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岳小玉续》 第 一 章 腊月初五,长安城内出现一件怪事。 在长安,人人都知道德村古玩店的老板是个精打细算的守财奴,但就在这一天的正午,这古玩店的老板忽然善心大发,在古玩店门外派米赠衣,而且凡是超过五十岁的老人,一律慨赠白银十两。 十两白银不算太多,但长安城里超过五十岁的老人却不少。 谁也不知道这老板为什么会突发慈悲,人人都是啧啧称奇,甚至有人说:“今天太阳准会从东山掉落下去。” 到了黄昏,太阳依旧还是日落西山,而古玩店门外的穷苦老弱却越来越多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负责派米赠衣的伙计宣布:“都派完了。” “白银呢?我娘今年八十五岁,行动不便,所以叫我来领取。” 一个满脸泥垢的小伙子叫道。 一个伙计望了他一眼道:“阁下尊庚?” “我不叫尊庚,我姓方叫方孟海。” “放屁!俺是问你几岁!” “噢,是十九岁,还差三天就二十岁可也!” 伙计冷冷一笑道:“就算你二十岁好了,而你娘却八十五岁,岂不是她在六十五岁那年才把你生下来?” 方孟海一怔,还没有回答,周遭的人已为之哄然大笑。 方孟海暗叫一声“糟糕”,再也不好意思混水摸鱼,唯有灰头土脸的溜掉了。 天上有星星,虽然星光疏落,但看来却还是十分明亮。 方孟海跑到一间客栈旁边,没精打彩地躺了下去。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喃喃道:“老天爷,我还欠九两银子就可以得偿所愿了,但你怎么总是不肯帮我一把?” 他这句话才说完,立刻就有一块石头从天而降,而且不偏不倚,正向他的嘴巴掉落下来。 方孟海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抓,总算他出手不慢,那石头立刻给他抓在手中。 他正要怒声呼喝,忽然发觉手里抓着的并不是石头,而是一锭银子。 这一锭银子,少说也有二十两! 他傻住了! 他这一辈子之中,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是谁把银子乱抛?”他大声叫道。 但四周空荡荡的,街上连一个人也没有,他连续叫了几声,客栈里才有个大汉走了出来怒道:“是那个龟杂种灰孙子臭王八在大呼小叫,打扰了大爷喝酒的雅兴?” 方孟海见他一出口便伤人,心中大是愤怒,便道:“你这杀千刀的倒路尸,怎配谈什么‘雅兴’二字?” 那大汉更是无名火起三千丈,立刻一拳向方孟海迎面打了过来。 方孟海冷冷一笑,右手轻轻-拨,居然轻描淡写地就把大汉的拳头拨开。 那大汉一怔,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年轻小伙子竟能拨开自己的拳头,而也就在他这一怔之间,脸上已重重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真不轻,那大汉登时满面血浆,仰天便倒下。 方孟海冷冷一笑,说道:“你想怎样打我,我就怎样回敬给你,你说公道不公道?” 但那大汉已昏过去,再也无法出声回答。 方孟海得意地一笑,但接着却又捧着那锭银子,为之眉头大皱起来。 这银子到底是谁的?难道是老天爷听到自己的埋怨,所以特派财神爷爷来帮忙一把? 他抓了抓脑袋,怎样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不久,那大汉已悠悠转醒,方孟海不愿意再跟这种蛮横酒徒瞎缠下去,只得匆匆走了。 夜已渐深,街上越来越是冷清清的。 方孟海在街上溜了几个圈子,来到了一条黑沉沉的巷子里。 忽然间,巷子里有人在笑。 方孟海怔住,他以为这巷子里绝不会有人,谁知巷里不但有人,而且那发笑的人还是个女子。 这女子的笑声很好听,就像是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方孟海怔了一怔之后,接着便掉头而去。 在这夜深时候,巷里有人,而且又是个女人,准是个不怎么正经的路柳墙花。 方孟海并不歧视这种女人,但也不想接近她们。 但他刚掉头走出两步,那银铃般的声音又已传进了他的耳朵:“你不记得那只母蜘蛛了?” 方孟海陡地呆住,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丹枫!你是丹枫!你一定是楼丹枫!”他脸上泛现起兴奋的笑容,然后马上回头向那巷子走了进去。 巷子里忽然发出了光,那是烛光。 在烛光之下,他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少女。 少女在笑,而且笑得很甜,很愉快。 虽然这里只不过是一条黑暗的陋巷,但她看来却像是置身在春光明媚的花园里一样。 她姓楼,叫楼丹枫,是方孟海从前邻居的朋友。 那时候,他们的年纪还很小,直到方孟海十岁那一年,他们终于分开了。 那一年,方孟海的娘亲病死了,父亲接着却出家做了和尚。 在他父亲出家之前,方孟海拜了一个江湖隐士为师,既修练文才,也苦练了武学。 十年了,方孟海的师父叫他下山,叫他出去外面闯一闯。 方孟海兴奋极了,立刻遵照师父的命令,准备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功业。 但这一番“功业”应该如何闯法? 方孟海的师父没有说,而他自己也是不甚了解。 两天前,他来到了长安,到了今天深夜,更遇上了童年的“小红颜知己”楼丹枫。 □□□ 楼丹枫长大了,眼睛比从前更清澈更明亮。 但她脸庞的轮廓还是没有改变,笑起来的时候颊上还是有着两个可爱的酒涡。 “你怎会在这里的?”方孟海诧异的问她。 她嫣然一笑,拨了拔背后长长的秀发,道:“我在长安已经三年了。” 方孟海眨了眨眼道:“你娘呢?” 楼丹枫笑道:“她也搬到了长安,还开了一间药局。” 方孟海“哦”了一声,道:“长安是大地方,她老人家在这里开设药局,生意一定很不错了?” 楼丹枫道:“生意是挺不错的,但我娘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方孟海道:“你又怎知道她不在乎了呢?” 楼丹枫道:“我是她女儿嘛,她高兴不高兴,在乎不在乎,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更清楚?” 方孟海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嗯,这么晚了,你在巷子里干什么?” 楼丹枫道:“等你。” “等我?”方孟海奇道:“你怎会知道我一定会来到这条巷子里?” 楼丹枫道:“你昨天晚上,不也是睡在这里吗?” 方孟海更感惊奇道:“你又是怎会知道的?” 楼丹枫道:“我在前天晚上,就已看见了你。” 方孟海“啊”的一声,道:“怎么不叫我?” 楼丹枫道:“因为那时候你很忙。” 方孟海眉头一皱,道:“我很忙?我忙些什么?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楼丹枫淡淡一笑,道:“那时候,你正在跟一个老人下棋,地点就在土地庙的门外,对不?” “对!对!”方孟海拍了拍脑袋,说道:“原来你在那时候已经知道我在长安了!” 楼丹枫笑了笑,道:“本来,我是认不出你的,但和你对弈的老人,却忽然说了-声,‘方孟海,这一局你又输掉啦!’所以我加以细心留意,哈,这才终于认出真的是你。” 方孟海苦笑了一下,道:“和我下棋的是钱公公,他棋艺很高,我不是他的对手。” 楼丹枫道:“输赢是不打紧的,只要你肯苦练,总有一天可以反败为胜!” 方孟海摇摇头,道:“下棋这种事,对我来说是半点也不重要的,输了就是输了,我绝不想刻意加以苦练,来求取反败为胜的战果。” 楼丹枫想了想,点头道:“海哥哥,你说得很对,而且输给‘九省棋侠’钱有多,也不能算是什么耻辱。” 方孟海吃了一惊,讶然道:“什么?那钱公公就是‘九省棋侠’?” 楼丹枫掩嘴一笑道:“你不知道吗?” 方孟海拍了拍额角,苦笑道:“我若知道他老人家就是鼎鼎大名的棋侠,就不敢在他面首班门弄斧了。” 楼丹枫悠然一笑,道:“我倒想知道,你怎会跟棋侠下棋的?” 方孟海叹了口气,道:“那都是我贪心之过。” “贪心?”楼丹枫一楞,“你从前似乎并不是个贪心的人。” 方孟海又苦笑了一下,道:“连出家人都很难戒除贪念,我这个凡夫俗子又怎会完全没有半点贪心之想?” 楼丹枫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不错,我也是很贪心的。” 方孟海奇道:“你贪什么?” “贪吃。”楼丹枫眼珠子骨碌地一转,过了半晌接着又道:“还有贪睡。” 方孟海听得为之哑然失笑。 “不许你笑我!”楼丹枫立刻鼓起了香腮道:“你再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方孟海忙道:“不笑!不笑!” 楼丹枫凝视着他,道:“你跟钱棋侠对弈,又和贪心有什么关系?” 方孟海说道:“因为我看上了一把短剑。” “一把短剑?”楼丹枫也是奇怪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孟海道:“钱公公有一把好剑,长仅尺许,但却锋利无匹,我很喜欢,于是便向钱公公直说了出来。” 楼丹枫道:“钱公公怎么说?” 方孟海道:“他对我说:‘这短剑是不能卖的,但却可以送。’我听了不禁大是泄气,心想:‘就算送也绝不会送给我。’但钱公公接着又道:‘你我只是初次相识,老夫自无双手把短剑奉送之理。’我道:‘无功不受禄,即使公公肯送给晚辈,晚辈也不能接受。’” 楼丹枫点点头,道:“你说得对!” 方孟海道:“钱公公看见我面露失望之色,便道:‘送虽不可,输却无妨。’我不懂他的真正意思,便追问下去,钱公公笑道:‘你要这把短剑,大可以跟老夫下棋,只要你能胜我一局,老夫就认输,让你成为这把短剑的新主人。’我听见了很是高兴,道:‘但我若输了又怎样?’钱公公道:‘每局棋五两,你说怎样?’那时候我身上有一百二十两银子,除非一口气输二十四局,否则只要有其中一局杀败对方,那么他这把短剑就是我的了。” 楼丹枫冷冷一笑,道:“这倒是便宜得很。” 方孟海脸上一红,谁知楼丹枫接着说道:“大占便宜的人并不是你,而是钱棋侠!” 方孟海一呆,半晌才道:“他那一把短剑,绝不止值五两,甚至绝不止值一百二十两!” 楼丹枫冷哼着说道:“就算那一把短剑值十万两,他这样跟你赌,还是大占便宜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法子可以羸他任何一局棋!” 方孟海初时大不以为然,但接着平心静气一想,却又不得不承认道:“你说得不错,我已一口气输了二十几局,不要说是赢他,就连和棋也没出现过。” 楼丹枫道:“你若能和九省棋侠战成平手,那才是怪事!” 方孟海叹了口气道:“连和局亦求不得,想羸他是难比登天啦!” 楼丹枫道:“你还剩多少银子?” 方孟海赧然道:“差不多输光了。” 楼丹枫道:“输光就输光,为什么去冒充穷人?” 方孟海的脸更红,讶然道:“你在古玩店门外看见了我?” 楼丹枫噘嘴-笑,神气地道:“当然是看见了,不然又怎说得出来?” 方孟海干咳一声,道:“我知道那是很不对的,但若不是这样,我就没法子筹足十五两银子去买钱公公的短剑。” 楼丹枫两眼一瞪,道:“什么?钱棋侠愿意以十五两银子把剑卖给你?” 方孟海点点头,道:“不错。” 楼丹枫道:“他不是对你说,那短剑是不卖的吗?” 方孟海道:“本来是不卖的,但他老人家后来却又改变主意了,说只要十五两银子就肯把短剑割爱。” 楼丹枫冷冷一笑,道:“这分明是存心作弄!” 方孟海道:“何以见得?” 楼丹枫道:“你有钱的时候,他怎么说也不肯把剑卖给你,但等到你身上的银子已输得整不多干干净净,他才改变主意愿意平沽,这岂不是故意来一套‘贱物斗穷人’吗?” 方孟海沉吟半晌,道:“也许不是这样的,我们万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嘎!你把我当作是小人了?”楼丹枫的眼睛-红,连嘴也扁了起来,道:“既然这样,把银子还给我!” “银子!什么银子?”方孟海想了想,恍然悟道:“那锭银子是你抛给我的吗?” 楼丹枫道:“不是我还有谁?难道你以为真的是上天派财神爷来帮一把吗?” 方孟海叹了口气,道:“老天爷从来就不会帮助真正倒霉的人,否则这世间上也不会有这许多贫苦大众了。”说着,把那锭银子掏了出来,交回给楼丹枫。 楼丹枫接过银子,脸上的神情更是气愤,说道:“你真的不要?” “银子本来就是你的,正是无功不受禄,我又怎能白白接受了它?” 楼丹枫气得脸色发白,突然右手一扬,把那锭银子远远抛掉。 方孟海吃了一惊,叫道:“你干嘛把银子抛掉了?” 楼丹枫冷冷道:“银子是我的,我喜欢怎样便怎样,谁能管得着?” 方孟海怔怔的望着她,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忽然间,烛光熄灭,楼丹枫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在黑暗中,方孟海感觉有几条人影,正以飞快的速度急掠而至。 “丹枫!”方孟海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想拉住楼丹枫。 但他的手还没有触及楼丹枫的衣衫,黑暗中突然精光暴闪,一把锋利的钢刀“刷”地劈了过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而且招数诡异莫测,方孟海虽不怕死,却也无法不闪退了两步。 再不怕死的人,也不能无缘无故白白的送死。 就在这刹那间,他已感觉得到,楼丹枫已落入别人的手里。 楼丹枫的武功怎样,方孟海暂时还是不大清楚的,但从黑暗中突然掩杀而来的,肯定是经验老到的江湖高手无疑。 天上有星光。 星光虽然微弱,但方孟海却已看见,楼丹枫已给一个全身裹柬着黑色衣裳的人掳走。 那黑衣人的轻功,极是超卓,才一眨眼间工夫,便已跃过了一道丈来高的墙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孟海又惊又怒,想拚命追去,却又给一把锋利的钢刀逼得透气不过,正是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又怎能把楼丹枫救回来? 而挥刀攻向方孟海的黑衣人,也可算是一位武功卓绝的武林高手了,他连挥数刀,以为一定可以把方孟海毙诛刀下,想不到连连狠攻之下,都给方孟海闪避开去,也不禁为之十分惊奇。 其实,以方孟海的功夫,绝不比这黑衣人稍弱,但对方攻其不备,而且一上来更占了先机,所以才屈居下风而已。 那黑衣人见屡攻不下,知道对方也不是弱者,当下不再缠斗,耍了一轮虚招,急急撤身而退。 “慢走!”方孟海大叫。 但那黑衣人却走得更快,方孟海追了片刻,已消失了他的踪影。 方孟海脸色骤变,气得连连顿足,忽见街角有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方孟海定睛一看,急忙上前叫道:“钱公公!我在这里!” 原来这个走路一摇一晃的人,正是“九省棋侠”钱有多。 这时候,钱有多手里捧着一坛女儿红,满身酒气地望着方孟海,忽然呵呵一笑,道: “来得好!来得正好,咱们来吃一大白,不醉不归!” 方孟海眉头大皱,道:“现在不是时候,请恕晚辈无法奉陪!” 钱有多怫然不悦,道:“喝酒又何必分什么时候?总要喝得高高兴兴,那就万事皆通也矣!” 方孟海跺了跺脚,道:“晚辈有个朋友给歹人掳走了,若不把她救回来,不要说是喝酒,便是琼浆玉液,晚辈也是无心品尝。” 钱有多揉了揉眼睛,道:“光天化日之下,谁敢为非作歹?” 方孟海叹了口气,暗忖道:“现在乃是黑得不能再黑的晚上,他却当作是光天化日,真是醉得一塌糊涂。”当下不再和他说下去,匆匆施展轻功到处找寻楼丹枫。 但这时候街上已空空荡荡,那里还有楼丹枫和那些黑衣人的影子? 方孟海越找越急,忽然背后有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盲头苍蝇这四个字听得多了,但直到今天才知道是怎样的混帐东西!” 方孟海悚然一惊,回头望去,立刻就看见了钱有多的脸。 钱有多是个鼻子红红,头发如乱草般的糟老头,他虽然不是个叫化,但一身衣着只怕也和叫化子差不多了。 这个糟老头,原来就是“九省棋侠”,方孟海以前曾经听师父屡次提及,想不到一进入长安就遇上了这位风尘异人。 钱有多弈棋本领高明,方孟海是已经领教过的,但却没想到,这个看来已醉得天昏地暗的老人,他的轻功竟然犹在自己之上。 钱有多显然一直都跟着方孟海,但方孟海却完全察觉不到。 只听见钱有多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然后良久才道:“在长安找人,倘若有老夫帮忙,机会一定可以提高。” “可以提高多少?” “一倍!” “一倍?”方孟海道:“这是怎样计算出来的?” 钱有多悠然道:“你有几只眼?” 方孟海说道:“有两只,你也是一样的。” 钱有多道:“对了,咱们两个人加起来,总共就是四只眼了,所以机会肯定可以增加一倍!” 方孟海为之啼笑皆非,道:“前辈,还有别的方法没有?” 钱有多道:“老夫虽然叫钱有多,但钱财方面,一直都是少得可怜,唯一多多的,却是计谋!” 方孟海道:“原来前辈是智多星,那就要向老前辈多多请教了。” 钱有多道:“首先,老夫要知道,被掳劫的是何许人也!” 方孟海立刻回答道:“那是一个少女,姓楼芳名丹枫!” “楼丹枫?”钱有多忽然吸了口气,道:“她是不是有个娘亲开药局的?” “对了,就是这个!”方孟海道。 “他XX的,你怎么不早点说?”钱有多突然生了气起来,怒道:“楼姑娘若有什么闪失,老夫就把你这个臭小子碎尸万段!” 方孟海吃了一惊,苦着脸道:“晚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钱有多哼了一声,道:“这丫头老是喜欢闯祸,这一次又不知开罪了何方神圣了?” 方孟海瞧着他,试探道:“前辈对丹枫姑娘很熟识?” 钱有多道:“像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老夫看见了就眉头大皱,嘿嘿!真是他XX的乖乖,越熟识越不得好死!” 方孟海道:“前辈若不肯救她也就算了,无须还加以咒骂。” 钱有多“唉”了-声,道:“老夫几时咒骂过她了?这丫头,她什么都不喜欢,就只喜欢跟蜘蛛一起玩耍。” “蜘蛛?”方孟海一呆道:“是什么蜘蛛?” “什么蜘蛛都有!”钱有多缓缓道:“在她的蜘蛛屋里,最少有几百种不同的蜘蛛,有些差点和我的拳头不相上下,真的巨大得惊人!” 方孟海道:“在很久以前,我们曾经为了一只蜘蛛而吵架,想不到事隔多年,她还这样喜欢蜘蛛,而且还比从前更变本加厉。” 钱有多笑了笑,道:“她曾经对我提及过你们之间的小故事,那一次,你们同时发现了一只有毒的蜘蛛,你要把它杀死,但她不同意,于是两个小鬼头就吵骂起来了。” 方孟海道:“到最后,还是她赢了,我终于放过了那一只毒蜘蛛。” 钱有多道:“蜘蛛虽毒,但最毒的其实是人心。” 方孟海道:“心肠恶毒之辈,迟早必遭天谴。” 钱有多道:“说是这么说,但只怕未必真的如此。” 方孟海道:“前辈有办法可以找丹枫回来吗?” 钱有多道:“没有办法。” 方孟海立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钱有多接着却又哈哈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急躁?老夫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办法,但却可以碰一碰运气呀!” 方孟海苦笑了一下,道:“是不是又像盲头苍蝇一般,到处乱冲乱闯?” “当然不是乱冲乱撞。”钱有多道:“长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也绝不算很小,倘若单凭乱冲乱撞,恐怕撞十年八载,也找不到丹枫回来。” 方孟海道:“但前辈刚才不是说要碰碰运气吗?” 钱有多道:“碰运气并不等于乱碰乱撞,乱碰乱撞十居其九会碰壁,但碰运气却是有的发矢,虽然不一定中的,但最少也知道发在何处,并不是瞌着眼翘高屁股乱放二十九,你懂不懂?” 方孟海苦笑一下,说道:“这句话懂是懂了,但却不懂得前辈准备怎样去碰运气?” 钱有多道:“你听过‘长安阎王’这个人的名号没有?” 方孟海摇摇头道:“没听过。” 钱有多道:“这也不能怪你孤陋寡闻,就算是许多在长安长大的人,都不知道长安阎王到底是何许人也。” 方孟海忙道:“前辈一定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了?” 钱有多嘿嘿冷笑道:“这家伙的一切,老夫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为我就是他的师兄。” “噢,原来如此。”方孟海吸了一口气,道:“前辈何以忽然要提起他?” 钱有多冷冷道:“你可知道,老夫这个师弟是干什么买卖的?” 方孟海皱了皱眉,道:“请恕晚辈愚昧,无法加以猜测。” 钱有多道:“他姓易,叫易无天,除了金银之外,什么都不放在眼内。” 方孟海道:“那又怎样?” 钱有多道:“他开了一间古玩店,生意不太好,也不太差,但这几年来,却暗中赚了好几万两银子。” 方孟海奇道:“赚了就是赚了,怎么说是‘暗中赚了’的?” 钱有多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卖古玩赚钱。” 方孟海道:“不是卖古玩赚钱?那么他这几万两又是怎样赚回来的?” 钱有多道:“杀人!” “杀人?”方孟海吃了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易无天是个杀手?” 钱有多道:“既是杀手,也是个杀人掮客。” 方孟海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难怪他被称为长安阎王了。” 钱有多道:“但在一般人心目中,他只不过是一间古玩店的老板。” 方孟海心中陡地一动,道:“易无天开设的莫非就是德村古玩店?” 钱有多点点头,道:“对了,就是这一间!” 方孟海道:“易无天既是长安阎王,何以突发善心,做起善事来?” 钱有多冷冷一笑,道:“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老夫早就想查个究竟。” 方孟海皱眉道:“前辈要查究此事,那是未尝不可的,但跟楼丹枫的事,却似是风牛马不相及。” 钱有多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方孟海道:“何以见得?” 钱有多道:“据老夫所知,楼丹枫的娘亲,跟易无天是有点过节的。” 方孟海道:“是怎样的过节?” 钱有多道:“楼丹枫的父亲,在三年前给人行刺毙命,是一支从背后而来的霹霹银针,就把他杀害了。” “凶手是谁?” “唐相。” “唐相?”方孟海一凛,道:“莫不是在蜀中唐门号称‘银手飞银针,毒掌藏毒剑’的唐十五公子?” 钱有多点点头,道:“不错,唐相也就是唐十五公子!” 方孟海吸了一口气,道:“唐门后起之秀,听说以唐相最毒最绝最要命!” 钱有多道:“唐相杀人,那不是奇事,但他这次行刺楼丹枫的父亲楼准,却是受雇于人的。” 方孟海道:“唐相并不穷,他不会为了钱而杀人!” 钱有多道:“那又不然,一个人再有钱,也不会觉得白花花的银子讨厌。” 方孟海动容道:“若真的是为了钱,数字-定不少!” 钱有多道:“这个当然。” 方孟海道:“但楼伯伯的命,真的很值钱吗?” 钱有多道:“老夫现在还不能确实,但值得唐相出手去杀的人,一定绝非泛泛之辈。” 方孟海道:“前辈认识楼伯伯?” 钱有多道:“咱们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但近十几年来却很少见面。” 方孟海忖道:“丹枫若知道钱公公和她父亲是好朋友,一定会对钱公公客气得多。” 钱有多叹了口气,又道:“楼准死后,楼夫人就带着女儿到长安来了,这两母女才到长安定居不久,楼夫人便去找易无天。” 方孟海说道:“是为了楼伯伯遇刺之事?” “不错!”钱有多缓缓地道:“因为楼夫人听到了一个传说,说唐十五公子曾经和易无天见面,而且时间刚好就在楼准遇害的前两天!” 方孟海道:“那证明了什么?” 钱有多道:“这传说若是真的,那么易无天极可能会知道这件凶案的真相。” 方孟海沉吟半晌,道:“楼夫人何以不向唐相那方面着手追查?” “唐相死了。” “死了?像他那样精明厉害的高手,怎会忽然死掉?” “是灭口,杀人灭口!” “灭口?”方孟海道:“是易无天干的?” 钱有多道:“不是易无天,但却一定和易无天有关系。” 方孟海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雇请杀手的人,要杀唐相灭口!” 钱有多道:“但这其中却有一个很矛盾的地方,那人既要灭口,为什么不把易无天也杀了?” 方孟海道:“也许易无天根本就不知道那人是谁。” 钱有多道:“若连易无天也不知道,唐相就更不知道了,那么,那人根本就无须杀唐相来灭口。” 方孟海沉吟半响,道:“也许唐相在行刺楼伯伯之后,发现了某种秘密,而这秘密,是连易无天也不知道的!” 钱有多目光闪动,道:“对!你这种推测极有可能是事实。” 方孟海吸了口气,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钱有多道:“唯一之计,就是去找德村古玩店的老板易无天,他极可能和这件事有关连。” 方孟海道:“对,就这么办。” □□□ 德村古玩店门外的街道,平时是冷清清的,但今天晚上却挤满了人。 这些都是老弱妇孺和贫苦人家。 他们都在渴望黎明早点降临,尤其是有资格领取十两白银的老人,他们的心情是倍加焦急的。 方孟海和钱有多没有往人群里挤,他们绕了一个圈子,从古玩店的后院潜了进去。 后院内一片沉寂,而方孟海却隐隐觉得这里有无穷杀机。 钱有多悄悄在他耳边道:“你的鼻子灵不灵?” 方孟海一怔,道:“普普通通,比不上狗。” 钱有多道:“但老夫的鼻子,却连狗都比不上。” 方孟海道:“前辈嗅到了什么?” 钱有多道:“血腥气味,但不怎么浓,只是淡淡的。” 方孟海道:“淡到怎样的程度?” 钱有多说道:“流这些血的人,可能只是割伤了手指,但却也可能连命都已丢掉。” 方孟海一怔道:“怎会相差得这么厉害?” 钱有多道:“倘若流血的地方是在要害,或者是练功者的死穴,那么只要流出很少量的血,已足以致命。” 方孟海道:“这话也不错。” 钱有多说道:“倘若杀人者是绝顶高手,那么被杀者会连这一点血也不必流出来。” 方孟海道:“不流血的杀人功夫?” 钱有多道:“不错,例如用重掌、硬拳、内家指力都是如此,甚至用剑锋杀人,也不一定会使死者流血。” 方孟海骇然道:“有这等事?” 钱有多道:“当然有,例如‘笑公爵’公孙我剑的‘内里追魂剑’,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方孟海“哦”一声,道:“公孙前辈是武林名宿,他老人家的大名,晚辈是早已听闻多时的。” 钱有多接着说道:“公孙我剑的内里追魂剑,其实并非可以使人不出血而死,只不过出血的地方不在体外,而在体内而已。” 方孟海“晤”一声,道:“难怪这剑法称为内里追魂剑了,真是厉害之极。” 钱有多道:“江湖中奇人异士多如恒河沙数,公孙我剑固然厉害,但却也不是天下第一高手。” 方孟海道:“那么天下第一高手又是谁?” 钱有多道:“暂时很难说,也许根本没有人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须知武功之道,往往有相生相克的情况出现,比方甲可以打赢乙,乙又可以打赢丙,倘若用这种方法推算,那么甲就一定可以击败丙有余了,但武学之奇,往往也就奇在这里,等到甲、丙对阵之时,说不定丙会击败了甲,而且还会游刃有余,这就是相生相克的道理了。” 方孟海听得不住点头道:“前辈说得甚是,晚辈聆听得益不浅。” 钱有多笑了笑,道:“这是题外话了,咱们且先进去看个究竟再说。” 当下两人潜入古玩店中,不消片刻,已在一条走廓之内发现了一个人。 这人衣着华丽,脸上有颗黑痣,他斜斜立在一道栏杆旁边,两眼露出了惊惧绝望的神情。 “这人是谁?”方孟海吃了一惊。 “不出所料,果然有人死了。”钱有多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人就是易无天。” 只见易无天的咽喉上,沁出了一丝鲜血。 鲜血已干,但是却也不算干得十分透彻。 方孟海看了-会,不禁吐出一口气,道:“凶手的剑好快!” 钱有多冷笑道:“若不是第一流的快剑,又怎杀得了长安阎王?” 方孟海叹了口气,道:“连长安阎王都给人杀了灭口,这下子又该怎么办?” 钱有多说道:“当然是要再追查下去的!” 方孟海道:“我们还可以去追查的人是谁?” 钱有多道:“杀易无天的人!” 方孟海目光一闪道:“前辈已知道是谁杀了易无天?” 钱有多道:“不知道。” 方孟海为之一阵泄气,道:“既然连凶手中谁都不知道,又怎样追查法?” 钱有多道:“去找楼夫人!” 方孟海道:“你认为楼夫人会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钱有多点了点头,道:“不错。” 方孟海道:“既然这样,我们马上去找她。” □□□ 楼夫人的药局,距离德村古玩店并不很远,地点却显然旺盛得多了。 虽然现在已经是夜深时分了,但在药局左侧,还不时传来阵阵猜拳行令的声音。 那是一间酒家,是长安城内最著名的长乐楼。 方孟海本来一直都没有饥饿的感觉,但到了长乐楼门外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有点饥肠辘辘了。 钱有多望了方孟海一眼,忽然道:“是不是想喝点酒?” 方孟海摇头不迭,道:“不,晚辈很少喝酒。” 钱有多道:“那么以后就要多点磨练,以免给人瞧扁了。” 方孟海心中大奇,忖道:“莫非不懂喝酒的人,在江湖上就会给人瞧扁了?” 他想了又想,觉得这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正待追问,钱有多忽然拉着他走到一旁,道: “长乐楼今晚有点古怪!” 方孟海一怔道:“有什么古怪?” 钱有多道:“猜拳行令,本属寻常之事,但老夫却认得其中一人的声音。” 方孟海又是一楞,道:“前辈认得这声音是谁的?” 钱有多脸色沉重,道:“是一个极厉害的大魔头,他有两个外号,第一个叫‘茹毛饮血鬼独夫’,另一个叫‘六亲不认断肠人’!” 方孟海大吃一惊,道:“是饮血峰血花宫宫主练惊虹?” 钱有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倘若老夫的耳朵不是出了问题的话,这猜拳行令之人,一定就是他。” 方孟海脸色一阵发白,道:“前辈曾经见过练老魔?” “见过一次。” “在什么地方?” “羊牯坑。” “羊牯坑?这地方的名字好古怪。” 钱有多道:“这名字就算有点古怪,也比不上羊牯坑的主人那么古怪。” 方孟海奇道:“一个山坑,居然也会有什么主人吗?” 钱有多道:“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山坑,而是一个充满奇珍异宝的山坑。” 方孟海一怔道:“山坑居然也会有奇珍异宝?这倒是闻所未闻的怪事。”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你以为羊牯坑的主人是个羊牯吗?” 方孟海道:“我不知道,但住在猪棚里的总不见得会是聪明的猴子或者凶猛的老虎吧!” 钱有多道:“猪棚里也许不会有猴子和老虎,但却有可能会有狐狸。” “狐狸?” “不错,而且还是最狡猾的一种。” “狐狸住在猪棚里又有什么好处。” “猪太臭,猪粪更臭,而这种臭气,正好可以掩盖了狐狸的骚味,使鼻子最灵的猎犬也无法把它找出来。” 方孟海点点头,道:“亦是道理。” 钱有多道:“且说那羊牯坑的主人,表面上看来真是一条又肥又大的羊牯,但真正做了羊牯的,往往都是那些想向他打主意的人。” 方孟海“啊”一声,道:“这也不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这种方法来对付江湖上的败类,那是最好不过的。” 钱有多却忽然脸色一沉,道:“你是不是故意在气老夫?” 方孟海一呆,莫名其妙地道:“晚辈岂有此心?前辈何出此言?” 钱有多瞪了他一眼,但过了片刻之后,脸色却又渐渐缓和下来,道:“唉,老夫知道,你不是有意这样说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在羊牯坑里所发生过的事。” 方孟海又是呆了一呆,道:“当年在羊牯坑发生什么事情了?” 钱有多沉吟了片刻,才慢慢的道:“在十年前,老夫已被江湖上的朋友誉为‘九省棋侠’,无论对黑白子或者是象棋,都有极高的造诣,有一天,老夫在洛阳城外遇见了一个肥肥胖胖的富商,当时,他在五里亭外独自下棋。” “独自下棋?” “不错,世间上有许多孤寂的人,往往会用这种方法,自己跟自己对弈。” “这可乏味极了。” “但也可算是-种乐趣。” “那富商的棋艺怎样?” “当时,老夫跳上了一棵大树上暗中看,发觉他的棋艺实在不差。” 方孟海道:“不差到怎样的地步?可以和前辈一较高下吗?” 钱有多道:“当时,我恨不得他肯跟我赌棋。” 方孟海说道:“这么说来,这胖子的棋艺,和你老人家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了?” 钱有多道:“当时我认为是的。” 方孟海道:“莫非这胖胖的富商,其实是真正的棋艺高手?” “你说对了。”钱有多叹了口气,道:“但他故意掩藏实力,使老夫以为羊牯就在眼前!” 方孟海道:“你后来跟他赌棋?” 钱有多道:“是的。” 方孟海道:“你赢了?” 钱有多道:“有赢有输。” 方孟海道:“你已尽力?还是故意相让?” 钱有多道:“当然是故意让他,否则他很快就会输得索然无味了。” 方孟海道:“照这么说,他根本不是前辈的敌手。” 钱有多道:“那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模一样,我故意又赢又输,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方孟海道:“他上钓了没有?” 钱有多道:“上钓了,我们弈棋的赌注越来越大,他还把我带到他的家里一决高下。” 方孟海道:“你没有怀疑对方也是个放长线钓大鱼的高手吗?” 钱有多道:“一点也没有怀疑过。” 方孟海道:“为什么?” 钱有多道:“因为当时我以为自己一定可以把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而且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鱼,只是一条光棍。” 方孟海道:“后来怎样?” 钱有多道:“那家伙输得很惨,一口气输了八局。” 方孟海问道:“那么,前辈赢了多少钱?” 钱有多道:“最初四局,我们只赌一千两,但到了后来那四局,赌注已增加至一万两。” 方孟海舌头一伸,道:“前辈连续赢了他八局,岂不是总共赢了他四万四千两了?” 钱有多点点头,道:“不错,当时,老夫已心满意足,有了打退堂鼓之意。” 第 二 章 方孟海道:“那胖子肯让你走吗?” 钱有多道:“老夫若要走,他也是无可奈何的,但后来,就算他用帚子赶我,我也不想走了。” 方孟海一怔道:“为什么?” 钱有多道:“他已付了我八张银票,四张是一万两,另外四张是一千两的。” 方孟海道:“你为什么不再让他一两局?” 钱有多道:“因为老夫认为,已到了让他领教老夫高招的时候,而且老夫也不想虚耗太多的时间。” 方孟海道:“但前辈后来为什么不想走了,是不是外面正在下雨?” “非也。”钱有多淡淡一笑,道:“身上有了几万两银票,就算外面下狗屎也可以一走了之的。”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接道:“令我不想走的,是一把剑。” “一把剑?一把怎样的剑?”方孟海最喜欢的兵器,正是有“兵中之王”的利剑。 钱有多又再深深的吸一口气,道:“那一把剑,一直都挂在客厅的墙壁上,剑鞘早已封满了泥尘,看来似乎一点也不起眼。” 方孟海道:“既然毫不起眼,又怎会令前辈打消了离去的念头?” 钱有多道:“初时,它的确是令人不在意的,但等到我赢了八局棋之后,那胖胖的富商却公然把剑从鞘里拔出来。” 方孟海屏止了呼吸,神色紧张地问道:“那是一把怎样的剑?” 钱有多道:“剑长长,剑弯弯,剑圆圆,剑花花。” 方孟海楞住,过了半晌才道:“剑长长这三个字,晚辈是一听就懂得的,但剑弯弯、剑圆圆和剑花花又是什么意思?” 钱有多道:“那是一把三尺三寸的长剑,但在剑锋之上却有两道裂痕。” 方孟海一怔,道:“一把好剑,上面又怎么会有裂痕?” 钱有多道:“这两道裂痕,是铸剑师父在铸剑的时候故意留在上面的。” 方孟海奇道:“铸剑师父为什么这样做?” 钱有多又道:“那是因为这把剑铸造得太完美了,所以铸剑师父就认为有此必要。” 方孟海更加不懂,道:“太完美不是一件好事吗?” 钱有多道:“你听过乐极生悲这句话没有?” 方孟海道:“这句话晚辈是听过的,但却和铸剑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不,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还十分之大。”钱有多缓缓道:“快乐的极点往往是悲痛,爱的尽头往往会变成仇恨,甚至是毁灭力量的泉源。” “铸剑之道也是-样?” “不错。”钱有多沉声道:“太完美的兵器,往往会变成凶器,变成不祥之物,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不少例证可以作为稽考的事实。” “所以,这位铸剑师父就故意在那剑锋之上,加上了两道裂痕?” “正是如此。”钱有多道:“在剑锋其中一边,它的裂痕是弯弯曲曲的,所以就叫剑弯弯,而另一边的裂痕,却串着五颗圆圈子,所以又叫剑圆圆。” 方孟海听得不住点头,道:“那么剑花花又是什么意思?” 钱有多说道:“剑花花又可以叫眼花花。” 方孟海道:“何以会眼花花?” 钱有多说道:“剑太锋利,而且精芒四射,使人看得连眼都花了。” 方孟海道:“如此好剑,难怪前辈一看见就舍不得走了。” 钱有多说道:“若不是那把剑实在太诱人,老夫也不会跟杨大官人再对弈了一局!” “那个胖子叫杨大官人吗?” “不错,他看来什么都不像,就只像羊牯。”钱有多道:“他知道我很喜欢那把剑,便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可惜钱兄并非什么烈士,而是一个赌徒。’我听见了灵机一动,道:‘咱们可以再赌一次,就只怕杨大官人不敢奉陪。’杨大官人立刻给我气得哇哇怪叫,道:‘赌便赌,怕你的是龟儿子。’老夫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在喜,便道:‘怎么赌法?’杨大官人道:‘赌注太大不好,赌注太细小也是乏味,反正这是最后一局,就赌五万两好了!’” 方孟海陡地一呆,道:“什么?那把剑值五万两吗?”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不要说是五万两,便是五十万两也是值得的。” 方孟海吸了一口气,道:“神兵利器,果然是无价之宝。” 钱有多道:“就是这样,老夫就再跟胖子下第九局棋了。” 方孟海道:“以前辈的棋艺,大概足可以应付得来吧?” 钱有多说道:“老夫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方孟海道:“结果怎样?” 钱有多嘿嘿一笑,道:“结果却是他XX的输了。” “他XX的输了?”方孟海一愕,忍不住又道:“到底是他输了? 还是前辈输了?” 钱有多苦笑了一下,道:“是老夫他XX的输了,而且输得好惨好惨!” 方孟海一怔,道:“输了就是输丁,何惨之有?” 钱有多道:“这一局棋,杨大官人才显露真正的本领,初时老夫还占了上风,正在沾沾自喜以为又可轻易再下-城之际,冷不防对手妙着连施,不到三几着就已形势逆转,直把老夫逼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兼汗出如浆!” 方孟海说道:“这是人有错手,又或者是稍有疏忽所致而已,又怎可因一局之败,从而断定杨大官人之棋艺犹胜于前辈呢?” 钱有多道:“当老夫败了这一局之际,心里也是这么想。” 方孟海道:“即使换上晚辈,也-定会感到大大的不服气。” 钱有多道:“但不服气又怎样,这重要的一局棋,老夫的确是输了。”.方孟海道:“一次之败,不足为辱,况且前辈在这-局之前,曾经屡胜杨大官人!” “所以老夫立时提出再赌之议。” “那杨大官人怎么说?” “他说:‘好极,但五万两呢?’” “这个容易,先付给他好了。” “但老夫身上何来五万两银子?” “前辈不是已经赢了他四万四千两了吗?” “不错,老夫是赢了四万四千两,但还欠六千两又怎办?” “难道前辈……” “老夫身上,本来只有五两!” 方孟海陡地呆住,道:“这……这岂不是……岂不是……” 钱有多嘿嘿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说老夫是个骗子?” “不!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方孟海连忙解释道:“晚辈只是认为前辈艺高人胆大而已。” 钱有多瞪了他一眼,忽然又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做骗子,也是必须艺高人胆大才行的,总不见得猪会向狐狸行骗吧?” 方孟海讪讪一笑,半晌才道:“前辈,后来怎样了?” 钱有多道:“当然是把赢了的银票全都拿出来。” 方孟海道:“还有六千两又怎办?” 钱有多道:“赊帐。” 方孟海说道:“杨大官人肯让你赊帐吗?” 钱有多道:“不肯。” 方孟海皱了皱眉道:“这可不妙,前辈的确是输了,又无银子可以付清赌帐,这种事若传扬出去,只怕不怎么好听。” 钱有多道:“不好听也没法子,谁叫自己一时贪心?” 方孟海道:“杨大官人既不肯让你赊帐,那便如何是好?” 钱有多道:“只有用另一种方法来还债。” 方孟海道:“怎么还法?” 钱有多道:“做他的奴隶三年。” 方孟海吃了一惊,道:“这可苦也!” 钱有多道:“当然是苦之又苦也,但除了这样之外,老夫又还能怎样了?” 方孟海道:“不可以一走了之吗?” 钱有多说道:“老夫没有走,原因有二。” 方孟海又道:“是走不掉?还是不想走?” 钱有多道:“都给你说对了。” 方孟海道:“前辈轻功不错,怎会走不掉?”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因为那时候,我已知道杨大官人是谁。” 方孟海道:“他是谁?” 钱有多说道:“羊牯坑的主人杨羊山也。” 方孟海“噢”了-声,道:“这羊牯坑的主人,真的这么厉害吗?” 钱有多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江湖中人直至现在还是所知不多,即使是老夫,虽然做了他三年奴隶,对于他的一切,也只是略知少许而已。” 方孟海道:“前辈就是为了那六千两赌债,在羊牯坑做了三年奴隶?” 钱有多道:“不错。” 方孟海道:“羊牯坑在什么地方?” 钱有多道:“羊牯坑距离洛阳不甚远,大概三百里左右。” 方孟海道:“当年前辈跟着杨大官人到羊牯坑下棋,莫非在下棋之前完全不知道那地方就是羊牯坑?” 钱有多道:“当时,咱们是乘坐马车前往的,到了羊牯坑的时候,老夫只看见‘杨家庄’这三个字的牌匾。” “杨家庄?这三个字看来倒没有什么特别。” “天下间有无数杨家庄,老夫就算想穿了脑袋,也绝想不到,这杨家庄庄主原来就是羊牯坑的主人杨羊山!” “这也难怪得很,那杨羊山额头上又没有凿着‘羊牯’这两个字。” “他是明知老夫身上绝不会有几千两银子的,所以才这么摔我一跤。” “前辈到现在还不服气吗?” “不,我现在很服气了。”钱有多叹了口气,道:“人家是用真材实料的棋艺赢了自己的,正是高手遇着了师爹,输了那是千应该万应该,再抵赖下去就太不够意思了。” 方孟海道:“晚辈会好好记住这个故事的。” “这不是故事,是真事!”钱有多瞪眼道:“你记住它是很好的,因为这是个很好的教训,正是前车可鉴,切莫随便把别人当做是羊牯。” 方孟海道:“前辈说在羊牯坑见过练老魔,是不是真的?” “半点不假。”钱有多道:“老夫在羊牯坑里做了三年的奴隶,就在最后那一个月,羊牯坑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他就是血花宫宫主练惊虹!” 他才说到这里,长乐楼头忽然飘下了一条人影。 从长乐楼飘落下来的影子,看来就像是一朵从半空而来的云。 只有云,才会这么轻盈,也只有云,才会这么好看。 那是一个穿着蓝裙的女郎。 她的裙蓝得好看,但更好看的却是她的脸,和她脸上可爱之极的笑容。 但钱有多一看见了她,却比看见一条毒蛇还更惊惧万倍。 方孟海不禁大奇,忍不住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只见钱有多的脸已变成了一片灰白之色,他摇了摇手,道:“老夫没事!老夫没事!虽然口里这样说,声音却是不停的在颤抖。” 方孟海更奇,怔怔地瞧着眼前的蓝裙女郎,道:“你是谁?” 蓝裙女郎嫣然-笑,说道:“你说我美不美?” 方孟海眉头一皱,道:“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美不美又是另外一回事。” 蓝裙女郎道:“女人最重要的是容貌,名字如何,反而是一点也不重要的。” 方孟海道:“莫非小姐之名,不可以向别人说出来吗?” 蓝裙女郎道:“就算我说了出来,你还是要死的。” 方孟海一凛道:“我为什么要死?” 蓝裙女郎说道:“那是因为你犯了罪。” 方孟海奇道:“我犯了什么罪?” 蓝裙女郎道:“你和这个老骗子在一起,这就是罪。”说着,向钱有多伸手-指。 钱有多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大声道:“老夫今天倒霉,老夫愿意受死,但这小子是无辜的,你不能因为他和我在一起,就加罪于他!” 蓝裙女郎冷冷一笑道:“不行,我早巳说过,只要下次给我碰上,你和你身边的人,都一定要死!” “荒谬绝伦!”钱有多怒道:“大丈夫做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小子跟老夫只是片面之交,可不是老夫的什么亲戚朋友。” 蓝裙女郎还没有开口,但方孟海已截然地说道:“钱老前辈,谁说咱们不是朋友?” 钱有多冷笑道:“我们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 方孟海大吼一声,道:“但我却巳把你当作朋友!” 蓝裙女郎淡淡一笑,道:“你不是一直都称呼他做‘前辈’的吗?” “既是前辈,也是朋友!”方孟海昂起脸道:“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蓝裙女郎道:“你说什么都是很对的,我也不打算加以反驳,总之,你们有什么遗言,快点说出来好了。” 方孟海哈哈一笑道:“不管你和他有什么过节,你今天若要杀他,首先就得从我的尸体践踏过去!” 钱有多喝着道:“你准是神经病发作了。” 方孟海冷笑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叫神经病,我只知道,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蓝裙女郎“哦”了一声,嫣然道:“你怎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 方孟海沉着脸,道:“我的耳朵没有聋,我听见你刚才正跟一个人猜拳行令,而且好像猜得十分兴高采烈!” 蓝裙女郎吃吃一笑,道:“是又怎样?难道这是犯了王法的事情吗?” “犯不犯王法,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那人是谁。”方孟海冷冷说道:“跟你猜拳行令的,就是饮血峰血花宫宫主练惊虹!” 蓝裙女郎淡淡-笑,道:“是练宫主又怎样?” “物以类聚,你和练老魔那样的老魔头混在一起,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方孟海冷冷的说。 蓝裙女郎脸色一寒道:“难道你和钱老骗子混在一起,又是个好人了?” 方孟海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但我最少不会滥杀无辜。” 蓝裙女郎目光一转,瞧着钱有多,道:“你这个晚辈朋友,说起话来另有一套,果然不俗。” 钱有多冷冷道:“老夫早已说过,这小子不是我的朋友。” 蓝裙女郎说道:“不是朋友是什么人?” 钱有多道:“是羊牯,一只自以为是的小羊牯。” 蓝裙女郎眉毛倒竖,盯着方孟海道:“你跟他下过棋?” 方孟海道:“是又怎样?” 蓝裙女郎道:“你下棋的时候,可知道他就是‘九省棋妖’钱有多?” 方孟海道:“当时不知道,后来才晓得他就是九省棋侠钱老前辈。” “不是棋侠,是棋妖!是棋盘上的骗子!”蓝裙女郎脸色铁青,说道:“这妖精,是不是骗了你很多银子?” 方孟海道:“不是骗,是赢!我的棋艺,本来就是远不如钱老前辈。” 蓝裙女郎冷道:“明知以卵击石,何以还不退避三舍?” 钱有多哼一声,道:“老夫早已说得很清楚,他是个羊牯,一个自以为是的羊牯。” “什么好人。”方孟海冷冷的说。 蓝裙女郎脸色一寒道:“难道你和钱老骗子混在一起,又是个好人了?” 方孟海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但我最少不会滥杀无辜。” 蓝裙女郎目光一转,瞧着钱有多,道:“你这个晚辈朋友,说起话来另有一套,果然不俗。” 钱有多冷冷道:“老夫早已说过,这小子不是我的朋友。” 蓝裙女郎说道:“不是朋友是什么人?” 钱有多道:“是羊牯,一只自以为是的小羊牯。” 蓝裙女郎眉毛倒竖,盯着方孟海道:“你跟他下过棋?” 方孟海道:“是又怎样?” 蓝裙女郎道:“你下棋的时候,可知道他就是‘九省棋妖’钱有多?” 方孟海道:“当时不知道,后来才晓得他就是九省棋侠钱老前辈。” “不是棋侠,是棋妖!是棋盘上的骗子!”蓝裙女郎脸色铁青,说道:“这妖精,是不是骗了你很多银子?” 方孟海道:“不是骗,是赢!我的棋艺,本来就是远不如钱老前辈。” 蓝裙女郎冷道:“明知以卵击石,何以还不退避三舍?” 钱有多哼一声,道:“老夫早已说得很清楚,他是个羊牯,一个自以为是的羊牯。” “什么好人。”方孟海冷冷的说。 蓝裙女郎脸色一寒道:“难道你和钱老骗子混在一起,又是个好人了?” 方孟海沉声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但我最少不会滥杀无辜。” 蓝裙女郎目光一转,瞧着钱有多,道:“你这个晚辈朋友,说起话来另有一套,果然不俗。” 钱有多冷冷道:“老夫早已说过,这小子不是我的朋友。” 蓝裙女郎说道:“不是朋友是什么人?” 钱有多道:“是羊牯,一只自以为是的小羊牯。” 蓝裙女郎眉毛倒竖,盯着方孟海道:“你跟他下过棋?” 方孟海道:“是又怎样?” 蓝裙女郎道:“你下棋的时候,可知道他就是‘九省棋妖’钱有多?” 方孟海道:“当时不知道,后来才晓得他就是九省棋侠钱老前辈。” “不是棋侠,是棋妖!是棋盘上的骗子!”蓝裙女郎脸色铁青,说道:“这妖精,是不是骗了你很多银子?” 方孟海道:“不是骗,是赢!我的棋艺,本来就是远不如钱老前辈。” 蓝裙女郎冷道:“明知以卵击石,何以还不退避三舍?” 钱有多哼一声,道:“老夫早已说得很清楚,他是个羊牯,一个自以为是的羊牯。” 蓝裙女郎道:“但依我看,他绝不像个笨人,不但不笨,而且应该比你这个老骗子还更聪明得多。” 方孟海说道:“你们不要再谈论好不好?” 蓝裙女郎冷冷道:“我肯把你提在嘴边,那是你的造化。” 方孟海道:“但我不稀罕,因为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蓝裙女郎瞅了他一眼,道:“你真的很想知道我是谁?” “她姓万,叫万如意。”钱有多忽然叹了口气,道:“她是提龙王府主人万层楼的女儿!” 方孟海立刻呆住,完全呆住。 他差点没有当场昏倒过去! □□□ 万层楼是什么人? 答案可以这样写:“万层楼是一个比练惊虹还更深不可测,还更神秘可怕的人物!” 他既是提龙王府的主人,也是神通教的教主。 提龙王府是中原之内,势力最庞大的武林世家,这一点,在近二十年来已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强如蜀中唐门,声势显赫有如慕容世家,以至南宫、公孙等武林世家,都不得不承认,提龙王府比他们都更强大。 就算嘴里不承认,但心中也无法不承认。 万层楼是武林奇才,无论武功、才智,都是江湖中屈指可数的顶尖儿人物。 而万层楼的女儿,在神通教的地位自是极高。 她既是银披风杀手,又是教中的“万灵圣姑”。 “万灵圣姑”这个称呼,只是教中属下对她的尊称,但这称号已渐渐传扬了开去。 方孟海虽然只是初生之犊,但在他还未出道之前,师父已屡向他提及神通教之事。 神通教教主万层楼,固然是魔王中的魔,而教中的银披风杀手,也是绝对不容轻视的。 银披风杀手,虽然并不只有一个,但最可怕的,似乎就是这位“万灵圣姑”万如意! 想不到,在长乐楼头与练惊虹猜拳行令的人,竟然就是万如意! 不但方孟海想不到,连钱有多也想不到。 □□□ 她有足以令天下间任何男人为之倾迷的魅力,但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法子征服自己最喜欢的男人。 布狂风! 她深爱着布狂风,但却也仿佛恨透了布狂风。 布狂风人如其名,就像是一阵狂风,甚至是无数阵的狂风。 狂风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谁都无法阻挡得住,也无法可以稍为挽留。 连万大小姐也不能。 她忽然想起了他,就在这长乐楼门外想起了他。 她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变化,也不知道那是爱?还是恨? 方孟海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全然不知道万大小姐此刻心里正在想着些什么。 但钱有多却是个老江湖。 虽然他也同样不知道万如意心里想着些什么,但他却已经看出,万如意忽然有点心不在焉。 这无疑是一个机会。 倘若不把握这唯一的机会,以后再想攻击万大小姐,就会难乎其难了。 但钱有多却还是没有动手。 他宁错失这次机会,也不敢动手。 他不敢动手,最大的原因就是练惊虹也已出现了,而且还微笑着站在万大小姐的身边。 万如意已很难对付,再加上号称“茹毛饮血鬼独夫”练惊虹,钱有多又还能有什么机会呢? 他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今日老夫气数已尽,两位要杀要剐,任随尊便可也!” 练惊虹却笑起来了,而且还笑得十分古怪,道:“钱棋侠,怎么说得这样严重?” 钱有多目光一寒,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夫既已拼将一死,两位又何必再加戏弄?” 练惊虹干咳了一声,目注着万如意,说道:“万大小姐,你非要杀钱棋侠不可吗?” 万如意冷冷道:“若遇不上他,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派人去找他算帐,但若是狭路相逢,那就只好怪上苍故意如此安排,使这老骗子无所遁形,合该一死了。” 练惊虹不禁眉头大皱,怔怔地望着钱有多。 □□□ 练惊虹的外号,绝不如他的外号那么凶恶。 “茹毛饮血鬼独夫”、“六亲不认断肠人”这十四个字,实在是凶恶。 但这时候,他在眉头大皱之余,却又绽出了一种奇特的笑容。 这种笑容没有戾气,更没有杀机,倒像有点啼笑皆非的样子。 钱有多给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道:“有什么好看?” 练惊虹又笑了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跟万大小姐的舅父下棋!” 钱有多铁青着脸道:“是不是和她舅父下棋,就是不可饶恕的罪?” 练惊虹道:“下棋无罪,但你赢了她的舅父,就是大罪了。” 方孟海冷冷一笑道:“简直荒谬!” 练惊虹“哦”了一声,目注着他,缓缓地道:“你知道我是谁?竟敢对我这样说话?” “我知道,你就是鬼独夫练惊虹!”方孟海挺着胸膛,悍然不惧地说道:“但我不怕,就算你把我撕开一片一片,我还是要这样说!” 练惊虹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孟海!” “男儿志在四方的方,亚圣孟子的孟,海阔天空的海?” “正是!” “好名字,好志气,但却好糊涂!” 方孟海道:“我糊涂?” “当然糊涂,而且还可说是糊涂透顶。”练惊虹哈哈一笑,道:“你可知道,万大小姐的舅父是个怎样的人?” 方孟海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输了棋而迁怒于人,绝非好汉本色!” 练惊虹道:“万大小姐的舅父,的确不是一条好汉,而是一个疯子。” “疯子?”方孟海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练惊虹道:“我这句话并非有什么隐晦的含义,万大小姐的舅父,的确是个可怜的疯子。” 方孟海眉头一皱,道:“疯子是可怕的。” 练惊虹道:“只有杀人的疯手,或者是会伤害别人的疯子才可怕,但万大小姐的舅父既不杀人,也从不伤害别人,所以,这种疯子一点也不可怕,但却可怜,十分可怜。” 方孟海想了一想,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练惊虹道:“疯子是一种不寻常的人,有些半疯不疯,有些疯得连自己的名字也忘掉了,甚至有的疯子在钓鱼的时候,把自己的脚趾切下当作鱼饵,结果钓了一条大鳝鱼上来。” 方孟海吸了口气,道:“万大小姐的舅父又是属于哪一种疯子?” 练惊虹道:“脆弱的疯子。” 方孟海眉头一皱,道:“他怎样脆弱法?是不是弱不禁风,连走路也要别人来扶持?” 练惊虹道:“他身体结实,孔武有力,有时候连豺狼也会给他抓住,两三下子就撕裂成碎片。” 方孟海奇道:“如此武夫,怎么还说他脆弱得很?” 练惊虹道:“他脆弱的地方,是在他的心。” 方孟海道:“心弱?” 练惊虹道:“不错,他不能禁受任何的挫折,有一次,他看见天上的苍鹰飞得很快,便立下决心要和它比个高下。” 方孟海一呆,道:“人和鹰,-个在地一个在天,怎能相比?” 练惊虹道:“但他不管,他要施展轻功,和天上的苍鹰比划轻功。” 方孟海道:“结果怎样?” 练惊虹道:“他赢了。” 方孟海大为诧异道:“他的轻功,居然比鹰还快?” 练惊虹道:“不,没有任何人的轻功,可以比天上的鹰更快,但那一次比划,他却赢了。” 方孟海双眉一皱,忽然睁目说道:“是不是有人把那只鹰射落下来?” 练惊虹点点头,道:“你猜对了。” 方孟海冷哼一声,道:“这是胜之不武。” 练惊虹道:“但若不是这样,他会大哭!” “大哭?输了就大哭?” “是的,而且每输一次,就哭一场,他就疯得更加厉害!” 万如意冷冷道:“所以,他既不能输,更不能哭!” 方孟海不禁叹了口气,道:“难怪你们说他是个可怜的疯子。” 万如意道:“但你可知道,钱棋妖居然和他弈棋,而且还赢了他!” 方孟海一听,立时皱起了眉,怔怔的望着钱有多。 只见钱有多的额上,已渗出了汗珠。 他伸手抹了抹汗,才道:“老夫可以发誓,我和他下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不能输棋的!” “发誓?”万如意冷哼着道:“现在才发誓,未免是太迟了,你可知道,我舅父在输了棋之后,变成了怎样?” 钱有多道:“老夫……老夫听人说过……他差点自缢而死!” 万如意冷冷道:“他输了棋之后,大吵大哭了半天,然后趁人不觉的时候,悄悄地在横梁上结了一条绳索!” 钱有多道:“但他没有死!” 万如意道:“他没有死,全然是运气还不算太坏,当天,若不是我忽然去探望他,他早已一命呜呼去了。” 钱有多苦着脸,道:“但我不是有意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是个这样可怜的疯子!” “你现在可怜可怜自己好了。”万如意冷冷道:“你现在唯一还可以选择的,就是用什么方法去死!” 钱有多道:“老夫可以死,但这姓方的小子,他是完全无辜的。” 万如意脸色一寒道:“但又有谁比我舅父更无辜?” 方孟海忽然“呸”了一声,道:“钱老前辈,今天不但你倒霉,我也同样倒霉,但咱们是朋友,能够一块儿倒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放屁!”钱有多怒道:“老夫早巳说过,你还不配跟我交朋友,你只是一个笨得出奇的羊牯!” 方孟海道:“我是羊牯也好,羊头也好,反正现在已脱不了关系。” 万如意忽然瞅了他一眼,道:“但照我看,你真的是个无辜者。” 方孟海道:“是又怎样?” 万如意说道:“我现在又想改变主意了。” 方孟海道:“你肯把我放过吗?” 万如意道:“肯。” 方孟海说道:“但是,我却不肯就此离去。” 万如意道:“为什么不肯?难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方孟海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武林高手,倘若万大小姐要杀我,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万如意抿嘴一笑道:“你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已不像是初生之犊。” 方孟海道:“我并不是个自负的人,从来都不是。” 万如意道:“人贵自知,你应该明白,凭你的本领,既保不住自己,更无法保得住钱棋妖的性命。” 方孟海哈哈一笑,道:“保得住固然要保,保不住也得尽力而为。” 万如意道:“这就是天下间最愚不可及的蠢材了。” 方孟海道:“做蠢材总比做个不讲义气的人好得多。” 练惊虹叹了口气,目注着方孟海道:“你有点像一个人。” 方孟海一怔,道:“我像谁?” 练惊虹道:“岳小玉。” 方孟海又是一怔,道:“你怎么说我像个女人?” “谁说岳小玉是个女人?”练惊虹冷冷一笑,道:“岳小玉是个武林上罕见的小福星,也是我的干儿子。” 方孟海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能够成为练宫主的义子,自非泛泛之辈,方某又怎敢与之相提并论了?” 练惊虹说道:“你这句话,也不算是错,说句老实话,你有许多地方都比不上他。” 钱有多道:“老夫近日也曾风闻岳小玉之名,却不知道是一位怎样了不起的大英雄人物?” 练惊虹道:“我义子年纪尚轻,才十三四岁左右,所以既不是大英雄,更不是什么大人物。” 钱有多道:“那么总可算是个小英雄吧?” 练惊虹道:“我认为是,但他的师父却认为不是。” 方孟海道:“岳小玉的师父是谁?” 练惊虹道:“公孙世家老主人,江湖上人称‘笑公爵’的公孙我剑。” “噢,原来是公孙老侠!”方孟海忽然双眉-蹙,道:“公孙老侠的徒儿,居然会拜你为义父?” 练惊虹道:“这又有什么不妥了?” 方孟海吸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妥,但公孙我剑乃江湖奇侠,跟你这位练宫主的作风,可说是完全截然不同的。” 练惊虹道:“你担心公孙我剑会反对岳小玉拜我为义父?” 方孟海晒然一笑,道:“我似乎还没有这个资格去担心。” 练惊虹道:“那倒不是的,人在江湖,又有什么事不可以说的?” 方孟海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胡乱说话,往往会招致弥天大祸。” 练惊虹凝视了他片刻,才道:“你可知道,你那一点最像岳小玉?” 方孟海耸肩道:“我连岳小玉的样貌都没见过,又怎知道咱们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 练惊虹道:“你们最相似之处,就是有着牛一般的脾气。” “牛一般的脾气?” “对了,牛一般的脾气,简单一点来说,就是牛脾气。” “我还是不怎么懂。” 练惊虹道:“牛的脾气是很倔强的,想去劝服一只牛,实在是一件难乎其难的事。” 方孟海冷冷一笑,道:“尤其是老牛,更不容易。” 练惊虹淡淡道:“我不是老牛,是个江湖老魔。” 方孟海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岳小玉跟着你这么一个义父,嘿嘿……” 练惊虹没有生气,只是慢慢的说道:“但现在岳小玉并不是跟着我,而是跟着公孙我剑。” 方孟海目光一闪,道:“这么说,岳小玉如今正在安徽公孙世家之内了?” “那倒不是。”练惊虹叹了口气,道:“公孙我剑虽然是公孙世家的老主人,但此人有如闲云野鸭,一年之中只怕没有半个月会呆在家里。” 方孟海冷冷的道:“纵使他两师徒不在安徽,也绝不会逗留在饮血峰血花宫中吧?” “你说错了,”练惊虹冷冷一笑,道:“他俩现时正在血花宫里。” 方孟海脸色骤变道:“你羁禁着这两师徒?” “胡说!” “若非如此,公孙老侠岂肯留在血花宫内?” 练惊虹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血花宫真的是人间地狱吗?” 方孟海冷冷道:“纵然不是人间地狱,也绝不会是人间天堂。” 练惊虹道:“年轻人,对于不明白的事情,最好就是少问点。” 钱有多忽然叹了口气,道:“近日江湖上有一个传说,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方孟海忙问道:“是一个怎么样的传说?” 钱有多道:“血花宫宫主如今已非练惊虹。” 方孟海陡地一呆,道:“不是他,又是谁做了血花宫宫主?” “是岳小玉。”练惊虹淡然道:“是我的干儿子岳小玉!” 方孟海更感意外,道:“你不是说过,岳小玉只有十三四岁吗?” 练惊虹道:“是十三四岁又怎样?难道我不做宫主,就一定要找另一个老头儿才能继任吗?” 方孟海道:“但无论如何,以岳小玉这个年纪……” “年纪不是问题。”钱有多挥了挥手,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就算岳小玉年纪再小一点,只要练惊虹认为他可以胜任宫主,那么他还是可以成为岳宫主的。” 方孟海道:“如此说来,这位岳宫主必已练成了绝世奇功,所以才堪当大任了?” “却又非也。”练惊虹捋须一笑,道:“以他目前的修为来说,犹逊方小弟甚远。” 方孟海更奇道:“然则,这位岳宫主又凭那一点可以服众?” 练惊虹道:“这是秘密。” 方孟海道:“我明白了,是公孙老侠从旁协助,否则又怎能稳住大局?” 练惊虹道:“你总算不笨。” 方孟海道:“但你却好像未免笨了一点!” 练惊虹道:“练某何笨之有?” 方孟海道:“我常听宗师提及,练老宫主这等基业,也不是白白得回来的。” 练惊虹缓缓地点了点头,道:“若不流血汗,又怎打得出江山?” 方孟海道:“打江山虽然不易,但若要将之拱手奉送他人,却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练惊虹叹息道:“江山不老,人却易老。” 方孟诲道:“你认为自己老得不能再做血花宫宫主了?” 练惊虹道:“就算现在还可以,总有一天会力不从心。” 方孟海道:“但岳小玉现在就接任成为血花宫宫主,虽说有公孙老侠从旁协助,但是否还是操之过急呢?” 练惊虹说道:“小玉现在虽然不行,但总有一天可以担当重任,而在此期间,有公孙我剑扶持,那是一点也用不着担心的。” 万如意一直都盯着方孟海,这时候忽然道:“你走不走?” “当然走!”方孟海立刻道:“只要跟着钱老前辈一块儿,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跟着。” 万如意道:“但他现在要走的路,名字就叫黄泉。” “你逼人太甚了!”方孟海气忿忿的道:“钱老前辈虽然害苦了你舅父,但那只是无心之失,又不是故意害他,正是不知者无罪,何况……” “住嘴!”万如意冷冷一笑道:“你又怎知道他不是明知故犯?” 方孟海道:“钱老前辈人称棋侠,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万如意“嘿嘿”冷笑着,道:“但也有人称他棋妖,老骗子!” 方孟海道:“曹操有知心友,关公也有对头人,故意把钱老前辈称为棋妖的,多半是他的棋下败将!”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尝不是老夫的棋下败将了?” 方孟海双眉一扬,道:“但晚辈深信,前辈是江湖风尘奇侠,绝非邪魔歪道的奸险小人!” 万如意柳眉深锁,道:“邪派之中,也不乏光明磊落之辈,你不要随便开口就把无数武林高手得罪!” 方孟海呆立了半晌,才道:“你这句说得甚是,小子认错如何?” 万如意柔声一笑,道,“算了,你还是走吧!我今天心情不算坏,不想随便杀人。” 方孟海喜道:“你肯让钱老前辈走了?” 万如意脸色一沉,道:“我几时说过要让棋妖走了?” 方孟海道:“难道你宁愿杀错好人,也不愿意放过无辜吗?” 万如意“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虽然还是极其动听,但眼神里却已闪动着杀机。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她笑着说道。 “什么机会?” “赌一赌。” “怎样赌法?” “用你的性命来赌。”万如意道:“我问你一个难题,你若能说出答案,我就放了棋妖。” 方孟海立刻道:“好!我赌!” 万如意道:“但不要忘记,你若输了,就得陪着钱棋妖共赴黄泉之路。” 方孟海苦笑了一下,道:“这很公平,就算我输了,死也甘心!” “放屁!”钱有多怒吼起来,道:“你甘心,老夫可不甘心!” 万如意冷冷道:“莫非你认为这样赌法不公平吗?” 钱有多道:“难题由你出,这已不是公平的事,再者,老夫已年逾花甲,今天是死是活,已是毫不重要,但方老弟正值少年,将来前途未可限量,用他这条宝贵的性命来赌我这条老命,更是大大不公平的!” 万如意淡淡道:“你也许说得很有道理,但可惜方孟海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钱有多沉声道:“他可以选择不赌!” 方孟海却用力地摇头,道:“但我已决定赌,而且非赌不可!” 钱有多怒道:“你有几颗脑袋?” 方孟海道:“一颗。” 钱有多道:“那么,你输几次?” 方孟海道:“我会赢的。” 钱有多脸色铁青,叫道:“就算赢也不能赌。” 方孟海奇道:“为什么?” 钱有多道:“不划算的赌局,就算赌赢了也是一条笨虫!” 方孟海晒然一笑,道:“偶然做做笨虫,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钱有多吼道:“放……”但他才说出了一个字,万如意已然出手。 方孟海只见眼前一花,钱有多已呆楞楞的站在哪里,虽然张大了嘴巴,但却唇僵舌硬,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方孟海脸色倏变,向万如意喝道:“你做什么?” 万如意道:“我若要杀他,你现在才发难已嫌太迟。” 方孟海瞧了钱有多一眼,半晌才道:“你点了他穴道?” 万如意道:“不错,他若老是在你耳边噜噜嗦嗦,这场赌博你非输不可。” 方孟海干咳了一声,道:“我不懂赌博。” 万如意道:“但就算是天天赌博的人,也不一定会有这种赌命的机会。” 方孟海苦笑了一下,道:“如此说来,我倒算是个幸运儿了?” 万如意淡淡道:“当然十分幸运。” 方孟海道:“所以就算我输了,连死也是死得比别人幸运的。” 万如意道:“亏你在这时候还说得出如此有趣的话。” 方孟海道:“万大小姐的难题是怎样的?” 万如意吟哦了一会,道:“有两个人在下棋,每人各胜三局,但两人都不愿意彼此握手言和,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方孟海陡地呆住。 不但方孟海呆住,便连练惊虹听了,也是为之眉头大皱。 两人下棋,各胜三局,正是平分秋色,和局收场是也。 但这两人偏偏都不愿意握手言和,这是什么道理? □□□ 方孟海并不是个愚笨的人,但这难题却真的不易回答。 万如意望着他片刻,接着又道:“我给你一个时辰,你可以慢慢去想。” 练惊虹倏然一笑,忽然咳嗽了四下。 万如意立刻瞪了他一眼,道:“练老宫主,你的喉咙很痒吗?” 练惊虹摇摇头,道:“不痒。” 万如意道:“喉咙不痒何以会咳?” 练惊虹说道:“兴之所至,所以就咳了。” 他这种回答真是很妙,也很古怪,甚至给人一种语无伦次的感觉。 但方孟海却不是这样想,他隐隐觉得,练惊虹这几下咳嗽,一定是有某种特殊意义存在的。 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孟海并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但却也绝不愚蠢。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考验。 这考验也许有点无聊,但却关乎到钱有多和他自己的性命安危。 他一定要答对,绝不能输! □□□ 下棋和咳嗽有什么关系? 方孟海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他认为这两件事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但练惊虹这几下咳嗽,一定是有某种特殊意义的。 “兴之所至,所以就咳了。”这句话若无特殊意义,那便是无聊的笑话。 练惊虹绝对不会是这样无聊的人。 正当方孟海不断苦苦思索之际,练惊虹忽然向后倒退了四步。 方孟海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了一丝概念,他想起练惊虹刚才咳嗽的时候,总是咳嗽了四下。 而现在练惊虹又向后倒退了四步! “四!整件事情,一定和‘四’字大有关系!”方孟海几乎立刻就肯定了这一点—— 第 三 章 但一个“四”宇,又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两人下棋,各胜三局!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似乎和“四”字完全没有半点相干。 因为即使每人赢了三局,加起来也只不过是六局而已,又怎么会和“四”字发生关系? “每人赢三局!”方孟海不断地思索,道:“就算除了这六局之外,再加上四局和棋,情况也是一样的!” 练惊虹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对万如意道:“蠢人是该死的,我还是回去喝酒好了。” 万如意微笑着,略微扬了扬头,道:“要不要用人头壳来盛酒?据说那样喝才够诗意。” 练惊虹道:“这样喝酒,并非诗情画意的那种诗意,而是死尸臭皮囊所散出来的‘尸意’。” 万如意倏然一笑,道:“练老宫主,你从前不是已经尝试过这种滋味吗?” 练惊虹哈哈一笑,道:“不错,而且那人头壳,乃是属于‘川北摩云叟’陆白星的。” 万如意道:“陆白星是个很精明的江湖高手。” 练惊虹说道:“陆老儿擅长沽名钓誉,更精于笑里藏刀,他的脑袋堪称无价之宝。” 万如意道:“这姓方的小子看来也不错,用他的人头壳来盛酒,自当别饶一番风味。” “蠢材的头壳,我可不敢领教!”练惊虹摇手不迭,道:“没有弄蠢我这个老脑袋。” 语毕,“嘿嘿嘿嘿”干笑了四下,然后大步返回长乐楼。 “他又笑了四下!”方孟海心中更加肯定:“这个‘四’宇一定就是问题关键之所在!” 万如意冷冷的瞧着他,那种眼光真使方孟海有受不了的感觉。 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脸庞却是越来越热。 又过了片刻,他忽然兴奋地叫了起来,说道:“我明白了,总共是四个人在下棋!” 万如意“晤”了一声,道:“是四个人在下棋又怎样?” 方孟海的脸更加胀红,道:“你说两人下棋,各胜三局,但却不要握手言和,那是因为他们并非互相对棋,而是各自跟其他人下棋,虽然大家都赢了三局,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正式对垒!” 万如意缓缓地点点头,道:“不错,这两人根本就没有对垒过,既没下过棋,握手言和这句话又从何谈起?”语毕,玉指倏扬,解开了钱有多被封闭住的穴道。 钱有多如释重负,但仍然半信半疑地望着万如意道:“你真的不杀老夫了?” 万如意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一声,然后就折回长乐楼中。 □□□ 猜拳行令之声已不复再。 钱有多惊魂甫定,忍不住用力按着方孟海的肩膀,感激地道:“方老弟,老夫欠你一条性命了。” 方孟海吃了一惊,忙道:“前辈,此言万万不可再说,没的折煞了晚辈。”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大恩不言谢,说不说都是一样的,就只恨老夫光棍一条,对此大恩暂时无以为报!” 方孟海面有愠色,道:“前辈若再如此,晚辈可要生气了。” 钱有多忙道:“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老夫不再说便是。” 方孟海道:“多谢前辈。” “唉,这又有什么值得你说多谢了?”钱有多瞪住方孟海,又道:“还有,你是不是真的把老夫当作朋友?” 方孟海说道:“既是老前辈,也是朋友。” 钱有多摇头道:“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若是朋友,那就不能叫老夫前辈。” 方孟海道:“但前辈……” “住嘴!否则这一次轮到老夫生气了。”钱有多说道:“方老弟,你若不嫌弃钱某是条老光棍,咱们就结拜为兄弟如何?” 方孟海大喜,连忙翻身便道:“钱大哥,小弟正是求之不得!” 钱有多也极是高兴,当下两人跪拜立誓,就此成为结义金兰兄弟。 两人歃血为盟之际,神情都是异常庄重,钱有多望着方孟海半晌,忽然把一把短剑交给方孟海。 方孟海吃了一惊道:“大哥,这怎么可以?” “胡说!”钱有多沉声道:“区区一把短剑,算得上什么?就算是愚兄给你的小小礼物好了。” 这把短剑,剑鞘是用鹿皮套着青铜打造而成的,虽然看来并不夺目,但却式样古雅高贵,一望则知绝非凡品。 只听见钱有多叹了口气,道:“这把短剑,和羊牯坑主人墙上挂着的那一把长剑,实在是相差得太远太远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钱大哥何出此言?”方孟海道:“虽然是千古神兵器,但若和情义两字比较,却又是微不足道了。” 钱有多说道:“这一把短剑,名曰‘鹿谷’,相传乃‘鹿谷天师’钟北凡所铸。” 方孟海“啊”了一声,面上为之动容,道:“钟天师乃一代剑术名家,而且也是‘阴阳再世炉’的主人!” 钱有多微微一笑,道:“方贤弟虽然初涉江湖,但对武林中一般掌故,倒不陌生。” 方孟海道:“那是家师在练功之余,经常谈及武林中事的功劳。” 钱有多道:“令师尊怎么称呼?” 方孟海道:“家师姓谢,他老人家的名讳是上不下害。” “谢不害?”钱有多“噢”了一声,说道:“原来尊师就是‘无尘羽士’谢九先生!” “正是,钱大哥认识家师吗?” “尊师我倒不认识,但谢九先生的大名,愚兄却是早已如雷贯耳。” 方孟海道:“家师在年轻之时,也曾在江湖中有过一段叱咤风云的日子,但后来鸟倦知还,近十余年来已绝少在武林中走动。” 钱有多道:“尊师幼承庭训,博学多才,是个人人赞颂的谦谦君子。” 方孟海道:“家师文武兼备,智勇双全,那是不必说的了,只可惜这个徒儿资质庸劣,多年来所学,还及不上他老人家百分之一。” 钱有多道:“有志者事竟成,况且贤弟年纪尚轻,将来还大有进展之余地,只要勤加努力,就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方孟海微微一笑,道:“钱大哥这番勉励之言,小弟定必永记心中。” 钱有多哈哈一笑,说道:“咱们已成为结义金兰的好兄弟,说话也不必太客气了。” 方孟海吸了一口气,道:“小弟现在担心的,是丹枫不知道怎样了?” 话犹未了,长乐楼上忽然有人叫道:“小方,楼姑娘在这里。” 方孟海和钱有多同时呆住。 “是练惊虹的声音!”钱有多诧异地道。 方孟海听见楼丹枫在上面,当下不再迟疑,立时便已抢了进去。 □□□ 长乐楼在长安城内享有盛名,自非一般寻常酒家食肆可比。 方孟海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酒家。 在一串彩色珠帘后,就是练惊虹的桌子。这时候,练惊虹在,楼丹枫果然也在,但万如意却已不见了。 方孟海蓦然看见楼丹枫突然无恙,不禁为之松了一口气,道:“丹枫,你怎会在这里呢?” 楼丹枫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 方孟海一怔道:“你怎会不知道?” 楼丹枫道:“我给人掳走的时候,同时嗅到了一阵异香,接着便昏迷过去。” 方孟海莫名其妙,忍不住问练惊虹道:“练老宫主,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练惊虹淡淡的道:“很复杂。” 方孟海吸了口气,问道:“如何复杂法?” 练惊虹说道:“复杂得不可思议,你若想知道真实的情况,不妨问一问万大小姐。” “万大小姐?”方孟海道:“她在哪里?” 练惊虹道:“她已经回到提龙王府去了。” 方孟海苦笑了一下,道:“提龙王府可不是长乐楼,我怎能到那里去找她问个清楚?”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件事情,你们知道不知道真相,都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练惊虹道:“总而言之,楼姑娘没事,楼夫人也没事,你大可以放心了。” 楼丹枫却叫了起来道:“不!我应该有权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练惊虹道:“你受了伤没有?” 楼丹枫摇摇头道:“没有。” 练惊虹道:“既然你连一丁点儿伤也没有,这件事情就此不了了之也罢!” 方孟海不大为然,说道:“练老宫主……” “不要再叫我什么老宫主了,我已不再是血花宫的主人。” 方孟海道:“不管你现在是谁,我只想知道,易无天是给谁杀掉的?” 练惊虹道:“不是我。” 方孟海道:“不是你又是谁?” 练惊虹道:“你若有兴趣,可以自己慢慢的去追查。” “是万如意!一定是万如意!”钱有多忽然沉声说道:“只有她才有那么快的剑。” 练惊虹却摇摇头,道:“不是她,我知道绝不她。” 钱有多皱眉道:“何以见得?” 练惊虹道:“易无天在长安固然是个活阎王,天煞星,但像万如意那样的大小姐,根本就不屑动手去杀他。” 钱有多目光一闪道:“这么说,是她手下干的好事了?” 练惊虹道:“你喜欢怎样想便怎样想,也许给你猜对了亦未可料。” 方盂海吸了一口气,目注楼丹枫道:“你怕不怕?” “怕什么?” “在你眼前这位老者,就是饮血峰血花宫的练惊虹!” “我不怕他。”楼丹枫冷冷的道:“他若要杀我,我早已是个死人了。” 方孟海道:“他不但没有伤害你,而且好像还救了你的性命?” 练惊虹淡淡道:“事实的确如此。” 钱有多目光一闪,道:“早一阵子,江湖有一个传闻,说血花宫给神通教逼得很紧,是不是有这回事?” 练惊虹道:“空穴来风,自非无因,这种传闻倒是一点不假。” 钱有多道:“但你如今却不是跟万大小姐谈得很投契吗?” 练惊虹道:“那又怎样?难道这就值得你们大惊小怪了?” 钱有多说道:“常言道,兵不厌诈,你们两位在搞什么花样,老夫是不便过问的。” 练惊虹哈哈一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有这个胆量跟我说这种话。”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就会有所变化。” 练惊虹道:“变成怎样?” “各有不同。”钱有多道:“有些人越老变得越是怕死,但也有些人刚好相反,活到了某一个年纪的时候,就会认为差不多了,能否继续再活下去,已不是一件太重要的事。” 练惊虹说道:“你就是后面那一种人吧?” “好像是的。” “无论如何,你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奴隶。” “这句话是你说的。” “不是我,是杨羊山。” “这个老羊牯,其实是只披着羊皮的豺狼猛虎,和他太接近的人,通常都是个猪。”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你是个猪,我也是个猪。” 钱有多看着他,道:“但我总是觉得,杨羊山对你特别不同。” “有什么不同?” “杨羊山对任何人都可能会装蒜扮猪,然后一口气把对方噬掉,但只有你是例外的。” “你认为他把我当作什么看待?” “朋友!” “朋友?在杨羊山心目中也会有‘朋友’这两个字存在吗?” “有,你就是他的朋友。” “为什么他会选择我这个‘鬼独夫’做朋友?” “老夫不知道,也许,老夫毕竟只能做杨羊山的奴隶而已。” 练惊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楼丹枫忽然拱了拱手,道:“晚辈告辞了。” 钱有多挥了挥手,道:“你也应该回去看看你娘了,这里的事,老夫会尽力帮你查个水落石出的。” “如此拜托了!”楼丹枫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她从来也没有对这位“九省棋侠”如此尊重过。 □□□ 天亮了。 方孟海仍然在长乐楼附近,没有稍微离开过。 钱有多虽然陪着他,但却不时开溜了一会,然后才折转回来。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 方孟海忽然把钱有多拉住,道:“你查到了什么没有?” 钱有多吸了口气,道:“我不是个神捕,我只是一个第二流的棋手。” 方孟海一怔道:“连九省棋侠都只是二流棋手?” “第一流的棋手,乃是羊牯坑的主人杨羊山!”钱有多叹了口气,道:“只不过除了老夫之外,-般人都不知道而已。” “小弟不想跟你谈论弈棋之道,我只想知道楼丹枫和她娘亲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钱有多皱着眉,叹口气道:“但江湖上有许多事情,是一辈子也无法弄得清楚的。” 方孟海一怔,怪声叫道:“还没有半天,就打算放弃了?” “这不是放弃不放弃的问题,只不过,唉,真不知道该怎样对你说才好!”钱有多唉声叹气地道。 方孟海倏地脸色一沉,道:“钱大哥,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了某些秘密?” 钱有多默然半晌,才缓缓地道:“那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咳……” “你怎么了?”方孟海脸色再变,道:“是不是又弄出了命案?” 钱有多苦笑着,无可奈何地道:“又给你猜中了。” “是丹枫出了事?”方孟海吃了一惊道。 “不是她,是她的娘亲死了。”钱有多叹了口气。 “什么?”方孟海惊诧之极,道:“是谁下的毒手?” “她自己。” “她自己?”方孟海道:“她是自杀的?” “不错,但却不是死在家里。”钱有多道:“她今天一早就跑到城门下一头撞死了。” “怎知道她是自己一头撞死的?”方孟海道:“说不定有人在她背后用力推了一把!” “没有人推她。”钱有多说道:“因为最少有七八个士兵看见她在自杀时的情况。” 方孟海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丹枫呢?丹枫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钱有多点点头,道:“她已知道了,如今已伤心得死去活来。” “我要去找她!”方孟海急忙拉着钱有多道,“快带我去!”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当然是非要带你去不可了。” □□□ 楼夫人果然死了,她自杀的方法很简单,也很有效,她是用尽全身气力,把脑袋撞向城墙脚下的石块而死的。 据说,她死得很痛快,连一点呻吟声也没有发出来。 她死得痛快,但楼丹枫却悲痛极了。 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她的哭声。 连方孟海也不能。 他怔怔的望着钱有多,问道:“你说该怎办?” 钱有多耸了耸肩,叹口气道:“只好让她哭至筋疲力竭,到时她自然就不会再哭了。”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办法?” “不是办法的办法,往往却是唯一的办法!”钱有多苦笑着说。 方孟海没话说了,因为他也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 □□□ 不是办法的办法终于“生效”了。 楼丹枫终于停止了哭声,而且还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仿佛在忽然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完完全全的另一个人。 她冷冷的瞅了方孟海一眼,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方孟海立刻道:“只要能力所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无须为我赴汤蹈火,只要马上给我滚出长安就可以了。” 楼丹枫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冰冷无情。 方孟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瞧着楼丹枫,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楼丹枫冷冷道;“因为你这个人不吉祥!” “不吉祥?”方孟海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道:“你把这件事归咎在我身上了?” “是的!”楼丹枫咬了咬牙,恨声道:“若不是你这个不祥人进入了长安,我相信一定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方孟海面上的肌肉不断的在抽搐,胸膛同时起伏不定,道:“你真的要把我赶走么?” “不错!” “好,我走!但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方孟海说完之后马上就走了。 钱有多立刻跟了上去,同时骂道:“女人真是天下间最蠢的羊牯,哼!” 方孟海的轻功虽然不弱,但和钱有多相比,却又是差了一截。 钱有多很快就追上了他。 方孟海却突然一个闪身,“飒”的一声进入一间酒铺内。 小酒铺的老板是个肥胖妇人,她一看见方孟海钻进来,便摇头摆手不迭,道:“现在还没开铺,迟两个时辰再来好了。” 方孟海一怔道:“若还没有开始营业,为什么却会门户大开?” 胖妇人道:“老娘不是开门启户,而是正想到菜市场去,你这个小子就刚好撞进来了。” 但她这句话才说完,一锭最少有十两重的银子已在她眼前闪闪发亮。 银子发亮,她的眼睛也在发亮了。 银子是钱有多的,他笑咪咪的对胖妇人道:“肥娘,既然老夫的结拜兄弟这么赏脸,你就将就一点好不好?” 肥娘接过银子,笑得满脸肥肉颤来颤去,又“唷”了一声叫了起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钱老爷子大驾光临,倒不知道外面吹的是什么风?” “是王八风!”钱有多吃吃一笑。 “唷,钱老爷子真会说笑。”这肥娘居然还风骚得很。 但方孟海这时候心情不佳,别说是这个肥肥胖胖的酒铺老板娘,就算是西施复活,他也不会去多瞧一眼。 总算有酒可喝了。 钱有多瞧着方孟海,见他大口大口的把竹叶青猛喝,不禁眉头一皱,道:“你想大清早就醉得不省人事,然后让愚兄抬你回去?” “抬我去哪里?” “当然是抬到楼小姐那里去。” “难道你没看见,丹枫已把我赶走吗?”方孟海又“咕嘟”一声把酒吞下,道:“她要把我赶出长安城外。” 钱有多脸色一沉,道:“但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把你赶走?” 方孟海苦涩的一笑,道:“难道你没听见吗?” 钱有多道:“我当然是听见了,但我想看看你的耳朵灵不灵?” 方孟海“呃”了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才道:“她说我是个不吉祥的人,若不是我无缘无故的进入长安,她的娘亲就不会死!” 钱有多道:“不错,她是这样说,但你若只是用耳朵去听这几句话,那么你就是天下间最笨的大笨蛋!” 方孟海道:“不用耳朵听,难道要用脚耻来听吗?” 钱有多道:“你现在就是用脚趾来听她说的话,她叫你走,你立刻就像一条丧家之犬,挟着尾巴愁眉苦脸地走了。” 方孟海哈哈一笑,道:“这又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大大的不对,他XX的不对之又不对!”钱有多嘿嘿一笑,道:“你若用心来听她说的话,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多么荒谬。” “用心来听?” “不错。”钱有多道:“你认识她多久了,是不是只有一两天?” “若以在长安城来说……” “不要只算长安城的事,你们以前是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不错。” “你也不是第一次见过楼夫人了?” “当然,我还记得,我们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楼夫人经常教我们下棋、奏琴,甚至是玩捉迷藏,或者是捕捉蝴蝶的游戏。” “你还记得就好了。”钱有多冷笑一声,道:“你若真的是个不吉祥的人,楼夫人早就死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方孟海眨了眨眼,叹道:“这道理我是明白的,但丹枫不明白。” “你怎知道她不明白?” “她若明白,刚才也就不会把我赶走了。” “唉,你这条笨猪猡!”钱有多恼怒地道:“她把你赶走全然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方孟海一怔。 “当然是为你着想。”钱有多冷哼一声道:“这小妮子对你真是太好了,她怕你会惹祸上身,所以就故意把你赶走!” 方孟海沉默了很久,才道:“她真的这样想吗?” 钱有多冷冷一笑,道:“愚兄在江湖上混了他XX的几十年,难道连这点小小的事情都看不通透?” 方孟海却还是摇摇头,叹道:“不管怎样,她已把我从她身边赶走,我若再死赖着不走,未免是太没种了。” 钱有多脸色倏变,怒道:“怎么?直到现在你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吗?” 就在这时候,肥娘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一条又老又蠢的猪,真是冥顽不灵之极的老糊涂。” 钱有多陡地一呆,瞪着她道:“肥娘,你到底在骂谁?” “老娘没有骂人呀!” “还说没有?你……” 肥娘道:“嗯,老娘只是在称赞一个人又老又蠢又像猪,而且还冥顽不灵兼老糊涂而已。” “这分明是损人的话,怎么还说是称赞呢?”钱有多气忿的道。 “哎唷,瞧你这副德性,动不动就大发脾气,难怪老是胖不起来。”肥娘吃吃地笑个不停。 钱有多“呸”了一声道:“你做你的卖酒老板娘,咱们兄弟谈咱们兄弟的正经事,你少插嘴好不好?” 肥娘道:“这么说,你是看不起我这个女流之辈了?” 钱有多冷冷一笑,道:“你知道自己是个女流之辈就好了,老夫还以为你把自己当作是男人哩!” “你看不起女人?” “女人到底是女人,又还能凶到什么地方去?”钱有多嘿嘿一笑。 “但在几个时辰之前,你在长乐楼门外遇上了万层楼的女儿,哈哈,倒不知你这张凶脸怎会变成纸一般的苍白?”肥娘这几句话,就像是针一般刺在钱有多的心里。 钱有多的脸色,现在也已变得纸一般苍白了,他怔怔的望着肥娘,良久才道:“昨天晚上,你也在长乐楼附近?” 肥娘又吃吃一笑,道:“怎么?你觉得很惊讶吗?唉,长乐楼又不是皇宫禁地,你去得,练惊虹去得,万如意也去得,为什么老娘就去不得了?” 钱有多陡地脸色一沉,冷冷道:“好啊!真个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一间小小酒铺的老板娘,原来也是个武林高人。” 肥娘淡淡一笑道:“老娘比你还矮上五六寸,说我是个肥人倒还可以,高人二字实在是愧不敢当了。” 钱有多肥娘抱拳作礼,道:“老夫钱有多,请教芳驾高姓大名?” “姓名是一点也不重要的,你以后还是叫我一声肥娘好了。” “这样也好,但未知老夫怎会是个老糊涂了?”钱有多道。 肥娘走到方孟海身边,笑道:“这小子叫方孟海,对吗?” 钱有多道:“是的。” 肥娘道:“你认识他多久了?” 钱有多道:“还只不过是三几天的事情。” 肥娘道:“你对他的认识有多深?” 钱有多道:“既不算深,也不算浅,而且咱们已结拜为金兰兄弟。” 肥娘“晤”了一声,道:“钱老儿,你的眼光不错。” “当然不错!”钱有多道:“方贤弟虽然武功不高,但却有侠骨,有正义心肠,为人又爽快之极,老夫一看便已暗暗叫好。” 肥娘道:“你不是正在找寻衣钵传人吗?怎么不把方孟诲收为弟子?” 钱有多道:“老夫不配。” 肥娘点点头,微笑道:“人贵自知,你能够这么想,总算是糊涂之中尚有一点分寸。” 方孟海想说话,但却给肥娘阻止住。 钱有多皱着眉,道:“肥娘,你说话转弯抹角,但仍然没有说出,老夫怎会是个老糊涂?” 肥娘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老骗子,对不?” 钱有多干咳一声,半晌才道:“老夫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很老实的人,有时候,老夫会把别人骗得团团乱转!” 肥娘道:“但你不会骗好人,只骗该骗的家伙,对不?” 钱有多傲然道:“你这句话虽然分明是在老夫脸上贴金,但老夫却也是受之而无愧的。” 肥娘道:“但老娘若在你的脸上涂屎呢?” 钱有多干咳一道:“只要涂得有理,涂屎也当作贴金,绝不光火就是。” 肥娘呵呵一笑,道:“难得你有这等度量,老实说,你可以骗人,方孟海为什么不可以骗骗你?” “骗我?他怎样骗我了?” “你以为他真的不会知道丹枫的心意吗?” “他知道?他知道些什么?” “他若真的要离开长安,就绝不会跑到我这儿来喝酒。” 钱有多脸色一呆,怔怔地瞧着方孟海的脸。 方孟海耸了耸肩,笑道:“大哥生气了?” “生气?”钱有多怪叫一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就算我要生气,也绝不是生你的气。” 肥娘冷冷一笑,道:“你不要妄想兜圈子骂人,老娘也是个骗人精,母狐狸,你少玩花样最为上策。” 方孟海眨了眨眼,向钱有多道:“不瞒大哥,这位肥前辈,是家师一位好友的女儿。” 钱有多嘿嘿一笑,道:“这倒乖乖的好本领,你一直装穷装蒜,好像真的连十五两银子买一把剑都拿不出来!” 方孟海苦笑了一下,道:“我的银子实在已输光了,就只剩下几两。” 钱有多道:“你可以向肥娘借呀!” 方孟海摇头不迭,道:“这怎么可以,随便向别人借贷,家师知道了一定会很不高兴。” 钱有多哼了一声,道:“借不可以,所以就跑到古玩店门外冒充穷人了?” 方孟海苦笑了一下,道:“小弟知道,那样做法也是不对的,但这只是权宜之计,而且数目又不算太多,嘻嘻……” “真是笨蛋!”肥娘笑了笑,道:“若换上了老娘,只要耍点手段,不管钱棋王身上有什么宝贝,保证他乖乖的就要奉献出来。” 钱有多脸色发青,忙道:“贤弟切莫学这一套,以免将来悔之已晚。” 肥娘吃吃一笑,目注钱有多道:“你好像真的想跟老娘摆阵摆阵了?” “不敢!不敢!”钱有多摇头不迭道:“老夫年纪老迈,气虚血弱,实在禁受不起太大的刺激。” 肥娘得意地一笑,道:“你别的本领也许是第八流的,但对于明哲保身这一门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大行家。” “这话却不怎么对了。”方孟海连忙道:“肥前辈,钱大哥若是个贪生怕死,欺善怕恶之辈,晚辈也不会跟他结义金兰做了兄弟呢!” 钱有多哈哈一笑道:“好贤弟,真是不枉愚兄结识一场!” 肥娘眉头一皱,对方孟海道:“你怎么老是把老娘唤作肥前辈?” 钱有多笑道:“这种称呼又有什么不对?难道你认为自己不够肥吗?” 肥娘哼了-声,道,“老娘可以认肥,方小子叫我肥姊姊就好了,干嘛要叫成肥前辈,平平白白的老了一截?” “原来是不肯认老!”钱有多“呵呵”大笑,道:“这个容易,贤弟以后就叫她肥姊姊好了。” 方孟海莞尔一笑道:“小弟遵命!” 肥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钱有多忽然紧蹙着眉,道:“不知道楼丹枫那小妮子怎么了?” 方孟海沉吟半晌,道:“我们一定要设法帮她!” “帮是一定帮的,但是却不知道要怎样个帮忙法?”钱有多叹了口气,道:“这小妮子似乎很固执,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忙。” 肥娘道:“对于整件事情,你们所知道的究竟有多少?” 方孟海摇摇头,道:“所知不多,但却紊乱得很。”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老夫总是觉得,楼夫人搬到长安定居,又开设药局,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 方孟海道:“会不会是为了长安阎王易无天?” 钱有多道:“这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但除了易无天之外,只怕其中还大有内情。” 肥娘道:“最奇怪的一点,你们可想得出来吗?” 方孟海道:“是不是和练惊虹、万如意他们有关?” “不错!”肥娘慢慢的道:“练惊虹把血花宫交给公孙我剑和岳小玉师徒,已经是一件怪事,至于昨晚,练惊虹居然会和万如意在长乐楼喝酒猜拳,这就更加怪异得令人难以理解。” 方孟海道:“钱大哥认为怎样?” 钱有多道:“对于神通教和血花宫之间的纠葛,愚兄也曾略有所闻,但到底真实情况怎样,却是大不了解,所以还是不要胡乱猜测的好。” 肥娘道:“这算是什么话?是不是什么事情也不要理?” 钱有多一呆,道:“然则肥娘又有什么好主意?” 肥娘道:“易无天忽然大发慈悲,赈济穷人,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钱有多道:“准是为势所逼,以他的为人,平时连施舍一文钱给乞丐也舍不得,又怎会自愿做出这等惊人善举?” 肥娘点点头,道:“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钱有多道:“但是谁逼他?” “是练惊虹!” “练惊虹?” “不错,除了练惊虹之外,江湖上能够把易无天逼得如此服服贴贴的人,实在还没有几个。” 钱有多吸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不说是万大小姐干的?” “万如意不会这样做。”肥娘淡淡的道:“但练惊虹却会,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钱有多一怔,道:“莫非已有先例在前吗?” 肥娘道:“据老娘所知,两年前在大名府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钱有多“噢”了一声,回忆的道:“老夫记起来了,那一次大发善心的是杜富年!” “对了,就是杜氏钱庄的杜老板。”肥娘点头说道:“那一次,他散尽家财,救济了不少穷人,但后来却疯掉了。”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杜富年本是一个一毛不拔的守财奴,他吝啬的程度只怕犹在易无天之上。” 肥娘说道:“但他却无法不‘做点替事’,否则一场灭门的大祸,立刻就会降临!” 方孟海深深吸一口气,道:“这是练惊虹的威逼,使他无法不就范?” 肥娘道:“不错!” 方孟海皱了皱眉,说道:“能够令一个刻薄成家的富翁大做善事,本来是功德无量之事的,但用这种方法,那就使人不敢恭维了。” 肥娘道:“但你可知道,杜富年曾经做过什么事?” 方孟海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肥娘道:“杜富年家里有八个老婆,十九个儿女,但他仍然不满足,还想去讨第九个老婆。” 方孟海奇道:“一个这样吝啬的人,又怎会舍得花钱去讨八九个老婆?” 肥娘道:“对他来说,讨老婆不但不必花钱,而且还有黄金可赚。” 方孟海更加感到奇怪道:“讨老婆可以赚金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肥奴道:“道理很简单,因为他有一个很古怪的伯父。” “古怪的伯父?”方孟海越听越奇道:“难道这个古怪的伯父有办法可以让自己的侄儿赚取黄金?” 肥娘道:“不错,他这个伯父很有钱,每当杜富年讨老婆的时候,他就给这个侄儿黄金五千两。” 方孟海一怔道:“五千两金子的数目可不少!” “这数目当然不少。”肥娘道:“所以他每次讨老婆,都会发财大吉,十分过瘾。” 方孟海叹了口气,道:“但老婆太多了,未必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肥娘道:“杜富年要的是金子,管他幸福不幸福。” 方孟海道:“他不是已经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拚命的去攫取?” 肥娘道:“你去问他好了。” 钱有多摇摇头,道:“现在老杜虽然仍然活着,但已没有人能够从他口里知道任何事情。” 方孟海道:“他真的疯得很厉害?” “厉害不厉害,我不敢说,但这两年来,他只会说一句话。” “一句怎样的话?” “他现在只会说六个字:‘俺做了大善人!俺做了大善人!俺做了大善人!’除了这六个宇之外,他嘴里再也不会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这倒可怜。” “他现在虽然看来很可怜,但又有谁去可怜董梨儿呢?”肥娘冷冷的道。 “董梨儿是谁?” “是大名府一个书塾老师的女儿。”肥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悲哀,道:“她上吊的时候才只不过是十七岁。” 方孟海吃了一惊,道:“她为什么要上吊?” 肥娘叹口气道:“是杜富年做的好事,他给了老师一千两银子,硬要把董梨儿娶回杜家,但结果却把这个无辜的少女逼死了。” 方孟海脸色一变,恨声道:“这太可恶了。” 肥娘道:“但在大名府,谁也不敢说他不对,因为人人都知道,杜富年是不好欺负的。” 方孟海冷笑道:“这个守财奴是会家子吗?” 肥娘点点头,道:“他不但是会家子,而且武功之高,在大名府内无人能望其项背。” 方孟海道:“这样太不公平了。” 肥娘说道:“不,老天爷是很公平的,你曾听过‘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没有?” “听过。”方孟海吸了口气,道:“练惊虹就是专门折磨恶人的那种恶人?” 钱有多嘿嘿一笑,道:“练惊虹要他去做善事,他又怎敢不做?” 肥娘道:“所以,他终于为了做善事而疯了。” 钱有多道:“这可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做坏事十分过瘾,但做善事却做得变成一个疯子!” 肥娘道:“所以,这一次易无天突发善心,显然也是练惊虹逼使的。” 钱有多道:“但易无天死了,凶手却不是练惊虹,也不是万如意。” 肥娘道:“长安城内伏虎潜龙固然不在话下,而且经常有外地高手潜入,绝不单只有练惊虹和万如意两个人。” 钱有多道:“但无论怎样,这两人都很可疑。” 肥娘道:“楼夫人一头撞在城墙下的时候,老娘也在附近。” 钱有多说道:“她为什么要自萌短见呢?” 肥娘道:“我现在不知道,但这件事将来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钱有多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肥娘道:“先把楼丹枫关起来!” “为什么?”方孟海吃了一惊。 “她把你赶出长安,是怕你有危险。”肥娘盯着方孟海的脸道:“但她自己呢?难道她自己就不会有危险了?” 肥娘接着又道:“她当然也有危险,而且她的危险比你们更大得多。” 方孟海的脸色一阵发白,道:“不!她是无辜的,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肥娘道:“江湖上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的。” 方孟海倏地站直了身子,大声叫道:“咱们既已知道她有危险,还在这里等什么?” 肥娘笑了笑,道:“你想马上去救她回来?” 方孟海道:“是的。”说完,用尽全力向街外冲了出去。 但他才冲出一丈,就已给一个人拦住去路。 这人身形极快,而且胖得出奇。 “肥姊姊!”方孟海一呆,想不到肥娘的轻功居然也这样了得。 肥娘立刻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巴,道:“不要大呼小叫,跟我来!” “不!”方孟海摇头道:“我现在要救丹枫回来。” “现在才去,太迟了。” “肥姊姊,你说什么?太迟了?”方孟海的身子一阵冰冷。 肥娘眉头一皱,道:“你以为老娘一直在跟你们蘑菇,是存心拖延时间来害楼丹枫吗?” “不!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但你现在一定这样想的。” “我真的没有这么想!” “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你真的很蠢!甚至比钱有多那个老糊涂更蠢!”肥娘板着脸,道:“你现在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只管跟着老娘走。” “我跟你走?钱大哥怎办?” “只要咱们一走,他还会不跟着赶来吗?” 方孟海怔住了,最后还是跟着肥娘走了。 □□□ 肥娘的估计没有错,他们一走,钱有多立刻就跟了上来。 方孟海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时候是否还该跟着肥娘。 但倘若不再跟着肥娘,又该怎办? 他不知道,所以也就只好先跟着肥娘再说。 肥娘虽然肥,行动却敏捷得像是一只猫。 三人一直往城西疾走,不到半盏茶时光,已来到了一间杂货店的后院子门外。 钱有多目光一闪,对肥娘道:“这不是吕五叔的店子吗?” 肥娘点点头,道:“不错,吕五叔是个羊牯。” 方孟海一怔道:“怎么说这杂货店的老板是个羊牯?” 肥娘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钱大哥呢?” 钱有多讪讪一笑,对方孟海道:“这杂货店的老板喜欢下棋。” 方孟海这才恍然,忍不住笑道:“他不会是另一个杨羊山吧?” 钱有多怪笑一声,道:“像杨羊山那样的假羊牯大恶人,世间上有一个已经很足够了。” 方孟海笑了一笑,但旋即又再双眉深锁起来,问肥娘道:“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肥娘道:“因为这里有一辆很舒适的马车,可以把我们载出长安城外。” 方孟海讶然,道:“我们要离开长安城?” 肥娘点点头,道:“不错!” 方孟海摇头道:“不!我不走!” 肥娘道:“为什么不走?” 方孟海道:“在没有找到丹枫之前,我可以死,但不可以走。” 肥娘听得为之一呆,半响才道:“老娘真是越来越羡慕这个姓楼的小妮子了,唉,我若有一个这样关心自己的人,就算立时死了,也是绝无半点怨言的。” 方孟海的脸一红,钱有多却冷冷一笑道:“肥妹子,你到底想带咱们到什么地方去?” 肥娘道:“这一点,等待咱们离开了长安再说。” 第 四 章 方孟海摇头道:“我已说得很清楚,在没有找到丹枫之前,我是绝不会离开长安的。” 肥娘微傲一笑,道:“你想见丹枫,那是最容易不过的。” 方孟海目光大亮,道:“你已把她救出来了?” 肥娘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个结拜妹子。” “结拜妹子?”钱有多一怔。 肥娘冷哼了一下,道:“你有结拜弟弟,老娘为什么不能有结拜妹子?” 钱有多又问道:“你的结拜妹子胖不胖?” 肥娘道:“不胖,不胖!她比我轻了三十斤。” 钱有多干笑一声,道:“只轻三十斤,也同样是另一个肥娘了。” 语声甫落,突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怒喝道:“老娘肥不肥,干你祖奶奶屁事!” 钱有多给这一喝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辆双套大马车,正从杂货店后院子门里驶了出来。 赶车一人,作农村女子打扮,她年纪不大,也不算太细小,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 “我的好妹子,不要光火嘛!”肥娘嘻嘻一笑,对钱有多道:“我这个异姓妹子叫吕足金,乃江东著名的才女,江湖上的朋友都叫她‘江东老娘’。” “什么?”钱有多差点没有昏倒过去,道:“她就是……江东老娘……吕足金吗?” 那农村女子“咯咯”一笑道:“好说,老娘正是江东吕足金。” 