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凤栖梧》 楔子 大唐乾封二年(公元667年),西京长安皇城太极宫。 华灯初上,皎洁月色笼罩着整座皇城,城内殿宇重重,隐现点点烛光,那是尚未就寝的嫔妃们还在不死心地苦苦守候,等待着那几乎不可能再出现的奇迹——也许今晚,天子会临幸于此。 居中正殿太极殿内,烛火似乎比其他殿阁更为明亮,宫娥们有序地站立,安静的伺候着主子。偌大的案桌上摆放了累累案卷,那是今日大臣们呈上来的奏疏,青葱如凝的纤纤玉指轻拈一管朱笔,毫无半点迟疑地批阅着那些折子。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紧接着一名宫女悄悄走近案前,生怕惊动了正忙碌的主子,跪下道:“启禀娘娘,两仪殿的刘公公传陛下口喻,召娘娘觐见。” “哦?”缓缓抬起头来,展现出的竟是一副绝色容颜,在珠钗玉环的映衬下,无异于天仙下凡,难得的是一身婀娜却美得不俗,端庄的神韵更在眼波流转时现出无限妩媚。 她,正是大唐母仪天下的皇后——武曌。 如今她虽已徐娘半老,却仍旧丰姿不减当年,亦难怪当今高宗皇帝会为之所迷。 “你告诉刘公公,叫他先在殿外候着。”朱唇轻启,声音透着股自然而生的威严。 “是!奴婢告退。”宫女退了出去。 “来人,替本宫更衣!”唤来贴身宫女,武曌移动莲步,走入内宫。 “是,娘娘。”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武曌身着一袭黄色宫装从内宫中缓缓走了出来。她回头对女官们嘱咐:“本宫一会儿还要回来继续批阅奏疏,尔等俱留在太极殿值夜,不得懈怠偷懒!” “是,娘娘。” “翠娥!兰娥!随本宫往两仪殿。” “是,娘娘!”两名宫女应声而出。 武媚娘步出殿门的刹那,所有女官、宫女们纷纷下跪,异口同声地高喊道:“恭送皇后娘娘!” 门外的声音一层层的传送出去:“皇后娘娘摆驾——”喊声连绵不断,寂静的皇城似乎也被惊醒过来。 两仪殿内烛火通明,高宗皇帝李治病恹恹地斜靠在龙榻上闭目养神,直到寝宫门外宦官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媚娘……”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未能如愿。 看到李治一副虚弱的憔悴神色,她急忙加快脚步飞奔至榻前,未曾开口声已哽咽,“陛下……都怪臣妾不好,陛下病成这样,臣妾也没亲自来看望过陛下……” “这不怪你,朝廷每日政务繁忙,多亏了有你助朕……咳咳……朕都不知道该如何赏你?”替她抹去腮边的泪水,李治满脸愧疚之色,“让你受累了。” “不,陛下……” “嘘,别说话,你靠近些,让朕看看你。”他的眼神不好,眯着眼睛,手指在她的脸上摩挲着,“你瘦多了……” 泪凝于睫,她低垂下头:“陛下……” “我们的孩儿可好?”他的手掌自然滑下,落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很好,很乖,一点都没有吵我,和当初怀太平的时候一样……” “那应该也是个漂亮的女儿吧……咳咳,媚娘,朕最近时常想起你我初识时的情景……” “陛下……” “朕——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这个孩子出世……” “陛下!你别这么说……”她的眼泪潸然而下,“臣妾、臣妾和孩子都离不开陛下!” 恹恹然的李治凄然一笑,伸手颤巍巍地抚摸她的秀发,不再言语。 离不开吗?真的离不开他吗? 如今后位巩固,朝政之上再无一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封禅祭典上她率领嫔妃及皇族亲眷同登圣岳,已强悍的显示出她具有的与皇帝平起平坐的合法地位。 这样大权在握的她,还会需要他吗?还会像以前那般依赖着他吗? 真的是……离不开他吗? 不,他还舍不得死!弘儿一日未成人,他便不能死! 不只是弘儿,还有贤儿、显儿,旦儿,太平……还有这个尚未谋面的孩子,为了他们,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不能…… 第一章 翔鸾栖凤 御凤 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年仅二十四岁的太子李弘暴卒于洛阳宫殿,时逢高宗皇帝风眩病重,下诏曰:朕方欲件位皇太子,而疾速不起,它申往命,加以等名,可滋为孝敬皇帝;同年三月十三,诏令:武后摄政,改立雍王李贤为太子。 五年之后的调露二年(公元680年)八月,废太子李贤,贬为庶人,流放巴州。八月廿三,十四岁的周王李显被立为太子。 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二月初四,大唐高宗皇帝驾崩,享年五十六岁。高宗驾崩当日,李显即位,是为唐中宗,武后改元弘道,二十七天之后,逢元日改元嗣圣。 嗣圣元年(公元684年)元月,刚刚执政四十多天的中宗皇帝遭武后废黜,大唐皇帝改由武后第四子豫王李旦即位,是为睿宗,改元文明。 这一年,李旦二十二岁,御凤——刚满十六岁。 “你是说,母后又有意回长安去?”凛冽的声音吓得小宦官忍不住抖缩了一下。 自从高宗皇帝驾崩,武后便将朝廷彻底迁都洛阳,长安城内的皇城虽然依旧存在,可留在宫里的已少有旧人。 只除了——她! “回公主的话,是……是奴才刚才听太后身边的小宫女们议论的!奴才、奴才也不知是真是假……” “蠢材!”一只精美的瓷碗连汤带水地砸到了地上,太平公主娇艳如花的五官狰狞地扭曲在一块,眼眸凌厉的露出一丝残忍,“这个该死的小贱人,母后居然这么看重她。哼,真是可恶至极!”蹙着秀眉思虑再三,她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吩咐,“你速去将曹焕将军替本宫找来。记住,千万不可声张,小心你的脑袋!” “是……” “去吧!”太平公主罗袖一挥,打发小宦官离开后,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露出得意的笑容。 长安皇城大明宫含元殿,在台基东西两旁各有一条廊道,分别延伸向东侧的翔鸾和西侧的栖凤二阁。 