎么的,看她也就自然而然带着一种不友善。 有宫女出声道:“方才还说起八公主呢,不想这就遇上了。” 第1545章 捧高踩低 来羡一听,这伙女的怕是搞事情来了。 谢芫儿显然没当回事,本想带着花枝往边上过,奈何宫女把边上的路也堵死了。 谢芫儿便道:“方便的话,借个道吗?” 宫女笑道:“八公主就不想知道,大家都怎么说起你的吗?” 谢芫儿道:“别人怎么看待我总归是别人的事,我干涉不了别人的想法,也不自寻这烦恼。” 宫女道:“八公主如此与世无争,不愧是礼佛之人。只是既然如此豁达通透,怎的还争抢着要当这定国侯夫人呢?” 花枝一听,来气道:“什么叫争抢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公主无礼!” 那宫女被花枝一喝,面色变得十分难看,正要辩驳,婉公主便斥责道:“休得胡言。八妹与定国侯乃是御赐婚姻,你如此言语,就不怕降罪于你?” 悦公主连忙笑嘻嘻地圆场道:“都是自家姐妹,可别闹得这么僵啊。” 来羡见这势头不对,就悄悄撤了。 没想到还真让江词给说准了,进了这宫里,真得出幺蛾子。 这些个吃饱了撑着的不敢得罪到小意儿头上,居然来欺负江词媳妇儿了。 另有宫女也笑着道:“方才我也听他们说,八公主嫁给定国侯以后,至今还未圆房呢。也不知是八公主信奉的佛家不准许,还是定国侯他……” “真要是信佛,哪还事事抢着出风头,还抢了其他公主的名头,捷足先登嫁给定国侯呢。” “当初八公主一来,就在殿上当着皇后和荣安夫人的面儿念了一段佛经,就是为了别具一格吸引她们的注意吧。” 婉公主道:“都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宫女意难平道:“我们就是想不通,八公主既然一心向佛,怎么就嫁给定国侯了呢。原本是婉公主或是悦公主嫁的才对啊。” 悦公主道:“你们快快不要胡说,现在八姐姐已经是侯夫人了。” 花枝气愤道:“这又不是我家公主能决定的事,皇后娘娘和荣安夫人看中了我家公主,能怪我家公主吗?” 宫女道:“皇后娘娘和荣安夫人看中了又如何,定国侯若要是喜欢,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吧。” 花枝恼道:“放肆!你瞎说什么!” 谢芫儿道:“罢了,让个道吧,把路都堵上了,一会儿旁人来还不好经过。” 这些宫女们以往做千金小姐时就干惯了捧高踩低之事,这阵子跟在两位公主身边心气儿丝毫不减,先前听夫人们聊了那么多,而且八公主嫁进侯府以后都不怎么出来走动,便认定了这八公主不得宠,眼下既然遇着了,当然得替另两位公主不平了。 所以她们纷纷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子来,囫囵堵着这条道儿没让。 朝中百官待的地方就在前边,来羡撤出来以后毫不犹豫,直接就往前奔着去了。 还没到殿前,来羡大老远就传音道:“江词!江词!有人欺负你媳妇儿!” 这会儿还没正式开宴,殿上比较随意自由,来羡话音儿才落片刻,就有一道影儿阔步往殿门口出来。 可不就是江词。 来羡冲他叫了一声,然后转头就往前带路。 江词疾步跟上去,道:“你说她受欺负?受谁欺负?” 来羡道:“还不是两个劳什子公主,带着一堆宫女,见你媳妇儿好欺负,把你媳妇儿堵上了!说的话酸臭难听膈应人!” 来羡一说完,江词脚下生风,速度比它还快。 他远远看见回廊那边,确实有不少人影。 只不过没人注意到他。 随之便有宫女在说道:“虽说是后宅之事,可八公主嫁给定国侯,也不能尸位素餐啊。既然八公主与定国侯没有感情,也不得定国侯的欢喜,何不早些让贤出来呢,也好让定国侯寻个真心喜欢的人。八公主继续礼你的佛,大家不都皆大欢喜了么。” 第1546章 就像这样子打 花枝气得狠,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大公子和公主好好的!要你们在这乱嚼舌根!御赐的婚姻,岂容你们在这里说三道四,信不信回头我就告诉给荣安夫人,禀皇后娘娘知晓!” 宫女道:“我们说的是事实,定国侯若要是喜欢,八公主也不至于现在还是女儿身吧。你禀皇后娘娘,也只不过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八公主不得宠罢了。” “你!”花枝气得上前推了那宫女一把。 宫女踉跄两步,怒道:“你个贱婢,敢推我!” 说着扬手就往花枝脸上扇去。 只不过还没实实落到花枝脸上,就被谢芫儿横在前抬手挡住了,谢芫儿不喜不怒道:“做人还是留一线吧,别这么咄咄逼人。” 那宫女也不敢真的跟谢芫儿动手,便甩开拂袖,脸色难看,说话也不留情面道:“八公主既然一心礼佛,何不早早出家当尼姑算了,也好腾出空来,给合适的人,省得拖累你也拖累定国侯。” 另有宫女一脸好心建议地道:“或者也可以这样,八公主可以向皇后请命,让定国侯再娶一位平妻进门。这样就既不耽误你佛门修行,又不耽误定国侯的终身幸福。” 江词一步一步走来,踩着台阶拾级而上,他走到那头檐下,两位公主和这些宫女们才看见他来了,不由神色变了变。 谢芫儿尚未察觉,他从后面长臂伸来,径直揽了她的肩。 她顿了顿,先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回头一看,果真是他。 江词扫视一眼在场的人,也顾不上回避与否了,面容不定道:“你们讨论别人的家事,挺热闹。” 一时间无人出声。 婉公主面色不改,温婉道:“大家难得聚在一处聊聊天,让定国侯笑话了。” 然,江词却看都不看她一眼,面向方才那些宫女,道:“一群贱婢,好意思骂别人。” 宫女们好歹也个个都是金枝玉叶出身,丝毫没想到定国侯如此直接,也还从未被如此羞辱过,一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勉力维持着仪态道:“定国侯请注意言辞。” 江词牵着谢芫儿的手,往前走两步,站在方才说得最起劲的宫女面前。 谢芫儿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由转头看了看他。 江词道:“实在是我不亲手打女人。” 怎想下一刻话音儿一落,他握着谢芫儿的腕子,一股不容抗拒的劲儿带着她的手,突然扬臂朝那宫女脸上甩去。 “啪”地一声脆响,力道之大,且扫去的幅度也大,连同旁边站着的几个宫女一顺溜全扫到了。 不光顺着扇,江词还带着谢芫儿的手又倒着扇了一次。 一连响起好几道掌掴的声音,就像是在鼓掌一般。 为首的宫女脸上赫然一道指痕印,直接给打懵了。 不光她懵了,所有人包括谢芫儿和花枝都懵了。 江词对谢芫儿道:“你是公主,是我侯府主母,她们一个个小小的宫女,也敢犯上作乱,再有下次,就像这样子打,知道了吗?” 那气势,纵使宫女也万般不甘,也不敢吭一声。 谢芫儿惊得说不出话来。 婉公主率先回过神,好言相劝道:“定国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江词这才一眼看向她,道:“我夫人与公主是姐妹,公主如此纵容这群贱婢以下犯上,倒也看得过去。” 婉公主动了动口想辩解,悦公主连忙道:“定国侯误会了,她们原也不是普通宫女,而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小姐,我们也不好过于苛责。” 江词道:“也不用这么虚伪,我又不瞎。” 说罢,不再理会谁,径直牵着谢芫儿转身就走。 走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向两位公主道:“说来我与她的婚事,确实不是她能做主的,是我选的她。当初我看画像之时,就觉得她比你们顺眼。” 两位公主听了这话也自觉羞辱难当,哪还有半分颜面可言。 第1547章 以后我给你撑腰 江词带着谢芫儿走出几步,还不忘问她:“你要到哪里去?” 谢芫儿答道:“想回我从前的宫里看看。” 江词又问:“往哪走?” 谢芫儿指指身后:“那个方向。” 话音儿一落,江词便停下脚步,看了看她,又带着她转头往回走。 两人迎面走向那两位公主和几个挨打的宫女,公主无地自容,宫女们也敢怒不敢言,既是羞愤又是委屈,都急红了眼眶。 江词道:“借个道。” 这回没哪个敢拦着了,都乖乖地分让两边,把回廊走道让了出来。 花枝跟在江词和谢芫儿后面,看着过瘾极了。 敢说她家大公子不宠公主,现在被打脸打傻了吧,一边哭去吧! 来羡可不会自讨没趣,便没跟着一起去,传音道:“这母狗儿缠得老子烦得很,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然后它就撒蹄跑了。 团团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 两人在廊下渐行渐远,江词也没有要让谢芫儿一个人去的意思,一路上都跟她一起。 他也不放心,万一自己要是走开了,回头那些个妇人又来怎么办? 江词看了看她道:“以前你在宫里,那些人也那么欺负你的?” 不等谢芫儿说话,花枝就连忙道:“那可不是,公主不计较,他们就回回欺负公主!” 江词道:“慈悲是一回事,受欺负是另一回事,你不能把受欺负当做是修行。佛祖可不收傻弟子。” 花枝在后面用力点头:“就是就是。” 谢芫儿神色安然,忽道:“疼。” 江词皱起眉头,停下来转身问她:“哪儿疼?她们还打你了不成?” 谢芫儿视线平视着他的胸膛,应道:“打得手疼。” 江词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还牵着她的手,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拿起她的手一看,果然手心手背都打红了。 江词道:“怎么女人家的手这么嫩,打一下就能打红?我都没怎么使劲儿。” 他当时一心想着收拾那帮嘴欠的长舌妇,倒忽略了谢芫儿手的承受力度。 谢芫儿道:“你要是使劲了,相信我的手此刻已经断了。” 花枝也凑过来瞅了两眼,道:“不碍事不碍事,大公子快些带公主去原来宫里敷一敷就好了。” 江词便催促着谢芫儿道:“那你就走快些。” 终于到了她从前居住的宫门前,宫殿偏僻而紧凑,一看就毫无半分奢华气派之感,想来她从前过的也不是多么金贵的日子,只不过是冠着个公主的名头罢了。 谢芫儿站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忽又与江词说道:“我到底还是个公主,以前别宫的宫人虽有所苛待,但都是些吃穿用度上的,并没有对我有人身上的虐待,所以觉得无伤大雅。”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宫里的人都顺势而为的,我没有母妃,又不受上头待见,他们知道我横竖没人撑腰,不拿我下菜拿谁下菜。 “这种情况下,只要没人受伤,最好的办法是不要与他们太过计较,不然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 她说得十分淡然,讲的也是那么一个道理。 花枝道:“公主自己吃亏她不计较,可咱们宫里的人要是受了欺负,她要去理论的,就是敲一晚上木鱼念一晚上经,烦也把人烦死。” 江词道:“以后我给你撑腰,我看他们敢。” 谢芫儿怔了怔,随即勾唇笑了,低头时,眉间一抹柔色,提了提裙摆,抬脚跨进了宫门口。 江词跟着跨了进去,又道:“你现在是我侯府的主母,再要有人对你不敬,你就弄他。回头你学学小意,你看她性子温顺好说话,可外面的人要是惹到了她,可没好果子吃。” 第1548章 得负责到底 谢芫儿进了宫门以后发现,里里外外果真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 尽管她已经很久没在这里住了,但一切还是从前旧模样。 守在这里的太监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看,一看见谢芫儿,立马就红了眼圈儿,道:“就知道今个八公主一定会回来,果不其然。” 谢芫儿笑道:“是好久没回来了。” 太监连忙跪下,润了眼眶道:“给八公主请安了。” 谢芫儿道:“快起来。” 花枝上前就把太监搀扶起来,太监略略抬头一看,看见江词,脑子也灵光,又恭敬道:“给定国侯请安。” 江词点点头道:“公主手痛,去拿点冰来敷一敷吧。” 太监一听,虽然很担心,但也忍着没多问,赶紧先去拿冰。 因着江词到这里来了,谢芫儿也不好带他往后院寝宫去,便先往厅上坐坐。 江词也得以仔细打量一番她从前的居所。 很快,其他宫人都匆匆忙忙地过来了,见到谢芫儿和花枝十分开心,也都恭敬有加地向江词见礼。 随之太监取了冰来,用布团包着呈上。 江词一手接过来,另一手向谢芫儿伸去,道:“手给我。” 谢芫儿觉得人前有些不妥,不过还没待她说什么,花枝和宫人们都很有眼识地麻溜退下去了。 江词见她没动作,不由抬头询问地看向她。 她道:“给我自己来吧。” 江词理所当然道:“是我疏忽给你弄成这样,我就该负责到底。” 说着不等谢芫儿伸手,他就主动拿住她的手臂横放在茶几上来,然后才拿住她的手替她敷一敷。 谢芫儿垂着眼帘,看着他的手拿着自己的手,他常年习武,手指上带着一层茧,指节分明,一看便甚是有力。 不过他约摸也是头一次给女子敷手,看起来有些笨拙。 江词边敷还边抱怨:“到底是你手太嫩还是她们脸太糙,要是再打她们两次,还不得把你手给打肿了。” 谢芫儿想了想,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力气太大么?” 江词道:“我力气要是大起来,她们都趴地上了。” 谢芫儿冷不防笑了两声。 这厢花枝在外面,把带来的礼物都分给这宫里的旧人们。 都是些轻便的礼物,包括每人一个荷包,荷包里还装了银子。 谢芫儿清楚,在这宫里,最好使的还是那些黄白之物。她要是有,就从来不吝啬给他们。 花枝和大家伙坐在一起聊天,太监们难免要问起:“咱们公主的手怎么了,怎么还要冰敷呢?” 花枝就把来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们听,讲得是天花乱坠,听者也是热血沸腾。 太监以拳合掌,道:“这可太解气了。咱们公主可真没嫁错人!” 花枝道:“哼,外面那些妖艳贱货还以为公主在侯府过得不好,那她们可瞎了眼了。公主在侯府过得很好,府里中馈都由公主掌着,而且二小姐与公主又亲近,还有老侯爷可疼公主了,谁要是敢让公主受一点委屈,老侯爷就第一个不答应。” 太监们听来万分欣慰,感慨道:“听你这么说,我们就彻底放心了。” 又有太监道:“嘿,从上回定国侯亲自来这里把公主平日侍奉的佛像还有太妃灵位带回去就能看出,定国侯待公主肯定不差的。” 大家伙也不能紧顾着聊,随之看茶的看茶,上点心的上点心,这冷清了许久的宫院里难得热闹起来。 谢芫儿问江词道:“你不用去殿上么,要不你还是先过去吧。” 江词给她敷好了手,又拭去她手上多余的水渍,道:“一会儿我把你送去小意那里以后再过去。” 得让她们姑嫂俩在一处,他才放心一些。 谢芫儿收回手,江词不由捻了捻手指,自己手上好似还残留着一丝滑嫩嫩的触感。 第1549章 皇后有请 江词在谢芫儿的宫院前院坐了一会儿,听谢芫儿与以前的宫人们聊会天儿,了解他们的现状。 他们基本都在皇后宫里当差,也没人敢欺负他们。 谢芫儿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又想着江词要是离开前边宴殿太久可能不太好,随后便不再耽搁,与他一同离去。 不过才走出宫殿大门,皇后那边就差人过来了,禀道:“皇后娘娘听说定国侯也在这里,想请定国侯与八公主一同过去一趟呢。” 谢芫儿心想,恐怕是先前那事还没完。 江词神色如常,道:“那就往前带路吧。” 在去中宫的路上,谢芫儿便与他说道:“她们毕竟都是贵女出身,怕是在自己家里都没挨过这样的打。她们说什么就随她们说去吧,你与他们一般见识,反惹得自己一身臊。” 江词看了看她道:“我没听见便罢了,我听见了还随她们去说,你是我媳妇儿,她们说你就等于是打我的脸,我不要脸面的吗?” 谢芫儿觉得有点歪理。 所谓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抵就是如此。 进了中宫,两人到皇后面前见礼,一看,殿上那些个宫女哭哭啼啼的,都是若有若无捂着自己的脸颊。 边上还有众位夫人,尽量维持着仪态,但自己的女儿无故被打,她们也没有多和颜悦色。 此时皇后坐在殿首,江意与几位朝中重臣夫人分坐两侧首,其他夫人们则按照品级往后排。 团团和来羡早就已经回来了,团团乖乖地趴在皇后裙角边,来羡则蹲坐在江意身边。 事情的经过,来羡也早已与江意详细道来了。江意分毫不急,只等着看就是了。 只不过她也感到十分诧异,诧异之余又有点兴味盎然。平时她哥哥不开窍,今日却是厉害得很,竟帮着嫂嫂跟这些宫女动手。 来羡在说这事时也不由怒赞:“虽然平时大舅哥急死个人,但不得不说,关键时候他是个真男人!就冲护短这一点,你嫂嫂就没嫁错人!” 早在江词和谢芫儿进殿之前,宫女们就向皇后哭诉,她们不过是与八公主聊几句,结果定国侯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 宫女们的主母夫人一看女儿被打得不轻,也气得不轻,纷纷求让皇后做主。 皇后这才着人把定国侯和八公主请过来。 江词和谢芫儿一来,还什么都没说,在旁的夫人便先出声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妇小女虽进宫为宫女,可好歹也是选秀进来的,以前在家时臣妇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而今定国侯竟掌掴小女,这让小女以后名声可怎么办?求皇后娘娘定要为小女做主!” 说着不由痛上心头,捏着手帕揩了揩眼角。 一人如是说,其他夫人连忙应和。 顾瑶看向江词,对将门世家的人又怎会不了解,他们上战场杀敌的儿郎,大都是豪爽仗义、不拘小节的,像她家里的哥哥们都是如此。 大丈夫顶天立地,又岂会无缘无故跟一些小女子过不去。 这其中定有缘由。 顾瑶便道:“请定国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词正要说话,被谢芫儿拉了一拉,及时止住。 他都是为了护自己,这种时候谢芫儿怎还能任由她们指罪于他。 遂谢芫儿先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向顾瑶行礼,道:“她们虽是选秀进宫的,在夫人们觉得,选秀进宫的宫女高人一等些吗?夫人们在家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是觉得进了宫里,便是做错了事也不该骂不该打吗?” 夫人们噎了一噎,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谢芫儿面向夫人们,又道:“至于名声,那夫人们就更怪不到定国侯头上去了,自己尚且不爱惜自己名声,又怎能怪别人坏了你名声。” 她神色平淡,语出却冷然,道:“夫人们在向皇后娘娘请求替自家女儿做主之前,何不想想,令嫒为何要遭定国侯掌掴?难道你们觉得定国侯是疯了不成,无缘无故就打人?” 江词不由得侧目看了看她。 先前她不计较,眼下倒是争论得凶。 第1550章 足够反驳 江意听得也诧异,她嫂嫂平时好相与,极少计较些什么,又哪里与人争辩过这些。 来羡在旁啧啧道:“佛系嫂嫂自打嫁进门以后就没这么急眼过,大舅哥那两巴掌没白扇出去。” 夫人们道:“不管什么原因,也不能随意打人。” 谢芫儿道:“那她们目无尊卑,对我口出恶言,身为宫女如此以下犯上,也是诸位夫人们教的吗?” 夫人们脸色变了变。 谢芫儿道:“既然在家中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养成这般不知分寸毫无规矩的性子,出来以后自有人替夫人们教育教育。” 顾瑶亦是肃下神色,道:“不管是怎么进宫来的,宫女便是宫女,若是对公主大不敬,她亦是定国侯夫人,别说定国侯不能忍,便是本宫这里也说不过去。” 这些宫女们当即伏身楚楚可怜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女们并没有对公主不敬,只是在廊下遇到了,与公主闲聊了几句而已!八公主非要一口咬定臣女们以下犯上对您不敬,不知有谁能够作证?” 敢情她们敢率先跑到皇后这里来告状,是料定了当时没有旁人在场,也就没有人能够证明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随同谢芫儿一道进殿的花枝气不过,连忙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她们撒谎。她们不仅对公主大不敬,还藐视皇恩御赐婚姻!” 顾瑶道:“你说说,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花枝憋了憋,那些话对自家公主实在太可恶了,她说出来也是辱没公主名声。 然,谢芫儿却神态自若地道:“无非就是不知在哪里听说我不得定国侯的喜爱,说我抢了原本属于婉公主悦公主的侯夫人名头,劝我早日出家当尼姑,也好早点退位让贤,还让我请旨再给定国侯娶一房平妻。” 她语出惊人,那些告状的宫女们都呆住了。 在场的婉公主立马道:“八妹还请慎言,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意思。” 悦公主也委屈道:“八姐姐,我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谢芫儿道:“姐妹不要慌,她们虽是你们身边的宫女,但这话毕竟是从她们嘴里说出来的,我没说你们也有这意思。” 婉公主悦公主面色如何能好看。 她都说了这些宫女是她们身边的,不就让听者觉得是她们授意的吗? 谢芫儿侧身看向那几个宫女,问道:“我说的是这样吗?” 宫女们没想到,这八公主还能把这么难听的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但凡有点羞耻之心的人都是难以启齿的。 不等她们回答,一直旁观的江意忽然曼声悠缓地来一句:“不知你们是听谁说的八公主不得定国侯的喜爱?那定国侯赏你们的这两巴掌应该是足够有反驳力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仅编排起别人的家事,还编排圣上御赐的婚事,夫人们委实教养得好。” 夫人面哪还有半分方才讨公道的架势。 江意面向婉公主和悦公主,道:“当初选定八公主,是皇后娘娘与我商议过后再过了定国侯的眼方才决定的。” 说着她微微颔首,“这既不是我嫂嫂能做主的事,当然也不是两位公主的过错。” 弦外之意是,选不上不是她们的错,她们也用不着这么不满。 总是一直以温婉大方的形象示人的婉公主,面上也挂不住,但这种时候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所以只能沉默。悦公主亦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江意慢条斯理道:“嫂嫂自打进了江家,侯府上下都是由她掌家,定国侯敬她,老侯爷也护她,我与嫂嫂亦是相处十分融洽,不知这不喜爱一说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便有一位在座的重臣夫人出言道:“说来,上回在街上,我还有幸碰到过定国侯与侯夫人,只是当时街上嘈杂,没来得及上前打声招呼。 “我也是后来才听铺子里的掌柜说,定国侯给侯夫人选首饰,挑的都是极好的,趁着别的客人看中之前赶紧抢来戴他夫人身上的。” 那位夫人说着,便和颜悦色地笑看了谢芫儿一眼,眼神勘勘往她手腕上一落,又道:“我若没猜错的话,便是侯夫人腕子上戴着的那对儿碧玉镯子吧。” 谢芫儿闻言,亦是神色和缓,眉间漾开不可察觉的一丝笑意,应道:“是有这回事。” 第1551章 告一段落 另有位旁坐的夫人见话都说到这口儿上了,便也道:“就先前进宫来时,在宫门前碰到定国侯的车驾了。 “我家老爷正与定国侯打声招呼,便亲眼见到定国侯与侯夫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定国侯若是不喜爱侯夫人,今日也不会这般的恼火。也不知是谁传言的,是个什么居心。” 殿上看似和风细雨,气氛也稍有缓和,但也是绵里藏针,戳得有些人心肝一颤一颤的。 这时,有太监进殿来,在顾瑶耳边细语了两句。 顾瑶便命道:“让他进殿来吧。” 不一会儿便有一名太监进殿,向皇后禀明,先前他办差路过梅园之际,遇到一群夫人小姐们,正私下里谈论定国侯与八公主是非。 顾瑶问太监道:“看看,可是这些位夫人与这些小姐在谈论?” 太监抬起头辨认一番,又垂头道:“正是。” 夫人们面露惶然之色,连忙告罪。 顾瑶道:“这下子源头找到了,看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目色扫向那几个形容瑟瑟的宫女,“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宫女们垂着头,无从争辩,先楚楚可怜地流下泪来。 顾瑶看向江词道:“平白耽搁了定国侯好些时间,现在事情弄清楚了,此事本宫定会处理。” 江词揖道:“先谢过皇后。” 这里都是女眷,江词也不好久留。他也放心谢芫儿在这里跟他妹妹一起肯定不会再受欺负,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随后顾瑶问左右道:“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者,找宫中规矩当如何处置?” 旁的嬷嬷答道:“轻者杖责,重者落狱问罪。” 跪着的夫人小姐们连连求饶。 顾瑶便道:“定国侯的那两巴掌,便当是替本宫打了,否则便是他不动手,这杖责的一顿也免不了。” 夫人小姐们道:“谢皇后娘娘开恩!” 顾瑶道:“原想着年底了,放你们回家与家人团圆也好,现如今看来,怕是回家也学不了什么规矩,不妨就继续留在宫里好好学学,什么时候学会怎么做一个宫婢了,再说吧。” 小姐们如遭雷击,有气无力地跪坐在殿上,十分伤心。 其他没参与今日之事的其他夫人和宫女们不免担心殃及池鱼,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请示,顾瑶便又道:“其余人等,照本宫先前口谕,待今日宫宴结束后便照例出宫。” 其他夫人小姐们暗松一口气,立马谢恩。 此事就此才算落下帷幕。 时值傍晚,宫里上灯,宴会殿上灯火辉煌。 皇后携众人前往宴会主殿,依次入座。 江意和谢芫儿坐在一起,苏薄和阿忱挨着江意这边,江词则挨着谢芫儿那边。 殿上有歌舞,有美味佳肴,江意和谢芫儿姑嫂俩有说有笑,只管乐在其中。 江词照顾着谢芫儿,时不时给她夹一些素食,道:“方才在皇后哪里,我看你与人争论得挺起劲的。” 谢芫儿道:“你是为了护我,我也不能任由她们诬赖你。” 江意在旁听了不由笑道:“这便是人心换人心。” 只是江词脑回路一直都很清奇,道:“先前她们欺负你的时候你要是有在皇后殿上时的那股劲儿,还用得着我护你吗?” 江意:“……” 江意抽了抽嘴角,道:“哥哥,你是不是没理解,正因为你那般护着嫂嫂,嫂嫂才想护着你的。” 江词看了看谢芫儿,一时两人都无话。正逢殿上便响起了一段歌舞毕后的掌声,自然而然地将这段沉默掩去。 后来宫人往桌案边添置酒壶的时候,江词还不忘给谢芫儿要一壶清茶。 第1552章 谁得罪的人多 宫宴结束以后,百官及家眷们都陆续准备离殿出宫,这时候便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部分官家宫女得以跟随家人一道出宫去,当然高兴,而另一部分本来能够出宫的结果却被自己给弄没了,当然愁闷之至。 江意和谢芫儿从殿上相携着出来,迎面的冷空气冲淡了殿上的暖意,虽寒气凛然但甚是新鲜。 绿苔和花枝不约而同地上前,给自家主子披上厚厚的披风。 苏薄和江词在姑嫂俩后一步踏出殿门。出了门后,苏薄和江词就走在姑嫂俩前面。 来羡要跟着江意一道回去了,团团不舍得,一边在后面追一边疯狂地嗷。 最后它被来羡回吼得委屈巴拉的,哼哼唧唧呜个不停。 来羡对它道:“你再追,等出宫以后我就把你拐去卖了,卖给专吃狗肉的,把你这好看的皮一剐,往锅里一塞,你这辈子就完了。” 团团想往前迈步子,又被来羡吓得不敢迈,哼哼:“那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 来羡:“只要你别追,下次有空的时候再看吧。不然我肯定是不会再来了。” 团团:“那好吧,下次你可要早点来。” 两狗交流完,来羡这才得以顺利脱身。就是团团仍站在寒风里久久地望着。 江意笑来羡道:“没想到团团这么喜欢你,它还望着,你要不要回头看看?” 来羡唏嘘道:“看什么看,跟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我要是回头看,它铁定又黏上来了。” 官员们酒足饭饱,相互寒暄着告辞。 苏薄话没两句,多只是淡淡点点头。这种情况下江词就不得不多替他应付几句。 两人这样显然是常态。 江词回头与江意说道:“小意,你看他随时随地都是这样一副臭脾气,也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江意好笑道:“好像别人才更担心会得罪他吧。” 她抬头望着走在她前面两步的男人,身量高大修长,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替她挡住了迎面的夜风寒意。 他今晚不可避免地饮了几杯酒,带着淡淡的酒意,混着他身上霜雪雨雾一样苍淡的气息,江意嗅着竟觉有两分微醺。 今日闯祸的宫女不能出宫,便哭哭啼啼地与自己的家人话别。 江意余光扫到,及时从苏薄身上抽回了神,又道:“真要说得罪,今日苏薄哪有哥哥得罪的人多。” 江词冷冷瞥了那边一眼,道:“我怕甚,她们最好以后小心做人。我江家的人她们也敢随意欺负。” 江意笑看了看谢芫儿,道:“哥哥今日确实让人大开眼界。以前可从来没见过你与女子这么计较过。” 江词道:“女人凑一堆就是麻烦,是非多。”说着还不忘回头看了看江意和谢芫儿,“当然我没说你们。” 出了宫门上马车时,江词怎么都不肯再让来羡跟他们一车,来羡自顾自地往江意和苏薄的马车里钻,道:“哼,我还不乐意跟你们一车呢,免得一会儿自己扑倒了人还来怪我推你。” 阿忱搂着来羡坐在一起,苏薄和江意坐在一起,完全不会拥挤。 这厢江词和谢芫儿也上了马车,江词喝了酒,一进马车就觉得热,因而随手便将外袍脱了。 回去的时候是江词和谢芫儿的马车走在前边。 这会儿时辰还不算很晚,今晚市井里好像有灯会,隐隐可见闹市的方向还有隐隐灯火照亮了一方夜色。 江词见谢芫儿正往窗外看,便也凑过来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在马车即将转进家门方向的道路时,他趁着酒劲儿吩咐道:“往前走。” 谢芫儿回过头来看向他,道:“不回家吗?” 驾车的随从一时也不解,便将马车稍稍停了停。前面一停,后面江意的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江意问道:“怎么了?” 江词应道:“你们先回去,我带她出去转转。” 第1553章 穿巷 江意一听,也没多问,等前面江词的马车让出了道来,她便让素衣驾车先回。 花枝很有眼识,连忙道:“二小姐,奴婢也跟绿苔姐姐一起回吧。” 江意应下,花枝赶紧下了这边车辕,就跑去那边车辕。 她笑嘻嘻地对绿苔道:“绿苔姐姐往里一些吧,给我让一小点地方就行。” 绿苔也知晓她是不想打扰大公子他们,便只好笑着往素衣那边靠了靠。 结果花枝一上来以后,绿苔就感觉她被挤得越来越贴近素衣了。 绿苔几次身子都靠到了素衣手臂上,不得以对花枝道:“……你不是说只要一小点地方吗?” 花枝眨眨眼,道:“绿苔姐姐,我拍掉下去啊。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都没坐过马车,也是到了侯府以后才慢慢接触的,到现在都还不是很熟稳。” 绿苔无奈,一边觉得窘迫一边又得多照顾一下花枝。 两辆马车分路以后,江词每到一个路口就给驾车的随从指定方向。 谢芫儿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江词看了看她,道:“上次答应你的事,今晚有时间,带你去。” 谢芫儿一时也想不起他答应过自己什么事。 到了某处街口,江词让随从停下马车。他随手披上衣裳,探身出去,长腿跨下马车,回身对谢芫儿伸出手,道:“下来。” 谢芫儿不明所以,还是把手递了出去。 他牵着她下车,她环顾四周,见这是一条颇冷清的街道,这个时间点很难才见到零星一两个行人。 而且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之前压根没来过。 江词带着谢芫儿就穿进一条窄窄的巷道,马车不好通行,只能停在外面。 巷道非常漆黑,进去以后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谢芫儿也什么都没问,只是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脚下路面不平她看不清,忽然就是一个踉跄。 江词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她手臂,就将她拉拽回来。 结果力道没把握好,谢芫儿猝不及防一下子就撞在他的胸膛上。 她闻到他身上有酒气,但不浓郁熏人。 江词道:“看不见路的话就跟着我走,我走着没摔你肯定就不会摔。” 随后江词握着她手臂的手就往下移,移到她手腕上,握住了她纤细的腕子,让她走在自己的侧后方。 他披着外袍,走路之际袍角总是轻轻扫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非常温暖,谢芫儿隔着腕上的衣料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 这条深窄的巷子一直往前蔓延,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能够看见光。 江词便带着她一步一步往那道光走去。 前面的喧嚣声也越来越近,仔细一听,好像更多的是莺莺笑语声。 谢芫儿道:“眼下也不算早了,街上还这般热闹吗?” 江词道:“这条街的热闹到夜里才开始。” 谢芫儿起初不解,直到穿出小巷以后才发现外面好一派灯红柳绿、笙歌艳艳之景。 楼前迎来送往,二楼不少姑娘倚楼,含嗔带笑,姿态万千。 谢芫儿内心念着阿弥陀佛,眼睛却是坦然大方地观看,她心无杂念,权当是看这世间百态。 她想着,她应该是到了这古代的花街柳巷了。 先前江词带她穿小巷,是抄的近路,所以一出小巷就到了这条街的后半段。不然的话还得从前半段一路走下来。 江词自己不觉有什么,只是谢芫儿毕竟是女子,出现在这里难免有些显眼。 结果谢芫儿还没能多看几眼呢,突然眼前就是罩的一暗,挡去了她的大部分视线。 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江词竟拿他的外袍整个罩在了她头上。 江词低头撞上她的视线,道:“不要摘下来,免得惹人注目。” 这里几乎都是男人,她要是不遮一遮,岂不是都指着她看? 谢芫儿眼里有神,道:“阿弥陀佛,我们要进哪座楼?这种地方我能进吗?” 第1554章 登楼 江词看谢芫儿这神情,道:“想什么呢,要是能进莫非你还想进去逛逛?” 谢芫儿道:“我也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种地方。” 江词纠正道:“你想多了,我们只是路过。” 他担心来往的人碰着撞着她,又怕她走散,路上都一手牵着她,另一手若有若无地虚虚护着她。 江词皱着眉头又道:“衣裳遮好了,别让这些油糟糟的人看见你。” 谢芫儿便拢好他的衣袍把整个头和身子都遮住,只留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外面。 路过楼下时,她探头看见二楼上的姑娘,对江词道:“她们在冲你挥手帕,想叫你进去坐坐。” 江词不予理会。 后来就有手帕趁他路过时朝他飘了下去。 只不过还没沾着他身,谢芫儿先伸手接了过去。 江词终于抬头,上方的姑娘就笑得花枝乱颤,道:“可否劳烦公子替奴家把手帕送上楼来?” 谢芫儿便问他:“你要送吗?” 江词道:“送什么送。”说着就一把从她手上拿过手帕,随便塞给旁边路过的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愣,江词就指着楼上那姑娘,与他道:“她的手帕掉了,请你给她送上楼去。” 楼上的姑娘顿时笑不出来了,那中年男子却是乐呵呵地进了楼。 江词牵着谢芫儿就走远了。 总共只经过两座楼前,前面便慢慢冷清了下来。 两人往前走着,江词道:“回去以后可别告诉咱爹我们来过这里,路过也不行。不然爹要是知道了,非揍我不可。” 谢芫儿缓缓将头上的衣袍放下来,还给江词,道:“放心吧,不让爹揍你。” 毕竟是挨着花街柳巷,晚上人多,所以附近街口都有卖小食的。 江词经过时,问摊主买了一袋刚炒好的热腾腾的榛子。 这回有经验了,江词只是拎在手里,没第一时间拿出来剥。他和谢芫儿都知道,这种炒货刚出锅时烫得不行。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地方了。 那是一座高耸的塔楼,谢芫儿站在塔头前往上仰望,只觉脖子都往后仰成直角了,方才望到了顶。 江词道:“除了宫里,就这座塔楼最高。” 谢芫儿仔细一看,门上都贴了封条,道:“我们还能进去么?” 江词带她绕着塔楼走了一段,轻车熟路地找到个薄弱点,道:“这是座危楼,之前还闹过人命,所以才封了。你若不怕的话,我就带你上去看看。” 谢芫儿道:“不怕。” 江词便把手里的榛子递给她拿着,而后搂过她的腰把她抱起,提气纵身,踩着墙壁往上跃。 他单手就能抱稳她,另只手在上跃时攀住横梁借力,一个翻转就翻进了二楼的外廊。 谢芫儿双脚落地,手里也松开了搂着的他的脖子。 江词带她走到楼梯口,两人一路往上攀爬楼梯。 谢芫儿也不知往上走了多少层,气喘吁吁,两腿酸软,江词听见她有些急促紊乱的呼吸声,边脚下沉稳地继续走着边道:“你这身体,平时应该多锻炼锻炼,稍稍抽出一点你念经的时间来,也不至于喘得这么厉害。” 谢芫儿道:“平时也不会爬这么高的塔楼。” 再往上,谢芫儿感觉到迎面有风灌进来,终于听到江词说到了,他牵了谢芫儿的手,就带她走出最后一扇小门。 谢芫儿一出那扇门,只觉周遭空旷之感袭来,她四下一看,周围果真都是空荡荡的,没有足够高的建筑物与这座塔楼毗邻。 而且这塔楼下粗上细,他们站在最顶端,让人不由生出一种摇摇欲坠的高处不胜寒之感。 江词站在她身侧,抬臂指了指远处,在她耳边道:“看远点。” 谢芫儿抬眸,愣住。 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万家灯火朦胧,让她第一次觉得人间美不胜收。 那灯火微光下,依稀可见整个京城的布局轮廓,虽然夜里看不大清楚,谢芫儿却觉得一切都刚刚好。 站在这高楼上,看到这景观,谢芫儿才蓦地想起,上回在酒楼里的时候,江词说过要带她看京都美景。 她当时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原来他却还记得。 第1555章 更上一层 谢芫儿兀自看了一会儿,便听江词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比那天在酒楼里好看得多?” 谢芫儿轻轻“嗯”了一声,道:“真好看。” 看哪处灯火浓密一些,就知道哪条街道繁华热闹一些。 江词指给她看,今晚有灯会的是哪条街,以前她逛过的又是哪条街。 谢芫儿细细听来,他的话语间都是对这京都的熟悉。 后来江词又指了指侧上方,道:“要不要到那上面去?” 谢芫儿循着转头仰上一看,她眼下所在之地已经是这座塔楼的最高一层了,但这层的屋檐上方还有翘起的四方飞檐,江词指的就是其中一个檐角。 那檐角弯弯长长地延伸出来,檐角下方全然是悬空到底的。 一般人哪敢往那上面爬,要是稍有不慎掉下去,就会啪地一下摔成肉饼。 谢芫儿默了默,道:“这会不会太刺激?” 江词笑了一声,道:“不敢就算了。” 说罢,他自己双脚踩上栏杆,轻巧地翻了上去,拂衣往檐角上一坐,那股潇洒恣意之态于他举手投足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谢芫儿不免有些担心道:“你今晚上喝了酒,还是不要太大意。” 江词道:“就那几杯酒,能算个甚,顶多是热热身。出来以后早就醒了。” 谢芫儿跃跃欲试地问:“上面风景有什么不一样吗?” 江词道:“我跟你说有什么用。” 谢芫儿便道:“那我也上去会不会挤?” 江词看着她道:“现在不觉得刺激了?” 谢芫儿道:“还是觉得,但我此前的人生一直过得平平稳稳,还不曾有过这样的刺激。若是不尝试,就不知道是个什么体验。” 江词朝她伸手,她心里其实是有点虚的,但同时又完全地相信他,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 江词拉她上来时,她自己脚下也往栏杆上借力,江词稳稳当当地接住她,牵着她小心翼翼地在檐角上坐下。 她缓了缓心神,再抬头去看时,头顶是苍穹,眼里是人间,再无任何阻隔,显得天地之间无比的空旷浩渺,顿时心里的那点恐惧都被这种广袤无垠的观感给荡涤得干干净净。 谢芫儿道:“还好是上来了。” 她欣赏了很久,江词提醒她榛子凉了,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看怀里抱着的油纸袋。 她伸手拿了一个炒榛子,温度刚刚好。榛子被炒得开口笑,只是壳太硬,剥起来仍旧费力。 江词就从她手上拿了去,两指一捏,哔啵一声,又递回给她。 谢芫儿再一剥,壳就开了。 她将榛子仁儿挑出,问江词道:“你要吃吗?” 江词道:“我要吃我自己剥。” 话语一罢,却见谢芫儿拈着干净的榛子仁儿送到他嘴边,他不由愣了愣。 谢芫儿眉眼一弯,嘴角悠悠笑着,道:“那我就借花献佛吧。” 江词想着反正他们是夫妻,也没有什么授受不亲的,于是低头就用嘴叼了去。 只是他的呼吸散落在她的手指上,唇还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她的指尖,她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颤。 后来油纸袋里的榛子,基本都是江词把壳捏碎,谢芫儿负责挑榛子仁儿,挑出来的榛子仁儿你一颗我一颗,彼此平分了。 到最后一颗时,大约真是分着吃的比较香些,谢芫儿见江词也看着,便将最后一颗榛子仁儿分成了两瓣,一人一半。 谢芫儿道:“你以前也常吃这些吗?” 江词一脸正色道:“开什么玩笑,我以前从来不吃这些。都是给你买的,我顺嘴吃点。” 谢芫儿:“……那你吃得不少。” 江词:“只是看你吃得香,我应个景罢了。” 反正从新婚夜那天晚上他就领略到了,自己这媳妇儿吃东西时,就是莫名让他觉得香到想抢食的程度。 要不是他买给谢芫儿这些零食的话,平时谢芫儿也不怎么吃这些。 谢芫儿点点头,道:“是挺香。” 第1556章 就说喝多了吧 这厢,江意和苏薄跟江词他们分路了以后,江意在马车里笑语道:“我哥哥今日是开窍了么,也不知道他会带嫂嫂去哪里逛。” 苏薄道:“你想不想去?”她要是想,去哪里他都陪着。 江意道:“我们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吧。”她当着阿忱和来羡的面也没有与他太亲近,只是稍稍靠过去,有些迷恋他身上的味道,软声道,“回去以后让嬷嬷煮点醒酒汤给你。” 苏薄道:“这点酒不妨事。” 江意道:“平时你就喝得少,今晚殿上应酬却是推不掉。回去喝了醒酒汤后明早起来会好受些。” 阿忱和来羡两个大眼瞪小眼,来羡就咳两声道:“小意儿,你们俩秀恩爱关起门来秀,请不要虐小孩与狗好吗?” 江意哭笑不得道:“我不过就是与他说两句话,这就叫秀恩爱了?” 来羡唏嘘道:“你是自己不觉得。单你跟他说话的声音就与跟旁人说话的声音不一样。” 江意:“我有吗?” 阿忱一脸中肯地点点头。 来羡:“看吧,连几岁小孩都能听得出来。一听就是对情郎才有的声音。” 江意有些窘,索性就不说了。 到了家门口,外面的素衣和绿苔、花枝先下马车,花枝先来牵阿忱下马车,来羡自顾自地就跳下去了。 接着绿苔伸手来扶江意,江意将将一探身准备出去,怎想腰肢倏尔一紧,下一刻她人就被苏薄拉了回来坐在了他怀里。 江意回头轻嗔他道:“到家了,你干嘛啊。” 苏薄将她抱起,弯身出去下了马车。 下马车以后他也没松手,径直抱着她堂而皇之地进家门。 江意惊了惊,门前有江永成迎出来,还有其他下人们都看着呢,手里拉了拉他衣角道:“你快放我下来,这样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啊。” 话音儿一罢,前院里就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回来了啊。” 江重烈一边说着一边拨着轮椅往家门这边来看,怎想迎头就与跨进门口的苏薄打了个照面。 江意连忙埋头在苏薄怀里,避免尴尬。 江重烈问道:“小意喝醉了啊?” 江意暗自里软手掐了一把苏薄的腰,他一脸正色地道:“是喝醉了。” 江重烈道:“那快些抱她回去歇息。”说着就命人赶紧去熬醒酒汤,一会儿给送到后院去。 苏薄大步走进穿堂,往后院去了,江重烈看了看阿忱和来羡,又往门口看了看,问阿忱道:“你舅舅舅娘呢?怎么不见他们回来?” 阿忱应道:“舅舅中途说要带舅娘去转转,就与我们分开了。” 江重烈道:“这大晚上的去哪里瞎转,这会儿有这心思,早干什么去了。” 说着他还是让江永成给两人留门,还让人备了夜宵,又对阿忱道:“在宫里吃饱了没有哇,要不要也吃点夜宵?” 阿忱道:“我吃饱了。” 江重烈就笑呵呵道:“那赶紧的,回去休息了。” 苏薄走在后花园里,江意才敢缓缓探出头来,眼神娇软明媚地仰看他道:“明明是你喝多了,非得要赖在我头上。” 苏薄道:“没喝多。” 江意道:“那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苏薄道:“就是想抱你。” 江意无言,低头间只是抿着唇角笑。 回院后,苏薄抱着她进房,抬脚轻叩开了房门,进去时后脚跟又将房门勾上,随手拨上了门闩。 绿苔随后一步进院里来,在门前询问道:“可要备水给小姐沐浴了?” 苏薄抱着江意往里间走,江意正要应话,怎想昏暗中被他放在了床榻上,下一刻他便欺身抵上来,吻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推了推他,好一会儿才勉力应道:“唔,备吧。” 只是浴汤是备好了,但就是久久没用上。 房门里昏黑一片,进去以后一直没点灯,也一直没出来。 江意浑浑噩噩间,手里拧着身下床单,被身上的男人给霸占得死死的。 床畔和地上,两人的衣衫散落一地。 她带着似娇似媚的两分哭音,难耐道:“我就说你今晚喝多了……” 苏薄还是那句:“没喝多。” 但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他今晚尤其的强横霸道,也尤其的渴求强烈。 第1557章 撞见这种事 后来嬷嬷送了醒酒汤来,见房里黑着,便问绿苔:“二小姐和姑爷睡下了?” 绿苔含蓄道:“应该是吧。” 嬷嬷便道:“还是喝了醒酒汤再睡会舒服点。” 绿苔道:“先给我吧,一会儿再给小姐送进去。” 嬷嬷道:“得趁热喝,不然一会儿药性就弱了。” 说着就隔门又冲房里边道:“二小姐,姑爷,醒酒汤送来了,热和着呢,二小姐还是先起身喝了妥当。” 房里好一会儿,才传来江意沙哑至极的声音:“嗯……先放着吧。” 绿苔赶紧就把嬷嬷拉开了。 江意被苏薄压在床榻上,满头青丝散枕,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 外面廊灯暗淡,依稀可见她眼里流光滟潋,脸颊漫开醉人的红,微张着口唇气喘吁吁。 他身上的气息让她痴恋至极,包括他掐着她细腰的力度,和他掌心里的热度,一切杂糅成种让她万分情动的东西,她眼角迷离,他每着力动一下,她便低低轻叫。 是真的醉了。 一头溺在他的汹涌浪潮里,醒酒汤都救不了。 她挠着他后背,断断续续地道:“今日听人说,我们没有亲生子嗣,也不知……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苏薄咬着她脖子,气息灼热得她颤栗,低低道:“孩子迟早会有,我行不行,你最清楚。” 江意抱着他的头,难耐时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谢芫儿和江词赏完了京都城的夜景,从塔楼上下来时,夜色已深。 两人并肩走着走着,天空便开始飘起了细雪。 花街楼前的灯火嫣然,两人从楼前经过时,可见雪影细细碎碎,彼此的呼吸间呵着团团白雾。 江词带着谢芫儿打算穿抄幽暗的小巷原路返回,哪想刚转进小巷里,就听见前边昏暗的墙脚里有莫可名状的声音传来。 谢芫儿和江词脚步不由得一顿。 稍稍适应了一下巷子的昏暗光线以后,谢芫儿借着背后的光就隐约看见墙脚那边好像是一对男女。 女人通常就是楼里的姑娘,有时候是不方便在楼里与情郎相会亦或是其他因由,才会偷偷出来寻短暂的快活。 江词先回过神,皱着眉头,一把将谢芫儿拉到身后,挡了她的视线。 谢芫儿这才也回了回神,道:“他们……” 这一动静,惊扰了墙角那边的野鸳鸯。 不过那两人都难分难舍,一时竟也顾不上巷子口突然闯进了人。 江词见过道都被他俩堵住了,只好沉着脸毫不耽搁地拉着谢芫儿转身就走。 这下近路抄不成了,他俩只能老老实实走完这整条花街。 走出巷口以后,江词才对谢芫儿道:“你刚刚想问他们在干什么是吧,你最好忘了刚刚那一幕,不是什么好事。” 谢芫儿坦然道:“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想问的是他们不冷吗?” 江词看了看她,道:“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谢芫儿:“……”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江词竟当真转身折返了回去。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或许和他一样,生了些玩闹之心,她便没有阻止。 江词披着衣袍,背影潇洒倜傥,走回到那巷子口,看见里面的男女还缠在一处,便出声问:“喂,你们冷吗?” 里面传来一声男人的怒骂:“关你什么事,有病!” 江词挽着手道:“说得你好像没病似的,没病能在大雪天里干这等事?” 谢芫儿过来探头又瞅了一眼,江词抬手就把她头拨到自己身后去,道:“别乱瞧,脏眼。” 随后他就牵了谢芫儿一同离去,气得巷子里的男人破口大骂。 第1558章 今晚格外惊险刺激 江词和谢芫儿还没走完这条街,就看见迎面有几个人影走来。 远远看去,只见人影摇摇晃晃,步子也凌乱踉跄,看起来像喝醉了一般。 待再走近一些,果真是几个晃荡的醉汉。 谢芫儿闻到了那股熏人的浓重的酒气。 若只是相互经过倒也没什么,可那几个醉汉勘勘与江词、谢芫儿错身而过时,醉得神志不清,但眼神却不安分。 他们瞅见了谢芫儿,一人当即笑咧咧道:“哟,竟路遇一活生生的美人儿。” 说着几人便不管不顾地围拢上来。 他们酒壮色胆,仗着自己人多,见美人身边就一个人,还怕对付不了么,于是就恐吓江词让他把美人交出来。 江词道:“我交你大爷。” 几个醉汉瞬间被惹毛,道:“兄弟们,弄他。” 于是几人当即朝江词抡了过去,江词把谢芫儿往身后一护,道:“今晚就当练功了。” 谢芫儿见他挽着手臂都未曾伸一下手,就抬脚收拾他们。 谢芫儿看着,就好像当真回到了自家院子里,她在廊下看他练功一般。 那长腿劲扫,利落带风,雪沫仿佛都被他扫得如梨花洒落一般。 他一脚一个,陆续都倒在地上了,像翻了壳的蟑螂一般,只顾抻着腿脚挣扎。 最后一个醉汉,直接被他抬腿抵在了墙上,江词一脚碾着对方胸膛,随手拉了拉肩上披着的衣袍,道:“还要老子交人吗?” 醉汉喘着粗气,有些愤恨又有些怕了他,一时不敢吭声。 江词收腿就往其胯下踹了一脚,痛得他捧着胯下就弯了腰去,一张脸憋得几近充血。 然后江词转身踩着几个醉汉躺着的空儿,就带着谢芫儿继续往前走。 谢芫儿悠悠笑着,道:“今晚谢谢你。” 江词道:“谢什么。” 谢芫儿道:“今晚过得格外的惊险刺激,我也见识到不少之前没见识过的事情。出来走一趟比宫宴有趣。” 江词听她这么一说,今晚带她出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便道:“既然我都带你出来了自然会让你尽兴而归。” 顿了顿他又道,“虽然有趣,但你姑娘家切不可一个人出门知道吗,不然要是遇到歹人你可对付不了。” 两人回到家时,身上都沾满了落雪。 家里给留了门,他俩回到后院,院里早就备好了热水,花枝和钟嬷嬷正等着。 见人回来,花枝和钟嬷嬷连忙进屋里准备谢芫儿的洗漱事宜。 夜里雪下大了,下雪的声音衬得这小院越发的静谧。到翌日天色放晴,出门一看,只见满院雪白,花坛草丛里都覆了半尺厚的雪。 转眼间就到了除夕。 宫里也格外的清闲,但不清冷。 中宫上下都里里外外地洒扫一遍,而后贴对联、年画,挂红灯笼,整座宫宇里焕然一新,很有过新年的节日氛围。 半下午过后,顾瑶正要命御膳房那边准备今晚的年夜饭,不想御书房那边阿福过来了,道:“娘娘,皇上请您过去一趟呢。” 顾瑶不明所以,正要去,阿福又提醒道:“皇上说天气冷,让娘娘多穿一些。” 樱桃进屋取了件厚厚的披风来。 顾瑶到御书房,房中点着炉子和熏香,十分的暖和舒适。 谢玧正处理政务,抬眸见她来,温声道:“稍坐一会儿,我这里快好了。” 顾瑶不打扰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等。 许是这御书房里太温暖舒适了,缭绕的熏香也是谢玧身上的味道,顾瑶觉得十分安心,又在中宫那边忙活了大半天,结果坐下来没多久就觉得困倦。 等谢玧忙完了手里的事,抬头正要与顾瑶说话时,却见她似乎睡着了,正歪着头一下一下地啄着,脸颊红扑扑的显得分外娇俏。 第1559章 回娘家 谢玧脚下无声地走到顾瑶面前,双手撑着她的座椅椅把,缓缓俯下身去。 他鼻尖几近与她相贴,顾瑶迷糊间感觉她喜欢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两分清晰起来,下意识动了动嘴唇,结果恰恰若有若无地碰到了他的唇边。 顾瑶隐隐又觉得触感熟悉,然后意识微醒,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眼里迷蒙,睡意也还没有全消,于半睡半醒之际,突然有人欺压在她的唇瓣上。 趁着她还没有防备,就轻易地撬开她唇齿,吻得她又深又紧。 顾瑶的睡意在这个吻里逐渐被驱散,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是被他亲吻着。 一时气短,呼吸都不能自己。 谢玧吻罢后,见她几乎是瘫软在座椅里,脸颊比方才更红,双眸剪水,浮光滟潋地映着他的模样,微张着口气喘吁吁。 谢玧那双黑眸紧紧盯着她,看得她心口阵阵发紧,悸得慌。 她软声喃喃道:“你忙完了啊?” 谢玧低低“嗯”了一声。 顾瑶这才想起来要问:“对了你叫我过来干什么呢?” 谢玧道:“带你出宫去。” 顾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谢玧拿过她的披风就紧紧裹着她,而后将她抱起出御书房。 顾瑶下意识伸手搂着他,道:“晚上不是还要吃年夜饭吗?” 谢玧道:“我们去别处吃。” 一出门,阿福已经备好马车在外边了。 谢玧径直将她抱上了马车,直到马车缓缓行驶起来,顾瑶才醒过神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她本想趁出宫前吩咐宫人传话到中宫,让不必准备年夜饭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还是让御膳房那边备着吧,不然就都知道她和皇上出宫了。 出宫以后,宫墙外的天空广阔而又苍茫。 天色暗得比较早,她回头对谢玧道:“说不定晚点还会下雪哦。” 谢玧微微笑道:“不怕。” 她伸手来握他的手,他手上暖意温然,便也笑道:“是比去年冬天更好些了。” 这一年里,有她仔细给他调理身体,加上他自己勤加锻炼,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改善。她相信往后一年还会比一年更好。 等马车停下来时,顾瑶掀了掀窗帘往外看,见一座府门前正有人往屋檐下点灯。 温黄的光将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匀淡。 顾瑶由得愣住。 因为她太熟悉了,这里不是别处,而是她出嫁之前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她的娘家。 她转头望着谢玧,表情有些讷讷。 谢玧道:“想着来这里吃年夜饭应该会热闹一些。” 顾瑶反应过来,眉眼弯弯地笑,笑容里尽是明媚娇憨的颜色,道:“皇上陪我回娘家过年啊?” 谢玧挑了挑眉,道:“有何不可么?” 顾瑶高兴地扑他怀里抱了抱他,侧头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可,甚可。” 顾桢先回来安排了,不过除了顾家长辈以外,其余人都不知道顾瑶今晚会回来。 因而家中兄弟姐妹看见顾瑶的时候是诧异又惊喜,但更震惊的是皇上居然也来了。 顾家上下连忙见礼,谢玧道:“今日只是陪阿瑶回来吃年夜饭,不必多礼。” 话虽如此,不过家里上下还是比平时更注意两分,但一家人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减。 顾瑶很久没与家人团聚,主动调节气氛,后来兄弟姐妹们见皇上甚是温和,这才渐渐放开了些。 年夜饭上,顾瑶紧顾着给谢玧夹菜,家中姐妹见状,不由笑语道:“阿瑶你以前可没这么会照顾人哦。” 顾瑶道:“哎呀,我们第一次回来吃年夜饭嘛,我当然得照顾他啊。” 随后顾瑶喝了不少果酒,顾家其他人也给谢玧敬了几杯酒。 顾瑶给他布的菜肴,虽然没有宫里那般精致,但却让他感觉到浓浓的家常味道。 年夜饭后,又上了茶果点心,大家围坐在炉前聊天说笑。 谢玧亦能融入其中,听顾瑶的哥哥姐姐讲了不少顾瑶以前的事,顾瑶酒后熏熏然,捂着谢玧耳朵,糗道:“你别听别听。” 谢玧只是笑,后来也与大家伙聊说几句。今夜不讲君臣,只是一家人。 第1560章 我最喜欢你了 谢玧说今晚不着急回,所以顾瑶便想和大家一起守岁。 可哪知她太开心了,自己都不知道和家中姐妹们一起喝了多少酒,后面酒劲儿才一点点浮上来,顾瑶浑身发软,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娇憨地笑,说话也嘀嘀咕咕说不太利索。 谢玧便知她是醉了。 谢玧便抱她出暖厅里来,顾三夫人早遣人看着,适时上前恭敬禀说,顾瑶出嫁前的闺院已经收拾打理整齐了。言外之意这会儿不管是回宫还是去院里休息都可以。 谢玧道:“那就有劳前面带路。” 于是府里的嬷嬷和樱桃就在前面带路,谢玧抱着顾瑶走在后面。 圣上今晚来了顾家,顾家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同时顾家里的守卫由顾桢指挥,加强了一拨又一拨。 小院里点着灯,后来稀稀疏疏下雪了,灯火映着点点雪光,显得温暖又宁静。 谢玧抱着顾瑶进房,房里十分干净整洁,床被铺叠得松软,床帐分挽两边,她出嫁前的绣床虽然没有宫里那边宽大,但看起来却软和精巧极了。 房里也用熏香熏过,空气里仿佛还留有顾瑶身上那种从小到大带着的香味。 谢玧把顾瑶放在床上,床褥被子往下凹了凹。 她此刻已脸颊绯红,搂着谢玧不撒手了,只顾对他娇憨地笑。 谢玧低低与她道:“平日里酒量不怎么样,今晚倒是喝得多。” 顾瑶道:“因为我高兴嘛。” 正因为她高兴,他才没有阻止她。想着反正她喝醉了还有自己在呢。 谢玧道:“我叫樱桃进来给你洗漱。” 顾瑶道:“我不。” 谢玧扬了扬眉梢:“为什么不?” 顾瑶道:“我不要放你走。” 谢玧道:“我不走。” 顾瑶满眼里都是他,他垂着眼眸,视线落在她微张的嘴唇上,那唇瓣比她的脸颊还娇艳。 顾瑶依恋地勾下他的头,轻轻蹭他的衣襟。他衣上的温凉之感让她觉得舒坦至极。 她喃喃道:“我不要你走,我好喜欢你啊。” 谢玧身体一顿。 她自顾自又道:“谢玧,我最喜欢你了。” 他缓缓俯下身去,将她困在床榻间,唇碰到了她的唇廓,停住了,与她道:“洗漱一下会舒服一点。” 顾瑶刚一张口,“我不”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谢玧便倏尔吻上她,有些肆无忌惮地入侵卷扫,使她再不能轻易闭上嘴。 顾瑶感觉脑子里更混沌了,但是她好喜欢他的气息和味道。 床帐缓缓落下,伴随着衣袍散落在床畔。 绣床软极了,他将她压在身下,她思绪还停留在洗漱这件事上,含糊地咕哝着道:“我下午才洗过了的,我不洗。” 谢玧声色有些哑,吻着她,“是么。” 顾瑶娇娇媚媚地嘀咕:“今天指挥洒扫,还有挂灯贴画嘛,出了身汗,下午就……唔……” 断断续续的话没说完,她便被谢玧沉着侵满。 绣床轻晃,衾被下彼此交融,从头酥暖到了脚趾尖儿。 顾瑶半撑着眼帘,醉意朦胧,流光绯艳地望着谢玧。 后来,阿福在门外听不见什么动静,便请示地问:“皇上,今夜咱们还回宫么?” 半晌谢玧低哑的声音才传来:“今夜不回。” 阿福便退了下去。 床帐里时不时溢出几声猫儿一样钩到心里的娇哼。 也不知什么时候,顾瑶声音沙哑甜软地呢喃:“雪下大了。” 谢玧气息有些乱,狠狠抵着她,低沉的嗓音尾音轻挑,“你怎知道雪下大了?” 顾瑶醉眼迷离:“我就是知道。” 再后来,前边响起了鞭炮的声音。不仅是前边,这京都城里远远近近都是起伏不休的鞭炮声。 子夜了。 顾瑶依稀也听见了,眼神潮湿,气喘吁吁地道:“新年了。” 谢玧微微凝着双眉,手里用力把着她的腰,一边极力盘桓一边嘶哑道:“嗯,新年了。” 屋外夜雪大作,房里却是温暖如春,极尽旖旎。 两相耳鬓厮磨,缠绵至斯。 谢玧不免觉得,在她醉酒欺负她多少有些趁人之危,可她醉酒的时候愈加艳色撩人,竟让他难以自持。 大抵是住在她从前闺房的缘故,他心里更有种奇妙之感。 这一夜他是有些肆无忌惮地辗转反侧索要她。 最后满床凌乱,她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一边酒好像醒了但一边又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依恋地抱住谢玧的腰,倦然睡去。 第1561章 睡醒 翌日谢玧和顾瑶还没醒,院里的丫鬟嬷嬷们就先活络起来了。 不过个个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屋子里的主子。 新年新气象,大家脸上都带着一股洋洋喜气,做事也麻溜勤快。 皇上昨晚和小姐歇在了院里,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丫鬟嬷嬷们清早起来光一个眼神交流便乐得合不拢嘴。 昨晚两人回房以后就再也没出来,后来阿福公公还在门外请示,结果也被皇上给遣走了。 昨个晚上阿福还是院里的嬷嬷给引去安顿的。 阿福逢人就笑呵呵,人和气好说话,昨晚歇下以后今早一早就过来候着了,而且还不吝与顾家的人说起,平时皇上皇后都是怎么用早膳的,大家也好提前准备得周到完善一些。 不过院里丫鬟嬷嬷候了一早上,都不见屋子里的主儿起身。 大家又心照不宣地没有去打扰。 半上午过去了,顾瑶方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以后,发现入目的不是平时寝宫里的床帐,她脑袋里还空白茫然了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后来她转头看见睡在枕边的谢玧,渐渐才回想起,昨个他们不是回她娘家吃年夜饭了么,年夜饭吃得特别热闹,她喝了不少果酒,饭后大家又在一起聊天说笑。 再后来她记得就不是很清楚了。 只恍惚记得好像下雪了,又好像谢玧一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一些零碎的片段,她一时压根抓不住。 而后顾瑶便慢慢地反应过来,这里约莫是她出嫁前的闺房。 这样想着,她就努力去辨认一下床柱子,毕竟是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床,熟悉之至,一看之下,果然是她的闺床。 她都有些吃惊,昨晚竟然没回宫,就宿在这里了? 她不由轻轻侧身,想看看枕边人,可哪想一动之下,身子骨酸软不堪。关键是……肌肤相贴,触感格外的真实。 她揭开被子往里一看,吓了一跳。 她果然什么都没穿。 酸涩中又有种说不出来的黏腻感,还有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后的气息。 “在看什么?”耳边冷不防响起谢玧的声音,有些惺忪,又有些玩味。 顾瑶吓了吓,连忙放下被子,还有点懵。 那黏腻感随着她动一动身子,便持续从腿下蔓延开来……她心眼一阵狂跳,红了脸。 顾瑶小声应道:“没,没什么。就是……”不太记得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的。 谢玧将她往怀里揽了揽,那种亲密无间的触感越发清晰敏感,她慌张无措道:“床要弄脏了。” 谢玧擒着她的腰贴向自己,她眼珠子乱转,他道:“这会才来担心这个,是不是晚了。” 后来零零碎碎的片段才慢慢浮现在脑海,顾瑶埋头在他怀里不吭声。 谢玧翻身还想将她压在身下,顾瑶忙伸手抵了抵他胸膛,谢玧贴着她耳朵温声低语道:“阿瑶,你好香。床上帐里都是你的香气。” 顾瑶心头一悸,霎时被他破了防。 当他得逞时,她轻吟了一声,尽管身子骨很累,却还是忍不住回应他、缠紧他。 她眼角潮热,明明酒意早已经退了,可她望着谢玧的眼神,仍仿佛是醉眼迷离的。 顾瑶呢喃道:“我们迟迟不起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谢玧道:“你昨晚喝醉了。” 顾瑶心想,这可真是一个好理由啊。回了自己娘家,当然得往自己身上揽了,总不能怪到他头上吧。 顾瑶痴痴地望着他,谢玧有些受不了她这眼神,低低道:“看什么?” 顾瑶道:“我好喜欢你啊。” 谢玧再次被她这句话给激得失控,吻住她的唇,辗转间道:“有多喜欢。” 顾瑶轻叫,被他送上九霄云端,轻飘飘道:“就是好喜欢……” 第1562章 要不要玩玩 半上午过后,顾瑶和谢玧才起身洗漱,拾掇整齐。 今日大年初一,总不能窝在院里不出去走动,兄弟姐妹们还是要见见的。 就是顾瑶走路之际总感觉走得别扭,因为腰酸腿软,也是难免的。 她已经尽量维持比较正常的体态了,而且出门之前还在房里练习了两遍,让谢玧帮她看看。 顾瑶回头问他道:“怎么样,这样看起来怪不怪,容不容易看出来?” 结果见他的视线直直地停留在她的腰臀处。 顾瑶红着脸道:“你有没有好好在看我走路啊?” 谢玧道:“在看。走得很好。” 两人用了点早膳,便出了院子去。 顾瑶先去向爹娘拜年,然后听说兄弟姐妹们都在中庭聚集,顾瑶就又带着谢玧去中庭。 顾家前前后后,屋檐回廊下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每道门也都贴着对联,很有过新年的氛围。 还没到地方,远远就听见家里人的笑闹声。 顾瑶携谢玧过去,一看,笑道:“大老远的就听见声音啦,你们果然在玩牌。” 只见堂上有好几张牌桌,大家一边玩牌一边聊天说笑,十分热闹。 兄弟姐妹们见顾瑶和谢玧来,连忙起身见礼。 一顾家子弟连忙向谢玧澄清道:“皇上明鉴,平时我们都不玩,只是这大年初一,应个景儿。” 谢玧道:“倒是听阿瑶提起过,大年初一兴打牌,今日总算是见识了。”他见大家都很拘谨,便又道,“你们继续玩便是。” 要是旁的什么人来,可能就直接被他们拉上牌桌了,可眼下来的是皇上,他们哪敢有那个胆子拉皇上打牌啊。 顾瑶瞟了瞟牌桌上,这时对谢玧道:“皇上要不要也玩玩?” 大家闻言都替顾瑶捏了把汗。她可真是胆子大。 谢玧神情温和道:“我不会玩。” 顾瑶道:“不打紧的,我教你,玩两把就会了。” 说着顾瑶就拉着他的手坐下,还真有模有样地教了起来。 旁边的姐妹们直笑,道:“阿瑶,就你这牌技,还好意思教皇上么,以往哪年你不是输得荷包空空的。” 顾瑶不服气,道:“我只是教他怎么玩,这个跟牌技又没有关系。以前我是玩不过你们,可现在不一定了。” 教完谢玧以后,她还把荷包取出来,里面早准备好了碎银子,爽快道:“皇上,不怕,放心跟他们打,钱够的。” 谢玧见她像只小斗鸡等着一雪前耻似的,本着入乡随俗,便道:“那我就试试。若是打不好,一会儿还是阿瑶你自己来。” 顾瑶便紧坐在他身边看他打。 起初两圈先熟悉熟悉,兄弟姐妹也不敢真的赢他的钱,可随着越往后打,他越来越上手,大家别说让着他了,就是一点都不让,也还是净往外输。 每局结束,顾瑶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给钱给钱,快给钱!” 不知不觉,顾瑶的荷包都已经装得满满鼓鼓的,面前还堆着一小堆的碎银子,她慢慢数都数不过来,又到了下一轮的结算了。 他们玩得也不大,只是娱乐消遣,这点钱对于顾瑶来说也不算什么,可是赢了钱就是很高兴。 顾瑶笑着对另外三人道:“你们让我家皇上了吗?” 堂兄唏嘘道:“这还用得着我们让吗?” 顾瑶道:“啧啧啧,那你们就这点水平啊,我家皇上还是第一次玩,就把你们输个精光。” 谢玧已然很熟手,温笑道:“阿瑶,话不要说太满,这应当是有输有赢的。” 顾瑶看着他那修长的手理牌时,简直看得她眼花缭乱。 平日里看惯了他的手握书拿笔,没想到理起牌来也这么好看。 期间堂兄堂姐还去多兑了两荷包的碎银子来,结果才一个时辰的时间,到前边准备用午膳为止,他们都输得个七七八八了。 顾瑶乐开了花,让樱桃帮着整理。 樱桃惊叹道:“才一会儿工夫,皇上就帮小姐赢了这么多啊,感觉以往输的全都赢回来啦。” 顾瑶笑道:“那可不是。” 顾家长辈亲自到中庭来请谢玧用午膳,得知大家伙拉着谢玧打牌,不由斥责了他们一顿。 这如何成体统。要是让朝臣们知道了,可是会引起风波的。 顾家儿郎小姐们都认错请罪。 谢玧道:“顾大人不必过于苛责,是我想要玩玩,今日过节,图个热闹。” 第1563章 得爱惜身子 在去前厅的时候,谢玧和顾家长辈和儿郎们走在前面,顾瑶与家中姐妹们相携着走在后面。 堂姐妹们和亲近的几个兄嫂聚在一起总有话题聊,便拉开几步路的距离,问顾瑶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顾瑶应道:“挺好的。” 堂姐妹们笑着揶揄了她一把,道:“今天过来得这么晚,看样子与皇上过得甚好。” 顾瑶道:“昨晚是我喝多了。都是你们有一杯没一杯地劝我。” 兄嫂就递给她一个眼神,道:“成家的都懂,阿瑶,你今个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昨晚定是不得消停。” 顾瑶闹了个大红脸。 在膳厅用完午膳,顾瑶身子疲惫,就回后院歇了歇。 谢玧与她一同进卧房,见房间里原本凌乱的床榻上已经重新收整过了,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顾瑶就一阵窘迫。这里毕竟是她的娘家,不是在宫里自个的寝宫,这下好,他们昨晚在这房里无所顾忌,院里的丫鬟嬷嬷以及怕是她娘都知道了。 谢玧与她道:“上床去睡会儿,等你睡好了,我们再回宫。” 顾瑶眼神飘忽,不太敢正视那床榻,道:“那,你呢?” 谢玧看她道:“想我陪你一起?” 顾瑶连忙道:“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谢玧笑了笑,道:“你睡吧,我去你书房坐会儿。” 后来顾夫人来了院里,顾瑶这才迷迷糊糊醒来。 顾夫人进房,与她说了会子话, 全是顾夫人给顾瑶准备的东西,零嘴小食不说,还有她从小到大习惯的吃穿用度,甚至还有不少平时顾夫人收藏的上乘品质的补材。 顾瑶看得眉开眼笑,道:“谢谢娘,这些贴身衣裳肯定都是娘亲手做的,给我的小食也都是我往常在家时爱吃的。” 顾夫人道:“你如今还喜欢便好。” 顾瑶道:“我当然喜欢。只是这些补品你给我干什么呀,太医院有的是。” 顾夫人道:“我知道太医院有,这些都是以往收存的,好点的就留到现在了。太医院是太医院的,娘给你的是娘给的,回去以后好好补补身子,这些能补气养血,驱乏安神。” 顾瑶听着,总觉得她娘意有所指,便胡乱应了两声。 房里就她们娘儿俩,顾夫人拉着她的手,说着体己话又道:“平日里还是得爱惜自己身子,切莫过度劳累伤了元气知不知道?事后也得要好好补养,当以自己身体为重。” 顾瑶小声道:“知道了。” 随后阿福到书房门前禀道:“皇上,马车已经备好了。” 顾瑶听见阿福的声音,便握着顾夫人的手,道:“娘,我们得回宫啦,您也要注意身体,有空的话就多来宫里走动走动吧,皇上不是准您可以自由进宫的吗?” 顾夫人道:“皇上准那是恩赐,但娘不能乱了规矩,否则朝中大臣们若是以此做文章,也是对你不好。”她看着顾瑶,面露欣慰,笑着又道,“不过看你如今过得甚好,也终于得偿所愿,娘已经十分知足了。” 顾瑶与顾夫人告别以后,母女俩便一同出房来。却见谢玧也已经出了书房,却没来催促,他只是站在屋檐下安静地等。 顾夫人向谢玧行礼,谢玧微微点头致意。 然后顾夫人就让人把东西抬去前院。 谢玧自然而然地牵着顾瑶的手,马车在中庭候着,两人直接在中庭上马车,由顾祯护送着回宫去。 顾瑶问道:“皇上到我家过年开心吗?” 谢玧微微笑道:“感觉过了一个真正的年,有年味,又热闹。” 他以前想都没想过,他也可以像寻常人一样过新年。 马车轻微摇晃,顾瑶不知不觉又困意来袭,谢玧搂过她,放她枕着自己的腿躺着,低头看她,道:“还是很累么?” 顾瑶抱着他的腰,道:“有点困。” 谢玧手指抚了抚她鬓边发,咳了咳轻声道:“怨我。睡吧,到了我叫你。” 顾瑶蹭了蹭他腰际,翘着嘴角带着些睡意道:“我才不怨你。” 随后很快便睡着了。 第1564章 皇后有恙 大雪停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过了十五元宵,朝廷也恢复了朝事。开年之际,也是一番忙碌的时候。 谢玧这阵子忙于国事,顾瑶将他的生活起居打点得甚是妥帖。 到二月的时候,花园里的花渐次开放,一连数日都春光明媚。 谢玧与顾瑶约好,待他忙完上午,能空出下半日的时间,到时候陪她逛逛花园。 顾瑶想了想,道:“趁着今天暖和,我想给团团洗个澡。” 彼时团团一听“洗澡”二字,连忙麻溜地跑开,躲到了帷幕后面,探出半个狗头观察情况,从它警惕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满满的抗拒。 谢玧看了看它,道:“那便等我回来,给它洗好再牵去花园里逛逛。” 顾瑶笑道:“你也要给它洗啊?” 谢玧道:“我可以帮你摁着它,免得它乱挣扎,溅湿你衣裳。” 顾瑶笑着送他出门。 只不过后来,还没等谢玧忙完,就有中宫的太监匆匆忙忙过来,神色有些不太对。 阿福问他:“这么着急是怎么了?” 太监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她晕倒了!” 话音儿一罢,只见一道人影飞快地从禀话的太监身边经过,掠起一道幽兰清风。 阿福跟在谢玧身边,不禁对太监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跟上,路上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太监回过神,这才起身小跑着跟上去。 阿福问:“到底怎么回事?” 太监气喘不跌地回答:“娘娘本是打算给团团洗澡,让嬷嬷们放水。娘娘便蹲在水盆边试试水温,可起身的时候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晕倒了!” 谢玧淡声道:“请太医了吗?” 太监答道:“已经去请了。” 结果太监比谢玧还慢了一步。 谢玧回到中宫,一进寝宫就看见顾瑶正靠卧在床上。 此刻她人已经醒来了,身边宫女嬷嬷们放心不下,嘘寒问暖。 见谢玧回来,宫人连忙行礼退下。 谢玧往床边坐下,伸手去握顾瑶的手。顾瑶见他回来得着急,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紧紧皱着双眉。 顾瑶手指去轻抚他眉间,“皱什么眉呢,我没事啦。” 谢玧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晕倒?” 顾瑶道:“许是地上蹲了一会儿,气血有些不畅,所以眼前就犯晕吧。没事的,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谢玧问道:“现在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顾瑶摇摇头,道:“没有哪里不舒服。” “真的没有?”谢玧紧紧盯着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神让她觉得好像会被看穿似的。 顾瑶默了默,应道:“唔,就是心里头有点点犯恶。” 谢玧便回头看向宫人,眼神十分冷淡,说出的话也满满的压迫感,道:“太医怎么还没有来?” 这时太医正好喘着气跑到寝宫门口,连忙进来答应。 谢玧叫他上前来给顾瑶看诊,太医背着药箱扶着官帽进来,谢玧放下了床帐,只拿出顾瑶的一截皓白细腕。 太医便坐在脚踏边,仔细给顾瑶诊脉。 谢玧在旁道:“方才皇后晕倒了,眼下心中有些犯恶。看看皇后身子可有病恙。” 太医恭恭敬敬,切诊了好一阵,神色也跟着一再变幻。 最后谢玧忍不住先开口问:“如何?” 太医确诊过后,收了手,然后从脚踏边起身便又跪到了地上去,难掩喜悦地禀道:“启禀皇上,娘娘她身子无病恙,只是有了喜脉。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娘娘有喜了。” 顾瑶呆住了,谢玧也愣住了。 旁侍的宫人们闻言也都一溜烟地跪下道喜。 顾瑶呆呆傻傻地望向谢玧,一脸的茫然无措。 谢玧回了回神,命多余的宫人都退下,太医通过询问樱桃得知一些顾瑶平时的身体情况,大致推断出孕脉已两月有余了。 随后樱桃就带着太医下去开一些调理的方子。 第1565章 从茫然到喜悦 谢玧和顾瑶面面相对,他亲了亲顾瑶的手,道:“阿瑶,别怕。” 虽然顾及着她还年轻没打算这么早要孩子,可这孩子既然来了,谢玧发现自己竟比想象中还要高兴。 他拥着顾瑶,安抚着道:“别怕,有我在。” 顾瑶靠着他,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有孩子呢,太医是不是诊错了啊?这不应该啊,我每次都有服汤的。” 谢玧道:“可能那汤偶尔也有失效的时候吧。” 顾瑶兀自想了一会儿,两个多月的身孕,往前推算的话,那会儿不正是过年的时候吗?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谢玧怀里出来,望着他道:“我想起来了,除夕那天晚上我们不是歇在我娘家了嘛,第二天半上午才起,起来以后我好像忘记服汤了。” 谢玧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有那回事。” 那晚他又要得尤其凶。 顾瑶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声讷讷道:“除夕那天晚上你来了一回,第二天上午你又来了一回,肯定……肯定就是那时候种下这个孩子的。” 谢玧与她额头相抵,渐渐顾瑶缓过神来,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巴巴地问他道:“这里面真的有孩子了啊?” 谢玧道:“太医说有了,应该就是有了。” 顾瑶不由心想,这是他的骨血,是自己与他的结合,虽然毫无准备,可是突然又觉得好满足。 思及此,她面上的茫然无措渐渐消去了,嘴角缓缓翘了起来,道:“皇上,你要当爹了啊?” 谢玧亦笑,“嗯。你也要当娘了。” 顾瑶想了想,道:“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当好娘,但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样当好你的妻子,总归是一步一步摸索着来的,以后我也会努力的。” 谢玧揽着她,低头便亲了亲她的唇,又反复流连了一会儿。 顾瑶小猫儿一样地喃喃道:“我们还要去花园里逛逛吗?” 谢玧道:“等你舒服些了,外头阳光还好的话,我们就去。” 顾瑶眯着眼笑起来,道:“我感觉我舒服了。” 还是嬷嬷比较有经验,随后给她送了一碗酸甜汤进来喝了,她心头犯恶还压了下去。 皇后有孕一事谢玧没让宫人传开,他有事要忙的时候不得空陪她,便宣顾夫人进宫来陪。 起初顾夫人不知缘由,一进中宫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顾瑶身边的嬷嬷们就笑得合不拢嘴。 顾夫人心思何其剔透,进了寝宫一见顾瑶,便问她道:“可是有身子了?” 顾瑶十分震惊,道:“娘您什么都还没问呢,怎么就知道了?” 顾夫人看了看几个陪嫁的顾家嬷嬷和丫鬟,道:“她们脸上个个都写着呢。” 嬷嬷笑道:“夫人可真是火眼金睛。娘娘有喜了,太医说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随后宫人们上了茶点就退了下去,留母女俩在寝宫里说话。 顾夫人一算,大概就知道是哪一回怀上的了。 顾夫人拉着顾瑶的手,问道:“太医怎么说?你身子可都还好?” 顾瑶道:“都挺好的。”默了默又道,“我知道娘不想我这么早有孕,但他现在来了,我心里很高兴。” 顾夫人道:“说什么傻话,来了便是天意,你高兴是当然的。若是不高兴才不对了。” 顾瑶抬头笑。 顾夫人又道:“你与皇上已成婚一载有余了,你们感情甚笃,这时候来了孩子便是锦上添花。原本也是该准备准备了,没想到这就来了。” 说着顾夫人也笑,怜爱地摸摸顾瑶的头,道:“我们阿瑶很快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娘为你高兴。” 第1566章 商量孩子的事 顾瑶有孕的消息江意也是在三个月以后才知道。 她进宫时见顾瑶虽还没显怀,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以前她身上有股子娇憨天真之意,而今则是有种母性温柔的感觉。 她开始热衷于做针线活,想给孩子多做些衣裳。 江意道:“这些岂用得着皇后亲自动手。皇后只需要养好身子,切莫劳累了去。” 顾瑶道:“自己做的与旁人做的始终不一样,我就想亲手为他做点什么。何况我也不累,精神着呢。” 随后顾瑶又叹道:“以前学女红的时候我总是偷懒,现在终于知道后悔了,只能临时抱佛脚学一学。”她将最初做的几件小衣裳拿给江意看,“你别笑话我,最开始我做得可丑了。” 江意笑道:“有顾夫人手把手教,也差不到哪儿去。” 顾瑶道:“江丨姐姐,我想与你商议孩子的事。” 江意道:“怎么了?” 顾瑶道:“我看你把阿忱教养得这么好,便想着,我若是生的是男孩,就与阿忱做很好很好的朋友;若是生的是女孩,将来长大以后能与阿忱结亲的话,那不就是亲上加亲了么。” 江意愣了愣,失笑道:“你已经想这么远了吗?” 顾瑶道:“那是当然,能与江丨姐姐亲上加亲,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江意了然,道:“不得不说,皇上娶了一位贤皇后,已经越发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了。” 随后江意似笑非笑又道:“如能诞下一位皇子,定是极好,也就不说了,如真是位公主,这才出生你就给她定下婚事,就这么着急她嫁走啊?” 顾瑶道:“那肯定得她长大以后才能办这事啊,要是嫁去你们家,比嫁给任何人都让我放心。你看八公主,嫁给定国侯以后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 江意笑道:“这倒也是。” 苏薄是大将军,而阿忱是大将军之子,要想进一步稳固关系,最好的方式还是联姻。 这是江意早就知道的,将来阿忱长大,他自己的事不一定能自己做主。 顾瑶嘴上说着亲上加亲,实际上却是从大局考虑;她是谢玧的皇后,当然要站在谢玧的立场上替他考虑。 只是退一步讲,顾瑶并没有觉得阿忱只是养子便轻看于他,而是要将将来的皇室正统嫡公主许配给他;她应该并不知道谢玧和苏薄之间的血缘关系,那个秘密就算谢玧与她再感情深厚,也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将阿忱当成了大将军的亲生子一样看待。 遂江意道:“皇后娘娘这般厚待阿忱,是他的福气。” 顾瑶道:“江丨姐姐言重了。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又这般宠爱江丨姐姐,阿忱从小在身边耳濡目染,将来定也大有作为,还必是个爱妻护妻的,那谁家女儿嫁给他都是造化,我肯定要抢占个先。” 江意淡笑道:“只是阿忱今年八岁了。” 顾瑶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老夫少妻比比皆是,何况八岁根本不算大。” 江意道:“等孩子出生还得大半年,到时候就快九岁了。倘若这一孕不是公主,那等下一回公主降生,可能就得大出十岁不止了。”她笑悠悠道,“皇后娘娘也不介意吗?” 顾瑶纠结了一会儿,道:“所以说先看这回我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嘛。” 江意点点头,含笑道:“也是,不着急,一切顺其自然吧。当然,若是能一举诞下嫡皇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顾瑶眉眼尽是坦然和高兴,道:“管他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反正又不止这一个孩子,以后我还会多给他生几个孩子。” 第1567章 有点蹊跷 说起江永成,当了几十年的侯府管家,将家里上上下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江重烈把他当手足,家里人也都唤他一声“成叔”,对他十分敬重。 过年的时候,侯府上下每人都有新衣新鞋,江永成自也如此。 只是江永成伴在江重烈左右的时候,江重烈发现了些蹊跷,便问江永成道:“我看你这身新衣新鞋,不是家里给一起做的那样式,是你自己买的?” 江永成迟疑了一下,道:“家里每年都会做好几身衣服,哪还用得着我再买。这身是朋友送的。” 江重烈诧异道:“你还有朋友送你衣裳?” 江永成道:“平常与人交际,总还是有友人一二的。” 江重烈便没再往下问了。 他平时虽然三大五粗的,但江永成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又岂会没看到他的那点迟疑。 他当然不是怀疑江永成有什么私心,而是他怀疑江永成有所隐瞒,给他送新衣新鞋的恐怕不单单是个友人这么简单。 后来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江永成不在场,江重烈就问:“什么样的友人送礼的时候会送衣服鞋子?” 江意答道:“长辈送晚辈吧。” 江重烈摇摇头,“应该没什么长辈,若是平辈呢?” 江词问:“是男是女?” 江重烈:“男的。” 江词就道:“那不可能,男人怎么可能给男的送衣服,娘里娘气的。爹你收到过男人送的衣服鞋子吗?” 江重烈一听,立马严肃道:“这么娘们儿唧唧的事,别说没有了,就是有我怎么可能会收!” 