钱有多不由抽了一口凉气,俯首鞠躬,道:“是老夫一时嘴贫舌贱,吕姑娘休怪休怪!” 吕足金又是“咯咯”一笑,道:“你看老娘美不美?” 钱有多干咳一声道:“老夫年纪老迈,眼盲耳聋,不敢唐突了吕姑娘。” 吕足金轻哼一声,又问方孟海道:“你呢?” “我?我姓方,叫方孟海。”方孟海说。 吕足金冷冷道:“老娘不是问你的名字,老娘是问你,老娘美不美?” 方孟海干笑着道:“不算美,但却也不难看。” 吕足金瞪着眼,道,“你说话模棱两可,好不滑头!” 方孟海道:“我若真的是个滑头之辈,就该对吕姑娘大加称赞了。” 吕足金冷冷一笑,道:“但你若真的赞老娘漂亮,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方孟海茫然地摇摇头,道:“请恕小弟无法猜度结果如何?” 吕足金道:“老娘生平最恨花言巧语之辈,所以你若赞我漂亮,嘿嘿!”说着,随手一拳击在石墙上,厚厚的墙壁立刻穿了一个大洞。 方孟海暗叫一声侥幸,钱有多却说:“那么请教吕姑娘,方老弟昔才的作答,是否可以令你满意了?” 吕足金道:“不满意!” 方孟海一凛,忙道:“姑娘息怒,小弟自知嘴、舌不灵,还望姑娘高抬贵拳,饶了小弟这番无心之失。” 吕足金冷冷道:“你求饶也是没有用的。” 方孟海道:“既然求饶没用,小弟只好三十六着,走为上策。” 钱有多吃了一惊,忙叫道:“贤弟,慢走!” 但方孟海却已一阵风也似的走了。 吕足金怒道:“这小子无情无义,兼且胆小如鼠,楼小姐怎会看上他的?” 话犹未了,方孟海又已折了回来,手里却多了一坛女儿红。 吕足金一怔,道:“你做什么?” 方孟海嘻嘻一笑,说道:“藉酒敬姑娘。” 吕足金道:“谁说老娘要喝酒?” 方孟海又笑了一笑,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但遇上了江东老娘,却非要送酒一坛不可。” 吕足金说道:“你把老娘当作醉酒鬼么?” 方孟海道:“吕姑娘当然不是醉酒鬼,因为江湖中人,谁也没有看见你醉过一次!” 吕足金一楞,道:“你怎知道老娘酒量不错?” 方孟海神秘地一笑,道:“是一个姓白的江湖异士告诉小弟的。” “姓白的?是不是诗仙李太白?”吕足金怪声说。 肥娘笑道,“李太白是姓李的。” 吕足金道:“既不是李太白,准是白居易了!” 肥娘道:“白居易乃古人,又怎会对方小子说话?” 吕足金道:“古人在梦中现身相告,那也不是什么奇事。” 肥娘睨视着她,忽然叹了口气,才慢慢的说道:“到了现在,你还装什么蒜?” “装蒜?我装什么蒜了?”吕足金的声音变得有点怪异,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怪异起来了。 肥娘盯着方孟海,道:“你敢不敢跟老娘打一个赌?” 方孟海道:“怎样打赌法?” 肥娘道:“老娘敢打赌,老娘已经知道那个姓白的人是谁。” 方孟海道:“你若错了呢?” 肥娘道:“老娘若错了,这坛女儿红就算是老娘请客,你不用付帐。” 方孟海讪讪一笑,道:“姊姊好眼力,居然看出这坛酒是你酒铺内的。” 肥娘道:“老娘若连自己的酒坛都认不出,这双招子岂非有等于无了?” 方孟海道:“但肥姊姊若赢了,我又该怎样?” 肥娘道:“老娘若赢了,你就得答应一个条件。” 方孟海道:“一个怎样的条件?” 肥娘道:“这个以后再说。” “放屁!”钱有多怪叫起来道:“无论是输是赢,无论是怎样的条件,都一定要现在说出来,倘若不说,岂不是变成钩肠债了?” 肥娘冷冷一笑,道:“你认为老娘会用卑鄙的手段来陷害方孟海吗?” 钱有多道:“先小人后君子,你若神秘兮兮的,大不了不赌,反正赢了也只不过是坛醋一般的女儿红!” 肥娘冷哼一声,道:“你现在才说老娘的酒有如醋一般恶劣,怎么从前你却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碗又一碗?” 钱有多“吃吃”一笑,道:“那是因为你肯让老夫赊帐之故。” 肥娘给他气得连脸都白了,道:“死老鬼,你以后等着瞧好了!” 钱有多笑道:“老夫早已想戒酒,你以后不再赊帐,对老夫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肥娘冷笑一声,目光转移到方孟海的脸上,道:“别理会这个老不死,你敢不敢跟老娘打这个赌?” 方孟海道:“赌就赌!” 肥娘道:“你不怕老娘会给你一条钩肠债?” 方孟海微微一笑,道:“我不怕,大不了连肠、脏也给了肥姊姊!” 肥娘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笑道:“你真是个傻小子!” 方孟海道:“你说,那个姓白的人是谁?” 肥娘盯了吕足金一眼,一字一字的说:“这人就是白世儒。” 方孟海笑了。 钱有多看见他笑,跟着也笑了。 肥娘冷冷道:“你笑什么?” 方孟海也望住了钱有多。 钱有多又笑了一笑,道:“她猜错了对不?” 方孟海道:“你怎会认为肥姊姊猜错了?” 钱有多道:“因为你在笑,这一定是胜利的微笑。” 方孟海摇摇头,道:“这你猜错了。那个姓白的人的确就是白世儒。” 钱有多陡地呆住。 方孟海淡淡一笑,道:“白世儒是‘江东五杰’之一,他排行第三,外号是‘扇卷神州’。” 钱有多道:“你见过白世儒了?” 方孟海道:“当然见过,否则又怎知道吕姑娘喜欢喝女儿红,而且酒量相当不错!” “白世儒!”钱有多叹了口气,道:“其实,即使是老夫也该猜得到了!” 方孟海道:“家师认识江东五杰的,两年前,他们来拜访家师。” 肥娘笑道:“那么,你是输了?” 方孟海耸肩道:“当然是输了。” 肥娘道:“你不后悔跟我打赌吗?” 钱有多“呸”的一声道:“他怎会后悔?” 肥娘冷冷道:“你怎知他不后悔?” 钱有多冷冷一笑,道:“他根本就是明明知道会输的。” 肥娘道:“既然明明知道会输,为什么要跟我赌?” 钱有多道:“因为他是个羊牯,一个真真实实的羊牯。” □□□ 马车车厢很宽阔,也很舒适。 但拉动着这辆马车的两匹马儿,却是一点也不舒适。 钱有多坐在车辕上,望着吕足金道:“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芳颜,真乃老夫三生之幸也!” 吕足金瞪了他一眼,道:“你少放屁行不行?” 钱有多道:“老夫没有放屁。” 吕足金道:“你是在嘴里放屁!” 钱有多道:“嘴里放屁?这是不是武林绝技?老夫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吕足金怒道:“你再罗罗嗦嗦,就请马上给老娘滚下去!” 钱有多嘻嘻一笑,道:“不罗嗦就不罗嗦,老夫决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但旅途如此寂寞老夫若三缄吾口,只怕你这位江东老娘会纳闷得很,所以……”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吕足金已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 在车厢里,方孟诲怔怔地注视着楼丹枫。 楼丹枫的目光是呆滞的,她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这是吕足金的杰作。 吕足金在长安城内出其不意地把她点住了穴道,然后又把她送到这辆马车上。 车厢里除了方孟海和穴道被点住的楼丹枫外,还有肥娘。 肥娘忽然叹了一口气,道:“马是好马,但却好像有点疲倦!” 方孟海道:“是不是载人太多了?” 肥娘道:“不但人多,而且个个斤两十足。” 方孟海道:“我们现在往哪边走?” 肥娘道:“离开长安,取道前往饮血镇。” “饮血镇?”方孟海一怔,道:“饮血峰是我闻名多时的,但饮血镇却又是在什么地方?” 肥娘道:“饮血镇就在饮血峰下。” 方孟海道:“这么说,也应该是属于血花宫的地域了?” 肥娘道:“是的。” 方孟海道:“我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呢?” 肥娘道:“老娘已想过了,天下虽大,但能给咱们容身的地方,似乎就只有血花宫而已。” 方孟海道:“你敢肯定这个决定不会有错?” 肥娘道:“老娘不知道,但除了那地方,老娘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方孟海呛咳一声,道:“可否先把丹枫的穴道解了?” 肥娘道:“为什么?” 方孟海道:“她这样子坐马车,也许会很辛苦。” 肥娘道:“但穴道是足金妹子点住的,老娘可不懂得怎样解开。” 方孟海说道:“你不是不懂,而是不敢!” 肥娘吃吃一笑,道:“好小子,居然向老娘施展激将法了?” 方孟海道:“这一招是师父教的,但现在显然是不管用了。” 肥娘道:“你不必担心,楼小姐很快就会没事的。” 这时候,车辕上的吕足金忽然唱起江东的小曲。 方孟海听得为之一怔。 肥娘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老娘的妹妹唱得太难听了?” “不!”方孟海道:“小弟想不到她唱歌居然如此动听!” 钱有多的声音陡地响起:“贤弟,少拍马屁,我的鼻子已给她打扁了!” 语声甫落,嘹亮的歌声里忽然又夹杂着一种可怕的声音。 那是钱有多又再挨了一拳所发出来的声响。 □□□ 从长安城到饮血峰,自非一日行程可及。 楼丹枫的穴道,已在三个时晨之后自行冲开。 她居然表现得很平静,完全没有急于报仇的样子。 肥娘在她穴道未解之前,已说了一大堆话。 肥娘对她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肥娘又说:“老娘不错,是太多管闲事了,但老娘绝不能让方小子的知己红颜给人欺负。” 肥娘还说:“长安城内已给弄得乌烟瘴气,你再也不要回去,至于令堂的丧事,自有药局中人代为打点。” 楼丹枫只能静静地聆听着,直至穴道被冲开之后,她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吕足金知道楼丹枫穴道已解之后,便大声说了几句:“老娘知道你很悲伤,但你非要好好好保重不可,你若还是不知好歹,老娘就割掉方小子的鼻子作为泄忿!” 钱有多立刻怪叫起来,道:“若是那小妮子不知好歹,你去揍她一顿也好,把她的耳朵切下来也好,老夫都绝不会反对,但你怎么都要把这笔帐算在方小子头上?” 吕足金冷冷一笑,道:“把帐算在方小子的头上,也就等于把帐算在楼小姐的心里,老娘若真的把方小子折磨,这比起怎样惩罚楼小姐都还更残酷!” 钱有多陡地呆住,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一口气,道:“看来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果然不错。” 但出乎意料之外,他这样说吕足金,反而使她一点也不生气,并未挥拳再揍钱有多…… □□□ 血花宫矗立在饮血峰上,它一向被江湖中人视为武林禁地,甚至是有去无回的魔域。 但这种情况,近来巳渐渐有所改变。 当然,改变得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血花宫的主人不再是号称“茹毛饮血鬼独夫”,又被称为“六亲不认断肠人” 的练惊虹,而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岳小玉。 岳小玉做了血花宫的宫主,虽说有师父“笑公爵”公孙我剑从旁协助,但毕竟也是一件极其古怪的事。 而公孙我剑这个人,本来也就是个相当奇异的怪人。 自从练惊虹把权力移交给这对师徒之后,岳小玉就俨然成为饮血峰的主人了。 这一天,天气相当严寒,岳小玉在师父督促之下,已练了三个时辰剑法。 到了黄昏,公孙我剑才施施然的走了过来,对岳小玉说道:“今天到此为止。” 岳小玉长长地吐出口气,道:“多谢师父不杀之恩!” 公孙我剑瞪着他,道:“你又在胡说什么?”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徒儿若再练下去,势必疲累而死,如今师父网开一面,让徒儿休息休息,也可算是大发慈悲是也!”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道:“你对练功没有兴趣吗?” “非也非也!”岳小玉忙道:“徒儿越练越有兴头,越练越是有趣,但凡事适可而止,练功也是一样的。” 公孙我剑嘿嘿一笑,道:“你又想学一学踢股功了?” 岳小玉吓得连脸都白了,急道:“徒儿内急,现在就要上茅厕,师父再见!” 但等到他一口气奔到茅厕门外的时候,赫然看见师父在这里恭候着他。 岳小玉讪讪一笑,道:“师父的轻功,越来越是高明啦!” 公孙我剑冷冷道:“但你的忍功却好像越来越差劲!” 岳小玉道:“常言道:‘屎可忍,尿不可忍。’于是徒儿忍无可忍……” “放屁!”公孙我剑脸色一寒,冷笑道:“常言说的乃是:‘此可忍,孰不可忍!’你胡乱篡改无中生有,成何体统?” 岳小玉干咳了一声,说道:“徒儿不敢!” 公孙我剑道:“那么,你现在且跟我来。” 岳小玉苦着脸,说道:“徒儿遵命便是。” 公孙我剑又瞪了他一眼,说道:“遵命就说遵命,何谓之‘遵命便是’?以后不要再加添这等无可奈何的字眼,你懂不懂?” 岳小玉道:“懂,遵命!徒儿以后说话,一定务求简洁明白,绝不罗罗嗦嗦,也决不多加不必要的多余字眼,以免师父听了就生气,再者,旁人听见更是觉得大大的不妥,甚至会误会了咱们师徒的感情,其实嘛!天下间对小岳子这么好的人,算来算去就只有师父你一个,徒儿很感激师父的大恩大德,而且感激得快要忍不住撒尿啦……” 公孙我剑叹了口气,挥手道:“小无赖毕竟还是小无赖,你快点进茅厕速速解决,不要让水姑娘久候了。” “水姑娘?”岳小玉立刻跳了起来,道:“师父,您老人家说的水姑娘到底是哪一位姑娘?” 公孙我剑道:“怎么,一听见‘水姑娘’这三个字,就连小便也不急了?” “不,很急,很急!”岳小玉匆匆跑进茅厕,但很快就已钻了出来,道:“师父,是不是水莹儿来了?” 公孙我剑微微-笑,说道:“不但水莹儿来了,还有江东五杰和许不醉也都来了。” 岳小玉忽然一阵黯然,道:“江东五杰现在只剩下四杰了。” 公孙我剑道:“胡无法虽然已遭不幸,但他们仍然号称江东五杰,他们相信,胡无法仍然和他们在一起的。” 岳小玉点了点头,说道:“他们说得对。” 公孙我剑道:“不要再说了,快到碧血楼台去。” □□□ 负责看守碧血楼台的,仍然是曾经在朝廷中做过骠骑大将军的沈必理。 他现在是碧血楼台的总调度,也是血花宫里嗓门最响亮的人。 岳小玉第一次进入碧血楼台的时候,曾经给这位沈总调度弄得啼笑皆非,但这个时候,他却是以血花宫的宫主身分而来的。 沈总调度一看见岳小玉,立刻便鞠躬大叫道:“碧血楼台沈必理参见岳宫主!” 岳小玉微笑挥手,觉得写意极了,道:“沈总调度不必多礼。” 沈总调度这才站直了身子,道:“水姑娘、江东五杰及许轩主等,正在黑石堂中等候着岳宫主及公孙总老供奉。”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道:“这里的规矩实在古怪,你是总调度,我却是什么总老供奉,真是长篇累赘,听得耳朵大大的不舒服。” 沈总调度笑了笑,道:“本宫有好几位老供奉,但目下以公孙老侠身分最高,于是在‘老供奉’三个字之上多加一个‘总’字,亦无不合之处。” 这一天,公孙我剑不时看着岳小玉微微发笑,岳小玉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却也不敢向师父发问。 在沈总调度带引之下,岳小玉终于看见了水莹儿,还有江东五杰和许不醉。 许不醉怔怔地瞧着岳小玉,忽然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昔日的小岳子,现在已经是血花宫宫主啦!” 岳小玉连忙抱一拳答话,道:“许轩主休要取笑,本座年纪尚轻,还望诸位前辈多加指导。” 常挂珠“吃吃”一笑,目注着岳小玉说道:“你现在自称‘本座’,倒也威风得很!” 岳小玉道:“这是义父的意思,他老人家说:‘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名正言顺,则威不可失,礼不可免。’” 常挂珠眼珠子一转,道:“说得未尝无理,正是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大架子,俺若做了血花宫宫主,也是和你一般无异的。” 鲍正行“咯咯”一笑,道:“血花宫宫主这个宝座,老大是一辈子也没法染指的了,但饮血镇下有座茅厕,尚欠厕主一名,老大如有兴趣,不妨屈就屈就。” 岳小玉笑道:“几位前辈越说越妙,未知铁眉楼那一边形势又怎样了?” 许不醉干咳一声,道:“在早一阵子,神通教着着进逼,似有君临天下,气吞河狱之势,但忽然间,形势又有了大变动。” 岳小玉道:“变得怎样?” 许不醉道:“神通教的精锐高手,已悄悄撤退。” 公孙我剑道:“会不会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 “看来却又不像!”许不醉道:“据五盾会大龙头龙眉估计,神通教本身,可能也现出了某种变故。” 公孙我剑道:“所以神通教不敢再行冒险,于是只有悄悄撤退?” 许不醉道:“正是这样。” 公孙我剑道:“但神通教中不乏谋臣老将,教中魔徒退得固然爽快,但一旦要卷土重来也不是一件怎么大费周章之事情。” 许不醉淡淡一笑,说道:“这一点,咱们当然不会忽略,但咱们却也有优胜之处。” 公孙我剑“哦”地一声,淡淡道:“你是说丐帮吗?” “正是丐帮!”许不醉道:“丐帮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神通教群邪若有什么重大行动只怕不容易瞒得住大江南北人数逾万的丐帮弟子。” 江东五杰的老四玲珑妙手舒一照闻言哈哈一笑,道:“正因如此,咱们大可高枕无忧,谋定而后动。” 常挂珠把密底算盘旋转了几下,道:“高枕无忧的人,往往会从天边摔掉下来,一直摔到无底深渊里。” 铁杖如山鲍正行也同意常挂珠的说话。他说:“丐帮虽可给咱们很大的助力,但如今这个大帮会仍然陷于群龙无首之局。” 扇卷神州白世儒眉头一皱,道:“诸葛酒尊不是已经答应做帮主吗?” 常挂珠道:“他虽然答应了,而且连绿玉打狗棒也在他手中,但在丐帮大会尚未召开之前,他仍然不是丐帮帮主。” 公孙我剑道:“他甚至仍然未能算是丐帮中人。” 许不醉道:“诸葛酒尊若要加入丐帮,那是一点也不困难的,但现在他要做的是丐帮帮主!” 常挂珠眉头一皱,道:“许轩主言下之意,莫非认为此事行之不易吗?” 许不醉道:“目前难说得很。” 常挂珠怪笑了一下,道:“照俺看来,大伙儿还是用不着太担心的,听说关长老已在紧锣密鼓准备召开丐帮大会。” 鲍正行咧嘴一笑,道:“如此好极,俺也参加。” 舒一照道:“你是叫化子吗?” 鲍正行道:“谁说不是叫化子就不可参加丐帮大会?” 舒一照道:“物以类聚,你几时见过猴子群里会出现一条蠢猪?” 鲍正行道:“这也容易,俺到了那一天暂时做个叫化子便是。” 舒一照道:“做叫化岂有只做一天之理?” 鲍正行道:“有人刮光了脑袋去当和尚,但只当了一天就还俗去也!” 舒一照道:“这是混帐和尚,他XX的王八东西。” 他这两句话才骂出口,背上已给常挂珠打了一掌。 舒一照挨了一掌,不禁为之又惊又怒,瞪着常挂珠道:“你为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常挂珠冷冷道:“你嘴里不干不净,自然该打!” 舒一照道:“我又不是骂你!” 常挂珠哼了一声,道:“俺曾经做过和尚,而且只做了一天就还俗去也,你现在懂了没有?” 舒一照这才恍然,鲍正行却在掩嘴暗暗失笑。 常挂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鲍正行说道:“怎么连俺也一并骂上了!” 常挂珠怒道:“俺告诉你这件事的时候,你是答应过会保守秘密的。” 鲍正行讪讪一笑,道:“对不起,是小弟一时嘴快舌滑,不知不觉的说了。” 常挂珠“唔”的一声,道:“算了,算了!俺也不是真的怪你来着。”他一面说,一面向他走了过去。 鲍正行知道这个老大,准是要趁自己冷不提防的时候猝然发难,也就一面听一面向后倒退开去。 但他才退了凡步,屁股却突然一阵剧痛。 他猛然回头,立刻就看见了背后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岳小玉,另一个是沈必理。 鲍正行怒道:“是谁踢俺的屁股?” 岳小玉笑了笑,道:“你猜猜看?” 鲍正行道:“准是你这位岳宫主!” 岳小玉道:“何以见得?” 鲍正行道:“你师父最擅长踢股功,你跟着他老人家也有一些时日了,自然也学会了这个要命的绝艺。” 沈必理却摇摇头,道:“你错了,岳宫主没有踢你的屁股。” 鲍正行脸色一变,道:“不是他?那么一定就是你踢俺的屁股!” 沈必理道:“不错!” 鲍正行道:“你凭什么踢俺?” 沈必理道:“凭我的脚,还有岳宫主的命令。” 鲍正行“哇”的一声大叫,道:“他为什么要下这个命令?” 沈必理道:“那是对你的惩罚,惩罚你不该胡乱泄漏常老大的秘密。” 鲍正行楞住了。 他呆楞楞的望着岳小玉,岳小玉也用同样的眼光盯着他。 两人相对互视了好一会,忽然同时放声大笑。 □□□ 腊月十五,大雪纷飞。 血花宫没有白花,却有雪花和桃花。 雪花是白的,桃花却是鲜红如血。 这一天,在碧血楼台后面园林的桃花仿佛开得特别灿烂。 在这大雪纷飞的清晨,岳小玉仍然不断勤练武功。 练功并不有趣。 尤其是对岳小玉那样的人来说,练功简直是苦差中的苦差。 但他却不能不练。 尤其是他现在已成为血花宫宫主,倘若还不快点练武功,将来一定会成为武林中的笑柄。 他的确已立下了决心,非要练成上乘的武功不可。 但这一天,他只是练了半个时辰掌法,就给公孙我剑叫了回去。 “师父,有什么事?”岳小玉问。 公孙我剑沉吟了半响,才道:“丐帮大会很快就要召开了,你有什么看法?” 岳小玉道:“徒儿又会有什么看法了,若真的非说不可,大概只能说希望诸葛大叔可以顺利成为丐帮帮主而已。” 公孙我剑说道:“你想不想去凑凑热闹?” 岳小玉一怔,道:“徒儿可以参与这一个大会吗?” 公孙我剑道:“本来你不该去,为师也不会去,但为师恐怕这一次丐帮大会,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岳小玉忙道:“若有这种顾虑,咱们就非去不可了。” 公孙我剑道:“为师正是这么想。” 岳小玉道:“丐帮长老大会,是否只有丐帮弟子才可以参加?” 公孙我剑道:“那倒未必,只不过这是丐帮的事,旁人一向绝少参与而已。” 岳小玉想了想,暗忖道:“丐帮毕竟是丐帮,倘若这是美女帮召开大会,恐怕瞧热闹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九万八。” 公孙我剑见他眼珠子“骨碌”、“骨碌”地乱转,便冷笑一声,道:“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岳小玉悚然一凛,连忙说道:“徒儿内心并无半点歪想,只是感到有点寒冷而已。” 公孙我剑道:“你今天穿的衣服太少,没有给冻僵已算侥幸。” 岳小玉干咳一声,扯开话题道:“师父若带着徒儿前往参加丐帮大会,血花宫又由谁来主持大局?” 公孙我剑道:“当然是沈总调度。” 岳小玉道:“这位沈总调度的武功,真的那么厉害吗?” 公孙我剑道:“为师也不大清楚,但他备受练老宫主赏识,而且又做过真正的大将军,自非-般泛泛之辈可比。” 岳小玉道:“但咱们一走了之,义父知道了只怕会不大高兴。” “什么一走了之?”公孙我剑冷冷道:“咱们只是为了丐帮的事暂时离开一下,只要诸葛酒尊做了帮主,咱们马上就赶回来。” 岳小玉眉头紧皱,道:“真的可以吗?”实则心里大是高兴,道:“老子做宫主已做得有点发闷了,早就想溜出去舒散舒散一下。”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公孙我剑的想法,也是和他一般无异。 □□□ 丐帮长老大会,已定于大除夕晚上举行,地点是在开封府东南五十里外的吴家集。 吴家集也曾有过几十年很热闹的岁月,但自从在十余年前给强盗放了一把火,又杀了几百人之后,这个市集就已变得十分荒凉了。 现在,距离大除夕还有三天,公孙我剑已带着岳小玉来到了吴家集。 这时候,在吴家集一带,已麇集着不少丐帮子弟。 岳小玉大是奇怪,便问公孙我剑,道:“还有三天才是除夕,怎么老早就有这许多叫化子了?” 公孙我剑道:“这是丐帮每次召开大会的惯例。” 岳小玉又问道:“不怕敌人乘机侵袭吗?” 公孙我剑道:“丐帮虽然真正的高手并不多,但胜在人多势众,就算有什么仇家,也不敢贸然在此动手。” 岳小玉心内这才明白,道:“原来如此。” 公孙我剑道:“不要再提这些,咱们到处逛逛,看看情况如何?” 岳小玉想:“处处都是叫化子,又有什么好看的?”突然内心之中,正在怀念着穆盈盈和水莹儿。 公孙我剑却看穿了他的心意,道:“好徒儿,你在想那两个小妮子吗?” 岳小玉干咳两声,道:“不是徒儿想着小妮子,是小妮子老是想着徒儿。” 公孙我剑道:“既舍不得这两个小妮子,为什么还要跟着为师离开饮血峰?” 岳小玉道:“男儿志在四方,徒儿绝不会被情所困。” 两人在吴家集里逛了一会,忽然有个很干净的小叫化走了过来。 这小叫化长得眉清目秀,比岳小玉略矮一点。 他老是望着岳小玉,公孙我剑不禁眉头-皱,道,“你是丐帮弟子吗?” 小叫化摇摇头,道:“不是的。” 公孙我剑一怔,道:“既不是丐帮弟子,为什么潜进这里来?” 小叫化道:“是不是只有丐帮弟子,才可以在附近出现?” 公孙我剑道:“这倒不是。” 小叫化道:“既然不是,你就不该大惊小怪。” 公孙我剑瞧着这小叫化,道:“你很老气横秋。” 小叫化道:“你却是个老天真,是个快活人。” 公孙我剑又问道:“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小叫化道:“我师父。” 公孙我剑道:“你师父是谁?” 小叫化道:“诸葛酒尊。” 公孙我剑陡地一呆,道:“是酒王之子诸葛酒尊?” 小叫化道:“是的!”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化回答道:“游出海。” “什么?你叫游出海?”岳小玉感到有趣极了。 小叫化道:“我姓游,名出诲,这又有什么出奇的?” 岳小玉道:“不出奇,不出奇!真是一点也不出奇。” 游出海道:“你就是岳小玉吗?” 岳小玉一怔,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游出海道:“是我师父说的。” 岳小玉道:“诸葛大叔怎么说?” 游出海道:“师父对我说,笑公爵公孙老侠收了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徒弟,他叫岳小玉,为人聪明伶俐,将来必成大器。” 岳小玉笑道:“诸葛大叔太看得起本座了。” “本座?你为什么自称本座?”游出海眨眨眼睛问道。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这是为势所逼,我养父所赐。” 游出海道:“你认了练老宫主为义父,只怕江湖中人会对你有所不满!” 岳小玉笑道:“旁人满不满,本座是管不了这许多的,只要我师父不反对,那便是上吉兼大吉,万事皆吉之至。” 游出海望着公孙我剑微笑道:“公孙前辈眼光独到,我师父是十分欣赏的。” 公孙我剑目注着这小叫化,道:“你真的是诸葛酒尊的徒儿?” 游出海咳嗽一声,良久才道:“有一半真,有一半假。” 岳小玉大奇,道:“怎么这种事也有一半真,一半假?” 游出海道:“因为我认为是真的,但我师父却认为是假的。” 岳小玉“啊”一声,恍然道:“我明白啦!你已拜了诸葛大叔做师父,但他却不肯承认你是他的徒弟,对不?” 游出海苦笑了一下,说道:“正是这样。” 岳小玉道:“诸葛大叔并不是个顽固的人,你若持之以恒,苦缠到底,他迟早一定会收你为徒的。” 游出海道:“我也是这么想,但近来却又有了新的麻烦!” “何谓之新的麻烦?” “出现了劲敌是也。” “什么劲敌?”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丫头,她也和我一样,老是缠着我师父,一定要我师父收她为徒。” 岳小玉哈哈一笑,道:“这倒很妙,想不到诸葛大叔忽然如此吃香,你也想拜他为师,她也想拜他为师!”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目注着游出海道:“你说的那个小丫头,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游出海道:“这小丫头比我年长一岁,样子看来蛮可爱的。” 岳小玉笑道:“是你认为她可爱?还是你师父认为她可爱?” 游出海道:“我们都认为她可爱,即使是你遇上了她,也一定会这么想。” 岳小玉含笑不语,心里却在忖道:“老子左有水莹儿,右有穆盈盈,已是各有千秋,可爱得无与伦比,这个叫什么游出海游入河的小叫化,他眼里的西施只怕也和鼻涕丫环差不多而已。” 公孙我剑问游出海,道:“你父母呢?” 游出海道:“一个吃香烛,另一个吃斋菜。” 岳小玉奇道:“吃斋的意思是我懂的,但吃香烛又是怎么一回事?” 游出海黯然道:“香烛不是活人吃的。” 岳小玉才恍然,说道:“那真是不幸之至,难怪你要变成一个叫化子了。” 游出海耸肩一笑,道:“做叫化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逍遥自在的很。” “做惯乞儿懒做官。”岳小玉道:“诸葛大叔也是这般脾性。” 公孙我剑道:“但他现在却快要做丐帮帮主了。” 岳小玉道:“这算不算是件好事?” 公孙我剑道:“对他来说当然不算,而且还可以说是一件坏事。” “坏的程度有多深?” “比海深,比万丈深渊更深。”公孙我剑淡淡道:“但对于丐帮以至整个武林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游出海道:“公孙前辈言之有理。” 公孙我剑又盯着他,道:“你在江湖流浪已多久了?” 游出海道:“两年。” 公孙我剑道:“你说的那个小丫头又是怎样的?” 游出海道:“她来历不明,刁蛮泼辣,十分任性。” 公孙我剑道:“她叫什么名字?” 游出海道:“小恶女。”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道:“这绰号已很够凶恶,但她姓什么?” 游出海道:“她说她自己的名字已忘掉了。” “忘掉了?”岳小玉冷冷一笑,道:“名字又怎会忘掉的?” 游出海道:“她说,自己曾经害了一场大病,而且曾经晕迷过去,等到神智清醒之后,以前的事都一概忘掉了。” 岳小玉道:“连名字也忘掉?” 游出海道:“是的。” 岳小玉道:“那么她的亲人呢?” 游出海道:“都不见了,但在她的身上却有一个很细小的包袱。” “包袱里是不是有很多银两?” “没有!” 岳小玉道:“没有银两?那么里面包着的是什么东西?” 游出海道:“一串珍珠,一把短刀,还有一封信。” 岳小玉道:“那串珍珠很值钱吗?” 游出海道:“珍珠已变黄,而且珠儿细小,绝非上品。” 岳小玉陡地一呆,道:“这岂非一病之后,她就变成一等的穷人了!” “却又非也!”游出海道:“那一串珍珠虽然只是凡品,但短刀却很值钱!” 岳小玉道:“她把短刀卖了?” 游出海道:“不是她,而是跟随着她的一个老婢。” 岳小玉一楞,道:“你不是说过,她的亲人都不见了?” 游出海道:“这老婢不能算是她的亲人。” 岳小玉“唔”一声,道:“那短刀卖了多少钱?” 游出海道:“五万两。” “五万两?”岳小玉大感意外,道:“一把短刀居然有人肯出价五万两?” 游出海点了点头,道:“是的。” 岳小玉道:“这人是谁?” 游出海道:“一个没有人知道名字的参商。”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这倒怪异之极!” 公孙我剑略为沉吟,目注着游出海道:“那个老婢又是怎样的人?” 游出海道:“她叫大莺,已有五十岁左右年纪。” 公孙我剑道:“这个叫大莺的老婢,一定会知道小恶女的来历和身世。” 游出海道:“也许是的,但这个老婢却已死了。” “死了?”岳小玉眉头大皱,道:“她是怎样死的?” 游出海道:“无疾而终,忽然倒下,不久便已呼吸中绝。” 岳小玉说道:“你怎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游出海道:“她倒下的时候,我就在她的身边。” 岳小玉奇道:“你怎会在场的?” 游出海说道:“就算不相信又怎样?总之她之死,跟我师父没有关系也就是了。” 岳小玉道:“诸葛大叔悬天下间一等一的大好人,他不会向大莺下毒手。” 公孙我剑说道:“这是绝对不必怀疑的。” 岳小玉说道:“但大莺也绝非无疾而终。” 公孙我剑说道:“她这一着,是以死相求,非要诸葛酒尊把小恶女收留下来不可。” 岳小玉不由为之动容,道:“这老婢好大的决心!” 游出海道:“但师父直到现在,还没有把小恶女收为门下弟子。” 公孙我剑道:“她毕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 游出海道:“小恶女不但来历不明,而且还凶蛮得紧。” 公孙我剑淡淡笑道:“你领教过她的厉害了?” 游出海哼一声,道:“好男不与女斗,是她首先向我动手的。” 公孙我剑又笑了笑,道:“你打不过她?” 游出海道:“她年纪比我大,而且又练过一身武功,我打不过她,又有什么稀奇?” 公孙我剑道:“但照我看,你本身也是一个会家子。” 游出海道:“我练的功夫,只可以吓唬小孩子。” 公孙我剑道:“那小恶女又怎样?” 游出海道:“她的拳脚功夫十分了得,我万万不是她的对手。” 公孙我剑道:“你不喜欢她?” 第 五 章 游出海道:“不喜欢,但她的样子实在是蛮好看的。” 公孙我剑说道:“你的样子,也很好看。” 游出海苦笑一下,道:“一个流浪江湖的小叫化,又有什么好看了!” 公孙我剑“啧啧”一笑,道:“你师父虽然大半辈子都做叫化,但他在年轻之时,也是一个风采不凡的俊俏男儿。” 游出海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老人家直到现在还不肯让我正式拜师。” 公孙我剑问道:“你真的很想拜他为师?” 游出海道:“当然是真的,前辈莫非有办法让我得偿如愿吗?” “没有办法!”公孙我剑摇摇头,道:“对付别人,我也许还有三几下子绝招,但这一个人,嘿嘿!” 游出海闻言,顿然为之颓丧不已。 岳小玉却一拍胸膛,扬眉叫道:“游兄弟,你别失望,这桩事情,包在老子的身上可也!” 游出海立时喜上眉梢,问道:“是真的?” “绝无虚假!”岳小玉说道:“对付诸葛大叔我师父没办法,但老子却有办法!” 公孙我剑嘿嘿一笑,道:“你又有什么法宝了?” 岳小玉道:“暂时不能说!” 公孙我剑立刻沉声说道:“我是你师父!” 岳小玉道:“师父也不能说。” 公孙我剑道:“斗胆!” 岳小玉道:“人在江湖,胆子若太细小,就会永远振作不起来。” 公孙我剑瞠目看了他半天,忽然仰天哈哈一笑,道:“好小子,这一次算是为师的输了。” 岳小玉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多谢师父。” 公孙我剑道:“你能够为了别人的事情而坚守本身原则,这是很好的,倘若为师因此而加以责怪,便是迂腐!” 岳小玉忙说道:“师父通情达理,胸襟广阔,如天如海,自非迂腐之辈可比者也。” 公孙我剑哈哈一笑,忽然一脚踢在岳小玉的屁股上。 岳小玉闪避不及(当然者也),登时痛得连泪水也迸将出来。 游出海大吃一惊,忙道:“前辈何以无故踢人?” 岳小玉不等师父开口,已苦笑着对游出海道:“本座乱拍师父马屁,所以挨这一脚实在并不冤枉。” 游出海呆住了。 公孙我剑却拈须一笑,道:“你明白就好了。” 岳小玉又苦笑了一下,说道:“徒儿早已明白,但却愚笨得很,总是明知而故犯。” 公孙我剑道:“你并不愚笨,就是嘴贫舌贱,致招无妄之灾。” 岳小玉讪讪一笑,半晌才对游出海道:“你怎么知道咱们会在这里出现?” 游出海道:“是一个很凶恶的叫化对我说的。” “很凶恶的叫化?”岳小玉一呆,道:“本座知道,丐帮之中有一个乞丐是很凶恶的,他就是‘怒乞’百里怒。” “你说对了!”游出海连连点头不迭,道:“正是百里怒。” 公孙我剑一怔,道:“这个乱冲乱撞的家伙,怎么居然注意起咱们来了?” 游出海道:“百里怒说过,以前很想做一件事。” 公孙我剑道:“他想做什么?” 游出海道:“他想揍你一顿!” “揍我?”公孙我剑大奇,道:“我几时开罪这个人了?” 游出海道:“我不知道,但他的确曾经这么说过。” 公孙我剑寻思片刻,结果还是弄不清楚百里怒为什么想揍自己-顿。 岳小玉冷哼一声,盯着游出海道:“百里怒在哪里?” 游出海道:“山神庙里。” 岳小玉立刻说道:“咱们马上就去找他。” 公孙我剑道:“找这个恶乞干吗?” 岳小玉道:“徒儿想看看,他是不是疯了!” 公孙我剑道:“百里怒疯不疯,跟咱们又有什么相干?” “怎会没相干?”岳小玉道:“他想揍师父呀!” 公孙我剑笑道:“想想总是可以的,但凭他现在的功夫,只怕还不配动你师父一根汗毛。” “这个徒儿当然知道。”岳小玉道:“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若大放暗箭,师父就会大大的不利了。” 公孙我剑悠然道:“你对百里怒的认识有多少?” 岳小玉一楞,过了一会才道:“他虽然凶恶一点,但心肠好像半点也不坏。” “你的眼光实在不错!”公孙我剑道:“百里怒纵非君子,也绝非小人。” 岳小玉想了想,不禁点头道:“师父言之有理,百里怒纵然跟师父有什么过节,他也不会暗箭伤人的。” 公孙我剑沉吟着,道:“而且,他想揍我,也必然有他的理由,只不过咱们暂时弄不清楚而已。” 岳小玉眨着眼,忽然“噢”一声叫道:“徒儿记起了!” 游出海一楞,问道:“你记得是些什么?” 岳小玉道:“百里怒对师兄也是十分敌视的” 公孙我剑吸了一口气,道:“百里怒不但凶恶,而且古怪的很。” 岳小玉道:“要明白真相,只有马上去找这一个人。” 公孙我剑想了很久,终于说道:“这样也好,为师不怕恶乞,只怕闷在肚子里面。” 接着,游出海带着公孙我剑师徒走向东北方。 约莫走了半里左右,三人已来到一座破落不堪的山神庙外。 游出海迅速冲入庙内,叫了一声:“百里老兄!” 庙内立刻有人冷冷一笑,道:“小杂毛,我叫你滚远一点,怎么又再滚了回来?” 游出海嘻嘻一笑,道:“有两个人要见你嘛!” 那人“哼”一声,说道:“什么人我都不想见,你快滚,门外的两个家伙也要滚!” 此时,岳小玉早已认出那是百里怒的声音,便道:“百里兄,不是连小弟也要赶走吧!” “小岳子!”百里怒忽然尖叫了一下,不等岳小玉走进山神庙,人已有如旋风般窜了出来。 岳小玉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恶乞,果然名不虚传。” 百里怒在他的鼻上捏了一把,道:“你真是个武林福星!”说到这里,这才发现公孙我剑一直站在岳小玉身旁。 公孙我剑淡淡一笑,目注着百里怒道:“百里老弟久违了!” 百里怒干咳两声,才道:“是你!” 公孙我剑倏然道:“不错,是我,你是否感到讨厌极了?” 百里怒道:“我并不是器量狭窄的人,从前你的确令人感到讨厌,但现在算了,算了!” 岳小玉奇道:“我师父是个游戏人间的江湖怪杰,怎会令人感到讨厌?” 百里怒冷冷一笑,道:“游戏人间这种事,偶一而为之,尚可说是无伤大雅,但你师父毕生游戏,不务正事,老是闲散渡日,这就是大大的不对!” 岳小玉道:“就算是我师父大大的不对,那也是他老人家的事,几时轮得到你来说讨厌?” 百里怒道:“倘若只是你师父一个人不务正事,那还罢了,但他却连诸葛酒尊也教坏了。” “教坏了?”岳小玉一呆,说道:“诸葛大叔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给我师父教坏?” 百里怒冷冷一笑,道:“常言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诸葛酒尊若不是常跟你师父为伍,他早就成为丐帮帮主了。” 岳小玉更奇,道:“你不是憎厌诸葛大叔吗?何以忽然又希望他能够成为丐帮帮主了呢?” 百里怒哼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憎厌诸葛酒尊?” 岳小玉耸肩一笑道:“我怎知道!” 百里怒道:“我憎厌诸葛酒尊,就是因为他不肯做丐帮帮主。” 岳小玉眉头一皱,道:“他老人家做不做丐帮帮主,那是他的自由,你又何必如此气忿?” 百里怒冷冷道:“他不做丐帮帮主,自然是他妈的逍遥自在得很,但他若稍有良知,就不该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把丐帮逾万弟子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 岳小玉双眉一蹙,道:“没有这么严重吧?” “就是这么严重,甚至比任何人想像之中还更严重得多!”百里怒冷冷一笑,道:“你若明白真正的情形,只怕你会比我更加气忿。” “也许是的!”岳小玉故作紧张地说道:“你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百里怒道:“诸葛酒尊不做帮主,最大的弊处就是他不做,尹天澜却顺理成章地做了帮主。” 岳小玉故意道:“尹天澜做帮主不是做得很好吗?总之有人肯做丐帮帮主也就是了。” “胡说!”百里怒面露怒容,道:“正因为他做了帮主,所以才会使本帮大乱。” 岳小玉微微一笑,道:“他做得不好?” 百里怒道:“他做得太好了,每一件事都对他自己很好。” 岳小玉道:“对大家又怎样?” 百里怒道:“一点也不好!” 岳小玉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不早一点向诸葛大叔说?” 百里怒道:“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岳小玉道:“他不知道就不知道,这又有什么稀奇了?” “他又不是个蠢材,怎会不知道天澜是个怎样的人?”百里怒怒声说道:“他是只顾自己快活,不理民间疾苦!” 岳小玉屑头一皱,道:“你这样说,未免有欠公平。” 百里怒道:“为什么不公平?” 岳小玉道:“救民济世,行侠仗义,并不-定要做丐帮帮主才可以的,就以诸葛大叔来说,虽然他只是孤身寡人,但却嫉恶如仇,屡战邪魔,岂非同样值得武林中人敬重吗?” 百里怒道:“不管怎样,他不做丐帮帮主,就是大错!” 岳小玉叹了口气,道:“照你的看法,这不仅是大错,似乎还是一条大罪!” 百里怒说道:“岳小弟此言,正合我意。” 公孙我剑捋须一笑,道:“既往之事,不提也罢!反正诸葛酒尊已答应接任成为新的丐帮帮主,百里老弟大可开怀畅饮,高兴一番是也!” 百里怒道:“诸葛酒尊倘若真的成为本帮帮主,自然是万分值得庆幸的,就只怕有人从中作梗,坏了这桩大事。” 岳小玉道:“百里兄认为会有人破坏此事吗?” 百里怒道:“我不知道,但这担心也不一定是多余的。” 公孙我剑道:“江湖中风云瞬息万变,大家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岳小玉道:“未知诸葛大叔如今身在何方?” 百里怒略为沉吟,才说道:“你想见他?” 岳小玉道:“当然很想,莫非你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 百里怒道:“自从他离开铁眉楼之后,就一直很少和本帮弟子有所联系。” 岳小玉道:“他往哪里去了?” 百里怒道:“据我所知,他正在打探着两个人的下落。” 岳小玉一怔,道:“诸葛大叔要找的是什么人?” 百里怒道:“第一个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的女儿叶红棉。” “叶红棉?”岳小玉的脸色立刻变了,道:“另一个当然就是郭大哥了?” 百里怒道:“不错!他要把郭冷魂和叶红棉找回来。” 岳小玉道:“许轩主和铁老鼠不是曾经去找他们吗?” 百里怒道:“当许不醉和铁老鼠离去之后,诸葛酒尊总是放心不下,于是也跟了上去找。” 岳小玉道:“后来怎样了?” 百里怒说道:“许不醉和铁老鼠首先找到了方鲸,后来又有两男一女跟他们会合。” 岳小玉道:“这两男一女是谁?” 百里怒道:“两兄弟,两夫妇。” 岳小玉一怔,屈指算道:“这么加起来不是四个人了?” 百里怒道:“不是四个,是三个,那是欧如神和欧一神两兄弟,而两夫妇者,就是指欧一神夫妇。” 岳小玉“哦”一声,道:“原来是这样计算法,本座明白啦!” 百里怒道:“其后,这五男一女就分乘两辆马车,向安徽进发。” “安徽?”岳小玉一楞,道:“他们为什么要去安徽?” 百里怒道:“这个我不得而知了。” 岳小玉望了公孙我剑一眼,道:“师父,你猜呢?” 公孙我剑摇摇头,道:“这种事,根本就猜无可猜,你以为安徽只是一块豆腐般大小的地方吗?” 岳小玉沉吟半晌,道:“莫非叶红棉和郭大哥就在那里吗?” 公孙我剑道:“早几天你为什么不问一问许轩主?” 岳小玉道:“我问过了,他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真是他妈得很。” 公孙我剑道:“许不醉不肯说真话,必然大有隐衷,他一定还没有找到叶红棉和郭冷魂。” 岳小玉道:“找不到便找不到,大可以慢慢再找嘛!何苦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公孙我剑道:“为师倒不觉得怎样,这大概是人之常情吧!” 岳小玉瞧着百里怒,道:“诸葛大叔若然正在打探着叶红棉和郭大哥的事,会不会来不及参加这个丐帮大会?” 百里怒叹了口气,道:“我也正是这么担心着。” 公孙我剑淡淡一笑,道:“你们毋须杞人忧天,诸葛酒尊做事,表面上看来乱七八糟,实际却比谁都更有分寸,这次丐帮大会,他一定会按时出现。” 百里怒道:“但愿如此。” 游出海道:“我也是这么想。” 百里怒盯着他,忽然冷笑道:“你倒懂得看风驶舵。” 游出海一怔,道:“百里兄何出此言?” 百里怒冷冷道:“你为什么不拜我做师父?” 游出海道:“我为什么要拜你做师父呢?” 百里怒道:“诸葛酒尊是叫化,我也是个叫化,你不拜我为师,那是因为我并非丐帮帮主,但诸葛酒尊却不同了,他很快就会成为丐帮帮主,正是威风八面,你若成为了他的弟子,当然也同样威风八面了。” “这可冤哉枉也!”游出海叫了起来,道:“小子可以向苍天发誓” “不必了!”岳小玉淡淡一笑,道:“百里兄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这又何必太过认真呢?” 百里怒盯着岳小玉,道:“你怎知道我是开玩笑?” 岳小玉道:“游兄弟若是如你所言,早一阵子也根本不会缠着诸葛大叔。” 百里怒道:“这是什么意思?” 岳小玉道:“游兄弟想拜诸葛大叔为师,已不是近三几天的事,当诸葛大叔还没有从常挂珠那里接过绿玉打狗棒之前,游兄弟就已一直死缠到底了,对不?” 游出海忙道:“正是这样,正是这样!” 岳小玉晒然一笑,道:“这就是了,那时候,又有谁会想到诸葛大叔竟然会成为丐帮帮主?这道理就和糟糠之妻一般无异也!” 百里怒一呆,道:“怎么又弄出个什么糟糠之妻了?” 岳小玉道:“糟糠之妻在嫁夫之时,丈夫是霉汉、穷汉,甚至可能是债台高筑之惨汉,但她还是嫁了这个霉、穷、惨的汉子,足见此一嫁也,乃是出自真诚之心,并非贪图丈夫家里有金山银海,及至嫁后,丈夫时来运到,忽然发迹,正是财源广进,富贵从天而来,旁人又岂可说这糟糠之妻在嫁夫时,已懂得看风驶舵哉?” 百里怒想了想,道:“这下总算给你说赢了。” 岳小玉淡淡一笑,道:“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输,就算是和局好了。” 游出海忽然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才会来到吴家集!” 岳小玉道:“现在距离大除夕还有三天,你用不着焦急。” 游出海道:“若在平时,我是不会着急的,但现在……” “现在又怎样了?”岳小玉奇怪地盯着他。 游出海说道:“我担心有人会横刀夺师。”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本座只听过横刀夺爱,可从来没有听过横刀夺师这一句话。” 游出海道:“现在听听也是不迟。” 岳小玉道:“你真的认为小恶女会抢走你的师父吗?” 游出海忧形于色地道:“她长得聪明伶俐,又处处迎合着师父的心意行事,老实说,我可能真的有点比不上她。” 岳小玉皱眉道:“这么说,连你自己也没有信心了?” 游出海叹了口气,道:“形势如此,就算我有十足的信心,那也是没有半点用处的。” 公孙我剑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一场争师比赛,你输定了!” “输定了?”游出海吃了一惊,道:“公孙老侠何以这么说?” 公孙我剑冷冷道:“我若是诸葛酒尊,也绝不会收你为徒。” 游出海的脸庞一阵发白,道:“这是什么道理?” 公孙我剑道:“人在江湖,最重要的就是意志。” 岳小玉扬了扬眉,问道:“意志是不是等于战意?” 公孙我剑说道:“战意就是意志的一种。” 岳小玉道:“这么复杂?” 公孙我剑道:“战意,就是战斗的意志,例如两阵对垒,或者是两人决战,那种支持着战斗的意志,就是战意。” 岳小玉道:“还有其他的意志又是怎样的?” 公孙我剑拈须一笑,道:“你曾经有过忍尿的经验吗?”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经验多矣,徒儿不但曾经忍尿,也曾经忍屎、忍屁、忍泪。” 公孙我剑问道:“忍得住,还是忍不住?” 岳小玉笑道:“小时候多半忍不住,及后年纪大了,就十居其九都可以忍得下来。” 公孙我剑“唔”的一声,慢慢地道:“这就是意志。” 岳小玉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忍尿、忍屎、忍屁和忍眼泪就是意志。” 公孙我剑道:“这只是意志的一种,为师是故意说得如此粗俗,好让你这个小泼皮容易明白一点的。” 岳小玉讪讪一笑,道:“徒儿如今已是饮血峰血花宫宫主,怎么还说我是个小泼皮?” 公孙我剑冷哼一声,道:“就算你做了武林盟主,现在还是个小泼皮。” 岳小玉道:“将来长大了又怎样?” 公孙我剑冷冷道:“如无改进,自然还是泼皮一名,只不过是由小泼皮变成大泼皮,再由大泼皮变成了老泼皮而已。” 岳小玉舌头一伸,不再说话,但心中却在暗想:“做大泼皮和老泼皮都不打紧,千万不要变成死泼皮也就是了。” 游出海听到这里,已明白了公孙我剑的意思,道:“前辈说得对,小子的意志,真是太薄弱了,师父若然知道,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公孙我剑沉吟半晌,道:“你老是叫诸葛酒尊做师父,这也大大的不妥。” 游出海陡地一呆,道:“这又有什么不要了?” 公孙我剑道:“江湖中人,江湖中事,最讲究的是名正言顺,正是名不正,言不顺,诸葛酒尊既然并未正式收你为徒,你老是在别人面前称呼他做师父,这是大大不妥的。” 游出海目光闪动,忙道:“多谢公孙前辈教诲,晚辈以后一定会记住的。” “如此甚好!”公孙我剑莞尔一笑,道:“少年人最忌心高气傲,你肯听老夫指点,可见孺子可教也。” “孺子可教,小岳子又怎样?”岳小玉笑嘻嘻地问。 公孙我剑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不是又想学踢股功?” “不学,不学!”岳小玉登时脸色铁青,连忙摇手不迭,道:“徒儿自知口没遮拦,以后一定会努力改过,决不令您老人家失望。” 百里怒听得为之眉头紧皱,道:“你们几个老老少少说够了没有?” 公孙我剑倏然道:“话说起来,经常都会是没完没了的,未知百里仁兄有何指点?” 百里怒道:“指点是万万不敢当的,但有一件事,却希望公孙老侠出手帮忙帮忙。” 公孙我剑淡淡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有甚么事,直说无妨。” 百里怒道:“我今天苦练了大半天轻功。” 公孙我剑一怔,道:“这又如何?” 百里怒道:“由于练功太勤,所以……所以……” “是不是走火入魔啦?”岳小玉立接着说。 “胡说!”公孙我剑叱道:“真是如你自己所言,口没遮拦,不知轻重。” 百里怒冷冷一笑,道:“走火入魔,那是没有如此严重的,但我现在疲累得很倒是事实,所以希望你们几位早点上路,别再烦扰我睡觉的兴致。” 岳小玉脸色一变,公孙我剑却哈哈一笑,丝毫不以为忤地说道:“快人快语,老夫真是抱歉万分,再见!” 一老两少齐齐讨了个没趣,自然匆匆离开,不再说些什么。 三人离开老远之后,岳小玉才说道:“恶乞果然不愧是恶乞,不知道他行乞之际,是否也是如此凶巴巴的?” 公孙我剑道:“人各有志,亦人各有各的脾性,你休要出口损人。” 游出海微微一笑,对岳小玉道:“你真幸运!” 岳小玉道:“我又有什么值得你说幸运了?” 游出海道:“你有一个这样的师父,还不算是幸运透顶吗?” 岳小玉道:“你这样说,当心屁股。” 游出海一呆,道:“为什么?” 岳小玉道:“我师父最不高兴别人拍他的马屁,所以每逢有人拍他的马屁,他都一定踢那人的屁股。” 游出海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公孙我剑。 公孙我剑微微一笑,说道:“不用害怕,江湖上喜欢拍马屁之辈多如牛毛,老夫若见一个踢一个,岂非连脚趾也得踢肿了!” 游出海这才吁了一口气,岳小玉却立刻怪叫了起来,道:“不公平,不公平!如此大大的不公平!” “为什么不公平?”公孙我剑冷冷一笑。 “别人拍你的马屁,您老人家就欣然接受,徒儿拍你的马屁,你就一脚向徒儿的屁股踢了过来,这还能算是公平吗?” “但为师却认为公平极了。” “为什么?” “别人拍我的马屁,正是干我屁事?但你却不同,你是我的徒儿,倘若你拍马屁拍上了瘾,将来出道扛湖,也势必成为拍马屁高手,嘿嘿,届时为师这一张脸,又该搁到什么地方去了?” 岳小玉不禁为之哑然。 公孙我剑冷哼一声,道:“天下间诸色人等,为师就算想管也管不了多少,但你却是我的徒儿,倘若我连你也管教不住,那又何苦收你为徒,来丢人现眼?” 岳小玉只好叹息一声,道:“徒儿明白了。” 公孙我剑这才满意地一笑,过了一会又说:“其实,游出海刚才那两句话也不能算是拍马屁,尤其是在他眼中看来,你的确是很幸运的。” 岳小玉道:“但愿他能拜诸葛大叔为师,那时候,本座幸运,游小子也同样幸运。” 游出海盯着他,由衷地说道:“你这个人真好。” 岳小玉翻了翻眼睛,苦笑道:“可惜别人并不像你这样说。” 游出海道:“别人对你怎样说了?” “和你说的差了一个字。” “是哪一个字?” 岳小玉道:“你对我说:‘你这个人真好。’但别人却说:‘你这个人真坏。’其实我是一点也不算坏的。” 游出海笑了笑,道:“真金不怕火,我相信你的确是个好人。” 公孙我剑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跟着这位血花宫宫主,别的本领没学到,拍马屁的道行却真有两下子了。” 游出海吃了一惊,连忙住口不语。 就在这时,夜幕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打斗声是从西南方传来的。 公孙我剑皱了皱眉,对岳小玉道:“你和游小子留在这里好不好?” 岳小玉立刻摇头,道:“不好!” 游出海也摇摇头,道:“我们都不想离开您老人家。” 公孙我剑翻了翻眼睛,道:“那很好,咱们干脆都留在这里,正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岳小玉却道:“如此不好!” 公孙我剑冷笑道:“为什么不好?” 岳小玉道:“听这一阵打斗声,准是坏人欺负好人,而且好人的那一方开始渐渐不敌了。” 公孙我剑骂道:“一派胡言,为师不相信你可以听得这么清楚!” 岳小玉笑了笑,道:“徒儿也许是听错了的,但常言有道:‘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公孙我剑皱眉道:“这些凶狠的说话,不该出自我徒儿之口。” 岳小玉道:“徒儿也不是真的要这么说,这两句话,大可以改它一改。” 游出海道:“怎么改法?” 岳小玉道:“这八个字大可以改为:‘宁可救错,不可放弃。’” 游出海拍掌,笑道:“改得妙,改得妙!” 公孙我剑叹了口气,道:“这两个小鬼头,真是花样百出。” 说着,阔步向西南方赶了过去。 岳小玉和游出海自然紧紧跟随着,一步也不肯放松。 他们居然能够跟上了。 当然,这是公孙我剑故意放慢了脚步,否则就算这两个小子跑得比马还快,只怕也很难跟贴得上。 □□□ 打斗声是从一条小河附近传过来的。 黑暗中,只听见有人尖声叫道:“师父,你快走,徒儿还可以应付得了这几个痨病鬼!” 语声甫落,立刻又有一个阴恻恻的嗓子响起,道:“小丫头,凭你的绣花腿和摸骨小手就想保住老酒鬼的性命?嘿嘿,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接着,又有一人冷笑道:“何必跟这娃娃罗嗦,先把老酒鬼的心肝、肠、脏连同眼珠子都一并挖了出来,看看他的鬼魂是否还可以当上丐帮帮主?” 听到这里,岳小玉和游出海都是不禁为之大吃一惊。 公孙我剑也是眼色一变,立时沉声道:“是诸葛酒尊有了麻烦,你们武功不行,先呆在这里,千万别走过去自投罗网,懂不懂?” 两小子同时点头,齐齐应声道:“懂了。” 当下公孙我剑疾冲上去,不到片刻已跟两个黑袍人展开了激战。 黑暗中,只听见那阴恻恻的声音冷冷叫道:“来者何人?” 公孙我剑并不答话,出手更快更急。 忽然间,先前尖声说话的女孩子叫道:“师父,小心……” 公孙我剑几乎同时叫道:“笑公爵在此,酒王之子休怕!” 又是一阵混战之声大作,黑暗中有人惨呼,有人闷哼,最后又有人大叫:“公孙老儿果然邪门,咱们暂时避他一避,日后再找他算……” 这人才叫到这里,胸口已给公孙我剑猛击一掌,登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不久,有一群叫化子把持着火炬赶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丐帮八袋长老之一的铁指神乞关中雄。 □□□ 河边有血,也有死人。 除了血和死人之外,又有一个半死不活,但却居然还在微笑的老叫化。 这老叫化的手里有一根碧绿色的棒。 这就是名满天下,唯有丐帮帮主才配拥有的绿玉打狗棒。 这老叫化,自然也就是有“江南丐中丐”之称的诸葛酒尊了。 当诸葛酒尊看见公孙我剑的时候,立刻笑得连嘴也合不拢,但他才笑了几下,便已呛咳不已。 他一咳,嘴角间便沁出了血。 公孙我剑眉头大皱,立刻把一些药丸塞进他的嘴巴里。 “快给我统统吞下!” 诸葛酒尊吞下药丸后,苦着脸道:“他妈的,这是不是狗屎?” 公孙我剑道:“当然不是狗屎。” 诸葛酒尊道:“若不是狗屎,怎会这么难吃?” 公孙我剑道:“这些虽然不是狗屎,但却是用猫屎加猪尿一起搓成的。” 关中雄吃了一惊,怔怔地盯着公孙我剑,道:“天下间怎会有这种秽脏的药丸?” 公孙我剑耸了耸肩,道:“我怎知道?” 关中雄道:“药丸是你的,怎会不知道?” 公孙我剑道:“这倒冤枉也,谁说这药丸是我的?” 关中雄奇道:“这些药丸若不是你的,又是谁的?” 公孙我剑道:“是咳两咳的。” “咳两咳?什么咳两咳?” “咳两咳就是犬子。” “神医公孙咳?” “公孙咳就是公孙咳,可不是什么神医。”公孙我剑淡淡地说。 关中雄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江湖上,谁不知道你的令郎医术高明,活人无算!” 公孙我剑咳嗽两声,道:“犬子虽然庸碌无能,但总算对猫屎和猪尿甚有认识,酒王之子诸葛酒尊有机会吞下此药丸,真是极大的福气。” 诸葛酒尊笑了笑,道:“这些虎胆熊筋丸价值不菲,给老夫吞下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把珍贵的药丸说成猫屎、猪尿?我若是公孙咳,只怕立刻就要给你气得七窍生烟。” 公孙我剑哈哈一笑,道:“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药丸的名堂,可见得你还没有伤得脑筋紊乱,一塌糊涂。” 这时候,岳小玉和游出海早已跑了过来。 游出海看见诸葛酒尊满身都是血渍,不禁为之面色发白,叫道:“师……” 他本想叫他“师父”,但忽然想起了公孙我剑的说话,立刻改口道:“诸葛大叔,你怎么啦?” 诸葛酒尊道:“你怎么不再叫我做师父了?” 游出海顿时眼睛一红,道:“您老人家还没有正式收我为徒,所以这两个字是不能乱叫的。” 诸葛酒尊“唔”的一声,道:“你能够这样想,那是很好的。” 公孙我剑闻言,不由“吃吃”一笑。 “你在笑什么鸟?”诸葛酒尊冷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游小子这样改口,都是你在暗中搞鬼的结果!” 公孙我剑怔了怔,继而笑道:“果然是姜越老越辣,本公爵只是随便笑了一下,你就已意会过来。” 岳小玉忽然站在诸葛酒尊面前,大声叫道:“小岳子在这里,您老人家看见了没有?” 诸葛酒尊脸上立刻绽出了亲切的笑容,道:“你这张脸又白又好看,我怎会看不见?” 岳小玉道:“欺负您老人家的是什么家伙?” 诸葛酒尊嘿嘿一笑,道:“这些三脚猫怎能欺负得了老夫,只不过老夫故意逗着他们玩玩而已。” 公孙我剑叹了口气,道:“老家伙,你不要再硬充死顶好不好?” 诸葛酒尊也叹了口气,道:“天恨中人的确令人气愤!” 公孙我剑脸色一沉,道:“是天恨帮干的好事?” 诸葛酒尊道:“不错!” 公孙我剑忽然目光一转,盯着一个年纪大概十四、五岁的银衣少女。 这银衣少女也目不转眼的盯着公孙我剑,而且还首先开口,道:“你笑公爵吗?” 公孙我剑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说,你呢?” 她还没有开口,游出海已在那边叫道:“她就是小恶女。” 诸葛酒尊微微一笑,道:“对了,她就是小恶女。” 游出海问道:“你一直都在和她在一起吗?” 诸葛酒尊道:“在三天之前还不是的,但后来我考虑要不要收她为徒。” “我的娘亲啊!”游出海忽然发出了一下绝望的呼叫声。 诸葛酒尊奇道:“我收不收小恶女为徒,又跟你娘亲有什么相干了?” 游出海狠狠地瞪了小恶女一眼,正想开口骂人,岳小玉已在他身边用力拉了一下,笑道: “游兄弟这么说,多半是想起了他的娘亲。” 游出海给岳小玉拉了一下,顿时会意,便说道:“小恶女的相貌,很有点像我娘亲,所以一时嘴快说了出来,尚祈诸葛大叔勿怪!” “不怪,不怪!”诸葛酒尊道:“你能够时常思念自己的娘亲,可见一片孝心,不算混帐!” 他后面这一句话说的甚是兀突,游出海心中有数,不禁为之面上一红,但岳小玉却哈哈一笑,道:“诸葛大叔若收了一个这么聪明的女弟子,同样不算混帐,不算混帐!” “你们说够了没有?”小恶女忽然叫起来,道:“游小子,你在吃醋我是知道的,你师父也是知道的,既然你不满意,就该爽快地直说出来,何必指桑骂槐,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尖刺!” 岳小玉忙道:“我心里只有热血,可没有什么尖刺。” 小恶女道:“你是个八面玲珑的小滑头,但游小子却及不上你。” 岳小玉笑道:“我不叫小滑头,我叫小岳子。” 诸葛酒尊呵呵一笑,道:“你已经是威震江湖的血花宫宫主,别把自己说得太矮太扁了。” 小恶女也冷冷道:“游小子跟着这么一个岳宫主,难怪一出口就是‘我的娘亲啊’!” 岳小玉道:“他这一叫乃是人之常情,还望这位师姊切莫介意。” 关中雄奇道:“怎么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呢?” 岳小玉笑道:“你认为算就算,不算就不算,用不着斤斤计较。”他客观一说,关中雄便不再问下去。 公孙我剑瞪了岳小玉一眼,道:“在关长老面前,怎可以如此放肆?” 岳小玉道:“徒儿只是不想大家太拘束,以致弄得彼此之间格格不入。” 公孙我剑哼一声,道:“偏就是有这许多话来说。” 岳小玉道:“师父既不高兴,徒儿闭上嘴巴片刻便是。” 诸葛酒尊笑道:“闭上嘴巴片刻好了,若闭得太久,小心变成了哑巴!” 关中雄直视着他,皱眉道:“诸葛老兄,你的伤势怎样了?” 诸葛酒尊道:“老夫皮老骨老,唯独一颗心总是他妈的老不起来。” 公孙我剑道:“你这个人若是连心都老了,只怕马上就得去见阎王!” 关中雄咳嗽一声,目注着诸葛酒尊道:“天恨帮为什么会杀到这里来了?” 诸葛酒尊叹道:“这是老叫化子倒霉,真是不消提,不消提!” 公孙我剑道:“事已至此,岂可不提就算!” 诸葛酒尊道:“老叫化子如今本来不该在这里的。” 公孙我剑问道:“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诸葛酒尊道:“安徽容楼。” “容楼?”公孙我剑吸了口气。 “不错,是容楼,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容楼!”诸葛酒尊的脸色渐渐沉重起来。 关中雄也听得有点紧张了,他紧蹙着眉,道:“诸葛老兄,还有三天便是本帮长老大会的日子了,你为什么还要到安徽去?” 诸葛酒尊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 公孙我剑道:“此地也非谈话之所,咱们还是先到开封府再说。” 关中雄一怔,道:“不是先回吴家集吗?” 公孙我剑道:“当然不是!” 关中雄道:“到开封府跟到吴家集有什么分别?” 公孙我剑道:“吴家集人太多。” 关中雄一呆,道:“你一定是弄错了,开封府是大地方,正是人多物博,吴家集又怎能与之相比?” 公孙我剑说道:“你误会老夫的意思了,老夫是说,吴家集已成为武林中人密切注意之地,目前诸葛老兄受了伤,与其到吴家集,倒不如到开封府更为安全一些。” 关中雄道:“这也是道理,但开封府这么大,咱们该把诸葛老兄送到哪里才最安全?” 公孙我剑道:“金鹏苑最安全。” “金鹏苑?”关中雄一怔,道:“那不是开封府最大的赌坊吗?” 公孙我剑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对了。” 关中雄眼色一变,道:“那里是人口最杂,正是龙、蛇混杂之地,怎么反而说是最安全了?” 公孙我剑悠然道:“老夫说最安全,就是最安全,你不相信吗?” “不!公孙老侠的说话,关某又岂敢不相信?”关中雄忙道:“既然这样,咱们先到开封府再说好了。” 公孙我剑沉吟半晌,道:“开封府之行,你不要去。” 关中雄愕然道:“我为什么不要去?我不去,谁来照顾诸葛老兄?” 公孙我剑说道:“有老夫,也有小恶女。” 游出海忙道:“还有岳宫主和我。” 关中雄说道:“但他快将成为丐帮帮主了,关某既是八袋长老,又岂可不闻不问?” 诸葛酒尊眉头一皱,忍不住道:“老叫化子的行踪,你最好就是不闻不问,以免给吓了一跳。” 关中雄脸色一阵发白,道:“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认为关某会是敌人的卧底?” 公孙我剑“唉”的一声,道:“你不要想到九万八千里那么远行不行?” 关中雄道:“你们分明是有了困难,为什么却不要让我知道?” 公孙我剑叹了口气,道:“我承认,咱们真的面临着某种困难,但咱们一定可以解决,旁人担心也是多余的!” 关中雄呆了一呆,半晌才道:“也许是我太多事了,再见!” 说完之后,带着所有丐帮弟子离去。 岳小玉目露担忧之色,对公孙我剑说道:“关长老是不是生气了?” 公孙我剑道:“可能是的,他虽然生性爽直,但自尊心却很强。” 诸葛酒尊道:“他有时候也会大动肝火,大发脾气的,但很快便会没事的。”话犹末了关中雄果然又已折了回来。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关长老,怎么又回来啦?” 关中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走不得!” 岳小玉道:“为什么走不得?” 关中雄道:“帮主有事,而且又受伤,我身为丐帮长老,又怎可以就此一走了之!” 岳小玉道:“当然不可以。” 关中雄道:“所以我又回来了。” 诸葛酒尊苦笑了一下,道:“我现在还没有正式成为帮主哩!” 关中雄道:“虽然现在还不是本帮帮主,但这只是迟早之间的事情而已。” 岳小玉笑了笑,道:“这话也不错,最迟不过三天,诸葛大叔就是堂而皇之的丐帮帮主啦!” 诸葛酒尊叹道:“还没有做得成帮主,就已给邪魔歪道的狗崽子打得鼻青脸肿身受重伤,真是放屁得很!” 岳小玉说道:“这不是放屁,而是时势欠佳,但不出三日,诸葛大叔必然又可再度神龙活现,所以这是一点也不必担心的。” 游出海点点头,说道:“岳宫主所言甚是,诸葛大叔切莫把这点小小挫折放在心上。” 诸葛酒尊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一对小子,真是后生可畏。” 公孙我剑道:“换句话说,就是傻憨,可笑之极。” 岳小玉奇怪地问道:“师父,此话怎讲?” 公孙我剑冷哼一声,说道:“诸葛老叫化什么风浪没挨过? 什么阵仗没见识过?你们这两个傻憨可笑的后生小子居然一本正经地又安慰又鼓励,倒像是老叫化才十岁八岁,而你们却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一般!” 第 六 章 游出海忽然脸色一变,道:“公孙前辈,你说游小子傻憨可笑,头脑简单,那是可以的,但岳兄弟如今已是血花宫宫主,他在江湖上的地位实在非比寻常,是以游小子认为,前辈虽然是岳宫主的师尊,但言词之间,还是要对他客气一点的好,免得旁人听了,会对岳宫主产生了轻蔑之心,那就有损整个血花宫威名了。” 他侃侃而谈,公孙我剑不禁听得为之讶然不已。 诸葛酒尊苦笑了一下,道:“公孙老儿,这小子之言,倒也并非放屁。” 公孙我剑道:“他不是放屁,那么就是我在放屁了?” 诸葛酒尊眨了眨眼,悠然笑道:“做徒弟的可以放屁,做师父的当然也可以放屁。” 公孙我剑道:“你想不想去开封?” 诸葛酒尊道:“你若要我去开封府,我总不成还可以跟你执拗。” 公孙我剑道:“金鹏苑虽然是个很混杂的地方,但越是混杂的地方,敌人也就越是有所顾忌。” 诸葛酒尊叹口气道:“你用不着解释了,我知道你是个真真正正的智多星!” 公孙我剑嘿嘿一笑,道:“想不到你也来这一套,可恶,可恶!” 这时候,小恶女忽然向游出海这边走了过来,两眼直勾勾地望住他。 游出海给她瞧得有点冒火,忍不住大声道:“我又不是怪物,有什么好看?” 小恶女撇了撇嘴,道:“谁说只有怪物才好看?”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游兄弟当然不是什么怪物,他是一个挺不错的风尘少侠。” “风尘少侠?”游出海呛咳一声,道:“我只不过是一名小叫化,又怎配和‘少侠’这两个字扯在一起了?” “不通,不通!此话不通之又不通。”岳小玉摇头不迭,道:“谁说少侠一定要鲜衣怒马,长得一貌堂堂?一个少侠最重要的是要有侠义心肠,照本座看,你虽然表面上是个叫化子,但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风尘少侠。” 游出海赧然一笑,道:“别把游小子捧上半天了。” 小恶女冷冷道:“真是个笨蛋!” “笨蛋!”岳小玉道:“你自己又怎样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得很?” 小恶女道:“总算没有他这么笨!” 诸葛酒尊瞪了她一眼,道:“你今晚怎么了?游小子虽然比不上你那么聪明,但无论如何绝不会是个笨蛋。” 岳小玉笑道:“还是诸葛大叔慧眼识少侠,没有把游出海瞧扁。” 诸葛酒尊道:“小岳子越来越厉害了,难怪练老魔连宫主这个宝座也要拱手相让。” 岳小玉道:“这是时也、命也、运也,可不是小岳子有什么真实的本领。” 公孙我剑道:“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回到金鹏苑再说。” 岳小玉道:“金鹏苑是谁的?” 公孙我剑道:“金鹏苑老板的名字就叫金鹏。” “金鹏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很有趣的人。” “比起江东五杰怎样?” “你认为江东五杰很有趣?” “是的。” “但这几个人,却未免浑噩一点。” “浑噩也有浑噩的好处。” “你认为有什么好处?” “忧愁甚少!”岳小玉道:“就算偶然有些忧愁,也会很快就消失了。” 公孙我剑微笑道:“你能够看得这么深切,那是很难得的。 现在,你不妨再去认识另一个人。” “金鹏苑的老板?” “对了。” 金鹏苑在开封府。 金鹏苑是个赌坊,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 □□□ 曾经有人问金鹏苑的老板,道:“你叫金鹏吗?” 老板答道:“不错,我就是金鹏。” 那人又问:“这是你的名字,还是你的绰号?” 金鹏道:“既是姓名,也是绰号。” 那人笑了一笑,道:“无论是名字也好,是绰号也好,到了明天‘金鹏’这两个字就会刻在一块石碑上了。” 金鹏也笑了笑,道:“这两个字迟早会刻在石碑上,但却一定不会是明天。” 那人道:“何以见得?” 金鹏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最少还可以活五六十年,但聂霸天却不行了。” 那人狞笑道:“我就是聂霸天,你认为我还可以活多久?” 金鹏道:“若从我动手的一刹那开始计算,你最多只能再活三招的时间。” 聂霸天不信道:“三招之内,就一定死?” 金鹏道:“是的。” 聂霸天哈哈一笑,显然完全不相信金鹏的话。 因为他已在金鹏苑四周布置了极厉害的杀人好手,其中还包括来自崂山的“九条毒鳄”。 至于他自己也练成了一身铁布衫功夫,再加上一双雷电魔环,又怎会连金鹏三招都抵挡不住? 金鹏也哈哈一笑,终于动手了。 他是金鹏苑的老板,也是金鹏堂的堂主。 金鹏堂是他自创的,门下弟子总共三十三人。 他的弟子只能练两种功夫,第一种是金鹏手,第二种是金鹏刀法。 但他自己却练了六十四种功夫,所学之广杂,堪称武林罕见。 聂霸天见金鹏倏然出手,倒也不敢轻视,立刻准备施展浑身解数功夫,先求稳住阵势再说。 谁知道金鹏一出手,并不是攻击聂霸天,而是一掌劈向身边的-根大木柱。 大木柱很粗实,金鹏这一掌劈下,它根本就纹风不动。 聂霸天一怔,不知道他在搞什么把戏,只好沉住气,凝立不动。 金鹏怪笑一声,招式再展,这一下施展的乃是地堂腿。 聂霸天又怔住了。 因为金鹏这一下地堂腿,仍然不是向他攻击,而是扫在另一根同样粗大的木柱上。 那木柱也是纹风不动,连一点点凹痕也没有出现。 聂霸天越看越是奇怪,突听金鹏怪声一喝,道:“他妈的第三招来也!” 只见他双膝上曲,接着整个人凌空跃起,一跃就几乎跃到屋顶之上。 聂霸天越看越奇,忍不住喝道:“你越出招越往后退,是不是想打退堂鼓了?” 金鹏立刻叫道:“王八蛋,你站着的地方下面有三千斤炸药。” 话犹未了,惊人的爆炸声已经响起。 □□□ 金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绝不是个君子,而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把别人骗得死去活来的骗子。 但世间上有一个人,是他永远不敢去骗的。 既不敢骗,也不能骗。 因为这个人很厉害,而且曾经救过他三次性命。 这人就是笑公爵公孙我剑。 倘若公孙我剑说要带着众人到寺院或者道观,岳小玉就算不反对也绝不会感到高兴。 但以金鹏苑,却是岳小玉求之不得的妙事。 金鹏苑是赌坊,既热闹又有钱可赌,对岳小玉来说,简直是无以上之的最佳去处。 可是,等到他们来到金鹏苑时,岳小玉才发觉这里绝不如想像中那么美好。 □□□ 金鹏的样子,有点像是公主轩的主人许不醉。 许不醉身材略胖,金鹏也是这样子的人。 但他比许不醉俗气得多,最少,从外貌看来如此。 金鹏很喜欢岳小玉,他一看见这个十三四岁就已成为血花宫宫主的少年,立刻就笑得连嘴也合不拢。 岳小玉有点奇怪,忍不住道:“是不是我的样子很特别?” 金鹏道:“不,你的样子很好看,比我年轻时还好看一点点。” 岳小玉“哦”一声,道:“那也不错了。”心里却叫了一声“妈呀”,忖道:“若只比你好看一点点,老子这张脸孔也就不堪提之至啦!” 公孙我剑在金鹏苑的一座大厅里逛了一会,道:“金碧辉煌,着实花了不少本钱。” 岳小玉道:“金老板,这大厅子有没有名堂?” 金鹏道:“有,它叫聚赌厅。” 岳小玉连连拍掌妙,赞不绝口地说道:“江湖上叫聚义厅、圣贤厅的厅子太多了,简直听得连耳朵也为之活受罪,倒是这个聚赌厅,名堂绝佳,真令本座为之耳目一新。” 金鹏呵呵一笑,道:“岳宫主谬赞了。” 金鹏道:“在两天之前,天天都很热闹,但现在却变成冷清清,再也听不见呼庐喝雉的声音啦!” 岳小玉叹了口气,道:“这真是十分可惜,干嘛忽然把这场子关掉了?是不是生意太好,赚得太多,嫌银子和金子有点腥臭?” 金鹏摇摇头,道,“非也!” 岳小玉道:“却又是何缘故也?” 金鹏说道:“我已把这地方卖给了别人。” 岳小玉奇道:“卖给了谁?” 金鹏道:“你的师父。” 岳小玉吃了一惊,道:“是真的?” 金鹏道:“岳宫主若不相信,可以问问他老人家。” 公孙我剑淡淡道:“不必问了,早在十几天之前,为师巳派人到这里,把这座金鹏苑买下。” 岳小玉一怔,半晌才道:“向金老板买?” 公孙我剑道:“当然是向金老板买,而且价钱十分便宜,只值纹银十两。” “十两?”岳小玉大为惊讶,道:“偌大一座赌坊,怎么只值十两?” 公孙我剑道:“本来的确不只十两的,但金老板愿意平沽,所以为师就用十两银子把它买了下来。” 岳小玉大是奇怪,道:“师父把这金鹏苑买下来有什么用处?” 公孙我剑道:“你忘了随意门的事了?” 岳小玉立时道:“徒儿怎会忘记,你老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自创随意门,将来在江湖上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公孙我剑道:“为师已经是个老头儿了,就算很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怕已是力有不逮,随意门他日成立之后,还要得看看你是否可以把为师的精神发扬光大。” 岳小玉道:“徒儿愚昧,只怕会令你老人家失望。” 公孙我剑道:“我就只怕你太聪明,那才会令为师失望!” “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吗?”岳小玉怔住。 公孙我剑道:“太聪明的人,往往会变成太自恃,当然不是好事。” 岳小玉道:“徒儿绝不自恃,一定会谦虚做人,不负恩师所望。” 公孙我剑道:“你的嘴巴很甜,就只怕不肯吃苦。” 岳小玉道:“徒儿愿意吃苦,正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两句话徒儿一定永远紧紧记住。” 公孙我剑微微一笑,道:“但愿你说得出,做得到。” 金鹏插口道:“岳宫主日后必成大器,公孙兄大可放心。” 公孙我剑目注着他,道:“赌坊歇业,你觉得怎样?” 金鹏道:“很高兴,心情就像是赌坊第一天开始营业的时候一样。” 公孙我剑笑了笑,道:“老夫知道你是个很看得开的人,而且你开这间金鹏苑,绝不是想一辈子都做个赌妨的老板。” 金鹏道:“你很了解我。” 公孙我剑道:“以你的为人,不要说是做赌妨的老板,就算做了玉皇大帝,也会很快就生厌了。” 金鹏咧嘴一笑,道:“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讨老婆。” 公孙我剑道:“讨老婆容易,想甩掉就大大的困难了。” 金鹏道:“听说你近来很忙碌。” 公孙我剑道:“江湖大乱,只要有一丁点儿沾到自己身上,那就已经毕生受用不尽。” 金鹏说道:“开封府近来甚是平静,但据小弟所知,天恨帮似乎有蠢蠢欲动之意。” 公孙我剑道:“恨帝行事神秘莫测,金老弟切莫等闲视之。” 金鹏道:“但恨帝真正图谋何在,小弟却无从猜测.” 公孙我剑道:“如老夫想的不差,多半是想动丐帮的主意。” 金鹏道:“莫非为了绿玉打狗棒?” 公孙我剑道:“这可能极大,倘若恨帝能掌握丐帮,形势就会大大不同了。” 岳小玉冷冷的说道:“好可恶的天恨帮,本座绝不容许绿玉打狗棒落在恨帝手上。” 公孙我剑道:“天恨中人的手段,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就以诸葛酒尊这一次的遭遇来说,就已危险得很。” 岳小玉点了点头,道:“幸好咱们师徒误打误撞,刚好在附近闻声赶往援助,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极了。” 金鹏说道:“常言有道:‘该死的迟早会死,不该死的怎样乱碰乱撞也死之不去!’” 岳小玉笑道:“金老板此言,正合本座心意。” 公孙我剑道:“他现在已不是什么金老板,你以后叫他做鹏叔叔好了。” “鹏叔叔!”岳小玉立刻叫了一句。 金鹏很高兴,不断摸着他的头发,说道:“你现在是血花宫宫主,将来又是随意门掌门,真是前途无限。” 岳小玉道:“只可惜小岳子如今武功有限,没法子可以真正地干出什么大事来。” 公孙我剑道:“干大事的人,必须忍辱负重,勤苦磨练自己才行。” 岳小玉道:“徒儿明白。” 公孙我剑道:“就以诸葛大叔为例,他能够备受丐帮众多弟子、长老及任老帮主的赏识,也绝非偶然和幸运所致的。” 岳小玉道:“但他本来就不想成为丐帮帮主。” 公孙我剑道:“其实,以为师看来,他做不做丐帮帮主都是一样的,就算他仍然像从前一般,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他也同样会造福武林,为天下苍生、百姓不断锄奸除害。” 岳小玉道:“既然如此,他怎么又肯答应做丐帮帮主?” 公孙我剑道:“那是时移势易,今日之丐帮,已非昔日之丐帮。” 岳小玉道:“有何不同?” 公孙我剑道:“任老帮主死后,尹天澜已绝非丐帮理想之帮主,如今尹天澜既死,丐帮上下,根本没有一个才干足以统领整个丐帮的人材。” 岳小玉道:“所以,诸葛大叔这一次非要肩负重任不可了?” 公孙我剑道:“正是如此。” 岳小玉道:“其实师父所言,弟子早已明白,但他为什么没有去到安徽,却在丐帮大会举行三日之前就赶了回来?还有围攻诸葛大叔的凶徒,是否真的想抢夺绿玉打狗棒?” 公孙我剑沉吟一会,道:“你问得好,但为师所知甚少,无法一一作答。” 岳小玉道:“所以,最高明的办法,还是去问问诸葛大叔,看看他怎么说。” 公孙我剑莞尔一笑,立时接道:“为师也正有这个打算。” 金鹏闻言,立时接道:“诸葛先生如今正在聚气室中潜心静养,你们若要去见他,请从东廊向西走。” 公孙我剑道:“烦请引路。” 金鹏道:“这个自然,请!” □□□ 聚气室只比聚赌厅略为小一点点。 它就在聚赌厅的后面,只见两边墙壁都挂着巨大的山水画,室内有四个炭炉,炉火已燃烧得相当纯青。 “这里好暖!”岳小玉一进来就说。 在一道屏风后面,立刻传出了诸葛酒尊的声音,道:“小岳子一来,老叫化子就浑身发热了。”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诸葛大叔,这里好不好?” 诸葛酒尊道:“样样都好,只有这屏风不好。” 岳小玉奇道:“屏风有什么不好?” 诸葛酒尊道:“它挡住我的视线,使老叫化子看不见小岳子,自然大大的不好。”语音甫落,突然“劈啪”一声,屏风立刻片片碎裂,四散在地上。 屏风消失后,岳小玉立刻就看见诸葛酒尊苍白的脸孔。 “诸葛大叔!” “小岳子,你过来,过来!” 岳小玉立刻走了过去,瞧着诸葛酒尊的脸,道:“你的脸色不怎么好。” 诸葛酒尊笑了笑,说道:“老叫化子吃的只是冷饭残羹,当然及不上血花宫宫主。” 公孙我剑道:“他这话只能骗三岁大的孩子。” 岳小玉笑道:“诸葛大叔最喜欢吃烤鸡,尤其是他自己亲自烤出来的,更是滋味无穷哩!” 诸葛酒尊叹了口气,道:“就算吃得再好,给天恨帮的狗头崽子这么一搅,老叫化子这条老命最少不见了一大半。” 岳小玉道:“小岳子正想知道,诸葛大叔怎会给天恨帮杀手追杀到这里来?” 诸葛酒尊道:“说来话长。” 岳小玉道:“话长也好,话短也好,你肯不肯说?” 诸葛酒尊笑了笑,道:“说,说!而且还要详详细细的说……” 公孙我剑和岳小玉立刻侧耳恭听。 □□□ 当日,五男一女分乘两辆马车,从“大铁肚天尊”方鲸的小酒馆附近出发,直往安徽而去。 这五男一女,乃是铁老鼠、许不醉、方鲸,欧如神及欧一神夫妇。 容楼无弱者。 这五男一女要去的地方容楼,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容楼。 但这两辆马车才驶出二十里左右,欧如神便下令停车。 欧一神和铁老鼠双双把马车勒停,齐声道:“什么事?” 欧如神道:“有人跟踪着咱们。” 欧一神两眼一瞪,怒道:“是谁如此斗胆,待俺一记扁担将之拍扁可也!” 欧如神脸一寒,道:“还没弄清楚是友是敌,岂可胡言乱语?” 欧一神道:“鬼鬼崇祟跟踪着而来之辈,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铁老鼠道:“那倒未必。” 欧一神冷冷的笑道:“俺却认为必然如此,如若不信,且将此人擒下,便知分晓。” 忽听路旁树木之间有人朗声一笑,道:“用不着又擒又捉,老叫化子自投罗网来也!” 铁老鼠一听这声音,已立时喜上眉梢,兴奋地叫道:“是江南丐中丐诸葛酒尊来了!” 欧一神闻言,不由当场呆住。 欧如神嘿嘿一笑,道:“我的好弟弟,诸葛酒尊与你兄长齐名,他若是个江湖匪类,只怕我也是同声同气的坏蛋了。” 欧一神连忙陪笑不迭的说道:“哥哥休怪,是一神糊涂,口快舌快,碰钉子更快!” 话犹未了,只觉身边人影一晃,车辕上已多出了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叫化。 欧一神吃惊地瞧着他,良久才道:“你就是诸酒尊?” 老叫化摸了摸鼻子,咧着嘴笑道:“我就是诸葛酒尊,跟你兄长有三十九年的交情,怎么,你连我这个老叫化都不认得啦?” 欧一神一呆,道:“我什么时候见过你来着?” 诸葛酒尊又笑了笑,道:“你在八岁生日的时候见过我一次。” 欧一神怔住,道:“就是这么一次吗?” “不,还有另一次,你一看见我就放声大哭,同时放水。”诸葛酒尊“咭”的一声笑着说。“放水?放什么水?”欧一神莫名其妙地说。 诸葛酒尊皱眉道:“你怎么越大越笨蛋了?放水就是撒尿的意思。那时候,你才一岁多一点点,是一条十分古怪的鼻涕虫。” 欧一神不禁为之啼笑皆非,铁老鼠更已笑得直弯着腰,差点没有从马车上跌落在地上。 欧如神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向诸葛酒尊拱了拱手,道:“何事匆匆赶至?” 诸葛酒尊笑道:“你怎么不问问许轩主?” 许不醉的声音立刻从另一辆马车车厢里传出,道:“咱们现在要去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吗?”诸葛酒尊道:“不知道,所以就一直跟在后面。” 许不醉道:“那么你最少要跟上五昼五夜才行。” “这么远?”诸葛酒尊一怔,道:“你们要到什么地方?” 许不醉道:“咱们一边赶路,一边说怎样?” 诸葛酒尊点头道:“很好,千万别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 马车脚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算慢。 两日后的黄昏,这两辆马车已绕过了十几座大山,来到了一个相当繁盛的市镇里。 欧一神问欧如神,道:“这是什么地方?” 欧如神回答道:“剪王镇。” 欧一神一怔,问道:“这名字好古怪,为什么不叫刀王、斧王,偏偏要叫做剪王?” 欧如神道:“不必多问,到前面向西转可也。” 欧一神驾御着马车,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为何要向西转?” 欧如神道:“向西转有饭吃。” 欧一神道:“我若向东转又怎样?” 欧如神道:“向东转也有得吃。” 欧一神喜上眉梢,道:“吃什么?” 欧如神道:“吃猪屎。” 欧一神立刻呛咳了八九下,匆匆把马车转向西方。 不久,他们找到了一间很古老的客栈,欧-神道:“俺的肚子早已空空如也,再不吃七八碗饭,非要变成饿鬼不可。” 这-顿晚膳,欧一神果然真的扒了八碗饭,另外熟牛肉一斤,烧鸭半只。 许不醉微笑道:“想不到你讨了老婆之后,吃的本事立刻就大得惊人。” 欧一神抹了抹嘴,笑道:“你只是坐在车厢里,不必花费半点气力,但俺却不同……” 说到这里,忽然听见有人“哇”一声叫了起来。 欧一神脸色骤变,急道:“这……这好像是心凤的嗓子。” 欧如神不等他说完,人已如脱箭离弦由客栈右方疾冲了出去。 他直冲往的地方,是这间客栈里的茅厕。 心凤刚才还在店堂里吃饭,但她放下碗筷之后,便上茅厕去了。 那一下叫声,的确是心凤叫出来的。 □□□ 茅厕有三间,全部建造得相当简陋。 欧如神向茅厕冲去的速度,已然极快,但等到他赶到之际,中间那一间茅厕已倒塌了下来。 茅厕不见了,心凤也不见了。 诸葛酒尊是第二个赶到的人,当他知道心凤已给人掳走之后,脸上的神情甚是忿怒。 “追!”他喝了一声,想向前追去,但却给欧如神伸手拦住。 诸葛酒尊脸色一变,问道:“你做甚么?” 欧如神道:“不必追了,我已知道是什么人把心凤带走。” 诸葛酒尊讶然地望住他道:“你已知道?” “不错!”欧如神伸手向左边那间茅厕外面一指,道:“你瞧,慢慢的瞧!” 诸葛酒尊向那茅厕门一望,陡地呆住,良久才道:“这…… 这怎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 这时候,欧一神、许不醉和铁老鼠都已到了。 欧一神脸色苍白,道:“心凤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诸葛酒尊安慰着道:“别着急,咱们一定可以把她找回来。” 欧一神望着左边那一扇茅厕门,忽然道:“门上插着的是不是一朵玉菊花?” 诸葛酒尊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一朵玉菊花。” 欧一神脸色铁青,怒道:“这算是什么鬼玩意?” 诸葛酒尊道:“这不是什么鬼玩意,而是‘菊痴’叶上开独有的标记。” “叶上开?”欧一神陡地呆住,连呼吸都已屏息。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苦笑着说道:“你是说,掳走心凤的人,就是菊痴叶上开?” 欧如神也苦笑了一下,道:“可能是的。” 欧一神的脸十分苍白,他把那-朵玉菊花摘了下来,道:“就凭着这东西,你就肯定心凤是给叶上开掳走的?” 欧如神道:“这只是原因之一。” 欧一神道:“还有别的原因呢?” 欧如神道:“是那人的轻功!” 欧一神脸色一变,道:“你曾经看见掳走心凤的人?” 欧如神道:“我的确看见了,但那只是惊鸿一瞥。” 欧一神道:“是什么意思?” 欧如神道:“我看见那人,也看见了一个很大的布袋。” 欧一神吸了口气道:“那布袋会不会动?” 欧如神道:“会!” 欧-神道:“布袋里的就是心凤?” 欧如神道:“我想是的。” 欧一神道:“你既已看见,为什么还不追?” 欧如神道:“你几时见过一头牛可以追得上-匹马?” 欧一神摇摇头,道:“牛当然追不上马,但你不是牛。” 欧如神道:“和你相比,我不但不是牛,简直就是一匹千里马,但那人却是菊痴叶上开!” 欧一神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道:“叶上开是武林奇葩,他怎会在茅厕里掳走了心凤?” 欧如神道:“正因为叶上开是武林奇葩,所以任何事情都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欧一神苦着脸,道:“心凤不见了,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许不醉皱着眉盯着他,道:“你苦嘴苦脸的又有什么用?而且心凤若是叶上开带走的,她就绝不会有什么危险。” 欧一神道:“怎见得没有危险?” 许不醉道:“叶上开不喜欢杀人,也绝不会看上你这个老婆。” 欧一神吁一口气,接着又道:“但无论怎样,他带走心凤一定不怀好意!” 诸葛酒尊沉吟着,道:“现在最可怕的,就是掳走心凤的人,也许根本不是叶上开。” 欧如神道:“若不是叶上开,又怎会有这一朵玉菊花插在这里?” 诸葛酒尊道:“也许是叶上开从前使用过给别人收藏起,亦未可料。” 欧如神道:“但我仍然认为,带走心凤的就是菊痴叶上开。” 许不醉叹道:“这种争论,是永远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欧一神忙道:“许轩主,俺知道你是很疼爱心凤的,她是你最好的婢子,虽然现在已嫁给了我……” “够了,够了!”许不醉大有吃不消的感觉,便说道:“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但一山还有一山高,倘若掳走心凤的真的是叶上开,唉!” 铁老鼠忽然叫道:“心凤回来了!” □□□ 心凤真的回来了,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手里还拿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布袋。 她给人掳走,她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手里还拿着一个很大很大的布袋。 她给人掳走,已是一件既古怪又意外的事。 边时候,她忽然回来,更加令人感到莫测高深。 最紧张的人,当然还是欧一神,他立刻赶前叫道:“俺的好老婆,你有没有受伤?” 心凤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受伤。” 欧一神这才松一口气,接着又问道:“是谁在茅厕里把你掳走?” 心凤道:“我不是在茅厕里给人掳走的。” 欧一神一怔,道:“不是在茅厕里又是在什么地方?” 心凤道:“是在茅厕外面。” 欧一神又问道:“掳走你的是谁?” 心凤道:“我不认得,但那人说自己就是菊痴叶上开。” 欧一神吸了口气,道:“他掳走你只是很短暂的时间。” 心凤道:“时间虽短,但他说的话却已不少。” 欧一神道:“他怎么说?” 心凤道:“他把我放进大布袋里,一边走-边说:‘我姓叶,叫叶上开,人称菊痴,是一个很可恶的武林奇葩。’” 铁老鼠听到这里,不由大奇,道:“他这样形容自己,真乃怪人。” 欧如神沉吟道:“叶上开可恶不可恶,那是见仁见智之事,但武林奇葩这四个字,却是当之无愧的。” 只听见心凤续道:“那人接着又说:‘天下间最愚蠢的,就是多管闲事的人,你们六个就是这样的愚蠢。’我听见了,便在布袋里说道:‘这不是愚蠢,是讲义气!’那人似是叹了口气,接道:‘我并不是骂你们,也不是嘲笑你们,只不过心中颇有感慨而已,因为我也是个同样愚蠢的人。’我仍然重复着都两句话:‘这不是愚蠢,是讲义气!’那人笑了一声又道:‘那个高瘦的汉子,是不是你丈夫?’我道:‘是又怎样?’那人道:‘这种老公,甚是难得,正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你们真是很快乐的一对。’我冷笑道:‘但你现在却拆散了我们!’那人道:‘你不必担心,我怎会拆散你们?我把你带走片刻,只是想要你们弄清楚一件事。’我道:‘什么事?’那人道:‘天恨中人,你们是斗不过他们的。’” 欧一神听到这里,不禁为之勃然变色,道:“简直一派胡言!” 欧如神道:“何以见得?” 欧一神道:“天恨中人再霸道,也一定敌不过江湖上所有正义之士,只要咱们找到了真正的叶上开叶大侠,那个什么恨帝很快就得饮恨黄泉。” 欧如神道:“岂知掳走心凤片刻之人,不是真正的叶上开?” 欧一神冷然道:“叶上开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欧如神道:“这种事可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只不过是背着心凤在市镇里兜一个圈子,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欧一神道:“这人准是个疯子!” 欧如神叹了口气,道:“在别人的眼中,我们这几个人也是不大正常的。” 诸葛酒尊皱了皱眉,道:“且听欧夫人继续说下去。” 心凤这才继续说道:“那人又说:‘叶红棉和郭冷魂的事,相当复杂,旁人想帮忙,只会越帮越忙。’我道:‘为什么?’那人道:‘我也不知道。’我心中有气,便骂了一声: ‘神经病!’那人却不生气,只是淡然自若地说:‘你应该回去了,以免他们挂虑。’我道: ‘你不是叶上开,因为……’我本来想说‘因为叶上开正在容楼’的,但忽然觉得有点不妥,所以便把后面那一句话吞了回去。” “好险!”欧一神吐出一口气说。 铁老鼠眨了一眨眼睛,道:“何险之有?” 欧一神道:“叶上开在容楼,是一个极大的秘密,心凤若不及时把话吞回去,这秘密一且泄漏,只怕以后的麻烦就会很多了。” 铁老鼠想了一想,不由点头道:“你说得对。” 但心凤却不住的摇头,道:“我们都想错了,因为那人接着笑道:‘谁说我不是叶上开? 叶上开虽然曾经一度在容楼里,但却不是一辈子都要待在容楼的。’” 欧一神和铁老鼠听到这里,都不禁为之呆住。 欧如神冷冷一笑,盯着欧一神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欧一神哼一声,道:“纵然如此,也不能证明那人就是叶上开。” 欧如神凝望着心凤,道:“那人还说什么话?” 心凤道:“他说:‘你们不必去容楼了,因为我已离开那地方。’我问:‘你要往哪里去?’那人回答:‘往天之涯,海之角,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不去。’我忍不住又再问:‘你真的是叶大侠吗?’那人道:‘我是叶上开,不是什么叶大侠。’我道: ‘你有办法可以证明给大家知道吗?’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这也不难,只要把布袋带去给欧如神看看就可以了。’” 欧一神忙道:“什么布袋?” 心凤把手里的大布袋扬了一扬,遣:“就是这个,它曾经把你的老婆整个人包住。” 欧一神伸手去取,却给欧如神一手推开。 欧一神一怔,道:“你为什么推开我?” 欧如神道:“你叫什么名字?” 欧一神道:“姓欧,名一神。” 欧如神道:“难道你没听见,叶上开对心凤说:‘只要把布袋带回去给欧如神看看就可以了。’” 铁老鼠笑道:“欧五先生说得对,就让他老人家先看这布袋好了。” 心凤立刻把大布袋交给了欧如神。 欧如神还没有接过布袋,便说:“这布料好坚韧。” 欧一神道:“若不坚韧,也载不住心凤。” 铁老鼠忙道:“快看看布袋里有什么东西?” 欧如神很快就告诉他,道:“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欧一神跳了起来,瞪着眼道:“什么也没有?这岂不是跟咱们开玩笑吗?” 欧如神道:“你在跳什么?” 欧-神道:“因为生气!我一生气就会这样的。” 欧如神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去学学那些老狐狸?” 铁老鼠一怔,道:“老狐狸生气时会怎样?” 欧如神道:“笑笑就算了。” 铁老鼠道:“生气也笑?” 欧如神道:“这又有何不可?只不过一般人没法子做得到罢了。” 欧一神哼一声,道:“先问问你自己,你做得到吗?” 欧如神说道:“我也做不到,但我最少不会像你这样,一生气就跳得像只大虾。” 欧一神道:“先别管我是大虾还是大蟹,由于这布袋根本就是空空如也的,所以我认为那人绝不是菊痴叶上开!” 欧如神摇摇头,道:“你错了,那人千真万确,实实在在正是菊痴叶上开。” 欧一神愕然地望着兄长,道:“你凭哪一点认为他就是叶大侠?” 欧如神道:“就凭这-个布袋。” 欧一神皱眉道:“但这布袋什么也没有呀!” 欧如神道:“这布袋里面虽然空空如也,但那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布袋的本身。” 欧一神冷哼一声,道:“这布袋又有什么稀奇了?” 欧如神道:“它可以把心凤装进去,也可以把你装进去。” 欧一神道:“我才没这么容易就给人装进布袋里面!” 欧如神笑了笑,忽然闪电般出手,用几下怪异之极的手法,就把他擒拿下来。 欧一神吃了一惊,叫道:“这有什么好玩!” 欧如神道:“我要把你装进袋里,第一是为了证明,你这个不长进的家伙很容易就会给人装入布袋里。” 他一面说,一面把欧一神推入布袋里,然后又把布袋口子紧紧扎着。 欧一神只得在布袋里求饶,道:“哥哥,是我不长进,不中用,快把我放出来!” 欧如神道:“我当然会把你放出来,但在把你放出来之前,我要告诉你另一件事。” 欧一神道:“请快些说,布袋里黑沉沉的,憋煞人也。” 欧如神道:“你给人放进布袋里,如今已是第二次。” “这次却一定是你弄错了!”欧一神在布袋里叫道:“我从来也没有给人放进布袋里,现在才是头一遭。” 欧如神道:“我没有弄错,因为你第一次给人放进布袋里的时候,我也曾在场亲眼目睹。” 欧一神道:“哪有这种事?” 欧如神说道:“偏偏就是有这种事情,而且把你装住的布袋,也正是现在这一个。” 欧一神怪叫道:“没有这种事,倘若我真的曾经给人装进布袋里,为什么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欧如神道:“你不知道,那是因为当时你才只有半岁。” “半岁?何谓之半岁?”欧一神奇怪地问。 “半岁就是只有六个月大的意思。”欧如神慢慢地说道:“一个只有六个月大的婴孩,当然什么也不会知道。” 欧一神道:“是谁把我放进这个可恶的布袋里?” 欧如神道:“是我们的父亲。” 欧一神奇怪极了,道:“他为什么把我放进布袋里?” 欧如神说道:“因为那时候,我们正在给仇家追杀,为了暂时躲避,所以只好把你放进这个布袋里背着走,以免碍手碍脚。” 欧一神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说话。 欧如神接着又道:“到后来,我认识子菊痴叶上开,而且每天晚上都在咱们家里喝酒,有-次,他的一个朋友喝醉了,叶上开说要背他回家,当时,我也颇有醉意了,便对叶上开说,何不用一个大布袋把这个喝醉了的朋友装着,那岂不是更方便得多吗?” 欧一神听到这里,不禁为之恍然大悟,叫道:“原来如此!” 欧如神微笑道:“正是如此,这布袋根本就是属于咱们欧家的,叶上开直到现在才把它交还给咱们。” 铁老鼠干笑了一下,道:“事情总算弄清楚了,大可以把一神兄放出来了吧!”不等欧如神开口,他已把布袋解开。 诸葛酒尊听得眉头紧皱,道:“这下子可麻烦透顶啦!” 铁老鼠道:“何烦之有?” 诸葛酒尊道:“倘若那人不是叶上开,咱们自然继续行程,直往容楼而去。” 许不醉苦笑一下,道:“但如今已证实,那人的确就是叶上开。” 诸葛酒尊道:“正因如此,咱们已没有赶到容搂的必要了。” 许不醉道:“叶上开是个武林奇人,想再找到他,真是难乎其难。” 诸葛酒尊道:“就算找到他,只怕作用也是不大。” 欧-神从布袋里钻了出来,猛吸了几口气才道:“叶红棉真的是叶上开的女儿吗?” 欧如神道:“半点不假。” 欧一神有点气愤地道:“既然连做父亲的都不关心女儿,咱们何必还去插手?正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实在他妈的甚是多余!” 欧如神冷冷一笑,道:“你怎知道叶上开不关心叶红棉?” 欧一神道:“他若是真的关心女儿,就绝不会这样对待咱们,” 欧如神冷笑道:“你是不是他的女儿?” 欧一神一呆,道:“我是个堂堂男子汉,又怎会是他的女儿了?” 欧如神道:“你既然不是他的女儿,他怎样对待你又跟叶红棉有什么关系?” 欧-神呛咳两声,道:“这两父女的事,真是麻烦之极。” 欧如神道:“我想打退堂鼓一概不理了?” 欧-神道:“叶红棉的事,我真的不想理了,但百胜堡堡主郭冷魂却跟这个小妮子在一起!” 欧如神冷冷一笑,道:“叶红棉的事你可以不理,郭冷魂的事,你又何必去费神?” “郭冷魂乃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豪杰、真好汉,那姓叶的小妮子又岂可跟他相提并论?” 欧一神理直气壮地说。 欧如神道:“照我看,你对郭冷魂另眼相看,绝对不会是为了这位百胜堡的堡主。” 铁老鼠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欧如神道:“此乃爱屋及乌!” 铁老鼠一怔,道:“什么爱屋及乌?” 欧如神道:“一神本来就不认识郭堡主,更谈不上和郭堡主有什么交情,他这样关心郭堡主,其实是为了另一个人。” 铁老鼠目光闪动,忽的脱口叫道:“是为了岳小玉?” 欧如神道:“你说对了,对一神来说,岳小玉可算是他的好兄弟。” 欧一神立时更正,道:“不是可算,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兄弟,咱们已正式结拜了。” 欧如神道:“所以,岳小玉关心的人,你也会同样地去关心。” 欧一神道:“这又有什么不对?” 欧如神道:“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你的头脑欠冷静,做事又愚笨,所以往往会吃亏。” 欧一神苦着脸,道:“这是天生如此,可不是我故意想这样的。” 诸葛酒尊道:“如今情况有变,你们打算怎样?” 许不醉道:“想先回铁眉楼。” 铁老鼠讶然道:“怎么,难道就此放弃了?” 第 七 章 许不醉道:“想找回郭冷魂,首先要找到恨帝,对不对?” 铁老鼠道:“不错。” 许不醉道:“你认为武林除了叶上开之外,还有谁可以找到恨帝?” 铁老鼠眉头一皱,良久才道:“也许就只有恨帝他自己了。” “不通,不通!这句话真是狗屁不通。”欧-神道:“恨帝就是恨帝,岂有自己去找自己之理?” 铁老鼠叹了口气,道:“但除了他自己之外,区区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找到恨帝了。” 许不醉道:“那是你琉忽了一个人之故。” 铁老鼠怔了一怔,道:“区区疏忽了谁?” 许不醉道:“布狂风。” “布狂风?”铁老鼠一拍大腿,失声道:“对了,怎么居然忘记了布公子?” 欧一神怪叫了一声,说道:“既然布公子知道恨帝的下落,咱们还待在这里干嘛?” 铁老鼠道:“对,咱们马上回铁眉楼去!” 许不醉却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要欢喜得太早了。” 铁老鼠一呆,道:“为什么?” 许不醉道:“我只认为布狂风可能会找到恨帝,井非肯定他一定可以找到恨帝。” 铁老鼠不禁为之颓然,道:“这岂不是白说了?” 许不醉道:“布狂风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天下间若只有五个人可以找到恨帝,他就绝不会是第六个。” 欧一神道:“但这毕竟是想当然而已,倘若他无法找到恨帝,那岂不是白费工夫了?” 欧如神道:“一神之言,倒也不无道理。” 欧一神立时神气起来,道:“当然大有道理。” 诸葛酒尊道:“既然如此,老叫化子认为大家应该分头行事,但愿总有一方可以找到郭冷魂和叶红棉。” 欧一神道:“此计太妙!” 铁老鼠却道:“这并不是什么大妙之计,而是无可奈何之策。” 欧如神叹了口气,道:“咱们聚合才短短时候,还没找到想找的人就分手,确是无可奈何得很。” 欧一神道:“简直就是失败得很。” 铁老鼠道:“暂时的失败,说不定就是将来成功的基础。” 欧一神道:“说是这么说,但说不定到头来还是失败,而且越来越失败。” 沉默了很久的“大铁肚天尊”方鲸忽然打了个“呵欠”,叫道:“他妈的,说够了没有?” 欧一神脸色一变,诸葛酒尊却哈哈一笑,说道:“说够啦,总之,咱们分头行事,各出奇谋,去找寻郭冷魂和叶红棉可也!” 说完之后,这位风尘奇丐就大笑着扬长而去。 □□□ 诸葛酒尊虽然走了,但却并未立刻离开了剪王镇。 他首先在这个镇里兜了一个圈子,最后来到了一座巨宅门外。 这巨宅门外有两尊石像,而且每个石像的手里都握着一把石剪。 诸葛酒尊只不过在这里站了片刻,就有四个青衣汉子围了上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站在这里?”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青衣汉子吆喝着问。 诸葛酒尊望了他一眼,淡然道:“我并不是鬼鬼崇祟的站在这里,而是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 那青衣汉子登时脸色骤变,怒道:“好大胆的老叫化,竟然敢在剪王庄门外如此放肆!” 诸葛酒尊哈哈一笑,道:“剪王庄又不是阎王殿,而且我这个老叫化只不过在这里站站而已,尊驾又何必如此紧张?” 青衣汉子脸色一沉,嘿嘿冷笑着道:“好啊!原来你是存心到这里撒野的!” 诸葛酒尊微微笑道:“老叫化今天很闷,本来也无意想撒野,但既然你这么说,倒想闯个祸来解开心里的枷锁。” 那青衣汉子冷笑道:“他妈的,原来是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这句话才说完,忽然眼前掌影左闪右晃,已被诸葛酒尊重重打了四五下耳括子。 其余的青衣汉子都为之脸色一变,纷纷出手对付诸葛酒尊。 但这些四五流的武林小角色,又怎敌得过“江南丐中丐”? 不到三几招功夫,已全都变作滚地葫芦,连牙齿也给打掉了好几颗。 但这四个青衣汉子倒地之后,剪王庄里又涌出了十几个红衣武士。 这些红衣武士看来威风凛凛,但在诸葛酒尊眼里,他们也许会比刚才的青衣汉子高明,但也决不会高明到什么地方去。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人数越来越多了。 诸葛酒尊当然不怕,但他却不想和太多这样的人动手。 幸而就在这时,剪王庄里又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紫衣,白袜,脚上穿着一只紫色的山鞋。 这紫衣人年约五旬,颚下蓄有很好看的长髯。 诸葛酒尊不觉盯着他,他也盯着诸葛酒尊。 两人的目光却不相同。 诸葛酒尊的目光有笑意,但这长髯紫衣人的目光却冰冷得像是刀锋。 “霍庄主,久违了!”首先开口的人,还是诸葛酒尊。 长髯紫衣人冷冷的道:“五年了,你上次遇见霍某,也同样打伤了霍某几个武士。” 诸葛酒尊“哦”了一声,道:“是老叫化子不好吗?” 长髯紫衣人道:“你很好,只是霍某的兄弟不好。” 诸葛酒尊摸了摸鼻子,默然半晌才道:“过去了的事,不提也罢。” 长髯紫衣人道:“不提就不提,你现在来干什么的?” 诸葛酒尊道:“想找-个人。” 长髯紫衣人道:“想找谁?是不是找我?” 诸葛酒尊道:“对于霍庄主,老叫化是从来没有什么兴趣的。” 长髯紫衣人道:“对于霍某来说,这真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诸葛酒尊道:“可否请老叫化进剪王庄喝两杯酒?” 长髯紫衣人冷然道:“你若不怕酒里有毒,霍某是无任欢迎的。” 诸葛酒尊淡淡一笑,道:“你若敢毒死老叫化,早就已经在五年前下手了。” 长髯紫衣人哼一声,不再说话。 □□□ 剪王庄是剪王镇最大的一座庄院,庄院主人就是这位有“美髯剪王”之称的霍百苍。 霍百苍在剪王镇是领袖,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违抗他的命令。 但他在武林中的名气,却不怎样响亮,更无法与这位江南丐中丐相比。 霍百苍的确不敢在酒里下毒。 他就算真的有本领可以毒死诸葛酒尊,也万万不敢下手。 因为诸葛酒尊绝不是一个寻常的老叫化。 在江湖上,江南丐中丐固然有无数仇敌,但却也有数之不尽的朋友。 霍百苍若毒死了诸葛酒尊,他以后的麻烦一定会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霍百苍并不是一个器量宽宏的人,倘若毒杀了诸葛酒尊,而没有后顾之忧的话,他早就已经动手一试。 但五年前他不敢,现在更不敢。 他甚至不敢把剪王庄的大门关闭着,不让诸葛酒尊大模大样地闯了进来。 □□□ “酒不大好!”诸葛酒尊品尝了第一杯酒,立刻就作出了恶劣的批评。 霍百苍道:“只要是不太坏的酒,就可以喝进肚子里。” 诸葛酒尊拈须一笑,道:“不要说是酒,就算是血也可以喝,只要血还没有发臭便可以喝了。” 霍百苍道:“霍某不喝血。” 诸葛酒尊道:“我知道你不喝,因为你的胆子太细小,所以,只配喝牛乳和羊乳。” 霍百苍道:“喝牛乳和羊乳的人,一定远比喝血的人正常得多。” 诸葛酒尊“哦”一声,笑道:“霍庄主的意思,老叫化明白了。” “明白了?”霍百苍反而一呆,道:“你明白了什么?” 诸葛酒尊道:“霍庄主言下之意,分明是说练老魔不大正常。” 霍百苍的脸色忽然变了,道:“你……你在说谁?” 诸葛酒尊淡淡道:“你在江湖中混了多久?” 霍百苍干咳一声,道:“怎样才算是在江湖中混?” 他这么一反问过来,诸葛酒尊却也不禁呆住了。 “这个嘛……咳咳,这个问题老叫化不想多费时间,总而言之,你一定听过血花宫这三个字吧?” 霍百苍脸色又变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诸葛酒尊笑了笑,道:“刚才你不是说,喝牛乳和羊乳的人,一定远比喝血的人正常得多吗?倘若老叫化子把这些话告诉给练惊虹知道,倒不知道他老人家会怎样想了。” 霍百苍听到这里,一张脸已变得全无血色。 诸葛酒尊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捧着酒杯,喃喃地道:“不错,只要是不太坏的酒,就可以喝进肚子里。” 他这杯酒还没喝完,一个杏衣女婢已捧上了一坛酒。 霍百苍的脸也同时堆满了笑容。 诸葛酒尊很快就捧着这一坛酒,他一拍开泥封,立刻就嗅到了百年陈酿的酒香。 “好香,好香的状元红。”他立刻大赞。 霍百苍笑道:“若不喜欢这一坛酒,还有别的好酒……” 诸葛酒尊忽然眯着眼睛,道:“霍庄主,你以为我是来喝酒的?” 霍百苍道:“你说过,到这里来是为了要找一个人。” 诸葛酒尊点点头道:“对了,老叫化子是来找人,可不是要来喝酒的。” 霍百苍吸了一口气,道:“未知诸葛老兄要找的是何方神圣?” 诸葛酒尊道:“菊痴叶上开。” 霍百苍的脸色立刻又变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又惊又呆,过了很久才道:“你是说当年和菊谷仙子皇甫嫣在一起的菊痴叶上开?” 诸葛酒尊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说得比我还更详细。” 霍百苍苦笑道:“诸葛老兄,你以为菊痴叶上开是什么人? 他竟然会在这个小小剪王庄内吗?” 诸葛酒尊道:“叶上开并不是一个太挑剔的人,尤其是对于置身之所,他的要求向来都很随便。” 霍百苍又苦笑道:“但霍某实在不懂得,你怎会认为叶上开那样的武林高人,居然会在这剪王庄内?” 