翔鸾阁原是太平公主儿时嬉戏游玩之所,自从太平出嫁,翔鸾阁便空置下来,高宗皇帝尚在之时,便与武后常常长安、洛阳两头跑,朝廷前后迁往洛阳不下七次。含元殿越来越冷清,太平偶尔回宫,也不会再留宿翔鸾阁。 东西两阁从此冷清清的只剩下西侧的栖凤阁。御凤住在栖凤阁,这一住便是十多年,打从她记事起,她便住在那里,因为身体虚弱,常年卧榻,吃药比吃饭多,所以她从住进栖凤阁,便再没踏出门半步。 对于大唐而言,这么一位看似地位极高的天之娇女,却总会不经意的让人忘却她的存在。直到不知不觉,她满了十六岁。 十六岁的御凤,虽无太平那般活泼好动,在殿上公然向父皇母后要求赐予驸马,然而按照惯例,也是时候为她的终身大事做一番考虑。 于是,一个因为年长而被放置朝堂议论婚嫁事宜,当作一件国事般慎重的经由众大臣商议、再商议……最后搞得满朝皆知,平时少人问津的大唐御凤公主的一些奇闻轶事,经过层层渲染,传入朝野,传入寻常百姓家。 传闻中,御凤公主貌似天仙,温柔婉约,只需瞧上她一眼,便可教人为之痴迷; 传闻中,御凤公主乃是天神下凡,具有飞天卜算之能; 传闻中…… 一切止于传闻,而现实中的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公主深锁栖凤阁,终日不见外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人得知。 穿过长长的龙尾道,往西拐便到了栖凤阁。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含元殿金灿灿的匾额上时,栖凤阁开始了它日复一日的忙碌。 “公主醒了,舞秋,琳纤!快服侍公主更衣、梳洗!”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急匆匆地张罗着宫女们。 “奶娘,不必那么费事了。”迷懵着一双水翦大眼,御凤身上仅披一层轻绡薄纱,纤细玲珑,体态毕露,她光着一双嫩白的脚丫坐在床沿上。 “哎呀,公主,你这样会着凉的……舞秋,你动作快点!”奶娘急道。 “我没事,”手指点着微微发涨的脑袋,她朱唇轻启,“玉萼,你去偏殿瞧瞧彤儿醒了没,若也起身了,就邀她过来与我一同用早膳。” “是,公主!奴婢这就过去。”一个年约十来岁的小宫女应了声,便出去了。过了盏茶的功夫才转回来,福了福身,说道,“回禀公主,彤公主尚未起身。奴婢与她的女官妍君姐姐传了公主的话,她让奴婢回公主,用膳之时,彤公主一定过来陪公主。” 此时,御凤已然梳洗装扮完毕,穿了件鹅黄色的金丝碎花襦裙,大红色半臂,束带于胸,愈发显得身材修长,亭亭玉立。她移坐桌前,琳纤等几个宫女正托着妆奁匣子任其挑选喜爱的镯子。听玉萼这么一说,她有些发愣:“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竟没嘱咐你一句,她若没醒,切莫扰了她的好梦。她这几日身上不大舒服,夜里老睡不着,昨儿个好容易睡下了,倒叫我给搅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玉萼脸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没用的蠢东西!”舞秋柳眉倒竖,“公主让你传句话,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还有什么用?”说罢尤似不解恨地伸手狠狠在她红肿的脸上又拧了一把。 玉萼吓得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也顾不得脸颊疼痛,眼泪簌簌掉落:“公主恕罪,奴婢知错了,下次……下次不敢了!” “哪还容你有下次……” “舞秋!”御凤猛然喝止,娇柔清脆的嗓音蕴含了无比的威仪,“玉萼,没你事了,我并未说那是你的错,你先退下吧。” “谢公主,奴婢告退!”玉萼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仓皇而退。 “舞秋……”眼波流转,御凤转而望向舞秋。 “公主,我……我只是……”她喃喃地垂下头。御凤有着一副病弱西施的体态风韵,却并不代表她真如其外相般无能,她的聪慧精明绝不下于其母。服侍御凤公主这么些年月,舞秋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什么‘我’不‘我’的,怎么说话的?”御凤站起身,挥手示意琳纤等人退下,寝室内只剩下她、奶娘与舞秋三人。 “奴婢知错了,求公主开恩!”舞秋脸色突变,吓得嘴唇都发白了,直挺挺地跪下。 御凤缄默不语,轻移莲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满园□发呆。 “公主开恩!”舞秋见公主不吭声,愈加害怕,忙磕头叫道,“求公主开恩!” 御凤只是贪婪的瞧着窗外美景,许久,“噫”的声,不觉痴了,自言自语道:“宫墙外面又是何等模样呢?” “公主。”奶娘适时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唤回她神游的思绪。 “啊。”满心向往顿时化为乌有,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舞秋,莫怪我责罚你。虽然栖凤阁的大大小小宫女宦官都统归你管,但你亦要明白做小的难处,你不也是从小份杂事上做起的么?为何随着职位高升,反倒不会体谅人了呢?人,总有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只要不是大错,又有何不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呢?你说,对么?” “是,公主……”一席冷冷淡淡的话说得舞秋羞愧难当。 “我之所以将她们摒退下去,也正是不想让你太难堪,在她们面前失了体面。你是聪明人,该懂我的意思。我瞧着时候也不早,彤公主也该来了,你下去替我们打点早膳吧。” “是,”舞秋感激万分,磕了个响头,利索地爬起来,“奴婢这就去准备。奴婢告退!” 看着心存感激的舞秋退下,奶娘乐呵呵地拍掌笑道:“我的好公主哟,真正厉害得了不得了。你再这样厉害,小心将来嫁不出去,没人敢要了!” “哪会?”御凤不失稚气的脸上闪现一片漠然,“自古皇帝的女儿哪个愁嫁的?” 