江词道:“那肯定就是男友人送给女友人,或是女友人送给男友人了。这等随身穿戴之物,肯定是要在意的人才会送的,就像小意送给苏薄那样。” 江重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江意道:“爹你问这些做什么?” 江重烈道:“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江重烈把这事放心上了,后来他叫了个靠谱且八卦的嬷嬷来,让她私下里去打听打听,看看江永成的新衣新鞋都是谁做的。 这宅院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在嬷嬷的几经打听之下,终于有了结果,于是兴冲冲跑来告诉江重烈,道:“老侯爷,打听到了,管家的新衣新鞋,是钟嬷嬷给做哒!” 江重烈道:“钟嬷嬷?” 嬷嬷道:“就是少夫人从宫里带出来的钟嬷嬷!” 江重烈一拍腿:“原来是她啊!我就说,这府里的人永成都相处几十年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应该擦不出火花来,没想到竟然是进府的新人儿啊!” 他有点激动,再把江永成叫到跟前来之际,一直笑咧咧地合不拢嘴。 江永成道:“老爷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笑得人怪发毛的。” 江重烈重重拍了一把他的手臂,道:“你老小子可以啊。” 江永成不明所以。 江重烈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你穿的那身新衣新鞋是谁给你做的。” 江永成顿了顿,无奈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爷。” 江重烈叹口气,道:“当年该你成家时你都为操持侯府而耽搁了,以前府里也有嬷嬷有意向你示好,但你不为所动。这回有人给你做衣裳,你可总算是开窍了。” 江永成正色道:“老爷莫要开我玩笑,没老爷想的那些事。钟嬷嬷只是说想答谢这一年来的相互帮衬看顾,所以才赠我一身行头。除此以外再无其他,我可以人格向老爷保证。” 江重烈道:“别说得那么严重,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我知道你和钟嬷嬷没那些事,我今日叫你来只问问你,你心里头怎么想的,我要是有心让你和钟嬷嬷在一处,你愿意不愿意?” 江永成沉默。 江重烈道:“当年你为报恩入我侯府,耗了这半辈子,再大的恩也报完了。如今你是我江家的一员,我可不想你孤苦伶仃的过一辈子。你要是再不找一个,将来谁伴你终老?” 第1568章 问问双方意思 江重烈手扶着膝盖,又道:“钟嬷嬷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她的为人肯定没话说的。她是芫儿带来的人,芫儿母亲逝世后想必一直是她在教养照料着,她能将芫儿照料得这般好,说明她也必然不差。 “以后要是钟嬷嬷跟你一起过日子,我放心。” 江永成咳了咳,道:“老爷实在想太多了。” 江重烈道:“你今儿只需给我个准话,你到底乐不乐意,你要是乐意,我就替你去说。” 江永成道:“人家不一定乐意。” 江重烈道:“我现在问的是你的意思。你要是有这意思,我才好替你去。” 最终江永成松了口,道:“若是她不嫌弃,往后一起过日子相互照顾也没有不好。” 江重烈哈哈大笑,道:“有你这话,妥!” 江重烈一大老爷们儿也不能直接就找去钟嬷嬷那里,他想了想,便叫江意来,把前因后果一说,让江意代他去问问那边的意思。 江意也乐见其成,便特意去了谢芫儿院里坐坐。 来羡跟在江意身边,道:“这家里上下要说谁最正经,我觉得非成叔莫属。我几乎以为他打算一辈子不结婚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还是沦陷了。可见成叔内心里也是闷骚的,这就是男人。” 江意道:“成叔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他中意的人了,自是要尽力撮合的。” 到了院里,姑嫂俩坐着喝茶,花枝和钟嬷嬷在旁侍候,江意就找了个理由让绿苔和钟嬷嬷一起去准备什么了,而后才笑着对谢芫儿道:“今日我来是有一桩事,有必要与嫂嫂商议一下。” 谢芫儿道:“什么事?” 江意便向谢芫儿道明了原委,谢芫儿和花枝都有些吃惊。 江意又道:“成叔是有意想与钟嬷嬷结为一家人的,爹叫我来问问钟嬷嬷的意思,当然若是钟嬷嬷无意,此事便不强求。” 等钟嬷嬷回来时,江意就带着绿苔起身告辞。 钟嬷嬷见谢芫儿和花枝眼神怪怪的,道:“公主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看奴婢?” 谢芫儿笑道:“嬷嬷过来坐,有事我想问问你。” 花枝兴奋道:“钟嬷嬷,咱们家可有大喜事了!” 钟嬷嬷疑惑道:“谁的大喜事?” 花枝道:“你的呀!” 钟嬷嬷笑骂她一句,道:“净胡说八道,我能有什么喜事?” 花枝眉飞色舞道:“你且听公主说与你就知道了。” 谢芫儿有一说一,道:“方才小意来找我说,老侯爷想为成叔做主成家立室,想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钟嬷嬷毫无准备,老脸都不知往哪放,憋得红了又红,“这……” 谢芫儿道:“小意来之前,必然是问好了成叔的意见的,他答应了的,所以就看你答应不答应了。你若是答应,与成叔做了一家人以后,也照常在我这院子里做事,一切还和以前一样。” 钟嬷嬷半晌不吭声,谢芫儿问道:“钟嬷嬷,你意下如何?” 钟嬷嬷憋出一句:“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谈论这些,这不是让人笑话么。” 谢芫儿道:“只要性情相合,不管什么年纪,都可以在一起过日子。嬷嬷你迂腐了啊。” 花枝道:“就是。我瞧着成叔办事周到,又待人和善,很是个可靠的人。” 钟嬷嬷拧着手道:“就是太突然了……” 谢芫儿道:“那钟嬷嬷既然这么觉得,就是对成叔无意了?” 钟嬷嬷忙道:“也不是。” 谢芫儿似笑非笑道:“那便是也觉得成叔不错了。钟嬷嬷,以前你煽动我嫁人的那股劲儿哪儿去了?” 钟嬷嬷虽然有些挂不住脸面,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确实觉得成叔很不错,真要是成家的话,她也愿意的。而且再进一步想,她要是与成叔做了一家人,他们在侯府的根就更牢靠了,等三年之期满后,公主要是还想出家,也得更好好慎重考虑。 遂最后钟嬷嬷道:“奴婢也不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了,一切凭公主做主便是。” 花枝笑嘻嘻道:“公主当然要做主,但钟嬷嬷你还没明确回答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呢!” 钟嬷嬷又一番笑骂道:“你这丫头,找抽是不是?” 第1569章 搭伙一起住 钟嬷嬷应了和江永成的事,江重烈非常高兴,原本还想计划怎么办这喜事,但钟嬷嬷和江永成都一致要求简而化之。 毕竟不是风华正茂、男婚女嫁的年纪了,大张旗鼓反而惹人说笑。 是以后来,侯府里选了个好日子,钟嬷嬷和江永成都着了身新衣裳,来向江重烈磕头敬茶,在江重烈的见证下,两人就此结为夫妻。 到晚上,家里上下还是为这事热闹了一番。 钟嬷嬷本来是和花枝住一个院子的,现在她和江永成成一家的了,她自是要搬去江永成的院子里居住。 花枝帮着一起收拾东西,有些不舍得道:“虽说还在一个家里只是不同个院子吧,可我从小都跟嬷嬷住惯了,现在您要搬去别处,我还觉得孤零零的。” 钟嬷嬷看她道:“先前你不是还起哄得最起劲的吗,现在知道孤零零了?” 花枝也很乐观道:“不过反正您每天都要过来侍奉公主,我还是能每天见着嬷嬷您的。” 当晚钟嬷嬷要过江永成院里去之前,来向谢芫儿拜别。 还没开口说话,钟嬷嬷眼眶就有些泛着润意里,谢芫儿却笑道:“没想到吧,当初一力撺掇我嫁过来,现如今把你自个也搭进去了。不过这是好事,嬷嬷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家,我也就放心了。” 钟嬷嬷道:“公主要是想着三年之期满了以后自己无所牵挂地出家去,那就大错特错了。奴婢今日虽与管家结为一家,但公主若是要走,奴婢无论如何也是要走的。” 谢芫儿道:“你这就想得很远了不是,今个是你们的大喜之日,你哪能想到那里去呢。” 随后谢芫儿就让花枝送钟嬷嬷过去。 江永成也正应付完前边,到后院里来。 平日里两人相互帮衬相互照顾没觉有什么,可眼下结为夫妻了,江永成有些不自在,钟嬷嬷也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在房里喝了交杯酒,干坐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去洗漱了睡觉。 两人都还不习惯生活里突然多了个人,因而起初真真是相敬如宾,彼此都客客气气。 随着日子往后推移,两人愈加的熟悉亲近,过得才越发的像夫妻。 就连府里的嬷嬷们都笑言,管家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得多了。 不管是江词、谢芫儿还是江意、苏薄,晚上都不需得人伺候,所以平时近身伺候的人晚上都是回自个的小院住的。 自打钟嬷嬷搬走以后,花枝就独自一人睡一个小院。她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于是便跑去找绿苔,以后要跟她搭伙一起住。 绿苔欣然答应。 姐妹两个晚上也睡一个被窝,被窝里聊天都要聊老半天。 花枝开朗活泼,又喜欢与人交际,尤其是有事没事就去找素衣过来。 有时候绿苔觉得不想给素衣添麻烦,毕竟他白天也有不少事做,晚上定然很累,可眨眼的工夫没看着花枝,花枝就去叫素衣来帮忙干些体力活重活之类的,比如打水提水啊,比如搬挪一下房间的桌柜啊。 而且每次都是以绿苔的名义去叫,他只要有空,就每次都来。 眼下,素衣就在她和花枝的房间里帮忙,把那衣柜从一处墙角边搬到另一处墙角边,花枝在旁负责指挥:“素衣大哥,往这边一点,再这边一点。” 绿苔在旁看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素衣搬完,她便默默地去给他倒杯水。 这时候花枝总会给素衣塞点吃的,道:“这是绿苔姐姐准备哒。” 绿苔:“……” 素衣看了看绿苔,就收下了。 等素衣走后,绿苔无奈地看向花枝道:“这个月光是这柜子你都从这边搬那边换了好几个地方了。” 花枝眨眨眼道:“房间就是要经常捯饬嘛,换个格局才能换个心情啊。” 送点心吃食什么的就别提了,后来有一次花枝还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鞋来塞给素衣。 素衣看了一眼,是双男人的鞋,竟还是他的尺码。 花枝对他挤挤眼,道:“是绿苔姐姐做的,她老早就做好啦,但就是没想好怎么给你。” 随后绿苔沏好茶进来,就看见素衣拿着那双鞋,一时顿了顿,张口道:“怎么会在你手里?” 素衣侧身看着她,还真是直言不讳道:“花枝说你做给我的。” 绿苔动了动口,闹了个大红脸。 素衣又道:“多谢。” 然后他就堂而皇之地把那双鞋带走了。 第1570章 喜欢就去争取 绿苔回过头来,又气又窘地看着花枝,花枝讪讪道:“姐姐你别怪我啊,你那双鞋都做好两个月啦,再不给素衣就要过季啦。” 绿苔道:“谁说我是给他的?” 花枝道:“啊,不是给他的吗?那我现在就去跟他说,把鞋要回来。” 绿苔见她真要出门,连忙拉住她,道:“送都送给人家了,岂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花枝回头笑嘻嘻道:“你看,急了吧。还说不是给他的。” 绿苔这才意识到被她戏耍了,拉着她就挠了她两把,花枝笑得喘不过气,直求饶。 绿苔看着她笑得无忧无虑的样子,忽然满是羡慕地感慨道:“年少不知愁可真好。” 花枝看着她道:“姐姐,你也年轻好不好,可不要把自己给说得这么老似的。” 绿苔道:“看见你,我就想起从前的我自己。” 也是后来,花枝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使得这么多年绿苔一直耿耿于怀。 原来从前与绿苔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叫春衣的姐姐,只是后来不在了。当初她总是替绿苔姐姐周全,就如同现在绿苔姐姐总是对她多有照顾一样。 花枝觉得悲戚,道:“我觉得既然活下来了,就要好好珍惜以后的日子,春衣姐姐定然希望你不要留有遗憾。 “你不要怯懦,不要退缩,你喜欢什么,只要没有伤害到别人,你就应该努力去争取。你想啊,春衣姐姐舍命救你,肯定是想要你往后都过得幸福。” 绿苔侧头看了看她,不由伸手揉她的头。 花枝又道:“从我很小的时候,钟嬷嬷就一直守在公主身边了,她是跟着公主母亲一道进宫的,在宫里耗了几十年呢。如今她和成叔成为一家人了,我真的好替她高兴,但又觉得有点惋惜。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机会能遇到对方啊。” 花枝道:“可你和素衣跟他们不一样,你喜欢他,我都看得出他也很喜欢你,每回到咱们这里来都只顾盯着你看。你说要是这样都不去努力一下的话,真要等将来到钟嬷嬷那个年纪了才去袒露心迹,你看到时候你遗不遗憾。” 夜深人静,绿苔躺在床上,清醒着,转头望着窗棂上洒了满窗的白月光。 她一直都知道,春衣想她过得好。 天气渐渐暖和,春夏交替之际,日日天气都很好。 白天得空的时候绿苔和花枝就将房里的被褥搬出来换洗晾晒,等到了晚上主子那边事情忙完以后再回来收。 不管是花枝还是绿苔,在各自院里先忙完的话,总会去对方院里等着一起结伴回小院。 两人要好得就像亲姐妹一般。 江意也感到很欣慰,有花枝时常跟绿苔作伴,好像绿苔也比从前更活络了两分。 花枝还时常会跟绿苔讲大公子院里的事,绿苔还偶尔帮她出出主意。同时江意这边也能从绿苔那里及时得知她哥哥嫂嫂是个什么情况。 花枝便瘪瘪嘴道:“我老是跟你说大公子和我们公主的事,都不见你说说二小姐。” 绿苔笑着道:“我们二小姐和姑爷好着呢,就不需得旁人说道什么了。只有大公子和少夫人那里才要更加把劲。” 回去的路上,花枝道:“今天听打整后院的人说,天气暖和了,他们还发现了蛇。今天都打死了两条呢。” 绿苔道:“府里地方大了,也难免的。别说后院了,就花园里每年修整的时候都可能遇到那些东西。” 花枝道:“我以前在宫里见到过,滑不溜秋,花花绿绿的,噫,光想想都觉瘆得慌。”说着不由打了个寒噤。 绿苔被她逗得直笑。 第1571章 说什么来什么 绿苔和花枝回到小院里,白天换洗晾晒的被套床单已经干了,褥子也还温温的残留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两人收了被褥便抱回房里去。 怎想有说有笑地推门进去,才往里走两步,花枝猝不及防,突然一脚踩在了什么圆溜溜的一根东西上,险些滑倒。 绿苔空出只手来,连忙拉了拉她,道:“当心些。” 随即花枝低头一看,就着廊下的灯火,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脚下飞快往后退,结果踉跄绊了两下,一屁股摔在地上。 回来的路上她们还在说呢,眼下那地上横陈的可不就是一条活生生的蛇! 因着被花枝踩了一脚,蛇身也扭缠起来,看着分外可怖。 花枝惊叫两声,顾不上屁股摔疼了,嗷嗷道:“啊啊,绿苔姐,蛇,有蛇!” 绿苔也看见了,同样吓得不轻,但她比花枝镇定些,胆战心惊道:“快些起来,你还想那蛇爬到你身上吗?” 花枝一听,囫囵从地上爬起来,就躲到绿苔身后去了,都不敢多看那蛇一眼,道:“呜呜呜现在怎么办啊,怎么把它弄走啊!” 绿苔道:“赶紧的,你快去叫人来弄。” 花枝不放心道:“那姐姐你怎么办?” 绿苔道:“我当然得留下来看着它,免得一会儿不知道它跑哪里去了,要是回头再爬回来怎么办?”说着就推了推花枝,“别耽搁了,快去。” 花枝道:“那姐姐你可要当心,我这就去叫人!” 说罢她转身就蹬蹬蹬往外跑去了。 结果花枝走了以后,那条蛇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就径往床底下的阴暗处爬。 绿苔见状,怎能让它往床那边去,不然她和花枝两个上床睡觉都会有阴影了,于是乎她去找来一根棍子,在那蛇接近她们的床铺之前便壮着胆子试图用棍子把它挑开…… 花枝匆匆忙忙跑去找人,她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想跑去找素衣的,万分幸运的是今晚素衣晚归,这会儿正去了苏薄院里禀话回来,勘勘从小院外不远的路上经过。 花枝远远看见那背影,也不确定,张口就唤道:“素衣大哥!” 素衣顿了顿,回头来看。 花枝一见果真是他,当即跟见到救星似的忙不迭跑过去,喘着气道:“快些,快些跟我去看看!” 素衣见她神色慌张,抬脚就跟着她去,边皱眉问:“看什么?” 花枝道:“今晚我们屋里有好长一条蛇!姐姐叫我来寻人,可她还在屋里看着呢!” 话音儿一落,花枝只觉身旁有一道风掠过,吹翻了她的裙角。她再定睛一看,原本走在自己身后的人一下子就往前冲出老远了。 花枝看着都不由惊叹一声,继而赶紧拔腿就去追。 当素衣以极快的速度跑到绿苔的房门前时,抬眼就见她站在昏暗的屋子里。 她听到动静回头看来,廊下幽幽的灯火将她的脸衬得发白,她脸上的神情很是惊恐无措,一直手腕横在身前,微微上挽着袖角,依稀可见她皮肤上一道殷殷血迹。 她手上还拿着一根棍子,地上的蛇离她不远处蜿蜒爬行。 素衣大步进来,拿过绿苔手上的棍子,精准地一棍杵在蛇的七寸上,那蛇顿时激烈挣扎起来,死死缠住了那根棍子。 绿苔和跑回来的花枝见着这一幕都心惊肉跳的。 等蛇慢慢松了力道,素衣连棍带蛇地给丢出了门口去。 花枝就站在门边,给吓得跳脚。 素衣拿着绿苔的手腕仔细一看,竟真是被蛇咬了,紧紧皱着眉头道:“你去弄它做什么,你等人来弄不行吗?” 绿苔也没想到花枝叫来的居然是素衣,张了张口道:“我担心它往床上爬。” 本来想用棍子挑开的,结果那蛇太滑,她手又太抖,试了几次以后怎想一个不注意就叫那蛇给逮了一口。 花枝颤声问:“那,那蛇有没有毒啊?” 素衣道:“没毒。” 花枝松了一口气。 第1572章 是应该勇敢一点 素衣握着绿苔的手腕便带她到桌边坐下,花枝连忙进来点灯。 花枝担心地问:“绿苔姐,痛不痛啊?” 绿苔心有余悸道:“是有些火辣辣的。” 素衣道:“虽然没毒,但蛇牙也不干净,上药之前需得将淤血都吸出才能尽快痊愈。” 话音儿一落,绿苔和花枝都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素衣把着她手腕往上一托,当即就埋头下去,唇覆在了她的手腕上,吮吸她的伤口。 绿苔清晰地感觉到他唇舌上的温度,顿时比用棍子去挑蛇时还要让她胆战心惊,她本能地用力挣扎,奈何他手上的力道扣得紧,压根不容她挣脱。 花枝见状,很有眼识地退了出去。 绿苔感觉自己的力气也仿佛被他一点点吸走一般,到最后竟无力再挣扎。 素衣吸出几口污血,冷肃着一张脸对她道:“待会儿再上点药。以后不要做这般危险的事,有事你可以叫我。” 他没等到绿苔答应,不由抬头看她,见她形容时微微一顿。 绿苔通红着脸颊,眼里泛着盈盈波光,怔怔地把他看着。 一向有事办事的素衣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的举动很有不妥。 素衣动了动喉结,绿苔腕上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烫得她的心直颤。 她有些乱,可是她又想着,或许她是应该勇敢一点。 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出口却是颤颤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素衣震了震。 绿苔伸手来拉他的衣角。 素衣却是转头就走到桌边,使得她伸出的手拉了个空。 绿苔神情茫然又无限失落,缓缓地放了下去,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忽听素衣边倒水边道:“你等等我。” 说罢他喝了水,便大步走出了房门口。 绿苔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才消失,然转瞬又回来了,光影一闪就回到了她跟前。 绿苔这下明白了,刚刚他应该是去漱口了。 素衣直直地盯着她,道:“你再叫我一遍。” 绿苔张了张口,心乱如麻,心里还想要叫他的,可好像勇气在之前就已经花光了,她一时之间竟发不出声音了。 素衣道:“开不了口也没关系。” 话音一落,绿苔见着他猛然欺近,歪头就亲到了她的嘴唇上。 他满腔热血,情之所至,绿苔着实被他吓到了,整个人动也不敢动一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他却莽莽撞撞、不甘于此,一旦点燃了这根火苗,便会蔓延成燎原之势,他想要的更多,手掌扶着绿苔后颈,一股脑往她口里探。 绿苔呼吸一乱,哆哆嗦嗦就松了齿关。 两人都生涩笨拙,可是心底里被压抑了很久很久的东西,一点点牵扯出来,彼此都忘情地去回应。 等两人终于停下来时,素衣将绿苔紧紧掐在怀里,而绿苔则软软地搂着他的脖子。 绿苔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凌乱地喘息着,心头狂跳,脸颊红得如火烧。 素衣试着放了放她,结果她腿上没站稳,身子就往下滑,素衣顿时又将她捞了回来,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把她放下。 素衣看着她的红唇,道:“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便去向主子讨了你来。” 说罢他就利索地转身走掉了。 绿苔望着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花枝等素衣走后,方才进屋里来,看看绿苔的神情,笑得眉飞色舞地过来坐下,掇了掇她道:“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绿苔心悸得久久说不出话。 当天晚上洗漱后躺在床上,绿苔根本无心睡眠。她时不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当时,不由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不觉大半夜也就耗去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江意和苏薄起身出房,素衣就已经候在了外面。 见两人出来,素衣一掀衣摆,便利落地跪了下去,道:“属下有一事,想求主子和夫人成全。” 第1573章 准备婚事 一上午的时间,素衣去向二小姐和姑爷讨要绿苔一事,侯府上下都传遍了。 嬷嬷们说论起此事时,无不欣慰感慨。 “素衣那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就是,年轻人就该这样,想什么就去争取什么。” “绿苔丫头是二小姐身边的人,素衣又是姑爷身边的,我看这两人儿般配得很。” 以至于绿苔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府里的人跟她道喜,闹得她一个大红脸。 花枝和绿苔走在一起,挤眉弄眼地感叹道:“我肯定是有月老体质,但凡跟我住在一起的很快就能觅得佳婿良缘。我也不要其他的,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就给我包个红包吧。” 绿苔笑着嗔怪她道:“就你贫。”顿了顿有点,“花枝,谢谢你。” 花枝歪头亦笑着道:“绿苔姐姐真要是想谢我的话,以后就好好开始你们的新生活吧。” 江意对于素衣的请求当然是答应的。他和绿苔两个,她早就看在眼里,就等着素衣主动来提。 素衣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之前之所以迟迟不吭声,是不确定绿苔愿意跟着他,可昨晚他确定了。 确定的事他就立马付出行动去做。 后来江意把绿苔叫进了屋子里,含笑与她说道:“素衣来讨你做他媳妇,我已经答应了。” 绿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江意又道:“我得把你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绿苔一听,莫名的眼眶一酸,跪在了地上,道:“不管奴婢嫁不嫁,往后都要一直侍奉在小姐身边。” 江意扶她起来,道:“要是旁人来讨你,我不一定答应,我也舍不得。方才我还和嬷嬷一起挑日子,到时候还得准备婚裳、嫁妆,再让你们拜堂成亲。” 绿苔张了张口,道:“奴婢是下人,哪能让小姐为奴婢这般操心。” 江意道:“可我将你当家人。我给你添嫁妆,我是你娘家人,以后婚后看素衣敢不敢欺负你。” 绿苔笑,笑着笑着,喉头一哽咽,就哭了。 她哭得凶,这些年来江意就没再见她这般哭过。 江意怎么都劝慰不好,只好吧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想哭就尽情哭吧,等哭完了以后咱们再高高兴兴地准备婚事。” 绿苔哭得肆无忌惮,一旁的嬷嬷也不由红了眼眶,悄然伸手抹了抹。 好久绿苔才终于收了架势,抽泣哽咽着,红肿着一双泪泡子。 江意给她定好了婚期吉日,要准备的东西也都陆陆续续地准备起来。 嫁衣绿苔自己缝,江意给她添嫁妆,新被床褥什么的是一叠又一叠,还有衣裳首饰,江意都从库房里挑出自己没用过的一整套首饰头面给她,另外各种婚嫁物品也有一应俱全。 嬷嬷们都笑言,二小姐不是嫁丫鬟,而是嫁妹妹。 素衣经常要来院里听候苏薄差遣,难免就要遇到绿苔。 他看见绿苔时就只顾一个劲地看她,往往把绿苔看得满面羞红躲进屋子去了。 嬷嬷见状就笑话他道:“素衣,哪有你这样子盯着姑娘看的?” 素衣一脸坦然:“之前也这样看。” 嬷嬷哆道:“那是之前,现如今你二人都快成亲了,照规矩你都是不能见新娘子哒,只有等你把她娶进门了才能慢慢看个够。” 素衣脑子一根筋,见江意给绿苔准备了不少嫁妆,照习俗他就得准备丰厚的彩礼,结果他还当真要去置办,被江意止住了。 江意好笑道:“我给绿苔准备的是对她的一番心意,何须你准备什么。” 素衣耿直道:“夫人给备嫁妆,我不好占夫人便宜。” 江意挑挑眉,道:“照理说你是苏薄的人,要准备彩礼也该是他做主准备,放心吧,回头我会去向他要的。” 素衣挠挠头,只好作罢。 第1574章 成婚 到了新婚吉日,向来只着黑衣的素衣这日拾掇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红衣,精气神十分饱满,就连来羡都感叹,真是个人模人样的愣头青。 江意让人把给绿苔添的嫁妆都去了素衣的院子里。 绿苔穿着自己绣的嫁衣,由嬷嬷替她打扮得漂亮庄重,出来和素衣一起拜堂。 大家的笑闹声祝福声不绝于耳。 晚上家里上下都来吃两人的喜酒,素衣平日里不苟言笑,今个他大喜,大家伙当然想多捉弄他两下,又多灌他几杯酒。 后来素衣回到后院里,嬷嬷们送来元宵荷包蛋给两人吃了,又喝了交杯酒,花枝还带头,和其他丫鬟嬷嬷们一起哄闹了好一阵新房。 江意院里的嬷嬷临走之际,还笑容满面地对绿苔道:“小姐吩咐了,你新婚大喜,明个不用去小姐那里伺候。” 等大家都散去后,已是夜深人静时分。 素衣将大家送出了院子方才折返回房。 院子里冷清下来,外面屋檐下的灯笼红红火火,推门进去,屋里也喜红一片。 素衣关好了门,朝她走去。 绿苔坐在床沿边,双手紧张地拧在一起。 也不知是那交杯酒的酒劲儿上涌的缘故,绿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往外冒着热意,混混沌沌的,心里却是跳得慌。 素衣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就见她低垂着的脸颊通红,像醉了一般。 他不由顿了顿,喉头滑动。以前不敢逾矩,直到上一次才情难自禁亲吻了她;从今往后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靠近她。 素衣盯着她的唇看了一会儿,忽探过身去,不顾她低垂着头,他亦是歪侧着头一下子亲了上去。 绿苔呼吸一颤。 他亲上了就没再停下,双手撑在床沿上,将她反复亲吻着。 绿苔身子骨没力气,又没依托,他身躯越发欺近,最后将她压倒在喜床上。 绿苔又紧张又心悸,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他便又猛地吻了上来。 红烛摇曳,床帐也晃晃悠悠。 绿苔轻声叫疼,素衣也不敢莽撞,更不想撤退,他绷紧了一身劲肉,把着她腰身,没有横冲直撞,而是一点点蹭着她。 绿苔不由抱紧了他,是疼,但疼得并不剧烈。 直到把他完全容入,他方才停下。绿苔听见他埋在自己颈边灼热的低喘,身子骨都仿佛被他煨酥了去。 这一夜从彼此慌张到逐渐熟悉,素衣从未沾过这滋味,却架不住年轻,是来了一回又一回。 绿苔当时不觉有多痛苦,但那疲惫感都是一点点累积的,到第二天早上,她果然下不来床。 好不容易休养得好些了,素衣血气方刚,又是才尝着销魂滋味,连着五六日几乎是夜夜都要沾她的身。 绿苔能明显地感觉到,素衣对自己十分迷恋。 她脸皮薄,但还是禁不住满脸通红地颤声问他:“你到底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我的身啊?” 素衣正埋头劳作,闻言就亲她脖子,亲得她战栗。 他想什么就说什么,直直道:“我想要你这个人,才想要你的身子。” 白天去苏薄和江意院里当值的时候,素衣十分正经,目不斜视,绿苔也从不与他眉来眼去。 嬷嬷们见状就不由笑趣道:“这素衣是不是也太不解风情了一点,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冷冷淡淡的性子。绿苔,你们才成婚没多久,可别早早过成老夫老妻了啊。” 绿苔笑而不语。 只有她知道,人前素衣不苟言笑、严肃正经,可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火热极了。 有空的时候,花枝就喜欢来找绿苔玩。 彼时花枝对着绿苔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笑着道:“看来素衣大哥真的很疼姐姐你啊。” 绿苔惊讶道:“你如何看出的?” 花枝笑嘻嘻道:“你眼神里比往日更有光呢,这个是骗不了人哒。” 第1575章 得上身试试 天气暖和了过后,谢芫儿将之前买的布料翻出来,钟嬷嬷和花枝起初还喜滋滋地以为公主这是八成是想给大公子做两身衣服了。 于是花枝兴冲冲道:“大公子的尺码上回才量了,奴婢这就给公主拿去。” 谢芫儿不解地问:“要他尺码作甚?” 花枝眨眨眼:“公主不是要给大公子做衣裳吗?” 谢芫儿:“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他做衣裳了?” 花枝指指那两匹素净的料子,道:“公主布料都拿出来了啊。” 谢芫儿道:“我是给我自己做。” 钟嬷嬷一听就不太妙,公主是要做僧衣,于是和花枝千方百计地阻拦。 后来谢芫儿趁她俩不备,就躲去佛堂里,把门关起来,清清静静地做衣裳了。 转眼过了几日,这天傍晚江词回来,谢芫儿正好给僧衣做收针收尾工作,连忙低头咬断了线头,抖抖衣袍,就出佛堂里来。 日暮西山,院子里洒满了淡淡的霞光。 江词阔步走在院里,抬头就看见谢芫儿出门来站在屋檐下,她脸上也淬了一层霞光,有两分明艳色。 谢芫儿道:“回来了啊,你看看我做的僧袍怎么样?” 旁边的钟嬷嬷和花枝扶额,哪有公主这般不开窍的,谁会对这劳什子僧袍感兴趣! 结果江词走上几步台阶,到屋檐下来,仔细瞧了两眼,道:“这样看看不出好坏,得上身看才行。” 谢芫儿道:“那我上身看。”想了想又道,“不过得先沐浴焚香。” 正逢这时,前院里来叫吃饭,江词便诚心建议道:“那等吃过饭以后,你再沐浴焚香,再上身好好看看。” 谢芫儿点点头,道:“也好。” 晚膳后,两人回到院里,谢芫儿就认真地去沐浴焚香了。 江词想着一会儿可能要给她做参考,他也就没练多久的功便收了架势,去盥洗室里草草冲了个澡。 等谢芫儿沐浴更衣完,他才回房去。 一进门,空气里便还留有那股香火气,他动了动鼻子仔细闻了闻,觉得又不完全与佛门纯粹的香火气一样,而是又夹杂着一种幽幽淡淡的属于女子身上的香味。 他经常能在谢芫儿身上闻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接触闻的缘故,反正比姑娘家的脂粉香好闻。 彼时谢芫儿将衣着打理整齐,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不想江词正不声不响地大刀阔斧坐在坐榻边。 她便问:“现在觉得这僧袍怎么样?” 江词看了她两眼,她刚沐浴完脖子上粘着的头发丝还是湿湿的,交叠的僧袍衣襟将她脖子衬得又纤细又洁白。 不光是脖子,还有她的脸,她的手,都跟温润的羊脂玉似的。 那僧袍又宽松,便显得她愈加窈窕。 江词手摩挲着下巴,审视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你的发冠跟僧袍不是很搭。” “发冠?”谢芫儿抬手摸了摸,才想起她戴的是寻常的步摇发冠。 随后江词起身去找了根自己的玉簪来,招手让她过来。 他抬手就给谢芫儿把发冠摘去了,顿时青丝在他手边流泻下来。他手忙脚乱地帮她拢好,用玉簪给她挽了挽。 虽然挽得松松垮垮,但勉强能将发髻固定住。 江词退后一步再一看,道:“这样就好多了。” 谢芫儿半信半疑地去妆台前照镜一看,见自己浑身装束轻便又简单,一看就让她神清气爽。 她笑笑,道:“那往后我这样穿,可以吗?” 江词道:“在自个家里,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反正他也觉得挺顺眼的。 谢芫儿想了想,道:“还是在佛堂里的时候这样穿吧。”这纯属她个人喜好,要是穿到前院让大家看见了,可能还会多想。 故而往后,她进佛堂时都是这样一身素净的装束。 第1576章 本来就是去给你买的 江词发现,谢芫儿在佛堂着僧袍的时候,就喜欢拿他的发簪来挽发。 不过他甚少束冠,都是用发带挽发,就由着她用了。 后来一日江词打马往街上经过,又走到了那家他和谢芫儿曾一起逛过的首饰铺门前,想了想就翻身下马,把马交给随从,自个大步进铺子里了。 掌柜的对他还有点印象,虽不知其身份但知道是为阔绰的主儿,便热情地上前招待,笑容满面道:“公子这次来又要买什么送给夫人啊?” 江词看他一眼,道:“你还记得。” 掌柜的笑道:“公子惊人之举,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江词便道:“我想买根簪子。” 掌柜的立刻带他去挑选簪子,姑娘家的金簪银簪珠簪玉簪,应有尽有。 江词挑了样式最简单大方,没有多余累赘的一根玉簪,想了想又多挑了一根,让掌柜的给他包起来。 回到家用晚膳时,家里人都在,江词就先递了一只盒子给江意。 江意伸手接来,笑道:“这什么?” 江词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江意打开一看,见里面躺着一支温润剔透的白玉簪,十分漂亮,不由诧异道:“哥哥送给我的?” 江词道:“嗯,路过的时候正好看见,就顺手买回来了。”他语气随便得就好像不是顺手买的而是顺手捡的一般。 江意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就听江重烈虎声虎气地问:“你就买了一支?芫儿的呢?” 谢芫儿道:“上回上街买了不少,我有很多。” 江重烈道:“上回上街是多久以前了?何况你有是一回事,他买不买是另外一回事。” 江词老神在在道:“就知道爹你会这么说,但这次你失算了,我是那么厚此薄彼的人吗?” 好歹在父亲的淫威下小心做人了这么久,多少摸出点经验来了。只要他对媳妇儿足够好,爹就没机会打骂他。 江词说着就从怀里掏出另一只盒子给江重烈看,道:“这是给她的,我只是没拿出来而已。” 江重烈见状道:“哼,这还差不得。” 江词一时没交给谢芫儿,因为给她她暂时也没地方放,就又自个塞怀里去了。 等用完了晚饭,回到院子里,他才把盒子拿出来交给她。 谢芫儿道:“没想到我也有。” 江词道:“什么叫没想到你也有,本来就是去给你买的。” 谢芫儿愣了愣,抬头看他。 他已转开脸看向别处,道:“我是见你穿僧袍的时候老是用我那一根簪子,我当然不介意给你用,只是你多几支簪子可以换着用。” 谢芫儿嘴角悠悠两分笑,道:“谢谢。” 江词道:“谢什么谢,一家人别说两家话。” 随后江词去兵器房摆弄他的兵器去了,谢芫儿进房里灯火下,方才打开那只盒子。 只见里面是一支碧玉簪。 簪身极其温绿漂亮,灯火一照,泛着油润流光。 花枝也凑过来瞧了两眼,不由赞叹道:“大公子眼光真是不错。这碧玉簪与公主腕上的碧玉镯正好凑一副了。” 谢芫儿神色亦如这碧玉一般温润,道:“指不定又是在哪家小姐手上拦截下来的。” 花枝抿嘴偷笑,道:“这确实是大公子做得出来的事。” 谢芫儿更衣去佛堂,江词正好在院里,回头看见她从房里出来。 房里的光朦朦胧胧地映衬着她的身影,她一身素淡衣裳,头上挽着髻,簪的正是他新送的碧玉簪。 她五官生得也温润,眉眼弯弯,鼻尖小巧,嘴唇粉粉。 虽没有过多的点缀,却让他觉得她身上很有种干净无暇、不惹尘埃的感觉。 谢芫儿问他:“怎么了?不妥吗?” 江词回了回神,道:“没有,很适合你。” 他便见谢芫儿微微勾起唇角对他笑。 随之她便转身进了佛堂,神色虔诚地站在龛台前,拂袖灯前点香。 在和他成婚之前,她从没想过婚姻原来是这样的。 这里没人阻碍她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她觉得很自由。 这种自由不一定是要置身在广袤俗世外才叫自由,心有一方天地也是自由。 她敬完香烛,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下,仰头望着佛祖的慈悲相,发现以往十数载,都没有在这家宅里一年来得安然宁静。 第1577章 还是女人的钱好赚 后来谢芫儿发现,接下来一个月江词都没怎么在外面应酬,基本都是忙完公务就回家。 有几次还有兄弟想叫他一起喝酒,都被他给拒绝了。 谢芫儿见他拒绝得颇痛心疾首,便道:“你若想去就去吧,爹那里我给你兜着。” 江词看她一眼,道:“去什么去,我身上都没钱了。” 谢芫儿:“……” 江词道:“你以为给你和小意买的簪子便宜吗,平时我都能买好几把好剑了。” 上次他两人一起出去逛的时候给谢芫儿买首饰是账房里支的钱,这次花的可是他上交俸禄以后剩下的那部分钱,基本上都把他这几个月存的一点给榨得干干净净的。 谢芫儿若有若无地笑。 江词又道:“没想到女人家这些玩意儿,看起来不起眼那么一点,居然比刀枪剑锤还贵。还是女人的钱好赚。” 谢芫儿道:“知道那么贵你还买,你可以买便宜点的。” 江词拧着眉头道:“便宜点的看不上。” 谢芫儿道:“那要不要我给你支点银子,你拿去请兄弟们喝酒?” 江词摆摆手,道:“算了,下个月再说吧。” 谢芫儿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在家里摆两桌?” 江词看她道:“摆两桌干什么?” 谢芫儿道:“当是为我过生辰?” 江词道:“过生辰?你生辰到了吗?我没记错的话,婚书上写的应该是下个月吧?” 谢芫儿道:“我想提前过。” 江词:“……” 谢芫儿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我过生辰不可以摆酒吗?” 江词叉着腰走了两步,计较道:“怎么不可以,你想摆几桌摆几桌,可那是下个月的事情,你犯不着为了……”他回头又问谢芫儿,“就今晚吗?” 谢芫儿见他口是心非,笑道:“就今晚吧。” 江重烈听说江词和谢芫儿今晚要摆两桌酒,很诧异地问:“摆酒做什么?”他眼神打量两人,又不禁有些期待,“你俩是有什么喜事吗?” 江词道:“给她过生辰。” 江重烈看向谢芫儿,道:“芫儿的生辰不是下个月吗?” 谢芫儿就道:“我想提前过。” 江重烈一听,哈哈笑起来,道:“好好,正好一起热闹热闹。等到了下个月,咱们再过一次便是。” 然后后厨那边就风风火火地准备了起来。 等到夜色降临,苏薄来家,就听说家里有生日宴。 他都没来得及回后院更衣,就被江词给拉进了膳厅里。甫一跨进门口,苏薄问:“有什么事?” 彼时江意也已经在膳厅里,笑道:“今日嫂嫂提前过生辰,我们都给她庆祝庆祝。” 苏薄洗过手,过来在江意身边坐下。 除了膳厅里的这桌,旁厅还设了几桌。江永成钟嬷嬷还有素衣他们都在旁厅吃饭。 苏薄刚坐下,江词就开始给江重烈和苏薄倒酒。 不等苏薄开口说话,江词就先声夺人道:“今天你嫂子过生辰,无论如何你也得给个面子敬她几杯酒。” 苏薄不置可否。 开膳前大家都给谢芫儿敬了一杯酒庆贺她,她那杯酒给江词喝了,她自己喝的茶。 随后饭食间,谢芫儿又频繁向江重烈和苏薄敬酒。 江重烈当然乐呵呵地来者不拒,苏薄也不太好拒绝,结果谢芫儿敬完他们以后,她的那杯酒全都是给江词喝了。 后来谢芫儿也不绕弯子了,就对江重烈和苏薄道:“我平时也不饮酒,就让侯爷代我陪爹和妹夫喝吧,今日高兴,定要让他陪你们尽兴。” 江重烈当然笑哈哈地满口应下,毕竟是一起喝酒嘛,他已经很久都没喝个痛快了,而且还是难得地拉上苏薄一起喝。 以往苏薄都会拒绝,可眼下他总不好推脱了吧。 于是乎江重烈父子俩是一杯接一杯地来,谢芫儿还不忘时不时对江词道:“帮我敬妹夫两杯吧。” 她话都这么说了,苏薄总不能不动杯子。 江意算是看明白了,嫂嫂这是帮着哥哥一起过过酒瘾呢。 第1578章 难缠得很 当晚江重烈是由江永成送回院里的,回去的时候醉醺醺的,但十分满足。 阿忱在饭桌上看见舅舅和外公喝得非常高兴,不由天真地问了一句:“这个真的这么好喝吗?” 江重烈就用筷子头沾了一点点,道:“你要不要尝尝?” 结果阿忱尝了一口,没能捱到晚饭结束,他就已经摊在椅子上睡着了。最后是素衣和绿苔带他回院里去睡觉的。 江意和苏薄回院之际,好笑道:“也不知我嫂嫂和我哥哥眼下是个什么发展,他俩凑在一起倒是会想主意,今晚我哥哥在嫂嫂的掩护下是喝尽兴了。” 苏薄没说话,只是牵着江意走。 江意看了看他,又道:“走这么快干嘛啊?” 苏薄道:“回去睡觉。” 鉴于他喝了酒以后总是特别……难缠,江意心里就有些敲退堂鼓了,道:“要不,我们再散会步吧,消消食,也醒醒酒。” 苏薄转头看她,那眼神看得她莫名的心悸。 苏薄道:“我乏了。” 江意又担心他,道:“是白天在外面累着了么?” 苏薄:“嗯。” 江意便不再耽搁,主动拉着他往院里去,道:“那我们快回吧,回去洗洗便睡。” 回到院里,到了房门前,江意推开门先不急着进去,可苏薄也站在门前不动,她便道:“不是累了么,快进去啊。” 苏薄抬一只脚跨进门口,高大的身量勘勘立在门框里,回眸看她道:“你不进?” 江意道:“我稍后……” 话没说完,她就被苏薄倏而扼住手腕拽进了房里,继而砰地一下关上了房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利落流畅。 房里昏暗,又没点灯,窸窸窣窣,伴随着几声凌乱的轻喘。 江意又落入了狼窝了,声音似哭似吟,“你不是说乏了么……” 苏薄沉稳有力道:“你能解我的乏。” 这厢,谢芫儿随江词回院里,江词很是高兴,借着酒兴在院子里打了一套醉拳。 谢芫儿便盘腿坐在廊下的蒲团上,支着下巴观看。 花枝凑过来,幽幽地对谢芫儿道:“大公子好看不好看?” 谢芫儿“嗯”了一声。 她兀自又看了一会儿才回了回神,回头就看见花枝一张眉飞色舞的脸,道:“你刚刚问我什么?” 花枝笑嘻嘻道:“我问公主是不是喜欢大公子,公主说‘嗯’。” 谢芫儿:“……” 谢芫儿道:“我也很喜欢你。” 花枝跺跺脚,道:“公主对大公子的喜欢肯定和对奴婢的喜欢不一样。” 谢芫儿也只是一笑而过。 翌日谢芫儿过来找江意,江意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 谢芫儿便有些歉疚道:“小意,昨晚让大将军喝了不少,回来还好吧?” 江意神色复杂道:“往后哥哥若是与他喝酒,要么就把他灌醉,要么就别灌他,还是不要让他喝得个半醉吧。” 谢芫儿道:“怎么了?喝得半醉的时候不好么?” 江意默了默,道:“他容易借酒逞威风。” 谢芫儿不免担心道:“大将军……发酒疯?” 江意唏嘘道:“可不是。” 谢芫儿道:“很凶么?” 江意回想起昨晚,心头又一阵发悸,应道:“很凶。” 谢芫儿更担心了,道:“那可有伤着你?” 江意抬头对上她满是担忧的视线,愣了愣,随即噗嗤一笑,道:“嫂嫂你不会当真了吧?” 绿苔在旁也掩嘴笑道:“少夫人,大将军就是再发疯,也不舍得伤着小姐,疼爱小姐还来不及呢。” 江意有些赧然地嗔怪绿苔一眼。 谢芫儿看她神情,这才反应了过来,彻底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谢芫儿吁了口气,道:“小意,你吓我一跳。” 第1579章 从今天开始教 这日江词从外面回来,谢芫儿正在房里,花枝守在房门外,气鼓鼓的样子,但还是不忘对门里的谢芫儿道:“公主,大公子回来了。” 片刻,江词走到屋檐下,房门也应声而开,谢芫儿从里边走了出来。 江词看了看花枝,道:“这是怎么了?” 花枝连忙道:“大公子,今天公主上街给大公子买做鞋的料子,结果在街上遭两个流氓调戏了!” 谢芫儿叹口气,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江词一听,黑下脸来,道:“你们没带护卫?” 花枝道:“带了,幸好是护卫把那两个杂碎给打跑了,不然他们肯定不安分!” 谢芫儿道:“阿弥陀佛,那两位施主只是问个路。” 花枝气道:“他们眼神都黏在公主身上了!” 江词看向谢芫儿道:“他们要是单纯问路眼神黏在你身上干什么?” 花枝用力点头:“就是!他们还说公主长得漂亮,忒轻浮!” 江词更加来气,道:“问个路这么轻浮干什么?” 谢芫儿:“……” 江词叉着腰在廊下来回踱了两步,又问花枝:“那两人长什么模样?怎么没让护卫把人捉住?” 花枝愤慨道:“他们看见咱们带了护卫,就不敢再放肆。后来护卫一出动,他们就灰溜溜地跑了。长什么模样,反正长得很猥琐!” 谢芫儿见江词跟着气得不轻,就安抚道:“我并未有什么损失,何必因着别人生气。” 江词道:“下次再要碰见这样的,就让护卫把人扣下,送他吃几天牢饭,看他还敢不敢。” 谢芫儿似笑非笑地应道:“好。” 晚上的时候,谢芫儿刚在佛堂里添好灯油上好香,拂衣在蒲团上坐下拨弄了几下念珠,便有人敲门。 佛堂的门并未上闩,虚虚掩着。 谢芫儿回头就看见江词推了推房门,修长的身量斜倚在门边。 江词道:“你忙吗?” 谢芫儿道:“不忙,你闲吗?” 江词道:“一般闲,你先出来。” 谢芫儿不明所以,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江词边往院里空地走边道:“我想起今天这事,说到底别人还是见你柔弱可欺。你但凡要是强硬一点,收拾他们两下,看他们还有没有那狗胆轻浮你。” 谢芫儿抬头看着他的背影,跟他走到了院子里。 江词又道:“平时出门我也不能次次都跟你一起,护卫也可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得有点自保的能力。我江家的女人哪能不会几招。” 他站在空地上,回头看向谢芫儿,道:“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也不花你多久时间,你每天晚上一个时辰礼佛的时间分一半出来就行。” 谢芫儿还没开口,旁边的花枝给兴奋坏了,粉拳紧握,怂恿道:“公主,答应他,快答应他!” 说着花枝又对江词道:“大公子,我们公主肯定好好学!” 江词挑挑眉,颇有两分意气风发之感,道:“别人想让我教我都不教,我决定教你,纯粹是看在我们是夫妻的份儿上。” 诚然,去年年底,在宫里当了一阵宫女的那些官家闺秀们被放出宫以后,为了避免再次进宫当宫女,便急于求一门亲事。 其中有几名朝廷重臣竟把主意打到了江词身上,试图以学武的名义送女儿到江家来,让江词得空教学一二。结果都被江词给拒绝了。 眼下,谢芫儿笑了笑,应道:“那我学。” 江词道:“要学就得天天学,不可半途而废。” 谢芫儿点点头,道:“你肯抽出自己练功的时间来指点我,我自是不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江词道:“那先从基本功开始。” 第1580章 不能让一条狗看了热闹 江词先教谢芫儿一套简单好学又很实用的拳法,演示了两遍给她看,又花了几天时间来给她扎实基本功。 江词本以为这种教徒弟的事会很无聊,但是当他真教起来以后,哪还顾得上无聊。 来羡听说大舅哥要教嫂嫂拳法了,兴冲冲地和阿忱一起过来瞧瞧究竟。 来羡啧啧道:“这练拳嘛,当然得手把手教,你挨挨我我碰碰你,一来二去身体多接触就擦出了火花。” 然而当它去院里一瞧,大失所望。 只见江词教是在教,谢芫儿姿势不对他也及时地调整,但就是他手里拿着根教棍,谢芫儿哪里做得不对,他就用教棍伸去把她的姿势拨弄调整过来。 整个过程中,两人几乎就没什么身体接触。 来羡唏嘘道:“大舅哥你这到底是在教媳妇儿还是在教仇人啊?” 江词道:“军营里都这样教。” 来羡道:“你手把手教一下怎么了?” 江词一脸正直地道:“免得男女授受,心里胡思乱想。” 谢芫儿道:“阿弥陀佛,我这点定力还是有。” 江词看她一眼,道:“那也不能让一条狗看了热闹。” 来羡:“……” 结果当晚来羡看了个寂寞。 阿忱倒是实在,对男女的那些事他又不懂,只见舅舅教舅娘练拳,他便也去空地上练几下。 练完以后,它就叫上来羡,回去洗洗睡了。 事实证明,谢芫儿领悟能力甚好,学习能力也很强。 一套拳法她没要得了多久,就练得相当熟稔了。 江词看她比划时,动作流畅,着力也到位。 江词便与她道:“接下来你便将拳法作用到人身上。你将我当成臭流氓,来打我试试看。” 话虽如此,可谢芫儿也没法真的把他当成臭流氓来打。 所以江词交给她的拳法,她都有所迟疑和保留,对他出手的速度和力道都明显减弱了。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这样下去怎能有所进步。 江词道:“你这样是对臭流氓的态度吗?” 谢芫儿道:“我也没真正对付过臭流氓。” 江词道:“别人要是欺负你,你这样软哒哒地还回去,你是要给坏人挠痒痒吗?” 谢芫儿道:“那我再试试。” 说着她又朝他比划起来。 江词一边轻而易举地闪避,一边道:“速度,力道都提上来。你实在没对付过臭流氓,你就想想去年年底那天晚上我是怎么收拾那几个想调戏你的醉汉的,还有印象吗?” 谢芫儿道:“有印象。” 江词道:“就照着那样来。你别怕伤着我,就你这点程度,我能让你碰到身就算你不错了,还怕伤着我不成?” 彼时花枝和钟嬷嬷一脸欣慰地站在廊下观看。 花枝一脸荡漾道:“公主学没学会不要紧,只要能这样多跟大公子在一起就好了啊。” 那院子空地上,两道身影你来我往,江词还一边在口头指点她。 结果见她速度虽上去了,手上还是没什么力,明明她单独练习的时候没这么差的。 最后江词一手就轻巧地握住了谢芫儿挥来的拳头。 江词皱着眉头,呲了一声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块朽木,怎么就教不听呢。” 怎想话音儿一落,掌心里的拳头突然松了,反手就扣他手腕。 江词本能反应立刻也松手,就见谢芫儿化拳为掌突然进攻。 江词抬手回挡,她拳掌交替,径直跟他对持起来。 她的掌法看起来很绵,可是却绵中带力;使得江词出手像打在棉花上一般,但棉花压过来时却是带着股独特的气势。 江词心头一跳,一边应付她,一边收敛了神色。 这家伙,用的分明不是他这几日教的拳法。 待数个回合的推拉后,谢芫儿拉开与他的距离,气息不算很乱。江词神色不定地将她看着。 江词盯着她的眼神先是惊诧,惊诧过后又有点隐隐的兴奋,道:“你原来会功夫?” 第1581章 如此搭配事半功倍 没等谢芫儿回答,江词突然又朝她欺身而来,眼里有光,手上朝她一探,谢芫儿不得不迅速地侧身避开,就听江词道:“再来。” 谢芫儿暗自抽了抽嘴角。 她就知道会这样。 一旦让这货发现她会点拳脚功夫,他恐怕就不得消停了。 平时江词千方百计想挑衅苏薄跟他打架练功,谢芫儿都看在眼里。 他自己一个人练功哪比得上拽个人一起练来得带劲。 所以谢芫儿可从没在江词面前露过半分拳脚。 本来是江词教她练拳的,她素来平心静气不与人争锋,可方才竟被他给挑唆到了,身体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 这下好,一露出了马脚,江词就追着她不放了。 他试图探谢芫儿的底,出手比先前更快更利落,谢芫儿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他。 两人你来我往,手法招式都快,看得花枝和钟嬷嬷目瞪狗呆。 花枝掇了掇钟嬷嬷,道:“呐,公主啥时候这么厉害了,我怎么不知道?” 钟嬷嬷:“别说你了,我从小看着公主长大的,我都不知道。” 最后谢芫儿招架不住了,往后退几步收了手。 江词正在兴头上,可见她不玩了,也不能真的伤到她,于是也不得不收手。 谢芫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这点道行怎可能会是江词的对手,这一番交手下来,她周身出了一层薄汗,这下气息也全乱了。 江词眼神烁然地盯着谢芫儿,道:“你会功夫,怎么一直没说?” 谢芫儿道:“不过就是些强身健体的皮毛罢了,算不上真功夫,而且你也没问。” 江词道:“你跟谁学的?” 边上还站着钟嬷嬷和花枝,两个也是一脸的问号。 跟谁学的,她总不能说是上辈子当尼姑的时候在寺庙里修行学的吧。这辈子在深宫,她也没什么机会能用,而且能不用就尽量不用,否则让人知道了,还得追究她的根底,不见得是好事。 于是谢芫儿挠头,急中生智,道:“以前在宫里,偶然看见宫里的侍卫们比划,就跟着学的。” 江词显然不信,道:“光看侍卫比划你就能学成这样?而且宫里的侍卫不一定有你能打。” 谢芫儿:“……你会不会抬举我了?” 反正江词看向钟嬷嬷和花枝,两人都说她从小到大没请过习武的师父,而且钟嬷嬷是看着她在宫里长大的,如此的话,就只能解释她真是偷看了宫里的侍卫学的。 江词简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对谢芫儿道:“我们再练练,看看你还会些什么。” 谢芫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道:“半个时辰已经过了,剩下的半个时辰我得晚间修行。” 江词:“再来小半个时辰。” 谢芫儿:“不来。” 然后谢芫儿就赶紧进佛堂里了。 她坐在蒲团上,这一遭剧烈动作下来,把她累得够呛。以前修行的时候还要事先做做热身呢,现在一来就这么刺激,她胳膊腿儿都钝了。 明早起来非四肢酸痛不可。 谢芫儿平了平心神,手里拨动着念珠,静坐良久。 后她忽然打了个寒噤,睁开眼来,才觉后背凉津津的,都被汗濡湿了。 她回房沐浴更衣,江词也洗好了回房来,坐在床上精神抖擞地等着她。 江词道:“以后你跟我一起练功吧。” 谢芫儿默了默,道:“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念佛?” 江词合掌道:“好啊,你先陪我练半时辰的功,我再陪你念半时辰的佛,如何?如此搭配,事半功倍。” 谢芫儿:“……” 谢芫儿躺在床榻里侧,江词睡在外侧,枕着双手尚在回味。 然后他就禁不住虚虚比划几下,比划的是先前谢芫儿使过的招式,问她道:“你这几招还挺刁钻的,你还记得是跟哪个侍卫学的吗?回头我找他比试比试去。” 谢芫儿:“不记得了。” 江词满脑子都是功夫招式,谢芫儿都睡着了,他还在自顾自地比划。 等江词想起来还想问她什么时,侧头就见她面向自己的一张熟睡的容颜。 江词不由盯着她看了许久,等回过神来之际,才觉得自己着实莫名其妙,没事居然盯着人的睡相看。 第二天早上谢芫儿醒来,感觉胳膊腿儿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江词早就醒了,正等着她醒呢。终于见她睁开眼坐起身,江词当即也一个挺身坐起,突然就出手给了谢芫儿一招。 昨晚他意犹未尽,故今早起来还想跟她过过手。 谢芫儿腰酸背疼,脑瓜子嗡嗡的,鼻子也塞住了,正一脸茫然,哪想江词突然一掌推来,她都没反应过来,结果就让那一掌活生生推到了她胸脯上。 江词震了震。 谢芫儿也惊了惊,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那只手,又抬头看了看他,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你作甚?” 江词连忙收回手,道:“失误,我以为你会来挡。”他听出来她声音有些不太对劲,又道,“怎么了,不舒服?” 谢芫儿扶了扶额头,又吸了吸鼻子,道:“有点头疼。” 江词闻言,立即长腿一翻跨下床,顺手捞起衣袍披在身上,动作相当迅速流畅,道:“莫不是着凉了。”说着就去门口开门,叫外面的花枝去请大夫。 第1582章 顺其自然吧 院里一上午忙忙碌碌,大夫也来看过了,谢芫儿确实是受了凉。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谢芫儿基本都是鼻塞耳鸣、酸软乏力,别说练功了,念佛都费劲。 谢芫儿染恙期间基本都是在自己院里,江意上午的时候过来坐会儿,到下午江词来家,也是第一时间到院里来,从花枝那里接过汤药,照看着谢芫儿服下。 刚熬来的药很烫,江词端着药碗飞快地窜进门,就搁在桌几上,连忙伸手摸自己的耳朵,拧着眉头道:“怎的恁的烫,真是的这能喝吗,也不知道放凉了给我。” 谢芫儿见着这一幕,眉间不禁漾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像他一回来她就感觉到精神了一点。 随后他拿着一块巾子垫在药碗 谢芫儿道:“给我自己来吧。” 江词看她一眼,道:“你没见我都被烫着了吗,你手还没我手糙呢,好好靠着吧你。” 谢芫儿便不跟他争,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给自己吹汤药。 过了一会儿,她忽而开口道:“你这般照顾我,莫不是想等我好了以后答应你陪你练功吧。” 江词反问道:“你不陪我练难道我就不想你好起来么?” 话锋一转,江词又道:“诚然,等你好了以后要是能答应我的提议,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说你每天在佛堂里待着,身体又得不到锻炼,能不生病么。你再看看我,我经常锻炼,你见过我一年到头生几回病?” 谢芫儿默了默,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就是前一天晚上跟你练功了以后汗湿衣裳才着凉的。” 江词理直气壮:“那肯定不是练功的错,是你的汗的错。” 谢芫儿:“……” 江词看她一眼,继续往碗里吹两口气,又道:“你都知道汗湿衣裳会着凉,怎的不知道换衣裳?” 谢芫儿道:“想着晚修完反正要洗,就先没管。” 江词肃色道:“下次不能这样,湿了衣裳就要及时换,不然这样病着了不难受么。” 他拿调羹舀了点汤药在嘴唇边碰了碰试试温度,觉得合适了方才递给她。 谢芫儿微微发怔,江词道:“发什么楞,喝药啊。” 谢芫儿伸手接过,一口气喝干了。 江词这才想起,道:“你们女人家不是喝了苦药以后要吃个甜嘴儿的吗,”他挠挠头四下看了看,没找着,“我倒是忘了问花枝了。” 谢芫儿道:“不用了,也不是很苦。” 晚间睡觉的时候,江词一再强调,晚上就算热也不能踢被子,等发一发汗就会好了。 这几晚她病着,花枝就在隔壁睡下了。 晚上江词又照看得紧,硬是没准她踢被子,到半夜的时候她果真发了场汗。 江词便披衣起身去叫花枝来给她更衣。 忙碌了一阵,到后半夜两人继续躺下睡觉。 谢芫儿脑子清醒了些,忽对江词道:“就照你说的,等我好了以后,我陪你练功半个时辰,你陪我念佛半个时辰吧。” 随着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骄阳一日胜过一日炽烈,后来树上响起了高亢的蝉鸣,不知不觉便入夏了。 江意去宫里看了顾瑶,她将养得甚好,宫里上下都倍加小心谨慎。到现在她肚子已经慢慢长大起来了,行动开始有所不便。 谢玧在她身旁之际都时时小心翼翼的,他有朝事要忙碌的时候没法陪着她,基本都是顾夫人进宫来陪她。 江意进宫时,见宫里正在给筛选将来照看孩子的乳娘嬷嬷。 顾瑶拉着江意的手,道:“江丨姐姐,你与大将军在一起可比我和皇上在一起的时间更早,我这也算后来居上了,你们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呀?” 江意笑道:“这事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吧。” 顾瑶欲言又止。 江意道:“怎么了,可是有话说?” 顾瑶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江丨姐姐别生气啊,我听到的大家都说,都说是大将军的……问题。” 江意好笑道:“大将军什么问题?” 顾瑶道:“说是有某些方面的……隐疾。虽难以启齿,但如果江丨姐姐需要的话,我可以遣太医前去诊治,江丨姐姐放心,太医保准是守口如瓶。” 说着她见江意笑得甚是明媚,不由又问:“江丨姐姐你笑什么啊?” 江意道:“就是见你这样操心,我觉得好笑。” 顾瑶道:“我是说认真的。” 江意道:“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不过请太医还是算了吧,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 顾瑶看向江意,有些担心,江意却是坦然,又道:“问题是在我,以前落下的病根儿,身体里寒气重,不易受孕。” 顾瑶道:“那就更要请太医仔细调理你的身子了。” 江意摇摇头,笑道:“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不着急。” 照他们这个朝代来说,成亲几年还没有消息,或许是容易招人诟病。但她听来羡说,她这个年纪在来羡那个时代,别说生孩子了,就连与男子成婚都算早的。 她也放平心态,她相信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的。 见顾瑶还有些放心不下,江意又笑笑道:“放心吧,我们会努力的。” 第1583章 我也想给你生孩子 江意出宫之际,苏薄在宫门口等着接她。 两人上了马车,江意摇着团扇,时不时看向苏薄。 天气热起来了,但他衣着还是穿得十分严谨,衣襟交叠得整齐,束腰束袖,深色衣色,隽挺又利落。 尤其是衣襟上方的喉结十分明显。 苏薄垂了垂眼就攫住她的视线,道:“看什么?” 江意忙移开了眼,微微有些脸热,她也搞不明白跟他日日相处了这么久,却还总是被他给吸引住。 江意道:“没看什么,你不热吗?” 苏薄道:“热。” 江意便将团扇往他那边扇了扇。 结果苏薄手臂捞过她的腰肢,便将她放坐在自己腿上。 江意压着声音窘迫道:“这么热的天,就不要挨这么近了吧。” 苏薄看了看她,然后将她紧紧揽进怀里抱着不撒手。 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熨帖着她。 他本就体热,到了夏天愈发如此,因而对他来说,抱着江意甚是舒坦,跟抱着一团凉玉似的。 江意身子骨却是不争气地越煨越软,后背都出了一层细汗。 她埋头抵着他胸膛,小声道:“热。” 苏薄从她手上拿过团扇,一手搂着她一手给她扇风。 她忽然道:“苏薄,你想要孩子吗?” 苏薄道:“我有孩子。” 江意道:“我是说我给你生的孩子。” 苏薄想了想,道:“想要,但不急着要。” 江意便抿着唇笑,道:“外边都说你可能得了隐疾,皇后还想遣太医来给你看看。不过被我拒绝了。” 顿了顿她伸手抱着他的腰,又道:“本来是我的问题,却要你替我背这个锅。” 苏薄低低道:“你的问题也是因我而起。徐铭说,只要多多调合,便能尽快恢复。” 江意好气又好笑,埋在他怀里脸热道:“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话。” 谢芫儿生辰这日,家里跟上回一样,又摆了几桌酒。 江词高兴地找苏薄喝酒,这回苏薄说什么都不给面子了。 苏薄道:“是你过生辰吗?” 江词理直气壮道:“我媳妇儿过,但她又不能喝酒,我替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谢芫儿配合着点头。 苏薄道:“但我可以喝茶。” 江重烈先不乐意了,道:“今天芫儿生辰,特意摆的几桌酒,大男人家家的,喝什么茶?就是芫儿敬你茶,你也得回以酒!” 这样他们三个不就又能痛快喝一场了么。 苏薄丝毫不如父子两个嗜酒,父子俩是实打实地喝,他是喝一半倒一半。 结果最后到散场时江重烈父子都喝得个醉醺醺的,苏薄虽有酒气,却还清醒着。 席上江意也喝了几杯酒,腹中一片暖热,有些上脸。 那厢江重烈和江词闹嚷嚷地回后院,苏薄便牵着江意的手走在中庭花园里。 江意一声不吭,任由他牵着走。 他停下来时,她也跟着停下,有些迷糊茫然地仰头看他。 朦胧灯火下,苏薄见她脸颊红红的,那熏熏然的流光染上眼角,真是天真又妩媚。 她问:“怎么不走了?” 话音儿一罢,苏薄往树下阴影里一掠,径直将她也拽了进去。 许久,只有晚风拂动着枝叶发出的婆娑声响。 苏薄将她抵在树干上亲吻,他手扶着她的后脑不容她退缩,吻得又深又热烈。 附近小径上有嬷嬷们匆忙路过的身影,还有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 江意恍惚间觉得她们离得很近很近,仿佛再往这边走几步,就能发现她和苏薄。 她一紧张,连忙推了推苏薄。不想他不退反倒更欺近两分,将她狠狠揉在怀里,肆无忌惮地索吻。 直到脚步声和话语声渐行渐远,江意呼吸一漏,当即凌乱地喘息起来,喘声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吟,道:“苏薄,别闹了……” 他一口咬住她的耳朵,辗转反侧地捉弄。 酒劲儿一点点被他催发出来,江意脚下站不稳,脑子也越来越混沌,她被他的气息和唇上的触感酥透了身子。 她只是本能地搂着他脖子,不禁想回应,可是又没有他高,极力点了点脚尖又软下来,便只能摸索着亲他的脖颈,喉结和下巴。 他喉结滑动,江意迷蒙着睁了睁眼,便追随着去亲咬他喉结。 她道:“你别动。” 他果真不动了,她一口含上去,隐约间听得他深吸一口气。 晚上有些闷热,这花园里有风倒是凉爽两分。 苏薄将她抱起便在昏暗的树影间窜动,没回后院,而是去了花园深处偏寂的一方凉亭里纳凉。 家里就这么些人,这凉亭白天便少有人来,晚间就更不会有人了。 江意靠在他怀里,眯着眼吹着风,还是散不去心头那股燥热。 她蹭着苏薄,鼻尖贴着他脖颈,嘴唇若有若无地碰到,沙哑地喃喃道:“苏薄,我热。” 苏薄哪里能忍,反身便将她抵在凉亭柱子上,恨不能将她吞了一般有些激猛地吻她。 他手掌探入她衣裙里,抚过她腰肢,听见她溢出轻喃。 后他轻巧地搂着她换了个位置,他背靠着凉亭柱子而坐,放她坐在自己的腰上。 她睁了睁眼,一下撞进他的眼神里,被他看得慌张又无措。 她挣了挣,可是苏薄扣着她腰不容她挣。 “别闹,这是在外面……” 苏薄道:“是你先闹。” 江意软软润润地瞪他,眼角绯红如潮。 衣料窸窸窣窣,他强硬至极,硬是把着她的腰缓缓往下压。 江意手里抓着他的衣角,轻喃着一点点将他容纳,咬牙道:“一会儿有人来……” 她浑身毛孔都仿佛因他而漾开一股子发麻的酥意,后来她依偎在他怀里,难耐地咬他脖子和下巴。 她越亲咬,他越是难以自持地凶狠。 她便咬着他肩头呜呜低泣。 柔软的裙衫铺散在他的衣角上,在晚风里轻轻晃荡。 后来她浑浑噩噩,轻轻扭腰纠缠迎合,媚眼婉转,顾盼流兮,极是妩媚生姿。 她手里紧紧抓着他衣袍,动着身子,不禁情动道:“苏薄,还想要。” 苏薄震了震,拢了衣袍裹着她便动作极快地抱她回院里。 路上她娇喘吁吁,咬着他颈边,娇声发哑道:“我也想给你生孩子……” 虽说她不急,可是她想啊。 第1584章 也算扬眉吐气了吧 回院里进了房,苏薄一边攻城略地片刻不停,所至之处,所探取到的她的全部甜蜜,统统据为己有。 他听见她在缠绵蚀骨地婉转轻叫。 他爱极了她的这反应,咬着她的耳朵,灼热的气息尽往她耳中钻,钻得她骨子都酥软了。 他道:“确定还想要,明日不一定起得来。” 话虽这般说,可他行动上丝毫没有要收势的样子。 江意搂着他,意乱情丨迷地亲他,呢喃道:“想要啊……” 苏薄无所顾忌,极力与她盘桓纠缠。 翌日江意醒来,刚动一动身,那股子酸痛的劲儿袭来,让她不由抽了一口气。 感觉身体像遭什么碾过了一般。 黏黏糊糊,动一下便有暖流涌出,夹杂着事后的气息,仿佛将她身子灌满了似的。 她正茫然,苏薄便推门进来,见她醒了,道:“是先沐浴还是先吃饭?” 江意转头一看见他,霎时昨晚的记忆全部涌入脑中,她脸就不争气地红了,直冒热气。 她又没失忆,但昨晚甚是疯狂,一直缠着他要。 以至于她没脸看自己,满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应江意的要求,嬷嬷送水进来,他先抱她去沐浴。 随后绿苔将饭食送到门边,苏薄端进来摆上桌。 江意泡在浴桶里,看着他摆膳的光景,不由问道:“你怎么还这么精神?” 这种事难道就她一个人累,他都不会感觉到累的吗? 苏薄道:“今日我也起迟了,只是比你先醒。” 江意愣了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薄回眸看她一眼,道:“刚到酉时。” 江意:“……” 江意扶了扶额,酉时了?酉时一过,天都要黑了,那她岂不是白天都睡过去了? 江意缓了缓,张了张口又想问,苏薄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便先答她道:“我中午起的。” 江意默默无言。 她也很诧异,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般难缠的时候。 在一起这么久,苏薄像今天这样晚起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啊。 江意一边有点惭愧,一边心里又莫名的有点快意。虽然今天睡了快一整天,但以往都是他让自己起不来,今个自己也让他起不来,也算扬眉吐气了吧。 不过也只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没脸这么说。 她沐浴更衣完,与苏薄在房里一起用饭。 这算是晚饭了。 晚饭后,出房里透透气,只见晚风和煦,霞光满院儿。 绿苔和嬷嬷要去收拾床榻房间,江意有些窘,便索性躲去实验室里了。 来羡见她,戏谑道:“年轻人,还是要节制着点。不然你这点小身板,迟早被那大灰狼给掏空了。轻则疲劳嗜睡,脸色蜡黄,黑眼圈重,重则腰膝酸软,肾亏体虚。” 江意:“……” 江意默默地走出实验室,去院里养睡莲和锦鲤的大水缸前照了照自己,她才睡醒不久,一张脸精致小巧,又天真又娇媚,面上虽有些倦意,但还不至于脸色蜡黄、黑眼圈重吧。 苏薄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忽出声问:“看什么?” 江意吓了吓,廊下来羡就幸灾乐祸道:“当然是在看她自己有没有被你掏空,不然你以为她在看鱼吗?” 江意平时比较注意,非休沐天的时候她要么不与他亲近,要么也不会折腾到很晚,所以像昨晚实在是特例。 许是饮酒的缘故,使得她比平时更大胆热烈。 江意窘道:“来羡,你闭嘴。” 来羡甩甩尾巴道:“这郎情妾意,都结婚这么久了,这整日还相互吸引,当然是动不动就容易擦出点火花来。” 江意脸热地转头就进了实验室。 江意白天睡得久,晚上这会儿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晚风从实验室的窗户吹进来,甚是凉爽。 院里的草丛中时不时有蛐蛐声响起,衬得夜里愈加静谧。 苏薄进实验室里来时,江意已然全身心投入到手里的事情中,那股子对着他时才有的脸热劲儿也褪了下去。 江意正在摆弄东西,见苏薄来,就让他帮忙搭把手。 力气活她都交给苏薄来做。 苏薄什么也不问,只是江意让他组装什么他便组装什么。 虽说他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东西,可那些不是这个时代的工具在他手里显得格外的游刃有余。 苏薄组装时,江意便在一旁专注地看,他那只手拨弄榫卯的手十分有力,光看着都觉养眼得很。 因而看着看着她就有些走神。 来羡啧道:“小意儿,不要花痴到这种程度啊,你风扇不做了?盯着男人看是能祛暑还是怎么的?” 苏薄回眸看看她,她这才醒了醒神,有些没底气地瞪来羡一眼,小声道:“谁盯着看了。” 苏薄道:“接下来做什么?” 江意忙转身去拿之前画好的图纸给他看,道:“接下来我们要做这三张扇叶。” 苏薄道:“尺寸有吗?” 江意道:“有。材料也有。” 她拿出削得薄薄的木片,然后照着尺寸用炭笔做上记号,苏薄便拿了锯子将大致的形状锯出来,再仔细反复地打磨光滑。 苏薄坐在墙边矮凳上,双腿伸展着分外修长,灯火淬着他的身影,流畅又好看。他打磨扇叶时极具耐心,江意则在他身边配着小零件,时不时歪头来看他做得怎么样了。 后来苏薄径直拉她坐到自己怀里来,臂弯圈着她,手里忙活着,道:“你累了可以靠着我。” 江意正腰眼酸累得紧,他像是把她吃得透透的,江意坚持了一会儿,还是不争气地一点点软了腰身,舒服地窝在他怀里。 来羡唏嘘道:“真是没眼看。” 苏薄道:“你可以不看。” 来羡才不自虐到留在这里看他二人腻歪,自己甩甩尾巴出去遛弯去了。 他的气息落在江意颈边,与她说话时嗓音低低沉沉的,她耳根子也软了又软。 后来他视线微微下垂,才见她耳根子已经不知何时红透了去。 第1585章 祛暑神器 苏薄低下头,嘴唇若有若无地贴着她耳朵,只有他两人独处时这才问她:“风扇,是干什么用的?” 江意扭身躲了躲,强自镇定道:“唔,就是祛暑用的。连接上那个发电机,可以旋转扇风。”说着她还把发电机指给苏薄看。 苏薄淡淡看了一眼,唇继续在她耳边游离,江意觉出来了,他心思哪在什么风扇上,连忙又道:“苏薄,你再闹,你就出实验室去,我自己做。” 苏薄一脸正经道:“我没闹。” 江意回头软软地瞪他一眼,他俯头便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将她完完全全地镶嵌在怀里。 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等两人忙完从实验室里出来,已是月上中天时分。 江意站在屋檐下帮苏薄拂了拂衣角上沾的木屑,苏薄携她走在院子里,她抬眼一看就见院里的莲花大水缸里倒映的一轮皎皎明月。 她不由又仰头去看,拉拉苏薄的手,笑着道:“苏薄你快看,好多星星。” 看来晚睡也有晚睡的好处,夜深人静时,抬头还能看见这样好看的景致。 两人看了一会儿星星,方才回房里。 房间的后窗开着,窗外是院子后边的一块空地,栽种着草木。 苏薄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忽与江意道:“改天可以将这后面修个池子。” 江意闻言也过来趴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道:“修个池子?做什么呢?” 苏薄道:“蓄水。” 江意回头看他,笑道:“养鱼吗?” 苏薄亦看向她,道:“等天气热些,教你凫水。” 江意愣了愣,苏薄又道:“以前不是说好的。” 他这一说,江意忽然想起,以前在夔州的时候,他确实应过她的。她一直不会凫水,小时候险些被淹死使她有阴影,她害怕下水,他说过以后有时间教她。 只是江意一直没记着这事。 江意回身倚靠着他,手指抚着他衣襟,神色温柔,轻轻软软地道:“那么久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啊?” 苏薄:“嗯。” 江意道:“那要是我还是害怕下水怎么办?” 苏薄道:“有我在,不怕。” 江意便翘起唇角笑道:“那好吧,等你把水池修好,我便跟你学。” 苏薄也没耽搁,他得空的时候就叫了匠人来,将房间后面的空地规划一下,然后开始着手挖水池。 水池施工时江意也没闲着,整天呆在实验室里做她的风扇。 风扇整个是木身的,大致做好以后,江意便着手给它接线。 谢芫儿白天过来帮忙,姑嫂俩反复试验了颇久,又检查了许多次线路,终于把风扇与发电机接上了。 风扇启动的时候,绿苔花枝和嬷嬷们都好奇地来实验室里观望。 一股凉风从转动的风扇里吹出来,大家伙都觉得神情极了。 江重烈听说江意这里搞出了一个祛暑神器,便兴冲冲地过来一看究竟。 正好这天儿热,动不动就满身大汗的,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神奇法儿。 江重烈听院里的丫鬟嬷嬷说,这祛暑神器叫风扇,可以生风的。 江重烈初见那风扇,以前从没见过,倒是新鲜,他伸手进木框里掏了掏木扇叶,掏一下扇叶就转动一下,但也不见有风,便不太相信道:“就这么个小玩意儿,怎么祛暑?我现在还是很热。” 江意道:“爹先把手伸出来。” 江重烈就收回了手,来羡几步走过去,抬爪就拨下了发电机的闸门。 顿时江重烈瞪大眼睛,就见着这风扇飞速旋转起来,果真有一股风从里面吹出来,吹得他浑身清爽。 江重烈笑道:“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好!” 第1586章 父子两个互不相让 紧接着江词来家,也听说江意院里有个祛暑神器,连忙就跑过来,看见江重烈正抱着风扇吹,他就凑过来,也觉得凉爽异常。 江词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恁的实在!” 江重烈道:“实在吧,小意做出来的!” 江词观察了一会儿,道:“是不是里面有风车在转,才会有风?” 江重烈道:“这还用问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江词道:“那它是怎么自己在转?” 江重烈美滋滋道:“这都是小意钻研出来的。”说着他还拧了拧风扇底座的两个档位,有些显摆,“你看,不同的档次风的大小也不同。” 然后江词就伸手来,准备往风扇里面掏。 江重烈道:“你作甚?” 江词道:“我看看这风车怎么自己转个不停。” 江重烈不大意道:“那你看吧,反正你也看不明白。” 于是父子两个,一人妥妥地抱稳风扇,一人就伸手往里去掏。 要不是江意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怕是得出事。 她当即失声叫道:“哥哥,你干什么!” 江词手在风扇木框边勘勘停下,回头看向江意,道:“我就看看是什么在让这风车转,又不会给你弄坏。” 来羡跟着出来瞧见,抬爪捂了捂狗脸:“大舅哥,风车不会坏,但你的手就不一定了啊。” 江意连忙过来,挥开江词的手,又把风扇从江重烈膝上挪开,正色道:“你这手是不想要了吗?” 江重烈不满道:“小意,我还没吹够呢,你拿走干什么?” 江意看了看她爹,无奈道:“我说了放在旁边地上吹,爹怎么能抱在腿上吹?” 江重烈理直气壮道:“我又没伸手去摸它里面。” 江词对江意的态度有些受伤,道:“小意,你忒小气,我摸摸,它又不会少块肉。” 江意好气又好笑道:“但你会少块肉你信不信?” 江词道:“哪有这般严重,寻常的风车再怎么转,人力一阻挡,它不就停了。” 江意道:“但这个不是寻常的风车,它是靠电作用的,便是你伸手去挡,它也不会停下。” 什么是电,怎么靠电作用,江词不懂。 反正江意就是三令五申,任何人不许把手伸进里面去。 为此,她还又在风扇外框都加固了几根木条,防止她父兄手贱非想去掏。 江意没想到,后来家里就轮番展开了抢风扇的戏码。 抢得最凶的就莫过于她的爹和哥哥了。 白天的时候江重烈抱着吹,到了傍晚江词回来就也想抱着吹,但江重烈不肯,道:“我还没吹够!” 江词道:“你都吹了一整天了,给我吹吹怎么了?你不能这么霸道,这风扇要大家都吹才好。” 江重烈道:“你一回来就跟我抢,你才霸道。” 江词道:“这样吧,先规划一下时间,爹你院里,和小意院里,以及我院里,一天的时间平分,自己用自己的那个时间段,怎么样,公平吧?” 阿忱就在一旁开口:“那我呢?” 江词看了看他,道:“小孩子吹不了那么多风扇,容易着凉。再者,你还可以在任何的时间段去蹭着吹嘛。” 阿忱点了点头,很大度地想着,那他就不跟他们抢了吧。 江重烈沉吟了一下,觉得可行,便道:“那好,这个时间段你打算怎么分?” 江词道:“白天从早上到下午爹你吹,傍晚我回来以后到半夜该我吹,然后后半夜就该小意他们吹。” 后半夜都凉快了,哪还用得着吹风扇。 只不过不等江意发表意见,江重烈首先就不同意,道:“唔,这时间不好,从傍晚到半夜的时间段给我吧,上午到下午的时间段给你。” 江词震惊道:“爹你认真的吗?上午到下午我都不在家。” 江重烈看他一眼,道:“那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第1587章 让他好奇的事 江词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道:“爹这如意算盘打得好,上午我不在家,我的时间段你就可以霸占了是吧,到晚上你又用你自己的时间段,这样一来,一天到晚就都是你吹了,你还说你不霸道。” 江重烈也恼火道:“兔崽子,你自己说要分时间,分的时间你自己又不干,那你想怎样!” 最后僵持不下,也就没得谈了。 然后每天晚上,家里就这座风扇怎么分配,总要抢夺一番。 苏薄不参与,都是江重烈父子俩抢。 当然多数时候还是江重烈赢了。 只有少数时候,江词趁江重烈不备,给他断了发电机的闸门,江重烈正疑惑怎么风扇突然就不转了,江词过来抱了风扇就往自己院里跑。 江词房里是两个人,江重烈总不能过来抢,就只好让江词得逞了去。 晚间的时候,江词把风扇抱进房里,正对着坐在风扇前吹。 谢芫儿却没有他这么热衷,虽然风扇让她觉得格外亲切,但到底不如江词和江重烈这么充满了好奇和新鲜劲儿。 江词抬头见她进来,道:“热不热?快过来坐。”说着他还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谢芫儿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凉爽的风迎面拂来,着实让人格外舒服。 江词观察了这风扇老半天,疑惑道:“小意儿说这个风车是靠电转动的,电呢,我怎么看不见?” 谢芫儿见他这股执着劲儿,隐隐笑道:“本就看不见。”她指了指连接风扇和发电机的线路,“都在这条线里。” “在这线里?”他又一副想把线剥开看看的架势。 谢芫儿道:“你别瞎碰,触电搞不好是会死人的。” 江词道:“你唬我。” 谢芫儿道:“你看那闪电,被闪电劈了有没有死人的?” 江词道:“闪电和这个电是一个东西吗?” 谢芫儿想了想,道:“差不多吧,只是能量的强弱不同。” 然后谢芫儿又给他讲,为什么江意不准他们把手伸进风扇里去捉扇叶。 谢芫儿道:“你别看它就是转动的几片木扇叶,可在飞速旋转中是很锋利的,你贸然伸手去捉,不仅不能使它停下,它还会强力旋转弄伤你的手,因为通着电的情况下动力是不会停的。” 谢芫儿又道:“就像闪电,以你一人之力能将它斩断吗?” 江词支着头,侧头看着谢芫儿,片刻道:“你怎知道这么多?” 谢芫儿不着痕迹道:“当然是小意告诉我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风扇刚要做成那几日,我不是常在她院里帮忙么。”她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你这么看我作甚,不信我?” 江词道:“我又没说不信你。” 谢芫儿道:“总之往后莫要试图把手伸进去。” 这厢,江意院里,她又在准备做风扇的材料,苏薄帮她一起整理。 她想起她父兄,与他道:“我父兄对风扇好奇得紧,却不见你有多好奇。” 苏薄道:“我是见着你一步步把它做出来的,又知道它靠什么运行,有何可好奇的。” 江意笑叹道:“也是,就连当初你知道来羡非同寻常还会说话,你都不好奇。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使你好奇啊。” 苏薄道:“有。” 江意望着他问:“什么?” 苏薄道:“我对你好奇。” 江意愣了愣,好笑道:“我有什么可好奇的。” 路过的来羡正好听去了,凑半个狗头探进门来,道了一句:“肯定是那种他想亲自探索的好奇呗。” 片刻,江意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冒着热气,又羞又恼地斥道:“来羡!” 本来好好的话题,突然就被它给带偏了,蒙上一层暧昧不明的意味。 来羡走后,两人就是一阵沉默。 江意有意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便轻声道:“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苏薄道:“来羡说得对。” 江意:“……” 江意软软瞪他一眼,道:“我父兄整天霸着风扇,可到夏天你比他们都体热,应当是更需要的,我原想着再给你做一个,你还这样不正经。” 说着她把手里的工具一放,一副要罢工的样子,苏薄见状又把工具塞她手里。 江意佯装气道:“你又给我干嘛。” 苏薄道:“我怕热,要你给我做。” 江意气着气着就气笑了。 苏薄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坐着,道:“不用理它,我们继续。” 江意嗔他一眼,软声道:“罪魁祸首明明是你。” 第1588章 不争馒头争口气 在江意第二个风扇做出来之前,江重烈和江词就家里唯一的那只风扇还是争夺得凶。 不过基本都是江重烈霸占的时间更久一些。 后来江词摸出门道来了,在前院的时候不怎么跟他爹抢,等他爹心满意足地抱着风扇回到后院去以后,江词就在暗处潜伏。 天儿这么热,他爹总得洗澡吧。 于是乎江重烈前脚刚进盥洗室冲凉,江词瞅准机会后脚立马进他房里抱着风扇就跑,边跑还边得逞道:“爹,风扇我先拿走了。” 江重烈听到动静,又不能第一时间出来逮住那小子,一时情急,本能反应当即从椅上起身就去摸案台上放着的衣服,只是他自己全没注意自己的动作,只拿上手就又坐了回来一边迅速地穿一边骂江词。 等他穿好衣服从盥洗室出来,哪还有江词的影儿。 江重烈防他跟防贼似的,以至于后来江重烈洗澡时还叫了两个家卫守在门口,不许江词进他的院儿。 搞得江词不得不在半夜趁他睡着了去偷风扇。 彼时谢芫儿一觉中途醒来,正值半夜,窗外月露如铺了一曾华霜,但她身侧的床榻上却是空的。 江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 谢芫儿没听见房里有什么动静,院子里也似乎静悄悄的,那家伙上哪儿去了? 她正迟疑着要不要起来去找找看,就听见院子里似响起了轻细的动静。紧接着利落的脚步声就到了房门外。 有人轻轻地推开房门,一闪身进了屋里来。 他单手托着东西,单手关上房门,鬼鬼祟祟的,可不就是江词。 谢芫儿忽然出声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江词惊讶道:“你怎么醒了?” 他边说边往床榻这边走来,这时谢芫儿才看清楚,这货手里托着的正是风扇和搭配的小型发电机。 谢芫儿眼角是抽了又抽,默默地看着江词伸脚勾来一张椅凳摆在床前正对着,然后把风扇放在了椅凳上,开始插线。 谢芫儿道:“你别告诉我,你大晚上的出去是去弄这个了。” 显而易见,他是往他爹的院子去了,而且更显而易见他爹是不会轻易给他的,除非是他偷来的。 