诸葛酒尊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 霍百苍吸一口气,问道:“是什么秘密?” 诸葛酒尊说道:“皇甫嫣是你的三表妹!” 霍百苍哈哈一笑,道:“谁说的?” 诸葛酒尊道:“不必管是谁说的,总之这是事实,你敢否认吗?” 霍百苍道:“霍某根本就没有什么三表妹。” 诸葛酒尊道:“你敢不敢发誓?” “发誓?”霍百苍脸色一变,道:“就是为了这些无稽的谣言?” 诸葛酒尊道:“不错。” 霍百苍叹息一声,道:“常言有道:‘谣言止于智者。’” 诸葛酒尊道:“那么你就当我这个老叫化是笨蛋好了。” 霍百苍道:“但你从来都不是个老笨蛋。” 诸葛酒尊道:“我当然绝不认为自己是个老笨蛋,所以,你想用‘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来把我套住,实在是白费心机了。” 霍百苍道:“你要我怎样发誓?” 诸葛酒尊道:“用你和霍夫人的性命来发誓,只要你肯这样做,老叫化就相信太乙真人的说话,原来乃是放屁。” 听见“太乙真人”这四个宇,霍百苍的脸色立刻变成白纸般难看。 □□□ 长白山有一观二洞三堡。 所谓一观者,乃是指清壑观,观主太乙真人,乃当世绝顶高手。 强如练惊虹,甚至是万层楼那样的高手,倘若与太乙真人公平决战,相信大多数武林中人,仍然会比较看好太乙真人这一方。 早在二十年前,太乙真人已被誉为玄门第一高手,像那样的绝世高人,他说的话又有谁敢当作“放屁”? 太乙真人! 这位玄门一代大宗师,在当世武林人士的眼中看来,他的地位已几近乎“神”一般的境界。 霍百苍没有话说了,而且,他也不敢用自己和妻子的性命来发誓。 因为皇甫嫣实实在在是他的三表妹。 现在,他只想弄明白,诸葛酒尊是怎样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诸葛酒尊没有让他失望。 他道:“清壑观是一个神仙境界般的地方,而且观内的素菜,十分香甘可口,吃来吃去都不会生厌。” 霍百苍吸了一口气,道:“你常到长白山清壑观作客?” 诸葛酒尊道:“在每十年之中,少说也有两三次,而每次大概蘑菇它十天八天到一两个月不等。” 霍百苍问道:“太乙真人和你根相熟吗?” 诸葛酒尊道:“这个老牛鼻子辈分奇高,而且对练功炼丹药之事极其认真,一年之中,最少有十个月是见不着他的。” 霍百苍道:“太乙真人那样的身分,自然不容易为外人见得着。” 诸葛酒尊道:“老实说,这个老道人的确是有真本领的,他这一辈子只欣赏两个人。” 霍百苍试探地道:“你就是其中之一个,对不对?” 诸葛酒尊连连摇头,道:“我这个老叫化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老要饭,甚至是个不长进的老而不,几时轮到他来欣赏?” 霍百苍道:“那么,太乙真人所赏识的两个人是谁?” 诸葛酒尊道:“第一个是万层楼。” 霍百苍的脸色又变了,万层楼是提龙王府主人,又是神通教教主,此人的分量自然绝不等闲。 他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气,又问道:“第二个人又是谁?” 诸葛酒尊道:“菊痴叶上开。” 霍百苍道:“太乙真人怎么说?” 诸葛酒尊道:“他形容叶上开是武林奇葩中的武林奇葩,又说他的资质,连太乙真人自己都比不上。” 霍百苍道:“叶上开也常到清壑观去吗?” 诸葛酒尊道:“也是和我这个老叫化一般,每隔三四年就进观一趟。” 霍百苍说道:“太乙真人既然很赏识叶上开,这两大高手自然是经常聚在一起了?” 诸葛酒尊说道:“那也要看一看太乙真人是否有空暇时间而定,但叶上开根本就不在乎这个老牛鼻子是否可以陪伴自己。” 霍百苍叹了口气,道:“皇甫嫣之死,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很沉重的打击。” 诸葛酒尊道:“他叫菊痴,其实真正所痴的并不是菊花,而是痴于菊谷仙子皇甫嫣。” 霍百苍不敢再说下去,他忽然发觉,自己刚才已说得太多了。 只听见诸葛酒尊接着又慢慢地道:“有一年冬天,长白山冻得简直叫人发狂,那时候,我这个老叫化又在清壑观里。” 忽然间,有个小道士跑进我的房子里,说:“祖师真人与叶上开居士正在六宁亭下弈棋,祖师真人希望诸葛居士也在亭下凑凑热闹。” 我听了心中大奇,忖道:“莫非六宁亭四周已围满观棋者吗?”当下便匆匆向六宁亭那边赶了过去。 哪知在六宁亭下,就只有太乙真人和叶上开正在互相对弈,根本就全无半点热闹可言。 但既来之,则安之,我这个老叫化虽然棋艺低徽,但能够有机会目睹两大高手对弈,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霍百苍顺口问了一句道:“这两大高手棋艺如何?” 诸葛酒尊道:“第九。” “第九?是什么意思?”霍百苍怔住问道。 “第九流之位也。”诸葛酒尊哂然一笑道:“在老化子想像中,这两大高手的棋艺必然不弱,谁知一看之下,嘿嘿,居然比我这个老叫化还差劲得多。” 霍百苍咳嗽一声,道:“武功和弈棋本来就是两回事,正如弈棋能手,可能完全不懂武功一样。” 诸葛酒尊道:“其实,太乙真人和叶上开在六宁亭下,并非志在下棋。” 霍百苍道:“不是下棋,又是为了什么?” 诸葛酒尊道:“谈天说地,东拉西扯,有时候说得莫测高深,玄机内蕴,但也有时候说得响屁连天,一塌糊涂。” 霍百苍听得为之呆住,道:“这两个大高手是不是喝了酒?” 诸葛酒尊道:“叶上开喝不喝酒,老叫化可不大清楚,但太乙真人是从来都滴酒不沾唇的。” “既非醉酒,何以如此?” “那是一种发泄。” “叶上开是武林奇葩,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毫不为奇的,但太乙真人……”霍百苍说到这里突然住口,显然又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多了。 诸葛酒尊却不避讳,哈哈-声又接着笑道:“太乙真人又怎样?他虽然道行高深,平时一派仙风道骨,稳重之极的样子,但他毕竟还是一个人,并不是真的已变成了神仙。” 霍百苍道:“是人又怎样?” 诸葛酒尊道:“只要是人,就会有做人的烦恼,你和老叫化固然如此,叶上开也如此,太乙真人也同样摆脱不掉。” 霍百苍道:“有炳恼又怎样了?” 诸葛酒尊道:“既有烦恼,心中自有闷气、闷屁、闷话。” 霍百苍道:“是不是不放不快?” 诸葛酒尊道:“对了,正如有骨鲠在喉际,他妈的不吐不快。” 霍百苍讪讪一笑,道:“这两大高手在六宁亭下大放闷气,诸葛老兄能适逢其会,真是眼界大开,耳福不浅。” “你说得对极了。”诸葛酒尊点头不迭,笑道:“唯一最遗憾者,就是这两大高手虽然大放闷气、闷屁,但自始至终连一句粗话也没有喷将出来。” 霍百苍道:“这大概是修养和习惯甚佳之故。” 诸葛酒尊“唔”一声,道:“我这个老叫化子也不怎么喜欢说粗话,就算偶然说说,也是他奶奶的点到即止,但在闷气大发、闷屁大放之时,粗话就会自然而然的多了起来。” 霍百苍道:“这是人之常情。” 诸葛酒尊道:“别谈这个,且说当日,叶上开忽然对太乙真人道:‘真人,你说做和尚好,还是做道士好?’太乙真人下了一着乱七八糟的棋子,才道:‘当然是做和尚好。’叶上开皱着眉头,道:‘好在哪里?’太乙真人道:‘做和尚是刮光脑袋的,头上三千烦恼丝刮得一根不剩,正是,顶上轻飘飘的,既轻松又写意。’叶上开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做和尚?’太乙真人道:‘在贫道没有出家之前,头顶上已穿了-个洞。’叶上开一怔,道: ‘此洞何以得之?’太乙真人道:‘这个洞是给木鱼撞穿的。’叶上开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太乙真人道:‘那时候,贫道只有六岁,当时生性顽劣,经常跑进一间和尚寺里偷东西吃,有一次给和尚发现了,这和尚就用木鱼做为武器,敲穿了贫道的脑袋。’叶上开勃然变色,道:‘用木鱼敲穿一个六岁大的孩童,这还算是什么出家人?’太乙真人道:‘所以,自从那时候开始,贫道就不喜欢天下间所有的和尚了,到了十二岁那年,贫道出家,直至如今做了清壑观观主。’叶上开笑了笑道:‘这道观很好,恍似神仙境界一般。’太乙真人道: ‘只要心平气和,又有何处不是神仙境界,人间乐土?’叶上开道:‘但在下是个凡夫俗子,想心平气和,只怕是万难之事啦!’太乙真人微微一笑,道:‘听居士这么说,真不是兴了出家之想?’叶上开道:‘已有此意。’太乙真人道:‘是为了皇甫姑娘之死?’叶上开黯然道:‘我不知道,只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是差不多的。’太乙真人道:‘人活着,臭皮囊也活着,但臭皮囊化掉之后,人还是活着的,只不过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叶上开道:‘在下也曾想过一死了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太乙真人道:‘死亡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在死神还没有真正来临之前,就把性命结束,那是愚人所为。’叶上开忽然说道:‘在下已吃了真人三只车。’太乙真人道:‘贫道也已经吃了居士四只相。’叶上开道:‘卒也是车,士也是相,相也是象。’太乙真人道:‘所以,赢棋也就等于输棋,只不过别人来看,以为你是赢了棋而已。’叶上开点点头,道:‘所以,出家与不出家,都不要紧的,出家之前可以想想往日情景,出家之后也可以天天想,晚晚想。’太乙真人道:‘你心中有什么话说,全都说出来好了。’叶上开道:‘有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太乙真人道:‘你说哪一件?’叶上开道:‘你可知道,我是怎样认识皇甫嫣的?’太乙真人道:‘贫道知道。’叶上开有点意外,讶然说道:‘你真的知道?’太乙真人道:‘当然知道,但不是现在已经知道,而是等一会才知道。’叶上开道:‘这是什么道理?’太乙真人道:‘只要你现在说出来,贫道不是会知道了吗?’叶上开点头道:‘亦是道理。’太乙真人道:‘在这里说说无妨,若在外面,这种道理不但不是道理,简直可算是妖言惑众。’叶上开道:‘迂腐之人何其多也。’太乙真人道:‘幸而你不是。’叶上开道:‘真人也不是。’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但我这个老叫化却迂腐极了。’太乙真人立时摇头,道:‘诸葛居士此言差矣,你若是个迂腐之人,又怎有资格坐在这亭子之下跟咱们一起谈话?’这几句话若是别人说的,老叫化一定当他放屁,但出自太乙真人之口,却又自是大不相同。 接着,太乙真人和叶上开又胡乱地走了七八着棋子,唉!这两大高手哪里是在下棋了,简直就是乱走可也,到了后来,索性连将帅也出了宫,甚至还一步一步走到楚河汉界,大家面对面的打个招呼,甚至马行田,飞象过河都用尽了。 也许,这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发泄,但老叫化道行不够,实在无法可以领略个中滋味,只觉得这两大高手的棋局,实在形同儿戏。 到后来,将帅都不见了,棋盘上却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圆洞。” 霍百苍一怔,道:“什么圆洞?” 诸葛酒尊道:“那是因为太乙真人的‘将’和叶上开的‘帅’忽然同时从圆洞里跌了下去。” 霍百苍道:“我还是不懂,那棋盘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木制的棋盘?” “非也。”诸葛酒尊摇摇头,道:“那棋盘,其实也就是一张石桌。” “石桌上的棋盘?” “不错。” “那石桌有多厚?” “超过半尺,不到一尺。” “石质如何?” “坚实无比。” “棋子呢?” “木棋而已。” 霍百苍不由深深地倒抽一口冷气,道:“这两大高手运用指劲,透过木棋直穿石桌?” 诸葛酒尊缓缓地点头道:“正是这样,最难得的就是石桌虽然穿了两个洞,但两枚棋子都完全无损。” 霍百苍长叹一声,道:“这等指力,这等收放自如的绝世神功,霍某就算苦练到一百岁,只怕也练不成功。” 诸葛酒尊道:“霍庄主切莫因此意志消沉,须知像太乙真人与叶上开那样的高手,江湖上实在寥寥无几,无论是谁想跟这种绝世高手相比,都是多余的烦恼。” 霍百苍道:“我明白,完全明白。”但语声还是掩盖不住心中的惆怅。 只听见诸葛酒尊接着又道:“两颗棋子从棋盘上消失之后,这一个本已形同儿戏的棋局亦再也继续不下去了,太乙真人和叶上开都在笑,而且都笑得很起劲,看来就像是两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一般。但等到笑声停止之后,叶上开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声,道:‘嫣儿是个心肠很善良的女子,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正为一只受了伤的野鸭包裹伤口。’太乙真人道: ‘当时你们在什么地方?’叶上开回答道:‘一剪林中。’太乙真人道:‘是不是剪王庄西南两里外的那座一剪林?’叶上开大为讶异,道:‘真人怎会连那样偏僻的地方也知道?’太乙真人道:‘剪王庄在江湖上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贫道却和霍庄主有过数面之缘,而且年轻时曾经这庄院里住过十几天。’叶上开这才恍然道:‘原来这样。’” 他直勾勾地望住诸葛酒尊,道:“太乙真人真的这么说?” 诸葛酒尊道:“如有半字虚言,老叫化不到一天立刻变成一条倒路尸无头鬼了。” 霍百苍完全呆住了。 诸葛酒尊望着他,说道:“有什么不妥?” “没有半点不妥。”霍百苍的喉结在脖子间不住地上下滚动着,声音听来相当怪异,他道:“太乙真人所说的‘霍老庄主’就是先父,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先父曾经不断提及过一个游方道士,先父说:‘这道士在咱们这里住了十几天,每天晚上都对我讲一些话,有时候,他说得好像不知所谓,但等到自己晚上躺在床上,慢慢仔细回想之后,却会发觉他言中有物,字字珠玑。’但老父始终不知道这个游方道士的真正来历。” 诸葛酒尊立刻“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说道:“现在你可知道啦,当年那个游方道士,就是鼎鼎大名的太乙真人。” 霍百苍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兴奋。 “是太乙真人,居然是太乙真人!” 诸葛酒尊忙着又道:“后来,叶上开在亭子里踱着方步,踱了很久才说道:‘真人,你相信缘分这种事吗?’太乙真人莞尔一笑,道:‘只有白痴才不相信。’叶上开点点头道: ‘在下也是这么想,当年,我只不过是随便地到处走走,想不到就在一剪林里遇见了嫣儿。’太乙真人叹了口气,道:‘这就是缘分。’叶上开道:‘当时,她正在悉心地为野鸭治疗伤势,冷不提防树上有-条青竹蛇向她的脖子直扑过来,我不再迟疑,立刻摘下了一片树叶,把那条青竹蛇儿的蛇头切了下来。’像叶上开这样的高手,随随便便一片树叶落在他的手中,都可以变成锋利无匹的利器,这一点是完全不必怀疑的。” 霍百苍听得不住点头,就像亲眼目睹当时情景一般。 诸葛酒尊摸了摸鼻子,接着又道:“叶上开继续在亭子里道:‘就是这样,我认识了嫣儿,原来嫣儿并不住在附近,她是为了探访表哥才到剪王镇的。’太乙真人道:‘她的表哥是谁?’叶上开回答道:‘嫣儿的表哥,就是如今剪王庄庄主霍百苍。’” 霍百苍听到这里,只能苦笑。 他除了苦笑之外,又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诸葛酒尊也不为已甚,只是淡淡的道:“老叫化只想见见叶大侠,你又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霍百苍沉默了很久,才道:“就算皇甫嫣确是霍某表妹,你又怎知道叶大侠一定会在这里?” 诸葛酒尊道:“因为叶上开曾经在本镇出现过。” 霍百苍道:“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他就在敝庄之内。” 诸葛酒尊道:“对于剪王庄,叶上开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这就像是他一辈忘不掉皇甫嫣一样,他既然到了剪王慎,又怎会不在剪王庄内?” 霍百苍身子微微一震,又再为之哑口无言。 诸葛酒尊紧蹙着眉,道:“老叫化子要见叶上开,你不要再加阻拦好不好?” 霍百苍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过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叶大侠的确在敝庄里,但他千叮万嘱,说过不想任何人来打扰他的清静。” 诸葛酒尊冷笑道:“他自己也许可以待在清清静静的角落里,但如今江湖上弄得沸沸扬扬,他一个人清清静静是不是太自私了?” 霍百苍吃了一惊,道:“诸葛老兄何出此言?” 诸葛酒尊又冷冷笑着,说道:“老叫化知道你绝不敢得罪叶上开,但这也不一定是明哲保身之道,倘若老叫化真的大发脾气,也同样可以把这座剪王庄夷为平地的。” 霍百苍面上的肌肉立时抖动了两下,就在这时,忽听一人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想把这里夷为平地,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这颗脑袋砍掉下来。” 接着,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这人虽然已不再年轻,他的眼角和额上都已出现了皱纹,但无论怎样,他还是一个极潇洒的男人。 这男人不但潇洒,而且出色。 他走路的姿势看似平凡,但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虽然,他已在憔悴中度过了一段很悠长的岁月…… 很少武林中人可以遇见叶上开。 尤其是在皇甫嫣死后,见过叶上开的人就更加少了。 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江湖上传出了一个谣言,叶上开已经殉情自尽而身亡。 但这毕竟只是谣言。 叶上开的确曾经有过这种念头,但他知道那是无补于事的。 人死之后,是否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回另一个已死去了的人? 叶上开不相信可以如此。 所以,他仍然活着。 但是,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别的理由吗? 没有人知道。 总之,叶上开仍然活着,他仍然是令人震慑的武林奇葩。 □□□ 诸葛酒尊看见叶上开的时候,脸上立刻有了笑意。 他问叶上开道:“我这个老叫化,你认为怎样?” 叶上开道:“你已可算是老叫化中的老狐狸。” 诸葛酒尊道:“自从长白山一别之后,我变得聪明了一点点。” 叶上开道:“怕那不是真正的聪明,而是傻气。” 诸葛酒尊道:“傻气?这些傻气从何而来?” 叶上开道:“大概是由我这里传染给你的。” 诸葛酒尊道:“你是菊痴,不是菊傻。” 叶上开道:“痴和傻有什么分别?” 诸葛酒尊道:“只有傻人才会认为没有分别,但你并不傻,只是颓丧得太久而已。” 叶上开凝视着他的脸,沉默了片刻才道:“听说你快要成为丐帮帮主了,是不是?” 诸葛酒尊道:“是的。” 叶上开道:“这很好,丐帮实实在在需要你这样的老江湖来把持大局。” 诸葛酒尊道:“我到底是个老江湖,还是条老狐狸?” 叶上开道:“老江湖也就是-条老狐狸。” 诸葛酒尊道:“老叫化的事,你用不着费心,丐帮有数百年的基础,就算没有我这个老叫化,它还是可以一直兴盛下去的。” 叶上开淡淡一笑,道:“这里是不是很闷热?” 诸葛酒尊点点头,道:“是的,我已热得浑身是汗,再耽下去,势必全身湿透。” 叶上开道:“那么,咱们到外面走走,屋外最少比较凉快一点。” 诸葛酒尊道:“这是很好很好的主意。”说完之后,就和叶上开联袂离开了剪王庄。 霍百苍不由一阵苦笑。 现在是什么天气了?就算关在密不透风的斗室里,也绝不会闷热。 □□□ 叶上开带着诸葛酒尊来到一剪林。 对于叶上开来说,一剪林是他永远难以忘怀的地方。 这时候,晚风冷得像是刀锋,四周除了风声之外,就只有枯叶吹起时所发出的“沙沙” 声响。 叶上开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枯叶。 叶既已枯,一抓就已碎裂。 诸葛酒尊看着他,脸上也仿佛和他一样,有着无限的愁绪。 “诸葛帮主……”叶上开终于首先开口。 “我现在还不是丐帮帮主。”诸葛酒尊立刻接着道:“甚至连丐帮中人也不是。” 叶上开道:“但丐帮最尊贵的绿玉打狗棒已在你的手里。” 诸葛酒尊道:“我年纪已老了,做了一辈子叫化,想不到最后还是要成为丐帮中的一分子。” 叶上开叹了口气,道:“你说你自己已老了,但我呢?我又怎样?” 诸葛酒尊道:“你比我年轻得多,但在武林中的辈分却绝不比我低,若论到武功和名气,你更是远在我这个老叫化之上。” 叶上开道:“但我已像枯透了的叶子,再也没有当年的光泽。” 诸葛酒尊道:“就只是为了菊谷仙子皇甫嫣?” 叶上开道:“也许是的。” 诸葛酒尊道:“值得吗?” 叶上开道:“我不知道值得不值得,我只觉得活着已没有什么意思。” 诸葛酒尊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仍然活着?” 叶上开道:“因为我不甘心。” “既不甘心就得振作。”诸葛酒尊道:“公主轩的许不醉,他最喜爱的武林公主早已嫁到天涯海角,但他已渐渐振作起来。” 叶上开道:“他的确比我坚强。” 诸葛酒尊道:“但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武林奇葩,只有你才可以挽救这一场武林的浩劫。” “别开玩笑了。”叶上开摇摇头,道:“我早已不属于这个武林。” “但叶红棉呢?”诸葛酒尊瞪着眼,道:“她是不是你的女儿?” 叶上开的身子陡地一阵颤抖,脸上现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诸葛酒尊皱了皱眉,声音听来十分冷峻,道:“我知道,你对叶大娘这个女人是全无好感的,但你们毕竟已生下了女儿,叶红棉是你骨中的骨,血中的血。” 叶上开茫然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诸葛酒尊道:“我们想找回郭堡主,也希望可以协助红棉,使她能够脱离恨帝的魔掌。” 叶上开摇头道:“但事实并不如你们想像中那么简单。” 诸葛酒尊道:“咱们都知道内里因由,相当错综复杂,但咱们既已沾上了手,就决不会半途而废。” 叶上开道:“你们真的要与恨帝为敌么?” 诸葛酒尊道:“就算咱们不与恨帝为敌,恨帝也已视咱们为眼中钉。” 叶上开道:“但照我看,大家不必白费心机了。” 诸葛酒尊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上开说道:“红棉根本就没有出岔子。” 诸葛酒尊的脸色忽然一变,道:“你早已知道她的处境?” 叶上开叹了口气,道:“这世间上,唯一可以令我活下去的人,就只有红棉,她是叶某生命的延续,也是叶某唯一的骨肉,难道你们以为我真的会袖手旁观,完全不理会她的死活吗?” 诸葛酒尊目光闪动,道:“红棉如今情况怎样了?” 叶上开道:“很好,真的很好。” 诸葛酒尊道:“郭冷魂又怎样?” 叶上开道:“迅速复元。” 诸葛酒尊吸了口气,道:“他中的是血花莲掌力。” 叶上开说道:“我知道,恨帝也知道。” 诸葛酒尊脸色一凛道:“你知道恨帝在什么地方?” 叶上开道:“不知道。” “连你也不知道?” “你以为我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活神仙?”叶上开苦笑了一下,道:“江湖上的朋友,一直都把我看得超凡入圣,但实际上,今天的叶上开,已不再是当年的武林奇葩了。” 诸葛酒尊道:“但你仍然有一身惊人的艺业。” “这种想法也是错了。”叶上开的眼神忽然变得麻木呆滞,连声音也仿佛有气无力似的: “武功之道,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诸葛酒尊怔怔的望着他,有点难以置信地道:“但你是叶上开,从来也未尝一败的武林奇葩叶上开。” “叶上开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既不是大罗金仙,也不是如来佛祖!”叶上开冷冷道:“无论是谁把武功丢开了二十年,只怕都会变成-块废铁。” 诸葛酒尊道:“但你的轻功仍然很好。” “轻功很好?”叶上开叹息着道:“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的身子已越来越重了。” 诸葛酒尊道:“但我这个老叫化子对你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 叶上开道:“对我抱着希望,倒不如抱着一坛美酒还好一些。” 诸葛酒尊干咳两声,道:“你迟早会改变的。” 叶上开深深的呼吸了一下,道:“我们的谈话,到这里也该结束了。” “不!”诸葛酒尊道:“我定要找到恨帝!” 叶上开道:“我无话可说,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够说一声抱歉而已。” 诸葛酒尊凝注着他的脸,神情渐渐变得失望。 极度的失望。 叶上开早已不是昔年的叶上开。 他虽然仍然活着,但已再不可能重振雄风…… □□□ 叶上开悄悄的走了,就像是一片给寒风吹走了的枯叶,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加以关心。 风很冷,诸葛酒尊的心更冷。 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 刚才还站在这林子里的人,的的确确是菊痴叶上开。 但现在,他宁愿遇上一条垂头丧气的野狗,也不愿意再看见这个曾经被武林中人认为“奇葩”的叶上开。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诸葛酒尊才离开了一剪林。 到了黎明时分,他来到了乌衣山。 乌衣山下有个乌衣寨,寨主柴天猛,是诸葛酒尊相识了三十年的老朋友。 当柴天猛看见诸葛酒尊的时候,简直高兴得想哭。 “俺的老祖宗,俺的天下第一号神丐,你怎么七八年都不找俺了?”柴天猛狂叫喊着来迎接诸葛酒尊。 诸葛酒尊道:“我现在不是来了此地吗?” “来得好,来得正好!”柴天猛大叫着道:“来人啦,快把寨里最好的酒都捧出来,好酒之外,还要好好的鸡鸭,好的大鱼大肉,若有半点不妥善,统统杀!” 诸葛酒尊虽然心情不怎么好,听到这里也不禁为之哑然失笑,道:“好威猛的嗓子,近来是否赌牌九赌得多了,所以一开喉就是统统杀?” “非也,非也!”柴天猛怪笑着,道:“自从俺去年在崔家庄一晚输掉五个押寨夫人之后,已有十六个月没有赌过一回牌九。” 诸葛酒尊笑了笑,道:“不赌牌九,大可以赌骰宝。” 第 八 章 柴天猛哈哈一笑,道:“真不愧是柴老粗的第一知己,这下子又给你一口猜中了。” 这时候,好酒已摆满一大桌,佳肴美食也已纷纷端了过来。 诸葛酒尊随手捧起一坛酒,仰首便大口大口的猛喝。 柴天猛很高兴,立刻依样葫芦,照样奉陪。 两坛十斤装的烈酒,不到一盏茶时光,已给他们喝得干干净净。 柴天猛大笑道:“好,真不愧是酒王之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眉头一皱,又说道:“你从前喝酒,并不是这样的,今天又怎么啦?” 诸葛酒尊盯着他,忽然咧嘴一笑,道:“老叫化从前喝酒是怎样的?” 柴天猛说道:“你从前喝酒,总是斯斯文文的,虽然你叫酒王之子,但若说到喝酒的本领,却跟你老子最少相差了一大截。” 诸葛酒尊又咧嘴一笑,道:“你说得很对,很对。” 柴天猛眼睛一瞪,道:“那么,俺要问个清楚了。” 诸葛酒尊道:“你想问什么?” 柴天猛道:“你是不是心里有点不愉快的事情?” 诸葛酒尊两眼一翻,说道:“不是有点,而是有很多很多不愉快的事情藏在心里。” 柴天猛“唔”一声,道:“既然这样,咱们现在不喝酒了。” 诸葛酒尊笑道:“不喝酒,是不是喝尿?” 柴天猛道:“不喝酒,也不喝尿,咱们哥儿俩喝茶。” □□□ 乌衣寨并不是个很幽雅的地方,这里的人都很粗俗。 但这些粗俗的人,都很讲义气。 柴天猛本身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物。 他曾经是个强盗头子,但现在已洗手不干。 他用尽了心血,把乌衣寨变成一个人人勤恳工作的村庄。 乌衣寨不再是强盗寨,这个转变连地方官府都为之松了一口气。 令乌衣寨改变的人,是柴天猛。 但在乌衣寨还没有改变之前,却有一个人首先改变了柴天猛。 这人就是江南丐中丐诸葛酒尊。 □□□ 柴天猛是个说得了,做得到的粗豪汉子。 他一声令下,道:“把酒收藏起来!”不到片刻间的工夫,眼前就再也没有一滴酒存在了。 因为连泼泻出来的酒,也已给抹擦得干干净净。 诸葛酒尊苦笑了一下,道:“柴寨主,你做事还是和从前一样彻底。” 柴天猛道:“俺不喜欢看见任何愁眉苦脸的人喝酒,尤其是俺的朋友,更尤真是俺的老朋友,更尤其是你!” 他做事彻底,说话也同样彻底。 诸葛酒尊没有埋怨柴天猛,因为他比谁都更了解这个寨主的为人。 柴天猛问道:“你心里不愉快的事,能不能向俺这个好兄弟说?” 诸葛酒尊摇摇头,道:“不能。” 柴天猛道:“是不是你认为,俺根本就帮不了你的忙?” 诸葛酒尊“呃”的一声,仿佛已有点酒意上涌,道:“是的。” 柴天猛立刻一拍桌子,吼叫着道:“这还算是什么老朋友? 你心里有不愉快的事,却不肯告诉俺知道,这分明就是当俺不存在!” 诸葛酒尊摇摇头,道:“老叫化心里若没有你这个老朋友,就决不会跑到这乌衣寨来。” 柴天猛道:“但你为什么不肯让俺替你分忧?” 诸葛酒尊道:“不是我不肯,而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柴天猛道:“你可以慢慢的说,就算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日落西山,俺也会静心倾听到底的。” 诸葛酒尊笑了笑,道:“这是傻气十足的说话。” 柴天猛冷笑道:“你认为俺真的帮不了你?” 诸葛酒尊道:“连叶上开都帮不了老叫化,你又何苦紧紧相逼?” “你刚才说的是谁?”柴天猛陡地一呆,道:“你是不是说叶上开?” “不错。” “菊痴叶上开?” “也不错。” 柴天猛完全呆住了。 过了很久,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道:“你是说,连菊痴叶上开那样的人物也帮不了你?” 诸葛酒尊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连这个武林奇葩也帮不了老叫化。” 柴天猛立刻也陪着苦笑,而且好像笑得比诸葛酒尊还更苦。 除了苦笑之外,他不敢再说出半个字来。 这乌衣寨寨主虽然粗狂,但却还懂得自己的分量有多重。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瞧扁,但却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 他知道,自己若有一千斤重,那么叶上开就会比整座乌衣山还重一千倍,甚至是一万倍以上。 他终于悄然退下。 他不让诸葛酒尊再喝酒,但他自己却在这一天唱得酩酊大醉。 □□□ 柴天猛酒量不错,但这一天他终于醉得像个死人。 等到他酒醒之后,已是黎明。 当然,这是黎明之后的另一天,另一个寒冷的黎明。 他发觉自己的头很疼,又疼又笨重。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已知道喝酒最痛快,但喝醉之后却最痛苦。 他已很久没有醉过了。 但这一次,他又再真真正正的大醉-场。 他还记得上次大醉之后,他熟睡得连大雷大雨都听不见。 等到他醒过来之后,他第一眼看见的东西,乃是猪的屁股。 他并不是躺在猪槽里,而是躺在羊棚内。 但在羊棚里的他,却偏偏遇上了一条走错路的猪,所以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猪的屁股。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相当庆幸。 他所庆幸的,就是这一条肮脏的猪,并未曾在他脸上撒尿放粪。 自从经过这一次“惨醉”之后,他就决定以后喝酒小心一点,不要再醉得如此一塌糊涂。 但这一次,他又醉了,而且仿佛比上一次醉得更加厉害。 他在每次大醉之后,总是熟睡得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而这一次,他醒后又会看见些什么东西? 答案是:“-张漂亮的脸孔。” 他看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孩,正用一条烫热的巾子为自己抹脸。 那是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穿着得极其标致的女孩子。 柴天猛吃了一惊,勉强抬起又疼又笨重的脑袋,惊诧地叫道:“你……你是什么人?” 女孩眨动着乌亮明媚的眼睛,用极其清脆动听的声音,道:“我是好人。” “好人?”柴天猛吸了一口气,道:“你若是好人,为什么替我抹脸?” 女孩道:“正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才会替你抹脸。” 柴天猛摇摇头,道:“不,这样子替我抹脸的,通常都是一些坏女人,例如婊子……” 他才说到这里,鼻子上已重重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他好疼。 柴天猛立刻跳了起来,他要还击。 他从来都不打女人,更不打女孩。 但若有女人或者女孩想取他性命,他当然还是要反抗的。 这小女孩也许不会杀了他,但这一拳却已很要命,最少已把这位乌衣寨寨主打得满面鲜血。 柴天猛绝不是个怕死的人,但若这样糊涂死掉,他也绝不甘心。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刚跳起来,这女孩已伸手点了他身上四个穴道。 她点穴的手法,看似平平无奇,但柴天猛居然还是闪躲不开去,登时呆立在地上,全身无法挥动。 “你是会家子?”柴天猛既是惊愕,又是痛楚之极。 那女孩眨了眨眼,说道:“什么叫会家子?” 柴天猛一怔,心里又急又怒。 他怒哼一声,道:“会家子就是练过武功的人,你何必装蒜?” 女孩“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解释,我明白啦!” 柴天猛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女孩道:“不知道。” 柴天猛一愕,道:“你父母呢?” 女孩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父母,我叫小恶女。” “小恶女?”柴天猛眉头紧皱,说道:“这绰号不好听,但却和你的性子很吻合。” 小恶女道:“是不是我揍你一拳,你就认为我很凶恶了?” 柴天猛咬着牙道:“你若不凶恶,也不会随随便便一动手就这样揍人。” 小恶女道:“谁叫你骂人!” 柴天猛道:“我几时骂你来着?” 小恶女道:“你刚才分明是在骂我是个婊子。” 柴天猛道:“我只是说例如……而已,你怎么当真起来?”心中却在暗叫倒霉,忖道: “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叫会家子,但却知道婊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气煞我也!” 只听见小恶女忽然冷冷一笑,道:“你就是这乌衣寨的寨主柴天猛?” 柴天猛叹了口气,缓缓道:“是又怎样?” 小恶女道:“这附近的百姓都说,你是一条好汉。” 柴天猛道:“但这条好汉现在已变成‘不好看’了!” 小恶女道:“所以嘛,你以后最好少喝酒,多练功,才不会吃亏在眼前。” 柴天猛给这女孩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问道:“你懂不懂解穴功夫?” 他以为小恶女一定会说一句:“当然懂。” 那么,他接着立刻就会说:“既然懂得解穴,就请先把我的穴道解开再说,总之,我不再骂你半句便是。” 谁知小恶女居然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懂得点穴,可不懂得怎样解穴。” 柴天猛吃了一惊,忙道:“俺的姑奶奶,你别开这个玩笑。” 小恶女嘎声道:“谁跟你开玩笑了,我现在只懂得点穴,至于解穴的功夫,我可不懂。” 柴天猛心中叫苦连天,只得问道:“你师父是谁?” 小恶女道:“我没有师父。” “胡说!”柴天猛怒道:“你若没有拜师学艺,怎懂得点穴功夫?莫不是一生下来就已经会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小恶女-本正经地道:“也许真的如此,亦未可料。” 柴天猛傻住了,这个自称“小恶女”的女孩,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她的点穴功夫,分明是极上乘的手法,但柴天猛却无法单凭这两下子辨认出小恶女到底属于何门何派。 最要命的,就是小恶女又“不懂得解穴”。 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促狭作弄? 但不论她是真的不懂解穴还是故意促狭作弄,柴天猛这个筋斗肯定是栽定的了。 这时候,小恶女又用巾子为他抹脸。 这一次,巾子之上染满了血浆,柴天猛越看越是直叫:“倒霉,倒霉!” 过了不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有人笑嘻嘻的说道:“柴老弟,老叫化来也!” □□□ 笑嘻嘻而来的老叫化,正是江南丐中丐诸葛酒尊。 他脸上虽然挤满着笑容,但心情还是并不愉快。 他在乌衣寨里停留子一昼一夜,现在正准备离去。 他知道天猛喝醉了,但却不好意思就此不辞而别,所以,他堆满着笑容直闯进来,还想跟柴天猛解释几句。 他怎样也想不到,柴天猛正给-个女孩弄得极其狼狈,恨不得立刻跳井下去。 当诸葛酒尊直闯进来之后,柴天猛已差点想哭了。 但小恶女却高兴之极,她一看见诸葛酒尊,立刻就跪了下来,恭声说道:“小恶女叩见诸葛老前辈,你老人家是不是考虑清楚了?” 诸葛酒尊讶然地凝视着小恶女,良久才道:“你怎会跑到这里来的?” 小恶女道:“诸葛老前辈,我这一辈子注定跟上了你,你还是答应收我为徒吧!”说着,又深深的叩拜了三下。 诸葛酒尊楞住,柴天猛也楞住。 小恶女又道:“这一次,诸葛老前辈若不肯答应,小恶女就决不再苟活下去了。” 诸葛酒尊眼色一变,立时叱道:“胡说,这算是什么话儿了?” 小恶女道:“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总比活在世上,却又得孤苦零丁地过日子好一点点。”说到这里,声音听来可怜兮兮似的,令人为之鼻酸,心也酸。 诸葛酒尊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目注柴天猛道:“你怎么了?” 柴天猛苦笑着道:“你真的看不出,还是故意给我好看?” 诸葛酒尊忽然一笑,淡淡道:“你给小恶女点了穴道?” 柴天猛叹道:“咱们是不是老朋友?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诸葛酒尊道:“你若想哭,老叫化子也可以立刻奉陪。” 柴天猛道:“英雄有泪不轻弹。” 诸葛酒尊紧接着说道:“寨主穴道不能解!” 柴天猛怔了怔,接着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这一阵大笑,倒是货真价实的,居然连眼泪也笑出了一大把。 笑声未已,诸葛酒尊已把他的穴道一一解开。 □□□ 原本打算黎明告辞的诸葛酒尊,直至午响时分,才骑着马儿离开乌衣寨。 他来的时候只靠两条腿,但走的时候已有马匹代步。 不是一匹马,而是两匹。 这两匹马都是柴天猛赠送的。 小恶女虽然把他的鼻子打爆,但仍然获赠了一匹好马。 因为小恶女已经正式拜了诸葛酒尊为师。 既已成为了诸葛酒尊的徒儿,不要说是鼻子,就算给她打爆了眼珠和肚子,柴天猛都一定不会再加追究。 路上,小恶女很规矩,没有跟任何人拌嘴,也没有随便藉故生事,为诸葛酒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诸葛酒尊收了这么一个女弟子,觉得心情相当特别。 到了黄昏,小恶女才问师父道:“咱们往哪儿去?” 诸葛酒尊道:“今晚只能找间破庙栖身,你怕不怕?” 小恶女笑了笑,道:“有师父在,就算在龙潭中、虎穴里,徒儿还是睡得着觉的。” 诸葛酒尊淡淡一笑,道:“女儿家也有这种的胆量,总算不愧是江南丐中丐门下的弟子。” 小恶女道:“多谢师父赞赏,咱们明天是否要继续赶路?” 诸葛酒尊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要到吴家集去。” 小恶女道:“丐帮长老大会,是否就在吴家集召开?” 诸葛酒尊点点头,说道:“是的。” 小恶女凝视着他,说道:“师父若成为丐帮帮主,普天下所有的叫化子都有福了。” 诸葛酒尊也盯着她的脸,道:“还记得那个小叫化吗?” 小恶女眼珠一转,道:“师父说的是谁?” 诸葛酒尊悠然道:“你心里早已知道他是谁,又何必明知故问?” 小恶女忽然咬了咬牙,道:“师父说的是不是游出海?” 诸葛酒尊说道:“除了他,又还会是谁?” 小恶女嘴角一阵牵动,冷笑道:“这小子顽皮异常,师父最好少惹上他。” 诸葛酒尊微笑道:“游出海虽然顽皮-点,但心肠不错。” 小恶女道:“师父是不是认为徒儿心肠不好了?” 诸葛酒尊淡淡一笑,道:“你的心肠好不好,为师现在还不清楚。” 小恶女道:“是不是徒儿心肠不好,做师父的就会将之杀了,算是作为清理门户?” 诸葛酒尊打个哈哈,笑道:“不要想得这么可怕,切莫连胯下的坐骑也给你吓坏。” 这一天晚上,这对师徒果然只能找到一间破庙暂作栖身之所。 三天后,两人已到豫南。 吴家集已在不远。 □□□ 豫南有一大镇,名曰“吉昌”。 吉昌镇乃商旅必经之地,只见镇内屋宇鳞比,少说也有七八百户人家。 诸葛酒尊师徒进入镇内不久,便遇上了一群黑衣汉子,来势汹汹地拦住两人。 小恶女年纪虽然细小,但却胆气极壮,睹状及时便大声叱道:“何方妖物,竟敢挡住你家祖宗爷爷与姑奶奶的去路?” 诸葛酒尊不禁为之听得呆住。 那一群黑衣汉子给小恶女大声叱喝,一点也不生气,倒是有几个“咭咭”地怪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小恶女怒叫着。 其中一个鼻孔朝天的黑衣汉子一面怪笑,一面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小妖精?”话犹未了,突然眼前人影一晃,胸前已吃了一掌。 这一掌虽然并不算很重,但也不能算是太轻,这黑衣汉子登时给打退三步。 所有黑衣汉子都惊奇地望着小恶女,谁都没有想到这女孩居然武功不弱。 接着,最少有六七个黑衣汉子亮出兵刃。 那个鼻孔朝天的黑衣汉子,大概给小恶女一掌打出了满腔怒火,早已从腰间拔出挂刀,恶狠狠的就向小恶女迎面劈去。 但他这一招才劈出,诸葛酒尊已斜斜冲出。 那黑衣汉子只觉一股大力,忽然从横里撞了过来,心知不妙,便顾不得对付小恶女,急忙挥刀护住自己胸前要害。 但诸葛酒尊既已出手,他又怎能抵挡得住? 他又再吃了一掌。 这一掌比小恶女的一掌沉猛得多,那黑衣汉子登时仰天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诸葛酒尊一边动手,一边怒喝着说。 其余黑衣汉子却一言不发,只是一味挥动武器,向诸葛酒尊师徒狂袭不已。 诸葛酒尊大怒,由于对方人多势众,当下出手更不留情,转瞬间,又有两个黑衣汉子给打得狂喷鲜血,直瘫瘫的卧在地上。 等到有五个黑衣汉子倒下之后,其余黑衣汉子终于知道遇上强敌了,只好急急散开,狼狈四散地逃去。 诸葛酒尊却已抓住其中一个跑得最快的黑衣汉子,就像是老麻鹰抓住了一只小鸡。 “你叫什么名字?”诸葛酒尊吃吃一笑,忽然又在他的腋下搔了一把。 这黑衣汉子立时大笑,但才笑了两下便又苦着了脸,道:“小人叫周长腿。” “周长腿?怎么不叫金华火腿?”诸葛酒尊冷笑一下,突然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 这一脚踢得不轻,周长腿疼得杀猪也似的怪叫了起来。 诸葛酒尊笑了笑,道:“好玩吗?” 周长腿苦着脸,道:“小人知错啦,求大爷网开一面,放过小人这一次。” 诸葛酒尊微笑道:“你跑得很快,比你所有的同伴更快。” 周长腿苦笑道:“小人若真的跑得很快,也不会给你老人家抓住。” 诸葛酒尊笑道:“那是因为我这个老人家比你跑得更快之故。” 周长腿暗叫倒霉,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你不抓别人,偏偏要抓住小人?” 诸葛酒尊道:“那是因为你跑得最快,而且又是第一个拔腿便跑的家伙。” 周长腿脸色发白,颤声道:“这……这又怎么样了?” 诸葛酒尊道:“老叫化一向都很佩服你这种人,至干跑得最迟的那一种,显然都是他妈的笨蛋了。” 周长腿皱起眉头,道:“你何不抓住那些笨蛋?” 诸葛酒尊摇摇头,道:“老叫化最讨厌笨蛋,连提起都觉得讨厌。” 周长腿苦笑,道:“小人也并不聪明。” 诸葛酒尊道:“不,你很聪明。” 周长腿道:“跑得快和聪明不聪明,那是完全两回事。” 诸葛酒尊道:“你说得很对。” 周长腿叹了口气,道:“既是这样,你又怎知道我不是个笨蛋?” 诸葛酒尊道:“当老叫化抓住你的时候,的确不知道你到底聪明不聪明,所以就只好试一试某个法子。” “某个法子?”周长腿莫名其妙,道:“何谓之某个法子?” 诸葛酒尊笑道:“在你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看看你的反应怎样。” 周长腿为之啼笑皆非,道:“小人的反应怎样了?” 诸葛酒尊淡淡道:“你很怕疼。” 周长腿道:“你老人家这一脚实在很厉害,实在踢得小人很疼。” 诸葛酒尊道:“不管疼不疼,你这个人相当怕痒却是事实,也只有聪明的人,才会特别怕疼,至于笨蛋,通常都比较能够忍住疼的。” 周长腿干咳一声,道:“就算小人聪明绝顶好了,那又怎样?” 诸葛酒尊道:“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你懂不懂?” 周长腿道:“我懂。” 诸葛酒尊道:“你当然不想立刻就死掉的,对不?” 周长腿点点头,道:“不错,所以无论你老人家想知道什么事情,只要小人知道,就- 定会据实相告。” “很好,真的很好。”诸葛酒尊淡淡地道:“老叫化就是等你说这句话。” 他吟哦了片刻,才继续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长腿立刻回答道:“咱们只不过是一群商旅。” 诸葛酒尊沉声道:“这么说,你们都是生意人了?” 周长腿点头道:“是的。” 诸葛酒尊“唔”了一声,道:“你现在千万小心,老叫化不想听见半句谎话,否则小心你的脑袋!” 周长腿忙道:“我一定会小心。” 诸葛酒尊道:“你们这些生意人,做的是什么买卖?” 周长腿讪讪一笑,半晌才回答道:“咱们干的是无本买卖。” “无本买卖!”诸葛酒尊嘿嘿一笑,道:“这分明就是一伙强盗了。” 周长腿道:“那只是偶一而为之的,并不是天天都做强盗。” 诸葛酒尊冷冷一笑,道:“真正的江湖大盗,也许十年八载才动手干它一票,但这已足够毕生享用了!” 周长腿苦笑道:“咱们的本事还没有这么大。” 诸葛酒尊道:“你们当然不是那种材料,所以只能做一群有如冒头苍蝇般小贼。” 周长腿苦着脸,道:“小人知错,下次决不敢做这些买卖了。” 诸葛酒尊冷冷一笑,道:“但老叫化看得出,你们这群狗头崽子,并非志在抢劫我这个老叫化,而是想把咱们师徒砍为肉酱。” “没这种事。”周长腿脸色灰白,叫道:“咱们跟你老人家无仇无怨,为什么要存心杀害?” 诸葛酒尊冷冷一笑:“只怕有人付出银子,你们就会为了银子而杀人。” “冤枉!”周长腿急着说道:“真乃冤枉!” 诸葛酒尊冷冷道:“那么,你们志在什么?” 周长腿吞了一口口水,道:“小人若说了,是否可以马上滚蛋?” 诸葛酒尊点点头,道:“是的,但却决不能说谎,否则,嘿嘿!” “小人决不会骗你老人家。”周长腿忙道:“实不相瞒,的确有人收买了咱们这伙兄弟,来对付你老人家的。” “是何许人也?” “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 “因为老大没有说,所以咱们这一伙兄弟就不知道了。” “你们的老大是谁?” “阔鼻子萧赛良。” “他在哪里?” “躺在地上那一个就是。”周长腿伸手向地上一指。 诸葛酒尊一怔,原来那个鼻子朝天的家伙,就是他们的老大萧赛良。 诸葛酒尊哼了声,把那萧赛良揪起来,叱喝道:“别装死,我问你一件事,你答不上,就得再吃老叫化子一记内家重掌。” 萧赛良连忙道:“不要再打,总之,小人一定据实相告便是。” 诸葛酒尊道:“你们这群狗头崽子想打什么主意?快说!” 萧赛良吸了一口气,道:“有人付钱,要咱们抢走你的绿玉打狗棒。” 诸葛酒尊冷冷一笑,道:“果然是为了这个。” 萧赛良道:“那人说,你这个老叫化略懂武功,但却只是第七八流的角色,所以……咱们才敢动手的。” 他这句话才说完,脸上已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这分明就是欺善怕恶,算什么英雄好汉!”诸葛酒尊气冲冲地骂道。 萧赛良惊惶地道:“前辈教训得好,骂得好,咱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诸葛酒尊冷冷一笑,道:“那人是谁?” 萧赛良道:“俺不知道,俺是在赌坊里认识他的。” 诸葛酒尊道:“他有多大年纪?” 萧赛良道:“也不知道。” 诸葛酒尊脸色一寒,道:“怎会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这双照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萧赛良苦笑了一下,道:“那人身材中等,衣着十分华丽,但脸上却戴着一副薄薄的人皮面具。” 诸葛酒尊冷冷一笑,道:“连人家的底细都没弄清楚,就想发财大吉,真是不知死活。” 萧赛良道:“那是俺一时糊涂,下次不敢啦!” 诸葛酒尊冷冷道:“我也不想下次还遇见你们,快滚!” 萧赛良如获大赦,匆匆离去。 诸葛酒尊叹了口气,喃喃道:“烦恼的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 小恶女终于找到了诸葛酒尊,又拜了他为师父,但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诸葛酒尊带着她东闯西荡,而且开始传授她武功。 经过一番追查,想夺走绿玉打狗棒的,无疑正是恨天中人。 直至岳小玉遇上诸葛酒尊之际,天恨帮又正在向诸葛酒尊动手,似乎非要得到绿玉打狗棒不可。 岳小玉听诸葛酒尊说出其中经历之后,不禁气得咬牙切齿,道:“他妈的什么恨帝恨王八,老子迟早要他知道厉害。” 诸葛酒尊眨了眨眼,微笑着道:“岳小兄弟,常言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莫非是你已经练成很厉害的武功了?” 岳小玉一拍胸口,道:“老子虽然还是跟从前差不多,但却有两座厉害的大靠山。” 诸葛酒尊道:“你是说你师父和义父吗?” 岳小玉却摇摇头,道:“非也。” 诸葛酒尊大奇,道:“那么这两座厉害的大靠山又是什么人?” 岳小玉道:“不是人,是四个字。” “四个字?”诸葛酒尊越听越奇,道:“四个怎样的字?” 岳小玉道:“勇者!仁者!” 诸葛酒尊陡地一呆,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岳小玉道:“勇者无惧,仁者无敌,本座就是要成为无惧、无敌之人。” 公孙我剑听得不住摇头,叹道:“宝贝徒儿的吹牛瘾又发作啦!” 诸葛酒尊却不以为然,道:“小岳子有此宏愿大志,那是十分值得嘉许的,也许他现在还不能成为勇者、仁者,但只要心存此念,总有一天可以成功的。” 公孙我剑淡淡一笑,对岳小玉道:“过两天就是丐帮长老大会了,你有什么高见?” 岳小玉咧嘴一笑,道:“有师父在这里,徒儿又还能有什么高见。” 公孙我剑道:“你是说为师专横可恶吗?” 岳小玉道:“岂敢,只不过徒儿经验尚浅,资历又不足,倘若胡乱说话,恐怕会贻笑大方尔。” 公孙我剑道:“你年纪虽然细小,但却也有你的一套,反正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就算你大发谬论,咱们也是不会怪你的。” 岳小玉登时展颜一笑,道:“既然师父这么说,徒儿就不客气了。” 公孙我剑道:“速说可也。” 岳小玉道:“听说这次丐帮长老大会,对于外来之人都不大欢迎,对吗?” 诸葛酒尊点点头,道:“这本是丐帮内里的事,外人插足其间,实在是不怎么好的。” 岳小玉道:“但小岳子认为,若有外人参与这个盛会,天恨中人反而不敢轻易造次。” 诸葛酒尊怔了一怔,道:“你怎会有这种想法的?” 岳小玉道:“倘若丐帮长老大会,变成了天下英雄荟聚之所,恨帝就算胆子再大,只怕也不敢公然动犯众怒。” 诸葛酒尊眉头一皱,道:“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但如今距离大会日期已在不远,就算立时发出宣告,只怕也没有多少武林英雄可以赶得及前来参与。” 岳小玉耸肩道:“这就没话说了。” 公孙我剑道:“但为师却有话说。” 岳小玉道:“师父有什么高见?” 公孙我剑道:“无论这次丐帮大会有没有外人参与,恨帝也不会在大会之日插手生事。” 诸葛酒尊奇怪地望着他,道:“何以见得?” 公孙我剑道:“恨帝若敢在丐帮大会之日生事,就绝不会在动手之前派人对付这位江南丐中丐!” 诸葛酒尊听得不住点头,道:“这话也不错,这恨帝必然也是条老狐狸了,他再愚蠢也不会犯上打草惊蛇的弊病。” 公孙我剑道:“恨帝也许有能力可以在丐帮大会之日,把这个大会弄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但他若真是这样做,天恨这个组合也必然会为之元气大伤,这是智者绝对不敢的所为!” 诸葛酒尊连连点头,道:“不错,这次丐帮长老大会,少说也有逾千丐帮高手聚集在一起,天恨中人若在这里发难,纵然可以获胜,也必仅是惨胜一场而已。” 公孙我剑道:“恨帝若对丐帮拼个惨胜,那么不到三天,他就会完全惨败。” 诸葛酒尊道:“公孙兄所言甚是,最少,神通教那边一定不会坐视,必然乘机落井下石,把天恨帮彻底消灭。” 岳小玉忽然道:“但天恨帮若早与神道教互相勾结,那又怎样?” 公孙我剑道:“万层楼心高气傲,他绝对不屑与恨帝联手。” 岳小玉道:“倘真如此,那就好办得多了。” 公孙我剑说道:“照目前形势看来,天恨帮与神通教两者之间,都是各有顾忌的。” 岳小玉道:“最好恨帝忽然间狠劲大发,跟万层楼来一场大火拼,咱们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 公孙我剑叹了一声道:“想想是可以的,但世间之事又岂会这样如意?” 诸葛酒尊也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老叫化的事,其实也不必过分担心,倒是郭堡主中了血花莲掌力,如今更与叶红棉变成了一对苦难鸳鸯,这才真的叫老化子牵肠挂肚,忐忑不安。” 公孙我剑道:“这是各有各的福泽,各有各的运数,旁人再担心也是担心不来的。” 岳小玉道:“还有布公子,铁眉楼那边的形势不知道又怎样了?” 公孙我剑道:“布狂风年纪虽然不大,但却好像比为师还更有办法,更有本领。” 岳小玉道:“这次丐帮大会,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公孙我剑道:“他若来了,恨帝一定更加不敢造次。” 诸葛酒尊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个老叫化逍遥自在了大半辈子,想不到在这把年纪却要劳碌得疲于奔命,算不算是报应?” 公孙我剑道:“这是你福气惊人,连做叫化子也做得威风凛凛,以后,普天下叫化子遇上了你,都会客客气气,甚至会对你老兄敬若神明哩!” 诸葛酒尊道:“这真是最要命的惊人福气。” 岳小玉凝视着他,忽然问道:“诸葛大叔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诸葛酒尊道:“一两天后,料可复原如常。” 岳小玉道:“如此甚好……”忽然眼珠子骨碌一转,睨视着师父。 公孙我剑捋须一笑,道:“你又有什么好主意,直说无妨。”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诸葛大叔给天恨帮接二连三作弄……” “不是作弄,他们是要弄死我这个老叫化。”诸葛酒尊立刻气忿忿的说。 岳小玉道:“他们要弄死诸葛大叔,当然是无法如愿以偿的,但不管怎样,大叔给他们弄得满天星斗,七窍生烟,这是绝对不会错的了。” 公孙我剑盯着他,道:“你想向天恨中人报复?” 岳小玉道:“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战略。” 公孙我剑道:“这并不是战略,而是报复者的漂亮说话。” 岳小玉道:“难道师父认为不对?” 公孙我剑道:“这两句说话不但很漂亮,而且对极了。” 岳小玉立时眉开眼笑,道:“既然师父也认为很对,咱们就不妨给天恨中人来-个还以颜色,好让他们知道,咱们是不好欺负的。” 公孙我剑点点头,道:“你这个主意不错是好极了,但咱们又该怎样去对付天恨帮?” 岳小玉讪讪一笑,道:“这就得靠一个人了。” 公孙我剑道:“靠谁?” 岳小玉道:“我师父。” 公孙我剑嘿嘿一笑,道:“怎么不说靠你的义父练惊虹?” 岳小玉笑道:“现在要找义父,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但师父却就在眼前,这又何苦舍近图远?” 公孙我剑盯着他,摸了摸鼻子才道:“你以为天恨帮是一块豆腐?” 岳小玉道:“当然不是豆腐,若是一块豆腐,又何必师父亲自动手了。” 公孙我剑道:“你明知这是一个烫山芋,而且这烫山芋还是有毒的,怎么还叫师父把它接住?” 岳小玉抿嘴一笑,道:“这山芋虽然又烫又毒,但却也只有你才能接得住。” 公孙我剑笑笑道:“但为师若接不住呢?” 岳小玉道:“不成功,便成仁,那也是无话可说的。” 公孙我剑呵呵一笑,道:“有你这样的徒儿,为师真是有福之至。” 诸葛酒尊忙说道:“公孙兄用不着生气……” 公孙我剑两眼一瞪,道:“我几时说过自己生气了?” 诸葛酒尊干咳一声,说道:“也许你不是真的生气,但看来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公孙我剑道:“也许你不是女人,但看来却好像女人般的样子。” 诸葛酒尊一怔,隔了半晌才道:“你可知道这样辱骂别人,是会引起决斗的。” 公孙我剑悠然道:“我在穿开档裤的时候,就已很清楚这样说话的后果。” 诸葛酒尊道:“既然知道,何以还明知故犯?” 公孙我剑道:“因为你并非别人,而且是酒王之子,又是江南丐中丐。” 诸葛酒尊呆了一呆,接着仰面大笑,道:“说得好,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岳小玉心中暗暗好笑,忖道:“这两个老人家言行古怪,真是世间少有。” 公孙我剑又已瞪视着他,道:“你刚才说得很好,为人之道,不成功便成仁,正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岳小玉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师父真的要去对付天恨帮?” 公孙我剑道:“这是你说的呀,为师如今照办,那又有什么不对了?” 岳小玉忙道:“徒儿只是随便说说的,师父千万不可当作认真!” 公孙我剑登时脸色一寒,道:“你可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分?” 岳小玉一楞,道:“我是你的徒儿。” 公孙我剑道:“但也是血花宫的宫主!你可知道,这种身分是多么重要?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年无忧无虑的小无赖?难道你不知道你义父对你的期望有多大?” 岳小玉给他说得透不过气来,只得说道:“徒儿自知言行轻率,做事又不负责任,但徒儿保证一定改过……” 公孙我剑道:“你改过不改过,已是后来一回事,但为师现在决定,马上就给天恨帮的兔崽子们还以颜色。” 岳小玉咬了咬牙,道:“那么,徒儿也要跟着师父。” 公孙我剑道:“不行!” 岳小玉脸色一变,道:“为什么不行?我是你的徒儿。” 公孙我剑道:“你不行,是因为跟着为师,只会给为师增加累赘,除非你已练成绝世武功,那才有机会可以跟为师一起出生入死。” 岳小玉跺了跺脚,气忿忿的道:“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公孙我剑淡淡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你从现在开始勤练武功便是。” 岳小玉苦着脸,道:“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才苦练,是不是太迟了一点?” 公孙我剑道:“不迟,不迟,你现在留在这里慢慢的练,为师要走了!” 他说走就走,而且走得比豹子还快。 岳小玉又跺了跺脚,道:“这就是岳小玉的师父,我就是笑公爵的徒儿!又是血花宫的宫主!” 诸葛酒尊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真的生气啦?” 岳小玉却忽然咭咭一笑,道:“我没有真的生气,只觉得他妈的十分有趣。” 诸葛酒尊不禁为之呆住。 □□□ 公孙我剑实在是个奇人,一个罕见的武林奇人。 他离开金鹏苑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杂货店里买了二十斤醋。 然后他就捧着这一坛醋,骑着一匹用二百两银子买回来的马,一直往南而去。 南方有一座小镇,镇上只有五六十户人家,其中最简陋的屋子就在小镇北方一口大井的旁边。 这屋子有门,但门上最少有八九个大洞,二三十个小洞。 这样的一道门,当然已很霉烂了,但比这道门更加霉气十足的,却还是门后的一张床。 但这一张看来随时都可以坍塌的床,却又比床上的人还好看一些。 丐帮有逾万弟子,也就是有逾万乞儿叫化子,但却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叫化子会比这床上的人更加肮脏不堪。 他的头发,似乎有好几年没整理过了,以致左一绺右一绺虬结在一起,再衬托着他那张污垢一层又一层的脸孔,实在令人有着恶心的感觉。 公孙我剑把马儿拴在井边,然后就抱着醋坛直闯进去。 只见屋子里斜斜地摆放着一张残破之极的桌子,桌面上有一个酒坛子,但坛子内早已滴酒全无。 公孙我剑把醋坛放在酒坛旁边,两眼直视着床上那人道:“老四,你咽气了没有?” 那人的眼睛半开半阖,听见公孙我剑这样说,才缓缓地把眼睛睁开。 “公孙我剑?”他诧异地说。 公孙我剑干咳一声,道:“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 那人眨动着眼睛,长长地叹气,道:“的确没想到,你怎会找到这种鬼地方来的?” 公孙我剑道:“这里既不是龙潭虎穴,又不是什么隐秘之所,我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知道你待在这里等死。” 那人怪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今年几岁了?” 公孙我剑道:“十年前,你对我说已经四十岁了?” 那人道:“不错,十年前我的确这样说过。” 公孙我剑道:“所以,你现在已经是六十岁了。” 那人道:“四十岁的人再活十年,又怎会变成了六十岁?” 公孙我剑道:“一个人若既肮脏又颓丧,是会老得更快,也老得更难看,更老弱的。”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随便你怎样说都没关系,反正我已不想活下去了。” 公孙我剑道:“门外有一口井,你为什么不跳下去?” 那人道:“我就算非要自萌短见不可,也绝不会跳井。” 第 九 章 公孙我剑道:“谁叫你自萌短见了?我只是叫你跳入井里把身子冲洗得干干净净。” 那人道:“连活都不想活了,还洗什么身子,这岂非多余之极吗?” 公孙我剑道:“但我若一定要你洗呢?” 那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何不叫我去死?人若死了,也许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公孙我剑道:“我知道,你迟早一定会死,但却绝不会由你自己的手,把自己的性命结束。” 那人道:“何以这样肯定?” 公孙我剑道:“因为你还没有忘记当年在巢湖湖畔败阵下来的耻辱。” 那人摇头道:“你错了,战败不是耻辱,只有像我这样颓丧的失败者,才是永远冲洗不掉,抽剥不去的奇耻大辱。” 公孙我剑道:“但你现在这副狗屁猫尿的德性,倒是甘之如饴,连一点点耻辱的感觉也没有。” “这次你说得很对。”那人眨了眨眼,毫不在意地说道:“在这里待了八九年,我已变成了一个完全没有气力的人,甚至连去想想耻辱是什么滋味的气力也没有了。” 公孙我剑道:“你说得很玄,但却玄而不妙。” 那人道:“像我这种废物,自然是不妙之又不妙了。” 公孙我剑笑问道:“你想不想东山再起?” 那人摇头,道:“不想,我只想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死掉。” 公孙我剑脸色立时一沉,道:“你要死,那是很容易的!”语声甫落,已把那人从床上一手抓了起来。 那人尖叫道:“你要怎样?” 公孙我剑道:“落井下石。” 那人怒道:“我不喜欢井,也不喜欢这样死。” 公孙我剑冷冷一笑,道:“你不喜欢,但我喜欢,你这个他妈的狗杂种,快点去死吧!” 那人虽然极力挣扎,但却无补于事,终于还是给公孙我剑扔进门前那口大井里面。 □□□ 井水很冷,冷得可以使人窒息,也可以使人变得清醒。 将那人给扔进井里之后,公孙我剑就悠然地坐在井边,手里还把玩着十几颗小石子。 那人在井里半浮半沉,不断破口大骂,把公孙我剑骂得狗血淋头。 但公孙我剑居然一点也没生气,只是不时把石子扔进井里。 那人更怒,骂人的话越来越多了。 公孙我剑悠然一笑,道:“你若想死,此其时矣,何必还向我絮絮不休,搬出一大堆废话?” 那人又骂了好一会,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已经什么都忘了,你又何苦硬要把旧事挖出来说?” 公孙我剑道:“一个人若什么都已忘掉,活着又和死人有什么分别?” 那人道:“我是死是活,你何必这样关心?” 公孙我剑道:“别说是人,便是一条蚯蚓,我也会仔细看个清楚的。” 那人道:“算是我倒霉,你想怎样,尽管说吧!” 公孙我剑道:“首先,我要你干干净净一点。” 那人道:“我已很干净。” 公孙我剑道:“这样子浸浸井水,就会干干净净吗?” 那人道:“总比不浸好。” 公孙我剑道:“但我不满意。” 那人道:“要怎样才满意?” 公孙我剑道:“我要你认真洗刷,干净得有如初生婴儿般。” 那人怒气又生,大声道:“这简直是放屁!” 公孙我剑道:“我若往井口放屁,第一个臭死的就是你。” 那人道:“臭死便臭死,我不怕。” 公孙我剑道:“但现在又臭又脏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这位‘巢湖之箭’祁四公子。” 那人陡地发出了一阵呻吟般的叫声,道:“祁四公子!祁四公子!谁是祁四公子?” 公孙我剑道:“从前,人人都知道祁四公子是个很干净的男人,在他的指尖上,永远都找不着半点泥垢,指甲永远修剔得清清洁洁,唉!那才是真正的‘巢湖之箭’,真正的祁四公子!” 井底下立刻传出那人呜咽着一般的声音,道:“祁四公子!巢湖之箭,哈哈,谁是祁四公子?谁是巢湖之箭?” 公孙我剑冷哼一声,又是一颗石子向井底疾射下去。 接着,只听那人“唷”一声叫了出来,显然这石子已击中了他。 “他妈的王八蛋,你就是巢湖之箭祁四公子!十年前,你是著名的‘武林潘安’,但现在怎样了?是不是连洗干净自己的勇气也已消失?” “祁四公子,我是祁四公子!”那人发出了凄然的笑声,道:“巢湖之箭昔年赫赫威名,今天却成为井中之蛙。哈哈!哈哈!” 公孙我剑冷笑道:“什么井中之蛙?你以为自己现在会比一只青蛙更强吗?” 祁四公子道:“不错,青蛙最少比我跳得更快。” 公孙我剑道:“只要你能够重振雄风,那么你仍然是一支快箭。” 祁四公子道:“不可能了,没有人可以使我重振雄风,就连你也不能。” 公孙我剑道:“我虽然不能,但有人能。” 祁四公子道:“你在说谁?” 公孙我剑道:“当然是你自己。” 祁四公子凄然道:“你可知道,八年前那一战,我曾经中过一支暗器?” 公孙我剑道:“当时不知道,后来才听人说起,你中了‘长魔’杨大毒的灭绝九重梭。” 祁四公子道:“你知道就好了,这灭绝九重梭奇毒无比,一百个中梭的武林人物,最少有九十九个活不下去。” 公孙我剑道:“但你很幸运,你是第一百个。” 祁四公子道:“这不是幸运,而是冤孽。” 公孙我剑道:“好死不如恶活,当年你若死了,到今天又还有谁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助你一臂之力?”祁四公子拍了一拍井里的水,大声叫道:“你要我怎样的来助你一臂之力,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公孙我剑道:“因为我想找一个人,而这个人,天下间也许只有你才能找得到他。” 祁四公子道:“你想找谁?” 公孙我剑道:“找‘血笛叟’西门慕名。” “西门慕名??”祁四公子讶然道:“你为什么要找西门慕名?” 公孙我剑道:“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西门慕名只有一个弟子,而他就是恨帝。” “恨帝?”祁四公子道:“你是说天恨帮的那个恨帝?” 公孙我剑颔首道:“当然就是这个恨帝。” 祁四公子道:“你到底想找恨帝,还是想找血笛叟西门慕名?” 公孙我剑道:“两个都想找。” 祁四公子道:“那么,只怕我令你失望了。” 公孙我剑道:“你不肯?” 祁四公子道:“恨帝固然来去无踪,神出鬼没,他这个古怪透顶的师父,更是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找他,筒直是难比登天。” 公孙我剑冷冷一笑,道:“这算是拒绝老夫了?” 祁四公子道:“要找西门慕名,只有一个办法。” 公孙我剑道:“什么办法?” 祁四公子道:“跑到大山名川,到处乱碰乱撞,只要运气好,三千年之内一定可以遇得上他。” “三千年?” “如果运气特别好,也许五百年就可以遇上这位血笛叟了。” 公孙我剑嘿嘿冷笑,道:“你真的不肯帮老夫,这就算了,再见!” 但他还没有离开井边,祁四公子已然叫道:“且慢!” 公孙我剑道:“是不是要一块千斤来重的大石?” 祁四公子道:“就算你抛下五万斤重的大石,我也是不会在乎的,我只想问一问,你为什么捧着一坛醋来找我?” 公孙我剑冷冷一笑,道:“你听过‘仙醋五色蛤蟆’这种东西没有?” 祁四公子一呆,道:“五色蛤蟆我是听过的,但仙醋又是什么东西?” 公孙我剑道:“仙醋就是醋,仙醋五色蛤蟆,就是醋浸五色蛤蟆。” 祁四公子道:“五色蛤蟆是蛤蟆中毒王,连喷一口气也是毒雾。” 公孙我剑道:“但毒物每每相生相克,用极毒之物乃可以收以毒攻毒之效。” 祁四公子道:“以往也曾有人尝试用五色蛤蟆来作为克制其他病毒的药引,但结果都没成功,只有死得更快。” 公孙我剑道:“那是庸医误人,不足为据。” 祁四公子道:“庸医固然误人,难道你又有一身高明医术了?” 公孙我剑呵呵一笑,道:“我自然不行,但咳两咳却有点门道儿。” “咳两咳?”祁四公子一怔,道:“你说的是不是令郎公孙咳?” “正是这个犬子。” 祁四公子道:“这仙醋五色蛤蟆,莫非是令郎研制出来的?” 公孙我剑道:“犬子还没有研制出来,但却曾对我说过:‘仙醋五色蛤蟆’可解灭绝九重梭之毒。” 祁四公子道:“醋坛子里已浸着五色蛤蟆?” 公孙我剑道:“正是。” 祁四公子说道:“要浸多久才可以服用?” 公孙我剑道:“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啦!” 祁四公子道:“所以,你就用这个方法来要胁祁某?” 公孙我剑直认不讳,说道:“你说对了。” 祁四公子井里沉默了很久,才长长的吐出口气,道:“我若服食之后反悔,不带你去见血笛叟,那又如何?” 公孙我剑道:“看来你不像是这种人。” 祁四公子道:“人是会变的,就像我从前很整洁很干净,但现在却变得这么难看。” 公孙我剑道:“外貌可以变,而且十分容易,但脾气却不易变。” 祁四公子叹了一口气,道:“人若老了,就算是呆芋也会变成辣姜。” 公孙我剑道:“我本来就是一块辣姜,只不过现在是越老越辣了。” 祁四公子道:“井水很冷!” 公孙我剑道:“井水冷不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服下仙醋五色蛤蟆后,倘若不死,就可以恢复一身功力。” 祁四公子道:“你不骗我?” 公孙我剑道:“不骗你是假的。” 祁四公子苦笑了一下,道:“这是如肉在俎,又叫无可选择。” 公孙我剑眨了眨眼,道:“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祁四公子道:“遇上了乘人之危的老狐狸,我还能拒绝吗?” 公孙我剑道:“老夫并非乘人之危,而是想把你救出生天,懂不懂?” “我懂,我懂!”祁四公子苦笑着。 公孙我剑道:“你懂就好。” 祁四公子又苦笑了一下,道:“你要把我救出生天,最少也得先把我从井里救出来。” 公孙我剑微微一笑,忽然也跃入井里,叫道:“快抓住我的脚。” 祁四公子依言抓脚,公孙我剑很快就把他从井里拉了出来。 祁四公子出井之后,道:“你的轻功,又比从前精进了不少。” 公孙我剑笑笑道:“这是为势所逼之故。” 祁四公子奇怪地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公孙我剑道:“别的功夫精进不精进,那是不打紧的,最重要的是轻功,非要练得绝顶高明不可,须知逃命之际,轻功越好就越是有利者也。” 祁四公子道:“莽莽江湖,又有什么人可以把你逼得非要狼狈逃命不可?” 公孙我剑摇头道:“最少有一种人可以。” “一种人?” “不错,你可知道是哪一种人吗?” “是不悬泼妇?”祁四公子干咳了一声。 公孙我剑叹了口气,道:“你说对了,天下间最可爱的是女人,但最可怕的也是女人。” 祁四公子道:“所以,还是最好别提女人。” 公孙我剑道:“不提,不提!提起就头疼,来!咱们先打翻醋坛再说。” 说着,把祁四公子拉回屋子之中。 醋的气味,相当刺鼻。 醋坛里有一双本已乾枯了的五色蛤蟆,虽然比拳头还细小,但却相貌丑恶,令人一看就想呕吐。 但祁四公子却非要把这“仙醋五色蛤蟆”吞进肚里不可。 当他吃掉这蛤蟆之后,公孙我剑便问道:“好吃不好吃?” 祁四公子道:“滋味无穷。” 公孙我剑道:“但愿这仙醋五色蛤蟆,可以把你一身功力恢复过来。” 祁四公子说道:“若不成功,我就死了。” 公孙我剑道:“你若死了,做鬼时怪不怪我?” 祁四公子道:“不怪。” 祁四公子默然地点点头。 “如此很好,我可以放心了。” 祁四公子突然弯下腰,全身不停的抽搐。 公孙我剑望着他,问道:“你现在怎么啦?” 祁四公子颤声道:“好冷……好冷……胃疼得很……” 公孙我剑“唔”了一声,道:“你现在还怪不怪我?” 祁四公子道:“怪你做什么?” 公孙我剑道:“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一定是快要死了,这五色蛤蟆本来就是剧毒之物,不要说是整双吞下,便是只吃少许,也会丧命黄泉。” 祁四公子哈哈一笑,突然张大了嘴,嘴里鲜血直喷出来。 公孙我剑急忙闪躲,大叫一声道:“好险!” 祁四公子喷血之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我吐我的血,你又何险之有?” 公孙我剑道:“你吞下五色蛤蟆,已然全身上下都有剧毒,这些血若沾上了,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祁四公子点点头,道:“你说的是,我站远一点便是。” 公孙我剑又望着他,说道:“长疼不如短疼,看你这副样子,准是活不下去了,与其站着活受罪,不如早点死了,你以为如何?” 祁四公子“哦”了一声,道:“死便死,但怎样死法才可以舒服一点?” 公孙我剑道:“让我出手点你‘死穴’,不到片刻间工夫,你便可以归登极乐世界去了。” 祁四公子道:“但我全身上下浑身剧毒,你怎可以接近过来?” 公孙我剑道:“这倒容易,老夫用石子射穴之法,你还不是同样可以早点死掉吗?” 祁四公子点头不迭,道:“这办法不错,快点出手吧!” 公孙我剑干咳两声,右手突然一扬,三颗石子有如流星般,向祁四公子身上疾射过去。 □□□ 黎明。 公孙我剑坐在井边,看着渐渐露出鱼肚白色的东方。 祁四公子在屋子里。 屋子又残又破又腥臭,这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公孙我剑望着缓缓升起的旭日,嘴角忽然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因为,他已听见了有一种很特别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在屋子里呕吐。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只有看来和死人一般无异的祁四公子。 但祁四公子并未真的死掉,吃了五色蛤蟆,经过了一段悠长的睡眠后,他终於又再呕吐了。 他若是不能醒过来,是绝对不会呕吐的。 □□□ 日上三竿,祁四公子仍然躺在床上,一张脸庞白得像是冰峰上的白雪。 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 忽然间,他嗅到了一阵很香的气味。 他勉强爬起床来,忽然觉得好像连肠胃也不见了。 当然,他的肠胃仍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没有肠胃,仍然继续生存。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公孙我剑捧着一只瓦坛子直走过来。 祁四公子一怔,道:“你捧的是什么?” 公孙我剑笑了笑,道:“狗肉。” 祁四公子脸色一变,连忙摇手不迭,道:“快把它拿开,我最讨厌狗。” 公孙我剑眨了眨眼,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 祁四公子道:“既然明知道我不吃狗肉,为什么还要捧过来?” 公孙我剑道:“原因有三。” 祁四公子怔住。 公孙我剑淡淡一笑,接道:“第一个原因,就是附近刚好有一只黑狗。” 祁四公子道:“倘若附近有一只大象,你是否也把它宰了?” 公孙我剑摇摇头,道:“大象的肉不好吃,而且方圆万里之内,也决不会有这种家伙。” 祁四公子道:“这个暂且不提,原因之二又如何?” 公孙我剑道:“你既讨厌狗,就该把狗消灭,而吃掉狗肉,也就是消灭狗的最好办法。” 祁四公子哼一声,说道:“我也讨厌你,是否也该把你吃掉?” 公孙我剑悠然一笑,道:“你若真的讨厌公孙某人,的确不妨把我吃进肚子里去。” 祁四公子道:“你错了,若要我把你吃掉,我宁愿死。” 公孙我剑道:“你总算还把我当作朋友。” 祁四公子道:“你边句话又错了,我不吃你,只是因为你的肉一定比大象肉还更难吃。” 公孙我剑眨眨眼,道:“单是听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决不会是个懂是吃喝之道的老饕。” 祁四公子道:“还有第三个原因又是怎样的?” 公孙我剑道:“你想不想恢复一身功力?” 祁四公子一怔,道:“吃狗肉和恢复功力又有什么相干?” 公孙我剑道:“但凡服用过五色蛤蟆的人,迟早必死,而且已丧失的功力,最多只能恢复三四成左右。” 祁四公子脸色一变,但旋即一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反正本来就是个废人。” 公孙我剑道:“但你若吃掉这些狗肉,就可以完全恢复过来,而且还可以把体内的剧毒完全消除。” 祁四公子道:“你不是曾经点了我的‘死穴’吗?” 公孙我剑笑笑道:“你现在死了没有?” 祁四公子道:“还没死掉。” 公孙我剑道:“那么,显然是我的点穴手法十分之差劲了。” 祁四公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祁某是一番好意,但这些狗肉……” 公孙我剑淡淡的道:“你可以不吃,我吃。” 祁四公子忙说道:“不,不!我吃,我吃!” 公孙我剑悠然一笑,道:“你若聪明,最好连狗骨也一并吃掉。” 祁四公子道:“不吃狗骨,只吃狗肉和喝狗汁行不行?” 公孙我剑道:“那也差不多了。”说着,把瓦坛子递了过去。 □□□ 狗肉虽然香,但祁四公子却吃得很辛苦。 但他吃得越辛苦,公孙我剑就越是欣赏。 等到祁四公子把所有狗肉都吃完了,公孙我剑才哈哈一笑,道:“黑狗啊黑狗!你能够葬身在巢湖之箭的肚子里,真是三生有幸,不枉此狗生之至。” 祁四公子把瓦坛子放下,道:“好了,现在请你说句老实话。” 公孙我剑说道:“你要我怎样子老实法?” 祁四公子道:“倘若我不吃这一坛狗肉,后果是否真的那样严重?” 公孙我剑道:“当然不是,但却也并非完全不是。” 祁四公子道:“你说话总是模棱两可,相当混帐。” 公孙我剑道:“你可知道,当你从床上爬起来时候,身子虚弱得简直连站都站立不稳?” 祁四公子道:“我知道,是不是这样,所以非吃狗肉不可?” 公孙我剑道:“人总是要吃东西的,对不?” 祁四公子道:“但不一定要吃那狗肉呀!” 公孙我剑道:“但吃狗肉也没有什么不好,而且还相当滋补,可以令人从饥寒中振奋过来。” 祁四公子道:“倘若不吃狗肉,改吃牛肉又怎样?” 公孙我剑道:“功效一样。” 祁四公子道:“牛肉也可以消除五色蛤蟆的毒性吗?” 公孙我剑道:“五色蛤蟆本身虽然有毒,但经过特殊方法配制后,它的毒性是不会散发出来的。” 祁四公子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你要我吃狗肉,其实只是一个骗局!” 公孙我剑道:“我骗了你什么?” 祁四公子道:“你骗得我破了戒。” 公孙我剑道:“你不是个出家人,又怎算是破戒了?” 祁四公子说他不过,只得苦笑一下,道:“算了,我明白你虽然是在存心作弄,但却也不是真的要害死我。” 公孙我剑道:“你现在最好什么都不管,先行坐下来运气凝聚功力,看看情形怎样再说!” 祁四公子缓缓地点点头,道:“但愿我这一身功力,马上就可以恢复过来。”语毕,坐下静心调息运气。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光左右,祁四公子的面色已渐渐红润起来,两边衣袖同时高高地鼓胀而起。 他猛然睁大眼睛,厉喝一声道:“公孙老儿,接祁某一掌!” 喝声方起,右掌已闪电般向前推出,直向公孙我剑拍去。 “好掌法!”公孙我剑怪笑挥袖,硬接了祁四公子一掌。 两掌相交,两个人的身子都是同时一震。 祁四公子惊喜交集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忽然仰面狂笑,道:“巢湖之箭又再来也!” 公孙我剑却擦了擦额角,道:“好生厉害,老夫甘拜下风了。” 祁四公子哈哈一笑,道:“公孙兄休要取笑小弟了,若真的硬比硬拼,小弟知道还不是你的敌手。” 公孙我剑道:“非也,非也!老夫老矣,长江后浪推前浪,将来还是年轻小子的世界。” 祁四公子笑道:“但我在二十年前,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年轻小子啦!” 公孙我剑道:“你最少比我年轻。” 祁四公子道:“但你若跟‘武林老寿星’欧文鹤相比,却又是年轻得多了!” 公孙我剑道:“你知道欧文鹤今年几岁?” 祁四公子道:“在十年前,他已活到一百零九岁。” 公孙我剑道:“那么,他现在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 祁四公子道:“大概错不了。” 公孙我剑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他大概可以做我的祖父啦!” 祁四公子道:“但这位‘武林老寿星’现在仍然相当活跃,而且事无大小,都还要亲力亲为,其精力之充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公孙我剑叹了口气,道:“江湖上奇人异士多得不可胜数,若要一一细说,只怕三十年也讲之不尽。” 祁四公子道:“你本身也是奇人之一,居然懂得用五色蛤蟆和酸醋来为我消除体内的余毒。” 公孙我剑道:“老四,你不用把老夫捧上半天了,这次你侥幸不死,那是祁门祖先有灵,老夫只是想利用你去找一个人而已。” 祁四公子道:“你为什么非要我找西门慕名不可?” 公孙我剑道:“我找西门慕名,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问。” “不问就不问。”祁四公子道:“你能否在最短时间之内,找到两匹快马?” 公孙我剑道:“这个不成问题,你在这里等一等好了。” □□□ 西门慕名在江湖上并不有名。 他是一个极少在江湖上露面的高手,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前也如此。 江湖上知道这个高手的人并不多,知道他是恨帝师父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但公孙我剑早就知道。 然而他只知道这一点,至於恨帝的真正身分,他还是完全不知道的。 祁四公子需要两匹快马,公孙我剑很快就为他准备妥当了。 祁四公子一看这两匹马,就忍不住竖起拇指赞道:“真是好马,你是从那里弄来的?” 公孙我剑道:“你听过陆锡公这个人的名字没有?” “陆锡公?”祁四公子“唔”一声道:“这个人似乎是个骗子。” 公孙我剑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是个骗子,而且骗术极之高明。” 祁四公子一怔,道:“这两匹马又和陆锡公有什么关系?” 公孙我剑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这两匹马,就是他刚刚从关外用骗术骗回来的。” 祁四公子道:“他骗他的,这又跟你有什么相干?” 公孙我剑道:“本来是没有相干的,但老夫现在刚好需要两匹快马,而这个姓陆的骗子又刚好住在附近,所以老夫就来一套顺手牵马了。” 祁四公子笑道:“好一套顺手牵马,难道你不怕陆锡公会找你算帐?” 公孙我剑道:“他就算有两百颗胆子,也不敢把老夫怎样。” 祁四公子叹了口气,道:“正是骗子遇上贼师爹,真是无可奈何。” 公孙我剑道:“别提陆锡公啦,咱们是否应该马上赶路?” 祁四公子道:“你想快便快,若不想快,慢慢也是不迟的。” 公孙我剑忙道:“不,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祁四公子迅速跃上马背,忽然一声轻叱,不到片刻间工夫,一人一骑已绝尘远去。 □□□ 两匹马都很快,但再快的马也有疲累的时候。 当两匹马都已累得不能再跑动的时候,他们已来到了一座丛林之中。 公孙我剑望了祁四公子一眼,道:“我们是否还需要再换两匹马?” 祁四公子道:“这里还有马可换吗?” 公孙我剑淡淡一笑,道:“马是没有的了,但猴子却可能会有不少。” 祁四公子道:“天气这么冷,只怕连猴子也会躲了起来。” 公孙我剑道:“咱们是来骑马,还是来找西门慕名的?” 祁四公子道:“我不想找西门慕名,只是你很想找他而已。” 公孙我剑道:“西门慕名就在这林子里吗?” 祁四公子道:“从前是的。” 公孙我剑道:“现在呢?” 祁四公子盯着他,眼神有点奇怪道:“你怎么问得如此莫名其妙?祁某已潜伏多年,从未再在江湖上行走,又怎知道这十年八年内的变化?” 公孙我剑想了想,不禁连连摇头,道:“不错,江湖中人,江湖中事,不要说十年八载,便是相隔一天半日,也会变得大大不同的。” 祁四公子道:“你知道就好了,虽然从前西门慕名是在这里,但现在说不定已骑鹤去也……” 话犹未了,忽然一团黑影向他迎面直射而来。 祁四公子眼色一变,急忙侧身闪开,总算他闪避得快,那团黑影“啪”的一声,打在他背后的一棵大树上。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向那树干上望去,便看见了一团烂泥。 祁四公子吸了一口气,道:“是西门前辈吗?” 林子里传来了一个人淡淡的笑声,接着说道:“小祁,何谓之骑鹤去也?” 祁四公子脸色一变,便接着却又面露喜悦笑容,道:“西门前辈原来仍然身壮力健,那真是武林幸事。” 公孙我剑干咳两声,道:“林中高人,便是‘血笛叟’西门先生吗?” 林中那人淡淡的说道:“好说,你是谁?” 公孙我剑道:“公孙我剑。” 西门慕名“哦”一声,声音显得有点讶异,道:“原来是公孙世家主人来了,真是失敬得很。” 公孙我剑道:“老夫只是个凡夫俗子,先生用不着太客气。” 西门慕名道:“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坐坐?” 公孙我剑道:“正是求之不得,想进来谈谈的。” 祁四公子道:“我不进去,你自己进去好了。” 公孙我剑一怔,道:“你呢?” 祁四公子道:“你要找西门前辈,现在人已找到,祁某自然功成身退。” 公孙我剑道:“你很忙吗?” 祁四公子道:“不,我空闲得很。” 公孙我剑道:“既然闲着无事,何以不陪老夫进入林内?” 祁四公子冷冷的道:“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公孙我剑道:“但我若一定要你陪老夫进去呢?” 祁四公子道:“那便是强人所难,你好像不是这种人吧?” 公孙我剑眨了眨眼,道:“你错了,我偏偏就是这种人。” 祁四公子道:“公孙兄言下之意,是想对小弟强逼手段,非要我进入林内不可了?” 公孙我剑点一点头,道:“正有此意。” 祁四公子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非要我相陪不可,小弟勉为其难跟你走一趟便是。” 西门慕名的声音又在林内传出,道:“来者越多越好。” 公孙我剑一笑,首先进入林中。 □□□ 林中有烟雾,若不是西门慕名的声音一直在带引着,公孙我剑和祁四公子早就已经迷了路。 这些烟雾,看似是山岚瘴气,但西门慕名却不断地道:“放心走,这烟雾是无毒的。” 公孙我剑还没有出声,祁四公子已然接道:“若要这些烟雾变成有毒,那也是容易得很的。” 西门慕名似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些什么。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光左右,西门慕名已带引两人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下有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 公孙我剑正要走过去,却听见西门慕名的声音在叫道:“停止!” 这时候,公孙我剑才看见一株竹树上,正站立着一个白袍老人。 这白袍老人须发皆白,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你就是西门先生?”公孙我剑仰首问。 只见白袍老人斜斜地站在竹树的桠枝上,全身轻如半空中的一朵白云。 “老朽就是西门慕名,这就是我的屋子。”白袍老人向那屋子伸手一指。 公孙我剑道:“好屋!” 西门慕名道:“在没有人打扰的时候,它的确是一间很不错的屋子。” 公孙我剑道:“西门老先生既不欢迎老夫,何以要引我至此?” 西门慕名道:“你既已来了,老朽还能阻挡得住吗?” 公孙我剑道:“跟你相比,我这个笑公爵又算得了什么。” 西门慕名道:“你也许比不上我,但你却收了一个很好的徒儿。” “你是说岳小玉?” “对了,正是这个岳小玉。” “西门老先生居然会知道劣徒的事,倒令老夫大感意外。” 西门慕名道:“江湖上的事情,老朽虽然少闻少问,但你这个宝贝徒儿,却又例外。” 公孙我剑道:“这是什么道理?” 西门慕名道:“两日前,老朽遇上一个人。” 公孙我剑道:“你遇上了谁?” 西门慕名道:“练惊虹。” “练惊虹?”公孙我剑悚然一惊,道:“你怎会遇上他的?” 西门慕名道:“天地虽大,但若要相遇起来,就算是两个各在天南地北的人,也会相碰在一起。” 公孙我剑道:“是练惊虹故意找你的?” 西门慕名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人太聪明了,而且往往变得自作聪明。” 公孙我剑一怔,西门慕名接着道:“练惊虹可以由血花宫主,变成一个老游侠般的人物,可见此人实在灵活得很,绝不是一本经书看到九十岁的老顽固。” 公孙我剑苦笑了一下,道:“老夫又怎样?” 西门慕名道:“你常说最讨厌迂腐之人,最反对世间上一切迂腐之事,但你自己又怎样,还不是和其他人一般混帐的吗?” 公孙我剑干咳一声,道:“老夫也许真的十分混帐,但这似乎跟西门先生没有什么相干。” 西门慕名道:“怎会没相干,须知道我这地方乃是清静乐土,如今给你这等混帐之人走了进来,再清静的人间乐土,也会变成乌烟瘴气之地了。” 公孙我剑道:“我若是你,就决不会把混帐之人引带至此。” 西门慕名说道:“算了,就当老朽刚才的话都是在放屁,但这屋子,老朽已决定不要了。” 公孙我剑道:“是为了老夫吗?” 西门慕名道:“那倒不是,只不过老朽早就想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公孙我剑道:“西门先生已找到了理想的居所?” 西门慕名道:“对了,希望你有空暇的时候来探探老朽。” 公孙我剑道:“你要搬到什么地方去?” 西门慕名道:“少林寺内。” “少林寺内?”公孙我剑陡地一呆,道:“这是什么意思?” 西门慕名道:“老朽要皈依我佛,出家为僧。” 公孙我剑吸了口气,道:“你今年几岁了?” 西门慕名道:“八十二。” 公孙我剑道:“你若在二十八岁时出家,那是一点也不足为奇的,但以八十二岁这个年纪才去当和尚,这个……似乎有点稀奇了。” 西门慕名道:“稀奇是稀奇了一点,但却也不是一件绝顶稀奇的事。” 公孙我剑道:“以西门先生这一身武功,似乎连少林寺方丈也及不上。” 西门慕名道:“老朽遁踪空门,和一身武功是沾不上关系的。” 公孙我剑道:“你怎会忽然有这个念头?” 西门慕名道:“老朽要忏悔。” 公孙我剑道:“先生何悔之有?” 西门慕名道:“不必说。” 公孙我剑目光闪动,道:“是不必说,还是不想说?又抑或是不能说?” 西门慕名道:“是不必说,也不想说,亦是不能说。” 公孙我剑淡道:“你不说,老夫却想说。” 西门慕名皱眉了,道:“老朽的事,你知道多少?” 公孙我剑淡淡的道:“虽不算多,也不算少。” 西门慕名道:“那么,请说。” 公孙我剑道:“你是不是羡慕我收了一个好徒儿?” 西门慕名道:“你收的徒儿倘若真的很好,老朽自然会很羡慕。” 公孙我剑道:“劣徒好不好,先生又从何得知?” 西门慕名道:“是练惊虹说的。” 公孙我剑道:“练惊虹之言,值得先生如此信任吗?” 西门慕名道:“三十年前,老朽便已很信任这个人,他可以杀人不转眼,但却绝不会有虚假的话。” 公孙我剑道:“你为什么要羡慕我有一个好徒儿?” 西门慕名道:“这又有什么出奇?” 公孙我剑道:“但老夫却认为并不简单,先生羡慕我有一个好徒儿,极可能是因为有感而发。” 西门慕名脸色一变,忽然从树上徐徐飘下,落在公孙我剑面前,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公孙我剑却还是气定神闲,淡然一笑,道:“江湖上有个传言,不知道听过没有?” 西门慕名沉声说道:“是怎么样的传言?” 公孙我剑道:“你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徒弟。” 西门慕名的脸色立刻变了,连声音也变得极其异样,道:“是谁说的?” 公孙我剑淡淡道:“江湖上的传言,就像山谷里的一阵风,又有谁可以知道是谁首先说出来的。” 西门慕名怔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并没有收过任何人为徒,从来也没有。” 公孙我剑逼视着他,道:“你敢不敢发个毒誓?” 西门慕名大怒道:“我有没有收过徒弟,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要老朽发誓?” 公孙我剑道:“不凭什么,就只凭一股气。” “一股气?”西门慕名瞪着他,道:“一股怎样的气?” 公孙我剑道:“是一股正义之气。” 西门慕名冷冷道:“你以为自己是个很正义的人?” 公孙我剑道:“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西门慕名瞳孔收缩,冷笑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谓之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公孙我剑道:“我不懂得应该怎样解释,但我自己明白就行了。” 西门慕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身子有点在发抖。 祁四公子站在一旁,直到现在还是一言未发。 只听见公孙我剑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道:“出家为僧,绝不是忏悔的唯一办法。” 西门慕名沉默着,过了很久很久才道:“你若是我,你会怎办?” 公孙我剑道:“清理门户。” 西门慕名的脸色更苍白了,道:“你要老朽把他杀掉?” 公孙我剑缓缓的说道:“这又有何不可?” 西门慕名立刻用力摇头,道:“不,这是万万不可以的!我怎样也不可以亲手杀了他。” 直到这时,祁四公子才忍不住大声道:“他是谁?” 西门慕名立刻喝道:“你住嘴!” 祁四公子冷笑道:“为什么公孙我剑可以大声讲话,而我却要住嘴?” 西门慕名说道:“因为你不是公孙我剑。” 祁四公子冷冷道:“难道你以为只有公孙我剑才知道你就是恨帝的师父?” 西门慕名呆住了。 他怔怔地望着祁四公子,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道:“连你也知道?” 祁四公子握着拳头,握得指骨格格直响,道:“你以为我是头猪,还是个初出道的小伙子?” 西门慕名又愣住了很久,才道:“你当然也是个绝不简单的混蛋。” 祁四公子道:“在辈分来说,你比我高那是事实,但做晚辈的并不一定要向前辈们唯唯诺诺,公孙我剑知道的事,他能够说的话,我也同样可以直说不虞。” 西门慕名嘴角的肌肉跳了跳,目光中同时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忽然坐了下来,颓然地坐下。 他是坐在地上的。 他说道:“恨帝!老朽的徒儿,居然就是天恨帮的恨帝,这真是多么滑稽的事情。” 公孙我剑摇摇头,道:“但我一点也不觉得滑稽,只是觉得十分可怕。” 西门慕名说道:“你说的没有错,老朽从来没有想过,他居然会是一个这样的人!” 第 十 章 公孙我剑道:“人心隔肚皮,想不到就是想不到,你从前若是想得到,也就不会把一身武功传授给这个徒儿了。” 西门慕名捧着额头,苦笑道:“你若在当年收了一个这样的徒儿,也绝不会想到他会变成这样的。” 公孙我剑道:“老夫不知道他现在怎样,只知道他是天恨帮的龙头老大恨帝!” “恨帝!”西门慕名忽然又跳起来大笑道:“恨帝恨帝,天恨天恨,他到底在痛恨谁?” 公孙我剑道:“他痛恨的也许是他自己,也许是世间上每一个人!” “痛恨世间上每一个人?”西门慕名惊诧极了:“有这个可能吗?” 公孙我剑道:“世间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是太阳永远不会从西方升起。” 西门慕名摇摇头,道:“你错了,太阳是会从西方升起的。” 公孙我剑道:“你见过吗?” 西门慕名道:“当然见过。” 公孙我剑道:“在甚么时候?” 西门慕名道:“在晚上。” “在晚上?”公孙我剑陡地呆住,过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在做梦的时候?” 西门慕名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老朽经常做梦,而且每一个梦都是很奇怪的。” 公孙我剑道:“梦境里的事,永远都是不切实际。” 西门慕名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我甚至知道自己快要疯了!” 公孙我剑道:“你若是真的疯了,也一定是恨帝把你逼疯的。” 西门慕名立刻摇头,道:“不!他从来没有压逼过我。” 公孙我剑道:“他每做一件坏事,每杀一个好人,对你来说,都是可怕的压逼!” 西门慕名抱着头,痛苦的叫道:“够了,够了,不要再在老朽的耳边上噜噜嗦嗦!” 公孙我剑道:“这不是噜噜嗦嗦,只是不想看见你死。” 西门慕名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死亡。” 公孙我剑道:“但你这样下去,就算活着也没有甚么意思。” 西门慕名道:“老朽的事,老朽自己会去解决。” 公孙我剑道:“怎样解决?是不是做了和尚,出家之后就一定可以解决了?” 西门慕名呆住,半晌答不上话。 公孙我剑绝不放松,继续说道:“你若真的想皈依佛门,那并不是坏事,但若想藉着出家来躲避一切,那就是大大的不对。” 西门慕名大声道:“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要怎样才算是对?” 公孙我剑道:“认真反省一下,然后清理门户。” 西门慕名道:“你要老朽杀了他?” 公孙我剑道:“杀与不杀,那是另一回事,但你最少应该把恨帝抑制下来。” 西门慕名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不断的摇头,道:“不行! 不行!无论是谁,都休想挑拨离间。” 公孙我剑心中有气,道:“这不是挑拨离间,只是实话实说,难道连你也赞同恨帝的所作所为吗?” 西门慕名怒道:“别再说下去!” 公孙我剑道:“非说不可!” 西门慕名道:“你再不住嘴,休怪老朽翻脸无情!” 公孙我剑吸了口气,然后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西门慕名也叹息了一声,忽然道:“我知道,你其实没有错,你并不是一个真正混帐的人。” 公孙我剑却已静默下来,不再说话。 西门慕名把腰肢伸了一伸,又道:“今天说话太多,很累了,你呢?” 公孙我剑这才盯了他一眼,道:“你的身体不累,只是心已累了。” 西门慕名道:“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甚么?” 公孙我剑道:“我想知道恨帝在甚么地方?” 西门慕名道:“你要找他?” 公孙我剑道:“是的。” 西门慕名叹息一下,道:“我看你还是不必了。” 公孙我剑道:“为甚么不必?” 西门慕名道:“就算你找到了他,也是枉然的。” 公孙我剑道:“你认为老夫不是他的对手?” 西门慕名道:“这世间上,能够克制得住的人,绝不会太多。” 公孙我剑道:“如此正好,老夫最想跟这种人交锋。” 西门慕名道:“但你是否知道,你可能只有一成机会?” 公孙我剑道:“能有一成机会取胜,就不是必败之战,既非必败,那又何妨放手一搏?” 西门慕名摇摇头,道:“你错了,我并不是说你有一成机会取胜,是只有一成可以不死的机会!” 公孙我剑深深的呼吸了两次,才道:“这么说,我若和恨帝交锋,肯定是必败无疑了?” 西门慕名点了点头,道:“是的。” 公孙我剑道:“我不信。” 西门慕名道:“你若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那么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人说的话是可靠的了。” 公孙我剑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话,只是不相信这个邪。” 西门慕名道:“不信邪的人,往往会死得更快。” 公孙我剑却居然在这时候嘻嘻一笑,道:“我虽然没有八十二岁,但却也不比你年轻得了多少。” 西门慕名道:“但你若不去找恨帝,最少还可以再活五六十年。” 公孙我剑又是哈哈一笑,道:“那岂不是变成一个老妖精了?” 西门慕名道:“你现在已是个老妖精了。” 公孙我剑道:“但江湖上的朋友,都说我是个老侠、老英雄。” 西门慕名道:“所以,你一直都很自鸣得意,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老侠、老英雄了?” 公孙我剑道:“这又有甚么不好?” 西门慕名道:“你认为好在那里?” 公孙我剑道:“一个人若想活得愉快些,就该对自己有信心,对一切都有信心,自大狂虽然不值得恭维,但最少比颓丧得有如半死僵尸的家伙好上千千万万倍。”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忽然转移到祁四公子的脸上。 祁四公子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答腔。 西门慕名凝视着公孙我剑,忽然道:“你为甚么非要找到恨帝不可?” 公孙我剑道:“不是老夫首先要找他,而是他不断找老夫的麻烦。” 西门慕名不解道:“你和他有甚么过节?” 公孙我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直接找过我。” 西门慕名惊奇道:“连见也没见过,他又怎样找你的麻烦?” 公孙我剑道:“他虽然没有直接找我的麻烦,却不断找我朋友的麻烦。” 西门慕名道:“所以,找你朋友的麻烦,也就等如找你的麻烦了?” 公孙我剑道:“正是这样。” 西门慕名叹了口气,道:“但照老朽看来,这只不过是你自找麻烦而已。” 公孙我剑冷然道:“若以各家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去看,老夫的确是自找麻烦的,但你听过唇亡齿寒这四个字没有?” 西门慕名道:“当然听过,但你若不去找恨帝,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也许永远不会直接降临到你的身上。” 公孙我剑摇摇头,道:“但老夫并不是这样想。” 西门慕名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是个怪杰。” 公孙我剑道:“就算不是个怪杰,最少也是个怪人。” 祁四公子道:“不但是怪人,而且还是怪人中的怪人!” 公孙我剑道:“这世间上若没有我们这些怪人,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太平凡,太没有意义了。” 祁四公子道:“想不到你也有自己拍自己马屁的时候。” 公孙我剑眨着眼,道:“这是让自己活得更加愉快的一种好方法。” 祁四公子道:“自我陶醉!” 西门慕名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若能自我陶醉,也许真的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祁四公子却笑了笑,笑得又酸楚又苦涩。 他说:“有时候,我也会想自我陶醉一番,但总是在最陶醉的时候忽然清醒过来。” 公孙我剑道:“那又怎样?” 祁四公子道:“痛苦极了,就像是喝了几杯陈年醇酒的人,忽然再喝两杯猫尿一样。” 公孙我剑淡淡一笑,道:“猫尿虽然不好受,但却可以清洗肠胃,把肠胃里最肮脏的东西都一并呕吐出来。” 祁四公子道:“狗肉和猫尿,大概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公孙我剑道:“但你吃了狗肉之后,至少还没有呕吐出来。” 祁四公子道:“所以,那是奇迹。” 公孙我剑目光一转,望着西门慕名道:“明师出高徒,恨帝现时的武功,是否比你还高?” 西门慕名嘴角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你以为老朽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吗?” 公孙我剑道:“应该是的。” 西门慕名道:“错了,你若放手与老朽一搏,老朽最多只能支持三十招左右而已。” 公孙我剑一怔:“你有病?” 西门慕名摇摇头,道:“老朽没有病,也不是因为太老,而且本来就打不过你这位笑公爵。” 公孙我剑道:“但恨帝的武功……” 西门慕名咳嗽了两声,才缓缓地道:“比你高,比我这个师父更高得多。” 公孙我剑愕然道:“这又是甚么道理呢?” 西门慕名道:“那是因为他有两个师父。” “两个师父?”公孙我剑又是一呆:“他另外一个师父是谁?” 西门慕名道:“我不知道。” 公孙我剑皱眉,说道:“连你也不知道?” 西门慕名道:“他的事,不要说是我这个师父,就算是他的父母,他最喜欢的女人,以至他的儿女,也不会知道。” 公孙我剑道:“你只知道他有另外一个师父?” 西门慕名点了点头,道:“不错,他那另外的一个师父,武功一定还在我之上。” 公孙我剑道:“所以,他才会有那一身惊人的艺业?” 西门慕名又点点头,道:“环顾当今武林,可以与他分庭抗礼的人,只怕就只有寥寥几位了。” 公孙我剑道:“若练惊虹出手,双方胜负之数将会怎样?” 西门慕名苦笑了一下,道:“公孙先生,你以为我是个神仙吗?我只不过是个平凡的老人而已。” 公孙我剑愣住。 西门慕名接着又叹了口气,道:“你不要再想着去找恨帝,他只会把你当作是小羊儿般一口吞掉,你甚至会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 公孙我剑沉默了半晌,道:“谢谢你的忠告,但老夫还是不会就此退缩。” 西门慕名怔住。 公孙我剑又道:“恨帝现在在什么地方?” 西门慕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公孙我剑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西门慕名道:“既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是决计不说。” 公孙我剑道:“我若要你非说不可呢?” 西门慕名倏地脸色一寒:“你凭甚么对老朽说这种话?” 公孙我剑把右掌轻轻一扬,道:“不凭甚么,就只凭这一只手掌。” 西门慕名不由狂笑:“好啊!想不到侠名满天下的笑公爵,也会对老朽耍出这一套手段来了。” 公孙我剑嘿嘿一笑,忽然挥掌。 他一掌挥出,掌心立刻就散发出一股巨力。 祁四公子脸色一变,怒声叫道:“公孙兄……” 公孙我剑却恍若不闻,出手依然刚劲无比。 西门慕名没有接招,他提升了轻功,向屋后急驰而去。 但公孙我剑绝不放松,大步抢出,又向他背后抓了过去。 西门慕名的轻功虽然不弱,但公孙我剑这一下急攻更是锋厉无匹。 西门慕名急闪,但公孙我剑仍然抓住了他的肩膊。 这一抓之力,实在是非同小可的,但祁四公子却没有再愤怒的叫喊,只是惊愕的站立着,眼睛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因为公孙我剑已轻易地把西门慕名抓住! 公孙我剑在江湖上的绰号是“笑公爵”,但除了这个绰号之外,也有人叫他“神来之手”。 他剑法超群,那是众所周知的,但除了剑法之外,他的独门擒拿手法,也是独步武林,堪称一绝的。 所以,无论他抓住任何人,都不该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但他现在抓住的,却是“血笛叟”西门慕名。 西门慕名是高手,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 即使公孙我剑的武功在他之上,也绝不可能一发招就顺利擒住了他。 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公孙我剑的确一出手就已把这个老人制服。 这证明了甚么? 是不是证明了公孙我剑的武功,犹远在西门慕名之上? 不!这是绝不可能的,因为祁四公子曾经见识过西门慕名的功夫。 公孙我剑绝不可能这样轻易就把西门慕名制服,所以,现在唯一可以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 眼前这个西门慕名是假的! “你不是西门慕名!一定不是西门慕名!”祁四公子忽然大叫。 西门慕名也在大叫:“谁说我不是西门慕名?我若不是西门慕名,为甚么会待在这里?” 公孙我剑紧接着冷笑道:“这句话,正是老夫想向你问个明明白白的!”说着,五指一紧,西门慕名立刻疼得有如杀猪也似的叫了起来。 “公孙老侠饶命!饶命!”他忽然迸出了眼泪,也同时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 只听“饶命”这两个字,就已证明这个西门慕名是冒牌假货。 “血笛叟”绝不会是个怕死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但现在西门慕名在那里?他是不是仍然活着? 公孙我剑和祁四公子都很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公孙我剑首先逼问那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颤声回答:“鄙人李禄。” 公孙我剑冷冷道:“你的武功虽然不行,但轻功却很卓绝。” 李禄道:“雕虫小技,无足挂齿。” 公孙我剑冷冷说道:“无论是谁练成了这一身轻功,都绝不可能称之为雕虫小技了。” 李禄道:“过奖!过奖!” 公孙我剑道:“你为甚么要冒充西门慕名?” 李禄苦笑了一下,道:“这是敝上的主意。” “你的主子是谁?”公孙我剑丝毫不肯放松,厉声追问。 李禄迟疑了半晌,才慢慢的回答道:“敝上是提龙王府主人。” “是万层楼?”公孙我剑的脸色立刻变了。 李禄点点头,道:“正是万教主。” “放屁!”公孙我剑冷笑道:“你以为老夫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李禄吃了一惊,忙道:“鄙人已是俎上之肉,纲中之鱼,又岂敢再瞒骗你老人家?” 公孙我剑冷冷道:“你这一手易容术,真还不错,连祁老四也看不出来甚么破绽来。” 李禄道:“这不是鄙人的功夫,而是另一位易容高手的精心杰作。” 公孙我剑道:“替你易容的是谁?” 李禄摇摇头道:“鄙人不知道。” 祁四公子怒道:“怎会不知道,分明是一派胡言!” 李禄苦着脸,道:“鄙人在易容之前,曾经被麻药醉倒,等到清醒过来之后,已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了。” 祁四公子问道:“那真正的西门幕名前辈呢?” 李禄说道:“鄙人不知道他在甚么地方。” 祁四公子道:“你见过他没有?” 李禄摇摇头,道:“没见过。” 祁四公子立刻一步上前,一拳重重打在他的鼻子上。 李禄的鼻梁立刻被打碎。 这一拳打得很重,不但把他打得满脸鲜血,甚至还把他颚下的胡子也震跌了一绺。 当然,这都是假胡子。 “你今年几岁?”祁四公子喝道。 李禄惨声道:“二十八岁。” 祁四公子面露讶异神情,道:“一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居然可以冒充八十二岁的老头儿,这等易容功夫倒不寻常。” 李禄惶声道:“我句句实话,绝无半句假话!” 祁四公子冷冷道:“但你说从来也没有见过西门慕名,这句话也许只有白痴才会相信。” 李禄叫道:“这真是冤枉极了,鄙人的确从来没有见过血笛叟。” 祁四公子道:“你若没有见过西门慕名,又怎可能连他的声音也模仿得如此相似?” 李禄道:“鄙人的声音,本来就与西门慕名相似。” 祁四公子冷笑道:“你怎知道?” 李禄道:“是万教主说的。” 祁四公子道:“纵然如此,也不可能相似到这个地步!” 李禄道:“为我易容之人,曾经给我服下某种药物。” 祁四公子眉头一皱,道:“是甚么样的药物?” 李禄道:“变声丸。” 祁四公子道:“难道这种丸子,可以随心所欲,改变某一个人的声音吗?” 李禄道:“是的。” “是否只服下一次,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不,”李禄道:“鄙人前后服用过三次,最后才使他们感到满意。”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道:“旁门左道的功夫虽然邪门,但却也万万不可以小觑了。” 祁四公子却还是有点困惑,道:“李禄,你怎知道我姓祁? 而且一开口就叫我小祁?” 李禄苦笑了一下,道:“在你们快要来这里之前,已有人暗中通知鄙人,说当年的巢湖之箭祁四公子和公孙我剑正冲着这里来了。” 祁四公子眉头一皱:“是谁这样神道广大?” 公孙我剑冷冷道:“一定是那个老骗子!” “陆锡公?”祁四公子跳将起来:“是陆锡公干的好事?” 公孙我剑道:“不错,像陆锡公那样的人,的确是随时随地都会给别人所利用。” 祁四公子道:“你认为他早已经是神通教中的人?” 公孙我剑道:“他可能是神通教的一个爪牙,也可能是天恨中人。” “天恨中人!”祁四公子咬了咬牙,直盯着李禄厉声问道:“你到底是神通教的狗患子,还是天恨帮的乌龟王八?” 李禄忙道:“我不是乌龟王八!”这种回答倒也妙绝,他不是乌龟王八,便是神通教的‘狗崽子’了。 祁四公子哼一声,道:“你这样子冒充西门慕名,对神通教有甚么好处?” 李禄道:“这大概只有敝上才会明白的。” 公孙我剑摇摇头,道:“万层楼是不会明白的。” 祁四公子一愕,道:“何以见得?” 公孙我剑道:“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万层楼的主意。” 祁四公子道:“不是万层楼的主意,又是谁的主意?” 公孙我剑目露寒芒,冷笑着道:“是恨帝!一定是恨帝!” “恨帝?”祁四公子神情凝重。 公孙我剑道:“万层楼虽然神通广大,但绝对不会了解西门慕名这个人。” 祁四公子眼睛里渐渐发出了光:“不错,即使万层楼杀了西门慕名,也绝不会叫人易容,继续在这里冒充西门慕名。” 公孙我剑颔首道:“以万层楼的一向作风,决不会浪费多余的精神和力量,去干一些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祁四公子道:“恨帝也不会。” 公孙我剑道:“所以,这个假西门慕名,一定有着某种重大的图谋。” 祁四公子道:“一个假的西门慕名,对谁会有利?是恨帝? 还是神通教主?” 公孙我剑道:“当然是恨帝,因为他是西门慕名的徒儿,也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知道怎样利用一个假的西门慕名,来使某些人上其大当。” 祁四公子目光闪动,道:“恨帝要谁上当?” 公孙我剑道:“我不知道。” 祁四公子道:“这人极可能跟西门慕名有很密切的关系。” 公孙我剑道:“但这个人还没出现,咱们却已闯了进来,而且还拆穿了这个假西门慕名的面具。” 祁四公子吸了口气,道:“除此之外,真的西门慕名呢?” 公孙我剑道:“可能已经死了。” 祁四公子立刻跳了起来,一伸手就把李禄整个人凌空揪起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这时候还敢在咱们面前胡说八道!” 李禄居然嘿嘿一笑,说道:“你死定了!” 祁四公子骤然一震,他怎样也想不到,这个假西门慕名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居然还敢出手暗算自己。 祁四公子想不到,连公孙我剑也想不到。 李禄暗算祁四公子的手法是怎样的? □□□ 李禄的腰间有腰带,腰带中间有个金光闪闪的扣子。 没有人能想像得到,这金扣子就是暗器。 李禄发射暗器的方法也很简单,他只要稍为用内力鼓起腹肌,触动腰带上的细小机关,扣子里的毒针,立刻就会直射出来。 公孙我剑抓住李禄之际,他没有机会可以施放这种暗器。 但现在,他的机会来了,由于这种暗器只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发放,而且必须要在短距离之下才能奏效,所以,他只能等待时机。 时机终于来了。 祁四公子武功再高,身手更敏捷,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及时闪避。 “你死定了!”李禄在这句话还没有出口之前,毒针已射入祁四公子腹中! □□□ 毒针很毒,而且还是见血封喉,无可救药的那一种。 祁四公子的脸庞在眨眼间变成惨白,而且迅速转变为淡青之色。 “你死定了!”这四个字不断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公孙我剑又惊又怒,立时一掌劈向李禄。 李禄惨叫一声,颓然倒下。 公孙我剑这一掌乃是含怒而发,势必极是沉猛,他本无杀李禄之心,但这一掌在盛怒中击出,李禄又如何禁受得住? 李禄当场毙命,但祁四公子的脸色也已变成一片紫蓝。 “老四!”公孙我剑惊呼不已。 祁四公子却淡然一笑,挥手道:“别介意,人总是要死的。” 公孙我剑看见祁四公子的脸色,不禁整个人为之呆住了。 他只好说:“我不介意。” “真……真的不介意?” “当然是真的。” 祁四公子又笑了笑:“很好,不愧是公孙我剑……”说完之后,人已仆倒下去了。 他咽气的时候,全身都已变成瘀黑之色。 □□□ 风很冷,公孙我剑终于离开了这片林子。 他要找的人,已不见了,谁也不知道西门慕名是否尚在人间。 但假的西门慕名却已死了,公孙我剑再也不能在死人的身上找到任何线索。 他本希望在李禄的背后,还有人在暗中监视着,而只要这些人忍不住出手,他就有机会可以继续追查下去。 但李禄好像只是一个人,无论他的遭遇怎样,都没有人施以援手。 公孙我剑失望极了。 他想找西门慕名,但却只是找到一个冒牌货,而且还连累祁四公子白白送了性命。 他是笑公爵! 但他现在还能笑得出来吗? 他忽然想回开封府去。 一想起开封府里的岳小玉,他终于又笑了。 他的笑容很奇特,既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温暖,但却又似乎有点怀疑。 连他自己那样的世外高人,也禁不住暗暗猜想:“收取岳小玉为徒,这个决定是不是完全对的?” 但无论他现在怎样想,岳小玉已是他的弟子,而且更已成为了血花宫宫主。 岳小玉不但是公孙我剑的徒儿,也是“茹毛饮血鬼独夫”练惊虹的义子。 这少年的命运,目前已经大大的不得了,将来呢?将来又会变成怎样? 一想到“将来”这两个宇,公孙我剑眼睛里又不禁充满了新的希望。 但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了一辆银色的马车,正向着自己徐徐地驶了过来。 赶车的是一个黑衫人,这人颧骨高耸,脸孔修长,手里挥动并不是马鞭,而是一杆铜枪。 一看见这杆铜枪,公孙我剑就已记起了一个人。 这人叫羽希,外号是“铜枪不出”。 “铜枪不出”似乎不像甚么绰号,只有老江湖才知道,羽希的绰号总共有八个字,“铜枪不出”这四个字只是前半截,而下半截乃是“一出死人”。 羽希这八个字的绰号,已充分显示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的铜枪,平时总是用一个长长的黑套紧紧包套着,一旦脱掉套子,就一定会有人死在铜枪之下。 所以,他的外号就叫“铜枪不出,一出死人”! 现在,铜枪已现,羽希显然又要杀人了。 这一次,他想杀谁?是不是想杀公孙我剑? □□□ 黑衫人挥枪而来,脸上一片青白,但双目却如刀刃般锋利。 公孙我剑直立不动,冷冷地瞅着这个人。 马车终于停下,黑衫人瞪着他,道:“你就是公孙我剑?” “是的。” “你知道我是谁?” “羽希?” “你也说对了。”黑衫人淡淡地说:“在这里遇上我这个人,你是否感到很奇怪?” 公孙我剑沉默半晌,道:“世事往往都是很奇怪的,我活到这把年纪,许多事情都已见怪不怪。” 羽希说道:“我的外号,你听过了没有?” 公孙我剑说道:“铜枪不出,一出死人?” 羽希道:“对了,难道你真的一点不感到奇怪吗?” 公孙我剑说道:“老夫的确有点想不通。” 羽希道:“是那一点?” 公孙我剑说道:“老夫虽然不认识尊驾,但从许多江湖朋友口里,我知道你是个杀手,而且是一个很小心,做事相当谨慎的杀手。” 羽希说道:“这是称赞我呢?还是挪揄?” 公孙我剑道:“两者俱可。” 羽希道:“这只是江湖中人对羽希的某种评价,未知公孙先生此刻心中又是如何想法?” 公孙我剑道:“你的确是个谨慎的人,否则平时绝不会用黑套子套着铜枪。” 羽希道:“这又和我谨慎与否有甚么关系?” 公孙我剑道:“一个平时不愿意锋芒毕露的人,做事总是特别谨慎,特别小心的。” 羽希道:“公孙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但未知先生究竟有那一点想不通、猜不透?” 公孙我剑道:“铜枪不出,一出死人这八个字,到底是不是真的?” 羽希眼睛里闪烁着冷酷的光芒:“自我出道以来,从来没有一次例外过。” 公孙我剑慢慢地道:“照这样看,如今显然有人要遭殃了?” 羽希轻轻抚摸着铜枪,冷然道:“不错。” 公孙我剑眉毛一挑,道:“这就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了。” 第十一章 “哦?”羽希问道:“却是何故?” 公孙我剑道:“一个聪明的杀手,总是会选择最有利的时间和地点才出手。” 羽希道:“我并不聪明。” 公孙我剑道:“你当然不是那种聪明的杀手,你谨慎、小心,绝不会贸然接受别人的雇请,去杀一个武功比你高强的人。” 羽希道:“你又说对了。” 公孙我剑道:“所以老夫怎样也想不道,你为甚么会在这里拦住我的去路!” 羽希忽然笑了,笑得相当怪异:“你以为我是来杀你的?” 公孙我剑皱了皱眉:“但这里除了我之外,好像已没有别人了。” 羽希道:“你错了,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人。” “两个人?” “不错,一个在车厢里。” “还有一个呢?” “这另外一个,当然就是我自己。”羽希的瞳孔突然收缩。 公孙我剑的眉头皱得更紧,忍不住立刻问道:“车厢里的是甚么人?” 羽希道:“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公孙我剑道:“要等多久?” 羽希道:“等我杀了人之后!” “不行!”公孙我剑脸色一寒:“不管你的外号怎样称呼,只要有老夫在这里,就绝不许你随便杀人!” 羽希道:“但我非杀不可!” 公孙我剑面上泛起怒意,道:“杀不得!” 羽希倏地狂笑,同时反手刺出一枪。 公孙我剑早已准备出手,羽希手中铜枪甫动,他已扑前挥掌。 公孙我剑欲意救人。 他要救的是车厢中人,但他却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而就在这时,车中那人却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公孙先生原来也是个笨人。” 公孙我剑突然两手僵硬。 他本来是准备救人,但到这一眨眼间,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极严重极严重的错误。 羽希这一枪要杀的并不是车厢中人,而是反手用枪尖刺进自己的心窝里。 这一枪刺得很深,但羽希的眼睛仍然睁得很大,嘴角居然还流露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微笑。 公孙我剑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两眼直视着已奄奄一息的羽希。 “你要杀的人就是自己?” 羽希点点头,道:“铜枪不出,一出死人这八个宇,永远错不了,错……不了……”说到这里,头已垂下,人已气绝。 公孙我剑凝视着他,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是个笨人!而且奇笨无比!” 车中人道:“你不算笨,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想不到羽希他会自杀。” 公孙我剑道:“只要是人,就会可能自萌短见。” 车中人道:“但你可知道羽希为甚么要死?” 公孙我剑道:“老夫又不是活神仙,怎知道他为甚么不想再活下去?” 车中人道:“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原因。” 公孙我剑道:“请说。” 车中人道:“他自杀,是因为做错了一件事。” 公孙我剑道:“他做错了甚么事?” 车中人道:“在半个月前,我命令他去杀一个人,但他没有下手。” 公孙我剑皱眉,道:“你命他杀人?” “是的。” 公孙我剑道:“你要他杀谁?” 车中人道:“他的妻子。” 公孙我剑一怔:“羽希有妻子吗?” 车中人道:“只要是男人,都可以拥有一个以至无数个妻子。” 公孙我剑道:“但他是个杀手,是不该拥有家室的。” 车中人道:“许多人都会说这件事不该做,那件事不能做,但等到事情降临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却甚么事情都会做了出来。” 公孙我剑道:“你为甚么要命令羽希杀他的妻子?” 车中人道:“因为他的妻子不忠。” “不忠,对谁不忠?” “对羽希不忠,她和另外一个男人有染。”车中人的声音,听来十分尖锐。 公孙我剑道:“那个男人是谁?” 车中人道:“那个男人就是我。” 公孙我剑奇怪地一笑,道:“是你勾引她,还是她勾引你?” 车中人道:“最初开始的时候,是我勾引他的妻子,但到后来,他这个妻子已无法离开我。” 公孙我剑道:“说来说去,还是你对不起羽希。” 车中人道:“在一般人心目中,我的确是对不起羽希的。” 公孙我剑冷冷道:“这本来就是事实嘛!” 车中人道:“但事实往往是有很多种看法的。” 公孙我剑道:“难道你的看法又与众不了?” 车中人道:“的确有点不同,你想不想听?” 公孙我剑道:“你若肯说,老夫自然是乐于听闻的。” 车中人道:“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中亡,这两句说话相信你一定听过了?” 公孙我剑道:“我若活到这把年纪而又居然没听过这两句话,必然是个天生的聋子。” 车中人似是笑了笑,接着又慢慢的说道:“猎犬如是,将军如是,一个不忠不贞的女人,也同样迟早会出卖她的丈夫,最后自招灭亡的。” 公孙我剑听得两耳直坚,差点连胡子也翘了起来:“这就是你的道理?” 车中人道:“这不是道理,是事实,铁一般的事实!” 公孙我剑道:“就算羽希的妻子对丈夫不忠,却也只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你又何必非要插手去管不可?” 车中人道:“别人的事,我当然不管,但羽希的事,却也就是我的事。” 公孙我剑说道:“但是说来说去,羽希妻子不忠,到底还是由你首先勾引而起的。” 车中人道:“但即使不是我,只要是另外一个出色的男人,也同样可以把这个贱婆娘勾引到床上去!” 公孙我剑道:“这是风凉话。” 车中人道:“现在由我说出采,别人听在耳中,自然会当作风凉话,但你若再细心想一想,就该明白‘物先腐而后虫生’这个道理。” 公孙我剑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老夫给你弄糊涂了。” 车中人道:“我知道,你嘴里糊涂,其实心中却是雪亮得很。” 公孙我剑道:“且先别说你对不对,为甚么羽希妻子对丈夫不忠,就得非死不可?” 车中人道:“因为我喜欢羽希,欣赏羽希,而且一直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 公孙我剑听得眉头大皱:“朋友妻,不可戏,亏你还好意思这样说!” 车中人道:“羽希若娶一个贤淑妻子,我决计不会动她一根汗毛,但他这个妻子,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公孙我剑冷笑,问道:“羽希若娶了一个母夜叉回来,你是否还有兴趣去勾引她?” 车中人道:“你又怎知道羽希这个老婆不是个丑八怪?” 公孙我剑道:“这很简单,以常理推断……” “常理是靠不住的,而且还当真当真的靠不住。”车中人道:“羽希这个妻子,她是个活生生的当世钟无艳!” “钟无艳?” “不错,她有半边脸孔是烧焦了的。”车中人的声音仍然是那么尖锐刺耳。 “烧焦了?”公孙我剑一怔:“她在甚么时候烧焦了半边脸孔?” “在成亲之前。” “这么说,她这张脸孔给毁掉了,极可能是和羽希有关了?” “不错,”车中人道:“有一次,羽希去行刺一个武功很差的人,满以为很轻易地就可以大功告成。” 公孙我剑道:“他做事向来谨慎。” 车中人道:“他杀人的时候更加谨慎。” 公孙我剑道:“一个谨慎的杀手,去行刺一个武功很差的人,应该是易如反掌的。” 车中人道:“本来是的。” 公孙我剑道:“莫非这次行刺,他遭遇到了意外的事情?” 车中人道:“可以这么说。” 公孙我剑道:“他虽然一生谨慎,但说不定也会有疏忽的时候。” 车中人道:“你猜到了。” 公孙我剑道:“他疏忽了些甚么?” 车中人道:“羽希疏忽了一件事,他要行刺的人,虽然武功还在他之下,但却比羽希还更谨慎,而且还相当有钱。” 公孙我剑的脸色有点变了道:“一个既谨慎又富裕的人,身边一定会有不少保镖。” 车中人道:“他身边的保镖不多,只有两个,但武功最高的一个,也不是甚么厉害的高手。” 公孙我剑道:“另一个呢?” 车中人道:“另一个当然更加是脓包、饭桶了。” 公孙我剑道:“照这样看,羽希还有甚么理由会失手?” 车中人道:“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终于发生,那个武功最不济事的饭桶保镖,竟然突发神威,把羽希逼得走投无路。” 公孙我剑不信道:“饭桶也会突发神威?” 车中人道:“真正的饭桶,自然不可能发甚么神威,最多只会突发神经而已,但这个平时给人当作饭桶看待的保镖,原来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公孙我剑道:“这保镖的武功,犹在羽希之上?” 车中人道:“不错,而且他擅用火器,羽希险些给他用毒火筒烧死,但就在这时候,居然有人奋不顾身,把他救了出来。” 公孙我剑问道:“这人就是羽希的妻子?” 车中人道:“当时不是,但后来两人就成亲了。” 公孙我剑道:“羽希的妻子,就是在这一次给毒火筒烧焦了半边脸孔的?” 车中人道:“正是如此。” 公孙我剑道:“但你却把她当作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 车中人道:“她救了羽希,是另一回事,但她的确不是个三贞九烈的贤妻良母。” 公孙我剑道:“她贞烈不贞烈,似乎也无须尊驾来操心。” 车中人道:“羽希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他娶了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我岂可以不加理会?” 公孙我剑冷冷道:“所以,你就用这种恶毒的方法来证明她是个坏女人?” 车中人道:“是的。” 公孙我剑道:“她不守妇道,全然是为你而起,但你却藉此而大做文章,还要羽希亲手把她杀了?” 车中人道:“是的。” 公孙我剑道:“羽希没有埋没良知,所以他不杀自己的妻子!” 车中人道:“他不杀淫妇,就是违背了我的命令。” 公孙我剑道:“为什么你不叫他先杀了奸夫?” 车中人道:“我不是奸夫,我只是为了羽希着想。” 公孙我剑道:“天下间所有的道理都给你说尽了,但老夫却还是认为你完全没有半点道理。”车中人道:“那只因为你也和别人一般迂腐,一般混帐!” 公孙我剑哈哈一笑,道:“老夫骂人迂腐骂得多了,想不到今天也会给人如此臭骂一番。” 车中人又道:“羽希的妻子跑掉了,谁也不知道她跑到什么地方。” 公孙我剑道:“你不是说她再也离不开你吗?” 车中人道:“我虽然这样说,但她却也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反正天下间不愁没有别的男子!” 公孙我剑冷冷一笑,道:“天下间男人虽多,但像你那样出色的却再也找不到了。”声音中充满了揶揄的味道。 但车中人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又缓缓地道:“像我那样出色的男人虽然不多,但她却知道我有一个缺点。” 公孙我剑道:“什么缺点?只有一个缺点?” 车中人道:“对她来说,我这个人的确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我想杀了她!而且还要羽希动手去结束她的淫贱生命!” 公孙我剑道:“她怎会知道的?” 车中人道:“是我告诉她的,初时,她还不肯相信,但等到我把她的右耳割下来之后,她就无法再不相信了。” 公孙我剑也不是孤陋寡闻的人,但是像这样恶毒可怕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上。 “你不怕羽希会向你报复?”公孙我剑试探着问。 车中人道:“羽希怎敢向我报复?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公孙我剑道:“但他毕竟还是没有用铜枪杀掉妻子,甚至还让她跑掉了。” 车中人道:“所以,他是个蠢材!” 公孙我剑道:“羽希也许真的是个蠢材,但你呢?你又怎样了?” 车中人道:“我终于又再把这个丑陋的女人抓了回来。” 公孙我剑道:“你不是说过,她已跑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吗?” 车中人道:“谁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公孙我剑道:“你早就存心要这个女人死!” 车中人道:“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还要让她继续活着去害人?” 公孙我剑冷笑道:“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个害人精?” 车中人道:“随便你怎样说,我都不会在乎,因为很高兴看见你在这里。” 公孙我剑眉头一皱,道:“羽希死了,你用什么方法逼他自尽?” 车中人淡淡道:“太简单了,我用的是换命方法。” “换命?用谁的命来换羽希的命?”公孙我剑动容道。 “当然是羽希的钟无艳,那个贱种淫妇!”车中人冷笑着回答。 公孙我剑吸了口气,道:“你要羽希自尽,才肯把他的妻子释放?” 车中人道:“是的。” 公孙我剑道:“羽希若不肯呢?” 车中人道:“他若不肯自己死,那么他就必须跟我回去,把那贱人碎尸万段!” 公孙我剑道:“你认为他会怎样去做?” 车中人道:“他总共有三种选择。” 公孙我剑奇道:“三种选择?你不是只给他两种选择的机会吗?” 车中人道:“我虽然只给他两种选择,但他却还可以有第三种选择的机会。” 公孙我剑的眼睛忽然亮了,他到底并不是个笨人,而且还是个经验丰富之极的老江湖,他点点头,才说道:“老夫明白了,他最后可以选择的做法,就是把你杀掉!” 车中人道:“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宁愿自己死!” 公孙我剑道:“羽希若真的选择最后一种做法,你认为后果怎样。” 车中人道:“他若真的这样做,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公孙我剑道:“难道你们现在还可算是朋友?” “当然算。”车中人道:“我是他的活朋友,而他则是我的死朋友!” 公孙我剑冷笑道:“就只怕他在黄泉孤单上路之际,早已不把你当作是朋友,而是把你当作是可恶的大仇人!” 车中人似是叹了口气,道:“倘真如此,他就太不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公孙我剑眉头紧皱,想发作又不知应该从何发起。 他从来也没有听过这样混帐的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车中人缓缓地道:“我知道,你很想找我,是不是?” 公孙我剑沉吟着,忽然苦笑了一下,才道:“你就是恨帝?” 车中人道:“不错。” 公孙我剑叹息一声,道:“你以这个‘恨’字为名,既称恨帝,又组织天恨帮,到底所恨者是何人物?” 车中人道:“恨天、恨地、恨人,也恨自己。” 公孙我剑道:“恨天无柱,恨地无环之辈,乃是不世之雄,但你既非恨天无柱,亦非恨地无环,只是恨天、地、人甚至是自己,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了?” 恨帝哈哈一笑,道:“难道你认为自己很正常吗?” 公孙我剑道:“老夫虽然也不怎么正常,但最少不是个疯子。” 恨帝笑声戛然停止,过了半晌才道:“你若认为我是个疯子,那么万层楼呢?你为甚么不去找这个比我还更疯颠的疯子?而偏偏要来找我的麻烦?” 公孙我剑道:“不是我找你的麻烦,而是你派人找咱们麻烦?” 恨帝道:“所以,你就想倒转过来,找我算帐了?” 公孙我剑道:“你这样说,也无不可!” 恨帝忽然又大笑起来,他笑了很久很久,才说:“你的武功,比诸练惊虹又怎样?” 公孙我剑道:“不知道。” 恨帝冷笑道:“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公孙我剑道:“老夫承认,他功力比我深厚,所练的掌法也比我霸道,但他也有一个缺点。” 恨帝道:“甚么缺点?” 公孙我剑道:“他在早年的时候曾经屡次受创,而且伤势都很严重,虽然后来复元了,但仍然不免留下一些旧患。” 恨帝道:“这就是他的缺点?” 公孙我剑道:“不错,在高手对阵之际,这些缺点可能会很致命,尤其是在持久苦战中,韧力稍差的一方就会败下来。” 恨帝道:“这些事,你本不该对我说的。” 公孙我剑道:“说也无妨。” 恨帝道:“何以无妨?” 公孙我剑道:“对于练惊虹的一切,你早就已经了如指掌,我说不说,你早已知道。” 恨帝放声一笑,道:“果然是老江湖,可惜你还是走错了一着。” 公孙我剑道:“你是说老夫不该找你找到这里来?” 恨帝道:“不错,你已走入了险地,而且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冲离开去。” 公孙我剑道:“你已在这里布下了厉害的埋伏?” 恨帝道:“没有。” 公孙我剑道:“既没有埋伏,这里又如何能称之为险地?” 恨帝道:“你这一生,身陷敌人埋伏险阵的次数有多少?” 公孙我剑摇摇头,道:“次数太多,实在无法记得清楚了。” 恨帝道:“但真正能够困得住你的埋伏,又有多少?” 公孙我剑捋须一笑,道:“好像根本没有。” 恨帝道:“你知道就好了,再厉害的埋伏,也不一定是有用处的,但这里对你来说,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险地。” 公孙我剑环顾四周一眼,才淡淡道:“是不是因为你来了,所以这里就变成了老夫的险地?” 恨帝道:“正是这样!” 公孙我剑道:“江湖传言,你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而且永远戴着一副面具,从来不肯以本来面貌示人。” 恨帝道:“传言每多失实。” 公孙我剑道:“难道你现在没有戴面具吗?” 恨帝道:“没有。” 公孙我剑道:“但你的声音,还是已经改变了的。” 恨帝道:“不错,我曾经服下了变音丸,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声音都会和原来的不一样。” 公孙我剑道:“但除了声音之外,你的庐山真面貌如今并无掩饰着?” “不错,”恨帝淡淡道:“你是否很想见见我这张脸孔?” 公孙我剑道:“你肯让我看?” 恨帝道:“为甚么不肯?” 公孙我剑叹了口气,道:“听你这么说,似乎就算知道你到底是谁,也绝对没有机会对别人说了?” 恨帝道:“事实本来就是如此。” 公孙我剑不由仰面大笑,他笑了很久才道:“公孙我剑,公孙我剑,别人都把你当作是大英雄、大豪杰,但在真正高手的眼底下,你只不过是饭桶一名而已。” 恨帝道:“不要再说废话了,你若想看看我这张脸,就请进入车厢里。” 公孙我剑忽然鼻子一皱,道:“好香,车里有酒吗?” 恨帝在车厢里回答:“当然有酒,而且还是第一流的陈年酒酿。” 公孙我剑哈哈一笑:“既然这样,老夫就不客气了。”说着,打开银色车厢的门,人如兔子般跳了进去。 □□□ 小小的车厢,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恨帝,另一个是侠名满天下的公孙我剑。 公孙我剑进入车厢里之后,并未发生任何激战。 车厢里只传出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公孙我剑说的。 他说:“你就是恨帝?” 恨帝笑了笑,回应了一句:“想不到吧?” 公孙我剑再也没有出声,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 哄动武林的长老大会,终于如期在吴家集举行。 诸葛酒尊的伤势复元得很快,小恶女和游出海都很是高兴。 但岳小玉之愁眉不展,因为他的师父公孙我剑还没有回来。 诸葛酒尊见他闷闷不乐,便叫游出海陪伴着他。但纵使游出海陪伴着岳小玉,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是大除夕晚上,燃放爆竹之声早已到处可闻。 游出海捧着一大包爆竹走了过来,对岳小玉道:“这是开封府里最好的,咱们放个痛痛快快好不好?” 岳小玉却没精打采地道:“老子没有这个劲儿去玩,你要放,自己去放个够好了。” 游出海讨了个没趣,只好把一大包爆竹随手丢掉,也陪着岳小玉愁眉苦脸的呆站着。 但忽然间,岳小玉却在他面前嘻嘻一笑,道:“游小子,你怎么啦?” 游出海眨了眨眼,道:“我有甚么不对劲了?” 岳小玉笑道:“你以为老子真的很不高兴?” 游出海一呆,道:“你高兴不高兴,也许就只有你自己才会知道。” 岳小玉道:“老子的确曾经有点不高兴的。” 游出海道:“你担心你师父吗?” 岳小玉揉了揉鼻子,道:“你认为我师父担心我多一些?还是我这个不肖弟子担心他老人家多一些?” 游出海一怔,道:“这个……这个我可不怎么清楚了。”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任何事情都弄得不清不楚!”岳小玉哼了一声,道:“老子的师父是谁?你清楚不清楚?”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游出海道:“他是鼎鼎大名的笑公爵,武功之高,罕逢敌手。” 岳小玉道:“你知道就好了,像我师父那样的武学大宗师,就算闯到龙潭虎穴去,也绝不会少了一根头发走出来的,我这个不肖弟子又何必担心他老人家的安危呢?” 游出海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法。” 岳小玉道:“既然大家都是这么想,从这一刻开始,就不必再为我师父担扰了。” 游出海道:“一言为定!” 岳小玉道:“你说得对,就此一言为定!” 游出海道:“长老大会马上要举行了,你觉得形势怎样?” 岳小玉道:“你怎不去问一问诸葛大叔?” 游出海道:“他老人家已忙得不可开交,我怎能再在这时候加以烦扰?” 岳小玉道:“连你也觉得自己是个很麻烦的人物?” 游出海苦着脸,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太不中用。” “不要老是往坏处想,”岳小玉安慰他道:“没有任何人天生下来就是绝顶高手的。” 游出海道:“但你最少比我强得多了。” 岳小玉笑了笑,道:“这只是暂时运气比你稍好之故而已。” 游出海道:“你可以不担心师父,但我却真的很担心诸葛大叔。” 岳小玉道:“你担心些甚么?” 游出海道:“他这次接任,成为丐帮帮主,只怕有很多人不服气,也有人会从中加以破坏。” 岳小玉道:“这是早已知道的事,但诸葛大叔是‘江南丐中丐’,他自然会有应付的办法。” 游出海道:“就只怕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岳小玉道:“你担心天恨帮会用诡计暗算诸葛大叔?” 游出海道:“天恨中人暗算诸葛大叔,已不只一次了,他们再一次,也不是甚么奇事。” 岳小玉道:“但此刻的情况,却和从前并不一样。” 游出海道:“有甚么分别?” 岳小玉道:“天恨帮虽然屡次暗算诸葛大叔,但那都是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才动手的。” 游出海道:“但很侥幸,他们每次都失败了。” 岳小玉道:“天恨帮每每选择最有利的形势才动手,这似乎已变成他们行事的规律。” 游出海道:“那又怎样?” 岳小玉道:“由此推断,一旦形势不同,天恨中人就不敢贸然动手。” 游出海道:“这也不无道理,但愿诸葛大叔能够胜利成为丐帮帮主,那就好了。” 岳小玉道:“就只怕天恨帮不动手,也会有其余人等前来捣乱。” 游出海道:“甚么‘其余人等’?是不是连丐帮中人也包括在内?” 岳小玉道:“当然也包括在内,须知丐帮帮众逾万,虽然有不少人会拥戴诸葛大叔,但也一定有不少人拥戴别的长老的。” 游出海叹了口气,道:“诸葛大叔不喜争权,大权偏偏落在他的身上,别人想争权,但争到头焦额烂也争不到手!” 就在这时,小恶女走了过来,盯着游出海道:“你现在还躲在这里干嘛?” 游出海道:“这里空气比较清新。” 小恶女冷冷一笑,道:“你年纪轻轻,就已说话虚伪,全不老实,难怪师父一直都不肯正式把你收录为门下弟子。” 游出海脸上一阵发白,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岳小玉却看不过眼,也冷冷一笑道:“若说不老实,我比他犹胜八十倍,但我还不是拜了师吗?” 小恶女横了他一眼,道:“你的师父,怎能跟我的师父相比?” 岳小玉道:“我的师父又有那一点输亏了?” 小恶女道:“你为人不老实,那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你的师父也同样是个这样的人。” 岳小玉听见她出言侮辱自己的师父,不禁为之心中有气,便道:“你说我不老实,那是可以的,但我师父老实不老实,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批评。” 小恶女昂起脸,冷冷道:“我偏要说,你管得着吗?” 岳小玉光火起来,道:“你太蛮不讲理,老子看见你就讨厌,快滚!” 小恶女给他这么一骂,登时脸色煞白,道:“你干嘛这么凶!” 岳小玉道:“老子就是这么凶,你识相的就快点给老子滚开去!” 小恶女给他骂得发狠了,大声道:“我偏不走,你有种的就把我打死!” 岳小玉冷哼一声:“好男不与女斗,你不滚,硬要死赖在这里,咱们拍拍屁股走开,当作是躲避一条疯狗好了!” 游出海见两人越弄越不愉快,不禁为之呆在那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恶女却又冷冷-笑,道:“你们尽管走,本姑娘偏要跟着!” 岳小玉道:“你的脸皮太厚了,要不要老子去借把刀割掉三几寸?”他一面说,一面拉着游出海跑到老远去。 小恶女果然紧紧跟着。 岳小玉给她追得紧了,心中大是愤怒,便用粗言秽语骂她。 小恶女年纪比岳小玉和游出海大一两岁,所懂的事情也比较多一点。 岳小玉的粗话一出口,她的脸庞就发热了。 但她还是咬着牙龈,一直跟了上去。 就是这样,三人越走越远,早已离开了吴家集范围之外。 游出海忽然感到有点不安,便对岳小玉道:“岳宫主,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了?什么算了不算了?”岳小玉冷冷道:“你是不是想向这个小婊子投降了?” 游出海道:“咱们又不是在打仗,又有什么投降不投降的?” 岳小玉道:“谁说只有打仗才会有人投降的?须知凡是有斗争,就会有人投降,比方我和你打架,你明知打不过我,在还没有完全失败之前就已认输,这就是投降。” 游出海道:“打架和打仗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是人数多寡的分别而已。” 岳小玉道:“下棋又怎样?下棋不算是打仗或者是打架了吧? 不少棋局在还没有完全分出胜负之前,就已有人投降认输。” 游出海奇道:“既然还没有完全分出胜负,为什么会有人认输了?” 岳小玉道:“认输的一方,多半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又或者是希望能输少一半。” “输了就输了,又怎会输少一半?”游出海更觉奇怪:“难道输棋也有输半局的吗?” 岳小玉道:“输棋当然是整局都输了,但有些赌棋之辈,早点认输投降,就可能和对手妥协,例如每局棋赌十两银子,若早点认输而对方又肯答允的话,那么输家只输五两便可以了,懂不懂?” 游出海道:“你说得这样清楚,我当然懂了,但咱们现在没有赌钱呀!” 岳小玉道:“虽然没有赌钱,但却已赌着一口气。” “一口气?” “对了,”岳小玉哼了一声,冷笑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倘若咱们向这个小婊子投降,以后就再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游出海咳嗽了一下,道:“有这么严重?” 岳小玉道:“甚至比老子说的还更加严重!” 游出海叹了口气,道:“这便如何是好?” 岳小玉道:“当然继续跟这小婊子争持下去,决不让她得偿所愿。” 游出海苦笑了一下,道:“但据我看,这只是无谓的意气之争,无论谁胜谁负,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岳小玉道:“你若怕了,大可以自己回到吴家集去凑热闹。” “不,”游出海立时道:“咱们是共同进退的,我绝不会舍你而去。” 岳小玉听得心头大乐,得意洋洋地对小恶女道:“你听见没有?小婊子……” 话未了,忽然脸上给人重重的掴了一巴掌! □□□ 好重的一巴掌! 岳小玉给人打耳括子,当然不是第一次的了,但像这么重的耳括子,他却从来也没有尝试过。 他疼得差点立刻就要昏倒过去。 但很幸运,这一记耳括子虽然打得极重,他的牙齿仍然完好无缺,并未给打脱一颗。 等到他稍为定神之际,才看见自己的身边,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绿袍妇人。 这绿袍妇人长相凶恶,容颜更是丑陋之极。 只见她两眼直瞪着岳小玉,好像想一口把他吞掉似的。 岳小玉又惊又怒,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为什么打人?” 绿袍妇人沉声道:“我打你,是因为你的嘴太不干净!” 岳小玉道:“老子的嘴干不干净,干你屁事!” 绿袍妇人脸色一寒,右掌又已扬起来,但小恶女却已疾冲了过来,喝道:“住手!” 绿袍妇人怔住,望着小恶女道:“是你叫我住手?” 小恶女昂起脸,大声道:“是的!” 绿袍妇人道:“我出手教训这黄毛小子,全然是为了他开口骂人,而且骂的是你,你为什么居然反过来要维护他了?” 小恶女道:“他骂我,是我和他之间的事,用不着旁人插手来管。” 绿袍妇人一呆,道:“这小子太可恶,正是人人得而教训之!” 岳小玉冷冷道:“你为什么不说人人得而诛之,岂不是更加彻底干净吗?” 绿袍妇人怒气又生,冷冷道:“就算把你的舌头连根拔了出来,让你流干全身血液而死,那也没有什么不对。” “荒谬!”岳小玉道:“老子要骂谁,那是老子的自由。” 游出海皱了皱眉,暗中拉了岳小玉一把,又悄声地道:“我看还是算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岳小玉摸了摸给打肿的面颊,悻悻然道:“给人捆一巴掌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大可以算了。” 绿袍妇人沉声道:“好小子,你不服气吗?” “当然不服气!”岳小玉道:“老子看得出,你是练过武功的,而且武功还很高,老子若到了你这把年纪,哼!” “好狂妄的小子!”绿袍妇人嘿嘿冷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岳小玉!” “岳小玉?”绿袍妇人“唔”一声,忽然怪笑了一下,道:“你就是笑公爵公孙我剑的宝贝徒儿?” 岳小玉道:“徒儿是徒儿,但却不见得怎样宝贝。” 绿袍妇人道:“宝贝不宝贝,除了公孙我剑之外,旁人又怎知道得那许多。” 岳小玉道:“这位前辈,未知怎样称呼?” 绿袍妇人道:“你就叫我做豹娘子好了?” “豹娘子?”岳小玉嘿嘿一笑,道:“前辈的脸,果然有点像豹子。” “不是有点像,而是最少有八九分像!”豹娘子冷冷的道。 岳小玉道:“你怎会在这里出现的?是不是一直都跟着咱们?” 豹娘子道:“你这下子猜对了,从吴家集开始,我就一直跟踪着你们。” 小恶女怒气陡生:“你为什么要跟着咱们?” 豹娘子冷冷的道:“因为我要带走一个人。” 小恶女道:“你要带走谁?” 豹娘子道:“你!” “带我走!”小恶女冷冷一笑:“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豹娘子道:“将来你就会知道了。” 小恶女怒叱道:“但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豹娘子道:“你跟着我走,总比跟着一个老叫化子好得多。” 小恶女用力地摇摇头,道:“师父待我很好,除了他之外,我谁都不肯跟。” 豹娘子脸色一沉,道:“胡说,你就算再糊涂,也该记得我是谁!” “你是谁?” “我就是豹娘子,也是自小把你养大的褓姆。” “不!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小恶女失声叫了起来:“你快走!我以后再不要见到你这张丑恶的脸。” 豹娘子的丑脸登时一片铁青,连声音也嘶哑起来:“蝶蝶,你怎可以这样子跟我说话?” “蝶蝶?”小恶女茫然地问:“谁是蝶蝶?蝶蝶是什么人?” 豹娘子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小恶女道:“我叫小恶女。” “小恶女只是你的绰号。”豹娘子紧皱着眉,忧悒地道:“你真正的名字叫蝶蝶。” “蝶蝶!”小恶女喃喃地道:“我真的叫蝶蝶?” 豹娘子道:“当然是真的。” 小恶女道:“但我不相信,绝不相信。” 豹娘子道:“你以为我是个骗子?” 小恶女点点头,道:“是的,江湖上的骗子,本来就是有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 豹娘子身子骤然一震,连声音也发抖起来:“蝶蝶,你连我说的话都不肯相信了?” 小恶女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陌生人?”豹娘子怪异地笑了两下,道:“我养育了你十几年,你居然说我是个陌生的女人?” 小恶女道:“你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话,我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豹娘子嘶哑着声音道:“但你一定要相信,你从前一直都很依靠我的,你还记得吗?你总是叫我豹姨的。” “我不记得了,而且也不相信你说的一切。”小恶女用力地摇头。 豹娘子怒道:“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的话?” 小恶女咬了咬牙,道:“你若要我相信你的都是真话,除非……” “除非怎样?”豹娘子大声说道:“你就算要我死在你面前,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恶女道:“我不要你死,而且你也用不着死。” 豹娘子又嘶叫起来:“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相信我就是把你养大的豹姨?而你就是小蝶蝶?” 小恶女冷笑道:“我到底是蝶蝶还是小蝶蝶?” 豹娘子道:“你在五岁以前,我们都叫你小蝶蝶,但在你六岁生日之后,这个‘小’宇就减省掉了。” 小恶女道:“为什么?” 豹娘子道:“因为你不高兴。” 小恶女道:“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豹娘子道:“虽然当时你只有六岁,但却总是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所以,每逢别人叫你小蝶蝶,你都会很不高兴地道:‘我是蝶蝶,你们不要再提那个小字好不好?’于是,大家就不再叫你小蝶蝶,而只是叫你蝶蝶,或者是美丽的蝶蝶。” 小恶女道:“但怎么我不记得了?” 豹娘子道:“那是因为你害过一场大病之故。” 小恶女道:“我也不记得了。” 豹娘子叹息道:“你若还记得自己曾经害过那场大病,也就不会连我也不认得了。” 小恶女道:“你说得层次分明,很动听。” 豹娘子胸膛起伏,声音又在颤抖着:“难道直到现在,你仍然认为我是在骗你么?” 小恶女叫喊着:“是的,你是个骗子!你在捏造虚假的故事来骗我们上当。” 岳小玉立时接道:“她只是骗你,跟本座可没有半点相干。” 豹娘子瞪着他,怒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是老子前老子后,便是以本座自称,真是无聊复可恶!” 小恶女却立时为岳小玉辩护:“他是血花宫宫主,自称本座又有什么不对?” 豹娘子望着小恶女,叹道:“你为什么还要帮着他这种人说话?” 小恶女板着脸孔,道:“因为你打了他一记耳光。” 豹娘子睁大眼睛道:“我打这个臭小子,全然是要为你消气。” 小恶女咬了咬牙,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去应付。” 豹娘子道:“我知道你现在已可以应付许多事情,但这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将来。” 小恶女道:“我的将来怎样了?” 豹娘子道:“你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干。” 小恶女道:“每个人都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干。” 豹娘子道:“但你不同!” 小恶女道:“我又有什么不同了?” 豹娘子道:“你身负血海深仇,非要振奋起来不可。” 小恶女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你的故事越说越荒谬了。” “这不是故事,是千真万确的事。”豹娘子紧握着拳头:“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你是我把你养大的!” 小恶女也紧握着拳头,道:“我是不会相信你的,永远都不会相信。” 豹娘子大声道:“但我一定要你相信。” 小恶女冷笑一声,道:“你若想使我相信你的说话,除非把自己一对眼珠子挖了出来。” 此言一出,岳小玉登时感到不妙,连忙失声惊呼道:“万万不可……” 但豹娘子却也紧接着说:“这又有何不可了?”语声未落,已两指骈戟,狠狠地向自己的眼睛插了下去。 小恶女楞住了,游出海也是为之面无血色,惊惶得不知所措。 这三个少年男女之中,还是岳小玉最为镇定,最少,他马上冲前,把豹娘子摇摇欲坠的身子搀扶着—— 第十二章 但岳小玉心中仍然暗暗叫苦:“男女授受不亲,这番折煞血花宫宫主者也!” 豹娘子这一插,可不是闹着玩的,她真的把一双眼睛硬生生的戳瞎了。 她虽然剧痛攻心,但居然还在发笑,道:“蝶蝶,你若还不肯相信,大可以把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割了下来!” 小恶女突然直扑上前,叫道:“豹娘,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豹娘子两眼甫瞎,但依然定力十足,小恶女才扑过来,就已给她伸手抱住。 小恶女哭了,而且还哭得很厉害。 剧痛使豹娘子不断地发抖,但她一点也不重视自己严重的伤势,反而安慰着小恶女,道: “蝶蝶,不要哭,你一哭嘴儿就会扁,嘴儿一扁就不漂亮了。” 但她的说话,只有使小恶女哭得倍加厉害。 岳小玉看得既是胆颤心惊,又是不禁为小恶女而感到怜惜。 “你们别哭哭啼啼好不好?”他皱着眉说:“豹姨的眼受了伤,好好歹歹也得先止了血才说。” 小恶女立刻说:“我身边有金创药,是早几天在路上向一个江湖郎中买的。” “你买的屁药有个屁用!”岳小玉连连挥手,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瓷瓶子,大声叫道: “这是我师兄公孙咳的万灵药散,包管万试万灵。” 小恶女大喜,道:“眼珠子一戳爆了,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让她重见天日的了,这些万灵药散,最多也只能止血生肌而已。” 小恶女呆住了,再也作声不得。 岳小玉也不再说话,只是把药散不断向豹娘子的眼眶撒去。 公孙咳亲自配制的金刚药,自然不同凡响,只是须臾之间,豹娘子的伤口已不再流血,连痛楚也为之大大地减少。 过了好一会,豹娘子才道:“岳小玉,刚才我打得你疼不疼?” 岳小玉道:“现在不疼了。” 豹娘子道:“现在隔了这么久,当然是不疼了,但是刚才,你一定是疼得很厉害的。” 岳小玉道:“那算不了什么,而且小岳子口舌招尤,实在该打得很。” 豹娘子叹了口气,道:“不要说你这把年纪,便是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经常任性胡为的。” 岳小玉道:“但你再任性胡为,也不该把一双招子弄瞎了。” “别再提起这件事!”豹娘子拂然不悦地说:“只要蝶蝶明白我不是个坏女人,只要她知道我和她的真正关系,不要说是戮瞎这对眼睛,便是把我的手脚都一起砍断了,也是值得的!” 岳小玉忙道:“小恶女已相信了,你再也莫要伤害自己。”心中却在嘀咕:“你叫老子别再提,但自己却说得更他妈的万分恐怖。” 过了片刻,豹娘子才又再缓缓地说:“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岳小玉、游出海和小恶女同时摇头说道:“不知道。” 豹娘子道:“我也不熟悉这里的地方。” 小恶女仍然抽抽噎噎,道:“豹姨双目受伤,非要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为她治疗不可。” 岳小玉道:“我师兄若在这里,那就好了。” 小恶女忙问道:“你可不可以找他回来?” 岳小玉怔了怔,豹娘子已不断地摇头,道:“不必了,这金创药很好,伤口已不疼,相信很快就会没事。” 小恶女道:“但是你还是看不见东西!” 豹娘子道:“我能否看见东西,那是一点也不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你。” 小恶女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该怎样做?” 豹娘子道:“跟我回金殿去。” “金殿?”小恶女楞住,道:“金殿是什么地方?” 豹娘子道:“金殿,就是你父亲心目中的世外桃源,所以,它又叫桃源金殿。”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这可没听人提起过。” 豹娘子笑了笑,道:“这地方若是人人都知道,也就算不上是世外桃源了。” 岳小玉道:“那桃源金殿距离这里远不远?” 豹娘子道:“说远不算远,说近也不算近,据我估计,大概有六七百里路左右吧!” “六七百里!”岳小玉长长的吐出口气,道:“这的确是既不远也不近了。” 豹娘子道:“你是公孙我剑的弟子,应该明白别人的难处。” 岳小玉一楞,道:“这是什么意思?” 豹娘子道:“这意思简单极了,这次你非要帮小恶女一臂之力不可。” 岳小玉道:“你要我陪她到金殿桃源去?” 豹娘子道:“不是金殿桃源,是桃源金殿。”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金殿桃源和桃源金殿又有什么分别?” 豹娘子道:“你叫岳小玉,对不?” 岳小玉一怔,道:“当然叫岳小玉,那又怎样了?” 豹娘子道:“倘若把你叫成玉小岳,你说行不行?” 岳小玉干笑一声,道:“那当然是不行的,因为这样别人就会以为那是另一个人了。” 豹娘子点点头,道:“所以,桃源金殿,就是桃源金殿,万万不可以说成金殿桃源。” 岳小玉却还是死不认输,道:“岳小玉若说成玉小岳,别人一定会弄不懂,但金殿桃源和桃源金殿之间的差别,照算不会太大吧?” 豹娘子道:“差别太大了。” 岳小玉道:“何以见得?” 豹娘子说道:“因为金殿桃源比桃源金殿遥远得多,两者最少相隔了一千多里。” 岳小玉不由怔住,道:“什么?原来除了桃源金殿之外,还有另一个地方叫金殿桃源吗?” 豹娘子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两者之间的称呼,是万万不能弄错的。” 岳小玉道:“有两个这样的地方,岂不是连你们也会经常混淆不清了。” 豹娘子道:“咱们习惯了,就不会弄错。” 岳小玉道:“桃源金殿的主人,就是小恶女的父亲?” 豹娘子点点头,道:“是的。” 岳小玉道:“金殿桃源的主人呢?” 豹娘子道:“也是蝶蝶的父亲。” 岳小玉道:“他老人家怎么称呼?” 豹娘子道:“现在不能说,你若要知道其中真相,就得先把我们送回桃源金殿去。” 岳小玉迟疑了片刻,豹娘子已催促着说:“考虑得怎样?” 岳小玉心中暗道:“你若不弄瞎自己的眼睛,又何须老子随行护送了?” 小恶女见他迟迟不下决定,不由冷笑一声,道:“岳宫主又怎么会陪伴我们到桃源金殿? 豹姨,你还是无须多费唇舌了。” 豹姨叹了口气,道:“这也难怪,他现在是什么身分了,当然不会……” “老子现在是什么身分了?”岳小玉听得心中有气,道:“老子还是老子,既然两位这样看得起小岳子,本座奉陪到底便是!” 游出海怔怔地盯着他,道:“你是老子?还是小岳子?” 岳小玉道:“我是什么子,你不必多花脑筋去想,现在你要考虑的是,去不去桃源金殿?” 游出海道:“连你也去,我当然不会待在这里,但丐帮长老大会……” “唉!老子想过了。”岳小玉抓了抓脖子,道:“诸葛大叔的事,当然也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但就算咱们这两条小光棍在场,只怕也帮不了他老人家什么忙,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还会连累了他老人家,所以……” “所以游小子已经明白了。”游出海咧嘴一笑,道:“咱们这就陪着豹姨前往桃源金殿可也。” 豹姨道:“很好,你们都很好。” 岳小玉道:“豹姨对我们好,我们当然也要对豹姨好的。” 豹姨摇摇头,道:“我对你不好,一上来就打了你一记耳光。” 岳小玉笑道:“那是小岳子口没遮拦,罪有应得的。” 小恶女道:“不要再说了,我们现在该怎样走?” 豹姨沉吟了一会,道:“我追踪着你们的时候,在不远看见一座山峰,峰顶形状有点像是一把刀子,你们可留意到没有?” 小恶女立刻道:“我知道,它就在西南方三里路左右。” “对了。”豹姨微笑了一下,道:“还是蝶蝶细心一些。” 岳小玉道:“那是什么地方?” 豹姨道:“那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山峰而已,但我却听人说过,它叫小刀峰,山峰下有一座‘小刀山庄’,庄主是‘小刀老侠’钟南超。” “这个钟南超为人怎样?”岳小玉又问。 “钟南超为人极讲义气,武功虽然比不上他哥哥,但却机智聪明,连你师父也经常赞不绝口。”豹姨说。 岳小玉一怔,道:“怎么我从没听师父提过这人?” 豹姨问道:“你拜公孙我剑为师多久了?” 岳小玉一笑,道:“不算久,只有几个月时间。” 豹姨道:“你跟着师父只有几个月,难道就想知道他心里所有的想法?” 岳小玉讪讪一笑,道:“你教训得对,嗯,那个钟南超的哥哥又是何许人也?” 豹姨道:“鹿谷天师钟北凡!” 岳小玉“噢”的一声,道:“原来是铸剑名匠钟天师的弟弟,难怪也是江湖上响叮当的角色了。” 豹姨道:“钟南超虽然本领不凡,但平时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这‘响叮当’三个字,他似乎是配不上哩!” 岳小玉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找他?” 豹姨道:“钟南超跟蝶蝶的父亲交情颇深,我们现在既有困难,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豹姨道:“带我们回桃源金殿去。” 岳小玉道:“我们不可以就这样回去吗?” 豹姨道:“我目不能视物,若是没有他的指引,只怕一辈子都找不着桃源金殿。” 岳小玉道:“钟庄主曾经到过桃源金殿吗?” 豹姨摇摇头,道:“没有。” 岳小玉不禁大是奇怪,道:“连他也没到过桃源金殿,又怎能带引咱们?” 豹姨道:“钟老侠虽然从来没有到过桃源金殿,但却知道桃源金殿的入口在什么地方。” 岳小玉一怔,道:“这可奇哉怪也。” 豹姨道:“钟老侠是个江湖怪杰,他不喜欢别人打扰他清静的生活,也同样不喜欢去打扰别人。” 岳小玉道:“既然这样,金殿主人又怎么和他结交朋友的?” 豹姨道:“钟老侠喜欢游览山川名胜,蝶蝶的父亲也是一样,所以虽然这两人从来没有到过对方的宅院,但却交情极深,有如兄弟手足一般。” 岳小玉道:“连蝶蝶的父亲也没打扰过钟庄主……”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豹姨叹了口气,道:“这一次,好好歹歹也要见了钟老侠再说。” 游出海咳嗽一声,道:“这是无可奈何的求见,但愿钟庄主千万不要生气才好。” 就在这时,一把冷而锋利的剑突然横在游出海和岳小玉的面前。 豹姨虽然双目失明,但却也听到了利刃破空而来的声响,登时大喝道:“什么人?” 喝声甫落,她就听见了一个人冷冰冰的声音。 “我要带走一个人。” 豹姨满面血渍的丑脸上充满了怒意,道:“不行!无论是谁都不能带走蝶蝶!” 那人“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谁要你的什么碗碗碟碟?我只是要岳小玉一个人就够了!” 豹姨怒道:“有我在这里,谁都不能带走!” 那人道:“瞎婆娘,你能保住自己,已算走运!” 豹姨腮旁的肌肉一阵颤动,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你是不会认识我的。” 岳小玉立时冷冷一笑,道:“江湖上的无名小卒,豹姨自然不认识。” 豹姨沉着脸,已瞎了的一双眼仿佛仍在盯着岳小玉,道:“你知道他是谁?” 岳小玉道:“他叫南宫业。” “南宫业?”豹姨道:“听他嗓子,好像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 岳小玉道:“他大概比我大两三岁,武功也比我好得多。” “南宫业!”豹姨沉声说道:“你父亲是谁?师父又是谁?” 南宫业没有回答,只是用剑尖指着岳小玉,道:“快跟我走!” 岳小玉笑盈盈地望着他,道:“你在本座面前放什么屁?” 南宫业也笑盈盈地望着岳小玉,道:“狗口长不出象牙,这句话果然永远错不了的。” 岳小玉仍然盯着他,道:“你不是很早就想把老子干掉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南宫业嘿嘿冷笑,道:“要杀你这个小无赖,那是易如反掌的,但我不想你死得这么爽快,我要你受尽折磨,然后慢慢地才死!” 小恶女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叫道:“我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说着,“嗤”一声向前刺了出去,直击南宫业左胁下要害。 南宫业哈哈一笑,道:“你也懂得剑吗?”随手一挥,长剑向小恶女面门部位荡去。 小恶女大喝一声,突然双脚飞起,南宫业剑式倏改,反手疾砍她双足,但小恶女身形飘忽,一扭身又已变了招术,长剑突然迎风一抖,刹那间只见千百道剑影直向南宫业罩来。 南宫业冷笑,也一抖剑花,把小恶女的剑招悉数化解开去。 游出海看得为之心惊肉颤,忖道:“小恶女果然早已练过高深武功,倘若换上游小子,此刻还焉有命在?”他自知武功不如小恶女,也不如南宫业,但却还是忍不住要出手支援小恶女。 但他才冲上前,小恶女便已怒声把他喝止道:“你想送死,也别拣这个时候!” 游出海给她这么一喝,立刻就缩了回去。 岳小玉眉头一皱,道:“你怎么又退回来了?” 游出海呐呐道:“是小恶女叫我不要去送死的,所以……” “混帐!你怎知道打下去一定会送死?”岳小玉怒道。 游出海道:“但……这句话是小恶女说的……” “小恶女又怎样?你以为小恶女就不会放屁吗?”岳小玉“哼”一声,又道:“你不上老子上!杀呀!”说着,赤手空拳就冲了上去。 小恶女见岳小玉冲了上来,不知如何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岳小玉见她突然这样子笑了一下,心中不禁有一阵荡漾的感觉。 “老子的祖宗,怎么这小恶女笑起来的时候居然也是如此迷人?” 他这么一想之下,不禁为之想得出了神。 他一出神之下,南宫业的剑已在他的胸口直划而过。 岳小玉也并不是没看见这一剑,但他也并不急于闪避。 他并不急于闪避,是自恃身上穿着银蚕丝软甲,就算捱上一剑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但南宫业剑如电闪,剑势突然又变。 他这一剑并非划向岳小玉的胸口,而是刺向岳小玉的咽喉。 南宫业这一剑的变化极是突兀,眼看岳小玉再也没法闪避开去,但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小恶女已挥剑拦在他面前。 “叮”一声响,小恶女硬接了南宫业一剑。 南宫业冷喝道:“野丫头,你少管闲事!” 小恶女充耳不闻,依然出剑如风,处处护着岳小玉。 岳小玉心中热血翻腾,忍不住道:“小恶女姊姊,我会自己保护自己,这龟儿子绝伤不了老子的!” 小恶女听见他称呼自己“小恶女姊姊”,不禁又是一阵失笑,豹姨立时在旁边叫道: “临阵对敌,切忌心浮,就算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也得忍住!” 小恶女忙道:“知道了!” 南宫业与小恶女缠斗了三十招,打成平分秋色之局,岳小玉虽想助小恶女一臂之力,但奈何武功太差,根本想插手一战也是无能为力,不禁暗自叹道:“老子也练过几十天武功了,但直到如今还是饭桶一名,连这个碗碗碟碟姊姊也大大的比不上。” 游出海在旁观战,也是越看越担心,就在这时,忽见两条身形古怪的影子,有如流星般从天而降。 这两人虽然一肥一高,但却都穿着宽袖金线长袍。 只见肥的一人年纪约五旬,高的一人约莫年轻几岁,两人面色都是阴森森的,四道目光恍如出鞘刀刃。 “不必打了!”肥中年人嗓子极响,说话有如沉重的钉槌,道:“我们既已来了,你们这些瞎婆娘、臭小子、野丫头还能不认输吗?”南宫业立时收剑退开,站在这肥中年人身旁。 岳小玉怒道:“你这个肥鬼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肥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天山二鬼’的‘肥鬼’焦金令。” 岳小玉一怔,道:“和你在一起的是高鬼了?” 高中年人冷哼一声,道:“也给你一口说对了,我便是‘高鬼’卓金符。” 岳小玉道:“久闻天山地阔山高,高手云聚,怎么却杀出你们这一对老妖怪来?” 肥鬼焦金令道:“臭小子,你就是公孙老儿的徒弟岳小玉?” 岳小玉一挺胸膛,大声道:“好说,老子就是岳小玉!” 高鬼卓金符嘿嘿一笑,道:“还以为公孙老儿收了一个怎样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为徒,想不到却是个只会躲在女儿家背后闪来闪去的小无赖!” “胡说!”小恶女倏地叫了起来,道:“他不是小无赖,也不是胆小鬼!” 肥鬼嘟嘟一笑,道:“你怎么是要帮着这个小杂种?莫不是……” “住嘴!”岳小玉怒视着他,大声道:“你们跟南宫业是不是一伙的?” 肥鬼冷笑一声叱道:“南宫少爷的名讳,岂是你随便可以直说出来的?” 南宫业却干笑一声,道:“焦大叔也切其小觑了他。” 肥鬼冷哼着道:“这小杂种又有什么了不起?” 南宫业道:“他除了有一个玩世不恭的师父之外,还有一个又糊涂又厉害的义父!” 高鬼道:“怎么又糊涂又厉害了?他到底是谁来着?” 南宫业道:“晚辈说他的义父糊涂,是因为他义父居然把辛辛苦苦打出来的江山,一下子就送到这小杂种的手里。” 肥鬼冷笑道:“如此糊涂之人,又怎会是个厉害的角色了?” 南宫业淡淡地道:“但话也不是这样说。” 高鬼道:“不是这样说,又该怎样说的呢?” 南宫业道:“岳小玉的义父,虽然糊涂地把大片基业断送在这个干儿子的手里,但他的确不是个寻常的人物。” 肥鬼越听越不耐烦,道:“这个又糊涂又厉害的人到底是谁?” 南宫业道:“他姓练。” “姓练?”高鬼听得一怔,忽然脸色煞白,道:“不会是‘茹毛饮血鬼独夫’练惊虹吧?” 南宫业却点了点头,道:“正是练惊虹!” “练惊虹!”肥鬼也为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这人当然很厉害,很厉害!” 岳小玉立时怪声笑了起来,道:“现在才知道我义父是谁也不算迟的。” 肥鬼立时脸色一沉,道:“你以为我们怕了你这个义父吗?” 岳小玉道:“你们当然是不怕的,至少嘴里不怕,但心里怕不怕,那就难说得很了。” 南宫业不住冷笑着,道:“练惊虹这老匹夫,他威风的日子绝不会很长久了,肥、高两位前辈又怎会把他放在心上?” 岳小玉脸色一寒,喝道:“南宫业,你好大的胆子!” 南宫业冷冷一笑,道:“我的胆子向来不小,总不会向你一般,只会躲在女儿家的背后摇尾乞怜!” 小恶女怒道:“你可以说岳小玉武功极差,但若说他贪生怕死,便是歪曲事实,含血喷人!” 南宫业哂然一笑,道:“你不但用身子挡住他,连说话也处处维护着这臭小子,嘿嘿,岳小玉啊岳小玉,你真是艳福无边,羡煞旁人者也!” 小恶女脸上一红,怒道:“你这根可恶的舌头,迟早会给恶鬼拔了出来!” 南宫业哈哈大笑,道:“什么恶鬼?是不是想借助‘茹毛饮血鬼独夫’这一个恶鬼的力量来对付咱们?但真可惜,这恶鬼如今到处流浪,你想找他,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岳小玉沉声喝叱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昔日我义父待你不薄,你就算现在不再跟随他老人家,也不该再三出言辱骂!” 南宫业“呸”一声,道:“这老匹夫怎配做我的师父?” 岳小玉脸色铁青,喝道:“他不配,谁配?” 南宫业道:“这个你不必理会,也无须知道,你现在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已很足够了。” 岳小玉道:“你想怎样?” 南宫业道:“只想你跟我走!” “不能!万万不能!”小恶女嘶声道:“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恶鬼,也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叛徒!” “放屁!”肥鬼大喝一声道:“既然南宫少爷说要带走岳小玉,就算公孙老儿和练惊虹都在这里,咱们也是非要带走他不可的!” 一直沉默了很久的豹娘子突然开口,道:“焦金令,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肥鬼焦金令陡地一呆,道:“你?你是……” 豹娘子嘿嘿一笑,道:“你的声音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改变。” 焦金令忽然“呀”的一声叫了起来,道:“是你?豹娘子?” “对了,我是豹娘子,你还是记得十五年前的中秋夜吗?” “记得!记得!” 高鬼卓金符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十五年前的中秋夜,你们两个怎么了?” 肥鬼瞪了他一眼,又啐了一口口水才骂道:“你这一颗歪脑袋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高鬼道:“我没有想到什么歪处,只是你自己紧张起来而已。” 肥鬼冷哼一声,半晌才道:“十五年前的中秋夜,我很倒霉。” 高鬼道:“怎样倒霉法?” 肥鬼道:“那一晚,我喝醉了酒。” 高鬼道:“喝醉了又怎样?” 肥鬼道:“很不幸,另外一个人也和我一般,喝得醉醒醺的。” 高鬼眉头一皱,道:“酒鬼遇上了酒鬼,那是无日无之的事情,后来又怎样了?” 肥鬼立时更正道:“我不是酒鬼,我是肥鬼!” 高鬼阴恻恻一笑,道:“你平时是肥鬼,但喝醉了之后就是肥醉鬼了。” 肥鬼道:“那时候,我的‘厚肉窒息杀人掌’已练到第六层境界。” 高鬼道:“现在是更上一层楼了。” 肥鬼道:“当时,我已认为自己的武功很了不起,尤其是在喝醉了之后,更是谁也没放在眼内。” 高鬼“吃吃”一笑,道:“你本来就是个目空一切的肥鬼!” 肥鬼道:“那天晚上,我遇上了另一个醉酒鬼,两人一碰面就吵了起来。” 高鬼道:“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闹得这么不愉快?” 肥鬼道:“当一个人有八九分酒意的时候,往往就会无缘无故的跟别人吵了起来,尤其是当两个人都醉了,情况就会更加严重。” 高鬼点了点头,道:“嗯!你说得有理。” 肥鬼道:“当咱们吵得天翻地覆之际,忽然有人在旁边大叫着,说道:‘光是吵架有什么屁用,最好大打一场,以定赢输!’” 高鬼一怔,道:“这人是谁?” 肥鬼道:“欧五。” “欧五?”高鬼忽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道:“这个欧五,莫非就是‘江北仙上仙’欧如神吗?” 肥鬼道:“正是这个吃饭神仙,人间大混蛋!” 高鬼道:“我只听人说过欧如神是个了不起的相士,却没有听人说他是个大混蛋。” 肥鬼道:“别人不说,我说!” 高鬼道:“你是什么都说得出口的,作不得准。” 肥鬼道:“若不是这个人间大捣蛋从旁煽风拨火,我和那个酒鬼也未必真的会打了起来。” 高鬼道:“但那也只是迟早间的事情而已。” 肥鬼道:“这一战,我输了。” 高鬼道:“当然是输了,否则你也不会这样子说话。” 肥鬼冷笑一声,道:“胜负本乃兵家常事,输了就是输了,你用不着幸灾乐祸。” 高鬼也冷笑着,道:“十五年了,你一直都不肯把这件事情向我说出,还算什么兄弟?” 肥鬼道:“就算说了又怎样?” 高鬼道:“你若早早向我说出这件事,那可恶的酒鬼早就得到了报应。” 肥鬼冷冷道:“你以为凭咱们哥儿俩联手之力,就可以击败那人?” 高鬼道:“那又有什么稀奇了?你别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好不好?” 肥鬼道:“但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是谁?”高鬼冷哼一声,道:“总不会是太乙真人吧?” 肥鬼道:“太乙真人绝不会是个酒鬼,你这一说简直就是他妈的多余!” 高鬼道:“难道又会是武林奇葩‘菊痴’叶上开了?” 肥鬼冷笑一声,道:“嗯!你总算不笨。” “什么?”高鬼立刻跳起来,失声叫道:“你遇上的那个醉酒鬼,真的就是‘菊痴’叶上开?” 肥鬼道:“正是叶上开!” 高鬼呆住了,半晌作声不得。 肥鬼冷冷一笑,道:“想不到吧?我遇上的那个酒鬼,居然就是叶上开,天下间独一无二的‘菊痴’叶上开!” 高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隔了很久才说:“你遇上的既是叶上开,那么就算‘厚肉窒息杀人掌’练到第九层境界,还是非败不可的。” 肥鬼冷笑道:“既使再加上八九个高鬼卓金符,也同样是非败不可。” 高鬼的脸色一阵难看,但却也不敢反驳肥鬼这句话。 岳小玉却听得兴致鸯然,笑道:“后来又怎样了?” 肥鬼道:“我给叶上开打得天旋地转,眼看不出三五招就得当场丧命,但就在这时候有人把叶上开拉走了。” 高鬼忙道:“这人是谁?” 肥鬼没有回答,豹娘子却在那边淡淡的说:“这个人就是我!” 豹娘子虽然已瞎了眼,但她的声音还是有着一种慑人的力量。 她这句话虽然说得很平淡,但却已使得形势有了不同的改变。 一十五年前的中秋夜,若不是豹娘子把叶上开拉走,肥鬼早已糊里糊涂地死掉了。 高鬼听到这里,不禁为之呆住。 豹娘子又在淡淡的说:“肥鬼的确欠下我一个人情,但他可以不还,甚至可以恩将仇报。” 肥鬼还没有出声,高鬼已扬眉道:“焦金令并不是这种人!” 豹娘子道:“肥鬼也许真的不会对我怎样,但你这个高鬼,却是连半点尘埃也没欠我的。” 高鬼截然道:“你曾经救过肥鬼,也就等于是救过高鬼了。” 岳小玉抚掌一笑,道:“难得你们天山二鬼深明大义,真是好极!好极!” 南宫业早已脸色铁青,怒视着肥、高二鬼道:“你们想反了?” 肥鬼听见他语气不善,也是不禁为之脸色一变,冷然道:“咱们兄弟二人这次离开天山,只不过想看看中原武林变成怎样,可没有把身子卖给了神通教!” 南宫业怒道:“好啊!这些话,我会牢牢记住的。” 高鬼眼色一变,道:“南宫少爷,你想在万教主面前告咱们一状吗?” 南宫业冷冷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可不是歪曲事实,无中生有。” 肥鬼“哼”一声,道:“南宫少爷,你若总是要咄咄迫人,才觉得过瘾,咱们兄弟恐怕很难奉陪到底了。” 南宫业冷笑连声,道:“两位既然改变主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们的,再见!”语声未落,人已弹出丈许开外,瞬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鬼双眉紧蹙,道:“这小子好霸道!” 肥鬼道:“我们该杀了他,以免除后患!” 高鬼却迟疑了半晌,才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就当咱们没到过这中原武林便是。” 肥鬼一怔,道:“你想回天山?” 高鬼道:“就算不回天山,也绝不能靠万层楼那边站。” 肥鬼道:“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高鬼道:“咱们谁都不帮,只管到处游逛,干自己喜欢干的事。” 肥鬼哈哈一笑,道:“此言正合我的心意。”大笑声中,与高鬼并肩而行,很快又已消失了踪影。 游出海这才吐出口气,道:“一场虚惊,但总算是有惊无险。” 小恶女横了他一眼,道:“你若怕,就快点离开,以免吓破了胆子。” 游出海胀红了脸,道:“你别把我瞧得太扁了。” 小恶女正待反唇相讥,岳小玉已喝道:“现在不是自己人争吵的时候,咱们先去找钟老庄主再说。” 豹娘子道:“还是岳小玉头脑最冷静。” 三人正想向小刀峰进发,忽然听见有几个人大吵大闹地走了过来。 □□□ 四个人,四支火炬,还四张嘴巴,不停地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个不休。 第一人首先骂道:“他奶奶的,大除夕满天星斗,早就叫你们早早出发,没来由的耽误了光阴,赶到来时已是人去楼空,连鸟粪也没剩下半两!” 第二人“啧啧”一笑,道:“老大弄错了,那不是人去楼空,该说是人去山庄空才对。” 第三人道:“老三就喜欢如此挑话来说,如此作风,俺老四大不赞同,老五,你认为怎样?” 第四人干笑着,道:“我是老五,正是倒算第一,可没资格批评三哥。” 老四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那老五道:“只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才会得罪器量狭窄的人,俺见惯世情,自然不会乱说二十八!” 老三大怒道:“死胖鬼,兜来兜去还是想一脚把我兜进茅厕里,找死吗?” 老大更怒道:“兜兜兜,兜你妈个屁股,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不争气一点,想找到展枪王就难比登天了!” 一听见“展枪王”这三个字,岳小玉差点立刻就跳了起来,同时大声道:“小岳子在这里!” □□□ 叫声一起,立刻就有四个同时怪声应道:“你在哪里?” 四人才问了一句,就已经找到了岳小玉。 这四人不问而知,正是古怪兀突的“江东五杰”。 鲍正行首先舞动着沉重的铁杖直奔过来,怪声叫道:“岳宫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一照哈哈一笑,道:“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在这里遇上了小岳子,的确是怪异得很。” 白世儒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副德性才是他妈的怪异得很。” 鲍正行回头望着他,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讲粗语了?” 白世儒“哼”一声,道:“这都是拜你所赐!” 鲍正行奇道:“你说粗话又跟我有什么相干了?” 白世儒道:“怎会没相干?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不是你无时无刻不说粗话,我又怎会跟着说出来?” 鲍正行冷冷一笑,道:“老四天天放屁凡四五十响,看来你也学得很不错了。” “你妈的才放屁!”舒一照怒道:“你们吵架便吵架,干嘛烧到我身上来?” 鲍正行正要反驳,老大常挂珠已然喝道:“统统住嘴,听听岳小玉怎么说。” 岳小玉悠然一笑,道:“你们说够了没有?” 鲍正行干咳一声,道:“够是不够的,但是暂时停止片刻,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常挂珠“呸”一声,大声道:“闭上鸟嘴,这又算是什么赏心乐事了?” 鲍正行道:“你不当是赏心乐事,那是你自己的事,但咱们大家都认为是赏心乐事,那便是真真正正如假包换,不折不扣的赏心乐事了。” 舒一照忽然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接着笑道:“这是老大的意思,你可不要怪我!” 鲍正行给他打得跳了起来,正要回敬一脚,常挂珠已站在他面前,两眼直瞪着他,说: “你想怎样?” 鲍正行见老大好像真的光火了,只得讪讪一笑,道:“不怎么样,俺打算马上闭上这张鸟嘴,决不再胡说八道便是。” 常挂珠又再瞪了他一眼,才不断摇头叹息着,对岳小玉道:“真是太胡闹了,岳宫主千万不要见怪。” “言重!言重!”岳小玉连忙回敬七八个鞠躬,道:“虽说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咱们居然会在这等荒山野岭中遇上,也未免是凑巧得太古怪了。” 常挂珠道:“你想到哪里去?” 岳小玉咳嗽一声,回答道:“我不能说。” 豹娘子却接道:“直说无妨。” 岳小玉一怔,这才说:“咱们想去小刀峰找一个人。” “找谁?” “小刀山庄庄主‘小刀老侠’钟南超。”岳小玉说。 “什么?”鲍正行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也想去找这个老东西?” 常挂珠回头怒视着他,道:“你不是说过要闭上鸟嘴的吗?干嘛又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鲍正行讪讪一笑,道:“这是一时情不自禁,休要见怪!” 常挂珠这才怒气稍平,又望着岳小玉道:“你们为什么要找钟南超?” 岳小玉道:“因为……”说到这里,又望了豹娘子一眼。 豹娘子虽然瞎了眼,但仿佛知道岳小玉在盯着自己。 她叹了口气,道:“岳宫主,不妨继续直说。” 岳小玉见她这么说,才道:“咱们找钟老庄主,是为了要去一个地方。” 常挂珠道:“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吞吞吐吐的?你们到底想到哪里去?” 豹娘子道:“桃源金殿。” “桃源金殿?”常挂珠一楞,道:“桃源金殿又是什么地方?” 豹娘子道:“那是一座金殿,也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常挂珠道:“金殿俺懂得,但世外桃源又是怎样的?” 豹娘子说道:“在世外桃源,永远不会有人烦扰,人人都可以过着很清静的生活。” 常挂珠“噢”一声,道:“原来如此,但这样岂非闷死人了?” 豹娘子道:“不,那是人间仙境,只要是正常的人都不会感到沉闷。” 鲍正行咧嘴一笑,说道:“这就难怪老大觉得沉闷了,那是因为他大大不正常之故。” 常挂珠冷冷的瞅着他,道:“若要过清清静静的日子,大可以去做和尚!” 舒一照道:“女的可以去当尼姑,天天吃斋菜,晚晚念阿弥陀佛。” 白世儒摇摇头,道:“做和尚与做尼姑虽然也可以过着清静的日子,但终究不甚过瘾,最少,不能吃鸡鹅牛羊狗肉,那就已经是苦之又苦的苦事。” 常挂珠道:“是和尚寺也好,是尼姑庵也好,在这个瞎婆娘的眼里,还是万万及不上什么桃源金殿的。” 游出海脸色一变,道:“你说话客气一点好不好?” 常挂珠一楞,望着这个小叫化,道:“你是什么人?” 岳小玉立时道:“他叫游出海,是诸葛大叔的未来弟子。” 常挂珠一怔,道:“弟子就是弟子,怎么又弄出一个未来弟子了?” 岳小玉道:“游出海现在虽然还没有正式拜诸葛大叔为师,但这也只是迟早间的事情而已,所以现在说他是诸葛大叔的未来弟子,是最贴切不过的。” 常挂珠“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说:“原来是这样,但俺还是不大明白。” 鲍正行道:“且先别管这个什么游出海,嗯,你刚才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够客气了?” 常挂珠一楞,道:“俺怎知道!” 游出海道:“哦!你不该那样说豹姨的!” “豹姨?豹姨是什么东西?”常挂珠更加为之莫名其妙。 豹娘子叹了口气,道:“我就是他们口里说的豹姨,江湖上的朋友若认识我的,都叫我做豹娘子。” 常挂珠皱了皱眉,道:“又豹姨又豹娘子的,真是混乱得很。” 鲍正行望住游出海,道:“咱们的老大刚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游出海道:“他不是得罪了我,而是不该说豹姨是个瞎……” 说到这里,却再也接续不下去。 “是瞎婆娘!”鲍正行哈哈一笑,道:“俺记起来了,老大刚才就是这样形容豹姨的。” 常挂珠咳了一声,道:“俺刚才的确是这么说,又有什么不对了?” 游出海脸色一阵苍白,怒道:“不可以这样说!这样会使她倍加悲伤的!” 常挂珠又是呆了一呆,豹娘子却道:“游小子,你用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跟别人执拗,况且,我现在的确是个瞎婆娘。” 游出海吸了一口气,只好默然不语。 鲍正行却一步一步向豹娘子走了过去,凝视着她良久才说:“豹娘子,你这对眼睛是不是刚刚瞎掉的?” 豹娘子道:“不错。” 鲍正行怒吼了一声,道:“是哪个乌龟王八把你弄瞎的?” 豹娘子道:“是我自己!” 鲍正行一怔,接着又再吼叫了一下,道:“你还在开什么玩笑?” 豹娘子叹了口气,道:“我为什么还要在这时候跟你们开玩笑?” 小恶女的眼睛又红了,她忽然哭了起来,道:“这都是我不好!” “你不好?”鲍正行更感奇怪,道:“你这个小妮子又是何方神圣?” 岳小玉道:“她不是什么神神圣圣,她叫小恶女。” “小恶女?”鲍正行咧嘴一笑,道:“看你这副样子,怎么说也不像恶人。” 小恶女抽抽噎噎地哭着说道:“我的样子不恶,但心肠却是比蛇蝎还更恶毒千万倍。” 鲍正行摇摇头,道:“俺不信,不信!一千一万个不信!” 舒一照却道:“连她自己都承认心肠恶毒,你为什么却不相信?” 鲍正行道:“正因为她自己承认了,所以俺就绝不相信。” 常挂珠吸了一口气,道:“别再絮絮不休了,先听听豹娘子怎么说。” 豹娘子道:“你们以前曾经见过我,但却没有一个还认得我了。” 鲍正行一呆,回头望着白世儒道:“有这种事吗?” 白世儒耸了耸肩,说道:“我不记得了。” 舒一照道:“俺也不记得,不知道老大又怎样?” 常挂珠道:“连你们都不记得,我这副又老又钝的脑袋更加记不起来啦!” 豹娘子微微一笑,道:“十年前,你们是不是在杭州和十八个流氓打过来?” “是呀!”白世儒一扬手中大折扇,道:“你怎会知道的?” 豹娘子道:“那十八个流氓,武功都比不上我们江东五杰,但却胜在人多势众,而且其中有几个还擅用暗器……” “哈哈,俺记起来啦!”常挂珠立刻大叫道:“你就是那个红衣女侠!” “啊呀!俺的祖奶奶,怎么原来就是你!”鲍正行登时跳了起来,不断用拳头敲打脑袋,叫道:“当年若不是你出手相助,咱们早就呜呼哀哉去也了!” 第十三章 白世儒和舒一照也是又惊又喜,四人立时翻身便拜。 “请恕咱们眼拙,一别十年之后,连大恩人的尊容也忘掉了。”白世儒由衷地说。 豹娘子连忙道:“你们都站起来,不要折煞了我这个苦命女子。” 常挂珠这才长身而起,语声悲凄地说道:“在十年前,你身子敏捷,两眼明亮照人,想不到一别重逢,却已变成了这样子……” 鲍正行忽然气冲冲的冲到小恶女面前,厉声道:“豹娘子的眼睛瞎了,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小恶女昂起了脸,说道:“是,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你们把我的眼珠子也挖出来好了!” “你以为俺不敢?”鲍正行正待下手,豹娘子已疾声喝道:“谁动蝶蝶一根头发,我就跟他一辈子没完没了!” 鲍正行一楞,问道:“蝶蝶?谁是蝶蝶?” 豹娘子道:“小恶女本来的名字,就是蝶蝶,她叫慕容蝶蝶!” 岳小玉“哦”了一声,心中忖道:“认识了小恶女这许久,直到现在才知道她叫慕容蝶蝶。” 鲍正行盯着小恶女看了半天,然后又忍不住问豹娘子:“这小妮子把你的眼睛弄瞎了,你为什么还要处处维护着她?” 豹娘子摇摇头,道:“我已说得很清楚,我这对眼睛是自己弄瞎的,绝对不关蝶蝶的事,你们千万不要伤害蝶蝶。” 鲍正行眨了眨眼,道:“这慕容蝶蝶是你的什么人?” 豹娘子叹了口气,道:“我是她的褓姆,她是我从小养大的。” “干嘛不早点说?”常挂珠立刻一手拉开鲍正行,喝道:“你听见了没有?幸好你没有真的动手伤害了慕容小姐,否则就算你有三十颗脑袋瓜子也都给俺一并砍掉下来。” 鲍正行舌头一伸,讪讪笑道:“倘若俺真的这么干了,就算你不砍掉俺的脑袋瓜子,俺也得一头撞死来赎罪。” 豹娘子又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常挂珠说:“咱们也是去找钟南超的。” 豹娘子说道:“你们认识钟老先生?” 常挂珠摇摇头,道:“不认识,以前甚至连听也没听过他的名号。” 豹娘子奇道:“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去找他?” 常挂珠道:“因为老四赢了钱。” 豹娘子更是莫名其妙,道:“你们有人赢了钱,又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常挂珠道:“当然有关系,因为舒一照若不是赢了钱,就不会去找‘多事星’高处望。” “高处望?”豹娘子冷笑了一下,道:“这个王八蛋仍然活着吗?” 常挂珠说道:“他当然还活着,而且生活过得比从前更加舒适了,连姨太太也有五六个。” 豹娘子道:“舒老四呢?你为什么不自己开口说话?” 舒一照苦笑了一下,道:“高处望也可算是个武林奇人,但却很不够朋友。” 豹娘子道:“你若想交朋友,就得先拣一些不懂得生意经的家伙。” 舒一照道:“高处望是个生意人,而且很懂得把价钱提到半天高。” 岳小玉忍不住问:“这个‘多事星’高处望是做什么生意的?” 舒一照笑了笑,道:“从前,江湖上有个奇人,他叫金百两。” “金百两?”岳小玉一楞,道:“金百两跟高处望有什么相干?” 舒一照道:“这两个人虽然没有半点相干,但却有着某种共通之处。” 岳小玉道:“有何共通之处?” 舒一照道:“金百两之所以叫金百两,是因为每逢有人问他一句话,他若回答了,就得收取黄金一百两作为报酬。” 岳小玉一怔,道:“这岂不是很容易发财吗?比方有人问他:‘你好吗?’他马上回答: ‘我很好。’于是那人就得付出一百两黄金作为报酬,嘿嘿,如此这般碰上三几十次,那还得了?” 舒一照道:“当然不会有人这样子问他的。” 岳小玉道:“不是这样问,又会怎样去问?” 舒一照道:“金百两又有一个外号叫‘百晓神仙’,据说,他的脑袋就是武林中的宝库。” 岳小玉听得为之一呆,道:“那是什么意思?” 舒一照道:“他不但博学多才,而且记性极好,更兼见闻广博,这还罢了,他手下还有不少奇人异士,对于江湖上的事情,都有着极深刻的了解。” 岳小玉道:“那又怎样?” 舒一照道:“所以,许多人不见了人,都去找他帮忙。” “许多人不见了人?”岳小玉听得耳朵直竖,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人失了踪?”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舒一照讪讪地一笑,道:“倘若有人失踪,而又有人想把失踪者找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金百两帮忙帮忙。”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他一定可以找得到失踪者?” 舒一照摇头不迭道:“那当然不是一定的,有些人失踪了三几天便可以找回来,但有些人一失踪,就可能永远也不再出现。” 岳小玉道:“那么,金百两也算不上很了不起。” 舒一照道:“天下间没有绝对了不起的人,但金百两的金漆招牌,却是武林中人所津津乐道的。” 岳小玉道:“那高处望现在又怎样了?” 舒一照道:“高处望可说是另外一个金百两,他为人市侩,但却消息灵通,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许多武林中人的来龙去脉,他都知道得十分详细。” 岳小玉道:“难怪他的外号叫‘多事星’了。” 舒一照道:“他若不多事,也干不了这一行。” 岳小玉道:“这一行倒也古怪,相信一定会十分多姿多采.” 舒一照道:“本来,俺找他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但在神推鬼使之下,俺不知如何居然在他的老巢里耽了大半天。” 岳小玉道:“你在他那里耽了大半天,他有没有收取费用?” 舒一照道:“分文不取。” 岳小玉道:“这可够朋友极了。” 舒一照道:“在他的老巢里吃吃喝喝,他都分文不取,但后来我只是问了他一句话,他就要收取报酬,而且一伸手就是五千两银子。” 岳小玉听得一楞,道:“你问的是什么?” 舒一照道:“我问他:‘展枪王在哪里?’他立刻就伸出了右掌。” 岳小玉道:“那是什么意思?” 舒一照道:“他的手掌十分正常,一伸开就有五根手指,这意思就是说,‘想找展独飞,先拿五千两来再说。’” 岳小玉舌头一伸,道:“好大的胃口,你答应了没有?” 舒一照道:“自然是答应了。” 岳小玉道:“你有五千两银子吗?” 舒一照叹了口气,道:“连本钱加上赢回来的银子,总共有五千零五两,唉!那五张簇新的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正,就是这样都送到多事星手里去了。” 岳小玉道:“你在后悔?” “后悔个屁。”舒一照立时一挺胸膛,道:“银子又不是脖子,不见了就让它不见了,又怎值得去为它而后悔?” “说得好!”岳小玉点头说道:“倘若花了五千两而能够找回展大侠,那是万分值得的。” 舒一照道:“俺认识展枪王,也敬重他是一条响叮当的好汉,他失了踪,咱们都为他十分担心。” 岳小玉道:“多事星怎么说?” 舒一照道:“多事星说:‘展枪王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我便追问:‘他现在怎样了?’多事星道:‘身在仙境之中。’俺不明所以,又问:‘仙境何在?’多事星道:‘我不知道。’俺听了大是不满,便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凭什么收取银子?’” 岳小玉听的不住点头,道:“你骂得对,他怎么说?” 舒一照道:“他冷冷一笑,道:‘我若什么都知道,最少收取三万两。’俺心中有气,差点就想动手揍他,但他接着又说:‘我虽然不知道那仙境在什么地方,但有一个人知道。’俺连忙问那人是谁,高处望回答道:‘小刀峰下小刀山庄庄主小刀老侠钟南超便知一切。’” 岳小玉吐出口气,道:“这中间转折大复杂,还要收取五千两,真是取价不公,大大的不合情理。” 豹娘子却道:“你莫要随便批评这人,当心自己日后也会有求于他。” 岳小玉忙道:“豹姨教训得对。” 舒一照道:“就是这样,咱们就巴巴的赶到这里来。但小刀山庄不知如何,居然寂无一人,变成了一座空空山庄!” 豹娘子脸色一变,道:“小刀山庄没有人?” 舒一照道:“倘若有人在山庄里,咱们也不会浑浑噩噩地跑到这儿来了。” 岳小玉不由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对豹娘子道:“豹姨,这其中必然大有蹊跷!” 豹娘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钟南超何以居然不在小刀山庄里?” 岳小玉道:“倘若只是钟老庄主不在,还可以说是他出外去了,但如今却不但钟老庄主踪迹杳然,便是山庄内所有人等,都神秘地不知去向!” 舒一照忧悒地说:“这下子问题就严重得多了,咱们本来只是想找回展枪王的,但现在却还得先找到钟南超,否则一切都是等如白说。” 常挂珠“哼”的一声,道:“这下子,还不弄得头大如斗者几稀矣!” 岳小玉苦笑了一下,道:“真是凄巧之极,咱们本来也想找钟南超帮忙帮忙的,但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了。” 鲍正行却咧嘴一笑,道:“别灰心,咱们慢慢商量,慢慢从长计议,相信总可以找到一个完善的办法来。” 岳小玉道:“展大侠身在仙境,会不会就是身在桃源金殿之内?” 常挂珠摇摇头,道:“仙境和桃源金殿完全是两回事,岂可混为一谈?” 豹娘子却道:“谁说不可以?桃源金殿本来就是人间仙境。” 常挂珠一愕,道:“你不是想说展枪王就在桃源金殿吧?” 豹娘子却叹了口气,道:“他的确就在金殿里。” 常挂珠陡地呆住,岳小玉却兴奋得跳了起来,道:“好极了,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终于知道展大侠的下落了。” 豹娘子道:“但我们现在怎样才可以重回桃源金殿?” 常挂珠望着她,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豹娘子道:“桃源金殿。” 常挂珠道:“这还不容易吗?由你带引,咱们跟着走,一定可以回到桃源金殿去。” 豹娘子忧愁地说道:“但我的眼睛瞎了。” 常挂珠道:“眼睛瞎了,那是不打紧的,只要你不要连舌头也拔了出来,咱们就一定可以去到桃源金殿。” 豹娘子吸了一口气,道:“这办法行得通吗?” 常挂珠道:“你的记性怎样?” 豹娘子道:“不坏。” 常挂珠道:“记性不坏就好了,咱们跟着你,听你细说道路情况,迟迟早早,一定可以找到桃源金殿的。” 小恶女望着豹娘子,道:“豹姨,这样可以不可以?” 豹娘子沉吟了片刻,才道:“可以是可以的,但却不一定成功。” 鲍正行咧嘴一笑,道:“娶妻生子,那是人人之所愿。” 常挂珠不觉一怔,道:“你在说什么鸟?” 鲍正行道:“俺的意思是说,娶老婆之后就渴望生下一个宝贝儿子,但却不是一定成功的。” 舒一照翻了翻眼,道:“若讨了老婆,可不渴望她生一个儿子,而且最好一生就三胎,三年生三次,三三该九,到了第四年就有九个儿子齐齐叫俺一句:‘爹爹!哈哈哈!’这才他妈的够意思。” 白世儒摇摇头说道:“这样不行。” 舒一照道:“为什么不行?” 白世儒说道:“你若一口气生下九个儿子,那么,日后世间上就会多了九个男人。” 舒一照道:“这个自然是的,那又有什么不妥当了?” “不妥当之极!”白世儒道:“倘若人人都像你一般只管生儿子,将来这千千万万的儿子岂不是很难找到老婆吗?” 鲍正行笑说道:“这也容易之极,老四生九个儿子,你和吕足金成亲之后,大量生下女儿,最好一生就生十八个,让舒老四的儿子们娶妻两个,个个都享齐人之福。” 舒一照抚掌笑道:“此计太妙!” 鲍正行道:“就只怕吕足金这个江东老娘连屁也不放一个,将来老四的儿子个个都要做和尚!” 常挂珠陡地喝道:“混帐!” 鲍正行奇道:“做和尚又没犯王法,何混帐之有?” 常挂珠沉声道:“此刻是办正经事的时候,谁都不准胡言乱语。” 舒一照道:“胡言乱语万万不可,若是正经话那便多说无妨。” 常挂珠瞪了他一眼,然后才问豹娘子道:“桃源金殿是圆是扁,咱们是全然不知的,你若能绘画出-个地形图,相信事情会好办得多。” 白世儒皱眉说道:“豹娘子此刻目不能视物,又如何能绘出地形图?” 常挂珠一怔,继而点头说道:“你说的是。” “不!我可以绘。”豹娘子道:“虽然我看不见,但凭着记忆用手绘出地形图,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世儒哈哈一笑,道:“对了,怎么在下居然想不出来。” 常挂珠道:“那是因为你这颗脑袋拙劣得可怜之故。” 鲍正行道:“但没有文房四宝,这地形图却又如何绘法?” 豹娘子道:“谁有白布?” 白世儒道:“在下有。”果然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白布,然后递给豹娘子。 豹娘子接过白布,立刻咬破指头,用血在白布上绘出了一张地形图。 鲍正行悄悄的对常挂珠道:“她今天怎么了?总是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常挂珠怒瞪着他,道:“你才他妈的不正常!” 豹娘子用血绘好地形图后,便把它交给了常挂珠。 常挂珠看了半天,摇摇头说道:“俺看不懂。” 豹娘子道:“你看不懂,是因为我并未写上地名。” 常挂珠皱了皱眉,道:“没有地名,却又如何找法?” 豹娘子道:“我不在上面留下地名,是不想留下祸患。” 常挂珠想了想,道:“俺明白了,你是唯恐地形图落在歹人之手,将来会给外道邪魔之辈按图索骥,破坏了桃源金殿的清静。” 豹娘子点点头,道:“对了,正是这样。” 常挂珠道:“若照你这样绘画,咱们现在该向哪一方向走才对?” “向南直下!”豹娘子说道。 常挂珠道:“你们不打算去找钟南超了?” 豹娘子叹了口气,道:“钟南超那一边可能也出了事,但咱们如今是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看来还是见一步走一步算了。” 岳小玉却大不以为然,道:“钟老庄主若是个好人,咱们绝不能见死不救。” 常挂珠说道:“钟老庄主只是失了踪而已。” 岳小玉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失踪了?还有小刀山庄其余等人,又往哪里去了?” 常挂珠干咳了一声,道:“这件事的确神秘莫测。” 岳小玉道:“反正小刀山庄距离此地不远,咱们何不前往看个究竟?” 常挂珠道:“你说得好,咱们立刻前往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俺看不必了。”鲍正行道:“咱们不是刚从小刀山庄走出来吗?哪里空无一人,再去视察也是于事无补的。” 小恶女道:“你们看出端倪,但难保我们不会有重大的发现。” 游出海道:“小恶女说的甚是。”(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舒一照道:“既然大家都一致同意,咱们就往小刀山庄看看好了。” 小恶女回头望着豹娘子,道:“豹姨,你说怎样?” 豹娘子道:“这样也好,我不反对便是。” 鲍正行笑了笑,道:“泥菩萨也可以救人,真是他妈的妙绝!” 常挂珠瞪了他一眼,喝道:“少浇冷水,须知救人如救火,乃是急不容缓之事,咱们杀将出去再说!” 鲍正行奇道:“小刀山庄那边根本就没有人,咱们去救什么鸟?” 舒一照道:“人救不成,说不定还会在黑暗之中踩死几只蚂蚁。” “放屁!”鲍正行道:“晚间那里有蚂蚁的?” “你才放他妈的狗屁!”舒一照道:“晚间的蚂蚁才最肥最大,咬人特别疼得厉害!” 鲍正行吃吃一笑,道:“跟你开个小小玩笑,何必这么紧张?” 常挂珠忽然走了过来,直瞪着鲍正行道:“高举双手。” 鲍正行不明所以,奇道:“高举双手做什么?” 常挂珠喝道:“这是命令!” 鲍正行一愕道:“若不听从,那便如何?” 常挂珠扬起右掌,大喝道:“格杀勿论!” 他这一喝,全然不像是在开玩笑,鲍正行虽然胆子不细小,但也不禁为之赫了一跳,登时高举双手,呆楞楞地望着常挂珠。 但他这么一举双手,那根浑铁禅杖便落在常挂珠的手里。 常挂珠把铁杖玩了几下,皱眉道:“沉重之极,却是聊胜于无。” 鲍正行又是吃了一惊,道:“为什么拿走俺的铁杖?” 常挂珠还没有回答,岳小玉已嘻嘻一笑,对鲍正行说:“这是暂借一用,幸勿介怀!” 鲍正行一怔,问道:“是你要这根铁杖?” 岳小玉道:“当然不是我,而是豹姨须用铁杖扶持着走路。” 常挂珠哈哈一笑,道:“好聪明的岳宫主,一猜就中。” 豹娘子接过铁杖,淡淡道:“沉重是沉重一些,但却很合用。” 鲍正行忙道:“既然豹娘子这样喜欢,俺就把这家伙送给你好了。” 豹娘子道:“暂时借用一下,那是很好的,但若要我一辈子使用这根铁杖,却是苦事。” 说着,悠然一笑,以铁杖引路,一步一步踏上路途。 □□□ 夜静,路上只有行人脚步声。 这一干行人,就是以常挂珠为首的江东五杰、豹娘子、小恶女,岳小玉和游出海。 小刀山庄已在眼前。 大门是开敞着的,里面完全没有人。 常挂珠首先跨过门槛,左右四顾了片刻,才转脸向众人说道:“哈哈,过瘾之至!” 鲍正行抢了上前,叫道:“有何过瘾之处?是不是拾到了三百两金了?” “财奴!”常挂珠怒骂了一声,说道:“除了金子和银子,你眼里还有什么东西?” 鲍正行叹了口气,道:“眼泪!” 常挂珠道:“所以你这个人什么都不像,就只像个泼妇。” 舒一照也已迎了上来,道:“这里有什么过瘾之处?” 常挂珠道:“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没有人。” 舒一照道:“现在呢?” 常挂珠道:“也是没有人,甚至连一只较像样的蚂蚁也没有。” 鲍正行道:“这便阿弥陀佛之至。” 常挂珠道:“为什么?” 鲍正行道:“人多便麻炳,现在此处无人,那便乐得耳根清静,当然是阿弥陀佛之至!” 但他这句话才说完,四周便响起了吵耳之极的锣鼓之响。 □□□ 除了锣鼓声响之外,还有笛声、弦琴声、号角声、琵琶声,还有歌声。 歌声绝不悦耳,令人听得毛骨直竖,从心底里冷了出来。 鲍正行立刻“妈啊”一声大叫起来,怪叫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舒一照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说:“你干什么了?俺什么都没听见,你跳来跳去是不是疯了?” 鲍正行怒道:“你的耳朵是不是聋了?” 舒一照笑了笑,道:“我只听见你像猴子般咽咽哑哑地在叫。”他当然并不是真的没听见锣鼓声,而只是存心戏弄鲍正行。 鲍正行不再理踩,忽见山庄四周,都已围满了人,而且还有不少火炬燃亮着。 黑夜几乎已在这瞬息之间,变成了白昼。 □□□ 原本以为一片死寂的小刀庄,忽然间变得热闹无比。 逾百男女,个个穿着崭新衣裳,人人手里都有乐器,各自在吹奏敲打个不停。 岳小玉看得大为诧异,忍不住大声道:“你们在这里吹吹打打弹弹奏奏,算是什么的?” 虽然乐声极是响亮,但他这两句话,还是气力充沛,人人皆听得清晰可闻。 岳小玉这么一喝,人人都以为起不了什么作用,谁知奇怪得很,他一喝之下,所有乐声连同歌声,都一齐停顿下来。 岳小玉大感诧异,豹娘子也是满面疑云之色。 岳小玉忍不住又道:“为什么我一喝,你们就真的停了下来?” 立刻有人朗声回答:“宫主有命,属下等岂敢不从。”此人说来语气恭谨,绝不像是在开玩笑。 岳小玉听得一楞,其余人等也齐声叫道:“宫主有命,属下等岂敢不从!” 这百余人齐齐叫喊之下,声势甚是浩大,岳小玉不禁为之又惊又喜,因为他已看见了一个虬髯锦袍汉子越众而出,而且这人就是碧血楼台总调度沈必理。 “沈总调度,怎么你会在这里的?”岳小玉惊喜之余,又是大感奇怪。 沈必理哈哈一笑,道:“其实,属下早已奉了公孙老侠之命,必须暗中保护岳宫主。” 岳小玉一怔,道:“你离开了血花宫,饮血峰上又由谁来把持大局?” 沈必理道:“宫中守卫森严,而且尚有无数高手坐镇,属下早已调度妥当,方始离宫而去。” 岳小玉高兴地笑了起来,道:“沈总调度亲自调度,自然是妥当得很。” 常挂珠搓了搓手说道:“沈总调度要保护岳宫主,那是理所当然的,但怎么却弄出这许多人手来?不觉得太大阵仗吗?” 沈必理道:“这里连俺在内,总共是一百一十二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是本宫开封分舵里的兄弟。” 岳小玉两眼一瞪,道:“怎么?单是开封分舵,咱们就有这许多兄弟?” 鲍正行笑道:“不单只是兄弟,还有姊妹。” 舒一照道:“坏就坏在这些姊妹都不是怎么漂亮,有些还令人倒胃得很。” 此言一出,最少有十几道不满的目光向他怒射了过来。 常挂珠也怒视着舒一照,喝道:“闭上你的鸟嘴!” 岳小玉哈哈一笑,道:“其实,本宫的姊妹们不是美女,就以这开封分舵的姊妹们来说,虽非国色天香,却也并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他这么一说,那些血花宫的女弟子无不欢呼起来。 小恶女嘟了嘟小嘴,盯了岳小玉一眼道:“你师父若听见了,一定又踢你的屁股!” 岳小玉干笑着,道:“我师父的确最憎恶我拍他的马屁,但拍别人的马屁,却是不妨的。” 小恶女“哦”了一声,道:“我会记住了。” 岳小玉一愕,道:“你记住这个干什么?” 小恶女道:“将来再遇上你师父,我一定要问问他老人家是不是这样的。” 岳小玉脸色一阵发白,却不得不嘴硬地说:“随便你问个够!” 豹娘子一直用鲍正行的铁杖扶持着,忽然道:“小刀山庄里还有没有人?” 沈必理立时回答道:“没有。” 豹娘子吸了口气,道:“他们往那里去了?” 沈必理道:“据本宫分舵所知,钟南超把山庄里所有的人带走。” 豹娘子道:“带走到什么地方去?” 沈必理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豹娘子道:“你叫沈总调度?” 沈必理道:“俺姓沈,叫沈必理,是血花宫碧血楼台总调度。” 豹娘子道:“这名堂威势不错,嗓子更是挺够响亮。” 沈必理道:“你是谁?” 豹娘子道:“一个瞎了眼的婆娘。” 沈必理道:“这怎算是回答?” 岳小玉叹了口气,道:“她这双招子刚瞎不久,正是心情欠佳,沈总调度最好少点麻炳她为妙。” 沈必理耸了耸肩,道:“宫主有命,属下自然不会再问下去。” 岳小玉道:“钟南超带着山庄人神秘离去,此事一定大有蹊跷。” 沈必理道:“但这是小刀山庄的事,跟咱们好像没有什么相干。” 岳小玉道:“但对豹姨来说,此事却似乎大不寻常。” “豹姨?”沈必理一怔道:“谁是豹姨?” 豹娘子咳嗽一声,道:“我就是豹姨,江湖上的朋友叫我做豹娘子。” 沈必理一怔道:“什么?豹娘子?是不是桃源金殿的豹娘子?” 豹娘子点了点头。 沈必理“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怎么不早一点说?” 豹娘子道:“早一点说又怎样了?” 沈必理道:“你若早一点说,俺就不必胡乱猜想了。” 豹娘子说道:“你认识我们的主人吗?” 沈必理吸了一口气,道:“认识,而且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豹娘子道:“是你先认识我们的主人,还是练老宫主先认识我们的主人?” 沈必理道:“那当然是练老宫主先认识你们主人。” 豹娘子道:“练老宫主呢?” 沈必理道:“他如今有如闲云野鹤,过着无拘无束的生活。” 豹娘子道:“这三年以来,他为什么一直不去找我们的主人?” 沈必理道:“他没空。” 豹娘子道:“为什么会没有空?” 沈必理道:“没有空就没有空,真正情况,你去问练老宫主好了。” 豹娘子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他若知道我们的主人给仇家袭击,金殿桃源也许还会有救!” 沈必理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豹娘子凄然一笑,道:“金殿桃源已给主人的仇家毁了。” 沈必理悚然道:“你们的主人呢?” 豹娘子语声更是怆然道:“死了。” 沈必理陡地呆住了,小恶女呆楞楞地望着豹娘子。 过了片刻,小恶女才颤声问道:“豹姨,你说的是不是我父亲?” 豹娘子点了点头,道:“是的,他已给仇家杀了,连金殿桃源也给毁得瓦砾不全。” 金殿桃源并不等于桃源金殿,这是两个地点完全不相同的地方。 小恶女尽力思索着,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点点很奇怪的印象。 但这印象太模糊了,她实在无法凭着这点印象联想到当时真实的情形。 豹娘子的话,对小恶女来说,是有无限震撼力的。 沈必理沉思着,隔了片刻才道:“慕容老人武功那么高,谁能伤得了他?” 豹娘子咬紧牙龈,恨恨的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主人是给内奸所害,才会惨遭横祸的。” 沈必理道:“内奸是谁?” 豹娘子道:“詹木叶。” “詹木叶?”沈必理一震,道:“詹木叶不是慕容老人的师弟吗?” 豹娘子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是的。” 沈必理道:“詹木叶武功不如老人,看来是个木讷老实之人。” 豹娘子道:“他不是木讷老实,而是扮猪吃老虎,城府极深的奸贼!” 沈必理道:“虽说人不可以貌相,但连詹本叶那样的人都不能信赖,却是一件痛苦的事。” 豹娘子道:“我早就隐隐觉得他靠不住,却没想到这人竟出卖老主人!” 沈必理道:“詹木叶怎样出卖了慕容老人?” 豹娘子道:“他勾结仇家,把金殿桃源所在告知对方,而且还在仇家暗袭桃源之前,先行在桃源中施放一种无色无臭,厉害之极的毒气,使桃源中逾百高手,最少损折内力一半以上。” 说到这里,她面上肌肉完全抽紧,声音更是凄厉已极。 小恶女咬牙怒道:“詹木叶这恶贼,如今何在?” 豹娘子道:“我也很想知道。”她这样说,自然是不知道詹木叶的下落了。 岳小玉却问:“那詹木叶勾结的又是些什么人?” 豹娘子道:“流星派中人!” “流星派?”沈必理一愕,这门派的名字陌生得很。 