打小便看着各位皇姐们一个个的从宫里面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又有哪个说自己真正得到幸福的?与一个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有感情的男人共同生活,生儿育女,她连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美满婚姻的背后,不过是场政治交易,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呢?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 她知道其实母后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替她物色合适的人选了,究竟谁会是自己的驸马?她知道因为母后暗地里对她宠爱有加,令好多人不满,最为恼火的正是自己的亲姐——太平公主。 她更清楚太平在担心什么。 各个皇子接连被废,龙舆上的皇帝跟唱戏似的,一个个走着自己该走的过场。武后实已大权在握,隐有废李氏子孙,自行称帝之势。朝廷文武百官纷纷猜度武后心意,在皇位继承人选上,是否会舍皇子而择皇女。 如欲立公主为皇太女,太平公主是为最佳人选。 “唉!”御凤揉揉发疼的额头,她实在不想去为这些事情伤神,但是,身为皇室一员的她已无选择的机会。如果不事事算计得比别人准、快,即使有母后的万全保护,这十六年来她早一命呜呼了。 “姐姐在想什么呢?”愣怔间,栖凤阁晃进一干女子来,为首的是位二八少女,容貌秀美,削肩细腰,身上披了件猩红斗篷,形态虽不脱稚气,却隐隐透出雍容华贵之气。“想得跟和尚入定似的,连我进来都没留意……” “彤公主!”奶娘欠了欠身子,仅作见礼。 “骅灵夫人客气了。”李彤笑着道,“彤儿年幼,不敢当的。” 御凤的奶娘因打小服侍得体,甚得龙心,故特封“骅灵夫人”,位居四品。这种殊号,比起李彤这等无封号无品级的庶出公主而言,其实要尊贵得多。 李彤的生母原是掖庭一名干粗活的宫娥,因偶得宠幸,育有一女而被封为“御女”,这样的官级在多如牛毛的后宫佳丽之中根本不受重视。 是以,李彤虽贵为公主,却并无任何封号。 其实像李彤这样的公主在皇族中又何止她一人?如若不是御凤入住栖凤阁,怜惜手足,留她在身边当作玩伴的话,又哪会有现在这等风光,享受荣华富贵?每每回忆起六年前与母亲在掖庭挨饿受冻,无人问津的日子,她便不寒而栗。 “让姐姐久等了,姐姐起的可真早啊。”李彤向御凤行礼。 “彤儿无需多礼。”御凤笑吟吟地拉过她的手,“原是我不好,吵了你的好梦。来,过来坐会儿……奶娘,吩咐备膳吧。” “是。”骅灵夫人领命出去了。 “我瞧着外头挺暖和的,这会儿你却穿了斗篷来,难不成外头风大么?”御凤看李彤解去了斗篷,便问道。 “风也不是特别大……” 说话间,舞秋领了四五个小宫女摆上早膳,而后,小宫女们退去,琳纤过来伺候公主用膳;李彤则由她的贴身宫女妍君伺候。 御凤自幼年弱体虚,武则天怕她早夭,从小对她呵护备至。为谋养生之道,她的饮食向来偏于清淡,所用的早膳也没有其他主子们那样盛大的排场,只不过是些粥、糕之类的食物。 “咦,姐姐今儿怎么要了份胡瓜粥来吃?”李彤显然对御凤的喜好十分熟知。 “那是昨日韦姐姐命人送来的,我知道你爱吃甜食,特地替你留着的。”御凤喝了口微烫的红稻米粥,粉脸上一片祥和之气。 “韦姐姐?难道是庐陵王妃?”李彤大吃一惊,庐陵王妃韦氏乃李显的元配正室,武后废黜李显后,将其贬为庐陵王。没想到韦氏居然能够打通层层关节来讨好御凤,她的用意不用说,李彤也能猜出一二。 韦氏讨好御凤的目的,自然是希望透过她,从而使武则天能够收回成命。想让李显重做皇帝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她也期望着能留在洛阳或者长安——庐陵那个地方实在太荒僻了。 看来,这看似诱人的胡瓜粥可不是那么好吃下肚的。 “那姐姐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粥味道不好么?”御凤眨了眨眼,困惑地问。 “哎呀,姐姐你难道不明白庐陵王妃的意思……” “韦姐姐疼我,我当然知道,她的一番好意我自然不便推辞。可是,彤儿你知我不喜甜食的,这胡瓜粥你代我吃了,也权当领了韦姐姐的情吧!” 李彤不可思议地望着一脉天真的御凤,犹豫道:“可是……” “快些吃吧,冷了便没味了。”御凤温温柔柔地将碟子端到李彤面前,眼底隐藏住一抹笑意。 聪明如她,有怎会不知庐陵王妃心中打的是何主意呢?而且她更相信此刻栖凤阁内正有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将方才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不用她传话给韦氏,韦氏自然也会知道她的答复。 如此最好不过! 聪明但不外露的女人才是最明智的!御凤坚信这一点,因为它已成功的让她平安活过了十六个年头。 她对朝政的事不感兴趣,并非她真的狠心弃李显于不顾,只是凡事总要量力而为才行——母后既然能狠心将三哥贬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必然是担心他日后寻机起兵造反,夺取皇位。一向行事果决狠辣的母后,这次若非看在亲情骨肉的份上,只怕三哥早已人头落地。 “这几日天气好,我心情倒也顺畅了,想是上个月母后在白马寺替我上香许愿积下了功德,佛祖保佑。我常想得空得到白马寺走一趟,亲自向佛祖还愿才为妥当。彤儿,你说呢?” 用罢早膳,姊妹俩在庭园内散步,御凤悠悠道出心中所想。 “理当如此。只是姐姐从未出过皇宫,这六年又幽居于栖凤阁,极少出门……白马寺香火鼎盛,虽说是拜佛还愿最好的去处,只是远在洛阳,千里迢迢,皇太后岂会放心让姐姐独自赶那么远的路?” “所以我才想问你,可愿意与我做伴同去?”御凤亲昵地拉住李彤的手,眼神透着殷切,“彤儿也与我一般,还从未去过东都吧?” “东都……”李彤遥想洛阳繁华,一时竟也痴了。 御凤轻笑:“除了可以去白马寺礼佛,还可赏花。” “花……牡丹!”李彤激动的叫了出来,“求姐姐带彤儿去东都!” 遇劫 李彤从未见过如此威仪壮观的场面。 