江词回头看她一眼,一语打破她的悬念:“我好不容易才去咱爹那里顺过来的。” 谢芫儿就坐在床上捏额角,道:“至于么。” 江词道:“怎么不至于,他平时看得那么紧,想用一下都难。” 谢芫儿道:“可这后半夜都已经凉快下来了,一点都不热了,你便是顺回来也用不上吧。” 尤其是后半夜夜露降下来以后,不仅没有了白天的暑热,甚至还有点点凉意。 江词回头看她,理直气壮道:“不争馒头争口气的道理你懂不懂?就是要让咱爹知道,他防得再紧,只要我想,也能给他顺回来。” 谢芫儿沉默,敢情父子两个争来抢去的已经不单单是这一只风扇了,而是一口气性。 说话间,江词已将风扇和发电机的线路搭好,打开了闸门,又拧开了风扇的开关。 然后风扇就开始旋转起来,一股沁凉的风迎面送来。 他回头正想问谢芫儿凉不凉快,就见她冷不防打了个寒噤。 江词又把开关拧上了,道:“看来真用不上了。” 于是乎他顺回来的风扇就安安静静地在床前椅凳上摆了半晚上。 后来江意又做出两个风扇,苏薄还给阿忱也打造了个小巧的,每个院里都有一个,江家父子争夺风扇的情形这才消停。 风扇安置在每个院里,正值盛夏,也是派上好用场的时候。 而江意和苏薄房间后面的水池,也基本上竣工了。 第1589章 下水来玩 水池砌造完成以后,在房间开了一扇后门,几步连廊相连,十分方便。 苏薄打开那扇门,带江意出去看看。 只见阳光明亮,方方正正的水池以青石板铺就,已经蓄满了水,水底还铺了一层圆滑的鹅卵石,水面清澈分明,一眼看穿。 水池有一半遮在连廊的屋檐下,一半是露天的,这样即便是烈日炎炎的时候,也好有个阴凉处。 阳光洒在外面一半的池子里,漾开的波光淌淌,将连廊和房间的外墙壁都映照得流光闪烁。 池子周遭留下了一些花草,恰到好处地遮挡了池中光景。 江意一见心情就很好,唇角翘起来,她还眼尖地看见侧边花池角落里有入水口,应该是正往池里冒着水,池里水流涌动,所以才波光闪烁个不停。 相对应的另一边,还有一道出水口。 江意回头笑望着苏薄,道:“还是活水?” 苏薄道:“冬日可以引热水来。在这里沐浴要宽敞自在些。” 江意道:“这么好,那大将军应该是费了不少心思。”她笑盈盈地又问,“那我现在可以去试试吗?” 她边说着边就开始一手扶着苏薄脱鞋袜了,迫不及待地蹬掉了鞋袜,苏薄垂眸就看见她的一双小脚踩在连廊的深色鹅卵石上。 整个连廊的地面也都是鹅卵石铺就的,衬得她那脚趾可爱,趾甲粉润,白皙柔嫩至极。 然后她便松开苏薄,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鹅卵石上踩着。圆润的石头撑着她的脚心,又凉又滑,还有点酸酸的,舒服极了。 江意坐到池子边,捞了捞裙子,将双脚探进水里去。 顿时涌动的池水拥上来将她双脚包裹。 池水还被阳光晒得微微暖热,她来回晃着脚掬水,水光剔透,她回眸看他,笑颜如画。 苏薄倚在廊边,看着这一幕,问她:“好玩吗?” 江意笑着答道:“好玩,你要不要来试试?” 苏薄便道:“趁着太阳好,水也不冷,进去换身衣裳,下水去玩。” 江意看着这水虽然清澈见底,可也挺深的,她心里有点怂,面上愈加的天真明媚,道:“今日先这样玩玩熟悉熟悉,等改天再下水玩吧。” 苏薄便抬脚朝她走来。 她有点慌,连忙准备抽回双腿起身,却被苏薄按住了肩膀。 苏薄在她耳边的声音很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道:“不怕,我不会贸然推你下水的。” 江意便松懈了下来,然后她就看见苏薄兀自解了衣袍。 江意讷讷地问:“你脱衣服干嘛?” 苏薄看了看她,道:“下水。” 他着一身里衣,长腿一跨便进了池子。 她暗自计较着,她就说水深吧,果然都淹到他胸膛处了。 她要是下去,岂不是快没到她的头了? 她虽然喜欢水,但怕深水啊。 刚这样一想,她的小脚就被苏薄给握住了。 苏薄看她道:“你也下来。” 江意摇头。 这回真想抽脚走,可苏薄却握着她的脚不松手了。 江意道:“说了改天嘛,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苏薄道:“有点什么事?” 江意随口道:“就是实验室里有点事。” 苏薄:“实验室有点什么事?” 江意:“……”她心虚起来一时竟编不出个像样的借口。 苏薄迎身向前,对她伸手,道:“不怕,我托着你。” 不等江意反应,他两手就握住了她的细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 江意吓得连忙搂紧他,情急之下道:“你方才不是说回屋换身衣裳再来,你且放我先去换衣裳吧。” 苏薄道:“不换也无妨,夏日的衣裳轻薄。” 江意:“……” 怎么男人这么善变,说要换的是他,说不换的也是他! 第1590章 做选择 江意身子入了水,温温的触感拥裹,让她感觉甚是舒坦。 她一身轻薄的裙裳在水里,像一朵水中芙蓉般绽开。 但就是她纤细手臂紧紧搂着苏薄,一点也不敢松。她脚都还没踩着底,这要是一松,整个人淹下去了怎么办。 苏薄道:“你可以试着放松。” 江意看他道:“我真要是放松,我就掉下去了。” 苏薄道:“你已经在水里了。” 江意道:“但我现在搂着你我还不至于沉入水底。” 苏薄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沉入水底。” 江意眨眨眼,与他咫尺相对,就是不肯松。 苏薄放在她腰间的手松了松,她吓得当即手脚并用地缠紧他。 苏薄顿了顿,低眼看着她,道:“这样你岂能学得会。” 江意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管不顾道:“这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水里飘着的裙裳虽美,可裙裳下面,江意却是腿紧紧勾着他的腰。 两人水面以下的衣裳湿透,将身姿曲线勾勒出来,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比阳光照过的水还要暖热两分。 苏薄喉头微微一动,僵持片刻,江意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她不由得轻轻动了动身,往上挺直腰杆,尽可能地拉开一点点与他的距离,抬头眼帘颤颤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苏薄道:“松手好好跟我学,还是继续这样抱着,你选一样。” 江意气息不稳,一边扭腰闪躲一边空出一只手来阻他的手。 结果一番厮磨下来,发现水里的势头更猛了些…… 江意脸色涨得通红,道:“你耍流氓。” 苏薄俯头就吻住她的唇。 唇齿纠缠间,她气喘吁吁,道:“你的我都不选,我选上去。” 苏薄低低道:“不行。” 江意只好妥协,道:“那,那我选好好学……你先把手拿出来。” 苏薄没做声,用行动告诉她,这会儿才来选已经晚了。 江意惊颤地抬头看他。 他彻底松开了扶着她腰的手,只捧着她的头深沉热烈地亲吻。 江意被他吻得绵软无力,再没多少力气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往下坠。 她眼里水润润地瞪他,道:“没你这样狡猾的。” 苏薄没做声,一门心思地亲她脖颈。 水里她紧紧蜷起了脚趾尖,身子失力地缓缓下滑,一点点容完他,不禁浑身战栗。 池中水没起水花,却是缓缓晃荡,恨不得把她骨子都浸得酥软。 江意脚不着地,格外的慌张,越慌张她越紧缩,从未有过的体验感,刺激得她连连哆嗦,仿佛苏薄也受她影响,极具侵略进攻性。 江意受不住,咬着他轻声啜泣道:“我要好好学……” 苏薄嗓音低低哑哑道:“不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江意:“……” 阳光打照在水里,折射在她眼中,旖旎动人至极。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洗筋伐髓一般,酥到了头发丝里,阵阵晕眩发麻。缓过神来,又被他带着游遍了江海云霄。 后来她是被苏薄抱着出水的,换了衣裳擦干了头发,便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到晚饭的时候还没醒。 睡思朦胧间,似乎听见绿苔在问:“姑爷,小姐还没醒么?” 苏薄道:“嗯,学游水学累了。” 江意微微抽了抽嘴角,翻个身都觉腰肢酸软难当,心里暗暗地想,没人比他更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了。 第1591章 做了个梦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教训,后来苏薄再教江意凫水时,她就不得不硬着头皮配合着学。 她学着放开苏薄,双脚终于能挨到池底了,水正好没到她的脖子下巴处。 她对苏薄道:“为什么不把这池子弄浅一点?” 苏薄道:“浅了你顾着玩水了。而且也不好学。” 江意无言。 兴许还真是,要是池子浅了,她浑不害怕,下池子就顾着玩水。 苏薄教她放松身体,沉入水中吐息。 她害怕地沉进水里,憋着一口气完全不敢睁开眼睛。 后来她感觉眼角边有触感,她眼帘颤颤,终于才鼓起勇气缓缓睁开。 然后她便看见苏薄也在水 她从来没有在水里视物过,她看见他的头发飘飘如丝绸水藻,看见阳光穿过水面,照射到了池底,还看见池底的鹅卵石上有光点在随着水纹而轻轻晃动。 渐渐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待她沉入水多次,已经习惯了以后,苏薄冷不防扶过她后颈在水里吻她。 江意心头一跳,气息就乱了,冒出一串水泡。 苏薄一边亲吻她一边渡气给她。 后来她猛地冒出头,水声哗哗,她长吸几口气。 苏薄却是没冒出水来,一路吻得她脚底发软,站也站不稳。 再后来,她稀里糊涂就又被他把着腰身抵在池边狠狠折腾。 江意眼角又潮又红,手里挠着他湿背,想不明白,怎么她不好好学是这样,好好学还是这样? 不知不觉盛夏已过,江意总算勉强学会了凫水,但还是不太敢在水里吐息换气。 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水里便有些凉了。 再想学,就得往池子里换热水,或是等来年盛夏了。 入秋以后,天气仍是暖洋洋的,很是让人犯懒发困。 只要江意往那躺椅上一躺,很快便能睡着了去。 有时候苏薄回来得早,见她靠睡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便过去弯身将她抱回了屋子里。 她白天睡,晚上也很是能睡。 基本上前一刻还在与苏薄聊天说话,到下一刻便已经睡着了。 到半夜的时候,江意一觉醒来,便往苏薄怀里钻。 苏薄搂着她,侧身顺着她的后背,顺手给她掖了掖身后的衾被。 江意声音惺忪又轻软地道:“苏薄,我做了个梦。” 苏薄道:“噩梦?” 江意摇摇头,道:“我梦到一只大尾巴鸟,浑身羽毛金灿灿的,停在我们房里的窗台上。” 她侧脸枕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无比的踏实,又道:“我想去摸摸它的毛,结果它就朝我扇着翅膀,我就醒了。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鸟,以前从未看到过。” 苏薄思忖着道:“长尾金翼,莫非是凤凰?” 江意愣了愣,从他怀中仰起头来望着他笑,亲了一口他的下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凤凰。” 苏薄问她:“睡醒了?” 江意又埋头靠在他怀里,道:“感觉还能再睡。近来太阳暖和,总是动不动犯困,等秋天过去了就好了……” 她声音渐说弱,转眼间又睡着了去。 这个秋天苏薄和江词也很忙,京中大营要调整,还要秋募新兵,两人虽不在同个公署办公,但基本都是早出晚归。 江意精神好些的时候也在往冶兵营走动,新做出来的一批火箭炮等着她来检验。 谢芫儿则在家打理家中事务,每天照常给江重烈做身体复健。 姑嫂俩得空时还上街去转转。 这日下午,姑嫂俩从街上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江重烈在前院坐在轮椅上耍大刀。 结果一句话还来不及说,江重烈一刀就卡在院里的一棵桂花树的树杈上了。 他用力一拉,满树桂花簌簌往下掉,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江意正快步上前去帮忙,怎想江重烈骂骂咧咧地起了起身,才把他的大刀从树杈上抽出来。 第1592章 看得清清楚楚 江重烈挥了两下大刀,回头看见江意和谢芫儿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便朗声道:“你俩回来啦?街上热闹吗,今天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哇?” 江意和谢芫儿呆着没回话。 江重烈又道:“发什么愣呢?” 话音儿一落,他就看见这两丫头,一个眼眶红了,一个满眼笑了,连忙道:“这是怎么了,怎的一个要哭一个要笑的呢?” 江意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发酸的眼睛,道:“爹,你刚刚在干什么?” 江重烈道:“我不就练练刀嘛,再不练这刀就要生锈了。” 谢芫儿道:“小意是问,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爹在干什么。” 江重烈看了看满地的落叶,又看了看手里的刀,道:“这刀卡树上了,我不正把它抽下来吗?” 江意道:“是怎么抽的,爹再做一遍给我们看看?” 江重烈道:“还能怎么抽,就用力抽。” 江意急得眼眶红了又红,道:“爹就再做一遍给我们看看吧。” 江重烈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在意着急,也就顺着她道:“好好好,做就做嘛,小意你别哭。” 然后他就回想着方才,将大刀又卡在了树杈上,使劲拽了两下没拽回来,就又起了起身往上回抽了一下才抽回来。 江意倏地就笑起来,带着鼻音道:“爹,你能站起来了吗?” 江重烈不解地道:“什么?” 谢芫儿亦笑:“方才爹可不就站起来了。” 江重烈低头一看自己,他已经坐回到轮椅上了。甚至于他都不记得自己方才站起来过。 江意忙跑上前,扶着江重烈的轮椅,喜极道:“这两年没白费,爹,你在慢慢好起来,肯定再要不了多久了,就能完全站起来。” 大抵是他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可现在突然有了转机,江重烈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随后他神情大动,道:“刚刚我起来了吗?我这情况真的还能好?” 谢芫儿点头道:“我和小意可是看得真真的,方才爹当真半起身了。” 江意又道:“爹,你试着撑着轮椅再起身看看。” 江重烈忙双手撑着轮椅椅把努力起身。他臂力倒是够,基本能撑起他半个身体的重量,可是下半身没动静。 江意道:“爹试着腿上使力呢?” 江重烈刚一尝试,整个人就失力地又跌坐回了轮椅。 如此尝试了数次,江重烈道:“不行,腿上还是不听使唤。” 江意着急道:“怎么会,方才明明就起来了!我和嫂嫂亲眼看见的。” 江重烈试得一脑门汗,长吁一口气,不禁挫败道:“你们是不是看差了,我自己都没有感觉。” 江意道:“不会看差的,爹双手去抽大刀,定然是腿能使力才会起身的。” 等江词和苏薄回家来,江意就将看到的仔细道来,江词和苏薄又督促江重烈试了一番,结果还是不行。 正好来羡溜达着回来了,旁观了一会儿,江意便问它:“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之前我和嫂嫂千真万确是看见了的,为什么现在无论怎么试就是不行呢?” 来羡道:“老爷子的情况实属罕见,后面真要是能完全站起来,绝对是奇迹。如果你们下午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他身体下意识做出的条件反射; “真当他努力尝试的时候,可能身体和神经感受到的压力太大,反而效果不佳。他腰腿不听使唤,说明神经还没有完全恢复。” 紧接着又道:“不过就目前的状态,只要老爷子坚持锻炼下去,恢复那是迟早的事。” 江重烈高兴非凡,哈哈大笑,道:“今个高兴,江词,上酒!” 第1593章 扫描结果 <s></s> 这日晚间的时候,江意气色不大好,也没什么食欲,便没到前院去用晚膳。 苏薄在房里陪着她用些清粥小食,吃两口她便不想吃了。 苏薄搂着她,见她皱眉,问道:“哪里不舒服?” 江意靠着他,道:“是有点不舒服,但又不知道哪里不舒服。” 顿了顿,她又道:“要不叫徐大夫来给我看看吧。” 她这么一说,苏薄就有些紧张了。 因为平时她甚少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请大夫,除非是她真的很不舒服,才会主动想起要叫大夫。 苏薄当即让绿苔去,他捏捏江意的手,低低地问:“哪里疼么,还是如何?” 江意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想叫徐大夫来能不能帮我调理一下。” 苏薄问:“调理哪方面?” 江意默了默,小声道:“你又不懂。” 她总不能告诉他,想调理调理自己的小日子吧。 因为身体受寒的缘故,她的小日子一直不是很准,以前没太在意,有时来得早有时来得迟,可这回迟了不说,再过几日就满三月未至了。 加上她近来又觉不太舒服,才想着会不会是这回事引起的。 绿苔去了不一会儿,来羡就过来了,迈进门口就道:“我刚刚听绿苔说要去请徐大夫,小意儿你不舒服吗?” 结果它抬眼一瞧,看见江意窝在苏薄怀里,皱了皱狗脸又道:“还是注意点影响吧,我猜你爹和你哥听说你不舒服,很快就会过来了。” 江意这会儿有气无力的,懒得动弹,闻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只是想让徐大夫给她调理身子,得叫这一家男子汉都知道么? 来羡看了看江意脸色,道:“要不要我给你瞧瞧?” 没等江意答话,苏薄便道:“你来给她看。” 来羡平时在家里也用不着,因而多余的探测扫描功能都是关闭了的,此刻它上前来,重新开启了探测功能,锁定目标,开始扫描。 结果扫描到一半的时候,它就卡顿了,反应着实诡异反常。 江意不免要问:“怎么了,有结果了?” 来羡似乎在拉近焦距,机体不断运转,半晌它震惊道:“小意儿,你可能……” 它反复确认,没错,它都听见胎心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果真江重烈和江词、谢芫儿就结伴而来,进门便道:“小意,你不舒服吗?” 苏薄追问来羡:“她可能什么?” 来羡笑得非常欠揍,道:“小意儿身体有情况,接下来你可能好几个月都不能碰她了。” 苏薄问:“什么情况?” 来羡道:“嘿,不告诉你。还是等徐铭来再说吧。” 面对父兄,江意很是尴尬,有他们在场,自己的私人问题一会儿怎么好让徐铭帮她诊断? 只是父兄满脸担心,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情。 随后不久,徐铭就过来了,苏薄知她心意,先请大家出去。 江重烈有些不满,道:“小意不舒服,我是她爹,我还不能知道怎么回事吗?” 江词:“就是,你别太霸道啊,我是她哥,我也得知道。” 苏薄道:“我们夫妻间的事,难道也要让你们知道?” 谢芫儿便劝道:“要不我们先去外面等吧。快别耽误徐大夫给小意看看什么情况。” 江重烈和江词这才配合地退出房门外,在门外还颇有怨言。 江重烈道:“我养了十几二十年的女儿,他才来多久,搞得小意好像完全是他的了,我们都管不着了似的。” 江词跟他爹站统一战线:“像他那种占有欲太强的人,很容易引起家庭矛盾。” 他看了看一边沉默的谢芫儿,又道:“你是怎么想的?” 谢芫儿道:“他是小意的夫婿,小意哪里不舒服,他比我们了解得更多吧,所以他留在房里跟徐大夫说明情况最合适,我们还是耐心等结果吧。” 推荐:<style>.reend a{font-size:15px;lor:#396dd4;paddg:0 10px}</style> 第1594章 闲操心 江重烈他们在门外等了一阵,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徐铭的笑声,江重烈就忍不住隔门问:“老徐,怎么回事,什么事使你这么高兴?” 徐铭回道:“待会儿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江词道:“徐大夫,你这会儿说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得等到待会儿才说?” 徐铭带着一丝顽劣性道:“我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 后来房门终于打开了,徐铭笑眯眯地请他们进来。 江重烈看向江意连忙道:“小意你现在感觉咋样,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都给徐大夫说。” 江意还有些愣愣的,江重烈不由担心,又道:“怎么了呢,你别吓爹啊。” 苏薄紧紧握着他的手,揽她靠着自己。 徐铭道:“嗨,没事儿,就是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而已。” 江重烈赶紧安慰道:“听见没,徐大夫都说没事儿,不就是有了快三个月……” 话没说完,他就瞪眼看着徐铭,又道:“你刚刚说什么?” 江词也没想到,震惊地看向江意,道:“你说小意有身孕了?!” 徐铭道:“可不是。”他看向苏薄,又道,“你小子厉害,原以为她身体里的寒症至少得调理个三五年的。” 江意窘得把头紧紧埋在苏薄衣襟间。 紧接着江重烈和江词彻底反应过来,就在房里朗声大笑。 徐铭道:“不过也粗心,这都快三个月了才发现。要是这小子莽撞了点伤到你,后果不堪设想知不知道?” 江意无言。 好在这两个月苏薄都挺忙的,她又时常感到很困乏,两人虽也有亲近,但远没像夏天的时候他那么猖狂。 江意默默地想,肯定就是夏天的时候他那么肆无忌惮才有的。 苏薄搂着她细软的身子,手掌顺了顺她脑后的乌发,应道:“以后定然当心。” 谢芫儿问道:“那小意这会儿身体情况怎么样,没大碍吧?” 徐铭道:“每个人孕期反应不同,她就是有些嗜睡乏困,可能也有些不甚稳健,我开两副安胎的,应该就会有所好转。” 说着就要去桌边写药方,绿苔喜滋滋地备上笔墨。 徐铭边写边不忘叮嘱道:“不过在这期间,你小子可不能碰她,这头几个月是尤为重要的。” 江词就道:“我看还是让他们分房睡好了。这样不就能很好地避免。” 苏薄看他一眼,道:“我谢谢你,不必。” 徐铭道:“那不行,夫人身边得留个知心知意的人看着,这种时候孩子的父亲怎么能不在呢。” 江重烈也看了江词一眼,道:“他们自己知道怎么安排,就不需要你闲操心了。这孩子来之不易,难道他们不知道珍惜么,你要是有这空,要不你也生个孩儿来看看?” 江词道:“这也不需要爹闲操心了。马上爹即将有两个外孙了,孩子太多你也不一定能忙得过来。” 江重烈道:“别说两个,再来十个都没有问题,我正好收编入队!” 徐铭写好了方子交给绿苔,道:“老侯爷也别杵着了,与大公子都出去吧,让二小姐好好休息一下。饭还是得吃,想吃什么就让人去准备。” 江重烈道:“好好好,我们先出去。” 谢芫儿有意想留下来照看照看,有什么话也比较方便说,江词也让她留下来,她便道:“小意,我就在外边,你要是想我陪你就叫我。” 江意应了一声。 苏薄下巴蹭了蹭江意的头发,低低问道:“一会儿有没有想吃点什么?” 江意心情不一样了,再不怎么有食欲也不能饿着孩子,先前那点清粥肯定是不够的,于是便说了两样吃的。 绿苔道:“小姐稍等,后厨里都有,给小姐温着呢。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拿。” 苏薄见这里有谢芫儿陪着,便与江意说道:“让你嫂嫂陪你说说话,我去煎药。” 第1595章 高兴也感激 苏薄出房间以后,谢芫儿就进了来,一同来的还有阿忱。 谢芫儿坐在床边,握着江意的手,问道:“小意,你现在感觉如何?” 江意也不瞒她,道:“本就没什么,请徐大夫来本是想调理一下身子,可哪想爹和哥哥都太小题大做了。” 谢芫儿道:“你这都有消息了,岂会是小题大做。” 阿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前座椅上,有些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地问:“娘,我很快就有小弟弟小妹妹了吗?” 江意和谢芫儿都笑。 江意对他招了招手,温柔道:“阿忱,过来。” 阿忱就起身到他跟前去。 江意摸摸他的头,道:“那你是喜欢小弟弟还是喜欢小妹妹?” 阿忱道:“我都喜欢。” 江意轻轻搂着他在怀里,道:“阿忱最乖。” 谢芫儿也与阿忱道:“往后你走到哪里,后边可都有个小尾巴跟着你了。你不仅多了一个伴儿,更多了一份为人兄长的责任,就像你舅舅爱护你娘那样,可知道?” 阿忱用力点点头,道:“听舅娘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要怎么当好兄长了。” 江意本来还有些担心阿忱会有落差感,但谢芫儿几句话完全调动起他为人兄长的壮志雄心了。 她感到欣慰,又对阿忱满是怜爱。 谢芫儿笑悠悠对阿忱又道:“往后你要是有不懂的,就去向你舅舅取经。他可是专业为兄几十年的。” 阿忱还一副认真记在心上的模样。 江意亦玩笑道:“嫂嫂,你这是在逗他还是在戏谑我哥啊?” 谢芫儿道:“我明明是在教他。” 苏薄动作很快,拿了饭菜回来,正逢来羡也溜达着回院里了,便一起进屋。 谢芫儿也就不好再打扰两人,准备起身要离去。 来羡道:“爷儿几个在前院已经喝上了。啧啧,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喝酒的正当理由,正拉着徐铭一杯接一杯,要不醉不归呢。” 谢芫儿道:“我去看看。” 苏薄看了看正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阿忱,道:“你不去?” 阿忱道:“我想多陪陪娘。” 苏薄道:“功课都做完了吗?今晚不睡觉了?明日还去不去太学院学习?” 一连三问问得阿忱有点懵,他道:“那……我想我还是去吧。” 苏薄淡淡点了点头。 江意好笑道:“阿忱,回去早些睡觉,明日下学回来再来看我吧。” 阿忱应了一声,就跟着谢芫儿一道去了。 房里就剩下两人一狗,苏薄正给江意布膳食,来羡传音道:“小意儿,恭喜你了。” 江意回想起来羡先前的反应,道:“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来羡咧起狗嘴,道:“你男人确实挺厉害,再贫瘠的土地在他的辛勤劳作下也得给他耕肥沃了,再加上他使劲播种,总有生根发芽的一天。” 江意满脸通红:“……”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话。 来羡又道:“放心吧,孩子目前的发育情况还不错。” 苏薄一口口喂江意吃了点东西,绿苔后来送药来她也勉强喝下了半碗。 来羡道:“头三个月是忌房事的,小意儿身体本就比常人弱些,可能至少得四五个月,胎儿才会彻底稳健下来。” 它看了看苏薄,又道,“所以徐大夫说得禁夫妻生活也不是开玩笑的。以后有需求还是先憋着吧。” 苏薄道:“你也可以出去了。” 来羡:“哼,你别横,再横说不定徐大夫会让你整个孕期都碰她不得。偶尔能看见你欲求不满的样子,还是蛮爽的。” 来羡出去以后,江意和苏薄久久相顾无言。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抿着嘴笑道:“你一直看我干嘛啊?” 苏薄摸了摸她的肚子,她见他神情专注,又道:“苏薄,你高不高兴?” 他认真地回答:“我高兴。” 他又道:“你要先养好自己再来养他。” 江意被他逗乐,道:“他在我肚子里,我们是同甘共苦的,我当然会好好养好我自己。” 苏薄道:“与你同甘共苦的是我,他顶多是个沾你光享你福的。” 江意嗔他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孩子的。” 苏薄拿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手指,道:“江意,谢谢你愿意给我留血脉绵延子嗣。” 江意怔了怔,他温热的吻不断落在她根根手指上,有些痒,但更多的是对他满心的眷恋,她轻声道:“我不是说过么,一直好想给你生孩子。” 后来阿忱白天上学,一下学回家就第一时间到江意这里来。 不管是做功课还是练功,他都在江意院里完成的。 江意有时间看看他的课业,又坐在廊下笑眯眯地看他练功。 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溜走了。 江意感觉到肚子里开始有动静时,已是四个月以后的事了。 当时苏薄和阿忱父子俩就一大一小地蹲在她身前,苏薄伸手放在她肚子上,江意第一次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像个稚嫩的少年,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和期待。 阿忱在一旁看得着急,他爹都已经摸很久了,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摸摸吗?” 苏薄道:“我还没摸完。” 阿忱:“哦。” 江意好笑地对苏薄道:“你都摸很久了,让阿忱也摸摸吧。” 苏薄这才转头看向阿忱,问他:“功课做完了吗?” 阿忱道:“已经做完了。” 苏薄这才勉强让他也来感受感受。 来羡进院里,看见这一幕,啧啧道:“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还真是不假,这一当了准爹,一下子就降智了。” 江意不由替他辩解道:“少年和降智根本就是两回事吧。” 来羡哼哼道:“得,反正你是护着他的。” 第1596章 克制得好 江意的身体情况有徐铭帮忙悉心调理着,隔一阵子还有来羡帮她扫描胎儿的情况,孩子在她腹中生长健全,一切都很稳定。 接下来只要照常将养下去,到足月生产便可以了。 江重烈和江词父子俩每天都很兴致勃勃,隔三差五就拉着徐铭一起喝两杯,然后再畅想一番小外孙和小外甥出生以后的教养问题。 苏薄每天回来基本都在陪着江意,对此江重烈父子俩是没话说的,只不过偶尔见他回家来就往后院去的时候忍不住嘴贱两句:“为了孩子着想,该克制的还是得克制。” 苏薄顿了顿脚,回头看向爷俩儿,道:“克制什么?” 江词道:“你懂。” 苏薄:“我不懂,要不你教我。” 江词笑了一声,道:“早在你结婚前都无师自通了,还用得着我教你?” 苏薄:“那你结了婚这么久,你通了吗?” 江词:“……” 苏薄说罢就扬长而去,江词被气得够呛,撸袖子道:“有本事来打一架!” 江重烈就劝他道:“算了,小意需要人照顾,不要拖着他。而且他说得也没有错。” 江词感觉又被扎了一刀。 苏薄虽然嘴上那么怼,但私下里和江意在一起的时候他克制得极好。 他喜欢闻她身上的幽香味道,加上几个月来未曾碰她,岂能没有反应。 可即便是他身体绷得紧邦邦的,他也仅限于亲亲她抱抱她,不会再往深一步碰她。 哪怕是到后来她胎儿稳固了,他也一直忍耐着。 江意见他熬得辛苦,侧身与他面对面,脸颊耳根红红地试着用手帮他,却被他止住,道:“别乱来。” 江意脸枕着他胸膛,轻声道:“不难受么?” 苏薄道:“你弄了一会儿只怕更难受。” 江意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听来羡说,我身子稳了以后,若是轻些是可以偶尔行房的。” 苏薄动了动喉结,低低道:“我没法确定怎么是轻怎么是重。你不要乱动就好。” 比起自己的身体需求,他更怕弄伤她,哪怕一点点失了轻重都不行。 江意心软又满是对他的爱慕,喃喃道:“还有好几个月呢。” 苏薄道:“与你成婚前忍了好几年不也过来了。” 江意抿着唇轻轻笑,随后跟他聊一些其他事,试着分散他的注意力。 后来在江意的整个孕期,他竟真的没动她过一次。 入冬的时候,顾瑶临盆生产,诞下一女。 谢玧非常高兴,大宴群臣。 江意有孕的消息没往外传,顾瑶产后,她去宫里看望。 彼时顾瑶正在月中休养,见着江意一进来,第一眼便笑道:“江丨姐姐,你好似比以前丰润,气色也好了不少。” 随行的绿苔便忍不住笑。 江意也笑道:“看你休养得也不错。” 后来顾瑶才得知她也已经有身孕了,而且到了显怀的月份。 顾瑶十分高兴,拉着江意的手道:“之前说起孩子的婚事,江丨姐姐还担心阿忱大了八岁呢,这要是再生个男孩儿,不就又多了一个选择?小几个月总不算小太多吧?” 江意不露声色道:“这还得要皇上决定才是。不过大夫替我诊脉,说多半是个女孩儿。” 顾瑶也毫不遗憾失望,笑道:“女孩儿也极好,往后一起做个伴儿,将来一定是很要好的好朋友。” 江意也没骗她,来羡扫描得出的结果确实是个女孩儿。 这也十分合江意的心意,上头已经有个哥哥了,再来一个妹妹,两全其美。 第1597章 关于起名字 这刚降生的小公主满月之际起名为谢盈,并指婚给大将军之子苏忱做未婚妻。 这事令人惊诧,但又在情理之中。 这怕是大玥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对未婚夫妻了,一个才八岁,一个才刚满月。 可这桩婚旨意在与大将军联姻,这又是必然的。 只是朝臣们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大将军夫人已经怀有身孕了,何不再等几个月,看大将军夫人的肚子里究竟是男是女再做选择定夺,何必早早就定下大将军的养子呢。 这个中缘由,只有谢玧和苏薄夫妻俩心知肚明了。 彼时苏忱跪在大殿上,宣旨毕后,他端端正正地领旨谢恩,举止仪态竟不输大人的沉着冷静。 回到家里,江意看见他接回来的圣旨,一时有些复杂感慨。 阿忱反而安慰道:“娘别担心,我是当哥哥的,我来领皇上的旨,以后娘要是生的是个弟弟,也就有更多的选择了。” 江意听后,是感动又心疼,搂着阿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道:“那你可能会失望了,你即将有的是妹妹,可不是弟弟。” 阿忱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道:“妹妹也好,我也很喜欢。” 来年春夏,江意果真生了个女孩,成为全家人的掌心宝。 苏忱整好大她九岁。 他看着小小的人儿,把她抱起时都得格外小心了又小心,但他很喜欢抱妹妹,而且也抱得很稳。 妹妹多数时候是歪在他怀里熟睡的,偶尔睡醒了抻抻腿儿瘪嘴就开始哭。 阿忱就知道她是饿了,连忙抱着她去找乳娘。 等乳娘喂完,他又把小人儿抱回来还给他娘。 不光他紧着,江重烈和江词也要频繁来院里玩这小娃子。 白天的时候谢芫儿来得比较勤些,陪江意说说话,又帮她照料照料这小外甥女。 待孩子满月的时候,周身褪了红,长得是粉粉嫩嫩可爱极了,她睁着一双又黑亮又无辜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心软成一团。 关于给她起名字,一家人发生了分歧。 本来是让江重烈这个当外公的给起的,结果外公琢磨了许久,道:“就叫苏巾帼吧,不愧是我江家的外孙女,以后肯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江意:“……” 江词:“那干脆叫苏胜男好了,肯定强过其他男儿。” 苏薄带着嘲讽的意味道:“怎么不叫苏无敌,不仅强过一切男儿,还强过所有男女老少。” 江意看他们起名字都往强了方面去起,不禁揉了揉眉心。 还是谢芫儿道:“小宝是女孩子,这些名字都不太像吧?” 江重烈和江词都看着她,她又道:“像小意和侯爷的名字,不就起得很好么,怎么到小宝头上,就换了个画风?” 江意扶着额道:“我和我哥哥的名是我们娘起的。” 谢芫儿恍然大悟。 江重烈道:“他们娘读书多,是会起名儿,可又不能再把他们娘请回来吧?” 最后商议来商议去,给小宝定下一个名儿,叫苏满。 说起江词与谢芫儿,最初江词发现她会功夫以后,就缠着要与她一起练功。 谢芫儿也答应了,把晚上做晚课的时间一分为二,半个时辰用来陪他练功,半个时辰他便陪自己念佛。 练功的时候江词是练尽兴了,不仅练的拳脚功夫,偶尔还教谢芫儿练练兵武。 半个时辰后,为免着凉,两人就先去洗漱更衣,然后再在佛堂会面。 其实谢芫儿也不是非得要江词和她一起念佛半小时,不过江词既然答应了,他就得履行到底。 所以他没有哪次是落下了的,除非临时有事不得不去处理的时候。 江词洗漱得快,往往谢芫儿洗漱完到佛堂时,他就已经在蒲团上坐着等了。 他看着谢芫儿进来在案前拂袖点香,这小佛堂里的香火气让人宁神舒坦,温黄的灯火下她的身影投映在墙上,一身素袍,却显得格外雅致。 第1598章 注意力没以前集中 江词第一次来一起念佛的时候就与谢芫儿严正声明了,道:“话先说在前头,我虽陪你念佛,但我不吃素的啊。” 谢芫儿似有似无地勾了勾嘴唇,应了一声:“嗯。” 江词道:“该喝的酒我还是照喝的。” 谢芫儿道:“好。” 随后谢芫儿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坐下,手里拨着念珠,江词看了看她,道:“你不打算给我讲讲,这佛经应该怎么念?” 谢芫儿道:“你真要学?” 江词道:“那不然我在这里干什么?” 谢芫儿见他如此诚心诚意,当真拿了一本佛经来与他,他一边翻看,她就一边给他讲解。 他看两遍就能记住,但就是毫无悬念地觉得枯燥无趣。 他道:“看来是我还是适合凡尘俗世,真要是入了你们佛门,自己都要把自己闷死。” 谢芫儿道:“那现在是不是后悔了,你也可以选择不必花半个时辰的时间耗在这里。” 江词道:“后悔我是不后悔,起码前半个时辰我是爽过了。” 谢芫儿:“……”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怪的。 前几晚,江词还能耐心地了解了解,但紧接着他发现,佛经就那么些,他一一过了一遍之后,就是反复揣摩领悟。 谢芫儿能静下心来修行,他不行。 所以后来谢芫儿打坐修行之际,他就偶尔帮谢芫儿点点灯上上香,又拨弄拨弄她的念珠,敲敲她的木鱼。 啥都碰过一遍以后,江词便百无聊赖地坐在蒲团上,手肘抵在腿上,单手支着头,歪头瞧着谢芫儿。 谢芫儿忽而睁开眼,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问:“看甚?” 江词道:“你如何知道我在看你?” 谢芫儿道:“感觉。” 江词道:“看样子你也不十分专注嘛。你要是足够专注的话,是感觉不到我在你旁边的,也就更加感觉不到我在看你了。” 谢芫儿:“……” 诚然,这确实是个问题。 谢芫儿发现,自从江词跟她一起进佛堂了以后,她是明显感觉到注意力没有以前那么集中了。 就是她再怎么心静,也抵不过旁边有个干扰她的人啊,一会儿胡乱敲两下木鱼,一会儿拨拨她的念珠。 谢芫儿平心静气道:“我承认,是我修行不够。” 然后谢芫儿便与他打商量道:“要不你还是出去?” 江词继续支着头看她,道:“我不是跟你约定好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言而有信。” 谢芫儿默了默,道:“我是不是应该为你的言出必行感动一下?” 江词道:“那就不必了,又不是外人。” 不过江词也没有过分干扰她,他总不能因为自己信守承诺来陪她念佛反而使她没法专心念佛吧,这不就本末倒置了么。 所以后来江词要么带两本兵书到佛堂里来看,要么白天忙公务倦了,便支着头阖眼小憩。 两人互不相扰,倒也莫名的融洽静好。 眼下,谢芫儿修行完,睁开眼来,身旁一直没声儿,她转头一看,他可不就又睡着了。 他始终支着头微微侧着脸面向她这一边,灯火将他的脸淬得明暗深浅有致,整个轮廓线条也十分流畅,端的是干净俊朗。 谢芫儿便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约摸也是有感觉,江词忽然就睁开了眼,眼里浸着淡淡的睡意,对谢芫儿道:“结束了?” 谢芫儿道:“结束了,回房睡觉吧。” 江词是个武痴,天天想着干架,他在家里很难挑唆到苏薄跟他干一仗,所以基本把主意都打到了谢芫儿头上。 光晚上练半个时辰的功哪能够。 平时的日常生活中,他是抓住一切机会想跟谢芫儿过两招。 比如早上起来,他突然就对谢芫儿来一掌。 但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边出掌就边提醒道:“接招,不然我这一掌可能又会拍在你胸脯上。” 谢芫儿一听,顿时瞌睡全醒了,在他一掌推下来之前,侧身往旁边一躲,于是江词就一掌拍在了她方才躺的床褥上。 这往往让江词更加兴奋。 她一躲,不就表示她肯接招了么。 那必须得交个手啊。 江词反应也忒快,当即朝她反掌攻来。 谢芫儿是被逼着跟他在床上打架,打得床褥衾被一团凌乱。 最后谢芫儿实在招架不了了,躺床上挺尸,认命道:“你拍吧,你这一掌想拍哪儿就拍哪儿,我没意见。” 江词蹲在她身边鼓励她:“别这样,你也可以拍我。” 谢芫儿幽幽看他一眼,道:“我拍不赢你。” 江词见实在煽动不了她,而且早上起床的时间也有限,便不再耽搁了,道:“也罢,看来晚上还得加强练习。” 随后他就起身更衣了,等花枝打水进房来侍奉谢芫儿更衣洗漱之际,一看那满床凌乱,直接就震惊了。 震惊过后,又是一阵狂喜。 趁着江词出了房间,钟嬷嬷进来收拾床榻,也是一脸的姨母笑。 第1599章 一招制胜 花枝给谢芫儿梳好头,谢芫儿洗漱之际,她就粉拳紧握,兴奋地道:“公主公主,看来昨晚你与大公子好生激烈啊。” 谢芫儿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道:“昨晚还好,今早起来比较激烈。” 花枝就乐得差点笑出声。 不过钟嬷嬷收拾收拾着,翻来覆去地检查床上,便有些疑惑。 虽然看起来相当激烈,可仔细检查以后,钟嬷嬷发现不像是事后的模样啊,而且整个床上都没有半点落红或是其他的痕迹。 钟嬷嬷再回头仔细一看谢芫儿,可不还是未经人事的姑娘模样么。而且她也醒过神来,真要是圆了房,这会儿公主哪还这般安然,只怕早就让打水沐浴了。 遂钟嬷嬷不免又问道:“公主与大公子这床上……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谢芫儿道:“打架打的。” 花枝一听,一脸沮丧:“不是圆房圆的啊?”紧接着又一脸担忧,“公主与大公子平素好好的,连口角都不曾有,怎么会打架呢?而且还打这么凶,公主你没受伤吧?是因为什么呢?” 适时江词回到房门口,随手叩了几下门引起里边的注意,他探进半个头看向谢芫儿,道:“好了没有,去前院吃早饭了。” 谢芫儿应道:“来了。” 说着她留下花枝和钟嬷嬷收拾,自己便出了房门与江词一道去了。 花枝见着两人的背影,这哪有半分打架过后两看生厌的样子啊,分明还好好的嘛。 只要江词一心血来潮,早上总要激励谢芫儿跟他动手。 谢芫儿干不过他,他就道:“使出你的全部本事,今个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让我倒在这床上了,就算你赢。” 谢芫儿本就不争强好胜,兴致缺缺:“赢了有什么好?” 江词想了想,道:“赢了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谢芫儿看他:“什么要求都可以?比如让你消停消停别再早上邀我干仗呢?” 江词道:“行,只是有时效性。” 谢芫儿道:“那就消停一个月。” 江词讨价还价道:“半个月行不行?” 消停半个月对他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遂谢芫儿出其不意,突然朝江词攻来。 两人身上都还穿着寝衣,就在床上大打出手。 江词非常乐得见谢芫儿如此有斗志,两人是你来我往地过招。 床上没一会儿,就一派凌乱,衾被床褥皱得满床不说,床帐也拉扯着松松垮垮地来回晃。 结果谢芫儿使出浑身解数,也还是赢不了这货啊,反而让他越发的兴奋过瘾。 谢芫儿落于下风,还处处被他压制,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硬是被他挑出了一股争强好胜的气性儿。 反正这回就是非常非常想赢,大概就是因为只要能赢他这回,自个也能清静半个月吧。 他也说过不论她用什么办法…… 于是乎,当谢芫儿被他压制得再无反制的余地时,她不管不顾,伸手就抓了一把江词的头发。 江词只觉头皮一紧,不由吸了口气,紧接着谢芫儿趁这空当,欺身就扑过去,把他按倒在床。 既然男人那套拳脚奈何不了他,那就用女人打架的方式来解决吧。 谢芫儿看着被她成功按倒在床的江词,道:“我赢了,你服不服?” 江词有些不可置信,她明明就输了,怎么自个还被她一招制胜了? 江词想起身,奈何谢芫儿按得紧。 他便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扯我头发了?” 谢芫儿道:“不是你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吗?” 江词道:“你这是什么招式?” 谢芫儿道:“有用的招式。” 第1600章 这次算你赢 江词气性一下子也窜上来了,哪能被个女子给这么按着,见她不松,他便着力翻身试图反败为胜。 谢芫儿见状,立马使出浑身力气来按住他。 于是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俨然忘了先前怎么约定的,非得要在这床上一较高下。 谁要是能按住对方,那就是高。被按住的那个就是下。 两人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按架,谢芫儿清心礼佛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此时此刻这么争强好胜过。 可最后,江词在身形还是力气上都远胜过她,便是她能占据优势一时,后面也难免处于劣势。 毫无疑问,她被江词给欺身按在了床上。 谢芫儿抬腿使力,江词早有预料,沉身便压住她。 她身子骨软极了。 她的肩胛又细又薄,如细腻的羊脂玉一般洁白,一缕发丝绕在肩胛出,竟说不出的……好看。 而且好香。 江词愣了愣,谢芫儿也有些晃神,他身躯又硬朗又结实,同样的他的寝衣也松散了不少,胸膛压下来,让她感觉到他皮肤的温热,鼻息间充斥着的全是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是种干净而又清冽的味道。 两人都僵了片刻,咫尺相对,一时都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后来两人又各自回了回神,江词连忙起身,谢芫儿赶紧拉了拉自己的衣衫。 先前还按架按得火热,这会儿就又相互沉默了。 江词背过身坐在床边,两腿放在床沿外,支着自己的膝盖,身体还有些莫名的紧绷感,就像刚与她成婚那天晚上一样。 他道:“唔,这次算你赢。” 谢芫儿道:“说好的消停半个月。” 江词道:“既然我说出口的,肯定会践行的。半个月就半个月。” 他说着就起身披衣,然后便一阵风似的窜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谢芫儿就听见院子里有些呼呼声响。 花枝送洗漱水进来,有些不明所以,看见又是满床凌乱,道:“大公子与公主打不尽兴啊,怎么大清早的又在院子里练起来了呢。” 谢芫儿道:“可能是他输得有些不甘心吧。” 江词在院里狠练了一通,出了一身汗,才终于把那股紧绷感给消去了。 接下来半个月,他言而有信,果真没在早上的时候非要跟谢芫儿来两招。 谢芫儿觉得这半个月的清晨异常的清静怡人。 只是江词,起床的时候难免有些手痒,其实是很想去招惹她的,可又想着赌约在前,不能坏了约定,于是他手痒得只好挠头。 谢芫儿见了,悠悠笑起来,道:“头痒吗?” 江词看了看她,良久憋出一句:“下次过招不许扯头发。” 然后他就起身更衣了。 谢芫儿看着他的身影在屋子里走动,感觉心情异常的愉快。 紧接着她又暗暗审视自己,佛门者讲求六根清净,可近来她是不是修行过于放松,使得她的心境与情绪与之前相比有了许大的起伏。 后来好些日,她一有时间便在佛堂里潜心修行,静思己过。 晚上已经超过半个时辰,她还不出佛堂,江词就先一步出去了。不过没一会儿他又回来敲佛堂的门,然后端着一碟点心进来,盘腿在她身边坐下。 江词看了看她,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芫儿睁开眼,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点心,道:“已过了用斋时间。” 江词道:“我见你晚上吃得少。” 谢芫儿道:“我一直吃得不多。” 江词道:“可你身体这么瘦,要是不多吃点,就算拳脚功夫厉害,这体力也跟不上。还有身体过于单薄,也很容易生病。” 谢芫儿道:“我一直是这样,以前没见你说我瘦。” 江词道:“以前我是没怎么注意,上回才感觉你又瘦又薄,我压都能压坏你。” 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气氛突然变得怪怪的。 他确实也是上回亲身感受过了,才觉得她身子骨十分单薄的。 谢芫儿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拨着念珠,继续诵经。 她换了个清心经来念。 只是身旁江词身上的气息萦绕在她鼻端,就是久久不散。 江词道:“你真不吃?” 谢芫儿道:“佛前不可贪口欲,你先拿出去吧。” 江词也不勉强,自己拈起一块点心随手抛进嘴里,起身出去了。 他走后,她方才缓缓睁开眼,也停下了拨动手里的念珠,只是静静地坐着。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像,佛像半垂着眼帘亦是把她看着,仿佛将她的一切心绪纷扰都看在眼里,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静心了。 第1601章 心病也得有药医 事实证明,江词的嘴可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后来谢芫儿果然生病了。 她嫁进侯府两年来,这次病得尤为重。 光烧热都烧了好几天。 徐铭来给她看过了,也开了药,虽然降下了高烧,但接下来好几日都低烧不退。 江重烈可急坏了,上午去请过徐铭,下午又差人去请。 徐铭背着药箱来,江重烈劈头盖脸就问:“你上午来看了,我家芫儿咋还没好?” 徐铭吹了吹胡子道:“哪有那么快好的,从上午到这会儿她才吃几碗药?” 江重烈道:“我不求她一下子全好,但总该松活一点点吧。” 徐铭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容易的。” 确实,这一病下来,谢芫儿人都憔悴了不少,脸色显得苍白,几分消瘦也没有精神。 江词这几日出门比平时晚,走的时候都要叮嘱花枝好几次,按时给谢芫儿喝药,在外一忙完公务就匆忙往家里赶,回来又问花枝谢芫儿有没有好好喝药。 就连江重烈见了都不由得感慨,这小子终于跟苏薄学着点好了,一回家就知道念着媳妇儿。 眼下,徐铭到院里来,江词正在给谢芫儿喂药。 谢芫儿道:“徐大夫上午不是才来过吗?” 徐铭道:“嗐,还不是老侯爷,见少夫人还没好,又叫我来瞧瞧。” 江重烈坐着轮椅在屋门外,没进来,闻言硬声硬气道:“老徐,你赶紧给她看得了,姑娘家身子本就弱,拖拖拉拉下去还不得留下病根。” 谢芫儿心里由衷地感觉到温暖,道:“爹别担心,我比最开始已经好很多了。” 徐铭给她诊了一会儿脉,又看了看她面容,突然来一句:“这身体上的伤寒好治,但心病也得有药医才行。” 江词道:“徐大夫这话是何意,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徐铭道:“少夫人脉象沉郁,略有心气不顺。” 江重烈就问:“芫儿,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江词惹你生气了?” 谢芫儿道:“没有。他一直挺好的。” 江重烈道:“江词,怎么回事儿?你媳妇儿心气不顺,到底因为什么?” 江词拧着眉头,也百思不得其解。 徐铭就道:“年轻人嘛,总会有些时候钻牛角尖的,这都很正常。老侯爷就别管了,他们年轻人的事由年轻人自己解决。” 随后徐铭出了房间来,就推着江重烈走了。 花枝也及时地退了出去。 江词回头看了谢芫儿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真是我惹你生气了?” 谢芫儿摇摇头。 江词又道:“是不是我拉着你陪我练功让你不舒服了?” 谢芫儿还是摇头。 江词:“那是不是我想让你多吃点让你不高兴了?” 谢芫儿道:“真的没有。” 江词挠挠头,道:“那你到底为什么脉象沉郁,心气不顺?总得有个原因吧?” 谢芫儿想了想,道:“可能是徐大夫诊错了吧。”顿了顿她又十分诚恳地道,“真的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不小心得了伤寒而已,过些日子便能好了。” 江词默了默,道:“说到底还是你身子太弱了。” 谢芫儿悠悠地笑了笑,道:“你说得对。” 江词道:“那等你好了以后,得多吃知道吗?” 谢芫儿道:“我尽量。” 晚上入睡的时候,谢芫儿建议道:“要不,你我还是暂时分床睡吧,我这伤寒要是过给你了就不好了。” 江词不大意道:“我从小到大就没得过几次伤寒,你倒是过给我一个试试。” 谢芫儿见说他不动,也就不强求了。 夜里江词确实比较照顾她,晚上看着她喝药,半夜还得照看她喝水防止她踢被子,反正她一晚上睡不好的时候,他也没怎么睡好。 第1602章 给她取暖 是夜,谢芫儿辗转睡不安稳。 江词也醒了,便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谢芫儿道:“没事。” 后来他侧身看见她将自己的衾被紧紧裹起来,整个人在里面缩成一团。 江词问她:“你冷吗?” 照理说这个时节天气比较暖和,她的衾被也不薄,不应该感觉到冷才是。 前几晚她都是热得踢被子的。 谢芫儿默了默,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说实话,可能有点。” 江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有些低烧。 他这一摸,才感觉到她裹在被窝里在瑟瑟发抖。 江词顿时揪起了眉头,低低道:“有这么冷?” 谢芫儿脑子里混沌一片,没再答应他。 江词又伸手进她被窝里摸到她的手,亦是凉津津一片。 他不由整个握住了她的手,道:“怎么这么凉。” 他连忙把自己的衾被也拉过去盖在她身上,可好一会儿过去她仍还是发抖。 江词无法,只好拉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进自己的被窝里来。 谢芫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鼻间熟悉的气息忽然变得温热浓郁了两分,她额头抵着他的胸膛,鼻尖若有若无地碰到他的衣襟上。 许久,她才慢慢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被他抱着。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他,似清醒又似糊涂,问道:“你作甚?” 江词低下眼来亦看着她,道:“还能作甚,当然是给你取暖。你又低烧了,叫花枝来给你添被子也不顶用,我只能这样了。” 谢芫儿仰着头很累,终是没再说什么,又缓缓地低下头去,靠着他的胸膛。 江词搂着她的腰,起初也不敢太过贴近,但后来约摸是她终于感觉到了丝丝暖意从他的身上传到自己身上来,她便努力汲取那温暖,不知不觉往他怀里缩了又缩。 江词有些无所适从,手松松地扶着她的肩,道:“你别乱来啊。” 谢芫儿压根没精神来答应他。 江词见她没再乱动,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揽着她的身子让她稳稳实实地贴着自己。 她的后背很是纤薄,脑后的发丝也柔软极了。 江词道:“你老老实实地吃药将养,很快就能好。等你好了以后,才能想干嘛干嘛。”顿了顿他又道,“你有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要给自己定个目标,这样就好得更快。” 原以为谢芫儿不会答他,好一会儿后,她轻浅的声音传来,道:“我想去山中寺庙里看看。” 江词道:“这有何难,好像城郊的山中就有个专供尼姑修行的寺庙,叫云中寺还是什么来着。你要是想去,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瞧瞧。” 谢芫儿额头靠着他,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嘴角,应道:“好。” 后来她再也没发抖,枕在他怀里,浑身放松,规矩踏实地熟睡去了。 江词时不时低头看一看她,不知怎的却久久无眠。 他隔一会儿就摸摸她的额头,他的体温温热,煨得她身上渐渐发出了汗,额头渐渐才不烫了。 谢芫儿一觉醒来,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蒙蒙亮。 她动了动身子,感觉有种束缚感,与平时不同。结果一抬头,冷不防对上江词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霎时僵住了。 他昨晚顾着照看她的情况了,这会儿还没有醒,手里也还揽着她。 谢芫儿后知后觉才回想起昨晚的情形。 起初她觉得冷,后来他拉她进来和他一个被窝,渐渐她才不感到冷了。 她睡了这些天以来最踏实安稳的一个整觉。 谢芫儿怔怔看了他许久,直到他忽动了动眉头,她才回过神来。 江词睁开眼,见她醒来,便松开了揽着她的手,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是昨晚见你冷得不行,才这样给你取暖的。” 谢芫儿脸色苍白,精神头却似好了些,应道:“我知道。” 江词没那些歪心思,谢芫儿也没精力想别的,两人只当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的相互照料,好像这么想想也就没什么可尴尬的了。 江词道:“你出了汗,先躺着别动,我去叫花枝进来给你更衣。” 说着他便利索地起身下床,从床几上捡起一件衣裳随意披上,便开门去叫人。 不一会儿花枝和钟嬷嬷都进来了,听说谢芫儿昨晚发了汗,连忙去备热水和干净衣裳。 白天的时候江词出门公干去了,趁着阳光正好,谢芫儿便沐浴净身。 下午的时候江意过来看她,听花枝道:“公主昨晚发了汗,今日看起来轻松了不少呢。” 来羡就对谢芫儿道:“别担心,这古代的伤寒虽然严重起来可能会死人,但你这情况目前来看是好转了,说明昨晚发汗发得好。” 谢芫儿默了默,道:“你可真是会安慰人。” 江意陪着谢芫儿坐了一会儿,问道:“嫂嫂可是有什么心事?” 谢芫儿摇摇头,道:“不是什么心事,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江意道:“是因为我哥哥?” 谢芫儿看了看江意,突然不知道当初答应她的条件嫁到这侯府里来究竟是对是错。 当时是权宜之计来着,可是日复一日,不是那么个味儿了。 她闭眼就能回想起,佛堂里的佛像,那悲悯众生的眼神将她看个透透彻彻。 谢芫儿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心事,但她愧对于自己十几二十年的修行。 江意见她虽未回答,可提到江词时她眼神微微动了动,便有些了然了。 后谢芫儿不得不承认道:“小意,还是你高明。” 现在想来,好像当初江意之所以与她约定下这么个条件,就已经料定结局了。 是她没有看透而已。 江意失笑道:“嫂嫂是指什么?” 说着看了看谢芫儿,又道,“说来三年之约只剩下不到一年了呢。倘若最后嫂嫂决定留下与我哥哥好好在一起,那定然是我哥哥高明,竟能将一个一心向佛的女子拽入红尘。” 第1603章 汤不可貌相 ! 这时江词回来了,风风火火地进院子里,看见江意道:“小意你也在啊。” 江意起身道:“我也坐很久了,正准备走呢哥哥就回来了。” 江词大步走来,到谢芫儿面前,她是坐着的,他还弯下身凑过来细看了看她,英气的双眉舒展开来,道:“今日精神看起来不错,听前院的人说,果然是好些了。” 斜阳恰恰打照在廊下,将谢芫儿一双眼映照成剔透的琥珀色,干净又漂亮;她亦看着他,忽而笑了,唤道:“江词。” 江词愣了愣,她声音有些病后的沙哑,但叫他名字的时候非常柔软好听,他心里冷不防像猫爪挠了一下一般。 若他没记错的话,她极少或者是几乎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江词微微弯下身靠近她,眼神却瞟开了,若无其事道:“有什么事?” 谢芫儿道:“没事,就是熟悉一下这个名字。” 与她一起出现在一张婚书上这个的名字,她看过,却未曾念过。 江词吭哧了一声,大约是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道:“名字有什么好熟悉的,反正人熟悉不就得了。” 谢芫儿的身体拖拖拉拉地病了好些日子,总算见好了。 她大病初愈之际,身体还很是虚弱。 江词就让后厨给她多熬点汤给她喝,后厨就有点犯了难,平时少夫人都吃素斋的,汤也是素汤,这可怎么熬呢? 江词也跟着犯起难,叉着腰来回踱步了一会儿,然后道:“先不管其他,正常人大病初愈该怎么熬汤就怎么熬汤。” 晚间的时候,江词就端着汤进屋里来。 这种时候花枝和钟嬷嬷就躲得远远的,给大公子和公主腾地方。 江词一进屋,就看见谢芫儿正在看书,道:“先把书放一放,这刚熬好的汤,快趁热喝了。” 谢芫儿也十分配合地放下书,江词在把碗递给她之前,一脸严肃地道:“这补汤里放的药材十分苦臭,我建议你先把鼻子捏着。” 谢芫儿有些被唬住了,毕竟这些日每天汤药伺候她都快喝吐了。 她闻言一边捏着鼻子,一边震惊道:“真的很臭?” 江词道:“那当然,往往越是对身体好的补药气味都不怎么好,你捏好了鼻子只管往嘴里一口闷就是了知道吗?” 谢芫儿见他说得这般严重,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结果等她接过汤碗一看,是一碗乳白色的汤汁,便看向江词道:“看起来不怎么臭。” 江词道:“汤不可貌相。” 她对江词是深信不疑,毕竟两人做夫妻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互不隐瞒的。 于是乎谢芫儿深吸一口气,仰头就往嘴里闷。 闷到一半,尝了尝,不苦啊,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江词见她停下,赶紧道:“快喝快喝,再有几口你就胜利了。” 谢芫儿一见他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就晓得自己大意了,这汤怕是有猫腻。 她把碗放下来,低头看了一眼白色汤汁,又看了看江词,道:“这到底什么汤?肉汤?” 她吃素了这么久,不沾荤腥,可怎么也见旁人喝过肉汤,肉汤就分明与她碗里的这个差不多。 她还是太相信这货了,居然给她喝肉汤。 结果江词一口否定道:“这肯定不是肉汤。你又没吃过肉,怎么知道肉汤是什么味道的?” 谢芫儿:“……” 谢芫儿道:“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而且她虽然不吃,但身边的家人平时都吃,她又不是闻不到什么气味。 江词见被她识破,索性也就不瞒她了,道:“这是骨头汤,跟肉汤还是有区别的。” 谢芫儿沉默,对她来说都是荤汤,有什么区别。 江词道:“你看看你,总是吃素,身体本就单薄了,这一生病,就更加虚弱了。徐大夫说了,得喝这么些汤才能让你尽快养好身体。不然你看家里平时谁强迫过你吃肉的?” 谢芫儿不语,他又道:“到底是你人重要还是这些规矩重要,你人要是养不好了,还怎么遵循规矩?” 他拿过汤碗,用调羹舀着,道:“反正在我这里,什么规矩都抵不上人重要。” 谢芫儿怔了怔。 江词看她一眼,将一调羹汤汁喂到她嘴边,谢芫儿一时没张口。 江词道:“再者,你又不是正式的佛门弟子。你这个只能算是俗家弟子吧,你都嫁给我了,你跟常人一样是照常可以喝酒吃肉的,又不受规矩管束。” 谢芫儿神情怔忪,江词的话,竟像是突然替她拨开了迷雾一般。 是啊,她都嫁给他了。 江词又道:“你想那济公,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最后不还是成佛了,可见喝酒吃肉并不影响什么,重要的是心里诚敬。我就没瞧见还有谁比你更诚敬的,你们佛祖要是这都不能理解,那就是他的不对。” 谢芫儿望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济公?” 他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故事人物吧? 江词道:“听来羡说的。” 诚然,为了找到理由说通谢芫儿,他是去向来羡请教了一番。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最新章节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全文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txt下载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手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03章 汤不可貌相)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604章 跨越性的一大步 ! 江词表达完自己的意见,再将调羹往谢芫儿唇边喂了喂,有些哄着的意味,再道:“来,还有两口就喝完了,你就当是我逼你的,回头要怪就怪我。喝完了快些好,不是说了,等你好了就带你去云中寺。” 谢芫儿安静地看着他,他拧着眉头,似乎在为怎么说服她而绞尽脑汁,到最后他能说的都说了,江词以为这家伙固执得很,大概是不会再配合的了,不过好在已经骗她喝下了半碗。 只是江词正准备收了调羹,哪想谢芫儿忽张口含住了调羹,吸走了汤汁。 江词精神一振,连忙将剩下的都喂她喝了。 谢芫儿之前很困惑,困惑自己修行了十几二十年,到头来竟还是抵不住诱惑。 想当初答应嫁给江词时,她都没这么困惑过。 那时候她大概是将这场婚姻当成她可以达成所愿的一步台阶吧。 她太自信于三年时间一到,她可以无所牵挂地离去。 结果她似乎一脚绊在这台阶上了。 这些天她就在想,有因必有果,她想着走捷径,捷径就会让她摔跟斗吧。 原来有心和无心,差别会这么大。 但是今天江词跟她说,横竖她都已经嫁给他了。 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江词的歪理也是理。 江词喂完了她一整晚骨头汤,问她:“味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些素斋好吃得多了?” 谢芫儿看他一眼,道:“你说的只是为了养身体需要,我并没有仔细品尝味道。” 江词就建议道:“养身体需要的同时你也可以顺便品尝一下。” 谢芫儿明确地表达:“我不尝。” 江词道:“不尝就不尝吧,只要你快些养好身体就行了。等你好了,还得勤加锻炼。” 江重烈和江意听说谢芫儿肯喝后厨熬的汤了,十分高兴。 他们一家人的想法简直一样一样的,江重烈来看谢芫儿之际便道:“芫儿你又不是佛门弟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俗家弟子。 “俗家弟子能结婚生子,也能吃肉喝汤,你这个不叫破戒。所以你不要有压力,一切先养好身体要紧。徐大夫说了,你身子弱,是得补充肉类才行。” 江词道:“这些我都跟她说了,爹不用再说一遍。” 江重烈瞪他一眼,道:“我再说一遍怎么了,还能证明你没说虚话。” 花枝和钟嬷嬷私下里也是高兴异常。 花枝道:“我还以为公主怎么都不愿喝呢,没想到大公子竟真的劝动了她。” 钟嬷嬷道:“恐怕也只有大公子能够劝得动了。” 在花枝和钟嬷嬷觉得,公主这是踏出了跨越性的一大步。毕竟过去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她破例过。 到下回江词端来的还是乳白色的汤汁,谢芫儿道:“还是一口闷?” 这回江词有心想让她品尝一下汤的滋味,便还是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舀来喂她,道:“你别看和昨天的颜色一样啊,可里头的东西不一样。这回是鱼汤。” 肉都被熬烂到汤里了,尽管她无心品尝,可还是一股子鲜甜的味道在口里蔓延,没有她以为的鱼的荤腥气。 不过昨天江词统共喂了她几勺,当时不觉得,今天他喂她一碗下来,就显得有些毛手毛脚的。 他都喂洒了好几次。 汤汁溢出她嘴角,江词又慌里忙张地伸手来给她拭去。 他手指初初碰到她柔软的嘴角边时,两人都不由愣了愣。 江词解释道:“不是洒了么,我给你擦擦。” 谢芫儿看着他,仿佛依然心平气和,道:“我知道。” 紧接着江词问:“什么声音?” 谢芫儿:“嗯?” 江词道:“咚咚咚的响得蛮快。” 他耳力是不是好得过分了? 谢芫儿默了默,诚实道:“你没听错的话,可能是我的心跳声。” 江词微微一顿,眼神瞟向别处,道:“你别浮想联翩啊。” 谢芫儿如实道:“我什么都没想,就是你突然靠近,我有些被你吓到了。” 江词不甘示弱:“我才被你的心跳给吓了一跳。”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最新章节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全文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txt下载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手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04章 跨越性的一大步)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605章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谢芫儿养身子这段时间,后厨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熬汤。 熬的虽然都是荤汤,却没有那股子腥腻味,而是要么香浓要么清甜,都十分适口。 谢芫儿不贪这汤,每日只有江词回来了以后,端到房里来,她才会喝上一碗。 眼下江词在屋里守着谢芫儿吃汤,花枝便在旁说道:“这汤下午就熬好了,可公主都不吃,只有大公子回来了她才吃。奴婢们怎么都劝不动公主呢,公主就只听大公子一人的。” 谢芫儿对花枝道:“要不你还是出去吧,不然总是夸大其词。” 花枝吐了吐舌头,笑道:“奴婢这就出去,不打扰公主与大公子啦。” 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带上房门。 江词听了花枝的话,心里莫名的舒坦受用,但嘴上一本正经道:“你也不能光等着我回来你才肯吃,那要是我外面事情忙回来得晚呢,你自己要知道照顾自己懂吗?” 谢芫儿随口道:“你这阵子都回来得挺早。” 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好似她真的在等他回来才肯喝汤一般。 谢芫儿便又道:“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今下午熬好的时候我正好有些倦,便睡了一觉,没顾得上吃。” 江词道:“我也不知道你的不是那个意思究竟是哪个意思。” 他又道:“那既然下午没顾得上,今晚上得加一点量。” 在江词的督促下,她比平时多喝了半碗汤。 这汤不顶饿,到入睡前,江词又拿了些点心来给她吃。她想了想,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块。 晚上睡觉时,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江词侧头看着她裹着被子,依旧是侧身将自己微微蜷缩成一团。 他便问道:“还冷么?” 片刻,谢芫儿才回道:“不很冷。” 不很冷,那就是有点冷了? 江词又伸手探进她被窝里,温度淡淡凉凉的,他摸到她的手,确实不怎么暖和。 这大病后,她气血不足,身子虚得很,自己一个人哪能轻易暖和得起来。 谢芫儿被他握住手的时候,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他的掌心很温暖。 紧接着江词就又将她往自己这边拉。 这回谢芫儿清醒着,不轻易给他拽过来,而是转过身与他僵持着,问他道:“你作甚?” 江词理所当然道:“还能作甚,当然是给你暖暖。” 谢芫儿客气道:“还是不用了吧。” 江词见拉她不动,道:“你不过我这来是不是?” 不等谢芫儿回答,他又道:“那我就过你那去。” 谢芫儿:“……” 下一刻,他果真言出必行,直接掀了自己的被窝,钻了她的被窝里…… 谢芫儿惊了惊,瞠着眼,他便已靠上来,将她轻轻揽入怀里。 江词皱着眉头,道:“身子这么凉,好不容易见好了,要是又受凉了怎么办?” 谢芫儿不语,他只是轻轻揽着她的肩,让她更靠拢一些。 谢芫儿僵了许久,可他身上实在太暖和了,那熟悉的清冽又干净的气息充斥感官,她身子骨不可避免地缓缓放软了下来。 侧脸若有若无地枕着他的胸膛,两人都没说话。 江词下巴抵着她鬓边的头发,她发丝柔软,挠得他下巴微微有些发痒。他便不由低头蹭了蹭。 谢芫儿低垂着眉眼,昏暗的夜色中看不清她神情。 江词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收紧了些手臂,抱她也抱得紧了一些。 他想快点把怀里的人儿给捂暖和。 后来他以为谢芫儿睡着了,自顾自嗅了嗅,呼吸里也都是她身上的香味,不由低声咕哝道:“你的被窝怎么这么香。” 不想谢芫儿还没睡,轻声应他道:“用了熏香。” 江词想了想,道:“就是平日里花枝在房里熏的那香?” 谢芫儿道:“嗯。” 江词又埋下头嗅了嗅她,嗅得她不禁轻轻一颤。他道:“分明不是,这是你身上的香味。” 良久,谢芫儿声色沙哑道:“江词,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江词震了震,她的香味,她的声音听得自己心头莫名发燥,他一时又回答不上来。 谢芫儿低叹一声,道:“算了,不与你计较。” 后来她再没说话了,江词以为她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可他却许久许久都睡不着。身体绷得有些紧,他既想将她再往怀里搂紧些,又觉得这样有些占她便宜,实在有损君子之风。 于是他顶着心头的燥气,一夜浅眠。 第1606章 我们就笑笑 翌日,江词一早就换好朝服,趁着谢芫儿未醒便一声不吭地去前院了。 这些日她在后院养身体,平时也不去前院膳厅用早膳。 结果在中庭花园里偶遇也去前院的苏薄,彼时苏薄看了他一眼,眼神稍稍在他有些发青的眼睑处停了停,道:“你昨晚一晚没睡?” 江词嘴硬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睡的?” 苏薄淡淡来一句:“大病初愈,还是该克制一些。” 说罢就从他身侧扬长而去。 等江词反应过来,气得不行,道:“你站住,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苏薄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以前江词怎么戏谑他的,他就怎么还回去。 结果江词一到军营,军中弟兄们见到他,都一脸了然地笑了笑,然后什么也不说。 江词有些炸毛,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弟兄们道:“没什么表情啊。” 江词:“那你们在笑个什么劲?” 弟兄们:“我们就笑笑。” 江词:“……” 江词道:“你们到底为什么笑,总得有个原因。” 今天他们要是不说,就过不去了的样子。 遂兄弟们道:“前些日不是天天听侯爷抱怨女人麻烦么,身子娇弱,又容易生病,还藏着心事不肯说,大公子在营里一忙完军务还不是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江词面上有点点神气道:“那能怎么办,我不回去她就不肯喝汤吃东西。” 弟兄们就笑道:“嘿,这两日不是听大公子说少夫人好许多了么,大病初愈,已经开始调养身子了。少夫人这两天肯定是好了,不然大公子也不会这么折腾,挂着两只黑眼圈来营地吧?” 江词:“这么折腾是怎么折腾?” 弟兄们挠头:“大公子非得我等把话说这么明白么。少夫人到底是才大病初愈的,大公子还是怜惜着点,别回头又把人折腾病了。” 江词:“……” 他这才明白了,这群东西和苏薄一样,误会他误会大发了。 江词义正言辞:“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她还生着病呢,我有那么禽兽吗?” 弟兄们:“那大公子怎么这么一副精气不足的样子呢?难不成做贼去了?” 江词:“你们才做贼去了!我只不过是练功练太晚!” 他总不能告诉他们,他昨晚抱媳妇儿抱了一整晚失眠了吧。他们信不信是一回事,说不定还会嘲笑他,结婚这都两年了,抱个媳妇儿还会失眠? 天知道这两年里他总共抱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还是一个被窝彼此靠拢的那种。 而且这些都是他的房中事,岂能任意与旁人分享。 弟兄们恍然大悟:“喔,原来如此。也是,毕竟少夫人病着,大公子也不能莽撞胡来,只能练功消耗消耗精神和体力了。” 江词:“……”怎么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这回事? 傍晚江词来家,谢芫儿见他这形容,愣了愣,问道:“是因为我,让你昨晚没休息好么?” 江词道:“关你什么事?” 谢芫儿想了想,道:“我晚上乱动?” 江词看了看她,又连忙转移开视线,道:“没有的事,你睡着了就跟只小绵羊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谢芫儿指了指自己眼睑:“那你两眼乌青的。” 江词没再做声。 晚上要就寝的时候,江词洗漱完回房来,就看见花枝在收拾旁边的坐榻,往坐榻上铺床褥。 江词就问:“谁要睡这里吗?” 花枝道:“公主吩咐哒,说她影响大公子休息,让奴婢今晚再铺张床呢。” 江词眉头一拧,道:“不许铺。” 花枝直起身,乐得如此,赶紧就退下了。 谢芫儿与他讲道理:“你白天要去公干,晚上还休息不好,怎么好呢?一会儿我可以睡坐榻那边,你睡床上。” 江词转身就朝谢芫儿走来,道:“谁说我休息不好,今晚我就休息得好。” 说罢他便有些使气地欺身过来,一把掀开谢芫儿的衾被躺进去,将她抱进怀里,谢芫儿腰身一紧,愣了愣,听头顶他有些恼火的声音传来:“睡觉!” 第1607章 他是厉害 谢芫儿彻底养好身子,已是一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钟嬷嬷和花枝平日里看着她,都不禁欣慰道:“这阵子有大公子日日监督着公主吃汤喝药,公主的气色较以往好了不知多少呢。” 两人嘴上没明说,但心里头明白,那些补材和鱼啊骨头啊之类的熬的汤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虽然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但每日江词回来,一家人一起用膳的时候,他还是会给谢芫儿舀半碗汤看着她喝完,又或者夹一两小块荤食放在她的碟子里。 要是以前,江词肯定不会这么干,可她病过一场以后,江词一心想让她身体养好些,就顾不上那些了。 江词第一次给她夹肉放进她碟子的时候,谢芫儿吃饭的动作顿了顿。 不光她,家里其他人都跟着顿了顿,除了苏薄,江重烈和江意还有阿忱都转头看着谢芫儿。 就连旁边宝宝座椅上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叫唤的小苏满也都安静了一瞬,又黑又亮的眼睛把谢芫儿望着。 谢芫儿抬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江词。 江词道:“你要是觉得不好吃,吐了就是。” 她片刻没动,江重烈便道:“算了算了,不要勉强,芫儿,不想吃就不吃。” 话音儿一落,就见谢芫儿动筷夹起了那块荤食,试着缓缓放进口中。 她细细嚼着,努力咽下。 江词看她的眼神里莫名有种隐隐的光,道:“怎么样,味道不比你的素斋差吧。” 谢芫儿道:“没怎么品尝味道。” 江词道:“那再来一块,好好品尝一下。” 谢芫儿看他一眼,道:“够了吧。”她肯吃他夹的这一块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吧。 江意也道:“我看也够了,慢慢来。” 晚饭后,一家人在前院里逗阿满玩了一会儿,方才各自回后院里休息。 阿忱喜欢抱妹妹,他先一步抱着妹妹和来羡一起走在前边了。 江意和苏薄在花园里散着步慢悠悠地走。 思及今晚晚膳的情形,江意不由笑道:“还是我哥哥有办法,竟能让吃了这么多年素斋的嫂嫂开始沾荤。” 苏薄道:“这一点他是厉害。” 江意闻言看了看他,道:“你这句是真夸还是假夸?” 苏薄道:“他总是能让别人开窍了以后,他还云里雾中。” 江意道:“但我觉得他只是不自知而已。” 她叹了叹,又道:“三年的时间过得可真快,没多久就要到了。” 如今她哥哥嫂嫂的情况,也在她预料之中。只要彼此真心相待,是不可能没有牵绊的。 她哥是个赤诚之人,哥哥真要是毫无保留地对一个人很好很好的话,便是她嫂嫂那般六根清净的,也不会无动于衷。 事实证明,不就是如此。 她与苏薄道:“这样下去,三年之期一到,嫂嫂应当是会留下的吧。” 苏薄道:“这事江词要是不认,你嫂嫂也走不了。” 江意道:“应该不会到那一步吧。” 苏薄:“管他到哪一步,你负责帮他娶进门,自己女人他自己要是不紧缠住了,最后谁都帮不了他。” 江意好笑地看他道:“这么说来,我也是被你给紧缠住的了?” 苏薄一本正经道:“是你自己愿意。” 江意点点头,道:“确实是我心甘情愿。” 苏薄:“便是你不愿,我也要把你弄到手。” 江意:“……” 苏薄牵着她的手走了一会儿,见她不做声,道:“在想什么?” 江意笑:“我突然想起从前,有阵子我不想搭理你,你确实缠人得紧。” 这厢,江词和谢芫儿回到院里,江词从旁边的屋子里提着个兵器架出来,准备练功。 谢芫儿问道:“要我陪练吗?” 江词回头看了看她,心里倒是想,但还是拒绝了,道:“你才好,再歇几天,免得一会儿出了汗不注意又着凉了。” 于是这半个时辰里,谢芫儿也没有去佛堂,他练功的时候,她便坐在廊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 花枝和钟嬷嬷见状,便心领神会地退下了。 第1608章 一套歪理 虽然没有谢芫儿陪练,但江词还是练功只练了半个时辰就收家伙了。 最后他随手将手里兵武往兵器架上一抛,十分随意,却精准地落回了原位。 谢芫儿见他身上带着汗意,但颇有几分朗朗英姿之感。 她不由得想,当初他在战场上时,应是更加的英姿勃发吧。 江词走到廊下来,道:“你不去佛堂吗?” 谢芫儿回了回神,道:“正准备去。” 江词道:“那你快些去,别耽搁,早点完事早点回房睡觉去。” 说着他便进房拿衣裳,准备去盥洗室冲澡。 谢芫儿也起身,进了佛堂,素手点香添灯油,安安静静地在佛前坐下。 没想到没过多久,佛堂门开,清爽的气息从身后拂来,谢芫儿神思一动,江词便已坐在她身侧的蒲团上了。 谢芫儿转头看见他俊朗容颜,刚冲过澡后身上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湿气,十分清冽好闻。 谢芫儿问道:“你怎么来了?” 江词理所当然道:“以前的老规矩么,你陪我半个时辰,我陪你半个时辰。” 谢芫儿默了默,道:“可我今晚并没有陪你练功。” 江词道:“你是没练功,那是你身体不允许,可你也一直在旁看着的不是?我不陪你念佛,我也在旁看着总行吧。” 谢芫儿竟无言以对。 佛堂里灯火悠然,江词余光里看见她神色浅淡,面色虽然没有多红润,但也温润无暇。 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他是觉得她的模样越来越好看。 后来身上一暖,谢芫儿低头一看,江词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江词道:“现在这天气,稍不注意就着凉。你不比我,你身子弱。” 谢芫儿终是放下手里的念珠,手指轻轻捻着他的衣袍,抬头望着眼前佛像,看着佛祖那双俯瞰的悲悯的眼神,忽然问江词道:“你有没有被谁给看穿过,那一刻突然觉得无处遁形,觉得羞愧难当?” 江词看了看她。在这家里,她与人为善,跟谁都相处得来,能让她有这样想法的,恐怕只有眼前这尊大佛了。 江词与她一同抬头看那佛像,他目光坦荡,直视佛祖的眼神,道:“没必要。” 谢芫儿:“嗯?” 江词道:“大家都是凡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想法,都有羞耻心,也都有难以启齿的事。别说你只是个俗家弟子,便是真正的佛门弟子,难道他们就没有某个羞愧难当的时刻吗?如果没有,那他们也都干脆成佛了。” 江词又问她:“是不是我让你吃肉,你心里有压力了?不是都说了么,要怪都怪在我头上。” 谢芫儿回头看向他,笑了笑道:“不是因为这个。” 江词道:“那还能因为哪个?” 谢芫儿不答他,反问道:“我好像问的是你,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江词拧了拧眉,道:“我当然也有。”比如晚上抱着她根本没法睡觉的时候,他一边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正人君子,一边又喜欢上那种感觉。 不过既然是难以启齿的事,谢芫儿当然没有追问。 随后江词看着佛像,又道:“你说你们佛祖宣扬众生平等,那他为什么又总是一副睥睨众生的眼神呢?” 谢芫儿有些诧异,道:“我从未想过你这么刁钻的问题。”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又道:“可能是世人将他的法相塑得太高大了吧。” 江词便道:“说明世人对他的理解本就有偏差,他这眼神也本就不该如此是吧。这样的话,你就更加不用太在意了。” 平时他都比较迟钝,可有的时候他却清醒得能一针见血戳中要害。 谢芫儿低眉间,嘴角若有若无地挑着,道:“你总是能找理由说服我。” 江词道:“只能说明我有道理。” 谢芫儿轻柔道:“歪理。” 第1609章 出门去转转 半个时辰一到,江词就来牵谢芫儿的手,道:“你今日礼佛的时间已经到了,随我回房休息。” 他掌心里的温暖包裹着她,使得她微微一顿。 江词以为她是不愿意回房,就理直气壮道:“你现在身子才好,不可长时间坐着不动知道吗,我这是为你好。” 随之谢芫儿淡淡笑了笑,道:“那你也得先等我放下东西。” 