豹娘子道:“流星派掌门,叫‘天边一闪’韦难追,本是个夜行大盗,后来纠集了一干臭味相投的贼崽子,便组成了这个什么流星派。” 沈必理道:“单凭这个流星派,就可以毁掉了金殿桃源,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岳小玉道:“最可恶的还是那个詹木叶!” 沈必理冷笑道:“除了流星派和詹木叶之外,只怕还另有势力在背后暗中指使着。” 豹娘子把手中铁杖重重顿了一顿,沉声道:“沈总调度分析得不无道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发誓要把真正元凶祸首找出来碎尸万段!” 岳小玉盯着沈必理,忽然问道:“咱们现在该怎么打算?” 沈必理道:“到桃源金殿去。” 岳小玉一怔,道:“你知道金殿所在?” 沈必理道:“俺不知道,但有一个人知道。” 岳小玉问:“这人是谁?” “豹娘子。” “但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只怕很难把我们带入桃源金殿。” “除了她之外,尚有一人,而且这人就在这里。”沈必理说。 岳小玉道:“你说的到底是谁?” 沈必理还没有开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已从人丛里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白如雪,又像是银丝一般,但却很疏落,牙齿也只剩下三几枚。 但他的眼睛还是很有神采,说话声音也很响亮。 他一站出来,就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小沈说的这个人就是我。” 常挂珠“嗄”声道:“你是谁?” 老头儿“啧啧”一笑,望着他道:“你今年是不是四十八岁,而且是肖猪的?” 常挂珠面露惊奇之色,讶然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老头儿又是哈哈一笑,道:“那是因为你出生之时,老夫恰好也是四十八岁之故。” 常挂珠一怔,道:“那么,你今年岂不是九十六岁,而且也是肖猪的了?” 老头儿微笑道:“正是这样。” 鲍正行道:“咱们的老大出生之际,除了他老妈子之外,还有接生的虔婆,除此之外,就只有七八只老鼠在房子之内钻来钻去。” 常挂珠也咳了两声,道:“当时你就在房子外?” 老头儿点点头,道:“不错,你出生时,我还输了十两银子给你的老子。” 常挂珠奇道:“俺出生,又跟你赌钱有什么相干了?” 老头儿道:“我跟你老子打赌,说这一胎准是男的。” 常挂珠道:“那么,你不是赢了吗?怎会输了的?” 老头儿道:“你错了,因为终于生下了一个女的。” 常挂珠怒道:“好哇,原来你倚老卖老,兜着圈子来骂俺是个女的!” 老头儿眨了眨眼,道:“我几时说你来着?” 常挂珠道:“你跟俺老子打赌,赌俺老妈子生下来这一胎准是男的,那么俺不就是男的吗?怎么说不了两句,却又会变成‘因为终于生下了一个女的’?” 老头儿怪笑道:“你弄错了,你出生时,我跟你老子打赌生男生女,但却不是赌你,而是赌阿花生下的来是雄狗还是雌狗。” 常挂珠一愕,道:“阿花?阿花是什么东西?” 老头儿道:“可以生下雌狗或者是雄狗的东西,你认为会是什么?” 常挂珠想了想,才道:“那当然不会是一个人,或者是一只猫!” “对了。”老头儿笑道:“那时候,你快要出世了,但事有凑巧,你们家里养的一条母狗也在怀孕,而且也快要生下小狗,所以我才跟你老子打赌,赌赌第一胎生下来的小狗是雌是雄。” 大家听到这里,绝大多数人为之失笑起来,其中笑得最响亮的,就是鲍正行。 常挂珠怒道:“你笑什么鸟?”接着一拳向他迎面撞了过去。 鲍正行没有闪避,因为那老头儿已代他挨了这一拳。 常挂珠没想到这老头儿的身形如此快速,等到想收拳时已来不及。 但他更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 那老头儿的脸,居然硬得像是一块铁壳。 常挂珠一拳击中他的脸,但吃疼的并不是老头儿,而是常挂珠自己。 常挂珠又惊又怒,老头儿却吃吃一笑,道:“千万不要随便发脾气,那样只带来更大的吃亏。” 常挂珠虽不服气,但却没有发作,只是说:“你的脸好硬!” 说着把自己的拳头一晃,只见指骨部位已然高高肿起。 老头儿却没有再理睬他,只是盯着岳小玉说:“你懂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前辈的脸,和普通人的脸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但内力之佳,却是武林罕见。” 老头儿不住点头,道:“说得对!难怪连公孙我剑那样的怪人也肯收你为徒。” 岳小玉吸了一口气,道:“前辈怎样称呼?” “我姓计,叫计神工。”老头儿慢慢地说:“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鬼斧大师’。” “鬼斧大师计神工。”豹娘子突然失声惊呼:“你真的就是鬼斧大师?” 沈必理“唔”了一声,道:“不错,他就是鬼斧大师,连慕容老人也最尊敬的计老前辈。” □□□ 江湖有“四大师”。 所谓“四大师”,就是“杀人大师”曾异术、“数理大师”乔玫、“奇阵大师”沙秃鹰及如今唯一仍然活着的“鬼斧大师”计神工。 计神工在四大师之中,年纪最大,也活得最长命。 江湖中人不断争夺的玉山羊,就是出自计神工之手。 所以,岳小玉对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极感兴趣。 因为若不是为了玉山羊,岳小玉一辈子都不会涉足于武林之内。 □□□ 计神工对岳小玉这个少年,也同样感到很大的兴趣。 他活了九十多岁,什么样的少年没有见过? 但像岳小玉那样资质陪颖的少年,他还是第二次遇上。 而另一个这样的少年,如今早已不再年轻,甚至已快将老了。 早在那“少年”还很年轻的时候,计神工就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 不但不是池中之物,而且应试是个惊才绝艳,百年罕见的武林奇葩。 但当年,除了极少数人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相信他的眼光。 因为那时候那“少年”实在是太瘦弱了,根本就不像是一块可以练武的材料。 但五年后,少年长大了,虽然他没有变得特别强壮,但却已成为江湖上最出名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在十六岁初次出道江湖,第一战就已击败了司徒划。 司徒划是“长江第一桨”,擅用一柄金桨作为武器,身经大小战阵逾百,除了曾经败在公孙我剑一次之外,其余战阵未曾一败。 谁也想不到,这个水上枭雄,他毕生第二次败仗,也是最后的一次败仗,居然会败在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年轻人手里。 司徒划败在公孙我剑手里,是他毕生以来最大的一个打击。 为了这一败,司徒划潜心苦练武功,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振雄风,再度与公孙我剑一决雌雄,洗雪前耻。 十年后司徒划已成为长江下游两岸十一座水寨的总寨主,风头之劲一时无俩。 但就在他准备去找公孙我剑复仇前夕,他遇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高手,而且在十招之内就已败阵下来。 那年轻高手没有杀他,但和杀了他却没有什么分别。 失掉信心的司徒划,虽然在败阵之后仍然活着,但却已然壮志消沉,他不但没有再去找公孙我剑,而且也没有再见任何人。 “长江第一桨”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击败司徒划的年轻高手,他的名字立刻有如旋风一般不径而走。 他就是后来被江湖中人称为“菊痴”的叶上开。 □□□ 计神工亲眼看着叶上开怎样成名。 叶上开击败司徒划的时候,计神工正在长江岸边持竿垂钓。 他背对着司徒划,也背对着叶上开,但这两人的战况,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必看,只是用耳朵静心去听,计神工已听了这一战是怎么进行的。 其后,叶上开与无数江湖高手交锋,计神工也在附近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也会微笑地瞧着战况怎样进行。 他从来都没有为叶上开担心。 直到叶上开与“菊谷仙子”皇甫嫣邂逅之后,计神工才开始担心了。 皇甫嫣是个很清纯的少女,她只会爱护别人,而从来都不会伤人。 但叶上开与她发展的一段感情,却太浓,也太真了,以致叶上开成为了“菊痴”。 痴,就是危险!也是一把无影无形的刀,它可以杀人,也可以毁了自己。 叶上开! 若要说叶上开的事,就算是三昼三夜,计神工也会说它不完。 而现在,计神工面对着的并不是那个武林奇葩,而是依稀有着当年叶上开影子的岳小玉。 岳小玉站在计神工面前,忽然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你还活着真好!” 计神工笑道:“是不是江湖传言,说我这个老头儿已不在人世了?” 常挂珠接着道:“是的,但你不但仍然活着,而且脸庞还硬得像是一块龟壳。” 计神工两眼一睁,怪声道:“你敢骂我是个老乌龟?” 常挂珠道:“这不是骂,是赞!” 计神工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只愿天下太平,大家都活得平静愉快。” 豹娘子忽然沉声道:“计大师是否懂得怎样前往桃源金殿?” 计神工道:“是的。” 豹娘子道:“计大师又是如何得以知道的?” 计神工道:“你怎不问慕容老人?” 豹娘子哀声道:“他已死了。” 计神工道:“现在当然是问无可问,但他在活着之时,你早就应该问他:‘金殿桃源和桃源金殿的楼宇房殿,是谁负责建造的?’” 豹娘子道:“我问过了。” 计神工道:“他怎么说?” 豹娘子道:“他只说了四个字‘你不配问!’” 计神工叹了口气,道:“他这样说话,当时的心境一定很不好。” 豹娘子道:“这许多年以来,他好像一直都不怎么愉快。” 计神工道:“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豹娘子道:“我不知道。” 计神工道:“慕容老人活得不愉快,是因为唯一可以令他愉快地生活的人,一直都没有在他的身边陪伴着。” “这个人是谁?” “夏婉婉。” “夏婉婉?”豹娘子的脸色忽然变了,道:“不要提起她。” 计神工却冷冷一笑,道:“为什么不要提?难道除了蝶蝶的娘亲,就任何女人不能在桃源金殿里占一席位置?” 请看下册—— 第十四章 豹娘子的身子立刻在发抖,道:“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下去!” 小恶女却睁圆了眼,道:“为什么不让计老前辈继续说下去?” 豹娘子失声地叫了起来,道:“不必要的废话,为甚么还要继续下去?” 计神工皱了皱眉,道:“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又怎能算是废话?” 岳小玉咳嗽了一声,道:“既然豹姨不喜欢听,计前辈可否不说?” 计神工沉吟半晌,才道:“不说就不说。” 岳小玉道:“我们甚么时候出发前往桃源金殿?” 计神工道:“现在就去。” 岳小玉笑了笑,道:“如此最好,免得夜长梦多!” 鲍正行也道:“甚么桃源金殿,俺早就想见识见识!” 沈必理却道:“就只怕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鲍正行哂然一笑,说道:“管他顺不顺利,咱们杀将出去,一直杀入金殿去便是。” 岳小玉望着沈必理,道:“咱们人数众多,似乎有点不方便。” 沈必理道:“岳宫主所言甚是,况且桃源金殿本乃是清静乐土,人多前往,只怕会把地方弄得俗乱不堪。” 岳小玉点头道:“沈总调度言之成理,咱们就减省一点人手好了。” 沈必理答了一声,道:“遵命。”接着便挑选了血花宫中十二位高手,随行前往桃源金殿。 但岳小玉心里,却仍然记挂着公孙我剑和诸葛酒尊。 桃源金殿在甚么地方? 豹娘子当然知道,但她双目失明,再也无法找到进入桃源金殿的途径。 幸而还有“鬼斧大师”计神工! 计神工在江湖上辈分极高,武功也极高。 岳小玉能够遇上这位武林大宗师,可说是一种福气。 但小恶女的心情却是异常地复杂。 她曾经害过一场大病,以致失却以前一切记忆。 但现在,她已经明白到自己的真正身分。 她叫慕容蝶蝶,是金殿桃源和桃源金殿主人幕容无极的女儿。 慕容无极,也就是一般人所知的慕容老人。 他给詹木叶出卖了,也死了。 没有人知道詹木叶在甚么地方,只知道他出卖了他的师兄慕容无极。 这段血海深仇,豹娘子永远记住,小恶女也是一样。 □□□ 计神工带着群众走了。 沈必理不喜欢跟任何人噜噜嗦嗦,但鲍正行却老是缠着他问这个那个,好像这个沈总调度欠了他几千两银子没有还似的。 结果沈必理点了他的哑穴,然后警告他道:“不得继续放屁!”鲍正行这才无法不住嘴。 已是大年初一了。 虽然风还是很冷,但早晨的阳光却很灿烂,它使人们的心暖和起来。 计神工带着众人来到一座堡垒附近,才停止了脚步,道:“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 “等甚么?”常挂珠问。 计神工笑了笑道:“且待我解决了内急之事,然后再说。” 舒一照呵呵一笑,道:“原来计前辈尿急……” 话未说完,常挂珠已一手拍在他的嘴上,喝道:“有女人在此,说话斯文一点。” 岳小玉却问沈必理,道:“沈总调度,计老前辈有甚么事?” 沈必理微微一笑,道:“他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岳小玉道:“听是听见了,但却好像不怎么老实。” 沈必理悠然道:“他这些话是用来骗人的,当然不会老老实实。” 岳小玉道:“他在骗谁?” 沈必理道:“当然不会是骗我们,而是骗那些一直跟着我们来到这里的狗崽子!” 常挂珠听到这里,方始恍然大悟,不由喝道:“他奶奶的,原来如此,俺立刻就助拳去也!” 语声甫落,不远处已传来了几下惨呼之声。 常挂珠正要赶去,计神工已飘然回来,他轻轻拍了拍手,笑道:“他们五个人,最难对付的是‘幽州三僵尸’言氏兄弟,另外两个好办一点,却不知道两个妖物是何方神圣。” 豹娘子悚然的道:“言氏兄弟练的是‘地狱炼魂掌’,更擅用‘鬼汁三绝杀’的暗器功夫,这三个鬼怪为什么要跟着咱们?” 计神工道:“我已问过了。” 豹娘子道:“他们怎么说?” 计神工道:“死也不肯说。” 常挂珠冷哼一下,道:“用刑逼供,怎轮得到他们肯不肯说?” 计神工叹了口气,道:“这五个妖物都已自尽,死也不肯说。” 常挂珠道:“如何自尽法?” 计神工道:“初时,我也是其名其妙,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忽然齐齐气绝毙命的。” 豹娘子吸了一口气,道:“计前辈用那种手法对付这五人?” 计神工道:“大力折腰手。” “大力折腰手?”岳小玉道:“是不是一使出这种绝招,敌人就得腰骨折断而死?” 计神工道:“我若用上七成以上力道,那五个妖物自然禁受不住,非死不可了,但我只想把他们的腰骨折断,可没有想将五人齐齐置诸死命。” 岳小玉道:“但他们最后还是活不下去。” 常挂珠凝视着计神工,道:“这五个妖物到底是如何自尽的?” 计神工叹了口气,忽然反手一扬,道:“你们瞧!” 众人一望,只见他右手中指之上,戴着一枚黝黑的铁指环。 计神工默然半晌,才缓缓道:“那五个妖物的右手中指,都戴着一枚这样的铁指环。” 常挂珠道:“那又怎样?” 计神工道:“在这铁指环之上,是有尖刺的,平进,这尖刺向外凸出,但等到他们要自尽之际,这尖刺就会转移到他们掌心之内。” 常挂珠骇然道:“只是尖刺刺入掌心,他们立刻就会死了?” 计神工道:“正是这样,因为在尖刺之上,早已涂上了极歹毒的毒药。” 豹娘子沉吟道:“既然人都已经死掉了,咱们也不必理会了。” 计神工道:“不错,咱们继续行程便是。” 这时,堡垒大门忽然开启,十八个劲装武士簇拥着一个青袍和尚急奔而来。 众人都一楞,大概都想不到,这堡垒不但有出家人,而且居然还是一个如此威风凛凛的和尚。 这和尚大概三十五六年纪,说他威风凛凛,倒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因为这和尚不但骑着一匹鞍辔鲜明的快马,而且还手提金杖,背上又背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宝剑。 但这个威风凛凛的和尚,当他一看见计神工之后,立刻就从马鞍上滚了下来,没头没脑的大声叫道:“阿弥陀佛来得正好,年糕腊鸡猪肝肉统统上等之至!” 众人都是听得莫名其妙,计神工已呵呵一笑,道:“爽快和尚,三年不见,你说话还是和从前一般又急又乱,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 众人听见计神工这样说,才知道这和尚就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急僧”爽快和尚。 爽快和尚性子极急,说话更急,以致往往令人为之摸不着头脑。 爽快和尚只好咳嗽两声,清清喉咙一下才道:“洒家的意思,是说很欢迎计大师莅临敝堡,正是阿弥陀佛大好之至,恰巧敝堡为了迎接新岁,准备好了不少上佳年糕、腊鸡、猪肝肉等等,正好大家痛痛快快吃喝个饱是也!”他这样详细地解释,众人方始恍然。 这时候,沈必理走了上前,笑道:“爽快和尚,还认得俺吗?” 爽快和尚立刻露出了极喜的神情,接着哈哈大笑道:“堂堂朝廷大将军,洒家又怎会忘掉?” 沈必理道:“俺做大将军时,你已经是个和尚。” 爽快和尚道:“洒家是个屠户出身,后来一时失手杀了一撮龟儿子,给官府的王八羔子逼得走无路,终于给逼上和尚寺,变成了如今这么一个混帐的秃驴!”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哈哈放声大笑。 笑声甫止,又瞪沈必理道:“你今天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微服出巡?” 沈必理道:“什么微服出巡?俺已辞了将军之职,不再是朝廷的武官啦!” 爽快和尚一楞,道:“皇上对你如此倚重,你怎可以不干?” 沈必理悻然道:“不干就是不干,管他倚重不倚重。” 爽快和尚“啊”了一声,道:“洒家明白了,准是官场中尔虞我诈的风险,你应付不来,也许是懒得去应付!” 沈必理不禁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也差不多了,但最好就是不要说,以免让大家都感到不高兴。” “说的是!说的是!”爽快和尚点头不迭,忽然把背上的宝剑解了下来,恭恭敬敬的递到沈必理的面前。 沈必理接过宝剑,脸上忽然冒起了一些奇特的笑意。 “这柄剑在你手里多久了?”沈必理淡淡的问。 “十二年零三个月。”爽快和尚答。 沈必理又笑了,眼睛闪亮着温暖的光芒,道:“想不到你还记得这样清楚。” 爽快和尚道:“这柄剑,洒家当时只是向你借来瞧瞧的,想不到一借就借了十二年。” 常挂珠好奇走过来,瞧着宝剑一会才道:“剑鞘和剑柄都很不错,就不知剑锋锋利不锋利?” 沈必理笑了笑,缓缓地把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剑锋一出鞘,立刻就光华四射,把常挂珠的眼睛逼得睁不开来。 “好剑!真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好剑!”常挂珠深深地吸了口气。 沈必理把剑插回鞘里,才道:“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常挂珠道:“当然知道。” 沈必理一愕,道:“你知道?” 常挂珠眨了眨眼,目注着沈必理道:“这剑是你借给和尚,然后这和尚现在才还给你的。” 沈必理不由哑然失笑,道:“你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常挂珠点点头,道:“就是这些。” 沈必理道:“但这柄剑是谁铸造的,它的名字叫什么知道吗?” 常挂珠搔了搔脖子,讪讪一笑,道:“这就得沈总调度再详细诉说,俺才会知道了。” 豹娘子脸色一沉,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少点开口。” 常挂珠只好立刻闭上嘴巴。 沈必理这才缓缓地说道:“这柄剑,是在三百六十年前开始铸造的,但却花了整整一百年才铸造成功。” 岳小玉一怔,惊奇地道:“铸一柄剑,居然要花一百年的光阴,岂不是穷一生之力也铸造不成吗?” “你说对了。”沈必理点点头,道:“合力铸造这柄剑的,是终南山万斗庐的荆家父子。” “是不是荆残铜和荆裂玉父子?”豹娘子问。 沈必理有点诧异地望她,道:“你也知道这两个人?” 豹娘子感慨地道:“老主人尚在时,曾经对我们提起过终南山这两位前古异人,而且还说过,荆家铸剑之术,在近五百年内堪无人能出其右。” 计神工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先师在世之日,也曾对我这样说过,这对荆家父子荆残铜活到八十九岁,荆裂玉活到九十三岁,而两父子为了要铸造这柄‘倚马神剑’,总共花掉了整整一百年的光阴。” “倚马神剑!”岳小玉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想起了练惊虹送给自己的“倚马可待经”。 “倚马神剑跟倚马可待经会不会有什么关连?”岳小玉心里不禁这样想。 沈必理把倚马神剑紧紧地握着,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剑是宝剑,更是名剑,但它已在江湖失落了许多许多年,直到八十年前,才又在江湖上重现。” 常挂珠立刻追问,道:“八十年前,这一柄剑在谁的手里?” 沈必理道:“它落在当年吏部尚书管荣的手里。” 常挂珠道:“管荣又是怎样得到这一柄剑的?” 沈必理道:“这就无从稽考了。” 常挂珠“唔”一声,道:“年代太湮远的事,咱们也没有深究的必要,但不知道后来又怎样了?” 沈必理道:“管荣有一独生女叫管艺花,她嫁给平西大将军周柱定,当时,这一柄神剑也是嫁妆之物。” 常挂珠皱眉道:“以神兵利器作为嫁妆之物,倒也古怪。” 沈必理道:“周柱定是一员武将,对这柄剑十分喜爱,每次出战沙场,定必携带此剑上阵。” 常挂珠道:“周大将军携此剑上阵,未知吉利与否?” 沈必理道:“吉利之至,他到了六十二岁那年才辞官,上阵冲锋杀敌次数不知凡几,但每次到了凶险关头,都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常挂珠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这真是一柄又锋又利又吉利的宝剑。” 沈必理道:“周柱定退休后,就把这柄剑传给儿子周继文,这周继文人如其名,虽然父亲是一员大将,但他却天生文弱,而且不喜练武,所以虽然得到‘倚马神剑’,却是得物无所用,只是把这柄神兵利器束诸高阁,从来没有加以半点重视。” 常挂珠叹道:“如此这般,真乃是呜呼哀哉者也!” 沈必理道:“周继文虽然没有把‘倚马神剑’放在眼里和心里,但他的妻子陆纹鹃却是武林世家之后,而且所练武功,正是以剑法为主。” 常挂珠道:“准是这女子把宝剑盗走了。” 沈必理道:“那也不是盗,而是叫周继文送给她。” 常挂珠道:“周继文肯不肯?” 沈必理道:“周继文本来就没有重视过这柄剑,妻子向他取剑,他立刻就答应了。” 常挂珠道:“陆纹鹃得到‘倚马神剑’之后又怎样?” 沈必理道:“她很喜欢这柄神剑,甚至认为自己的剑法配不上这一柄剑,所以她就用尽办法,想练成一套惊世绝俗的剑法来配衬‘倚马神剑’。” 常挂珠道:“她用什么办法?” 沈必理道:“在周继文逝世后,陆纹鹃带着这一柄剑,前往长白山,找到了天音子和万烈。” 常挂珠一怔,道:“天音子是谁?万烈又是谁?” 沈必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神色肃然地道:“天音子是太乙真人的师父,而万烈外号人称‘武圣金面王’,是提龙王府上一代的主人,也就是万层楼的父亲。” 常挂珠道:“天音子和万烈怎会在一起?” 沈必理道:“这两位武林异人,既是死敌,也是知己。” 常挂珠大奇,道:“既是死敌,又怎会是知己?” 沈必理道:“正因为他们是真真正正的死敌,而且还旗鼓相当,不分伯仲,所以才会由死敌变成知己,知己知彼!” 常挂珠似懂非懂,岳小玉已忍不住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两位武林异人既然都知道对方的虚实,应该很容易就分出了胜负吧?” 沈必理道:“这又不然。” 岳小玉道:“为什么不然?” 沈必理道:“这两大高手虽然深知对方虚实,甚至连对方的每一着招式也了如指掌,但真正地击败对手,却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常挂珠道:“所以,他们之间的比斗,从来也没有分出过胜负?” 沈必理道:“在最初的两次决斗,情形的确是这样的,但到了第三次决斗,两人都抱着必胜必杀的决心赴战,结果‘武圣金面王’万烈死于北极寒苦之地,尸体直至如今仍被厚厚的冰屋封住。” 常挂珠“噢”了一声,道:“俺明白了,终究还是邪不能胜正,太乙真人的师父大胜而回!” 沈必理摇摇头,道:“胜是胜了,但却不是大胜,而是惨胜!” 常挂珠奇道:“决斗获得胜利,却又何惨之有?” 沈必理道:“那一战,万烈固然当场毙命,但天音子也身负重伤,三天之后就伤重不治身亡去也!” 岳小玉叹了口气,道:“高手决战,往往两败俱伤,真是凶险之至!” 这两句话,他已不是第一次说。 万烈与天音子之战,岳小玉已听许不醉说过。 许不醉和沈必理所说的一切,都互相吻合。 现在,岳小玉要问的是:“陆纹鹃找到了天音子和万烈之后又怎样?” 沈必理却摇了摇头,说道:“俺不知道。” 常挂珠道:“这简直不成理由。” 沈必理道:“不成理由的理由,往往也就是唯一的理由。” 常挂珠瞧了他半晌,想骂人,但却不知如何连一个字也骂不出口。 也许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骂。 岳小玉心里却在想:“沈总调度也许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在这许多人面前说出来。” 只听见舒一照忽然问道:“说来说去,咱们还没弄清楚,这柄‘倚马神剑’后来怎会落在沈总调度手里的?” 沈必理微微一笑,道:“是俺在无意中得到的。” “无意中得到?”舒一照眉头皱住,道:“怎会如此神奇?” 沈必理道:“天下间许多事情,偏偏就是这样神奇的,有一次,俺在燕门关外带军打仗,忽然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妇人潜入军营对俺说道:‘我快要死了,这柄剑给你!给你!’俺喝令她退出去,谁知道她居然真的死了。” 常挂珠奇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忽然就死掉了?” 沈必理叹口气道:“她是自断心脉而死的。” 常挂珠道:“这妇人是谁?” 沈必理道:“你猜猜。” 常挂珠道:“是不是那个陆纹鹃?” 沈必理道:“猜得很好。” 常挂珠咧嘴一笑,道:“那是因为近来运气冲天,所以一猜就中。” 沈必理却摇了摇头,道:“俺只是说你猜得很好,却不是说你猜中了。” 常挂珠一愕,道:“既然猜得很好,又怎会猜不中?” 沈必理道:“干得好和成功与否,有时候完全是两回事情,常老大切莫混淆不清了。” 舒一照吃吃一笑,道:“咱们的老大,通常都是这样子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咱们的老大了。” “不服气!不服气!”常挂珠忿然地说道:“你说俺猜错了,那是可以的,但你若说俺猜得好却又偏偏猜不中,俺便大大的不服气!” 沈必理淡淡道:“说你猜得好,那是因为除了陆纹鹃之外,你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别的妇人名字,所以你除非不猜,一猜就只能猜说是陆纹鹃,而你的确这样猜了,所以实在猜得合情合理,猜得十分之好。” 岳小玉微微一笑,道:“但那个疯疯癫癫,后来又无缘无故死去的妇人,偏偏不是陆纹鹃?” 沈必理道:“不错,这妇人到底是谁,真是不清不楚之至。” 岳小玉心想:“你肚子里一定很清楚的,但现在不想向大家说,倒也是情有可原。” 常挂珠盯着沈必理,干咳了两下才又再说道:“这柄‘倚马神剑’无缘无故落在你手里,倒也罢了,后来这剑怎么又落在爽快和尚的手里?” 沈必理道:“那是因为俺在打仗时遇上了这个臭和尚,当时饥寒交逼之故。” 常挂珠莫名其妙,道:“堂堂大将军,底下雄师数十万之众,怎会弄得饥寒交逼那么凄惨?” 沈必理道:“兵凶战危,阵上杀敌之际,又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有一次,俺中了敌人暗算,两路大军给敌阵截开,其后更误入险地,已支离破碎的军伍再被切开,害得俺只剩下数百亲兵,两员饭桶牙将护在左右。当其时也,俺忽然嗅得阵阵肉香气味,从一破庙里传出,便带着数十人前往看个究竟,一看之下,原来庙里有二十只狗、一个和尚,还有一煲子狗肉,最妙的是,在此荒山野岭的破庙里,居然还有美酒十余坛,真乃异数!” 常挂珠冷笑一声,道:“就只怕是敌人布下来的陷阱!” 沈必理道:“俺身边的小将们也是这么说,还有人说要把那和尚宰了,然后再搜索其余同党。” 常挂珠道:“这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之策。” 沈必理道:“但俺不同意。” 常挂珠道:“为什么不同意?” 沈必理道:“阵上杀敌,虽然血流成河,死伤枕藉,但那是逼于无奈之事,至于这个和尚,唯一最想杀他的,应该是狗也!” 常挂珠奇道:“却是何故?” 沈必理笑道:“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肉和尚,虽然他一贫如洗,但却囚禁着一大群又肥又壮的狗,逐一宰而食之,如此屠狗凶手,那些狗辈又岂不欲诛之为同类报仇雪恨哉?” 常挂珠皱着眉,不再说话。 舒一照望住他,笑道:“看老大的样子,似乎也很想要为狗辈复仇。” 常挂珠两道眉毛一扬,怪叫道:“你岂不是骂俺是狗辈么?” 舒一照连忙退开七八步,双手乱摇,道:“老四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算老大真的是狗辈,俺也是决计不敢直说的。” 白世儒悠然道:“直说固然不敢,但兜着圈子说说,却是在所难免了。” 常挂珠气得闷哼一声,不再理睬这两人。 沈必理又缓缓地接道:“虽然当时有不少将领都主张俺把这个和尚宰了,但俺却没有这样做。” 白世儒道:“为什么不杀?” 沈必理说道:“吃狗肉的和尚,虽然可能是个坏和尚,但却也可能是个好和尚。” 白世儒道:“出家人是吃素的,绝对不该吃肉类,更尤其是狗肉。” 沈必理道:“但吃素的和尚,也不一定就是善良的和尚。” 爽快和尚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叫道:“你们别再老是谈论吃素吃狗肉的和尚好不好?” 常挂珠咧嘴一笑,道:“咱们现在谈论着的,正是你这个狗肉和尚。” 爽快和尚说道:“洒家随时都可以还俗。” 常挂珠道:“做了这许多年和尚,忽然不干,你含得吗?” 爽快和尚道:“只要干得不过瘾,别说是和尚,便是玉皇大帝也不干。” “说得爽快!”岳小玉哈哈一笑,道:“果然不愧是个爽爽快快的爽快和尚……” 常挂珠却问沈必理,道:“当年你遇上了这个和尚,后来怎样?” 沈必理道:“他下令把所有的狗都宰了,让大家吃了一顿饱饱的。” 常挂珠道:“有你这位大将军,他怎有资格下什么命令?” 沈必理道:“那又不然,须知那些狗都是属于爽快和尚的,由他来下令宰狗,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常挂珠道:“在关外荒野之中,料想烹调狗肉的手法,必然甚是糟糕。” 沈必理说道:“却又非也,那一顿狗肉宴,实在滋味无穷,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 常挂珠甚感意外,但随既又说道:“想必是大家的肚子都饿得七荤八素了,所以,无论什么东西能咽下去,都是十分可口的。” 沈必理道:“好吃不好吃,姑且不论,但是吃了下去人人都平安大吉,却是真的。” 常挂珠道:“纵然平安大吉,也不见得这个和尚就是好人。” 沈必理道:“和尚好与坏,对俺这个兵马大元戎来说,是没有什么相干的,但他给咱们饱餐一顿,却是功不可没。” 常挂珠道:“这又跟‘倚马神剑’有什么关系?” 沈必理道:“俺喜欢爽快和尚的狗肉,而爽快和尚则喜欢俺配带的这柄宝剑。” 常挂珠道:“所以,他就向你讨取了这柄宝剑,作为报酬?” 沈必理摇摇头,道:“他没有这样贪婪,他只是要求俺把这柄宝剑借给他欣赏欣赏。” 常挂珠道:“你答应了没有?” 沈必理道:“当然是答应了。” 常挂珠道:“就是这么一借,和尚借了十二年零三个月?” 沈必理点点头,道:“是的。” 常挂珠冷冷地盯着爽快和尚,说道:“你这和尚好大的胆子,竟敢乘人之危,强行勒榨!” 爽快和尚两眼一瞪,道:“洒家不是那种人!” “说得好听!”常挂珠冷笑道:“你若不是那种人,何以这柄神剑一借就借了十二年之久?” 爽快和尚道:“那是因为沈大将军没有要回。” 常挂珠又是一声冷笑,道:“你这种话骗得了谁?” “他没有骗谁,他谁都不骗。”沈必理立刻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常挂珠一呆,半晌地道:“是你不想取回‘倚马神剑’?” 沈必理道:“俺看得出,爽快和尚的确很欣赏这柄剑,所以就让他多欣赏一些时候。” 常挂珠道:“但就算他欣赏的时间再长久,等到你离开破庙之际,也应该双手奉还,才是道理。” 沈必理道:“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可以看见俺这个大将军离开破庙。” 常挂珠怔住。 “为什么?” 沈必理说道:“因为就在他接过‘倚马神剑’之后,不久,忽然有一个人把他带走了。” “连人带剑一并带走。” “正是。” “这人是谁?” “不知道。”沈必理苦笑了一下,道:“俺真的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常挂珠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世间上还有什么高手可以在你面前带走了一个活生生的和尚?” 沈必理道:“这一次,却是连俺这样聪明的人也猜不着了。” 岳小玉心中却在忖测:“就算你知道,只怕也不肯说。” 常挂珠沉吟半晌,道:“难道你连人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沈必理道:“俺当时所看见的,就只是人影一闪,接着爽快和尚就不见了,‘倚马神剑’也不见了。” 爽快和尚道:“那人确是一位绝顶高手,当时他若要杀洒家,实在是易如反掌之事。” 沈必理道:“别说是你,即使是俺这个大将军的脑袋,那人若要取去,也同样是易如反掌的。” 爽快和尚叹了口气,道:“但你不知道那人是谁,洒家也同样不知道。” 沈必理说道:“但你并未失去‘倚马神剑’。” 爽快和尚道:“那人倒也奇怪之极,他把洒家像是木头人般揪来揪去,但却既不是要杀洒家,也绝无夺取‘倚马神剑’之意,真令人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沈必理道:“那人对你讲过什么话没有?” 爽快和尚道:“那人只是叫洒家好好保管这柄剑,千万别糟塌了它。” 沈必理道:“你认为那人说的话怎样?对抑或不对?” 爽快和尚立时回答道:“当然是对极了。” 沈必理道:“这十二年来,你一直都很小心地保管着它?” “是的。”爽快和尚回答。 沈必理道:“自始自终,你一直没有看见过那人的脸孔?” 爽快和尚道:“一直没看见。” 沈必理道:“连他穿什么衣服都没有看见。” 爽快和尚道:“那可不然,洒家最少看见了一袭道袍,而且那人的声音听来很苍老。” 沈必理呆了半晌,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果然是他!” 常挂珠忙问道:“他是谁?” 沈必理默然片刻才慢慢的说:“那是太乙真人!” 他这句话使每一个人都怔住,只有岳小玉例外。 因为岳小玉早已猜出带走爽快和尚‘倚马神剑’的,就是长白山清壑观主持太乙真人。 岳小玉为甚么会这样猜想? 这一点,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从沈必理的说话一直听下来,这年少聪敏的岳宫主已想到,带走爽快和尚和‘倚马神剑’的,极可能就是太乙真人。 □□□ “太乙真人!”爽快和尚听见这四个字后,不禁整个人为之楞住了。 这十二年来,他一直都在苦苦思索着:“把自己抓来抓去的人是谁?” 现在,答棠出现了,但这答案却令他有难以置信的感觉。 太乙真人! 事实上,也许只有像太乙真人那样的绝世高手,才可以在沈必理面前带走爽快和尚和‘倚马神剑’,而且出手和身形都快得连沈必理都看不清楚。 当时,沈必理只觉眼前一花,人影骤闪,接着爽快和尚就不见了,‘倚马神剑’不见了。 这是一件怪事!直至如今,即使猜出那人就是长白山的太乙真人,许多许多疑团仍然未能有所解释。 陆纹鹃带着‘倚马神剑’找到了天音子和万烈后,情况如何? 那疯疯癫癫的妇人,为什么要把倚马神剑送给沈必理,然后神秘地自尽身亡? 倘若带走爽快和尚的,真的就是太乙真人,他为什么这样做? 沈必理越弄越湖涂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其实并不太多。 但无论怎样,爽快和尚仍然活着,‘倚马神剑’也已交还到沈必理的手里。 □□□ 计神工一直沉默着。 直到大家都不再开口的时候,他才缓缓地道:“堡主在不在堡里?” 爽快和尚点一点头,道:“他在堡里。” 计神工道:“你在这堡里有多久?” 爽快和尚道:“已好几年。” 计神工道:“才只不过几年?” 爽快和尚道:“是的,堡主对洒家很好,把洒家当作是亲兄弟一般看待。” 计神工道:“但你可知道,你的堡主对我这个老头儿怎样看待?” 爽快和尚摇摇头,说道:“洒家不知道。” 计神工道:“那么,只要你带着这面铁牌回去,让你们堡主仔细看一看,那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着,把一面铁牌递给爽快和尚,但爽快和尚却没有收下。 爽快和尚一怔,道:“在三年前,你怎么一直都没有对洒家说,你是认识咱们堡主的?” 计神工说道:“我和你吃喝玩乐,那是我和你之间的事,跟你的堡主有什么相干?” 爽快和尚想了想,不由点头道:“确然是没有半点相干的。” 计神工笑着说道:“这就是了,只要咱们吃得痛快,喝得过瘾,管他谁做堡主?” 岳小玉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这堡垒叫什么名字?” 计神工笑了笑,道:“睡觉堡。” “什么?”岳小玉惊奇极了,道:“这堡垒的名字就叫睡觉堡?” 计神工点点头,道:“是的。” 岳小玉怔了很久,才道:“是不是堡垒中人,个个都很贪睡?” “不是个个都贪睡,而是只有一个人特别贪睡。”计神工道:“这个人就是堡主。” 岳小玉大感兴趣,道:“这堡主是个怎样的人?” 计神工道:“不肥、不瘦、不高、不矮、不嫩、不好看,也不怎么难看。” “不,不!”常挂珠忽然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你说的这个人,莫非就是‘不是神君’李不不?” “对了,正是这个‘不是神君’李不不!”计神工淡淡一笑,目注着常挂珠道:“李不不绝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你居然能够知道他的名字,实在是难得!难得之又难得!” 常挂珠说道:“真他妈的,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人,那是情有可原的,但俺却不同。” 舒一照奇道:“老大跟这个李不不又有什么瓜葛了?” 常挂珠道:“俺是他的表哥。” 舒一照笑了笑道:“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常挂珠哼了一声,道:“俺说的本来就是真话,难道你以为俺在放屁?” 计神工不等舒一照开口,已然一笑说道:“既是表兄弟,那就更好办了。咱们等一会儿进入睡觉堡,大家可要斯文一点,切莫把这座堡垒弄得天翻地覆。” 常挂珠道:“是俺表兄的堡垒,就算弄得天翻地覆也是天公地道。” 爽快和尚却说道:“不看僧面还须看佛面,你们若把睡觉堡弄得天翻地覆,那就是对洒家边个秃头总管大大的不敬。” 常挂珠哈哈一笑,道:“怎么?原来你是这堡垒的总管?” 爽快和尚眨了眨眼,说道:“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怎会不可以!”常挂珠忽然皱了皱鼻子,道:“但这堡垒以‘睡觉’二字为名,似乎并不怎么好听。” 爽快和尚摇摇头,说道:“言之谬矣。” 常挂珠道:“何谬之有?” 爽快和尚道:“照洒家看来,天下间最好的名字,莫过于此。” 常挂珠道:“江湖中有英雄堡、扬威堡、惊天堡,这些堡垒的名字大都威势十足,但这‘睡觉堡’却令人一听之下,就有厌厌欲睡的感觉。” 爽快和尚道:“倘若叫武功堡,或者是奋斗堡,那又如何?” 常挂珠道:“自然是好得多啦!” 爽快和尚道:“武功重要,奋斗也很重要,所以用武功或者是奋斗名为,都是很好的,对不?” 常挂珠道:“当然很对。” 爽快和尚道:“但睡觉重不重要?你敢说不重要吗?一个人可以不吃饭喝水,但却绝不能不睡觉。” 常挂珠立刻反驳道:“谁说人可以不吃饭不喝水?” 爽快和尚哈哈一笑,道:“人不吃饭,可以吃馒头,可以吃鲸鱼肉,也可以吃粟子炒鸡蛋,或者是狗肺炒雀舌另加豆鼓肉酱,总之,不吃饭是绝不会饿死人的,至于水,那就更不用提了,就算天天不喝水,大可以喝果汁、喝酒、喝豆浆,甚至是喝醋。” 常挂珠给他驳得哑口无言,这一仗显然是输了。 爽快和尚得意洋洋地一笑,又接着说道:“既然睡觉比吃饭和喝水都更重要,那么用‘睡觉’这两个字作为堡垒之名,又有什么不对了?” 舒一照吃吃一笑,作出一个恍然大悟之状,道:“俺这次懂了,睡觉重要,所以可以把堡垒叫作睡觉堡,但撒尿和拉屎也是同样重要的,因为人若撒不出尿或者拉不出屎,就准会活活给胀死,所以既有睡觉堡,将来也一定有撒尿堡和拉屎堡。” 爽快和尚初时听得发楞,但随即却“咯咯”大笑,道:“说的不错,而且这撒尿堡主一定非你莫属。” 计神工越听越是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说道:“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爽快和尚笑笑道:“说话离谱一点是不打紧的,最重要的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常挂珠问道:“你怎知道咱们肚子饿了?” 爽快和尚道:“连洒家的肚子都饿了,你们的肚子又怎会不饿?” 常挂珠呆了一呆,继而怪声笑道:“说得对!咱们大家都已很饿了。” 舒一照道:“那还等什么鸟?还不快进堡大吃大喝一顿,就真是大大的对不住祖宗十八代了。” 计神工道:“我带你们来到这座睡觉堡,可不是为了吃喝的。” 舒一照道:“但有得吃而不吃,有得喝而不喝,那是天下间最笨的笨蛋。” 岳小玉淡淡一笑,道:“不管吃不吃,喝不喝,咱们都是一定要进入睡觉堡的,对不?” 计神工道:“当然如此。” 岳小玉道:“那么咱们还站在这里干嘛?” 计神工拈须一笑,目注着爽快和尚道:“这就有劳和尚总管引路则个了。” 爽快和尚哈哈一笑,向计神工深深鞠了一下躬,然后道:“计大师,请进,请进!” 岳小玉一直靠近着小恶女,而且也很留意着她。 岳小玉发觉,小恶女一直都是闷闷不乐。 □□□ 睡觉堡的堡主,现在居然没有睡觉。 李不不这个人,正如计神工所形容:“不肥、不瘦、不高、不矮、不老、不嫩、不好看,也不怎么难看。” 现在,李不不已坐在一张狼皮大椅上,面前堆满了佳肴美酒。 当爽快和尚带着计神工等人进入堡垒的“不大不小厅”之际,李不不正在啃嚼着一块黄獐腿。 计神工一看见了他,便道:“李堡主,我来也!” 李不不嘴里已塞得满满的,右手却还在撕着另一块烧野猪肉。 “计老前辈,快来吃肉喝酒!”李不不一面吃,一面向计神工招手。 计神工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一杯葡萄酒。 “这酒不错。”计神工赞了一句。 李不不眯着眼睛,笑道:“在临睡觉前喝一两杯,更加不错。” 计神工道:“你又想睡觉了?” 李不不道:“有朋来自远方,睡迟一步,睡少一点,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计神工莞尔一笑,道:“难得你肯这样牺牲,确然值得喝它三百杯。”仰首把杯中葡萄酒喝个干干净净,点滴不留。 “好!喝得好!”李不不“咯咯”一笑,道:“但还欠二百九十九杯!” 计神工道:“这二百九十九杯,暂时不能喝。” 李不不两眼一瞪,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计神工道:“理由太简单了,因为现在还不是尽情痛饮的时候。” 李不不道:“新春大吉,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为什么今天仍然不能尽情痛饮一杯?” 计神工道:“万事皆妥之日,天天都是新春大吉,但若有事情牵挂着,便想大吉也吉不来。” 李不不道:“计大师乃世外高人,怎么也有凡尘俗世的牵虑?” 计神工道:“不要把我这个老头儿说得像个和尚好不好?” 李不不摇着头,道:“和尚一定是和尚,不是和尚的往往比和尚还更和尚,所以和尚不和尚是一点也不重要的。” 计神工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向你说一说。” 李不不道:“请说。” 计神工道:“一江春水,十桶马尿,八百壮士,两个傻婆。” 众人闻言,俱是不明所以,不禁为之相顾愕然。 李不不却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是一飞冲天狗放屁,一鸣惊人鸭舌啼,真是好极!” 计神工接道:“得也不得?” 李不不点了点头,说道:“兵来猢狲挡,水来垃圾掩,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计神工大笑,道:“很好!很好!” 李不不道:“请来!请来!”说着,轻轻招了招手,带引着计神工向“不大大小厅”后面直走过去。 舒一照莫名其妙,喃喃道:“这是干什么的?” 鲍正行忽然在他背后长长吐出口气,叫道:“憋煞人也!” 舒一照回头望了他一眼,道:“你做什么?” 鲍正行没有回答,只是狠狼的瞪着沈必理。 舒一照看得莫名其妙,只有沈必理才知道,鲍正行是给他点了哑穴,所以才一直没法子开口说话的。 到了此刻,鲍正行才终于运气冲开被封闭着的哑穴,所以便这样瞪着沈必理,意思大概是说:“你害得老鲍好苦!” 但沈必理却也不甘被他瞪视着,也立刻两眼怒凸地直瞧过去。 鲍正行立时摩拳擦掌,但最后却向沈必理讪讪一笑,道:“俺不是向你瞪眼,只是一时眼痒而已。” 第十五章 沈必理这才悠然一笑,道:“俺曾点了你的哑穴,就算你向俺瞪眼,也是应该的。” 舒一照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嘿嘿冷笑,道:“难怪鲍老五沉静得出奇,原来刚才变了哑吧!” 鲍正行没有回敬他两句,却道:“计大师和李堡主的说话,真是古怪之极,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豹娘子突然开口,沉声说道:“他们两人说的暗语,外人自然会有一头雾水之感。” 鲍正行“哦”了一声,随即道:“明人不说暗语,古有明训,计大师这般行藏,却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个正人君子?” 沈必理立时瞪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马上又要点住他的哑穴。 鲍正行只好闭嘴,接着随手抓了一块又厚又大的年糕塞进口腔里。 计神工跟着李不不向“不大不小厅”后面走了过去,过了一盏茶时光左右才走了出来。 常挂珠早已等得不大耐烦,连忙问道:“到底怎么啦?” 计神工道:“你能否不问?” 常挂珠一楞,道:“不问又怎知道一切?” 计神工道:“欲知一切,跟着我走便可以了。” 常挂珠道:“走往哪里?” 计神工道:“我走往哪里,你们便走往哪里。” 鲍正行立时目光大亮,道:“你是说我们?” 计神工淡淡道:“你若喜欢留下,自然是不必离开的。” 鲍正行忙说道:“俺不留下,俺不留下!” 计神工道:“事不宜迟,咱们速速出发可也!”语毕,带领着众人向“不大不小厅”后面进发。 □□□ 在“不大不小厅”的背后,居然有一座用大理石砌成的水池。 水池的水很浅,但却很混浊,李不不首先跳了进去。 水才及膝,众人皆莫名其妙。 常挂珠首先问道:“你这又是干什么的?” 李不不笑了笑,道:“这水池底下,有些奇妙。”话犹未了,水池边的一堵高墙,突然从中间裂了开来。 众人又是一怔。 只见这一堵墙已缓缓地一分为二,中间出现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 岳小玉立时明白过来,忖道:“李堡主跳进池里,原来是用脚来踩动机关括掣,旁人若不懂得,只怕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打开定道暗门。” 只听见鲍正行问道:“这道暗门,可以通往什么地方?” 计神工道:“现在你最好不要问。” 常挂珠也问道:“咱们是不是要走过去?” 计神工道:“怕死的就不要走。” 常挂珠一拍胸口,大声道:“你看俺像个怕死之徒吗?” 计神工淡淡一笑,道:“看来不像,但实际上也许真的很怕死!” “计老前辈太小觑咱们江东五杰了!”常挂珠忽然地哼了一声,首先昂然大步向窄门走了过去。 鲍正行道:“小心机关!” 常挂珠道:“纵然万剑穿心,俺也不怕。”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人已经穿过窄门。 但他才走了两三步,马上又倒退了回来,鲍正行眉毛一扬,问道:“是否中伏啦?” 常挂珠怪眼一翻,道:“难怪人人都说狗嘴长不出象牙,你少说两句不吉利的废话行不行?” 鲍正行道:“当然可以。” “俺也知道他一定可以。”舒一照眨了眨眼,道:“老五每天最少要说一千句不吉利的废话,就算少说两句,还有九百九十八句可以喷将出来,那自然是半点也不打紧的。” 鲍正行“嗤”了一声,却没有反驳过去,只是回头问常挂珠,道:“老大,干嘛退了回来?” 常挂珠道:“因为里面黑得紧。” 鲍正行道:“黑得紧,是不是有个黑衣人正在磨墨,所以黑上加黑了?” 常挂珠道:“里面一片潦黑,就算有八万九千个黑衣人在里面磨墨,俺也没法子瞧得见的。” 鲍正行“哦”了一声,道:“你不是曾经说过自己目光如炬,有夜视能力吗?” 常挂珠一怔,道:“俺什么时候这样吹嘘过?” 鲍正行道:“在十二年前的一个晚上,那一晚你喝了五斤高梁、三斤女儿红、四斤米酒、六碗茶、八碗清汤、一汤羹豆浆,还有半斤鸡蛋加盐煮成的滚水……” 白世儒咳嗽一声,说道:“我明白了,那是老大醉后之言,如此倒是作不得准的。” 鲍正行道:“你又错了,他是在那天上午说的。” 白世儒一呆,说道:“既然是上午说的,那么那天晚上他喝酒的事又何必提起呢?” 鲍正行微笑道:“提提也不妨,好让大家都知道,咱们的老大酒量是如何的惊人法。” 白世儒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这时候,忽然有人提着灯笼出现,那是睡觉堡的四个青衣武士。 常挂珠连忙讨取了一盏灯笼,瞧了好一会才说道:“这灯笼很好,俺又再进去可也。” 四盏灯笼不算多,但却已很足够。 原来大窄门的背后,是一条又长又窄的地道。 这地道婉蜒曲折,也不知道是通往到什么地方去的。 岳小玉一直走在小恶女的背后,而小恶女却不断地照顾着豹娘子。 岳小玉只觉得小恶女身上散发出阵阵幽香,闻者甚感舒泰,不由暗暗叹道:“女儿家终究是女儿家,这小恶女虽然有时候凶恶得紧,但平时也是香气袭人,很是要命的。” 想到这里,忽然回头望望背后一人。 在他背后跟着的是游出海。 每当游出海望着岳小玉和小恶女的时候,脸上表情总是有点怪怪的。 □□□ 在常挂珠的“带领”之下,众人走了足足整个时辰。 鲍正行早已说话多多,这时候忍不住又道:“这条地道长得厉害,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舒一照道:“如此工程,真乃宏伟之极,正像是那条万里长城一般。” 白世儒应着道:“但即使是万里长城,也会有尽头的。” 舒一照道:“但这地道若真的没有尽头,岂非惨哉之极耶?” 白世儒道:“天下间任何地道都会有尽头的,你不要胡说八道。” 鲍正行摇头不迭,道:“老三言之差矣!差矣之又差矣!” 白世儒冷冷一笑,道:“哼!何差之有?” 鲍正行道:“天下间绝大多数地道都有尽头,那是不错的,但有些地道,的确没有尽头,就算你走一辈子以至三十辈子,还是走不到尽头的。” 白世儒“呸”了一声,道:“荒谬!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地道?” 鲍正行道:“不是没有,而是你孤陋寡闻,没见识过而已。” 白世儒道:“你少弄玄虚,总之,我不相信。” 鲍正行道:“你敢不敢跟俺打赌?” 白世儒正想说道:“当然敢。”岳小玉却抢先一步,道:“白三哥绝不可赌。” 白世儒奇道:“为什么不可赌?” 岳小玉道:“因为你若赌了,只会输绝不会赢。” 白世儒大不服气,道:“你怎知我非输不可,难道连你也认为天下间会有一条地道是永无尽头的?” 岳小玉道:“倘若地道是圆的,那就会永无尽头了!” 白世儒这才恍然,鲍正行却在大呼不止,怪声叫道:“岳宫主何以坏了俺的财路?这蠢书生若跟俺赌,这下子非要他输得身家清清白白不可!” 常挂珠在前头听了,不由喝道:“咱们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怎可以自己人骗自己人的财物。” 鲍正行“呃”了一声,笑道:“这不是骗,是赌-” 常挂珠冷笑道:“十赌九骗,所以赌也就是骗。” 鲍正行却叹了口气,道:“怎么这地道总是走不完的?” 舒一照皱皱眉,道:“难道这就是圆的地道吗?” “唉呀!这可乖乖不得了!”鲍正行吃了一惊,道:“莫非这条地道,居然是个陷井乎?” 常挂珠在前面叱道:“别疑神疑鬼,这些话若是被李堡主听见了,岂非没趣之极?” 鲍正行苦着脸叫道:“俺这两条腿更加没趣了。” 常挂珠冷冷一笑,道:“若太没趣,最好马上将之砍掉下来。” 鲍正行道:“不砍!不砍!一砍下去,只怕九辈子也出不了这条地道。” 舒一照叹了口气,道:“但现在这条地道好像越来越圆了,咱们是否真的在兜着圈子走来走去?” “少放庇!”常挂珠在前面沉声道:“俺已看见了光。” “什么光?” “星星光还是月亮?” “也许是眼光光……” “放屁!”常挂珠叱喝了一声,道:“俺看见的是烛光!” “一支烛光?” “不!最少有一百支以上。”常挂珠的声音显得相当兴奋。 渐渐地,跟在后面的人也看见那些烛光了。 他们终于通过这条漫长的地道,来到了一座气氛沉肃的大殿内。 这殿堂很宽敞,但布置却很简单,除了中间有两座铜炉之外,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在一张长达两丈的石桌上,燃点着一百零八根蜡烛。 在石桌后面,坐着了两个蒙面人,他们除了露出眼睛之外,连双手也戴上了黑皮手套。 这两个蒙面人的头罩都是黑色的,但所穿着的衣裳却有所不同。 左边一人全身金黄大袍,虽然蒙住了面,也给人有着一种极具威严的感觉。 而右边一人,却是五短身材,穿的是一袭粗布蓝衣裤。 常挂珠从地道钻出来之后,劈头第一句便问道:“两位是什么人?” 金黄袍蒙面人干咳一声,缓缓道:“拿来!” “拿来?”常挂珠莫名其妙,道:“拿什么来?” 鲍正行“哼”了一声,瞪着常挂珠道:“你这一问真是多余。” 常挂珠一怔,道:“你已经知道了答案?” 鲍正行道:“怎会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当然就是:‘拿命来!’” 常挂珠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要‘拿命来’?” 鲍正行说道:“不是‘拿命来’,难道是‘拿头发来’或者是‘拿脚趾甲来’吗?” 众人都是听得眉头大皱,沈必理早已忍耐不住,倏然出手,又点了他的哑穴。 常挂珠登时脸色一沉,目注着沈必理道:“你这是干什么的?他说什么干你什么事,为什么要点了他的哑穴?” 原来常挂珠是“江东五杰”之首,他看见鲍正行给人点了哑穴,不禁为之生气起来。 沈必理见他不高兴,也不为己甚,立时出手把鲍正行的哑穴解了。 鲍正行立刻“吃吃”怪笑,望着沈必理道:“哈哈,可不可以继续说……”话犹未了,“哑穴”忽然又给人点住。 这一次,点他哑穴的人,居然是常挂珠。 常挂珠冷冷一笑,道:“沈总调度点你哑穴,其实是没有半分错的,但由俺这个老大来出手,却是他妈的合情合理得多了。” 岳小玉在心中暗暗好笑,忖道:“怪人怪事层出不穷,这常老大倒也妙绝得紧呢!” 这时候,那个穿金黄袍的蒙面人又干咳了一声,道:“拿来。” 常挂珠正想说话,计神工已站了出来,朗声道:“令牌在我这里。” 众人一望,只见他手里拈着一块紫青色金牌,约莫有手掌般大小。 计神工说完那句话之后,右手轻轻一扬,手中令牌便在半空之中徐徐地移动,直向那蒙面人身边“飘”了过去。 白世儒首先忍不住喝采道:“哇!好内力!” 金黄袍蒙面人接过令牌,仔细地瞧了半晌,然后又把令牌递给另一个蒙面人。 蓝衣蒙面人比金黄袍蒙面人瞧得更加仔细,更加认真。 足足过了一盏茶之久,这蓝衣蒙面人才把令牌放在怀中,然后说道:“这令牌是真的吗?” 常挂珠笑了笑道:“两位瞧了这许久,当然是真的。” 蓝衣蒙面人冷哼一声,从头罩里透射出来的目光凛凛生威,常挂珠讨了个没趣,只得沉默下来。 那金黄袍蒙面人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从计大师手里交出来的令牌,就算是假的,只怕也很难可以辨认出来。” 言下之意,分明是说计神工雕造手艺天下无双,就算是雕造赝品冒充,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计大师没有生气,反而呵呵一笑,说道:“这位兄台真是太褒奖我这个老头儿了……” 金黄袍蒙面人道:“这不是褒奖,乃是实话实说。” 计大师道:“咱们已来到这里,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黄袍蒙面人道:“桃源驿。” “桃源驿!”计大师道:“是否从此地出发,很快就可以到达金殿?” 金黄袍蒙面人道:“可以快,也可以慢。” 蓝衣蒙面人接着道:“快则一瞬间即可到达,慢则十年八载,甚至是穷一生之力,也未必可以到达目的地。” 计大师道:“听两位兄台之言,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令牌是真的。” 金黄袍蒙面人摇了摇头,道:“计大师此言差矣,就算我们不相信这块令牌,也该信任大师。” 计大师淡然一笑,道:“谢谢两位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儿。” 蓝衣蒙面人道:“诸位既已到了桃源驿,就该放下所有兵刃。” 常挂珠脸色一变,道:“这是什么道理?” 蓝衣蒙面人道:“桃源驿乃桃源金殿前的哨岗,无论是谁想进入桃源金殿,都必须把身上所有的兵刃,以至暗器全部解除。” 常挂珠道:“就像是武当山下解剑崖的规矩?” 蓝衣蒙面人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 常挂珠面露狐疑之色,忍不住问豹娘子,道:“是不是这样的?” 豹娘子立时怒叫起来,道:“胡说!桃源金殿从来都没有这种规矩,这两个是什么人?” 她是桃源金殿中人,她这样说,人人无不为之面上变色。 计神工登时发出一声怒叱,道:“好大胆的狗贼,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常挂珠也怒声道:“李不不呢?哼!这狗东西存心陷害咱们,非要找他算帐不可!” 计神工道:“这不关李不不的事!” 常挂珠道:“是这个姓李的家伙把咱们引到这里来的,怎能说与他无关?” 计神工沉声道:“李堡主只是负责看守这条地道的入口,至于桃源驿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也是完全无从知道的。” 常挂珠冷笑道:“但俺还是觉得此人可疑!” 计神工哼了一声,道:“这么说,连我这个老头儿也很值得可疑了?” 常挂珠道:“俺可没这么说……” 计神工道:“嘴里不说,心里这么想也是一样的。” 常挂珠给计神工骂得脸色铁青,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反驳,而就在这时候,在地道出口之处,突然有一件东西抛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李不不!”鲍正行首先怪叫起来。 舒一照诧异地望着他,道:“你怎么又可以说话了?” 鲍正行一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真正原因。 原来常挂珠的点穴功夫,远远不及沈必理,加上鲍正行骤然看见人头飞滚而至的情景,不禁为之毛骨悚然,这一惊之下,反而加速了内功运行,于是在不觉间又冲开了被点住的哑穴,但这时候,他可不可以说话,大家是一点也不会关心的。 每个人的目光,都只是集中在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之上。 那是李不不的脑袋。 在不久之前,这人还是谈笑风生的,但忽然间却已身首异处,死得不明不白。 接着,又有一人从地道里直射而出。 那是一个和尚,爽快和尚! □□□ 爽快和尚直射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十分古怪。 他不像是个人,而是像一杆笔直的铁枪。 他也不是自己这样标出来,而是给人用软索紧紧绑着手脚,然后从地道里直扔出来的。 当他给人扔出来的时候,他还能够说话。 只听得他大叫了一声,道:“天恨可恶可杀” 但是他只能叫出了这六个字,一把刀柄上雕铸着金骷髅的飞刀已射入了他的面庞。 □□□ 飞刀是从金黄袍蒙面人衣袖里射出来的。 他出手极快,快得没有多少人可以看得见。 但岳小玉居然看见了。 他一直注意着这两个蒙面人,所以能够看见他怎样出手。 连他自己都有点惊奇,自己的眼力怎么好像比从前锐利得多了。 爽快和尚脸上中刀之后,几乎立刻就死。 但他所说的几个字,仍然在众人的耳朵里荡漾不已。 “天恨可恶可杀” 天恨! 居然又是天恨中人逼杀而来了! 只见爽快和尚仆倒在地上,两眼圆睁,一脸既惊骇又愤怒的样子。 他是愤怒远超惊骇的。 群豪也是一样。 “秃驴!”沈必理怒喊着道:“你怎可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呢?” 爽快和尚没有回答,他活着的时候为人爽快,死也死得爽快。 那金黄袍蒙面人却笑了,他的笑声阴森之极,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 “谁?你们到底是谁?”沈必理把倚马神剑从鞘里抽出来,一脸杀气冲天的样子。 金黄袍蒙面人没有回答。 地道出口处,终于又出现了另外一群人。 这一群人总共是八个,分别穿着红、黄,紫、白、黑、青、杏和灰色的紧身衣裳。 这八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女子,她穿的是一袭红衣。 这红衣女子高髻云发,脸庞雪白而清秀,是个二十出头的人间绝色。 但另外七人,却个个相貌狰狞,容颜丑恶,其中有两人还满脸刀疤,又有一个是天生的驼子。 那驼子身形最矮小,但他年纪却是最大,他看来最少也已六十岁。 当计神工看见这八个人的时候,居然打了一个呵欠,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幽冥驼王’聂九公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豹娘子的脸色却立刻变了。 “聂九公!”豹娘子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怨毒的恨意,道:“你终于来了!” 那老驼子也斜着眼瞧着她,看了半晌,才阴恻恻地笑道:“你不是豹娘子吗?怎么弄到这个地步,连一只招子也不见了?” 豹娘子冷笑一声,道:“不要说废话,你是不是想找我家主人报仇?” 聂九公眼中发出了冷厉的寒芒,道:“别装模作样,慕容老人已死,这件事早已传遍了整个江湖,老夫又怎会去找一个死人来报复?” 计神工冷然道:“这也没有什么困难的,只要你也掉进黄泉里,就一定可以找到心目中的仇人!” 聂九公吃吃地笑起来,道:“计大师,你已经老了,还在江湖上争锋比胜,只怕会力不从心哩!” 计神工悠然一笑,道:“凭你这种道行,就想激怒我这个老头儿吗?” 聂九公道:“我只觉得你太多事,正是活到一百岁还不知道自己幼稚天真。” 计神工又是哈哈一笑,道:“我是幼稚天真,但你呢?你认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真正的天才?还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儿童?” 聂九公的脸色立刻铁青。 但他很快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冷然道:“今天我很高兴,很高兴可以遇上武林中最混帐的老怪物!” 计神工没有回应他,却望着已然气绝的爽快和尚。 爽快和尚死了,而且在死之前,首先给人用软索绑紧着身子,然后又给人当作铁枪一般从地道里笔直飞射出来…… 当然,最致命的一击,还是那一柄飞刀! “唉!爽快和尚,你是不是死得太不明不白了?”计神工轻轻地叹了口气。 聂九公就在他叹气之际,忽然扬手攻出一刀。 刀是软的,它一直卷在聂九公的衣袖里。 “霍”地一刀,刀光有如电光石火,但计神工却从刀锋之下轻轻飘了出去。 聂九公也不去追击,只是左手一挥,和他一起出现的白衣人和黑衣人已双双出手,分从左右夹击计神工。 计神工倏地大喝一声,道:“报上姓名来!” 白衣人道:“无姓!” 黑衣人道:“无名!” 计神工冷笑道:“原来不但是无主孤魂,更是无名无姓之野鬼!” 黑衣人应声道:“人在江湖,姓名不重要……” 白衣人紧接道:“最重要的只有武功!武功!” “说得好!”计神工衣衫一抖,两袖猎猎震动,道:“但你们的武功,一点也不好呢!” 黑衣人不相信,立即反手连环劈出了九刀。 白衣人也不相信,手中的一对短钢叉交错出击,晃眼间已经左五右八攻出十三招。 计神工都避了过去,他在快刀和钢叉狂攻之下,轻易地挥出了两掌。 计神工这两掌,看来轻轻柔柔的,全然没有半点霸气。 但这两人,却突然面色死灰,额上冷汗狂滴如雨。 聂九公面上也同时一阵抽搐,现在,他总算见识过了计神工的“手斧”。 □□□ 江湖有四大师,名气最响亮的就是眼前这位“鬼斧大师”计神工。 既然号称“鬼斧”,他当然是有一柄斧头的。 其实,计神工之所以被称为“鬼斧”,除了他的确拥有一柄锋利的“鬼王板斧”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他的“手艺”。 计大师能雕刻最上乘的工艺品,直至如今仍然把江湖中人弄得疯疯癫癫,神不守舍的“玉山羊”,就是出自这位“鬼斧大师”之手。 “鬼斧大师”计神工,这个外号连带名字在内,也着实含有“鬼斧神工”的意思。 计神工的“鬼王板斧”,在江湖上的兵器中固然是堪称一绝,但这十余年来计神工已没有把它带在身上。 他已不必再用“鬼王板斧”。 现在,他若是对付敌人,只凭一对肉掌已很足够。 他这对肉掌,在凝聚内力之后,就是斧,铁一般的“手斧”! 计大师手斧一出,黑衣人立毙,白衣人也同样活不下去。 “好武功!”那红衣女子忽然妩媚地一笑。 计大师蓦然回头,冷然地望着这笑盈盈的绝色丽人,道:“你也知道这是好武功吗?” 红衣女子又笑了,笑意犹如春日艳阳下荡漾着的碧波,她道:“我的武功虽然不怎么好,但却还可算是个识货的人。” 计大师悠悠地道:“你走吧!” “走?”红衣女子“咯咯”而笑道:“我还没有死在你的手斧之下,为什么要走呢?” 计大师双目忽然射出厉光,声音沉实有如击石,道:“等到你中了我的手斧,你还能走得了吗?” 红衣女子柳眉倒竖,接着却又嫣然一笑,道:“能够死在江湖四大师之一的手里,那是小女子的殊荣,至于走得了还是走不了,已是半点也不重要。” 计大师沉着脸叱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终日跟着‘幽冥驼王’,迟早会累了你这一生!” 红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你弄错了,不是我跟着老驼子,是老驼子总是跟着我。”计神工目光悠地一转,直瞪着聂九公,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但聂九公连半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根本没听见这位红衣女子的说话,又仿佛已经默认下来。 岳小玉越瞧越奇,心想:“这女子是什么人?总是离奇莫测似的。” 计神工干咳两声,突然间问聂九公道:“你可曾想过,你这个人是越老越不长进了?” 聂九公还是默然无语,而脸色如铁一般。 红衣女子却在这时候站在聂九公的身边,语声轻柔地道:“慕容老人是否曾经把你害得好惨?” 聂九公立时一声怒叫道:“这已死的老匹夫,杀了老夫两个徒儿,一个宠妾,还把老夫的‘天驼金载’毁了!” 红衣女子道:“这算不算是欺人太甚呢?” 聂九公忿然道:“当然算!” 红衣女子道:“所以,你应该报仇!报仇!誓报此血海深仇,对不?” 聂九公道:“当然对!但慕容老人已死了!” 红衣女子道:“慕容老人虽死,但他的女儿还在。” 聂九公倏然睁目,声音凄厉地喝道:“谁是他的女儿?” 红衣女子冷笑,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尺。 那是一把很罕见的银尺。 在这一把银尺的中间,一边镶着碧玉,而另一边却镶着七颗又圆又大的明珠。 红衣女子拔出这把银尺,接着对小恶女遥遥一指,道:“她叫慕容蝶蝶,是慕容老人的小女儿。” “哦?小女儿?”岳小玉心中一动,忖道:“这么说,她还有兄长或是姊姊了?” 聂九公突然发出一声仰天狂吼,然后两眼有如毒蛇笔直盯着小恶女。 小恶女却不怕他,也冲前两步,目光冰冷地盯回过去。 聂九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啸声,听来就像是豺狼一样地恐怖。 岳小玉却突然抢在小恶女前头,对聂九公喝道:“驼背老乌龟,你是吃不饱还是满肚王八臭屁放不出?好端端的为什么向人家两眼直瞪!” 聂九公一听之下,只觉得脑门轰然大炸一般,全身血液直往上冲。 他愤然极了,愤怒得连头上的毛发也为之根根竖起。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 “放你祖奶奶的猪屁!”常挂珠岂甘寂寞,也迅速抢前粗声粗气地喝住聂九公,道: “这位岳宫主,乃饮血峰血花宫主人,几时轮到你这种煮熟弯背死寸虾言出不大大的不敬!” 鲍正行见老大骂得兴高采烈,自然也是不甘后人,立刻紧接着扯直嗓子叫骂:“他妈的巴拉子王八羔直娘贼呜希共花拉臭蛋的驴,滚你祖宗九十九代半!” 舒一照奇怪地望住他,道:“你到底在骂什么鸟?” 鲍正行一拍脚膛,“吃吃”怪笑道:“什么鸟都骂。” 便在此时,聂九公已发出一声铺天卷地的巨喝,又驼又矮的身形同时暴长,扑起。 刀光急闪,如匹练破空。 他出刀如电,全力向小恶女展开了冲杀。 就在这刹那间,一人倏地出手,衣袂闪动地拦住了聂九公这一刀。 聂九公不理,刀势泼辣地攻出,但是他才攻出一刀,咽喉已被一只可怕的手捏紧。 这一捏的时间极是短暂,但众人都已听见聂九公“啊”了一声,叫了出来。 聂九公就只是这么“啊”声叫了一下,整个人就立刻崩溃了。 刀光已完全消失,但那驼背的身躯有如断线风筝般,给一股大力挥甩出去。 只听“砰”然一声,聂九公的曲背重重撞在墙壁上,然后就七窍流血,硬直直地跌倒在地上。 他只劈出一刀,就已败了、死了。 杀他的人,也只是用了一招武功,而这一招武功,看来甚至不像是武功,只是像个造陶瓷的师父摔破一只烧坏了的瓷瓶那样。 这人比聂九公还老几十岁。 他当然就是“鬼斧大师”计神工。 □□□ 计神工在举手投足之间,就已先杀了“幽冥驼王”聂九公。 岳小玉不由大声喝采,道:“真乃绝世高手也!” 金黄袍蒙面人却冷笑一声,道:“小岳子,你是不是又想拜这一个绝世高手为师了?” 岳小玉扬了扬眉,道:“本座已拜师在‘笑公爵’公孙先生门下。” 金黄袍蒙面人冷哼了一下,道:“公孙我剑算得上什么!” 计神工立时道:“我这个老头儿虽比岳小玉师父痴长逾二十岁,但若论武功,却是以公孙先生优胜多矣!” 金黄袍蒙面人瞳孔中露出了倔傲光芒,“嘎”声笑道:“人贵自知,你这几句话倒是说得半点不错的。” 计神工清脆地拍了拍手,说道:“我已活了九十岁,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的。” “看得开!看得开!”金黄袍蒙面人阴沉地奸笑着道:“既然你什么事情都看得开,就不该直到现在还跟这群亡命之徒混在一起!” “亡命之徒?”沈必理脸上眉肌抽搐着道:“你说我们是一群亡命之徒?” 金黄袍蒙面人缓缓道:“不错,若说得老实一点,你们不但是一群亡命之徒,简直就像是一群丧家之犬!” “放屁!放屁!”鲍正行抡拳跺脚,扯直嗓子骂道:“来来来,俺先跟你这个蒙头蒙脸连屁也一并蒙掉的乌龟王八大战三百回合!”说着,纵身向前跳出三步,向金黄袍蒙面人摆出了挑战的架式。 金黄袍蒙面人猛然抖手,只见他手中精芒一闪,鲍正行立刻“啊呀”一声,仰天翻倒下去。 常挂珠大吃一惊,仓皇地叫道:“老五,你怎么了?” 只见鲍正行脸色苍白,但却突然又“骨碌”地站直了身子,道:“俺没事。” 常挂珠一怔,金黄袍蒙面人却登时“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手里有一柄刀,刀柄镌刻着形态可怖的骷髅头。 常挂珠脸色铁青,忍不住怒声道:“为什么不发刀?” 金黄袍蒙面人道:“他配吗?” 常挂珠道:“爽快和尚又怎样?” 金黄袍蒙面人道:“这秃驴也同样不配,但我最讨厌和尚,所以纵然他不配死在这种飞刀之下,我还是把他杀了。” 常挂珠怒道:“这是狗屁不通的废话,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说得出来。” 计神工却摇了摇头,叹道:“你也别太生气了,这个人,我老头儿自有办法对付。” 金黄袍蒙面人冷冷一笑,道:“你若想在这里逞强,那是不自量力。” 计神工道:“老头儿并非志在逞强,只不过想把不速之客从这里赶走。” 金黄袍蒙面人道:“你说错了,不速之客并不是我们,而是他们这一群亡命之徒、丧家之犬。” 计神工冷冷地逼视着这神秘的蒙面人,道:“你的飞刀很好看,但为什么一直都不向我这个老头儿发射?” 金黄袍蒙面人淡淡一笑,道:“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计神工道:“只要你说,我当然会洗耳恭听的。” “理由简单极了。”金黄袍蒙面人道:“因为连你也不配!” 说完后面这句话,蒙面人又把飞刀缓缓地放入怀里。 沈必理光火了。 他蓦地大吼一声,道:“你是说,连计大师那样的高手也不配接你一刀?” 金黄袍蒙面人发出了诡异的笑声,道:“是的,他的确不配!” “连他都不配,天下间还有谁配?”沈必理也笑了,笑声中充满了愤怒之意。 “当然有人。”金黄袍蒙面人没好气地道:“在这武林之中,最少还有一个人,值得我用这把飞刀把他击杀。”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菊痴。” “叶上开?”沈必理的瞳孔倏地张开,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着。 他显然是在震怒之中。 金黄袍蒙面人的声音听来更是诡异几分,他道:“虽然无论是谁,都可以死在我的飞刀之下,但真真正正配得上这种飞刀的人,上天下地,古往今来,也许就只有菊痴叶上开而已。” 沈必理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恍似已在一瞬间怒气全消,代之而起的却是不屑的讥讽。 “你是什么人?凭你这点跑江湖卖艺的技俩,居然敢说出这种荒谬的话来?” 金黄袍蒙面人没有开口回答。 但他却取出了另一件事物,那是一块铁牌,牌上铸刻着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恨帝!” “恨帝!”沈必理身子一震,道:“你就是天恨帮的头子恨帝?” 金黄袍蒙面人淡淡一笑,良久才道:“你这次说对了!” “对你娘的狗屁!”常挂珠陡地发出一声巨喝,身如怪鸟般向这蒙面人直扑而来。 金黄袍蒙面人纹风不动,计神工却把常挂珠拦住。 “别动!你不是他的对手!”计神工老实不客气地说。 常挂珠把密底算盘用力一抖,气呼呼地道:“生存死亡不是问题,最主要的还是先要挫一挫这乌龟王八的狂气!” 计神工冷冷道:“你若一上来就死在他的手下,他的狂气只会更加厉害!” 常挂珠叫道:“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计神工道:“他们的威风,是绝对不会长久的。” 恨帝吃吃一笑,道:“计大师,你也该出手一试了。” 计神工道:“试什么?” 恨帝说道:“试一试银月夫人的银玉尺!” “银月夫人?”计神工瞳孔收缩,沉声道:“谁是银月夫人?” 那红衣女子悠然道:“我就是。”她在微笑,手中一柄银玉尺也在这时候出手。 计大师气定神闲,同时轻叹了一声,道:“你还那么年轻,为什么已经是银月妖王的女人?” 银月夫人没有回答,身形展动轻盈有如翩翩蝴蝶。 但她的身子在挪动时,已有一种无声无息的杀气,向计神工掩盖过来。 计神工却连眼睛也不转动一下,他采取以静制动的战略,完全不恼不火,整个人就像是一团棉花。 银月夫人的杀着已连连不绝地使出。她手里的银玉尺不断攻向计神工,而计神工却只是一味闪躲,并未还手。 银月夫人的微笑已化为比冰还冷的冷笑,道:“你怎么不杀我?是杀不了?还是舍不得向我这个纤纤弱质下手?” 计神工干笑道:“倘若连你也算是个纤纤弱质,那么天下间的弱质女流就未免太可怕了。” 银月夫人道:“但你现在却真的舍不得下手,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声音又忽然变得十分温婉,眼神里却流露出狡黠的光芒。 岳小玉心中暗暗叫道:“这个什么银月夫人,真不是个好东西,但计大师为什么不屑向她施以致命的反击?” 他实在无法明白个中原委。 但在他身旁的沈必理,却把战情看得十分透澈。 计大师的武功,只比银月夫人强而不弱! 但计大师与银月夫人交战之际,却一直受到恨帝的牵制。 只要计大师真的出手,立刻就会遭受到银月夫人和恨帝的前后夹击。 这还不算,在恨帝身边,还有一个不知底蕴的蓝衣蒙面人。 这蓝衣蒙面人虽然身材矮小,但在计大师的感觉里,这人绝不简单。 最少,这蓝衣蒙面人绝不会比恨帝稍弱半筹。 这么样的一个人,实在深不可测,实在极其可怕。 计神工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但他也不想吃败仗。 不想吃败仗,那是人之常情,尤其是眼前这一仗,已经不单只关系他个人的胜负荣辱,也同时关系到这里所有人的生与死。 计神工心里这样想:“我绝不可以败,更不可以死,否则其他人也会完了!” 他这种想法,是伟大的,也是至勇至义的。 也正因为他有这种想法,所以这一战他必须相当谨慎,万万不容有失。 可是,他这种想法,却也令他陷入了险境。 真正牵制着计大师的,也许不是蓝衣蒙面人,也不是恨帝,而是银月夫人。 因为倘若不是银月夫人在这里,计大师早已向恨帝和蓝衣蒙面人出手。 但勿论怎样,计大师的形势,着实是殊不乐观的。 这一点,沈必理也已看出,所以,他不等形势再变,已挥剑加入战圈。 他一动手,对方穿黄衣、紫衣、青衣和杏色衣裳的杀手也一涌而至。 常挂珠睹状,自然也不肯闲着,于是一场混战终于在桃源驿里展开。 □□□ 沈必理带来的一批武士,他们的武功也相当不弱。 连沈必理都在拼命,这些武士当然纷纷亮出了兵刃,誓向强敌恶战到底。 岳小玉和小恶女站得极近,游出海也在侧边。 岳小玉担心豹娘子眼睛初瞎,会给敌人杀个措手不及,便对小恶女说道:“咱们三个紧紧护着豹姨,谁敢挨近过来,咱们就把他剁成肉酱!” 小恶女还没回答,豹娘子已嘿嘿冷笑道:“你少担心豹姨,多担心点自己好了。” 话犹未了,一个刀疤恶汉抡着一柄生锈大刀,没头没脑的向豹娘子直砸下来。 豹娘子听声辨影,反手就是一杖击向那恶汉的胸前,但她双目失明不久,单凭听声音揣测敌人的方位,实在是很靠不住的。 所以她这一杖去势虽快,但杖梢只能在那恶汉胸前擦过。 恶汉见她两眼巳瞎,这一杖又捏拿得不怎么准确,登时生了轻慢之心,冷不防小恶女从侧边杀出,一剑刺爆了他右眼。 岳小玉哈哈一笑,拍手叫道:“这一剑刺得好,最好连了的左眼也一并刺瞎,让他无法再欺负别的瞎子!” “胡说!豹姨不是瞎子!”小恶女尖叫起来,道:“她心明如镜,比谁都看得更深更远更清楚!” 岳小玉给她一骂,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是我一时糊涂,小恶女姊姊休怪!” 他把“小恶女姊姊”这几个字拖长来说,而且语气很是古怪有趣,小恶女虽在悲怒交集之中,却也不禁为之一阵失笑。 那恶汉给小恶女刺杀了一只眼,更是凶性大发,蓦地一招“杀气如山”,刀势凌厉十足地向小恶女直逼过来。 但他这一刀只攻出了一半,一根浑铁禅杖已直戳他的心窝。 是豹娘子出手杀了他。 恶汉中杖后痛苦地倒下,他临死前的一句话是“好凶辣的瞎婆娘……” 小恶女脸色煞白,不等他再说下去,又再伸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咽喉。 这时候,沈必理、常挂珠、白世儒、舒一照和鲍正行等人,已陷入了极艰险的苦战之中。 沈必理武功最高,而且又有倚马神剑在手,银月夫人碰上了他,自然不怎么好对付。 计大师本与银月夫人支手,见沈必理加入战圈,便悄然退了开来。 他不想随便杀人,尤其是女人。 所以,沈必理代他接下了银月夫人,计大师是很合意的。 他宁愿与恨帝和那个神秘的蓝衣蒙面人动手—— 第十六章 恨帝的眼在头罩下睁开了一丝窄缝。 他的声音听来懒洋洋的,但眼神却如厉电,他对计神工道:“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 计神工冷笑道:“什么秘密?” 恨帝道:“我的破绽。” 计神工道:“你是说,你武功的破绽?” 恨帝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计神工道:“你会向我说出来吗?” 恨帝道:“当然不会说,但你可以自己亲自去看破。” 计神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看得破?” 恨帝道:“当然有,只要你现在出手就行了。” 计神工道:“但我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绝对绝对不必要。” 恨帝的眼神有点讶异:“为什么?” 计神工道:“因为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破绽在什么地方。” 恨帝的眼收窄得更紧,声音中充满疑惑和不相信的意味:“有这个可能吗?” 计神工道:“这不是可能与不可能的问题,而是事情根本就是这样。” 恨帝笑了,他的笑声听来淡淡的,但却已隐藏着极可怕的杀机:“那么,你说说看,我的破绽到底在什么地方?” 计神工面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任何武功都有破绽,问题只在于多或少。” 恨帝又发出他那种充满杀机的笑声:“依你看,我的武功破绽在什么地方?”他已第二次重覆着这个问题。 计神工悠然一笑,道:“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还有头骨、肩胛骨,胸骨以至脚骨都是你的破绽。” 恨帝又笑了,他这次发出的是大笑:“原来是这样!” 计神工淡淡道:“本来就是这样。” 恨帝笑声倏止,冷冷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武功破绽在什么地方。” 说到这时,他早已运聚了全身内力,终于发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击。 这一击去势不快,却在眨眼间把计神工整个人笼罩在刀锋之下。 恨帝用的仍然只是那柄短小的飞刀,但这一次,他的飞刀并没有飞射出去,只是当作兵刃一般使用。 兵器之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能用越短兵刃的人,他的武功也一定越是非同凡响。 恨帝的武功,当然非同凡响之极了,所以,他手里的刀虽然又短又小,但杀将下的气势,却是有如重若万钧。 他一出手已把计大师“封住来打”! 但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风声。 风声簌簌,一闪即过。 计神工已在他眼前不见了。 恨帝猛然回首,终于他反手甩射出飞刀! 他射出的飞刀并不只是一柄,而是二十一柄。 谁也想不到他身上有这许多柄飞刀,更想不到他忽然一出手就同时射出了二十一柄飞刀之多。 飞刀如网,计大师的人已在网中。 没有人能从这种网里逃脱,除非那人可以变出妖法,把自己变成一阵风。 风可以从网眼里穿过,但即使如此,在这刀网背后,还有另一堵墙。 这一堵墙,是由恨帝毕生功力所凝聚出来的,虽然它无形无影,但却能阻挡人,也能毁灭人,即使来的人是一阵风,也得被这一堵墙堵住。 在这刹那间,恨帝已敢肯定,这个年劭德高的“鬼斧大师”计神工,这一次已到了非死不可的境地。 在他心目中,凡是自己一口肯定的事,结果都是一定必如他自己所料。 他从来也不认为自己错过一次。 所以,计大师这次必然非死不可。 可是,计神工没有死,而且还在恨帝的耳朵边轻轻叹了口气。 恨帝的所有一切动作,也在这一刹那间全部停止。 □□□ 飞刀如网,除了风之外,谁都不可能从这刀网里穿过。 计大师是人,他不是风,他当然也穿不过这张刀网。 但他却有能力把这刀网毁掉! 当那二十一柄飞刀所形成的刀网向他直罩过来之际,他立刻以极迅速的手法,从自己身上取出了一块又圆又滑的彩石。 彩石很漂亮,面上浮现着瑰丽有如晨彩的色泽,使人看来有着神为之夺,目为之眩之感。 但更令人夺神眩目的,却还是计大师破灭刀网的手法。 恨帝所发出的二十一柄飞刀,每一柄都已贯注着他毕生精血所疑聚的力量,就算是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和这些刀锋相撞,被撞毁被击碎的也一定是石块,而不是这二十一柄飞刀。 但计大师手里这一块彩石,却极邪门极邪门! 他竟然用一块美丽却笨拙的石头,把每一柄飞刀都震跌开去。 当这些飞刀“叮叮”连声跌落在地上的时候,每一柄飞刀都已折断,分成四十二截,零星地散落在阶砖之上。 但恨帝没有看见这些已被折断了的飞刀。 他只是“看见”由自己毕生内力所形成的“铁墙”,就在这一弹指之间给计神工完全“击碎”。 恨帝没有时间可以再发动抵挡,但即使有时间,他也无法可以抵挡得住。 “江湖四大师”之首的“鬼斧大师”计神工,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可以比拟。 在别人的眼里,计神工只是轻飘飘地在恨帝的身边掠过,只有极少数极少数武功深厚兼且目光锐利之辈,才会看得出,恨帝已给计神工的内劲摧毁了五脏六腑。 就在这时候,蓝衣蒙面人的声音响起来。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计大师,你果然真的已经老了,老了,太老太老了……” 而恨帝就在他说完这两三句话之后,颓然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恨帝死了。 这消息若传了开去,除了天恨中人不算,对于整个武林来说,都会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好消息。 现在,虽然消息并未传扬开去,但在桃源驿里亲眼目睹恨帝倒下去的人,都为之兴奋不已。 但计大师并不如此。 他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道:“恨帝?你们相信不相信他就是天恨帮里的恨帝?” 常挂珠首先叫了起来,大声道:“他当然就是恨帝!” 鲍正行却反问:“老大,你怎知道他一定就是恨帝?” 常挂珠道:“这死了的王八家伙自己承认是恨帝,当然就是恨帝了。” 鲍正行眼珠子骨碌地一转,道:“他若说自己是‘密底算盘’,那么他是否一定就是常挂珠?” “胡说!”常挂珠大皱眉头:“俺在这里,他怎会是你们的老大常挂珠?” 鲍正行吃吃一笑,道:“那也很难说的。” 常挂珠一楞:“什么很难说?” 鲍正行道:“说不定你这个常老大是假的,那么这个蒙头蒙脸的家伙反而可能真的就是常挂珠了。”他一面说,一面嘻嘻怪笑,冷不防给敌人一刀砍了下来,登时背上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直冒不已。 那人见一击得手,又想第二刀直刺过来,却给豹娘子从横里一杖杀出,把他的腰骨打得粉碎,立时惨嚎一声,身如软絮地倒了下去。 岳小玉见鲍正行受伤,不禁大是紧张,道:“鲍五老兄,这番又怎么了?” 鲍正行摸着鼻子,笑道:“死不了的。”他笑得轻松说得爽快俐落,但脸色却已一片苍白。 豹娘子立刻靠近过去,又取出了一瓶金创药,为鲍正行疗伤。 这时候,桃源驿中战斗暂时停止,大多数人的目光集中在计神工和那个蓝衣蒙面人的身上。 而计神工的目光,却也蓦地与蓝衣蒙面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你们是谁?”计神工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 蓝衣蒙面人干笑着,声音怪异而难听:“你认为我们是谁?” 计神工目瞳收缩,从地上拾起了半截飞刀。 他把这半截飞刀仔细端详了片刻,才道:“这是沈伯谭的飞刀。” “沈伯谭?”豹娘子脸色陡地一变,叫道:“使这飞刀的人,就是祁连山八曲洞的‘青炉老叟’沈伯谭么?” 计神工摇摇头,道:“他不是沈伯谭。” 豹娘子道:“不是沈伯谭又是谁?” 计神工道:“沈伯谭也算是个铸炼兵器的高手了,在五年前,他曾经为一个付得出三万两银子的人,铸造了三十二把飞刀。” 沈必理动容道:“三十二把怎样的飞刀?” 计神工把手里断折了的飞刀晃了晃,道:“就是这一种。” 沈必理吸了一口气,道:“是谁这么大手笔?” 计神工摇摇头,道:“叫他铸造飞刀的人,绝不是个阔绰的武林豪客,而是一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沈必理奇怪地道:“若是一个这样的人,又怎舍得花几万两银子来铸造这些飞刀?” 计神工道:“这人虽然付给了沈伯谭三万两银子,但等到他得到飞刀之后,却把沈伯谭满门老幼都一并杀了。” 沈必理悚然道:“为什么要把沈伯谭满门老幼诛杀?” 计神工道:“为了一只价值无从估计的‘铸铁青火炉’、六万二千两银子,还有无数奇珍异宝。” 沈必理睁圆了眼:“这岂不是强盗所为了?” 计神工道:“这人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强盗,也没有什么人知道他是个强盗,但他却是个比强盗还更不是人的卑鄙狗贼!” 常挂珠怒声叫道:“说了大半天,这狗杂种到底是什么人?” 计神工干咳了一声,缓缓道:“这人姓詹,詹木叶。” 群豪都是大为惊讶,豹娘子更是脸色森冷苍白得可怕。 只见她怒眉上扬,一双已没有了眼珠子的眼眶用力地睁大,声音更是颤抖得很厉害很厉害。 她忽然拉住了小恶女的手,嘶声叫道:“快带我到那恶贼的身边!” 小恶女道:“他……他已死了……” 豹娘子叱道:“别管他是死是活,先把我带到他身边再说。” 小恶女只得依了,但银月夫人却以银玉尺阻挡住,冷笑道:“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鲍正行虽然刚给人砍了一刀,但嗓子却还是又粗又响:“老妖婆,这乌龟猪卵臭蛋蒙头蒙脸,就算死了也得看看他奶奶的尊容!” 银月夫人才二十出头,兼且姿色撩人,但在鲍正行这张嘴里,却变成了难听之极的“老妖婆”,众人听了虽是大不以为然,但却也不禁为之一阵失笑。 银月夫人给他这么一说,当然是脸色煞白,登时为之恨得牙痒痒的。 舒一照见鲍正行说得兴起,自然也是不甘落后,闻言立刻紧接着说:“想那银月妖王丑陋不堪,他这个押寨夫人当然也漂亮不到什么地方去,唉!白三哥呀白三哥,到现在你大概应该知道吕足金这个‘江东老娘’实在不算怎么差劲了。” 银月夫人更怒,“刷”地一声,银玉尺挟着劲风向鲍正行和舒一照疾射过来。 但只听“叮”一声响,一把宝剑已把银玉尺挡了开去。 那是沈必理的倚马神剑。 银月夫人愤然更怒,银玉尺招式一展,转身改向沈必理急划了过去,这两人昔才已交手逾百招,此际又再酣战得难分难解。 小恶女却也机伶,趁势上前把“恨帝”的头罩一手扯开。 豹娘子急问:“蝶蝶,你看见这人的样子没有?” 小恶女点点头,道:“看见了。” 豹娘子道:“在他右耳之下,是不是有两块尾指般大小的青记?” 小恶女看了片刻,又更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是的!是的!” 豹娘子怆声叫道:“詹木叶啊詹木叶,报应终于来了!” 计神工沉声接着说道:“这奸贼害人无算,合该有这个令人拍掌称快的惨淡收场!” 小恶女瞧着詹木叶脸上充满惊骇,但却已完全僵硬的表情,她瞧了很久很久,才恨声咬牙道:“是他害了我爹?” 豹娘子悲声道:“不错,就是他!就是他这个丧心病狂的冷血禽兽!” 蓝衣蒙面人却在这时淡淡一笑,道:“人,已给计大师宰了,你们是否要把老詹的尸体抬出去鞭尸三百,方泄心头之恨?” 计神工不等任何人开口,已首先截然说道:“人一死,一切仇怨皆化轻烟,詹木叶是冷血禽兽,但我们不是!”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他。 蓝衣蒙面人“唔”一声,道:“老詹向来自视极高,而且自作主张冒认武林天帝,可说是罪有应得,该死之极。”他口中所说的“武林天帝”,也就是天恨帮帮主恨帝。 计神工干咳着,缓缓地道:“詹木叶背叛慕容老人,那才是真正罪有应得之处,想不到金殿桃源给他毁了之后,这奸贼仍然不肯就此罢休,还要连桃源金殿也想一并挑了,真是穷凶极恶,咄咄逼人得很。” 蓝衣蒙面人冷然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换上是我,也必然会继续穷追猛打,决不肯稍有点放松!” 计神工道:“尊驾似乎也是詹木叶那一伙的人?” 蓝衣蒙面人道:“詹木叶是我的朋友。” 计神工道:“既然是你的朋友,为何见死不救?” 蓝衣蒙面人不明的道:“何以见死不救?” 计神工道:“你应该知道,凭他的身手,无论如何都无法把我击败。” 蓝衣蒙面人淡淡道:“胜负本来就是兵家常事。” 计神工道:“但你也一定知道,这一战他若败了,也就一定会性命不保。” 蓝衣蒙面人的声音听来更是漫不经心:“无论是谁,总会有死亡的一天,他今天就算还可以活下去,迟早还是难免一死的。” 计神工冷冷一笑:“詹木叶交着一个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蓝衣蒙面人淡淡道:“但更有福气的人却还是计大师。” 计神工哼一声:“我又有什么福气可言了?” 蓝衣蒙面人道:“你最大的福气,就是能够死在这里!”说到这时,缓缓递出右手。 他的右手有刀,刀柄很长,足有二尺,但刀锋却才只有一尺六寸。 刀锋弯弯,刀光青青淡淡,仿佛带着一种令人感到苍凉的感觉。 计神工目光倏地大亮,失声道:“这……这是什么刀?” 蓝衣蒙面人道:“你应该知道的。” 计神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然良久才迸出了一句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说话:“老祖葬在什么地方?” 全场人都弄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但蓝衣蒙面人显然是例外的一个,他淡淡的回答着说: “湖底!” 计神工呆住了半晌,才喃喃地道:“很好,这是他五十年前的心愿……哈哈,那时候我们还很年轻,才只不过四十多岁……” 蓝衣蒙面人道:“你说知道我是谁了?” 计神工叹息了一声,道:“现在当然知道了,我上次看你的时候,老祖正在用鞭子打你的小屁股……” 岳小玉听到这里,不禁大是奇怪,忖道:“这蒙面人是谁?那‘老祖’又是谁?”正当他想得入神之际,计神工的手已缠住了蓝衣蒙面人。 计神工有-种绝技,叫做“大力折腰手”。 这是近距离贴身肉搏招式,一般武林高手根本不屑使用。 但计大师从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怎样,他做事只求实际,武功也是一样。 这一下“大力折腰手”,看是不怎么好看的,最少有几分市井流氓缠斗打架的意味,但在计神工手里施展出来,它的威力却是匪夷所思,更是莫能抵御的。 只见他身形一飘,一手搂前,不到眨眼间工夫已把蓝衣蒙面人缠制住。 计神工出手的姿势异常怪异,蓝衣蒙面人虽然手持长柄弯刀,却还是给他欺身攻了进去。 谁都想不到,计大师会用这种单刀直入的手法向蓝衣蒙面人进攻,但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却还在后头。 计神工一手搂住蓝衣蒙面人之后,全身衣衫突然高高隆胀而起。 蓝衣蒙面人虽然手里有刀,但他这柄怪异的飞刀却一直没有移动过。 他的两条腿似在地上生了根,他的手臂更像是完全僵硬了一样。 这算是怎么样的一位高手。 □□□ 计大师和蓝衣蒙面人的身子几乎有一大半以上是紧贴着的。 “大力折腰手”这一门功夫,计大师已使用过了无数次。 而他每次使出这一招的结果,都只有一个可能性。 从来没有人能躲得开他这一击,也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一击。 但计大师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 他的原则是:绝不向任何女子使用这一招。 即使不用这一招,他也绝少与女子动手,除非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那才另当别论。 但这一次,他虽然已使出了拿手绝技“大力折腰手”,但蓝衣蒙面人的腰骨并未立刻被折断。 他没有闪避,但却立刻全身运凝内力,来抗拒计大师这么一搂。 “一搂即折”这种必然会发生的情况,今次弗灵。 计神工知道劲敌来了,而且自己已陷入骑虎难下的险境。 只见计神工脸色胀得通红,搂着蓝衣蒙面人的右手粗了差不多一倍,桃源驿内所有的人,不禁为之看得眼睛发直。 过了片刻,蓝衣蒙面人的瞳孔,居然散出了阵阵淡淡的白雾。 岳小玉睹状,不禁大感奇怪,忖道:“我练习内功之时,偶尔也会练得头壳出烟,师父说这是内力充分发挥所致,但这蒙脸乌龟王八更加厉害,居然连眼睛也出烟了,真是他妈的挺够厉害之至!” 他再想深一点,却又觉得不是这样,“常听人说女人的眼睛有如汪汪春水,那也只是眼睛出水而已,决不会双目生烟吓死情郎者也。这蒙脸倒路尸杂种破壳乌龟王九蛋准是头顶出烟,但却因为头有罩子遮着散发不出去,所以才会从眼睛附近透散出来。” 他这种想法若直说出来,大多数人必然会认为无稽兼荒诞,但却偏偏给他猜中了。 只见计神工的衣衫越来越是高高胀起,而蓝衣蒙面人眼睛附近也有更浓更密的白雾散发出来。 这真是一幕奇景。 蓦地,计神工的衣衫,“必必剥剥”地爆裂开来。 而蓝衣蒙面人却双足直陷青砖之内。 岳小玉心中卜卜乱跳,心想:“上苍一定要千保佑万保佑,保佑计大师内力源源不绝,越战越强,把这个蒙面奸贼活活缠死才好……” 心念未已,蓝衣蒙面人突然“啊呀”-声直叫出来,身子接着向后凌空倒退,一直倒撞在石墙之上。 岳小玉心中大喜,叫道:“计老前辈果然神功盖世,厉害! 厉害!” 计神工仍然站在原处,听见岳小玉这么说,不由咧嘴一笑。 他这一笑,起初看来似乎十分愉快。 但接着,一幕令人惊愕,恐怖万分的事情发生了。 计神工这一笑,是名副其实的“裂嘴一笑”。 只见他嘴角咧开一笑之后,就一直向左右两边分裂开去。 然后,刺目的鲜血就从他裂开的面颊肌肉里汨汨地流了出来。 但计神工脸上的表情,看来仍然是在笑着。 他不是吐血,而是给蓝衣蒙面人的内功把面颊肌肉硬生生的震裂了。 岳小玉不由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气。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诡异可怖的情景。 不但他没有见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见过。 衣衫爆裂,那是不怎么重要的,但肌肉爆裂,而且还裂得如此深如此阔,那就十分十分可怕了。 但更可怕的事,还继续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当计神工的嘴已裂得比平时大一倍之后,他的脖子也相继地裂开了,那情形就像是有一团炸药藏在他的咽喉里,突然爆炸开来一样。 岳小玉看得连眼睛都直了。 他差点连站都没法子站得稳,而小恶女更是花容失色,当场晕迷过去。 岳小玉急忙将她扶住,叠叠叫道:“小恶女姊姊,小恶女姊姊……” 小恶女本来的确是晕迷了一阵的,但听见岳小玉的呼唤,很快便又悠悠转醒。 岳小玉扶着她之际,只觉得一种如兰似麝的香味,直扑入鼻,闻着登时为之浑身舒泰,直如走入了神仙境界一般。 但他这种感觉只是一闪即逝,他的目光很快又回转到计神工身上。 计神工已倒下,上半截身子肌肤,最少有一大半裂开,银眉白髯处处沾了血渍。 沈必理陡地发出一声狂吼,悲愤若狂地举剑向蓝衣蒙面人刺去。 一刹那间,剑气如虹,这一击似是具有玉石俱焚般的气势。 但银月夫人又倏地出手,把沈必理这一击接下。 这两人已三度交手,一直打得难分轩轾,但这一次却是形势忽变。 沈必理目睹计大师惨死,心中悲愤莫名,这一下出剑追击蓝衣蒙面人,可说是用尽了全力。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剑,想阻挡它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但是银月夫人还是不顾一切的扑前挡住。 她身形灵巧,武功极高,反应极快,照看应该可以把沈必理的剑挡住。 可是,突见半空之中精芒离合,沈必理手里的剑忽然向后折了回来。 这是诧异的一剑,也是愤怒的一剑。 这更是至刚至阳,无坚不摧的一剑。 银月夫人但觉沈必理这一剑破空生风,锐厉非常,但她手中的银玉尺也已贯足了内力,在这间不容发的搏斗里,实在不容她稍有半点怯畏之意的。 只要她稍有半点怯惧,倚马神剑就势必长驱直进,把她斩杀于剑锋之下。 两人终于硬拼了一招。 但这一招硬拼的结果,还是银月夫人败了。 她的银月尺再也抵挡不住这一剑之威,齐中给剑锋硬生生的劈开。 银玉尺从中一分为二,银月夫人的眉心也同时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一道口子并不长,只有三寸。 但杀人的武功,有时候根本不必在敌人的身上留下任何伤痕。 所以,这一道只有三寸长的口子,已绝对足够夺走银月夫人的性命。 □□□ 银月夫人死了,她至死也不肯相信,自己的银玉尺会给人齐中削开,自己的武功最后还是敌不过这粗汉子愤怒的一剑。 沈必理实在极愤怒、极愤怒! 计神工绝不是他的什么亲人,也不是他的长辈,但沈必理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 计大师并不是个神,也不是个完全完美的人,但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开始关心沈必理这个小孩子。 当沈必理还只有七八岁的时候,计大师已认识了他。 沈必理从计大师那里学到的第一件本领,并不是铸刀炼剑,也不是巧制工艺陶瓷,而是爬树。 世间上很多人都会羡慕飞鸟。 鸟之所以会被人羡慕,是因为鸟能飞,人却不能。 但在七八岁时候的沈必理,却并不羡慕飞鸟,他最羡慕的是猴子。 他羡慕猴子可以在树梢之间跳跃自如,更羡慕猴子可以随随便便一伸手便抓到了又熟又香甜的野果,所以,他决心要学会爬树。 但他自己学爬树,并没成功。 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须发灰白的老人,他才知道爬树的技巧是怎样的。 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唉!往事如烟,几十年前的小孩子,现在也已经两鬓微白,经历过无数风霜和险恶的波浪了。 老人直至在今天不久之前,他仍然活着,而且看来活得比任何人都更好。 但忽然间,这老人死了,他是江湖四大师之首的计神工,也是沈必理最尊敬的长者。 沈必理焉能不愤怒,他现在所发出的剑招又焉可跟刚才的剑招相比? 但银月夫人并不了解,所以,她只好败了,也只好死了。 江湖上的争杀,本来就是这样无情,说败就败,说死就死,当结果产生出来之后,就连神仙也无法再加以任何些微的改变。 □□□ 沈必理在狂怒中杀死了银月夫人,但却只是在她的眉心上划破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口子不长,但却比任何人想像中还要深。 深深的一剑,切断了银月夫人所有的生机,即使华佗再世以最快捷的时间加以抢救,也绝对无法可以起死回生的。 但沈必理要杀的人,并不单只这个女子。 他再挺倚马神剑,人剑合一形成笔直之势,全力怒袭蓝衣蒙面人。 这一剑劲力更凶,简直可说是有如雷行电闪,势无可匹。 蓝衣蒙面人却在这一刹那间笑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一笑的意思。 也没有人看见他怎样从沈必理的手里,把倚马神剑夺了过来。 沈必理只觉眼前一空,蓝衣蒙面人不见了,自己手上的倚马神剑也不见了。 然后,他就觉得脸庞有点发痒。 他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 他立刻用左手摸向自己的脸庞,而他这一摸之下,很快就在脸上摸着了几根细如牛毛的刺针。 这些刺针,当然就是淬上了剧毒的暗器! 就在这时,地道出口处忽然射出了一条灰色的影子。 影子来得极快。 那是一个灰衣老人,他来势极快极急,出手也是有如闪电一般。 豹娘乍闻风声掠动,早已喝了一句:“什么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闪电般出手,刹那间已点住沈必理七大穴道。 他点的是曲池、尺泽、地机、金律、鱼腰、内关及灵台诸穴。 岳小玉忽然惊喜地大叫一声:“义父,我在这里!” □□□ 岳小玉的义父,上天下地直至目前为止,只有一个,那便是江湖中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茹毛饮血鬼独夫”、“六亲不认断肠人”练惊虹。 练惊虹把血花宫交给了公孙我剑师徒后,便离开饮血峰东闯西荡,过着游侠般的生活。 绝少人知道他近来的行踪。 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在什么地方。 □□□ 练惊虹一出手,就已点住了沈必理七大穴道,但他此举并非是伤人,而是要救人。 沈必理怒击蓝衣蒙面人,他这一击换来的结果是,伤不了人,反而给蓝衣蒙面人用毒针暗算了一把! 斯时,练惊虹正从地道出口处冲出,刚好目睹这一击和沈必理面上被暗器打入时的情形。 没有多少人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沈必理如何被暗器射中。 但这情况,却已进入练惊虹的眼里。 这时,常挂殊也已掩护而至,叫道:“沈总调度,你的脸怎样?” 沈必理的脸已变成淡金之色,但他还在干笑着,嘿嘿的道:“只要不是唐门的毒针,就很难毒得死俺这一种人。” 常挂珠立时道:“这当然不是唐门的毒针。” 练惊虹却冷冷道:“你说错了,沈将军脸上的五枚毒针,名为‘唐断气’,正是唐门十七种歹毒暗器之一!” 常挂珠脸色倏变,接着额上大汗涔涔而下,仿佛中了毒针的人就是他自己。 豹娘子闻言,也是为之神情大变,不由颤声喝道:“这人是谁?” 练惊虹却冷冷道:“唐门暗器高手多多,但懂得使用‘唐断气’这种暗器的人,近三十年来只有两个。” 豹娘子吸一口气,道:“这两人又是谁?” 练惊虹道:“第一个是唐门外三堡的总管‘九手铁衣’唐孤雁。” 豹娘子道:“另一个人又是谁?” “另一个就是我!”那蓝衣蒙面人忽然含笑着开口:“我是‘萧索震天手’唐莫旋。” “唐莫旋!”常挂珠轻吼一声:“你为什么要陷害咱们?” 练惊虹沉声道:“这个你们不必问,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唐莫旋!” 众皆一愕。 蓝衣蒙面人干笑一声,道:“你怎知道我不是唐莫旋?” 练惊虹静静地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唐莫旋,因为这位唐二十三少爷已在上月给人杀了。” 蓝衣蒙面人道:“是谁杀了唐二十三少爷?” 练惊虹道:“是一个神秘的蒙面杀手。” 他缓缓地接着说下去:“唐莫旋是唐门近二十年以来,武功最不可思议,手段也最可怕的年轻高手,他生性沉默身材短小,但却胸怀大志,一直都想把唐门势力内外扩展,所以,他一出道江湖,首先就击溃了金枝寨、拜月堂、十六连环坞和中州东方世家第六代至第八代的高手。” 沈必理道:“唐莫旋这个人的名字属下也曾有所闻,这人的确远远超乎他的同侪,连唐老太爷也对他另眼相看。” 唐老太爷就是唐门主人,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但也有人说他不但活着,而且武功越练越高,其厉害程度巳不在长白山太乙真人之下。 更有一说,谓唐老太爷这二十年来,一直苦苦研创唐门新一代的武功,只要-旦大功告成,必将可无敌于天下! 亦有一说,谓唐老太爷虽然仍然活着,但却已心力交瘁,对武功之事再也没有兴趣,反而朝夕敲经念佛,就只差没有出家做和尚。 凡此种种传闻,不胜枚举,其中当然是谣传者多,真实者少。 但无论怎样,唐老太爷是当今武林中最神秘人物之一,乃是事实。 然而,不管如何,唐莫旋在蜀中唐门的地位,必然是十分重要的,否则,若单凭他的辈分而论资格,又几时轮到他来发号施令,带领唐门高手去击溃金枝寨、拜月堂等江湖组合。 但练惊虹却道:“唐莫旋死了,他是死在一个蒙面杀手手下的。” 他接着又道:“唐莫旋死了之后,身上所有的暗器,毒药和解药,都已给人盗走!” 蓝衣蒙面人听到这里,便“噫”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很有趣,”他目光四转,顾盼了很久才继续说下去:“你们听见了没有?练惊虹居然变成了一个伟大的说书先生,不过这种无聊的故事,就算是白痴也不会相信的。” 练惊虹瞳孔收缩,忽然伸手大喝:“把解药拿来!” 蓝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什么解药?” 练惊虹道:“‘唐断气’的解药?” 蓝衣蒙面人道:“既叫‘唐断气’,这种暗器又怎会有解药。” 练惊虹冷冷道:“唐门暗器,的确有几种是没有解药的,但‘唐断气’并不是那几种。” 蓝衣蒙面人道:“你倒知道得很清楚。” 练惊虹道:“我若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只怕早已活不下去。” 蓝衣蒙面人道:“实不相瞒,在我身上,也许会有‘唐断气’的解药,但却连我也不知道那一瓶是解药,而那一瓶却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说到这里,从怀里取出十几只细小的瓷瓶子,在练惊虹面前晃了晃。 练惊虹两眼一瞪,道:“这都是你从唐二十三少爷身上取得的药瓶?” 蓝衣蒙面人倏然道:“不错。” 练惊虹“唔”一声,道:“不管是毒药还是解药,都给我拿来。” 蓝衣蒙面人冷冷道:“凭什么?” 练惊虹道:“不凭什么,就只凭练惊虹三个字。” 蓝衣蒙画人咯咯一笑,道:“练惊虹,你这三个字吓倒别人,却还吓不倒我。” 练惊虹道:“我为什么要吓你?”接着随即注视蓝衣蒙面人的长柄弯刀。 蓝衣蒙面人问道:“你见过我的刀没有?” 练惊虹道:“从没见过,但却曾听人提起过一柄这样的刀。” 蓝衣蒙面人道:“这是什么刀?” 练惊虹道:“这柄刀的名字是‘冠王镇山刀’,它原来的主人,是‘死水湖老祖’秋火眉。” 豹娘子、沈必理听到这里,都为之惊讶不已。 “死水湖老祖”秋火眉是什么人? 岳小玉不知道,小恶女和游出海也同样不知道。 即使是“江东五杰”,也只有常挂珠常老大才听过“死水湖老祖”秋火眉从前的事迹…… □□□ 秋火眉现在若还活着,他最少已超过一百二十岁。 计神工在年轻时,曾与秋火眉一起闯荡江湖,更曾在一条几乎把秋火眉脖子挂断的绳索下,把秋火眉救了出来。 那一次,秋火眉是不想活了。 当年他不想活的原因有三。 