坐在金顶鹅黄绣凤銮舆内的她,不时慌乱好奇地向外东张西望,仪仗队伍逶迤一里,从头望不见尾。一对对龙旌凤帜,雉羽宫扇,彩凤金伞,肆意彰显皇家气派。宫女们手持黄金提炉,一路熏着御香,侍中内臣捧着香巾、拂尘等物,护队的大内侍卫更是威武凛凛。 仪仗队伍穿过长安大街,从明德门经过时,整个长安城沸腾了,数以千计的庶民百姓争先恐后地挤在街道两旁,銮舆所过之处,纷纷下跪磕头,口中三呼“公主千岁”。 “姐姐,”李彤惋叹,“我今日才知,原来长安竟是如此繁华,不仅如此,长安的百姓更是……” 她俩的凤舆已经离开明德门很远,可一些百姓居然契而不舍地追出长安城门一路相随。 御凤接过舞秋递上的雪融花露茶,轻轻啜了口,嘴角微扬:“你大可向你的臣民百姓挥手致谢。” “我可以吗?”她惊异地睁大一双兴奋的眼睛。 “有何不可?”御凤轻笑,眼波盈盈,“你别忘了,你也是大唐的公主。” “是啊……”李彤的一张脸因为激动而涨得绯红。她兴奋地将头探出銮舆外,挥动手中绣帕,尾随簇拥的百姓为之疯狂欢呼雀跃,人潮汹涌。 御凤偎着绣凤锦裘,含笑闭上了眼。 她终于出皇宫了,呼吸到了皇城以外的空气,这才是真正令她欣慰开怀的地方。 “公主!公主!御凤公主——” 人群高呼着,跟着缓缓开拔的仪仗队伍追赶,无论侍卫们如何呵斥、驱赶,都无法阻止,直至人群开始暴乱,躁动不安。 “姐姐,好象有点不对劲!”李彤缩回头,声音有些颤抖。 御凤倏地睁开双眼,眸瞳闪过稍纵即逝的凌厉。耳边响彻着如响雷般的欢呼声,可以听出的仪仗殿后的队伍已被人群冲散。 “姐姐,这、这也太夸张了吧?”李彤一脸尴尬,被臣民爱戴是好事,可爱戴成这样,也未免太恐怖了些。 “御凤公主!百姓情绪太过激动,致使场面失控,为策安全,臣请御凤公主调转凤舆,先摆驾回宫!”隔了层锦帘纱帐,隐约可以看出是位身着银色盔甲的将军正直挺挺的跪在銮舆前。 銮舆早已被迫停下,前方道路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围观百姓给尽数堵死。 李彤的脸都吓白了,舞秋和妍君两个丫头缩在一齐瑟瑟发抖,三个人,三双稍带恐惧的眼齐刷刷地盯住御凤公主,只盼她能尽快拿个主意。 御凤推开锦裘,端坐起身,显露出从所未见的镇定:“来者为何人?” “臣飞□定国将军曹焕,奉太后懿旨护送公主鸾驾前往东都。” “哦?”她秀眉微蹙,心里隐隐似乎觉得哪里不妥,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臣斗胆,请公主急速回宫!” “御凤公主!我们要见御凤公主……” “公主!冤枉啊——求你给民妇做主啊!” “公主……天旱无雨……求公主施展神力……” 大批人群挤向銮舆,侍卫们纷纷拔出兵刃,以此威吓。哪知涌上来的人不知中了什么邪了,一个个皆不怕死地向前冲。 “大胆刁民!”曹焕霍然起身,怒喝,“众将士听令,若有再胆敢违命不遵者,视暴民乱党处置,一律杀无赦!” “遵命!”众侍卫齐声应道。 御凤眉头紧锁,站起身仔细聆听着外头的情况,心里突然冒出股不安的情愫来。 “啊——”一声凄厉惨叫,有个冲在前面的中年男人手臂上被砍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柱。 御凤一凛,怒道:“不得伤害无辜!” 场面更为混乱了,有了第一个流血事件的带头,侍卫们的胆子愈发大了。受伤的人数在飞快的增加,百姓们由最初的崇敬转为惊愕,最后变成了愤怒,他们狂吼着,与侍卫厮斗。恸哭声、唾骂声、厮打声、呼喊声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 反抗的人虽不及侍卫人数众多,但个个身手矫健,武艺不凡,普通侍卫根本不是对手,只一会儿便被杀死数十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宫女们吓得丢掉手里的物什,和围观的百姓一起尖叫着企图四处逃命,却仍然难逃恶运,被人乱刀乱剑砍死砍伤无数,长安街上顿时血流成河。 “啊!不要……”一柄明晃晃的钢刀砍进銮舆内,吓得李彤花容失色,尖叫不已。 御凤巧妙地将足尖在刀背上一点,轻轻一勾一踢,钢刀“嗖”地倒飞出銮舆,刀柄砸在来袭之人的胸口。那人发出声闷哼,跌落在地,晕死过去。 微风徐徐撩起他的长袍,淡然的眼眸中毫无半分涟漪,他无动于衷的望着满场的厮杀与惨叫,似乎那里的一切与他毫无半分关系。 他只是个看客! 一个游荡江湖,无所事事的浪子! 他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游荡到长安,或许只是出于无聊,所以才会跟踪一大批形迹可疑的江湖高手来到这里。 在此之前,他并不清楚他们鬼鬼祟祟地搞什么阴谋,他也丝毫不在意这些。如今天下落入武后手中,姓李的皇帝不过是个傀儡,被那妇人耍来换去,天下最高权位的主宰在她的一念之间频繁更改。 莫说朝廷,就连江湖也在蠢蠢欲动,更有许多武林侠士频频混进皇宫,试图通过刺杀武后,挽回大唐江山。 看着这一场动乱血淋淋的发生在眼前,都说医者父母心,可他却是无动于衷,连眉头都没有颤动一下。 “呀——”混乱中响起新的厮杀声。一群身手矫捷的神秘人物犹如天降神兵一般,突然冲进队伍里,将堪堪围着凤舆聚拢的侍卫彻底打散。 侍卫们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节节败退,转眼那群神秘人已蜂拥侵袭至公主的銮舆前。这些人不禁武功好,而且下手狠辣决绝,身法如行云流水一般,似乎打架就和己身呼吸一样自然。 他们很快便欺近凤舆,正当他们争抢着爬上舆架,准备撩开帘子冲进去时,只听砰的一声,当先一人突然倒飞而出,紧接着,试图闯进銮舆的七八个人竟然接二连三地摔落在地,狼狈至极。 一名秃头壮汉从地上跳起后,咂了咂嘴,怒道:“真他妈的邪门!” “邪门个屁!是里头有硬点子罩着!”左边的那位白胡子老头可要比他眼光犀利得多。 于是围在銮舆周围的四五个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一同挥舞着兵刃,强攻而入。 “大胆!”随着一声娇柔清脆的喝斥,銮舆禁不住一阵剧烈晃动,须臾,只听“轰”地声,尘土飞扬,那架美轮美奂的銮舆竟然在瞬间瘫塌了。 那四五个围攻的人被击退三丈远,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武功稍差的居然承受不住而嘴角微微沁血。 