江词低头一看,见她另只手腕上还套着念珠,手里拿着木鱼。 江词就等她慢条斯理地放下,规整整齐了以后,她才跟他一道出了佛堂。 花枝在房里将床铺铺得松软,洗漱用水也准备好了。 江词先洗过了,谢芫儿洗漱时,他便倒躺在床上,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头枕着双手,歪着头斜斜地看她。 江词忽然道:“这阵子忙过了,可以休息两天,明天我带你去云中寺吧。” 谢芫儿愣了愣,回过头来看向他,他又道:“前阵子不是应过你了么。” 谢芫儿缓缓笑,道:“好。” 江词一见她笑,就莫名的浑不自在。可他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她的笑容。 翌日两人起了个早,江词收拾整齐后就先出房间了,花枝和钟嬷嬷进来侍奉谢芫儿洗漱更衣。 花枝和钟嬷嬷两个俱是愁容满面。 花枝愁兮兮道:“公主,咱们也不一定非得去云中寺吧,好不容易和大公子一起出趟门,要不去别的地方玩玩吧。” 两人心知肚明,三年之期眼看就要到了,这时候让她去寺里转转,不是给她引路么? 她们也不好跟江词明说,这是实在不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啊。 万一公主去了以后发现那里好,就不肯回来了怎么办? 谢芫儿看了看她俩,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笑悠悠道:“别的地方不太感兴趣,这是我病中的时候他答应我的,我总不能不给他面子。” 钟嬷嬷唏嘘道:“大公子对公主是真的好,在侯府这两年多以来也确实是平安喜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公主何不……” 谢芫儿忽伸手拿起妆匣内的一支步摇,是江词买给她的那支,玉坠子在她指间轻晃,明媚剔透,她对镜簪在自己发髻上,道:“嬷嬷多虑了,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而已。” 钟嬷嬷和花枝对视一眼,花枝满含期待道:“公主当真不是去探路的?” 谢芫儿想了想,道:“当然也是去探路的。” 花枝顿时神色一垮,就听谢芫儿又道:“往后没事可以多去敬敬香。” 花枝和钟嬷嬷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这下心里的石头是彻底落下了,不由轻快高兴起来。 钟嬷嬷道:“那既然是去看看的,公主可不能穿平日里在佛堂里穿的那一身。花枝,赶紧的,给公主挑衣裙!” 花枝应道:“好勒!” 谢芫儿提醒道:“去佛门之地,也不要太艳。” 等谢芫儿更衣完,花枝再从头到脚给她整理了一遍,然后又探头往房门外瞧了两眼,喜滋滋道:“好啦,公主快出门吧,大公子正在院里等着哩。” 谢芫儿走出房门,抬头便看见江词确实身姿朗朗地立在院里,他似等得无聊,也没催她,就自顾自地擦起了剑,还时不时比着剑刃瞧两眼,看看是否有耗损。 江词余光留意着房门口,谢芫儿一出来他就发现了,转头看来。 她今日一袭素蓝的裙子,像湖水一样的蓝,极衬肤色,将发髻都往上挽起,戴着步摇,看起来精神,又美丽。 江词收回视线继续看自己的剑,可发现剑有什么好看的,不由又抬头多看两眼她,然后随手就把手中的剑抛回了剑鞘中,道:“都收拾妥了?” 谢芫儿点头:“嗯。” 江词洗了把手,就与她一同去前院用早膳。 彼时江意见到谢芫儿来,眼前一亮,笑道:“嫂嫂今日好生美。” 谢芫儿亦笑道:“只是平日里邋遢,让你瞧惯了而已。” 早膳时,江词与谢芫儿坐在一起,现在不需得江重烈指挥,江词就自主地给谢芫儿夹菜,江重烈见他二人郎才女貌,又这么和睦,可真真是顺心又养眼。 江意一眼就看出两人与平时有些不同,便问:“今日哥哥嫂嫂可是要出门去哪儿吗?” 江词应道:“哦,今日我带你嫂嫂去趟云中寺。” 江意诧异道:“去云中寺?” 江词道:“她说想去,我便带她去。” 谢芫儿捏了捏江意的手,邀请道:“小意今日得闲的话,可要与我一同去转转?” 江意一听,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安心。 她不为别的,只是想同江词一起出去走走。 江意便笑道:“哥哥和嫂嫂出去散心,我去做什么。” 江重烈也道:“就是,你们俩去就行了,好好玩吧。今天要是赶不回来,就住两天再回来!” 江词道:“今天去当然今天回,这来回一趟又没有多远的路。” 这会儿是说得信誓旦旦,但他没想到打脸会打得如此之快。 第1610章 山中古寺 早膳后,江词就携谢芫儿一道出门上马车了。 花枝和钟嬷嬷两个准备了些日常物品,坐了后面一辆马车,跟着离家去。 云中寺坐落在城郊半山腰上,在山脚下放眼望去,见寺庙檐角在深山密林中若隐若现,颇有两分避世的意味。 延伸至山上有一条青石台阶路,因日久天长人迹很少,台阶上爬满了生机盎然的青苔。 谢芫儿和江词一起登阶而上,花枝和钟嬷嬷等人随后。 谢芫儿抬头看了一眼前方密林翠青,衬得这条路极其清静雅致,不由问道:“城里的百姓平时不来这里拜佛的么?” 江词道:“我哪知道。”想了想又道,“可能是另一边城郊还有个三清观吧,那里香火挺旺。” 谢芫儿点点头,“原来如此。” 江词见走了半天都不见一个香客上下山的,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道:“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也没来过啊,若是上山以后发现这寺庙已经废弃了的话,你可别怨我啊。” 谢芫儿笑笑道:“那权当是出来走走路锻炼身体了。” 江词顾着她,特意放慢了步子。 谢芫儿中途歇了两次,江词便也停下来等她。 山里的空气异常新鲜,花枝那股新鲜劲儿也还没过去,一会儿问这个是什么草那个是什么花,一路上叽叽喳喳也不寂寞。 江词趁她们休息之际,就遣了随从上山去,看看前面还有多远,那云中寺还开着没开。 随从动作快,没多久便回来回话,云中寺还开着,寺中有尼姑主持。 江词便回头对谢芫儿道:“听见了吧,咱们没来错地方。” 继续往上走的时候,谢芫儿一脚踩在青苔上打了滑。只是她将将脚下一滑,手臂立马就被江词拽住了。 后来江词隔着衣料拉着她的手腕上山,到达寺门之前再也没松过。 寺庙山门已经十分古旧了,门头斑驳,“云中寺”的字样有种岁月亘古的况味,门柱子上藤蔓缠绕,别有一番禅意。 谢芫儿往里瞧了瞧,虽然寺庙的轮廓古旧,却并不破朽,不由惊奇道:“这还是座古寺。” 寺中女僧出来接待,引他们进门去。 里面佛院清幽,中央一棵菩提树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根枝盘绕,十分苍翠。 听女僧介绍,这云中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历经兴衰。 如今寺中潜心修行的女僧有十二人,平日里上山来的香客少,但也有京中的老夫人太太们,几十年如一日地信奉此地,每月初一十五才会上山来进香。 今日非进香日,所以才如此冷清。 谢芫儿兴致勃勃地跟着女僧将寺里都逛了一遍,江词无所事事,但也一直跟在后面。 后来她们又进了佛堂,谢芫儿进完香,添了香油钱,女僧就引他们去斋堂用斋。 钟嬷嬷和花枝帮忙去取斋,一样一样摆在谢芫儿和江词面前。 谢芫儿递了一双筷子给他,悠悠笑道:“到了寺里,可没肉吃了。” 江词道:“这一两顿不吃也没什么。” 只是寺里的素斋着实清淡,江词感觉吃了跟没吃一样,道:“这个能抵什么饿。” 谢芫儿道:“你只能现在多吃一点。像这样的古寺,想必斋戒甚严,等过了斋时,便没得吃了。” 江词道:“下午饿了我去弄点野味来。这里想必野禽走兽甚多。” 谢芫儿看了看他,道:“佛门之地不能吃野味。” 江词:“那我吃了回来。” 谢芫儿:“……” 谢芫儿想了想,道:“让你留在这里和我一样,想必难为你。不如你先回家去,我在这里小住两日?” 花枝和钟嬷嬷在旁边一桌用着斋饭,闻言立刻对江词使劲摇头:大公子你可长点心吧,千万别答应! 江词一听,立马拒绝:“你别想啊,我带你出来的自然得带你回去,不然咱爹见我独自回,非得打死我。” 而且他也不愿意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花枝和钟嬷嬷闻言,虽然搬出来的是老侯爷吧,但还是松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谢芫儿在佛堂里,与女僧们一同参悟修行,讨论佛理,让她很有种宾至如归之感。 江词起初在佛堂里陪了她一会儿,后来觉得无聊,又见她挺起兴,不忍打扰她,便自己起身在这寺里逛逛。 钟嬷嬷和花枝两个守在佛堂外,院里有随从,两人有些担心,又有点复杂。 大公子心可真大啊,居然带公主来这等佛门之地,这跟放鸟归林有什么区别? 都这个时候了,大公子竟还有闲心到周围去逛逛。 公主可别待着待着就不想回了啊。 钟嬷嬷和花枝急坏了,下午的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过了半下午了,要是再不动身下山的话天色就晚了。 结果花枝按捺不住探头往里道:“夫人,再不下山,天就要晚了呢。” 第1611章 入乡随俗 谢芫儿与女僧们十分聊得来,听到花枝说的这才回头看了看佛堂外面的天。 许是山中起雾了,天色灰蒙蒙的。 女僧道:“施主与佛投缘,若天色晚了,可在后院禅房歇宿一晚。” 谢芫儿道:“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女僧这才问起,道:“施主与夫家一同上山,可是有求于佛祖?” 不等谢芫儿回答,旁的女僧亦道:“往时候也有夫妻二人一同上山拜佛,通常是求子。我佛慈悲,多有灵验。” 谢芫儿:“……” 谢芫儿道:“我不求子。” 花枝在门口笑道:“求佛祖保佑我家公子与夫人夫妻和睦、感情深厚,自然就多子多福了。” 这时江词溜达着回来了,女僧们没当花枝说的是玩笑,真以为两人是来求夫妻和睦的,便邀请江词进佛堂来,与谢芫儿坐在一起。 女僧在旁诵念佛经,敲动面前的铜制僧钵,清越绵长的声音流淌于整个佛殿。 江词不明就里,女僧指引他向佛行礼,他也就跟谢芫儿一起参了三个佛礼。 女僧敲完三声僧钵,对两人道:“佛祖佑施主二人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等江词拜完才知这三拜是拜他与谢芫儿夫妻感情顺遂的。 他心里不排斥,甚至觉得挺好。 夫妻么,当然是要和和顺顺的,不然不和睦的话家宅也不安宁啊。 后来谢芫儿问他什么时候下山,江词看了看满山生起来的白雾,又看了看她,道:“你想走么?” 在一起快三年,他怎会不了解她,想必在这寺里待半日是不够的,江词又问寺里的女僧:“这里有禅房可以住吗?” 女僧答:“有禅房可歇宿。” 江词道:“不如我们就歇一晚?” 谢芫儿晓得,他完全是考虑自己,不然这佛门之地于他而言又有何吸引力。 谢芫儿道:“你可有公务在身?忙吗?” 江词挠挠头,道:“不是跟你说了,之前都忙完了,可以闲两日。” 花枝便提醒道:“之前有休沐天大公子都没得休息呢,想必是要攒着陪夫人上山来哒。” 谢芫儿道:“可你跟爹说今天要回。” 江词反正也经常打脸,脸皮够厚了,就招来一名随从让回侯府去回话,并吩咐道:“你告诉老侯爷,唔,就说山路被阻了,今日我们不是不想回而是没法回去,等明天再说。” 谢芫儿听得好笑,等随从离去后,她才笑悠悠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便住下吧。” 晚上谢芫儿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佛堂里待着,江词便先带她往先前他溜达的地方去逛一逛。 两人去往另一处佛院里,院中央就不是一棵菩提树了,而是一方许愿池。 池中有莲叶,还有几尾火红的锦鲤。 江词指给谢芫儿看,道:“那里有一只大龟。” 谢芫儿凑近了一看,果然是一只龟,只是日久天长,它的龟壳颜色几乎与池子一样了,上面还有一层淡淡的水苔,只要它静止不动,就让人很难发现。 谢芫儿道:“这样的龟得许多年才能长这般大。” 随后女僧来引两人去后院的禅房暂歇。 进寺中的男客与女客的禅房是分开来的,因而女僧们准备了两间禅房。 花枝和钟嬷嬷进禅房里布置一番,江词站在隔壁禅房拧了拧眉头,看向谢芫儿道:“你住那里我住这里?” 谢芫儿笑悠悠地点点头,道:“入乡随俗吧。” 江词看了看自个那间冷冷清清的禅房,是一点想进去歇一歇的心情都没有,对谢芫儿道:“你歇吧,我饿了,周围再转转。” 谢芫儿道:“打野味?” 江词回头看她道:“你要吃吗,我给你带点。” 谢芫儿道:“佛门之地,还是能不杀生就不杀生吧。” 江词道:“放心,我又不在这寺庙里杀,肯定是外面吃完了回来。就当我是上山来打猎的。” 谢芫儿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他又不是佛门弟子也不能强迫他跟自己一起守规矩;而且中午的斋食对他一个大男人而言确实太素了,不太能维持他身体所需。 遂也就不管他了。 钟嬷嬷和花枝将禅房草草收拾了一遍,幸好是想着山里可能比较凉所以早有准备,将一些毯子毡子之类的物品让随从带上山来,眼下将床榻铺得十分软和。 谢芫儿在榻上打坐,约摸还没过半个时辰,外头就响起了足迹声。 花枝探头瞧了,道:“公主,大公子回来了。” 谢芫儿睁开眼,就见江词高高大大地走进禅房里来。 她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吃饱了,甫一看见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时就不由得愣了愣。 他竟拎了一只褐麻的野兔回来。 而且还是活的。 谢芫儿默了默,道:“你不会是要在这里吃它吧?” 江词拧了拧眉头显然有些纠结的样子,道:“我倒是想,可外面雾大,柴火都是湿的不好点,才叫它侥幸逃过一劫。但放了它又太可惜,就带回来给你玩玩。” 谢芫儿怔了一下,神色柔和极了。她心知,他真要是想吃这野兔,岂会想不到办法。 谢芫儿缓缓笑道:“那你吃什么呢?” 江词把野兔交给花枝和钟嬷嬷带去清理清理它的皮毛,方便一会儿给谢芫儿接触,然后他自个走到木盆边洗了手,才从怀里掏出些果子,自己啃了一个,再递了两个给她,道:“不能杀生吃野味,那这野果总可以吃吧。” 谢芫儿看了看果子,便伸手拿了一个,放到嘴边吃了两口,酸甜的口感蔓延了整个味蕾。 第1612章 很不习惯 随后花枝把个干干净净的野兔带回到禅房里,野兔子吓得瑟瑟发抖,江词道:“你要是敢逃,今晚就把你架火上。” 谢芫儿伸手顺了两把毛,笑着安抚它道:“他吓你的。” 花枝又兴冲冲地去拔了些青草回来,结果它吓得绝食不吃。 谢芫儿道:“它胆子小,被吓坏了,这样,放它去院子里吧,它也自在些。” 说着又摸了它两把,才让花枝带它出去。 天色渐晚,到了斋时,花枝和钟嬷嬷去斋堂里取晚斋回来。 江词就坐在谢芫儿禅房里,和她一起用。 用罢后,谢芫儿又去佛堂和女僧们一起晚修,江词百无聊赖,就把那野兔子拎到佛堂外面的佛院来遛。 不管野兔子往哪个方向蹦跶,最后都能被江词成功地拦截。 花枝见状捂嘴笑道:“大公子实在是闲得太无聊了。” 钟嬷嬷亦笑道:“再无聊,大公子也还是愿意陪着公主待在这里呢。” 野兔子被拦截多次,胆子也大了些,实在是没法了,蹦着两条后腿就窜进了佛堂里。 佛堂里的女僧们丝毫没受惊,只当是为这山上的生灵暂时提供庇佑之所。 以往这种情况寺庙里也很多,尤其是到了冬天,天气严寒,时不时就有小动物跑进寺庙里来避寒取暖。 晚修结束以后,谢芫儿出来,就跟江词一起回后院禅房。 等到都没人了,那野兔子才窸窸窣窣地从角落里出来,溜到院里狂吃草。 它被那魔鬼遛得四肢发软,饿得都快跑不动了。 江词和谢芫儿回到禅房,两人住隔壁。 江词进禅房就自顾自打水洗漱去了。 谢芫儿在这边屋子里,花枝侍奉她摘了发饰,洗漱完,换上一身青衣袍子。 花枝出去倒水,回来就眉飞色舞地道:“公主,我见大公子好像浑身不得劲似的,在屋子里瞎转悠呢。想必是成婚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与公主分房睡,他很是不习惯吧。” 谢芫儿便道:“去问问他那里可是缺什么。” 花枝赶紧利索地就去了。 两边房门都没关,廊下花枝的说话声也清晰入耳,问道:“大公子,公主叫我来问问,大公子这里可是缺什么?” 江词叉着腰,环视了一眼这禅房。 简单倒是没什么,他一大老爷们儿随便一张木板就能睡,可就是觉得哪哪儿都不顺眼。 房里有股淡淡的香火味,但和谢芫儿身上的相比差远了。 江词直言不讳道:“我缺个人,能把你们公主给我送过来吗?” 隔壁钟嬷嬷听了直笑。 谢芫儿自也听得清清楚楚,晓得他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不习惯。她若有若无地挑着嘴角,几乎能想象出他一脸不适应的表情了。 花枝亦是笑着道:“不是我们不准啊,是这寺里的师傅们这样安排的嘛。咱们公主又最重佛门规矩,到了这里肯定得照规矩来啊,所以就只好委屈大公子一晚啦。” 江词哼哼两声,没再多说什么,只道:“你们晚上看着点,叫她早些睡,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这山里可比家里还冷。” 花枝道:“知道了,大公子也早些歇息吧。” 随后就是关门声。 花枝回到这边屋里来,笑嘻嘻道:“公主,方才大公子说的,公主都听见了吧。” 谢芫儿道:“关上门,准备睡觉。” 今晚花枝和钟嬷嬷睡外间守夜,谢芫儿将将躺下,就听见花枝在小声哼哼着又道:“大公子没公主在不习惯,不知道公主没大公子在习不习惯哦。” 谢芫儿平躺着,看着这简便的屋顶,脑子里回旋着的便是那人和他说的话,嘴上轻淡淡对花枝道:“你要是不困的话,要不要我给卷佛经你抄抄?” 花枝连忙道:“公主莫怪,奴婢这就很困了。” 钟嬷嬷笑骂道:“没大没小的丫头,亏得是公主大度,不与你一般计较。” 花枝道:“那当然,这要是换了别的主子,我也不敢啊,有公主和大公子这样的主子,才是福气呢。”她还不忘朝里又道,“公主快睡吧。” 谢芫儿缓缓闭上眼睛,可脑中人影久久不散。 这佛门之地,终究也没能让她的心境清静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没他在身侧的缘故,她难以入眠。渐渐有他在也成了一种习惯。 这山上清冷,谢芫儿自身气血也不太足,衾被里一直都是温温淡淡的,始终暖和不起来。 即便是后来睡着了,也是十分浅眠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谢芫儿感觉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的工夫,就听见禅房的门被敲响了。 她本就没睡熟,立即就清醒过来。 花枝惺忪地问:“谁呀?” 外头沉默了片刻,才应道:“是我。” 房里三人一听,就听出了是江词的声音。 花枝和钟嬷嬷连忙就起身穿衣。 然后花枝去开门,看见江词果真直剌剌地站在门口,便问:“大公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江词神情莫名,看了看花枝和钟嬷嬷,然后斩钉截铁道:“我跟你们换,你们去我那屋睡。” 花枝和钟嬷嬷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赶紧利索地就出去了。 花枝道:“那大公子和公主好好休息呀。” 江词一脚踏进来,非常干脆利落地“啪”的一声关好了房门。 第1613章 为什么你总是很香 江词一走进内室来,就看见谢芫儿拥被坐在榻上,她身上穿着平时在家中佛堂里时穿的那袍子,看起来分外单薄。 谢芫儿丝毫没想到他半夜要来换房这种事,而且花枝和钟嬷嬷一听就立马腾地儿了,压根不给她表态的余地。 廊下有灯,房里的夜色朦朦胧胧。 谢芫儿依稀看清楚,他衣着整整齐齐,人也修长高大,完全不像是脱衣睡觉过的样子,进来时仿若还带着外面的丝丝凉气。 她张了张口,道:“你要来睡这里?” 江词道:“我来都来了。” 谢芫儿默了默,道:“这……会不会不合规矩?” 江词理直气壮道:“你我是夫妻,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的。我们一起上山来拜佛,求的是夫妻感情和睦是吧,结果佛祖还要我们分房睡,这是不是他不厚道?” 谢芫儿:“……” 江词边说着就边解外袍,然后便跨上床来,揭了谢芫儿的衾被,就同她一起拢进了被窝里。 他道:“我的被子没拿来,且将就一下吧。” 说着他手碰到了她的手,不免皱了皱眉,又道:“都小半夜了,你还没很暖和?” 谢芫儿无言。 江词率先躺了下去,见她还干坐着,便索性揽了她的腰身将她也卷下来。 谢芫儿愣了愣,下一刻冷不防跌进他怀里,被他抱住。 他现在是抱她抱得越来越顺手了。 他怀里的气息袭来,干净清冽,直往她鼻子里钻,她的鼻尖轻轻抵着他的衣襟,一时间动也不敢多动。 可今晚心里一直觉得有所欠缺的某个角落,此刻终于被填上了。 良久,她忽然轻声问:“你之前一直没睡么?” 江词沉默了一会儿,道:“睡不着。” 谢芫儿不禁轻轻动了动头,侧脸微微枕上他的胸膛,低语道:“那现在呢,能睡着了么?” 她这轻轻一蹭,柔软的头发在他脖颈间扫过,痒得他莫名难受。 他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道:“应该还是不太能睡着,但比之前好许多。” 谢芫儿勾唇低笑出声。 江词听得她的笑声,越发难受,嗓音不知不觉也沉了沉,道:“你笑什么。” 谢芫儿道:“没什么。” 她身上好香,是本来的幽香味混着淡淡的香火味,极为好闻。 他闻得浑身发紧,可他十分清醒,不像以前成亲的时候,闻着她香是因为喝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酒。 他只是单纯被她身上的味道给吸引着。 谢芫儿感觉到自己几乎是被他揉进怀里,紧紧与他相贴,她心里头也不得安宁,便建议道:“要不要起来去练会功?” 怎想江词拒绝得干脆:“不练。” 谢芫儿:“……” 江词睁着眼,便看着谢芫儿侧身依偎在自己怀里,他还看见她脑后柔软如瀑的青丝铺满了她身后的枕间。 他不由得伸手,缓缓抚去。 那发丝穿绕指间,果真和看起来的一样柔软。 谢芫儿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的手自她鬓边抚过时,她侧脸依稀感觉到他掌心里的温度。 他专注地从她鬓间一路往发梢顺下去。 谢芫儿声音轻极了,像羽毛一样挠在他心上,道:“江词,你到底睡不睡?” 他低了低眼帘,便见得她一段侧颈,昏重的光线也难以掩盖那抹洁白温腻,又极为纤细优美。 素雅的衣襟在脖底交叠着,丝丝耳发下,可见十分小巧圆润的耳垂。 谢芫儿感觉他的气息散落在颈畔,好似寸寸靠近。 到最后,江词在她颈边嗅了嗅,她猝不及防,手里蓦地捻紧了他臂间的衣裳。 这次嗅得更久一些,他鼻尖在她颈上流连,温热的气息使得她不住轻颤。 他有些低哑地问她道:“为什么你总是很香?” 谢芫儿深吸一口气,手里攥着江词的衣料,攥出了深深的褶痕。 她极力平了平心绪,道:“别闹,快睡……” 话还没说完,谢芫儿倏而瞠了瞠眼,口里的话音儿冷不防变了调调,化作一声细软的轻哼。 江词低头便一口咬在她侧颈上,顿时感觉怀里的人颤得不成样子。 他如梦初醒,连忙抬头看了看她,道:“我没用力,咬痛你了?” 很久,谢芫儿才抬了抬眼,撞上他的视线。 江词顿了顿,看到的是一双如星如雾的漂亮眼睛,与以往他所看到的都不同,蒙上一层柔软极了的水汽。 江词想着怕是弄痛她了,又低下头去,唇轻轻碰了碰他咬过的地方。 她忘了躲闪,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在他怀中战栗。 “江词……” 她轻叫他的名字。 江词被她叫得心头发燥,有些着迷地顺着脖颈向上,亲到了她的耳垂。 她轻喃,江词身躯一绷,下一刻径直翻身将她压倒。 谢芫儿微微喘息,他看见她眼里水汽愈浓。 平时他都不开窍,可这一刻他好像又懂得了,她这般神情不是委屈得要哭,也不是恼怒或者厌恶。 他对她有非分之想了,她身上的味道让他难以自持。 他早就发现了,从之前抱着她难以入眠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第1614章 正常的活动 江词目光紧紧盯着她,明明她穿得这般素净,衣带也系得整整齐齐,可交叠的衣襟极好地修饰着她本就纤细白嫩的脖颈,他手掌托起她的后颈,觉得无一处不好看。 谢芫儿蜷缩着手指,轻轻抵着他的胸膛,沙哑道:“江词,你别闹。” 话语一罢,江词便着魔一样俯头唇覆在了她的唇瓣上。 她身子一颤,继而轻轻颤抖着,被他反反复复地亲着嘴唇,却又不得章法。 但这件事总归是由生疏到熟稔的,她呼吸凌乱,身子一点点软了去。 他听见了她婉转低喃。 江词气息不定,反反复复吮着她的唇,她轻细如猫儿一样的声音让他既舒服又难受,他勉力抬了抬身,眼底里也潮起涌动,见她呼吸凌乱,眼眸娇润,唇色嫣红,楚楚动人。 他从没见到过她可以这般美。 谢芫儿维持着丝丝理智,呢喃道:“这里是禅房。” 江词食髓知味似的,低下头唇摩挲着她的唇瓣,低哑道:“我不做其他的。” 谢芫儿颤颤不休,随着他又亲吮她唇瓣,探入她口中,手里紧紧攥着他肩上的衣裳,后来紧了松,松了又紧,终是情难自禁,缓缓抬臂勾上了他的脖颈。 袖摆松松垮垮地滑下,堆砌在她手肘间,衬得皓白的手臂纤细如玉,腕上的一对碧玉镯子温润至极。 他亲得忘情,她的回应更让他受到鼓舞,他一手卷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从磕磕碰碰到痴缠深沉。 都是第一次尝到这情之滋味,又都是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亲吻她,他后来确实没再做其他的。 实在难受得紧了,江词就突然放开谢芫儿,如一阵风似的窜出房门外,冲冷水澡了。 谢芫儿躺在床上,只感觉身上重量忽然一轻,她深深浅浅地喘息着,心里狂跳,脑中一片浆糊,迟钝地在想为什么就这样了。 没等她想明白,江词就满身湿气地回来了。 他重新上床,将她抱进怀里,恋恋不舍地又亲了亲她脖子,忍不住吮她的耳垂。 谢芫儿颤得咬他,含糊道:“够了江词,你再来,我赶你下去了……” 江词这才老实了一些。 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彼此都很久以后方才渐渐入眠。 翌日清早,山中鸟儿就叽叽喳喳个不停。 花枝和钟嬷嬷醒得早,只是公主和大公子还没起身,她们也没打扰。 花枝看见院子角落的草丛里有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动,便跑过去一瞧,压着声音惊奇地对钟嬷嬷道:“昨天大公子逮的那只野兔子,居然又跑回来啦。” 钟嬷嬷也过来瞧一眼,野兔子正躲在草丛里吃草吃得欢实呢。便是有两个人围拢来,它一时半会也没顾得上跑,就吧唧着嘴嚼个不停。 花枝欢欢喜喜地拔草来喂它,它也不客气地张嘴叼来吃。 花枝摸着它的毛笑嘻嘻道:“今天怎么不怕啦?我家大公子其实一点都不凶,他就只是吓唬吓唬你。别看他嘴上不当回事,可心里时时考虑着公主呢。我们公主可不会欺负你。” 后来江词和谢芫儿都醒了。 睁着眼挺在床上,互不轻举妄动。 过了很久,谢芫儿脑子都还有些发懵。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都干了些什么? 对江词来说,硬挺挺地熬了半晚上,也很不容易。 他觉得就昨晚的事应该给她个交代,毕竟先禽兽的是他。 可是让他心里无比舒服的是,她昨晚也抱了自己,试着回应。她并没有厌恶地推开他。 江词简直不能细想,一想心头又一阵火热。 遂他挠挠头道:“昨晚是我冲动,可能晚上没练功,白天的精力没耗完,就对你打了主意。” 谢芫儿:“嗯。” 江词道:“但夫妻之间,偶尔有亲密的举动,是不是正常的?” 谢芫儿:“嗯。” 江词吁道:“是正常的就好,那昨晚我们应该也是正常的夫妻活动吧。” 谢芫儿:“嗯。” 江词不满道:“你怎么老是‘嗯’?” 然他这侧头一看,不由得喉头一紧。 她平躺着,青丝堆在枕边,一张脸白净柔美,那眼神水水润润,唇上红绯,是昨晚被他给厮磨的。 好看得紧。 江词忽然叫她:“谢芫儿。” 谢芫儿一怔,冷冷地侧眸看他,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下一刻江词压身就将她卷进怀里抱住。 听见她呼吸都跟着颤了颤。 他俯头贴在她胸口处,她慌了慌,连忙伸手抵着他肩膀推他。 江词道:“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他还刻意靠近了听一听。 谢芫儿道:“不知道,你别问我。你先起来。” 可江词就是仅仅搂着她不松手,他埋头在她颈窝里。 惊得谢芫儿身子软颤了几分。 完犊子了,昨天晚上他觉得她好香,今天早上再闻,还是好香。 又不是那种腻人的香,而是让他舒服着迷的香。 以后要是天天她都是这样,那他岂不是天天被她勾着。 后来他垂眼就看见她颈边的痕迹,不由伸手抚了抚,拧着眉头道:“这是昨晚我咬的?” 他记得他是一时失控咬了她一口,结果竟给她咬出了淤痕怎的? 只见她颈上有两三道淡淡的红痕。 江词手指轻轻扶过,谢芫儿颤了颤,道:“你别乱摸。” 江词既有些懊恼自己莽撞,又有些心疼似的,道:“姑娘家的皮肤怎的这么嫩。” 他望着谢芫儿水润的眼,低低问她道:“痛不痛?” 谢芫儿抬眼与他对视,又偏头移开,轻声道:“你倒是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江词闻言,这才松了松她。她缓缓坐起身,兀自伸手摸上自己的侧颈,指端仍有些发软,应他道:“不痛。” 江词坐在她面前,认真地跟她道歉:“对不起。” 谢芫儿看他认真的模样,眼底轻柔,道:“真的不痛。” 第1615章 他认错人了 ! 谢芫儿侧颈边的痕迹只要把头发放下来也就不容易看见了。 上午的时候谢芫儿去佛堂里待了半上午,与江词一起在斋堂里用过了午斋,才收拾着一起下山去。 山里的浓雾把下山的台阶都浸染得湿湿的,稍不注意便容易脚下打滑。 故而下山的时候,江词一直握着她的手腕,直到了山脚下上马车时,都搀着她上车,未曾松开过。 花枝和钟嬷嬷走在后面,瞧见这一幕,欣慰地笑了一路。 马车里,江词看了看谢芫儿,道:“回去以后让厨房给你熬鱼汤,在寺里吃了两天素斋,无论如何也得补充一下身体。” 谢芫儿应道:“好。” 江词见她应了,便得寸进尺:“至少喝两碗。” 谢芫儿正看向窗外,闻言回头看他,两人视线撞上,她对他缓缓笑,再应道:“好。” 江词心头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般,这回是他先偏开头去看另一边窗外,手肘抵着窗台,手松松握成拳搁在唇边掩饰着他的不自在。 怎么办,她笑起来真好看。 他突然都不太好意思多看。 江词觉得不能就这么败下阵来,再一次得寸进尺:“唔,肉也得多吃一点。” 谢芫儿想了想,道:“你总要容我一样一样地来。” 后来马车进了城,城中街道宽敞整洁,来往百姓熙熙攘攘。 马车行到某处街口时,前面出了些小小的骚动,江词正看向窗外,突然一道瘦弱娇小的身影匆匆忙忙往他的窗外跑过,她边跑边惊恐地回头看,好似后面有人在追她似的。 然而正是她在江词窗外这匆匆一回头,那张脸一晃映入江词的眼里,叫他倏而瞠了瞠眼眶,整个人为之一振,嘴里呢喃着什么,下一刻立马要随从停车。 马车刚停,谢芫儿还来不及问,就见江词一道风似的窜出了马车去。 她掀帘一看,江词速度极快,当即就追上了那姑娘,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回身来。 江词抓住那姑娘时,手里的劲儿极大,姑娘被迫拽回身来,脸上的惊恐之意让他恍惚,仿若回到了那个夜晚,他看见枳子惶然无助地走在田埂上的光景。 他带着万般情绪,下意识就唤道:“枳子。” 姑娘愣了愣,一双眼睛十分纯粹干净,又茫然无措。 只一瞬,江词看清了她的模样以后,紧揪着的心又松了松。 他认错人了。 她不是枳子,只五官轮廓长得与枳子有两分相似,那双眼睛更像些。 也是,枳子又怎么可能还在这世上。 方才是他恍惚了。 江词立刻松开了手,尽管姑娘也猜到他是认错人了,可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她走投无路,不管不顾地抓住江词衣角躲在他身后,颤声道:“公子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江词回头一看,见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围拢来,不由皱了皱眉头。 大汉语气不善地对江词道:“我劝你识相点儿的把她交出来!她擅自逃跑,我们主子可是有她卖身契的!” 江词这才过问了两句。 原来这丫头是被卖进了楼里的,只是她趁人不备又逃出来了。所以才有这些人追拿她。 如果对方有她的卖身契,那把她追回去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姑娘怕得浑身发抖,一直紧紧抓着江词,求江词救她。 江词见她与枳子有些相似的模样,终是不忍,就问对方想赎回卖身契。 最后江词命自己的随从处理此事,对方一听是定国侯府的人,也不敢得罪,只好先回去请示主子。 江词也没必要留下来等结果,他留了随从在这里,自己便要上马车回家。 哪想那姑娘一直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 江词回头看了看她,她楚楚可怜地摇头道:“公子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他们还会抓我回去的!” 江词道:“我会让我的人替你赎身,然后你便自由了,他们不会再抓你。” 她还是摇头。 江词只好命自己的随从,稍后妥善安置她,又对她道:“你赎身以后,有什么需要,家里住哪儿,都可以跟他讲。” 姑娘听到这话后,这才瑟瑟地松开了手。他转头便大步跨上了马车。 随即两辆马车自她眼前缓缓驶离了去。 她满身落魄狼狈,也知道自己与他们云泥之别。连后一辆马车里的丫鬟,都不知比她好了多少倍。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最新章节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全文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txt下载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手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15章 他认错人了)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616章 反常 马车继续往侯府方向行驶,江词和谢芫儿坐在车里,因着半路上发生的小插曲,先前那种有一丝丝暧昧的气氛淡了。 江词双手放在膝上,半低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显然有些走神。 谢芫儿看得出,方才他急急忙忙冲下马车去拉那姑娘,应是把她认成什么人了。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江词一时也没动作。 谢芫儿便轻声提醒道:“到家了。” 他这才回了回神。 他和谢芫儿下了马车,江重烈听说两人回来了,便到门口来看。 花枝和钟嬷嬷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收拾东西往后院里带。 江重烈笑呵呵道:“芫儿,你们回来啦?怎么样,这一趟出门好玩吗?” 谢芫儿不着痕迹地缓缓笑开,应道:“那里很好。” 江重烈道:“你要是喜欢,下回江词得空,就叫他又带你去。” 江词和谢芫儿到厅上陪江重烈坐了一会儿,花枝和钟嬷嬷先回后院。 花枝忧心忡忡的,钟嬷嬷面上也有些肃色。 花枝按捺不住,问钟嬷嬷道:“方才大公子是怎么了?他认错人了吗?” 钟嬷嬷道:“许是吧。” 花枝道:“可我从来没见过大公子那般着急的样子。与公主成婚这两三年来,他从来没……” 钟嬷嬷打断道:“你我不知道的就少说这些。” 花枝噤了声。 钟嬷嬷顿了顿,又道:“回头在公主面前也不要说。” 花枝闷闷道:“哦。” 江词和谢芫儿在厅上没坐一会儿,正要准备回后院,不想府里就来了人,找江词。 是军营那边来的人,说是有事需得他去处理。 江词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匆匆离家去了。 这一晚他没回来用晚膳。 晚膳后,谢芫儿在院里佛堂内晚修,她比平时待得久些,足足待了一个半时辰。 期间钟嬷嬷来请了两次,道:“天气凉起来了,时辰也不早了,要不公主早些回房歇息吧。” 谢芫儿道:“我多坐一会儿也无妨。” 钟嬷嬷和花枝在廊下,心知肚明,她是在等大公子回来。 后来谢芫儿还是出声问了一句:“他回来了吗?” 钟嬷嬷道:“还没有呢,许是军营里有重要的事情吧。” 谢芫儿点点头。 她再坐了一阵,实在是倦了,便起身道:“回房洗漱吧。” 结果她刚洗漱完,正准备上床休息,就听到院里有动静。 谢芫儿听见花枝在门外惊喜道:“大公子回来了!” 紧接着花枝又惊疑不定:“大公子,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谢芫儿起了起身,抬眼就见江词进了房门来。 他身上带有浓重的酒气,谢芫儿下床想来扶着点他,他却拧着眉头道:“你别过来。” 她顿了顿,他又道:“仔细熏着你。” 谢芫儿愣了愣,他说话时明明都带着浓浓醉意,却还能保持基本的行动能力,先去拿换洗衣服,进盥洗室冲完澡,才回房来,一躺下人就不省人事了。 诚然,他洗漱过后那股酒气确实淡了不少,但他呼吸间还是有酒意。 谢芫儿推他都推不醒。 成婚这么久以来,她何曾见他喝得这般醉过。 谢芫儿也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 约摸半夜的时候,江词突然一翻身朝她压来。 她醒了醒,整个人被他紧紧抱在怀里。 他埋头在她颈边,呼吸灼热,烫得谢芫儿不敢轻举妄动,紧接着才发现他人根本没醒。 她推不开他,越推他还抱得越紧。 她有些无法呼吸,后来终还是下巴抵着他肩头,缓缓伸手抱着了他的腰,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 他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在她耳边呓语。 “枳子。” 他满怀愧疚地呢喃着:“对不起,枳子。” “对不起。” 第1617章 一个故人 翌日江词醒来,捶了捶昏重的额头,便有一碗醒酒汤及时递了过来。 他抬头一看,是谢芫儿站在床边端给他的。 他喝完以后,渐渐人清醒了些,也没那么难受了。 然后他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手扶着膝头,看着谢芫儿若无其事地洗漱、坐在妆台前梳头,他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江词挠挠头,道:“昨天军营里的事处理完了以后,兄弟们临时叫起去喝两杯,我就去了。” 谢芫儿道:“嗯。” 江词又道:“一时不慎,可能被灌得有点多。” 谢芫儿道:“那你知道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吗?” 江词想了想,道:“进家门的时候我知道,后来就不知道了。” 谢芫儿顿了顿,侧身看他道:“包括后来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了?” 看他一副正在努力回想的样子,得,估计是想不起什么了。 江词有点懊恼,问她:“我昨晚有没有熏着你?” 谢芫儿道:“说实话有点。” 江词道:“下次我再不喝这么多。我要是再喝多了回来,你便把卧房门关好,我进不来就只能去书房睡。” 谢芫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后来江词去洗漱,谢芫儿给他备好了外袍。 他心里越加不是滋味,道:“昨天晚上对不起。” 谢芫儿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江词早膳后就出门公干,傍晚时来家,与平时没有两样。 江词的反常,花枝和钟嬷嬷都看在眼里。 花枝又特别担心谢芫儿会这个时候多想,便半是唏嘘半是安慰地道:“大公子也真是,喝得个酩酊大醉的回来,他自个都记不得了,却还首先顾着会不会熏到公主,还去洗漱了才上床,奴婢可从没见过这样的。说明他心里随时随地都是想着公主的。” 谢芫儿看了看她,道:“你总共才见过几个男人,又见过几个喝醉的男人?” 花枝瘪了瘪嘴,一想,好像还真是没怎么见过。 夜里的时候,谢芫儿在佛堂,他便也坐在佛堂陪一陪她。 他盘着腿,支着头,听她敲着木鱼,看她拨着念珠,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溜走了。 倏而,木鱼声止,谢芫儿动作停了下来,念珠也卡在了指间。 她睁开眼,忽然问:“枳子是谁?” 江词愣了愣。 谢芫儿没瞒他,道:“昨晚听见你在叫这个名字。” 许久,江词道:“一个故人。” 她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更多的,她也就不再问了。 随后江词又道:“走吧,回房睡觉了。” 晚间就寝时,一切也与以往没什么区别。 江词枕着双手,总有些走神,谢芫儿则侧身朝里,一夜相安无事。 再过一天,江词在家的时候,他的随从匆匆回家来,有事要禀,可看见谢芫儿在,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词便叫他去了书房。 随从禀道:“那阿念姑娘,怎么都不肯说出她的家乡在哪里,属下也没法将她送回。她非要见大公子一面才愿说。” 她不说,就没法把她送回去。可也不能将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往大街上一丢完事儿。 所以才有些棘手。 江词道:“她怎么这么多事儿?” 随从请示道:“大公子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眼下这事还是藏着掖着的,要是让他爹知道他在外面安顿了个姑娘,还不得打断他的腿? 江词也只是瞧着她有几分眼熟,见她有难就顺手救了她一救,眼下他只想快些解决了省得麻烦。 遂他起身出了书房,跟谢芫儿说了一声有事要出门,就带着随从匆匆去了。 花枝见了,不由疑惑道:“这天色都晚了,大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谢芫儿淡然道:“许是出了什么急事吧。” 第1618章 心心念念见到了 江词出了家门,跟着随从去到一处寻常人家巷内的一座小独院。 先前江词让随从找个地方安顿她,随从也不知道往哪里安顿,总得要有个住处,方才找了这么个小院。 随从上前叩门,片刻,里面的人便开了门,抬头看见江词,一双眼清澈地闪了闪。 这正是之前街上的那位姑娘。 在街上遇见时,她狼狈不堪,眼下却是衣着整齐,一张脸虽没富贵小姐的大方美丽,却也有种恬静的气质。 听随从说她叫阿念。 阿念姑娘心心念念,总算盼到了江词出现,她连忙侧身请江词和他的随从进来。 江词再次看见她时,不由得还是愣了愣。 虽然很清楚她和枳子不是同一个人,可眼下她眉眼干净,愈加有两分像他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他站在门口一时没动。 随从小声提醒了一句:“大公子。” 江词方才收回神来,面对阿念期期艾艾的眼神,抬脚踏进了这小院。 甫一进去,阿念便敛衣向他跪了下去。 江词吓了一跳,忙让随从扶她起来。只是她固执得很,怎么也不肯起。 阿念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凄楚道:“上次若不是公子当街仗义相救,我都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公子的大恩大德,阿念无以为报,唯有向公子磕头谢恩!” 说罢,她伏身下去,实实给江词磕了三个头。 江词匆匆忙忙来,本来是想快些解决麻烦的,可她突然这么一弄,搞得他也莫名其妙。 江词道:“上次只是碰巧被我遇见了罢了,举手之劳,你不必行此大礼。” 阿念道:“虽是公子的举手之劳,然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 江词道:“好了,你快起来吧。” 阿念这才缓缓起身,引江词和随从进堂上坐。 江词也不耽搁,直接道:“听我的人说,你非得要见我一面,才肯说出你的家乡所在。现在我来了,你谢也谢过了,告诉一下你的家在哪里,明日我也好着人送你回去。” 只是阿念闻言却久久不吭声。 江词看了看她,这一看,见姑娘眼圈一红,啪嗒啪嗒往下掉了一串泪珠子。 江词道:“你哭什么,只是把你送回去,又没把你怎么样。” 阿念哽声道:“我不回去。” 江词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阿念抬起泪眼望着江词,江词被她看得微微一顿,搁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那无助的眼神,枳子也曾有过。只是那时候他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阿念道:“我不能回去,我若回去了,还会被我爹再卖给其他人的。”她簌簌摇头,“我不能告诉公子我家在哪儿,我宁愿给公子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我也不要回去……” 这下江词也不知怎么办好了,他好不容易救她出火坑,总不能再让她羊入虎口吧。 江词道:“既然如此,这些你为何不肯对我的随从说,非得要我来了你才说这些?我来了还不是一样的结果,又有什么帮助呢?” 阿念哽了哽,又跪在了江词脚边,楚楚可怜道:“我已没处可去了,求公子收留我吧,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能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救下她却不知怎么处置她,江词也有些犯难。 他道:“你先起来吧。” 他不答应,阿念就跪着不起。 江词道:“我又不需要你报答什么,身边更不缺你做个什么,你不回你的家乡去也罢,那你也是自由人一个,想怎么谋生都行。” 阿念道:“可我背井离乡,在这里没亲没故,又如何生存得下去。”说着她便抓住江词的衣角,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求求公子开恩,收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做,我会洗衣服做饭,我会照顾人……” 她道:“公子把我带回去给夫人当奴婢也好啊,我一定会尽心竭力服侍好夫人的,只要能让我有个庇身之所,有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1619章 帮忙打掩护 江词见阿念哭得梨花带雨、恳恳切切,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最后他道:“你别哭了,这事容我考虑考虑便是。” 阿念愣了愣,随即高兴地磕头谢恩。 她一笑,江词就不由得想起那年那姑娘将他捡回家的时候,她也总是笑。 那时他不出声,她能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跟他说好多话。 后来他回应她,她便高兴得像捡着了糖吃似的,笑容干净又烂漫。 江词收回神思,就见阿念欢欢喜喜地往后厨去,道:“公子稍等,菜我已经洗好啦,很快就能炒好上桌啦。” 江词起身道:“那你自己炒吧,我先回去了。” 阿念走到厨房门边,一顿,回过头来眼巴巴看着江词道:“可公子不是才答应留下来吃顿饭的吗,算是我献丑答谢公子的啊。” 江词看向随从,道:“我刚刚答应了吗?” 他刚刚都没听见这姑娘说什么好吧。 随从说他确实答应了一声。 江词有些懊恼,既然答应了,也不好拂她的意,只好在堂上多坐片刻。 厨房里很快有烟火气溢出来,以及烧菜的声音。 江词有些等不及,走到院里来,往厨房里瞧了两眼,见里面的姑娘手忙脚乱,着实正在努力烧菜。 江词便道:“你不用太麻烦,随便两样就是了。” 阿念闻声回过头,笑容明亮道:“不麻烦。” 随后几样小菜端上桌,虽没有家里的那般精致讲究,却也香气袭人。 不过江词心思没在这里,他也无心品尝,随便草草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走人。 阿念揪着眉头道:“公子,是不好吃么?” 江词头也不回,道:“没有,好吃。我先走了。” 转眼间,这小院里就又空荡荡了下来。 阿念望着院门口,方才还神采奕奕,这会儿也跟着暗淡下来。 江词匆忙回府,这会儿时间,家里已经用完晚膳了。 江重烈还没回后院,见他回来,道:“你一声不吭就走了,营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江词不明所以。 江重烈又道:“芫儿说你营里临时有急事,赶不回来吃饭,我问你都处理好了吗?” 江词含糊道:“差不多了。” 江重烈道:“营里士兵众多,若有人染疾,此事可大可小,万不可疏忽大意。” 江词道:“我知道。” 前两日他回来就匆匆去营地,为的就是这事儿。 不过当日他就已经处理好了。 眼下他没心情多说什么,辞了江重烈,就急匆匆往后院回。 一进院子门口,看见院中温黄的灯火时,不知为何,他急躁的心情就总是能被抚平。 花枝和钟嬷嬷正守在廊下。 江词听见了佛堂里有木鱼的声音。 他进了佛堂,无声地在谢芫儿身侧坐下。 谢芫儿诵完了佛经,睁开眼来,发现他已经在了,神色如往常一般,平静温和,道:“你回来了。” 她还和以前一样,可江词又莫名矛盾地觉得从云中寺回来了以后她不应该还和以前一样。 江词道:“刚回来的时候撞上爹了,是你跟爹说我外边有急事啊。”他挠挠头,又道,“多谢你替我掩护啊。” 谢芫儿道:“夫妻之间相互帮衬不是应该的么,小事一件不值一提。” 随后谢芫儿又道:“你吃过饭了吗?” 江词道:“只吃了两口。” 谢芫儿不解道:“为何只吃两口?” 江词道:“赶着回来。” 谢芫儿听后,出佛堂之际,就让花枝去给他拿夜宵。 第1620章 他若愿意开口 连花枝都能看得出来,自那日大公子当街救下那女子以后很有些反常,而且还经常急急忙忙往外出,也不说是什么事,往往还得自家公主替他在老侯爷面前兜着。 谢芫儿不着急,可急坏了花枝。 花枝道:“公主,大公子分明有事情,您倒是问他呀。您什么都不问,这他要是……” 谢芫儿看她道:“他要是什么?” 花枝瘪了瘪嘴,不敢往下说。 可心里不得不想,要是他与救下的那姑娘在外面有所往来,更严重些,给那姑娘安了个外宅,那可怎么办? 钟嬷嬷稳重得多,跟在谢芫儿身边这么多年,怎么感觉不出来,如今的她对待大公子终究是同以往不一样了。 钟嬷嬷想着,如若不是从寺里回来的途中碰到了那个受难的姑娘被大公子救下的话,眼下两人的感情应是会更进一步才是。 只可惜又出了这样的岔子。 钟嬷嬷对谢芫儿道:“那日的姑娘,回想起当时大公子的举动,着实有些反常。只是大公子素日的为人,我们也知道,他对公主好着呢,又岂会再对旁人有多余的心思。” 谢芫儿想了想,道:“他大抵,是认错人了吧。” 钟嬷嬷道:“那公主知道他认错成谁了吗?” 谢芫儿道:“不知道。” 钟嬷嬷道:“这夫妻之间,枕边话最是好说,无需藏着掖着,公主何不问问呢?” 谢芫儿道:“钟嬷嬷怎知我没问?” 钟嬷嬷便沉默了一会儿,听这话应是大公子没说了。 后钟嬷嬷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有时候不愿启齿,说明可能不是多少令人高兴的事。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公主可以去问问二小姐,想必二小姐定是知道的。” 谢芫儿道:“算了。既是过往,我未曾参与过,如若是他不愿启齿的事情,我又岂能擅自去打听他不愿与我说的隐私。” 钟嬷嬷道:“可眼下公主与大公子若是出现问题不解决问题,只会心生间隙隔阂。” 谢芫儿坐在佛堂里,神色寂然道:“我没有问题,需要解决问题的是他,不是我。他若愿意开口,我都愿意听。” 钟嬷嬷还想再说什么,谢芫儿手里的木鱼声已经声声入耳,响个不绝。 钟嬷嬷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即将踏出门口时,谢芫儿的声音蓦地又传来:“这些事,就不要去烦小意了。” 谢芫儿照常,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江词回来以后,也与他和睦相处。 只是钟嬷嬷感觉得出来,原本想要试着往前踏一步,终究是又收了回来,还往后退了。 后来江词想来想去,与谢芫儿开了口,道:“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谢芫儿道:“什么事?” 江词道:“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芫儿应道:“好。” 翌日,江词说要带谢芫儿出门转转,江重烈没有起疑,还非常支持,道:“你也不能老是顾着忙你的事而忽略了芫儿,你多带她出去转转也好,看看有没有她喜欢的东西,给她买回来。” 下午的时候,两人便坐马车出门。 花枝和钟嬷嬷都要跟着。 江词和谢芫儿坐在车里,两相沉默了半晌后,江词先开口道:“你就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谢芫儿道:“总归是去该去的地方。” 江词道:“我先与你说说吧,上回街上那姑娘你可还记得?” 谢芫儿道:“自是记得。” 江词斟酌着,道:“当时救下她,拿回卖身契,想着让人送她回家乡。只是后来才得知,她本就是被她爹卖出来的,如今又送回去,免不得还要被发卖。” 谢芫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她现在如何安顿的?” 江词道:“暂时给她找了个住处,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谢芫儿道:“你既已救下她,自是不能随意扔下不管。总得想个妥善的解决之法。” 江词道:“先去看看再说吧。” 第1621章 安排生计 马车停在了一处街巷口,江词和谢芫儿下马车走进去的。 他先下车,转身想扶一扶谢芫儿时,却见她兀自先一步扶着车身边缘,慢条斯理地下来。 江词半伸出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去。 到了小院门前敲门,片刻里面的姑娘就来开门。 她露出一双天真的眼,倒是惹人怜爱。 见到江词她很高兴,道:“公子总算又来看我了。” 可话一说完,又看见与江词一同前来的谢芫儿,她便怯怯的不敢忘乎所以。 可光是她那一句话,就让后面的花枝听得愤愤的。 江词牵了谢芫儿进院里,谢芫儿打量了一下这小院,目光有股子宁静淡泊的味道,道:“她一直住这里么?” 江词道:“我叫人随便给找的个地儿。” 谢芫儿又移眼看向姑娘,问道:“你住得可还习惯?” 姑娘忙回道:“谢夫人和公子的搭救照料之恩,阿念住得很习惯。” 谢芫儿才知,这白白净净的姑娘叫阿念。 谢芫儿看向江词,“不是有事与我商量么,什么事?” 这话一出,阿念就跪在了谢芫儿面前,楚楚可怜道:“阿念如今已无处可去了,只想留下来报答公子与夫人的恩德,求夫人收下阿念吧,为奴为婢阿念也绝无怨言。” 花枝莫名气鼓鼓的,想说话,被钟嬷嬷拉住。 就晓得这丫头沉不住气。 谢芫儿便明白了,江词要与她商量的,原来是收了阿念一事。 谢芫儿问江词道:“你希望我收她做奴婢吗?这会不会太委屈她了?” 江词道:“这是她自己要求的。我想着,你身边的丫鬟就花枝一个,委实有点少,如若你相得中她,就带回去做事也成。” 江词是真这样想的,觉得多个丫鬟伺候谢芫儿也不多。 谢芫儿又问他:“那你希望我收她吗?说实话我不太想要,如若你想要,可以带回去给你做丫鬟。” 阿念一听,压根没想到这夫人竟这般好说话,一时间期期艾艾地仰头望着江词。 可江词一听,心里莫名松了口气,他要是想,也不会纠结了两天才来与她商量这事了。 遂江词爽快道:“你不想就算了,我又不需要丫鬟伺候。”说着就又对阿念道,“你也听见了,我夫人不想再收丫鬟,所以你留在我们这里是不大可能了。” 阿念眼里的期待灰暗了去,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江词叉着腰,在院里踱了两步,想了想道:“不过你若真是缺个谋生的法子,只知道伺候人的话,想要个庇身之所、有口饭吃也不难,回头我替你介绍一下,让你去其他府邸做丫鬟吧,伺候小姐夫人之类的,应该不是太累。” 此话一出,别说阿念愣住了,就连谢芫儿和花枝、钟嬷嬷也愣住了。 这家伙是真一门心思给人安排生计啊。 阿念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一时没答话,江词便直截了当地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花枝原本还气鼓鼓的,但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转折,她看着茫然无措的阿念,突然就乐了。 估计这阿念也没想到她家大公子会有这样一副神奇的逻辑吧。 最后阿念没法拒绝,但答应得又不那么甘愿。 阿念还不死心,跪在谢芫儿面前迟迟不起,哀弱地道:“夫人是不是对我哪里不满意,所以才不肯收我啊?我可以改的。” 谢芫儿道:“不是我对你不满意,而是我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花枝亦道:“我家夫人身边要是缺人,大公子早就给安排其他丫鬟了,也不会留着这个空儿啊。夫人身边有我和嬷嬷就够啦,你若是想当丫鬟的话,就听大公子的安排吧,大公子肯定会把你安排去一户好人家哒。” 阿念咬着嘴唇,最终无可奈何。 谢芫儿便道:“你先起来吧。” 她不肯起,还是花枝和钟嬷嬷把她拉起来的。 随后江词把这事儿交给随从去安排,没逗留多久,就又带着谢芫儿一起回去了。 两人坐在马车里,江词问她道:“要不要到街上逛逛?” 谢芫儿道:“算了吧,回家还能赶上晚饭。” 江词就道:“吃晚饭的时候咱爹肯定会问起咱们去哪儿逛了。” 于是两人合计了一下,若是爹问起,就说去戏园里听戏去了。 不然若是说逛了其他地方结果却没有买什么的话,难免不太对。 江词挠挠头,又道:“阿念这事儿,先别告诉爹啊。等过几天找到合适的地方,就把她送去别的府上。” 谢芫儿道:“不告诉。” 顿了顿,她又道:“你真要将她送去别府做丫鬟?” 江词道:“那不是她希望的么。要是不进府,她说在外面又生存不下去。” 谢芫儿想了想,道:“或许你误解了她的意思,她原是想留在你身边呢?” 马车外面的花枝和钟嬷嬷一听,眉头就一阵乱跳。 公主啊,你会不会太实诚了啊!大公子不开窍也就罢了,你用得着去点醒他吗! 花枝连忙咳了咳,像被风呛着了一般,然后道:“公主,你别瞎猜,人阿念姑娘可没这么说!” 江词两手放在膝头上,道:“唔,她倒是说过要报答,可我又不需要她报答。我身边又不缺人。” 谢芫儿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她不是长得与枳子像么,你放心她去当丫鬟?” 江词微微震了震。 后来他道:“是有些像。可她是她,枳子是枳子,又不是一个人。” 第1622章 方寸大乱 原本说好的几天之内将这事解决,江词想送个丫鬟去别的府邸,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随从一连给阿念找了好几家,可最后阿念都没去成。 江词本来就忙,隔了些日偶尔想起,问起此事,才知阿念竟然还在那小院里。 江词打马回家途中,便顺道去那小院看了看。 阿念见他来,非常高兴,连忙邀请江词进来,道:“公子,今晚留下来吃饭吧,我新学会了好几个菜,今晚正要试试呢。” 江词听随从说,找的府邸看在江词的面儿上本来挺乐意收一个可怜姑娘家做丫鬟的,说都说好了,可临了要么是阿念根本没去府邸报到,要么是去了两日就又回来了。 眼下江词问起她原因,阿念就垂着头,紧紧捻着自己的衣角,无措又委屈的模样。 江词道:“好的人家都给你找遍了,你又不去,不给你找吧,你又说生存不下去,现在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阿念抬了抬头,红着眼眶看了看他,眼眶里全是泪。 江词顿了顿,因着她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软,道:“我只是问你,你别哭。” 话一出口,阿念更加委屈了,一串泪珠子滚落下来。 搞得江词反而不知所措了,像个欺负她的大恶人一样。 江词道:“你别哭了。” 阿念哽咽着,跪在他面前,道:“我虽坎坷,但也是有尊严的。若只是为了有一口饭吃,又怎愿意低声下气做奴婢,我只是感念公子救命之恩,只愿意给公子为奴为婢罢了。” 她抬起泪眼,凄楚至极,“结果公子却要送去是别家做下人,我到底卑微,一番心意就活该被公子这般践踏么?” 江词吓了吓,道:“没你说的这么严重。你要是不愿意你说就是了,没人逼你去做奴婢。我就更不需要你做个什么了。” 阿念只是哭。 江词又道:“好了,你不要哭了,不想去不去就是了。” 阿念惶然道:“公子是不是要赶我走啊?” 江词想着,这会儿放她出去还不是让她自生自灭,遂道:“不赶你,等你想好做什么了以后再说行了吧。” 阿念忙擦了擦眼泪谢过他,又满含期待地问:“公子今晚留下来吃饭么,我这就去做。” 江词道:“不用了,我回家吃。” 他没耽搁,出门就打马离去了。阿念倚在院门边,望着他的背影走了老远,转出巷口就不见了。 后来阿念想再时常能见江词一面却是难,一是江词公务繁忙,二是他一忙完外面的事情就想着回家。 所以即便阿念苦苦哀求随从给传个话,江词觉得没有必要去见她,又没有什么必须要他处理的事情,便置之不理。 江词回到家里,一家人吃罢晚饭,然后他与谢芫儿便一起回后院。 谢芫儿进佛堂里修行,江词就在院中练功。 他心里有事,在院里狠练一气,满身大汗,回头看见佛堂里溢出温和的光,他的眼神却没法和以往一样轻松。 他想和她说说话,但有时候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看了两眼佛堂里虚掩着的房门,又回过头去继续练功。 谢芫儿晚间修行毕后回到房里不久,江词就冲完澡浑身清润地回来,两人心平气和地就寝。 躺下良久,江词转头看她时,见她平躺着,闭着眼,似已安然入睡。 这日江词在营里忙完准备回家,随从甚是苦恼地到他跟前,禀道:“大公子,那个阿念姑娘……” 江词一听就有些不耐烦,道:“她又怎么了?” 随从道:“公子一直不得空见她,她说想最后再见一见公子,便与公子辞别,再不想着见公子了。” 江词道:“她愿意另谋出路了?早该如此,老在那里待着也不是办法。” 遂从营地里出来,江词先打马去了那座小院。 小院巷子里静悄悄的,马蹄声一至,显得格外醒耳。 江词到院门前翻身下马,敲了敲院门,没人应不说,他发现院门还是虚掩着的,他一敲就开了。 江词推了推门往里瞧去,见院落里也没人,便唤道:“阿念?” 堂上的门也开着,就一间卧室房门虚虚拢着,里面传来一点动静。 他进了小院,循着动静走到房门边,又唤了一声,还是没答应,便稍稍推了推房门,往里再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看,江词脸色大变,当即夺门而入。 房门哐地一声被撞开,只见里面横梁上竖着一条绫,姑娘正挂在绫上,轻轻地抽动了一下腿。 这一切,对于江词来说,就是噩梦重现。 “枳子……” 含糊地呢喃了一声,他掠上前,抱住她的腿,有些抑制不住颤抖地将她从绫上取下来,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阿念瞠着眼,眼泪一串一串地往外涌,听见江词不停地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不停地道着歉。 她缓过劲儿来,委屈至极地呜咽出声。 江词捧着她的脸,俨然是在看另一个人,他眼眶红了,又气又急,却也满是惶然无措,道:“为什么要想不开?只要活着,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可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阿念愣愣的,眼泪只顾往外冒。 她泪眼汪汪,同样是无措,又可怜无辜地看向江词身后的门边。 不想谢芫儿就在他后一步也来了。 她在小巷里看见江词的马,知道江词在这里,她听见江词的话语声,快步到门边来一看,正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那字字在耳,随行的花枝又惊又替自家主子难过,正要开口,被谢芫儿阻止。 谢芫儿便在门边安静地看着他抱起阿念快步走去放在床上。 江词的随从也在门外,丝毫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一时也是着急。 谢芫儿便心平气和地吩咐随从道:“快去请大夫来吧。” 随从得令,立马就去了。 江词听见说话声,转过头来,方才看见谢芫儿,不由得一顿。 他再回头看看阿念,这才突然醒过神来。 方才那一幕,是他的梦魇。 现实与梦魇重合,他恍以为回到了亲眼看见枳子自缢的那时候。 可眼下,这人不是她,只是有两分像她。 是他一时恍惚,才方寸大乱。 第1623章 人没事就好 阿念靠在床上,脖子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勒痕,她缓过劲儿来,只顾哭。 江词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想不开的,竟寻这样的短见?” 阿念泪如雨下,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谢芫儿站在门口,想着许是碍着自己在场,有些话她不好说吧,便转身离开门边,去院里等了。 江词有些生气,又道:“既然你这样不惜自己的命,那当初费那力气救你干什么?” 阿念凄凄惨惨地开口道:“我一直很感激公子的救命之恩,只可惜无处报答……如今公子连见都不想再见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里惹公子这般讨厌,公子若是愿意开口告诉我,我定会改的……” 江词道:“我哪有讨厌你。” 阿念哭着道:“可公子连让我改的机会都不给我。这巷子里的人家见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又每天盼着公子来,他们都说我……说我……” 江词道:“说你什么?” 阿念道:“说我是公子偷养在外面的,无名无分,公子也不敢带回家去……人言可畏,我已无名声可言,无颜活着,还不如了断了……” 江词冷着脸道:“我找他们去。” 阿念一慌,急急忙忙拉住他的衣角,乞求道:“公子不要去!已经落人口舌了,我不想再添事端了!公子便是眼下去找了,可公子一走,他们也还是会明里暗里地说我,流言是说不清楚的!” 江词回头看她,她又哽咽道:“我不想宣扬开,就求公子最后再为我留一点颜面吧……” 江词看着她脖子上的淤痕,最终硬不下心来,转回身坐在床外的椅凳上。 阿念道:“我只是想报答公子的恩情而已……”她满脸泪痕又可怜地望着江词,手里紧紧抓着被角,小心翼翼地问,“方才,公子说不会离开我,是真的么?” 江词愣了愣。 阿念又道:“只要公子不嫌弃,我是万万不会离开公子的。” 江词道:“那是我一时糊涂了,你不要当真。” 她一双满是希冀的清亮眸子霎时暗淡了去。 谢芫儿在院里听得断断续续,花枝却是义愤填膺,转头就要往回走。 谢芫儿看她一眼,道:“哪儿去?” 花枝道:“难道公主就这样让她与大公子独处一室吗?” 谢芫儿道:“人救下来了就好。” 花枝气愤道:“可是公主,她……她分明……”连她都感觉得出来,屋里那个女人分明是有所企图。 她要是没啥企图,又何必赖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如今还寻死觅活! 谢芫儿道:“去门口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花枝又不敢违背,最后只好气鼓鼓地去门外看看。 大夫来了,谢芫儿立刻请他进房里查看阿念的情况。 大夫一番检查后,道:“姑娘她只是伤心过度,心气郁结,有些虚弱,并无其他大碍。脖子上的淤痕,只要上药,几日便可消失。” 大夫一看便知大抵发生了什么事,又叮嘱道:“姑娘还年轻,若是不及时调整,真要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可就悔之晚矣。” 随后大夫就开了一张调养的药方,谢芫儿付了钱,道:“有劳大夫。”然后吩咐随从跟大夫去铺子里取药。 江词在屋里对阿念道:“你可听见了,有什么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 谢芫儿在门口忽然问道:“我方便进来吗?” 阿念眼神闪了闪,弱声礼道:“夫人……” 江词回头看见她,方才的事他莫名有些心虚,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谢芫儿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江词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芫儿道:“是阿念姑娘传信给我,想见你,碰巧你不在家,我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便先过来瞧瞧。” 江词皱了皱眉头,看阿念道:“你既已传话给我的随从,为何又给我夫人传信?” 阿念楚楚可怜道:“我……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谢芫儿对江词道:“算了,幸亏你在我前面到这里,及时救下她,只要人没事就好。” 第1624章 她是赖定了 随从取了药回来,谢芫儿又让花枝和钟嬷嬷去熬药。 熬好的药端进来给阿念喝下。 等她情绪稳定了,谢芫儿和江词商量了一下,这阵子江词比较忙,谢芫儿得空的时候就多过来看看。 阿念这一伤心受惊过度,身子也虚弱,其他的先不提,等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随后阿念兀自休息,江词和谢芫儿就出了小院,准备回家。 江词是骑马来的,回去的时候他本想和谢芫儿一起坐马车,可他回头看见谢芫儿被花枝搀扶着上马车的光景,想了想,还是翻身骑上了自个的马。 先前他在屋里稀里糊涂对阿念的一番言行,他知道自己是弄错了对象,所以心里很有些抵触;可是见谢芫儿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想,大抵她这般礼佛修行之人,才恁的心如止水吧,好像跟她多解释两句都显得是多余似的。 算了,还是骑马回吧。 江词骑马走在前面,马车跟在后边。 花枝和钟嬷嬷陪在谢芫儿左右。 花枝真是回想起大公子救那个阿念那一幕,她心里就百般不舒服。救人当然是得救,可说那番话,还有把人抱去床上,算怎么回事? 她从来没见过大公子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花枝想说什么,可钟嬷嬷给她使眼色,又不让她说。 她气了又气,不让她说大公子,那她说说那个什么阿念的总可以吧。 她愤愤道:;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一面去叫大公子,又一面叫公主来,就是为了让公主撞见大公子救下她吗? 谢芫儿道:;还是莫要妄自揣测别人的想法,这样也只是自寻烦恼。 花枝嘀咕着:;她还说巷里的人家说她是偷偷养在外面的,她真要那么爱惜自己的名声,那怎么不早早寻个生路去了,非得要赖在这里不走。 ;大公子又没少给她找路子,是她自己这也嫌那也嫌好不好。现在才来说没有颜面活下去,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钟嬷嬷道:;花枝,你少说两句。 花枝道:;我看她就是见大公子仗义,公主又不跟她计较,所以她赖定了。她真要是想自寻死路,又怎会通知大公子和公主去呢,无非就是想借此机会让大公子收下她罢了。 谢芫儿看了看她,道:;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花枝鼓着眼道:;这不是我想象力丰富,而是明摆着的事情好吧。咱们好歹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以前先帝在的时候,多多少少也接触过那么一点点险恶的后宫吧,真要是对此毫无察觉,咱们也白在宫里生存那么久了啊。 谢芫儿闻言,沉思片刻,道:;以前我都顾着修行,倒是没看多少宫斗。 花枝急道:;所以公主现在得提高警惕啊,那个阿念绝对是很有心机的。 谢芫儿不为所动,道:;随她去吧。 花枝担心阿念心机深,可钟嬷嬷担心的是,症结恐怕不在阿念这里,更多的是在大公子那里。 结果到半夜,阿念那边又传来消息,说是她上吐下泻,情况十分不好。 江词不得不更衣起身,问随从:;去请大夫了吗? 随从道:;属下在回来的路上已经请过了。 江词一脸纠结,谢芫儿也醒了,声音温和地从内室传来,道:;你若担心,就去看看吧。我叫钟嬷嬷也一同去,钟嬷嬷经验丰富,比较会照顾。 眼下天色晚了,谢芫儿不可能随他一道出门去,他自己出家门她还能替他圆一圆,要是他俩这时辰一起出门,就显得太怪异了。 随后江词就穿好外衣,临出门前看了看谢芫儿,欲言又止。 谢芫儿道:;你早些回来。 最终江词只低低道:;你不要等我,自己睡。我处理完立刻就会回来。 谢芫儿;嗯了一声。 江词便转身出门去了。 花枝进来陪着谢芫儿,气闷地跺脚,急得不行道:;公主怎么真让大公子去了呀!这半夜三更的,谁知道那个阿念又使什么幺蛾子! 第1625章 弄清缘由 ! 谢芫儿道:“阿念上吐下泻的,想必身体很是难受,需得要人去看看。我若不准他去,阿念真出了什么事,那就遗憾了。” 花枝道:“公主是怕大公子回头怪在公主身上么?” 谢芫儿道:“我只是问心无愧罢了。”她看了一眼着急的花枝,又道,“何况有钟嬷嬷跟着,他身边又有随从在,理应是无事的。” 花枝还想说什么,谢芫儿道:“你要是睡不着,不妨抄个经冷静冷静。” 花枝瘪瘪嘴。 随后花枝就去外间守夜了。 实际上谢芫儿也不是很能睡得着。 她索性在床上静心打坐。 江词带着钟嬷嬷和随从赶到小院,钟嬷嬷见阿念的脸色非常不好,而大夫又还没来,赶紧道:“我先去烧水,在大夫来之前先让她好受些。” 随从连忙又折返回去再请一次大夫。 钟嬷嬷最知谢芫儿心意,其他的暂不论,既然她到这里来了,见到阿念确实不像装的,那么先救人是最重要的。 阿念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脸色青白,情况有些糟糕。 钟嬷嬷很快烧了水来,给她喂些热水顺顺气。 大夫正在来的半路上,这么晚的天儿又没有车马,他只能背着个药箱走路过来,所以颇费了些时间。 大夫连忙进屋给阿念把脉。 许久,江词不耐烦道:“她究竟怎么回事?下午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大夫就问起阿念:“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不舒服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吃过什么?” 阿念虚弱至极,满头虚汗,答道:“就入睡前,又喝了一碗药。” 大夫问:“熬的药渣可还在?” 阿念哀声道:“在厨房里。” 大夫连忙去检查药渣,神色凝重,回来道:“姑娘是误食了皂荚,她本就气虚,此药又与老夫开具的药方相悖,服用过后就会有中毒症状,故导致上吐下泻难以遏制。” 说罢立马开了新的药方,他药箱里又备了些药,先临时给她服下应应急。 江词一脸严肃,道:“既然这药对她这么不好,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药汤里?” 大夫道:“公子明鉴,老夫开的药方里绝无此药。老夫药铺里抓药也一律是严格按照药方来的,断不会随意加减药物!” 江词看向随从:“药是你跟着去抓的?” 随从道:“正是。药铺伙计是比对着药方抓药的。” 既然是抓药时没出错,那就是熬药的时候出了岔子。 江词便看向钟嬷嬷,道:“药是你和花枝熬的吗?” 钟嬷嬷一愣,随即立马跪下,道:“大公子,奴婢和花枝亦是照着拿回来的药包下锅的,绝没有多加任何东西!” 江词道:“嬷嬷快起来,我又没说是你们。” 阿念就落泪开口道:“大公子不要怪夫人,肯定不是她们想害我的。只是我到底在这里打扰了这么久,惹人心烦罢了。早知要让我如此痛苦,倒不如早先大公子不要救我算了。” 随后大夫又检查了一下其他的几包药,都没发现皂荚,唯有今下午花枝熬的那一副药渣里发现了这东西。 等阿念的情况稍稍稳定了以后,随从跟着大夫回去又抓了两味治疗调理的药,混在先前的药包里一起煎熬。 钟嬷嬷又无所怨言地去熬药。 熬来阿念服下以后,她的情况慢慢才有缓解。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这一番折腾下来,更加虚弱了。 最后江词留下随从在这里照看着,他带着钟嬷嬷回家。 照理说钟嬷嬷留下来更妥当,只是她是谢芫儿的人,江词也不好留她照顾别人。 到家以后,房里的灯还亮着,他进房就看见谢芫儿正打坐修行。 花枝也醒了瞌睡,忙问钟嬷嬷道:“怎么回事,那阿念她是不是装的?” 她见钟嬷嬷的神情不太对,又问:“怎么了呀?” 江词在坐榻边坐下,看向花枝道:“她的药是你们熬的是吗,大夫在药渣里发现了皂荚。” 花枝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钟嬷嬷道:“大夫说是那皂荚导致她上吐下泻、元气大亏。” 花枝眨眨眼,渐渐就意识过来了,白了白脸道:“大公子是认为,我们在药里加了那东西吗?” 江词心里莫名烦乱,道:“我没有那么认为,只要你们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花枝激动道:“当然没有!我们就是再没良心,也不会在药了动手脚害人!大公子为什么不怀疑是她自己动的手脚呢!” 江词皱了皱眉,谢芫儿轻斥道:“花枝。”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最新章节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全文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txt下载地址: 我的夫君权倾朝野手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点击下方的收藏记录本次(第1625章 弄清缘由)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我的夫君权倾朝野》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 第1626章 让你不舒服了吗 花枝红着眼圈,非常委屈,道:“她住在那里一住那么久,存心想赖着大公子,现在好了,她身体这么虚弱,大公子就更加不会赶她走了。 “打从大公子救下她以后,便与公主疏远了,大公子时时去看她,哪次不是公主替大公子瞒着。大公子从来就不问问,有了那个阿念以后,公主心里怎么想!” 谢芫儿道:“花枝,你再说,我赶你出去了啊。” 江词微微怔了怔,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蜷缩成拳。 花枝又道:“公主从来都是为大公子着想,也替大公子关照她,让咱们给她熬药,这下全成了恶人了。” 谢芫儿叹道:“花枝,大公子不过是问一句,你告诉他没有便是了,何须说这么多。” 花枝一听就哭了,道:“我就是替公主不值。” 谢芫儿看她道:“可我并没有觉得不值。好了,这事你们不要管了,下去休息吧。” 最后钟嬷嬷把花枝带了下去。 一出房门,花枝越想越委屈,就哭得不能自己。 钟嬷嬷道:“平日里就叫你少说,你一股脑说那么多,只顾着自己舒坦了,可想过公主与大公子怎么相处?” 花枝抽噎着道:“可这事明明就不是我们干的,大公子不相信我们,他也不相信公主。我就说了,那个阿念不安好心的。早该把这事告诉给二小姐的,快些把那个女人赶走!” 钟嬷嬷道:“这种时候你就别添乱了,回头又成了公主的不是了。” 花枝和钟嬷嬷退下后,房里一度十分寂静。 谢芫儿斟酌着,先开了口,道:“虽然不知道阿念姑娘今晚为什么会这样,但钟嬷嬷和花枝跟在我身边多年,我可以替她们担保,她们绝对没有往汤药里掺东西。你若不信她们,就叫人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吧。” 江词看着她,神色深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事说事,我没有不信她们,我也不会不信你。” 谢芫儿点点头,道:“花枝莽撞易冲动,是我没管好她,才叫她言行无状,你别往心里去。” 江词点了点头,道:“不怪她。” 谢芫儿道:“明日我会好好管教她。” 江词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阿念,让你不舒服了吗?” 谢芫儿愣了愣,道:“倒没有。她身世可怜,你救下她是应当的。我与她素不相识,也无怨无仇,她又怎会让我不舒服。” 让她不舒服的从来都不是旁的人。 此外,两人一时再无旁的话。 后来谢芫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有一丝灰蒙蒙的,道:“再不久就该天亮了。你还睡吗?” 江词道:“不睡了,没困意了。你睡吧。” 他起身走了出去,后来在院里练功到天亮。 谢芫儿着青衣袍推门出来,转身进了佛堂,素手添了灯油,静坐在佛前的蒲团上。 一早的时候,钟嬷嬷就来伺候了。 她进佛堂,看见谢芫儿静坐着,心里不由暗叹。 谢芫儿正逢早修结束,睁开眼,知是钟嬷嬷,道:“花枝怎么样了?” 钟嬷嬷道:“昨儿难过得很呢,哭到天亮的时候才睡去。我见她眼睛肿得厉害,就没让她过来。” 半晌,谢芫儿道:“那丫头,这三年在这府里想必是过得太安逸了,都忘了当初在宫里的时候该怎样谨言慎行了。” 钟嬷嬷道:“回头奴婢说说她。” 谢芫儿道:“好像还没满整三年。” 钟嬷嬷道:“还有几日呢,才是公主与大公子的成婚整三年。” 谢芫儿点点头,不喜不悲道:“三年之期,不想转眼就要到了。” 钟嬷嬷心里一咯噔,以往劝得太多,而今终是没多言。 花枝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失言,到谢芫儿面前来诚心悔过,道:“公主,对不起,是奴婢一时嘴快,让公主在大公子面前难做了。” 谢芫儿道:“他也没让我难做。”她看了看花枝,又道,“只是往后不要这般急躁,他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没有做的事你答没有便是,何必要这么激动伤神。” 花枝动了动嘴,还是把万般情绪又憋了回去,道:“奴婢知道了。” 这阵子以来,她是真的替自家公主心疼。 回头花枝在府里遇到了江意,连忙行礼。 江意总觉得这阵她们主仆三个怪怪的,还以为是哥哥嫂嫂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可平时膳桌上他俩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完全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江意便问花枝道:“近来大公子和我嫂嫂还好吗?” 一问这话,花枝立刻就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可她才在公主面前认过错了,又想着她要是不管不顾全说了,回头大公子会不会认为是公主故意跟二小姐告状,从而生公主的气啊? 思及此花枝又忍了回来,道:“要不二小姐得空去陪陪公主吧?” 江意正有此意,便去了谢芫儿院里。 只是谢芫儿如寻常一样招待她,两人有说有笑,江意丝毫看不出有何端倪。 第1627章 是她自己不小心 阿念养身子期间,谢芫儿与江词说好的,她得空的时候多过来看顾一下,后面便往小院里来了两回。 谢芫儿在来的路上,让钟嬷嬷买了些米粮蔬果,补充阿念日常所需,又让花枝将阿念接下来两天要喝的药都熬好。 阿念能勉力下床走动,她虚虚弱弱地走出房门来,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道:“夫人不必对我这样好,是我当不起……” 谢芫儿道:“阿念姑娘先养好身子要紧。” 阿念福了福礼道:“街坊邻里说的那些话,请夫人不要往心里去。大公子只是救了我,我们并没有什么,他每次来看我也都是看完后就回家的。” 谢芫儿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往心里去,也希望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花枝端着泡了药材的药煲出来,正逢听到阿念说这些,本来她已经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跟她一般见识了的,可眼下还是一股火气直往上窜,压都压不住。 花枝又不能把她怎么样,气冲冲地将药煲往边上一放,道:“你说街坊邻里说你是大公子偷养在这里的是吧,我现在就问问他们去!” 阿念神色变了变,来不及阻止,花枝就已夺门而出。 她还当真去敲了同一个巷子里其他几户人家的门,也有人来开门了。 花枝又善与人说叨,没几句话就聊到了一处去。 整个巷子里都是她与人家的聊天说笑声,谢芫儿和阿念都听得隐隐约约。 阿念垂着头,轻咬着嘴唇。 后花枝回到小院里来,看向阿念道:“方才我问的,你都听清楚了吧。人家起初都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是你自个,挨家挨户地敲门,送点什么吃的,自己跟他们说起,大公子救了你,就把你安顿在这里。” 阿念弱声道:“起初我只是想与他们打好邻里关系,反叫他们误会了……” 花枝道:“等大公子回来,我便将打听来的结果告诉给他!” 花枝连忙跪下,对着谢芫儿急哭了道:“夫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自觉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这里惹人笑话,才钻牛角尖的……” 谢芫儿道:“昨前日晚上你不舒服,听说是误食了皂荚?” 阿念道:“大夫是这么说的,我也不太懂。” 谢芫儿道:“那今日这药你可要看仔细了,里面有没有皂荚。