第一、给朋友出卖,使他自创的帮会陷于崩溃境地。 第二、妻子一声不响,挟带私逃。 第三、活腻了,所以不想再活下去。 但结果他死不了,而且自此之后,“活腻了”的心情完全改变,变成“我要继续活下去”。 到了后来,秋火眉找到了一个令他自己感到很满意的地方住了下来,那便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一座湖泊“死水湖”。 古老相传,说死水湖从前是一对神仙居住的地方。 这对神仙一男一女,男的潇洒俊逸,女的眉月如画,美丽得就像是画上的美人儿一样。 这对神仙,本来过着恬静悠闲的生活,但有一个晚上,天宫上界忽然降下了两具比他们最少老了三千年的老神仙,说非要把这一男一女神仙分开不可。 但那一对年轻的神仙誓死不从,于是便和上界派遣下来的一对老神仙发生冲突。 这一次冲突,两个老神仙把年轻的女神仙带走了,但才上到半天,云层里忽然杀出了一条蛟龙。 这条蛟龙,原来就是年轻的男神仙所变,他用尽法宝,无论如何都要把女神仙抢回来。 结果,这对年轻的神仙,终于战胜了道行比他们高深得多的老神仙,但那男的神仙已筋疲力竭,而且受了极严重的创伤。 不久,年轻的男神仙沉进了湖底,他不再是法力无边的仙人,而女神仙也陪着他一起沉进湖底,有人说他们直到现在仍然活着,但也有人说他们已葬身在湖底之下,所以就把这一座美丽的而恬静的湖泊叫做死水湖。 □□□ 那一段神仙故事,既美丽又沧凉,但那终究只是虚无飘渺的传说而已。 但死水湖有一个“死水湖老祖”秋火眉,却是一件绝对真实的事情。 秋火眉,不是什么江湖名侠,甚至有许多人都不知道他这个人,或者是早已忘记了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但计神工认识这个人,却是超过了七十年以前的事。 练惊虹也没见过“死水湖老祖”秋火眉,但却总算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秋火眉已经死了,这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意外的事。 他毕竟已超逾了一百岁。 练惊虹也没有见过那柄长柄的弯刀。 “冠王镇山刀”并不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但它有它的特殊威力和杀气,当年秋火眉一直很少使用它,就是赚它太凶、太锋芒毕露。 但如今,“死水湖老祖”显然真的已经死了。 他临死之前的遗言,只有一个:“把我葬入湖底里!” 他只有一个弟子。 这弟子没有让他失望,老祖死后,果然被葬入湖底里,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钳制得住他这个弟子了。 □□□ 蓝衣蒙面人终于把套在脸上的头罩缓缓地除下。 沈必理陡地傻住。 小恶女看见他这副样子,便问:“沈总调度,你认识这个人?” 沈必理面上的神情又惊异又愤怒,他望着这张奸狯的脸孔,过了很久很久才说:“钟南超!是你!竟然是你!” 豹娘子听到这几句说话之后,差点脚步都站立不稳。 □□□ 有人以为钟南超死了,也有人以为钟南超给仇家逼得走投无路躲藏起来。 但真实的情况,却不是这样的。 钟南超没有死,也不是给仇家逼得走投无路,而是他出卖了金殿主人慕容老人! 计神工是知道“死水湖老祖”秋火眉有一个弟子,但却一直不知道,这个弟子居然就是有“小刀老侠”之称的钟南超。 “冠王镇山刀”是秋火眉的刀,秋火眉死后,这把刀也就成为了钟南超的刀。 但又有谁想得到,钟南超会潜入这里,而且一出手就把计神工那样的绝世高手杀了? 练惊虹目光收缩,忽然长叹一声,缓缓地问道:“秋老祖的绝艺,你学会了几种?” 钟南超傲然道:“你问得太多余,我根本不必回答。” 练惊虹道:“你以为已很足够了?” 钟南超冷冷道:“足够不足够,那是没有人做出正确结论的,总之,你们这一次有死无生,也就是了。” 练惊虹轩眉,道:“连我也有死无生吗?” 钟南超道:“自然不例外。” 练惊虹缓缓伸出了右手,冷然道:“你很有自信,但你若要得偿所愿,最少要先过得了我这一关。” 这两三句话,若是别人说的,大家可能只会当他正在放屁。 但这两三句话出自练惊虹那样的人口中,分量自然是大大的不相同。 只见他的手五指骈伸,看来就像是刀锋一样。 钟南超盯着这手掌,就像是盯着一条可怕的毒蛇。 每一个人都在屏息以待,想看看这两大高手怎样比拼。 但就在这时,钟南超眉毛一挑,道:“你是不是个小人?” 练惊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冷地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 钟南超道:“不是君子,并非等于就是小人。” 练惊虹双目冷冷的瞅着他:“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钟南超道:“只要不是小人,就决不会乘人之危。” 练惊虹不理会的道:“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钟南超道:“我已跟计大师比拼了一场,如今功力大大的打了一个折扣。” 练惊虹道:“所以,你不想打了?” 沈必理立时怒声道:“不能放过这奸贼。” 练惊虹没有作声,钟南超却淡淡地道:“‘唐断气’的解药,你们还想不想要?” “不要不要,”沈必理大叫:“俺只想要你的脑……”说到这里,忽然作声不得,原来已给练惊虹点了哑穴。 练惊虹望定了钟南超,声音平静地道:“不管你为人如何,你能在我面前这样,已经是相当难得。” 钟南超狡猾地一笑,道:“谬奖!谬奖!” 练惊虹道:“其实,我没有一定要杀你的理由,而且为了沈总调度的性命着想,我更加非要顺着你的意思去做不可。” 钟南超淡淡地道:“练老宫主若真的跟我较量,钟某也自然唯有舍命相陪。” “不!”练惊虹道:“我怎会跟你动手?” 钟南超道:“为了解药,你忍让一点,那是相当明智的。” 第十七章 练惊虹又伸出了他的手:“好了,把‘唐断气’的解药拿来!” 钟南超道:“且慢!” 鲍正行看得大大的不是味儿,忍不住大声骂道:“臭乌龟,你又有什么鬼花样了?” 钟南超道:“要解药,还得依我一个条件。” 练惊虹道:“你说。” 钟南超道:“把小恶女交给我。” 练惊虹“哦”一声,道:“谁是小恶女?” 小恶女立时站了出来,昂首叫道:“我在这里,我就是小恶女。” 练惊虹注视着她看了半天,才道:“小恶女?你很凶恶吗?” 小恶女还没有回答,岳小玉已抢着道:“不是的,她只是有时候脾气坏一点而已。” 练惊虹倏地喝道:“住嘴!我问的是她,可不是你!” 但他骂了一阵之后,旋即又笑了笑,道:“怎么啦,你有宫主不做,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岳小玉一拍胸口,道:“谁说我现在不是血花宫宫主?除非是义父不要我干,我才不干,否则就算天崩地裂鸡飞狗走王八蛋跳河,小岳子还是一力担承到底,决不怯场有负您老人家的错爱!” 练惊虹哈哈一笑,道:“说得好!不愧是鬼独夫、断肠人的干儿子。”目光一转,又盯着小恶女的脸庞,道:“你父亲呢?” 豹娘子立刻代为回答:“已遭奸人所害。” 练惊虹目光一沉,道:“这小恶女之父,莫非就是慕容老人?” “正是。”豹娘子悲怆地道:“小恶女原本叫慕容蝶蝶,但却在逃避仇家追杀之际害了一场大病,以致完全丧失了记忆能力。” 练惊虹叹了一口气,道:“这真是福无重至,祸不单行。” 豹娘子咬紧牙龈,道:“这姓钟的恶贼枉具侠名,原来暗地里却是这般人物,真是不杀不快!”说着,把铁杖往地上重重顿了一下。 钟南超嘿嘿干笑两声,道:“这只怪慕容老人一直妄自尊大,根本就没有把老夫当作是一个真正的朋友看待。” 豹娘子怒道:“我家主人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 钟南超平淡地道:“在别人眼里看来,他对我这个钟庄主的确是情至义尽的,但不知怎样,我总是觉得他这个人很不顺眼……” “你在嫉妒他!”豹娘子呼叫着,声音听来十分凄厉:“你一直都在嫉妒他,因为无论你怎么苦干,到头来还是比不上我们家主人,所以你勾结詹木叶和韦难追这些江湖败类,要把金殿桃源和桃源金殿都吞噬掉!” 钟南超再深沉,听到这里也不禁为之面色骤变起来。 豹娘子还想继续说,但练惊虹却道:“够了,对于这样的人,再数说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的。” 钟南超冷冷道:“你们若说够了,就请把小恶女交出来。” 岳小玉立刻拦在小恶女面前,怒道:“胡说,谁要动她,先得把我杀了!” 钟南超哂然一笑,面上已恢复原来模样:“看不出你年纪小小,原来却是个多情种子。” 岳小玉脸上一红,小恶女的脸更是胀红得十分厉害。 只有一个人的脸立刻变得苍白起来,那便是站在小恶女背后的游出海。 □□□ 沈必理中了“唐断气”,这种歹毒的暗器,形势显然十分不妙。 钟南超把握着这一点,希望可以把劣势扭转过来。 练惊虹的突然出现,对他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挫折。 计神工虽然辈分比练惊虹还高,但若论到武功,却以后者更高,而且杀人的手法也更残酷得多,可怕得多。 即使没有和计神工硬拼了一场,钟南超也不敢跟练惊虹正面交锋,展开拼搏。 但他却是个极贪婪的人。 他不但要全身而退,还要在撤退之前,把慕容老人唯一的女儿也一并带走。 小恶女是留不得的。 斩草务必除根,否则迟早将会成为心腹大患。 “只要小恶女跟我走,‘唐断气’的解药立刻双手奉上。”钟南超这样对练惊虹说。 练惊虹笑了,而且好像很欣赏钟南超这一个人。 过了半晌,练惊虹才说道:“你不是说过,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瓶是解药的吗?” 钟南超眯着眼睛,道:“你会相信吗?” “哼!当然不相信。”练惊虹嘿嘿冷笑着道:“你是老狐狸,但我却是个狐狸祖宗!” 钟南超干笑两声,隔了片刻才道:“我既用得了‘唐断气’这种暗器,当然也有把握可以解除这种暗器的剧毒。” 练惊虹淡淡道:“所以,我若要挽回沈必理的性命,就一定要跟你合作了?” 钟南超道:“是的。” 练惊虹道:“但我怎能信得过你这种人?” 钟南超道:“但你已别无选择余地了。” 练惊虹眨了眨眼睛,道:“你以为真的这样吗?” 钟南超道:“是的。” 练惊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钟南超瞳孔突然收缩,因为他已察觉到一股可怕的杀气,正从练惊虹眉睫间传了出来。 岳小玉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响起:“无论是谁想要威胁本座的义父,都是愚不可及的大笨蛋……” 鲍正行紧接着道:“现在这个不是大笨蛋,乃是老笨蛋!” 钟南超本不想出手,但到了这时已无法再按捺下去。 他终于一刀劈出。 “冠王镇山刀”不是寻常的刀,他这一刀劈出去,刀风便已卷起了练惊虹的衣衫。 好威势的一刀。 但如此威势的一刀,除了卷起练惊虹衣袖衫角之外,并未能使这位“茹毛饮血鬼独夫” 构成任何伤害。 但钟南超一刀不中,第二刀已把招式全改。 他把攻击力集中在刀柄之上,由刀柄发出连串凌厉袭击。 只见刀光闪动,长长刀柄也急速抖摆不已,其动作简直快得令人目眩眼花,大有“见刀不见人”之惊叹。 转瞬间,钟南超已攻出了二十九刀。 这二十九刀,无论是由刀锋扫出,或者是用刀柄急刺急戳,都是气势纵横,兼且迅奇、辛辣、诧异、多变。 刀气、刀光、刀风完全笼罩了练惊虹,也遮掩着旁观者的每一只眼睛。 豹娘子虽然看不见,但单是用耳朵去听,便已听得为之心惊胆颤不已。 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大仗大阵的妇人了,但钟南超的刀法,仍然使她“听”得脸色骤变。 便在这时,只听见练惊虹的声音忽然缓缓地响起,虽然刀风呼啸,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可闻:“你若在内劲充沛之时,这二十九刀最少有三刀可以把我逼到死角,到那时候,只要我稍有半分疏忽,你就有可乘之机了。” 岳小玉立刻哈哈一笑,紧接着道:“但现在嘛,义父已稳操胜券,而你这个假仁假义的老王八,命中注定就此完蛋可也!” 语声甫落,钟南超忽然把“冠王镇山刀”飞卷射出,刀锋刀柄俱有如狂飙般向练惊虹急罩而下。 在惊涛骇浪般的刀影下,练惊虹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真是好刀法……”这是练惊虹对钟南超所下的评语。 □□□ 江湖上,也许只有极少数极少数人知道钟南超懂得用刀。 尤其是这一把“冠王镇山刀”。 即使是计神工能够复活,他若再遇上钟南超这几下刀法,结果也是只好再死一次。 练惊虹称赞钟南超好刀法,全属由衷之言。 但若单靠好刀法就想杀掉练惊虹,那是梦想。 除了刀法好,还得要兼备深厚浑雄的内力,才有机会攻破练惊虹的防卸。 钟南超的内力,虽然实在已经很充沛很厉害了,但在练惊虹眼中,那是绝对不足够的。 最少,想杀练惊虹这位“茹毛饮血鬼独夫”,还不足够。 所以,练惊虹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扬了扬袖,那脱手射出的“冠王镇山刀”立刻就“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跌了刀不打紧,最令人吃惊的,就是这一把长柄弯刀这么一跌之下,刀锋立刻就片片碎裂了开来! 好猛厉的内力! 刚易折,刀锋之碎、断,往往皆由此而起。 若是换上别人,就算不心痛死了,也最少会为之一阵错愕或者是有所惋惜。 此乃人之常情,不足为异。 但钟南超不是常人,他对“冠王镇山刀”之碎裂,一点也没有诧异,更无半点可惜之叹。 刀锋一碎裂,他的人已向后倒飞,而且左掌以极奇幻极怪异的姿势,从右下角斜向上突袭小恶女小腹。 这人真凶狠! 他怎样说也决不肯放过小恶女。 眼看小恶女已难逃劫数,忽听一声怒叱:“可恶!” 接着,一条细细金练立刻就缠住了钟南超的脖子。 在此同时,钟南超的左掌也已劈中了一个人的小腹。 这人“啊呀”一声大叫,接着就说:“本座这番完蛋大吉也!” □□□ 挨了钟南超一掌的人,并不是小恶女,而是突然闪身挡驾而来的岳小玉。 他这一挡,不但小恶女想不到,旁人想不到,就连岳小玉自己也想不到。 他为什么要为小恶女挨这一掌? 是出于“护花之心”?还是“不能见死不救”?又抑或只是出于“一时冲动”呢? 岳小玉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脚步,就在刹那间忽然移动了,而且移动得极快,连身形也是怪异之极。 其实,这就是公孙我剑传授给他的轻功身法。 但平时虽然不断锻炼,但却从来没有真真正正把这些身法功夫使用出来。 可是,他现在一下子就把师父所授的轻功身法闪电般,但却不是用来对付敌人,而是“不明何故”忽然跑去代替小恶女挨了钟南超一掌。 中掌之后,他大叫一声,然后就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小恶女脸色煞白,急忙扶着他,同时不断叫唤:“小岳子! 小岳子!” 岳小玉已闭上眼睛,既没有半点反应,更没有开口,看来好像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钟南超却仍然站在岳小玉的面前。 他两眼怒凸,舌头伸出,一张脸已变成了紫蓝之色。 那条细细的金炼,仍然紧紧缠绞着他的脖子。 这是练惊虹的拿手绝技“金钱吊芙蓉”! 就是这么一吊,把钟南超整个人的魂魄都吊出了七窍之外。 钟南超死了。 他死前一击,击中了岳小玉,这一击是否会把岳小玉送到西天极乐世界去? □□□ 岳小玉没有被送到西天极乐世界,他只是被送进小恶女温暖柔软的怀里。 小恶女扶着他的时候,他看来已全身无力,脸上的表情好像快要咽气了。 但实际上,他的头脑还很清醒,他甚至可以听见小恶女胸膛上传过来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得很快,而岳小玉倚在她的怀抱里,心跳速度也自然不会慢了。 “这一掌打得真是妙哉!”岳小玉心中居然还在暗暗感激钟南超。 但小恶女只是扶了他一阵,常挂珠和舒一照已围了上来。 常挂珠首先道:“小恶女气力不够,扶着岳宫主只怕有欠稳当。” 舒一照冷哼一声,道:“你说话太光棍了,何不直接了当,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该由咱们来照顾岳宫主,才最恰当?” 小恶女又急又怒,便骂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绊嘴!” 常挂珠摸了摸鼻子,道:“小恶女骂得甚是,赶快救人要紧。” 说着,便待伸手把岳小玉抱起来。 岳小玉一听见常挂珠要抱起自己,立时跳了起来,大声道:“老子没事了,啧啧,只是这么一掌,直如蚁咬蚊叮一般,又那里伤得了血花宫宫主?” 常挂珠大喜,咧嘴笑道:“岳宫主练功有成,真是苍天有眼。” 舒一照接道:“何止有眼,简直是眼、耳、口、鼻样样都有了!” 岳小玉拍了拍胸膛,大步向钟南超那边走过去,只见钟南超仆倒在地上,面目狰狞可怖,呼吸早已中绝。 岳小玉见他死得如此恐怖,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但接着却又笑了一笑,对练惊虹道:“义父,这一招叫什么名堂?” 练惊虹淡淡一笑,道:“若论到名堂,就跟你的大宝号差不多了。” 岳小玉大奇:“又怎会和我的名字有相干了?” 练惊虹道:“因为这一招的名堂,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很有点儿娘娘腔的味道。”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这倒有趣,不知道它实在怎样叫法?” 练惊虹道:“金线吊芙蓉是也!” 岳小玉“哦”一声,道:“原来如此,这名堂倒也很贴切。” 练惊虹道:“所差者,就只在于这次吊的不是什么芙蓉,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吃人魔鬼。” 岳小玉道:“义父要吊者,正合该是此等凶神恶煞!” 练惊虹道:“只吊死一个,那是没有什么大用处的,须知天恨帮中,还有无数此等吃人魔。” 岳小玉道:“但杀一个少一个,而且义父若不及时赶到,说不定小岳子如今已在这大恶人手里。” 练惊虹道:“若想不给这等恶人欺负,非先要练好武功,才是最好办法。” 岳小玉道:“义父说的甚是,小岳子以后一定会好好记住。” 常挂珠却忧形于色,对练惊虹道:“沈总调度中了‘唐断气’这种歹毒暗器,该当如何是好?” 练惊虹道:“先给他服下一颗‘不变不惊不死丸’,然后送他到蜀中唐门,去找唐老太爷亲手为他疗伤治毒。” 他说来话声平淡,就像叫人到酒铺里去打两斤酒回来一般。 但众人一听,都是不禁为之一愕,心想:“唐老太爷是什么来着?他会随随便便就给沈必理亲自疗伤治毒吗?” 但岳小玉问的却是:“什么叫‘不变不惊不死丸’?” 练惊虹淡淡道:“不变不惊不死丸,就是不变不惊不死丸,总之,只要沈总调度服下这种药丸,在三个月之内,他就绝对不会因为毒发而死掉。” 小岳子有点明白啦!岳小玉兴奋起来,拍掌笑道:“总之,沈总调度有救便是了。” 常挂珠却问:“谁把他送到唐门?” 练惊虹道:“最好就是你们。” “我们?”常挂珠吃了一惊:“你是说咱们江东五杰?” 练惊虹悠然地点点头,道:“正是诸位!” 舒一照立时摇头不迭,道:“不行!一千-万个不行!”练惊虹盯着他:“为什么?” 舒一照道:“这里形势吃紧,咱们又岂可一走了之?” 练惊虹冷冷一笑,道:“你说这里情形吃紧,那么沈必理这条性命难道是一点也不重要了?” 舒一照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练惊虹道:“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 舒一照道:“这个什么钟南超身上,不是有十几瓶药吗?” 练惊虹眨了眨眼,忙问道:“是又怎样?” 舒一照道:“俺相信,其中一瓶,必然是‘唐断气’的解药。” 练惊虹淡淡道:“就算你不说,这里人人都知道,但那又怎样?” 舒一照道:“那就容易办了,只要把解药找出来,直接了当为沈总调度治毒疗伤便可。” 练惊虹“噢”一声,道:“你说得真是很简单,但老夫真是很想知道,他身上那十几瓶药,那一瓶才是‘唐断气’的解药?而且使用的分量和方法又是怎么样的呢?” 舒一照楞住,立时张大了嘴巴,但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练惊虹叹了口气,又缓缓地接道:“其实,钟南超这个混帐王八,是万万不能加以轻信的,无论他怎样说,你们都千万不能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以至任何一个字!” 舒一照无言以对,只得苦着脸,对常挂珠道:“咱们真的要往蜀中去吗?” 常挂珠反问道:“你害怕唐门的家伙吗?” 舒一照道:“怕是假的,但这些姓唐的家伙,个个都很懂得用毒,真是他妈的防不胜防!” 常挂珠冷冷道:“那又怎样了?总不成天下间所有的人都给他们毒死了?” 舒一照道:“这么说来,老大也主张咱们送沈总调度到唐门,去找唐老太爷了?” 常挂珠道:“俺为什么要反对?但最重要的,还是咱们若把沈总调度带到蜀中唐门,唐老太爷肯不肯出手救人?” 练惊虹道:“他不会不肯。” 常挂珠一愕,半晌才道:“俺常听人提及,唐老太爷面冷心冷,若要他救人,只怕太不容易。” 练惊虹道:“倘若只是你们几个去,当然很难见得着唐老太爷。” “唉!”常挂珠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连见都很难见得着,别的事情还提来作甚?” 练惊虹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枚木牌,道:“拿这个去。” 常挂珠接过木牌,前前后后看了大半天,不禁啧啧称奇,道:“这算是什么东西?” 练惊虹道:“这是令牌,一个代表着极高权力的令牌。” “是血花宫的令牌?” “非也。” “难道是唐门的令牌不成?” “那也差不多了,”练惊虹淡淡道:“只要你们带着这令牌,唐老太爷决不会为难诸位,而且还会有求必应。” “什么?有求必应?”舒一照笑道:“那么咱们去唐门求亲行不行?听说唐门的唐十三小姐唐汀,是个绝顶出色的美人儿!” 练惊虹道:“唐汀不但是个出色的美人儿,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女,你若不怕,大可去试一试,说不定唐老太爷听见有人要娶他这个孙女儿,马上就会答应,亦未可料。” 舒一照舌头一伸,吃惊地道:“如此魔女,还是不敢恭维也矣。” 常挂珠道:“练老宫主若非要咱们去蜀中一趟不可,咱们自然不会拒绝,但未知沈总调度意下如何?” 沈必理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给练惊虹点住了哑穴,是以一直作声不得。 岳小玉忽然板着脸孔,一本正经地道:“这椿事,问问本座可以!” 练惊虹见他这么说,已然心中有数,立刻解开了沈必理的穴道,微笑着道:“你且听听岳宫主如何处置。” 沈必理踌躇了半刻,欲言又止。 只听见岳小玉淡淡说道:“沈总调度,本座的命令,你依不依?” 沈必理愕住,隔了半晌才道:“宫主有命,属下纵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岳小玉干咳了一声,“唔”了一下才缓缓地道:“沈总调度愿意听从本座的命令,本座自是十分高兴的,但就是只怕沈总调度口是心非,那便呜呼哀哉,悲兮苦兮,神经兮兮之至!” 众人闻言,无不为之失笑,岳小玉脸色却倏地一沉,作其愤怒之状,道:“这有什么好笑?”此言一出,笑声立止。 岳小玉环顾四周一眼,才接着道:“沈总调度,本座如今要下的命令,就是要你马上跟着江东五杰,前往蜀中唐门找寻唐老太爷。” 沈必理刚刚想说话,岳小玉已然叱道:“斗胆,你敢不从吗?” 沈必理给这个年纪小小的岳宫主弄得头晕转向,只得恭声说道:“宫主有命,属下焉敢不从。” 岳小玉道:“既不敢不从,又何必还说这许多废话,速速前往可也。” 沈必理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 常挂珠等护送着沈必理走了。 这桃源驿位处于极神秘地带之中,要进来绝不容易。 但在豹娘子指引下,他们要离去却是易如反掌之事。 对于桃源驿,豹娘子自然绝不陌生。 但继续进入桃源金殿,那就不怎么容易了。 幸好豹娘子对这附近环境异常熟悉,所以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一道暗门。 这道暗门,是在桃源驿外一丛灌木丛后面的。 但暗门启开后,里面居然钻出了一群不要命的人! □□□ 不要命的人,不要命的武功。 豹娘子首当其冲,差点给一根钢矛刺中,但却给练惊虹闪电出手,一下子就把钢矛抓住。 但抓住钢矛,并不等于制服了使用这根钢矛的人。 这人身高八尺,一貌堂堂,看来颇有大将之风。 虽然他这一矛给练惊虹抓住,但他一点也不慌乱,只是用力一抖,居然就把练惊虹的手震开。 练惊虹也没想到,这暗门打开后,首先杀出来的一个人,竟然是内力湛深的一位高手。 这大汉手绰钢矛,一击未能得手,也是心中骇然,喝道:“来者何人?” 练惊虹冷冷道:“这句话,正是老夫要问的。” 大汉喝道:“守殿大将军方六鼎!” 练惊虹一怔,豹娘子已立时叫道:“是方六哥么?我在这里!” 方六鼎听见这声音,不禁为之一怔,再看看豹娘子,更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豹娘子,你的眼……” 豹娘子长长吐出口气,道:“真的是方六哥,那好极了……” 方六鼎却仍然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追问豹娘子:“你的眼呢?” 豹娘子却笑了笑,回答道:“我有没有眼睛,那是半点也不重要的,你从来也不是个婆妈的人,这件事你别再苦苦追问好不好?” 方六鼎虽然满腹疑团,但见豹娘子这么说,也就只好暂时忍耐着。 本来,那道暗门一打门,立刻就有一群亡命武士杀将出来的,但这些人一看见豹娘子,便都纷纷住手,没有继续向练惊虹等人展开拼命袭击。 岳小玉吸一口气,忍不住问豹娘子:“豹姨,在这暗门后面的,又是些什么地方?” 豹娘子道:“那是另一条地道。” 岳小玉皱着眉,道:“这附近有很多这样的地道吗?” 豹娘子淡淡一笑,道:“最少比你想像中还要多得多。” 岳小玉“啊”一声,道:“这就妙得紧了,万一跑错了地方,钻错了地道,那将会怎样?” 豹娘子道:“一辈子都在地道里,永远也跑不出来。” 岳小玉吃了一惊,道:“这就不怎么好玩了。” 豹娘子道:“当然不好玩。” 练惊虹道:“现在也不是玩耍的时候,看情况,恨帝就是主谋。” 岳小玉一怔:“什么主谋?” 练惊虹道:“已经吞掉金殿桃源的人,是恨帝,现在想连桃源金殿也一并吞掉的,也是恨帝。” 岳小玉怒道:“好可恶!” 练惊虹接着道:“你也不是同样可恶吗?” 岳小玉讪讪一笑,道:“小岳子又有什么地方可恶了?” 练惊虹道:“你若不可恶,也不会从饮血峰跑到这里来!” 岳小玉连忙大叫“冤枉”,道:“这不关我事,是师父想到处逛逛,所以小岳子才陪伴着他老人家离开血花宫的。” 练惊虹淡淡道:“但你师父呢?他怎么不在这里?你陪着的到底是小恶女还是令师尊公孙我剑?” 岳小玉干咳一声,道:“这是事情变化得令人难以想像的结果。” 练惊虹道:“你师父呢?” 岳小玉摇摇头,道:“不见了,也可以说是暂时失散了。”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真是一对胡天胡地的师徒。” 方六鼎手执钢矛,到这时忍不住又问了一声:“这位老丈功力湛深,鄙人好生敬佩,未知前辈怎样称呼?” 练惊虹望了他一眼,却反问:“你姓方?” 方六鼎道:“正是。” 练惊虹道:“江湖上有五位钢矛的高手,武林中人称之为‘田邱五矛’。” 岳小玉一怔,道:“何谓之‘田邱五矛’?” 练惊虹道:“因为这五人,两个姓田,三个姓邱,所以就有这种称呼了。” 岳小玉这才明白,但旋即又道:“怎么没有一个姓方的?” 练惊虹道:“‘田邱五矛’的师父,就是姓方的。” 岳小玉“哦”一声,道:“原来方六鼎就是他们的师父。” 练惊虹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位方兄年纪只有四十左右,比起‘田邱五矛’任何一人都还要年轻,又怎会是他们的师父?” 岳小玉道:“但江湖中师父比徒弟年轻的事例,却也不少。” 练惊虹道:“这种事情虽有,但却只是绝无仅有的,作不得准。” 岳小玉道:“那么这位方大哥又是何方神圣?” 练惊虹道:“我也不怎么清楚,但你可以现在问个明白。” 方六鼎神情肃穆,道:“在下先父,也正是‘田邱五矛’授业恩师。” 练惊虹哈哈一笑,捋须朗声说道:“虎父无犬子,‘矛王’方恒山之子,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 方六鼎目光一闪,道:“莫非这位老丈,曾与先父相识多年吗?” 练惊虹道:“多不敢说,四十五年以上,总是少不了的。” “四十五年!”方六鼎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来,这位老丈莫非就是血花宫主练老先生吗?” 练惊虹“呵呵”一笑,回答道:“老夫正是练惊虹,但却已不是什么血花宫宫主。” 方六鼎又惊又喜,急忙翻身就拜:“小侄方六鼎有眼不识泰山,尚祈练伯父切莫见怪!” 练惊虹笑声更是响亮,连忙把方六鼎扶起来,道:“老夫是鬼独夫,断肠人,可不是武林中的什么泰山北斗。” 方六鼎忙说道:“不!先父在世之日,时常提及练伯父为人,他老人家曾说过:‘练宫主虽负魔名,实乃真正之江湖大侠。’” 练惊虹“啧啧”连声,摇头不已,道:“令尊对老夫很好,那是无庸置疑的,但这等过分褒扬之语,老夫却是无法接受。” 方六鼎说道:“练伯父从不沽名钓誉,兼且具有横眉冷对千夫指之气概,试问环顾当世武林中,又有几许高人可及得上呢?” 练惊虹叹息一声,道:“方贤侄,这等说话,若给旁人听了,只怕会引起不满呢!” 方六鼎道:“晚辈只是依据实情直说,可不是故作恭维。” 练惊虹干咳两声,道:“目下金殿之内情况怎样了?” 方六鼎道:“金殿无恙,但桃源驿以至李不不那一边,却已一度落入天恨帮掌握之中。” 练惊虹道:“不错,而且李不不已给杀了。” 方六鼎闻言,脸色又是一阵煞白:“恨帝咄咄逼人,此仇此恨,咱们是非报不可。” 练惊虹道:“慕容老人遇害之际,你这边情况怎样?” 方六鼎道:“一切如常,但消息传至之后,自然难免掀起轩然巨波。” 练惊虹眼色微变,道:“是否有奸细潜伏?” 方六鼎道:“练伯父说对了!” 练惊虹道:“奸细是谁?” 方六鼎道:“曾晚庄、邵小缺,崔一伶。” 练惊虹愤然道:“这三人,都曾蒙受慕容老人大恩!” 方六鼎愤恨的说道:“但这三人恩将仇报,差点把桃源金殿双手奉送给了恨帝。” 练惊虹道:“后来怎样?” 方六鼎道:“这三人图谋不轨,但最后却还是逃不过慕容阿欢的眼睛。” “慕容阿欢?”练惊虹一怔:“谁是慕容阿欢?” 方六鼎道:“慕容阿欢本来是叫阿欢。” 岳小玉道:“阿欢和慕容阿欢之间又有什么分别?” 方六鼎道:“阿欢本来只是一个孤儿,他只有名字,没有姓氏,后来,我们的老爷子把他带回来,不但传授他武功,也给他赐与姓氏,所以阿欢就变成了慕容阿欢。” 练惊虹目光闪动,道:“慕容阿欢是个怎样的人?” 方六鼎道:“他现在只有二十八岁,为人聪明果断,对老爷子绝对忠心。” 练惊虹道:“是他揭穿了曾、邵、崔三人的阴谋?” 方六鼎点了点头,道:“是的。” 练惊虹道:“后来又怎样了?” 方六鼎道:“慕容阿欢出手杀了这三个叛徒!” 练惊虹道:“他现在怎样?” 方六鼎黯然道:“重伤之中,看来已很难再活到明天。” 练惊虹凝注着自己的手,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他才二十八岁,怎可以就此死掉?” 方六鼎沉声道:“慕容阿欢和那三个叛徒的决战,极其惨烈,阿欢虽然最后还是获胜了,但却一直陷入苦斗之中。” 练惊虹神色凝重,道:“他的伤势是怎样的?” 方六鼎道:“脸中一刀、背中两剑,小腹间直到现在还插着一把曾经断折了的匕首。” 练惊虹长长的吸了口气,道:“崔一伶外号‘短再短’,他用的武器,就是‘鹿谷天师’钟北凡在三十年前铸造的‘半截铁匕首’。” 方六鼎道:“这匕首虽然只有半截,但却还是很要命的武器。” 练惊虹道:“早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很想看一看这把奇怪的匕首。” 岳小玉抬起头望着他,道:“现在是不是时候?” 练惊虹道:“但我现在最想看的,已不是这把匕首,而是匕首插着的那个人慕容阿欢!” 豹娘子一直没有开口,但等到练惊虹说到这里,她脸上的肌肉忽然抽搐得很厉害。 “阿欢受了伤!而且是重伤!”她心里在狂喊:“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不能受伤,更不能死,万万不能这样!” 但她这些“叫喊”,尽是在心里激动地“叫喊”着,并没有从嘴里直接叫了出来。 但每个人都可以看见,她现在的脸色极其难看,而唯一看不见的,就只有她自己。 岳小玉心中嘀咕着,忖道:“阿欢是什么人?豹姨为什么这样关心?这样紧张呢?” 他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但他知道,这事迟早都会水落石出的。 □□□ 暗门之后,又有地道。 这些地道,每隔不远就有岔道出现,倘若不懂得怎样走法,就算八百岁不死,只怕还是永远走不到出口。 但在方六鼎带引之下,他们走得很顺利,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已来到了地道出口之处。 这地道出口之处,是一个很黝黑的洞穴。 方六鼎道:“只要再向前走五六十步,就可以看见桃源金殿了。” 但就在这时,走在最后排的游出海忽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大家就看见一团紫色的火焰,直向众人怒射而来! “是‘火魔’金赤烈!”方六鼎倏地怒叱起来。 练惊虹却摇了摇头,道:“来的不是金赤烈,若是金赤烈,射过来的就决不只是一团火,而是最少十一团以上!” 他的判断没有错。 江湖上有一个擅用火器的魔头金赤烈,但现在来的并不是这个人。 但不管这人是谁,练惊虹决不容他在这里放肆。 他首先把游出海揪开,继而“呼”声一掌向前推去。 他这一掌用了七成内力,掌力之强,简直有摧山撼地之势。 这时,第二团紫色的火球又已向练惊虹这边射出,但却恰好遇上练惊虹所发出的强劲掌力。 练惊虹恼怒起来,掌上劲力又再加了一成以上。 就是这么一掌,第二团火球立时被浑雄掌力逼得向后倒飞,接着有人叫声“啊哟”,马上全身着火滚倒在地上。 练惊虹也不去看那人,却先去看看游出海,忙问道:“小叫化子,给烧着了没有?” 游出海抹了抹脸,道:“没事!晚辈没事,只是给吓了一跳。” 练惊虹见他没事,这才去看看那个自作自受的家伙是谁。 但便在这时,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忽响起。 只见在山洞口附近,最少有几百块逾千斤大石,从洞顶之上跌了下来。 岳小玉看得真切,不由大叫:“义父,那姓方的是个奸细!” 但那些大石直掉了下来,所发出轰隆声音远比岳小玉的叫喊响亮得多,即使是在他身边的小恶女,也无法听见他在说些什么。 等到声音完全静止之后,岳小玉才又再愤怒地重复着说:“那个姓方的是个奸细!” 他接着又说道:“他已带着那些武士出洞,而爆炸不迟不早,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他的声音,现在每一个人都清晰可闻了。 此刻,山洞里只有一盏灯笼。 灯笼在小恶女的手里,她的手看来有点发抖。 她不是惊惶,而是愤怒。 但更愤怒的,却是豹娘子。 这时候,她手里握着的,已不是鲍正行的铁杖。 由于江东五杰要到蜀中去,她已把铁杖交还给鲍正行。 现在,她握着的是一根钢矛,方六鼎的钢矛。 当她从方六鼎手里接过这根钢矛作为引路拐杖之际,她心里还是很感激这个“方六哥” 的。 直到此际,她才明白方六鼎是个怎样的人。 □□□ 山洞内死气沉寂,只有一个人作声不已。 那是呻吟声。 这人两次放出火球,并非志在杀人,只是要引开众人的视线,好让方六鼎可以从容离去。 方六鼎一离开,惊天动地的爆炸立刻就在山洞里发生。 无数大石,把出口封死。 练惊虹无疑是内力绝顶厉害的高手,但这些大石,已绝非人力所能移动的。 一块、两块逾千斤的大石,练惊虹自然可以推开,但如今搁在他们面前的大石,却最少有几百块之多。 这几百块大石交叠在一起,别说是一个练惊虹,就算有一百个练惊虹,想从这里闯出一条生路,只怕也是无能为力。 团结是力量。 人可以团结,石头也是同样可以“团结”起来的。 练惊虹并非呆子,他从来不会白费气力,去做一些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他只是望着那个给紫色火团烧焦了大半边身子的人。 那人大概三十六岁年纪,虽然左颊已烧得一片焦黑,但从另半边脸庞看来,他仍然可算是个长得相当好看的男人。 练惊虹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慢慢地道:“你是个笨人。” 那人咬着牙,痛苦地道:“我知道自己并不聪明,但做这件事……我是一点也不后悔的……” 练惊虹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想杀谁?” 那人道:“谁我都不想杀,我只要得到报酬就行了!” 练惊虹道:“他们给你多少?” 那人道:“金子一千两!” 练惊虹皱了皱眉,道:“只是一千两金子,就值得你赌上这条性命?” 那人道:“是的!” 练惊虹道:“但你根本就没有机会可以活着出去。” 那人道:“我活不活,那是不打紧的,最重要的是我的妻子,还有我的两个儿女……”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越来越是衰弱,终于不可听闻。 岳小玉抿着嘴,板着脸孔走了过来,冷冷道:“这笨人怎么啦?” 练惊虹叹道:“给‘五毒鬼火’烧焦了半边身子,倘若还可以活下去,才是奇迹。” “五毒鬼火?”豹娘子脸色一寒,沉声道:“这人用的是五毒鬼火?” 练惊虹道:“除了五毒鬼火,又还有什么火焰可以把练惊虹烧死?” 豹娘子道:“练宫主,你没事吧?” 练惊虹苦笑了一下,道:“我现在没事,但那并不是五毒鬼火不行,而是因为这冤大头的道行还不足够。” 岳小玉道:“前路不通,咱们是否应该撤退出去?” 练惊虹道:“除了这样,似乎没有任何办法了。” 但他这句话才说完,不远处又再传出了一阵惊人的爆炸声! □□□ 这一次的爆炸声,同样惊人。 不必回头去看,也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练惊虹还是忍不住折回地道,过了很久很久才再回来。 岳小玉忙道:“怎么了?” 练惊虹神色沉重,道:“那边的石决,好像比这一边还多。” 岳小玉吸了一口气,道:“这番也完了!” 小恶女却用力地摇头,道:“不!我们决不会被困死在这里。” 练惊虹道:“不错,咱们虽然已被困在此地,但却还是可以想想办法。” 小恶女“唔”一声,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可以重见天日!”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对!趁此新春大吉之际,大家一起动动脑筋,然后一起杀出一条生路,也是蛮有意思的。”尽管嘴里这样应和,心中却还是不免暗叫:“新春大吉是假的,完蛋大吉才是千真万确!” □□□ 灯笼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了,山洞里沉闷得令人感到害怕。 游出海已在发抖。 他曾经不断努力使自己别发抖,但却总是没法子成功。于是他在问自己:“游出海,你是否害怕得要死了?”当然,他这样问自己是不会问出一个正确答案的。 小恶女一直陪伴着豹娘子。 豹娘子握着她的手,忽然轻轻的问:“蝶蝶,你恨不恨我?” “豹姨,”小恶女嚷了起来:“我怎会恨你?又为什么要恨你?” 豹娘子语声凄怆地道:“若不是我非要带你回来不可,你现在还是自由自在的,决不会被困在这黑沉沉的山洞里。” 小恶女道:“但这只是暂时的,我们迟早总可以离开这里。” 豹娘子摇摇头:“孩子,不要再存有这种希望了,这一次,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尽头?” “不错,既是地道的尽头,也是我们生命的尽头。”豹娘子神情黯然地道。 说到这里,连灯笼的光芒也完全熄灭了,山洞之内一片漆黑。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搂住了小恶女的纤腰。 “你怕不怕?”岳小玉的声音同时在她耳畔响起。 小恶女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却心中卜卜乱跳,只得支吾着说:“我……我不怕黑……” 第十八章 岳小玉心中一乐,暗暗赞道:“答得好,尤其是后面加上一个‘黑’字,更加可圈可点,旁人听了,就只当本座问她怕不怕黑。” 豹娘子却在这时走了出去。 小恶女连忙问道:“豹姨,你要住那儿?” 豹娘子道:“反正困着,就让我到处逛逛好了。”也不再理会小恶女,转瞬间已离她而去。 山洞内真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豹娘子走了几步,旁人又那里还看得见她溜到什么地方去? 岳小玉知道豹娘子不在小恶女身边,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高兴。 到了这等山穷水尽之地,他居然还能“高兴”起来,倒也算是难得。 他和小恶女都坐在地上,两人的身子越来越是靠紧。 其实,小恶女一直都没有移动过身子,但岳小玉却不断的挨近过去。 他心里想:“反正大家都活不长久了,能亲近一点就亲近一点,省得做了冤鬼时才再后悔。”他越想越是忘形,不觉间脸庞也已碰着了小恶女的脸。 小恶女的脸好烫,不但好烫,而且好滑。 岳小玉立刻有点晕眩的感觉,此其时也,真是不知人间何世,生生死死也都没放在心上了。 但小恶女的脸很快就缩了开去,她毕竟是女儿家,就算心里很喜欢岳小玉,也不敢在这时候和他太亲近的。 岳小玉却胆子不小,小恶女一缩,他却索性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小恶女的心跳得更快,小小嘴唇更已碰在岳小玉的鼻尖上。 岳小玉暗叫一声:“小姑奶奶这番取我命也!”当下再不犹疑,身子微微向上一伸,便在小恶女嘴唇上用力吻了一下。 这一亲嘴儿,小恶女差点便当场窒息晕迷过去,这实在是她有生以来也没有遇上过的事情。 岳小玉却弄得发起狠劲,索性把她整个人紧紧拥抱住。 但就在这时,下面忽然有一道大力逼了上来。 □□□ 所谓“下面”者,是指岳小玉坐着的地方。 他坐着的分明是石地,怎么居然会“动”了起来。 岳小玉本来已经不知人间何世,连生死大事也没放在心上,但给这么一动,登时给惊醒过来,他立刻放开了小恶女,同时向左侧大步跳开。 这时,一道火光又在黑洞中亮起,原来是练惊虹燃着了火折子。 岳小玉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忖道:“这火折子若早点着一刻,老子脸皮厚还不打紧,小美女姊姊这等面皮嫩薄之人就很难吃得消了。” 此刻在他心目中,“小恶女”已经成了“小美女姊姊”。 只见练惊虹点着火折子后,目光瞧着岳小玉,面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笑容。 岳小玉给他这么一瞧,登时心中大吃一惊,忖道:“义父瞧着我做什么?难道刚才情况,他老人家居然可以看见了?” 转念一想,又忖道:“小岳子啊小岳子,你真是作贼心虚啦! 在火折子还没有亮着之前,正是伸手不见五指,他老人家又怎会看得见了?”想到这里,才暗中吁了一口气。 但他心念电转,接着却又寻思道:“啊呀!这番不妙!听说武功湛深的内家高手,往往有夜视之能,别人看不见的,这些要命的高手却都可以看见,这……这岂非……”一想及此,不由头皮发炸,为之哭笑不得。 最后,他只好自己安慰自己,暗暗说道:“义父就算真的有夜视本领,但却也不一定可以明察秋毫,他看是看到了一点点,但多半是模模糊糊,只能看个大概,绝不会看得怎么真切的。” 然后,他又再忖道:“连小岳子自己都看不清楚,他老人家当然也清楚不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直想到这里,心中才又再泰然自若,于是也笑了一笑,望着义父练惊虹。 只见练惊虹双眉轩动,道:“地下有人。” 岳小玉“哦”一声,心中不免大奇,便说:“这里已是地道了,怎么地下还会有人?” 话犹未了,他刚才坐着的地方忽然拱起。 游出海立时大声道:“这里有一块石板!” 岳小玉傻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刚才自己和小恶女亲热得要“着火”的地方,下面居然还大有文章。 □□□ 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给推起之后,接着下面就冒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这脑袋相当古怪,上阔下尖,看来就像是一只倒转着挂起来的粽子。 但更古怪的还是这人的嘴唇。 这人的嘴唇只有下半截,上唇居然完全不见了。 岳小玉不禁为之一愕,立刻便问道:“这位兄台,阁下的上半边嘴唇往哪里去了?” 这人两眼骨碌碌地一转,直瞪着岳小玉。 岳小玉一怔,接着立刻陪笑不迭,道:“兄台休怪,请恕本座口快舌快,你不高兴就别说好了。” 这人却哈哈一笑,道:“别人缺德,我却缺唇,这又有什么不好了?” “邵小缺!”豹娘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还没有死吗?” 缺唇人已推开了石板?整个人从下面跳了上来。 他一跳上来就已经眉头大皱,两眼直盯着豹娘子道:“这些日子以来,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为什么一回来就咒骂人?” 豹娘子正想说话,邵小缺又紧接着问:“你怎么瞎掉了眼?是不是给阿欢害成这样的?” “阿欢!”豹娘子怒声道:“亏你还敢提起阿欢!” 邵小缺脸色一白,道:“我为什么不敢提起这个叛徒!” “叛徒?”豹娘子更怒:“你是叛徒?还是阿欢才是叛徒?” 邵小缺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道:“豹娘子,你这一问就真是太可笑太可笑了,你现在才巴巴的赶回来,当然不知道桃源金殿里所发生的一切变故。” 豹娘子道:“我怎会不知道!你和曾晚庄、崔一伶合谋叛变,还重伤了慕容阿欢。” 邵小缺怒笑一声,道:“你是从那里听到这些疯言疯语的?” 豹娘子正想大声直说,但却只是张大了嘴巴,结果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所听见的这些消息,全然是方六鼎说出来的。 但方六鼎的说话可靠吗? 一想到这里,豹娘子立刻就为之哑口无言了。 方六鼎当时这么说:“慕春阿欢出手杀了这三个叛徒!” “这三个叛徒”当然就是指曾晚庄、邵小缺和崔一伶。 但现在,别的不说,就以邵小缺而言,他本就没有死。 所以,方六鼎的说话,自始至终,都是全然不可靠的。 那么,慕容阿欢呢?他是不是真的受了重伤? 豹娘子一想到这里,立刻就向邵小缺追问。 邵小缺笑了。 他这一笑,很有点酸酸凉凉,又好像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慕容阿欢受了重伤?这消息你是从那里听来的?”邵小缺嘿嘿冷笑着问。 豹娘子在这一瞬间愕住了,她呆了半晌才道:“是……是方六鼎说的……” “方六鼎!好一个方六鼎!”练惊虹忽然冷冷一笑,对豹娘子道:“难道你现在还能相信这个人的说话吗?” 豹娘子不由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次,她隔了很久才道:“不错,这个人的说话,根本就绝不可靠!” 邵小缺冷冷道:“阿欢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我们三个大大的不妙。” 豹娘子忙道:“曾晚庄呢?崔一伶呢?他们怎么没有来?” 邵小缺道:“曾晚庄给方六鼎用毒药毒死,崔一伶的肠脏给阿欢挖了出来,挂在一株梅花树上。”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难过得快要哭泣。 练惊虹皱着两道眉,道:“据老夫看,连你自己也不怎么妥当。” 邵小缺凄然一笑,道:“我这点伤,倒算不上怎样大不了……”他一面说,一面把衣襟解开。 他胸膛上有一道掌印,只见这掌印呈现瘀蓝之色,显见也伤得不轻了,但他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练惊虹眉头皱得更紧,道:“邵兄弟,这是‘蓝山五绝掌’!” 邵小缺淡淡道:“我知道。” 练惊虹道:“这点伤,已不能算是小意思,你怎可以置之不理?” 邵小缺这才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想置诸不理,但你要我怎样,躺下来慢慢休息? 还是跑到外面去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治理伤势?” 练惊虹道:“老夫有一颗‘清露玉心丹’,乃葫芦山妙碧师太十年前所馈赠的,相信会对你这伤势有点作用,你服下去吧!” 说着,把一颗鸽卵般大小的丹丸递给邵小缺。 邵小缺一听见“清露玉心丹”,知道绝非等闲药物,不由深深感激,依言将之服下。 豹娘子叹一口气,道:“练老宫主侠骨仁心,但江湖中人却冠以‘鬼独夫’之名,真是瞎了眼睛。” 转念一想,忽然又道:“其实我自己才是个真真正正瞎了眼的人,却还去说别人瞎眼,真是可笑。” 她虽说可笑,面上却是毫无笑意。 因为她已知道,慕容阿欢已出卖了桃源金殿! □□□ 桃源金殿是一个神秘地方。 方六鼎把岳小玉等人困在地道内,谁知地道之下还另有一条地道。 邵小缺带着众人,从再下面的一条地道逃生。地道下的地道,相当宽阔,居然比上一层地道还好得多。 邵小缺道:“这才是真正的地道,金殿里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豹娘子道:“阿欢知不知道?” 邵小缺道:“他若知道,这条地道就是我们的死地。” 豹娘子咳嗽一声,又再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些什么。 她脸上的神态很复杂,既有仇恨,也有惊惶、担忧和悲哀。 邵小缺终于把众人带到桃源金殿。 桃源金殿是一个美得令人难以想像的地方,在金殿之内,更是富丽堂皇,单是殿前摆放着的九只比人还高大的金鼎,就已令人看得连眼都睁不开来。 邵小缺忽然带着练惊虹走到中间的一只金鼎面前,说道:“鼎里有崔一伶的东西!” 练惊虹轻轻一跃,整个人站在鼎口之上。 只见鼎内果有一物,那是一个心脏! “是崔一伶的?”练惊虹矍然问。 “不错!”邵小缺悲声嘶叫:“慕容阿欢把他的肠脏挂在梅花树上,又把他这颗心挖了出来,丢弃在这镇殿宝鼎里!” 练惊虹的眼陡地射出厉电般的光芒:“好毒的手法,他怎么不出来会一会老夫了?” 语声未落,在他左右两边的八个金鼎,都同时立刻射出了人。 八个金衣人,八件完全不同的武器,八种可以互相配合起来的武功,组成了一个八百人也很难抵挡得住的阵法。 邵小缺怒哼一声,身形疾闪,伸手便想击向最接近他的一个金衣人。 这金衣人用的是金鞭,看似神态威猛之极,但他一出手却是阴阴柔柔的,使的居然是“白雾仙人手”。 “白雾仙人手”源出自东海白雾岛,五十年前白雾岛主“海上仙人”汤孤奇,曾凭着这一套武功问鼎中原武林盟主宝座,若不是最后遇上了铁树道人,汤孤奇便是当年的武林盟主了。 汤孤奇败在铁树道人手下之后,对江湖中事心灰意冷,立刻重回白雾岛,此后再也没有再在中原武林出现过,想不到他的绝技“白雾仙人手”,居然会在这金殿之内再度出现。 但邵小缺不知道这金衣人会使用这种武功,他以为这金衣人会用金鞭来对付自己。 谁知道金衣人的金鞭根本就没有动过,他用的是左手,使的武功更是白雾仙人手。 邵小缺看不出,但练惊虹却看见了,而且还知道白雾仙人手极厉害,邵小缺是万万抵挡不了的。 所以,在那一瞬间,练惊虹已用另一种武功来对付这个金衣人。 他用的是“血花莲掌”! □□□ 白雾仙人手固然是名重一时的不世武功,但血花莲掌力又岂是可以轻侮的? 没有人可以轻侮血花莲掌力,更没有人能漠视练惊虹的掌劲。 即使是汤孤奇复生,也万万不能漠视的。 但这金衣人,却好像一点也不畏怯练惊虹。 他不畏怯练惊虹,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练惊虹,也不知道这老人使出来的乃是血花莲掌力! 可是,即使强如练惊虹那样的绝顶高手,居然也未能一掌伤得了他。 因为这金衣人还没有跟练惊虹对掌,由八个金衣人组成的阵法已在转动。 阵法转动得很快,眨眼间,手持金鞭的金衣人已转到练惊虹左侧两丈开外。 当然,练惊虹是可以追上去的,而且也一定可以追得上。 但练惊虹没有追。 因为在这种形势下追上去,那就不啻是等于给这阵法牵着走。 练惊虹是何等样人,自然绝不甘心被这阵法牵带着走。 阵势一转,一柄金斧挟着铺天盏地的威势直击而来。 练惊虹一闪身,闪电般拍出一掌! 他内力精湛至极,那使金斧的金衣人猛然一震,陡然止住了斧势,继而急遽地蹲下。 “呼”,练惊虹一掌打空,整个人似已失去了平稳。 但他并非真的失去了平稳,只是借势冲前,乘机向另一个使金枪的金衣人疾击过去。 他已看透了这个阵势,知道下一个杀来的,就是这个使金枪的金衣人。 与其让这家伙杀将来,不如先出手将之除去。 金衣人绰枪杀来,但脸上神情却仿佛正在含忧带笑,但又好像笑得有点刺骨,有点挪揄。 这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若是换上别人,一定不会明白,就算明白了也绝不可能在这刹那间改变已出击的姿势。 但练惊虹却不是别人,他是“茹毛饮血鬼独夫”、“六亲不认断肠人”! 他已在这刹那间,看出这金衣人脸上为什么会有这种神情。 这种神情,就像是看见野兽已掉进陷阱里的猎人,又好像是紧紧扣着鱼腮的渔夫。 “你这次还能不上当吗?”金衣人面上的神情,无疑就是这个意思。 也就在这短短一眨眼间,阵势又再变动,使金枪的金衣人突然急转退开,那个使金斧的金衣人倏地倒射回来,以一式“独劈华山”向练惊虹怒砍下去。 眼看练惊虹招式已老,这金斧如此急劈下来,而且攻的又是练惊虹必救之处,是以无论从任何角度观之,练惊虹都已处于极劣之势。 但形势再劣,也难不倒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 练惊虹当然是真正的高手,而一个真正的高手,并不单指其人武功高强,还要看看他是否具有应付急变之才,也要看看他临阵经验是否丰富。 这都是一个真正的高手,必须具备的条件。 而练惊虹一切都已具备足够。 在那刹那间,唯一可以挽回他性命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而且,他不但挽回了自己的性命,而且还把这八个金衣人所组成的阵法破了。 那使金斧的金衣人才劈出一斧,练惊虹已俯身出掌击碎了地上一块美如玉石的瓷砖。 瓷砖一碎,破片立射,其中最大的一块,不偏不倚刚好射进了使斧金衣人的咽喉。 这一掌破砖才杀人,本是既迂回又费时的。 但在练惊虹出手之下,这一切动作都是绝对急劲狠捷的,甚至可说是完美无瑕的杀人手法。 他若转身出手,无论用的是什么方法,都会有稍嫌迟缓之感。 但练惊虹根本没有转身,也不必转身就已杀了这个金衣人。 □□□ 怪异的杀人手法,往往可以收到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岳小玉在阵外看得连眼都直了,心想:“义父果然厉害,小岳子若有他老人家三五成本领,又何惧南宫业那小子哉?” 心念一转,又自忖道:“呸那娘个混混球,老子几曾怕过那小杂种了?迟早总有一天,老子神威大发,把这混了孬种龟种王八种小杂种倒转着吊将起来,也好大快人心!” 想到这里,殿前形势已大大改变。 那八个金衣人武功虽然不弱,但给练惊虹杀了一人之后,已是阵法大乱。 阵法既乱,练惊虹也就不再客气。 一个使金镰刀的金衣人首当其冲,给练惊虹一掌拍碎了天灵,当场惨毙。 接着,一个使金刀金盾的金衣人,也死在练惊虹的穿心腿下。 穿心腿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但若穿不了别人的心,说不定这条腿就会给别人当作树桠般砍了下来。 但那使金刀舞金盾的金衣人既未能用刀砍掉练惊虹的腿,也来不及用金盾挡住练惊虹的那致命的一脚,所以,他只好蹬着眼吐血死了。 就是这样,八个金衣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来,最后只剩下两个。 这两个金衣人,一个使金枪,另一个用金鞭,两人虽然目睹同伴一一惨死在练惊虹手下,但脸上的神情还是和刚才一样,完全没有半点改变。 练惊虹并未立刻赶尽杀绝,他忽然静静地站立着,十指轻轻搓动,目光柔和地望着这两个人。 “汤孤奇呢?”他首先问那个使金鞭的金衣人:“他现在是否仍然活着?” 金衣人淡淡一笑,说道:“他早已死了。” “早已死了?”练惊虹有点伤感地说:“实在是死了多久?” 金衣人道:“五十年!” “五十年?”练惊虹眉心一聚,道:“五十年前中秋晚上,他仍然活着。” 金衣人道:“他在中原的时候,当然还活着,但一回到白雾岛,他就死了。” 练惊虹道:“汤岛主是怎样死的?” 金衣人道:“给他的弟子祖乔温所害的。” 练惊虹道:“祖乔温阴险狠毒,那是不必说的,但他为什么要杀害师父?” 金衣人道:“他说过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师父这次出师中原争夺武林盟主宝座失败,实在丢尽了白雾岛每一个人的脸,汤孤奇必须负起所有的责任。” 练惊虹冷冷一笑:“身为门下弟子,居然要师父负起失败之责?” 金衣人点点头,道:“是的,而且这也是祖乔温弑师唯一可以自辩的理由。” 练惊虹冷冷道:“即使是这个理由,也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金衣人道:“说得过去还是说不过去,这已无关大局,总之,汤孤奇就是这样死了。” 练惊虹道:“你呢?你又是个怎样的人,祖乔温和你有何渊源?” “祖乔温是我岳丈!” “你岳丈?” “不错,他要大兴土木,把白雾岛建造得金碧辉煌,但却银两短缺,只好把女儿嫁给在下。” 练惊虹冷然道:“你很有钱?” 金衣人说道:“也不算多,但一百几十万两银子,还是随时都可以挪出来使用的。” 练惊虹“哦”一声:“这已很不简单了。” 金衣人淡淡道:“你现在大概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练惊虹道:“像你这个年纪,而又这么富有的人,天下间当然不会很多,但却也不算太少。” 金衣人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在下是谁吗?” 练惊虹沉吟半晌才道:“你姓朱?” 金衣人哈哈一笑:“总算猜着姓氏了,还有呢?”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你若真的姓朱,那么除了朱稳之外,又还会是谁?” 金衣人又是得意地笑了一笑,颔首道:“对了,我就是‘魔盗’朱稳!” 邵小缺一听之下,登时整个人为之楞住! □□□ 江湖上的大盗为数不少,但“魔盗”朱稳也许就是所有盗贼之中,最神秘也最可怕的一个。 朱稳不但盗窃功夫高明,手段之凶狠,行事方法之毒辣,更是令人为之咋舌不已。 别的不说,就以祖乔温把女儿嫁给他这件事来说,足已证明“魔盗”是个怎样的人。 而朱稳也直认不讳,他道:“祖乔温的女儿一点也不漂亮,只有祖乔温那样的老瘟神才会把她当作是香宝宝,但朱某还是把她娶了,在成亲之后,这个乌鸦般难看的女人要我教她练武功,我便教她练‘火阳天罡劲’,又教她不少‘窍妙法门’,于是,不到三个月,这婆娘便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 练惊虹阴冷地笑,道:“好毒的计谋!” “不错,毒是毒了一些,但无毒不丈夫嘛!”朱稳吃吃地一笑,道:“这婆娘走火入魔后,祖乔温自然最紧张不过的,他急忙为女儿疗伤,甚至不惜耗用本身内力,来使这婆娘复原。” 练惊虹冷冷道:“这么一搅,你大可以混水摸鱼了。” 朱稳悠然一笑,道:“祖乔温这般反应,原来就在我意料之中,倘若此时候不动手,更待何时?” 练惊虹道:“就是这样,你杀了祖乔温父女,霸占了白雾岛一切财富和武功?” 朱稳喋喋一笑,道:“这是朱某经过慎密布置,费过一番心血才能换取回来的收获,又怎能说是霸占?” 这分明是说风凉话,但练惊虹却也不去生气,只是淡淡的道:“无论怎样,汤孤奇的不传绝学总算有人练成了,但阁下何以不在白雾岛享福,却跑到这里来替别人打江山?” 朱稳听到最后两句话,差点没气得当场吐血。 练惊虹又望着那使金枪的金衣人,道:“阁下又怎样称呼?” 这金衣人没出声,只是向朱稳做了一个手势。 朱稳明白这手势的意思,立刻向练惊虹出手。 这一次,他用的是金鞭,但使的居然是正宗玄门点穴手法。 在一眨眼间,金鞭已疾点练惊虹璇玑、天突、身柱、百汇及少商五大要穴。 但练惊虹怎会把这些点穴功夫看在眼内? 倒是那个使金枪的金衣人,委实深沉得可怕,这人越是不动声色,就越是不可漠视。 朱稳已尽了全力,他知道自己并非练惊虹的对手,但他更知道自己身边,还有另一个强手助阵。 只要这人突然出手加入战圈,己方实力就会大大增强。 但很奇怪,他一直等待着出手的人,却一直只是静静地在观战,好像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朱稳终于忍耐不住了,他突然吼叫着道:“展独行,你还有什么要等待的?” 一听见“展独行”这三个字,岳小玉心中陡地一动,心想:“怎么跟展大侠的名字如此相似?” 岳小玉心中所想着的展大侠,就是“九节枪王”展独飞。 展独飞就是展大侠,展枪王。 但展独行又是谁? □□□ 展独行就是那个使金枪的金衣人。 朱稳在苦战里质问他,但他居然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朱稳并不是个呆子,他终于知道,展独行是存心要他死在练惊虹掌下。 当朱稳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的惊惶已化为愤怒,而且在惊怒交集之中,他露出的破绽也更多了。 练惊虹若要杀这个人,机会实在太多太多了,但练惊虹并未趁机施下杀手。 并不是不忍心下手,而是无须急于杀这一个人。 练惊虹甚至忽然缩了手,停止了一切动作,只是用一种古怪而暖昧的目光瞧着那使金枪的金衣人。 朱稳在松了一口气之后,也瞧着使金枪的金衣人,而且他的目光极凶狠,也极怨毒。 “姓展的,你存心要看着我死?”朱稳脸色青白,语气激动异常。 金衣人把金枪轻轻抖动了一下,半晌才缓缓道:“有一件事,我本来早就应该说给你知道。” 朱稳怒声道:“什么事?” 金衣人道:“从上个月开始,白雾舵舵主已换了人。” 朱稳脸色倏变,道:“换了谁?” 金衣人悠然道:“展独行,也就是在下。” 朱稳怒声一笑,道:“好啊,朱某用血用汗换回来的江山,原来早就已经掉落在你的手上。” 展独行摇了摇头,道:“你这样说,实在是错得不可以原谅,须知天下武林一切霸业,原来都是帮主的,展某何德何能,又岂敢占上分毫,据为已有?” 朱稳怒道:“放屁!帮主曾答应过我,说只要跟天恨帮联盟,白雾岛就永远属于朱某的!” 展独行冷冷的道:“帮主虽然这样答应过你,帮主要你做的事情,你又有那一件是办得妥妥当当的?” 朱稳道:“呸!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展独行淡淡一笑,道:“帮主独具慧眼,早就看出你这个人半点也不可靠,如今看来,的确不假!” 朱稳恼怒极了,一鞭向展独行砸了过来。 展独行冷哼一声,金枪一插,只听得“霍”一声响,已把朱稳的金鞭逼了开去。 朱稳有心拚命,招式甫退又进,但展独行枪出如电,招法严谨,任凭朱稳怎样拼搏,也无法攻破展独行的防御。 展独行守了一轮,突然反守为攻。 兵器之道,一寸长一寸强,展独行这一轮反攻,用的居然是“霸王枪法”。 霸王枪一出,朱稳再也抵挡不住,勉强守了七八招,突然腹中一阵冰冷,金枪已贯穿过他的肚子,从背脊直透出来。 朱稳在那一瞬间,身上每一处肌肉都在颤抖。 “好啊,这就是为天恨帮卖命的下场了……”他嘶哑着声音说。 展独行望着他,慢慢的道:“我杀你,并不是为了霸占白雾岛,而是为了你对帮主不够忠心!” “不够忠心?”朱稳怒极反笑:“要怎样才算忠心?” 展独行道:“帮主曾下令要你杀朱耀,你为什么不杀?” 朱稳的眼神变了,变得就像是已干涸了而且又再烧焦的池塘,再无半点生机和希望。 展独行的笑声越来越是冰冷:“朱耀虽然是你唯一的儿子,但他既然背叛了帮主,你就绝对不可以放过他!” 朱稳喘着气,道:“他并不是背叛帮主,只是带走了一个小丫环。” 展独行沉声喝道:“胡说,帮主的丫环,又岂是你儿子配得上的!单此一罪,你父子两人已是罪不容诛,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稳深深的抽了一口气,当真没话说了。 展独行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把金枪从他的肚子里慢慢地抽出来。 血,一直随着枪尖向地下直淌。 朱稳倒下,死时两眼半开半闭,谁也不知道他临死前心里想着些什么? □□□ 朱稳死了,练惊虹笑了笑,笑得很有点苦涩的味道。 他感到苦涩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朱稳。 但他嘴里却道:“像朱稳那样的人,早就应该死了。”言下之意,一点儿也不同情朱稳悲惨的下场。 朱稳这个人,当然是不值得同情的,他现在只是得到应得的报应而已。 练惊虹现在不断留意着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使金枪的展独行。 展独行的年纪并不大,但声音却很沉实。 练惊虹盯着他,他居然也同样的目光盯着练惊虹。 练惊虹忽然冷冷一笑,道:“你不怕我?” 展独行傲慢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练惊虹道:“因为我就是茹毛饮血鬼独夫练惊虹!” 展独行眨了眨眼,冷笑着道:“我知道你就是练惊虹,但那又怎样?不见得每个人遇见你都非死不可!” “这个自然。”练惊虹喋喋地笑了:“老夫可不是阎王,有时候甚至还会给人逼得狼狈万分哩!” 展独行冷冷道:“你知道就好了,像这么一个人,我为什么要害怕?” 练惊虹“唔”一声,点头道:“好大的志气,难怪朱稳会死在你枪下!” 展独行道:“我杀朱稳,凭的不是志气,而是枪法。” 练惊虹拈须一笑,缓缓道:“你的枪法不错,不知道跟‘九节枪王’展独飞有什么渊源?” 展独行道:“展独飞是我哥哥。” 练惊虹“噢”一声,道:“原来这样,这真是龙兄虎弟,一门双杰了。” 展独行道:“咱们兄弟之间的事,外人用不着操心!” 练惊虹皱了皱眉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固然由你们兄弟来解决,但老夫也认识展枪王,彼此一场相识,他若出了什么事,老夫又岂可不理不问,置若罔闻?” 岳小玉听到这里,不禁雀跃三尺,暗道:“原来义父也认识展大侠,那真是好极了!” 只听见练惊虹又道:“老夫知道,展枪王正在这桃源金殿之中,想不到还没见着他,他的弟弟却首先出现了。” 展独行脸上露出讶然之色:“谁说我哥哥在这金殿里?” 练惊虹道:“花锦城。” “花锦城?”展独行道:“是不是‘多事星’高处望的师兄?” 练惊虹双眉轩动,道:“你居然也知这个人,倒不简单。” 展独行道:“花锦城虽然深居简出,但若论到消息灵通,高处望又怎及得上他这位师兄?” 练惊虹淡淡道:“如此说来,你哥哥在金殿之中,乃是事实了?” 展独行道:“花锦城消息灵通,那是不错的,但消息再灵通的人,也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 练惊虹道:“错也好,对也好,老夫既已来了,就想见一见展大侠。” 展独行淡淡地说道:“我也很想见见他。” 练惊虹冷冷道:“你这么说,是肯定他根本不在这金殿里?” 展独行点点头:“是的。” 岳小玉倏地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本座不相信你的鬼话!” 展独行目光收缩,冷冷地望着他:“你是从那里来的小孩?” 岳小玉怒声答道:“本座是血花宫宫主!” “血花宫宫主?”展独行呵呵一笑:“你是宫主,那么练惊虹呢?” 练惊虹淡淡道:“老夫已不做宫主了,正是乐得逍遥,省得自在。” 展独行沉吟半晌,道:“你们谁做官主,我也懒得去管,只是诸位闯进本帮禁地,实在是罪名不轻!” “放屁!”豹娘子嘶声叫骂:“这是我家主人的地方!”展独行目注着她,隔了半晌才道:“你就是豹娘子?” 豹娘子大声道:“好说!” 展独行淡淡一笑道:“久闻豹娘子目光如炬,心细如发,未知何以会变成一个瞎眼婆娘?” 小恶女一挺胸膛,忍不住叫道:“是我弄瞎她眼睛的!” “不关你事!”豹娘子怒道:“以后都不准你这么说!” 小恶女眼睛一红,岳小玉连忙呵护备至,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 展独行却在这时候叹了口气,道:“放眼江湖,除了本帮帮主之外,又还有谁可以完成统一武林的霸业?” 练惊虹冷冷道:“这是痴人说梦,自以为是的想法!” 岳小玉却道:“恨帝就算有三头六臂,但要统一武林,只怕还得首先问问万层楼这条老奸巨滑的老狐狸!” 展独行立时脸色森然,眯着眼盯着岳小玉:“你年纪小小,但挑拨离间的功夫却是不赖。” 岳小玉哼的一声,道:“天恨带与神通教各据一方,用不着旁人挑拨离间,迟早也会大大的打上一场!” 展独行道:“那也是将来的事了,你用不着为咱们担心。” “本座才会为你们担心嘛!”岳小玉哈哈一笑,道:“你们若不鬼打鬼,本座才担心得要命,幸好一山不能藏二虎,恨帝和万层楼这对老冤家,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那时候老子倒也乐得坐山观虎斗,正是其乐陶陶之至!” 展独行目光闪动,忽然说道:“我知道了,你就是公孙我剑所收的弟子岳小玉了。” 岳小玉昂首傲然道:“你说对了!” 展独行注视了他一会,才又冷笑道:“你师父呢?” 岳小玉道:“我师父来去如风,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尔等凡夫俗子,那有这般容易可以见得着他老人家?” “别臭美啦!”展独行陡地发出了一阵放肆的狂笑:“你以为公孙我剑是天下无敌第一高手吗?” 岳小玉冷冷道:“江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可以无敌于天下的人!” “你错了,”展独行道:“本帮帮主,就是天下无敌的高手,实不相瞒,连你师父,如今也已成为阶下之囚,被困在本帮秘牢之中!” 岳小玉一凛,但随即哈哈一笑,道:“这种谎话,只能用来骗骗三岁小孩!” 展独行阴恻恻的一笑,道:“但你现在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都已无关宏旨了。” 小恶女陡地怒说道:“这是什么意思?” 展独行语声平静,缓缓道:“你们已被包围了。” 小恶女道:“包围便包围,要杀便杀,我们这里谁都不会有半点害怕的。” 岳小玉立时紧接着道:“当然不怕!小游子,是也不是?”说着向游出海伸手扯了一扯。 游出海也立时应声道:“哼!当然不怕!” 练惊虹望着展独行,半晌才冷冷一笑,道:“若不是看在展枪王面上,老夫早已杀了你这个狗屁不如的畜生!” 展独行仍然站定原处,动也不动。 但在他四周,却已悄悄的涌现出一群人。 一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人。 □□□ 三十九个人,三十九张冷酷无情的脸庞。 邵小缺忽然怒吼着叫道:“慕容阿欢,我要杀了你这个不是人的恶贼!” 叫声方起,他的人已扑出。 但他才扑出去,一杆血渍犹未干透的金枪已刺入他的咽喉。 他这扑出之势极快,展独行这一枪更是不慢。 练惊虹要阻止已来不及。 邵小缺死了,他死时两眼仍然怒瞪着一个人。 这人脸色略为苍白,但更白的还是他身上的衣衫。 他衣白如雪,手里握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绿玉刀。 这一把刀,由刀柄,刀锷以至刀锋,都是用碧绿玉石雕成的,它看起来一点也不锋利,甚至根本不能算是一件真正的武器。 但在这白衣人手里,这柄原本只能当作艺术珍品般鉴赏的绿玉刀,已注入了一种无形的杀气。 有了这种杀气,就算是一块真真正正用黄豆磨出来的豆腐,也可以用来杀人。 “阿欢!”豹娘子呼喊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走过来?” □□□ 脸上一直全无半点表情的白衣人,终于有了一点点表情。 他这个表情流露在他的嘴角边。 他仿佛想笑,但也仿佛撇了撇嘴,又或者是想叹一口气,最后却又忍住一样。 “阿欢!”豹娘子的呼喊又在金殿响起。 她呼喊的声音,也仿佛混含着无数复杂的感情。 “你到底在那里?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过了好一会,终于有声音回应了:“我就在你面前,我已看见了你,豹姨。” 豹娘子的身子忽然在颤抖,声音却颤抖得倍加厉害:“阿欢,你……你是怎么了?”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那个手里握着绿玉刀的白衣人,他就是“阿欢”。 慕容阿欢! “我没事,一切都很好,但你的眼睛怎么了?”慕容阿欢问。 豹娘子道:“我的眼睛瞎了,但一颗心却雪亮得很。” 慕容阿欢道:“你把蝶蝶带回来,这是好事!” 小恶女却说:“不一定是好事!” 慕容阿欢说道:“蝶蝶,你还记得我吗?” 小恶女摇摇头:“不记得了!” 慕容阿欢道:“我是你的欢哥哥,还记得我们曾经在冰崖上诱捕大熊,结果却网住了两个老猎户吗?” 小恶女又摇摇头,说道:“也不记得了。” 慕容阿欢似是怔了怔,良久才叹一口气,道:“这里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无论是谁来过一次,都会永远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豹娘子忽然疾厉地喝了一声:“阿欢,你这样说,到底想说些什么?” 慕容阿欢默然半晌,才道:“豹姨,这里已有了一个新的主人。” 豹娘子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嘎”声道:“你……你在说什么?” 慕容阿欢道:“豹姨,我们不能再继续自欺欺人了,慕容世家早已今非昔比,义父虽说慕容世家没有太直接的关系,但若一直推算下去,他还是属于慕容世家的一分子!” 豹娘子忽然“哇”的一声,咳出了一口鲜血。 小恶女大吃一惊,急忙赶上前,豹娘子却挥了挥手,凛然地说道:“豹姨没事!” 只听到慕容阿欢又继续说道:“慕容世家既已日趋沉寂,金殿桃源与桃源金殿之不保,乃或迟或早间之事而已,与其落在庸碌小人之手,何不将之托付予一代人杰不世英雄之手?” “阿欢!”豹娘子心头狂跳,全身血液都似快将呕吐出来,“你真是大逆不道,错得…… 万万不可以饶恕!” 慕容阿欢叹了口气,道:“豹姨待我很好,我是十分感激的,但大势所趋,与其逆天而行,倒不如给你骂一声大逆不道好了。” 练惊虹不让豹娘子开口,已截然说道:“老夫已明白了,说来说去,你实在是个很识时务的人。” 慕容阿欢道:“也只有我们这种人,才可以在风急浪涌的江湖里屹立不倒。” 练惊虹道:“所以,你现在还可以神气地站在这里,但邵小缺,曾晚庄和崔一伶这些不识时务的人,都一个一个倒下去了,对不?” 慕容阿欢道:“对了,就是这样,所以我希望你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练惊虹没有生气,他只是捋了捋胡子,悠然地道:“你现在说的话,老夫以前也常对别的武林朋友说,结果,有人拂袖而去,有人归附在血花宫之下,也有人给老夫一掌震毙,又或者是给老夫的手下打得半死半活。嘿嘿,想不到现在居然有人倒转过来,要老夫做个识时务的人!” 慕容阿欢道:“这句话,我只是代替别人说出来而已。” 练惊虹双眉轩动:“你代替谁说这句话?” 慕容阿欢道:“帮主天恨大帝。” “天恨大帝!”练惊虹叹息一声,道:“老夫早就想会一会这位武林巨擘,却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这神秘的恨帝才肯钻出来见人?” 慕容阿欢冷冷道:“你若要见天恨大帝,那是一点也不困难的,只要答允加入咱们天恨帮就行了。” 练惊虹哈哈一笑,道:“这主意真是妙绝,老夫连血花宫宫主也不干了,但如今却反而要投入天恨帮,倘若真的如此,不知道江湖上的朋友会怎样说?” 慕容阿欢慨然道:“凡是有识之士,都会拇指一翘,称赞练先生此乃是明智之举。” 第十九章 “阿欢!”豹娘子愤怒的吼声又已响起,道:“你……你已变成了恨帝的奴隶!你…… 你甚至已经……不是一个人!” 慕容阿欢脸色一寒,语气深沉地道:“豹姨,你准是喝醉了!” 豹娘子怒道:“畜生,你跟着我这许多年了,几曾见豹姨喝过一滴酒来着?”。 慕容阿欢淡淡道:“从前的确是不喝的,但你离开了金殿那么久,又有谁知道你在外面交上一些怎样的朋友?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豹娘子更是恚怒,但脸上除了怒意之外,更有无限苍凉悲哀之色。 慕容阿欢又淡淡的道:“练老先生,时移势易啦!你老人家最好还是少管别家门派的事,只要你肯马上返回血花宫,我可以答应不加以任何阻拦。” 一直没有真正恼怒的练惊虹,终于光火了。 他倏地暴喝一声,一掌向慕容阿欢直劈过去。 练惊虹在大怒中出手,这本是犯了高手相争之大忌。 但怒火却也是一种力量,而且这种力量可以摧毁一切(当然也包括了自己在内)。 慕容阿欢知道血花莲掌力既霸道又歹毒,是万万不可以硬接的。 但谁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那刹那间做出了一件这样的事…… 他把身边的一个手下随手一挥,于是,这可怜的家伙就代替慕容阿欢“硬接”了练惊虹一掌。 练惊虹更怒,道:“好哇!居然用人来作为盾牌了,老夫就看看你还有多少个盾牌可以使用!” 怒叫声中,练惊虹又再出手了。 但慕容阿欢没有再使用“人盾”了,他迅速退后,却让三十余个手下一涌而上,跟练惊虹等展开了一场凄厉的浴血战。 这三十余人,武功全都不弱。 但在练惊虹眼里,这三十余人全都不堪一击。 可是,这些不堪一击的人,一窝蜂地涌过来,也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 蚁多咬死象,好汉怕人多,这两句话是永远错不了的。 虽然,这些人想“咬死”练惊虹,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练惊虹想三两下子就把他们全部杀掉,也同样是难乎其难的事。 这些人毕竟并非脓包,而是久经严格训练的杀人好手。 剧战一开始,豹娘子和小恶女也没闲着。 这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却具有相当不弱的战斗能力,但岳小玉和游出海这两个小伙子的形势就相当恶劣了。 尚幸练惊虹早已有见于此,虽在以寡敌众恶战之中,仍然照顾着这两个小子的安危,这才堪堪暂且可以抵挡过去。 有一次,战况很是激烈,忽然有个杀手把持不住,一闪身便跌向岳小玉左手那边,岳小玉已给这些杀手逼得心头火起,也不管三八二十四三九二十七,迎头迎脸一掌就向这杀手直印了出去。 这杀手虽然闪避不及,但也不以为意,心想:“你这黄毛小子掌上力道能有多大?就算硬挨一掌又何妨?” 那知道岳小玉这一掌在急怒交集之中全力发出,力道居然大得不可思议。 这杀手“噗”声脸上挨了一掌,登时整个人凌空飞起,再坠到地上之际,一张脸庞已给打得东歪西斜,连眼珠子也给这一掌震爆一只。 游出海一怔,岳小玉也是为之呆住,暗暗叫道:“这番乖乖的猫吓死老子也,莫非这厮的脸是用豆腐做的?” 他却不知道,自己曾经在大补气血楼里服下过蛇血,更兼近日不断练功,而且练的又是第一流武学,是以若论到内力,非但游出海远远不及,即使小恶女也比不上他的。 只是,若非在情急拼命时刻中,岳小玉怎么说也无法发挥出本身潜在的深厚内力。 但他一击得手之后,却对自己的本领陡然增加了数倍信心。 他又再跃跃欲试了。 可是,他毕竟还未能把一身内力运用自如,这一试之下,差点便连一条小命也试掉了,尚幸练惊虹一直照顾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把一名杀手震毙,岳小玉这才没有掉进鬼门关内。 岳小玉惊魂未定,心中暗暗叫声“好险”,再也不敢“一试身手”了。 展独行以一杆金枪逼住小恶女和豹娘子,练惊虹几欲突围施以援手,但敌势众大,三番四次未能如愿直闯过去,但这几下硬闯,也杀伤了敌方五六人。 茹毛饮血鬼独夫杀得性起之时,那种声势自然是十分吓人的。 慕容阿欢一直没有参战,他只是站在一旁,静观战局如何发展。 练惊虹瞧得心头火起,暗道:“若不先宰掉这叛贼,这一仗几时才打得完?”心念一起,突然一探手抓住其中一名杀手,将他当作石头般直扔出去。 这杀手早已中了练惊虹一掌,但却仍硬撑着不肯退下,练惊虹一怒之下,便把这杀手远远扔开,而他这一扔之势,乃是由地面平平向前横冲出去的,由于力道极猛,谁也不敢稍为挡接。 就是这样,练惊虹已经“闯出了一条路”。 他已面对着慕容阿欢。 □□□ 这无疑是一种极怪异的开路方法。 越是怪异的方法,也就越使人摸不着头脑,防不胜防。 慕容阿欢虽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也没想到练惊虹会有此一着。 虽然没想到,但慕容阿欢的反应却也快绝。 当练惊虹挟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直冲而来之际,他的绿玉刀甩手射出。 毫不迟疑地射出。 这刀纵使不是价值连城,最少也是一件极罕见珍贵的宝物,但慕容阿欢却对它一点也不恋栈。 该弃掉的时候,无论什么都要勇于弃掉,而且还要当机立断,万万不可以稍有半点迟疑。 能够完全做到这一点的,必然是个很绝很绝的人。 慕容阿欢这个人当然很绝很绝,否则就不是慕容阿欢了。 绿玉刀一出手,纵使杀不了练惊虹,最少也可以把这个茹毛饮血鬼独夫挡了一挡。 只要能够把练惊虹稍为挡了一挡,慕容阿欢就最少有十五种暗器可以紧接着出手。 为什么慕容阿欢的暗器不首先发出?却要先把绿玉刀甩手发射出去? 若说到这一点,就更不能不佩服慕容阿欢的心智了。 他若先发射暗器,能够击中练惊虹的机会只怕不多。 实在实在不多。 但他若先以绿玉刀甩手射出去,而又能够把练惊虹身形稍为阻慢一点点的话,那么接着所发出的致命暗器,就极有可能全都打在练惊虹的身上。 也许所有暗器都能击中练惊虹这种想法,未免是过分乐观的,但只要有一两件暗器射中了练惊虹,形势也会变得不大相同。 慕容阿欢的估计,向来都很准确,所以,在天恨帮里,他的地位已比展独行为高,当然也更备受恨帝的重视。 这一次,他的估计,是否也同样的准确? 慕容阿欢无疑是一个很聪明很聪明的人。 一个又聪明又狠辣的人,自然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无论是谁碰上这种人,都只好叹一声倒楣。 但练惊虹呢?练惊虹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 在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上就已经有很多人,根本就没有把练惊虹当作是“人”来看待。 这些人认为练惊虹是魔鬼的化身,他是邪恶中的邪恶,罪孽中的罪孽。 一个如此充满邪恶、罪孽的魔鬼,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但又有谁能接近练惊虹?更有谁能真真正正的伤害得了练惊虹? 当然,在如此悠长的岁月里,已有人能够成功地接近练惊虹,更能深深地伤害了练惊虹,但那人却是一个极复杂,也极厉害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 慕容阿欢比得上叶大娘吗? 也许,论到心肠狠毒,这个“阿欢”是绝不会比叶大娘逊色的。 但除了心肠狠毒之外,两人手段的高低却是大有分别了。 叶大娘对练惊虹不但有恨,也有爱。 也只有爱恨交杂之中,她才能有机会可以暗算得了练惊虹。 但她“暗算”,其实也不能算是暗算,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复手段,但到底她要报复些什么,只怕连她自己也不怎么了解。 慕容阿欢比得上叶大娘吗? 答案是:永远都比不上! 即使是叶大娘,直到现在还未能杀得了练惊虹! 所以,无论慕容阿欢怎样聪明,怎样狠辣,他还是杀不了练惊虹的。 他以为那一把绿玉刀最少可以把练惊虹的来势挡一挡,但这种想法却错了。 练惊虹不但没有给绿玉刀挡住,而且还顺手一抄,就把绿玉刀抄在手里。 在那刹那间,慕容阿欢两手已扣满了暗器。 左七右八总共十五种暗器,件数加起来最少超过九十枚以上。 但他这两手暗器,还没有机会发出,练惊虹的刀已闪电般刺入他的咽喉。 练惊虹的刀,本来也就是慕容阿欢的刀。 绿玉刀! 慕容阿欢从来没有想到,从自己手里发射出去的暗器,居然可以在一刹那间就倒转回来了。 所以,他只好死了,死在自己的绿玉刀下。 □□□ 慕容阿欢一死,形势果然有了很大的变化。 展独行也不再恋战,带着十几个杀手从金殿侧边溜走。 练惊虹没有追。 “这叫穷寇莫追!”岳小玉拍手一笑,道:“义父一发神威,那些邪魔外道统统吃不了兜着走,真是说不出的厉害!” 小恶女沉声道:“敌暗我明,咱们也不要太早高兴。” 练惊虹点点头,道:“还是蝶蝶小姐说得对。” 小恶女扶着豹娘子,说道:“现在不用怕了,那慕容阿欢已经给练老宫主杀掉了!” “阿欢!”豹娘子的脸色一阵灰白,声音颤抖得很是厉害,道:“他……他已给杀了!” 练惊虹面色凝重,吸了口气才道:“是给老夫杀了,这有什么不对?” “不!没有什么不对!没有什么不对!”豹娘子喃喃地道。 但她只是说了两句,就已突然身子一软,昏倒过去。 □□□ 绿玉刀亦不锋利,但却可以杀人。 在练惊虹那样的高手手里,又有什么刀不可以杀人? 刀锋有血,那是慕容阿欢的血。 血还未干,豹娘子已悠悠转醒。 她醒过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对空洞的眼眶却在不断地眨动着。 练惊虹忽然在她耳边问了一句:“阿欢是你什么人?” 豹娘子听见了这句话,身子倏地猛然一震,立时道:“你…… 你已知道了?” “知道了?”练惊虹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老夫已知道了什么?” 豹娘子苦笑着,过了半晌,才道:“天下间许多事情,原本都是很难瞒得过你的。” “你错了!”练惊虹也在苦笑,而且仿佛比豹娘子笑得更苦,道:“曾经有一个人,把老夫瞒了很久很久,也骗得老夫好苦好苦。” 他说的这个人,自然就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 练惊虹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又再说道:“事情已过去了,你若不想提,就不去提它好了。” 豹娘子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 她静静地倾听着四周的声音,忽然听到岳小玉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来?” 练惊虹神情肃穆,道:“会,一定会来!” 豹娘子吸了口气,道:“我们还可以和这些人再拼下去吗?” “这就很难说了!”练惊虹叹息一声,道:“刚才他们是知难而退,但倘若胆敢再次来袭,这次袭击,一定会凶悍得多了。” 目光倏地一转,盯在岳小玉的脸上道:“你害怕不害怕?” 岳小玉立时摇头不迭,道:“不害怕,不害怕!只要义父在咱们身边,就算千军万马杀将过来,咱们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 练惊虹道:“倘若我不在这里呢?” 岳小玉干咳一声,道:“那就得一切都靠自己了。” 练惊虹道:“等到一切都得靠你自己的时候,你害怕不害怕?”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男子汉大丈夫,总是要独当一面挑起重任的,倘若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自然应当勇于接受任何挑战。” 练惊虹哈哈一笑,道:“说得对,小玉,你渐渐成熟了。” 岳小玉笑道:“跟着义父,自然会成熟得快一些。” 豹娘子却忧形于色,道:“看样子,天恨帮的狗贼迟早会来,咱们该怎办?” 练惊虹道:“这里毕竟是慕容老人的地方,老夫可不熟悉环境。” 豹娘子道:“环境熟悉不熟悉,对于战斗来说是很重要的,天恨中人已鸠占鹊巢,这桃源金殿只怕早已变成了魔窟。” 练惊虹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咱们撤退离开此地?” 豹娘子叹了口气,道:“难道练老宫主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练惊虹皱眉在沉思,良久答不上话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殿外悠悠的叹了口气,接着低声呼喊了一句:“豹姨……” 这是一个柔和的声音,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一声呼喊,使豹娘子整个人为之惊醒,也使豹娘子为之振奋。 “慕容雪,是雪儿!”豹娘子喜悦地叫了起来,道:“是雪儿吗?真的是雪儿来了。” 慕容雪! 美丽的慕容雪,神秘的慕容雪,令人怀念的慕容雪! 她果然在金殿里! 她果然出现了! □□□ 雪白的脸庞,永远清澈明亮的一双眼睛,还有那种只有在慕容雪脸上才能找寻得到的独特笑容,都在这一刻间出现了。 豹娘子虽然看不见,但却比谁都听得更加清楚,她甚至仿佛听见慕容雪的心跳声。 慕容雪出现之后总共只说了五个字。 这五个字还得分开两截来说,第一截就是那声呼喊:“豹姨!”而第二截说的便是“跟我走!” 她并不是只叫豹娘子跟她走,而是所有人都跟她走。 岳小玉望了练惊虹一眼,忍不住问道:“跟不跟?” 练惊虹没有开口,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岳小玉高兴极了,他刚才还有点担心义父不肯跟慕容雪走。 连慕容雪都在这里了,“九节枪王”展独飞还会在远吗? 但这桃源金殿已变成了魔窟,连慕容阿欢都已背叛了他的义父,这本来仙境似的地方还会有平静的地方吗? 岳小玉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但无论怎样,能够在这时候遇上慕容雪,最少也是一件值得深切喜悦的事。 □□□ 慕容雪是慕容懿德的孙女儿。 慕容懿德平素深居简出,甚少与外界交往,以致在近年以来,许多武林中人甚至已经忘记他的存在。 慕容雪也不是一个喜欢出锋头的女孩子。 但由于她认识了两个很了不起的年轻高手,终于在她的平淡生活里掀起了一阵汹涌的浪潮。这两个年轻高手,一个是容三公子。 容楼无弱者。 容三公子更是容楼中极出类拔萃的一个人。 但如今武林中,已没有了他这一号人物。 是慕容雪毁了他?还是他自己毁了自己? 他若真的是自己毁了自己,原因又在那一点呢?是不是因为他多情?甚至是太多太多情? 以致使这个出类拔萃的年轻高手终于变成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多情不是错。 太多太多情也不是错。 但若是用错了情,把感情放在一个不该放上去的人身上,那又怎样?这算不算是错? 说来太复杂了,听起来也自然是累赘得令人感到迷糊。 但又有谁会比容三公子更感到迷糊。 是慕容雪?还是“九节枪王”展独飞呢? □□□ 慕容雪带着大家走,但走往那里?她又是从那里忽然冒出来的? “那一定是个很隐秘的地方!”岳小玉暗自猜想,道:“若不是这样,天恨帮的灰孙子又岂能容她?还有展大侠,他曾经受伤不轻,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他一面想一面跟着走,忽然后面传来连天喊杀之声。 小恶女怒道:“又是天恨帮的恶贼咄咄逼人来了。” 练惊虹冷冷一笑,道:“你们先走,自有老夫在后面押阵。” 慕容雪却倏然掠了过来,淡淡道:“让晚辈出手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吧!” 练惊虹“噫”的一声,皱眉道:“你自信武功能比老夫强吗?” 他这句话已是很不客气。 慕容雪却不介意,只淡淡一笑置之。 就在这时,她玉腕轻轻一扬,三枚彩色小球向后面抛了出去。 岳小玉瞧得为之一呆,心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这慕容姑娘莫不是在抛绣球吧?” 再想一想,又自忖道:“就算是抛绣球招亲,也绝不会连抛三个之多,难道一下子就嫁给三个男人吗?” 想到这里,忽然听得“波波波”三声异响,接着眼前就陷入了一片烟雾迷离的世界。 他兀自呆了一呆,混乱中有人拉他的手,同时低声叫道:“小岳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那是小恶女的声音。 岳小玉给小恶女这么伸手一拉,早已整个人为之轻飘飘的,就算小恶女把他拉上刀山,跳入火海,他也只会一直跟着去。 众人逃了一阵,视野渐渐清楚,岳小玉只见四周都是桃花,身边还有一个小恶女,但其余的人却是一个也不见了。 岳小玉仍然紧紧拉住小恶女的手,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小恶女望着两人紧紧拉着的小手,不由脸上红霞冒起,就像她身旁的桃花一般艳丽。 她好不容易才挣脱开,呐呐道:“我……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但是……” 岳小玉楞了一阵,才说道:“但是什么?” 小恶女道:“我好像依稀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这里玩过捉迷藏。” “捉迷藏?”岳小玉哈哈一笑,道:“这玩意虽然一点也不新鲜,但却是屡玩不厌的。” 小恶女叹了口气,道:“但我们现在身处险境,只怕再也没有心情去玩捉迷藏了。” 岳小玉道:“玩不玩捉迷藏,那是不打紧的,但咱们现在该当何去何从?” 小恶女道:“自然是离开这里找回豹姨和练老宫主再说。” 岳小玉咧嘴一笑,道:“就照你的意思去办!” 初时,两人以为很轻易就可以离开这座桃花林,那知走了大半天,两人走得连腿都酸软了,仍然置身在桃花林中。 岳小玉皱着眉,叫道:“这桃花林怎么大得如此厉害,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完似的?” 小恶女心思缜密,忽然道:“这桃花并不如咱们想像中那么大,但却是一个阵法!” “桃花阵?”岳小玉悚然惊醒。 “对了!”小恶女点点头,道:“是桃花阵法,江湖上懂得布置这种阵法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 岳小玉不由吸了口气,道:“这阵法是不是很厉害?” 小恶女道:“说厉害固然可以,说不厉害也是可以的。” 岳小玉道:“此话怎讲?” 小恶女道:“熟悉这阵法的人,不出一盏茶时光就可以离阵而去了,对他们来说,这种阵法自然是一点也不厉害的。” 岳小玉道:“江湖上有多少人熟悉这阵法?” 小恶女道:“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绝不会超过十个。” 岳小玉忙道:“你呢?你是不是其中之一?” 小恶女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当然不是。” 岳小玉一愕,道:“若不懂得这个阵法,而又被这阵法困住,便当如何?” 小恶女叹了口气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一辈子都得被困在桃花阵内了。” 岳小玉闻言,居然呵呵一声,笑了出来。 小恶女诧异地望着他道:“你还在笑?这又有什么值得好笑的?” 岳小玉又笑了笑,才道:“我是在想,倘若真的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也未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小恶女更加奇怪了,道:“这件事到底是痛苦?还是愉快?你弄清楚了没有?” “当然弄清楚了!”岳小玉悠然一笑,说道:“倘若只是小岳子一个人被困在这桃花阵内,别说是一辈子,便是被困一个时辰,也是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一头撞死的,但如今有小恶女姊姊相陪,便是困上二三十年,也是困得逍遥自在,愉快写意。” 小恶女听得脸上又是一红,登时一拳槌在他的胳臂上,骂道:“你真是个小混蛋!” 给她这么一骂,岳小玉越发觉得逍遥自在,愉快写意了。 □□□ 被困在桃花阵内,初时的确既逍遥自在,又愉快写意。 但渐渐地,岳小玉的肚子饿了。 他忽然想吃烤鸡。 但这里别说是烤鸡,便连麻雀也不见一只。 岳小玉的脸开始皱起来了,小恶女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为之忐忑不安。 “小岳子,都是我不好。”小恶女忽然悠悠的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为了我的事,你现在绝不会被困在这里挨饿。”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所以,你现在心里感到很难过了?” 小恶女道:“这不是难过,而是为你感到不值。” 岳小玉道:“值得与不值得,本来就是很难判断的,但你若肯亲我一下,那么就算一切困难承担下来,我也会感到万分值得的。” 小恶女的脸立刻炽红如火。 但她脸红是一件事,她果然真的在岳小玉脸上亲了一亲。 在那一瞬间,岳小玉全身骨头又酥又软,他的眉儿不再皱,连肚子也不再觉得饥饿。 他忽然用力抱住小恶女,两人的身子都已热烘烘起来。 但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有人一声呼唤:“练无敌,你在那里?” □□□ 岳小玉就是“练无敌”。 在练惊虹还没有收他为义子之前,这个吹牛本领十分到家的小伙子就已曾经在强盗面前乱吹法螺,说练惊虹是他的义父,而他自己就叫“练无敌”。 这件事,练惊虹并没有怪他,而且心底下还暗暗赞赏,认为小伙子够胆色,也够机智。 现在,叫他“练无敌”的人,自然就是练惊虹! 一听见练惊虹叫唤自己,岳小玉心里一半高兴,另一半却是大感扫兴。 “义父来了,脱困有望。”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 但义父为什么晚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才来。 小恶女看见岳小玉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岳小玉看见她这么一笑,也是为之意荡魂销,心想:“这个老婆,老子发誓娶定了!” □□□ 练惊虹终于找到了岳小玉和小恶女。 “义父!”岳小玉一看见练惊虹便问道:“豹姨呢?” 练惊虹道:“她和游出海从天门阵那边混了出去。” “混了出去?”岳小玉一怔道:“慕容小姐呢?” 练惊虹说道:“她在桃花阵外等着咱们。” 岳小玉道:“我很想见见展大侠,不知道他是否跟慕容小姐在一块儿?” 练惊虹道:“是的。” 岳小玉喜悦地道:“那好极了,义父,你懂得这桃花阵吗?” 练惊虹淡淡道:“在饮血峰下,也有一座桃花阵,那是我亲手布置的。” 岳小玉“哦”了一声,笑笑道:“原来是大行家,怪不得来去自如,视之如无物。” “你也莫太小觑这阵法!”练惊虹道:“这一座桃花阵,跟我在饮血峰布置的桃花阵,看似一般无异,实用巧妙各有不同,若不小心勘研,想出阵仍然是难乎其难的。” “不难,不难!”岳小玉忙道:“有义父在,这桃花阵一定可以给你老人家破除的。” 练惊虹笑了笑,道:“若没有两三下子,做你的义父可不有趣。” 他说话时,小恶女一直怔怔的望着这位练老宫主,同时心里在想:“这老人慈祥和善,又那里像是什么鬼独夫?六亲不认之人了?” 她却不知道,岳小玉此刻心里也在暗暗的说道:“小恶女姊姊其实一点也不凶恶,有时候更像是一只温驯可爱的小鸽儿。” □□□ 练惊虹终于带着岳小玉和小恶女离开了桃花阵,但却也已花费了半个时辰。 岳小玉暗叫一声道:“侥幸!好险!” 小恶女却问练惊虹道:“练老宫主,这阵法是谁布置的?” 练惊虹说道:“绝不是你父亲慕容老人。”他轻吁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你父亲并不精于行兵布阵,也不擅长交朋结友。” 岳小玉道:“那么,这座桃花阵又是谁布置下来的?” 练惊虹沉吟半晌,才道:“倘若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沙秃鹰的杰作。” “沙秃鹰,”岳小玉想了想,不由“啊”一声叫了起来,道:“是不是江湖四大师之一的‘奇阵大师’沙秃鹰?” 练惊虹点点头,道:“不错,因为沙秃鹰曾经在桃源金殿居住过一段时日,而这座桃花阵,料必是出自此人之手了!” 岳小玉道:“原来是江湖四大师之一的精心杰作,难怪连义父也要大费心思,才能破阵而出了。” 小恶女道:“那慕容姊姊呢?她怎么不在阵外等咱们?” 话犹未了,慕容雪已在她眼前出现。 慕容雪在一叶孤舟上,而小恶女和岳小玉都是先看见这艘小舟,然后才发现附近有一条小河的。 这条小河婉蜒曲折,河水碧绿异常,看来就像是玉带一般。 练惊虹向慕容雪轻轻招了招手,接着,船家便把小舟划近过来。 这船家戴着笠帽,腰间系着一支沉甸甸的管子。 小舟越划越近,岳小玉终于看见了船家的脸。 这张脸平实但却是英挺,更能在平凡中显出了极平凡的风姿。 “展大侠!枪王老兄!”岳小玉倏然兴奋地大叫。 这船家,显然就是“九节枪王”展独飞! □□□ 展独飞轻轻推橹,小舟在河面上平稳地向前滑去。 小河两岸,桃花遍植,不时还有几只小鸟在互相追逐,吱喳乱叫。 岳小玉感到愉快极了,虽然,他的肚子早已饿得空空如也。 小恶女在他身边,她忽然问慕容雪道:“豹姨呢?她在那里?” 慕容雪静默了一会,才慢慢的道:“她已走了。” “走了?”小恶女吃了一惊道:“她为什么不留下来?还有游出海呢?” 慕容雪的脸在轻风吹拂下看来更清秀、更动人也更高雅,但她却在这时候叹了口气,道: “她也想留下来,但却不能。” “不能?”小恶女怔住道:“为什么不能?” 慕容雪平静地道:“我在金殿外放了三颗‘千幻飞烟球’,把天恨帮的人阻挡住了,就在那短暂的一刻间,我已把大家带到南北两阵阵口。” 小恶女道:“那又怎样?” 慕容雪轻轻一拨耳边垂下来的秀发道:“她和游出海从天门阵那边出去了,那是北阵。” 小恶女道:“桃花阵呢?” 慕容雪道:“是南阵。” 小恶女道:“南阵和北阵又有什么分别?” 慕容雪道:“南阵是以阵阻敌,但北阵却是以人阻人。” 小恶女道:“这么说,北阵之内,是有高手潜伏在内的了?” 慕容雪颔首说道:“不错,天门阵内有八大天将,要是有敌人闯进阵内,这八大天将就会和敌人周旋到底。” 小恶女听得心头一懔,道:“他们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慕容雪道:“当然很高。” 小恶女道:“豹姨和小游子进入了天门阵,会不会有危险?” 慕容雪道:“倘若只有那个小游子进入天门阵,当然是十分危险的,但有豹姨和他在一起,那就一点也不必担心了。” 小恶女问道:“为什么?” 慕容雪道:“豹姨以前曾经到过天门阵,那八大天将都认识她。” 小恶女道:“是不是八大天将会把豹姨和小游子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慕容雪点点头,道:“是的。” 小恶女道:“倘若天恨帮那些恶贼追入阵里,又会怎样?” 慕容雪道:“你以为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到达南北阵阵口吗?” 小恶女道:“我不知道容易不容易,只知道在烟雾弥漫之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桃花阵。” 一直沉默着的练惊虹忽然插口,道:“但实际上,我们已穿过了三道关卡,进入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岳小玉也开口说话了,道:“天恨帮的人一定找不到阵口所在?” 练惊虹道:“机会微乎其微。” 岳小玉道:“这样看来,天恨帮要夺取桃源金殿,还没有完全成功。” 慕容雪道:“在桃源之外本来就还另有桃源,在金殿之外也还另有金殿!”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慕容老人深思熟虑,做事总会留有后着,若不是这样,咱们早已被困在地道里!” 岳小玉点头不迭,道:“对了,若不是地道之下还有另一条地道,咱们此刻焉可以来到这里?” 小恶女还在担心豹娘子,但事已至此,再担心也是于事无补。 这时候,小舟已划至一道瀑布旁边。 □□□ 瀑布泉水从高处直泻下来,又美丽又壮观。 这里除了瀑布之外,还有几十棵参天古树,无数奇花异果。 桃源之外另有桃源,金殿之外另有金殿。 “这里就是那个地方了!”岳小玉在心里叫喊着道。 他真的很想拉着小恶女的手,在这个美丽的人间仙境里奔跑、大笑、用力向上跳,甚至从高高的树干上直摔下来。 但他知道现在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所以,他只好想想而已。 此刻,他们跟着慕容雪走。 慕容雪带着他们绕过那几十棵参天古树,来到了一片石坪前停下。 在石坪四周,有八九幢修饰雅致的房子,其中最大那一幢,门外蹲坐着一个懒洋洋的黄衣老者。 这黄衣老者手里捧着一袋花生,一面剥壳一面吃。 一个老头儿,坐在自己的房子门外剥吃花生,这本来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但事实上却并不如此。 因为这老者剥了花生壳之后,居然把壳吞掉,反而把里面的花生肉随手丢掉。 岳小玉瞧得连眼都直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别人这样吃花生的。 这根本就不是吃花生,而只是吃花生壳! 岳小玉大是奇怪,不禁上前瞧着这老者的脸。 老者也不理睬他,“必卜”一声剥了一颗花生,又是只吃花生壳,而且好像吃得津津有味似的。 岳小玉忍不住了,便问道:“这花生壳好吃吗?” 老者也斜着眼瞪了他一下,又吃了一颗花生壳才道:“只有猴子才认为花生壳不好吃。”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你一定是弄错了,除了猴子之外,人人都认为花生壳是不好吃的。” 黄衣老者轻哼一声,冷然道:“你吃不吃花生壳?” 岳小玉道:“当然不吃。” 黄衣老者道:“所以,你不是人。” 岳小玉道:“但我见过无数人吃花生,他们都和你相反,只吃花生肉不吃花生壳的。” 黄衣老者脸色一寒道:“所以,他们也全不是人,甚至连猴子都比不上。”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是不是吃花生壳的才算是人?” 黄衣老者道:“是的,就像是练剑一样,手里老是拿着剑的家伙,绝不会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岳小玉暗暗好笑,便道:“难道一个真正的剑客,他的手里应该拿着一根树枝不成?” 黄衣老者道:“懂得拿着一根树枝的剑客,自然比用一把真剑的家伙高明一点点,但树枝形似长剑,算起来还是不入流的。” 岳小玉道:“连树枝也不该用,那么一个真正剑客应用什么作为他的武器?” 黄衣老者又剥了一颗花生,忽然把手里的花生壳晃了一晃,然后扬眉微笑道:“用这个。” “这个?”岳小玉傻住了,道:“这只不过是花生壳!” 黄衣老者冷冷一笑道:“花生壳又怎样?你敢小觑这花生壳吗?”说着,两指捻着一边花生壳,接着黄影一飘,这老者居然拈着花生壳舞动起来。 在一瞬间,岳小玉看得连眼都花了。 黄衣老者身形舞动奇快无比,但却是一发即收,很快又回复原来的样子,懒洋洋地蹲坐在房子门外。 岳小玉怔忡了好一会,道:“这算是什么武功?” 黄衣老者道:“阿难陀剑法。” “阿难陀剑法?”岳小玉咽了一口口水,道:“这就算是一种剑法?” “为什么不算?”黄衣老者翻了翻眼道:“这是少林派七十二绝艺之一,只要功夫火候练得够深,不要说是花生壳,便是用牛粪也可以当作宝剑般冲锋杀敌!” 岳小玉耸了耸肩,忽然回头望着练惊虹。 练惊虹淡淡道:“你以为这位前辈是在吹牛吗?” 岳小玉讪讪一笑道:“我只是不懂。” 练惊虹道:“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懂,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真正的高手。” 岳小玉道:“这么说,这位前辈说的都悬真话了?” 练惊虹道:“当然千真万确,你若连他说的话都不相信又还能相信谁来着?” 岳小玉奇道:“小玉与这位前辈素昧平生,为什么要相信他说的话?” “素昧平生?”练惊虹忽然哈哈大笑,道:“你再看清楚一点,看看他到底是谁?” 岳小玉一怔,再向那黄衣老者望去。 只见黄衣老者伸手在脸上一抹,接着,他的左半边脸孔就变了形状。 岳小玉忽然跳了起来,惊喜地叫道:“布公子……” 这黄衣老者并非别人,赫然竟是年轻英俊的公子布狂风! □□□ 布狂风居然会在这里出现,实在令人意想不到,岳小玉固然想不到,练惊虹也是大感意外。 但他目光锐利,在布狂风还没有抹去脸上易容药之前,便已认出这位老者其实就是布公子。 布狂风年纪不大,但却是个真真正正的高手,而且对于剑法,更是有着惊人的成就。 岳小玉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了,但刚才却还是给布狂风骗得好苦好苦。 “你真的很喜欢吃花生壳吗?”岳小玉忍不住这样问。 “当然不是。”布狂风淡然一笑道:“花生壳一点也不好吃。” 岳小玉道:“既然一点也不好吃,为什么却不断的吃?” 布狂风道:“那是为了要骗骗人,让别人以为我是一个古怪的老头儿。” 岳小玉道:“你要骗谁?” 布狂风捏着他的鼻子,笑道:“就是要骗骗你这个小笨蛋!” 岳小玉嘻嘻一笑道:“我虽然笨了一点,但却有个目光如炬的义父,要骗我容易,想骗他老人家,那就难比登天了。” “你这句话说错了!”练惊虹陡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义父也曾给人骗得好惨。” 岳小玉一怔,但随即明白,他说的是“不开花女后”叶大娘。 布狂风立刻把话题岔开去,问岳小玉道:“不见了这许多天,武功练得怎么样?”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不怎么差。” “不怎么差?”布狂风道:“那么换一句话说,也就是不怎么好了?” 岳小玉讪讪一笑,道:“小岳子也不怎么清楚,但想来总比我几个月前稍有进步的。” 布狂风道:“就算是一条笨牛练了几个月武功,也会有点进步。” 岳小玉“哎唷”一声叫了起来,道:“我的祖宗爷爷,你以为我可以专心练功吗?实不相瞒,小岳子要担心的事实在太多了,正是这样也烦,那样也烦,有时候简直烦得连鼻子也没工夫去呼吸。” 布狂风淡淡一笑,道:“是不是做血花宫宫主做腻了?” 岳小玉想了一想,道:“腻是不腻的,反正我这个宫主暂时来说,还是有名无实的,许多事情就算想管也管不来。” 练惊虹注目着他微微一笑道:“这种事,并非一眼就看得懂学得会的,但只要一直浸淫下去,这宫主重担迟早还是要落在你的身上。” 岳小玉道:“义父对我好,那是人所共知的,但现在咱们身在他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血花宫继续练功了。” 练惊虹道:“你很记挂饮血峰吗?” 岳小玉眨了眨眼,道:“那地方,江湖上有人视为人间鬼域,但照小岳子看,却是胜似仙境。” 练惊虹道:“是仙境还是鬼域,那是各有各的看法所致。” 布狂风盯着岳小玉,道:“除了饮血峰之外,你还会记挂着些什么?” “我师父,还有诸葛大叔、郭大哥、金德宝、公孙师兄……” “够了够了难怪你说烦恼极了。”布狂风叹息着说。 岳小玉一怔,道:“怎么?是小岳子不对吗?” “不!你没有什么不对。”练惊虹摇头道:“但太多牵挂,对一个练功的人来说,实在是十分不妙的事。” 岳小玉叹了口气,道:“现在也别去提了。” 练惊虹望着他道:“为什么不提?” 岳小玉道:“反正现在又不是练功的时候。” 练惊虹道:“谁说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练功?” 