紫影掠空,裙裾衣袖翻飞舞出眩目光彩,待得众人定睛细看时,竟都不约而同地“呀”了声,呆住了。 娇柔如花的粉嫩脸颊,乌黑滴溜的闪耀双眸,精雕细琢的灵丽五官,玲珑妩媚的婀娜身材,紫袂飘飘,婷婷玉立……真正是个前所未见、绝俗无伦的美丽少女。 “哎呀,想不到还是个惹人痒的俏娘子!”秃头汉子的胸口虽然被狠踹了两脚,当场吐了血,但此时却早已忘了是谁带给了他痛楚,完完全全地看傻了眼,一对眼珠子瞪得一眨不眨,仿佛都快掉下来了。 御凤沉声冷哼,怀里勉强抱住一脸惨白,已然昏厥的李彤,凤目横扫,隐含怒气:“你们都是些什么人,竟然连公主的銮舆也敢惊扰?” “嘿嘿,公主?公主又如何?就算是那姓武的老妖妇亲临,老子我也敢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狂妄之徒!”紫影儿轻飘飘的一个旋身,也不知御凤使了什么身法,快得让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便听“啪啪”两记巴掌声猝然脆响,刚才还得意张狂的秃头,眨眼间挨了两下耳光。 他呆呆的愣在当场,片刻后,冲着自己的一名手下勃然大怒:“你他妈的敢打老子?” “没,不、不是我……不关我的事……”那个手下吓得讲话也结巴了。天哪,他哪有胆量打老大耳光呀? “不是你是谁?明明是你这臭小子的手!” 御凤冷冷一笑,其实刚才她嫌打他脏了手,用了借力打力的巧劲,借秃头一名手下的一只手打了他一耳瓜子。偏偏秃头眼拙,根本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但围观之众中,却自有识货的人,一名身着墨绿色衫子的老太婆将手中长剑一抖,喝道:“小妹妹,我们不为难你,你这就放下手中的御凤公主,快走吧!” 御凤不禁一愣,但随即便领悟其中微妙——这些人听口音绝非长安百姓,他们行为粗鲁,来历不明,看似是同伙,然而相互间又似对他人存在着一定的戒心。 虽然还搞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是很显然,他们并不熟悉长安城,也不熟悉皇族亲贵,所以,他们甚至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御凤公主。 只因自己素日喜着简素之装,是以今日仍旧一袭淡紫罗裙,却没想到竟因此让人忽视了。反观李彤,为了这一次能够风风光光地出巡洛阳,着实动了些心思在自己的装扮上。 一身玫瑰红的宫装,发髻金钗步摇,面扫蛾眉,耳垂环珠,浑身上下鲜艳明亮,尽显少女娇媚。和她比起来,李彤的这份倾力装扮,自然更具皇家公主的气派。 御凤莞尔一笑:“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休怪老婆子手中的这三尺青锋不讲情面了!”长剑一指,老太婆便要动手抢人。恰在此时,忽闻城门口钟鼓声大作,原来是民变暴动之事已经传入城中,城中派出大批御林军支援镇压。 骑兵开道,步兵随后,浩浩荡荡的三四千官兵,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震得长安城外的土地都有些颤抖。 老太婆脸色大变:“先抢人再说!” 不等她再吩咐,围观中已有七八人挥舞着各种兵刃冲向前。御凤心中大急,自己孤身一人要对付眼前这一大帮人已是不大可能的事了,更何况身边还有个昏迷不醒的李彤。自幼在皇宫里长大的她,即使再怎么聪明机智,面对这样棘手的状况,也根本毫无临敌经验可谈。 “退开!”紫影晃动,衣袂声响,御凤猛提一口气,凌空跃起三丈高,瞥见不远处有位将军正在指挥侍卫作战,正是方才的曹焕。来不及多加思量,在空中拧腰向他那儿冲去。 曹焕边打边退,心中暗暗焦急,眼看事先安排好的计划竟被不知从哪杀出来的一帮武功高强的人给搅乱,正踌躇着完事后该如何向太平公主交代。愈打愈焦躁时,怀里蓦然塞进一具软绵绵,香气袭人的娇躯,把他唬了一大跳,定睛看时,发现竟然正是想要的公主。 “曹将军,你定要将公主平安送回宫……”说话间,一柄长剑刺到,御凤头一低,伸手用力一推还在发愣的曹焕,将他送出两丈远。“快走啊!走——” 避开长剑,御凤回身怒目而视,散发出的雍容高贵气质,竟把来犯之人吓得动作迟疑了下。她伸出双臂,拦住一干武林高手,冷冷道:“想抓公主,先过我这一关!” 送走李彤,她心中再无挂碍,只想尽量拖延时间,让曹焕带李彤走远些。 “死丫头,活得不耐烦了。休怪老夫以大欺小!”白胡子老头火暴暴地举刀向御凤头上砍落。大刀挥处,呼呼生风。 “铛”的声,白胡子老头手中的钢刀被格开,人也不由自主地荡开一步——御凤身前突然闪出个年轻人来。众人皆诧异不已,白胡子老头又羞又愧,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一阵泛红:“南宫擎,你想干什么?莫不是看中这小娘子生得貌美,想娶回家做你的第七房小妾?” 白胡子老头摆明是挖苦南宫擎,哪知他却哈哈大笑:“吴前辈既然知道晚辈的心思了,那还望吴前辈能够成全!”说完躬身一揖到底。 南宫世家的威望在江湖上是举足轻重的,南宫擎这么说自然已是给足了吴老头面子。更何况刚才一交手,吴老头就已然明了南宫擎的武功尚在他之上许多。当下,冷哼几声,不再言语。 南宫擎无视于其他人的虎视耽耽,转身笑吟吟地对御凤道:“在下南宫擎,姑娘受惊了。敢问姑娘芳名?” 见他手摇一把纸扇,一双贼腻腻的眼睛在自己身上瞄来瞄去,真正放肆得分外惹人厌恶。御凤阴沉着一张绝丽容颜,冷冷地移开目光,瞧也不瞧他。 南宫擎讨了个没趣,倒也不生气,脸上仍旧挂着笑意。 “南宫擎,看在‘奇剑双侠’的份上,我们就送你个人情,小丫头留给你了。我们走!”墨绿衣衫的老太婆第一个掠往曹焕他们逃跑的方向,其他人纷纷追随而去。 官兵越打越近,南宫擎心知不能在此处逗留太久,暗暗思量该如何尽快掳走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丽少女。哪知御凤突然一把抓住南宫擎的胳膊,说道:“带我走!” 他愣住,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御凤又道:“走!