一会儿花枝熬来先给你服用试试,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适。” 花枝气道:“公……夫人,她都这般撒谎了,还诬陷在我头上,为什么还要给她熬药!” 谢芫儿道:“你先扶她起来。” 花枝再生气,也还是走过去,把阿念扶起来。 怎想阿念刚半起身,突然身形不稳,又跌了下去,两手撑在地面,当即给磨破了皮,沁出血。 花枝见状,瞪了瞪眼,道:“我可没推你绊你。” 阿念艰难地起身,道:“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谢芫儿看在眼里,片刻道:“那你下次就小心些吧。” 阿念:“……” 江词知道谢芫儿时常过去照看阿念,但他来看阿念的时候,就发现她总是受伤。 不是今天伤了手,就是明天伤了胳膊肘。 江词随口问起,阿念便总说与夫人没关系,是她自己不小心。 江词回到家里,实打实问起谢芫儿道:“阿念近来不是摔伤磕到就是崴脚,我一问,她就说跟你没关系,是她自己不小心。是跟你没关系吗?” 谢芫儿一脸平常道:“她也说跟我没关系。” 江词点了点头,道:“那她还是该小心些。”随后想了想,又与她商量道,“以后你出门顺便去看她的时候还是别带花枝了吧。” 谢芫儿愣道:“为何?” 江词道:“花枝不是和她不对付么。这次我去的时候,她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虽然没明说,大抵意思是花枝与她吵架说了许多过分的话,有这回事吗?” 谢芫儿道:“花枝性情莽撞,有时候说话直,是与阿念姑娘起了两句争执,不过我制止她了。” 顿了顿又道:“让阿念姑娘难受了,我也有些过意不去。” 江词心里一沉,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谢芫儿坦然地看着他道:“花枝是我带来的人,也是我平日没有管好,她犯错,自是我的不对。往后便听你的,我不再带她过去,不给阿念姑娘添烦扰。” 江词听来分外烦乱,道:“我是想她快些养好身体,然后该干嘛干嘛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谢芫儿笑了笑,道:“是不是会哭的姑娘通常都比较惹人疼?” 江词愣了愣。 第1628章 不欢而散 谢芫儿起身,看着江词时的眼神依旧淡然,可有什么东西,始终还是日复一日渐远了。 她道:“花枝是伴我多年的人,她不仅仅是个奴婢,还是我的家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出宫嫁你之前,我也护短得很。” 江词动了动口,想说什么,谢芫儿又道:“她也是个委屈就会哭的姑娘,你不心疼,但我心疼。何况她也不是替她自己委屈。” 她走到卧房门边,打开房门,怎料钟嬷嬷和花枝两个站在外面听得个一清二楚。 花枝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小傻子一样。 谢芫儿抬手给她擦了擦眼泪,头也没回,对江词道:“你若心疼阿念姑娘,就把她接回府来吧,给她一个遮风避雨之所,也好过安顿在外面。横竖也没有几日了。” 花枝一听,一个劲地摇头,哭道:“公主,是我不对,我不该一时意气,你不要这样。你和大公子要好好的,可千万别起什么误会!” 谢芫儿笑了笑,道:“怎的就不好了。我们没有误会。” 只不过是她走不进他心里,等了这些日子,也等不到他的回应罢了。 他这人,是很过分。 有些事他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地开始,他先来惹她,惹完她以后,竟想让她也跟着不清不楚、稀里糊涂下去。 人生难得糊涂,但她发现有些事实在没办法糊涂。 既然糊涂不了,索性清醒。 江词皱眉道:“我没说要接她回来,我也不会接她回来。”他心里烦得厉害,“不就是两个姑娘吵吵嘴么,我让她们以后避免见面争执,等阿念好了就赶紧安排她走……” 谢芫儿已出门去,进了佛堂,不再听他说什么了。 江词看着空空的门边异常烦躁,又道:“女人凑在一堆怎么这么多麻烦事!” 谢芫儿打从与他成亲以来,两人从来没有过这样不欢而散的时候。 后来江词有些慌了,走出门来,看见佛堂里亮着的光,他在廊下来回踱步。天色晚了,他又去拍佛堂的门,可里面没人应门。 江词隔门道:“天晚了,该回来睡觉了。” 过了一会儿,是钟嬷嬷出来的,叹息一声,与江词道:“大公子,公主说今晚她宿在佛堂里,不与大公子同寝。” 江词愣道:“为什么?她在生我气?”他又对里面道,“你出来,把话说清楚。要是我惹你生气了,我与你道歉。” 说着他就想趁钟嬷嬷不备,闪身进屋门里去。 谢芫儿声音平淡传来:“你再这样,可能我真的要生气了。” 江词动作一顿,谢芫儿坐在蒲团上,仰头望着佛祖,眼角悄然红了,道:“你不用道歉,我只是觉得,近来怠于修行,身心难静,是我的过错,我想好好重新静下来罢了。” 江词妥协道:“好,好,我不打扰你。但你得要休息睡觉。” 谢芫儿道:“我知道。你回去吧。” 后来江词还是从佛堂里出去了。 花枝红肿着双眼,在佛堂给谢芫儿铺个小榻,这时钟嬷嬷从外面进来,道:“公主,大公子让奴婢传话来,他说他去书房睡,不回卧房,让公主回卧房睡。眼下这天儿寒着呢,大公子担心公主睡在佛堂会着凉。” 谢芫儿接受了江词的建议,她回卧房睡,江词也真的搬去了书房。她要是不依,可能江词也不会同意她睡在佛堂。 江词夜里难眠,出书房来看时,卧房里早已熄了灯。 后来江词索性夜里晚归,跟兄弟们在外喝酒。回来免不得要挨他爹一顿臭骂。 只是他觉得无所谓,反正早点晚点回来,都一样。 他又不用担心自己满身酒气再熏着了房里人。 江重烈神经大条,但江意早前觉出了不对劲,可一直没发现猫腻。现在她是觉得她哥哥嫂嫂越来越不对劲。 只是白天她去找谢芫儿时,谢芫儿很高兴与她相处,没有表现出半点其他的情绪。 私下里,花枝意难平地问钟嬷嬷道:“公主为什么不让跟二小姐说呢,二小姐要是知道了,定让那个阿念滚得远远的。” 钟嬷嬷叹道:“以往劝得多帮得多,恨不得替公主和大公子将以后所有的事都安排妥了。可过日子的终究是他们两人,就是咱们将所有障碍都清扫干净,两个人的心若是走不到一处去,又能如何呢?” 花枝急得眼睛都红了,道:“怎么没走到一处去,要是没有那个阿念,之前公主和大公子明明好好的!” 钟嬷嬷看她道:“走了一个阿念,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阿念。真要是二小姐插手了,终究不是他们两人之间解决问题,该有的刺也始终横在那里,只会越扎越深。你知道公主要什么吗?” 花枝道:“我要是猜得透,就不来问嬷嬷了。” 钟嬷嬷道:“公主纵容那阿念,一是阿念确实影响不到她,二是她在意的只有大公子的态度而已。若要是大公子态度坚决些,又怎轮得到她惹生是非。” 第1629章 八成要黄了 白天江意找不到她哥嫂出现的问题,她就让来羡晚上偷偷来探探。 她记得三年之期,也就这两天了,要是这时候出了岔子,她嫂嫂要去寺里,她也得按照约定放她去。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结果这一探,来羡鬼鬼祟祟回到江意院里,唏嘘道:“小意儿,你哥八成要黄了。” 江意一愣,道:“怎么说?” 来羡道:“他俩都已经分房睡了,你哥睡书房,你嫂嫂睡卧室。这还没圆房,就已经分房,这不是分道扬镳是什么。” 江意道:“你探出是因为什么了吗?” 来羡道:“他们院里静得很,连以前最爱说话的花枝都安静了,没人说话,那谁知道。” 这天晚上来羡刚回江意院里去汇报情况,后脚随从就过来了,进书房向江词禀话。 只是随从还没开口,江词坐在坐榻上,书房里也没点灯,他先吩咐道:“明天随便找个去处,把阿念打发了。 “把小院收回来,她若要是不肯走,就让她自行付那小院租金,随她怎么过,以后都不管了。” 随从应“是”,江词这才转头看他,道:“你有什么事?” 随从道:“还是因为阿念。她说少夫人上回在她那里落了东西。” 江词问:“落了什么?” 随从道:“她没说。” 江词烦不胜烦,道:“她说落了,你给我带回来便是。这也要我教你吗?” 随从默了默,道:“她不肯给,说要亲手交给大公子才行。” 江词坐在夜色里半晌无语。 他想起枳子,音容笑貌犹在昨日,又想起阿念,眉眼与她相似,可他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个阿念根本不是她。 她只不过是仗着她有几分像他记忆中的人,所以他格外的给她优待。 但现在他的耐心快耗尽了。 最后江词披衣起身。既然非要他去不可,那他就去亲自把话跟她说清楚也好,省得她以为还有什么悬念。 随从见主子要出门,踟蹰了一下,道:“可要知会少夫人一声?” 江词走出书房门,侧头看了一眼熄灯的卧房,道:“告诉她做什么,让她也没觉睡吗。” 随后江词就带着随从连夜出门了。 他想得简单,明天还有明天军营里的事,哪有空管她。既然她想让他过去,江词也想快点解决完这点破事,反正这会儿他也睡不着,索性就走一趟。 他骑马去到阿念小院里,小院还点着灯,江词下马敲门,结果院门又是虚掩着的,根本没闩。 他也就不客气了,径直推门而入。 灯火是从堂上传来的,他走到屋檐下,还不及进门,怎想里面阿念突然也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一盆水,直接往外泼去。 待她看清门口有人时已覆水难收,不由惊呼一声。 江词反应快,往边上闪身,虽然避免了被那盆水迎面泼个透,但他的袍角还是失了一大片。 手臂肩膀一片立马传来沁凉的湿意,袖袍也往下淌着水。 阿念看清是江词,吓得惶然无措,连忙歉疚道:“对不起公子,我,我不知道公子在门外……对不起……” 江词随意拂了拂,阿念又道:“屋里生着火,公子将湿衣脱下来,我给公子烘干吧。” 江词道:“不必了。” 阿念愧疚至极地跪下地,泫然欲泣道:“眼下天气尚寒,公子湿了衣裳,若是因此受了凉,那我真是罪过大了。就请公子烘干衣裳吧。” 江词一来就遭泼冷水,心里有些火大,但也按捺不发。他这样湿着确实难受,便解了外袍。 阿念见状连忙起身要伸手去接,江词却没给她,而是吩咐随从:“把火拿来,烘一烘。” 阿念手里接了个空,神色黯然。 不过她转头便赶紧去提炉子,又回自己房里把晾衣的木架子拿过来。 随从将外袍搭在木架上,暂时烘着。 江词看了看炉子,又看了看屋门外面的水渍,道:“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生火泼水?” 阿念垂头道:“大夫说我气血两虚,夜里觉得冷,手脚怎么也暖和不了。横竖睡不着,便想热水温温手脚。 “盆里的凉水是下午剩的干净的,想着用不了就倒掉。这火是我先前生的,想着万一公子会过来……也好有火烤。” 也是,不就是她让随从带话给他么。 江词不再耽搁,问:“我夫人的东西呢?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拿?” 阿念凄凄弱弱道:“我知道公子在意夫人,夫人的东西理应是亲自交还到公子手上才好的。”说着她便回房去拿东西。 她交给江词时,是用一方手帕包着的。 那手帕带着她身上的香气,显然是她的手帕。 江词闻不惯这气味,打开手帕一看是枚珠簪,好像以前是见过谢芫儿用来簪发的,然后他就径直拿回了珠簪,塞进自己衣怀里,一手拈着手帕还给她。 阿念顿了顿,这绣帕是她精心绣的,可惜江词不领情,她还是不得不伸手接了回来。 第1630章 打发她走 阿念捻着手帕,想了想说道:“因为我的事情,这阵子给公子添麻烦了。 “花枝姑娘每回来,虽然说话直率了些,可她也有在帮我熬药,夫人也十分关照我,公子便不要怪花枝姑娘了吧。都是我的错,惹她不高兴。” 江词看了看她道:“我没怪她。她什么心性,我比你清楚。花枝平日里话是多点,但她绝对不会有坏心眼。 “上次你误食皂荚一事,与她和钟嬷嬷没有关系,再不然,就可能是你日常生活里哪里有疏忽,自己误食了,不能怪在她们头上。” 阿念身子顿了顿,点头道:“不怪她们,是我的错。” 江词道:“不管是不是你的错,横竖遭罪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我们大家又没什么损失。” 阿念脸色微微发白。 江词又道:“现在既然你身体养得差不多了,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这么能熬,我过来也是跟你说清楚,从明天起,你就自行离开吧。” 阿念惊惶地抬头,眼里瞬时噙满了眼泪,道:“公子要赶我走么?” 江词道:“你想一直住在这里不走?” 阿念哽咽道:“我……我已无处可去,便是要走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公子让我走,也只是叫我自生自灭罢了。” 江词道:“我怎么叫你自生自灭?早前没给你找容身之处吗,没给你找差事做吗?你嫌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好的府邸我都替你找了个遍。” 阿念颤着身子,只顾流泪。 江词又道:“你身世可怜,我见你被欺负才救下你,你没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处境吗? “你但凡要是有门谋生的技艺,你可以嫌这嫌那,可你嫌了过后竟连谋生之道都没有,你凭什么嫌这嫌那的?” 阿念白着脸说不出话,咬着嘴唇。 江词道:“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个暂时的栖息之所,我又不可能一直养你下去。所以明日你该往哪里谋生,就往哪里去。” 阿念跪下来,无比凄楚可怜:“可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公子,并非我嫌这嫌那,我只是想留在公子身边,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啊!公子就像收花枝姑娘那样收我做个奴婢也好,我定尽心尽力侍奉公子好不好?” 江词垂眼看着她,道:“花枝是我夫人的侍婢。我身边没有侍婢,我也不需要那东西。我没跟你说清楚吗?” 阿念哭道:“那……那求夫人收了我也好啊……” 江词不耐烦道:“你的要求我没跟我夫人说吗,我也带她来看了的,她也明确表示她不想收你。她既然不想收你,你还要她强收你,到底你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 阿念抽噎着,两眼泪汪汪。 江词如今再看着这双泪眼,分明和枳子相似,可他心里却如此清晰地知道,眼前这姑娘,和枳子分明天差地别。 枳子只会笑,而她只会哭。 江词忽而又想起,谢芫儿问她,是不是会哭的姑娘更惹人怜一些。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他心里像被谁突然攥了一把似的,紧得发痛。 谢芫儿就从来不会哭,可是现在她都不愿意再与他同室相处。 他又想起,先前在寺庙的时候,他们明明很好。 她会破戒与他同宿一间禅房,她会对他笑,还会顺着他的心意试着沾沾荤腥。 江词回过神,看着阿念哭得不能自己,又道:“你若不愿意走,也可以就此在这里住下去。” 阿念以为他终于松口了,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他道:“往后这小院的租金你自己付。” 阿念眼神灰败,泣道:“我终究是惹公子厌烦嫌恶了。” 江词道:“我对你不厌烦嫌恶,只是我没有责任管你以后,我也不耽误你。你自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江词看向随从:“她的卖身契呢?” 随从从怀里取出,阿念一个劲地摇头:“我不,我不要……是公子赎回我的,我就是公子的人了……” 不等江词说什么,这时巷子里又响起了马蹄声,而且还十分紧蹙,似乎很着急。 第1631章 昨夜未归 紧接着院子外有人压着声音说道:“侯爷可在?” 能这个时候找到这里来,说明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江词的随从立马出去答应,一开院门,见是军营里赶来的。 江词也起身就走出房门,就听随从凛着神色禀道:“公子,军营里出事了。” 阿念从堂上追出来时,江词已然出了院门,跨上马便策马而去。 阿念不管不顾跑出院门,在小巷里追了一截,凄楚地大声叫道:“公子!” 她心下慌乱害怕,感觉他这一去,就是铁了心的再也不会到她这里来了。 她也无法再留在这里,更无法留在他身边了。 她一直想着,要是能够让他心生怜悯,最终决定带她回家,那她往后也好有个安身之处。再用不着在外颠沛流离了。 她不仅仅只是想有个安身之处,打从大街上他救下自己开始,她便对他暗许心意了。 若要是能得他这般公子的眷顾,也是她三生有幸。 只可惜,拖拖拉拉了这么久,他始终未曾有把她领回家的决心。而今更是毫不犹豫地绝尘而去。 阿念怎能追得上江词,江词纵使听见她在身后叫他,也没迟疑地奔出了小巷,快马越去越远。 最终阿念颓然回到院里,走进堂门,眼圈红红的,含着泪意,抬头就看见火炉上方那袭正烘烤着的衣袍。 他走得匆忙,忘了带走。 天蒙蒙亮的时候,谢芫儿起身早修。 钟嬷嬷和花枝在院里侍奉着,见书房的门一直紧闭着没动静。 可平时这个时间点大公子也该起来了呀。 后来钟嬷嬷瞅着不对,就去敲书房的门,结果里面没人应,房门也没关紧。她推开门一看,书房里空空如也,哪有人影。 钟嬷嬷就到佛堂来,道:“公主,大公子好似不在院里。” 谢芫儿敲着木鱼。 钟嬷嬷又问道:“大公子他是昨晚出门的吗,公主可知道?” 片刻,谢芫儿停下木鱼声,应道:“我也不知。”后半夜她觉浅,并没有听见院里有什么动静。 钟嬷嬷神色莫名,但也不再多言。 大公子何时走的,甚至于昨夜有没有宿在院里,她们都不知道。 要是昨夜里他就没在书房,那他昨夜又是在哪里宿夜的? 谢芫儿没坐多久,还是起身回房更衣,而后去前院。 这会儿还早,江重烈和江意都还没到前院来。 前院里看门的小厮见到谢芫儿,恭敬道:“少夫人今日甚早。” 谢芫儿想了想,问道:“大公子昨夜出门了吗?” 小厮应道:“听昨夜值守的人说,是昨个前半夜出府去了呢。” 谢芫儿问:“大公子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 小厮摇摇头,道:“不过后来倒是有军营那边的人来找,听说大公子出府去了,问了平时常跟在大公子身边的其他人,又急急忙忙往别处去寻了。” 钟嬷嬷和花枝一听这话,就倍感不安。 谢芫儿沉吟片刻,吩咐道:“给我备车吧。” 小厮愣了愣:“少夫人这么早要出门吗?” 谢芫儿神色温和道:“嗯,我出门有点事。” 小厮也不敢违背,连忙去被车驾。 谢芫儿出门时,想起上次答应过江词的事,便转身对花枝道:“今日你留在府里吧。” 花枝一个劲地摇头。 她可算着日子呢,今个正好是大公子与她家公主成婚整三年的日子,她一定要跟紧了公主,不能被抛下。 于是谢芫儿上马车,她也紧跟着上马车。 谢芫儿看她道:“你忘了上回你跟阿念闹得很僵的事了?” 花枝一听是要去阿念那里,顿时心情糟糕透了,闷闷道:“奴婢记得,奴婢答应公主,不跟她起冲突就是。大不了,大不了奴婢就在车里不出去。反正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公主的。” 谢芫儿无奈,最后只得带上她一路。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来羡就鬼鬼祟祟跟出了府门。 反正它正闲着呢,看见谢芫儿这么早出门肯定有猫腻。要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得跟上去瞧瞧才行。 第1632章 他心里有人 一路上,马车里的三人都不做声。 谢芫儿神色平淡,她支着头,看向窗外。 这时候还早,街上没多少人,铺子也还没全开,颇有几分冷冷清清。 她似看着街上,又似看着很远的地方。 钟嬷嬷和花枝心里急,又十分担心。 昨夜大公子夜里出门,连军营里的人来找都没能找得到他,那他还能去哪里? 心里隐隐有答案,可谁都万不想是这个答案。 钟嬷嬷唤道:“公主。” 谢芫儿回神,从窗外收回视线,应了一声:“嗯?” 钟嬷嬷道:“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公主与大公子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芫儿问:“那我们应该是怎样的?” 钟嬷嬷回忆道,“以前公主与大公子,向来是有话就说的,从不藏着掖着,也从不隐瞒心事。可如今怎么……” 钟嬷嬷知道,她真要是不在乎,自打那阿念出现以后,她又岂会一直顾及着他的感受替他周旋,眼下又岂会按捺不住一早便出门往那里去。 钟嬷嬷道:“公主要是喜欢,就该明确地跟他说喜欢,要是想留下他,就该让他知道想留下他。” 谢芫儿闻言,想了想,低眉笑了笑,笑得甚是落寞,道:“他心里有人,又岂容我想留就留。” 她甚至觉得,在寺庙里时他的情不自禁,都似将她当成了其他人。 花枝一听,道:“是谁?是那个阿念吗?”她摇头,自我安慰似的,“不可能,大公子要是喜欢她,早想把她带回府了,不可能的。” 谢芫儿叹道:“阿念若真是能够慰藉他……”她看了看钟嬷嬷和花枝,嘴角笑意犹在,“至于我么,我相信佛祖替我关上了一扇门,总会打开一扇窗的。咱们也不会走投无路不是。” 钟嬷嬷道:“那公主既然这么想得开,为何还一早就出门去?” 谢芫儿道:“当然是去确认一下那扇门是不是真的关牢了。” 钟嬷嬷无言。 偏偏在今日,他们成婚的三年之期满,又来了这样的事。 难道真是佛祖的考验么。 到了小院前的巷子,马车停下。 花枝不太情愿,还是照她自个说的,不得不留在马车里。 钟嬷嬷搀扶着谢芫儿下车。 谢芫儿看了看眼前这道门,片刻道:“敲门吧。” 敲了几声,里边便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应门声,正是阿念,在问道:“谁啊?” 钟嬷嬷道:“是夫人来看你。” 里面阿念连忙松了门闩,打开门一看,果真是谢芫儿站在门外,连忙有些慌乱地整了整略显得凌乱的衣裳和头发。 她俨然一副还没起身的睡容模样,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憔悴。 “夫人,我……” 钟嬷嬷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心下一沉。 看她这么慌乱无措的样子,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 花枝虽没下马车,但也掀开车帘看见了,顿时脸色都气白了。 谢芫儿道:“还没起?我打扰到你休息了么?” 阿念行了行礼,道:“没有,还请夫人莫怪我这番仪容不整地面见夫人。” 谢芫儿直接问道:“公子在你这儿么?” 阿念愣了愣,低垂着头,道:“他……他天还没亮便走了。” 钟嬷嬷和花枝吸了口凉气。 谢芫儿点点头,没说什么。 阿念又道:“对了,夫人请稍等。” 说着她便转身进屋去,片刻又取来一件衣袍,被她叠得整整齐齐。 谢芫儿目光落在那衣袍上,定定的,一动不动。 那是谁的衣裳,她一看便知。 阿念温柔地捧着衣袍上前,恭恭敬敬呈给谢芫儿,柔声道:“这是昨夜公子落在了这里的衣裳,估计公子忙着一时半会不得来,我便转交给夫人了。” 第1633章 勿要强求 晨光落在谢芫儿侧脸上,衬得她肤色苍白,瞳仁一如既往地清澈如琥珀,只是眼里的情绪一点点变得死寂了去。 良久,谢芫儿才把视线从衣裳移到了阿念的脸上,看了她片刻,道:“我怕是不顺路,还是你自己交给他吧。” 阿念愣了愣。 谢芫儿转身便走,花枝叫都叫不住,钟嬷嬷连忙快步去追。 只是她走出一段距离以后,蓦地又停了下来。 她面色平淡地转身又往回走,重新站在阿念的面前。 她待人素来温和,可眼下她看着阿念的眼神里,带着疏离的冷意。 别说阿念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就连钟嬷嬷和花枝也未曾见到过。 谢芫儿平心静气地问她道:“你是在向我炫耀吗?” 阿念一慌,连忙就跪了下去,眨眼间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哽咽道:“打从公子救下我的那一天起,我便心里认定公子这个人了,此生不求能有个什么名分,只求能常伴他左右便知足,哪怕只是做个小小的侍婢。” 说着她便俯身向谢芫儿磕头:“求求夫人成全我吧!” 谢芫儿看着她哭成个泪人儿,随之缓缓弯下身去,伸手捏着了阿念的下巴,手里的力道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仰望着她。 阿念看着她那尊贵又冷淡的面容时,一时都忘了怎么哭。 谢芫儿道:“不知道你这张脸究竟与她有几分相似,你若是乖巧本分,让他收你入府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再怎么收个姑娘回家,我也希望是个一心一意为他好的,而不是一心一意为自己好的。 “阿念,往后我便是不在府里,也会先告知府中众人,让你这辈子挤破了头也挤不进去。他往后可以娶任何妻妾,也可以收任何侍婢丫鬟,但绝不可能有你,记着了吗?” 阿念白着脸,眼角的泪痕受惊落下。 说罢谢芫儿拂袖松开她的下巴,她娇弱无力地歪倒在地。 谢芫儿带着花枝和钟嬷嬷,坐马车离开小巷。 马车上了街道,车夫正要往侯府回,不想谢芫儿淡淡吩咐道:“出城吧。” 花枝还没出声,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谢芫儿见状道:“哭什么,莫不是不愿随我去?” 花枝连忙用力点头,道:“愿,怎么不愿!公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顿了顿又感到茫然,“可我们就这样走了吗?不用回去收拾东西吗?” 谢芫儿道:“都是身外之物,收来如何?” 花枝哽道:“也不用跟二小姐和老侯爷说一声吗?” 谢芫儿没再出声,只是支着头看着窗外,眼神寂寥。 她异常苍白的脸色也一直未有好转。 钟嬷嬷岂会不了解她,她是想等到了地方了,她想做的事做成了,到时候就是她们不想走,她也会赶她们走。 可钟嬷嬷不像她那般心境平和,就算要出城去,也一定要知会侯府里的人。 她们不做忘恩负义之人。 也不是公主先负了大公子。 钟嬷嬷沉下心,道:“公主准奴婢下车吧。” 片刻,谢芫儿似才听见了一般,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钟嬷嬷。 钟嬷嬷双眼通红道:“我就不随公主出城了。当初公主劝奴婢和江永成成家,而今奴婢心中有了牵挂,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开。” 谢芫儿本就没想要留她,既然她主动开了这口,便道:“也罢。平日里成叔就待你妥帖,你们又性情相投,在一起过得挺好,往后你与成叔好好生活,也了我心愿。” 说着谢芫儿让车夫停车。 谢芫儿又道:“你去吧。你我主仆情分今日便到此为止。” 钟嬷嬷含泪躬身磕头。 她心知,要是不说得这般决绝,公主是不会放她下去的。 花枝也哭得不成样子,抓着钟嬷嬷的衣角道:“嬷嬷你别走啊,先前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跟着公主一起的啊。” 钟嬷嬷擦了一把眼角,道:“花枝,你好生照顾公主。” 然后钟嬷嬷就准备下车,谢芫儿蓦地道:“钟嬷嬷,你回府以后若说起此事,便替我传话给小意,三年之期满,她也应遵守约定,勿要强求。” 钟嬷嬷愣了愣,她了解谢芫儿,谢芫儿也同样了解她。谢芫儿说罢就放她下车。 驾车的车夫是当初谢芫儿出嫁时,她皇兄拨给她的侍卫之一,眼下他也只能听谢芫儿的吩咐,继续驾车驶出城去。 钟嬷嬷连忙转头就往侯府跑。 第1634章 干不出那混账事儿 这厢,来羡已经从小巷里回侯府了,到了江意跟前,语气无比严肃道:“小意儿,你哥这下是彻底黄了。” 江意一听它毫无玩笑的意思,心下一沉,道:“怎么回事?” 来羡道:“今早你嫂嫂出府去了,我跟过去瞧瞧,你猜怎么着?” 江意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来羡便道:“她们去了一处别院,那里竟有你哥藏着的一个女人,看样子你哥昨晚像是在她那里过夜了的,她拿着你哥的衣裳交给你嫂嫂,说是昨夜他落下了的。” 江意晃了晃神,然后来羡又将谢芫儿和阿念的全部对话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江意道:“不可能。” 来羡唏嘘道:“你是说什么不可能,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骗你干嘛。” 江意肃下神色,道:“江词干不出那混账事儿。” 说着她便动身要出门。 来羡一想,道:“也是,大舅哥虽然平时脑子不开窍,但他生活作风还是过得了关的。他和他媳妇儿都还没开荤呢,怎么会先和别人开荤。而且我看那女人,一看就是那种惺惺作态的。她要是心思纯良,交什么衣服给你嫂嫂。” 来羡一边跟着江意走一边又吐槽:“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哥要是什么都没做,那他的衣服为什么在那女人手里? “嗳,大舅哥哟,这次真是栽沟里了。本来他媳妇儿就天天盼着出家,他好不容易哄得媳妇儿要破戒了,这下好,是生怕不能把他媳妇儿送进佛门啊。” 来羡一算日子,又惊道:“啊呀,小意儿,你和你嫂嫂定下的三年之期,可不就在今日?” 江意到前院一问,谢芫儿还没回来。 江意看向来羡,道:“你没看见她们回来?” 来羡也有些急躁道:“我走在她们前面赶着回来通风报信,哪知道她们回没回来!” 很快这事儿江重烈也知道了,江重烈脾气火爆,立刻派人去大营找江词,让他得空赶紧回来一趟。 江重烈气得不轻,怒道:“那混账小子是皮痒了,等他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他狗腿!放着家里好好的媳妇儿不要,还敢再外面养女人!” 江意回院里更衣便准备出门,这个时候她当然顾不上那个什么阿念,她得去找她嫂嫂。 这时钟嬷嬷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既然老侯爷和二小姐问起,她便从头到尾地将这件事仔细说来。 江重烈气得拍桌,道:“出了这些事,你们为何不早说?亏得他经常不着家,芫儿竟还替他兜着!” 钟嬷嬷叹道:“公主不想就这些事烦扰老侯爷与二小姐,她一直认为那位阿念姑娘该救,她替大公子周全,等的也只不过是大公子的态度而已。” 顿了顿,钟嬷嬷又道:“事到如今,老奴也不拐弯抹角了,公主她虽嘴上不提,可她对大公子从来都是在行动上的。 “这三年来,她处处体谅大公子,尤其是这最后一年,老奴岂会看不出,她想要大公子开心,哪怕一再破戒做一些她以前从不可能会做的事。 “前阵子公主生了场大病,便是将自己困在其中走不出来了。后来她一直在试着调整自己更好地接纳以后,她心里也已经放下了与二小姐的三年之期,当真想要与大公子好好过日子的。 “而今那阿念姑娘让大公子心神不宁,奴婢也劝过公主与大公子好好说说,可结果是公主问出口,也愿意听他怎么说,却迟迟等不来他的回应。 “那位阿念姑娘着实厉害,昨个夜里大公子到了她那里去,今早公主得知大公子彻夜未归,便清早过去看了。那阿念姑娘便将大公子昨夜落在她那里的衣裳交给了公主。” 钟嬷嬷最后道:“公主的意思,将来大公子不管是另娶妻妾还是收纳侍婢,公主都希望是真心对待大公子的好姑娘;“所以老侯爷二小姐有必要知道那阿念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她大抵以为让公主与大公子离了心,她便有机会取而代之了。 “公主希望,将来任何好姑娘留在大公子身边都行,唯独就是她不行。” 第1635章 何去何从 江重烈道:“等江词回来,这事我必然会给芫儿一个交代!钟嬷嬷,现在芫儿往何处去了,我派人把她接回来,这件事再好好处理。” 钟嬷嬷摇头叹息,道:“怕是谁都没法劝公主回头了。” 她面向江意又道,“奴婢也是主动了断了与公主的主仆情分,公主才放奴婢回来的。可奴婢这次回来,并非是贪恋这里的安逸日子,只是觉得有必要将这事说清楚,不能让公主走得不明不白。 “请二小姐相信,从始至终,公主未曾对不起大公子。公主有话让奴婢带给二小姐,三年期满,她自选择她的去处,还请二小姐勿强求。” 江意本打算去找谢芫儿,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去了也于事无补。 她原本是对三年之期很有信心的,她那哥哥虽然迟钝了些,可也是一心一意对嫂嫂好的,两人理应是会修成正果的。 可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个事,让江意猝不及防。 诚然,三年之后,谢芫儿要走,她不能拦着也不能劝着。 她搞不懂,那个阿念到底有什么本事把她哥哥给弄得五迷三道的。 江意便问钟嬷嬷:“那阿念,长得可美?” 钟嬷嬷答道:“长得清秀干净。” 江意道:“你可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之处?” 钟嬷嬷道:“有自是有,大公子好像把她认成谁了。那阿念上回寻死觅活的时候,大公子及时赶到救下她,便说了些糊涂话,好像特别害怕这件事。” 江意沉吟不语。 钟嬷嬷又道:“诚然,不管大公子有没有认错人,可当着公主面,他抱着阿念说什么叫她不要离开之类的话,他可有想过,他将公主置于何地。” 说着,钟嬷嬷向江重烈和江意行礼,道:“虽公主了断了与奴婢的主仆情,但奴婢不论怎么还是得要回去的。就此拜别老侯爷与二小姐。” 江意道:“能不能请钟嬷嬷先劝住嫂嫂,等我哥回来了再说。到时候她若当真决心离开,我定不阻拦。” 钟嬷嬷道:“以往好说,而今怕是不能了。公主等得太久了,大公子昨夜真在阿念那里,那她是万不会回头的了。还请老侯爷二小姐保重。” 钟嬷嬷从厅上出来,在门外丨遇到江永成。 她眼眶红了又红,好不容易遇到个知心知意的人,要说了无牵挂是不可能的。 钟嬷嬷动了动口,江永成道:“我明白。我先派人送你去少夫人那处,后面的事情再说。” 谢芫儿走到山门寺前,抬头看了看这座斑驳的古寺,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她不得不承认,上次寻到这里可真是来巧了,今时今日她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她相信,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佛祖指引。 山中浓雾淬得她满身湿气,那眉间发上,都是极细小的雾珠,愈加衬得那双眼睛清醒沉静。 花枝眼眶红红的,莫名的很是难过。 寺里的女僧对谢芫儿还有印象,忙来请她进寺。 她跪坐在佛堂里,身心安宁,面见寺中主持。 主持行一佛礼,道:“阿弥陀佛,上次匆匆一别,这么快就又有幸见到施主了。” 谢芫儿亦回礼道:“上次确实没怎么谈得尽兴便下山归去,实在遗憾。而今再来,想往后继续听同门授业解惑,想与大家再一同修行参悟。” 主持点了点头,“施主与佛有缘,上次寺中师姐妹们也与施主谈论得甚为投缘。” 谢芫儿虔诚道:“我从前之愿,便是一心皈依佛门,今日来实现心愿,还请同门允我入寺修行。” 这话一出,寺中女僧们都倍感诧异。 有女僧说道:“上回施主与你相公一同上山来,求的是夫妻感情和睦,你们看起来也甚是互敬互爱,施主为何要入寺修行?” 谢芫儿仰头望着佛像,恍然道:“怎奈我当时看不透,现在想来,却是佛祖一早便看透了。往后我一心向佛,心无旁骛,还请主持成全。” 主持喟叹一声,道:“不是我不收施主,而是施主尘缘未了。” 谢芫儿愣愣地抬起头,看向主持,道:“主持如何断定我尘缘未了?” 主持伸手,点了点谢芫儿眉心,道:“施主尘缘皆在这眉间。” 第1636章 决心不改 谢芫儿坦然道:“先前我确为俗事所困,我以为我这也算及时醒悟,在主持这里难道也晚了吗?” 主持摇头,道:“何时都不算晚,只是施主尘缘未尽,旁人也无法左右。” 谢芫儿苦笑一声,道:“那这普天之下,还真没我容身之处了么。” 主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岂会让施主无容身之所。施主可在寺中清修,待想明白了,再下山去。” 谢芫儿坚定道:“主持,我入寺修行不是想在这里想明白什么然后再下山,而是我想明白了才上山,我想剃度修行,了断尘缘,此后山下事与我何干。” 说着,她向主持伏身行大礼,道:“还请主持成全。” 主持道:“一入佛门,前尘往事都如过眼云烟,施主想清楚。” 谢芫儿应道:“我想得甚清楚。” 主持叹息一声,道:“你且佛前思量三日,倘若三日后你初心不改,贫僧再为施主剃度,引施主入门。” 谢芫儿行礼道:“谢主持。” 钟嬷嬷是下半日赶到云中寺的。 她一进寺中,经女僧指引,去到佛堂门口,抬眼就见佛堂里正中间,着青灰色僧衣、头戴僧帽的背影。 她一看便忍不住眼眶发热。 便是穿了僧衣,头发尽数拢于僧帽中,她也一眼能认出,那就是她家公主。 旁边陪同跪坐的是花枝。 花枝见门口的光暗了暗,回头来看,霎时泪眼朦胧,张口道:“钟嬷嬷,你可算回来了。” 钟嬷嬷进佛堂里来,在谢芫儿另一边跪坐下。 从始至终,谢芫儿阖着双眼静坐,手里的念珠轻轻拨动着,未曾有半刻停顿。 便是钟嬷嬷去而复返,也不能使她心境有丝毫波动。 钟嬷嬷便将自己回侯府的情形告知给谢芫儿,最后道:“公主便是此生打定主意在此修行,咱们也要走得明明白白。 “是奴婢让公主失望了,奴婢现在回来,任凭公主责罚,只是往后公主在何处,奴婢也就在何处了。公主不再承认与奴婢的主仆情也罢,那奴婢就在这里做个陪伴公主修行的老尼姑罢。” 谢芫儿还是不为所动。 主持让她在佛前思量三日,这三日她竟真的断了饮食,不曾离开过佛堂。 以往她修行时也有过打坐断食之时,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主持来过两回,见她形容,也不由得摇头叹息。 钟嬷嬷和花枝做不到她那样,到了斋时还是得去用斋。 花枝避开了谢芫儿,便问钟嬷嬷道:“你不是都跟老侯爷二小姐他们说清楚了吗,那大公子那里呢,他是个什么态度?” 钟嬷嬷道:“我回去的时候大公子还外出未归。” 花枝嘟囔道:“就算当时未归,可现在过了这么久,他总该知道了吧。他为什么还不来找公主说清楚啊?” 钟嬷嬷看她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公主能回头么?大公子在阿念那里宿了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公主都不会再回头了。大公子那里什么态度,也不重要了。” 顿了顿,钟嬷嬷又道:“咱们跟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么,公主看似大度好说话,其实都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真若是她非常在意的人和事,你何曾见过她眼里揉进沙子了的?” 花枝瘪瘪嘴,钟嬷嬷又道:“那阿念那般作态公主都能宽和以待,可涉及到让你受了委屈,公主可曾退让过?” 花枝吸了吸鼻子,瓮声道:“我们公主这样好,是大公子不懂珍惜。” 两人用过斋后,花枝又带了些斋食进佛堂,坐在谢芫儿身边,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公主,吃点东西吧。” 谢芫儿没有答应,也没有任何动作,唯有手里的念珠,隔一会儿便拨动一颗。 钟嬷嬷知道她听得见,便道:“这些事怪老奴,若非老奴当初一力撺掇,也就不会是眼下这个结果了。 “是老奴错了。往后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要公主心里真的得到了宁静。” 第三日清晨的时候,寺中撞响了梵钟,谢芫儿终于缓缓睁开眼来。 再一回想,这三年时光,于她也似梦一场。 她并不后悔当初嫁给江词,也不会否定这三年在侯府的一切,如果一定要经历这些才能走到今天,那她应该心怀感激,这是一场宝贵的历练。 主持进佛堂来,先上香礼佛,再问谢芫儿:“施主可仍旧心意不改?” 这三日她没踏出过这里一步,整个寺里的女僧们都看明白了她的决心。 怕是再难有什么事能改变她的心意了。 谢芫儿身心宁静,回答:“仍心意不改,恳请主持为我剃度,引我入门。” 主持便让其他弟子去准备相应的入门礼。 第1637章 你可真是个人才 江词自打那天半夜收到消息以后就离京了,他人不在京郊大营里。 出问题的是京外另一个练兵场营地,离京都有两三天的路程。 早前京郊大营就有士兵在其他兵营感染了风寒,似有传染之兆,江词处理得及时,将情况遏制下来。 可各大营地之间的士兵是分批流动的,出现情况时那边的将领们没能重视起来,等发现情况不受控制的时候,已经有大批的士兵都有感染症状了。 他们见事情兜不住了,才派人加急来传话。 江词身为定国侯,在练兵强兵这一块是由他负责的。 江意临时找不到他人,派人去军营里问过后才知道他离京去往其他营地了。 士兵感染,此事不可小觑,江意是去不了谢芫儿那里了,她也没有理由再去劝阻她,遂在得知江词那里的情况以后,当即决定带上来羡,和苏薄一起赶过去,帮江词顶替两日。 有来羡在,能准确分析出士兵们的病症,如此也好对症下药。 而江词也可以空出身,先回来处理一下他自己的事。 江意和苏薄当日上午离家,快马加鞭,足有两天的路程才抵达江词所在的大营。 江词看见他们和来羡,还很诧异,道:“你们怎么来了?” 江意开门见山道:“我们怎么来了,这得要问问你和那阿念姑娘。” 江词愣了愣,道:“小意你……都知道了?” 江意一边随苏薄走进营帐,一边面容冷淡道:“江词,你厉害啊,藏个女人在外面,还让嫂嫂替你到处兜着。你昨晚从那个女人那里走的是吗,你在她那里过夜了?” 江词一听,皱着眉头道:“过什么夜?她说让我去拿你嫂嫂落下的东西,我只是去把话跟她说清楚。说完我就走了。” 江意气得笑了一声,道:“大晚上你去跟她把话说清楚?你是生怕自己太清楚了是吗?” 江词道:“我白天还有事,谁有空过去。我要是不把她打发走,我觉都睡不着。” 江意道:“你现在知道自己觉都睡不着了?早干什么去了?今日嫂嫂找到了她那里去,你要听听她是怎么跟嫂嫂说的吗?” 江词心下一沉,就听江意道:“来羡,你都原原本本说给他,让他自己好好听听。” 来羡这回连声音都模拟成了阿念的,将阿念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江词听。 江词听得脸色大变,道:“我没在她那里过夜,我压根就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江意冷笑道:“你没碰,人家却有你的衣裳。” 江词道:“那衣裳是我昨晚去的时候,她突然一盆冷水泼出来把我泼湿了,我脱下来烤的,只是临走的时候匆忙,忘了带走!” 江意心下了然,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是了。 江意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道:“你可真是个人才。” 江词目光定定,道:“小意,你不信我吗?” 江意道:“我信不信你有什么用,嫂嫂从她那里离开过后,就没再回过家。” 江词吸了口气,胸腔里冷冰冰的,问:“她去哪儿了?” 江意道:“她应该是去云中寺了。”顿了顿又道,“你可能不知,最初她并不想嫁你,是我见她是所有公主当中性情最好的才找上她的。当初你不也一眼看中的她么。” 江词不解地看向江意,“你说这些做什么?” 江意道:“嫂嫂她一心向佛,憧憬自由,我便与她定下了三年之约。倘若三年后,她仍心无所动,便放她自在入佛门修行去。” 江词脸色莫名,目光沉了下来,“这事你为什么早没跟我说?你都没问一下我,就擅自替我做下决定了?” 江意道:“你忘了,当初是你不管事,自己什么都交由我决定的。若是没有那个约定,你连这三年都不会有。” 第1638章 你敢剪 这件事江词不能怪任何人,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 是他答应娶谢芫儿进门的,可终究他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不愿再与他过日子了,所以才要离家上山去。 她不愿再与他同处一室,甚至不愿再与他同在一个家门里。 往日什么都很好说话的她,这次竟一声不吭走得这般干脆。 那她得对他多失望。 江词原是打算,等遣走了阿念以后,与她好好聊一聊的。 他心里有结,从未与任何人开口说起过,哪怕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他并不想有什么秘密瞒着她,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是段他最不堪的过往。那也是他最无能的时候,连想保护的女孩都保护不好。 江词心乱如麻,他这个时候赶回去或许已经迟了,可他在知道这件事以后,还是第一时间连夜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晚上都没停歇一下,在驿站换过两匹马,终于他花了两夜一天的时间,在第四日的清晨赶回了京城,城门一开,他便纵马奔入城中,马不停蹄地往另一边城门奔去。 谢芫儿上山来,佛前静思三日,今日正好是第四日。 寺里的女僧们准备好了入门礼,也备好了铜盆清水,还有剃度用的工具。 江词在山下下马,就飞快地往山上跑去。 主持站在谢芫儿身边,道:“阿弥陀佛,施主可当真想好了?此后入佛门,便了却前尘,放下所有牵挂与不舍,只于佛门中清修一生。” 谢芫儿道:“已无牵挂与不舍。若无这佛门容我,我也再无去处。” 佛堂中的女僧们诵经,敲响功德钵。 整个佛堂里的梵音令人身心宁静。 主持一手执剪,一手缓缓托起谢芫儿的长发,道:“断却这三千烦恼丝,换得一身清静。” 当江词一口气跑上山时,听见佛堂里的梵音,没理会女僧上前阻拦询问,径直就往佛堂里冲。 钟嬷嬷和花枝看见江词来了,惊了一惊。 他一脚踏进佛堂门口,抬眼就看去佛前跪着的女子,一身青色僧衣,长发垂在腰际,轻轻地铺落在她所跪坐的蒲团上。 旁边的主持正拿着她的头发,要往下剪。 江词急眼了,满身大汗,冲那抹背影脱口就吼道:“谢芫儿!” 他平日里甚少或是几乎不叫她的名字,可在回来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名字,以及眼前的这个人。 他气急败坏地又冲主持道:“你敢剪!你要是敢断她一根头发,看我怎么找你赔!” 这件事要是有人阻止,她也不能够强求,遂主持收回了剪子,对谢芫儿道:“阿弥陀佛,施主还是了却了这些身外事,再行入门礼吧。” 谢芫儿道:“所谓身外事,也只是他人自扰,主持无需理会他人之志,而误我入门修行。” 江词走上前来,一把拉过谢芫儿,将她拽回了回身,他清晰地看清了她的模样,这一刻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才算踏实了。 他看着她道:“什么叫他人之志,我现在还是你夫婿,你一声不吭跑上山来出家,还让她们给你剪头发,你以为这些尼姑不用负责的吗?” 谢芫儿平静地看着他,晨光打照进佛堂,她琥珀色的眼里没再有丝毫波澜。 尽管面前这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甚是狼狈。 寺中主持和女僧暂且都退了出去。 佛堂里只剩下两人。 江词缓缓在她面前坐下来,试着与她平等对话,他平了平自己的心绪,有些哄着的意味与她说道:“我这几天没在京里,不知道你上山来了。小意赶来告诉我以后,我立马就跑回来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隐隐发痛,又道:“我是想来告诉你,没有你想的那些事。我那天晚上去找阿念,她说你的东西落在了她那里,我过去拿,顺便跟她说清楚要打发她走的。” 他从怀里取出那珠簪递给她,“这个是你的吧,往时候我见你戴过。”然后又皱了皱眉,“怎么有两颗珠子掉了,要不回头我给你补上。” 第1639章 你认真的 谢芫儿低头看着他手心里的珠簪,没说话。 江词道:“我没在她那里过夜,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我把话说完了就走的。正好遇到营中出了事,我就赶过去了。 “至于那件衣裳,是我遭她泼了冷水,脱下来烤的,走的时候忘记了。” 他问她:“你可信我?” 钟嬷嬷和花枝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松了一口气,可在谢芫儿长久的沉默里又提着一口气。 谢芫儿看着那晶莹的珠簪,应道:“我信。” 江词道:“你随我下山,我们回家好不好,所有的事我都跟你弄清楚,我们把话说开,你想知道什么,你想问什么,我都……” 谢芫儿抬了抬眼,看着他,平静地打断道:“我们和离吧。” 江词定住。 她道:“此后,你我各自安好,你不阻我修行路,我不扰你世间乐。” 她方才就在想,如果他真要阻止自己剃度出家,确实是名正言顺的。毕竟他现在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婿。 如果和离了的话,他也就与她没再有关系了,便再也干涉不了她了。 江词低低问道:“你说什么?” 谢芫儿道:“你我不过短暂相交,人生轨迹还长,往后各往各方,岂不很好。” 江词缓缓凑近她,几乎与她鼻尖相抵,然她不为所动,躲也没躲。他道:“谁说好?你当真觉得好?” 谢芫儿直视着他,道:“我当真觉得甚好。” 她目光坦然,再无往昔与他相处时的安然笑意,只余平淡。 江词心里一点点往下沉,沉得他发慌,道:“谢芫儿,你认真的?” 谢芫儿道:“认真的,不跟你开玩笑。你我本是御赐婚姻强行绑在一起,解了束缚,才能各生自在。” 江词道:“谁说你我婚姻是强行绑在一起的,就算一开始不怎么乐意,可也在一起了三年,难道这三年里你全都是不乐意?” 谢芫儿回想了一番,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三年里也有许多乐事,过得比在宫里的时候要如意。我很感激你们将我当家人,而不是将我当外人。” 她看着江词,“我也很感激你对我多番照拂。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往后你我各走一方,彼此好散,这共处的三年也会是不错的回忆。” 江词道:“既然你过得如意,为什么一定要和离?” 谢芫儿道:“不知小意有没有对你说过,我们有个三年之期。现在三年已满……” 江词打断道:“那是你跟她的事情,而不是你跟我的事情。你要和离找她和离去,是她答应你的,又不是我答应你的。” 谢芫儿顿了顿,叹道:“我现在不乐意了,要与你和离,行吗?” 江词有些蛮横道:“不行!和离和离,讲求的是你情我愿,现在我不愿意,不跟你和离。” 他咬牙,又一字一顿道:“谢芫儿,我不离,你也休想剃度出家!” 谢芫儿不再说话,继续静坐在佛前。 江词也不走,就坐在她旁边,真跟她耗上了。 只是他两夜一天没合眼,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后来谢芫儿起身之际,他立马就醒来,眼里有些红血丝,跟着起身。 谢芫儿去斋堂,他也去斋堂。谢芫儿用斋,他也用斋。 他就是时时刻刻把她守着,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之外。他生怕自己一时半会儿没看着,她就让人给剃了头发。 江词跟她回到佛堂,他缓了缓情绪,道:“你喜欢念佛,我从不干涉你。你随我回家去,我给你修一个更大的佛堂好不好?给你塑一个像这佛堂里这样大的佛像好不好?” 谢芫儿始终不理会他。 他不同意,寺里的主持也没法再给她行入门礼。 所以谢芫儿在寺中带发修行,江词也赖在这里不走了。 江词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哪里做得不对,你不高兴的不舒服的你就告诉我,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谢芫儿你跟我说话。” 钟嬷嬷在门口瞧着,也是叹气。 若早些时候大公子是这态度,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早些时候,他兴许是觉得以后日子还长,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把话说清楚。 只是那时候她等着,而今却不需要等了。 事情如何,她都不在意了。 第1640章 到此为止吧 江词一直在旁边烦她,道:“谢芫儿你说话。” 最后,谢芫儿手里的木鱼停了下来,睁开眼,缓缓转头看他,道:“你要我说什么?” 江词愣了愣。 她的眼神里,虽然平和,但再找不到往昔与他在一起时的温情。 谢芫儿又道:“还有什么没有说清楚的么?” 江词道:“你跟我回家去。” 谢芫儿轻叹,道:“我不强求,也请你莫执着。当初嫁你实属权宜之计,我并非一个合格的妻子,而今我修行于此,你可再另娶任何人。” 江词道:“是不是因为阿念,我回去便处置了她,我与她没有任何瓜葛。”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想知道枳子,我也会讲给你听。” 谢芫儿看他道:“说实话我已经不是很想知道了,你处置谁也与我无关。若是你不愿和离,那就由我的名义对外宣称我不恋俗世、上山修行了吧,如此也不是你的过错。都是我的过错。” 江词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就是不跟你和离。” 谢芫儿沉吟片刻,道:“为何?” 江词一下子被问住。 是啊,为何? 谢芫儿道:“我不愿再跟你回家,以后我都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牵连。你喜谁恶谁,你做什么事,何时回家,与何人结交等,你高兴与否,难过与否,我都不是很在意。如此,不和离的话,有何意义?” 江词瞠了瞠眼。 谢芫儿看向佛像道:“从前我总有无地自容和惭愧的时候,而今下决心不再受你招惹以后,反而心静了。 “这里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应该已经没什么可再跟你说的了。 “江词,我且不乱你平生,也请你别扰我修行。到此为止吧。” 寺庙里响起了撞钟声。 谢芫儿在佛前静坐。 江词则坐在寺门前的台阶上,山里浓雾潮湿,衬得他背影显得孤寂。 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回来得正巧,正赶上她的出家礼。他是成功地阻止了,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他望着山里茫茫迷雾,心里也跟着茫然。 半日的时间,他都在想,她说的为何。 为何他不愿意放手,为何他不愿意与她和离? 若不是她提起,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入夜以后,谢芫儿从佛堂里出来,花枝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大公子他……还坐在寺门外的台阶上呢。” 谢芫儿不为所动,只是安静地回后院禅房。 回房简单洗漱了以后,花枝正要关门休息,怎想房门倏而被一只手撑住,不让她关。 花枝惊了惊,道:“大公子。” 江词大步走进来,看见谢芫儿坐在榻上,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这张脸,低声道:“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但我知道,我就是不想你出家,不想跟你和离,我只想带你回家。” 他又道:“我不扰你修行,但我也不放你走。” 说罢,他转身走出她的禅房。 将将脚要踏出去时,谢芫儿忽开口道:“稍等。” 江词一震,眼神灼灼地回头看她。 她下了榻来,起身走到桌柜边,拿起放置的一只盒子,走到他面前递给他。 江词道:“这什么?” 谢芫儿道:“收下吧。” 他接过来打开一看,眼里的神采又暗淡了下去。 只见盒子里放的是一对碧玉镯,还有往日他买给她的簪子。 以前她从不离身的东西,现在她要原原本本地还给他。 江词道:“你什么意思?” 谢芫儿道:“以后用不上了,物归原主吧。” 江词道:“什么叫物归原主,这是以前我送你的,既然送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你就是它的主。” 谢芫儿道:“都是身外物,于我无甚意义。” 江词偏执道:“没有意义你也必须得留着!谢芫儿,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不许还我!”说着给她放回到桌柜上转身就走。 第1641章 必须要处理的事 江词在寺里缠了谢芫儿两天,除了不与她睡一间禅房以外,其余时候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可他城里还有事,不可能一直耗在这里。 当下就有一件他必须得要尽早处理的事。 这回他吸取教训了,没有晚上回去。 他又担心白天他要是走了,主持给她剃发了怎么办? 于是乎江词就在寺里的女僧们做早课的时候,在佛堂外说道:“她现在还是我媳妇儿,不是你们寺里的弟子,我不同意她出家,你们也不许动她的头发。 “我且下山半日,待我回来要是发现她头发没了或是少了,我就将这云中寺拆了。” 主持出来行佛礼,应话道:“我佛慈悲,亦不强人所难,施主请放心去吧。” 江词这两天尤其敏感,一听就觉得她话里有话,道:“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强人所难了是吧?” 主持道:“施主多虑了。” 江词道:“强人所难就强人所难吧,你们寺里这么多僧人又不缺她一个,可我就她一个媳妇儿。记着啊,不许动她一根头发。” 说罢,他留下几名护卫,只带着平素最常带的一个贴身随从,快速下山去。 他下山进城以后,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去了那处小巷独院儿。 倘若阿念走了倒还好,可她仍旧还住在那里没走。 当时江词走得匆忙,原本说好了第二日收回小院儿或是让她自己付租金,后来也没来得及兑现。 阿念也就继续住着了。 彼时江词打马进巷敲门,片刻阿念开门看见他,眼神颤了颤,顷刻就红了眼眶,喃喃道:“我以为公子再也不愿来看我了……” 江词面无表情地踏进院里来,道:“还没走吗?” 阿念无措道:“我……我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江词侧身看着阿念,道:“我夫人那日清早来找你,你怎么跟她说的?” 阿念神色变了变,道:“没说什么啊。” 江词一步步朝她走来,身上有种冷冽慑人的气息,道:“你说我天不亮就走了?” 阿念咬了咬唇,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应道:“公子当晚走得匆忙,确实是天不亮就走了啊……” 江词道:“你将我的衣服给她,说是我在你这落下的?” 阿念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小声道:“确实是公子走的时候忘记了的……” 江词道:“听起来我像是在你这里做了些什么是吗?” 阿念连忙摇头,道:“我只是说了既有的事,其他的我什么都没说,是夫人误会了什么吗?” 江词道:“你是生怕她不会误会吧。” 阿念眼里蓄着一层水雾,倔强道:“公子可以误会我,但阿念从来不做违背良心的事!” 江词冷眼看着她,对她的楚楚可怜之相再无动于衷,道:“这么说来,你是无心的?” 阿念道:“我只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江词道:“那你觉得你的那些话,容易惹人误会吗?” 阿念依然是可怜又无辜的语态道:“我并不知道夫人会怎么想,如若说夫人误会了什么,我愿意向夫人道歉。” 她仰头望着江词,情真意切又道:“我知道夫人不喜欢我,可我从来不会欺瞒公子!” 江词对她这不知悔改的态度着实愠怒,道:“你说她不喜欢你,她什么时候苛待过你?她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一句你的不好,倒是你,总说她们这也不喜欢你那也不喜欢你,现在看来,不喜欢你是有原因的。你这副作态委实令人厌恶!” 阿念脸色煞白,张了张口,说不出话,眼泪只顾往下掉。 江词逼近她,一字一顿道:“我当初救你,是见你无路可走,而不是让你在我和我夫人之间从中作梗的。你以为我好说话是吗?” 不知为何,阿念突然对他感到惶恐,步步往后退。 正这时,院子外面有人经过,竟上前拍了拍院门,道:“阿念姑娘,你在家吗?在家吗?阿念姑娘?” 阿念忙擦了擦眼泪,应道:“什么事?” 外面的小伙子热情地道:“是这样的,我今日又新得了一些皂荚,你上回找我要的那些洗头发用完了吗?我再给你送一些吧。” 阿念表情异常慌张,不由看了看江词脸色,他不辨喜怒,她道:“不,不用了。” 小伙子道:“我这里有很多,送你一些无妨的。” 阿念道:“真的不用了!” 小伙子听出她语气里的厌烦,也就不再强求,自顾自走开了。 第1642章 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江词看着阿念,道:“皂荚是你自己弄的?” 阿念慌乱无措地摇头道:“不是,不是的,公子你听我解释。” 江词道:“你说,我听着。” 阿念便道:“我是误食了皂荚,只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误食的,许是哪里不小心没注意……公子,伤的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是受害者啊!” 江词一针见血道:“不小心,没注意,那它为什么会在花枝给你熬的药渣里?” 阿念动了动口,煞白着脸,一时想不出合理的措辞,哭道:“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花枝姑娘为什么这么厌恶我……” 事到如今,她还试图赖在别人身上。 江词感觉自己在被她当傻子一样忽悠。 江词道:“实在是我不怎么打女人。”说罢他拿起旁边随从的手,倏而就一耳光摔在了阿念脸上。 阿念直接给扇倒在地,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江词道:“虽然我救过你,但我可没我夫人那么善心。我夫人吃素,我不吃。” 说着他冷色看向随从,又问:“她的卖身契呢?” 随从一直给带在身上呢,毕竟上次是打算还给她让她自由的。 随从便应道:“还在属下这里。” 江词吩咐道:“拿去,找她上次的东家,把我给她赎身的银子换回来。” 阿念猛抬头,震惊又恐惧地望着江词。 江词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道:“叫人来赶紧把她弄走。” 阿念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抓住江词的衣角抱住他的脚,匍匐在地,哭得泣不成声,道:“公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把我卖走……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给公子磕头……我以后一定改……” 她可怜至极,“公子明明说过不想要我离开的,我只是……我只是在付出一切努力,想要留在公子身边而已……” 江词脚下被她抓得沉,眉间郁气深重,道:“你的付出努力,就是伤害别人?” “不是的,不是的,真是不是……”阿念簌簌摇头哭泣。 江词道:“如今再看,你与她倒没有半分相像了。” 他抽回脚,扯回自己的衣角,转身大步离去。 随从也听他命令,将阿念的卖身契送回原先的东家手里。 阿念晓得这回是再无挽回的余地了,于是马上回房里收拾东西就准备跑。 可后来还是没能跑出城,就被原来的东家的人手给追上。连侯府都不要的人,他们也就没甚顾忌怕得罪谁了。 而这回也再没人会在半路救下她。 江词说走半天就是半天,入夜的时候他回到寺庙里,遇到谢芫儿从佛堂出来,就一起去斋堂吃饭。 花枝和钟嬷嬷瞅着两人,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谢芫儿无话与他说,两人基本就是沉默。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词他要是不在意,还这般死缠烂打作甚。 夜里谢芫儿回禅房,江词就坐在禅房前的台阶上。 花枝透过门缝看见他的背影,许久后小声道:“钟嬷嬷,大公子还坐在外面呢。” 两人一同看了看内室,内室里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 后来钟嬷嬷叹道:“公主再好好与大公子说清楚吧,彼此解开心结,也好过这样继续耽误下去。” 片刻,谢芫儿回应:“说清楚,当日嬷嬷你执意下马车回侯府,你我主仆缘分已尽,为何你仍是执意上山来?是我们哪里还没有说清楚吗?” 钟嬷嬷沉默片刻,道:“当日是情非得已,才不得不那样。公主想赶老奴走,老奴是万万不会走的。” 谢芫儿道:“如此说来,不是哪里不清楚,而是你们太执迷不悟。我尚且只能自悟,却还没有这道行使你们大彻大悟。” 钟嬷嬷自知理亏,无言以对。 江词坐到夜深了,方才起身去隔壁禅房。 第1643章 做一个告别 后来隔一日江词又要下山去,临走时还是照样对主持叮嘱加恐吓,不许动谢芫儿的头发。 江词走之前,到谢芫儿身边坐了一会儿,侧目看着她,跟她说道:“还有些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处理完我就回来,最多两三天时间。” 他等了一会儿等不到谢芫儿的回答,还是兀自起身下山了。 便是他不在山上,可他还留了人在山上。 谢芫儿想趁他不在时完成入门礼基本不可能,他的人拦着不准不说,主持也不会再贸然引她入门。 至少在江词的同意之前,寺里的女僧们不会这么做。 毕竟佛家看重的是顺其自然而不是强人所难。 所以她想要入佛门,首先还得解决掉她和江词的私事。 可他那人,以前倒是肯听一听她的,而今根本不听她说什么。 以前她心志不坚,心生动摇过,后面仔细想来,那些念头、那些想法着实不该,她一直虔心惭愧思过,以后只想一心一意地修行,再不受谁蛊惑了。 这佛门修行虽清苦,但却远远好过红尘劫苦。 江词下山后,这夜谢芫儿在佛堂做晚课,便遇到女僧在佛堂里挑剪佛灯灯芯,将燃烧得发黑硬化了的灯芯剪去,佛灯的光便更加明亮一些。 谢芫儿闲来无事,这般侍奉佛祖又磨炼心性的事她通常十分愿意去做,也就跟着一起了。 一个佛堂里的灯有百十来盏,每一盏都得仔细挑剪。 等忙完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谢芫儿因此顺下了一把剪子。 只不过当天晚上花枝和钟嬷嬷都在禅房里,她也一直没得机会。 第二日下午谢芫儿借故在禅房休息,坐在窗前,才将剪子拿出来,将僧帽下盘起的长发解开。 江词吓唬主持不敢给她剪发剃度,那她自己给自己剪,总是可以的。 剪去烦恼丝,便算与过去彻底划清界限。 她是当真想与过去,与他,做一个告别。 花枝和钟嬷嬷守在禅房外,花枝还觉得有些奇怪,与钟嬷嬷道:“公主平时上午下午都在佛堂里的,大不了偶尔出来走走,白天基本不回禅房的,怎么今日还回来了呢?” 钟嬷嬷也不解。 怎想这时江词回来了,听说谢芫儿回了禅房,就第一时间过了来。 结果看见钟嬷嬷和花枝守在外面,江词就皱了皱眉头,问:“她不舒服?” 花枝应道:“公主没有不舒服啊。” 江词道:“没有不舒服她回禅房做什么?” 要知道她是最喜欢佛堂的了,佛堂里最能使她安心,要是能在佛堂打坐修行,她没道理回禅房。 所以江词就下意识觉得她一定是不舒服。 他二话不说上前去敲门,一推门,竟是从里边给闩上了。 江词神色一沉,手上也没客气,一使劲就将门后的闩子给弄断了。 结果他推门一看,见谢芫儿手里攥着一缕青丝,手里的剪子正不客气地往下剪去。 只是那剪灯芯的剪子到底小巧,一次剪不了多少头发,她脚边的地上散落着一些青丝,手里还没来得及落剪,江词当即掠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神情骇人:“谢芫儿你干什么?” 谢芫儿抬头看向他道:“我似乎,并没有碍着你吧。” 她要下剪,江词拽着不肯。 花枝和钟嬷嬷也是惊吓不已。 后来花枝惊呼一声:“大公子,你流血了!” 谢芫儿垂眼一看,见剪子的尖端不慎扎进他的掌心里了,殷红的血迹顺着他指缝间滴淌出来,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江词急红了眼,手里握得死紧,分毫不知痛似的,道:“你就这样想摆脱我吗?” 谢芫儿脸色有些白,剪子抽不回来,她下意识就松了手,应道:“摆脱你说不上,只是想与过去告个别。” 第1644章 你跟我走 江词看见被谢芫儿自己剪掉了的这些发丝,着实有些被刺激到了,咬牙道:“过去还没有成为过去,你用不着这么着急告别。” 最终他收回了剪子,转身看了看花枝和钟嬷嬷,道:“你们就任由她关起门来这么干,不怕她拿这东西弄伤了自己吗?” 钟嬷嬷道:“是我们疏忽了。” 花枝道:“大公子,你的手……” 他还满手是血呢,血迹都溅上了袖袍。 只是他自个看都不看一眼,道:“你们身为她的侍婢,就应该看护好她。” 说罢拂袖而去。 江词走后,钟嬷嬷和花枝连忙上前查看谢芫儿的情况,见她手上也有斑驳血迹,忙问道:“公主,有没有伤到?” 谢芫儿回过神,摇了摇头。 花枝拿了巾子来给她擦手,将血迹擦拭干净,她的手只有些发红,是用剪子时给磨红的,除此以外并无受伤。 都是江词手上的血。 钟嬷嬷捡起地上发丝,又看了看被谢芫儿剪出来的断发处,不由含泪唏嘘:“公主又是何苦!竟这般作践自己!” 谢芫儿叹口气道:“实在是这里没有镜子,我只能摸索着来,估计剪得有点丑。” 钟嬷嬷和花枝仔细看了看,她剪得不怎么整齐,一缕缕的断发也只是一小撮一小撮,因为那剪子小,确实很受限制,最后花枝将她长发拢了拢,还能遮住被剪掉的断发处。 花枝见着也心疼极了,道:“公主便是要出家剪头发,也该痛痛快快地剪,像现在这样算什么事呢?” 谢芫儿道:“我倒是想。” 钟嬷嬷劝道:“公主应该好好与大公子解开心结,你们若最后都释然了,便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到时候公主再出家,相信大公子也会由衷祝福的。” 谢芫儿想了想,道:“我倒是释然了,现在似乎是他的问题。” 钟嬷嬷道:“所以公主得让他释然啊。” 谢芫儿问:“如何让他释然?” 钟嬷嬷道:“以往公主不是善开解么,公主好好开解一下他吧。” 谢芫儿若有所思。 江词一整天都没在寺里,直到傍晚他才出现。 彼时谢芫儿在佛堂里,他来也没先扰她,而是径直去后院禅房。 不一会儿,花枝就急匆匆地进佛堂,先向佛祖行了行礼,然后着急地对谢芫儿道:“公主,大公子来了。” 谢芫儿已经麻木了。 花枝又道:“他去咱们禅房,把公主的东西都收走了。” 片刻,谢芫儿才应道:“我有什么东西可收走的?” 花枝道:“就是当日公主穿上山来的那身衣裳,还有当日佩戴的一些首饰,公主脱下来的镯子什么的呀,另外连公主在这里平时换洗的一身僧衣也带走了!” 不等谢芫儿做声,花枝又道:“不知道大公子要带去哪里,公主你快去看看呀!” 随之江词就到了佛堂来,别说收走她的东西了,他还要来收走她这个人。 他大步跨进门口,就到了谢芫儿跟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道:“你跟我走。” 谢芫儿自是不肯,道:“去哪儿?我在这甚好。” 奈何她挣脱不开,反把江词惹急了,江词径直就把她抱了起来,大步往佛堂外走。 佛堂里的女僧们都看愣眼了。 谢芫儿也有些恼了,道:“江词,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江词蛮横道:“好好说,说得动你吗?” 谢芫儿没料到他竟会如此蛮不讲理,一时无可奈何,踢打了他两下,僧帽都掉了,满头青丝淌下来。 江词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要走出门口。 谢芫儿吸了口气,道:“江词,你这样没意思。” 江词道:“没意思就没意思。” 谢芫儿只好求助佛堂里的女僧,道:“还请同门帮我点化他。” 女僧:“阿弥陀佛,施主……” 才一开口,江词一眼瞪过去:“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她还不是你们同门。你们要是插手,那就是蓄意破坏别人婚姻,拆散别人家庭。以后看谁还敢上山来找你们。” 女僧们:“……” 主持:“阿弥陀佛,施主还是自行点化这位男施主吧。” 最后谢芫儿硬是被江词给抱着出了佛堂。 第1645章 从没这么吵过 眼看着江词抱着谢芫儿要离寺下山去,谢芫儿也不会由着他想怎么就怎么,随后跟他动起手来。 这回江词死活不接招了,任由她打,抱着她她不安分,就干脆换了个姿势,将她扛着下山去。 谢芫儿道:“江词,没你这般不讲道理的,我不耽误你幸福不影响你姻缘,你还想如何?我请你好聚好散,给我留个清静就这么难吗?” 江词低低道:“不行,我清静不了,你也别想清静。” 后面花枝和钟嬷嬷也不知道他想干嘛,赶紧地跟上,一路小跑着下山。 谢芫儿挣扎了半路,知道横不过他,最后放弃了,道:“我以为你也算是个干脆利落之人,没想到这么不可理喻。” 江词道:“那你在嫁我之前没有先了解清楚我,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也一样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芫儿道:“那你应该知道我心意已决。” 江词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江词既娶了妻进门,就没有和离一说,除非我死了,你可以出家,可以改嫁。” 谢芫儿愣了愣,随即更加气恼:“跟你讲道理讲不通,非得要这么耍浑是吗?” 江词道:“这就是我的道理。” 谢芫儿:“婚前倒是我看走了眼,原以为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江词:“那是你眼神不好,你自己的问题。” 谢芫儿:“江词!你放我下来!” 钟嬷嬷和花枝跟在后面,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还真是大开眼界。 自从她们公主嫁进侯府以来,从来没跟大公子红过脸。 这些日在山上,更是心如止水、六根清净,没想到她们竟还能看见公主被大公子给缠出了气性,两人吵了一路。 山下停着一辆马车,一行随从。 江词到了山脚,将谢芫儿从肩上揽下来,打横抱着,就探身放进了马车里。 谢芫儿路上被他扛着,气血上头,这会儿脸色发红,看他的眼神却是冷得很。 江词被她眼神一蛰,心头也像扎了一下疼,朝她伸手,动作温柔地捋了捋她耳边发。 下一刻他也拂衣上车,坐在她身边,令道:“出发。” 马车走了很远,谢芫儿才发现,马车竟不是回城的,越往前走,暮光之下可见前路山峦叠嶂,翠墨连天。 谢芫儿终于肯回头正视江词,道:“你带我去哪儿?” 江词回答得利索:“出远门。” 谢芫儿道:“我并不想出远门。” 江词看她道:“你便是想出家,倘若不游历一下世间,往后一辈子就待在那座小小的寺庙里,不觉得缺少什么吗? “将来有人上山问佛,你并不懂外面是怎么样的,怎么开导度化他们?” 谢芫儿听来,一如既往,还是歪理。 谢芫儿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真的都是在为我着想吗?” 窗外夜色渐渐铺陈,江词眼神没躲闪,只依稀可见有一丝丝柔软,和恳求,认真道:“谢芫儿,你愿意跟小意定下三年之约,与我也立个约定吧。” 谢芫儿沉默片刻,道:“什么?” 江词道:“我不要三年,我只要半年就行。你陪我走一趟,这一趟回京以后到半年期满,如若你仍是心意不改,我便不再阻挠你上山修行,如何?” 谢芫儿神色动了动。 比起死缠烂打,还是这样有商有量来得好吧。 这样至少能够解决问题。 谢芫儿道:“只是我没想再跟你耗半年。” 江词道:“是你说的要好聚好散,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聚好散的办法。” 他明着说,“我没办法立刻就接受你的想法,我总还是想着要挽回,如果我不试一试就放弃了,总也不会甘心。如果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你还是要走,至少也让我甘心些。” 第1646章 半年之约 谢芫儿想了想,心平气和地与他说道:“我想挽回的时候,似乎也并没能等到你给机会。” 江词愣了愣,皱着眉头,道:“前一阵是我混账,我有些迷茫。并不是因为阿念,而是因为想起了一些往事。对不起。” 谢芫儿道:“无事,都过去了。”顿了顿还是又道,“不过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说罢一时再无旁的话,谢芫儿转头支着下巴,看向车窗外。 凉风从窗外袭来,方才吹淡了些许他身上才有的那股子清冽味道。 谢芫儿抬了抬眼,看见远山天外,夜空下点亮了一颗颗的星子。 她似乎好一阵子没抬头看星星了,只不过在侯府里看时和眼下在荒野里看又不一样。 眼下四下空旷,没有视线阻挡,夜空也广袤无垠,万物都透着自由的气息。 谢芫儿兀自看了一会儿星星,又想着,时间过得也快,三年不过转眼间就结束了。 相比之下,半年实在算不上什么。 往时候他待她不差,到最后也没有必要一点情面都不留。 往后做不成夫妻,见了面能相互打声招呼也好。 如果多耗这半年,最后能和平解决问题,也不算白耗。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着,谢芫儿忽轻声道:“那就半年之约吧。” 江词眼神灼然,“好。” 花枝和钟嬷嬷跟在后面,不过可没马车坐,而是跟着江词的随从一起骑马。 花枝年轻,比较能接受新鲜事物,起初手里紧紧抓着马的鬃毛,后来就放开了些,开始欣赏起沿途的风景来了。 钟嬷嬷就不太行,一路上紧张得冷汗都出来了。 花枝就劝道:“钟嬷嬷,你不要老是盯着马蹄下,你得抬头往前看,看远处。” 钟嬷嬷:“我看不来,我不看。我一把老骨头了,跟你们年轻人怎能一样!” 花枝就问随从:“咱们不是回城,这是要去哪儿?” 随从答道:“听大公子安排。” 花枝反而不太担心,感觉她家公主出来走走遛遛,比待在山上要好。要是这一路,能跟大公子把误会解释清楚了,就算以后不能再在一起,也没啥可遗憾的。 后来钟嬷嬷实在扛不住了,唏嘘:“我的老腰欸,哪禁得住你们这么颠,要断了要断了……” 谢芫儿在马车里听见她叫唤,就叫停了马车。 江词让花枝和钟嬷嬷坐到车上来。 不过两人都自觉地坐在了前边车辕上。 后天色黑尽了,马车才暂时到达一个地方。 花枝连忙扶谢芫儿下车,她抬头一看,见楼前灯火朦胧,颇显冷清。 花枝好奇地问:“大公子,这是哪儿啊?” 江词先一步踏进大门去,道:“驿站。” 驿站里的小厮出来相迎,随从们牵着车马去后院喂粮。 但凡在驿站里落脚的都需得有官方文书,驿站里管事的看了一眼江词的文书,立即恭敬地双手奉还,而后请示道:“爷要几间房?” 江词回头看了一眼谢芫儿和花枝、钟嬷嬷,道:“我们要两间房,其余人随意安排。” 管事应道:“是是是,爷请随我上二楼来。” 管事也是个相当有眼识的,见江词领着个带发尼姑来,又见花枝和钟嬷嬷约摸是侍婢,便安排了一间上房和一间普通房,而且普通房离上房离得远远的,要是房里有个什么活动根本听不见的那种。 官爷身边带女人,驿站管事见得太多了。 带尼姑也不出奇,毕竟像这等身在高位的人什么女人没见过,偶尔想尝尝新鲜口味不是常有的么。 管事把人带到房间门口,退下时问道:“官爷,可要这会儿上饭菜?” 眼下也早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江词便点头:“去准备吧。” 管事正要去,江词又道:“先送点热水进房间里来。” 管事立马应下,赶紧就去办了。 第1647章 十分上道 谢芫儿站在房门口,看着江词先一步踏进房间里去点灯,她没进去,道:“这间房你住,我去跟花枝和钟嬷嬷住。” 房里灯火亮开来,江词回头看着她,旁边的花枝和钟嬷嬷却是为难了。 江词道:“可里的客房不比家里,不分内室和外室,就只有一张床。你跟她们住,是打算你们三个睡一张床吗?” 话一出,花枝和钟嬷嬷赶紧摇头:“奴婢不敢。” 江词又道:“你若是不想跟我同寝,我还可以打地铺,还是说你想让她俩打地铺睡地上?” 谢芫儿道:“也不用这么为难,再要一间房就可以了。” 等管事到前堂来,谢芫儿就站在楼上与他说道:“麻烦你再开一间房吧。” 管事闻声一抬头,看看谢芫儿,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江词,然后脑子一灵光,十分上道:“啊哟对不住夫人,没有别的房了。” 江词看了一眼管事,虽然撒谎不对,但他对管事的表现表示满意。 谢芫儿回头看了看这走廊一排的房间,除了刚刚江词点灯的这间,其余的基本都是黑灯瞎火的,她道:“其他房里都没点灯,都有人住吗?” 管事:“都有人住。就算眼下没人住,到后半夜也都会有人来。 “咱们这驿站设在要道,各路走差的官爷都要在这落脚哩,很多时候房间都不够使的。小师傅,你今晚就跟这官爷将就将就吧。” 江词一听就不乐意了,皱眉道:“什么小师傅,她是我夫人。” 管事一愣,连忙赔罪道:“对不住对不住,官爷见谅,是小人眼拙。那夫人还要什么别的房间呢,与官爷一处歇吧,夫人放心,房里的床大着呢,完全不用担心睡不下。” 没等谢芫儿再说什么,管事就又去别处忙了。 小厮提着热水进房间,清洗了浴桶,又把浴桶装满。 江词看了一眼花枝和钟嬷嬷,道:“你们进去侍奉她洗浴吧。” 谢芫儿坐了马车,浑身酸累,也就懒得再计较了,先回房沐浴。 江词就守在房门口。 等她洗好,江词才叫人传晚饭来。 花枝和钟嬷嬷自是回她们的房里吃饭了,江词走进来,就看见谢芫儿换了身青衣坐在铜镜桌前。 她没再戴僧帽,一头乌发自然而然地垂在腰际。 江词看着看着,就有些愣了神,直到小厮弱弱地出声:“官爷,夫人,饭菜都已备好了哩,两位请慢用。” 然后就利索地退了出去,顺便还把门关好。 江词回了回神,声音比往日多几分柔和,道:“先过来吃饭吧。” 谢芫儿起身走到桌边坐下,这里的饭菜简单,显然是江词让人知会过,她的膳食与江词的分开来的,全是素斋。 江词道:“虽说立下了半年之约,但这半年里,你我也可以不用僵得像陌生人。你还可以像以往一样,有什么要求就提,有什么话就说,你说的我都尽量去完成。” 谢芫儿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别的都还好,只同床共寝一事,对我眼下来说有点勉强。” 江词道:“行,我知道,你我同房不同床,今晚我打地铺。” 谢芫儿道:“我也不能让你一人吃亏,你我可以换着来,今日你打地铺,明日我打。” 江词看她一眼,道:“就你这身子骨儿,又不吃肉的,让你睡地上一晚,就给你冻坏了信不?” 顿了顿,他又道:“我是男人,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你也不用非要跟我在这些方面对等。” 谢芫儿见他如是说,便不再勉强,道:“行吧。” 饭后,小厮进来收了碗筷,江词出去冲了澡换了衣服。 然后他叉着腰在门前的走廊上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就叫管事过来。 管事问:“官爷有何吩咐?” 江词道:“你给我再拿床被褥来。” 管事:“这……夫人真不要官爷上床睡啊?” 第1648章 还理直气壮 江词一听,又见一楼堂上还有这么多值守的人,想必个个都竖着耳朵听呢,他怎么能承认,他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乎江词板着脸道:“什么不要我上床睡,夫妻哪有不一起睡的。你以为我要床褥是用来打地铺的吗? “那是因为我夫人身子娇贵皮肤细嫩,就床上那被褥太薄太硬,仔细硌着她,所以我才让你再备一床!” 管事恍然大悟:“哦哦哦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竟没想到夫人在这里多有不习惯。” 说着就立刻让人再去备床褥。 江词提醒道:“褥子和被子都得要有。我夫人躺的和盖的都必须要软和。” 谢芫儿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 那厢花枝和钟嬷嬷的普通房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花枝忍不住偷笑,钟嬷嬷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花枝给钟嬷嬷揉着腰,道:“嬷嬷,大公子明明是被赶下床的,还理直气壮成这样,真是无敌了。” 钟嬷嬷道:“不得背后议主。” 花枝吐了吐舌头,感叹道:“大公子但凡要是早点意识到公主的好,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驿站小厮很快就又抱了一床被褥来,江词大步跨进房,指着张椅子吩咐道:“就放这里吧,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接下来我会帮我夫人铺好的。” 小厮麻溜地出去了。 谢芫儿坐在床边,就看着江词默默地抱着床褥自己往地上铺。 最后一人睡床上,一人睡地铺,倒也相安无事。 江词枕着双手,转头看了看谢芫儿,见她就躺在自己旁边,这回比较安心了,于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用过早饭,江词就又带着谢芫儿继续上路。 一路上她基本都没话与他说。 江词看了看她,道:“不问问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么?” 谢芫儿道:“去哪里都好。” 江词听出来了,不是去哪里都好,而是去哪里她都无所谓。 到了下个地方入住客栈的时候,客栈里人多,是真腾不出多余的房间了。 他们进客栈的时候,堂上的客人见谢芫儿一身女僧的打扮,不由笑问江词道:“这位兄弟,你莫不是去山上尼姑庵里抢了个尼姑回来?” 另有人跟着应和道:“是去哪个尼姑庵抢的这么漂亮的尼姑,也跟我们说说呗,我们也上山去见识见识。” 江词不理他们,牵了谢芫儿的手就上楼去。 谢芫儿下意识想抽手,但想了一想,她若是抽手了,真让人以为她是江词从尼姑庵里抢来的就不好了,多添不必要的麻烦。 出门在外,她也不想生事,遂由着江词去了。 谢芫儿进房后就一直没再出来,到第二天她醒来发现江词已经不在房里了。 花枝和钟嬷嬷进来伺候她洗漱,没等谢芫儿开口问,花枝就说道:“大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哩,让公主别等他,我们先用早膳。” 谢芫儿问:“楼下人多么?” 花枝道:“这会儿没几个人呢。这客栈外面就是街市,公主要不要去楼下吃饭,总闷在这房里都快闷坏啦。” 谢芫儿点了点头,道:“去楼下吧。” 钟嬷嬷便先一步去楼下叫小二安排膳食了。 随后谢芫儿和花枝下楼到堂上来,捡了个靠窗的座儿。 晨光透窗进来,光线敞亮,可以看见外面街上的一段光景。 主仆三个正用早饭时,就有昨天的住客也陆陆续续地下楼来了,结果看见谢芫儿,见昨天跟她一起的江词眼下没在,便笑嘻嘻地凑过来,在旁边的座儿坐下。 