岳小玉一呆,道:“就在这里练?” “这里练功有什么不好?” “这……这个……” “义父明白啦!”练惊虹忽然呵呵一笑,道:“你是否认为,练功一定要由师父亲自督促着,才可以练得好的?” 岳小玉干咳一声,道:“难道这种想法错了吗?” “当然是错了!”练惊虹摇头不迭,道:“你若真的这样想,那是愚不可及的,须知练功之道,贵乎勤练,正是练得越勤,功夫越深,既要勤练,那就不分时间和地点,更不必理会师父是否在旁亲自加以督促!” 岳小玉盯住练惊虹的脸道:“义父言之成理,但小玉却怕自己胡乱练功,最后会练得一塌糊涂,甚至会走火入魔,那就唏哩呼噜混蛋大吉也矣!” 练惊虹淡淡一笑,道:“你师父不在这里,但还有我这个义父啊!” 岳小玉立时喜悦地叫道:“义父肯教小玉练功吗?” 练惊虹悠然一笑道:“你是我的干儿子,我这一身艺业不传给你,又要去传给谁呢?” 第二十章 岳小玉怔了怔,忽然叹道:“要是穆师妹在这里,大家一起练功,那就好了。” 小恶女听到这里,忽然眨着眼问道:“穆师妹对你很好吗?” “当然好极了!”岳小玉得意地笑了笑,道:“本来,她是我师姊的,但后来却变成了我的师妹。” 小恶女奇怪极了,道:“怎会这样的?” 岳小玉道:“本来,她早已拜师在我义父门下,而我只是最近才成为义父的干儿子的,若按照入门先后的规矩,年纪大的就一定做师兄、师姊,年纪小的,就得做师弟、师妹,所以穆盈盈本来是我的师姊,但结果却还是做了我的师妹!” 小恶女“噢”一声,眨眨眼说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啦!” 不知怎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岳小玉看了她一眼,心想:“女儿家真是古古怪怪,莫不是她肚子饿了。” 正当他想得有点出神之际,忽然背后有人轻轻叫唤了一声:“岳小哥儿!” 岳小玉登时两眼发直,心中暗叫:“妈呀!这不是水莹儿的声音吗?” 他惊喜得呆了好一阵,才能转过身子来。 只见背后站着一个白衣少女,不是清丽绝俗的水莹儿又是谁? “莹儿,真的是你!”岳小玉高兴得直跳起来,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此刻必已上前把水莹儿整个人抱起。 “你怎会跑到这里来的?”岳小玉兴奋地问。 水莹儿没有开口,却悄悄伸手向布狂风一指。 岳小玉哈哈一笑,道:“这便好极也矣!你师兄武功高明得要紧,你以后要多点向他讨教讨教。” 布狂风干笑着,悠然的道:“我把莹儿带来,的确是要她在这里好好练习剑法的。” 岳小玉道:“布公子剑术超群,莹儿是你的师妹,你当然也会教她七、八种高明的剑法。” “七、八种?”布狂风笑说道:“你以为剑法是什么东西?是养猪、养牛、养羊、养狗吗?” 岳小玉笑了笑,说道:“剑法当然不是猪,牛、羊、狗,但多练几种,也是无伤大雅的。” 布狂风摇摇头,道:“贪多务得,乃练武者之大忌,与其多练几种,不如集中精神,来练好一套上佳的剑法。” 岳小玉“哦”了一声,道:“布公子言之有理,小岳子明白啦!” 布狂风淡淡的说道:“但每人资质有所不同,有人穷一生之力,连一种武功也练不成功,但也有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把最难练的武功,在极短促时间之内就练成了。” 岳小玉盯着布狂风的脸,笑道:“布公子想必是属于后者啦!” 布狂风叹了口气,道:“江湖中人,近来把布某的能耐渲染得太出神入化了,其实,在当今武林之内,可以击败我的高手,最少也有二、三十人。” 练惊虹呵呵一笑,道:“老夫可不包括在内。” 布狂风干咳一声,微笑道:“练老先生说笑了。” 练惊虹摇摇头,正色道:“老夫可不是说笑,若以剑法相比,老夫的确自愧不如,除非是比拼内力、掌功,老夫才有机会稍占胜算。” 布狂风目光闪动,说道:“环顾当今武林,形势纷乱之极,你老人家有什么打算?” 练惊虹想了想,道:“先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再说。” 布狂风道:“但我却要走了。” 水莹儿一怔,道:“师兄,这里不是个很好的地方吗?为什么却要走了?” 布狂风微微一笑,道:“这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当然一切都是很美满的,但外面的形势怎样,你又可曾知道?” 水莹儿的眼睛忽然有点湿润,道:“我知道,如今整个中原武林,都正在水深火热之中,但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又怎能扭转乾坤,把邪魔歪道的势力一一消灭?” “你真是个傻丫头!”布狂风亲切地微笑,道:“你以为我在江湖上是孤立的?” “不,我知道你有很多朋友!”水莹儿怔怔地望着她这个伟大的师兄,道:“但我也知道,你有更多更可怕的敌人!” 布狂风淡淡道:“一个真正的战士,就算敌势如何广大,也决不能示弱畏缩,否则,这人就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一个怕死的懦夫!” 水莹儿静静的望着他,目光里充满着尊崇敬仰之意,道:“我已明白了,但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师兄。” “你是不是想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和我一样,在江湖上做一个真正的战士?”布狂风微笑着说。 水莹儿连连点头,道:“是的。” 布狂风道:“这就看看你的武功练得怎样了,人在江湖,可以没有钱,可以穿得破烂的衣服,但武功却不能太差,当然,有些武林人物武功平凡,但却能事事如意,逢凶化吉,那全然是因为运气十足所致,但我辈中人既以诛奸邪、灭妖魔为己任,倘若手底下功夫不伦不类,那么纵使可以侥幸逃过一两场大难,到头来还是劫数难逃的。所以,你在江湖上行走,别的事情还可以慢慢商议,对于武功一事,万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倘若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实际上却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布狂风这番话,虽然是对着水莹儿说,但却也不啻同时在训谕岳小玉,要他知道勤练武功,是何等的重要。 但是岳小玉却听得有点恹恹欲睡的样子。 他并不是不尊敬布狂风,也不是不听布狂风的说话,只是觉得这种论调沉闷极了。 “武功重要,小岳子早就知道啦!”岳小玉暗暗叹了口气,忖道:“打从这一天开始,老子若不勤练武功,就是他妈的裂壳脱尾龟儿子!” □□□ 布狂风走了。 他把水莹儿带到这个恬静的世外桃源里,然后就孤身只影飘然离去。 练惊虹没有挽留他,也没有跟随着他一块儿走。 岳小玉望着布狂风的背影,一直等到这背影完全消失,才问义父道:“布公子是不是有心事?” 练惊虹微笑,说道:“你怎会看得出来?” 岳小玉说道:“我是从他眼神看出来的。” 练惊虹淡然道:“你认为他有什么心事?” 岳小玉想了想,才道:“他好像正在想念着一个人。” 练惊虹悠然一笑,道:“你认为他想念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 岳小玉道:“是……是一个女人。” 练惊虹捋了捋颚下的胡子,又问:“-个怎样的女人?” 岳小玉道:“这个女人,一定很了不起,也很漂亮,而且还……” “为什么不说下去?” “义父,小岳子说不下去了!”岳小玉讪讪一笑,说道:“你代替我说下去好不好?” 练惊虹愕然半晌,缓缓道:“我现在唯一想说的只有八个字。” “这八个字是怎样的?”岳小玉奇怪地望着练惊虹的脸。 练惊虹扬了扬眉毛,道:“请你马上开始练功!” 岳小玉当即楞住,小恶女和水莹儿却已忍俊不禁,双双“噗嗤”一声地笑了起来…… □□□ 春雨湿了大地,湿了官道,也湿了一辆车厢四四方方的马车和车夫的脸。 车夫的脸很圆,圆得几乎不像是一个人脸,倒像是一个涨卜卜的球儿。 这张脸虽然圆得可以,但一对眼睛却是狭狭长长的,这对眼睛不断仰首望天,似乎想把云层望穿,更好像想把太阳从云堆里找出来似的。 拉动这辆马车的,是两匹灰马。 赶车的人懒洋洋,马儿也是跑得懒洋洋地,一点也不起劲。 车厢里忽然钻出了一张愤怒的脸,这人刚把脑袋钻出,立时便骂道:“老五,你这是干什么的?越跑越慢,简直就像是蜗牛在牛粪上散步!” 骂人的是常老大,“密底算盘”常挂珠。 这“胖嘟嘟”也似的“老五”,自然就是号称“铁杖如山” 的鲍正行了。 鲍正行给常老大骂了两句,登时为之深深不忿,便道:“越跑越慢的不是俺鲍老五,而是这两匹像猴子多于像驴子的畜牲!” “呸!放你妈的狗屁!”常挂珠怒道:“这两匹是马,不是驴子!” 鲍正行叹了口气,道:“这两匹虽然是马,但却连驴子也不像,只像一对饿坏了的猢狲!” 常挂珠怒道:“在下雨天,灰马是最好的,你懂不懂?” 鲍正行点头道:“俺懂,俺懂!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这里距离唐门还不知有多少千里,若要靠这对灰毛猢狲,只怕一辈子也见不着唐老爷子!” 车厢里忽然又钻出了另一颗脑袋。 “你们吵够了没有?”那是身材矮小,但却古怪主意多多的“玲珑妙手”舒一照。 鲍正行立刻把舒一照揪出来,道:“你赶车,俺要进车厢里歇一歇脚。” 常挂珠瞪着他,冷冷道:“又不是你这两条胖腿在走,歇什么鸟脚?” 这三人吵吵闹闹的,马车再也没有人催赶。 那对灰马也真是懒得可以,索性八蹄站立,动也不动。 常挂珠“哼”的一声,骂道:“果然是饿坏了的猢狲!” 舒一照皱了皱眉,道:“既然这样,还是换马再赶路好了。” 常挂珠冷冷道:“就算再换,也得先找个有马的地方才可以换吧?” 舒一照伸手向西北方一指,道:“那边有个大镇,镇长是个养牛的老头儿。” 常挂珠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不是换一对牛拉这辆车?” 鲍正行“吃吃”一笑,道:“牛拉车也有它的好处,最少可以让咱们的屁股生得舒服一些。” 常挂珠冷冷道:“但这样要多久才到得了蜀中唐门?是三十年?还是在三百年后?” 舒一照“唉”一声,道:“那镇长虽然是养牛的,但只养了一只。” “只有一只?”常挂珠给他气得两眼翻白,道:“这就更加慢上八、九分了,你何不去找个养猪的?” 舒一照道:“镇长的老婆,就是个养猪的,她养了几十只,每一只都又肥又大的。” 鲍正行“咯咯”一笑,道:“你真的打算用猪来拉车吗?” 舒一照道:“当然不是,咱们要找的既不是牛,更不是猪,而是两匹好马。” 常挂珠盯着他,道:“谁有好马?” 舒一照说道:“镇长的儿子就有两匹好马,一匹叫做‘紫蹄’,另一匹叫‘红尾’。” 常挂珠奇怪地问道:“你怎会这样清楚的?” 舒一照悠然一笑,道:“因为这镇长的儿子,在三年前又欠了俺一百两银子还没有清还,所以这厮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俺的耳朵。” 鲍正行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喋喋”笑道:“你的耳朵有多长?照俺看,连一只刚出世的白兔也比不上。” 舒一照“哼”一声,说道:“谁说消息灵通的人都有一对长长的耳朵?你不懂就少点开口,别老是像乌鸦似的整天‘呱呱’乱叫。” 常挂珠皱着眉,挥了挥手道:“统统都给俺住嘴!” 他瞪着舒一照,隔了片刻才又再问道:“镇长的宝贝儿子怎会欠你一百两银子没还?” 舒一照“吃吃”一笑,道:“是他亲自向我借的。” 常挂珠道:“借来何用?” 舒一照道:“付帐。” “付帐?付什么帐?” “天王帐。” “天王帐?”常挂珠莫名其妙,道:“酒帐、饭帐、嫖妓帐以至他娘的帐都听过,天王帐又是什么东西?” 舒一照淡淡一笑,道:“在三年前上元佳节前晚上,这公子哥儿跑到赌坊里赌牌九,他拿了一副地杠,谁知道庄家一张天牌一张弯九,于是这副天王便吃了公子哥儿的地杠。” 常挂珠一呆,说道:“这就叫天王帐了?” 舒一照道:“正是。” 常挂珠皱了皱眉,道:“就算地杠输给天王,都也是稀松平常得紧的事,难道他输了居然会没银子付帐吗?” 舒一照道:“本来是有的,但赌输之后却没有了。” 常挂珠说道:“俺越听越糊涂了,怎么忽然间会有,忽然间又会变成没有了?” 舒一照道:“因为这公子哥儿输了之后,庄家发觉他的银子是假的!” “假的银子?”常挂珠怔住,过了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说道:“是你弄的把戏?” 舒一照悠然一笑,道:“这点雕虫小技,实在算不了什么,那公子哥儿又惊又怒,只好说这一注牌九暂时赊帐,明天再来付清。” 鲍正行道:“他是镇长的宝贝儿子,赌坊一定答允吧!” 舒一照摇摇头,道:“偏偏就是不答允,还说要把他绑上公堂治罪!” 鲍正行奇道:“这岂非分明不给面子吗?” 舒一照道:“那又有什么出奇的,你们可知道当时那赌坊的老板是谁?” 鲍正行盯着他,道:“总不会是你这个混蛋吧?” 舒一照淡淡的说道:“舒某只是一个不成大器的偷儿,又怎会做了赌坊的老板呢!” 鲍正行道:“俺也知道-定不是你,但那赌坊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 舒一照却忽然不说话了。 常挂珠在他的鼻子上捏了一下,道:“老四,你怎么啦?” 舒一照还是不说话。 鲍正行立刻望着常挂珠,道:“是不是你点了他的哑穴?” 常挂珠怒道:“你没见俺正向他问话吗?又怎会点了他的哑穴?” 鲍正行奇道:“但他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常挂珠淡淡的道:“你去问他自己好了。” 鲍正行两眼一翻,怪声道:“这岂不是等于问一个哑吧吗?” “俺不是哑吧,也没有给人点了哑穴。”舒一照忽然开口,黯然道:“俺只是感到难过。” “难过?难过些什么?”鲍正行奇怪地注视着舒一照的脸。 常挂珠却仍然在继续追问道:“那个赌坊老板是谁?” 舒一照又长长的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是胡老二,胡无法!” “什么?是胡无法?”常挂珠登时直跳了起来,差一点连车篷顶也给他一头撞穿。 舒一照叹道:“就是他,他把赌坊买了下来,总共做了三天老板。” 鲍正行脸上的神情也是很不好看,但他的嘴巴还是没有闭上。 他也悠悠的说道:“胡老二就是一个这么怪异的家伙,只要兴之所至,别说是赌坊老板,就算是长生店老板他也会干一干的。” 舒一照又叹息一声,道:“他喜欢闹着玩,更喜欢捉弄那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儿。” 常挂珠苦笑着道:“所以,他就要你去捉弄这镇长的宝贝儿子?” 舒一照摇摇头,道:“胡老二买下这赌坊,只是一时高兴,可没打算捉弄镇长的宝贝儿子。” 常挂珠道:“这么说,公子哥儿给人换了银子,只是你自己干出来的好事了?” 舒一照道:“大概的确如此,但这赌坊若还没有易主,这公子哥儿怎么说也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常挂珠道:“真是胡闹!” 舒一照道:“现在俺已痛改前非,决不会再干这些无聊的事。” 常挂珠说道:“过去的事无聊与否,咱们也不必再提了,你现在有什么好的主意?” 舒一照道:“那镇长的宝贝儿子叫邹中亭,咱们如今正好讨债去也。” “讨债?讨回那一百两银子吗?”鲍正行问。 舒一照冷冷一笑道:“谁说一百两银子?” 鲍正行道:“你不是说过那邹中亭借了你一百两银子吗?” 舒一照说道:“但那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鲍正行冷冷说道:“三年后又怎样了?” 舒一照道:“不是一百两,还要加利息!” 鲍正行道:“合共多少?” 舒一照说道:“三万九千八百六十二两。” 鲍正行听得为之舌头一伸,道:“这利息你是怎样算出来的?” 舒一照冷冷的道:“随便用口一算便可。” 鲍正行干笑了一下,道:“你这样算法就只怕利息太重,连你也给压得变成肉酱!” 常挂珠却瞪了他一眼,道:“三万九千多两利息,一点也不算多,咱们这就前往追讨可也!” 鲍正行一怔,道:“但咱们是‘江东五杰’呀!倘若真的这么干,岂非变成‘江东五盗’了?” 常挂珠干咳一声道:“只要盗亦有道,就算偶尔盗他一盗,也是没有什么相干的。” 鲍正行又是一愕,继而哈哈一笑,道:“还是老大说得对,咱们这就去追讨本息可也!” □□□ 也许因为曾经歇了一会儿,那两匹灰马再行赶路之际,居然显得精神爽爽,脚程爽快了不少。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已来到了一座镇甸之中。 鲍正行仍然负责赶车,他忽然回头对舒一照道:“这只是一个小镇而已,怎么说是一座大镇?” 舒一照“哼”了一声,道:“这只是镇南的一个小角落,若要走过整座大镇,少说也要三几个月。” 鲍正行冷冷道:“是不是以蜗牛的脚程来计算?” 舒一照道:“不是蜗牛,是乌龟,只有乌龟才有‘脚程’三字可言,若是蜗牛,根本连脸也没有,又怎能说是‘脚程’哉?” “荒谬!”鲍正行说道:“谁说蜗牛没有脚?没有脚又怎能一步一步的向前迈进?” 舒一照道:“蜗牛走路,只是凭着硬壳下的那一团软肉,软肉一挥动,它也就向前走动。” 鲍正行道:“那一团软肉,其实就是蜗牛的脚。” “软脚?” “不错!若倒转来说的话,也并无不可。” “倒转来说?怎样倒转来说?” “‘软脚’二字倒转来说,那就是脚软了。”鲍正行悠然地说。 常挂珠听得忍无可忍,骂道:“软脚也好,脚软也好,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换一对快马再这样消耗时候,沈总调度性命休矣!”他这么一骂,舒一照和鲍正行才肯住口。 就在这时,迎面有两骑人马,徐徐地从长街北方走了过来。 这两人一个作书生打扮,另一个却是个神气十足的公子哥儿。 舒一照一见,登时两眼暴睁,叫道:“来的正好,邹中亭那混蛋来也!” 他这么一叫,那边的公子哥儿登时脸色一变,怒道:“前面胡乱叫唤是的什么人?” 舒一照哈哈一笑,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向那公子哥儿抱了抱拳,道:“邹中亭,你还认得舒家大爷吗?” 邹中亭眉毛一扬,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等不懂进退,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无赖!” 舒一照又自一笑,道:“俺是无赖也好,有赖也好,此刻咱们狭路相逢,你欠俺的银子,该当清还了吧?” “胡说!”邹中亭怒道:“本公子几时欠你银子来着?” “呵呵,真懂得赖!”舒一照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欠俺连本带利总共是三万九千八百六十二两,今天少还一两也不可以!” 邹中亭更急,道:“放屁!本公子只是借了一百两……”说到这里,倏然住口,接着又对身边那书生解释,道:“其实那并不是借,而是给这骗子骗了才是真的!” 那书生大概二十八、九岁年纪,虽然相貌并无任何突出之处,但却气度沉稳,与邹中亭嚣张、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绝不相同。 邹中亭向他说完之后,这书生才“哦”的一声,点了点头道:“是借也好,骗也好,区区一百几十两,就由在下代为清还好了。” 邹中亭大不以为然,正要反驳,书生已把一锭银子取出,向舒一照道:“先还二十两。” “两”字出口,那锭二十两的银子已徐徐地向舒一照飞了过来。 鲍正行却叫道:“别接,小心银子上涂了剧毒。” 他这么一说,舒一照果然立刻避开,谁知那锭银子一掉落地上,立刻就爆炸起来。 舒一照虽然已给鲍正行一语惊醒,但却也只是以为那锭银子可能会有毒而已,怎样也想不到那锭银子居然是一团炸药。 这爆炸声虽然不算太响亮,但威力却相当惊人,只听得“砰”然一声,车厢已给炸掉一截,而舒一照也当场倒下,身上满是鲜血。 车厢里还有人。 就在爆炸响起之际,车厢里有两个人同时冲天般飞起。 这两人,一个是“扇卷神州”白世儒,另一个则是血花宫碧血楼台总调度沈必理。 沈必理中了唐门剧毒,如今正在昏迷之中,他能够冲天般飞起,那是因为白世儒抱着他之故。 鲍正行大怒,铁杖一荡,人如出柙猛虎般冲向那个穿白衣的书生。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道:“鼠辈横行,真是可恶可怒!”随手一挥,十五根透骨钉向鲍正行直射而至。 眼看鲍正行已闪躲不过,忽然一块长形铁板挡在他面前,十五根透骨钉立时纷纷落下。 那块铁板,其实正是常挂珠的密底算盘。 白衣书生轻叱一声,倏然从马鞍上飞跃而起,反手一掌向常挂珠迎面劈下。 掌风陡起,常挂珠已身形一矮,白衣书生这一掌便落了空。 但这白衣书生掌法奇诡,虽然一击不能中,但却能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身子滴溜溜一转,又再向常挂珠背门直劈过去。 常挂珠生平经历大小战阵最少数百,但从来也没有遇过那样刁钻快速的对手。 只听得“啪”一声响,常挂珠背上已中了白衣书生一掌,登时脸色变成死灰,踉踉跄跄地向前直仆出去。 邹中亭看得眉飞色舞,兴奋地叫道:“二十四少爷好武功,杀得好,杀得妙!最好把这些混蛋全都杀掉,杀得一个不留……” 白衣书生听到这里,忽然住手回头盯着他的脸,道:“你说什么?” 邹中亭一怔,隔了半晌才陪着笑道:“我是说,二十四少爷应该重重教训这些无赖,好让他们知道蜀” “住嘴!”那白衣书生脸色倏地一寒道:“就算这几个都是骗子,那也罪不致死,但你却非要我杀人不可,那是什么居心?” 邹中亭呆了一呆,好一会才能勉强笑道:“杀人的确不好,二十四少爷自己拿主意好了。” 白衣书生脸色一沉,道:“我现在的主意是不再跟你这种人交朋友!” 说完,身形一展,瞬即消失在街角里。 鲍正行扶着常挂珠,怒声道:“这龟儿子心狠手辣,事后还说这些风凉话,真是烂肉瘟神倒路尸,没你娘鸟兴杀他妈的九千九百刀!” 常挂珠这时脸色已稍为好转。 他盯着鲍正行,忽然苦笑了一下,问道:“你近来武功进展怎样?” 鲍正行干咳一声,道:“好像还是和从前差不多。” 常挂珠嘿嘿一笑,道:“但你骂人的功夫,却是越来越出神入化,只怕那些老虔婆、泼妇也比不上了。” 鲍正行道:“这家伙用下三滥手段伤人,难道还要对他客客气气?” 常挂珠叹了口气,道:“若说别人下三滥,舒老四的手段也好不了多少。” 这时,舒一照已站了起来,鲍正行急问道:“你伤得怎样啦?” 舒一照摇摇头,道:“不重,只是皮肉损伤。” 鲍正行才吁了口气,道:“算你走运!” 常挂珠道:“那些炸药,本来就是炸不死人的。” 鲍正行道:“如此威力,怎会炸不死人?” 常挂珠道:“那只是虚张声势的骗人玩意,否则老四现在还能站起来吗?” 鲍正行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常挂珠道:“这个什么‘二十四少爷’武功比咱们都厉害,但心肠却不坏,至少不肯随便动手杀害无辜者。” 鲍正行哼一声,从地上拈起一根透骨钉,道:“这些难道又是骗人的小玩意了?”话犹未了,脸上忽然现出了怪异的神情。 原来他拈着的那一根透骨钉,居然只是用泥团搓成的。 他用力捏了一下,透骨钉便已完全散裂开来。 鲍正行大奇道:“这……这算是什么暗器?” 常挂珠苦笑了一下,道:“这个二十四少爷根本就不想伤人,更不想杀人,但他一出手却声势夺人,胆子稍微小一点的非要给吓个半死不可!” 鲍正行皱着眉,喃喃道:“这二十四少爷是何方神圣?” 舒一照脸色一沉,道:“问问那个姓邹的家伙可也!” 这时,邹中亭已给白世儒点了穴道,但仍然可以开口说话。 舒一照怒气冲冲的揪住他的衣襟,喝道:“好小子,你欠老子的银子,究竟还不还?” “还,还!岂敢不还?”邹中亭苦着脸,道:“但是我只借了一百银子……” “一百两?哼!”舒一照道:“就算是一百两也罢,但老子为了收这笔帐,弄得遍体鳞伤,这又怎么计算法?” 邹中亭叫苦连天,只得说道:“这是误会,阁下海量汪涵,一定不会记挂在心上的。” 舒一照怒道:“你这杂种累得老子皮肉受苦,岂可不了了之?” 白世儒忽然淡淡一笑,道:“说得好,邹中亭是个杂种,你却是个杂种的老子!” “呸,呸,呸!”舒一照大叫道:“杂种是杂种,老子是老子,两者之间连一丁点儿干系也没有!” 常挂珠倏地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杂什么鸟种老什么屁子!”说着,把舒一照推开,两眼圆睁地瞪着邹中亭。 邹中亭给他瞪着汗毛直竖,正想开口说话,常挂珠已在他的鼻子上用力捏了一下,道: “现在,俺问你每一件事,你都要老老实实回答,否则,嘿嘿……” 邹中亭忙道:“大侠有问,鄙人一定据实相告,不敢稍有半点隐瞒。” 常挂珠道:“那个什么二十四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来着?” 邹中亭干咳一声,道:“是蜀中唐门二十四少爷唐飞。” “唐飞?”常挂珠怔了一怔,道:“他就是蜀中唐门的二十四少爷?” 邹中亭点点头,道:“是的,他的确就是唐门的二十四少爷……” 常挂珠眉头一皱,道:“他来到这里干什么?” 邹中亭道:“试马。” “试马?试什么马?” “就是这两匹……”邹中亭穴道被点,全身上下不能动弹,只能用目光瞧着身边两匹马作为示意。 常挂珠也向那两匹马瞧了瞧,道:“这就是紫蹄和红尾?” 邹中亭大感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两匹马儿的名字?” 常挂珠冷笑道:“俺是当世之伯乐,一眼就看出这两匹马儿不是凡品!” 邹中亭只得陪笑道:“大侠说的是,说的是!” 常挂珠道:“唐飞愿意出多少钱买这两匹马?” 邹中亭一怔,道:“谁说二十四少爷要买这两匹马?” 常挂珠道:“若不想买马,又还试什么鸟?” 邹中亭叹了口气,说道:“大侠误会啦!这两匹马儿,本来就是唐飞二十四少爷的。” 常挂珠一愕,奇怪地望着邹中亭道:“既是二十四少爷的马,何以不养在蜀中,居然会养在这等穷乡僻壤之地?” 舒一照忙道:“谁说这里是穷乡僻壤?这镇上的大财主不知凡几……” “闭嘴!”常挂珠叱道:“俺现在要弄清楚的人是唐飞,可不是镇上的大财主、小财主!” 邹中亭苦着脸,道:“二十四少爷把这两匹马寄养在我家,是因为准备搬到这镇上住下来。” 常挂珠更奇道:“蜀中唐门的子弟,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居住?” 邹中亭道:“这就不知道了。” 鲍正行叹了口气,道:“管他二十四少爷喜欢住在什么地方?总之,咱们把红尾和紫蹄带走便是。” 常挂珠冷冷的说道:“带走这两匹马儿又怎样?难道你没看见车子已给炸毁了吗?” 鲍正行皱了皱眉,道:“可以再去买一辆。” 常挂珠道:“但俺现在不想找车子,倒想先去找一个人。” 鲍正行道:“找二十四少爷?” “嗯,对了!”常挂珠点点头,道:“沈总调度中的是唐门毒药,这唐飞既是唐门中人,只要把他捉住,也许很快就能够得到解药了。” “高见,高见!”鲍正行拇指一竖,咧嘴笑笑,道:“常老大不愧是常老大,每隔十年八载,都会想出一个很好的主意来。” “放屁!”常挂珠骂了一声。 鲍正行立时又笑道:“屁倒是每天都放七,八次的。” 常挂珠给他气得恼火了,一拳便打在他胖胖的大肚子上。 鲍正行也不闪躲,硬挨了这一拳,接着居然还嘻嘻一笑道:“甘愿受罚,大大的不打紧之至。” 常挂珠也不再去理睬他,目光一转盯在邹中亭脸上,道:“唐飞在什么地方?咱们找他有事商量。” 邹中亭苦笑了一下,道:“他是著名的飞少爷,喜欢东飞西走,我怎知道他跑到那儿去了?” “呵呵,你骂人倒有点本领,真是一绝,一绝!”常挂珠忽然怪声怪气地笑说着。 邹中亭一楞,道:“我几时骂人来着?” 常挂珠脸色一寒,嘿嘿的笑说道:“你把天下间所有人都当作呆子吗?刚才你嘛!分明在骂唐二十四少爷是个鸡,是只狗!” 邹中亭大吃一惊,骇然道:“我几时这样骂过二十四少爷了?” 常挂珠冷冷道:“你刚才不是说过,飞少爷喜欢东飞西走?” 邹中亭呆了一呆,说道:“哦,是又怎样?” 常挂珠道:“这句话分明是从鸡飞狗走这四个字转变过来的,正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你还敢狡辩吗?” 邹中亭一听之下,登时为之面无人色,扯直着嗓子叫道:“没这回事,绝对没有这回事!” 常挂珠冷冷道:“话已说出了口,这时候才再抵赖,未免是太没种了,倒不如老老实实跟咱们合作,总之,俺答应不把这件事向唐飞说出来便是。” 邹中亭额上冷汗如雨,道:“要怎样才算是老老实实?” 常挂珠干咳一声,默然半晌才缓缓道:“咱们有点事要找唐二十四少爷相商,你若告诉俺他的下落,俺人头保证,绝不会把这句话转送到他耳朵去!” 邹中亭苦着脸,隔了片刻才道:“二十四少爷也许曾在羊牯坑里作客,但却不一定会在那里……” 鲍正行抡起了拳头,喝道:“他妈的,你这种说话模凌两可,骗得了谁?” 邹中亭苦着脸,叫道:“正因为说得模凌两可,那才是最老实的说话,倘若鄙人一口咬定飞少爷就在羊牯坑中,反而显得这是骗人的鬼话。” “他妈的灰孙子,臭屁王八还敢嘴刁……”鲍正行声音更凶,正要一拳揍下去,却给常挂珠伸手拦住。 “算了!这公子哥儿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常挂珠淡淡一笑,盯着邹中亭道:“那羊牯坑在什么地方?” 邹中亭道:“羊牯坑就是羊牯坑,又会在什么地方了?” 常挂珠立刻沉下了脸,道:“俺是问,从这里到羊牯坑有多远?该怎么走法?” 邹中亭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常挂珠厉声道:“你若不知道,又怎晓得说出羊牯坑这个地方来?” 邹中亭苦笑道:“知道这个地方的名字,可不等于知道它在那里!” 常挂珠微一沉吟,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邹中亭想了很久,忽然叫道:“对了,有一个人他一定知道羊牯坑在什么地方。” 常挂珠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邹中亭道:“就是‘九省棋侠’钱有多。” “钱有多?”常挂珠登时脸色一变,道:“你是说那个只会下棋骗人的老骗子?” 邹中亭一愕,道:“你领教过他老人家的棋术吗?” 常挂珠眨了眨眼,道:“俺曾否跟他下过棋,干你鸟事?” 邹中亭一凛,忙道:“不相干,不相干!” 常挂珠说道:“你知道钱有多在那里吗?” 邹中亭道:“他前两天到了本镇,如今大概还在客栈里。” “那一家客栈?” “老悦宾客栈。” 常挂珠在邹中亭脸上虚劈了一掌,道:“你不骗俺?” 邹中亭忙道:“鄙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撒谎。” 常挂珠冷冷的道:“看你也没这个胆量!” 鲍正行道:“咱们真的要去找钱有多,然后再到羊牯坑,跟着看看是否找得到唐飞?” 常挂珠点点头,道:“正是这样。” 鲍正行皱着眉,说道:“如此转来转去,能否找得到唐飞已是大疑问,就算真的可以找到这位飞少爷,也未必能够取到解药,唉!这种笨人笨事,还是不干为妙。” 常挂珠冷冷一笑,道:“你不喜欢就别干,俺己决定如此,总之,咱们非要找到唐飞不可!” 鲍正行无奈,只得跟着常挂珠前往老悦宾客栈。 □□□ 老悦宾客栈,是一间古老得发霉的客栈。 它古老的程度,简直就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下来一样。 这客栈的老掌柜,也和这客栈一样古老而颓败,看来全无半点生气。 常挂珠在柜面前站了半天,这老掌柜才懒洋洋的抬起头,两眼半开半闭地说道:“这位客倌,想要房间么?” 常挂珠在柜台上轻轻敲了几下,才说道:“俺不是要房间,只是想找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老掌柜干咳两声,道:“我也是个老头儿啦……” 常挂珠摇了摇头,截然道:“俺要找的老头儿可不是你这个,而是他妈的钱有多。” 老掌柜一愕,道:“你要找他妈的还是找钱有多?” 常挂珠道:“当然是钱有多。” 老掌柜立刻挥了挥手,道:“不必找了,他不在这儿啦!” “不在这儿又在那儿?”常挂珠脸色一变,道:“是不是去了羊牯坑?” “羊牯坑?”老掌柜呆住,道:“羊牯坑是个什么东西?是个羊牯?还是个深坑?” 常挂珠怒道:“他妈的,你不懂就少问!” 老掌柜忽然给他粗声骂了两句,不禁吃了一惊,再也不敢答腔。 就在这时,一个灰衣青年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道:“掌柜的,我想找一个人。” 老掌柜打量了他一眼,半晌才道:“这位哥儿又要找谁?” “钱有多。”灰衣青年人说道:“他住在那一间房间?” 老掌柜呆了一呆,道:“你也是找钱有多的?” 灰衣青年一怔,看了常挂珠一眼,才道:“尊驾莫非也在找我大哥?” 常挂珠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道:“你大哥?你也姓钱吗?” “不,我姓方,叫方孟海。”灰衣青年说道:“钱大哥是我的结拜兄长。” 常挂珠眉头一皱,道:“钱有多最少比你年长几十岁,怎么居然和你称兄道弟起来?” 方孟海冷冷道:“这大概是缘份所致吧!” 常挂珠道:“钱有多不错曾经在这里,但如今却已去如黄鹤,不知去向。” 方孟海一愕,问老掌柜道:“他真的走了?” 老掌柜道:“走了就是走了,老汉骗你们作啥?” 方孟海顿足道:“这可苦也,唉!真是……真是急煞人也!” 鲍正行走了过来,盯着方孟海笑道:“这客栈准有茅厕,若急得厉害不妨进去解决了然后慢慢再说。” 方孟海干咳一声,道:“小弟没有什么好说了,茅厕留待尊驾慢慢享用,咱们后会有期……”说着,掉头便走。 就在这时,一个农村打扮的女子直冲进来,一开口便大声叫道:“找到钱老儿没有?” “还没找着……”方孟海应了一声。 “他奶奶”这女子大不耐烦,但才叫出这三个字,立刻就当场呆住了。 她呆住,是因为看见了两个人常挂珠和鲍正行。 常挂珠和鲍正行看见了这个女子,也是同样呆了半天,才异口同声地叫道:“是你!” “常老大、鲍老五,哈哈!不是老娘又还是谁!”这女子倏地发出一声兴奋的呼叫: “老娘找得你们好苦也!” 老娘! 一个才只有二十几岁,而且还是云英未嫁之身的女子居然自称“老娘”! 这“老娘”不是吕足金又还会是谁? “江东老娘”吕足金来了。 □□□ “江东五杰”在江湖上相当出名。 这几个盗不盗、侠不侠的汉子之所以会出名,绝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更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地位或者是过人的权势,而是因为这几个人勇在一个“闯”字。 闯荡江湖,实际上也可以说成是闯祸江湖。 “江东五杰”在还没有出道江湖之前,就已经常在家里闯祸,街上闯祸。 五人结拜之后,大家联袂一起闯祸的机会就更多了。 不但多,而且所闯的祸还越闯越大。 但“江东老娘”吕足金比这五个人加起来还更出名。 她父亲在江东一带,是开设客栈的,而且分号有十几家之多。 五年前,吕足金的父亲死了,除了留下这十几家客栈之外,还留给了女儿一柄刀。 那是一柄金刀,而这金刀的名字,就叫“足金金刀”。 足金金刀并不太锋利,但却沉重之极,无论是谁的脖子都绝对挨不住她手里足金金刀的一击。 但她在江湖上出名,绝不是因为她有这一柄足金金刀,而是因为她实在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特别的女人,总是最容易闯祸的。 她比“江东五杰”更常闯祸,所以,她也比“江东五杰”更加出名。 就在这时候,白世儒来了。 在他前面,有沈必理还有舒一照。 他和舒一照在镇上找到了一副担架,而沈必理现在就躺在担架之上,动也不动。 当白世儒看见吕足金之际,脸上的表情显得讶异极了,就像是忽然间有几个肉包子从半天掉进他嘴里一样。 吕足金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白世儒,只是两眼直视着担架上的沈必理,忽然叫道:“啊呀!这是什么人来着?咽了气没有?” 白世儒倏地叱遭:“你才咽了气!” 吕足金立刻“哇”的一声,道:“小白,半年不见踪影,一见面就咒骂老娘,这算是干什么的!” 第二十一章 白世儒见她脾气发作,登时身子软了一截,舒一照连忙陪着笑脸,对吕足金道:“吕姑娘休要太大声了,担架上这位沈总调度有点不舒服!” 吕足金哼了一声,道:“什么沈总调度?是否复姓沈总,名字叫调度?” 舒一照摇摇头,道:“非也,沈总调度姓沈,名必理,乃血花宫碧血楼台总调度是也!” “血花宫?”方孟海一愕,趋前两步,道:“原来这位沈大侠就是血花宫中的高手?” 鲍正行点了点头,道:“正是。” 吕足金皱眉道:“既是血花宫中高手,怎会像个死人般躺在担架上?” 鲍正行忽然火恼起来,怒叱道:“你才像个死人!” 吕足金却也没有反驳顶撞,只是上前仔细视察沈必理。 “他是否中了邪?”她喃喃地说。 “不是中邪,是中了唐门的一种剧毒。”白世儒叹了口气,道:“你懂不懂得怎样把他治愈过来?” 吕足金耸了耸肩,道:“唐门的毒药,老娘怎会解得了?” 白世儒冷冷道:“既不懂得解药,就别再絮絮不休,徒添烦扰。” 常挂珠忽然把方孟海拉过一旁,问道:“钱有多怎会跑到这里来的?” 方孟海吸了口气,道:“钱大哥是想去找一个人。” 常挂珠道:“找谁?” 方孟海道:“杨羊山。” “杨羊山?”常挂珠紧皱着眉,道:“这厮又是何方神圣?” 方孟海道:“杨羊山就是羊牯坑的主人。” 常挂珠“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个著名的大羊牯。” 方孟海干咳着,道:“你若这样想,那就错得厉害了。” 常挂珠道:“难道羊牯坑的主人,居然会是一条狐狸不成?” 方孟海道:“这次你说对了,连钱大哥那样的老江湖,也曾经栽倒在杨羊山的手下。” 常挂珠听闻此言,不禁也为之惊然动容,道:“倘真如此,这姓杨的倒也不可小觑呢。” 方孟海道:“咱们是从长安城溜出来的,本来想前往饮血峰,但后来却又改变了主意。” “哦?改变了主意?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那是因为钱大哥想找的人不在饮血峰上。” “他想找谁?” “布狂风。” “钱有多认识布公子吗?”常挂珠一怔。 方孟海摇摇头,道:“钱大哥也许不认识布公子,但他却知道布公子的为人……” 常挂珠皱着眉,道:“你们有什么困难呢?” 方孟海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怎么清楚,只觉得天下虽大却难找容身之所。” 常挂珠道:“你们遇上了极厉害的仇家?” 方孟海点点头,道:“是的。” 常挂珠一拍胸膛,道:“到底是什么来头的混蛋,只要有俺在,你谁都用不着害怕。” 方孟海吸一口气,道:“初时,咱们以为是神通教,但后来……” 常挂珠一楞,道:“怎么,难道你们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 方孟海干咳一下,道:“其实,这仇家是楼夫人的,只不过咱们也卷入这个漩涡里而已。” “楼夫人?哪一个楼夫人?”常挂珠问。 方孟海叹了口气,把长安城内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一一说出。 “嘿嘿,这就有趣得紧了。”常挂珠抓了抓脑袋,道:“俺以为练老宫主一碰见神通教的兔崽子,必然会展开激战,斗个他妈的不亦乐乎,想不到却会和万如意那条小狐狸在长乐楼上谈笑甚欢,真是不亦怪哉也!” 方孟海呆了一呆,道:“这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常挂珠道:“那么,楼夫人的仇家,实在是何许人也?” 方孟海道:“肥娘已查过了,把楼夫人逼得要自尽身亡的,是天恨帮!” “天恨帮?又是那个鸟王八天恨帮。”常挂珠一听之下怒气陡生,道:“这就真是大大的可怒也!” 方孟海说道:“不但可怒,而且是可悲。” 常挂珠道:“钱有多说不定已经到羊牯坑去了,你有什么高见?” 方孟海道:“在下又还能有什么高见了,楼夫人既死,咱们唯一最担心的是楼丹枫。” 常挂珠道:“她现在怎样了?” 方孟海道:“就在镇外一辆马车里,肥娘正陪着他。” 常挂珠道:“钱有多为什么不等你们,独个儿跑得不知所踪?” 方孟海道:“那是因为在半途时候,有人病了。” 常挂珠皱了皱眉,道:“是谁病了?” “是老娘。”吕足金的嗓子忽然在他耳畔响起:“是老娘病了,那又怎样?” “是你病了?”常挂珠诧异地瞧着她,道:“这倒是奇哉怪也,像你这等强健如母牛之辈,又怎会病了?” “病了就是病了,干你祖宗屁事!”吕足金擦了擦鼻子,说道:“常言道,‘小病有福’,老娘偶然病病,那就是人生乐趣。” 鲍正行嘻嘻一笑,道:“但愿老娘多点享受这种人生乐趣,那就是天下太平,老三幸甚,幸甚!” 吕足金大怒,正要出手揍鲍正行,白世儒已放下了沈必理,上前劝阻道:“如今情形危急,倘若我们还闹得窝里反,就真是危上加危,急上加急了。” 方孟海也劝道:“少点胡闹,先办正经事情要紧!” 常挂珠干咳了一声,道:“你们谁有好主意,且说出来让大家参详一下。” 舒一照道:“沈总调度之事,最是要紧,万万不可以蹉跎下去。” “这个自然。”常挂珠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盯着吕足金的脸上,道:“你又怎么说?” 吕足金道:“老娘认为,最好去找神医公孙咳,则沈……沈总……哎,总之是姓沈的这位老兄就一定会有救了。” 常挂珠盯着她道:“你也知道公孙咳是个了不起的神医?” “怎会不知道?”吕足金哼了一声,道:“老娘这次在途中病了,也是全凭公孙神医悉心治愈的。” 常挂珠望着她,忽然笑道:“原来你遇上了公孙咳,那真是福气十足,嗯,他怎么说?” 吕足金皱了皱眉,道:“你问什么?老娘可不懂你的意思。” 常挂珠干咳一下,笑道:“俺的意思,是问公孙神医说你有什么病?” 吕足金摇摇头,道:“他没有说,只是嘱咐老娘多点休息……” 常挂珠道:“就是这样简单?” 吕足金瞅着他,道:“不是这样简单,难道还会十分复杂吗?” 常挂珠耸了耸肩,道:“俺也许是多此一问了……” “唉,你不问,让俺老五来问。”鲍正行直视着吕足金,道:“你老老实实回答,是否患了相思病?” 话声甫落,鼻子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倒不是吕足金打的,而是白世儒老实不客气的动上了手。 常挂珠气得咬牙切齿,怒道:“你们统统都太混帐了,再这样胡闹下去,谁来主持大局?” 忽听一人淡淡道:“让我来吧!” 然后,大家就看见客栈门外站着一个很肥很肥的女人。 “肥姊姊!”方孟海立刻喜悦地呼叫起来。 肥娘终于来了! □□□ 肥娘虽然很肥,但却肥得并不难看。 她在不生气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总是灿烂有如正在盛开着的花朵。 “方小子!”她向方孟海走了过去,道:“找不到你的钱大哥吗?” 方孟海叹了口气,道:“他已经走了,大概是到羊牯坑吧?” 肥娘悠悠然地笑了笑,道:“他这人总是这样性急,说走就走。” 方孟海道:“但他在下棋的时候,比谁都更沉着。” 肥娘道:“沉着又有什么用?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他这个棋王还不是要俯首称臣吗?” 肥娘一进来,鲍正行便紧紧盯着她,到这时候忍不住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肥娘向他眨了眨眼,笑笑道:“我叫肥娘,比你还肥得多。” 鲍正行笑道:“不多!不多!最多只肥二三十斤罢了。” 肥娘道:“你可知道二三十斤猪肉多少钱?” 鲍正行道:“在穷人眼里看来,一斤猪肉都很值钱,但在富人眼里,二三千只肥猪也不算是怎么一回事。” 肥娘道:“你看我像不像只猪?” 鲍正行摇摇头,道:“不像,你虽然胖嘟嘟的,但却像个漂亮的仙子。” 肥娘眨了眨眼,道:“仙子也有我这么肥的吗?” “怎么没有?”鲍正行干笑着,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肥瘦高矮,仙子当然也是一样的。” 肥娘淡淡一笑,道:“你这张嘴巴真会说话,但武功未免太差劲?” 鲍正行奇道:“你怎知道俺的武功差劲?” 肥娘悠然地回答道:“是我的结拜妹子吕足金说的,难道她还会看错你这个人不成?” 鲍正行听得连连顿足,叫道:“这婆娘的说话,简直连一个字都相信不得!” 吕足金立刻气呼呼的冲了过来,正要动手,常挂珠已大声地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再这样乱成一团,只怕三十年后也干不出一件正经事来。” 肥娘点点头,道:“还是常老大说得有理,现在,谁愿意待在这里的,大可悉随尊便。” 舒一照立时摇头不迭,说道:“这里闷气沉沉,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俺宁愿马上杀入羊牯坑,闹它一个天翻地覆,片甲不留!” “少放屁!”常挂珠瞪了他一眼,道:“羊牯坑既不是天恨帮总坛,也不是提龙王府,你为什么要把人家的清静地方闹得天翻地覆,片甲不留?” 舒一照干咳一声,只得陪笑道:“是小弟一时失言,老大休怪。” 肥娘微微一笑,道:“这样就对了,无论有什么事情,大家慢慢商量,切莫只作意气之争,徒然坏了大事。” 鲍正行抱拳一笑,道:“俺知道了!” 方孟海眉头一皱,道:“但咱们怎样才能找到羊牯坑这个地方?” 肥娘说道:“羊牯坑距离这里既然不远,只要咱们费点心思,总有办法可以找到的。” 方孟海道:“找到了又怎样?”这一问似乎甚是多余。 肥娘答道:“找到了再说!”这答覆同样是多余的,答了等于没答。 □□□ 皇天不负苦心人,虽然江湖上知道羊牯坑这个地方的人并不多,但他们却很幸运,在一间小小的寺院里找到了一个老和尚。 这老和尚每天只吃三碗稀饭,几根青菜加两三块豆腐。 寺院里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两个小沙弥,香火看来也不怎么旺盛。 但这老和尚知道羊牯坑在什么地方,还说:“老衲很喜欢这地方,倘若有一天能够在羊牯坑里兴建一间寺院,那就好极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鲍正行看着这老和尚,认为事有蹊跷,便问道:“大师认识羊牯坑主人吗?” 老和尚迟疑了一会,才点点头,叹道:“老衲俗身姓杨,乃羊牯坑主人杨羊山之父。” 鲍正行大吃一惊,忙问道:“此语当真?” 老和尚合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种事,岂可乱说?” 鲍正行故作奇怪之状,道:“啊!这可怪也!” “何怪之有?”老和尚问。 鲍正行道:“俺在江湖之上,也可算是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之辈,何以对这等事情,居然毫不知情?” 老和尚道:“耳目众多,不一定事事都能皆晓,犹如狗身之虱,即使狗儿有知,亦不知虱子之多寡如何也。” 鲍正行说道:“大师若说虱子,俺自然不知,但大师说的却是儿子,大师的儿子。” 老和尚道:“虱子与儿子,所差不多尔。” 鲍正行奇问道:“大师何出此言?” 老和尚说道:“虱子是子,儿子也是子,虱子有血有肉,儿子也有血有肉,虱子喜欢跳来跳去,儿子也一样喜欢跳来跳去,以此推算之,彼此所差实在不大,不大!” 鲍正行“啊呀”一声叫了起来,道:“这番俺真个佩服得五体投地,祖奶奶投胎去也!” 肥娘忽然走了过来,皱眉问道:“咱们要去羊牯坑,难也不难?” 老和尚合什道:“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肥娘道:“实在说一句,是难?还是易?” 老和尚道:“若有引羊图,要入羊牯坑就一点也不难了。” “引羊图?”肥娘眨了眨眼,道:“何处可以找得此图?” 老和尚说道:“不必找,老衲身上便有。” 肥娘又问道:“大师愿意把此图相赠吗?” 老和尚道:“只要有缘,赠此引羊图,乃是理所当然的。”手一伸,从僧袍里取出了一件事物。 那是一块羊皮图,看来已经异常残旧了。 老和尚道:“此引羊图乃杨羊山亲手所绘,诸君要前往羊牯坑,大可按图索骥,必然不致失望。” 鲍正行接过引羊图,迭声道:“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就是这样,肥娘等人真的找到了羊牯坑了。 □□□ 羊牯坑这个名字,真是充满了羊牯的味道,令人一听之下就想喷饭。 但这地方很幽雅,就算谈不上是桃源仙境,最少也像个人间乐土。 以肥娘为首的这一批武林人物,可算是一路奇兵,居然在误打误撞之下,便来到了这神秘的羊牯坑。 羊牯坑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坑,雅致漂亮的楼房却有不少幢。 肥娘左顾右盼,忽然大声叫道:“这里有没有人哪?” 她这一叫之下,很快便有个银发婆婆从一幢小楼里走了出来。 这银发婆婆已老得连牙齿也没剩下几颗,但却穿着一袭色彩异常鲜艳夺目的衣裳。 她怔怔地瞧着这一批武林人物,看了良久才道:“你们是从那里来的?” 鲍正行首先抢答道:“江东。” 银发婆婆稀疏的白眉皱了一皱,道:“江东多混蛋,你真的是从江东那一边来的?” 鲍正行哼了一声,道:“你怎知道江东多混蛋?” 银发婆婆哂然一笑,道:“我在江东住过十几年,自然清楚不过。” 鲍正行道:“你怎么称呼?” 银发婆婆道:“月下娘娘。” “月下娘娘?”鲍正行皱了皱眉,道:“怎么俺从没听人说过?” 常挂珠却已脸色倏变,道:“你真的就是月下娘娘?” 银发婆婆道:“现在该叫月下婆婆了,唉,人一老,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慢吞吞,连杀人也是一样,再也休提当年之勇。” 鲍正行一呆,道:“你以前常常杀人吗?” 月下婆婆道:“很难说,有时候八九年没有开杀戒,但有时候在一天之内就杀他五六十人。” 鲍正行吃了一惊,骇然道:“你是干什么的?” 月下婆婆笑了笑,笑意充满了神秘,令人为之感到莫测高深。 她没有回答鲍正行,但常挂珠却已干咳着说道:“这位前辈,是咱们江东第一大帮的总护法。” 江东第一大帮是木排帮,帮众人数逾万,实力自然非同凡响。 在江东一带,能与木排帮一撼的,只有盐帮。 盐帮人数比木排帮为少,但也有五六千之众,而且高手如云,组织严密,对木排帮威胁极大。 四十年前,盐帮帮主“火云天君”盛斗之与木排帮帮主“金拳”呼延雾决战于栖霞山下,结果盛斗之挨了呼延雾一拳,重伤了足足两个月才能治愈,但呼延雾却在决战一个月后,死于八名刺客刀下。 月下娘娘全力追查,结果终于查出,这八名刺客乃盛斗之所雇。 月下娘娘立刻展开庞大报复行动,在三个月之内,最少与盐帮发生二十次可怕的血腥火并。 最后,盛斗之在火并中被杀,而两大帮会已斗得伤亡惨重,元气大损。 未几,月下娘娘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想不到在数十年后,这位名震江湖的女中豪杰,居然会在羊牯坑中出现。 如今,月下娘娘已变成了月下婆婆,无情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无数深邃的皱纹,但她的目光还是英气逼人,眉宇间仍然有着迫人的神采。 她的视线忽然落在肥娘脸上。 她瞧了瞧肥娘,忽然笑笑道:“你真是福相十足,好看极了。” 肥娘坦然的笑了笑,道:“晚辈太胖了,难看极了可是真的。” 月下婆婆摇摇头,道:“燕瘦环肥,若论好看,自以环肥为上,人若瘦了,就算是瑶池仙子也会变得不漂亮。” 肥娘干咳一声,道:“晚辈等是来找人的。” 月下婆婆道:“找谁?” 肥娘道:“钱有多,还有唐二十四少爷唐飞。” 月下婆婆“噢”地一声,笑笑道:“你怎知道这两个人在这里?” 肥娘回答道:“都是道听途说而知之的。” 月下婆婆道:“道听途说之事,你认为可不可靠?” 肥娘道:“不完全可靠,但也不一定不可掌,正是空穴来风,当必有因。” 月下婆婆点点头,道:“说得好,实不相瞒,这两人都在这里。” 肥娘脸上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神情,道:“如此甚好,前辈可以让咱们见见这两人吗?” 月下婆婆道:“见得不见得,权不在我这个老太婆身上。” 肥娘又问道:“那么,还得先问问谁来着?” 月下婆婆说道:“那当然是这里的主人。” “杨羊山?” “对了,就是他。”月下婆婆白眉轩动,道:“在这里,我们都叫他做杨大官人。” 肥娘点点头,道:“咱们可不可以见见杨大官人?” 月下婆婆道:“本来是可以的,但如今杨大官人只怕无暇见客。” 鲍正行气往上冲,道,“莫不是想下逐客令了?” 月下婆婆盯了他半晌,“啧啧”两声,接着叹道:“这等性急之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鲍正行正待反驳,常挂珠已一手封住了他的嘴,喝道:“别丢人现眼!” 月下婆婆瞧了瞧常挂珠,道:“尔等就是‘江东五杰’?你就是那个‘密底算盘’常老大?” 常挂珠连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 月下婆婆道:“怎么不见了那个背着葫芦的胡无法?” 常挂珠脸色一阵灰白,黯然道:“他已给奸人所害死了。” 月下婆婆“噢”的一声,道:“那真是可惜得很。” 常挂珠道:“但他不是白白死掉的,而且在咱们弟兄心中,他会永远继续地活下去。” 月下婆婆沉吟半晌,忽然挥了挥手,道:“此处不宜久留,你们还是速离此地吧!” 忽见一人气呼呼的冲了上来,怒道:“什么不宜久留?你以为咱们很稀罕待在这里?” 这人声音粗鲁,神情凶恶,正是“江东老娘”吕足金。 月下婆婆眉头一皱,道:“你是不是姓吕的?” 吕足金一拍胸膛,大声道:“老娘正是吕足金,又叫江东老娘。” 月下婆婆道:“你懂不懂温柔?” 吕足金一愕,道:“温柔?温柔是用来干什么的?” 月下婆婆道:“天下间每个男子,都喜欢女子对他温温柔柔的。” 吕足金这才点了点头,接着向白世儒瞪了一眼,道:“你呢?你是否也同样喜欢温温柔柔的女子?” 白世儒干咳一声,眼珠子翻了一翻,才道:“是……是的。” 吕足金道:“我怎样了?” 白世儒咽了口口水,道:“你很好!” 吕足金两眼一睁,道:“老娘并不是问这个!” 白世儒一呆,道:“不是问这个又是问那个?” 吕足金道:“老娘问你,我温柔不温柔?” 白世儒勉强一笑,道:“你当然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吕足金这才莞尔一笑,道:“你们听见白三哥的说话没有?” 鲍正行用手指向耳朵孔里左挖右挖,道:“俺的耳朵有点痒,刚才老三说些什么,俺连一个字也没听见。” 众人都为之一阵失笑。 吕足金“呸”了一声,怒道:“你们笑什么鸟,咱们究竟是来找人,还是来听这老太婆胡言乱语的?” 常挂珠吃了一惊,连忙叱道:“月下前辈在此,岂可无礼。” 他这一说,可说是厉言疾色,吕足金虽然凶恶,却也不敢再反驳过去。 月下婆婆也不怎么生气,只是淡淡地对常挂珠道:“你们还是走吧!别在这是非之地白白地赔掉了几条性命。” 常挂珠道:“这里一片太平,怎会是什么是非之地?” 月下婆婆默然半晌,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对羊牯坑的认识有多少?” 常挂珠一怔,道:“咱们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月下婆婆道:“能够穿过十九条综错交集羊肠小径来到这里的人实在不多。” 常挂珠道:“咱们能够来到这里,大概是特别幸运之故。” 月下婆婆冷笑道:“怎晓得这不是特别倒霉呢?” 常挂珠道:“是幸运也好,倒霉也好,反正咱们已经来了,就非要找到钱有多和唐二十四少爷不可。” 月下婆婆道:“你们虽然到了羊牯坑,但却不知道羊牯坑是个怎样的地方。” 常挂珠呆了一呆,道:“那就请前辈指点迷津了。” 月下婆婆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常挂珠左顾右盼看了一回,道:“此地风光如画,前辈在这里享福,自是明智之举。” 月下婆婆冷冷一笑,道:“但越平静之地,往往也就隐戴着更凶险的杀机。” 常挂珠一愕,道:“前辈此言,是何所指?” 月下婆婆道:“羊牯坑分东,西两边,此地乃属于西坑。” “西坑?”常挂珠道:“钱有多与唐二十四少爷是否在这一边?” 月下婆婆摇摇头,道:“不,这两个人都在东边。” 常挂珠说道:“那么,咱们便向东走可也。” 月下婆婆立刻伸手一拦,道:“要往东坑,谈何容易?” 常挂珠奇道:“却又有何难哉?” 月下婆婆道:“如今东坑形势吃紧,在东西二坑之间,早已布下了十座奇门阵法,尔等有如瞎眼苍蝇之辈想到东坑,岂非等于白白送死吗?” 常挂珠脸色倏变,道:“东坑那边出了什么事?” 月下婆婆道:“大战!” “大战?什么大战?”常挂珠道:“是什么门派狗头崽子杀到这里来了?” 月下婆婆道:“你听过天恨帮这个江湖组合的名字没有?” 常挂珠陡地脸色一沉,道:“怎会没听过?莫非天恨中人居然杀到羊牯坑来了?” 月下婆婆点点头,道:“嗯!正是如此!” “可恶!可怒也!”常挂珠忿然道:“俺最讨厌天恨帮,他妈的这次狭路相逢,正好让这些狗杂种知道江东英雄好汉的厉害。” 月下婆婆道:“你自信可以对付得了天恨带?” 常挂珠干咳一声,道:“若单凭晚辈一人之力,自然是敌不过天恨帮的,但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众志成城,管他是天恨帮还是地恨帮,统统都得变成长恨帮、饮恨帮!” “说得好!”鲍正行大叫。 肥娘却冷冷一笑,道:“光是说得好,又有什么屁用?” 舒一照久未开口,此时忍不住道:“肥娘何出此言?” 肥娘冷冷道:“天恨帮胆敢公然与武林白道英雄好汉为敌,显见其实力之强横,最少已不下于提龙王府,连神通教也得另眼相看,视之为逐鹿中原,争霸天下之劲敌。” 舒一照道:“这个你不说大家都早已知道。” 肥娘道:“要对付天恨帮,就凭咱们这几块材料,简直是微不足道,一旦硬拼起来,就算不是白白送死,最少也是不自量力的笨蛋!” 吕足金却大摇其头,道:“姊姊此言差矣……” “闭嘴!”肥娘不等她说完,已厉声叱道:“少在肥娘面前装腔作势,我可不是那姓白的浑小子!” 吕足金给她这么一骂,登时脸色胀红,连嘴唇也伸长了两三寸,好像立即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鲍正行瞧着她,奇怪地喃喃道:“想不到江东老娘也怕了肥娘,正是他娘的遇上他妈的,好不有趣。” 月下婆婆又叹了口气,连连挥手道:“此地不宣久留,你们还是快点走吧!” “不走!不走!不走不走不走!”常挂珠拚命地摇头,大声道:“咱们既已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回!” 月下婆婆皱眉道:“你以为这里是个宝藏?还是一座金山银矿?” 常挂珠道:“俺若不知道天恨帮杀到这儿来,也还罢了,既知此事,又岂可闻风而遁,做个缩头乌龟。” 舒一照笑了笑,道:“有一种龟是不会缩头的。” 常挂珠瞪着他,道:“是什么龟?” 舒一照道:“石龟!” “石龟?” “对了,就是那些用石头雕成的石龟。”舒一照一本正经地道:“就算用大铁锤把石龟的脑袋敲破,石龟的脑袋也不会缩进龟壳里。” “放屁!”常挂珠悻悻然,道:“石龟怎算是龟?难道你没有听过白马非马,飞鸟之影未尝动也。这两句千古名言吗?” 舒一照干咳两声,道:“听是听过了,但却不怎么懂。” 常挂珠冷笑道:“不懂就请少开尊口,以免吓死比你更不懂事的人。” 鲍正行笑了笑,道:“居然有人会比他更不懂事吗?” 常挂珠冷冷道:“怎会没有,你就已经是其中一个!” 吕足金突然一手把鲍正行推开,粗声道:“别的事老娘都不计较,钱有多与唐飞既然在东坑那边,咱们为什么不直冲过去,却在这里吵骂一番,招人话柄?” 月下婆婆说道:“你们真的要往东坑吗?” 吕足金道:“东坑就算是龙潭虎穴,咱们也不惧怕。” 月下婆婆淡淡道:“但你们可知道,从西坑到东坑那边的规矩。” “规矩?”吕足金冷笑道:“这又有什么臭规矩了?” 月下婆婆缓缓地说道:“无论是谁想进入东坑,都必须奉上人头一具,否则免问。” 吕足金脸色倏变,怒道:“为什么要奉上人头?” 月下婆婆道:“从西坑往东坑,有一条人头长廊。” “人头长廊?”常挂珠眉头大皱,道:“这是什么玩艺儿?” 月下婆婆道:“是杨大官人的玩艺儿,他喜欢把羊牯们的脑袋一个一个挂在人头长廊的两旁,每当心情不好或者是心情太好的时候,都会在这条长廊里走走,慢慢仔细欣赏。” 常挂珠道:“真是一派胡言,人头又有什么好看的?” 月下婆婆道:“好看不好看,那就难说得很了,就像是赏花吧!有人喜欢梅花,有人喜欢金黄肥菊,甚至有人什么花都不喜欢,却把花儿当作鱼翅般地吞进肚子里。” 常挂珠干咳一声,道:“前辈说的也许很有道理,但咱们现在往那里去找一颗脑袋?” 月下婆婆道:“你们这一群人,不是人人都有一颗脑袋吗?” 常挂珠一呆,道:“那又怎样?” 月下婆婆说道:“只要你们这些人中,有一个愿意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那么其余人等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前往东坑了。” 吕足金心中有气,便道:“老太婆的脑袋可不可以?” 月下婆婆眯着眼笑了笑,道:“当然可以。” 吕足金道:“你是不是老太婆?” 月下婆婆回答道:“我若不是老太婆,也不肯待在这里,过着如此平淡的岁月呢!” 吕足金道:“岁月过得太平淡,那是很没趣的,与其活得一点也不愉快,何不把购袋割下来挂在人头长廊之上?” 月下婆婆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嗯!你这个主意的确很好,但我可不懂得怎样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这却如何是好呢?” 吕足金道:“这个容易,就让老娘来代劳好了。” □□□ 肥娘常常对人说:“我这个异姓妹子,是江东著名的才女……” 这句话当然很滑稽,滑稽得不能再滑稽。 你们有没有看见“才女”腰间,居然会插着一柄屠刀的? 而吕足金这位“江东才女”,她的腰间就插着一柄屠刀。 金屠刀。这柄屠刀的用途真是大得可以。 它可以用来宰猪,可以用来砍瓜切菜,可以用来为男人刮胡子(当然是为白世儒而刮),也可以用来把江东老娘足趾上太长的脚甲一一割掉。 当然,这柄足金金刀也可以用来割掉别人的脑袋。 现在,她要割下月下婆婆的脑袋了,但常挂珠却喝止住她。 “住手!” “为什么要老娘住手?” “不为什么,只因为你绝不是月下前辈的对手。”常挂珠连忙说道:“而且,对月下前辈动武,这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尊敬!” 吕足金冷笑不迭,道:“月下前辈,月下前辈,你怎知道她一定就是当年的月下娘娘?” 此言一出,常挂珠登时呆住,鲍正行随即怪声叫道:“对了,怎晓得她一定就是木排帮的总护法月下婆婆?说不定是个冒牌角色,却要咱们割掉其中一人的脑袋,岂非冤哉枉也?” 月下婆婆干笑一声,说道:“我是不是月下娘娘,其实现在已一点也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凭你们这几块材料的功夫,能否把这颗脑袋割掉下来,挂在人头长廊之上!” 吕足金“哼”了一下,再也按捺不住,足金金刀“呼”的一声,直向月下婆婆脖子间劈去。 月下婆婆笑了笑,不慌不忙旋身,恰恰可以闪开她这一刀。 “当年吕有孔曾经凭着这一招‘砍碎南天门’连杀‘漓江四霸’,想不到他女儿使出这一刀,居然也有乃父八九分火候,真是不弱!不弱!”月下婆婆一面笑,一面侃侃而谈。 吕足金一凛,大叫道:“你认识家父吗?” 月下婆婆又微微一笑,但她却笑而不答。 吕足金怒哼一声,刀势一沉,再攻月下婆婆。 月下婆婆年纪虽老,但她的步法却是轻盈,吕足金刀势再快,还是沾不着她的衣角。 吕足金攻了一会儿,面颊渐渐绯红,忽见一道影子欺身扑来,一把大扇子把足金金刀挡住。 “滚开!”吕足金杀得性起,也不管那来者是谁,刀招一卷,又向那人砸了过去。 那人急闪,刚刚闪过这一刀,但却连头发也给足金金刀削下了一撮。 “是我!休再砍也!”那人急忙大叫,吕足金这才定睛一看那人。 那人正是“扇卷神州”白世儒。 吕足金吃了一惊,大声道:“你怎么了?” 白世儒苦笑一下,说道:“福大命大,这颗脑袋瓜子差点便得挂在人头长廊之上。” “呸!”吕足金道:“那有这么凑巧,老娘这一刀绝不会乱碰乱斩,连你这颗笨脑袋也砍掉下来的。” 月下婆婆盯着吕足金,脸上又绽出了笑容…… 第二十二章 肥娘也在笑,但她的笑容充满了无可奈何。 月下婆婆道:“看来,我这个老太婆的脑袋必然是稳如泰山的,人头长廊用不着我这副不中用的脑瓜子。” 白世儒拉开吕足金,对月下婆婆苦笑道:“吕足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真是万分该死!” 月下婆婆摇摇头,道:“她并不该死,该死的是天恨帮的混蛋!” 常挂珠道:“既知天恨帮的混蛋该死,就不该拦阻咱们前往东坑!” 月下婆婆道:“你们真的要到羊牯坑东边?” 常挂珠道:“是的。” 月下婆婆道:“不怕危险?” 常挂珠道:“怕危险的就不来!” 月下婆婆沉吟半晌,终于点点头,道:“好,你们跟我走!” 常挂珠立时为之精神一振,吕足金却问道:“还要不要砍掉一颗脑袋才能前往东坑?” 月下婆婆笑了笑,道:“你以为这里真的有什么人头长廊吗?” 吕足金干咳一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月下婆婆道:“杨大官人只喜欢搜罗神兵利器,又怎会对砍下来的脑瓜子有兴趣了。” 吕足金不觉恍然道:“原来你是骗人的。” 月下婆婆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吕足金道:“是羊牯坑。” 月下婆婆正容道:“你知道就好了,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很容易会变成羊牯的。” 肥娘淡然一笑,道:“连钱有多也不例外?” 月下婆婆哈哈一笑,道:“别提这位钱老儿了,他以‘九省棋王’自居,但遇上了杨大官人,还不是为之缚手缚脚吗?” 肥娘道:“杨大官人除了棋艺高明之外,别的本领好像也十分厉害。” 月下婆婆道:“当然厉害,否则恨帝也不会视之为心腹大敌了。” “恨帝也来了?”肥娘吃了一惊。 “不知道。”月下婆婆道:“东边形势吃紧,但恨帝是否已经亲自来了,老太婆却不怎么清楚。” 常挂珠道:“前辈听过桃源金殿与金殿桃源这两个地方吗?” 月下婆婆道:“那是慕容老人的老巢,近来不知道怎样了?” 常挂珠叹息道:“已尽落于奸人之手了。” 月下婆婆讶异地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常挂珠道:“是天恨帮的杰作!” 月下婆婆脸色一沉,怒声道:“太可恶了,再闹下去,中原武林还有一寸乐土可以剩下吗?” 常挂珠道:“前辈此言,绝非杞人忧天,晚辈也有此同感。” 鲍正行却大不以为然,道:“战阵方兴,鹿死谁手之数谁能妄下定论?但自古有云: ‘邪不能胜正’,是以咱们最后终必能诛灭奸邪,造福苍生百姓!” 常挂珠盯着他,干咳着道:“如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难相信这番话居然会出自老五之口。” 舒一照笑道:“所以嘛‘狗嘴长不出象牙’这句话并不一定完全对的。” 鲍正行勃然道:“你敢骂我是狗?” 舒一照道:“俺只是说你长出象牙来了。” 月下婆婆轻轻挥了挥手,道:“在这关口上,大家别再作这无谓之争了,还是跟我前往东坑吧!” □□□ 羊牯坑这地方,若单是听这名字,绝对很难想像得到,它居然会是一片极其辽阔的地方。 月下婆婆带着众人往西往东走,总共经过了两个池塘、三座林子,经过了几十幢大大小小的房合楼台殿阁,才来到了羊牯坑之东。 至于东坑这地方有多大,众人还是无法知道的。 月下婆婆把众人带到东坑一座八角亭下,便没有继续向东前进。 常挂珠道:“这便怎样了?” 月下婆婆道:“西坑之人,只可到此为止,再往东行,必须先得到杨大官人允许。” 常挂珠皱了皱眉,道:“这么说,咱们岂非要待在这里吗?” 月下婆婆道:“我已无法再向前行,但诸君想怎样,却大可自行定夺。” 常挂珠还没有开口,吕足金已抢着说道:“这还用想吗?自然是一直冲过去再说!” 肥娘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冲过去。” 吕足金一愕,肥娘接着又道:“来者是客,咱们可不是来攻打羊牯坑的,所以,咱们只可以慢慢的走过去,以免发生误会。” 鲍正行咧嘴笑了一笑,道:“言之成理!” 月下婆婆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们不愧是江湖上的好儿女,接下去的事情怎么办就得靠各位自己努力了。”语毕,掉头折返西坑,瞬即身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八角亭下,就只剩下了这群江湖儿女,其中一个还是躺在担架上的。 鲍正行忽然说:“俺早就觉得,沈总调度是个很有福气的武林福将。” 舒一照奇道:“他如今躺在担架上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福气可言呢?” 鲍正行道:“这才是福气之所在,咱们走路走得连腿都软了,但他却悠哉悠哉,既不花费半点气力,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还不是福气十足吗?” 舒一照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道:“亦是道理!亦是道理!” 就在这时,八角亭外一片竹林后,忽然来了八个黄袍僧人。 众人大奇,鲍正行首先迎了上前,合什叫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请问诸位大师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为首一名僧人,年纪最大,约莫五旬左右,闻言微微一笑,道:“洒家刚才大便,从茅厕出来,如今带着七名弟子操他奶奶个熊去也!” 鲍正行一愕,继而大笑,说道:“这么洒脱的光头和尚,俺已久未逢之矣,来来!咱们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喝个够本如何?” 黄袍僧人摇摇头道:“出家人不可喝酒,不可吃肉,也不可杀生,施主这番好意,贫僧敬谢不敏。” 鲍正行又是一怔,道:“佛门戒律,大师全都遵守?” 黄袍僧人忽然喋喋一笑,粗着嗓子答道:“戒律?有什么鸟戒律可守?洒家喜欢干什么便干什么,就算是人血也照喝不虞!” 鲍正行哈哈一笑,道:“大师可认识‘茹毛饮血鬼独夫’练老宫主吗?” 黄袍僧人的声音忽然又平静下来,道:“练老施主虽曾喝人血,心肠却不是坏的。” 鲍正行瞧着黄袍僧人,奇道:“大师言行,奇哉怪也。” 黄袍僧人“呸”一声,道:“洒家说话就是这样的,正是一截斯文,一截粗鲁,干你祖宗鸟事?” 说完,袍袖一扬,带着其余七个黄袍僧人向前直去。 鲍正行呆住,半晌才问常挂珠道:“这和尚好古怪,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常挂珠摇摇头,道:“不知道。” 方孟海却插口道:“家师曾经说过,江湖上有一个武功极厉害的和尚,他的脾性就是这样的。” 肥娘倏地目光大亮,道:“是不是鬼神和尚?” 方孟海连忙点头不迭,道:“对了,就是鬼神和尚!” 肥娘吸了口气,道:“鬼神和尚,一半是鬼,一半是神,可说是个奇和尚。” 鲍正行道:“但照俺看来,与其说他是奇和尚,不如说这和尚不伦不类。” 肥娘说道:“偏偏这个不伦不类的和尚,乃是少林第一奇僧了陀大师唯一的传人。” “了陀大师?”常挂珠吃了一惊,失声道:“这和尚可乖乖的不得了,他武功犹在咱们之上!” 肥娘冷笑道:“你说错了。” 常挂珠奇道:“难道了陀大师的武功,居然还及不上咱们吗?” 肥娘道:“当然不是。” 常挂珠更奇道:“既然不是,为什么说俺错了?” 肥娘道:“你应该说,了陀大师的武功,远远在咱们之上!” 常挂珠吸了口气,才说道:“常言有道:‘名师出高徒’,了陀大师既然是少林第一人,鬼神和尚自然也绝不会是个弱者了。” 肥娘道:“弱是不弱的,但脾气却是古怪透顶,连说话也是一截斯斯文文,另一截粗劣得无以复加。” 鲍正行笑了笑,道:“俺喜欢这和尚粗劣的那一截。” 常挂珠冷笑道:“你这个混蛋本来就喜欢别人放屁,别人放的屁越臭越响,你就越是倍加欣赏!” 吕足金已大不耐烦,不禁吼叫道:“管他娘是放屁还是撒尿,老娘在这里站得连腿都软了,再站下去,只怕会变成一块石头?” 常挂珠瞪了她一眼,说道:“如此最好!” 吕足金怒道:“为什么最好?” 常挂珠道:“这附近什么都有,就只是少了一尊石像!” 吕足金更是怒气上冲,肥娘却把手一横,沉声说道:“这时候大家别再绊嘴了,还是先找到钱有多,和唐二十四少爷再说。” 方孟海道:“月下婆婆已走了,如今咱们应该何去何从?是不是一直再向东边走?” 鲍正行道:“这主意不好,该向东南走才对!” 吕足金道:“何以要向东南走?” 鲍正行道:“你没有看见鬼神和尚带着七个弟子走往东南方吗?” 吕足金道:“鬼神和尚往东南方又怎样?咱们为什么跟着这八个不伦不类的出家人?” 鲍正行道:“这和尚刚从茅厕大便完毕出来,便匆匆赶路,前面必然大有一番热闹景象。” 舒一照抚掌笑道:“这一次老五言之成理。” 吕足金冷冷一笑,道:“咱们千辛万苦来到羊牯坑,究竟是为了找人?还是为了瞧热闹?” 舒一照道:“找人兼瞧热闹,两者都同样热闹。” 吕足金啐了一口,正要骂人,肥娘却道:“反正还不知道钱有多和唐二十四少爷在那里,先跟着鬼神和尚走走,也是好的。” 舒一照与鲍正行同时发出一声欢呼,众人立刻跟着肥娘,往东南方那边走过去。 □□□ 羊牯坑有多大? 这答案真不简单,就算有人说它比整座洛阳城还大,也是绝对不过分的。 虽然由于要扛着沈必理,众人前进速度阻慢下来,但单是东南方这一条铺满着鹅卵石的石路,就已使众人足足花耗了一顿饭时光左右。 在这一段路途上,方孟海一直紧紧跟随着楼丹枫。 她已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了。 自从她亲娘自尽身亡之后,她就一直那么闷闷不乐。 方孟海很担心,但除了小心看顾她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 鬼神和尚终于又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了。 他看来和刚才没有什么分别,仍然是那副随时都可以忽喜忽怒,忽然斯文忽然粗鲁不堪的样子。 众人是在一个小小山坡下找到这个出家人的。 他是少林寺了陀大师的唯一传人,武功之高,自不待言。 鲍正行一看见了他,就大步大步赶了上前,合什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鬼神和尚看着他,眉头紧皱地说道:“究竟谁是和尚?是你?还是贫僧!” 鲍正行咧嘴一笑,道:“僧即是俗,俗即是僧,鬼即是神,神即是鬼,大师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放你妈的鸟屁!”鬼神和尚脸色一寒,沉声道:“佛门禅机,并不是你这种冤大头也懂得的,既不懂就该闭上鸟嘴,以免贻笑大方!” 鲍正行嘻嘻一笑,道:“大师言之成理,可是嘛!言之成理也即是言之不成理,大师……”说到这里,忽然怔住,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就在这时,鬼神和尚的身子突然仆前,而且一仆就直扑了下去。 也直到这时候,鲍正行才看见,鬼神和尚的背心,其实早已插着了一把长长的尖刀。 肥娘脸色倏变,道:“咱们再往前面瞧瞧!” 吕足金也在叫嚷着:“这鬼神和尚的七个徒儿哪里去了?” 众人立刻匆匆到处找寻,而且很快的已有答案。 小小山坡之后,还有另一座同样的小小山坡。 在这第二座山坡之上,横七竖八地躺满着人。 都是死人。 刚才还一直跟着鬼神和尚走的七个和尚,现在都已断了气,没有一个可以继续活着。 除了这些和尚,还有十一个死人。 这十一个人,只有一个给常挂珠认了出来。 “潘五郎!”常挂珠在其中一具尸首面前站定,两眼直勾勾地瞪视着那个死人,道: “俺认得出,这家伙就是‘冷血毒心索命客’潘五郎,他有-个弟弟潘十郎,乃是卑鄙下流的采花大盗!” “潘十郎!”白世儒陡地省悟。 常挂珠点了点头,道:“对了,这两个混蛋都不是人,甚至连猪狗也不如。” 舒一照看见遍地都是死人,不禁为之苦着脸,道:“这便如何是好?” 常挂珠紧皱着眉头,说道:“连鬼神和尚也打不过边些狗头崽子,那就真真不怎么好玩了。” 鲍正行说道:“鬼神和尚并不是打不过他们,只是跟这些杂种王八同归于尽罢了。” 常挂珠“哼”了一声道:“这也已很不简单!” 鲍正行道:“潘五郎也是天恨帮中人吗?” 常挂珠道:“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说不定这里很快又会有天恨帮的混蛋掩杀过来!” 吕足金望着他,冷笑道:“你莫不是有点害怕了?” “不是有点害怕,而是大大的害怕!”常挂珠冷冷的说道:“有你这种不知轻重的女子,别说是天恨帮,就算是三几个黄毛小子杀将过来,咱们也会为之阵脚大乱。” 吕足金大怒,却忽然一手把白世儒揪将过来,喝道:“你这个老大是干什么的?老是瞧不起老娘!” 白世儒脸色发白,忙道:“大家都是自己人,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而伤了和气。” 吕足金还想发作,肥娘已把她一手拉开,道:“这里形势十分凶险,你知道不知道?” 吕足金怔忡了片刻,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就算本来不知道,这地上的死人也会说出,这地方已变成了人间的地狱了。” 肥娘说道:“你能够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常挂珠摊了摊手,道:“咱们现在怎么办?继续向前走?还是改道而行?” 肥娘沉吟半晌,道:“倘若继续向前进,说不定会遇上天恨帮中人。” 吕足金叫道:“如此最好,大不了轰轰烈烈打它一场硬仗,瞧瞧天恨帮的杂种是否有三头六臂。” 肥娘摇摇头,道:“要打硬仗,并不是单凭一股怒气便可以获得胜利的,一个弄不好,掉进敌人布下的陷阱,那便大大的惨哉也!” 方孟海听得不住点头,道:“肥姊姊言之成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肥娘说道:“鬼神和尚带着七个弟子赶到这里,与潘五郎那一伙高手一决高下,结果弄得同归于尽,由此可见,天恨帮与羊牯坑这一场争夺战,实在是十分惨烈的。” 常挂珠吸了口气,缓缓道:“惨烈之战,武林中屡见不鲜,想不到在羊牯坑也发生了。” 鲍正行却忽然忧形于色,道:“连鬼神和尚也已牺牲,倘若钱有多跟天恨帮的喽罗火并,只怕……只怕……” “怕个鸟屁!”吕足金道:“钱有多是个老骗子、老江湖、老狐狸,无论是谁想要他死,都是绝不容易的事。” 忽听一人怪声笑道:“还是吕家妹子最懂事!不愧是肥娘的金兰姊妹!” 方孟海一听见这人声音,立刻就高兴得直跳了起来,大声的道:“是钱大哥来了!” □□□ “九省棋侠”钱有多果然真的在羊牯坑里。 他人未到,笑声先到,但等到他看见鬼神和尚已死之后,脸上就再也没有半点笑容了。 方孟海神情沉肃地盯着钱有多,道:“这里形势很不妙吗?” 钱有多叹了口气,答道:“不算很妙,但也不见得很快就会给天恨帮可以一口吞掉。” 方孟海道:“杨大官人呢?” 钱有多道:“他正在吃羊肉。” “什么?”鲍正行大感奇怪,道:“他是羊牯坑的主人,居然也吃羊肉吗?” 钱有多眨了眨眼,道:“为什么不吃?他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是羊牯。” 方孟海道:“钱大哥什么打算?”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天下虽大,难有容身之所了,愚兄以为,跟杨大官人商量一下,也许可以暂时在羊牯坑栖身一时,暂避灾难,孰料羊牯坑也已杀得烽烟四起,真是始料不及。” 方孟海道:“杨大官人足智多谋,应该会有抗敌良策吧?” 钱有多道:“杨大官人虽然是个厉害之极的智多星,但天恨帮中人也不是个呆子,总之,这场灾劫,只怕是很难避免的了。” 常挂珠神情凝重,道:“鬼神和尚怎会在羊牯坑内的?” 钱有多道:“说来话长,且跟着老夫回到‘聚羊厅’再说。” 众人听见“聚羊厅”这三个字,都不禁为之一阵怔忡,接着,有人哑然失笑,有人面露忿然之色,也有人高兴得叫了起来。 这个高兴得叫了起来的是鲍正行,常挂珠忍不住瞪着他,道:“咱们马上就要变成‘聚羊厅’里的一群羊牯了,你为什么这样高兴?” 鲍正行道:“管他羊牯不羊牯,咱们经历这许多风波,就是要找寻这个地方,如今终于找着了,为什么不能高高兴兴呢?” 钱有多点了点头,道:“说得好,咱们是应该该高高兴兴的。” 常挂珠冷笑道:“否则,也就不像是羊牯了。” □□□ “聚羊厅”并不宽敞,但厅前的一座花园却大得惊人,简直可以容纳千军万马在园内一并厮杀。 许多人都感觉得奇怪极了,为什么有偌大的地方,所建造的厅子,居然那么细小。 根据杨大官人的解释,是:“有资格进入聚羊厅的人太少了,既然如此,这厅子造得再大,也是枉然之至。” 这种解释,一百个人之中最少有九十九个不能接纳。 但杨大官人也不在乎别人接纳不接纳,反正这厅子是他自己的,就算他把厅子建造得比一口井还细小,别人也是无可奈何的。 但这“聚羊厅”总算还可以把肥娘一干人等完全容纳。 杨大官人今天很客气,不断叫肥娘:“坐呀!坐呀!你吃不吃羊肉?” 肥娘看着他,又看了看他面前的一张梨木圆桌。 圆桌上有一只圆碟子,碟上有羊肉。 一块羊肉。 杨大官人的筷子正指在这块羊肉之上,两眼却直视着肥娘的脸。 肥娘固然很胖,杨大官人也不见得比她瘦了多少。 肥娘看着这块羊肉,半晌才对杨羊山说道:“这碟子好像只剩下一块羊肉而已。” 杨羊山微微一笑,道:“不是一块,而是一大块。” 肥娘一怔,道:“这块羊肉,看来最多还不超过一两重。” 杨羊山道:“你认为一两重的羊肉很细小?” 肥娘道:“就算不能算是很细小,也不算是一大块。” 杨羊山笑了笑,道:“但在蚂蚁的眼里,一两重的羊肉,就和咱们眼里的一幢房子没有什么分别。” 肥娘目光闪动,忽然若有所思,道:“咱们是不是一群蚂蚁?” 杨羊山道:“不错。” 肥娘道:“你呢?” 杨羊山道:“当然也和你们一样,只是一群蚂蚁里的小蚂蚁。” 肥娘道:“羊肉又是谁?” 杨羊山道:“羊肉在坑外。” 肥娘把目光一闪,道:“你是说天恨帮?” 杨羊山哂然一笑,缓缓道:“又岂仅只有天恨帮而已。” 肥娘眉头一皱,道:“难道除了天恨帮之外,还有别的帮会门派想打这里的主意?” 杨羊山淡淡道:“当然有。” “有多少?” “那也不算很多,大概十七八路人马左右。”杨羊山一面说,一面把碟子上最后一块羊肉挟起。 肥娘忽然笑笑,道:“这块羊肉很香,我想试试。” 杨羊山淡淡一笑,把筷子向前一伸。 肥娘也向前踏出两步,把短短的脖子尽量伸前。 但那块羊肉忽然已抛进杨羊山的嘴里去。 □□□ 羊肉的确很香,但肥娘除了可以嗅到它的香味之外,已无法尝试一下它的肉味是否真的又香又甜。 若换上别人,一定会感到既愤怒又尴尬。 但肥娘既不愤怒,也没有半点尴尬,她只是静静地瞧着杨羊山的面颊。 杨羊山在吃羊肉时,两边面颊不停地抖动,等到他把羊肉完全吞进肚子之后,他才淡淡地笑了笑,对肥娘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肥娘也淡淡地笑了笑,然后隔了半晌才慢慢的说道:“我若要吃这块羊肉,就该早点开口,更尤其是应该在你第一次邀请的时候便扑了过来。” 杨羊山缓缓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对了,你若要吃这块羊肉,就该早一点立下决心,拿定主意,你却一直迟疑不决,坐失良机。” 肥娘道:“良机一失,羊肉就会在眼前跑掉了?” 杨羊山悠然道:“不错,一且良机消失,任何物事都会在眼前消失。” 肥娘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一点也不像个精明的人。” 杨羊山说道:“但照我看,一个人精明与否,实在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福气。” “福气?”肥娘眨眨眼。 “不错。”杨羊山眉毛一挑,淡淡道:“一个精明的人,固然会比糊涂的人优胜,但有些人虽然糊涂,却天生下来便命中注定福气十足,而这一种人,往往会在糊里糊涂情况之下,把最精明最老辣的对手击败。” 肥娘微一耸肩道:“倘若福气十足的人,一旦败在精明老辣的对手之下,那又该怎样解释才对?” 杨羊山说道:“这太容易了,那是因为有福气十足的人,还欠了一点点火候之故。” “一点点火候?” “嗯!”杨羊山搔搔头皮,干笑着道:“欠了一点点火候,那就不是十足十啦,既没有十足的福气,那就最多只有九成九,唉! 这叫做百密一疏,终于还是难免为奸人所乘,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肥娘闪瞟他一眼,笑道:“大官人解释得清楚极了,但我还是有点不懂。” 杨羊山凝声道:“你还有什么不懂之处?” 肥娘道:“羊牯坑如今正面临强敌,大官人何以在这聚羊厅内悠哉地品尝羊肉风味?” 杨羊山又是悠然一笑,道:“你在怪责杨某过于轻慢了?” 肥娘摇了摇头,道:“岂敢!岂敢!肥娘只是感到奇怪而已。” 杨羊山忽然脸色一沉,道:“天恨帮既然来了,羊牯坑中大大小小的羊牯自然是要舍命奉陪到底的,实不相瞒,这几天以来,羊牯内已损折了不少武功高强的老羊牯,女羊牯和嫩羊牯。” 鲍正行叹了口气,道:“刚才又有八个秃头羊牯给干掉了。” 杨羊山的脸色忽然变了,眉峰之间甚至倏地现出了杀机。 “鬼神和尚死了?”他紧蹙着眉,目注着钱有多问道。 钱有多干咳着,隔了片刻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黯然道:“不错,还有他的七个弟子,都在春雨坡那边牺牲了。” 杨羊山倏地用力一拍桌子,骂道:“这秃颅为什么不早一点跟我说?” 钱有多道:“鬼神和尚才知道天恨帮杀将过来,立刻便要出战,谁也没法子可以阻拦得住。” 杨羊山气呼呼的说道:“这个既不像鬼不也像神,更不像个出家人的和尚,简直没有把我当作是朋友!” 钱有多道:“他的确没有把大官人当作朋友,他只当你是主人,救命恩公!” “放屁!”杨羊山又再用力一拳打在桌面上,咬牙的道:“他是了陀大师门下弟子,就算我救他一百次一千次也是应该的。” 鲍正行怔怔地瞧着他,皱眉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杨羊山道:“没有了陀大师,早在二十五年前杨某就已死在武当派牛鼻子剑阵之下。” 鲍正行道:“大官人跟武当派的道士有仇怨?” 杨羊山道:“那也不算是什么仇怨,只是一时之气,大家有点误会。” 鲍正行道:“这误会严重吗?” 杨羊山道:“不太严重,也不算轻,但武当派却用了两座剑阵要杀杨某。” 鲍正行道:“杀得了还是杀不了?” 常挂珠“呸”一声,骂道:“当然是杀不了,否则你现在还会对着杨大官人说话吗?” 鲍正行耸肩一笑,道:“说不定俺现在看见的是个鬼魂,亦未可料。” 常挂珠脸色一变,喝道:“闭嘴,别在那里给老子丢人现眼。” 杨羊山却挥了挥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总之,杨某这条命是了陀大师救回来的,也正因为这件事,了陀大师脱离了少林寺,其后鬼神和尚也来到了这里潜修佛法。” 舒一照“哦”一声,道:“在这羊牯坑里潜修佛法?” 鲍正行却道:“鬼神和尚真的懂得念佛经吗?” 杨羊山叹了口气,道:“鬼神和尚虽言行怪异,但对于佛学极有研究,连了陀大师也十分赞许。” 常挂珠道:“连了陀大师也十分赞许,这就真的大不寻常啦!” 杨羊山脸色倏地一寒,说道:“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死在春雨坡了?” 常挂珠道:“这都是天恨帮可恶!” 杨羊山两眼一瞪,道:“天恨帮固然可恶,鬼神和尚更可恶,他若不是独断独行,就绝不会在阴沟里翻船,死得不明不白。” 常挂珠道:“鬼神和尚先行向大官人请示,那又怎样?” 杨羊山道:“杨某决不会让这八个秃头羊牯冲出去!” 常挂珠叹道:“也许鬼神和尚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偏偏不向大官人请示,便带着七个弟子杀将出去!” 杨羊山仰首叹了口气,道:“莫非这就是天意了?” “天意!天意!真是天意!”鲍正行喟然地说。 吕足金早已听得大不耐烦,一跺粗大的右脚,道:“老是哭丧着脸又有什么屁用,既然天恨帮咄咄逼人,咱们就跟这些狗杂种倒路尸乌龟王八蛋拼个天崩地裂,水落石出。” 白世儒听得不住摇头,道:“你后面那一句话用得不大恰当……” “一刀砍翻他娘的十九代祖师爷就最恰当!”吕足金“哼”声道:“到了这关口上,咱们还能退让下去吗?” 杨羊山怔怔地瞧着她,又看看她腰间插着的足金金刀。 “你就是‘江东老娘’?” 吕足金一拍胸口,大声应道:“好说!老娘就是吕足金!” 杨羊山“啧”一声,淡淡道:“你也可算是个女中豪杰了。” 吕足金道:“过奖之至。” 杨羊山道:“老娘之见,咱们是否该当与天恨帮展开殊死之战?” 吕足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大官人还有别的途径可以选择吗?” 杨羊山道:“最少还有一种。” 吕足金道:“是哪一种?” 杨羊山道:“可以跑得掉的就跑。” 吕金足陡地一呆,道:“是什么意思?” 杨羊山道:“庙是跑不掉的了,但和尚却还有腿,大可以一溜了之。” 吕足金吃了一惊,道:“你不想要羊牯坑了?” 第二十三章 杨山羊道:“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 吕足金道:“难道你已无法可以再守得住羊牯坑?” 杨羊山道:“守是可以守下去的,但要守多久?” 吕足金道:“天恨帮能攻多久,就守多久!” 杨羊山道:“再守下去,是要付出代价的。” 吕足金道:“天恨帮再攻下去,也同样要付出重大代价!” 杨羊山道:“这是一场赌博,但我已再输不起了。” 吕足金道:“你若真的已经输得干干净净,老娘自然是没话说的,但你现在最少还可以再赌一次。” 杨羊山道:“用什么来赌?” 吕足金道:“用我们这一伙人的性命来赌!老娘决不相信,咱们这一伙人完全抵挡不住天恨帮的侵袭!” 杨羊山陡地大笑。 吕足金脸色倏变,喝道:“你敢瞧不起咱们吗?” 杨羊山道:“你弄错了,并不是杨某瞧不起诸位,而是你们都太轻视了天恨帮的力量!” 肥娘干咳一声,道:“这一次,天恨帮带了多少人来打羊牯坑?” 杨羊山道:“人数多寡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什么人。” 常挂珠道:“在春雨坡那边,潘五郎已跟鬼神和尚拼个同归于尽。” 杨羊山沉吟半晌,道:“潘五郎练的是‘无音刀’,再加上潘氏祖传下来的‘绵绵无绝催魂劲’,就不难成为鬼神和尚的致命克星。” 常挂珠吸了口气,道:“鬼神和尚是了陀大师衣钵传人,却连潘五郎这一关也闯不过去……”说到这里,不禁摇头叹息,神情沉重之极。 杨羊山道:“了陀大师神功卓绝,那是众所周知的,但鬼神和尚乃是半途出家的,功力与其师父大有差别。” 肥娘皱着眉,道:“了陀大师与鬼神和尚之事,已不必再提,倒不知道大官人以后怎样打算?” 杨羊山悠悠道:“既然天恨帮志在必得,杨某就把这羊牯坑双手奉送,免生枝节。” 吕足金立时用力摇头,道:“此乃下下之策,万万不可如此。” 杨羊山道:“莫非诸位想出了上上之策么?” 吕足金道:“依老娘之见,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杨羊山道:“宁为玉碎,不作瓦全,这八个字,说来响亮动听,但实则无聊兼蠢钝,只有真真正正的笨蛋才会作出此举!” 吕足金不以为然,道:“这绝非无聊蠢钝,而是正气凛然!” 杨羊山叹了口气,道:“正气凛然不是不好,但却也害了无数本来可以活得更长久的人。” “胡说!”吕足金慨然道:“与其苟活偷生,何不慷慨就义?” 杨羊山摇头不迭,道:“慷慨解囊,已是羊牯之所为,慷慨就义,更是等于白白进死,实乃智者所不取也!” 吕足金听得为之勃然变色,忽然拉着白世儒衣袖,道:“咱们走!” “走?”白世儒呆了一呆,道:“走往那里?” 吕足金冷笑道:“这聚羊厅俗气薰天,再待下去,必死无疑。” 杨羊山却叹了口气,道:“但照杨某看,羊牯坑最安全之地,其过于此。” 吕足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尊驾深懂明哲保身之道,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下去也徒是枉然!” 鲍正行怔怔地看着她,道:“你什么时候说话懂得如此文诌诌了?” 吕足金啐了一口,骂道:“老娘说话怎样,干你娘屁事!” 鲍正行舌头一伸,怪笑道:“忽然又不斯文了,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 舒一照立时补充,道:“猫嘴鸭嘴牛嘴蚊嘴蝴蝶嘴以至茶壶嘴也是长不出象牙的。” 吕足金大怒,正待抽出足金金刀,忽听一人轻轻叹了口气,道:“同室操戈,又岂是对付敌人的办法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聚羊厅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气度沉稳的白衣书生。 “唐飞!”常挂珠首先叫了起来。 “唐二十四少爷!”鲍正行接着嚷。 白衣书生缓缓地走了过来,凝望住吕足金半晌,才问道:“芳驾就是‘江东老娘’?” 吕足金瞪着眼道:“好说,你就是蜀中唐门的二十四少爷唐飞?” “正是。”白衣书生有礼貌地颔首回答。 吕足金动容道:“老娘也曾听说过你这一号人物。” 唐飞淡淡的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吕足金道:“你怎会来了这里?” 唐飞道:“作客而已。” 吕足金“哦”了一声,接道:“二十四少爷认识杨大官人多久了?” 唐飞道:“不足三年。” 吕足金道:“杨大官人为人如何?” 唐飞道:“不可以常人而度之。” 吕足金道:“那就是不伦不类了!” 唐飞笑笑,道:“若说真正不伦不类的人,世间还多的是。” 吕足金眉毛一挑,冷冷道:“你在说老娘吗?” 唐飞道:“芳驾固然不伦不类,江东五杰更加不伦不类,但更不伦不类者,尚有一人。” 吕足金道:“这又是何许人也?” 唐飞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人就是区区在下。” 吕足金奇异道:“二十四少何出此言?” 唐飞道:“在下自蜀中出道江湖迄今业已三年有余,却还是一事无成,无聊之事倒是天天都干了不少。” 杨羊山淡淡道:“二十四少爷最无聊之事,就是认识了杨某。” “杨兄此言差矣。”唐飞摇头晃脑道:“事实刚好相反,这三年来,小弟最庆幸之事,其过于能够在羊牯坑中作客。” 鲍正行却在这时说了一句:“羊牯坑是羊牯集中之地!” 唐飞又自摇头道:“此地虽然以羊牯坑为名,但绝非一味只是愚弄江湖朋友之所。” 吕足金道:“钱有多呢?他算不算是个羊牯?” 唐飞微微一笑,目光移转到“九省棋侠”钱有多脸上。 钱有乡脸上没有半点不安,也没有半点尴尬,只是耸了耸肩,道:“老夫贪财,已是大忌,技不如人,更是该死万分,如此之人,根本连做个羊牯也不配。” 唐飞道:“若连做个羊牯也不配,又配做什么了?” “奴隶!”钱有多坦然一笑,朗声道:“老夫在这里干了三年奴隶生涯,但却干得十分愉快。” 唐飞微笑着,道:“做奴隶居然也会很愉快吗?” 钱有多悠然道:“一个人愉快不愉快,最重要的只有一点。” “那一点?” “最根本的一点。” 唐飞想了想,忽然笑道:“我明白了。” 钱有多凝视着他道:“二十四少爷真的明白了吗?” 唐飞道:“一个人愉快不愉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心里觉得怎样,而不是这个人正在做皇帝,还是正做乞丐、做奴隶!” “对了,就是这样!”钱有多脸上发出了光,笑道:“老夫虽然在这里做了几年奴隶,但却也学了不少本领,见识过不少事物,也在这里遇见过不少江湖中的大人物!” 杨羊山淡淡道:“所以,你待在这里差点不愿意走了?” 钱有多干咳一下,笑道:“羊牯坑固然很好,但老夫在外面还有不少朋友,若不出去亮一亮脸皮,人家会以为‘九省棋王’已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杨羊山扬了扬眉,道:“你现在还以‘九省棋王’自居吗?” 钱有多道:“这招牌是老夫在外面的光棍皮,缺少了就不够分量了。” 杨羊山“唔”一声,道:“你是‘九省棋王’,我呢?” 钱有多笑道:“大官人自然是‘第十省棋王’了。” 杨羊山哈哈一笑,道:“好一个‘第十省棋王’,原来你的威风只能在九省之内保持,一到了第十省就不灵啦!”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真人不露相,当年之败,老夫是败得心悦诚服的。” 杨羊山道:“你肯认输,也是风范上佳,令人钦佩,今日既然有缘再聚一堂,这把剑你就拿去做个纪念吧!”说着,从墙上摘下了一把形状奇特的剑,递给‘九省棋王’钱有多。 钱有多接过这把剑,脸孔倏地变得一片红。 方孟海吃了一惊,连忙问:“钱大哥,你……你怎么啦?” 钱有多深深吸了口气,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老弟,愚兄没事,没事! 你……你瞧见过这把剑没有?” “瞧见了!”方孟海也两眼发直地凝望着钱有多手里这一把剑。 钱有多的手居然有点发抖。 他终于把剑从鞘里拔了出来。 剑长长,剑弯弯,剑圆圆,剑花花。 这是一把三尺三寸的长剑,但在剑锋之上却有两道裂痕。 这是一把好剑,而这两道裂痕,是铸剑师父在铸剑时候故意留在上面的。 太完美的兵器,往往会变成凶器,变成不祥之物,所以,这剑锋其中一边,它的裂痕是弯弯曲曲的,所以就叫剑弯弯,而另一边的裂痕,串着五颗圆圈,所以又叫剑圆圆。 剑太锋利了,它精芒四射,使人看得连眼都花了,所以又叫眼花花。 □□□ 当年,钱有多就是为了这一把剑,而不舍得羊牯坑的。 也就是为了这一把剑,他在羊牯坑里做了三年奴隶。 在最后的一个月里,羊牯坑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血花宫宫主练惊虹。 练惊虹为什么会在羊牯坑出现? 当时,钱有多是完全不知道的,他只知道,练惊虹有两个很可怕的绰号,一个叫“茹毛饮血鬼独夫”,另一个叫“六亲不认断肠人”。 这样的一个武林巨擘亲临羊牯坑,当然不会只是随便来逛逛的,但他有什么目的,跟杨羊山说过些什么,钱有多就真的讳莫如深了。 这时候,钱有多捧着这一把令人怦然心动的剑,简直有着难以置信的感觉,就像个暗恋多年的男人,忽然获得美人青睐一样。 杨羊山盯着钱有多的脸,道:“你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 钱有多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我只知道,这把剑一出鞘,我对这老眼立刻就会昏花起来。” 杨羊山道:“就算你在老眼昏花,也可以看见它有两道奇特的裂痕吧?” 钱有多点点头,道:“看见,看见!当然看见!” 杨羊山道:“所以,它的名字就叫‘二痕’。” “二痕剑?” “是的。” “这把剑是谁铸造的?” “铸造这把剑的,并不是一个著名的铸剑师父。” 钱有多道:“江湖中奇人异士不可胜数,一个真正的铸剑高手,并不是一定在江湖上有名,那是毫不足为奇的。” 杨羊山摇摇头,道:“不,这人的名字,一个江湖人都绝对不会陌生。” 钱有多陡地一呆。 “大官人不是说过,铸造这把剑的,并不是一个著名的铸剑师父吗?” 杨羊山眨着眼睛,缓缓地道:“一个著名的江湖人物,并不等于一个著名的铸剑师父,至少,他在铸造兵器这个行业里,并不著名。” 钱有多沉吟着,过了很久才用力地点点头,道:“老夫明白了,已是茅塞顿开,全凭大官人这番指教。” 鲍正行早已忍耐不住,抢着问:“二痕剑到底是谁铸造的?” 杨羊山道:“他姓练,练惊虹!” “什么?”钱有多大为诧异:“练老宫主居然也懂得铸剑吗?” 杨羊山道:“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虽然他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但从来也没有人说过他会铸造兵器,可是,这一把二痕剑,偏偏就是练惊虹老宫主亲自铸造的。” 钱有多道:“他为什么要铸造这一把剑?” 杨羊山道:“你数过星星没有?” “星星?天上的星星?” “是的。” “数过了,而且数过不知多少遍。” “那么,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做这种无聊的事?” 钱有多干咳着:“很简单,那是因为无聊。” 杨羊山道:“对了,一个人无聊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干一番的,就像杨某在无聊得发慌之际,便会到处去找羊牯以加捉弄,唉!说穿了,还是无聊这两个字在作祟。” 钱有多皱了皱眉,道:“这么说,练老宫主也是因为无聊而铸造这一把二痕剑了?” 杨羊山点点头道:“正是这样,但一般江湖中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把剑的存在,更不知道这把剑是练惊虹所铸造的。” 钱有多把二痕剑缓缓插入鞘内,道:“这把剑,怎会落在羊牯坑中?” 杨羊山道:“是练惊虹送的。” 钱有多一怔:“他为什么把二痕剑送到这里来?” 杨羊山道:“也是因为无聊。” 钱有多奇道:“练老宫主为什么这样无聊?既无聊于前,复再无聊于后?” 杨羊山道:“他无聊,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但无论怎样,练惊虹是个老江湖,也是条老狐狸。” 钱有多仍然捧着二痕剑,忽然转眼望着方孟海:“这把剑怎样?” 方孟海微噫一声,神情沉肃地回答:“这真是一把罕世难逢的好剑,想不到居然还是出自练惊虹之手。” 钱有多道:“你喜欢不喜欢?” 方孟海怔了怔,过了半晌才颔首答道:“喜欢!” 钱有多道:“那么,你拿去,以后好好使用它。” 方孟海吃了一惊,摆手道:“怎么使得?” 钱有多两眼一睁,道:“谁说使不得?” 方孟海道:“这是杨大官人馈赠给你的,小弟又怎可夺人之所好?” 钱有多摇摇头,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这把二痕剑是神兵利器,唯有能者方配拥之,你是学剑之士,更兼后生可畏,自然比我这个老头儿更配使用二痕剑。” 方孟海道:“钱大哥,小弟并非故意推搪,只是实在无法贸然接受下来……” 杨羊山陡地呵呵一笑,目注着方孟海,道:“这位少侠怎样称呼?” “晚辈方孟海,与钱大哥乃是八拜之交。”方孟海恭声回答。 “方孟海,这名字很好。”杨羊山淡淡道:“名字很好,人也很好,就只是未免拘谨一些,迂腐得紧。” 方孟海怔了一怔,道:“大官人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杨羊山叹了口气,道:“练惊虹把二痕剑送到羊牯坑,用心何在,各位可曾知道吗?” 方孟海道:“大官人适才已说过,那是因为练老宫主感到无聊,所以……” “无聊!无聊!”杨羊山干笑着,道:“除了无聊之外,练惊虹心中还有一个想法。” 钱有多忙道:“这想法又怎样了?” 杨羊山道:“他要杨某把二痕剑送出去。” “送出去?”钱有多更不懂了,问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杨羊山道:“练惊虹铸成二痕剑之后,决定不让这把剑留在血花宫中,因为他有一个预感,倘若这把二痕剑留在那里,迟早会惹起一场可怕的灾劫。” 钱有多两道灰白眉毛紧皱着,叹道:“这种预感,多半都很靠不住。” 杨羊山道:“靠不住也好,靠得住也好,情形的确就是这样。” 钱有多道:“练惊虹把二痕剑送到羊牯坑之际,曾否说明心中此想?” 杨羊山道:“当然说明了,否则杨某又怎会知道?” 钱有多道:“练惊虹把二痕剑送给大官人,难道大官人就不怕灾劫会降临到羊牯坑这个地方?” 杨羊山道:“二痕剑也许真的会不利于血花宫,但跟羊牯坑没有什么相干,而且,杨某从来都不是个迷信的人.” 鲍正行叫了一声,道:“你是在说练老宫主迷信了?” 杨羊山知道这人从来口没遮拦,也就不怎么理会,续道:“练惊虹其实也极喜爱这一把剑,但他也知道,杨某虽然喜爱收藏宝剑、名剑,但却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剑客。” 钱有多道:“那又如何?” 杨羊山道:“所以,他给了杨某一件差事,就是必须负责把二痕剑送给一个真真正正的学剑高手。” 钱有多道:“羊牯坑高手如云,学剑之士想必不少吧?” 杨羊山道:“确然不少,但能令杨某真正欣赏的,却没几个。” 钱有多道:“但你最后却把二痕剑送给我这个江湖老骗子。” 杨羊山道:“别把自己的地位贬得太低了。” 钱有多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杨羊山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虽然不是一个真正正正学剑的人,但却在这里做了三年奴隶,而且还令我感到很满意。” 钱有多道:“可是,奴隶毕竟还是奴隶,和一个真真正正学剑之士,可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杨羊山道:“但你有一个金兰义弟,他是练剑的,而且年轻有为,其师父更是侠名满天下的‘无尘羽士’谢不害,谢九先生!” 方孟海讶异极了,他怔怔地看着杨羊山的脸,怔呆了很久才道:“杨大官人,原来你早已知道晚辈的一切?” 杨羊山哈哈一笑,道:“江湖上无疑有许多秘密是不容易为外人所知的,但两位在长安城内所发生的事,却还瞒不过杨某这一双耳朵。” 钱有多恍然大悟,叫了一声道:“这就难怪大官人愿意把二痕剑,相赠给我这个奴隶啦!” 杨羊山道:“钱兄在羊牯坑委曲三载之期已满,早已不是什么奴隶。” 钱有多道:“大官人知道老夫必然会把二痕剑转赠给方孟海?” 杨羊山眨了眨眼,道:“只要法眼无差,此乃顺理成章之事,而且按照钱老兄为人脾性,这番转赠,必然会在杨某面前进行,以示光明磊落。” 钱有多慨叹一声,道:“大官人明察秋毫,手段更是超凡脱俗,老夫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啦!” 杨羊山淡然一笑,转眼望向方孟海,道:“这把二痕剑,我已给了钱棋侠,如今钱老兄再行转赠,那是合情合理之举,除非方老弟一点也不喜欢这把剑,否则便当立刻收下,免得大家都不高兴!” 方孟海这才长长的吐出口气,道:“既然如此,晚辈接受下来便是。” 杨羊山、钱有多两人互望一眼,不禁同时发出了喜悦的微笑。 常挂珠也呵呵一笑,但接着却又沉重地叹了口气,对唐飞说道:“二十四少爷,这番很是不妙!很是不妙!” 唐飞“哦”一声,问道:“如何不妙法?” 常挂珠道:“你可曾看见,这聚羊厅里有一个羊牯睡着了?” 他说的这个“羊牯”,自然就是躺在担架上的沈必理。 唐飞笑笑,向沈必理那边缓缓地走了过去…… 沈必理不是羊牯?他是不是睡着了。 答案是:既非羊牯?也不是睡着了。 沈必理若是个羊牯,练惊虹就绝不会任命他为碧血楼台的总调度。 他现在也不是睡着了,而是中了“唐断气”剧毒在先,继而服下了练惊虹的“不变不惊不死丸”,所以才会陷入了昏昏睡睡的境界。 唐飞看了沈必理一时,接着就问常挂珠,道:“他怎会这样的?” 常挂珠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总之,他中了‘唐断气’这种剧毒,形势不妙之极。” 唐飞道:“是谁下的毒手?” 常挂珠眼珠子转了转,接着把当时详细情形一一向唐飞说出。 唐飞听了之后,眉头大皱,道:“要解此毒,极不容易……” “不懂解除此毒之人,自然是无计可施的。”常挂珠脸上堆着笑容:“但二十四少爷乃唐门高人,这点小事,必然可迎刃而解,甚至是不费吹灰之力!” 唐飞叹了口气,道:“尊驾未免说得太稀松平常了。” 常挂珠道:“事情本来就不太严重的。” 杨羊山忽然也走了过来,哂然一笑,道:“阁下真是乐观得很。” 常挂珠道:“应该乐观的时候,难道还要大大悲观不成?” 杨羊山干笑着,继而叹道:“杨某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也曾听说过有十几位江湖高手先后中了‘唐断气’这种歹毒的暗器,结果……结果嘛……” 常挂珠忙道:“结果怎样了?” 杨羊山摇摇头,沉声道:“没有一个可以活下去……” 常挂珠脸色一阵煞白:“真的这么厉害?” 杨羊山道:“‘唐断气’这种暗器若不厉害,也没资格唤作‘唐断气’了。” 常挂珠立刻瞧着唐飞,道:“二十四少爷,求你行行好,马上救治这个姓沈的……” 唐飞却摇头不迭,道:“不能。” 常挂珠脸色一变,道:“为什么不能?是否要谈妥条件才肯出手救人?” 唐飞道:“我没有任何条件,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能耐可以解除这种剧毒!” 常挂珠闻言,不禁心中凉了半截:“连你也救不了沈必理?” 唐飞道:“实在救不了,并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常挂珠焦急地跺了跺脚:“你不能,谁能?” 唐飞道:“我爷爷。” “唐门老太爷?” “对了,只有找他老人家,这位沈大侠才有机会继续活下去。”唐飞缓缓地说。 鲍正行“哎唷”叫了出来,道:“早知如此,羊牯坑这一趟冤枉路就用不着走啦!” 常挂珠叱道:“别胡说八道!” 杨羊山略为蹙了蹙眉,道:“从这里到蜀中唐门,路途十分遥远,再耽误下去,沈总调度就倍加危险了。” 常挂珠也忧形于色,道:“俺也知道,真不晓得应该怎办才对了。” 肥娘插口道:“速往蜀中,救人如救火,急不容缓!” 常挂珠苦着脸,道:“真乃苦差一件也!” 肥娘笑了笑,道:“倘能以苦为乐,苦差也就等如优差。” 鲍正行道:“如此论推,倘若能以臭为香,那么猪粪也就等如珍馐海味了?” 常挂珠瞪了他一眼,骂道:“馊主意!废话!放他妈的狗屁!” 唐飞道:“你们还是同他速往蜀中好了。” 白世儒忽然道:“沈总调度之事,固然紧急万分,但羊牯坑危如累卵,咱们又岂可就此一走了之?” 杨羊山“唉”的一声,道:“连我这个羊牯坑主人也要溜之大吉了,诸位又何必再留于此?” 白世儒摇摇头,道:“一走了之,诚属下下之策,徒然使天恨帮大大得益!” 杨羊山微微笑一笑,道:“只怕未必!” 白世儒诧异道:“却是何故?” 杨羊山沉吟半晌,道:“天恨帮侵袭羊牯坑,其实志不在坑!” 白世儒道:“志不在坑?那么却又志在什么了?” 杨羊山道:“志在取人。” “取人?取那一个?”鲍正行急问:“是不是志在取杨大官人?” 杨羊山摇摇头,道:“杨某的脑袋,还没有那么值钱。” 白世儒道:“难道在羊牯坑里,还有另一颗脑袋会更吸引天恨帮吗?” 杨羊山道:“你说对了。” 白世儒皱眉道:“是谁的脑袋?” 杨羊山道:“济南齐、邬、侯。” “齐、邬、侯三大刀客?”肥娘的脸色立刻变了,连声音也变得有点异样。 杨羊山点点头,道:“正是。” 鲍正行目光一闪,道:“齐、邬、侯三大刀客是何方神圣?” 杨羊山道:“济南府在二十年前,有三大家族,分别姓齐、姓邬和姓侯。” 鲍正行“哦”一声,道:“那又怎样了?” 杨羊山道:“这三大家族,原本一直相安无事,但在二十年前腊月,齐、邬两姓家族发生火拼,侯氏家族也分成两派,一派拥齐家,而一派却拥邬家,终于爆发出一场可怕的浩劫。” 鲍正行道:“谁打胜了?” 杨羊山道:“全都败了,而且还败得很惨很惨!” 鲍正行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拚个三败俱伤,那真是惨烈得很。” 杨羊山道:“经此一役,齐、邬、侯三大家族势力在一夜之间就完全崩溃下来,而在此役一年后,铁掌帮势力渐渐在这地方抬头,直至现在,济南府潜力最庞大的帮会,仍然是铁掌帮。” 唐飞点了点头,道:“据外间一般忖测,齐、邬、侯三大家族发生内哄,乃是受到奸细从中挑拨离间所致,而嫌疑最大的,就是铁掌帮。” 杨羊山道:“但杨某却知道,昔年齐、邬、侯三大家族火拼,祸因并非如此,而是另有奸徒从中摆布。” 唐飞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杨羊山答道:“是‘蓬莱鬼手’李枯梅。” 唐飞点点头,道:“不错,我爷爷也曾经这么说。” 方孟海听得为之出神,忍不住问:“李枯梅又是什么人?” 唐飞道:“李枯梅本乃是南海一灯岛‘伴海老人’柴向怀之发妻,这对夫妇在一灯岛上过了三十年平静岁月,但想不到在两人都已鬓上斑白之际,一灯岛上居然来了一个风骚冶艳的人间尤物,不到一个月就把柴向怀弄得为之神魂颠倒,李枯梅虽然极其震怒,但却也无可奈何,终于一怒之下,远赴东海,在‘仙人二岛’定居下来。” “‘仙人二岛’共分南、北两岛,南岛地势平坦,但却寸草不生,只有无数毒蛇匿藏其间,而此岛则有一座‘北仙宫’,宫主‘蓬莱仙剑’鲍一鹤与李枯梅乃是同门的师兄妹。” “李枯梅在北仙宫住了半年,终于传来了柴向怀之死讯,原来那风骚冶艳尤物乃柴向怀仇家之女,此女为报大仇,不惜牺牲色相诱惑柴向怀,然后伺机将之杀害,最后,两人同归于尽,双双死于一灯岛中。” “柴向怀死后,李枯梅性情大变,未几即渡舟进入中原,到处兴风作浪,而济南三大家族发生火拼,也就正是李枯梅一手摆布出来之杰作!”