离开……” 南宫擎喜出望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一个劲的点头。他欲伸手来挽,御凤却突然退开,与他隔开一定的距离。 “姑……姑娘,请……”他并不介意她的疏离,反正来日方长,他自信自己风流倜傥,日后相处定能打动美人心。 临走,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远处巍然耸立的城池,然后狠狠心,毅然回身踏出决定性的一步。 再见了,母后!莫怪女儿不孝。只是、只是……女儿已经厌倦了皇族中勾心斗角的生活。 这一走,也许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颗渴求着普通平民生活的心却容不得她再回头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就没有下次了。 别了,含元殿、栖凤阁、彤儿、奶娘、舞秋…… 南宫 扬州城最近发生了件奇怪的事,首屈一指的富绅刘知通家中居然频频闹鬼。扬州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是被刘知通逼死的元配夫人程氏,冤魂难平,回来寻仇报复的。 刘夫人程氏娘家父亲原是长安城里做官的,因不满武后霸权,被诛杀。因为顶梁柱的突然垮掉,程老夫人无奈之下,只好携一家老小前往扬州投奔女婿。哪知刘知通嫌贫爱富,更怕因此受到牵连,便将程家老小赶出扬州,至今不知他们的死活。刘夫人气急怒斥刘知通几句,竟被他一纸休书休了。程氏又羞又气,在刘知通迎娶新欢的那天,就在新房之中三尺白凌上吊自缢了。 刘知通自觉触霉头,将程氏草草找处荒地埋了,连块墓碑也没有。哪知事情没过一个月,刘府就开始闹鬼。吓怕了的刘知通只好花钱找了一群本领高强的护卫,其中有两个人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的高徒。安稳了没过三天的刘府再次出现半夜女鬼哭泣声,徒有一大帮人在宅院里大呼小叫,始终也没找到女鬼。气得刘知通大骂那些护卫光知道拿钱却没用办不了事,讨得南宫世家也因此觉得失了面子。 南宫擎回到扬州,才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与娇妻美妾们温存一下,就被老头子逮个正着。 “擎儿,你说,这叫我们南宫世家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喂,臭小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南宫百胜说的口沫横飞之余,赫然瞥见自己的儿子根本没在听他讲,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只盯着身旁的少女。 “这、这是谁家的姑娘?”儿子常带不同的女子回家,他原是见怪不怪,但是这一回细细打量之下,他猛地发觉眼前的这位少女相貌不俗,气质惊人。 “爹、娘,孩儿为你俩引见,这一位是李悦姑娘;这是在下的父亲南宫百胜,娘亲齐惠怜。他二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奇剑双侠’。” 南宫擎在介绍自己双亲时,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但李悦却并未因此而表现惊叹,只是淡淡然地冲南宫百胜夫妇点了点头。 南宫百胜见她举止倨傲,浑然不把长辈放在眼里,气得直吹胡子瞪眼,就连涵养甚高的齐惠怜也不禁暗暗生气,自打成名以来,二三十年间未见有人敢如何对她夫妇,更何况是个小丫头。 他们却不知李悦是当今武则天最为宠爱的御凤公主,身份高贵的她平日里只有受人跪拜的份,除了父母兄弟几时见过她向人低头?今天对南宫百胜夫妇能和气的颔首示意,在她看来,已算是十分之平易近人的屈尊亲和之举。 “擎儿,你跟我到书房来!”南宫百胜一甩衣袖,气呼呼地离开大厅。 南宫擎支吾着应了,可脚下却是一步也没挪动,眼光踌躇地看着李悦,脸上满是恋恋不舍。 知儿莫若母,齐惠怜无奈地道:“擎儿,你且随你爹爹去,李姑娘自有为娘来安顿。” “谢过娘亲!”南宫擎大喜,当下冲着母亲拜了拜,兴冲冲地随父亲去了。 “李姑娘,请坐!”招呼李悦入了座,齐惠怜又将她仔细打量了遍,那一身稚弱体态,越瞧越觉得她美丽不可方物,只是年纪尚幼,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脉不谙世事的天真。 “李姑娘是哪里人氏?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她谨慎地避开了第一个问题。 “哦……可曾许了人家没?”齐惠怜见她年幼,说话又娇怯婉约得不得了,方才的怒意顿消,心生怜爱。心想这样标致的女孩儿若跟了自己那风流成性的儿子,不免糟蹋了。 李悦垂下头,想着如今若是仍滞留在栖凤阁,母后定然已替她招妥驸马,念及此,她对自己选择的离去决定立意更坚,只是偶尔回想起母后平日对自己的恩宠,不免愧疚。 齐惠怜见她始终缄默不语,误以为是女孩家害臊,不好意思说喜欢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她叹气说:“既如此,伯母先带你去瞧瞧我的几位儿媳吧!”希望在见过南宫擎的众多小妾后,小姑娘会改变主意。 李悦不解地跟在齐惠怜身后,从一扇侧门出了大厅,转过长廊,豁然开朗,竟是片牡丹园。时值初春,本非牡丹花开季节,只是江南天暖得早,这园中的牡丹倒开了有六成,暖煦的春风送来阵阵花香气。 “好一片牡丹花,只可惜种得太过杂了。” 记忆中,数年之前,曾在李显府邸内,赏过韦氏所精心栽培的纯种极品牡丹。眼前的这片,相较之下,明显要逊色许多。 “谁那么大胆,敢说我种的牡丹不好?”话音刚落,对面拱门处摇摇摆摆走来三四个女子来,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位穿红衣的高挑妇人。 走近了,那些女子在看清李悦的长相后,眼中皆是闪过一抹妒忌。高挑妇人柳眉挑动,娇声道:“婆婆,今儿怎么有空来仪碧院?” “怎么?难道我还不能来么?”齐惠怜冷冷笑应,态度并不见和气。 “哎哟,婆婆啊,瞧你说的。