几个男子仔细打量审视了一下她,没想到她一身青素的僧衣,头发都用僧帽遮起来,那眉眼清丽,不沾烟火似的,竟是越看越觉吸眼。 有人拿筷子敲了敲碗,引起她的注意,先开口笑道:“小尼姑是哪个山上的?” 谢芫儿想,她还不算正式入门,也就不属于哪个山上的了,因而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另一男子又问:“你们山上的尼姑可都和你一样漂亮?” 谢芫儿又想,皮囊都是虚浮表象,她倒没仔细看过,因而也没法回答。 男子就摸摸下巴,笑道:“你是不是昨天带你来的人抢下山的?你跟哥哥们说,真要是,哥哥们替你做主,赶跑了他,再送你回山上怎么样?” 第1649章 分明是来调笑的 花枝和钟嬷嬷听见如此轻浮言语,有些来气,花枝正要说什么,被谢芫儿止住道:“快些吃完便回房吧。” 这些人也只是嘴上轻浮,可不敢对她有个什么动作。 因为谢芫儿这桌旁边还有几名随从,一看便是不好招惹的。 等江词回到客栈来,就看见大堂靠窗那边围着一堆人,他再仔细一看,被围在中间的可不就是他媳妇儿。 有人问:“师傅,怎么样才能做到六根清净呢?是不是多念几遍佛经就行了?” 谢芫儿答道:“这个因人而异。” 那人就笑着回道:“难怪我不行,我就总想着女人。” 周遭一团哄笑,另有人道:“人之初性本色,你这个是正常的。” 又有人问:“师傅,每天只吃素难吗?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吃肉?” “要是光吃素身体能好起来吗?晚上是不是就不起那么多次夜了?” 谢芫儿心态很稳:“阿弥陀佛,这个得问大夫。” 又有人哄笑:“你这起夜太多次恐怕不是吃荤吃素的问题,而是你被女人给掏空了。” 最后早饭没怎么吃成,全被这些围观的人给搅和了。 花枝越听越烦,气鼓鼓地对谢芫儿道:“小姐,我们回房吧,别待在这里了。”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请教她家公主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哪是诚心请教的,分明就是来调笑的! 他们把过道都堵死了,她们才没能及时上楼去。 旁人一听花枝的称呼,就道:“你这小丫头长得也水灵灵的,这师傅怎么是你家小姐呢?” 花枝送他个白眼:“关你什么事。” 谢芫儿原想着他们若是对佛理感兴趣,她多讲讲也无所谓,可事实上他们问来问去,似乎都与佛家没多大关系,谢芫儿便也兴致寥寥,让随从开路。 可这时,有一男子离她最近,趁着随从不备,突然就伸手去揭谢芫儿的僧帽。 要是揭掉她僧帽,看她把头发都放下来,不知是何种光景呢。 不光他一人想看,大家伙可都想看。 只不过眼看就要得逞,这人的爪子离谢芫儿咫尺之距,不想手上突然传来剧痛,他哀嚎了一声。 众人定睛一瞧,不知道江词什么时候回来的,眼下就站在这人旁边,冷着一张脸,手里掰着他的手指,要是再使点力,就能直接给他掰下来! 那人痛得嚎叫连连,江词眼神扫过他,让他不寒而栗,道:“想干什么?” 方才还围着的这些人立马就散开了。 花枝看着莫名解气,道:“方才不是还讨论得火热吗,怎么都散了?我家大公子回来了,你们有本事继续说啊!” 被江词掰着的人连连告饶:“这位少侠,兄弟,高抬贵手,我不敢了,快放手,手要断了,真的要断了!” 江词看他脸都憋紫了,最后才松手往前一送,直把他送倒在地上,摔得个呲牙咧嘴,然后赶紧抱着自己的手指看看有没有断。 江词牵着谢芫儿的手就带她出客栈,吩咐花枝和钟嬷嬷:“去房里拿她的行李,上路了。” 谢芫儿和江词坐在马车里,马车缓缓驶出这座城镇。 江词大马金刀地坐着,看了看身边的她,心里烦,但不是烦她,而是烦先前客栈里围着她问东问西的那群人。 他们要是正儿八经问些有关佛家的问题也就罢了,可他们问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亏得他们是散得快,不然他非收拾他们不可。 第1650章 不生气 谢芫儿回头对上江词的眼神,道:“你生什么气?” 江词道:“你以前是没出过远门,外面什么人什么事都有,有好的但也有坏的。 “一些坏人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你轻易度化不来他们,他们只会想办法占你便宜。 “遇到这种人你还跟他讲什么道理给他什么好脸色。他们要是敢动手动脚,你就弄他们,我留给你的随从不就是干这事儿的吗?” 谢芫儿想了想,道:“你是在气这个?” 江词:“我没气!” 谢芫儿道:“他们虽然话不着边,但也不至于对我动手动脚,他们没动手,我先动手就是我的不对了。何况他们问的那些问题,与佛家有关的我才回答,无关的我也没答。” 江词道:“怎么没有动手动脚,你要走的时候,那个想来摘你帽子的不算吗?” 谢芫儿反问道:“不是被你治住了吗?” 江词给她噎了一下,恼道:“要不是被我给逮住,他就碰到你了!” 谢芫儿愣了一愣。 江词偏过头去,骂骂咧咧:“不识好歹的东西,我看他是手不想要了。方才真该给他掰断了了事,看他下回还敢不敢。” 谢芫儿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大清早去哪儿了?” 她这一提,江词才想了起来,从一旁的包袱里取出一个荷叶包着的东西,打开给谢芫儿,道:“这是这城里有名的枣糕。你方才不是没怎么吃早饭吗,这个还是热的。” 他一打开,谢芫儿就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还散着热气。 枣糕上面的枣泥看起来十分软糯。 谢芫儿一时没动,江词塞她手上:“放心吃,素的。” 谢芫儿道:“你一早出去,就是去买这个了?” 江词道:“你以为买这个容易,得排队买的。去晚了就没有了。” 见谢芫儿还不动,江词便催促道:“你快吃啊,一会儿凉了。” 随后,谢芫儿还是动手,拈了一块软糯的枣糕,放到嘴边吃了两口。 江词问:“好吃么?” 谢芫儿道:“甜。” 江词皱眉道:“很甜吗,可店家说没额外放糖。你们女子不是喜欢吃这种吗?” 说着他也拈了一块来尝,又道:“也没有很甜。你不喜欢?” 谢芫儿道:“挺好吃。” 她这一说,江词眉头便舒展开来了,道:“你觉得好吃就多吃几块。” 到下个驿站,谢芫儿进了房间洗漱用晚饭,夜里江词安顿好外面回房来,仍旧打地铺睡。 第二天一早他就起身下楼去,队伍喂好了马,吃好了早饭,随时可以出发。 江词在楼下等谢芫儿到堂上用早饭。 彼时他坐在桌边干等,时不时抖一下腿,随从就不由得请示他道:“大公子,我们为何不走水路,这样能省去不少麻烦,直接到江南。” 江词道:“麻烦是能省下不少,可你们夫人以前应该从没坐过船,她能不能适应不说,每天睁眼醒来还都在水上,两边都是郊野,没甚可看的,不无聊吗?” 江词看他一眼,又道:“还有,在船上吃得最多的就是鱼,她又不吃荤的,船上素的那么难吃,怎么吃?” 谢芫儿和花枝、钟嬷嬷下楼来时,正好听见江词在说这些。 江词侧身背着她看向门外,随从原本想提醒他,他边抖着腿边自顾自道:“走陆路虽然麻烦了些,可每到个地方,至少有点地方的美食给她。 “马车上待累了还能进城走走逛逛,她要是坐船坐累了,你让她下水里去游两圈是怎的?” 花枝和钟嬷嬷对视一眼,不由得偷偷笑。 江词再道:“晕船是个麻烦事,上了船就难下来了,到时候荒郊野外的上哪找大夫去?她要是不吃不喝成天晕乎乎的没精神,你赔给我吗?” 随从眼观鼻鼻观心:“大公子当属下没说。还有……” 江词道:“还有什么?” 随从:“少夫人下来了。” 第1651章 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江词闻言连忙回头一看,就见谢芫儿将将走完最后两步楼梯。 他一见她就愣住了。 今日她换下了那身僧衣,穿着当初上山的那身衣裙,一头青丝也放下来了,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根发簪。 那眉眼温淡,神情清和,她着僧衣戴僧帽时头发全部盘上去便已经显得她的五官模样十分清丽了,眼下恢复往日衣着,愈加是美而落落大方。 江词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花枝笑着提醒道:“大公子,是不是可以传早饭啦?” 江词道:“传。” 用罢早饭以后,就上马车行路了。 江词眼神总是飘在谢芫儿身上,谢芫儿实在忽视不了,便问他:“不妥吗?” 江词道:“没有不妥,就是先前不是一直穿僧衣么,怎么想着换回来了。” 谢芫儿道:“穿僧衣于我倒是方便一些,用不着这么繁琐。只是走在外面,难免惹人注目。” 她也是想着,近些日每到一个地方,她跟江词一块儿就总能惹来旁人莫名的目光。 无非是江词一个男子竟带着个尼姑出行,要么就她是江词在尼姑庵里抢回来的,要么就江词有什么特殊的口味和癖好,总之就是不太好。 遂谢芫儿这才换回常服,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词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这样挺好,这样比穿僧衣好看。” 谢芫儿看他一眼,道:“只是这样出行方便些,也不是为了多好看。” 江词摩挲着下巴,俨然当耳边风了,道:“唔,只是有点素。” 他说着转头就去翻车上行李,把之前的那只木盒子拿出来打开,将他从前买给她的步摇簪子簪在她发间。 谢芫儿躲了躲,江词扶着她的头道:“你别乱动。” 江词簪好以后,再一看,道:“这样就好得多了。” 然后趁她不注意,一把捉住她的手,将两只碧玉镯子套进她的手腕里。 谢芫儿腕上沁凉,见着腕子被他握在掌心,他像是生怕她会再摘下来,握着就不放手,道:“说好的半年之约,这半年里你我还是夫妻。 “等半年之后,你真要跟我和离不再做夫妻了,那时候你要把这东西还我再说吧。眼下还是戴着好看。” 谢芫儿低眉看着自己腕上的碧玉镯子,良久道:“江词,你若早些时候跟我说这些,做这些,我一定会很高兴。” 江词问她:“现在呢,有这么不高兴吗?” 谢芫儿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不是很高兴,也不是很不高兴。” 最终谢芫儿还是循了他的意思,没把碧玉镯子摘下来。 再戴半年就再戴半年吧。 等到下一座城,江词让随从去找落脚的客栈,他则带着谢芫儿就第一时间往城里的铺子里去。 去的都是成衣铺子。 掌柜的问他要买些什么衣服,江词道:“给我夫人买衣裳。” 他当然知道她现在穿的常服就这一身,当时她的行李还是他给收的。 要是不买新的,就没得换洗了,又得换她之前穿的僧衣。 现在好不容易换回来了,他也不想她再穿僧衣。 以前谢芫儿怎么穿僧衣他都不在意,横竖是在家里,可现在他在意,他怕她穿习惯了以后就不想再换回来了。 两人一起生活了三年,江词再木讷,好歹也知道谢芫儿平时的衣着习惯,于是压根用不着谢芫儿挑,江词就照着往时候她的衣着,给她挑了好些身裙裳。 谢芫儿想着她是需要换洗的,便没拒绝,只是道:“要那么多做什么,一两身就够了。” 江词道:“换着穿,你也好多些选择。” 最后花枝和钟嬷嬷挎着两个满满的包袱,跟着江词、谢芫儿一道走出铺子门。 第1652章 洗衣服 到客栈落脚以后,一起用午饭时,江词便对谢芫儿道:“今天时间还早,吃过饭你可以去街上逛逛,我们明天再走。” 谢芫儿没多大兴致,花枝却是兴奋得很,小声撺掇道:“公主,咱们出来这么久,每天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客栈房间里呢,不如好好逛逛透透气吧。” 这座城比之前的都要热闹,花枝又是个开朗的,要是不让她去瞧瞧,恐怕得憋坏她。 钟嬷嬷也道:“既然出来了,去走走也好。” 谢芫儿想了想,道:“好。” 花枝高兴雀跃,道:“公主快吃,吃饱些,一会儿可耗体力了。” 谢芫儿见她这么高兴,难免也有些被她感染,不由笑了笑。 午后上街之前,江词交了两个荷袋给花枝和钟嬷嬷,道:“她看上什么,或是你们觉得她看上了什么,就买回来。” 另外还派了随从跟着,一是随行保护,二是可以帮忙拿东西。 花枝和钟嬷嬷陪同谢芫儿上街,首先当然是得去逛一逛胭脂铺子了。 谢芫儿道:“逛那些作甚?” 花枝理所当然道:“得用啊。” 谢芫儿:“先前不是也没用?” 花枝更加理所当然:“先前公主是穿的僧衣,当然用不着,可现在不一样了嘛,现在公主穿的裙子,怎么能不用一下呢?咱们出门的时候没带这些,眼下当然得买啦。” 钟嬷嬷便道:“还是买些吧,奴婢看大公子带咱们住驿站都是有文书的,说明他可能是带着公差出来的,等后面说不定还要见些什么人,有备无患。” 然后花枝就拉着谢芫儿进铺子里了。 花枝用胭脂比谢芫儿自己还要清楚,知道她适合什么,就买了个齐全。 然后又问了城里的特色零嘴儿,沿街去买了些。 后面两个随从拎着大包小包地跟在后面。 等逛得差不多了,已是半下午时候,她们方才回客栈休息。 花枝逛得十分尽兴,上楼时还兴致勃勃地跟钟嬷嬷讲个不停。 上楼后看见江词的随从,花枝随口就问:“大公子呢?” 随从一丝不苟地应道:“在房里。” 花枝惊讶道:“一直在房里,就没出来?” 随从道:“没出来。” 谢芫儿推门进去,花枝和钟嬷嬷自其他随从手里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跟着进房,结果抬眼就看见江词正大刀阔斧地坐在屏风那边的矮板凳上,三人均不由得一愣。 只见江词抻着两条长腿,面前放着一个木盆,盆里水泡着些衣裳,他挽着袖子,手里正拿着一件湿淋淋的小衣。 约摸是小衣长得奇怪,上面细带很多,他都不知道这玩意儿要怎么穿,所以正皱着眉头左看右看。 江词看见她们回来了,就问:“这上面带子是不是有点多,铺子里做多了怎的,需要剪掉几条吗?” 花枝连忙道:“不剪不剪,剪了就穿不稳啦。” 江词道:“这系来系去,不怕把自己缠得透不过气吗?” 谢芫儿面无表情。 花枝只是笑。 随后花枝看了看水盆里,又问:“大公子这是……在给公主洗衣裳?” 水盆里泡的可不就是今天刚在铺子里买来的新衣裳吗? 而且他已经洗了一部分了,眼下就晾在浴桶上方,滴着水,也开窗通着风呢。 江词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不洗洗难道就这么穿吗?” 钟嬷嬷唏嘘道:“大公子怎需得亲自做这些,这些本该奴婢们做的。” 江词道:“无妨,反正就这么些,透透水就行了。” 随后花枝和钟嬷嬷把东西放下后就很有眼识地出去了。 江词继续坐在屏风边洗,洗外裳的时候他洗得马马虎虎,但洗小衣的时候他便显得格外谨慎又小心翼翼,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慎重。 女人家的衣裳真麻烦,而且料子又脆弱,尤其是这里面穿的,稍稍大力一点他就生怕把细带给扯断了,又怕把料子给洗坏了。 第1653章 江南 江词边拧水边问谢芫儿:“街上好逛吗?” 谢芫儿沉默了一会儿,才应道:“还不错。”顿了顿又道,“这些可以交给花枝她们做。” 江词道:“反正都快洗完了。” 她是公主,以前在宫里虽然可能没太锦衣玉食,但身边一直有人伺候。可他不同,他身边都是随从,又没个奴婢,以往在外打仗时,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洗衣服。 又不是没干过。 不过他还真是第一次洗女人的衣服。 本来他大可以叫钟嬷嬷和花枝洗的,那样他就可以陪她上街去逛逛了。可他又知道,真要是自己陪着,她反而没什么兴趣。 还是她的丫鬟陪着,她能稍稍开怀些。 晚上谢芫儿沐浴的时候,江词洗的那些衣裙已经晾干了。 花枝捧着一身里衣和贴身小衣来给她更换,谢芫儿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以前他们夫妻感情和睦的时候,他要是给她洗贴身里衣,她可能都会觉得有点别扭,更别说现在夫妻感情有问题的时候。 花枝便道:“公主,大公子给洗净了的,要是公主介意的话,可就没得换了。” 最终谢芫儿还是道:“那换吧。” 到了江南,江词带着谢芫儿抵达目的地时,城守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他们便暂住在城守家中。 谢芫儿从他们言谈中才得知,江词此次来江南,是来督察江南水军的。 白天的时候江词要去往营地,不方便带上谢芫儿,谢芫儿便留在了城守家中。 恰逢城守家的夫人平时也积德行善,喜吃斋念佛,谢芫儿一来,便与夫人志趣相投。 傍晚的时候江词回来,城守设宴款待,来了一些当地的文官武将。 谢芫儿人前作为他的夫人,自是得陪他一同入席。 席上,江词一边应酬,一边顾着谢芫儿的喜好,给她布菜。 城守夫人见状,对谢芫儿和善地笑道:“侯夫人好福气,定国侯真是疼侯夫人。” 谢芫儿道:“见笑了。” 城守夫人道:“岂敢。早闻大将军与大将军夫人伉俪情深,定国侯乃大将军夫人嫡兄,想必亦是重情重义,我们江南的姑娘都在说,要是能嫁给这般男子,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呢。” 以往江词好酒,不过他少喝。 晚上回房以后,江词第一时间去冲澡,洗洗身上酒气,再进房间打地铺。 他躺在地铺上,与谢芫儿说道:“这两日跟黎夫人相处得还好吗?” 谢芫儿应道:“挺好的。” 两人之间虽然话比从前少些,但相处下来,江词说什么基本都能得到回应。 这对江词来说,能听见她回答的声音,比她根本没话跟自己说好太多了。 过了一会儿,江词又道:“这些日有些忙,等忙过了,我带你到处转转。” 谢芫儿道:“你不必管我,先忙你的正事要紧。” 江词道:“这里水路通达,城里也很繁华。你要是在宅子里待得闷了,可以去外面走走,出门多带几个人。” 谢芫儿道:“好。” 后来江词把自己的随身侍从留给了谢芫儿。 谢芫儿倒没想着上街去逛,而是城守夫人逢初一十五要在城里施粥接济穷人,谢芫儿便跟着一起去了。 夫人施粥,她便帮忙分馒头,这可比逛街有意义得多了。 纵使城里繁华,但也有不少穷苦人家。 下午江词回来,听说她跟着黎夫人施粥去了,赶紧第一时间去城里看看。 结果一走到街口,就看见那边搭着粥棚,穷苦百姓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领粥领馒头。 彼时谢芫儿跟着城守夫人一起忙得不亦乐乎,花枝和钟嬷嬷也前前后后地帮忙。 第1654章 看什么看 江词没走上前去,只在这边街头,挽着手倚在墙边安静地看向谢芫儿所在的粥棚那边。 他看见谢芫儿与百姓们说着话,看见她时不时笑一笑。说明她心情真的很不错。 以往她总是对自己这样笑,而今想看她笑,却只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 江词发现,便是她对别人笑不对自己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看见她高兴就好了。 可紧接着,江词就自我否决了这样的想法。 因为他看见有些年轻男子也去排谢芫儿的那条队,排到她跟前的时候,就只顾盯着她看,有说有笑,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见她对别的年轻男人笑,哪怕只是礼貌性地笑笑,他也不乐意。 于是乎江词大步就朝粥棚那边迈去,走进粥棚里,从谢芫儿手里接过长勺和筷子,道:“你去旁边歇着去,我来。” 谢芫儿没料到他这个时候回来,但又被他拿去了派馒头的工具,只好去一边凳子上坐。 江词边派边道:“这里只救济老弱病残,好手好脚的年轻人就不要来了。” 起初没人信他的,可排到队时,江词当真不派发给他们,要是闹事,就叫士兵来把人押走,没人敢造次。 江词发现,有些人一边领馒头一边眼神就往里面谢芫儿那里瞟。 江词一手拿勺一手叉着腰,道:“看什么?” 对方回答:“听说跟着黎夫人一起施粥的来了一位漂亮小娘子,想看看。” 江词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道:“想什么呢?她再漂亮,关你什么事?你饭都吃不饱了,还有闲心看小娘子吗?不想要馒头是吧,不想要就下一个!” 对方一听,连忙道:“要要要,馒头重要,馒头重要!” 花枝捧了茶水来给谢芫儿,听见江词在对外面那些人高声道:“谁要是再乱看,看一眼抵一个馒头!” 是以后面排队的百姓们,都没谁敢往谢芫儿这里看了。 花枝笑着小声与谢芫儿道:“大公子这是生怕公主给人瞧了去哩。” 谢芫儿看着江词的背影,他今日应该是忙了大半天,隐隐汗透衣背,片刻道:“让钟嬷嬷去替他吧。” 花枝应道:“好勒,奴婢这就叫去。” 钟嬷嬷正和黎夫人的嬷嬷一起煮茶,花枝叫她,她便去江词那里道:“大公子歇歇,让奴婢来吧。” 江词道:“无妨,我快些派完快些回去歇着。” 他怕他一走,这些人又偷偷看谢芫儿。 他自个得空回头看了她几眼,谢芫儿问:“怎么了?” 江词道:“没怎么。” 她是挺好看的。 直到傍晚时分,粥棚这里方才完事儿。 等粥棚收拾完,街上已经变得空旷,太阳已经落山了,头顶的天空呈现出干净的青蓝色。 江词对谢芫儿道:“我们回吧。” 黎夫人看了看两人,笑道:“侯爷与侯夫人真是恩爱。” 江词和谢芫儿同时都愣了愣。 江词道:“恩爱?” 黎夫人道:“侯爷处处疼着紧着侯夫人,怕让人瞧了去,又怕累坏了,可不就是爱着侯夫人?” 他看着谢芫儿,一时神情有些恍惚。 以前他只知道这是夫妻之间正常的关心照顾,他只想竭尽自己所能地让她感到舒服些、高兴些,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他是爱着她的吗? 江词道:“夫妻不都是这样的?” 黎夫人摇摇头,笑道:“夫妻之间相处之道也有许多种,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恩爱到老,这世上多的是同床异梦、形同陌路之人。” 她意有所指地又道:“所以有想疼的想关心照顾的人,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第1655章 似乎来得迟了些 回去的路上,照样是谢芫儿坐在马车里支着头看向窗外,江词不像之前那样找话跟她说,难得的安静。 后来马车将要到了府宅门前,江词忽然开口道:“我是爱着你的吗?” 谢芫儿顿了顿,道:“黎夫人说的也不全对,有些夫妻就是受婚姻关系的约束,彼此坦然,相濡以沫,相互照拂着过一生,这种就与爱来爱去无关吧。” 就好像他们成亲,两个不相熟的人被绑在一起,一直都是相互照顾的。 谢芫儿想了想,又道:“像小意和苏薄那样的夫妻,才算得上是恩爱吧。” 她如是一说,江词立马就能领悟了。 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和谢芫儿不像他妹妹和妹夫那样。 所以他们可能不是恩爱,顶多是相濡以沫。 可江词想接受这样的说法,却发现接受起来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下车的时候他探身先下,谢芫儿出来时就见他伸手来扶。 江词没给她机会避开,直接握住她的手牵她下来。 牵住她的手以后,他就不想再放开,径直牵着她走进府门去后院。 谢芫儿稍作洗漱时,江词便利落地去冲了澡,而后前边就有人来叫去用晚膳。 晚上,谢芫儿沐浴完,江词方才回房来。 她换了衣裳,洗过了头发,花枝正用巾子给她擦拭头发上的水迹。 江词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看镜子里的人。 谢芫儿抬头就撞上他的眼神,问:“怎么?” 江词对花枝道:“我来给她擦。” 花枝就把巾子交给了江词,对谢芫儿道:“公主,我去外面生炉子啦,一会儿烘一下头发就干啦。” 不等谢芫儿回答,她便转头跑出去了。 外面哪用得着她生炉子,钟嬷嬷都已经把炉子生好了,正要让她拿进去,她嘘了一声,悄悄道:“大公子在里边给公主擦头发呢。” 钟嬷嬷也就不出声了,两个做其他的去。 江词一手捧着她的头发,一手拿着巾子给她擦拭,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又认真。 谢芫儿道:“我自己来吧。” 江词道:“你坐着别乱动。” 巾子吸水吸得差不多,他便出去拎炉子。 炉子在檐下放着,已经生好了,他拎进屋子来,手里托着她的头发给她烘干。 湿润的头发一点点变得柔软蓬松。 他看见发丝里藏着的之前被她剪过的痕迹,神情莫名,不由手指一遍遍抚着那断发处。 这被剪断的,何时才能够再长长。 谢芫儿垂着眼帘,淡然道:“还是让花枝来吧,她比你熟悉些。” 江词回了回神,道:“我也能很快熟悉,烘头发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谢芫儿道:“那你总是烘一个地方?” 江词理直气壮道:“是因为这里最湿,要多烘一会儿。” 他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还是有些毛毛躁躁的,顾得了这边,那边的发丝就又滑走了,但他始终耐心细致地一点点给她全部烘干。 谢芫儿道:“你不是喜欢练功吗,晚上有时间,却没见你练。” 江词道:“不想练。” 等烘干了发,江词拿梳子轻柔地给她从头梳到尾,见她一头青丝如瀑,手摸起来柔软细滑极了。 谢芫儿看着镜子里他认真梳发的样子,则有些发怔。 她心里没乱,她只是觉得似乎来得迟了些。 但她也不怨怪他。 正如黎夫人所说,过了时候就是过去了。 晚上入睡的时候,谢芫儿不好让江词继续打地铺,毕竟黎夫人总是叫她的丫鬟或者嬷嬷往谢芫儿这里送东西来,若是叫她们发现就不好了。 所以她提出来,他还是睡床上,同以往一样,互不妨碍。 夜里,江词便睡在了她身侧。 第1656章 答应就不能反悔 江词思来想去,对谢芫儿道:“外面的世界虽然多彩缤纷,但也免不了世道险恶,平时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格外的注意知道吗?” 谢芫儿:“嗯?” 江词道:“就好比上次在客栈,别人起初只是言语轻浮,可渐渐看你好脾气,就想动手动脚。 “而今日你跟黎夫人一起派粥,别人见你好看就盯着你看,看久了就容易生歹心。我留随从给你,就是让你差使的。” 谢芫儿道:“今日在场的还有许多府卫和士兵,来领粥领馒头的都是贫苦人家,理应不会出什么事。” 江词道:“怎么不会,那些人好手好脚又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他们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谢芫儿侧头看了看他,道:“后来你不是都把他们赶走了么,也没再派馒头给他们,你气什么?” 江词道:“我没气!” 顿了顿他又道:“往后得注意。还有,你们这样施粥派馒头,也不能完全救济得了穷苦百姓,只会让他们每逢初一十五就等着救济。” 谢芫儿神思一动,有些兴致地与他道:“我今日也在想这个问题。” 江词道:“不如让他们用劳动换取食物,人人都想不劳而获,那再多的粮食都不够分的。那些四肢健全的男人就算了,随便找点事做就饿不死,老弱妇孺可以想想适合做点什么。” 随后谢芫儿就陷入了思考。 江词道:“你要是感兴趣,得空可以跟黎夫人商量一下。” 谢芫儿道:“好。” 江词道:“但是出门得带人,不管上哪儿去。” 谢芫儿:“好。” 江词:“穷苦人家看起来再可怜,你也得有意识要自我防护。” 谢芫儿:“好。” 江词:“明天我们去听戏吧。” 谢芫儿下意识地回答:“好。” 她答完以后,彼此就陷入了沉默。 江词微微挑起了嘴角。 谢芫儿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江词道:“你可答应了的啊,就不能够反悔了。” 谢芫儿道:“方才不是还在说救济的事吗,你突然扯什么听戏?” 江词理所当然:“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又没规定只能聊救济的事。” 谢芫儿默了默,道:“那你重新再问我一遍。” 江词:“不问,我已经问过了。” 过了一会儿,江词声音轻柔了些,又道:“听说有个戏园子的戏好看,明天我带你去瞧瞧。” 谢芫儿道:“你明天不忙吗?” 江词道:“不忙,事情结束得早。” 她想了想,便应道:“好吧。” 江词这会儿心里舒坦了,道:“快睡。” 第二天谢芫儿跟黎夫人提了一下,两人一合计,觉得可以找一些手工零活给那些穷苦人家做,以换取相应的银钱供生活所需。 下午江词果然回来得早,进房换了身衣裳,就携谢芫儿出门去。 戏园子十分热闹,众多看客们陆陆续续往里走。 江词定了楼上雅座,一进大门便直接上楼。 谢芫儿还一次没来过这样的地方,见楼上堂上摆着好大的一个戏台子,边上负责丝竹管乐的师傅就有好几个。 很快看客们便都坐了下来,随着乐声起,戏就开场了。 江词也甚少来这样的地方,所以他和谢芫儿一样,两人都看得非常认真。 这些儿女情长的戏码,以往对江词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而今他竟然能够看得进去。 等一场戏结束了,两人从戏园里出来,神情都有点恍然。 出去的人多,江词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虚虚揽着她,不让任何人挤着她。 离天黑还早,江词带着她穿遍大街小巷,找这里的特色素食。 有时候他自己都不太记得路,两人一起穿在小巷中,他逢人便问。 谢芫儿道:“算了吧,不用那么麻烦了。” 江词道:“来都来了,不去试试吗?下次再来可是很久以后了啊。” 两人直到入夜以后方才回去。 第1657章 什么是相守 花枝和钟嬷嬷没跟着出去,见江词和谢芫儿回来,花枝就追着问:“公主,怎么样,外面好玩吗?今天的戏好不好看啊?” 钟嬷嬷道:“还是让公主休息一下吧,我去拿晚饭。” 谢芫儿道:“晚饭不吃了。” 花枝和钟嬷嬷看着她,她道:“在外面吃太多,吃不下了。” 可不是,半个下午江词都带着她找各种当地好吃的东西。 晚上花枝侍奉谢芫儿洗漱的时候,好奇地问:“公主今天和大公子去看的是什么戏呀?” 谢芫儿道:“是场讲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爱情戏。” 花枝愣了愣,道:“啊,那是场悲剧啊?” 谢芫儿道:“所以悲欢离合都是人间百态。” 花枝咕哝道:“大公子特地带公主出去听戏,怎么还听个悲剧呢?” 谢芫儿道:“可能他也不知道,戏园子每个时间段的戏都是安排好了的,只是我们去得不凑巧。” 江词洗漱完回房来,两人就寝休息。 谢芫儿无话,他也安静得很。 许久以后,他忽然道:“是不是想要长相守的,就是爱着的?” 谢芫儿思量着回答:“也不一定吧,亲人、朋友,甚至是志趣相投的陌生人,也想要长久相处在一起。” 江词道:“你不要混淆,那和相守不一样吧。 “相守就是我想要跟你过一辈子,我守着你一辈子,想叫你开心,不让坏人欺负你,你愿意跟我同甘共苦,但我却舍不得你吃丁点苦头。” 谢芫儿怔了怔。 江词又道:“我想带你去更多的地方,让你看看更广阔的世界,欣赏到更多的美景,品尝到更多的美食,而你不管我去哪里,都想要跟着我。 “你能陪我荣辱与共、风雨同舟,我竭尽所能想给你所有最好的。” 他认真地看着谢芫儿,“相守是这样的,今天戏文里是这样说的,这跟只是想要长久相处在一起不一样的。” 江词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谢芫儿的回答,他又转过头去,枕着双手,看着头顶的床帐。 后来谢芫儿才开口道:“每个人的理解不同。你可能理解有误,你再好好想想。” 江词问道:“你是怕我理解得太透彻么?” 谢芫儿道:“我是怕你自寻烦恼。” 隔了一阵,江词低低问道:“我想知道,假如从云中寺回来的路上,没有遇到阿念,一切都没有发生,你愿意和我相守吗?” 谢芫儿闭着眼,平着呼吸,道:“没有假如,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江词道:“也是,横竖已经发生了,但我还总想着回到在那之前。” 良久,谢芫儿道:“我们之间的事,与阿念又有多大关系呢。便是下山的路上没有遇到,往后的日子里也总还会有。是我们自己不够坦诚。” 江词道:“我唯一没有对你坦诚的,就是枳子。是不是如果我心里没有枳子,我们就不会这样?” 谢芫儿道:“不早了,睡吧。” 江词自顾自道:“可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现在,我不会遇到你,我们更不会结为夫妻。” 顿了顿,他又道:“她就住在江南,改天我带你去见她。” 谢芫儿蓦地明白了,原来他千里迢迢,是带她来见他的故人的。 谢芫儿道:“还是不去了吧,我怕她见到我不高兴。” 江词道:“不会的。她善良好客,见到你应该会高兴。” 等他这里的公务忙完了,这日便带着谢芫儿乘坐小船,往江流主干道逆流而上,到了某条支流,又顺着支流往前漂去。 前边就是坐落的小山村。 整个过程中,谢芫儿坐在船上一动不动。 江词在旁边陪着她,道:“第一次坐船不适应吗?这里水路比较方便,走陆路也得渡河,所以没办法了,你要是难受就靠我一靠。” 谢芫儿摇摇头,道:“还好,没有很难受。” 江词道:“前面就是芽村。” 第1658章 她就住那里 谢芫儿放眼望去,见那小山村坐落在山脚下,这条支流两边都是平坦的庄稼地。 这时节,地里的庄稼欣欣向荣。 江词眯着眼,亦是望着这个地方,眼里神色不定。 他忽与谢芫儿道:“那年冬天,蛮夷突袭夔州一战,你可有听过?” 谢芫儿点了点头,道:“虽然知道得不多,但宫里私下人人都在谈论,有过耳闻。” 江词指向江流主干道,道:“这条江域主流的上游便是夔州。那次战役中,我所在的船被蛮夷攻沉,我顺流飘到了下游,正好到了这个地方。” 谢芫儿顿了顿,没接话,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江词道:“那时这田里盖了很厚的雪,是个很冷的冬天。我飘到这里时,被枳子发现了,是她把我捡了回去。” 停顿许久,直到小船缓缓靠岸了,江词指了指村子里,“她就住那里。” 他先一脚踩上陆地,回头牵谢芫儿的手。 船身摇晃,谢芫儿下意识紧紧抓住他,也跟着一脚迈到地上,整个人晃了晃。 江词连忙揽了揽她。 江词牵着了她的手,带她走过田埂时再也没松开。 路上遇到过几个在田里劳作的村民,他们看见这些外来的人,身后还跟着随从,不明来历,他们便只是在地里直起身观望。 时隔数年,江词已不再是当初的阿游,村民们一时间都没有认出他来。 进了村子,他们发现村里已经不剩什么年轻人了,村里的人大多沉默,还是花枝主动问起村里的妇人,才得知这里的年轻人差不多都进城谋生了。 紧接着花枝发现了一个现象,她悄悄跟钟嬷嬷道:“大公子到这里来,似乎一句话都没跟这里的人说过。他是不喜欢他们吗?” 钟嬷嬷道:“别多嘴。” 确实,江词一声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一个表情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 他带着谢芫儿,去到村里的一座房子前。 房子十分简便,久无人住,处处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瓦墙也有部分塌了,剩下的仿佛一推就倒,也不能再住人。 他站在房子前,抬头望了许久。 谢芫儿终是开口问道:“这是枳子姑娘的家?” 江词点头,道:“是,她曾住这里,家中有一位腿脚不便的父亲。进这道门左边有一间屋子,她救我回来以后,我便在那屋子里养伤。” 他道:“我那时想不起来我自己是谁,她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阿游。” “阿游,”谢芫儿道,“是顺江游到这里来的意思么?” 江词看了看她,道:“嗯。她也这么说。” 他指着里面有些斑驳的第二道门,又道:“那是她爹的房间。” 里面依稀还可见第三道屋门,他没说,但可想而知,就是枳子的房间了。 他眼里抑着沉痛,不再言语。 花枝也呆了,原本有些好奇的,这下子也噤声了。 这三年来,她从没见过大公子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还以为他是不会有烦心事的那种人,可眼下他又这么的悲伤难过。 江词若无其事道:“我带你去山坡上转转,她在山坡上。” 谢芫儿跟着他一起往后山山坡去。 山坡上草长莺飞,路边的野花开得一簇簇,十分繁茂好看。 谢芫儿边走边随手采几枝野花。 花枝也一路走一路采花,不免有些新奇,道:“这漫山遍野都是野花香,可不比深宫庭院里的差。” 后来走到一处坟茔地时,江词停了下来。 那是两座坟,紧挨着一起。 坟头青草葱茏,生机盎然。 花枝讷讷地道:“这就是……枳子姑娘么?” 江词不说话,只低头将携带来的包袱打开,里面装的一些果品,还有香烛纸钱。 他什么时候装的这些,连花枝和钟嬷嬷都不知道。 第1659章 他不喜欢与人分享伤痛 江词安静地点了香烛,摆上果品。 谢芫儿见状,什么也不多问,拿着先前路上采的一束野花放在坟茔前,然后敛裙蹲下身来和他一起摆。 江词低声对谢芫儿道:“这是枳子和她爹。” 谢芫儿点点头。 后来谢芫儿道:“她把你从河里捞起来,又给你治伤养伤,可见她确实是位善良好客的姑娘,我同你一起来看她,希望她能高兴。” 江词道:“如若不是你,我可能不会再回到这里来。” 谢芫儿道:“为什么?” 江词道:“人死后一了百了,她生前我没能起作用,如今在她坟前缅怀又能起什么作用。”顿了顿,又道,“但你不是向佛的么,你们佛家是讲来世往生的,你让我宁愿相信她是往生了。要是你能为她超度一下,她是不是也可以过得更好?” 谢芫儿应道:“嗯。” 江词道:“那麻烦你。” 谢芫儿坐在青草地上,给两位亡者诵经。 江词听着她轻细地念着经文,听着听着,他眼睛就红了。 他道:“她就是在最里面那间屋子里自缢的,第二天她爹也随着去了。” 谢芫儿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花枝和钟嬷嬷才恍然明白过来,难怪那日看见阿念自缢,他会这么恐慌,说些奇怪的话。 原来是让他想起过往了。 谢芫儿诵完经,睁开眼,看着漫山遍野阳光烂漫,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迟迟不愿与她说起这位姑娘。 他平时总是大刀阔斧的,很多时候是带给人愉快的,他不是个喜欢与人分享伤痛的人。 或许这是他永远都不想对人启齿的一件事。 钟嬷嬷原以为他不愿意提及的过往可能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过往,可她没想到竟是这样。 后来江词带着谢芫儿下山,她们发现枳子家以前的地已经被村里其他人占用了,但枳子家的房子却一直没人敢动。 晚上,他们是在船上过的。 下午的时候就已备好了船上的吃穿用度,然后启程从江南回京了。 坐船是谢芫儿主动提出的,其中少不了花枝暗中怂恿。 毕竟她们都还没坐过船呢。 彼时花枝便道:“公主,回去的路上又是骑马又是坐马车的多奔波啊,在船上就不一样了,就当住客栈一样,什么都不用干,住些日子就到啦,岂不是很省精力么。” 谢芫儿不置可否。 花枝又道:“最主要的是大公子累,他得鞍前马后地替公主安排啊。” 谢芫儿看了看她,最后她叹口气,鼓着嘴道:“好吧,其实是奴婢没坐过船,不试试觉得不圆满。” 遂谢芫儿才与江词提了这事。 江词看她道:“你真要坐船?可想清楚,上船了一时半会儿就没法下船了,便是中途停下想换也没得换了。” 花枝在一旁贼兮兮地出声道:“大公子,公主是怕你太奔波啦。” 谢芫儿回头看了一眼花枝,道:“我有说过吗?” 花枝吐吐舌头:“是真的很奔波嘛。” 反正江词感到非常受用,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拂了你的好意,咱们就坐船回去吧。” 然后他立刻就叫随从去置办东西了。 到傍晚的时候他们登船,船只离开了码头。 花枝和钟嬷嬷去准备晚饭了,谢芫儿在船头甲板上,看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逐渐浅淡,最后被暮色所替代。 江词坐在炉子前给她煮茶,后他忽道:“我的命是枳子救的,没有她便没有现在的我。我心里一直记着她,你能理解吗?” 谢芫儿走到江词身边来坐下,晚风有点凉了,她伸手烤烤火。 江词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她身上。 谢芫儿顿了顿,望着闪烁的火光,道:“那么善良好客的姑娘,又勇敢坚强,一直照料着身体不好的爹,她应是热爱生活的,也有所牵挂,又怎会……” 第1660章 过去的事 良久,江词道:“是我没保护好她。” 谢芫儿想了想,道:“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一定是因为别的,而不是你的错。她救了你,以你的性子脾气,如若她需要,你定会倾尽全力回报。” 成亲三年,她怎么会不了解他。 他嘴上说着麻烦,可实际上是个你对他一分好他便对你十分好的人。 那时他一定非常想保护枳子,所以才愧疚了这么多年。 壶里的茶汤沸了,咕噜咕噜地响,一时间却谁都没去动。 好似那咕噜声是他俩之间唯一生动的声音。 江词道:“那时候,百姓们提及蛮夷就色变,西夷人进村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村民最怕西夷人。 “那日村外来了人,村民们以为是西夷人,枳子害怕极了,我当时的情况没法杀敌,她就和我一起藏起来。” 谢芫儿听出了话外音,道:“结果来的不是西夷人?” 江词眼里晦然,“来的是一队与西夷作战被打散的江南兵。” 顿了顿他又道:“村里人皆以为是来了救星,杀鸡宰鸭,热情地招待他们。” 他声音低得哀沉,“枳子被叫去给他们做饭。 “人人都当他们是杀敌的英雄,他们欺负枳子的时候,村里没人敢阻止,也没人敢站出来帮枳子。” 所以说他去芽村,从始至终没有跟那里的人说上过一句话。 江词道:“没有人帮她,她才那么绝望。是我去得晚了,我若早些时候去,或者我若跟她一起去,结果就不会是那样。” 谢芫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但她想那时他一定是以为军中的士兵都和他一样,是保护百姓而不是伤害百姓的。 她又想,他一定是伤得重极了,才没有和她一起去。 不然但凡他能稍稍走动,一定会陪枳子一起去的。 江词又道:“后来我等到天晚了她还不回来,就出门去找她,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田埂上,回家来。 “她怕我有伤在身斗不过他们,她说她想回家,我就跟她一起回家。” “她不想跟我说话,也不愿再看见我。其实那天晚上我想跟她说,我会娶她,以后我会好好护着她,再不让人动她一根头发。” 他喃喃道:“那时候我是真的想娶她,以后一辈子保护她。” 可谢芫儿知道,那不一定是枳子想要的。 江词道:“只是她不听我说,我没机会说出口。我想着,等天亮以后,总会有机会跟她说的。 “可是她等不到天亮。我好像只是闭了一会儿眼,就发现她早已离去了。她没与我打声招呼就走了。 “后来我就去把那伙人全都杀了,他们不是什么杀敌的英雄,他们只是一伙临阵退缩的逃兵。 “杀了他们以后,我伤势过重,懒得再折腾,本是等死的,只是没想到又活了下来。” 江词语速很慢地缓缓与她讲起那时候的事,后来才道:“水快烧干了,我重新去加一壶。”说着就起身拿帕子包着水壶提手转头离开了。 谢芫儿独自坐在炉火边,裹了裹身上衣袍,忽然觉得夜风更凉。 半晌江词才拎着水壶回来坐下,摸了摸鼻子,道:“茶汤是不能喝了,我重新烧壶开水吧。” 他心境平复了一些。 他自顾自道:“原以为枳子之后,这辈子我不会再想娶谁。是一些外在因素将你我绑在一起,我们没有感情,互不相扰,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我也对不住你,我不喜欢你还耽误你,我想着你将来要是遇到心仪的人,我一定第一个帮你。” 谢芫儿听来好笑,道:“我连侯府的门都不怎么出,上哪儿去遇到心仪的人?” 江词道:“你不是信佛礼佛么,佛祖就是你心仪的人。” 他看了看她,又道,“以前你要是说你想进寺里修行,我一定给你想办法,但现在你想在佛门里许终身,我是不愿的了。” 谢芫儿不言。 第1661章 我是爱着你的 江词又道:“枳子的事我没与你坦白,是我的不对。我跟你道歉。我只是不是很想让人知道那段过往。 “对不起。这些年我一直尽量不去回想过去,可在看见阿念以后,我便时常想起她,想着要是她还活着多好。我也很喜欢我现有的生活。我既愧对她,我也愧对你。” 谢芫儿想了想,道:“我等着你我彼此坦诚,我以为这只是夫妻间很平常简单的一件事,但对你而言却很难。” 她又道:“不过人都有自己的过往,你的过往里没有我,我便也没有资格不允许它的存在。 “枳子姑娘那么好,怎不应该被你记在心里呢。你怀念她,与你和我一起过日子,并不冲突矛盾。” 江词道:“可男人心里只能想着一个女人。我既想着她,就不该还想着你。事实上,我却一直想着你。” 谢芫儿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你爱着她,也无可厚非。” 江词顿了顿,道:“此前在云中寺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不与你和离,我也一直在想。到了江南,我还在想什么是相爱相守。” 他道:“现在我大概想明白了一些。我想一辈子保护枳子,不让别人欺负她,我想要她高兴,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我并不是为了让她也一样地对我,这不叫相守,这叫单方面的守护。” 他看了谢芫儿一眼,“可我跟你,我也想一辈子爱护着你,让你跟着我能高兴,但我是有所求的。我所求是想你也跟我一样,你也想一直跟我在一起,你能够回应我,这才是相爱相守是不是?” 谢芫儿微微顿了顿,夜风缭乱了她的发丝,她回答不上来。 江词仰头望着满天繁星,道:“我应该是爱着你的吧。” 谢芫儿垂着眼,眼帘轻颤。 他道:“我是爱着你的。” 怕她听不见似的,他又肯定道:“谢芫儿,我是爱着你的。” 江词认真地看着她,“枳子是我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我没能挽回她,或许我也不配拥有相爱的人和幸福的生活。可不管怎样,我不想人生里再有第二次遗憾。” 谢芫儿还是安安静静的模样。 后来她才轻声道:“我有点头晕。” 谢芫儿第一次坐这种远行的船,本来一开始在甲板上可以看见风景,虽然船在江上的漂流感让她有些不适,但还能克制。可吹了凉风以后,她就开始晕船了。 她没骗江词,她是真的晕。 因为不久之后她就吐了,连晚饭都没吃。 江词送她回房里歇着,花枝和钟嬷嬷也有些不适应,便是由江词进进出出地照顾着她。 他倒水给她漱口,又打来热水给她擦洗。 他端着水盆放在床前,敛衣蹲下,动手拧巾子。 谢芫儿头重脚轻,勉力伸手道:“你给我,我自己来吧。” 江词道:“你自己来什么来,好好躺着别动。” 他拧好巾子,便先给她擦脸。 他有些毛手毛脚,但动作间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力道用大了。 他弯着身探过来,从她额头到鬓角,仔仔细细地给她擦拭一遍。巾子凉了,又赶紧换一次水。 擦完脸,江词又试着擦了擦她脖间的冷汗,边擦他便伸手撩了撩她脖间沾着的一缕发丝。 最后他才给她擦擦手心。 谢芫儿没力气跟他计较什么,昏昏沉沉地靠着就睡了。 不一会儿,江词又端了碗热汤进来。 他轻轻推了推谢芫儿,谢芫儿皱着眉醒了醒,就听他道:“先喝点汤再睡,你晚上都没吃东西。” 谢芫儿道:“我不想喝。” 江词道:“你听话,喝了胃里也舒服些。” 最后谢芫儿被迫喝了半碗汤。 第1662章 这正常吗 谢芫儿感觉天旋地转,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好像都是江水的浪涛声。 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她醒来了,浑身凉津津的。 她缓缓睁开眼,首先就看见了溢满窗棂的白月光。 窗外斜挂着一轮满月,只是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部分。 她动了动身,后知后觉才发现,她竟是靠着江词睡的。 她歪头枕在江词怀里,江词整夜都搂着她。 她一动身,江词就下意识地顺着她的后背。 她不舒服,他也没怎么睡,他低声安慰着她道:“你再忍忍,等明天天亮我们就下船去。我给你找大夫。” 谢芫儿侧脸枕着他胸膛,无言。 只是后半夜里她没什么睡意了,望了一会儿窗边,想起身过去瞧瞧满月。 她一起,江词立马就醒了,连忙紧张地问:“怎么样?还晕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谢芫儿就着月光看了看他紧张的样子,片刻沙哑道:“我只是想去窗边看看月亮。” 江词道:“我抱你去。” 说着他拿了自己衣袍裹紧她,将她打横抱起,便走到窗边坐榻上去坐。 他怕她着凉,又给她裹了一件披风。 谢芫儿朝窗外一看,只见满月朗然,映衬着江水滚滚,寂静又深远。 江词扶着她的头缓缓靠在自己肩膀上。 谢芫儿想抬头,江词没松手,道:“你就靠着我看,不然晃着还难受。” 谢芫儿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会儿两个人都清醒了,一同看着月色。 不过再满的月在江词看来不就是个圆盘,他没心情欣赏,道:“都说了你没坐船出过远门,你还主动提出要坐船。现在好了,果真晕船了。 “就不该顺着你来。现在饭吃不下,精神也没有,人还难受,你说怎么办。要是在驿站,你这会儿都应该在熟睡。” 谢芫儿道:“要是在驿站,这会儿也看不到这么圆满的月亮。” 江词道:“月亮有什么好看,有你身体重要吗?你要是喜欢看这个,等你回京了,每逢十五我陪你看就是了。” 他边说着,边忍不住微微侧头,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他又道:“等明日下船后还是走陆路。” 谢芫儿道:“你不是说没到码头的话,沿江的都是荒野吗,你去哪儿找马车?” 江词道:“我想办法就是。” 谢芫儿道:“算了,我缓缓就好了。” 天亮以后,不想她反而睡着了。 她这一睡就是昏睡了一整天,沿途确实还没到城镇,江词就没忍心叫醒她。 等她傍晚醒来时,精神头似好了一些。 江词喂她些粥,她也吃了一碗。 本以为她慢慢好转了,可哪想后半夜里又发起了烧。 江词搂她入怀,无意间手摸到了她裙角,有种湿濡的感觉,他动了动鼻子闻到别样的气息,神色变了变。 江词连忙起身点灯,揭开被子一看,裙底上果真是血。 谢芫儿脸色苍白,睡梦里也拢着双眉。 江词还以为她受了伤,翻来覆去地检查,边问她:“谢芫儿,你有没有哪里痛?你告诉我。” 谢芫儿被问得多了,只好迷糊地回答:“肚子有点。” 江词伸手摸她肚子,衣裳里是干燥的没有血迹,最后他顺着裙底血迹才大致清楚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他烦躁地挠挠头,不晓得该怎么处理,只能连夜去叫醒花枝和钟嬷嬷。 两人来一瞧,与江词道:“公主这是来日子了。” 钟嬷嬷连忙去烧水,花枝去备干净衣裳。 后来两人在房里侍奉谢芫儿更衣清理。 江词叉着腰在门外来回徘徊,道:“好了没有,怎么这么久?她来什么日子,要流这么多血?这正常吗?” 花枝应道:“正常的正常的,来日子就是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大公子不要太担心。” 江词又问:“那怎么能让她好受些?” 钟嬷嬷道:“大公子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就去熬一碗姜汤来给公主驱寒吧。” 江词转头就去了。 第1663章 买需要的东西 后来江词也没再想着带谢芫儿下船走陆路,她现在的情况,还是以休息为主,走陆路实在太奔波了一些。 在船上虽然晕晕乎乎,但她至少想睡的时候便能迷迷糊糊睡得着。 谢芫儿白天的时候醒着,看见江词跑进跑出,想方设法地给她弄些能让她有胃口的东西吃,晚上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暖暖身子。 江词嘴上抱怨着道:“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听花枝说你每个月都要这样来一回吗?以前我都没怎么注意你有这几天不舒服。” 以前他大大咧咧,这种私密事谢芫儿也都是刻意回避着他的,他哪知道。 而且以前他俩虽同床,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各盖一床被子,便是后来关系好到可以盖一张被了,到了那几天她还是会主动与他分被窝。 他嘴上这样说着,可语气里都是心疼。 江词把她搂紧了一些。 谢芫儿枕着他的胸膛,鼻尖嗅到他衣上温暖而又清冽的气息,忽而一酸,懒得动弹,道:“以前也没有很不舒服。” 江词道:“这次是因为加上晕船才这么严重是吗?” 谢芫儿道:“可能是吧。” 江词一手拥着她,一手顺着她的后背,低低道:“都是我不好,你好好睡一觉,下一个港口就快到了。你一觉醒来就应该到了。” 谢芫儿道:“嗯。” 江词道:“怎么才能让你舒服些,姜汤还要不要喝?” 谢芫儿道:“喝那么多做什么。”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后来谢芫儿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拿她的手腕,她缓缓睁开眼,依稀看见床边坐着个人,还是个陌生人。 她当即就下意识起身抽手,江词坐在她身边揽着她安抚道:“别怕别怕,这是大夫。是我叫他来看看你的情况。” 谢芫儿轻轻吁了一口气。 她看窗外还是一片昏黑,显然天都还没亮。 谢芫儿问江词道:“你去哪儿找来的大夫?” 江词道:“去岸上找的。” 大夫看过她的情况后,没有大碍,就是晕船加上气血亏,导致身体虚弱。 随后大夫开了药,花枝和钟嬷嬷赶紧去熬药。 江词陪了谢芫儿一会儿,直到天边微微亮了,花枝端了汤药进来,江词就暂去甲板上安排别的事了。 谢芫儿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花枝就如数道来:“咱们昨天半夜就到码头啦,当时外面天黑着呢,还在下雨,可大公子一到就立刻下船去给公主找大夫来。” 随着天色亮开,谢芫儿也依稀看见外面灰茫茫一片。 她道:“下雨了吗?” 花枝道:“可不是。公主现在这身子,还是得安心在船上休养,下雨天哪能在路上奔波呢。方才大公子说了,这船在码头停靠两天,缓缓再走。” 后来江词回屋来,谢芫儿才发现他肩上一片略深的被雨水濡湿的痕迹。 他进来就问花枝和钟嬷嬷道:“我去城里买吃的用的,吃的东西我看着买,她有没有什么用的需要买的?” 花枝连忙答道:“有有有。” 江词道:“是什么?” 花枝看了看钟嬷嬷,干干道:“不过这……还是我们去买吧。” 江词看了看一眼外面,只见江上烟雨茫茫,道:“外头下雨,你们又对城里不熟悉,好好在船上待着,我去买。” 花枝和钟嬷嬷便齐齐看向谢芫儿。 谢芫儿道:“她们要去就让她们去吧。” 江词道:“我去,很快就回来。” 他又问花枝:“到底要买些什么?” 花枝试着问:“月事带,大公子知道怎么买么?” 江词皱了皱眉头,看向谢芫儿:“月事带?那是什么玩意儿?” 谢芫儿:“……” 她偏开头去看向窗外,道:“都说了让她们去买。” 江词不大意道:“我上街去问就得了。你们好好照顾她。” 说罢他就转头往外走。 看他这架势,恐怕他真会上街到处去问。 钟嬷嬷连忙追了出去,详细交代江词应该到哪里去买。 第1664章 你想着的人是谁呢 江词去城里逛了一圈,把城里有名的素食都买上船来,哄着谢芫儿一般,让她多吃一点。 他还买回来一包袱的月事带交给花枝和钟嬷嬷,两人拿去洗净了用火烘干。 中午的时候,谢芫儿和江词在窗边用午饭。 一场雨下来,空气凉了许多。 不过码头边没有什么水浪,船身比较平稳,谢芫儿也好受了不少。 她看向窗外,雨丝在江水里泛开了涟漪,不远处有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垂钓。 江词摆了碗筷,她回头看了看他,见他肩上湿迹淡了些,还是道:“先去换身衣裳吧。” 江词道:“换什么衣裳?” 谢芫儿道:“你都淋湿了。” 江词愣了愣,道:“我又不冷。” 谢芫儿道:“以为自己身体好,就不会着凉吗?” 江词起身去拿衣裳,道:“换,我这就换。” 房里又没屏风,他便顾不上避讳,解了衣裳就穿另一身。 谢芫儿看见他脱了上衣,连忙转开头去。 午饭后,又喝了药,江词探过来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已经不烧了。 他道:“要是没下雨,还可以带你去城里走走,眼下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还晕不晕?” 谢芫儿摇头道:“好多了。” 晚上喝了热姜汤的缘故,夜里她来事有些多,便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江词,委婉地道:“能不能帮我去叫一下花枝来?” 江词立马就醒了,紧张地问:“怎么了?” 谢芫儿不语,他又道:“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去找大夫来?” 谢芫儿:“没有不舒服。” 江词:“那你叫花枝做什么?你有什么想做的,你跟我说,我给你做。” 以前她怎么都没觉得跟他住在一起有这么的不方便。 大约是以前他不问这么多吧。 可眼下他非得问出个丁卯来。 谢芫儿只好道:“我可能要换一下。” 江词顿了顿,然后就反应过来了。 他一声不吭地去拿了干净月事带,问谢芫儿:“是不是要换这个?” 谢芫儿点了点头。 江词就拿到了床上来,又去打了热水,递了热巾子给她。 然后他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谢芫儿自己在被窝里完成的。 江词进屋来时,又热了一碗红枣汤给她。 后来屋里灯火安然,窗外雨声蒙蒙,谢芫儿靠在床头,一时没有睡意。 江词在屋子里,不大意地用热水给她洗月事带。 谢芫儿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道:“放着明日让花枝洗吧。” 江词道:“明日都干了,还怎么洗得掉。而且你一天到晚不得换许多次么,早洗早烘干了完事儿。” 谢芫儿无言。 对于江词来说,洗这玩意儿没什么,以前他不也常洗自己的血衣。 但他就是忍不住说叨两句,带着些不放心的意味,道:“你每个月流这么多血,而且还一流这么多天,没问题吗?难怪你气血虚身子弱,换成个男人也得虚。” 谢芫儿道:“这是生理上的,不能与寻常流血受伤等同而论。” 江词:“怎么不能,难道你这流的不是血吗?” 谢芫儿说不过他,就不说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洗完一遍,又用水透了好几遍。 他洗得格外认真,还翻来覆去地检查,看看哪里没洗干净的。 谢芫儿看着看着,忽然道:“江词。” 江词抬起头看着她,道:“怎么了?” 她问他:“那晚在云中寺的禅房里,你对我亲近,是把我当成谁了吗?” 江词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回事。 在云中寺亲近她,还是在禅房里,不就是那天晚上他拥抱亲吻她时的光景么。 他眼神深深:“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谢芫儿思量着问道:“那时候你脑中想着的人是谁呢?” 江词定定道:“我想的当然是你。我眼前的人是你,我还能想着谁?” 谢芫儿有些怔然。 江词又道:“我又没对其他女人有过那样的想法,我就只是想亲近你,想抱你,想听你的声音,我脑子里想的就是你。” 谢芫儿垂眼看着腕上的碧玉镯,不由伸手轻轻拨弄着。 碧玉镯子在灯火下散发着清透莹润的光泽。 江词道:“你为什么问这个?” 谢芫儿道:“没什么。” 江词想起那晚,滚了滚喉头,道:“你要是想,等你养好起来……” 谢芫儿打断道:“我不想。” 江词挠挠头,道:“不想就不想吧。” 第1665章 回家看看 江词洗好月事带以后,也烘干得差不多了,暂时晾在了木架上,方才回来上床继续睡觉。 他一躺下便顺势将谢芫儿卷进怀里抱着,一手给她拢了拢被子,将她裹好。 谢芫儿微微躬着身子,露着脑袋在外面,青丝铺满枕边,她歪头阖着眼。 江词低低与她道:“我那时我知道我对你有念头,我自己也觉得有些突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才好。 “我便将它归为是夫妻之间正常的活动,其实是自欺欺人。我想拥有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没想过跟别人那样,就只想跟你那样。” 谢芫儿没应答,似熟睡了去。 江词便静静看了她许久。 她有些蜷缩的样子,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他想着以前他俩好的时候,她看起来比现在快乐多了。 都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 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脸色也不太好。 江词一点点靠近她,见她没反应,才偷偷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怕她发现似的又连忙心虚地将她搂在怀里。 谢芫儿熬过了难受的几天后,精神头便慢慢好转了,晕船也晕得不那么难受了。 在船上基本都是江词在照顾她,由最初的毛手毛脚变得比较得心应手。 花枝和钟嬷嬷每每见到江词在谢芫儿身边转,她俩就躲得远远的。 一场烟雨过后,回程的天就变得十分晴朗,日有云霞,夜有朗月。 两岸过青山,也有沃野绵延。 到了夜晚,两岸的虫鸣蛙叫不绝于耳。 等终于顺利抵京时,已是入夏时节。 船靠岸之前,江词问谢芫儿的意思,道:“要不要先回家看看?” 谢芫儿想了想,道:“上次走得匆忙,是该回去看看。” 江词道:“那就回家去。” 侯府有马车来接,江词便携谢芫儿一道上车回府。 坐上马车后他也没松开她的手,后谢芫儿抽了抽手,江词才不舍地松了去。 谢芫儿道:“回去看过爹和小意以后,我便回云中寺去。” 江词愣了愣,道:“还是要走?” 谢芫儿看着他,目色坦然:“虽说你我定下半年之约,但也没规定我住哪儿吧。” 江词问:“那我现在规定行不行?” 谢芫儿道:“现在不接受额外约定。”她转头看向窗外街景,态度明确,“我还是住云中寺。” 最终江词没勉强,道:“好,那稍后我送你去。” 谢芫儿也没拒绝,点点头道:“多谢。如若你走不开的话,我也可以自己去。” 江词道:“走得开,必须我送你。” 两人这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到家门时,家里人都在前院。 江重烈时不时在大门口附近溜达,然后探头往外瞧两眼。 他第一个听到马车声响,连忙拨着轮椅出来,一看果真是侯府的马车回来了。 马车停下,江词率先跳下车来,江重烈一看见他就火冒三丈:“来人呐,我棍子呢!给我拿棍子来!” 苏薄在前院应了一句:“大刀要不要?” 江词没空跟苏薄计较,转头去搀扶谢芫儿下来。 江重烈一看见谢芫儿,顿时暴雨转晴,脸上也笑逐颜开道:“芫儿回来啦?怎么样,这一路上还顺利吗?快快进屋来说。” 江意也快步到门前来,看见谢芫儿时也十分高兴,道:“嫂嫂回来了,咱们快进去。”她过来挽着谢芫儿就进家门,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江词。 江词摸摸鼻子。 虽然爹和妹妹对待他和对待谢芫儿简直是天差地别两个态度,但见他们这般紧着谢芫儿,他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江词随后踏进家门,就听来羡不可思议地唏嘘道:“以你感人的情商,是怎么把媳妇儿追回来的?” 江词道:“你管我怎么追回来的。” 第1666章 叙话 因着谢芫儿被江意拉着进厅上说话了,江词也不能不让他们叙叙,于是乎他一边听见江重烈气呼呼地在跟谢芫儿说“等一会儿我揍那混账东西一顿,给你出出气!”,一边在院子里跟阿忱和阿满兄妹俩打招呼。 阿满长得软糯可爱,要不是江词满身风尘,直接就抱起她举高高了。 江词听了一会儿江重烈对他的强烈谴责,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厅上,也不能让他们一直霸着谢芫儿吧,便开口道:“她才回来,路上还晕船,有什么话晚点说行不行,先让她回院里去休息休息。” 随后谢芫儿才从厅上出来,江词便同她一道回后院了。 花枝和钟嬷嬷两个先一步回院里打点,两人回去后,推门进房间,一切如旧。 但又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江词径直去洗手,然后拿身衣裳更换。 他在屏风后边更衣边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还得进宫述职去。等我回来,再送你去云中寺行不行?” 谢芫儿道:“好。” 江词一边整理衣襟一边探出头来看她,道:“你既答应我了,那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许自己偷偷走。我说要送你去就定然是要送你去的。” 谢芫儿应道:“好。” 很快他换好衣裳出来,走到谢芫儿面前,低头看了看她,道:“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去找小意玩,再不然去佛堂里坐会儿也行。” 谢芫儿道:“我知道。” 然后江词才大步出门去了。 他得快些去快些回。 结果他前脚一走,后脚江意就带着小阿满过院子里来玩了。 谢芫儿一看见小娃娃,便不由自主地笑开来。 她从江意那里接过阿满,坐在廊下,将小娃娃抱在怀里,逗得阿满咯咯直笑。 花枝在旁,不由与钟嬷嬷道:“好像离开这里以后,公主便再没笑得这般开怀过。公主还是在这里最开心的。” 随后江意和谢芫儿坐在廊下说话。 江意看了看她,叹道:“这三年期限一过,嫂嫂还真是走得干脆。” 谢芫儿道:“本想当日与你说一声的,你别怪我不辞而别。” 江意道:“我怪你做什么,本就是我哥做得不对。” 过去的事,谁都不提,江意想也知道,她哥这般追着嫂嫂去,有什么事应该路上都已经说清楚了。 遂江意只问:“这次去江南怎么样?” 谢芫儿想了想,道:“沿途的景致很漂亮。各地的风土人情也不同。” 江意道:“谢谢嫂嫂还愿意给个机会让我哥带你出去走一趟。” 一旁的花枝就忍不住出声道:“那天大公子上山就来收公主的行李,然后把公主掳下山去,放进马车就快马加鞭走了哩。” 江意有些诧异,花枝又道:“下山的路上,公主气得还跟大公子骂了一架呢。” 江意闻言道:“我也觉得我哥这次确实该骂。只是嫂嫂来家三年,还从没见过你与我哥起过争执呢。” 谢芫儿道:“有时候意见不合,发生点口角之争难免的。” 江意叹道:“以前都是嫂嫂让着我哥吧。以前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今他应该知道厉害了。” 她拉了谢芫儿的手,又不禁道:“那如今你们是怎么说好的呢?嫂嫂回家来了以后,便不走了么?” 谢芫儿实话实说:“他不愿与我和离,这样僵持着也没个结果。后来我们便一人退一步,多等半年。半年后我若不改初衷,他便不能再阻我。” 江意道:“我原以为,他虽然有些不开窍,但他至少不会敷衍,与嫂嫂在一起的时候也看得出他处处护着嫂嫂,真心相待三年,又怎会没有感情呢。只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让嫂嫂失望了。” 谢芫儿道:“世事无常,谁也怨不得。” 江意问她道:“那嫂嫂便是再给我哥半年时间相处看看吗?” 第1667章 你是怎么努力的 谢芫儿计算了一下,道:“应该还剩下不到四个月了。”她看向江意,温和一笑,“只是我可能不住这里了。” 江意道:“住云中寺?” 谢芫儿点点头。 她伸手逗弄着小阿满,道:“便是以后各自安生,但这里于我而言,始终是个温暖的地方。往后如是再相聚,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与你闲话一二,我也十分高兴。” 江意道:“听嫂嫂一言,这回恐怕我哥是不能轻易改变你的心意了。” 谢芫儿笑了笑。 江意便叹一声,道:“连你都不喜欢他,离了你,往后他怕是真的要打光棍了。” 谢芫儿捏捏阿满软糯糯的小腿儿,神色温然道:“像他那样的人,喜欢他的姑娘有很多。” 江意道:“主要是除了嫂嫂你,我估计其他姑娘也入不得他的眼。” 她又道:“以前他就知道舞枪弄棒的,何曾为过感情上的事而急得这般团团转过。唉,以后可有得他急的。” 江重烈让后厨准备晚饭,一家人团聚,怎么也要好好吃顿饭。故他让后厨多多准备谢芫儿爱吃的菜。 谢芫儿本没想在侯府里用晚饭的,她等着江词回来送她,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渐晚。 江词也没想到,进宫述职,然后去兵部交接一番,回来以后就天黑了。 回来得着急,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他便策马快奔。 马蹄声刚传进巷子里时,就能听得出十分急促。 接着江永成就道:“大公子回来了。” 江词在门前下马,随手把马鞭丢给随从,自己就匆匆忙忙大步跨进家门来,张口就问:“谢芫儿呢?她走了吗?” 他其实生怕她久等他没回,她自个就出城上山去了。 结果话一问出口,无需旁人回答他,他抬头就看见谢芫儿站在廊下,两人视线相对。 他松了口气。 江重烈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全家就等你吃饭了!还不赶紧去洗洗滚来吃饭!” 江词回了回神,去偏厅洗了手,便到膳厅来坐下。 谢芫儿同往常一样,坐在他的身边。 用膳时,他便一个劲地给她布菜,家里其他人见了也都跟没看见似的。 到最后,谢芫儿碗里堆起了一座小丘,她不得不出声道:“你再夹,我吃不下了。” 江词道:“那我不夹了,你能吃多少是多少。” 江重烈和江意看在眼里,他这榆木脑袋总算是开窍了,可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把媳妇儿哄回来呢。 饭后,江词和谢芫儿一起回后院,他道:“眼下天黑了,城门也已经关了,我明日再送你上山吧。” 没等谢芫儿回答,江词又道:“我不是刻意拖延时间,只是今日忙完确实是这么晚了。我事情一结束就立刻回家来的,我不骗你。” 他问她,“明日再走行么?” 谢芫儿看了看他,心平气和道:“也只能明日了。明日你若是不得空,不用勉强,我真的可以自己上山去。” 江词道:“得空,明日一定得空。早朝以后我便回来送你。” 回到院里,谢芫儿得空进了佛堂待了一会儿。 江词也不来搅扰她,只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他才来提醒她。 之前在船上那么多晚上两人也都是同宿一张床来的,眼下横竖也就再多住一晚,谢芫儿也就懒得让江词打地铺了。 两人还像以往一样,同床共寝,互不相犯。 到第二日江词早早跟苏薄一起出门上朝去。 江词知道,上回他管辖的营地里出了事,多亏了苏薄和妹妹给他善后,他才能抽身去找谢芫儿。 营地里的事情也早已经解决了。 江词对苏薄道:“这次我欠你个人情。以后你有需要就说,兄弟肯定帮你。” 苏薄懒得理他。 他又问:“以前你是怎么让我妹妹喜欢上你的?她有没有生你气的时候,你是怎么哄回她的?” 苏薄道:“全靠个人努力。” 江词抱着一丝请教的心情,问:“你是怎么努力的?” 苏薄看了看他,道:“夫妻之间,还能怎么哄?” 江词一听,这不说了等于没说么。他要是知道夫妻之间该怎么哄,还来问他作甚。 第1668章 带给她温暖和牵绊的家 后来下朝的时候,江词叫住了平时交好的一些成了家的武将,便又问了他们这个问题。 武将们不大意道:“夫妻之前怎么哄,嘿,这太简单了。” 江词:“很简单吗?” 武将道:“夫人生气了,你就抱她亲她。这女人嘛,都是口是心非的,她通常嘴上说着不愿意,可心里却是受用的。还有,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隔夜仇,侯爷知道为什么吗?” 江词道:“为什么?” 武将道:“一晚上的时间可以跟夫人增进感情,就没有比在床上更好增进感情的时候了。” 江词:都是一群老色鬼,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武将们的蛊惑,他脑子里频繁想着的竟也是那天晚上在寺庙里唯一跟谢芫儿亲近的光景。 江词回到家,看见谢芫儿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入非非。 谢芫儿见他眼神有异,问:“怎么了?” 江词不由得想,他若是按照那些武夫说的,亲亲抱抱她,她就不生自己的气了吗? 他盯着谢芫儿的唇看了看,喉头滚了滚,又想,他们这样的夫妻跟寻常夫妻又不一样。他真要是违背她的意愿轻薄她,万一她更生气了怎么办? 说不定都不用等半年以后,她现在就要跟自己拆伙了。 江词从她唇上移开了视线,大步走来,道:“你等我换身衣裳,咱们就走。” 谢芫儿侧着身子让他,他一脚跨进房门里,片刻工夫就换了身常服,带着她往前院去。 谢芫儿先去向江重烈和江意辞别。 江意是昨个就知道了,但江重烈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他道:“芫儿,是不是这混小子还惹你生气,我现在就揍他!” 谢芫儿连忙拦在江词身前,道:“爹,这次与他没有关系。” 江重烈道:“那他都跟你说清楚了没有,那个什么阿念,他跟你说了没有?” 谢芫儿点头道:“都说了。” 江重烈道:“他跟你道歉了没有?” 谢芫儿不禁笑,笑着笑着,眼眶蓦地一红,道:“爹,他道歉了。” 江重烈道:“你还生他气吗?” 谢芫儿道:“不生气了。只是我早前就做好了决定,以后想在云中寺修行。” 江重烈气得,趁谢芫儿没拦住,还是给了江词两拳,怒道:“看你干的好事!家里好好的媳妇儿放着不管,你去管什么外面的女人,以后你就等着当条老光棍吧!” 江意劝道:“爹,嫂嫂想去云中寺,就当是散散心。他们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江重烈问:“那芫儿你以后还回来吗?不久我过生辰的时候,你回来吗?” 谢芫儿终是不忍叫他失望,应道:“要回来的。” 江重烈道:“你一定要走吗?” 谢芫儿只是笑着,道:“爹别忘了每日好好锻炼腿,希望下次我回来的时候,爹能够站起来就好了。” 谢芫儿素日对他好,江重烈也是将她当女儿看的,眼下很是舍不得,道:“我肯定能够站起来,到时候你要是能不走就好了。 “这样吧芫儿,你要是不想跟江词做夫妻了,你就跟小意做姐妹。你好好在家,咱们不理他。” 虽然听起来离奇,可江重烈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江词一听不干了,道:“她现在跟我还是夫妻,我们为什么不做夫妻。” 江重烈道:“是你自己不知道好好珍惜!” 江意劝道:“爹,您再说,嫂嫂该不安心了。” 最终谢芫儿向江重烈行一大礼,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她能很清醒理智地面对跟江词的问题,可她却没有办法割断这个家带给她的温暖和牵绊。 之所以不回头,是因为在转身那一刹那,她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所以她直接出门上了马车,不叫任何人看见。 江词上马车来,看见她眼眶红红的,心里冷不防被蛰了,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里。 谢芫儿抽不回来,她便一直转头看向另一边窗外。 江词道:“我还有三四个月,我还是有机会让你改变主意的是吗?” 第1669章 一路叮嘱 这次去云中寺不像上次那么临时和匆忙,花枝和钟嬷嬷准备了好些生活上用的东西。 到了山脚下,江词的随从就大包小包地往山上扛。 谢芫儿都没想到花枝居然收了这么多。 谢芫儿对花枝道:“不是说了一切从简吗?” 花枝瞅了瞅江词,道:“可,大公子不是这样说的呀。大公子说了,公主要上山修行,日常生活上也不能马虎将就。除了公主的首饰和平日里的常服用不上,其他的该带的都得带。” 谢芫儿看向江词,江词也理直气壮:“山上修行也得要好好生活。” 谢芫儿道:“所谓修行便是磨砺自己,当戒骄戒奢。” 江词更加理直气壮:“只要你内心不为所动,这些就都是身外之物吧。也没说修行就必须得穷困潦倒啊。” 最后江词随从和花枝、钟嬷嬷积极地往山上搬东西,江词就携着谢芫儿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脚下的路也是走一步就少一步,等走完这上山的台阶,他就得放开她了。 谢芫儿路上几乎不说话,江词先开口道:“这山上夜里可比家里凉,别掀被子着凉。 “还有,你晚上要打坐静修的话,也别在佛堂里坐太晚,又不比得在家里卧室旁边就是佛堂。 “你从佛堂出来回后院禅房还得有一段路呢,晚上黑灯瞎火的,山里又经常有走兽出没,总归不安全。” 江词想了想,又道:“唔,干脆晚上不要在佛堂里待,你用过晚膳以后就回禅房,在禅房里打坐修行也是一样的。 “我会把我的人留在这里,有什么事你就差遣他们。 “还有,寺里的一日三餐,素得不行,我知道你吃素吃习惯了,但那个不顶饿,你可以叫花枝或者钟嬷嬷做些点心,给你当零食当夜宵。” 花枝和钟嬷嬷就走在前面,江词怕谢芫儿不放在心上,又对她俩嘱咐了一遍。 钟嬷嬷道:“大公子放心,您说的,我们都记着呢。” 江词道:“总之,你这身子不能再差了,也不能再瘦了。” 他自顾自的又道:“虽说你上山来住,但也没规定我不能来。我只要有空就会来的。” “还有,你不能在半年期限未满的时候剃发,便是期限满了,”江词沉默了一会儿,道,“便是以后期限满了,你仍不愿意跟我好,你非要剃发出家,也必须有我在的时候才能剃。” 他觉得真要各自安生的话,他没有更多的要求了,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选择走另一条路的时候,他能看着。 一路上都是江词在叮嘱,眼看着山门就在前面,他忽然有些不甘心道:“谢芫儿,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在听?” 谢芫儿终于回答:“我在听。” 江词道:“那你有没有记在心上?” 谢芫儿道:“记着了。” 跨上最后一步台阶,寺中的女僧们出来相迎,他便默然地松开了一路上牵着的她的手。 谢芫儿上前行佛礼与她们打招呼。 然后花枝和钟嬷嬷去后院禅房收拾。 等一切都安顿好以后,谢芫儿一身青色僧衣,静坐在了佛堂里。 江词与寺里主持道:“她只是暂住在你们这里修行几天,并不是要出家。你们要是想剪掉她的头发,必须得经过我的同意。” 主持道:“阿弥陀佛,施主若是不愿,佛门必不强求。” 江词便对着那背影道:“谢芫儿,我走了。” 下山的路上,他一个人,背影有些孤寂。 花枝和钟嬷嬷在佛堂外瞧着,花枝忽然道:“其实我觉得大公子也挺可怜的。以前他没能留住他想留的人,而今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地想留公主。钟嬷嬷,你说公主她会回心转意吗?” 钟嬷嬷不答。 第1670章 大公子说 晚上,谢芫儿回到熟悉的禅房,花枝和钟嬷嬷将禅房打点得妥妥帖帖。 床上寝具都是谢芫儿在家时常用的,床上还挂好了幔帐。还有桌椅凳上都铺了丝锦。 原本简单的禅房硬是给弄出几分居家的温馨感觉。 花枝正整理幔帐,谢芫儿道:“需得要这么麻烦吗?” 花枝道:“怎么麻烦啦,大公子说了,这都入夏了,山里花蚊子尤其多,而且还很毒,一叮一个包,这床帐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啦。” 谢芫儿看了看禅房里其他的布置,道:“那这些桌锦椅布的呢?” 花枝振振有词道:“大公子说了,山里潮气重,需得铺这些,让公主住得舒服些。” 总之谢芫儿问起这个问起那个,花枝首先开口就是“大公子说”,谢芫儿便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都没有点自己的主见吗?” 花枝眨眨眼,道:“我有啊。” 谢芫儿道:“那你的主见呢?” 花枝道:“我的主见就是觉得大公子说得有道理啊。” 谢芫儿:“……” 晚上入睡前,钟嬷嬷又熬了一碗姜枣茶来,谢芫儿道:“这个不是那几天才喝的吗?” 钟嬷嬷道:“素日里喝一些对身子好的,可以去寒气养气血。” 花枝道:“公主不用担心姜枣茶不够,大公子让准备了好多哩。” 谢芫儿沉默片刻,问:“他何时叫你们准备的这些?” 花枝道:“就昨天晚上啊,公主在佛堂里,大公子就吩咐我们准备哒。” 谢芫儿一时无言。 后来江词不管有空没空,就顾着往山里跑。 他几乎天天来。 有时候他中午来陪谢芫儿吃过午饭休息不了片刻就要下山,有时候傍晚来陪她。 她在佛堂里静坐时,江词来了也不打扰,只倚在门边安静地看着她。 等到她修行完,佛堂里的女僧敲响了功德钵,一声声梵音回荡,花枝忍不住在门外出声道:“公主。” 谢芫儿回过头,便冷不防撞上江词的视线。 他对她挑唇一笑。 他时间充裕的时候,晚上就待在山上不走了;他晚上还有事的时候,陪她用过晚饭,就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城去。 刚开始他挺闲的,一连数日都留宿在山上。 晚上斋饭过后,他对谢芫儿道:“我在这里的时候,晚上你可以在佛堂里修行,一会儿反正我送你回禅房,也不用怕走兽出没。” 谢芫儿晚上就真在佛堂里晚修。 江词便坐在佛堂门槛上守着她,背靠着门框,曲着一条长腿,很是潇洒恣意的坐姿。 他百无聊赖,眼见着夜里时不时就有一只只蚊子冲着有灯火的这边飞来了,便道:“花枝,给我拿双筷子来。” 于是谢芫儿修行时,他就坐在门槛上夹蚊子玩。 他动作快,又精准,一双筷子一夹一个准儿。 只要有他在,没有一只蚊子敢从他眼皮子底下飞进佛堂里去叮谢芫儿。 花枝瞅着大公子将夹来的蚊子一个个整齐地摆尸在门槛上,一边感叹大公子这是太闲了呀,一边又感叹这可太厉害了呀。 等谢芫儿晚修结束后,花枝就连忙道:“公主公主,你快来看。” 谢芫儿走过来,看见两排整整齐齐的死蚊子,沉默。她是一点没觉出,这有什么好看的。 花枝道:“这都是大公子夹的。” 谢芫儿抬头看向江词,道:“你实在是没事做的话,要不回家去吧,睡前还能练练功。” 她说这话丝毫没有气性,而是真诚的建议。 江词道:“我不回去。怎么没事做,这不就是我做的事吗,你们佛家修行靠打坐诵经,我们武家修行就靠这样磨练心性,才能沉下心静下气,然后一击即中。” 说罢他筷子冷不防往旁边一挥,就又夹着了一只蚊子。 第1671章 怕她讨厌自己 江词把筷子一放,就又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只是还没回到后院禅房,他们在廊下走出不远,忽闻廊外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江词顿时将谢芫儿往身后护着。 廊下灯火暗淡,隐约可见草丛轻轻晃动,显然是有东西。 花枝紧张兮兮道:“会不会、会不会是蛇啊?我最怕那个了。” 钟嬷嬷忙哆道:“别念,你念什么就来什么。” 花枝道:“好好好,不念不念。” 江词一边叫随从递来一把剑,一边道:“我说什么来着,今日是有我在,平日里我没在的时候,晚上不能随便出来走动。” 说罢,他以剑鞘过去拂开那茂密草丛。 里面的东西受到了惊吓,突然扭头就跑,但架不住江词眼疾手快,给逮着了。 谢芫儿看不真切,花枝一时也没看清,花枝便急忙问:“大公子,是什么呀?” 江词转身给谢芫儿看,没想到竟是一头小鹿。 小鹿两眼汪汪的,又害怕又惶恐的样子。 谢芫儿道:“你快放了它。” 江词道:“吃素的也就算了,反正伤不着你,要是遇到吃肉的,我是不会放的。” 说着还是将小鹿放了,谢芫儿摸摸它的头安抚着它,随后就见它一头跑进夜色里不见了。 回到后院,江词看了看谢芫儿的禅房,道:“晚上将帐子合好,别让蚊子叮着你。” 谢芫儿应道:“我知道。” 他看了看这张床,最终还是道:“我去隔壁睡。” 他要是脸皮厚些,还可以要求和她同睡一张床,彼此相安无事便好,毕竟从江南回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只是,这间禅室,这床上,曾发有过与她之间的回忆,他怕他忍不住想,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碰她。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对她的感受,想要碰她想要拥有她,都是源于他爱着她,再不需要找什么别的理由自欺欺人。 只是,他也怕她讨厌自己。 谢芫儿看着他出门去,没说什么。 花枝在门外见着他出来,便问:“大公子今晚不睡这屋么?” 江词只道:“好好照顾她。” 等第二天早上,谢芫儿照平时的时间起身时,江词已经离寺下山了。 花枝侍奉谢芫儿洗漱,便在旁道:“大公子他一早就下山了,估摸着还要回家换朝服然后去上朝吧。” 有时候江词睡不到天亮,营中临时有事的话,他半夜就得走。 他会让侍从留话给她,让她知道他是半夜什么时候走的,因为什么事。 江词每每上山来时总要给谢芫儿带一些城里比较有名的素食点心。 他来时谢芫儿多半在打坐,就把点心交给花枝,道:“等她饿了或者闲了的时候给她吃。” 花枝看了看油纸包上的点子铺子的名字,对谢芫儿道:“这家铺子的点心卖得可火了,通常在一锅点心出炉前就排着好长的队了。大公子交给我的时候还是温温热的呢,想必他是去排队买的吧。” 后来江词有天忙,临到夜晚都还没来。 花枝和钟嬷嬷一直等着呢,到了时辰,谢芫儿道:“洗漱了睡觉吧。” 她原也没有指望江词会天天来,他有他自己的事做。 他若不来搅她也好,往后各自清静下去,时日一久,应该慢慢就能放下了。 只是夜里,谢芫儿一时无眠,她便在想,白天里与主持谈论起的话题。 红尘俗世,诱惑太多,通常都是拿起容易,放下难。 主持问她,何为放下。 她说,六根清净,不为红尘世俗所困扰,便是放下。 主持却说,所谓放下,前因应是坦然地接受。 若只是斩断情根,那是一时的放下。 坦然接受,她想,她也曾试着坦然接受过吧。 第1672章 看见她才安心些 夜里不知何时睡去,谢芫儿醒来时,花枝打水进来,便神秘兮兮道:“公主,大公子来了哩。” 谢芫儿愣了愣,问:“他何时来的?” 花枝道:“今个一早。” 谢芫儿开门出去,看见他果真在后院里。 两人视线相对,谢芫儿道:“你不是要去早朝么?” 江词道:“就要去了。”顿了顿又道,“这两日忙,所以一早来看看你。” 谢芫儿动了动口,道:“你若是忙就不必辛苦往这里……” 江词道:“看见你我才安心些。我走了。” 谢芫儿怔了怔,然后就见他转身往外走,背影修长。 钟嬷嬷不由叹道:“这一来一回,得花一两个时辰,大公子这是省下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来看公主呢。” 夏天里,山里蝉鸣鸟叫,十分热闹。 山里的太阳也十分艳烈。 这日午后,江词又到山上来,在前边佛堂没看见谢芫儿,便找去了后院禅房。 他看见花枝和钟嬷嬷在廊下,便问:“你们公主呢?” 花枝正打盹儿呢,闻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喜道:“大公子来啦,公主她正在房中午憩呢。” 江词问:“睡多久了?” 钟嬷嬷道:“大概快三刻时辰了。” 