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为之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唐飞又道:“李枯梅为人本来不坏,但却晚节不保,成为了罪孽深重之人,然而,据本门(即蜀中唐门)外三堂堂主追查所知,在李枯梅背后,还另有人在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 常挂珠勃然道:“这狗头惠子到底是谁?” 唐飞道:“恨帝!” “恨帝?”常挂珠气得咬牙切齿,捏拳睁目:“又是天恨帮的杰作!” 唐飞颔首道:“是的。” 常挂珠怒哼一声,道:“李枯梅呢?她现在死了没有?” 唐飞叹道:“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她是忽然感到极度后悔,终于狂吞铁钉而死的。” 常挂珠冷冷一笑,道:“如此妖婆,活着也是害人多多的。” 白世儒却问杨羊山:“如今齐、邬、侯三大家族,还有多少人仍然活着?” 杨羊山道:“活着的还有五六十人,但真正懂武功的只有三个。” 白世儒吸了口气,道:“就是刚才提及的齐、邬、侯三大刀客?” 杨羊山点点头,道:“不错。” 白世儒道:“这三人武功很高?” 杨羊山道:“不俗。” 白世儒蹙了蹙眉,道:“何谓之不俗?可以战胜大官人吗?” 杨羊山道:“只要有其中两人联手,杨某就败多胜少了。” 白世儒道:“若三人联手,大官人岂非必败无疑?” 杨羊山道:“不但必败,而且还会败得很惨很惨。” 白世儒道:“天恨帮是否早就要杀这三人,以除后患?” 杨羊山道:“初时还没有这么紧张,但其后,江湖上传出了一个使恨帝寝食不安的消息。” 白世儒皱眉道:“什么消息?” 杨羊山道:“齐、邬、侯三位刀客,正在研制一套威力无边的刀阵,只要这刀阵练成,即使强如恨帝或者是万层楼那样的绝世高手,也会抵挡不住。” 众人都是为之一愕,常挂珠首先追问:“这是不是真的?” 杨羊山叹了口气,道:“这就难说得很啦!但据杨某看,这消息还是吹牛多,实际少。” 第二十四章 唐飞也同意杨羊山的见解,道:“三大刀客纵使能研创出这套刀法,想击败恨帝还是大不容易。” 杨羊山道:“但恨帝深谋远虑,兼且心狠手辣,认为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所以立刻派遣高手,追杀齐、邬、侯三大刀客。” 常挂珠忙道:“后来又怎样了?” 杨羊山道:“三大刀客闻风先遁,最后来到了羊牯坑。” 常挂珠说道:“大官人可知道,这三大刀客,实在和三个烫山芋没有什么分别的。” 杨羊山道:“当然知道,但我还是把这三个烫山芋收容下来。” 常挂珠道:“现在后悔不后悔?” 杨羊山叹了口气,道:“当然后悔极了,倘若早知如此,杨某就多找几百个烫山芋回来,然后组成一座烫山芋大阵来对付天恨帮。”众人闻言,不禁为之一阵失笑。 舒一照却接着道:“咱们这一伙人,全都是又热又烫的山芋,大可以跟天恨帮先拼一拼!” 杨羊山摇摇头,道:“这里的事,杨某自有打算,尔等还是速速离去,以免节外生枝,徒添杨某几分不必要的烦恼。” 肥娘目光闪动,道:“大官人也是久经江湖风浪的前辈了,既然大官人这样说,咱们也该知道进退,否则反而会误了大事。” 鲍正行道:“话得说在前头,这一次可不是咱们见风驶舵,更不是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是杨大官人逼令咱们早早撤走而已。” 常挂珠叹了口气,道:“想不到羊牯坑也和桃源金殿一般,变成血雨腥风,杀机四伏之所。” 鲍正行却对唐飞道:“二十四少爷,咱们一块儿上路如何?” “一块儿上路?上路到什么地方?”唐飞盯着鲍正行的脸。 鲍正行向沈必理一指,道:“自然是带着他去见令祖父大人。” 唐飞摇摇头,道:“我不回去。” 鲍正行怪笑道:“是不是跟唐门闹翻了?” “放屁!”常挂珠怒骂道:“别以为每一个武林大家族也会发生内讧,二十四少爷不回蜀中,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唐飞肃然道:“尊驾深明义理,在下衷心感谢得很。” 常挂珠立时笑了起来,道:“那里的事了,咱们后会有期便是。” 说着,跟白世儒扛着担架,率先离开了聚羊厅。 “九省棋侠”钱有多立刻跟着,肥娘也拖着吕足金走了。 未几,聚羊厅内只剩下了两个人。 这两人面上都有笑容,但这笑容却都是同样地凝重。 □□□ 唐飞的手很干燥,眸子却冰冷得很可怕。 他盯着杨羊山的脸,盯了很久很久,才道:“你真的决定放弃羊牯坑?” 杨羊山道:“羊牯坑弃不足惜,甚至杨某这条性命也不足惜。” 唐飞道:“齐邬侯三大刀客的性命,竟比你的性命还更重要吗?” “重要得多!”杨羊山沉声道:“杨某能够活下去也好,活不下去也好,对整个武林大局,都是无关痛痒的,但齐邬侯三大刀客却不同。” 唐飞道:“难道你认为这三个人真的可以击败恨帝?” “不一定。” “不一定?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也同样有机会击败恨帝了?” “不错,空穴来风,当必无因。”杨羊山缓缓道:“说句真话,这三人若全无机会可以击败恨帝,恨帝也用不着这样紧张。” 唐飞叹了口气,道:“但在下总是认为,恨帝未免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杨羊山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倘若我就是恨帝,也会杀之而后甘心的。” 唐飞默然半晌,说道:“你什么时候走?” 杨羊山道:“马上就走。” 唐飞道:“走往那里?” 杨羊山道:“绿水亭外。” 唐飞一怔,道:“绿水亭不是在羊牯坑内吗?” 杨羊山点点头道:“不错,我们现在必须先到绿水亭走一遭。” 唐飞皱了皱眉,道:“所为何事?” 杨羊山道:“杀一个人。” “杀谁?” “一个快刀手,施正月。”杨羊山说完之后,就在墙角上摘下了一把看来毫不惹眼的雁翎刀。 这把刀的名字,叫“人字”。 “人字刀”并不是宝刀,也不是一把有特殊名气的刀,但杨羊山手里握着这把刀之际,脸庞上立刻便散发出一种充满着自信的光采。 唐飞吸了口气,道:“你想用这把刀去杀施正月?” 杨羊山道:“不错。” 唐飞道:“可以吗?” 杨羊山道:“也许可以。” 唐飞瞳孔收缩,道:“施正月不但刀快,暗器更快,连我们唐门最精于使用暗器的唐千裘也不敢轻视他。” 杨羊山道:“我全都知道,也正因为这样,他才配向我挑战。” 唐飞道:“你从前好像并不是这样急躁的人。” 杨羊山道:“我现在并不觉得自己急躁,只知道这一战无论对他,以至对我来说,都是完全无可避免的。” 唐飞道:“为什么这样说?” 杨羊山道:“你不会明白的,而且也不必明白。” 唐飞面色神情凝重地道:“你说,让我来评评道理怎样?” 杨羊山摇摇头,道:“不必了,天下间有许多事情,都是纠缠不清,无论用什么道理去评量也是多余的。” 唐飞默然半晌,才说道:“我现在明白了。” 杨羊山立刻盯着他的脸,道:“你明白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明白?” 唐飞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明白的事,你当然也更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出来?而我之所以会明白,乃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一个江湖人。” 然而这时候,在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若有第三个人在场,只怕会越听越不明白,越听越是糊涂起来。 但杨羊山明白了,唐飞也明白了,越是夹缠不清的事,往往也就只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 杨羊山握着人字刀,忽然大步向西北方向走了出去。 绿水亭在西北方。 西北方杀气正浓,仿佛连鸟儿也不敢飞过去,更不敢在那边逗留。 □□□ 施正月在正月初一出生,也是个独生子。 在二十岁之前,他不但不杀人,连鸡鸭也从未宰过一只。 但到了二十一岁,施正月大开杀戒。 他在那一天之内,从晨曦一直到黄昏,总共向十位武林高手挑战。 这十战的结果,是九胜一负。 施正月连胜九仗,也连杀九人。 这九个和他决战的高手,全非泛泛之辈,其中包括了豫南“银鹤爪”耿楚天、湖北“千条白浪”曲伏、“木尸”柳震、“血眼”任翼等等。 能杀得了“木尸”和“血眼”的人,自然绝不简单。 但是到了第十战,施正月终于还是败了。 是谁击败了施正月? 二十年来,众说纷云,有人说是练惊虹,有人说是万层楼,也有人说是少林寺第一奇僧了陀大师。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知道,施正月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最后一仗,到底败在什么人的手里。 但这并不重要。 最重要的,还是施正月的武功。 施正月最擅长的武功是刀法,但最令人闻名丧胆的却是暗器手法。 连唐门“夺命手”唐千裘都视为劲敌的暗器高手,当然是绝非等闲的。 杨羊山并不是初生之犊,他比谁都更清楚施正月可怕之处在那里。 “血眼”任翼,乃江南神捕,也就是当今名捕“木眼”之授业恩师。 “木眼”只知任翼死于施正月之手,却不知道那一战的战况,是何等的实力悬殊。 但杨羊山知道,因为他曾目睹这一场战况。 他是这场决战的仲裁人。 任翼在那一战出手极快,他的第一击居然就是最厉害的也最致命的一击。 这和他平时的作风,简直是大相迳庭,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任翼做事最谨慎,与人争斗比拼,也是先留后着,决不肯轻易冒险。 但那一战,他一出手就已经是铺天整地而来的杀着。 这种打法,通常只会产生两种后果,第一种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而第二种则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所以,任翼一出手,杨羊山就已暗暗叹了口气。 任翼虽是江南著名神捕,但他这次的出手,用的却是有如“死士”一般的打法。 当时,杨羊山居然会为施正月担心了一阵子。 但这一阵子担心,完全多余。 施正月根本就没有把“血眼”的攻势放在眼内,“血眼”任翼全力一击换回来的结果,只是听见施正月在他耳朵边发生了一声轻轻的冷笑。 轻轻的冷笑,轻轻的一刀,随随便便的一招反击,一切都是那么平淡,就好像施正月这个人根本没有移动过身子任何一部分一样。 但任翼却死了,他死在施正月平平无奇的一招刀法之下。 从那一刻开始,杨羊山便已知道施正月的武功,实在有多么厉害,有多么可怕。 那时候,杨羊山还很年轻,但施正月更年轻。 杨羊山但愿以后再也不会遇上施正月这一个人。 可是,在几个月之后,他们又再相遇了,而且这两人再度相遇之际,中间还夹着一个很漂亮、很秀气的少女。 那个少女不多情? 而且,那时候刚好正是阳光明媚,连花儿都在含情脉脉地盛开着的春天…… □□□ 今天也是春天,但阳光已不再像当年那样明媚,甚至仿佛盛开着的花朵,也是冷酷无情的。 绿水亭下,早已站着了二个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杀气的人。 施正月! 杀人如麻的施正月已在这里,他的刀也在手中。 暗器呢?他身上有没有暗器? 倘若有人告诉杨羊山,说施正月今天连一件暗器也没有带出来,那么杨羊山一定不会相信。 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但奇怪的是,杨羊山居然会首先问了一句,道:“你今天身上有没有带着暗器?” 施正月霍然回头,淡淡地回答道:“没有。” 杨羊山“哦”一声,半晌才道:“你已放弃再使用暗器了?” 施正月冷漠的脸孔,绽出了一丝冷冷的笑容道:“不错,我在三天之前,就已决定今生今世,永远不再使用任何类型的暗器。” 杨羊山吸了口气,道:“是谁令你作出这种决定?” 施正月冷厉的目光直视着杨羊山,声音低沉,但却充满着逼人的压力,道:“你应该知道的。” 杨羊山这次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道:“是以庄?” “不错,是以庄,我的妻子姚以庄。”施正月的视线仍然直盯在杨羊山的脸孔,道: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看看她吗?” 杨羊山干笑一声,毫不讳言地道:“是又怎样?” 施正月道:“她是我妻子。” 杨羊山冷冷一笑,说话也同样不客气,道:“她本该是我妻子才对,是你用卑鄙手段得到她。” 施正月冷哼一声,道:“所以,你一直都在吃我的醋,一直都想把施夫人变成杨夫人!” 杨羊山毫不畏怯,坦然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施正月冷冷道:“好啊!你终于肯承认这段奸情了。” “奸情?”杨羊山脸色一阵发白,道:“为什么这样说?” 施正月道:“不必装蒜了,以庄红杏出墙,做出对不起丈夫的事,而你就是她的奸夫!” “放屁!”杨羊山怒不可遏,道:“杨某已十八年没见过以庄。” 施正月沉声道:“你现在可以见一见她了。” 杨羊山吸了一口气,道:“她现在在那里?” 施正月伸手向上一指,冷冷道:“这贱人就在上面。” 杨羊山一楞,随即飞跃而起,身如飞鸟般飞上亭顶。 亭顶赫然缚着一颗可怖的首级。 一个女人的首级。 “以庄!”杨羊山倏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似的叫声。 首级雪白得可怖,杨羊山这一声叫喊,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 以庄的首级,以乌黑细长的头发作为绳索,牢牢地缚在亭顶之上。 杨羊山狂叫了一声之后,接着便把这颗首级解除下来,缚在自己的腰带上。 首级血色全无,杨羊山的脸色看来也是一般的苍白、可怖。 当他在落下亭子后,施正月的刀尖已直指着他的胸膛。 “好一个多情奸夫,连贱人的脑袋也舍不得放弃。”施正月森冷地一笑。 杨羊山狠狠地蹬着他,怒道:“你以为杨某是什么人?” “当然是奸夫!” “就算我是个奸夫,也绝不会是个懦夫!”杨羊山咬牙道:“干得出,不怕认!但是十八年来,杨某根本从未见过尊夫人一面!” 施正月阴阴一笑,道:“真不是你?” 杨羊山道:“本来就不是我。” 施正月道:“但那幅画又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画?”杨羊山脸色一变。 施正月道:“你自己看看好了。”说着,向亭外一棵大树伸手一指。 杨羊山向那棵大树走过去,只见树桠之上,不知何时已挂着一幅面。 这幅面只绘着一个人,而这个人赫然正是杨羊山。 杨羊山不由一阵惊愕,道:“这……这算是什么?” 施正月冷笑道:“你不会连自己的样子都不认得吧?” 杨羊山吸了口气,道:“这画像的确和我很相似,但那又怎样了?” 施正月道:“那个贱人,不知道从那里弄来这幅画,而且不时偷看,简直是完全没有把丈夫挂在心上。” 杨羊山怒道:“就是为了这幅画,所以你杀了以庄?” 施正月冷笑道:“难道这还不足够吗?” 杨羊山瞳孔收缩,咬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姓施的,你好狠毒!” 施正月道:“再狠毒,还是毒不过蛇蝎心肠的女人。” 杨羊山沉声喝道:“发招吧!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施正月道:“施某也是这么想。” 决战已逼在眉睫,看来谁也无法加以阻拦了。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人施施然地含着笑走了过来,淡淡地道:“两位别动手,以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施正月和杨羊山同时一呆,而且果然真的住手,没有展开决战。 这个自喻为“渔人”的人是谁? 是唐飞吗? 不!唐飞虽然一直在绿水亭外瞧着两人,但他没有移动过脚步,也不打算插手干涉这场决战。 虽然唐飞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看见流血,但他却也知道,要阻止施正月和杨羊山决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少,凭他的力量还办不到这一点。 所以,唐飞只好无可奈何地站在一角,以无可奈何的心情来观看这一场生死决战。 然而,就在此际有人来了。 那是一个潇洒英伟的年轻人,他手里有一把长剑。 剑锋虽然藏在鞘中,但这人却似是拿一把已出鞘的利剑。 施正月的眼色忽然微微变了。 “你是谁?” 这人淡淡一笑,道:“我已说过,两位若再争持不下,在下便会成为一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渔人。” 施正月冷冷道:“咱们若打不成?” 这人耸耸肩,道:“那么,我便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施正月沉着脸,道:“你干的是什么生意?” 这人道:“凡是可赚钱的生意都干。” 施正月说道:“为了赚饯,你杀不杀人?” 这人道:“当然杀。” 施正月道:“那好极了,我现在也正想找一个这样的生意人,但就只怕阁下做生意的本领不够高明,就算有钱也赚不到。” 这人摇摇头,道:“不必担心,在下五岁时,就已很懂得做生意,只要我答应,无论什么生意,都一定溜不掉。” 施正月道:“好极了,我给你一万两,要你杀一个人,肯不肯?” 这人道:“杀杨羊山?” 施正月摇摇头,道:“不是杨羊山,杨羊山留待我亲自把他解决。” 这人眨了眨眼,道:“那么,尊驾要我杀的是什么人?” 施正月道:“唐飞!”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叠簇新的银票已递了过去。 十张银票,每张都是白银一千两,加起来总共便是一万两。 年轻人笑笑,伸手便接,唐飞忍不住叫道:“当心有毒……” 年轻人宛若不闻,很快便已把十张簇新的银票全部收下。 他看了这些银票,忽然道:“上面果然有毒。” “当然有毒。”施正月渐渐露出了狰狞面目,道:“无毒不丈夫!” 年轻人却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恨帝怎会看上你这种蠢材!” 施正月冷笑道:“天恨帝君阅人无数,自然认为施某大有所长,材堪重用方始寄予重任!” 年轻人说道:“尊驾以二十一岁之龄,于一日内连败九大高手,最后方始败于恨帝之手,难道你一直不思进取,求雪此辱?” 昔年一日十战,原来施正月最后就是败于恨帝手里的。 施正月闻言,并不气恼,反而道:“败于天恨帝君手下,那又何辱之有?” 年轻人道:“败是不足为辱的,但败后奴颜婢膝,屈居奸邪妖佞之下,却是令人太失望了。” 施正月摇头道:“兄台言之差矣,正是良禽择木而栖……” 年轻人不等他说完,已截然道:“只可惜尊驾所择者,乃是枯枝败木,若说得难听一点,那便是明珠暗投,实属不智之又不智。” 施正月干笑着,接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年轻人一眼,道:“看来,你还没有资格做一个渔人。” “哦?”年轻人星眸闪动。 施正月道:“一个真正聪明的渔人,绝不会在鹬蚌相争之前,便已现身,甚至横加干涉。” 年轻人淡淡一笑,道:“这又有什么结果呢?” 施正月道:“结果当然是你什么都得不到手。” 年轻人不以为然的道:“你错了!渔人早一点出现,就算立刻把鹬儿吓走,但呆呆笨笨的大蚌,还是没法子跑得掉的。” 施正月陡地阴森森一笑,道:“我是个鹬?还是个笨蚌?” 年轻人道:“我不知道。” 施正月道:“你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难道你现在还看不出那个是鹬?那个是蚌?” 年轻人说道:“因为这是一出还没有正式上演的戏,所以,现在你既可以选择扮演鹬儿,也可以扮演一只呆呆笨笨的大蚌。” 施正月“唔”的一声,道:“你错了!我既不会是个鹬儿,也不会是个笨蚌,我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渔人。” 他这句话才说完,绿水亭外就已忽然杀出一群可怕的人。 一群人并不可怕。 一群人之中,只有一个可怕,但那也不一定很可怕。 但在一群人中,若有六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就一定很可怕了。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更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此时此地,不要说是六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就算是六只猴子经过,也可能引起可怕的冲突。 这六个大魔头,没有一个像猴子。 虽然,其中一个人又瘦又细小,但他的相貌不像猴子,却像个骷髅头。 这个相貌狰狞可怖的人,姓厉名九铮,今年还不到五十岁,但三十年前已经是一个可怕的汪洋大盗。 在二十年前,他已拥有十二条船,逾千喽罗手下。 但在一次凄厉的火拼里,他这十二条船都不见了,甚至连最亲信的手下也离开了他。 厉九铮不服气,也不甘心,立誓要报复。 五年后,终于又爆发一场更可怕的激战,这一战,厉九铮杀尽了他所有的仇人,但他也因此变得更孤独,再也无法在海上立足。 最后,这个大海盗溜到中原来了。 中原武林,良莠参差不齐,厉九铮对于交朋结友,选择得十分严谨。 不久,厉九铮先后结识了五个人,名单列录如后: 严本坤外号“阴司恶煞”,以一根“碎魂巨杵”横行江湖多年。 上官银鹏人称“鬼爪秀土”练成一手“阎王百绝爪”邪功,性情阴险歹毒绝伦。 秦樵岛绰号“勾魂君子”,使一条练子枪,亦擅用暗器和毒物。 朱世情外号“闪电太岁”,剑术辛秘诡异,冷酷绝情无比。 麦旋机人称“独臂魔刀”,曾以一柄断刀杀人无算。 严本坤、上官银鹏、秦樵岛、朱世情、麦旋机再加上厉九铮,现已被江湖中人称“无情六魔”。 任何一魔单独出现,都已经是一件足以令人震撼的大事。 但如今,六魔居然同时在此地突然出现了。 更何况除了六鹰之外,还有一个深沉狠辣的施正月。 杨羊山不由冷笑连声,道:“恨帝似乎很瞧得起杨某。” “独臂魔刀”麦旋机首先“嘻嘻”一笑,左手不断划着圈子走了过来。 他只有一只手,左手。 但这个只有一只手的人,身上却经常带着十几柄刀。 这十几柄刀,有大有小,有厚有薄,但无论任何一柄落在麦旋机手里,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刀是麦旋机的,他当然随时都可以把任何一柄刀抓在手里。 所以,麦旋机永远是个充满危险的人物。 此刻,麦旋机手里没有刀,但从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仿佛比世间上任何一柄刀还更锋利—— 第二十五章 “杨大官人,你好?”麦旋机慢条斯理地说出这几个字。 杨羊山立刻摇一摇头,说道:“我不好!” 麦旋机嘿嘿笑了笑,说道:“是不是因为咱们来了,所以就觉得不好了?抑或是为了施夫人的脑袋已给她丈夫割了下来?” 杨羊山道:“我不好,是自出娘胎以来便已命中注定的,跟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麦旋机又干笑了一下,才说道:“你这样说,只怕除了白痴之外,谁都不会相信。” 杨羊山冷笑道:“也许连白痴也不会相信。”他已渐渐平静下来,没有像刚才那么的冲动。 杨羊山毕竟还是杨羊山,他知道,许多羊牯之所以成为羊牯,往往是因为忍耐力不够。 他在羊牯坑已渡过了一段悠长的平静岁月,但这种情况只怕无法继续下去。 施正月盯着他,麦旋机也盯着他。 麦旋机身上虽然有十几柄刀,但他最喜欢用的,却还是一柄断刀。 这柄刀虽然只剩下了一截,但在麦旋机手里的威力,却是无与伦比的。 这一次,他又用了这柄断刀。 断刀一出,杀气更浓。 但也就在这一瞬之间,那年轻人也已亮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 麦旋机倏地发出一声怪叫,断刀挟着急劲呼啸声向那年轻人急划。 年轻人的剑,也同时急划了出去。 刀剑并未相碰,但在彼此各发一招之后,却有一条手臂掉落下来。 那是麦旋机的左臂,也是他唯一的手臂。 厉九铮脸色倏变,立时叱道:“来者何人?” 年轻人还没有开口,杨羊山已冷冷一笑,道:“如此后生可畏人物,若不是布狂风公子,又还会是什么人呢?” “布狂风?”厉九铮的眼睛睁开一丝窄缝,道:“难怪,难怪如此好剑法!” 这时,麦旋机已疼痛得死去活来,但仍硬挺着腰,嘶声向厉九铮叫道:“杀了他!快杀了他为我报仇雪恨!” 厉九铮干咳一声,忽然向麦旋机趋前一步,然后说出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很寻常,但也可以说是极不寻常,他对麦旋机道:“看掌!” 话声甫落,厉九铮已一掌击在麦旋机胸膛上。 麦旋机本已受伤极重,再给厉九铮猛然袭击,登时踉跄倒下。 他骇然瞪眼,惊怒交集地颤声叫道:“厉九铮……你……你竟向我下此毒手……” 厉九铮没有答话,“阴司恶煞”严本坤却沉声向麦旋机道:“你连一只手指也没有了,再活下去也是枉然。” 麦旋机怒极反笑,但他笑声未出,人已气绝毕命。 厉九铮皱皱眉,随即叹道:“麦独臂之死,并非因为武功不如布公子,而是因为太轻视了对手。” “勾魂君子”秦樵岛淡淡道:“一错不能再错,我会记住这个教训的。” 厉九铮倏地目光一转盯在秦樵岛的脸上,道:“你要为麦旋机报仇吗?” 秦樵岛道:“就算不为麦独臂报仇,最少也得要向布公子讨债。” 厉九铮道:“血债,本来就是只有血才能彻底清还的。” 秦樵岛道:“但我要向布公子讨的并不是血债,而是赌债,总数是三千五百两银。” 那年轻人淡淡一笑,道:“在下正是布狂风,但我几时跟阁下赌过钱了?” 秦樵岛道:“布公子的确没有跟秦某赌过钱。” 布狂风冷冷道:“既然如此,在下又怎会欠你这笔赌债?” 秦樵岛嘿嘿一笑,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他这张正在狞笑着的脸孔,忽然就崩裂开来。 布狂风的剑又已出手,而且在人人都意料不到的情况下出手。 每个人都以为,布狂风最少也会听听秦樵岛的说话才动手。 即使是秦樵岛也是这样想。 谁知道布狂风根本就不打算听秦樵岛的说话。 剑招一发,秦樵岛的脸就已裂开,而且裂得很深很深。 秦樵岛是暗器名家,一手“勾魂链子枪”更是使得出神入化。 但他仍然挡不住布狂风这一剑。 他挡不住,固然是因为布狂风出手太快,但最主要的一点,仍然是因为他太轻视了布狂风。 麦旋机用性命换取得来的教训,就在眼前。 但秦樵岛并未能真真正正记住这个教训。 他嘴里懂得怎么分析,但在心里却还是没有真真正正瞧得起布狂风这个人。 所以,他只好死了,他死在布狂风的剑下。 □□□ 麦旋机、秦樵岛已相继倒下,施正月与杨羊山之战却还未展开。 厉九铮的脸色又变了,变得和他穿着的残旧薄履一般难看。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青袍人已闪电般出手,猝然突袭布狂风。 那是“闪电太岁”朱世情。朱世情六岁开始练剑,四十年来杀败高手无算。 他当然也曾败过,但对手用的都不是剑。 他曾经败过三次。 第一次,他初尝败绩,对手是万绝头陀。 万绝头陀用的武器是月牙铲。 朱世情第二次战败,对手是“神指先生”应伏的师伯“银指叟”霍琼。 而他最近一次败阵,却是败在一个女子手下。 这个女子虽然也懂剑法,而且还是个剑法上的高手,但她击败朱世情之战,却只是赤手空拳,手里连一块废铁也没有。 这女子就是提龙王府的万大小姐。 虽然朱世情总共吃了三次败仗,但他对自己的剑法仍然深具信心。 因为就在这半年之内,他已练成了三招绝顶厉害的剑法。 练武之人,经常会有技痒的情况出现,更尤其是刚刚练成某种绝招之辈,这种情况就会更加明显。 朱世情如今正是这样。 他新近练成的三招剑法,每一招都已击败过武功极为不弱的高手。 遗憾的是,朱世情从来没有机会把这三招剑法,一口气在对手面前完全施展。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接得住其中任何两招。 十二年前,“银指叟”霍琼在激战八十招之后,以一招“指定中原”挫败朱世情。 但在三个月前,霍琼连朱世情两招剑法都抵挡不住。 经此一役,朱世情非但报却一箭之仇,而且对自己的武功也有了极大的信心。 布狂风举手投足之间,即已连挫麦旋机、秦樵岛两大高手,朱世情正好及锋而试。 他深信自己这三招新剑法,既可杀得了霍琼,也必然可以杀得了布狂风,但他却又同时希望,布狂风可以接得住其中两剑,好让他有机会一口气把三招绝学全部施展出来。 朱世情的想法,是不是太美满了? □□□ 朱世情信心十足地使出这三招剑法。 第一剑破空生风,凌厉非常,招式名堂称为“血溅丈二”。 这一招使过,布狂风没事。 朱世情暗叫一声道:“化解得好!”倏然三步跨出,刹那间,又是一剑再度袭向布狂风。 这一剑名堂更厉害,称为“霸海断长天”。 霍琼这个经验老到,身手绝顶的江湖高手,就是死在朱世情这一剑之下的。 这一剑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简直完全塞死了布狂风所有退路。 布狂风的确已退无可退,但他却在这一瞬间,从朱世情身体中间直穿过去。 那是一幕奇景,极度恐怖的奇景。 朱世情有剑,布狂风也有剑。 朱世情剑招凶霸,布狂风的剑招却似有若无,时而像远山之云,时而像海滨之雾,甚至是雾气间的一缕柔情。 一缕柔情是看不见的。 千千万万缕柔情也同样没法子可以看得见。 朱世情也看不见,他看不见柔情,也看不见布狂风的剑。 他只能看见从自己手里发出来的剑招,但却也看得并不透彻。 他若曾经对着一面阔大的镜子发招出剑,也许会发现得到,他这三招绝顶厉害的剑法,其实也有破绽,而且不止一个。 霍琼是高手,一个真真正正的老江湖,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 他当然也已经看见朱世情剑法上的破绽。但能够看见这破绽是一回事,能否击败这三招剑法,却又是另一回事。 那就像是一颗核桃,核桃并不是绝对牢固,绝对不可破解的东西,但若没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就算花上三年五载工夫,只怕也很难将之弄破开来。 霍琼已经尝试“用力咬下去”,但结果失败。 咬核桃失败,最大不了连牙齿也给咬得崩脱下来。 但霍琼并不是咬核桃,而是要破解朱世情的剑法。 结果,他当然只好死了,他死时唯一最后悔的,就是在十二年前没有杀掉朱世情。 霍琼临咽气前那种又悔恨又惊怒的表情,使朱世情兴奋得一连三晚大醉。 他是因为高兴而醉的。 但他怎样也想不到,在事隔三个月之后,居然会有人从他的身体中间跨了过去的。 那景况,既奇特又恐怖。 布狂风一剑由上而下,把朱世情从中间齐齐整整地剖开。 朱世情当然立刻就死了,而且左右两边身子迅速分裂。 他左边身子向左边倾侧倒下,而右边身子则向右边倾侧倒下。 于是,布狂风就从中间穿过,然后踏出三步才停下来。 厉九铮倏地喝道:“这是何门何派的妖邪剑法?” 布狂风气定神闲,淡淡地道:“这一招剑法绝非妖邪武功,乃是天地正气浑然自成一体之杀着。” “狡辩,狡辩!”厉九铮怪声疾喝。 布狂风道:“在下根本不想为自己辩护,也毋须加以辩护。” 厉九铮目光一闪,忽然问道:“秦樵岛说你欠他一笔赌债,你懂不懂这笔债怎会算在你身上的?” 布狂风道:“不懂。” 厉九铮道:“既然不懂,何以不等他说完,便已大开杀戒?” 布狂风道:“他若是个说书先生,在下也许还有点兴趣听听他说的故事,可惜这位秦兄说的并非故事,而是不知所谓的废话。” 厉九铮冷然道:“厉某不认为他说的是废话。” 布狂风“嗯”地一声,道:“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当然知道。”厉九铮沉声说道:“麦旋机欠了他三千五百两赌债,但你却把麦旋机杀掉了,所以,这一笔赌债应该算在你身上。” 布狂风道:“这简直是笑话!” 厉九铮道:“是笑话也好,不是笑话也好,你欠下咱们的债越来越多了!” 布狂风道:“你想讨债?” 厉九铮道:“不错。” 布狂风哂然一笑,道:“这就得瞧瞧阁下的本领了。” 厉九铮不再客气,猛然出手。 他也不是一个人出手,而是一群人联合出手。 施正月与杨羊山之战,也同时展开,由于两人功力悉敌,这一战,打得激烈异常。 唐飞也没闲着,他迅速上前与布狂风并肩作战。 唐二十四少爷虽然不喜欢杀人,但更不喜欢看见自己欣赏的人被杀。 他极欣赏布狂风,也只道敌人若是以一对一,根本就没法子杀得了布狂风。 但此刻,布狂风并非以一对一,而是以寡敌众,唐飞焉能继续袖手旁观? 总之,今日羊牯坑充满腥风血雨,所发生的事情实在骇人听闻之极。 □□□ 血战终于有了结果。 布狂风神剑震群邪,“无情六魔”之中,有五魔先后给他毁掉。 而最可怕,武功最深不可测的厉九铮,则死于唐飞之手。 唐飞能够杀得了厉九铮,足见唐门年轻一代高手,实在万万不能轻视。 唐飞的武功虽然不如布狂风,但仍然可以把厉九铮击杀。 倒是杨羊山那边的战况,十分不妙。 施正月一直克制着杨羊山,这是杨羊山有生以来最艰苦之战。 这非但是最艰苦之战,也是最后的一战。 这一战,杨羊山身中九刀,死了。 施正月只挨了一刀,但结果却和杨羊山没有任何分别。 中九刀者死,中一刀者也同样死。 整个羊牯坑,仿佛就只剩下了布狂风与唐飞两个活人。 而齐、乌、侯三大刀客,是否已安全逃离出羊牯坑,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时候,沈必理已在肥娘、常挂珠等人的护送之下,离开了羊牯坑,向蜀中进发。 放眼江湖,但见烽烟四起,形势异常吃紧。 唐飞忽然问布狂风道:“你好像心里有事,是否想念着别人?” 布狂风坦然道:“是的,那是一男一女。” 唐飞道:“女的是谁?” 布狂风道:“不想提,但你将来总会知道。” 唐飞道:“男的呢?” 布狂风忽然淡淡一笑,道:“他还很年轻,而且是个小混蛋。” “小混蛋?” “是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 “一个小小的混蛋,也可以让你这种人牵肠挂肚吗?” “那也不是牵肠挂肚。”布狂风又再淡然一笑,缓缓道:“只是,这小混蛋实在很有点能耐,而且际遇之佳,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 唐飞大奇。 “江湖上真有这么出色的一个小家伙吗?他叫什么名字?” “岳小玉。” “岳小玉?” “对了。”布狂风道:“不出三几年,岳小玉一定可以脱胎换骨,成为江湖上一个令人头疼的人物。”语毕,大笑三声,扬长飘然远去,唐飞想跟前追问,但最后却还是呆楞楞地站在原处动也不动。 □□□ 流水匆匆,岁月更匆匆。 流水很难可以完全截住,岁月更是连一丁点儿都不会停留下来的。 有一棵小小的榆树,已经长大了。 在五年前,岳小玉亲自把它种植,现在已长得树干粗壮,枝叶繁盛。 这是一个艳阳天的下午,岳小玉的身子斜斜地坐在榆树下,一面喝酒,一面骂人。 酒是水莹儿酿的,滋味不怎么好,既有点儿酸,又有点儿苦涩,但在这里,除了这些自酿酒之外,岳小玉已别无其他美酒可以选择。 这些酒,岳小玉在几个月前就已尝过了,他才喝了一口,立刻便直喷出来,而且害得水莹儿为了这件事大哭一场。 原来,水莹儿悄悄酿酒,原意是要哄哄岳小玉欢喜的,谁知岳小玉一喝之后,最少一连串骂了十几句粗话,水莹儿抵受不了,终于哭了起来。 小恶女一知道这件事,立刻找岳小玉争论,结果岳小玉立刻投降,而且迅速向水莹儿道歉。 水莹儿哭得很快,便笑得更快,她很快就已原谅了岳小玉。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责怪岳小五,只是抱怨自己酿出来的酒太差了。 经历过五载岁月后,岳小玉就像那棵榆树一般长大了。 他长大,水莹儿和小恶女也一并长大。 这两个性情不同的女孩,居然相处得很融洽,小恶女比水莹儿大半岁,水莹儿便以“蝶姊姊”相称。 这时候,小恶女和水莹儿都已亭亭玉立,而且两个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岳小玉时常这样想:“老子准是龙神老爷庇佑,天生下来便是左右逢源,这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便算是三百天大风也刮不掉的了。” 但他仍然想会晤另一个女孩,那是他的师妹穆盈盈。 穆盈盈一直在血花宫里,岳小玉已整整五年没见过她了。 前几天,练惊虹忽然这样问岳小玉道:“还记得你的穆师妹吗?” 岳小玉立刻跳了起来,道:“怎会不记得了,她在哪里,是否已来到这桃源仙境?” 练惊虹摇摇头,道:“她现在还不能到这儿来。” 岳小玉不由一阵失望,便问道:“她知道不知道这个地方?” 练惊虹道:“不知道。” 岳小玉皱了皱眉,道:“义父这几年来经常外出,难道没有回过血花宫吗?” 练惊虹道:“饮血峰太平无事,我就算偶而回去逛逛,也是很快便离去。” 岳小玉道:“血花宫如今由谁来掌管大局?” 练惊虹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说过许多遍了?” 岳小玉道:“你是说我师父?” “不错,除了你师父之外,还有谁可以令我放心得了?” 岳小玉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师父也真是太狠心了,这五年以来,一直都不肯来看看徒儿。” 练惊虹道:“他不是不肯来看你,只是还没到时候。” 岳小玉道:“为什么还没到时候?” 练惊虹道:“他要等你练成绝顶武功之后,才再传授更绝顶的武功,使你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练无敌’!” 对于这种解释,岳小玉心里是很不满意的,但他很尊重练惊虹,所以也就不再反驳。 这五年来,岳小玉在练惊虹督促之下,一直都很勤力练功,也正因为练功练得太勤力了,所以从前许多事情,都会给弄得有点淡忘起来。 但有点淡忘,并不等于完全忘记。 他心里仍然挂念着许多人。 这许多人,有些对他很够义气,有些对他备极关怀,有些和他称兄道弟,也有些为人滑稽,往往令人为之嘻哈绝倒,妙不可言。 这些人,全都令岳小玉毕生难忘,例如诸葛酒尊、郭冷魂、江东五杰、许不醉、布狂风、豹娘子、游出海以至儿时经常结伴一起玩耍闯祸的金德宝等等…… 五年了,这些江湖儿女,英雄豪杰的际遇,又是怎样? □□□ 酒不好,心情也不好。 就在岳小玉独自喝闷酒之际,有人悄悄地走了过来。 这人手里有一把剑,目光却是一片祥和。 岳小玉猛然抬头,一张脸看来红得相当厉害,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还是因为忽然间看见了这个人。 来的是练惊虹,既是他的义父,也是他授业恩师之一。 练惊虹手里的剑,就是倚马神剑。 剑在鞘中,但阵阵寒气依然逼人面颊,岳小玉不由深吸一口气,缓缓地站立了起来。 “义父……”岳小玉叫了一声。 练惊虹微微一笑,道:“我的好儿子,你越来越成熟了。” 岳小玉讪讪笑了一笑,道:“怎么见得?” 练惊虹道:“你刚才在骂谁?” 岳小玉的脸更红几分,半晌才道:“骂义父。” 练惊虹道:“骂些什么?” 岳小玉道:“其实那不是骂,而是埋怨。” 练惊虹道:“你在埋怨我不肯让你离开这个地方吗?” 岳小玉道:“好像是的。” 练惊虹道:“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在埋怨义父?” 岳小玉道:“好像没有了。” 练惊虹道:“真的没有了?” “实在没有了。”岳小玉呐呐道:“义父是不是生气啦!” 练惊虹微微一笑,道:“你义父并不是器量狭窄的人,而且以你的脾气,如此埋怨义父乃是合情合理的,我又怎会因此而生气了?” 岳小玉吁了口气,道:“这都是小岳子不好。” 练惊虹笑了笑,道:“酒更不好。” 岳小玉咳了两声,道:“徒儿以后不喝便是。” 练惊虹道:“我可没叫你以后不再喝酒,只是说水莹儿酿酒的功夫第八流而已。” 岳小玉忙道:“这话莫教她听见了,否则又多半会大哭一场,那时候,咱们的耳朵都得受罪。” 练惊虹摇了摇头,道:“别把水莹儿说得那么软弱,她其实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 岳小玉笑道:“水莹儿再坚强,也比不上小恶女姊姊。” 练惊虹淡淡道:“你也别把蝶蝶看得太凶恶了!她年幼时,家中遭逢巨劫,这也许会对她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但蝶蝶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岳小玉道:“义父虽负魔名,实则也是古道热肠,善良之极。”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别再提啦!义父虽然不是一个真正奸恶之徒,但却也满手血腥,罪孽深重。” 岳小玉道:“义父此言差矣!” “住嘴!”练惊虹脸色一沉,道:“义父的事,义父比谁都更清楚,你现在要知道的,是自己以后应该怎样去干。” 岳小玉忙道:“孩儿以后会倍加勤力练功,而且再也不随便喝酒。” 练惊虹道:“男子汉大丈夫,喝点酒那是一点也不打紧的,至于练功,那是练武之人一辈子也停止不了的事,正是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岳小玉点头不迭,道:“是,孩儿知道。” 练惊虹“唔”一声,道:“你还记得这把剑吗?” 岳小玉看着他手里的倚马神剑,不由深深的吸了口气,叠声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练惊虹道:“沈总调度是个了不起的奇男子,他曾经是威镇边疆的大将军,也是血花宫里的一流高手。五年前,他中了‘唐断气’奇毒,病势十分可虑,但总算苍天有眼,常挂珠等江东豪杰,终于把他送到蜀中唐门,而唐老太爷也肯出手,把沈总调度身上的奇毒完全解除。” 岳小玉听得不住点头,道:“这是善有善报,孩儿很想见一见他。” 说到这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孩儿在这里天天练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得着沈总调度。” 练惊虹沉吟半晌,忽然道:“你现在已经可以尝试一下了。” “尝试一下?”岳小玉怔了怔,道:“尝试什么?” 练惊虹凝视着他,道:“尝试一下怎样独当一面,闯荡江湖。” 岳小玉两眼一睁,惊喜叫道:“义父,是不是真的?” 练惊虹淡淡一笑,道:“当然是真的。” 岳小玉高兴得跳了起来,道:“孩儿一定会记着义父所有教诲,决不有负您老人家的错爱。” 练惊虹捋了捋须,道:“这五年来,义父也知道你憋得很闷了,尚幸你练功总算勤力,否则,只怕再过十年八载仍然要待在这里苦练下去。” 岳小玉忙道:“孩儿深明此理,自然是不敢随便偷懒,再说,练功这种事,就算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自欺欺人,倒不如痛下一番苦功,这才是明智之举。” 练惊虹淡淡一笑,道:“你懂得这样想,可见你实在是越来越成熟了,这把倚马神剑,你就取去使用吧!” 岳小玉受宠若惊地道:“这是沈总调度之物,孩儿岂可据为己有?” 练惊虹道:“沈总调度为人慷慨,只要你好好使用这把剑,他是绝对不会介意的。” 岳小玉干咳一下,道:“就只怕孩儿偶有错失,丢掉了这把剑……” 练惊虹双眉轩动,道:“人在江湖,有什么事不会遇上?就算万一真的丢掉了这把剑,那也不是什么奇事,既然不是什么奇事,却又何须早早挂虑哉?正是杞人忧天,诚属混帐,因噎废食,更加该打八十大板。” 岳小玉吃了一惊,连忙接过倚马神剑,道:“义父言之成理,孩儿为之茅塞顿开。” 练惊虹这才莞尔一笑,道:“很好,我以前教你的剑法,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有?” 岳小玉朗声地答道:“孩儿全都明白了。” 练惊虹道:“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紧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凭你此刻剑法上与内力上修为,虽然已可击败不少武林高手,但却决不可妄自尊大,以为自己真的天下无敌,否则必然会自讨苦吃,甚至于自取灭亡,永不超生!” 岳小玉一本正经地道:“义父训谕,孩儿永记心中,绝不敢稍有半点遗忘。” 练惊虹“唔”了一声,忽然又沉吟道:“此外,另外一事,你必须听清楚。” 岳小玉道:“孩儿洗耳恭听,义父请说。” 练惊虹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五年以来,我既是你义父,也是你师父,你觉得怎样呢?” 岳小玉道:“很好,但有点美中不足。” 练惊虹道:“是否认为,我始终不像你的师父,又是否觉得,我像个义父远远多于像个师父?” 岳小玉咳了一声,讪笑着道:“好像的确是这样的。” 练惊虹眉头一皱,道:“是好像?还是的确这样?” 岳小玉只得道:“的确如此,义父可不要见怪……” 练惊虹呵呵一笑,道:“我怎会为了这些事怪你来着?其实,你这样想,完全是人之常情,你毕竟是先拜公孙老侠为师的,倘若你不挂念着他老人家,我这个义父才会真的生气起来。” 岳小玉道:“孩儿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师父呢?” 练惊虹倏地面色一凝,道:“目前很难说。” 岳小玉一怔,道:“莫非师父已离开了血花宫,四处云游,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吗?” 练惊虹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 岳小玉不由吃了一惊,道:“义父,师父是不是出了事?” 练惊虹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 岳小玉陡地呆住,道:“义父怎会完全不知道?” 练惊虹默然良久,才道:“实不相瞒,你师父已在五年前失踪了。” “失踪了?”岳小玉脸色一阵发白,道:“这么说,师父根本就一直不在血花宫里?” 练惊虹黯然地道:“的确如此,这件事,义父一直都瞒骗着你,你生气不生气?” 岳小玉摇头道:“不生气,孩儿明白义父隐瞒真相,全然是不想孩儿担心,而致影响了练功。” 练惊虹吐了一口气,道:“你能够明白义父用心,那就好了。” 岳小玉道:“师父失踪五载,真的连半点音讯也没有吗?” 练惊虹苦笑了一下,道:“至少,义父全无所闻,连诸葛帮主也追查不着任何消息。” 他说的“诸葛帮主”,便是“酒王之子”诸葛酒尊。 诸葛酒尊在形势纷乱之极情况下,成为丐帮帮主,在这五年以来,总算是稳定了阵脚,没有再出过严重的岔子。 岳小玉听见义父这样说,心中不禁又是为之一沉。 连丐帮也查不着公孙我剑的下落,事情就不怎么乐观了。 只听练惊虹叹了口气,又缓缓接道:“这五年来,神通教一直暗中扩展权势,而天恨帮也有一套,正是道消魔长,只怕一场惊人浩劫,很快又会在武林中发生了!” 岳小玉哼了一声,道:“邪不能胜正,徒儿决不害怕。” 练惊虹道:“你勇气十足,义父是十分清楚的,但除了勇气之外,智谋更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关键,你懂不懂?” 岳小玉道:“孩儿早已懂之。” 练惊虹沉吟着,道:“你不错是天生聪明,甚至可说是聪明绝顶,但江湖争杀非比寻常,再聪明之人,往往反而会被聪明所害。” 岳小玉眨了眨眼睛,道:“既然太聪明不好,孩儿就给自己添上一些笨气好了。” 练惊虹淡淡一笑,说道:“那倒不必,而且一个真真正正聪明的人,就算想把自己变得笨拙一点,也是无法如愿以偿的。” 岳小玉笑了笑,道:“义父弦外之音,孩儿不多不少总会明白一点的。”说到这里,忽然又眉头一皱,叹道;“义父,咱们现在是不是要分开了?” 练惊虹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的确是要分开了,正是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梁,但别难过,这只是暂时的,将来,咱们仍然会聚在一起,让你再学学‘茹毛饮血鬼独夫,六亲不认断肠人’的厉害手段吧!” 岳小玉道:“义父也许曾经是有极伤心,伤心得险些肠断魂销的时候,但若说你六亲不认,那就肯定大大的不对了。”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义父若能真的做到六亲不认这个地步,也许麻烦的事就会少得多。” 岳小玉道:“义父若真个是六亲不认的人,孩儿也不会成为你的干儿子啦!” 练惊虹看着他,不由又是轻轻一笑,说道:“你是我的好徒儿,也是我的好儿子,将来的一切,都得靠你去掌握和改变啦!” 岳小玉说道:“孩儿但愿能有所成,好好歹歹最少不可败坏了义父的金漆招牌,良好声誉。” 练惊虹叹了口气,道:“你义父在武林中臭名远播,恶迹昭彰,又何来什么金漆招牌,良好声誉了!” “非也,非也,非也非也!”岳小玉大不以为然,说道:“常言说得好:‘公道自在人心。’义父虽然一度曾经为江湖中人所误解,但如今许多事情,都已真相大白,义父声名,必定一日比一日大有改善。” 练惊虹捋须一笑,道:“虽说人死留名,树死留皮,但义父对于这点事情,却是看得半点也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心里舒服,活得写意,痛快!” 岳小玉道:“近年以来,义父觉得日子过得怎样了?” 练惊虹道:“虽不大好,也不太坏,就是许多事情,一直未能解决,难免为之挂肚牵肠,每夜思之怏怏不乐。” 岳小玉道:“一时未能解决之事,不等于一辈子也不能解决,义父也毋须耿耿于怀。” 练惊虹凝视着他,不禁又是微微一笑,道:“很好!你说得很好,果然又聪明又成熟,跟五年前的小无赖颇有分别。” 岳小玉忙道:“这全然是义父时加指导,谆谆善诱之功。” 练惊虹道:“但有一点,你始终还是没有半点改变过来。” 岳小玉一怔,道:“是那一点?” “是拍马屁。”练惊虹忽然脸色一沉,道:“你还记得,公孙师父以前经常怎样对付你吗?” 岳小玉吃了一惊,半晌才道:“师父以前时常教训徒儿,切莫在人多之处放屁,以免大家的鼻子受罪……” “嘿嘿,除此之外呢?” “不可当众挖鼻屎,更不可在大家吃饭之际谈及屎屎尿尿……” “还有没有?” “这个……这个……”岳小玉吸了口气,道:“有当然是有的,但一时之间记不起来了。” 练惊虹冷冷一笑,道:“你不记得,义父却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师父最讨厌你拍马屁,所以你一拍他老人家的马屁,他就会笑吟吟地一脚踢在你的小屁股上!” 岳小玉尴尬的一笑,道:“好像是的,这叫……踢股功!” 练惊虹干咳两声,道:“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给人踢屁股的滋味了?” 岳小玉忙道:“不,早两天已尝试过一次……” 练惊虹不由一怔,道:“是谁踢你的屁股?” 岳小玉面上一红,迟疑了半晌才道:“是小恶女姊姊,但这只是闹着玩的,大家都并不怎么认真。” 练惊虹哼了一声,道:“真是胡闹,胡闹!” 岳小玉道:“孩儿下次不再胡闹便是了。” 练惊虹脸孔一板,道:“算了,义父并不是个拘泥迂腐的人,年轻男女胡闹一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罪过,但将来你到了外面,凡事就得谨慎一些,切莫中了奸徒的圈套。”他一面说,脸色也同时渐渐宽和起来。 岳小玉这才暗中松了口气,忙道:“义父明训,孩儿一定永记心中,决不敢稍有半点遗忘。” 练惊虹凝视着他,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挥挥手,道:“你走吧!” 岳小玉一怔,道:“现在就走?” 练惊虹盯着他的脸,道:“你还想练功五年才出江湖吗?” 岳小玉悚然一凛,道:“不,孩儿想早一点到江湖上跑跑,以便增加江湖经验。” 练惊虹道:“与其说到外面跑跑,不如说到外面闯祸闯祸,还更恰当一些。” “不!”岳小玉忙道:“孩儿决不会胡乱闯祸,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练惊虹“唔”了一声,道:“说得好,换而言之,你将来一定会正正经经的去闯祸,招惹一些必要的麻烦,对不?” 岳小玉一呆,只得苦笑道:“义父休再取笑,孩儿日后必定会小心谨慎,决不让义父有所担心。” 练惊虹看着他,忽然沉默下来。 良久,练惊虹才慢慢地道:“这里虽然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但却也是消麽壮志之地,人若在这里待得太久,就会不像个江湖儿女。” 岳小玉闻言,不由心中一喜,道:“是不是莹儿和小恶女姊姊都跟着孩儿一起离开这里?” 练惊虹立时摇头不迭,道:“不行!” 岳小玉双眉一蹙,苦着脸道:“为什么不行?” 练惊虹道:“这两个小妞的武功,现在比你差了一大截。” 岳小玉道:“小恶女姊姊的轻功比较好,莹儿的剑法也不比我差到什么地方去。” 练惊虹道:“蝶蝶轻功身法比你好看,但却不等于像你说的更灵活,至于莹儿,她的剑法是布公子教的,当然是绝不差劲,但她们内力不足,跟你相比,依然是相差甚远。” 岳小玉拉长了脸孔,道:“但她们都在进步之中嘛!” “这个义父当然知道。”练惊虹淡淡道:“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你更不能带着这两个小妞到处闯荡,阻碍她俩继续进步下去。” 岳小玉吸了口气,道:“这种道理,好像有点似是而非。” 练惊虹翻了翻眼,冷笑道:“似是而非也好,似非而是也好,义父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岳小玉忙道:“义父说的话,孩儿就算耳朵聋了,也是要听的。” 练惊虹道:“这就好办了,你现在马上就去准备准备,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一定要离开这里。” 这是“茹毛饮血鬼独夫”的命令,岳小玉又焉敢不从? □□□ 要找到这个真正是世外桃源仙境,固然绝不容易,要离开这里,也同样要有人指引才行,否则来来去去,就算走得两腿酸软筋疲力竭,结果还是身在此处,欲走无路的。 把岳小玉带引出桃源的是展独飞和慕容雪。 这一对令人羡慕的江湖侠侣,终于在这桃源里成了亲。 现在,慕容雪已身怀六甲,肚子高高隆起,还有两个多月便要成为母亲了。 展独飞对她可说是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岳小玉看着这对年轻夫妇,心里也有着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展大侠,你真幸福,就快要做父亲大人了。”岳小玉临走前笑哈哈对展独飞说。 展独飞脸上也绽出了喜孜孜的笑容,道:“这全是雪儿的功劳。” 慕容雪给丈夫这么一说,登时满脸红晕,骂道:“你在发什么神经病了?” 岳小玉笑道:“展大侠不是发神经病,而是意气风发,做老子的万丈豪情一发不可收拾!” 慕容雪横了他一眼,道:“年纪轻轻,嘴贫舌薄,小心蝶蝶把你满嘴牙齿一颗一颗都剥掉下来。” 展独飞淡然一笑,道:“今天是岳小兄弟出道江湖的大日子,娘子也别太难为他了。” 慕容雪听见丈夫这么说,才轻轻一笑,住口不说。 她不开口,岳小玉却静不下来,立时又笑咪眯的问展独飞,道:“展大侠,你喜欢嫂嫂生个男的娃娃,还是生个女的妞妞儿呢?” 展独飞道:“当然是个生妞妞儿最好。” 岳小玉奇道:“为什么?” 展独飞笑笑道:“母亲标致,生下来的妞妞儿当然也同样标致,正是大美人生个小美人,两个都是美人胚子,岂不亦乐乎?” 慕容雪又是脸上一红,岳小玉却立时鼓掌叫好,道:“言之有理,妙极,妙极!” 慕容雪忍不住催促道:“时候不早啦!还不快点上路,待会儿准要挨骂。” 岳小玉眨着眼,笑道:“义父对展大侠和嫂嫂向来客气,怎会挨骂?” 慕容雪道:“练老宫主骂的当然不是咱们,而是你这个宝贝干儿子。” 岳小玉神气十足地一笑,道:“既是宝贝干儿子,又怎会挨骂了?” 展独飞忽然皱了皱眉,道:“蝶蝶和莹儿呢?怎么都不来送别?” 岳小玉一拍胸口,道:“是小岳子叫她俩别跟着来的。” 说到这里,神情严肃地叹了口气,才缓缓地接着道:“女儿家毕竟还是女儿家,一知道我要走了,便脸蛋儿青青白白,眼珠儿却湿湿红红的,唉,真教人吃不消,大大的吃不消!” 展独飞与慕容雪不由互望一眼,同时不禁发出了会心微笑。 □□□ “老子又来了!”岳小玉又再闯荡江湖了,除了有点不舍得小恶女和水莹儿之外,心中其实是相当兴奋的。 桃源金殿已给天恨帮所占,幸而真正的桃源仙境,天恨帮始终还是找不着。 岳小玉在路上走了半天,越想越是生气,心想:“天恨帮这些杂种狗头王八乌龟害人无数,老子如今既已学艺有成,非要让你们知道厉害不可。” 再想了几回,忽然觉得饥肠辘辘,非要找点吃喝的东西不可。 其实,慕容雪已给了他一皮袋干粮,十几枚汁甜肉滑的朱果,但他现在想吃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美酒和大鱼大肉。 但桃源仙境那地方也真是偏僻得可以,岳小玉翻过了十几座大山,渐渐连太阳也快要西坠了,但却还是找不着一处比较像样的大城镇。 岳小玉望望天色,不由恼怒起来,骂道:“老子第一天艺成出道,居然立刻就要挨饿,这算是干什么的?难道这就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非要饿得七荤八素,连豆鼓苍蝇也分不出来才可以吗?” 他这一骂,也不知道自己正在骂谁。 等到火气渐渐平息下来,才又自言自语地道:“这大概就是怨天尤人了。” 眼看附近再也难以找到可以大吃大喝的地方,正想打开皮袋取出干粮,忽然嗅到一阵肉香气味,从东方那边传了过来。 岳小玉登时为之精神一振,再也不取干粮,立刻展开身形,向东方那边直掠出去。 须臾之间,岳小玉已翻过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坡,只见山坡之下燃着了一堆火焰,一个衣衫破烂的汉子,正在举碗大喝。 这汉子喝的是酒,酒很香,但更香的还是柴火上烤得必列剥落的一只野猪。 岳小玉一看之下,心头大乐,心想:“这兄台孑然一人,怎么说也吃不下整只大野猪,老子多也不要,只吃一条右腿也就够了。”实则,他连一条野猪的右腿也吃不下,最多只吃一半就挺够饱了。 他一面想,一面向那破衣汉子走了过去。 破衣汉子只顾喝酒,也不理会什么人来到自己身边。 岳小玉盯着野猪,早已为之垂涎三尺,终于忍不住首先开腔,赞道:“好壮大的野猪,至于烤猪功夫更是一流。”他存心要赚一顿吃喝,这番说话自然是免不了的—— 第二十六章 他只注意到香喷喷的野猪和美酒,说完话之后,才发觉到那衣衫破烂的汉子年纪不小了,至少已经是五旬以上的老人,而且,极可能是丐帮中人。 因此,他在心中欢呼着:“本宫主百灵呵护,这一顿美酒佳肴,是吃定了。” 老叫化向他龇牙一笑道:“未必见得。” 岳小玉心中一凛道:“邪门,难道他能看透我的心思?” 老叫化又道:“不错,野猪很肥,也好像烤得很不错,却不一定好吃。”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这是他心底的话,口中没说什么,但却露齿一笑。 那当然是苦笑。 老叫化伸手扯下那烤野猪的右腿,送上口边。 岳小玉心中说道:“好啊!老子看上的右腿,这下子泡汤了,真他奶奶的!” 老叫化大大的啃了一口,含含糊糊地向岳小玉道:“果然,看起来不错,味道可实在不怎么样,就像有些年轻人,不!就像你这小伙子一样,看起来像模像样的,肚子里可能全是草包。” 岳小玉自我解嘲地一笑,道:“老子肚子里连草包都没有,早就饿得肚皮贴背心了。” 说着,老实不客气地在老叫化对面就地坐了下来,并咽了一口口水。 这回轮到老叫化苦笑了,道:“老子?你……” 岳小玉歉笑道:“很抱歉,说成习惯了,‘老子’二字往往顺口而出。” 老叫化道:“这是说,‘老子’二宇,成了你的口头禅?” 岳小玉道:“正是。” 老叫化道:“由于你这‘老子’二字,老叫化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人很重要?” “当然。” “总不至于比老子的肚皮饿得连草包都没有了更为重要吧?” 说完,他又咽了一口口水。 老叫化笑道:“抱歉,这是老叫化的疏忽……” 抬手向那烤野猪一指,道:“反正我-个人也吃不完,你喜欢吃那儿,自己动手吧……” 不等他说完,岳小玉已扯下烤野猪的左腿,道:“老子先谢了。” 目睹岳小玉那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老叫化又含笑将身边的一只竹筒递了过去,道: “这是老叫化由猴巢中抢出来的猴儿酒,尝尝看。” 岳小玉咽下了一大口野猪肉,捧起竹筒,一阵牛饮之后,道:“好酒,好酒,好极了。” 老叫化道:“当然是好酒,是大把银子也买不到的好酒,因为,这是猴子酿造的。” 岳小玉一楞,道:“猴子酿造的又怎样?” 老叫化道:“猴子不像人那么聪明,不会斛水,也不会做伪。” 岳小玉道:“妙论,高论!值得连饮三大白,再加他妈的三九二十七大白。” 他再度捧起竹筒,又要牛饮起来。 老叫化一把将竹筒夺了过来,笑道:“黄台之瓜,岂堪再摘,你再喝上他奶奶的三大白,我老叫化就只好喝西北风了。” 岳小玉讪然一笑,道:“老子好像喝醉了,也忘了你是主人了。” 老叫化笑道:“瞧你这德性,我又要旧话置提了。” “哦……” “方才,我说我想起一个人来……” “对,对,对!现在,你可以说了。” 他含着满口的野猪肉,说起话来,也是含含糊糊的。 老叫化悠悠地道:“大概是五年前吧!江湖上有一个名字有点儿娘娘腔,说起话来,三句不离‘老子’的小泼皮……” 岳小玉代他接下去道:“那个小泼皮就是茹毛饮血鬼独夫,六亲不认断肠人练惊虹的义子,笑公爵公孙我剑的徒弟,血花宫宫主岳小玉。” “对,对,对……你……你怎么也知道?” “因为,老子就是五年前那个小泼皮兼小捣蛋岳小玉。” 老叫化哑然失笑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抱歉,抱歉!先自罚三大碗……” 等他连喝三大碗之后,岳小玉才笑问道:“前辈是丐帮中人?” 老叫化道:“是,也不是。” 岳小玉道:“此话怎讲?” 老叫化道:“这是说,过去是的,现在却不是。” 岳小玉“哦”了一声道:“本座真够糊涂,还没请教前辈尊姓台甫?” 老叫化道:“‘老子’、‘本座’全部出笼,看来你这位血花宫的宫主,是不会假了。” “如假包换。” “很好,至于老叫化的姓名,说出来很可能会将你吓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绝对对的不可能,如果本座被你的名字吓倒,那么,老子这个血花宫宫主,岂不是窝囊又没出息之至。” 说先,他抢过方才的大竹筒,“咕噜噜”地将余酒喝个精光,然后,摇摇头道:“奇哉,怪也,这劳什子猴儿酒的劲道,可真凶……” 老叫化悠悠地道:“所以,你一定会倒下去。” 岳小玉道:“你说……本座会醉……倒……” 老叫化似笑非笑地道:“是醉倒,也是毒倒,倒也,倒也……” 岳小玉真的倒下了,由原来的坐姿变为卧姿,而且是四仰八叉,不雅观之至。 幸好他是男人,如果是女人,这个姿势就更加不雅观了。 不过,岳小玉虽然倒下了,却并未晕过去,也好像并不怎么着急,只是像自语,也像是向对方发问,含糊不清地道:“猴儿酒中有毒?” 老叫化含笑答道:“没有,不但酒中没毒,野猪肉中也没下毒。” “那么,本座怎会晕倒?” “那是你正好坐在下风位置。” “这是说,是你在暗中弄的手脚?” 能问出这样的话来,看情形,岳小玉的头脑还相当的清醒。 老叫化笑笑道:“不错,那是老叫化独自特制的‘迎风生效金刚必倒散’。” 岳小玉笑道:“这名称可妙得很。” 老叫化道:“不但名称很妙,也很管用。” 岳小玉苦笑道:“管不管用,老子已经领教过了,只是很遗憾,到目前为止,本座还不知道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叫化道:“你也用不着遗憾,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 岳小玉飞快地接口道:“希望你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否则……” “否则怎样?” “如果你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则本座这个筋斗岂非栽得太没道理了。” 老叫化冷冷地一笑,道:“毒丐伍龟,你该听说过。” 岳小玉道:“好像听说过。” 其实,毒丐伍龟可是名符其实的大大有名的人物。 他出身丐帮,论辈分,比现任丐帮帮主诸葛酒尊还要高出一辈。 他资质好,天赋佳,人又聪明,最大的缺点是本性太坏,因此,被乃师也就是当时的丐帮长老逐出门墙。 之后,于偶然机会中获得一本毒经,炼就一身足可以跟四川唐门分庭扰礼的毒技。 大概是三十多年以前,跟唐门掌门人狭路相逢,两人由比武到斗毒,整整斗了一天一夜,结果是不分高下的平局。 由这一点,也就不难窥见,这位毒丐伍龟,是如何的高明了。 像这样的高明人物,岳小玉却轻描淡写地只说是“好像听说过”,想想真叫伍龟为之气结。 □□□ 伍龟冷笑道:“好像听说过?到底是听说过,还是没听说过?” 岳小玉大笑三声,不答反问道:“你的名字是乌龟的龟?” 伍龟道:“不错。” 岳小玉又大笑三声。 伍龟怒道:“神经病!有什么好笑的?” 岳小玉道:“伍龟二字,听起来不是跟乌龟很近似吗?哈哈哈……” 目前情况之下,他还能取笑对方,岳小玉不愧是既可爱、又可恶的妙人。 伍龟冷笑道:“死到临头,你还能笑得出来。” 岳小玉道:“老子为什么不能笑,死又有什么可怕,再过十八年,不又是一条好汉吗?” 伍龟冷笑连连,却没接口。 岳小玉居然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可以下手了。” “下什么手?” “你把老子毒倒,不就是为了要老子的命吗?” “现在还不到时候。” “还要拣一个黄道吉日?” “那倒不是……”伍龟冷笑道:“你的师父公孙我剑早已成为本帮的贵宾,你知不知道?” 岳小玉道:“现在,老子已经知道了。” 伍龟道:“老叫化现在不杀你,就是要你作饵,让练惊虹、叶上开、布狂风等人前来上钩。” 岳小玉道:“好主意!” 伍龟道:“这主意不算怎么好,也很老套,但绝对管用。” 岳小玉道:“你现在是天恨帮的狗腿子?” 伍龟道:“不是腿子,是猎兔计划的总提调。” 岳小玉道:“猎兔计划的目标是谁?” 伍龟道:“猎兔计划的目标,就是你这个既可恶,又可爱的小兔崽子。” 岳小玉苦笑道:“真是混账王八蛋加三级,居然将老子当成兔子了。” 伍龟笑笑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谁叫你一躲就是五年没有消息呢!咱们帮主非常看重你,必欲得到你的脑袋才甘心,同时,也断定你一定是躲在桃源金殿的秘密场所中,所以五年以来,桃源金殿地区周围二十里之内,都派有高手把守,这是‘守株待兔’的笨法子,所以称之为‘猎兔计划’。” 岳小玉忽然欠身而起,撇了一下嘴唇,道:“用心良苦,殊堪嘉许。” 伍龟震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道:“你……你……你没有中毒?” 岳小玉含笑反问道:“谁说老子中毒了?” 伍龟忽然拳脚兼施,攻出七掌六腿,岳小玉从容化解对方的攻势之后,立即还以颜色,也是拳脚兼施,将对方逼得连连后退,一面并含笑说道:“老子没有出其不意偷袭你,就是要给你一个公平一战的机会,现在,你该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了。” 话说完时,伍龟已被逼退三丈五六,人也没法动弹了。 岳小玉又笑问道:“服不服气?” 伍龟苦笑道:“艺不如人,想不服气也不行。” 接着,又叹了口气,道:“你身上是否带着辟毒珠之类的宝物?”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不怕毒?” 岳小玉反问道:“你知道我的武功来源吗?” 伍龟道:“你的武功当然是来自练惊虹和公孙我剑二人。” “还有呢?” “还有?那我就不知道了。” “告诉你,那是‘倚马可待经’。” “哦……” “顾名思义,那是一种可以速成的旷代武学,‘倚马可待’固然是夸张了一点,但七天之内造就一位绝顶高手,却是绝对可行的。” “可是,你却练了五年。” 岳小玉神色一正,道:“那是由于我义父和师父要我在基础上多下一点工夫,你想想看,本来只要七天就可练成的神功,老子却练了五年,那会精进到什么程度?” 伍龟冷笑道:“总不至于精进到已经百毒不侵了吧?” 岳小玉笑道:“让你临死之前长点儿见识,老子就是已经精进到百毒不侵的程度了,目前的情况,就是最好的证明。” 伍龟脸色一变,道:“你还是要杀我?” 岳小玉道:“你早就该死了,老子为什么要留下你的狗命。” 伍龟道:“你为什么方才不杀了我?” 岳小玉道:“老子要由你口中问出老子师父被囚禁的地方。” 伍龟冷笑道:“反正免不了一死,老夫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岳小玉道:“伍大提调,你是老江湖了,应该懂得,有很多种的死法,有的人死得像睡觉一样,没有一点痛苦,有的人死前却要受到无边的痛苦,你是聪明人,该懂得如何抉择!” 伍龟切齿厉声道:“老夫已豁出去了,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岳小玉冷笑道:“很好,我会成全你的!” 伍龟忽然发出一声求援的清啸。 岳小玉拔出宝剑,道:“最好是将那个见不得人的恨帝叫来,让他尝尝本座这倚马神剑的滋味。” 恨帝没有来,来的是一批装束怪异,为数在三十名以上的,包括男女老少的各色人等。 由他们的轻功身法上,足以证明他们的武功,也绝非泛泛之徒。 那批人不约而同地,以十丈以上的距离,将岳小玉、伍龟二人包围在当中。 岳小玉屈指轻弹剑叶,剑作龙吟。 龙吟声中,那批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三大步。 伍龟怒叱一声道:“上啊!剁了这小子!” 那批人都是大行家,眼看当前情况,已了解到是怎么回事。 连总提调那样的高手,都已被制住,自己上去行吗? 何况,人家掌握着总提调的性命,投鼠忌器,又怎敢造次。 所以,尽管伍龟已经下了命令,那批人却仍然是面面相觑,趔趄不前。 伍龟又怒喝道:“不必顾虑到老夫的生死,大家一齐上!” 岳小玉笑道:“老乌龟,你这副誓死效忠的嘴脸,你的主子一定非常欣赏,但很可惜,那个狗杂种恨帝没有看到。” “谁说本座没有看到……” 话到人到,一行五人捷如飞鸟般飘落当场。 黑夜早已降临。 苍茫夜色中,只见一金衫四银衫,五个戴着跟衣衫一样颜色面具的怪人,一字横排,傲立岳小玉身前五丈之处,并一齐冷哼一声。 岳小玉手横宝剑,笑意盎然地道:“你们五个是什么东西?” 那站在当中的金衫人冷笑道:“本座方才的话,已等于表明身分了,你胆敢明知故问,并出言不逊。” 岳小玉道:“你方才那句话中,好像表示你就是那个见不得人的恨帝,但老子不相信,退一步说,就算你是真的恨帝,老子也照样出言不逊,并照样砍下你的脑袋来当尿壶。” 不等对方接口,又说道:“五年前,在桃源金殿中伏诛的那个假恨帝,是桃源金殿的叛徒,慕容老人的师弟詹木叶,所以,老子断定你这个恨帝也一定是假的。” 金衫人沉声说道:“你怎么断定本座也是假的?” 岳小玉道:“因为,天恨帮目前正在忙着调兵遣将,准备跟神通教火拼,真的恨帝绝对不可能有工夫到这儿来。” 金衫人冷笑道:“那可不一定哩!对了,你是什么人?” 岳小玉笑道:“老子就是要杀你的人……” 伍龟插口道:“启禀教主,这小子就是血花宫宫主岳小玉。” 金衫人瞳孔收缩,深深地盯着岳小玉,道:“能够制住伍龟,你果然有点儿门道。” 岳小玉道:“等你的脑袋被砍下来时,你那罪恶的灵魂才知道,老子的门道绝对不止一点儿,接着!” 左手向着伍龟凌空一抓、一甩,伍龟的身子像一段木头一样,笔直射向金衫人。 金衫人接住伍龟时,伍龟已经变成一具死尸。 金衫人一定是脸色为之大变,可惜他戴着面具,没法看到他的脸色。 虽然没法看到他的脸色,但看到他的目光,也不难想见了。 只见他目光厉芒一闪,怒喝一声:“杀!” 四个银衫人箭一般地标出。 四个人分别使用不同的兵刃,一个使刀,-个使剑,一个使金环,一个使铁锏。 使剑的一个可能是轻功最佳,腾升五丈,剑化千锋,凌空下击。 其余三个,成鼎足之势,向当中冲刺。 四个人同时出手,显然没有一点轻敌的意思。 以立体包围之势,集中冲刺,更显然是企图一举将岳小玉“夹杀”。 用心既毒又绝。 攻势之快速、凌厉,令人怵目惊心。 这是刺激的一刹那,也是要命的一刹那。 强存弱亡,生死决于俄顷。 劲风激荡中,寒芒一闪! 一声惨号,不!是半声惨号,发出半声惨号的是那使剑的。 使剑的被腰斩,其余三个的脑袋,却是连戴着银色的面具,滚落三丈之外,那鲜血狂喷的无头尸体,犹自互相撞做一堆。 岳小玉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气定神闲,卓立金衫人面前丈远处。 他的倚马神剑上没有沾上一丝血渍,全身上下也没被溅上一点血渍。 金衫人瞳孔收缩,一袭金衫却无风自动。 岳小玉笑笑道:“不要装出这副好像要吃人的样子,亮兵刃。” 金衫人冷笑道:“老夫就凭一双肉掌,也照样能宰你。” “很像个恨帝的样子。”岳小玉的剑入鞘,道:“请!” “小辈,接招!” 话出招随,一掌凌空击出,一股阴寒至极、腥臭至极、潜力万钧的掌风,向岳小玉潮涌而来。 岳小玉冷笑一声,右手单掌斜挥,将对方的掌力挥得比对方发出时更急劲地倒卷回去,人也跟着腾升而起。 岳小玉的腾升而起,志在速战速决,乘胜追击,一掌置对方于死地。 但他的身形才起,一旁却传来一声劲喝道:“小岳子,掌下留情。” 能够叫“小岳子”这种亲切称呼的,绝对不是外人。 目前这位叫“小岳子”是布公子布狂风。 岳小玉的倚马神功已达收发由心之境,闻声卸劲,人也飘落一旁。 布狂风由暗影中缓步而出,一面以“传音入密”功夫向岳小玉交代着。 金衫人拔出一把金色雁翎刀,冷笑道:“你们两个小辈一起上吧!” 岳小玉向布狂风点点头,道:“小岳子知道了。” 接着才向金衫人笑问道:“不要急,老子有话要问你,问完之后,不论你用不用兵刃,也还是由老子一个人以一双肉掌来超度你!” 一顿话锋,又含笑接问道:“你这把金刀,是怎么来的?” 金衫人冷冷地道:“这是本门历代相传的宝刀,当然是由先师所传,你问这些作甚?” 岳小玉冷笑:“好一句‘由先师所传’,老子再问一句,令师兄如今安在?” 金衫人不答反问道:“你好像已经知道本座是谁,也对本座的情形很了解?” 岳小玉道:“老子除了断定你这个恨帝是假的之外,其余一无所知,真正了解你的,是老子的布大哥布狂风。” 金衫人转向布狂风问道:“你以为本座是谁?” 布狂风冷笑道:“如果你不是梵净山山主于大元,我立即自抉双眸。” 金衫人好像楞了一下,道:“高明,高明!” 布狂风道:“这是已经承认你就是于大元了?” 金衫人道:“高明当面,我能不承认吗?” 说完,他已自动取下金色面具。 约莫五旬上下的年纪,脸色红润,慈眉善目,一副阿弥陀佛的老好人相。 这就是威震贵州的梵净山山主于大元。 于大元不但是威震一方的武林大豪,也是口碑载道的万家生佛。平常不论是济困扶危,或者是排难解纷,都不遗余力。 像这样的人物,谁又想到,暗地里竟然是那无恶不做的天恨帮的爪牙。 布狂风沉声说道:“现在,我将小岳子方才所问的话重复一遇,令师兄如今安在?” 于大元徐徐地道:“敝师兄早已去世。” 布狂风冷笑道:“他是怎么死的?” “久病缠绵,病死于榻上。” “果真如此吗?” 于大元脸色一沉,道:“阁下这种问法,是何居心?” 布狂风悠悠地道:“这世间上居心叵测的大有人在,但布某人却是个直来直往的老实人,可不懂得拐弯抹角,暗箭伤人。” 于大元冷哼一声,道:“你说的话,于某不懂。” 布狂风冷笑道:“你不懂谁懂?” 话锋一顿,又道:“你师父早就看出你心术不正,所以把金刀和独门刀谱都传给你师兄吕诚。” 于大元道:“阁下所言,绝无其事。” 布狂风道:“绝对真有其事,你先毒杀师父,然后再设计陷害师兄,最后才将金刀和刀谱据为己有,并接管山主职务……” 于大元厉声打断对方的话道:“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于某面前歪曲事实,含血喷人。” 布狂风冷笑道:“你如果不是作贼心虚,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 于大元也冷笑道:“好,有屁快放!” 布狂风道:“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为何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于大元道:“事实胜于雄辩,谣言止于智者,于某懒得过问。” “好一个事实胜于雄辩……” 布狂风说完,大笑三声。 于大元怒声道:“有什么好笑的!” 布狂风冷笑道:“于大元,纸包不住火,只手不能遮天,这话你懂不懂?” “不懂!” “你师兄吕诚,跟本公子是什么渊源,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老夫也没兴趣过问。” “你一定有兴趣的,告诉你,你师兄吕诚,跟先父是八拜之交……” 于大元笑道:“这么说来,你也该算是于某人的晚辈了。” 布狂风道:“呸!有你这种丧心病狂、弑师又陷害师兄的长辈,本公子会一头撞死……” 接着叹了口气,道:“吕师叔中了你的暗算之后,自知绝难幸免,乃暗中写下密函,由他的心腹设法转送先父,请先父替他复仇。” 于大元冷笑道:“就算你所说全是事实,为什么直到目前,还不见采取什么行动?” “问得好!听着。”布狂风又叹了口气,道:“当年先父正要采取行动时,不幸中了仇家暗算而去世,先父弥留时,犹谆谆以必须替吕叔叔复仇,一再叮嘱……”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很遗憾,当我艺成之后,上梵净山找你时,却三次都扑空,你这狗杂种居然失踪了。” 于大元道:“老夫不是失踪,是已经加盟天恨帮,承当副帮主之职……” 话锋略顿,又道:“就算你所说全是事实,现在,正是替你吕叔叔复仇的大好机会,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说话之间,瞳孔收缩,目光中杀机毕露。 布狂风冷笑道:“两个一起上?你真是太抬举你自己了……” 目光转向岳小玉,道:“小岳子,替布大哥代劳,该不好意思推辞吧?” 岳小玉哈哈一笑,道:“这种美差,谁要推辞,谁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你这是已经答应了?” “老子先谢了……” 岳小玉的话声未落,于大元忽然厉叱一声道:“小辈看刀!” 金芒一闪,一刀向岳小玉兜头劈下。 谁也没想到,于大元装模作样,抢先发动攻势,实际上却是以进为退的虚张声势。刀出同时,两点黑影分射岳小玉和布狂风的身前。 刀发一半,两点黑影已“波”地一声,爆了开来,两团五彩浓烟立即笼罩了十多丈的方圆。 布狂风担心烟中有毒,不得不倒纵十丈之外。 岳小玉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挥刀硬按。 但岳小玉的“挥刀硬接”却落了空。 原来于大元刀发一半,浓烟扩散时,已经乘机收招,溜之乎也! 岳小玉听风辨位,冲出烟团时,于大元已到了十丈之外。 “于老贼,你逃不了……” 岳小玉话落身腾,以身剑合一之势,凌空飞射,身形所经,发出强烈的破空锐啸,一下子就追到于大元背后丈许处。 吓得亡魂俱冒的于大元,可能心中“不好”的念头还没转完,脑袋已经跟脖子分了家。 当于大元伏诛的同时,原先由伍龟所带来的那批高手,也纷纷抱头鼠窜而去。 布狂风飘落岳小玉身前,笑道:“小岳子,恭喜你已练成了御剑术。” 原来岳小玉方才所施的,就是武林中极难练成,也极少有人练成的剑术中的最高境界御剑术。 岳小玉苦笑道:“可是,义父却说我的御剑术才入门哩!” 布狂风道:“站在你义父的立场,他当然要这样说。” “是为了刺激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错,而且,不止是更进一步,要一步一步又一步,由剑侠而剑仙而大罗金仙,到时候,布大哥也可以沾光而随同白日飞升了。” 布狂风说得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岳小玉却苦着脸,好像没听到。 布狂风为之一楞,道:“小岳子,你怎么了?” 岳小玉苦笑道:“我该先问问那老小子的。” “你说的是于大元?” “是啊!” “你想问些什么?” “问问我师父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布狂风笑道:“这个嘛!就算于大元这老小子还没被宰掉,他也不一定知道,你为什么不问问布大哥我呢?” 岳小玉精神一振,道:“你知道?” 布狂风道:“你以为这五年来,咱们这些人都是吃饱饭睡大觉?” 岳小玉笑道:“好极了,走,马上救我师父去。” 布狂风苦笑道:“这不是去赴宴,是去龙潭虎穴中救人……” “老子知道。” “你知道个屁,如果救你师父的事,是这么容易,还会等到今天。” 岳小玉一怔,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布狂风徐徐地道:“先好好合计一下,然后,还得找一些助手才行……” 布狂风顿住话锋,向岳小玉一本正经的道:“最重要的是,你已经吃过野猪肉,也喝过猴儿酒,而我的肚子却在唱空城计……” 岳小玉含笑接口道:“这好办,老子作东,找个地方让你吃饱喝足就是。” 布狂风一掌拍在他的肩头,道:“很好,小岳子是真的长大了。” □□□ 夜深沉。 荒村小店。 小店中的小堂屋中。 昏黄灯光下,岳小玉、布狂风二人,正对着浅酌低斟。 白木桌子上,有鱼有肉,有小店中自酿的美酒,还有一张地形图,还有两副空着的杯筷。 小店中老板兼伙计的胖老头,正坐在门口的一张竹椅上,闭目养神,看情形,可能快要梦见周公了。 岳小玉、布狂风二人好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有谈不完的“绵绵情话”。 不过,他们之间的谈话,大半是用传音交谈,偶尔用普通语音交谈,也低得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能听到。 而且,说话最多的还是布狂风,边说并边在那地形图上指指点点着。 就在这时候,两个身材高大的短装汉子,以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 坐在门口的那位老板兼伙计的胖老头,可能是真的梦见周公去了,新的客人上门,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那两个短装汉子迳自来到岳小玉、布狂风二人的座位前,向布狂风,岳小玉二人点了点头,就在预留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那是布家的家将,一个叫布大,一个叫布二,也就是布狂风事先安排的助手。 强将手下无弱兵,布家家将的身手,绝对是令人信得过的。 他们之间,显然早有默契。 布狂风没有替双方引见,只是向布大、布二二人悄声说道:“赶快填饱肚子,咱们还要赶路。” 两个家将默然点首,随即老实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像风卷残云,不消多久,满桌的佳肴美酒,都一扫而空。 布狂风向岳小玉笑笑道:“我这两个助手的吃功不赖吧!” 岳小玉道:“吃功不赖,杀人的功夫当然更是不赖又不赖,再加不赖之至。” 布狂风道:“你也不赖嘛!连马屁功都已登峰造极了。” 岳小玉道:“多谢夸奖!” 布狂风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吗?” 岳小玉道:“老子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你的心事。” “想不想知道?” “想,想得要命。” 布狂风似笑非笑地道:“我想向令师东施效颦,赏你一记踢股功……” 第二十七章 东方才现出鱼肚白色。 晓色朦胧中,四道人影快速地登上一座山峰的绝顶,那是附近十多座山峰中最高的一座山峰。 这四道人影就是岳小玉、布狂风、布大、布二等四人。 绝顶上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这个人就是游出海。 游出海当然也长大了,长得跟岳小玉一样的潇洒、健壮。 岳小玉一把握住游出海的健腕,摇撼道:“游出海,这下子你是游上山了。” 游出海呲牙咧嘴大嚷道:“救命呀!我的手腕快被你捏断了!” 岳小王连忙松手歉笑道:“抱歉!老子高兴得忘了形……” 游出海道:“高兴得忘形还几乎捏断我的手腕,如果不高兴的时候,我游出海岂非要呜呼哀哉完蛋大吉外加永不超生……” 布狂风打断他的话道:“够了,小叫化,说正经事吧!” 游出海已正式成为丐帮帮主诸葛酒尊的徒弟,叫他“小叫化”,倒也是名正言顺。 游出海胸脯一挺,道:“是!” 布狂风道:“这两天中,天狼谷中有没有新的情况?” “有,昨天有一条大鱼被送了进去。” “是谁?” “神通教教主的女儿万大小姐。” 布狂风转向岳小玉道:“这条鱼虽然不能跟令师相提并论,却也不算小子。” 岳小王道:“老子有同感。” 布狂风道:“到目前为止,咱们已能确定,被囚于天狼谷中的高手,除令师之外,还有神通教的万大小姐和丐帮的一位八结长老,只要这三位解救出来,则敌消我长,对咱们好处多多。” 游出海道:“可是,万大小姐可不是咱们的朋友呀!” 布狂风道:“万大小姐虽然不是咱们的朋友,却是天恨帮的敌人,敌人的敌人纵然不能成为咱们的朋友,至少可以帮咱们消灭敌人的力量,是不是?” 游出海道:“这是说,咱们今宵也要将万大小姐解救出来?” 布狂风道:“顺水人情,又何乐而不为。” 岳小玉道:“好一个顺水人情,天恨帮与神通教的火拼,已锣密鼓紧,即时展开最后大决战,到时候,天恨帮一定以万大小姐的生命为要挟,向神通教讨价还价,在节骨眼上,万大小姐突然出现,那真是妙哉又绝哉!哈哈哈……” 布狂风道:“话是不错,但真正的关键,却在你小子身上。” 岳小玉一楞,道:“我……” 布狂风道:“如果你小岳子今宵不能顺利完成任务,问题就多多了。” 岳小玉哑然一笑,一拍胸脯,道:“没问题,本宫主天降福星、百灵呵护,任何险阻,保证迎刃而解。” 说到这儿,才苦笑着叹口气,道:“对了,天狼谷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样子?老子还没有看到呀!” 天狼谷是一个形势奇险又奇绝的峡谷。 就像一口硕大无比且不规则的井,四周峭壁千仞,占地百亩方圆,却只有一条通道。 那条唯一的通道,长达五里,最宽处也不会超过三丈,不到正午见不到阳光。 像这样的通道,与其说是通道,倒不如说是某一位法力无边的神仙,兴之所至,一刀砍出来的缺口更为恰当得多。 像这样的通道,说它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那是绝对可信的。 所以,天狼谷绝对是易守难攻的绝谷。 天狼谷本来是没有名称的,自从天恨帮偶然发现,将它做为囚禁敌方高手之所后,特别饲养了一群青狼,调教出来做为助手,因而名之为天狼谷。 现在,这群青狼已繁殖到数以百计。 数以百计的青狼,并不等于数以百计的武林高手。 但任何一位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要想突破数以百计的青狼阵,却也绝非易事。 天险加上狼阵,再加上人的防守,说天狼谷固若金汤,是未免过于夸张了些,但说它是易守难攻的绝地,那是毫无疑问的。 口口口 布狂风抬手向右前方一指,道:“由这儿数过去,第一与第二座峰头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峡谷,有没有看到?” 岳小玉道:“看是看到了,但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隔着一座峰头,距离自然是太远了一点。 尽管他们站立处比那峡谷高了一大截,可以居高临下,一览无遗,但视觉上总是不够清晰。 布狂风由怀中取出一根黑色铁管,以管的一端就着左眼向天狼谷瞄了一下,道:“用这个,像我这个样子,就可以看清楚了。” 那铁管长约八寸,有点像吹火棒,但两端都有光滑又透明的东西。 岳小玉接过铁管,照布狂风的样子向天狼谷瞄了一阵才笑嚷道:“妙哉!好一根吹火棒。” 布狂风道:“现在,可以看清楚了?” 岳小玉道:“是的,看得好清楚,好清楚!整个天狼谷就好像在我眼前…有房子、行人、树木,还有狼,好多好多的狼。” 布狂风道:“仔细看,将我就地形图所说的一切比对一下。” 岳小玉道:“我正在比对,唔……不错,完全一样。” 布狂风道:“东南面那较矮的峭壁,就是你入谷的通路,你要特别注意。” “我已经注意到了。” “还有,通路和相关的位置,更要特别记好,免得晚间行动时,忙中有错。” 岳小玉忽然嚷叫道:“我看到我师父了,还有万大小姐和一个老叫化,他们都好像很不错呀!” 布狂风苦笑道:“他们除了功力被封闭,失去自由之外,是很不错。” 岳小玉忽然放下那根铁管,叹了一口气。 布狂风笑问道:“令师和万大小姐他们,在干什么?” 岳小玉懒洋洋地道:“他们好像是在散步。” 布狂风道:“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倒也不错。” 岳小玉一跺足,恨声道:“王八羔子的恨帝,你做的坏事已经够多了,还要折磨我师父,等我抓住你时,老子一定也将你折磨个三年五载的,然后将你大卸十七、八块,丢到荒山去喂狗、喂狼、喂他妈的野猪、兔子……” 布狂风打断他的话,道:“小岳子,你这样叫嚷,恨帝又听不到,而且兔子也不吃肉,还是省点精神,留待晚间行动吧!” 岳小玉讪然一笑,并将那根铁管还给布狂风,道:“布大哥,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布狂风道:“这是一个商人由波斯国带回来的,有人叫它千里眼,也有人叫它魔筒。” 岳小玉道:“比较起来,还是‘魔筒’二字比较……比较好一点。” 游出海插口笑道:“我却认为,还是你小岳子叫的吹火棒最好。” 布狂风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小叫化,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呢?” 游出海道:“全部准备好了。” 布狂风道:“长绳呢?” 游出海道:“已藏在那峭壁顶的附近。” 布狂风道:“还有那什么……什么丸呢?” 游出海笑道:“那不叫什么什么丸,叫鸡飞狗跳狼奔豕突丸。” 岳小玉抚掌大笑道:“妙哉!好一个乱七八糟得一塌糊涂的名称。” 游出海道:“其实‘鸡飞狗跳狼奔豕突’八字中,只有‘狼奔’二字才是真的。” “这是说,是一种驱狼专用的药丸。” “也不是驱狼,是辟狼,狼一闻到那种味道,就不敢接近,所以,正确的名称是辟狼丸,就如同辟毒、辟水的宝珠一样。” “那是什么人研制出来的?” “那当然是你师父的儿子,你的世兄,号称神医的公孙咳的杰作了。” 布狂风道:“小叫化,别发高论了,东西带来没有?” 游出海道:“不但东西带来了,而且,连人都带来了,你瞧!” 游出海边说边向山下一指。 朝阳普照,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只见三里外的山坡上,一个青衣人以轻灵的步伐,如行云流水似地,正快速爬升。 布狂风好像有点不信地,道:“那就是神医公孙咳?” 游出海道:“如假包换。” 布狂风叹了一口气,道:“真想不到,神医公孙咳还具有这么高明的身手!” 岳小玉老气横秋地说道:“这叫作虎父无犬子啊!” “瞧你这德性……” 笑闹中,游出海取出辟狼九来,布狂风、布大、布二和他自己每人一粒,其余都交给岳小玉纳入怀中,道:“进入天狼谷后,就由你分配了。” 岳小玉耸耸鼻子,道:“这辟狼九闻起来,倒是很舒服呀!” 游出海笑道:“如果你闻着不舒服,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辟狼丸只有狼闻着才不舒服。 如果人闻着也不舒服,那么,这个人岂非变成狼了! 岳小玉怔了一下,才嚷道:“好一个小叫化,看我挤出你的蛋黄来……” 游出海身形一闪,已躲在一个人的背后,大嚷道:“神医救命呀!” 果然,这个人就是刚刚上得山顶的公孙咳。 公孙咳含笑点头,以示招呼,并向岳小玉道:“小岳子,我几乎不认得你了!” 岳小玉笑笑道:“小岳子是长大了,公孙大哥却是风采依旧。” 公孙咳道:“老啦!老得多了。” 岳小玉道:“不老,不老!一点都没有变……” 游出海插口笑道:“小岳子,现在,不挤我的蛋黄了吧?” 岳小王道:“蛋黄可以不挤,但必须赶着你游下山去!” 游出海道:“将我赶下山去,还有谁陪你进入天狼谷会?” “有我!”接口的是公孙咳。 这次救人的计划,布狂风事先有过最严密的安排。 这安排是兵分两路,岳小玉、游出海二人由峭壁上以长绳垂下去,布狂风、布大、布二等三人则由正面的天险通道进攻。 布狂风等三人是明攻,也是佯攻。 岳小玉等二人是暗渡。 这算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也算是“声东击西”之计。 由布狂风等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岳小玉等出其不意由天而降,自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等岳小玉解救乃师公孙我剑、老叫化和万大小姐等人之后,再循通道由内向外冲杀,内外夹攻之下,通道中的天恨帮中的人,就只好引颈受戮了。 当然,辟狼丸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如果没有辟狼丸,凭三、五个人的力量,即使功力再高,对付好几百头饿狼,累也会累个半死的。 口日口 布狂风一楞,道:“你要怎样?” 公孙咳道:“不怎样,我的意思是,由我陪同小岳子下谷去……” 游出海嚷叫道:“不,不,不!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 公孙咳道:“说得好好的是布公子,我公孙咳可并没说过同不同意呀!” 游出海道:“没说过什么,就是默认,默认也就是承认。” “小叫化,求求你别横扯,好不好?”公孙咳叹了一口气,道:“诸位为了解救家父,苦心策划,冒险犯难,这份隆情高谊,我公孙咳永铭心底……” 游出海截断他的话,道:“我不要你永铭心底,只要不抢我的生意就行了。” 公孙咳苦笑道:“小叫化,你好意思害我做一个不肖子?” 游出海一怔,道:“这个……” 公孙咳正容说道:“我是家父的儿子,小岳子是家父的徒弟,解救家父,我跟小岳子都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游出海苦笑着叹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来,小叫化只好让贤了。” 公孙咳展颜一笑,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诸位都是我的好兄弟。” 布狂风接口说道:“很好,就这么决定,现在咱们下山去,养足精神,以便晚间大显身手……” 口口口 今夜,浓云密布,星月无光。 这是最适合夜行人活动的好天气。 无月无风的夜。不但很幽暗,也很寂静。 万籁俱寂中,一支信号火箭,由通道中冲霄而起 那是向天狼谷示警,已经有强敌入侵了。 信号火箭的冲霄而起,像春雷惊蛰,死寂的天狼谷中,刹那之间活跃起来。 警笛声、脚步声、狼嗥声,闹成一片,却并未点燃灯火。 这情形,对于由峭壁顶端,沿绝而下的岳小玉、公孙咳二人而言,真是天助我也! 好像一切都如此一行动的策划者布狂风所预期,天狼谷中的防守者,都将注意力投向已经发出旗花火箭的通道方面。 因此,岳小玉、公孙咳二人潜入谷中之后,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岳小玉、公孙咳二人没被人发现,但他们却发现了对方的人,也发现了不少的青狼,而青狼也好像发现了他们。 青狼发现他们的不是眼睛,是鼻子。 公孙咳研制出来的辟狼九果然很管用。 狼的鼻子很灵敏,老远就闻到辟狼丸的气味而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夹着尾巴远远避开。 岳小玉、公孙咳二人所发现的人,是一栋小木屋外的警卫,那栋小木屋、也就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标。 因为,那就是软禁公孙我剑、老叫化和万大小姐的地方。 岳小玉、公孙咳二人都以全速冲向那小木屋。 当他们距小木屋还有十来丈距离时,那警卫已发现了他们,而沉声大喝道:“什么人?” “要命的……” 岳小玉话到、人到、指到,那警卫已应指而倒。 由于那警卫最初的一声“什么人”,已引起不远处的叱问声。 随后赶到的公孙咳促声说道:“小岳子,我在门口挡一挡,你进去救人,先救我爹就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了。” “老子知道……” 公孙我剑已由一个小房间中缓步而出,笑笑道:“人是长大了……” 老叫化、万大小姐也分由另两个小房间中走了出来。 岳小玉一面向老叫化、万大小姐点首示意,一面替乃师解开封闭功力的穴道,一面截断乃师的话声:“师父,小岳子人长大了,倚马神功也练得七、八成火候了……” 公孙我剑也截断他的话,道:“可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还是一开口就老子什么的!” “师父,您得多多包涵,这就叫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 “师父心里怎么想,你知不知道?” 岳小玉咧嘴笑道:“知道,师父一定是在想师娘……” 话没说完,屁股上已挨了一脚,同时,万大小姐忍不住媚笑道:“你们这一对宝贝师徒,可真好玩,来!先给姑奶奶解开穴道,待会有赏……” 岳小玉连忙双手连摇,道:“不,不,不……,男女授受不亲,本座也不懂替女人效劳……” 门外传来公孙咳急促语声道:“小岳子,大批强敌赶来了,你还在废话连篇……” 岳小玉扬声道:“没关系,天塌下来有本座顶着就是。” 公孙我剑已在开始替老叫化解穴。 岳小玉向一脸苦笑的万大小姐扮了一个鬼脸,又向乃师挤挤眼睛,道:“师父,万大小姐的这份美差,老……” “老子”二字,几乎又脱口而出。 公孙我剑一面替老叫化解穴,一面笑问道:“还要师父赏你一记踢股功?” 大门外已发出叱喝声,金铁交鸣声。 岳小玉一面向外走,一面笑道:“您就是赏我一百记踢股功,万大小姐的这份美差,我还是礼让给您了……” 岳小玉一走出小木屋,惨呼声和人体倒地声随之此起彼落。 万大小姐听得悠然神往,一面自语道:“这小滑头的手脚倒是够辣的……” 这时候,老叫化的穴道也已经解开,公孙我剑却好像没有替万大小姐解开被封闭功力的穴道的打算。 万大小姐娇嗔地道:“笑公爵,你是怎么啦?” 公孙我剑笑笑道:“不怎么呀!我很好。” 万大小姐道:“那你还不赶快给我解穴?” 公孙我剑道:“比照一个替一个解穴的先例,现在该轮到老叫化替你效劳了。” 万大小姐气得杏眼圆睁,道:“你……可恶!” 老叫化插口笑道:“大小姐,他们师徒俩都不敢跟漂亮的女人打交道,还是让我老叫化来服务吧!老叫化虽然脏兮兮的,一颗心却是干净得很,而且已经老得对女人连想一想的兴趣都没有了……” 万大小姐顿足怒声道:“你……你有没有完?” 老叫化道:“完是还没有,不过,既然你万大小姐不爱听,老叫化也就只好不说啦!” “那你还不赶快动手?” “没有得到万大小姐的许可,老叫化天胆也不敢唐突佳人……” “你不能凌空解穴?” “对,对,对……老叫化真是越老越迷糊了。” 老叫化开始凌空扬指,替万大小姐解穴。 外面,惨呼声越来越激烈,还夹杂着一阵阵令人头皮发炸的狼嗥声。 老叫化周侗,是丐帮的八结长老,在丐帮中,不论功力和声望,都不逊于丐帮现任帮主诸葛酒尊,但他平常却以玩世不恭的姿态游戏风尘,极少过问丐帮中的事务。 真气恢复运行之后的万大小姐,连谢都不向老叫化谢一声,却向公孙我剑冷笑道:“你还在这里乘凉风,真沉得住气!” 公孙我剑含笑说道:“对我那宝贝徒儿和儿子,我都绝对信得过,为什么不能沉住气,走!咱们一起去外面瞧瞧热闹去!” 口口口 由正面进攻的布狂风、游出海、布大、布二等四人,在布狂风的率领下,已攻入通道的中心点,也就是那天险通道的二里半处。 那是整条天险通道中最宽的地方,形成一个十五、六丈方圆的“广场”。 那也是天狼谷防守的重点所在。 在前段的一半通道中,凭布狂风的神勇,几乎是有如疾风扫落叶,通行无阻,跟随的三个助手,也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现在,他们不能不暂时停下来了。 防守这个中心点的,除了领头的一个跛子、一个独眼龙功力最强之外,还有八个像八座铁塔似的红衣大汉。 像前段一样,一马当先的布狂风一举就宰掉两名红衣大汉。 但接下来的独眼龙和跛子的联手攻势,却使战况陷入胶着状态。 这也就是说,以二对一的独眼龙和跛子固然奈何不了布狂风,布狂风也没法再越雷池一步。 无独有偶,剩下的六个红衣大汉也是以二对一,分战游出海、布大、布二等三人,杀得难解难分,也难分胜负。 双方激战百招以上,仍然难分胜负之后,布狂风忽然大喝一声:“停!” 在狭窄的通道中,布狂风的这一声大喝,有如仲夏沉雷,震得所有的人都虚晃一招,纵退丈外。 那跛子抢先问道:“为何叫停?” 布狂风道:“阁下二人是布某生平少见的高手,但布某人却还不知道二位的尊姓大名……” 那跛子冷笑道:“你想知道咱们的来历?” 布狂风道:“是呀!双方知道来历之后,不论是你们杀了我,或者是我杀了你们,在阎王面前,都有个控告的对象。” 那跛子道:“大爷同意,你先报名!” 这是双方各有打算的胡扯。 布狂风方面,他本来的目的是佯攻,能够顺利攻人天狼谷中固然是更好,攻不进去而浪费精神,那是不划算的。 所以,目前他必须作省力的打算,拖延时间以待岳小玉得手之后,由里面杀出来,来一记“夹杀”! 那破子方面,由于对手太强,没有必胜的把握,也不想作无谓的牺牲,能不费力而守住关口以待谷内来的援兵,又何乐而不为。 布狂风的回答很简单:“布狂风。” 那破子漠然地道:“小有名气,见面更胜闻名。” 说布狂风只是小有名气,实在太没道理。 “小有名气”跟“见面更胜闻名”连在一起,不但不调和,也不太通顺。 布狂风本人倒没什么,游出海却“呸”了一声,道:“不通,不通!简直是他妈的狗屁不通之至……” 布狂风向游出海摇手制止,一面向对方笑问道:“尊驾一定是大有名气的人了?” 那破子道:“中原武林之中,老夫谈不上名气,但在南海,朱铁拐和独眼方,都比你布狂风在中原武林的名气还要响亮得多。” 布狂风道:“哦,失敬,失敬!” 口中说得好,但语气和神色之间,却没有一点失敬的味道。 独眼方插口怒声道:“你敢轻视老夫!” “不敢!”布狂风笑笑道:“布某人平常连三岁幼童都不敢轻视,对横行南海,杀人如麻的两个海盗头头,又岂有轻视之理。” 一经报出姓名,布狂风就知道对方的来历、足趾。这两个海盗头头,在南海的名气,的确是很响亮的。 朱铁拐冷笑道:“凭你们四个小辈就想攻人天狼谷去,简直是自不量力!” 布狂风笑问道:“你怎能断定咱们只有四个……” 这时,里面的通道中,正传出刀、剑相碰声和惨呼声,而且还越来越近。 朱铁拐脸色一变,道:“天狼谷中,已经有你们的人?” 布狂风含笑反问道:“难道不可以?” 不远处传来岳小玉的清朗语声,道:“天狼谷已经冰消瓦解,放下兵刃的可以免死!” 喊杀声、兵刃相碰声、惨呼声都没有了,代之的是兵刃丢下的“匡啷”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布狂风沉声说道:“诸位也该做明智的抉择了!” 朱铁拐、独眼方二人惨然一笑,互望一眼,然后,朱铁拐向那六个红衣大汉沉声喝道: “丢下兵刃!” 那六名红衣大汉也惨笑着互望一眼,却没有人丢下兵刃。 朱铁拐怒声道:“你们胆敢抗命!” “是……” 其中一人首先丢下兵刃,其余五人也纷纷跟进。 就当六件兵刃纷纷丢下的“匡啷”声中,朱铁拐、独眼方二人忽然一齐以左掌击碎自己的天灵盖而双双“砰”然倒地。 这两个海盗头头,人虽然死了,右手却仍然紧握着兵刃没有丢下。 岳小玉忽然像幽灵似的冒了出来,居然很庄肃地叹了一口气,道:“临死不屈,死得够壮烈,而且死前还为手下人着想,虽然是海盗头头,却不失为血性汉子……” 布狂风苦笑着截断他的话,道:“小岳子,别发高论,咱们还得急赶一百八十里路哩!” 公孙我剑讶问道:“为何要急赶一百八十里?” 布狂风道:“咱们必须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到大别山万松林去。” 老叫化接问道:“老弟台,你还没说明为什么呢?” 原来岳小玉、公孙咳二人解救公孙我剑、老叫化、万大小姐等三人之后,一路冲杀,根本没空说明目前江湖上的动态。 目前,双方会合之后,也没工夫客套,布狂风就提出要急赶一百八十里,因而引得不明就里的公孙我剑等人追根究底。 布狂风苦笑道:“天恨帮、神通教的火拼订于明晚在万松林做最后决战,如果咱们不在明天日落前赶到,错过这场大热闹,岂非太可惜……” 公孙我剑、老叫化二人总算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而双双。哦”了一声。 万大小姐被囚于天狼谷才不过两天,对外间的情况自然早就知道,但由于这几天来的意外遭遇,使她几乎忘记乃父跟恨帝订期决战的事了。 因此,目前一经布狂风提起,她心中一惊之下,立即歉笑道:“抱歉!诸位,我先走一步……”话没说完,人已飞奔而去。 布狂风耸耸肩,道:“咱们也走吧!不明白的地方,边走边谈……” 口口口 万松林。 万松林不可能刚好是一万株松树,可能不足一万株,也可能超过一万株,甚至是两万株、三万株…… 放眼看去,满山遍野都是松林,起风时,更是松涛起伏,涛声如潮,赏心悦目,壮观之极。 天恨帮跟神通教的决战地点,就在穿越万松林的官道旁。 这真是一个好屠场杀人的屠场。 一片广达百来亩的斜坡上,绿草如茵,却没有一株松树,地势也颇为平坦。 天恨帮跟神通教的血战,已进行了足足一个时辰。 从未末到申末,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双方的屠杀才好像已近尾声。 场地上,如茵绿草染满了鲜血,惨不忍睹的尸体至少在两百具以上。 那都是双方组合中的菁英。 像这样的武林大屠杀,败的一方固然是冰消瓦解,胜的一方也必然是元气大伤的惨胜。 这真是何苦来哉! 口口口 “屠场”上正有四个人在舍生忘死地拚命砍杀。 神通教主万层楼身边,只剩下三个人。 天恨帮主恨帝身边,也只剩下八个人,情形虽然比万层楼好一点,但如果这“好一点” 就算是胜方的话,也只能算是惨胜。 万层楼一脸冷漠,看不出他心中的感受。 恨帝却更加看不出他心中的感受,因为,他戴着金色面具。 口口口 恶斗中的四人已变成四具死尸,而且死的方式也很奇特这边两个的刀砍下对方的半边脑袋,那边两个的剑却刺入对方的左胸。 那情形,就像是活得不耐烦了,双方约定由对方来杀死自己一样。 万层楼叹了一口气,缓步而出。 恨帝也叹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双方在丈远处停下来。 恨帝好像是苦笑了一下,道:“你我有亲自拼一场的必要?” 万层楼道:“不亲自拼一场,谁算赢家?” 恨帝道:“赢家当然是我。” “就凭你目前比我多五个人?” “还凭我掌握着你女儿的生死!” “我说过,我不相信我的女儿会被你劫持?” 恨帝道:“信不信由你,我不但劫持你的女儿,还早就劫持了公孙我剑和周侗。劫持公孙我剑和周侗,我就可以控制血花宫和丐帮,现在我已经是武林中的当然盟主,如果你我罢战言和,你女儿成为我的贵妃,你也成为我的老丈人了……” 万大小姐忽然射落乃父身边,冷笑道:“太阳才下山,你就梦话连连了!” 恨帝身子一震,道:“你……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如果揭下他的金色面具,那脸色一定是很够瞧的。 万大小姐又冷笑一声,道:“不但我出来了,公孙我剑和周侗也都出来了,而且……” 她故意卖关子,话说一半又停下来。 恨帝连忙接问道:“而且怎样?” 万大小姐道:“不用说了,你马上就可以知道。” 转身拉着乃父的手,娇笑道:“爹,咱们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 不由分说,强行拉着万层楼快步离去,剩下的三个高手也亦步亦趋。 恨帝怒声道:“万丫头,到底是谁放你出来的?” “你还是问老子吧……” 话落人现,岳小玉有如玉树临风般卓立原先由万层楼所站立的位子上。 紧接着,公孙我剑、周侗、布狂风、游出海、市大、布二等七人也相继出现,静立岳小玉的背后十来丈远。 恨帝冷笑道:“你是谁?” 岳小玉仰脸悠悠地道:“本座乃血花宫宫主岳小玉是也。” 公孙我剑拈须微笑,道:“这小子……” 恨帝好像楞了一下,道:“你就是岳小玉?” 岳小玉仰脸如故地道:“岳小玉就是老子我。” “孤家囚禁在天狼谷的人,是你放出来的?” “这码子事,虽然老子只不过是跑跑龙套,你也可以找老子讨回公道,只要你够本事就可以。” 恨帝冷笑道:“乳臭未干,胎毛未脱,也敢强行出头!” 岳小玉也冷笑道:“少废话,见不得人的东西,今宵本座要替惨死在你手中的无数冤魂讨还血债,亮兵刃!” 一声清越龙吟,他自己已首先亮出倚马神剑。 恨帝瞳孔收缩,目光中杀机毕露地盯着岳小玉,徐徐地拔出腰间长剑,也徐徐地说道: “你的长辈既然忍心让你前来送死,孤家就成全他们吧!” 虽然语含轻视,但目光中却可以瞧出来,他一点也没存轻视之意。 岳小玉“哦”了一声,道:“对了,本座还有话要问你。” 恨帝冷笑道:“有屁快放!” 岳小玉道:“保持一点恨帝的风度,好吗?” 恨帝哼了一声。 岳小玉道:“你这个恨帝,是不是真的?” 恨帝道:“这回,绝对是真的。” “很好,看剑!” 一剑当胸刺出。 岳小玉的剑势很缓慢,就像真的要对方“看”清楚他的宝剑一样。 但缓慢中却有着难以形容的沉稳,好像那柄宝剑已变成一座山,向对方徐徐地压下去。 恨帝使的也是一柄少见的宝剑,他取的好像是守势,他防守的方式也很奇特……长剑平伸,剑尖对着岳小玉的剑尖。 岳小玉的剑势虽然缓慢,缓慢得比蜗牛的爬行速度还要缓慢,但毕竟还是在动。 恨帝却是什么都没有动,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如果不是他的目光中放射着无限的杀机,不明内情的人一定以为那是一尊石翁仲。 没有风,没有任何声音,但有一股子看不见、摸不到的无与伦比的压力在扩张。 这股无与伦比的无形压力,连远在十丈之外观战的公孙我剑等人都觉得有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蓦地 “叮”的一声,双方剑尖相触,爆出一蓬火花,恨帝退了一大步,岳小玉却围绕着恨帝快速地绕起因子来。 岳小玉只是绕圈子,没有发剑攻击。 但行家都了解,岳小玉不攻而已,一出手必然是要命的绝招。 公孙我剑、布狂风二人更是心中明白,对付像恨帝这样的绝顶高手,一切剑术中的绝招甚至包括御剑术都不一定管用,但他们也了解,精灵古怪的岳小玉,一定会赢得这一场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生死之战。 岳小玉越绕越快。 恨帝沉稳得有如一座山,更像一尊石翁仲。 “叮、叮、叮!” 岳小玉开始发剑攻击,但不论他由那一个角度攻击,恨帝的剑尖都在等着他。 几乎是第十二次的“叮”声发出的同时,忽然有了惊人的变化。 只听“砰”然一声巨响,恨帝踉跄前冲,一直冲了九大步,还是拿不住桩而跌了一个“狗吃屎”。 而且,跌倒之后,竟然没有起来,甚至好像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岳小王高兴得大笑三声,道:“师父,小岳子这一记踢股功,没有丢你的人吧!” 原来恨帝是挨了一记踢股功。 善泳者溺于水,一位武功高深莫测的黑道巨擘,却败在一记最平凡,且用来惩罚顽童的踢股功上,而且还败得很惨,岂非异数? 不过,也只有像岳小玉这样的顽童,才使得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怪招来。 站在恨帝的立场,是不是有阴沟里翻船之感呢? 公孙我剑忽然沉喝一声,道:“小子,当心!” 恨帝已坐了起来,徐徐抬起左手…… 岳小玉戒备着,心中暗忖:“这老小子搞什么名堂……” 恨帝的左手忽然加速拍向自己的面具,“霍”地一声,仰身倒了下去。 神秘而又恐怖的一代条雄,就这样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但他死了还不肯让人知道他的真正来历。 他那自绝的一掌,几乎击扁了整个脑袋,那金色面具就嵌在那有如一堆烂肉的扁脑袋中。 像这情形,谁还能辨别他是谁呢? 岳小玉沉思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游出海抢先问道:“明白了什么?” 岳小玉道:“这老小子一定是白道中大有名气的人,为了维护他原有的侠名,也为了保存他家人的面子,这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游出海点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岳小玉道:“老子说的,当然有道理。” 公孙我剑叹了一口气,道:“从现在起,江湖上该可以平静个三年五载了!”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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