你如果都来不得,那我们这些姐妹岂不是都要搬出仪碧院,睡大街上去了?”高挑妇人原是扬州青楼名妓碧翠,入了南宫家后才恢复本名,唤作杜纤姿,是南宫擎的第四房小妾。 她亦知道婆婆不喜欢她的出身,无论她做什么事,婆婆都会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杜纤姿虽出自风尘,却是个心高气傲,极其要强之人,若非当年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南宫擎,她也不至于进南宫家的门,遭这份气。 除她以外,南宫擎另外的五名小妾都是出自江湖世家,个个身怀武功,非等闲之辈,但论心计却都不及杜纤姿,所以一旦有事发生或要做什么决定,姐妹几个都以她马首是瞻。 做婆婆的齐惠怜当然了解这其中的道理,只盼能够以婆婆的威仪压住了杜纤姿,日后李悦进门,便不会太受欺凌。 “这位是李悦,我今日心情好,领了她来园子里头逛逛,赏赏景。” “哦……”杜纤姿是何等精明的人,马上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目光冰冷地扫过李悦。 她在青楼阅人无数,一眼看出李悦出身不凡,气质高雅。这个情敌的突然出现,加上婆婆对她又特别爱护,搞不好这个年纪小小的女孩子会入主南宫世家,成为南宫擎的正室夫人,压在她们众女之上。 “擎哥又要娶妾了吗?我不依啊!他说过我是他最后一个老婆的。”邱艳丽是华山派掌门邱志荣的小女儿,性格泼辣任性,是南宫擎第六房姬妾,“你是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女人,竟然跑来抢别人的丈夫……” 她咄咄逼人地辱骂李悦,完全没顾及婆婆也在场。李悦刚想反唇相讥,蓦地呼吸一窒,胸口憋闷得她说不出话来,只得白着一张小脸,咬紧下唇,瞅着邱艳丽对自己发泄不满。 她身体不适,口不能言,然而楚楚之态却愈发突显,齐惠怜心中怜惜之意大盛,见不得她受这般委屈。随即偏帮着对邱艳丽怒道:“不成体统!你当初难道又不是抢人家的丈夫来着?如今倒好意思数落别人!” “我……我……”她气结地说不出话来,瘪瘪嘴,眼泪汪汪地跑掉了。 “婆婆,你也大可不必这样挤兑我们姐妹。”杜纤姿面色一冷,“你的意思,不用说我们也明白得很。只是,这位李姑娘若要是想做大,自然得拿出些做大的本事来让我们心服口服才行。” “哼!”齐惠怜气得差点没厥过去,“说下去!” “不难,只要李姑娘刺绣女红胜得过何莲,吟诗作对胜得过楚芸,弹唱曲艺胜得过我,下棋比得过梅羚,武功打得赢艳丽……” “你这不是存心刁难吗?” “做不到么?那我们退一步好了。李姑娘只要有两样能够胜出的,我们就算是都输了。” 齐惠怜强忍一口气,回头望向李悦,想听听她的意思。哪知她竟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断然拒绝:“我没兴趣!” “你说什么?”杜纤姿从没被人如此轻视过,不由怒从心起,其他人亦是火冒三丈。 李悦本已转身走人了,听到她问话后,脚步停了停:“没听清楚吗?我说……” 眼前陡然一片白芒闪现,她倏然住口,身形拔高凌空旋转,衣裙迎风展开,犹如一朵渲染的牡丹。她双臂微抬,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妙手法,连齐惠怜这样的一流高手竟也没看出门道,便听叮当声不绝于耳,衣袂飘扬处,犹如下雨般落下无数暗器来。 没等她站稳,便听一声娇斥,去而复返的邱艳丽手持一柄短剑,刷地对准她的心口狠狠地刺去,剑式凌厉,正是华山派制敌绝招。 李悦脚尖刚点地,剑锋已逼近胸口,情急之下,身子直挺挺地向后躺去,足尖却已踢到邱艳丽手腕穴道。 “当!”短剑落地,邱艳丽抚着被震得微麻的右手,不信自己一招便已落败。 李悦粉脸煞白,似怒还喜的模样叫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齐惠怜、杜纤姿一干人等愣在当场,尚未有所反应,便听李悦嗤然冷笑,蓦地提气,犹如玉女投梭般掠过那片牡丹园。 紫衣在空中曼舞,足尖在朵朵花瓣上频频轻点,似轻功,似舞姿,曼妙绝伦,令人望之屏息。 闻讯而来的南宫百胜父子恰恰目睹这一奇景,从远处眺望,李悦正像是只紫色的蝴蝶,在牡丹丛中翩翩起舞,动作轻盈,恍若仙子下凡。 “这难道……是《御凤诀》?”南宫百胜喃喃自语,脸色大变,激动道,“惠怜!惠怜!” 齐惠怜急匆匆地奔了来,未到丈夫跟前,已是激动得连话音打颤:“百胜,是……《御凤诀》呀!” “这么说是真的?我没看走眼?” “这的的确确是……” 南宫百胜一把握住妻子的胳膊,眼中露出贪婪之色:“那女孩儿到底是谁?” “别管她是谁,她会《御凤诀》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错,不错……她会《御凤诀》……” 消失近二十五年的《御凤诀》竟在南宫世家重现,若是传扬出去,这将带来的是一场荣耀还是一场灾难? 救人 三月初八,偌大个扬州城显得格外的喜气,各色各样的人物或明或暗的出没于街头巷尾。早在三天前,城内大小客栈已住满了人,生意火暴得掌柜们天天欢喜得合不拢嘴。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娶亲的日子。在武林黑白两道,素有“一派、一教、一宫、一谷、一世家”的排名,排在最末的‘一世家’指的正是扬州南宫世家,由此足见其威名。 南宫世家娶亲之事,原算是件可大可小,南宫百胜夫妻本是刻意保持低调,却没想最后却仍是招来许多来历不明的高手,夫妻二人自然心知肚明,这些人不分善恶,真正的目的却都是为了那部《御凤诀》而来。 传说在大约二十五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个武艺超凡的青年才俊,凭借自己一身变幻莫测的神奇武功,一个月内连败各大门派弟子,挑尽无数黑道帮派,甚至连当时曾威赫一方的天圣教亦被他一夜铲平。天圣教从此一蹶不振,慢慢地从排名榜上永远的消失了。 当时九大门派弟子对于落败很不甘心,集结门中顶尖高手准备雪前耻,再次与那青年一较高下。却不曾想他竟然带着武林第一美女苏晴颖玩起了失踪游戏,而且这一失踪就是二十五年。 《御凤诀》正是当年那位神秘男子所遗留下来的武功秘笈,只是事过二十五年,沧桑岁月,《御凤诀》就好似其主人一样,神秘消迹于江湖。 