江词道:“那该是够了。” 遂他便推门走进房里去。 谢芫儿听见外面花枝的声音时就已经醒了。 江词一进禅室,抬眼便看见她坐在床上,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 江词走近来,她仿若嗅到他身上有夏天阳光的味道。 他瞧了瞧她,皱眉道:“脸色怎么这样白?” 谢芫儿道:“刚睡醒是这样,缓缓就好了。” 随后谢芫儿起身,与他一起在廊下坐了坐。 廊下有暖风缓缓拂动。 江词从怀里取出油纸包来打开给她,道:“这是红豆糕,你这会儿吃吗?” 谢芫儿看了看他,见他肩背上的衣裳颜色略深一些,隐隐有汗迹。 她又看了看屋檐外,午后正是烈日当空的时候。 他像个愣头青一样不怕热的,捧着点心兴冲冲地上山来,问她要不要吃。 江词道:“要不尝尝吧,刚买来还是热的,放到过后吃肯定没这会儿的好吃。” 谢芫儿看着油纸包里的红豆糕,色泽鲜艳,气味芳香,她神情有些怔,片刻后还是伸手,往里拿了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缓缓品尝。 江词问她:“怎么样,喜欢吗?” 谢芫儿咽下后方才点头道:“很好吃,你不尝吗?” 江词道:“我又不喜欢这些,给你买的。唔,听说多吃这个好,红色的补气血的。” 谢芫儿道:“下次不要中午来。”顿了顿又道,“中午太热了。” 江词道:“不热。” 谢芫儿看他道:“不怕中暑吗?” 江词不大意道:“中什么暑,像没过过夏天似的。以前夏天我不也天天在外跑吗?何况这上山来的路上很多树荫,太阳又照不到。” 谢芫儿说不过他,回头对花枝道:“去打水来给大公子擦擦汗吧。” 花枝连忙应声就去了。 山里的水十分清凉,江词解衣擦汗时,谢芫儿便安静地坐着,又拈了一块点心来尝。 满口都是豆香,和着不腻人的甜。 她正吃着,江词倏而弯下身来又凑近了看她。 她吓了吓,身子不禁微微后仰,道:“怎么?” 江词看得认真,然后微微拧着的眉头渐渐就松开了,道:“现在脸色是没刚起床那会儿那么白了。” 说着他就随手拭去了她嘴角边沾上的点心屑。 这一举动搞得谢芫儿和他自己同时都愣了愣。 随后江词和她一起到前院佛堂,看她进佛堂里打坐,看了一会儿他自己就下山了。 如此周而复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而定国侯夫人在云中寺修行一事,也不胫而走。 第1673章 多半是感情不合 云中寺里每逢初一十五就有香客上山进香,其中也有一些京中崇信佛法的官家夫人、老太太们。 这一来二去总有识得谢芫儿的,她们无不惊讶堂堂定国侯夫人居然在这山中寺庙里修行? 于是乎一有人发现,大家伙就结伴来瞧瞧,果真如此。 消息就这样传开了。 朝中关系友好的同僚们见了江词自然是要问,“定国侯,听内人说那日上山进香的时候遇见侯夫人了,侯夫人在寺中修行,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江词道:“怎么,你们夫人上得山,我夫人就上不得山吗?” 同僚摸摸鼻子,道:“上得上得,只是内人见到侯夫人的时候,她还穿着寺里的僧衣哩。” 江词道:“我夫人喜欢穿僧衣,她说穿起来轻松方便,在家里平常也穿,睡觉还当睡袍穿,怎么了?” 同僚便道:“听说侯夫人好像是在山上住下了啊。” 这事实摆在那里,江词也反驳不了,他脸色一沉道:“我夫人怕热,又喜欢礼佛,所以她去云中寺小住些时日,可以一边避暑一边礼佛,怎么了?” 同僚们见定国侯快要翻脸了,忙道:“不怎么不怎么,定国侯高兴就好。” 话虽如此,可京贵圈子里还是有不少揣测。 通常去寺里住的,人们都认为是夫妻关系遇到了问题,毕竟哪个正常夫妻会像他们这样,妻子都去寺中住着了就差剃发出家了啊。 于是乎圈子里不敢明说,但暗自里没少讨论,定国侯与侯夫人多半是夫妻感情不合。 夫人们道:“能不厌倦么,定国侯正值青年,血气方刚的,八公主又那么寡素,成天就知道诵经念佛,哪懂什么儿女情长,定国侯与她在一起能有什么趣,想必早就厌倦了。” “也是,定国侯竟能与八公主相处三年,也真是不易。” 一些人私下里总要谈及风月,不由打趣笑道:“单是这夫妻间的房中事,八公主也不能满足定国侯吧。” “我若是定国侯,面对喜欢着僧衣、毫不解风情的妻子,我也没兴趣。” 随即一些家中有待嫁之女的官家夫人们便开始见缝插针,动心思了。 小姐们也是芳心暗动,定国侯人长得俊朗,偶尔得幸见到,举手投足也是潇洒,还是显赫的一品侯爷,谁不想嫁? 虽说定国侯与八公主是皇上赐婚,可如今两人感情不合的话,也没说不准定国侯再娶二房妻室啊。 那阵子,侯府里登门拜访的夫人小姐们多了起来,就想趁着这一机会,在老侯爷和荣安夫人面前博个脸熟。 谢芫儿在云中寺住得还算清静,只是后来被京中的夫人小姐们认出来以后,云中寺来往的香客也就变得多了些,一些不是初一十五的天儿,也都有香客上山来。 寺里的女僧们是十分高兴的,她们当然寺中佛祖能受更多的人信奉;这古寺眼看着就要没落了,若是能重新恢复到香火鼎盛时期,何乐而不为呢。 因而有香客的时候,女僧们都妥善地接待。 谢芫儿与主持在另一处佛堂闲谈之际,她看着门外依稀的香客,道:“往时候冷清,以后应该会渐渐好了。” 主持道:“都是托施主的福分。施主与佛有缘。将这处佛门带离了门庭冷清。” 谢芫儿笑了笑,道:“那主持还不准我入门。” 主持道:“阿弥陀佛,施主仍是红尘中人。” 谢芫儿不与主持辩论,抬头看了看这佛堂内外,是很古旧了,有些地方年久失修,逢下雨的时候都有些渗水。 只是寺里都是女僧,这屋顶又高,她们根本无法修葺。 主持道:“愿施主能早日解开困惑,找到答案。” 谢芫儿道:“在那之前,咱们先将这寺里好好修整一下,让它更好地传承延续下去吧。” 这时花枝跑到佛堂外,道:“公主,大公子派了好多人上山来。” 第1674章 冲着她来的 随后谢芫儿出佛堂里来一瞧,就见山上来了好些护卫。 有些她是眼熟的,可不就是侯府里的府卫。 江词的随从向谢芫儿禀说道:“少夫人,大公子吩咐,往这里多加派些人手,以护少夫人安危。” 现在她在这里修行的消息传出去了,江词怎能放心,必须得加派守卫才行。 谢芫儿想了想,便没拒绝,道:“那就有劳了。” 毕竟多了这么多人,吃饭是个问题,护卫们也不需谢芫儿操心,随从照江词的吩咐,往寺里添了不少的香油钱,做为这阵子他们在这里的伙食费。 另外,寺里女僧需得下山去买菜什么的,谢芫儿就派人手帮着去搬运,这样寺里的女僧能省不少力气。 不少香客都是冲着谢芫儿来的,偶尔谢芫儿也出来接待一下。 夫人小姐们见了她,笑脸相迎,礼数上也还过得去,但就是笑容里总有几分别样的意味。 夫人小姐落座一下,望着谢芫儿笑说道:“之前听说侯夫人住在山上还不太相信,今日来一瞧,竟是真的。” 她们又问:“侯夫人不好好住在侯府,怎的到寺庙里来了呢?” 谢芫儿道:“在此清修罢了。” “可是与侯爷闹了隔阂?” 谢芫儿不言,夫人便又笑道:“侯夫人可别怪我多嘴这么问啊,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侯夫人与侯爷不合了。” 另有夫人道:“照理说这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闹到这般田地。定国侯一表人才,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要是没个贴心贴意的人儿服侍,也说不过去。” “侯夫人莫要与定国侯见气,该大度些。” 谢芫儿想了想,请教道:“我为什么该大度些?” 夫人道:“这感情不合,还能因为什么呢。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挺正常的事么,不管将来他再娶多少女人进家门,侯夫人始终是他的正妻。” 花枝憋不住了,生气道:“你们瞎说什么,大公子与公主好着呢。” 夫人们笑道:“你这小丫鬟,到现在还嘴硬什么,真要是感情好,侯夫人能来此清修么?” 有小姐也跟着应和道:“不少年轻貌美的姑娘喜欢定国侯,侯夫人不在,他现在流连花丛,顾都顾不过来呢。” 他们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 她有什么呢,她既不才高八斗,也不能歌善舞,凭什么当侯夫人呢? 现在见她和定国侯不好,有些人不仅从侯府那边动心思,也不忘从谢芫儿这里动心思。 若是让她对定国侯彻底失望,两人也便没指望重修于好,这样定国侯再另娶不就有些指望了。 花枝急道:“瞎说,大公子之前每天都来。” 小姐睨花枝一眼,道:“也不知道是谁瞎说,定国侯真要是每天都来,干嘛还让她住进这破落的寺庙里呢。这主母夫人,若是没有一点容人的度量,岂是能长久的。” 谢芫儿无意与她争辩,花枝性子急还想说什么,被谢芫儿止住。 怎想佛堂门口却传来一道音:“那你说说,主母夫人应该有什么容人的度量?” 佛堂里的女眷们一愣,纷纷循声转头望去,就见江词大步跨进了佛堂门槛来。 他形容俊朗是俊朗,但眉目间携着一股子冷意,让人望而生畏。 花枝一看见他却是一点都不怕,十分高兴地唤道:“大公子,你来啦!我就说你天天来,可她们不信,非说你流连花丛,顾着别的姑娘顾都顾不过来!” 那些夫人小姐们脸色变了变,道:“这丫头真会说笑。” 花枝道:“怎么是说笑,方才不是你们自己说的么。” 江词扫了一眼在座的女眷,问花枝:“谁说的?” 花枝不大意道:“就是这位小姐说的。” 小姐花容失色,道:“我本无意冒犯,只是……” 江词几步走近,道:“只是什么?” 小姐咬唇说不出话。 第1675章 你别信 江词又道:“你说我流连花丛顾着别人,你说说看我顾着哪个别人,谁家姑娘,姓甚名谁,你今日要是说得出个名号我便饶了你,若是说不出,那便是毁我名誉,我是要找你算账的。” 小姐吓得嗫喏了几下,却道不出半个姓名。 谢芫儿伸手拉了拉江词袖摆,轻道:“算了。” 江词看向那些夫人,又问花枝:“她们还乱嚼了些什么舌根?” 花枝道:“她们说大公子与公主感情不合,说男人三妻四妾正常,还说大公子将来会娶别的许多女人进门。” 夫人们本就是过过嘴瘾,哪晓得这丫鬟竟如斯记仇,她们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夫人忙道:“定国侯息怒,我等只是想劝劝侯夫人想开些,如有得罪,还请定国侯恕罪。” 江词气得不轻,道:“我夫人哪里想不开需要你们来劝?男人三妻四妾光荣是吗,你们光荣那是你们的事,来惹我夫人作甚? “你们真要以此劝她想开些,那就不必了,我没有三妻四妾需要让她想开的,她也不需要那么大度容人,我这辈子横竖就她一个妻子。 “我的主母夫人,她爱怎么当怎么当,关你们屁事。” 谢芫儿有些怔然。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夫人小姐们,都不吭声了。 江词又道:“你们哪知眼睛看见我们感情不合了,我们……” 话没说完,谢芫儿忽然拉上他的手,轻轻拉了拉,唤道:“江词。” 一声轻唤,顿时将他满腔火气都给熄灭了。 江词低头看了看她,一掀衣袍在她身边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哼道:“我们好得很。” 两人在蒲团上坐着,看起来当真和谐融洽的模样,这下夫人小姐都如坐针毡,有些无地自容了。 谢芫儿便给她们台阶下,道:“诸位施主,今日就不多奉陪了。” 夫人小姐们连忙起身离去。 花枝也心满意足地退下去在佛堂外守着了。 两人沉默片刻,江词低声道:“她们乱嚼舌根,你别信。” 顿了顿,他又道:“我没流连花丛,也没……” 谢芫儿打断道:“我没信。”她抬眼看了看他,眼神干净温然,透如琥珀一般,“你日日有空就往这里跑,哪来的时间去流连花丛?” 江词一手从怀里取出一只油纸包打开,道:“今日是红枣糕。” 谢芫儿道:“我不吃。” 江词看她道:“你尝尝。” 谢芫儿看了看他,无奈道:“佛前不吃,一会儿出去了吃。” 江词便又收好,道:“我叫来的人都守在山上,往后你要是不想见那些烦人的苍蝇,就叫人给她们赶走。” 谢芫儿应道:“嗯。”默然了一会儿,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他紧紧牵着的手,又问,“你还想牵多久?” 江词低头也看见了,不放手,道:“我就想一直牵下去。” 谢芫儿微微顿了顿,片刻道:“你这样我没法敲木鱼。亦不可佛前失礼。” 江词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去。 江词喝住了一干夫人小姐们以后,便没人敢再来打搅谢芫儿,她才觉清静些。 只不过山里的香客不受影响,是一日见一日地比往常多了起来。 听说侯夫人都在这里修行,想必这座寺庙是很灵验的。 寺里香火多了起来,谢芫儿便与主持计划着,先把寺庙的屋顶翻修一下。 现在寺里有了人手,谢芫儿该用的人都用起来,合计一下需要些什么材料,就让护卫下山去买。 正逢这几日江词忙,有时候早上来,有时候晚上来,看过谢芫儿一会儿便又走了,所以不清楚寺里的进展。 等江词空闲以后再上山来一瞧,他派来保护谢芫儿安危的护卫们,都忙着搬运材料修屋顶呢。 第1676章 山雨说来就来 几个佛堂的屋顶高,连梯子都够不着,平常人根本难以爬上去,好在护卫们都是会功夫的,借着梯子顺着柱子往上爬,能够到得屋顶。 江词今晚不用急着下山,就帮着一起补屋顶。 云中寺里的正主佛堂,屋顶比其他几个佛堂都要高,江词进佛堂仰头一看,只见各柱子房梁上有着古老的雕刻,还有各种彩绘呈于倒扣的屋顶上,若不是岁月沉淀,应是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只是眼下入目,满是古旧斑驳,充满了沧桑感。 这还是江词第一次这般仰头观看佛堂的屋顶。 谢芫儿站在他身边,道:“若是好生修葺,这屋顶比宫里的屋顶还要漂亮。这里以前是座兴旺鼎盛的庙宇。” 江词道:“那就把它修一修。” 江词先上屋顶去看看,谢芫儿不由道:“你当心些。” 江词看了看她,随即踩着木梯往上,殿上挂着不少宝盖与帘幔,木梯到顶以后,他便挽着帘幔脚蹬柱子借力,飞檐走壁一般,身形十分利落。 谢芫儿在底下仰头观望着,见他数个腾跃,便攀上了屋顶横梁。 他从边角拨开瓦檐,上屋顶一看,需要修补的地方便一目了然。 随后江词就站在屋顶上让他的随从护卫给他送瓦片木材,用绳子吊着上去。 他在上面铺瓦,一直到日暮时分,都还没下来。 花枝和钟嬷嬷熬了汤出来,远远看见江词在屋顶上,道:“呀,大公子也上去了呀。” 然后花枝便喊道:“大公子,下来喝汤啦!” 江词忙活了半日,闻声直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天。 周遭暮色四合,而且太阳早就隐匿了,只是夏季天黑得比较晚而已。 只是今日不同平时,没有晚霞,天也阴着。闷热了一下午,江词早已汗湿衣背,这会儿却起了山风。 像是可能今晚有雨的样子。 要是这会儿不整理完,晚上真要下起雨来,不就漏进佛堂里了么。 江词想着这会儿下去了一会儿还得上来,他便不下去了,趁着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一次性搞完。 谢芫儿也瞧着今晚的天气有些不对,她便没有催江词。 屋顶的旧瓦已经被掀掉了,要是不及时铺上新的,晚上下雨的话就不是渗水了,而是大片大片的漏雨,这样佛堂里的那些彩绘也要保不住了。 到用晚膳的时候,他还没下来,谢芫儿便在下边问他:“还有多少没弄完?” 江词应道:“快了。” 怎想话音儿一落,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滚雷。 江词不再耽搁,赶紧利落地继续铺瓦。 随从护卫们也没得休息,趁着雨来之前抓紧时间把其他几个屋顶都修整好。 这夏天的天气捉摸不定,雷声过后,暴雨真是说来就来。 花枝最先发现,指着远处对谢芫儿道:“公主,你看那边,是不是雨来了啊?” 谢芫儿循着一看,只见远处的天幕和山巅变得灰茫茫一片,整个像是沧海倒扣一般浑厚,很有一种压抑感。 紧接着没片刻,哗哗雨声就由远及近,这下距离近到能看见大雨倾盆的光景了。 花枝呼道:“雨来了雨来了!” 结果话音儿一落,头顶哗地大雨就浇了下来,瞬时将地面浇得透湿。 屋顶还没盖好,雨水顷刻将上方横梁打湿,顺着柱子往下淌。 大家都往屋檐下或是佛堂里雨淋不到的地方去躲着,可江词还在那上面。 谢芫儿只有站在佛殿漏雨的地方,仰头才能看到屋顶,时不时有他掠过的身影。 谢芫儿依稀看见他整个人都淌着水,对他喊道:“先下来吧,雨太大了!” 江词听见她的声音,低头往下一看,见她正好站在漏雨处,拧着眉头道:“你往边上站一站,我这里很快就好。” 第1677章 不怕不怕打雷而已 谢芫儿听见雷声,很是震人心魄,还有闪电划破长空,那闪电的光亮瞬间将佛堂照亮,又暗淡了去。 她见那电闪雷鸣,江词又在那么高的屋顶上移动,很容易引山里的雷,好几次,雷声几乎就在这佛堂上空炸开,听得谢芫儿是胆战心惊。 她迟迟等不到他下来,后来是带着气急败坏地冲屋顶上面叫喊道:“江词!你下来!” 江词探身往,他再顾不上修补屋顶,在下一道闪电劈下来之前,一手撑着屋顶便纵身一跃,跳到横梁上。 他抬头看了看,也不能让雨就这么漏,便临时铺了块木材在上面。 这暴雨倾盆,木材也不能完全将雨水阻挡在外,但至少能漏得少些。 江词挽着布幔顺着柱子下地,两步走到谢芫儿跟前,他浑身淌着雨水没皱一下眉,可看见谢芫儿衣发都湿了他英眉紧蹙,一把将她拉到一边去,道:“不是让你躲开一点吗?” 他话音儿一落,见着谢芫儿的神情时不由一愣。 与她相处这几年来,他甚少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像是生气,又像是其他。 在江词的记忆中,好像最最惹她生气的那回,就是自己把她从这寺里劫下山去坐马车往江南的那一回。 可他突然觉得,她现在比那回还生气。 江词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惹到她了,便道:“我方才,好像没有凶你,我只是严肃了一些……” 这时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佛堂,谢芫儿眼帘跟着颤了颤。 江词见她反应,心想应该是吓着她了,就在那惊雷携着震裂苍穹之势浑浑而来时,他冷不防伸手揽住她的身,一把将她卷进怀里抱住,一手扶着她的头捂着她的耳朵。 谢芫儿瞠着眼,僵着身子靠在他怀里,任雷鸣滚滚,却再也惊不了她半分。 他身上是湿着的,但有他的体温,只是浑身雨气,不如平时那般有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江词边捂着她耳朵边低头与她低低道:“不怕不怕,打雷而已。” 屋檐下和佛堂里躲雨的大家伙看见这光景,看来只有少夫人才能吼得住大公子了。 虽然下很大的雨,最后屋顶也没能全部补好,但好在都相安无事,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口气,又都不出声打扰。 先前谢芫儿站在漏雨处叫江词时,可把花枝担心坏了。 花枝本想劝劝自家公主先躲躲的,大公子身体好,淋点雨能扛得住,可公主身子弱,稍不注意就着凉了。 只是钟嬷嬷制止了她,道:“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情,让他们去吧。” 花枝道:“可公主……” 钟嬷嬷道:“人生总要经历些风雨的。” 遂花枝这才按捺着没上前去。 寺里的女僧们也无人去劝,只不住地诵经念着“阿弥陀佛”。 眼下看见两人依靠在一起,花枝蓦地就明白钟嬷嬷为什么要制止她了。 江词将她拥得紧,谢芫儿头靠着他的胸膛,外面大雨滂沱,她回应他道:“我没怕。” 后来钟嬷嬷开口说道:“大公子,公主身子弱,怕是得赶紧回房换换衣裳。” 她这一提,江词连忙放开她一瞧,是耽搁不得,便道:“走,我带你回后院去。” 他不由分说就牵起谢芫儿的手,带她走出佛堂。 这么多人看着,谢芫儿试着抽回手,可试了两次都没抽脱,也就由着他了。 花枝连忙去找伞,两人已前面先去了。 从佛堂到禅院,大多数都有曲折的回廊相连,只不过中途穿过某个院子时没有回廊,雨又下得这么大,谢芫儿站在这边廊下,只觉大雨冲刷着茫茫夜色,地上积攒的雨水都快漫上了台阶来。 江词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头上,抬臂撑起一边衣角,撑出个遮挡的小斗篷来。 他回头看向谢芫儿,道:“你进来,我们一下就跑过去。” 第1678章 可公主急坏了呢 谢芫儿额上鬓角都挂着雨水,抬头望着江词,就在江词以为她不愿意的时候,她却一下子钻进他的臂弯里。 江词反倒是愣了愣。 谢芫儿道:“不走么?” 江词回过神,一手撑着衣裳,一手紧紧揽着她的身子,道:“我数一二三,咱们就往对面冲。” 谢芫儿道:“好。” 于是当花枝和钟嬷嬷拿着伞匆匆忙忙追上来时,就看见江词带着谢芫儿往雨里冲。 花枝当即要叫他们,有伞呢,就又被钟嬷嬷制止。 钟嬷嬷道:“你急什么,大公子给公主撑着呢。” 虽然江词的衣裳挡不了多少雨,但能挡下大雨滂沱的那种冲刷感。谢芫儿身上横竖已经湿了,她不在乎再跑这一段。 只是脚踩到地面上时,积雨比她想象中的还深些,都没过脚背了。 她踉跄了一下,江词将她搂得紧,不会让她跌倒。 两人快速地跑到对面的回廊下,江词掀了挡雨的衣裳,见她有些狼狈模样,不由伸手抚去她脸颊上的雨水,捋了捋她鬓间头发,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到得禅房,江词进去点灯,边问她:“冷么?” 谢芫儿道:“还好。” 刚点亮灯,钟嬷嬷和花枝就跑回来了,花枝赶紧去给谢芫儿备干净衣裳,钟嬷嬷则去烧水。 江词也去帮着烧水,不多时就提了一桶热水进房间,让花枝给她擦身子用。 谢芫儿更衣时,江词就到屋子外面去等。 等谢芫儿更衣妥帖后,花枝方才打开房门,谢芫儿一眼望出去,就看见江词站在屋檐下拧他衣服上的雨水呢。 谢芫儿出声问他:“你不更衣么?” 江词道:“没带衣服来。不打紧,又不是没淋过雨,我待会儿冲个澡,这衣服晾一晾很快就干。” 不待谢芫儿说什么,他看着她又道:“快去把头发烘一烘。” 要不是他现在湿着,他肯定进房里帮她烘了。 谢芫儿烘头发之际,钟嬷嬷就去熬姜糖水。 江词一时没有衣裳换,就问山上住着的护卫临时弄了身干衣服来,草草冲了个澡。 他又让花枝看着炉子,给他把自己的衣裳烤一烤。 江词进房时,见谢芫儿坐在榻边,她手里捧着一碗姜糖水。 旁边还放着一碗,她对江词道:“这是你的。” 江词不大意道:“你们女人家才喝这玩意儿,我用不着。” 谢芫儿道:“你就没有受凉过?” 江词想了想,道:“我都不记得我上次受凉是什么时候了。” 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看了看她碗里的,催促道:“快赶紧喝了。” 谢芫儿道:“你也赶紧喝了。” 江词见自己不喝她也迟迟不动,遂一手端过来仰头而尽。 谢芫儿见他拧着眉头,道:“好喝么?” 江词道:“又甜又辣,能有什么好喝。” 谢芫儿道:“总没有你以往喝的酒辣。” 江词道:“我已经很久没喝酒了。” 谢芫儿捧着碗,慢慢地喝着。 后来花枝进来收拾汤碗,唏嘘道:“今晚的雨真是太大了,大公子在上边迟迟不下来,好几次我都看见那闪电,好像离大公子不远,差点就劈到大公子身上了!” 江词道:“以前经常在外跑的时候,又不是没遇到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感觉差一点,其实离我远着呢。” 谢芫儿道:“是离你远着,真等劈到你头上的时候,也就没第二次机会了。” 花枝道:“大公子不着急,可公主急坏了呢。” 谢芫儿道:“花枝,你不去看看钟嬷嬷在做什么吗?” 花枝吐吐舌头,连忙出去了。 江词看着谢芫儿,挠挠头,道:“你方才是急我被雷劈吗?” 谢芫儿想了想,回答道:“急吧。你要是被雷劈了,我无法向爹和小意交代。” 江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就这样吗?就没有一点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吗?” 谢芫儿看了看他,见他认真的模样,眼底神色蓦然有些不可察觉的暖意,道:“你的湿头发是不是得烘一下?” 第1679章 舍不得她生气 江词不大意道:“用不着,你这有巾子么,借我擦擦头发就好。” 谢芫儿便在箱笼里找了一条巾子给他。 他拿上手时不由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谢芫儿道:“怎么?” 江词道:“没怎么,跟你身上一个味儿,还挺香。” 谢芫儿:“……” 他只是实话实说,丝毫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谢芫儿看他随意地胡乱擦着头发,忽道:“有危险的时候,你总觉得危险离你很远,所以你便从不畏惧是么?就连躲也不屑于躲。” 江词回头正想理直气壮地跟她掰扯歪理,可一看谢芫儿神情,忽然想起方才在佛殿上她那生气的样子,便道:“你是说刚刚打雷闪电的事么,也不是不畏惧,是它们真的离我很远。不是我不躲,是它们真的劈不着我。” 谢芫儿问道:“真劈着你的时候,你还躲得了吗?你能跑得比闪电还快吗?” 江词静默了一会儿,道:“那确实没有。”他又问她,“你因为这个在生我气?” 谢芫儿道:“阿弥陀佛,我不生气。” 江词凑近她,细细地看她,道:“可我觉得你就是在生气。” 不等谢芫儿说什么,他又哄着她道:“别生气,我改,我改行不行?” 谢芫儿眼神动了动,听他认真地道:“下次你叫我下来我肯定下来,你叫我躲我肯定躲,你别生气。” 谢芫儿道:“我不叫你你便不知道了么?” 江词道:“那有时候我顾不上或是忘了,你总得提醒我。但只要你提醒我,我肯定听。” 这大雨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雨势方才渐渐小了。 花枝和钟嬷嬷这才能够去斋堂那边拿晚上的斋饭来。 江词和谢芫儿在禅房里用了斋,到该就寝休息的时候,江词便出门到隔壁房间去。 花枝还有些失望,道:“大公子这就走了啊?” 江词道:“走什么走,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 可他回到隔壁冷清的禅房,一下就不是那个感觉了,他心里还总惦记着谢芫儿放不下。 他倒想去谢芫儿那里,但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借的是随从护卫的衣服,平时他不介意,可要是去挨着谢芫儿他就很介意。 这样不就等于间接地让随从挨着自己媳妇儿了吗。 他不可能让任何男人挨着他媳妇儿。 可刚一洗漱完,江词就又听到外边蓦地响起了雷声。 虽然比之前的阵仗小了许多,可还是沉闷醒耳,还伴随着外面婆娑细密的雨声。 江词一时怕她睡不好更担心她着凉,在房里辗转来去,始终放心不下。 后来他还是踱出房门,去敲谢芫儿的门。 花枝打开门一瞧,心里一乐,道:“大公子怎么又回来啦?” 江词问:“先前让你烤的衣服呢,你烤干了没有?” 花枝道:“干了干了,差不多干了。” 江词进门来,花枝连忙去收他的衣裳给他,他摸了一把,确实干得差不多了,便绕去平时谢芫儿专门更衣的布幔后,迅速地把自己的衣服换回来。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谢芫儿,道:“外面打雷,为免你害怕,今晚我留在这守你。” 谢芫儿默了默,道:“其实我不是很怕打雷。” 江词皱着眉头道:“你怎么不怕,方才在佛殿里你都怕得发抖。” 谢芫儿叹口气,无奈道:“我怕的不是这个。” 江词一口咬定:“你就是怕这个。” 谢芫儿抬头看他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无言。 花枝就抿着嘴偷笑着,跟钟嬷嬷一起悄然退了出来,今晚往别的禅房歇去。 江词道:“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第1680章 有我在你不要怕 片刻,谢芫儿终是动了动,给江词让了地方。 她在床榻里侧缓缓睡下,江词去掐了灯,方才回来在她身边躺下。 江词道:“你放心睡,有我在,你不要怕。” 谢芫儿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江词便侧身面向她。 谢芫儿依稀感觉到他的呼吸,许久她都还没睡着,当她后来睁开眼时,怎想冷不丁地撞进江词的视线里。 他正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把她看着,看得出神。 谢芫儿一时怔了怔,道:“怎么还没睡?” 江词道:“你睡你的。” 谢芫儿道:“你这样让我怎么睡?” 江词道:“我又没碍着你。” 这时外面还有雷声在响,不过已经小太多了,好像只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些声响过来。 江词霎时就动手,将谢芫儿揽了过来,抱在怀里。 谢芫儿沉默片刻,道:“这点雷声真的吓不着我。” 江词道:“吓得着你。” 谢芫儿无言。 可就是奇怪,她靠在他怀抱里以后,不多久,便真的睡着了过去。 只是她感觉一晚上,时不时就有一只手摸摸她的额头。 她知道是他,也就由着他去。 江词是一晚上都不怎么放心,生怕她身子弱,淋了雨又着凉,所以隔一阵就要摸她额头看看她有没有发烧。 好在她额头虽有些凉,但没有发烧。 江词又怕她冷着,将她往怀里揽紧些。 后半夜里她被他的体温给热得发了一身汗。江词去叫花枝来给她更衣,更衣后她又喝了碗姜汤睡下,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已基本无大碍。 昨晚一场暴雨下来,院子的地上、台阶上,满是落叶和泥渍,整个寺庙前前后后,都一派狼藉。 只是从山上望出去,阴霾迷雾散尽,一派清朗开阔之感。 天色晴亮,日头正要从东边升起,被山头遮挡,朝霞映红了半边天。 江词得下山了,他刚起身之际,谢芫儿就让花枝去斋堂拿些清粥馒头来。 他洗漱完,囫囵喝了碗粥,叼了一个馒头就走,走出房门时不忘回头对谢芫儿道:“佛堂那边,等我下午回来再弄。” 谢芫儿道:“你下午还来吗?” 江词道:“当然得来,善始善终么。” 谢芫儿便应道:“好。” 然后她就看见江词出门大步去了。 时间有点晚了,他还得快点下山,快马加鞭地往城里赶。 谢芫儿随后去前边佛殿里,女僧们正在打扫殿堂,清理地上的积水。 一些布幔坏掉了,墙上和屋顶上的彩绘壁画也有损坏。 主持感到十分惋惜,道:“这寺庙好修缮,可先辈留下来的东西却是难全了。” 谢芫儿仰头观望着,道:“这个也可以修补。” 主持叹息道:“也不知去哪里才能找到可以修补这壁画彩绘的画师。” 谢芫儿道:“我可以试试。” 她在来这个世界以前,在寺里修行时,就是边干这个的。 只是好多年没捡起来用了,如今重拾旧艺,希望还能派得上用场。 江词一忙完自己的事,就匆匆忙忙往山上赶。 昨天落下的工程,他叮嘱过,等他回来再弄,所以都还剩在那里。 太阳下山时,江词站在屋顶上远眺了一番,傍晚风清天朗,晚霞烧红了天边,今晚总不会下雨了。 直到江词完了工,斋堂里才开始用晚饭。 一群侍卫男人们狼吞虎咽,这山上又没得肉吃,他们只能多吃几碗饭顶饿。 主持带着女僧们,对江词感激不已,道:“寺中修缮,全仰仗施主了。贫僧在此谢过施主。” 江词道:“谢我做什么,我又不信佛,要谢谢我夫人。我是因为她住在这里,总不能让她住破庙吧。” 花枝和钟嬷嬷对视一眼,不由含笑。 第1681章 找个地方看星星 晚间谢芫儿和女僧们在佛堂里坐了一会儿方才回房。 刚洗漱完,江词不知从哪回来,踱进门时还有些兴冲冲的样子,看她道:“这就要睡了吗?” 谢芫儿道:“天色不早了。” 江词道:“今晚有星星,我带你去看星星怎么样?” 谢芫儿还没回答他呢,他就过来牵起她的手。 然后她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一道出门去了。 她还以为只是在院子里看呢,出门后一抬头,倒也看着些疏朗的星子闪烁在夜空里。 只是江词竟带着她一路往院外走。 谢芫儿问:“去哪儿看?” 江词道:“当然是找个好地方。” 花枝和钟嬷嬷没有煞风景地跟上去。 花枝站在禅院里仰头观望,欣喜道:“哇,今晚的星星可又大又亮。” 谢芫儿也不问了,由江词牵着一路穿过回廊,到得前边的佛堂。 女僧们已经各自回禅房休息了,佛堂里点着佛灯,看起来安详又寂静。 两人一起跨进佛堂门槛,谢芫儿仰头望江词道:“在这里看?” 江词看向上方的屋顶,道:“去那上面看。” 谢芫儿默了默,道:“那上面不是已经盖好了么,还怎么上去。” 江词眼神烁然地看着她,“我没盖实,还能容人上去。等看完以后,我再把它盖好。” 谢芫儿:“……” 江词又道:“等今晚过后,这屋顶盖实了,想上屋顶外面去就难了。机会难得,我带你上去瞧瞧。” 谢芫儿道:“你一个人上去尚且没问题,带着我能上去么?” 江词便敛衣在她身前蹲下,道:“你上来。” 谢芫儿一时没动,他又道:“错过这机会可就没有了。” 片刻,谢芫儿还是俯身趴在了他背上,他十分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 他一边朝柱子那边走去一边道:“你抓紧我。” 谢芫儿“嗯”了一声。 她双手搂着江词的颈子,江词一手往后揽着她,纵身提气便蹬着木柱子一跃而上,随即另一手挽住了垂帘布幔。 谢芫儿跟他一起飞檐走壁起来。 他上下已经很熟了,几番腾身上跃,成功地上了佛堂的横梁。 他在横梁上把谢芫儿放下。 谢芫儿低头一看, 江词扶着她,在她耳边低低道:“怕不怕高?腿软不软?” 谢芫儿隐隐绷着嘴角,道:“还好。” 江词将她放在靠一根竖梁的地方,道:“那你先在这里靠好,我把上面的瓦掀开一点。” 谢芫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他一起上来了,看星星么,她原也不是那么喜欢寻求刺激的人,只是等她回过神来之际,她已经这样了。 这个时候想下去,不是累得他白背自己上来一趟么。 她抬头看见他先上屋顶去了,不一会儿,屋顶的瓦片被他掀挪开,足够两人上下通过,他才从屋顶下来,双脚稳稳地踩在横梁上。 江词在她几步开外,道:“好了,你现在走过来。” 谢芫儿看着他,没动脚。 江词道:“怎么了?” 谢芫儿沉默片刻,道:“现在要是有点腿软呢?” 江词愣了愣,随即挑唇笑。 谢芫儿瞧见他笑得分外惬意,问:“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江词道:“你这会儿怕高了?” 说着他便两步走过来,站在她身前,一手拦腰就把她打横抱起。 谢芫儿脚下是什么依托都没有,瞬时双手勾住他脖子。 江词抱着她在横梁上打了个转,转身往回走,边道:“以前不是还去过比这更高的塔楼上看风景么,那时你都没说腿软。” 谢芫儿道:“那时脚下不是凌空的。” 在塔楼上登高望远不可怕,顶多是有点刺激,可眼下一眼望到地上全都是悬空的,腿就有点不争气了。 她微微仰头,正好看见他脖子上的喉结。一方月色打照下来,照亮了他的脸。 他抱着她的双手十分有力,脚下一蹬,借力一跃,两人便上了屋顶。 眼前的光景瞬时变得静谧又空旷。 第1682章 让你靠你就靠 江词抱着谢芫儿往屋顶上方走,到屋脊处才把她放下来,让她坐在屋脊上。 江词揽着她,指了指头顶,道:“快抬头看。” 谢芫儿仰头望去,一时愣住。 周遭没有任何视野的阻挡,只见广袤苍穹里繁星璀璨,闪闪烁烁,数不胜数,如九天银河一般倒扣于头顶。 昨夜下过雨,天空被洗得异常清澈干净,又身处这寂静山间,没有喧嚣的市井城市,也没有辉煌的人间灯火,才显得这夜空里的繁星美得如此纯粹。 若置身繁华尘世,又有几个夜晚能看得见这样的星星。 天边还有一轮月色,将屋瓴映照得一片银白,近处的山林,远方的山廓,都影影绰绰。 江词问她:“好不好看?” 他下午在这里收工下去时,就发现这里是个绝佳的观赏之地,想着要带她来看看的。 谢芫儿应道:“好看。” 眼下听见她说好,江词心里十分受用。 夜风拂来,颇有些凉爽,只是谢芫儿身子单薄,江词解了自己外袍搭在她身上。 谢芫儿没有拒绝,片刻,她伸手拉着身上他的衣裳,往怀里轻轻拢了拢。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江词道:“要不你靠着我吧,免得一会儿你自己坐不稳掉下去。” 谢芫儿道:“只要你别推我我就不会掉下去。” 江词看了看她,道:“我怎么会推你。” 说着他就不管不顾地一手揽过她,揽进自己怀里,又道:“让你靠你就靠。” 谢芫儿顿了顿,懒得跟他计较。 她头枕着他肩膀,鼻息间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味道。 她静静地看着天边月和满天繁星,不说话。 后来江词道:“过几日就是我爹生辰了,你可答应他要回去的,他盼着你呢。” 谢芫儿道:“要回去。” 江词道:“要不你前一天就回吧,第二天家里有客,我恐怕没时间来接你。” 谢芫儿想了想,应道:“好。” 江词高兴,道:“那我前一天来接你回家。” 她轻轻应道:“嗯。” 江词见她好说话,便不由有点得寸进尺,又问:“唔,回家后能多住几天么?” 谢芫儿道:“几天?” 江词道:“多住两天?” 谢芫儿思量了一下,京里有关他俩感情不合的传言也满天飞,其实于她自己是没所谓的,可他,大抵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估计在外绝不会承认。 谢芫儿想着,他帮着修缮寺里,那给他留点面子也是应该的。 遂谢芫儿答应道:“好。” 江词一愣,没想到她居然又答应了,然后他立马就反悔了,道:“刚刚我说错了,不是两天,是五天。” 谢芫儿抬头看他一眼,道:“说两天就两天。” 江词心里那个悔,道:“那这样的话,你前一天回家,还有咱爹生辰那天不算,额外再加两天,你得总共在家住四天。” 谢芫儿不再说话。 过了一阵,江词低头看她的时候,见她是阖着眼睛的,呼吸轻浅均匀。 江词看了她一会儿,声音十分低柔道:“睡着了?” 谢芫儿也没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江词不由下巴轻蹭她的额头,不知足,又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她枕着他睡得安然。 后江词道:“既然睡着的话,咱们可就回去了啊。” 他抱起她站起身,便走下屋瓴,从上来的屋顶洞口跳下去,稳稳落在横梁上。 不忍吵醒她,而且她身子骨也太轻了,江词单手抱她毫不费力,另一手挽着布幔顺着柱子就下了去。 他又两手横抱着她,抬脚出了佛堂,一路往后院去。 路上,她头上的僧帽掉了,满头青丝流泻在他的臂弯里。 江词不由看了一眼,没空出手去捡僧帽,也就不管了。 那柔软温顺的头发轻轻漾着,像羽毛一样,扫到他心间,有些痒。 她歪着头靠在他怀里睡,只留给他一抹侧脸轮廓,安静又美好。 第1683章 我来接你回家 江重烈过生辰的前一天,一大早京都城门刚一打开,江词就一袭快马奔出了城去。 夏天天亮得早,等他马不停蹄地到云中寺山脚下,又一路飞奔上山时,天边云彩都还没散开许多呢。 花枝正在院里打水,抬头看见江词大步走来,惊诧道:“大公子,你这么早就来了呀!” 江词一进门就跟谢芫儿视线对个正着。 她才醒,刚从床上坐起。 他路上跑得急,汗湿了衣裳,谢芫儿有些惺忪,也有些诧异,横竖她今天要回家的,他有必要一大早就往山上跑吗? 江词叉着腰累得够呛,开口就道:“我来接你回家。” 谢芫儿愣了愣,道:“这么早吗?” 江词理直气壮道:“你答应了今天要回的,现在已经是今天了。” 可谢芫儿以为他上午有公干,至少得等他忙完了下午才会来接她。又或者他若不得空的话,她可以跟山上的随从护卫一起回。 但她没想到一睁眼醒来,他居然就已经到了。 谢芫儿道:“你不是要去上早朝吗?” 江词道:“所以你快去更衣,我接你回家后再去上朝。” 谢芫儿沉默,就眼见着江词去箱笼里找她今日回家要穿的衣裳了。 她道:“这么匆忙,何不等你忙完了再来?” 江词道:“早接也是接,晚接也是接,那我为什么不先接你回去了来,这样你不就可以多在家待一会儿了,等我忙完一回家就能看见你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话。 他手里拿着身她的裙裳,回头问她:“这件行不行?” 谢芫儿道:“行。” 随后江词去屋外等候,花枝连忙打水进屋子里给谢芫儿洗漱。 谢芫儿更衣洗漱后,花枝以最快的速度给她挽了发髻,然后江词牵着她的手就带她往屋外走。 花枝连忙问道:“要不要吃过早饭再走啊?” 江词道:“早饭回家吃。”说着又头也不回地叮嘱花枝和钟嬷嬷,“山下没你们的车马,你们稍后跟其他人一起回吧。” 花枝笑嘻嘻地应道:“大公子放心吧,我们知道啦。” 谢芫儿被他牵着一路去往前边,遇到寺里的女僧,女僧们向两人行佛礼,谢芫儿匆匆回礼,道:“各位师姐烦请与主持说一声,我先回家几日,后面再上山来。” 女僧们应道:“阿弥陀佛,施主自在去便是。” 江词有些不满,道:“什么师姐,你还没入门,她们不是你师姐。” 谢芫儿道:“我常住此地,以同门相称无伤大雅吧。” 江词道:“称呼不同意义就不同。你没听她们叫你施主吗,她们都没把你视为同门。” 谢芫儿无奈道:“那我应该叫她们什么?” 江词道:“别人怎么叫你就怎么叫,我听别人都叫女师傅。” 话语间,两人已出了寺门,往山下去。 江词道:“你要是怕跟不上,我就抱你下山去。” 谢芫儿道:“我跟得上。” 江词道:“我走得很快。” 谢芫儿道:“不怕。” 于是江词便拉着她往山下奔去。 谢芫儿好歹也是练过的,反应快,几步台阶一跨,勉强跟得上江词。 只是下山的台阶太陡,她面上不露声色,可手上却下意识地握紧了江词的手。 到得山脚,谢芫儿看见没马车,就林子树下拴着一匹马。 江词牵着她走过去,谢芫儿讷讷道:“骑马吗?” 话音儿一落,她就被江词提着腰给放坐在马背上。 江词边解马缰边道:“这样最快。” 谢芫儿知道他赶时间,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随后翻身上马来,一手将她圈进怀里,一手扬缰驱马,马就跑上了官道,并且越跑越快。 江词感觉到她身体都绷紧了,他不由微微弯身,将她更好地钳进怀里,低低在她耳畔道:“别怕,你看前面,习惯了就觉得很畅快了。” 谢芫儿抬头看向前方,只见东边的天际霞光红艳,日头即将冲破山坳。 第1684章 你是我亲爹吗 进了城门后,街上人还很少,江词在长街纵马奔腾而过,终于赶着时间顺利回到侯府。 江重烈和江意他们都还在膳厅等着两人回来用早膳呢。 江词带谢芫儿进膳厅,而后他自己先回院里草草冲了澡换上朝服,到前厅时时间快赶不及了,就匆匆吃了两口粥,叼着个馒头就出门。 他见苏薄先上马车,苏薄也不等他,便要叫素衣驾车,江词急冲冲地上前去,骂骂咧咧道:“苏薄,等等老子!” 江重烈在院里听见了,不由怒道:“你要当谁老子?你这么不得了,有种你来当我老子好了!” 江词赶紧跳上马车,不忘跟他老子呛上一句:“你有种,我没种,还是你更不得了些。” 江重烈也骂骂咧咧:“狗崽子,才把媳妇儿接回来狗胆就肥了是吧!” 江意拉着谢芫儿的手,不由好笑,道:“咱们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谢芫儿亦笑了笑,很久没回来,一回来还是那么熟悉又亲切。 上半日江词心不在焉的,等公署里的事情一忙完就急忙飞奔回家。 来羡见他回来,免不了要冷嘲热讽一番:“哟呵,大舅哥今天回来得挺早啊,居然比大魔头还先回来。以往都是见不着你人影儿的,今儿是因为媳妇儿回来了吗?” 江词大步进家门,哼道:“你又没媳妇儿,跟你说你能懂什么。” 来羡哼哼:“我没媳妇儿就没媳妇儿,不像有些人,有媳妇儿等同于没媳妇儿。” 江词赶着回后院呢,没空跟它一般见识。 来羡又在他身后道:“瞧这猴急样儿。” 猴急就猴急吧,反正他确实是挺急的。 结果一回后院,看见后院里空荡荡的,佛堂和卧房里都不见谢芫儿她人,江词就有些焦灼,叫住家里的嬷嬷,问:“少夫人呢?” 嬷嬷笑道:“在老侯爷院里呢。” 江词又急急忙忙去江重烈那边,还没进院子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江重烈哈哈哈的爽朗笑声。 此刻谢芫儿在院里帮江重烈复健,江意也带着小阿满过来玩耍。 江重烈高兴得很,逗逗外孙女,又跟谢芫儿唠叨几句,时不时就朗声大笑。 这几年江重烈没放弃,每天不停地尝试,到现在基本上已经能撑着轮椅站起身,还能站一小会儿了。 谢芫儿见他恢复成这样,也十分高兴,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 江词一进来,就看见一家人和睦融洽的画面,他目光落在谢芫儿的笑容上,就一直把她看着。 江重烈和江意都注意到了。 江意笑而不语,江重烈心里也非常满意,但嘴上道:“你来干什么?” 他回来公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找到这里来,显然是来找他媳妇儿的。 江词有些不乐意道:“她才回家来,你就这么使唤她,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江重烈睨他道:“芫儿一回家便关心着我的身体,她怎么没像关心我一样关心你呢,说明还是你太差劲了。” 江词没法辩驳,谁叫谢芫儿好像关心他爹是比关心他还要多。 他也不走,随后赖在江重烈这里了,就等着谢芫儿帮江重烈复健完,再带她回后院去。 江重烈见江词莫名带着些怨妇的气质,便对谢芫儿道:“有些人,你不磋磨磋磨他,他都不知道锅是铁打的。芫儿你莫理他,让他自个后悔去吧。” 江词幽怨地看过来:“你是我亲爹吗?” 江重烈道:“反正我是芫儿的亲阿翁。” 随后他也没耽搁很久,就摆摆手对谢芫儿又道:“行了行了,我今天的复健也做得差不多了,你回去歇着吧。” 江词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谢芫儿刚起身,他就大步过来拉着她回院里去。 江重烈本就有意让谢芫儿跟着江词回去,看见两人的背影,心里很是感慨。 他这儿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还留不住自己的媳妇儿,那也太不中用了,以后就只配打光棍儿。 第1685章 为大公子好 江词拉着谢芫儿回到院里,这会儿看见她就在自己身边,终于感到舒坦了。 他一回院就去盥洗室冲了澡,换了身衣裳,出来就见佛堂的门开着,他走到门边往里一瞧,瞧见谢芫儿的一抹背影。 随后江词进了佛堂,一掀衣摆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手肘撑在膝头上,便支着下巴一直瞧着她。 她侧脸十分柔美,眉梢弯弯,睫毛像把小扇子,他眼神缓缓下移,掠过她鼻尖,便落在她水润的唇上。 他也不晓得自己在看个什么,总之看得入神。 后谢芫儿缓缓睁开眼,手里拨动的念珠也停了下来。 江词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天太热了?” 谢芫儿道:“你没事做吗?” 江词道:“我在外面做完才回来的。” 谢芫儿道:“那不用练练功吗?” 江词道:“我怕中暑。” 谢芫儿默了默,道:“在寺里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 在寺里他顶着烈日来来去去都不怕中暑的人,眼下到了傍晚时分,他说他怕中暑? 江词理直气壮:“山上比城里凉快。” 谢芫儿有些无奈:“你这样让我怎么诵经?” 江词道:“你诵你的,我又没怎样。” 顿了顿,他脑子这回转得有点快,又道:“你的意思是我这样看着你会影响到你吗?” 谢芫儿转头看了看他,一时没言语。 江词道:“我就只是看看又没做个什么,要是这样就影响到你的话,那只能说明你自己不静心。” 谢芫儿懒得理他,重新闭上眼,换了个清心经来念。 后来苏薄回来了,让素衣往江词院子里走一趟。 彼时素衣过来,带着一沓册子,对江词道:“主子让我交给大公子的东西。” 江词一看这么厚的书册,就有些狐疑,道:“是什么?要是公文书,我现在没空看,等明天送去我公署里看。” 素衣道:“大公子还是在家里看吧。” 江词就有些烦,道:“你主子太缺德,他陪着小意时没见我送些公文去扰他的时间,他倒好,我才回来这么一小会儿,他就往我这里使坏。” 素衣道:“主子是为大公子好。” 江词一边走去书房,打开书房的门,一边哼道:“他为我好?他为我好还这么讨嫌?” 素衣后脚进书房,把书册放在书桌上,临退下之际,又道了句:“主子说这是回大公子的礼,祝大公子好。” 江词黑着脸在桌前坐下,结果他随手一翻第一本册子,看见里面男女纠缠的图画时,表情莫名,当即又啪地合上了。 这哪是什么公文册,分明就是春宫册! 难怪素衣说苏薄要还他的礼,以前他也给苏薄送过这玩意儿。 素衣道:“大公子若不好意思看,我这便去回主子。” 江词道:“什么不好意思,当我三岁小孩儿没看过吗?大家都是已婚男人,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他觑着眼,一页一页地翻看,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些纠纠缠缠的图画,以前军营里的兄弟们常看这些。 图画而已,又不是真的。 遂江词本着一副看公文一样的认真严肃的脸,竟是一本本看了下去。 素衣见状也就不打扰了,可转身退下之际,江词存心想给自己挽回面子,道:“这画得也太糙了,根本没什么感觉。回头让苏薄多找几本好的来。” 素衣道:“主子说,让大公子多代入,才能找到感觉。” 江词:“……” 这句话真是够厉害的,素衣走后,江词脑子就开始不听使唤了,看着图册上的男女,居然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谢芫儿的模样。 然后他就没法淡定了。 他连忙起身去灌了半壶冷水都冷静不下来。 再然后就有了晚上谢芫儿看见他在院子里疯狂练功的场景。 他这一练就是一两个时辰。 第1686章 早上打一架 . 谢芫儿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江词回身见她在,连忙又背过身去继续练,嘴上道:“你先去洗了睡,我再练会儿。” 谢芫儿想着他这些天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山上跑,大约都没时间像以前一样做他喜欢做的事,今晚总算有时间了,他练个痛快也好。 遂她不打扰,自行回房沐浴更衣,到了时间便先在床上躺下。 花枝往外瞅了一眼,道:“公主,今晚大公子是怎么了,好像练功都练得快走火入魔了似的。” 钟嬷嬷道:“瞎说什么。” 花枝吐吐舌头,道:“就是嘛,平时要是公主在身边,大公子哪顾得上练功啊,今个才反常嘛。” 等江词力气都花光了,这才作罢,自己去冲澡,换了衣裳擦着头发回房。 房里谢芫儿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擦干了头发,就轻手轻脚地在她身侧躺下。 可刚一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江词脑子就又开始作怪了。 他喉头滚了滚,很有些热,房里有江意做的那可以送风的风扇他也不敢开,生怕吹着了她使她着凉。 好不容易捱到半夜,谢芫儿也辗转两下,江词便问她:“热么?” 城里是比山上要热些,这是事实。 谢芫儿轻声惺忪地应道:“有点。” 江词便起身去开风扇。 凉风徐徐送来,谢芫儿顿觉舒坦。 她贪恋,将被子踢开了些,转头又睡去了。 江词轻轻缓缓将她揽进了怀,他焦灼了半晚上,此刻将她抱在怀里时,他心里头突然就满足了。 只是身体隐隐绷着,没能抱她多久,怕她发现端倪,又不得不将她放开。 到第二天早上,江词一起身就往前院去,看见苏薄,立马黑着脸要找他打架。 时间尚早,江重烈都还没到前院来,两人还真在院子里干了一架。 结果显然的,江词干不赢苏薄。 苏薄睨他一眼,淡淡道:“是这段时日疏于练习还是昨晚太累,退步了不少。” 江词一听,边跟他过招边炸毛道:“你果然就没安好心,故意整我!” 苏薄道:“我整你?我是为你好。” 江词道:“为我好你给我送那种东西!” 苏薄道:“不都是已婚男人么,那应该很正常。” 江词:“正常个屁,我不像你,满脑子都是那些龌蹉的事情!” 苏薄:“既然脑子里没想,还这么恼羞成怒做什么。” 江词暴躁道:“我是不爽你这做派!” 苏薄难得笑了一声,道:“我这做派,跟谁学的你忘了吗?” 这时江重烈到前院来了,看见两人正斗得火热,不过江词很明显占据下风。 江重烈看着还有点心痒难耐,也想耍耍他的大刀,但他又不知大刀拿来是该劈儿子好还是该劈女婿好,只得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大清早的打什么打,有本事把屋顶掀了!” 江词气呼呼地拿剑指着苏薄:“我看他就是欠打。” 江重烈一听,果然是他儿子先挑事儿,便道:“你行了,打又打不过,一会儿脸上挂彩了,我看你怎么招呼客人!” 今日江重烈过生辰,侯府里要办寿宴,待会儿苏薄和江词都得迎客。 所以早上这场架,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避开对方的脸招呼。 一会儿该用早膳了,江词这才收手作罢,冷哼一声,先回院里洗漱更衣去。 彼时谢芫儿在廊下打坐早修,看见江词气冲冲地回来,问道:“怎么了?” 江词不自在地撇开脸,道:“没怎么。” 谢芫儿看见他脸色,道:“昨晚没睡好?” 江词:“我睡得很好!” 谢芫儿沉默。 继而江词又觉得自己语气好像过重了些,便又道:“我没凶你。”然后就进房间拿了衣裳匆匆去盥洗室冲澡了。 第1687章 抽空回来看看 . 谢芫儿着一身常服,落落大方,等江词收拾完出来,便一起去前厅给老爷子祝寿。 膳厅里一度是江重烈高兴爽朗的大笑声。 虽然他对生辰不生辰的毫不在意,但看见儿女都在眼前,还各自成了家,外孙外孙女都茁壮成长,心里怎能不高兴。 江重烈还收到了女儿、儿媳以及小外孙阿忱送的礼物。 早膳以后,侯府里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江意和谢芫儿稍后也得招呼女眷,衣着仪容总不能像平时在家里时这么随意,所以先回院里去仔细梳妆一番。 江意那边的绿苔和谢芫儿这边的花枝早挑好了今日要着的衣裳和首饰头面,眼下各自回到院里,就加紧准备起来。 上午还早的时候,就有顾家来的宾客们先到了,随后侯府门前陆陆续续就有别家客人来,报上家门,送上贺礼。 江词和苏薄在大门那里寒暄。 不过江词显然有点心不在焉,谢芫儿回后院那么久了,也不知她有没有收拾好。 后来他让苏薄帮他看着点,他自个偷了个闲,就风风火火往后院里瞧瞧去。 彼时谢芫儿坐在妆台前,花枝给她梳好了发,正对镜往发间簪钗环发饰。 谢芫儿无意间往镜中瞧了一眼,不想看见开着的房门外竟站着个人。 是江词回来了,两人的视线霎时在镜子里对个正着。 平日里见她素妆淡容的见惯了,今日却见她着了一身衣色比较明艳的裙裳,挽着已婚妇人的发髻,眉如柳黛眸如琥珀,唇上点了朱红,步摇在鬓间轻晃,双耳佩着珠玉耳铛,是一派侯府主母夫人的行头。 她肤色白,神色安宁,整个人别有一番独自盛开的美丽。 江词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倚在门边,安安静静地,也挪不开眼,便一直盯着她看。 他目光与往昔大不同,里头灼然,多了许多东西。 谢芫儿与铜镜里的他对视片刻,率先垂了垂眼帘,问:“你不是在前面待客吗?” 花枝还不明所以,就听江词道:“抽空回来看看。” 他一出声,花枝惊回头去,这才发现他,忙道:“大公子回来了呀。” 江词依然看着谢芫儿,问:“她还有多久弄好?” 花枝道:“马上就好了呀。” 江词道:“那我等等。” 顺便再多看几眼。 想想心里还有点不平衡,他自个都没能见到几回她这样的装扮,反倒便宜了外面那些女眷。 随后谢芫儿起身,花枝和钟嬷嬷跟在后边,一起出了房门。 江词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在花枝和钟嬷嬷看来,此情此景,若不是发生了太多事,会觉得二人极是琴瑟和鸣。 不过近段时间,两人的关系确实缓和了许多,也甚是和睦了。 一会儿谢芫儿不用去前院,女眷们都在中庭,江词先送她过去。 路上,江词叮嘱道:“一堆女人凑在一起就是容易嚼舌根,今个是在自己家里,你可不能让她们嚼了去。 “但凡要是听到点乱七八糟的,你不要客气,直接叫府卫把人轰出去。” 谢芫儿道:“那样不好吧,毕竟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 江词道:“有什么不好,要丢脸也是丢她们的脸。要是让咱爹听见了,就是你不轰人,咱爹也得轰人了。” 说着他还不忘回头吩咐花枝和钟嬷嬷:“你们公主不当回事,一会儿你们得仔细听着,看谁敢乱说一句。” 花枝应道:“大公子放心吧。” 江词道:“今日你跟小意在一起,我若不得空,小意也得收拾她们。” 谢芫儿无奈道:“都是来给爹贺寿的,不至于这般不不分场合。” 第1688章 今天不喝酒 . 事实上,上回江词在云中寺教训一众女眷以后,消息就私下里传开了,还有谁敢议论谢芫儿的半句不是,何况还是在侯府今日做寿的场合。 女眷们聚集在中庭聊笑、闲扯家常,又有江意在场,大家都和和乐乐得很。 见了谢芫儿来,众人便起身以礼相待。 谢芫儿也向她们回礼。 随后官家小姐们又献才献艺的,场面十分热闹。 谢芫儿招呼女眷客人,妥善周到,今日委实做足了当家主母的派头。 先前人人都说她是与定国侯感情不合,所以看破红尘上山当尼姑去了;可眼下一看,她事事安排得面面俱到,又穿戴郑重得体,神情气色里哪有半分看破红尘的样子。 她时不时与荣安夫人有说有笑,姑嫂俩感情极佳。 最主要的是,先前是定国侯送她到中庭来的,两人还牵着手,一路走一路说着什么,看起来是感情不合的样子么? 女眷们暗暗观察打量,心下大抵明了,这侯夫人本就崇尚佛法,前些日去山上小住些时日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被有心之人妄加揣测,才引起了流言纷纷罢了。 随后宫里边来了人,代帝后向江重烈祝寿,并送上一份隆重的贺礼。 定国侯府受皇上器重,这是人人都有目共睹的。 到中午开宴时,江重烈与一干旧日朝臣老友们一桌,苏薄和江词则与一干朝中平日里比较友好的官员们一桌,江意和谢芫儿便相应地与他们的家眷一桌。 以前江词可是个无酒不欢的,尤其是遇到这种可以敞开了喝的机会,他几乎是从不放过。 可今日却是奇了,不管是午宴还是晚宴,一帮武将兄弟们不管怎么劝他,他就是不喝。 兄弟们纳闷了,道:“大公子,没听说你戒酒啊,今儿个这么好的日子,要是不喝个痛快,多可惜啊!” 江词闻着那酒香,不馋是假的,但也一脸正色道:“今天我不喝,你们自己喝。” 兄弟们就问:“为什么平时大公子都喝,就今天不喝?” 江词道:“我今天不想喝,不行吗?娘儿们唧唧,问那么多!” 整个饭桌上,他还真就是没动酒杯了。 帘子这边的江意和谢芫儿坐在一处用膳,隐约听见那边的喧闹声。 江意笑了笑,轻声与谢芫儿道:“估计是嫂嫂回来了,他怕喝多了熏着嫂嫂吧。” 谢芫儿默了默,道:“以前我在家时,不曾见他这样,应该不是因为这个。” 江意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然你说我哥今日休沐又没其他的事做,明明可以痛快畅饮,为什么不呢?” 谢芫儿一时答不上来。 花枝在旁小声道:“大公子肯定是怕熏着公主,以前他喝多了,不也去书房睡了么。” 江意好笑道:“而今他怕是舍不得去书房睡了。” 谢芫儿嗔她一眼,道:“小意,如今你也学会取笑我了?” 江意道:“我可没有取笑嫂嫂,我只取笑我哥哥。” 午宴过后,女眷们又在庭中聚了一会儿,夏日炎炎,又觉疲乏,便先相继告辞离去。 一些朝中泛泛之交的官员吃过饭后也都离府了,剩下一部分留下来吃晚饭的,基本都是以往跟江重烈、江词和苏薄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们。 江重烈今日可喝痛快了,下午又上了不少好酒。 不过看见大家伙那么酣畅淋漓,江词再怎么眼馋,最后他也还是没动。 他现在是有点明白苏薄当初的感受了。 虽然苏薄结婚前就不怎么跟兄弟们喝酒,但遇到场合的时候他还是喝。可他结婚以后,基本上能推的都推了,用他的话说,怕熏着了房里人。 江词有点恼火,空闻酒香却不知酒味,他现在可不就怕熏着了房里人。 要是他媳妇儿没回来,他肯定跟他们一醉方休。 可现在是他媳妇儿回来了,他还不得克制一点么。 虽然忍得有点恼火吧,可酒和媳妇儿比起来,他还是坚定地选择后者。 他晚上不想睡书房。 他就想跟她在房里睡。 第1689章 你今天真好看 晚上,兄弟们一个个喝得心满意足的,江词黑着脸送他们出家门,道:“下次,等下次我把你们喝趴下。” 武将们就拍拍他的肩膀,也想明白过来了,笑道:“知道知道,兄弟都懂,今儿是少夫人在家是不。少夫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公子当然不能喝酒耽误事儿!” 江词一听,有种被人踩了尾巴的感觉,道:“你说清楚,耽误什么事!” 武将哆道:“大公子心里明白就成,非得要我们说出来么!” “算了算了,大公子今夜还很忙,我们先走,不耽搁大公子的时间!” 于是乎江词又有些恼火了,看着一帮兄弟们心满意足而去。 武将们一走,家里就消停了下来。 然后江词脚下生风地赶紧回后院。 他一进院们,就看见花枝正端着一盆水准备进房间。 花枝也看见了他,笑嘻嘻道:“大公子回来了呀?” 江词“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盆,道:“她要洗漱了吗?” 花枝应道:“是的呀,公主正要卸了妆容沐浴更衣呢。” 江词连忙大步走进屋子里,抬眼就看见谢芫儿坐在那里,正抬手往发间摘发饰。 谢芫儿迎上江词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道:“怎么了?” 江词道:“时间还早,你要准备洗了睡了吗?” 谢芫儿道:“先摘了这些,准备更衣去佛堂坐会儿。” 江词拧着眉道:“为什么要摘了这些才去佛堂?” 谢芫儿道:“这些太累赘了,着僧衣更方便些。” 江词一本正经道:“你们佛祖晚上不睡觉的吗?等你收拾完换好衣服去,佛祖都该睡了。” 谢芫儿:“……” 江词又道:“我觉得你应该现在去。” 谢芫儿:“可我……” 话没说完,江词就捉住她的手拉她起身往门外去,道:“你现在还不是正式的出家人,想卸了妆容换了僧衣,主要是自己方便自在些。但你眼下仪容这样庄重,佛祖才更能感受到你的诚意。” 谢芫儿对他的一套歪理竟无言以对,稀里糊涂就被他拉着进了佛堂。 也罢,反正是要进佛堂晚修的,卸去妆容前和卸去妆容后并没有很大影响。横竖都已经进来了,就先修行吧。 谢芫儿还没来得及在蒲团上坐下,就看着江词先一步一掀衣摆在她身边坐下。 两人四目相对,江词道:“你忙你的,我就在这坐会儿。” 谢芫儿没法反驳,毕竟之前他也老是这样。 随后她便移步到龛台边添灯油,再上香礼佛。 江词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她的侧影一映入他的眼里,就再也挥之不去。 谢芫儿实在有些难以招架他的眼神,上完香在蒲团上坐下,道:“你不用去练功吗?” 江词支着头看她道:“昨晚已经把今晚的练完了。” 谢芫儿阖上眼,手里拨动起念珠。 江词忽低低道:“你今天真好看。” 她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又继续,口里轻诵着佛经。 江词想,幸好他回来得及时,才没让她顺利地卸了这身装束。今天一天她都招待那些女眷了,他总共都还没能多瞧几眼呢。 自己的媳妇儿他要是不多看一会儿,总觉得很吃亏。 所以后来,他都顾着认认真真地看她了。 看着看着,不禁又有些手痒,想抚摸她的轮廓。 这样想着,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却没有靠近她的脸,只在半空中,专注地轻轻描摹着。 江词一直陪着谢芫儿打坐完,两人才回房洗漱。 这回谢芫儿卸去发饰妆容时,江词没理由再阻止了。 只不过用不着花枝,江词道:“我来。” 花枝一听,连忙躲得远远的。 第1690章 我不做什么就抱抱你 江词就站在谢芫儿身后,对着铜镜一样样将她发间的钗环簪子摘下来。 他动作极轻,生怕拉扯到她的发丝。 事实上,他也一根发丝都没拉扯到。 谢芫儿见着他认真的表情,一时无言。 等所有的发饰都摘下来了,她的发髻也在他手心里散开,宛如流瀑一般泻在肩上。 江词道:“你把梳子递给我一下。” 谢芫儿就拿了台面上自己的发梳给他。 他一手掬着她的长发,一手仔仔细细地给她梳理。 江词梳头之际,花枝和钟嬷嬷就往浴桶里灌水,一会儿给谢芫儿沐浴更衣用。 花枝想起来,故意问了一句:“大公子,你不是最喜欢喝酒嘛,为何今日那些大人们那么劝你,你都不喝呀?” 钟嬷嬷嗔了花枝一眼:就你话多。 江词一脸正色地回答:“喝了身上酒气重,你们公主夜里能睡得好么。” 花枝笑,道:“果然二小姐说对啦,大公子是怕熏着公主。” 谢芫儿出声道:“花枝。” 花枝连忙又道:“啊我继续打水去!” 花枝和钟嬷嬷一出房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奇怪。 谁也不说话。 等梳理好以后,想着她一会儿还要洗漱,江词就拿了根发带给她束起来。 随后芫儿沐浴更衣,江词便也去盥洗室里冲澡。 就寝时,两人躺在床上,江词忽问她道:“今日招呼那么多女眷,累不累?” 谢芫儿应道:“不累。” 他也晓得,今日她是给足了自己面子。 江词道:“明后日,你想做些什么,我陪你。” 谢芫儿不由转头望着他,道:“你有时间陪我吗?” 江词道:“明后日的事情我都先处理完了,不是很忙,都能空出半日时间来陪你。” 谢芫儿便道:“那我想上街逛逛。” 江词一听,满口答应下来:“好,等我回来,吃过午饭我们就去。” 他又看着她问:“你想买什么?” 谢芫儿道:“想买彩墨。云中寺的壁画,我想试试能不能修补好。” 江词道:“好。” 他看见她眼里依稀有光,大约是找到她想要做的事,她才流露出这般神采吧。 只是江词见着仍旧心动,低低道:“你别这么看我。” 谢芫儿愣了愣,也察觉到他眼里灼然,便转开头撇开了眼。 然下一刻,他还是没能忍得住,倏而欺身过来,一把将她卷入怀中,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好似听见了她急促的两声呼吸。 她的身子骨也柔软极了。 谢芫儿惊了惊,轻轻推了推他,唤道:“江词。” 江词的呼吸落在她颈窝里,声色有些哑,道:“我不做什么,就抱抱你。” 谢芫儿感觉到他身体结实又硬朗,夏日里两人衣衫都很薄。 他的气息往她感官里钻,她一动不动。 谢芫儿微微偏头,想躲开他的呼吸,只是躲不掉,他说话时唇若有若无地碰到她脖颈的肌肤,使她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栗。 谢芫儿缓了缓,道:“你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江词也怕自己压坏她,连忙翻身下来,却是把着谢芫儿的腰肢没松,顺势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在床上滚了两遭,谢芫儿寝衣有些松乱,她想起身,却又被他紧紧揽着起不了。 她无奈道:“你别闹。” 江词道:“你就靠着我一会儿。” 谢芫儿始终僵着身子。 江词问她道:“你想修补云中寺的壁画,要修补多久时间?” 谢芫儿道:“不确定,快则几个月,慢则一年半载的吧。” 江词皱着眉头,道:“那岂不是过了你我约定的半年之期,你还得留在山上?” 谢芫儿抬起头看着他道:“我也没说半年之后就一定会跟你回家来。” 江词道:“可万一你要是回心转意了愿意跟我回家了呢。” 谢芫儿见他神情较真,她眼底里忽漫上些许柔意,道:“那等到了时候再说吧。” 第1691章 有他守着 谢芫儿僵着身子也累,江词一手扶着她的头便往自己胸膛上靠,有些又爱又恨的感觉,在她耳边道:“你修吧,半年时间一到,我还是天天上山来,我让你们佛祖看见我就烦,这样他肯定就不想你入他佛门扰他清静。” 谢芫儿终是缓缓放松了身子,侧头枕着他的胸膛,半低着眼帘,听着他胸膛里迸出的心跳声。 她无声地浅浅笑了一下,后道:“江词,你抱得我热。” 他手掌不由抚了抚她的后背,是起了一层淡淡的汗意。他又何尝不热,身体都绷得紧紧的,但就是舍不得放开。 后来谢芫儿轻轻挣了挣,江词才终于松开她。 她自己从他怀里翻出来,平躺在他身侧。 江词侧身瞧着她,寝衣都松散开了,谢芫儿自己还来不及整理,就见他伸手去,神色深浅不定地轻轻替她拢了拢肩头的衣衫,道:“快睡。” 翌日江词一早出门公干,到中午时忙完回来吃午饭。 吃完午饭,江词看了看檐外毒辣的日头,对谢芫儿道:“要不晚些时候出门,这会儿太热了。” 两人便先回院里休息一会儿。 午后困倦,谢芫儿回房睡了个午觉,还是江词来叫醒她的,低低道:“不是要出门逛街么。” 谢芫儿惺忪地睁开眼,便看见他坐在床边。 房外的日光淬着他的轮廓,旁边风扇里送来的风带着丝丝的暖意。 谢芫儿有些恍惚的样子,一时望着江词没有说话。 江词便又道:“眼下半下午了,应该没那么热了。” 谢芫儿方才应道:“嗯。” 平时在山上,午憩到了时间花枝就会来叫她的。 如今在家里,有江词守着,他就叫花枝和钟嬷嬷都去休息了。 江词又不舍得叫醒她,所以就让她一直睡。 不知是不是比平时睡得久些的缘故,谢芫儿坐起身时人有些犯懒。 江词见她精神恹恹,顺手将她揽过来。 谢芫儿也就软软懒懒地靠在他肩上,不一会儿又阖了眼去。 江词微微侧头见她倦懒形容,不由低了低下巴蹭蹭她的发丝,低声道:“没睡醒?” 谢芫儿慵声轻道:“嗯,还有点困。” 她气息像羽毛一般轻轻拂落在江词颈边,直痒到了心里去。 他动了动喉结,道:“那要不再睡会儿,今日就在家休息,明日我再陪你上街去?” 谢芫儿摇摇头,道:“我缓缓就清醒了。” 江词便不再做声,继续让她靠着缓缓。 等她驱散了睡意,抬头看了看江词,又看向房门外,道:“花枝她们呢?” 江词道:“我让她们去歇着了。要不要叫她们来帮你更衣梳头?” 谢芫儿道:“算了,我自己来。” 随后她起身,江词就去衣橱给她找衣裳。 谢芫儿在屏风后更完衣,江词就在妆台边等着她了。 见她出来,江词道:“过来,我给你梳头。” 谢芫儿默了默,道:“你会吗?” 江词理直气壮道:“昨天不就是我给你梳的?” 谢芫儿道:“昨天是晚上,今天要出门是要挽发髻的。” 江词道:“看着又不难,你过来坐好便是。我都能梳好自己的头发,还梳不好你的么。” 谢芫儿见他这么自信,便走过去在春凳上坐下。 江词拢了她的长发,认真专注地给她梳理。 只是要挽髻的时候,他试了两三次都没能弄好,髻是挽上但就是有些松散。 谢芫儿看着镜中的江词手忙脚乱地拢着她的头发,眉眼微弯。 不过江词一心顾着手里的,并没有发现,他拧着眉头道:“你的头发怎么这样滑?” 谢芫儿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江词道:“不行,我就不信今天我弄不好它。” 谢芫儿道:“一会儿太阳该下山了。” 江词想起还有正事,便道:“我再试这最后一次,要是还松了,就换你自己来行吧?” 谢芫儿应道:“好。” 第1692章 之后如何打算的 挽了两回头发江词也比较熟手了些,最后给谢芫儿挽好了髻,虽没有花枝平时挽的那么规整,可也没那么松松垮垮了,固定发髻的是从前他买给她的发簪。 江词想着,上次给她买发簪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一会儿要是有时间,还可以去首饰铺里看看。 谢芫儿道:“就这样吧。” 随后江词同她一起出门。 路上江词撑伞给她挡太阳,到了前院时,江词让备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马车里放着一个冰罐子,用湿帕子封着口,正冒着丝丝凉气,是祛暑必备的良器。 等到了街上,江词事先打探清楚了,直接就带她往卖各种彩墨颜料的京城里最大的文墨铺子里去。 谢芫儿在铺子里挑了许久,江词便等了她许久。 期间江词还让掌柜的把各种彩墨都上纸试一试,以便给她挑选。 江词道:“你这里的东西要是好,我夫人拿回去用了,下次还会再来。估计得用不少的量,到时候都在你这买。但前提是你不能忽悠,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掌柜的便问:“夫人买彩墨主要是用来作画么?” 谢芫儿道:“修补壁画用的。” 掌柜问:“哪一类型的壁画?” 谢芫儿道:“佛门中的壁画。” 掌柜一听,道:“那夫人随我来,瞧瞧这些可还入眼。” 当日谢芫儿买了好些颜料,放回了车里。可能后面还会到城里来补给几次,这些先拿回去试试再说。 在回家的路上,江词特意绕路带她去了趟首饰铺。 谢芫儿看了一眼铺子,道:“我没说要买首饰。” 江词道:“我想买。” 谢芫儿看了看他,道:“买来你戴?” 江词一脸正直:“当然是买来给你戴。” 谢芫儿道:“回家吧,家里有许多了。” 江词拉着她就进了铺子,道:“家里有那是家里的,难道你们女人家一年不得分几季置办衣裳首饰吗?” 江词挑得认真,谢芫儿劝道:“真的不用,等回了山上,也用不上。” 江词拧着眉道:“什么叫回了山上,你应该说去了山上。山上用不着你就回家来用。” 最后江词给她选了好几副发钗和簪花,两人才一同归家去。 坐在马车里,她看着好几只装首饰的锦盒,问江词道:“我可以送两副给小意么?” 江词道:“买给你就是你的,你想送谁就送谁。”想了想,又反悔道,“唔,除了送小意的,其他的不能送给别人。” 谢芫儿无奈又好笑,抬起头转头看向窗外街上的黄昏,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谢芫儿依照先前跟江词约定好的,在家多住两天,只是临到了时间,江词还想留她多住一晚,明天一早他再送她上山去。 谢芫儿看他道:“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词理直气壮:“就一晚,你去山上也是睡觉,在家里也是睡觉。” 谢芫儿道:“明早你有你的事,你不嫌耽误事么?” 江词道:“我不耽误。” 谢芫儿道:“可我回去还得尽早与主持商议筹备修补壁画的事,你不想我早点完成这件事?” 江词本也不想影响她要做的事,遂只好道:“那等我下午回来送你去。” 谢芫儿应道:“好。” 江词出家门以后,花枝和钟嬷嬷就开始收拾东西。 江意得知谢芫儿今日下午要走,上午便过来坐了一会儿,还送了许多可以带去云中寺的东西。 谢芫儿见了她,道:“本打算过去找你的,不想你先过来了。” 姑嫂俩坐在廊下叙话,谢芫儿将两只锦盒给她。 江意打开一瞧,顿时笑道:“挺漂亮的簪花啊,嫂嫂送我的?” 谢芫儿道:“嗯。” 江意不禁又看了看她,道:“不会是我哥买给你的吧,你拿来送我啊?” 谢芫儿道:“你哥买了不少,我还有的。” 江意拿在手里,挑挑眉道:“自从跟嫂嫂在一起以后,我哥哥挑姑娘家东西的眼光是越来越好了。” 江意又问她:“昨日你们上街买了不少彩墨,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 谢芫儿便将自己的打算跟她说了,江意赞同道:“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有时间有机会,就该趁早去做。” 谢芫儿点点头,道:“云中寺是座古寺,倘若经过良好修缮以后,能够让它重新焕发以往的生机,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意道:“那之后呢,嫂嫂如何打算的?” “之后?”谢芫儿低头,随手拨弄着腕间的碧玉镯子,想起江词说过的话,忽笑了笑,道,“你哥真要是惹了佛祖厌烦,说不定佛祖连我一块赶下山了。” 江意愣了愣,顷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继而也忍不住高兴地笑,道:“嫂嫂放心,我哥他但凡是认定了,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那种。” 她看了看屋檐下灿烈的阳光,不禁又叹道:“要是我哥听见嫂嫂你这话,不知道他得高兴成什么样。不过不能告诉他,这次得好好让他长长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第1693章 有点不对劲 本来江重烈得知谢芫儿下午要回山上还有些情绪低落,后来江意去开导了他一番,他就变得异常兴高采烈。 下午江词来家,谢芫儿东西已经收好了,江重烈正在前院兴冲冲地叮嘱她,无非就是山上要注意驱蚊虫,多吃点饭,还有修补壁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云云。 江词瞧着他爹那劲儿,好像恨不得立马把谢芫儿送到山上去似的。 江词就有些迷惑了,问道:“爹,你不劝她再多留一晚吗?” 江重烈道:“留什么留,芫儿有她自己要做的事,还是正事要紧,偶尔想起来回家来看看我就行了!” 江词震惊道:“爹你疯了吗,你不留她也就罢了,你还想让她快点走吗?” 江重烈冷哼一声,道:“就你这脑子,我还指望你点什么好!” 江词气呼呼道:“我怎么了,现在明明是你这个当阿翁的不上心了。不管怎么,她现在还是我媳妇儿呢,要是她上山去不回来了,你就等着没孙子抱吧。” 江意好笑地看向谢芫儿,谢芫儿连忙拉了拉江词的袖角,道:“没那么严重。爹只是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江词看了看她,气焰一下就消了,道:“是吗。” 江重烈也冷哼一声,道:“芫儿真要是不回来了,你就是孤独一生的命!” 江词还想跟他爹呛两句的,谢芫儿拉着了他的手,劝道:“好了,我该走了。” 江词这才牵着她走出前厅,手里紧紧握着她的手,自顾自道:“孤独一生就孤独一生,她要是不回来,我倒宁愿孤独一生。” 谢芫儿怔了怔,半低着的眼里神色轻柔。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原想也反牵一牵他的手的。可他握得实在太紧,她一动手指他便以为她是想抽出去,不由握得更紧,根本不给她又任何动作的机会。 门外的马车候着,江词直接将谢芫儿带上车坐好,后面一辆马车里就坐着钟嬷嬷和花枝,还有各种采购的颜料。 江重烈和江意到门前来送,江意对谢芫儿挥挥手,笑眯眯道:“嫂嫂一路平安,在寺里缺什么就差人回来说,什么时候想回来小住两日了便回来住住。” 谢芫儿拂着窗帘,亦回笑道:“好。” 在出城的路上,江词怎么想怎么有点不对劲,看了看谢芫儿道:“上回你要走,我爹和妹妹都闷闷不乐的。今日你要走,他们却高兴得很。” 谢芫儿道:“大概是看开了吧。” 江词想起来有点气,道:“以前我妹妹跟苏薄阻碍重重的时候,我都是替她担心着急,想方设法想让他俩好。现在他们都看开了,什么意思,觉得我这么没戏吗?” 谢芫儿若有若无笑了笑,安慰道:“可能是出于对家人的信任。” 江词侧头看了看她,话头一转,忽问:“困不困?要不要靠着我睡会儿?” 不等谢芫儿回答,他就揽了她靠在自己肩头,随手拿过一旁的折扇,给她扇着风,又道:“到了我叫你。” 谢芫儿今下午没顾得上午睡,她便动了动身调整了下姿势,更好地倚靠着他,额头挨着他的下巴,后来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阖着眼不知不觉便安心地睡着了去。 回到云中寺以后,谢芫儿开始忙碌了起来。 江词专门找人给她造了一个云梯,可以延伸至佛堂内高处的墙面。 那云梯高得都能攻城了,这区区佛堂又怎会上不去。 谢芫儿第一次爬云梯时,江词就叉着腰在底下站着看。花枝和钟嬷嬷倒是胆战心惊,不住地提醒她小心点。 谢芫儿低头看见江词在和墙面上斑驳的壁画。 她低头对江词笑,道:“这个看起来很中用。” 江词被她的笑迷了下眼睛,道:“你之前不是还怕悬空的高吗,这下不用等慢慢适应,一口气就爬到顶了?” 花枝便从旁道:“那当然是因为大公子站在 谢芫儿抬头观看着眼前的壁画,没有否认。 第1694章 云梯上的姑娘 花枝又道:“话说,大公子,有这么好用的梯子,怎么先前修屋顶的时候不弄来用呢?” 江词道:“他们自己能蹿上跳下的,要什么梯子。修补屋顶一两天就补好了,要梯子不是白瞎么。” 这个“他们”当然是指帮忙修屋顶的护卫随从们,连他自己也包含进去了。 花枝笑嘻嘻道:“明白了,这梯子是大公子专给公主准备的。” 江词耿直道:“当然是方便她用来补画长期用的。” 谢芫儿虽望着眼前的壁画,可耳朵也无法避免地去听。 然后江词就在我还能接住你。可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千万要当心,别勉强,一步一步来,知道吗?” 谢芫儿应道:“我知道。” 江词道:“你要是摔了,我就不会再让你弄这些了。” 谢芫儿低头看着 江词又叫来随从护卫,吩咐道:“夫人在上面补画的时候,你们就在这守着,谨防梯子不稳夫人摔倒。” 后谢芫儿参照壁画上的本来颜色,花了几天的时间才配好了主要的几种相应的颜料。 江词有事忙,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到山上来看着,他不在的时候,随从护卫们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颜料用小瓷坛装着,随从先帮她提到云梯上相应的高度,然后谢芫儿自己再爬上梯子去,用大小不同的墨笔蘸了颜料,往古旧的壁画上描去。 她忙了半日,虽然修补的地方很少很少,可是新旧一对比,确实一目了然。 好似她补好的地方整个气象都跟着不一样了。 寺中主持和一众女僧们到佛堂来看,无不是点头赞叹。 主持道:“没想到施主妙笔生花,实乃小庙之因缘造化。” 谢芫儿修补的进展比较缓慢,但颜料却是耗费得厉害。 因而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得下山去买颜料。 有时候是江词带她去,有时候江词嫌日头太大怕她热着,就让她在山上待着,告诉他需要买些什么颜色的,等他下午来的时候就顺便带上山来。 江词本来对这些玩意儿一窍不通的,奈何在谢芫儿的耳濡目染下,渐渐也知道怎么区分颜色种类了。 最初买错了两回以后,后来他基本上都买对了。 转眼间,一个佛堂里的壁画就已经被谢芫儿给修补得差不多了。 江词上山来,一脚踏进这佛堂来时,就感觉整个焕然一新。 那经她填补修缮的壁画艳目夺人,活灵活现,十分逼真。 他恍惚还以为自己进了一座新建不久的寺庙呢。 彼时谢芫儿站在云梯上,那云梯也日渐染上了各种颜料的颜色,显得五彩斑斓。 她一身青色僧衣,衣摆上还有手上,难免也沾上点点鲜明的色彩。 她听见脚步声,回头下望,看见江词时,霎然生笑。 江词便愣住了。 那时给他的感觉,云梯上的姑娘也是极为五彩斑斓、鲜活明丽的。 谢芫儿道:“你来了。” 江词久久回不过神。 谢芫儿便抿着唇微微笑,回过头去继续往壁上描绘几笔。 江词蓦然觉得,让她做她想做的事,原来能让她这么快乐。 后江词回了回神,想起事来,肃着一张脸道:“你在上面站多久了?” 他方才一进前院,花枝就迎上来跟他说,她今下午上云梯去过后就没再下来过。 话音儿一落,不等谢芫儿回答,花枝就从门外探出半个头来,小声告状道:“大公子,公主她都在上面待了两个时辰啦,连口水都没下来喝。” 谢芫儿听见花枝的声音,又回头下望,花枝一告完状立马就躲得远远的。 第1695章 接住了她 江词拧着眉道:“两个时辰,你也不怕一会儿腿软摔下来。赶紧下来歇歇。” 谢芫儿道:“还有一点点这里就弄完了。” 江词道:“歇了再弄。今天一点点,明天一点点,这加起来得多少点,你还想一口气都弄完不成?” 谢芫儿知道,她要是不下去,恐怕这人得在 遂她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提了提沾了颜色的衣摆,嘴角若有若无地含着笑意,转头顺着云梯一步步下来。 哪晓得她刚没下两步,云梯上之前洒出来的颜料还没有干透,使得她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就往下栽去。 江词见状神色一凛,立马快两步奔上前,伸手就一把将她接住。 谢芫儿一下掉进江词怀里,与他视线对上的时候,她还有些没能回过神。 事发突然,她都没来得及惊吓,可看样子江词比她更像惊吓住了一般,手臂紧紧抱住她,眉头皱得也紧,气急道:“我说什么,你在上面待太久,能不腿软脚麻吗?你偏还不信。幸亏是我接住你了,要是我没接住怎么办?” 谢芫儿歪头靠着他,轻声道:“不是腿软脚麻,是云梯上有点滑。” 江词抱着她转头就大步往佛堂外走去,道:“你还嘴硬。” 谢芫儿索性不跟他争辩了。 树上的蝉鸣似乎没有下午时吵闹得那么凶了,他抱着她往廊下走过时,夕阳正洒了满廊绯红的光。 回到禅院,禅院里傍晚有风,坐在廊下会特别凉快。 谢芫儿说想在廊下坐会儿,江词就抱她过去坐下。 他转头看着她,还有些生气的样子,但又见她脸颊上染点点颜料,不由伸手去抚。 谢芫儿没躲。 他手指碰到她的脸时,尽管气闷,但动作却很轻柔。指腹摩挲了一下,结果非但没擦掉,反而还给她擦花了。 江词便对随后赶来的花枝道:“去打盆水来给她洗洗。” 花枝应道:“好勒。” 谢芫儿见钟嬷嬷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还有只小瓷罐,不由问:“是什么?” 钟嬷嬷笑道:“是大公子带上山来给公主的下午茶呢。” 一盆清水就放在旁边,江词拿过巾子汲水,然后给谢芫儿擦擦脸。 谢芫儿见花枝和钟嬷嬷就在旁看着,有点不自在,想伸手去拿巾子,道:“给我自己来吧。” 结果她只拿住了江词的手,江词却没给她,道:“你自己又看不见哪里花了,好生坐着别乱动就是。” 谢芫儿也就随他去了。 给她擦干净了颜料以后,江词见着她又是白白净净的清丽模样。 他有些爱不释手地又轻轻摩挲了两下。 谢芫儿忍不住问:“擦完了么?” 江词一本正经道:“还没有,你不要乱动。” 谢芫儿一看见花枝和钟嬷嬷在旁边抿着嘴偷笑,就晓得他又在乱说。 谢芫儿岔开话题问:“你带的什么下午茶?” 她这一问,江词自然就转移了注意力,先洗净了自己的手,方才从钟嬷嬷那里接过东西。 他先将小瓷罐打开,谢芫儿顿时闻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气味。 江词道:“这是桂花酸梅汤。给你解暑的。” 谢芫儿接过来,抱着喝了两口,确实十分爽口。 江词又打开油纸包,里面是金黄软糯的甜糕,他道:“配的绿豆糕。” 他拈了一块喂给谢芫儿,谢芫儿想着自己没洗手,也就懒得伸手来接了,直接张口吃了半块。 江词见她形容,特别受用,问道:“好不好吃?” 钟嬷嬷掇了掇花枝手肘,两人便无声地退下了。 谢芫儿细细品尝,待全部咽下,又喝了一口酸梅汤,应道:“很好吃。” 后来江词再喂了她两块,她便不吃了,道:“再过一会儿该吃晚饭了,现在不宜吃得太饱。” 江词闻言也没勉强,他忽而手臂扫过她的膝盖窝,径直将她双腿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 第1696章 总共才掉两回 谢芫儿猝不及防,不得不双手撑着微微后仰的身子,神情愣了愣。 她刚想开口询问,江词手便落在了她小腿肚上,给她揉揉。 她最终什么都没言语。 倒是听江词说道:“一站站那么久,能不累么。” 她视线落在他给自己揉腿的手上,眼帘微微动了动。 后来檐下的风大了些,拂动着谢芫儿的僧衣衣摆。 她的衣摆也铺垂在江词的腿上。但衣摆上错落着五彩斑斓的颜色,少了几许佛门里的素净,更添几分娇俏明媚的意味。 风不慎又吹落了她头上的僧帽,她伸手来扶,结果慢了一步。 江词抬头来看,正好见得她青丝垂落下来的光景,她眼里有光,眉间温润,说不出来的好看。 谢芫儿便错开他视线,索性将僧帽往边上一放,兀自抱着小瓷罐又喝了两口酸梅汤,酸酸甜甜。 她看见檐外的天,干净又湛蓝。 谢芫儿忽问道:“你要不要喝?” 江词认真地给她揉腿,道:“唔,我又不喜欢这些女人家喜欢的东西。” 谢芫儿轻声道:“尝尝么。” 江词抬起头,她便抱着小罐子凑到他嘴边。 江词顿了顿,不大意地喝了两口。 谢芫儿见他被酸得皱起了眉头,笑问:“好喝吗?” 江词自己买的东西,也不能说不好喝,就道:“还行。” 谢芫儿眼里笑意更甚:“这个好喝还是酒好喝?” 这回江词总算看见她含笑的眉眼,霎时看愣了去。 以前江词看见她总对别人笑的时候心里就很不得劲,现在她终于越来越不吝对自己笑了,他蓦然觉得,好像她对别人和对自己时感觉又有点不一样。 还是她对自己笑的时候最好看。 江词话不着边地来一句:“以后我戒酒。等你随我回家去,我绝对不会熏着你。” 谢芫儿微微偏头看向别处,眼角依稀还有笑意,轻声道:“答非所问。” 转眼间,谢芫儿已将主佛殿里面的壁画都已经修补完了,佛殿里焕然一新。 她又用彩墨将外面的屋下檐角都刷一遍。 江词上山来时,一踏进山中寺门,抬眼就看见谢芫儿正站在屋檐下那高高的云梯上,一手端着彩墨盘子,一手拿着笔刷正忙碌的样子。 然后花枝总会兴高采烈地提醒她:“公主,大公子来啦!” 谢芫儿本还专心致志,一听花枝所言,立马就回头来看。 怎想她一回身,一时脚下没站得稳,身形晃了两晃。 她极力平衡,可坚持了片刻,还是往下跌了去。 江词见状,立马将手里的东西往随从手上一丢,人就往前一掠而过。 谢芫儿想,索性这屋檐下没有佛堂的屋顶那么高,摔下去顶多是摔痛而已。 结果也没有想象中的痛,而是一如既往熟悉的怀抱。 江词肃着一张脸,他是把人接住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看了看谢芫儿,她倒是一脸毫不惊慌的样子。 江词低头看着她,拧眉道:“这次又在上面站了多久了?” 谢芫儿道:“不久,才一个时辰。” 江词道:“光我撞见你就往下掉了两回了。” 谢芫儿:“实际上我总共也就掉了这两回。” 江词看了一眼梯子,道:“也是梯子上打滑吗?” 他想着,要不要给这云梯安个防滑措施什么的。 谢芫儿却道:“不是。” 江词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掉?” 谢芫儿道:“一时不小心吧。” 江词:“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 谢芫儿见他这样刨根究底的,便没作声,这时花枝有些鬼精又有些愧疚地道:“是奴婢告诉公主大公子来了,公主急急忙忙回身去看,这才不小心的。” 江词愣了愣,看向谢芫儿道:“你是为了看我?” 谢芫儿道:“今日不弄了,我回后院洗洗。” 江词便没放下她,轻车熟路地抱着她往后院去。 他将将走上墙边的回廊,谢芫儿动了动手,忽而手臂搂上了他的脖子。 江词脚下猛地一顿,低头看她。 第1697章 能把他魂儿都勾走 谢芫儿想了想,善解人意道:“你要是累的话,便放我下来自己走吧。”说着她便欲收回手。 怎想江词道:“你不许松手。” 谢芫儿愣了愣,他大步往前走,又道:“我不累,你就像刚刚那样搂着我。” 谢芫儿听着,不由笑了笑。 后来她还是又伸手,缓缓攀上他的肩,双手勾着了他的脖子。 僧衣袖摆轻轻下滑,堆簇在手肘间,露出两截又白又细的手臂。 江词不禁看了一眼又一眼。 女人家的手臂怎么能这么细嫩,看起来没什么力的样子,可是勾着他的时候,却好像能把他魂儿都勾走一般。 江词下意识滚了滚喉头。 谢芫儿搂着他以后,微微歪了歪头,试着靠在他的胸膛上。 不知不觉,盛夏已经过去了。 他从山下来,她闻到他身上仿佛留有穿过林荫时捎上的清风与草木的味道。 花枝回来打水给谢芫儿洗脸洗手,钟嬷嬷从随从那里拿回了江词带上山来的东西。 谢芫儿坐在廊下,见着还是一个油纸包一只小瓷罐子。 江词给她打开瓷罐子,她抱着闻了闻,气味香甜。 她又打开油纸包,见里面的点心色泽红艳。 她看了看江词,道:“梨子水配山楂糕?” 江词道:“唔,老板说生津开胃的。” 谢芫儿兀自拈了山楂糕尝尝,微微眯起了眼。 近来都被他养成了吃下午茶的习惯。 江词正想问好不好吃,谢芫儿便又拈了一块喂到他嘴边。 他顿了顿,张口吃下。 大抵是她的吃相太香的缘故,江词不喜吃这些零嘴儿的,也被她勾起了胃口。 江词道:“反正你一人也吃不完,再喂我点。” 谢芫儿抬头看他,道:“你自己不拿。” 江词理直气壮:“我没洗手,手脏。” 谢芫儿道:“你可以去洗了手来。” 江词更加理直气壮:“你没洗手的时候都是我喂你,夫妻之间还是要礼尚往来才好。” 话一说完,谢芫儿就又喂了一块给他。 后来基本上都是你一块我一块。 到最后一块时,两人齐刷刷地盯着那山楂糕。 然后谢芫儿拿上手,本想分一半给他的,江词生怕她不给分似的,拿着她的手就凑到自己嘴边,张口给咬了一半去。 谢芫儿默了默,有些无奈又好笑地将剩下一半吃进自己嘴里了。 见江词又盯着她的梨子水,谢芫儿递给他道:“你既这么馋,为什么不带两分上来?” 江词喝了两口,味道一般,道:“我又不喜欢吃这些。” 谢芫儿:“你不喜欢还吃这么多?” 江词:“看你吃得很香,我才想试试的。” 谢芫儿低头拂了拂衣角上的点心屑,忽听江词认真唤道:“谢芫儿。” 她心头一动,轻声回应:“嗯?” 江词道:“你刚刚是主动搂着我了。” 她一时没说话,等她拂完点心屑,抬起头时就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谢芫儿道:“我知道。” 然后她便看见江词笑。 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很有股子春风得意又俊朗倜傥的况味。 随着一场雨落下来,将最后一点暑气都消了去。 入秋了。 山里的蝉不知不觉也偃旗息鼓了。 在山里也最先感知到点点秋意凉。 外面接连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雨,这日谢芫儿正在佛堂里打坐,听到花枝说大公子来了,便起身到门口看。 彼时江词像进自己家门似的走进寺庙大门,他携着满身雨气。 虽说雨已经停了,可也才停没一会儿,说明他出城那会儿肯定还下着雨。 江词抬头也看见了她,对她挑唇而笑。 他身后的山门,像一副画框,画里雨雾笼青山,远处云雾渺渺,近处翠色葱茏,形成了一幅极好的水墨背景色。 在谢芫儿看来,她眼里的这青年便也仿若从画框里走出来似的,一如从前的潇洒恣意,还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第1698章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江词走上屋檐下的台阶,道:“站在门边不冷吗?” 谢芫儿道:“也才刚刚过夏,哪有那么冷。” 随后跟着江词上山来的还有他的几名随从,都是扛着东西上来的。 江词让他们把东西搬去禅院。 谢芫儿和花枝、钟嬷嬷也跟着过去瞧了瞧。 只见江词带来的有她在家里惯用的衾被,厚一点的衣裳、鞋子,还有入秋后要用到的其他的东西,只要是江词能想到的,就都给她带来了。 谢芫儿道:“前两日不是才送过一次么?” 之前刚下完雨天气有些凉下来的时候江词就已经往这里送了回东西了,没想到这次送来的还更多。 江词道:“你挑着用,山里比城里更冷些,总不能冻着。”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这里湿气重,记得炉子多生点火烤烤,让钟嬷嬷给你多煮点姜枣茶。 “那个姜枣茶我也备了够多,除了你那几天,每天都喝也够。” 江词挠挠头,道:“这秋天的衣裳,本来换季该做新衣裳了吧,可临时又来不及。今天我来的时候小意还在说约你什么时候逛街裁新衣呢。” 谢芫儿愣了愣,总觉得他像是在临别叮嘱似的,便望着他问:“你要走哪里吗?” 江词也愣了愣,道:“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 谢芫儿道:“就是感觉。” 江词道:“我马上是要离京一趟。”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他也就不瞒她,道:“夔州沿江南那一地带发大水,殃及了许多地方。之前赈灾银子是拨下去了,但并没能赈济到灾情。那一带我熟悉,我得去看看。” 谢芫儿知道,有公务在身的话,他是必须得要去的。 而且事关受灾百姓们,不容推辞。 江词又道:“所以我走这一阵子,就不能天天到这里来了。” 他其实还是不太放得下心,问一遍她的意思:“我若是叫你回家去住,你可愿意回去?” 谢芫儿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家里爹和小意想必都好,我不想回去。” 他又不在家,她回去做什么。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谢芫儿自己都怔了怔。 江词就知道她是这样的答案,不然也不会往山上送东西了。 谢芫儿平了平心绪,问道:“你要去多久?” 江词道:“快的话一个多月吧,慢的话两三个月。你不回就不回吧,等我回来,再带你回家好不好?” 没等谢芫儿回应,他自顾自又道:“这会儿赶秋衣秋鞋来不及了,等我回来,我再带你上街逛,给你裁新衣裳,把秋天和冬天的都裁上。” 谢芫儿看着他一脸认真的神情,应道:“好。” 江词低低道:“半年之约也就剩下半个月时间了,到时候我肯定还在外面回不来。 “这寺里的壁画你又还没补完,一时半会不能搬回去跟我住,那等我回来,你跟我回家能不能多住些日子?” 江词牵起她的手,她极轻柔地问:“这回要多久?” 江词黑下心道:“就一个月。” 她低低笑了笑,应道:“好。” 江词看着她眉间笑意,突然觉得自己又亏了,他应该多加一个月的。 谢芫儿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江词道:“就今下午。” 谢芫儿道:“前方灾情紧急的话,是不能多耽搁。” “江词。”她仰头望着他,唤他名字。 江词应道:“嗯,我听着。” 谢芫儿道:“你事事当心些,我等你回来。” 江词心头一动,见着她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她眉间眼角没有笑意了,只剩下淡淡寥落。 江词忽然开口问:“谢芫儿,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谢芫儿手上动作顿了顿,道:“我等你回来。” 江词抓住了她的手,固执地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第1699章 她最真实的反应 谢芫儿眼神颤了颤,状若镇定道:“下午便要出发,你这会儿该下山了,回家还能跟爹和小意一起用午饭。” 江词道:“不回家了,我在山上跟你用午饭,然后直接下山走。谢芫儿,你还没回答我。” 他眼神灼灼,谢芫儿终还是难以招架,应他道:“是舍不得。” 话音儿一落,她就看见他眼里漾开了笑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春风得意。 下一刻,他手臂一揽,将她卷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的怀抱温热有力,谢芫儿额头抵在他胸膛上,一直以来她都让自己尽量平静的心,终于也跟着乱了。 她心里跳得不规矩,脸颊也有些发烫,呼吸里是他怀里的气息,她微瞠着眼,愣愣地被他抱着,无所适从。 从前,她想起从前,与他朝夕相处时,倒不是这样的。 谢芫儿试图说服自己,呢喃道:“人相处久了,怎么都会有感情,所以舍不得是很正常的。” 江词低低道:“是吗,那我可以亲亲你吗?” 谢芫儿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词道:“那样你我就都会知道,你到底只是相处久了舍不得我还是心里真的舍不得我。” 谢芫儿醒了醒神,道:“不……” 她才只说了一个字,还没拒绝得完全,江词抱着她的手臂忽然就松了松,接着俯头便堵在了她的唇上。 谢芫儿僵住了身子,感觉到他在细细亲吻着她的唇瓣。 她下意识捻着他臂弯里的衣裳,提气想推开他,可还没使力,自己的气息却是乱了。 她稳了稳心神,低喃道:“江词……” 她一张口,江词便探入了她口中。 这是他肖想了好久的事,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将她所有的含糊的呢喃全都吃进嘴里。他越吻越深,想尝到她所有的甜蜜和美好,全都据为己有。 谢芫儿越来越失力,脚下有些踉跄,却是被他握着腰肢,步步欺压。 直至房门轻轻晃动两下,她后背已贴上门扉。 “江词别……” 她嘴角溢出错乱的轻喘,理智尚存,“这里是佛门……” 江词将她压在门上,一手扶着她的后颈,置若罔闻。 后来,她身子骨软绵绵的,被他捞在怀里,她浑然忘了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唇上是他的触感,鼻息里是他的味道,耳畔还有他发沉的呼吸。 全部汇聚在一起,在溢满她的心头。 她感到窒息。 手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像是溺水一般。 后来江词从她口里撤出来,垂眼就看见她凌乱地喘息着。 他手指抚过她的眼角,她眼帘颤颤,眼里湿润一片,那股子潮意在眼角漫开,绯意嫣然。 江词低低道:“我知道是佛门,清静之地么,不是你要这样的,是我要这样的。佛祖要怪,那也是怪我,是我强迫你的,你是被迫的。” 谢芫儿望着他,喘着气不说话。 江词便又吻上了她微张的口。 碰到她唇舌的那一刻,他听见她极轻细的叮咛,像只小猫儿似的,抓心挠肺,又缱绻轻柔。 他吻得越来越热烈,谢芫儿脸颊也生起嫣然潮意,眼角那滟潋的光醉人至极。 她的所有反应都是对他最真实的回应。 他高兴极了,亦难以自抑,反反复复地吻她,极尽缠绵地与她耳鬓厮磨。 “江词,”她声音沙哑,有些变了调子,与平时不同,而是有股子软软媚媚的况味,“我有些站不住了。” 江词便手臂勾紧她,将她狠狠卷在怀里拥吻。 她觉得脚上轻飘飘的,头脑里也轻飘飘的。 大抵是她呼吸都被他抢占,使得她有种灵魂出窍了的感觉。 第1700章 这回就是彻底乱了 江词好不容易放了放她,谢芫儿望着他,喃喃道:“不是要吃午饭么,吃了赶着下……” 话没说完,就又被他亲住,话的尾音儿在口中颤栗地辗转。 他磨着她的唇瓣,低低哑哑道:“我不吃饭了。” 江词吻了她好久,一遍遍,仿佛要将这几年欠下的全都补上。 他将她的唇瓣吻得通红,别有一番娇艳滋味。 也不知是第几次,他还想再欺压那温软娇艳的唇时,被谢芫儿软软抬手挡住了他的唇。 谢芫儿喘息不定,眼里又水又润,在接触到他灼热滚烫的眼神时,很有些胆战心惊。 她道:“不是还要去赈灾吗,你真该下山去了。” 江词抱住她,埋头在她颈窝里,呼吸与他的眼神一般灼烫,落在她肌肤上,她身子一再软颤。 江词道:“谢芫儿,你等我回来。”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词道:“你不许出家,你已经跟我亲了这么久,这是夫妻才能做的事,等我回来,你得回去跟我做夫妻。” 谢芫儿终是应道:“好。等你回来,我就跟你做夫妻。” 他满意地笑。 便是他埋在她颈窝里她没看见,却也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欢喜。 江词终于放开她时,她一时脚下真站不住,还飘飘然的,身子就顺着墙往下滑。 江词见状,连忙又将她抱起,放到榻上去坐着。 两人在房里待了这么久,耗去了时间,最后江词还真没吃午饭,就不得不匆匆下山了。 他走的时候对谢芫儿道:“你别送我,我不想看见你送我。你好好在屋里休息。” 然后他转身便匆匆而去。 他脚下不能慢,稍慢一步的话,他就怕他停下来又转身回来找她。 她舍不得他,他又何尝舍得。 江词一路走到前院,跟寺庙里的女僧们和他留下的护卫们打过招呼以后,就下山去了。 随后花枝和钟嬷嬷拿了午斋过来。 花枝进门就道:“公主,你猜大公子走的时候跟寺里的师傅们都说了什么?” 谢芫儿道:“说的什么?” 花枝便习着江词的语气道:“我夫人不跟你们出家,她应了跟我回家,你们不许再劝她入佛门啊,否则等我回来,拆了你们这庙!” 花枝说完,想看看谢芫儿反应的,却不料她有些失神,似听进去了又似没听进去。 紧着花枝又发现她的嘴唇红红肿肿的,大概也明白了,钟嬷嬷一个眼神,两人放下午斋后便安静地退下去了。 花枝当然高兴之至,小声跟钟嬷嬷道:“这可太好了!等大公子回来,公主就跟着一起回家了!” 午斋谢芫儿也没怎么动。 直到晚上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没缓得过劲来,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温温酥酥的,脑中回想着的满是白天被他霸着亲吻时的光景。 谢芫儿知道,自己的心乱了。 一旦乱了,这回就是彻底乱了。 她此生都无法再心如止水地进佛门。 在其他几个偏佛堂里修补壁画的时候,她补着补着忽然停了下来,看看手里的颜料,又低头看看五彩斑斓的云梯。 她想着以往她一低头就总能看见他叉着腰站在云梯下面提醒着她小心点。 在佛堂里打坐诵经的时候,手里的木鱼敲着敲着,也忽然停了下来,她便不诵经了也不拨动念珠了,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后来花枝见着她反常,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是不是想念大公子了呀?” 花枝又道:“打从大公子离京以后,我也觉得咱们这山上似乎冷清了许多。” 谢芫儿抬头望着眼前的佛像,她很清楚自己心里所想。 她就是在想念他。 以前信誓旦旦许下的修行之志,终究还是被那样一个人给打败了。 第1701章 心里牵挂着 秋天的雨季来临,山里淅淅沥沥,天气陡然寒凉。 主持与谢芫儿一同在佛堂里的时候,谢芫儿说道:“还是主持看得透,我大抵入不了佛门。” 主持道:“阿弥陀佛,施主尘缘未尽,若执意违背心意而行,苦他人苦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劫。施主若坦然面之,倒也是一番彻悟。” 这雨下起来,接连十天半个月,断断续续没个消停的。 谢芫儿白天修补壁画,傍晚在佛堂里坐会儿,晚间便在自己的禅房里打坐,日子也一天天这么过去。 她想着,京都便是这般阴雨绵延的天气,不知道他那边又是何光景。 雨水汇聚在江河,顺流而下,只怕江南那边的水量还会更涨。 谢芫儿心里始终牵挂着,不知道他有没有救济好那边的百姓,不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 夜里,谢芫儿辗转难眠,钟嬷嬷跟在她身边多年,还是知她心思,便道:“公主,若是山里待得久了,不如咱们回家去住几天吧。家里有老侯爷和二小姐在,大公子那边的消息想必他们是最先收到的。” 过了一会儿,谢芫儿应道:“也好。” 花枝道:“说来,打从公主与大公子成亲以来,这次分别得是最久的呢。” 不过花枝觉得这次虽然久了些,可比上次分别要好多了。 上次好像还是公主决定离家上山修行的时候呢,那时候两人离心,而今虽不在一处,却是相互牵挂着。 翌日,谢芫儿就辞别了寺中女僧,暂回侯府一趟。 江重烈和江意见她回来十分高兴。 江意道:“我正打算派人往云中寺知会嫂嫂一声呢,没想到嫂嫂就先回来了。” 谢芫儿问:“可是你哥那里有消息了?” 江意点头笑道:“嫂嫂宽心,我哥哥他已经安全到地方了。接下来可有得忙,所以没空往家里写信,只传了个音信儿回来。还特别嘱咐,让告知嫂嫂,让嫂嫂莫担心。” 可江意知道,她要是不担心,就不会在这雨天里还赶着回家来了。 谢芫儿道:“他安全到了就好。” 江意道:“既然嫂嫂回来了,就在家里住两天吧。” 谢芫儿应下。 只是谢芫儿回到她与江词的院子,推门进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和院落,却觉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所以尽管家里温暖,可江词不在的时候她才不太想回来。 谢芫儿在家住两日,与江意聊聊天,得知夔州江域那一带灾情比较严重,她不由想他说快的话一个多月就能够回来,现在看来应该是赶不及的吧。 她又去帮江重烈做做复健,看看家里的账簿,后来绵绵细雨还没停,她就又上山去了。 转眼间又过去了十数日。 这天傍晚,天早早就黑了。 夜里风也大,吹得佛堂里的灯火闪烁不定。 谢芫儿坐在佛堂里,一手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 花枝在门外与钟嬷嬷说道:“这才雨停了两天,怕不是又要下雨了吧?再下,人都要发霉啦。” 结果谢芫儿一幅经卷还没有诵完,随着砰的一声清脆响,佛堂里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花枝和钟嬷嬷都吓了吓,探头往佛堂里一看,见那木鱼锤的头子正滚落在地上,蹦了几蹦。 而另一端握在谢芫儿的手里。 谢芫儿睁眼一看,这木鱼锤已然断成了两截。 花枝愣愣地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钟嬷嬷已快步走进了佛堂里去,询问道:“公主没伤着吧?” 谢芫儿摇了摇头。 钟嬷嬷心里有些发沉,这样的情况难免让人联想到是不好的征兆。 可她不能那么说,只得劝慰道:“公主的这木鱼用了好些年了,日子一久这小木鱼锤难免有脆性,只要公主手没伤着就好。改明儿重新再换一个便是。” 第1702章 他不会有事 花枝反应了过来,亦道:“说真的,奴婢老早就觉得它很旧了,该换得了。可公主念旧,又舍不得。” 谢芫儿听她们说了一通,道:“我心里慌得厉害。”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下意识就想起江词,是不是他那边有什么情况呢? 钟嬷嬷道:“公主,只是坏了个木鱼,切勿胡思乱想。” 花枝道:“这新旧更替很正常呀,在这佛门里哪能一辈子只用一个木鱼呢。不信公主明天问问主持还有其他师傅们,她们肯定用坏不知多少个木鱼呢。” 谢芫儿想了想,又看了看手里断掉的木鱼捶,最终道:“你说得也是。” 钟嬷嬷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后院休息吧。” 花枝闻言,连忙来搀扶谢芫儿起身。 不想起身之际,谢芫儿手里的念珠往膝上挂着了,一时不慎直接给拉断了。 顿时一颗颗掉线的佛珠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满地都是。 花枝立马请罪道:“公主,对不起,是奴婢不小心。” 谢芫儿看了片刻,蹲下身去将佛珠一颗颗拾拣起来。 钟嬷嬷连忙去找来一个托盘,给她装佛珠。 等三人将殿上的佛珠都捡完了,谢芫儿才道:“回去休息吧。” 别说谢芫儿,就连花枝和钟嬷嬷都跟着心神不宁的。 晚上花枝几次想跟钟嬷嬷开口,钟嬷嬷仿佛料到她想说什么,低声道:“不管你心里想什么,都把嘴闭好了,不要乱说话。” 花枝闻言,赶紧把欲言又止的话全咽回了肚里去。 谢芫儿虽躺在了床上,听见外面忽又响起的雨声,是彻夜难眠。 一连数日,她都没能休息好。 她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去修补壁画,可钟嬷嬷和花枝见她精神不好,无论如何也不让她上云梯。 如此又过去了好些天,这天夜里,禅院里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谢芫儿最先醒,还不等钟嬷嬷和花枝起身开门,她翻地就从床上起来,来不及穿鞋,便跑到门边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个人,只是谢芫儿眼神在接触到他以后,眼里的光顷刻又有些暗淡了下来。 是了,他才走多久,理应不会这么快回来的。 只见门外站着的是跟随江词南下的随从。 谢芫儿见他神情不太对,心下紧了紧,道:“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时钟嬷嬷和花枝也都醒来了,发现是他,花枝忍不住道:“大公子呢,是不是大公子也回来了?” 上半夜下过雨,这随从浑身还是透湿的。 他张了张口,道:“大公子出事了。” 谢芫儿脸色发白,静立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神志,喃喃问:“他怎么了?” 随从面色沉重,道:“大公子在赈灾时,遇到山石垮塌,他被冲进了洪流里。所有人沿着流域一路往下找,找了五六天都一无所获。” 谢芫儿抬了抬眼,看着随从,问:“直到你回来之前,都还没找到他吗?” 花枝和钟嬷嬷都吓懵了。 随从点了点头,谢芫儿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有些发哑道:“既然没找到,就还不叫出事。这消息你传回侯府了吗?” 随从道:“还没有。” 这件事跟随在江词身边的下人无法做主,他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禀告给老侯爷和二小姐。 索性眼下城门还没开,他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城,只好先上山来禀告给谢芫儿。 谢芫儿吹着夜风,整个人发僵,后来她道:“他不会有事,打仗的时候那般凶险他都能没事,更何况如今。” 说着便转身回房,开始换衣裳。 第1703章 她要去找他 钟嬷嬷见她宽下寝衣,更换的也不是寺里边的僧衣,而是一身尽量简便的常服。 钟嬷嬷劝道:“公主不要着急,大公子本事大呢,定能够化险为夷。您现在是要下山回城将此事告知给老侯爷和二小姐么?” 谢芫儿不说话,动作迅速地穿好衣裳,拿了根发带就将自己的头发紧紧束好。 花枝见状很是不安,眼圈都红了,道:“公主你倒是说句话啊。” 等谢芫儿收拾好,方才道:“是要下山。” 钟嬷嬷道:“可现在城门都还没开,便是下山也回不去。不如等天亮以后,咱们一早就下山吧。” 谢芫儿抬头看向钟嬷嬷和花枝,动了动口,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说着她便一脚踏出房门,将寺里江词留给她的随从都召集过来。 谢芫儿遣了其中两名,吩咐道:“等京城的城门一开,你们便回府去,将消息告知。顺便帮我把钟嬷嬷和花枝一同带回去。” 两人惊了惊,钟嬷嬷吸口气道:“公主这是?” 谢芫儿没理会,又对其他人道:“剩下的,跟我一起走。”她看向回来报信的随从,“你知道他在哪里不见的,你带我去找他。” 花枝急哭了,道:“我跟公主一起去!” 谢芫儿就收了两身要带的衣裳,其余的什么都没带。 花枝急忙拉住她,要跟她一起去,谢芫儿回头看了看她,极少流露出一种不容辩驳的眼神来,道:“花枝,听话。” 寺里平时养得有马,方便随从进出城方便。 眼下马全被牵下山去,谢芫儿当天晚上就离开了。 她的人生里,骑马的次数屈指可数。 仅有的几次还都是江词带着她的。 从京城到山脚下的这段路,天气凉爽的时候,两人偶尔下山买颜料,回来的路上江词总拉她从马车里出来,骑马前行。 江词嘴上说着,江家的女人怎么能不会骑马,可她知道他是有私心的,他总是想借机离她更近些。 那时候江词教她怎么坐稳,教她怎么控制马速,她有认真地学。 以后人生那么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 而今可不就派上了用场。 只可惜,江词教她的时候都是坐在她身后,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如今她自己一个人,却又是另外一番心境。 谢芫儿爬上马背,驱马前行的路上,被摔下过几次。 好在速度不算快,但就是路上泥泞,摔得她满身是泥。 “少夫人!” 谢芫儿从马背上栽下来时,随从当即来扶她,她抬手制止,然后自己爬起来。 随从不忍道:“我等一人载夫人一程也好。” 谢芫儿道:“不用,我很快就能适应。” 她发现,要是少了江词,换个人来载她,她还很不习惯。 而且她要是一直不熟练,一路上一匹马载着两个人,总会拖慢进程。 她不可能一路上都这么拖下去。 后来磕磕绊绊了一段路,到下一座城之前,谢芫儿终于能够熟练地骑马了。 她摔惯了,胆子又大,卯足了劲往前奔跑。 谢芫儿有些后悔了,当初他走的时候她应该跟他一起的。 这样她就不用每天总是在等。 她等不下去了。 不管多远,不管他在哪里,都得去看一看。 她不信,他真的出事了。 以前他不是被大江冲到那么远的地方,最后都能够找回家来么,而今也一定是可以的。 到第二天傍晚进城,谢芫儿找个地方住下,换了满身泥渍的衣裳,翌日等天还没亮开的时候她就又起身和随从们一起赶路。 只是起身时她浑身疼痛,险些没能起得来。 随从见她脸色很差,道:“少夫人,再歇半日也可。”若要是大公子见到她这样,不知道多心疼。 谢芫儿道:“我不歇。” 他说过他要尽快回来,带她一起回家的。如果她在山上迟迟等不到他回来的话,那她就去找他。 第1704章 他福大命大本事大着哩 谢芫儿自己也没想到,人还可以有这么大的爆发力和潜力。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快马加鞭地在路上这样赶,不管风里雨里。 她硬是坚持着没有倒下。 她去到江词前往赈灾的地方,总共花了不到七天的时间。 她经过赈灾的那座城市,抵达城外小镇时,正是下午时候。 不过天气不好,灰蒙蒙得厉害,像是很快就要入夜了似的。 但镇子上却人气十足,很是热闹。 家家户户点着灯,外面还有打着灯笼来来回回的镇民们。 镇上空旷的地方升起了炊烟,大家有烧火熬药的,也有煮粥蒸馒头的,还有官差们和镇民一起负责安顿受伤的百姓,以及负责处理不幸死去的人们。 谢芫儿在随从的指引下,一路往镇子外跑去。 有好心的镇民看见她,便道:“莫去了莫去了,前边路都被冲垮了,没路走了哩。” 另有人道:“就是,眼下官爷们正在前边修路泄水,至少得好些天才能通呢。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谢芫儿好像已经很久没跟人开口说话了,她动了动眼神,看向镇民,声音干涩地问:“早前,有个钦差大人,是不是被山洪冲走了?” 镇民一听,当即道:“可不是。” 谢芫儿嘴角颤了颤,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在问:“那他人呢?后来怎么样了,可有找到他?” 周边几个镇民都围了上来,兴冲冲讲说道:“当时情况可太紧急了,好些官兵去都没能拉得住。 “那位大人给冲得没影儿了,后来大家伙日夜不停地搜了好几天,都没能找着,还以为是凶多吉少了。” 另有镇民接话:“嘿,结果后来,那位大人自己竟又找回来了。” 谢芫儿双眼绯红,喘上一口气道:“他找回来了?” 随从们一听,皆面露喜色,重重松了口气。 镇民道:“大人是老天爷派来救我们的,他怎么能有事。他福大命大,本事大着哩!” 谢芫儿就笑,眼前一阵晕眩,她道:“那肯定是的。他现在在哪儿?” 镇民道:“大人他就在镇子外面修路挖渠,疏泻洪流呢。” 谢芫儿要去,镇民们连忙阻拦:“姑娘去不得去不得,外边没路了,官爷们下了命令,天黑以后除了搜救和修路的人,咱们普通老百姓都不得出镇子。” 谢芫儿执意要去,镇民赶紧去叫镇上管事的。 不一会儿,便有随江词南下的一名副将带着一队官兵骑马到这里来。 那副将远远就喝道:“非常时期,不守法的统统给我抓起来!” 于是乎官兵一下子就把谢芫儿和她的随从们围住了。 然而等那副将策马近前一看,谢芫儿识得他他自然也识得谢芫儿,毕竟以前常往侯府去喝酒来着。 副将神色一变,连忙就让镇民们都散了,他自个跨下马快步到谢芫儿跟前,低声道:“少夫人怎的来这里了?” 谢芫儿故作轻松地笑笑道:“山上待腻烦了,所以赶来看看。” 副将想也知道,前些日大公子险些出事,一定是她收到了消息才赶来的。 而且她身上衣裳是湿的,衣角溅满了泥,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憔悴。 谢芫儿问:“能带我去看看他么?” 副将道:“少夫人随我来。” 到了镇子外面,淡淡的夜色笼罩下来,只见入目所及之处,一片雨后的颓败与萧索。 但她看见前边有一条火龙,再走近些,可以看见是那些官兵们举着火把,得把那道路疏通了,后面的物资才能赶去下个地方赈济灾情。 谢芫儿站的地势较高些,且没有明火,因而那边闪烁着火光的官兵们没能发现得了她和副将。 第1705章 不能给他看见 副将原是要将这消息赶去告知给江词的,谢芫儿却道:“不了,别打扰他做事。” 她只远远看一会儿就好。 尽管看不清他的样子,但谢芫儿还是一眼能把江词认出来。 因为他平时的举止动作,她都再熟悉不过了。 他指挥士兵们做事,自己也没歇着。 听旁边的副将说,今晚应该能赶出来把那条路疏通。 副将叹道:“大公子之前在路上就跟我们说,等他忙完了这里的事,就回去接少夫人回家。” 谢芫儿神情温柔,眼帘轻颤。 副将又劝道:“少夫人,不如先回镇上歇歇吧,等大公子忙完回来,知道少夫人来了,一定会非常高兴。” 谢芫儿红着双眼挑了挑嘴角,最后再看了那抹远处的身影两眼,然后转身往回走了,道:“他会高兴吗?” 怎么她觉得他要是看见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不知道得多生气。 虽然没有照镜子,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形容有多糟糕。 不能给他看见。 谢芫儿回镇上以后,稍作休整,连夜便要走。 副将十分震惊,道:“少夫人不等大公子回来么?” 谢芫儿道:“等他做什么,我就来看看。” 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了。 谢芫儿又道:“还请将军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副将很是费解,谢芫儿道:“上次他险些出事,若是再让他分心,还能做好后面的事么?” 副将一想,大公子要是得知少夫人来了,分心那是绝对会分心的。 谢芫儿轻声又道:“要是他分心,万一再出那样的事怎么办?” 那话语里,仿佛一击即碎的脆弱。 便是副将这三大五粗的糙汉听了,心里也不由得微微一揪。 他大概是明白谢芫儿的心情了,应道:“我知道了。少夫人放心,我等必谨慎看着,再不让大公子发生那样的事。” 谢芫儿道:“那就有劳了。” 副将本还想着,少夫人来了,大公子这没日没夜地忙碌,这下总该高兴高兴了,只可惜少夫人根本不想让他知道,不免又觉得有点遗憾。 不过转念又一想,还是赶紧忙完正事要紧,后面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相聚。 后来谢芫儿执意要走,副将也拦不住,最后只能送她和随从一行人出镇子,并派一队士兵随行护送至下一个城镇。 副将看着谢芫儿骑马准备离去的背影,挠挠头忽问道:“少夫人,等大公子忙完了事情,他回程的时候能告诉他少夫人来过吗?” 谢芫儿想了想,道:“那时候应该没妨碍吧。” 说罢她便扬鞭,策马往前奔去。 前后十六天,谢芫儿凭着自己的意志力,竟往南边赈灾之地跑了个来回。 她的马还没到云中寺的山脚下,正值夜晚,她那股精神劲儿就终于耗了个干净,整个人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少夫人!” 谢芫儿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摩挲着一封婚书,婚书上写的是江词的名字。 那指腹一点点抚过,感受到上面书写的墨痕。 她又梦见自己嫁给江词的那一天,他抱着自己下喜轿。 往后就是与他相处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六根清净,可梦里如此清醒地知道,原来她竟这么喜欢这个人啊。 后来长梦渐渐散尽,她是被一阵苦涩的药味给唤醒的。 谢芫儿眯开眼,觉得房外的光线十分刺眼。 紧接着就是花枝兴高采烈的声音:“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床边坐下一人,谢芫儿还来不及看清,便有一只手温柔地抚上她额头,吁道:“嫂嫂总算是降烧了。” 第1706章 她想快些好起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芫儿眼前定了定,终于才看清,是江意。 她还以为自己回了侯府,可后来再一看,又分明是自己一直居住的那间禅房。 这时来羡冒出个狗头,瞅着谢芫儿道:“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与世无争的一个人,拼起来的时候会这么猛。真是人不可貌相哦。” 谢芫儿睡了好些天,眼下躺得太久了,江意扶她起身坐一会儿,她头晕目眩了好一阵。 谢芫儿拉着江意的手,问:“小意你怎么在这里?” 花枝就从旁说道:“那天晚上公主到山下就不省人事了,还好他们先将公主送上山来安置着,随后再回侯府去报信。二小姐一听,就带着我们都赶来了。” 江意道:“嫂嫂,你真是太乱来了。” 谢芫儿道:“他没事,我亲眼看见了的,他没事。我看见他好好的。” 江意见她这憔悴的样子,也有些心酸,道:“我们都知道了。嫂嫂不该那么着急,我们会派人加急去确认的。” 但江意又知道,怎能不急,她自己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急得不成样子。 谢芫儿叹口气,道:“从前从没觉得等待是一件这么煎熬的事。” 江意道:“嫂嫂好好养身子,得在我哥哥回来之前把身子养好。安安心心地等他回来。” 谢芫儿点了点头。 随后江意问道:“现在你醒了,随我回家休养吧。家里诸事也方便些。” 谢芫儿对着江意笑了笑,道:“感觉这一趟把我未来几年的路都走光了,我一时倒不想挪动了。” 江意不勉强,道:“那就等我哥哥回来,再接你一起回家。” 后来江意在寺里陪了谢芫儿几日,苏薄上山来接她,她才跟苏薄一起回家去。 江意把来羡留在了寺里陪谢芫儿解闷。 来羡在寺里溜达了一圈,回来跟谢芫儿唏嘘道:“那佛堂里的壁画,嫂嫂修补得着实厉害。等再将屋檐柱子房门等都漆一遍,那就是新崭崭的样子了。” 来羡在这里也丝毫不觉无聊,溜达完了前院,它又转去了后山。 偶尔遇到个山里的小动物,它能跟人家侃好半天。 侃到最后小伙伴们烦不胜烦,扭头就走,道:“你话怎么这么多,耽误我找嫩草!” 来羡哼哼:“吃草了不起,等大舅哥回来,肯定要教唆他媳妇儿吃肉了,到时候把你们全都烤了。” 谢芫儿每日汤药不断,寺里的斋饭太过单调,为此江意还派了个家里的厨子来,给她每日变着法儿地做斋菜和各种点心。 她不沾荤腥,但从膳食多样性进行调整,总归是有助于她恢复身体。 以前谢芫儿讲求斋时有度,而今不讲求那么多了,每日的汤膳,只要是花枝和钟嬷嬷送到谢芫儿面前来的,她多少都会吃一些。 这是最让花枝和钟嬷嬷欣慰的事了。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她想快些好起来。 谢芫儿想着,等江词回来的时候,她差不多就已经好完全了吧。 说来也奇怪,这出去一趟亲眼看见江词了以后,谢芫儿在寺庙里竟比先前静心安定了不少。 除了休养身子,她在佛堂里也能虔心打坐修行。 她有了一个新木鱼,那木鱼声在佛堂里悠然敲响着,衬得佛堂内外都分外宁静。 江意隔几天就上山来看谢芫儿,姑嫂俩一起聊天说笑,甚是惬意。 且每次来都是带着各种药材补品来,只有多没少的。 谢芫儿见着花枝和钟嬷嬷大包小包地收拾,对江意道:“每次来都带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江意笑道:“那嫂嫂得吃完,在我哥回来之前,把身体养得比以前还要好。” 谢芫儿认真道:“我会努力的。” 第1707章 有挂念就有折腾的力气 江意还带着阿满来玩,谢芫儿给她念了个平安福,挂在她的身上。 到傍晚的时候都是苏薄来接,阿满还舍不得走,趴在苏薄的肩上,望着谢芫儿直软糯地叫唤。 逗得谢芫儿和花枝、钟嬷嬷笑个不停。 到晚间谢芫儿服了药,就在佛堂里静坐。 她如今不穿僧衣了,着一身在家里时常穿的裙裳,一头青丝挽在脑后,背影看起来极为清润柔和。 花枝和钟嬷嬷就在佛堂外熬补汤,一会儿谢芫儿睡前还要喝一次的。 花枝叹道:“我从来没见公主这么拼过。” 钟嬷嬷道:“只要心里有了挂念,人就是会有折腾的力气。” 花枝道:“现在这样太好了,我终于觉得公主比以前更加有真实活着的感觉。” 她又道:“以后她和大公子终于可以好好在一起了吧。” 谢芫儿听进耳里,她日日为他祈福,盼他平安回来。 雨季过去了,转眼已是深秋。 天气虽凉,可白日里的阳光却是明媚灿烂,而且在阳光下人也是暖洋洋的。 因而城里的人们正是出来踏秋赏风景的好时候。 山中秋意渐浓,红林黄叶层层淬染,放眼望去,颇有一番姹紫嫣红。 云中寺也因此香火比平时都格外旺盛。 后院的禅房也住了些香客,只不过谢芫儿的那禅院里几间禅房暂未接待其他香客,还是清静的。 到晚上,早已不如夏天时那样蛙声此起彼伏的一片,不过也有稀稀疏疏的虫鸣声,衬得夜色甚是静谧。 谢芫儿帮着接待了一天的香客,到晚上累得腰酸背痛。 花枝给她揉揉,道:“公主才大病初愈呢,不要勉强。怎么也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呀。” 谢芫儿道:“我已经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只是这身体许久没动了而已,有些钝了。” 花枝道:“上次公主出远门来回一趟,动得还不够呀,回来的时候都那样了。 “公主以前没骑过马,这次还一次性跑那么远的路,回来的时候腿都磨破得不成样子了。 “以前公主都是娇娇贵贵的,身上不留伤痕的,又哪里吃过那些苦。” 钟嬷嬷端了补汤来,道:“你就不要说那些了,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公主现在好好的。我看公主这阵子气色也好了不少。” 花枝道:“我就是想想都心疼嘛。” 谢芫儿想起江词说过的话,道:“江家的女人哪能没有些经历。” 钟嬷嬷笑道:“公主好好将养,也还能再养回来的。” 谢芫儿想了想,道:“明日开始还是锻炼锻炼身体吧。” 翌日,她起得比平时早些,在寺庙里散散步走动走动,上午修行,补补比较矮一些的墙上的壁画,到半下午过后,又拉着花枝和钟嬷嬷跟她一起去走山门前的步阶。 起初两天,花枝第二天起来直叫腿酸,过几天以后慢慢就适应了。 谢芫儿也由最初的有些气喘到慢慢呼吸趋于平稳。 这日谢芫儿正在山阶上走着,身后远远就有人打招呼:“少夫人!” 谢芫儿站在台阶上回头往身后看,见是侯府里来了人。 这绿荫阶下格外的清凉,阳光好不容易透进树叶缝隙里照射进来,随风跳跃斑驳。 侯府里的人急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不等谢芫儿询问,赶紧道来:“家里刚收到消息,二小姐让我来告知少夫人,大公子正在回程的路上了。” 谢芫儿怔了怔,花枝和钟嬷嬷高兴异常。 花枝连忙问:“大公子啥时候能到京城呀?” 来人道:“怎么也得半月后了吧。” 事实上,消息从江词那里传回来时花去了一部分时间,此时江词已经在半路上了。 第1708章 他归来时满身风尘 谢芫儿心想,还有半个月,她等得。这一两个月她都等过来了。 然而,才过去了两天,这天夜里,也不晓得什么时辰,突然就有人敲门。 敲得又响又急。 谢芫儿被吵醒了,却远没有上次那么不安着急。 她坐起在床上,花枝在外间连忙起身去开门,并问道:“谁呀?” 能找到这里来并且由外面守着的护卫放进来的,毫无疑问是自己人。 只是当花枝打开门时,震惊得无法言语,不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呢。 谢芫儿唤道:“花枝?”怎么突然都不说话了。 接着就听花枝不可置信地唤道:“大公子?!” 谢芫儿一听,立刻从床上下来,险些被自己的寝衣衣角给绊了一跤。 她光着脚慌张地从内室跑出来,目光焦急地往门外一扫,看见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后月色一泻千里,他依稀满身风尘,可不就是江词。 江词视线与谢芫儿一交汇,眼神霎时就深沉了去,他也回来得十分急,眼下站在门口胸膛还起伏着,有些气喘的样子。 两两相望,明明那么着急,可真当见了面却又一时沉默着,仿佛空气都静止了。 花枝和钟嬷嬷在一旁杵着也干着急,然后江词先开口对她们道:“今晚你们去隔壁睡,我有话问她。” 看他那表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想要问什么。 定然是谢芫儿偷偷跑去看他,却又一声不吭跑回来的事吧。 花枝和钟嬷嬷当然不能碍事,江词一说,她俩立马抱着被子出房间,往隔壁去了。 花枝道:“大公子,有话好好说,公主她……” 话还没说完呢,她就被钟嬷嬷给一把塞进了隔壁房里并稳妥地关上了房门。 江词紧紧盯着谢芫儿,他在返程的路上才听自己的副将说起她来找他的事。 可她明明来了,却又一声不响地走了。 他当时得知这事是有点生气的,那么远的路,她怎么能说来就来,又说走就走? 路上下着雨不说,万一她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于是乎他立即昼夜不舍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心里想着等他见到了她,一定要好好说说她,叫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可在回来的一路上,他心里更多的是急切,他就想快些见到她。 眼下她终于在自己面前了,江词原先设想的要冲她发火的,只是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他什么又火气都没有了。 心里不知道被什么情绪给堵得满满的,难受得慌。 江词低低开口道:“你跑去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么远的路,又连天大雨的,你以为是闹着玩吗? “我听他们说你是骑马来的,你胆子倒不小,才学会骑马就一口气跑那么远。路上下雨你怎么躲的?” 谢芫儿听他有些毛躁地说着,只是望着他,不吭声。 江词又道:“你不知道很危险吗?万一要是遇到个山崩洪流,万一路上要是遇到个坏人,你怎么办?我早叫你要注意世道险恶,你怎么就是不听?” 谢芫儿听家里来报信的人说,他在回来的路上了,约摸要半个月才能到家来。 她便心里默默地数着这半个月的时间。 只是现实像做梦一样,仅仅才过去两天,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她想,他路上一定很赶,很着急吧。 结果一回来,就跟她啰嗦个不停。 她大概知道,他是心疼她,心疼极了。 江词见她傻站着,这才注意到她鞋也没穿,顿了顿,道:“谢芫儿你怎么不说话,先把鞋……” 然,话还没说完,谢芫儿忽然抬脚两步朝他扑了过去,伸手就勾住他的头,踮起脚亲上他的唇角。 江词整个人猛地一震。 第1709章 思之如狂 谢芫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他的心情,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做出本能的反应,上前抱住他了,碰到他嘴边了。 她没他那么多话想要对他说的。 只要他回来了就好。 谢芫儿以前也从没主动亲过他,有些不知道怎么亲吻他,她就是亲亲咬咬他的嘴唇,感受到他的呼吸和他的温度,好像就足以慰藉她了。 江词只僵了一瞬,她的气息和唇上的触感汇聚心头,使他心口发麻。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霎时狠狠擒她入怀,反客为主,一手扶着她的头便极尽痴缠热烈地吻她。 他比上次来跟她话别时还要吻得火热,恨不能将她吞入腹中一般,谢芫儿心头颤颤,脚下有些发软。 可她没有畏惧退缩,她更加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握着她的腰狠狠掐进怀里。 江词一边亲吻她,一边抬脚进屋,脚跟一勾便关上房门。 他一发不可收拾,谢芫儿被他半是抱着半是欺压着,一人步步绵软地后退,一人步步紧逼地上前,进了内室。 谢芫儿身后再无退路,脚后跟一绊,整个人就被他给压到在了床上。 她眼里水润氤氲,神色迷离,那股潮意堆砌在眼角,仿佛一触就要溢出来。 她呼吸也被他霸占,只得空隙间凌乱地轻喘着。 他的吻从嘴角蔓延到下巴,又一路到耳朵、颈项,所至之处,都是令他思之如狂的美好。 谢芫儿被他气息笼罩,手里抓紧他腰间的衣裳,紧了又松,后来终于紧紧抱住他的腰,娇细软颤地轻唤:“江词……” 情之滋味,她体会到了。 她不是圣人,不是真的六根清净,原来她也做不到那么大度;因为她发现除了往后希望他好,她也想要拥有。 江词被她一声轻唤给唤得如梦初醒。 他抬头,便看见她动情的模样。 美极了。 谢芫儿搂着他,抬了抬头主动去亲他,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就像他刚才对自己的那样。 她现学现做,也想要表达自己回应他。 可下一刻,江词便抽身而起。 谢芫儿怀里一空,他转身便出了房门。 出去时,他低哑的嗓音传来:“你等我。” 他回来得太匆忙了,风尘仆仆,身上又脏,哪能就这样跟她。 于是乎,就在谢芫儿怔忪时,她就听见外面盥洗室里传来的水声。 江词动作快,没一会儿他就去而复返,携着满身清润之气。 他爬上床来,谢芫儿被他的眼神烫得有些胆战心惊,道:“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江词就又将她欺压在身下,又火热又深沉地肆意亲吻她。 他不想听她说话,尤其是害怕她说什么这里是佛门之地之类的话。 唇齿含糊间,他只应道:“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谢芫儿瞠了瞠眼,眼帘又缓缓地垂了垂,眼底满是迷离色。 她原只是想问,千里迢迢赶回来,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可看样子就他这抱她吻她的力气,体力应该还行,用不着吃东西。 江词怕她凉着,钻进她被窝,宽她衣衫。 衣裳一件件从衾被底下滑了出来。 在接触到他滚烫的身躯时,谢芫儿轻轻战栗。 她温润极了,让他恨不得将她融化了去。 “谢芫儿,谢芫儿。” 他亲着她耳朵,低低叫她的名字。 谢芫儿眼角发热,原来他这么想念自己啊。 谢芫儿手无所适从,终是试着环上他的腰,一点点攀上他结实的背脊。 江词亲得她发酥,缓缓将自己埋入之际,哑着嗓子道:“我一路上都想着你。” 说罢,他着力而入,两相契合,谢芫儿眉头轻攒,双手忍不住在他背上挠了挠。 后来她时不时就忍不住挠他,白皙的双手在他后背绷紧的肌理映衬下,显得柔嫩至极。 那腕间的一对儿碧玉镯莹莹生辉,随着动作来回轻晃不已。 外头夜色静谧至极,屋子里却是暖室生香,旖旎无边。 第1710章 好梦不是梦 翌日,到了以往平时两人该起床的时间,可房间里久久没有动静。 花枝和钟嬷嬷当然也不会没眼识地去打扰两人。 江词回来路上日赶夜赶,都没睡上一个好觉,昨晚终于彻底放下心了,还狠狠地温存缠绵了一番,他自是一觉睡得沉。 而谢芫儿昨晚被他缠得精疲力尽,也是很倦。 所以两人就一睡到大天亮。 窗外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眼,谢芫儿睡意正浓,胡乱地往江词怀里钻了钻,江词搂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侧身替她挡了光线,她才又安然睡去。 两人直到午后,才相继醒来。 谢芫儿先醒,意识到她和江词躺在一个被窝里时,她动也不敢动。 就是昨晚衣裳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和江词毫无间隙地依偎在一起,他怀里紧实又温暖,手臂还紧紧圈在她腰上将她搂着。 谢芫儿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 她微微有些脸热。 后来江词也醒了,他没谢芫儿清醒,发现自己温香软玉满怀抱时,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这些日精神一直紧绷着确实太累了,以至于让他有些恍惚之感。 随之他才慢慢意识过来竟是真的。 江词看了看怀里的谢芫儿,发现她虽垂着眼,但人是醒着的。 他不由问:“你醒多久了?” 谢芫儿道:“没多久。” 她嗓音还有些沙哑,让江词一听就不由得回想起昨晚她轻声低叫时的光景。 他拥着谢芫儿紧了紧,还是有些如在梦中,埋头在她颈窝里,道:“你昨晚,竟是愿意与我……圆房的么?” 谢芫儿道:“过都过了,还这样问,会不会显得多余?” “哪里多余,”江词垂眼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的想法是很重要的。” 然他一看她,就见她与往日不同,眼角似还残留着丝丝慵懒的媚意。 江词滚了滚喉头,身体也跟着苏醒了。 谢芫儿不去看他,额头抵着他肩膀,轻声道:“好似是我先主动的,你却问我想法,不多余么。” 江词紧紧拥住她,心满意足,道:“我还以为是我一厢情愿。” 随后想起自己本来是要说她的,又道:“你偷偷跑去看我那件事,还没说完。” 谢芫儿道:“那你想怎样。” 江词道:“你以后不能做那么危险的事。” 谢芫儿沉默,江词亲了亲她的头发,道:“你听见没有。” 谢芫儿轻声道:“可你吓着我了。” 江词顿了顿,有些难忍,覆身将她压下,又狠吻她一番,在她耳边低低道:“可我只要知道你在等我,我就会回来的。” 谢芫儿微瞠着眼,眼角有些泛红。 江词亲了亲她的下巴,又反复亲她的唇。 谢芫儿情不自禁地搂着他回应。 结果他越吻越激烈,到最后她气喘吁吁,感受到他斗志昂扬。 江词眼神有些晦涩,看见她身上都是深深浅浅的痕迹,是昨晚他留在她身上的吻痕,不由道:“昨晚天色黑,我又没个轻重,疼吗?” 谢芫儿道:“不疼。”就是他吻在她身上时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忙推了推他,道:“大天亮了,早该起身了,你别闹。” 江词俯身就将她抱个满怀,不舍得将她放开。 两人交颈相拥,感受到她温温润润,他慢慢温柔而有力地将自己埋了进去。 谢芫儿在他耳边轻哼,哼得他浑身都是力气。 等两人终于收拾好起身之际,都已经是半下午以后的事情了。 花枝和钟嬷嬷从没见过两人在房里待这么晚还不起的,可想而知是发生了什么。 第1711章 一起回家 后来江词陪谢芫儿在寺里再住了两日,等她身子骨稍稍养好了些,便带她一起回家去。 江词和谢芫儿回到家以后,江词得先进宫述职。 虽说赈灾的大部队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约摸还得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到,但他人既然已经回京了,总不能不到皇上那里回话。 这回寺庙里的东西大多都搬回来了,花枝和钟嬷嬷忙着收拾院里,谢芫儿也先回院里歇歇。 等江词回来,一家人一起用晚膳的时候慢慢叙话。 江重烈询问了江词此番前往赈灾的情况,又问起他被山体垮塌给冲走的事,江词道:“当时是没来得及躲,被冲到其他地方去了,不过后面我又找回来了,都是小事。” 江重烈瞪他道:“你觉得是小事,一家子人都为你操心。芫儿以前从来没一个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还急急忙忙跑去找你,结果回来生了一场……” 谢芫儿及时道:“爹,快吃饭吧。” 江重烈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江词看了看谢芫儿,问:“回来怎么了?” 谢芫儿道:“没怎么,就是受了点凉,两天就好了。” 她见江词拧着眉,有些不信的样子,又道:“那两天小意还上山陪我了,她来陪我我好得快。” 江意便对江词道:“嫂嫂现在气色看起来也不差,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江意发现这次嫂嫂与上次见面时有些感觉上的不同,又知道江词两天前就到了,在寺里陪了嫂嫂两天,两人之间也有些不一样,她料想应是好事已成了。 江意又问:“嫂嫂这次回家来,以后还走吗?” 没等谢芫儿回答,江词就帮她答道:“她答应我了,这次回家能住一个月。” 江意默了默,道:“嫂嫂什么时候答应哥哥的?” 江词道:“当然是我走之前她就答应了我的。” 江意不禁揉了揉额头,之前是之前,现在情况又有些不一样,哪还能同等而论呢。 她这哥哥就不能趁热打铁一下子么? 江意道:“那一个月以后呢?” 江词理所当然道:“她寺里还有些事情没搞完,等搞完了自然就回家里来了。” 他给谢芫儿舀了碗汤,督促她喝,边又道:“她现在是我媳妇儿,实在是寺里有她的正事我才让她去的,不然回来了就别想走了。” 江意忍不住好笑,道:“现在是哥哥媳妇儿,以前就不是了?” 江词理直气壮道:“以前是,现在更是。” 反正江重烈对这样的结果是很满意的,哈哈直笑,道:“今个芫儿回来,我高兴,你们陪我喝两杯!” 要是以往,江词肯定第一个响应。 可如今,江重烈话一出口,江词闷声,苏薄也不应。 江重烈便道:“江词,今天老子准你喝两杯!” 江词道:“爹找苏薄喝吧,我准备戒酒了。” 江重烈:“苏薄,你跟我喝两杯?” 苏薄:“不喝。” 江重烈瞪了瞪眼,不好骂女婿,只好逮着儿子骂:“兔崽子,戒什么酒!你以前一听说有酒喝比谁都跑在前面,现在跟我装什么装!你就是不想陪我喝酒是不是?!” 江词道:“我真要戒。” 江重烈:“这酒它做错什么了你非得要戒它!” 江词道:“它没做错什么就是气味太大,我要是跟爹喝了,回去不得熏着她吗?我又不像爹自己一个人住个院子一个人睡张床,可以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完全不用担心旁人的感受。” 江重烈:“……”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可他为什么有种扎心的感觉? 江重烈抖了抖胡子,道:“说得你好像挺委屈似的,你要是觉得委屈那你干脆也一个人睡好了!” 江词道:“我说我委屈了吗,正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睡我才决定戒酒的。” 第1712章 问她的情况 江重烈气呼呼地看向苏薄:“这逆子不肯喝,那你呢!” 江意见她爹连个陪喝酒的人都没有委实寂寞,便轻声问苏薄道:“要不,你陪爹喝两杯?” 苏薄便道:“就两杯。” 江重烈一边倒酒一边骂骂咧咧:“就两杯,两杯你也好意思!” 江词就像模像样地劝:“还是少喝两杯,酒多伤身。” 江重烈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嗜酒如命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虽然最后江重烈没能喝个痛快,但这顿饭吃得十分高兴。 之前谢芫儿虽然也有从寺里回家一家人一起吃过饭,可感觉总归与今天晚上不同。 以前那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又回来了。 饭后,江意道:“哥哥和嫂嫂今日才回来,回院里早些歇着吧。” 然后各自都回后院去了。 江词牵着谢芫儿回到院里,一切都还是往常模样。 钟嬷嬷和花枝两个去整理卧房准备洗漱就寝的事宜,谢芫儿便进佛堂里添灯油点佛灯。 随着佛堂缓缓亮开,江词倚在门边把她看着,见她抬头望着眼前的佛像。 她回来了。佛像也还是睥睨众生的佛像。 只是她眼下望着它,心里一派坦然平静,再无以前有过的那种陷入迷局的困顿之感。 那是因为以前她以为她一心想要遁入空门,而今才看清自己并坦诚地接受自己,原来她是眷恋着红尘。 没多久花枝就在门外道:“公主,浴汤准备好啦。” 谢芫儿应道:“知道了。” 花枝问:“公主还要在佛堂里多久啊?这两日公主身子疲累,要不今晚就早些洗漱了睡觉吧。” 门边的江词对花枝道:“先把她的衣裳备好,她一会儿就来。” 花枝笑着应道:“好哩。” 等花枝一进隔壁卧房的门,江词就又对谢芫儿道:“今晚早点睡,明天后天时间有的是,你想在佛堂待多久就待多久。” 谢芫儿回房沐浴的时候,江词就去盥洗室冲澡,冲完澡去书房里坐了会儿。 他眼下没甚公务要处理,拿了几本兵书来看,可看着看着,他老是心不在焉地走神了,然后他就抖着腿边等边想,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洗完了吧? 后来江词索性撂下兵书就出书房去,在卧房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出声问里面:“花枝,她洗完了吗?” 花枝答应道:“洗完啦,公主正烘头发呢。” 江词便推了推门往里一瞧,看见谢芫儿坐在妆台前,花枝正掬着她的发丝,底下一只炉子烘着。 江词多看了镜中的谢芫儿两眼,道:“让钟嬷嬷给她烘吧,花枝你出来一下。” 钟嬷嬷闻言便去替花枝,花枝麻利地出门去,就见江词现在那边侧廊下。 花枝过去问道:“大公子有什么吩咐呀?” 江词道:“我想问问你,我不在的这阵子,她在寺里的事。之前她生病了,严重吗?” 他回来这两天,都跟谢芫儿待在一起,问起这阵子她的情况时,她都说一切都好。 可今晚要不是他爹说漏了嘴,他都不知道她生病了。 花枝愣了愣,谢芫儿早有交代,不可对大公子多说的,可她忍不住想说,一时纠结得很。 江词就道:“她不让你说是吧?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我就罚你去扫大院。” 花枝既不想隐瞒着又不想真去扫大院,于是赶紧从头招来:“大公子离开以后,公主还是如往常一样在寺里修行,但就是成日有些失魂落魄的。公主心里是想着大公子呢。 “她那般状态,我和钟嬷嬷不放心她上云梯去补画,所以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佛堂里坐,或者跟寺里的师傅们说说话。 “公主担心大公子,还回来了一趟,二小姐说大公子已经安全抵达了,公主才放了放心。” 第1713章 有什么好看的 顿了顿花枝又道:“不过后来有天晚上公主敲断了一根木鱼,又扯断了佛珠,她就开始心神不宁,没多久大公子受灾失踪的消息就传回来了。” 花枝道:“公主连夜就带上护卫们下山要去大公子所在的地方,我们拦都拦不住。她总共一个来回就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那么远的路呢,听护卫说她是不眠不休地日夜赶路,就连路上下雨都阻不了她,她冒着雨也要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见到大公子了吧,总算放下心了,却又怕打扰大公子做事让大公子分心,所以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结果人才到山脚下,她就扛不住倒下了,上山以后一直高烧生病,持续了好几天。” 江词听着,神情笼罩在廊下的阴影里,明暗不定。 花枝道:“公主这次病得尤为重,回来以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好在是她心里一直想着要好起来,所以才能醒过来的。公主又怕回来被大公子瞧出端倪,所以一直努力吃、补,锻炼身体。等大公子回来以后,才能见着公主好好的呢。” 说着说着,花枝自己都有些难受起来,眼圈红红的,又道:“反正公主吃了很多的苦,以往她哪赶过那么远的路啊,而且还是骑马,她回来以后腿上都快要被磨得血肉模糊了。” 谢芫儿在房里烘干了头发,都要准备上床睡觉了,江词才回房来。 他一回来,钟嬷嬷就自然而然地退了下去。 江词站在谢芫儿伸手,拿梳子给她梳头发。 谢芫儿便安安静静地坐着,坐着坐着,就跟身上没长骨头似的,又歪头靠着他。 她问道:“你叫花枝做什么了,怎么要这么久?” 江词道:“让她给你做夜宵。” 谢芫儿道:“可是今晚我吃饱了,用不着夜宵。” 江词低着眉眼,专注着手里给她梳发的动作,道:“万一半夜会饿呢,有备无患。” 谢芫儿便不再说什么了。 以前她甚少有半夜会饿的时候,因为基本上都睡着了。可以后她就会发现,她半夜饿的时候会有很多。 江词给她梳完了头发,放下梳子在妆台上,不等谢芫儿起身就先探身来打横抱起她,往床榻那边去,道:“睡觉了。” 谢芫儿顺手勾着他的颈项。 江词把她放在床上,哪想直接动手就来褪她亵裤。 谢芫儿当即按住他的手,前两天在寺里的一幕幕让她心里还有些发怵。 他要来很久的。 江词看着她,低低道:“我看看。” 谢芫儿:“……” 她沉默片刻,木然道:“有什么好看的?” 江词道:“让我看看你的腿。” 随之谢芫儿看他神情就明白了过来,定是花枝与他说了什么,她不由捻得更紧,道:“没什么好看的。” 可江词也是个分外执着的人,他道:“我是一定要看的。你是我夫人,我理应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来硬的了。” 谢芫儿被他整得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道:“便是夫妻,也应该有点自己的私密空间吧。” 江词理直气壮道:“可你人都已经是我的了,我看看怎么了。” 江词有些懊恼,两天前在寺里他跟她好的时候,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谢芫儿无奈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话音儿刚一落,江词就倾身欺压过来,吻住她的唇,身体重量往下一压,将将她压倒在床上。 一沾她味道,江词顿时就有些收不住。 谢芫儿本是紧紧捻着自己的衣裳,被他吻着吻着,手里就渐渐失了力道。 她仰躺着望着他,星眸迷离,微微气喘,他离了离她的唇瓣,细细看着她有些情动的模样,忍不住又俯头吻去,依稀听见她喉间一声极轻细的娇颤。 第1714章 就不觉得疼么 江词伸手就来解谢芫儿衣带时,谢芫儿又如梦初醒,捂着不给他解。 江词道:“前两天你就准我碰你。” 谢芫儿也不是不给他碰,默了默道:“你先把灯熄了。” 江词道:“开着灯不行吗?” 谢芫儿微微偏开头错开他的视线,轻细道:“以后不知道,但目前应该还不太行。” 虽然已经跟他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但这种时候还是会让她感到无措。 熄了灯还好,她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觉得他看不太清自己,她也就可以鼓起勇气本能地尽情回应他。 可这人就是一心想看她,让她觉得压力甚大。 江词眼见着谢芫儿模样,心里又爱又疼,俯下身就又吻她。 等他亲到她再无力应付,便趁她不备褪她寝裙。 谢芫儿来不及阻止,腿上便是一凉。 紧着江词的手抚了上去,带有习武人特有的一层茧子,碰到她肌肤时又痒又温实,谢芫儿猝不及防轻喃了一声。 江词顿了顿,愈加深烈地亲她,吻落在她脖颈上,她有些战栗。 然后他的手便碰到了她腿内侧,摸到一些薄薄的瘢痕感。 江词再无法忽视,直接把住她的腰不准她乱动,他自己则微微起了起身去看。 然后他便看见她腿间果然留下了一些被磨损的疤痕,还没有全消去。 一看便知当时定是磨得够严重,才会留下疤。 花枝没有夸张,当时定是血肉模糊。 江词拧着眉头,心疼极了,手指轻柔地抚摸,低问道:“就不觉得疼么?” 谢芫儿叹口气,道:“都叫你别看了。” 江词道:“平白留下这么多疤,你还藏着掖着不给我看,你知道自己没理了?” 谢芫儿道:“其实也没有。” 江词看她道:“没有的话那你为什么藏着不让我知道?” 谢芫儿望着他喃喃道:“看了又能怎么呢,横竖已经这样了,叫你知道不就像现在这样使你难过吗?” 江词微微一震,确实是又难过又心疼。 他道:“我都没舍得让你吃苦头,你倒好,把自己造成这样!” 谢芫儿朝他一笑,坦然道:“你说的,江家的女人哪能不会骑马。既然要骑马,始终就避免不了。” 话音儿一落,谢芫儿倏而瞠了瞠眼。 江词已俯下身去,吻轻轻落在她腿侧的瘢痕上。 她霎时觉得整个人发麻,麻意直蔓延到了尾椎骨。 “江词……” 江词疼惜地一一吻过,听到她千娇百媚地呢喃时,顿时一股熊熊火意从腹下窜起。 他将她身子骨都吮遍,她脸颊和眸里漾开一股子绯彻动人的意味,顾不上无措还是不好意思,情不自禁地蹭他怀抱,伸手抱住他的腰。 他亦一发不可收拾地狠狠沉溺进她的温柔里。 房里灯虽没熄,但床帐款款落下,衬得帐里一双缠绵的人影影绰绰,春意旖旎。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起来,可他怀里却好暖和。 谢芫儿被他困在身下,一遍遍索要,身上都给他滚烫的体温给煨出了一身汗。 她就知道,他一来就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的。 以往他练功的那股劲儿,眼下全用在她身上了。 她有些受不住的时候,轻叫他名字,江词下意识放缓动作,吻她吻得极是温柔。 等一番缠绵下来,都已是后半夜了。 谢芫儿腰酸腿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江词却还浑身是力,抬手捋了捋她耳边的发,盯着她微微红肿的嘴唇,问:“饿不饿?” 谢芫儿默了默,道:“有点饿。” 江词就披衣起身去叫花枝送夜宵进来。 花枝在隔壁房间候着呢,睡了半个觉,爬起来就赶紧去端温着的夜宵,临去时还不忘问:“大公子,公主要不要热水呀?” 江词还考虑了一下,道:“明早送吧。” 这会儿送热水来等她洗后,就得多晚去了。 第1715章 说一样你最喜欢的 花枝送来的夜宵是细火慢熬的鱼汤。 彼时谢芫儿坐在床上,身上套着的是江词的衣衫,对她来说太大了些,她手微微捻着衣襟。 自己的衣裙都被他剥了丢地上去了,要捡回来穿还得一件件穿,十分麻烦。 江词就坐在床边,用调羹舀了汤汁来喂,怕她不肯吃,道:“这个不腥的,没什么味道。你这身子,光吃素怎么能行,多少得要补补,何况又这么耗费力气,要是不及时补充,就会越来越瘦了。” 谢芫儿沉默。 是谁让她这么耗费力气来着? 江词见她不动,又道:“你现在已经从了我,是俗家人的妻子了。以后我肯定是不让你有机会再去寺里正式出家的,所以你也顶多算个俗家弟子吧,俗家弟子不忌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芫儿看着他振振有词地说,还真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他那套歪理啊。 江词将鱼汤喂到她嘴边,哄着道:“乖,听话。你得把身子养好。” 谢芫儿望着他,片刻,还是张口吃了去。 江词十分高兴,一勺勺地接着喂。 谢芫儿吃得缓慢,江词也喂得细致耐心。 她道:“你不吃么?” 江词道:“我用不着。” 谢芫儿道:“你好像比我还耗费力气吧,你不饿?” 江词盯着她,眼里有笑意,道:“我吃饱了的。” 谢芫儿顿了顿,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顾埋头喝汤,懒得理他了。 后来江词在外只要一忙完公务,就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就连兄弟们约他喝酒都不去了。 他几乎跟苏薄一个样,所有应酬,能推就推。 他也终于明白苏薄的心里感受了,家里有个人时时刻刻让他牵肠挂肚的,他哪还能在外安心应酬。 江词在家时也时刻督促着给谢芫儿调养身子。谢芫儿最初从最好接受的鱼汤一类的羹汤喝起,到后来江词便让她试着尝尝烹饪得十分美味的荤菜。 她一点点去尝试和接纳,江词问她道:“味道怎么样?” 谢芫儿望着他道:“没有特别好吃。” 江词拧了拧眉,发现这女人对什么吃的都没有十分浓厚的兴趣,便道:“就没有你觉得特别好吃的东西?” 谢芫儿道:“府里做的饭菜都挺好。” 江词问:“那你最喜欢的是哪样?” 谢芫儿道:“我都喜欢。” 江词道:“必须说一样你最喜欢的。” 谢芫儿见他较真的模样,不由悠悠笑起来,道:“你算不算?” 江词一愣,随即居然有点不自在地偏开头,一边心里十分受用一边嘴上道:“不知道跟谁学的这甜言蜜语。” 谢芫儿道:“不是你要我说最喜欢的么。” 江词道:“我是让你说菜不是让你说人,要是说人的话我当然知道我是你最喜欢的了。” 谢芫儿道:“可你就是我的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词还从没被她这样子挑逗过,便道:“那我是盘荤菜,你吃不吃?” 谢芫儿心想,她不是已经吃了吗? 结果江词过来就把她打横抱起进屋去,又道:“回房慢慢吃。” 谢芫儿在家待了一个月,整个人蜕变得有点厉害。 以前与世无争的清素的一个人,如今在与江词的朝夕相处下,越发变得娇娇美美,身子骨也比以前更婀娜妩媚。 在家待了一个月后,她就上山去,把未完成的壁画继续填补完。 江词只要一有空就会往山上跑。 经过谢芫儿和寺里女僧们的齐齐努力,原本没落的一座古寺重新变得焕然一新、香火鼎盛。 最后完工的这天,江词来接谢芫儿回家。 女僧们无不感激谢芫儿,江词就听见女僧们正对她说祝语。 “施主菩萨心肠,定有福报。” “愿施主与夫家感情和睦,将来多子多福。” 花枝和钟嬷嬷眼尖,提醒谢芫儿道:“公主,大公子来了哩。” 谢芫儿闻言转头就看见他走进山门,正阔步而来,端地是英姿潇洒,翩翩俊朗。 谢芫儿对他一笑,边对女僧们道:“承大家吉言。” 江词见着她,亦是笑容爽朗,整个人意气风发。 第1716章 最难吃消酒滋味 云中寺里的修缮工作完成以后,谢芫儿跟着江词回家,往后便只每月初一十五上山一趟。 在家的时候,她又重新打理起家中事务,每个季度都和江意一起看看账本整理账目。 苏薄和江词两个不在家时,姑嫂俩相处得也甚是融洽惬意。 不知不觉阿满也会满地乱跑了。 哥哥阿忱每日学完功课,偶尔又跟着他爹或者舅舅军营里走一趟回来,第一时间就是去后院里找妹妹。 不过阿忱虽着急见妹妹,却也十分的细心,在抱妹妹之前,一定是先洗干净了手换好了干净衣裳的。 阿满亦十分喜欢这个哥哥,每每哥哥回来一唤她,她就咯咯笑着欢天喜地地扑过去。 阿忱已经能够稳稳地把她抱起来。 彼时江意和谢芫儿就见着兄妹两个相亲相爱的。 江意看了看谢芫儿神情,忽笑问:“嫂嫂和我哥哥打算何时要个孩子啊?” 谢芫儿愣了愣,道:“我倒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江意道:“家里多些孩子才更热闹。” 别说她,还有江重烈都整日盼着呢。 不过他又不好催得太紧,以免谢芫儿感到压力大。 所以他向来只催江词。 父子俩私下在一处时,江重烈就问江词:“你什么时候整出个孙子给我?” 江词道:“我怎么知道?” 江重烈一听就来气:“你自己什么时候生儿子你自己不知道?” 江词理所当然道:“我儿子又不会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来。” 然后沉吟了一下,又道:“爹急什么,眼下有两个外孙还不够你盘么?我和谢芫儿还年轻,不着急。” 江重烈冷笑两声,道:“是年轻,等你有儿子时,估计小意和苏薄的儿子都能娶媳妇了。” 江词道:“反正现在我不想要,我跟我媳妇才好没多久,我不想被打扰。” 江重烈道:“你个自私自利的小兔崽子,给江家传宗接代是你的职责!” 后来,家里那点补酒,经常趁江词不注意,江重烈就弄给他整两口。 江词喝了补酒以后,浑身都是劲儿,以往他就知道靠练功来发泄,而今不一样了,知道了媳妇儿的好,谁还有心思练功。 于是他缠着谢芫儿上床,脱她裙子便跟她好。 平日里江词来的时候就已经够磨人的了,谢芫儿发展他吃了那补酒以后更加猖狂不得了,她根本就吃不消。 江词把着她的腰,疯狂地往她身子深处挤,谢芫儿张口轻叫,叫得他愈加勇猛。 他见着她情动,脸颊染红,绵绵情意从水光滟潋的眼里溢出来,全都堆砌在了眼角。 往往这种时候,江词最是难以自持。 到第二日,谢芫儿都没法起身去前厅用早膳,江词便也陪她在房里一起用。 江词有些懊恼道:“我戒了酒的,咱爹居然把酒倒我汤碗里。” 谢芫儿清晨起来,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身上松松套着他的衣裳,整个人显得分外慵懒而妩媚。 江词道:“都怪那酒。” 谢芫儿默了默,道:“就那一两口酒,你半晚上都没能醒么?” 江词煞有介事道:“那酒劲儿大。” 谢芫儿无言以对。 后来她作为侯夫人,也时常往外走动。宫中举行宴会,她也与江词一同出席。 席间觥筹交错,江词给她把酒拿走,换了茶,只是她和江意聊着天,甚是愉快,她一时拿错了杯子,也跟着品了几口酒。 平时在家的时候江词顶多劝她多吃几口肉,可不敢劝她沾酒,眼下见她吃了酒,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软润的。 江词不由低下头问她:“可是吃醉了?” 谢芫儿应道:“没有,我吃得少。” 可整个宴会上,他都见得她耳朵微微泛红,粉粉嫩嫩的极是惹人爱。 好不容易捱到宫宴结束,两人一上马车,江词就一把将身娇体软的人儿揽入怀里。 江词俯头亲她耳朵时,气息熏热,直往她耳朵里钻,她微微有些战栗。 谢芫儿也总算体会到,酒这个东西,好像是能放大内心的感受,使她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 谢芫儿本能地张口咬他脖子。 江词震了震,神色不定地看着她。 谢芫儿神色迷离地也望着他,心里想着,这辈子怕是都得溺在他这红尘里了。 这样想着,她不由对他笑。 江词哪能忍,欺身就把她扑倒在软椅上,有些风卷云残一般地吻她。 马车一到家门,江词就风风火火地抱着人直奔后院,使得后面马车里下来的江意和苏薄都没能见着他人影儿。 第1717章 大结局 大概过了半年,江重烈终于能稳稳当当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并且走几步。 这还得是因为一件事给他高兴的,他忘乎所以,才起身走动了。 谢芫儿有孕了。 江重烈一听说这一消息,就一边大笑一边走动,旁人眼见着,都没出声打扰。等他自个回过神来,才发现轮椅已经在他几步开外了。 江重烈还懵了懵,问:“我轮椅什么时候溜那么远的?” 江意非常高兴,道:“看样子还是得有喜事才能刺激刺激爹,这下是双喜临门了。嫂嫂,等你们生下个孩子给爹,他应该就能兴奋得抱着到处走了。” 谢芫儿孕期,江词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磕着碰着。 两人聊天时,谢芫儿便问他:“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江词毫不犹豫地回答:“想要儿子。” 谢芫儿道:“为什么?” 江词道:“我不想便宜了别人。好白菜都给猪拱了,我想想都糟心。” 谢芫儿一时竟无言以对。 可身孕到四五个月的时候,江意就发现谢芫儿显怀得有些异于平常。 毕竟江意也是生过阿满的,她那时候肚子哪有谢芫儿现在这么明显。 早在之前,来羡就神秘兮兮地对江词说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有关你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的,你听不听?” 江词一脸紧张:“孩子怎么了?长得不好?会影响到他娘吗?那该怎么办?” 来羡默了默,从来没想过大舅哥居然有如此啰嗦的一天,便道:“孩子长得挺好,并且……” 江词一听挺好,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便打断道:“长得好你还跟我说什么秘密?反正过几个月他就出来了,这个过程得我这个当爹的一点点去发掘,你一下子全说了有什么意思,又不是你当爹。” 来羡道:“成吧,那我不说行了吧。” 为了让江词体验一把为人父亲的成长,它后来就真的什么都没说。 反正迟早都会发现的。 眼下江意先发现了不对,江词也瞅了瞅谢芫儿的肚皮,一边轻轻摸着一边道:“会不会是她这几个月吃胖了?” 江意道:“不见得,嫂嫂脸上没有长胖。” 谢芫儿道:“我吃得倒是比以往多得多,可能是长胖了一点。” 江意道:“还是让来羡看看。” 来羡来瞅了江词一眼,道:“早前我想说吧,大舅哥又不让我说,现在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反正再过几个月孩子就出来了。” 江词道:“你别卖关子,是不是她这情况有什么异常?” 来羡道:“当然有异常。” 江词一听急眼了,道:“有异常你怎么不早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能开玩笑吗?” 然后他就问,“她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是孩子不安分,长得太快?这样会不会对她有影响?会不会把她身体给耗垮了?” 看他那样子,就差掐着来羡的狗脖子使劲晃着问了。 来羡翻给他大大的狗白眼。 谢芫儿便道:“理应没有那么严重吧,我现在没有太难受,就是时不时感觉他在肚子里动。” 江意亦道:“哥哥不要着急,真要是有不好的,来羡早就说了。” 她又问来羡,“我嫂嫂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来羡便道:“放心吧,孩子们长得挺好,嫂嫂情况也一切稳定。” 然后江词就愣了:“孩子们?” 来羡:“恭喜你啊大舅哥,一次中俩。” 谢芫儿和江意都愣住了。 很快家里上下都知道谢芫儿怀的是一对双胞胎了。 江重烈高兴至极,那豪爽的大笑声简直快把侯府的屋顶给掀翻。 江词也异常兴奋,一整天都有些找不着北的样子,兴奋过后,他又陷入了焦虑。 这次是真掐着来羡脖子问它:“我夫人肚子里的双胞胎是儿子还是女儿?还是说一儿一女?” 来羡哆道:“这个过程还是得你这个当爹的一点点去发掘,我一下子全说了有什么意思,又不是我当爹。” 江词道:“你快说,今天你不说休想我放你走。” 来羡道:“是儿子女儿有那么重要吗?” 江词一脸严肃道:“当然重要。” 来羡道:“那大舅哥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江词肯定道:“我当然希望是儿子。” 来羡就唏嘘:“哇大舅哥没想到你这个人居然重男轻女!以前没发现你是这么封建的人!” 江词拧着眉道:“什么重男轻女,什么是封建?生一个女儿想到将来她长大了要嫁去别人家便宜了别人我就已经够痛苦的了,要是再来一双,那不是割我的肉吗?” 来羡道:“也不一定,你妹妹不就结婚后还住在自己家里嘛。” 江词道:“那是因为有苏薄,全天下能有几个苏薄?” 来羡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江词道:“那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来羡道:“反正再有几个月你就知道了。” 江词见它还是不说,便恐吓道:“信不信我打你?” 结果他还没动手呢,来羡就嗷嗷直叫,成功地把谢芫儿引来了。 谢芫儿一看,江词就一副掐着来羡狗头准备暴揍它的样子。 来羡当即告状:“嫂嫂,他要打我!” 谢芫儿问江词:“你打它作甚?” 江词就摸摸来羡狗头:“我没打,我摸它。” 来羡赶紧跑去谢芫儿身边,一副受了大欺负的样子。 江词不好当谢芫儿面弄它,看它得意的样子,只好先忍下。 等回头谢芫儿一走开,来羡立马撒腿狂奔,后头江词紧追不舍,好一番鸡飞狗跳。 江词一边追一边撸袖子:“有种别被我逮到!” 来羡一边跑一边道:“你敢打我,我还跟你媳妇儿告你!” 转眼间,谢芫儿足月生产,诞下一对双胞胎兄弟,可把江重烈和江词父子给高兴坏了。 那阵子,江词特别的神气。 他陪完谢芫儿,一手抱个娃出来遛遛时,江重烈见了得要从他手上分走一个。 于是父子两个就在花园里逗娃。 正逢苏薄路过,江词看见他,便道:“孩子生得早不如生得巧,你那么早当爹又如何,还不是得一个一个生,我一下子就追上你了。” 苏薄看了看两个奶娃娃又看了看江词,道:“一下子追上我?那你让他们一下子满地跑试试?” 江词道:“哼,等两年还怕他不跑?” 然后江词又道:“等小阿满长大,有了心上人,该嫁人的时候,你就晓得痛苦了。” 可事实证明,还是小棉袄贴心。 阿满懂事后,十分的软糯体贴,看见江词一回家,总是“舅舅”“舅舅”地叫个不停。 江词总是忍不住把她抱起来举高高坐在自己肩膀上,带着她到处遛弯儿。 听见阿满咯咯咯地笑,心都要化了似的。 等三四年过后,他自己的一双儿子也能满地跑了,然后不是今天上房揭瓦就是明天下塘摸鱼,江词看着他们就有些嫌弃。 彼时阿忱已经是自持稳重的少年了,是家里的长兄,十分地照顾几个弟弟妹妹。 后来江词实在见着阿满可人得紧,又开始羡慕苏薄。 再后来谢芫儿又有孕了,江词的想法就有了些改变。 谢芫儿问他:“还是想要儿子吗?” 江词搂着她,摸摸她的肚子,道:“唔,大不了以后给她找个上门女婿好了。” 谢芫儿笑而不语。 江词道:“再来一个像阿满那样的闺女,就够了。将来长得要像娘才行。” 谢芫儿道:“像爹也不错。阿满模子长开了以后也是更多地像她爹一点。” 可事与愿违,没想到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儿子。 江词看着自己前两个儿子争先恐后地想去盘第三个儿子时,一脸愁兮兮。 江重烈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兴,道:“我江家人丁以后可是越来越旺!” 来羡也幸灾乐祸道:“大舅哥,惊不惊喜?这下好了,不用担心以后女儿外嫁便宜了别人。还有,孩子的性别,完全是由你这当爹的身体基因决定的。” 最后江词都动了想收阿满做干女儿的心思,不过被苏薄给拒绝。 但江词和谢芫儿都十分稀罕阿满,几乎也是将她当亲女儿来疼的。 家里男孩子们都不怕磕着碰着,而阿满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娃娃,可算是全家人的宝。 不仅有哥哥宠着,等弟弟们长大以后,也都可劲儿护着。 而江重烈打从自己能够稳稳站起来走几步以后,愈加积极地复健,等江词和谢芫儿的前两个孩子都能满地跑的时候,他终于也基本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 到老三出生的时候,江重烈已经能扛自己的大刀,并且隔三差五就想找苏薄或者江词火拼一番了。 只不过这两个有妇之夫一回家就只顾往自己院里去,哪有工夫跟他比架。 好在天天一群孙子外孙绕在江重烈膝前,他哪有半分无聊的时间。 以前江家人丁单薄,现在江家里什么时候都很热闹。 江重烈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幸福美满,他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江重烈去祠堂的时候,取下孩子他娘的牌位,放在膝上仔细地擦拭着,与她说道:“如今他们过得都好,我没叫你失望吧?好歹等以后我到了你那边,就有脸去见你了。” 从祠堂里出来,江永成陪在一边,说道:“老侯爷每次看见大公子少夫人和二小姐姑爷他们成双入对的,也会觉得孤独吧。” 江重烈想了想,道:“多少是有点的。” 江永成道:“想必夫人并不愿看见老侯爷这样孤独下去。” 江重烈道:“然后我就会忍不住想,以前我和我夫人是怎样一起生活的,便又不觉得孤单了。” 说着他不由看了江永成一眼,又道:“你莫不是看我孤单,想让我再找一个? “我又不是没成家生子过,要是身边的独那一人不在了,是不可能谁都能替代的。就这样吧,我现在觉得挺好的。” 江永成微微笑道:“是我多嘴了。” 两人背影走在小径上,不紧不慢,不仅仅是主仆,更像是多年不离不弃的老友。 江永成又道:“夫人在天上一定很欣慰。老侯爷也从未让夫人失望过。”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