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御凤诀》突然重现江湖,怎不令武林黑白两道蠢蠢欲动? 南宫世家的门槛早已被如潮水般汹涌的贺喜者踩烂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来了一大帮,但俗话说来者是客,南宫世家办的是喜事,没道理将上门客轰出去。 这可真苦了南宫世家的上上下下,忙着应付明里的这些宾客,还得时刻提妨着隐于暗处的觊觎者。 仪碧院内张灯结彩,今日新人将从这里被扶出去,等拜完堂,行过礼,再送至主屋那边的新房。外面的人忙得如火如荼,却怎么也没想到新娘子会临阵落跑。 “这是做什么?”李悦冷冷地瞥了眼丫鬟手里捧着的凤冠霞帔。 “请夫人换新衣!” 小丫鬟生就乖巧嘴甜,原想讨新夫人欢欣,哪知李悦脸色一沉,如罩冰霜:“这种衣裳也敢拿来给我穿?南宫擎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丫鬟吓得猛一哆嗦,李悦的声音不高,也并不严厉,但是字字句句中却透着一股不容人驳斥的威慑力,叫人不由生寒。 李悦站了起来,瞧也不瞧她一眼,径直出门。 “夫……李姑娘、李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小丫鬟吓得面色惨白,六神无主,急忙追出门去。 李悦不答,脚下却反而走得更快了。丫鬟没习过武,脚力根本及不上李悦,等她急匆匆地追出门,李悦早没了身影。 “哎哟!” 才追到园门,却一个不小心与人迎头撞了个满怀,手中捧着的凤冠霞帔落了一地。 丫鬟吓白了脸:“对、对不起!四夫人饶命,奴婢知错了……” “小蹄子,你作死呢。不好好伺候新娘子,你跑到外头来做什么?” “回四夫人,”她跪在地上,泪汪汪地哭道:“李姑娘她突然发脾气走了,奴婢想追,可一出门,就没再瞧见她的人影了。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四夫人,四夫人……求求你,救救奴婢吧,若是被少爷知道了,会打死奴婢的……” “起来!哭什么!”杜纤姿喝道。一张秀丽的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因为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而窃喜万分。 南宫世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特别是公公婆婆,对李悦这个小丫头呵护倍至,关爱有加,甚至近乎于有讨好她的意思。杜纤姿与其他五位姬妾看在眼里,敢怒不敢言,心里窝火得要死,却又拿她没办法。 现在,李悦这么不声不响的突然在大婚前夕一走了之,虽大大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但也着实令她心花怒放,开心不已。 将丫鬟匆匆拉至一僻静无人处,杜纤姿摆出一副温柔模样。 “小青,你若想活命,唯有——跑!” “跑?” “难道你想等死?” 丫鬟小青打了冷颤,脸上满是惧意:“可是……奴婢能跑去哪里?” 杜纤姿眼珠一转,掏出自己随身的一只绣花锦囊,又从腕上褪下一只金丝镯子,一并塞到小青手里:“那些散碎银子加上这只镯子,怎么着也值个二十两,你赶紧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从今往后再不要回南宫世家来了!不然被老爷夫人知道你气走了新娘子,你小命难保!” “这……”小青惊骇莫名,好一会儿感动流涕,“谢四夫人救命之恩,四夫人的活命之恩,如同小青再生父母……”她倏地跪下,给杜纤姿磕了三响头。 杜纤姿反被她的婆婆妈妈搞得不耐烦起来:“去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她再三催促小青快些离开,怕拖久了两人的谈话被左右经过的人撞见。 小青千恩万谢,拜别杜纤姿,匆匆忙忙地往后院去了。确定小丫鬟从后院小门离开后,杜纤姿才缓缓舒了口气,姣好的脸上露出狡狤的笑容。 良辰吉日在即,新娘却无故突然失踪,宾客满堂,南宫世家不炸开锅才怪。现在她只需隐瞒住这个消息,让李悦走脱的时间愈久,南宫世家就愈难寻觅到她的踪迹。 不管李悦出于何种目的要离开,她今天让南宫世家丢了面子已是不争的事实,南宫擎丢了这么大的人,以后还会再喜欢她吗? 夜幕降临之时,李悦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只得在扬州城外的荒郊找了处避风的地方窝着,身无分文的她不懂野外生存之道,不通世俗人情,离了皇宫后的御凤公主,根本一无是处。 “天下之大,我该何去何从呢?”她怔怔出神,不知不觉中落下泪来。 眼角挂着泪水,她迷迷糊糊地昏睡而去。梦里依稀仿佛回到了栖凤阁,承欢母后膝下。母后降旨,替她广招驸马,大婚之日,喜帕挑起,跳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孔—— 她吓了一跳,从梦魇中挣醒,一颗心怦怦乱跳,余悸难平。 漆黑的夜空里星星闪亮亮的,犹如镶在黑绒羽上的宝石。她摁着难以平复的心口,记起母后曾送给自己这么一件黑羽缎面的斗篷,当时李彤见了羡慕不已,她就索性将那件斗篷送了给她。 一想起彤儿,心里又是一阵难过,翻身坐起,却骇然发现自己身上不何时盖了件灰色的毛皮大衣,做工甚为粗糙。扭头,身旁竟还燃了堆熊熊篝火。 四周满目皆是树木,安静极了,偶尔树林深处才会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她只觉手足冰冷,有丝寒意爬上心头,无措间耳畔忽然响起一声轻幽的叹息,猛一回头却见四周空无一人,她不禁害怕地叫道:“谁?谁在那里?你不用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我……我已经瞧见你了!” 身前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反问:“你既已经瞧见我了,为何又会如此害怕,我的样子很吓人么?” 她“啊”的声遽然回头,却见篝火旁不知何时竟蹲了个人,正漫不经心地捡了枯枝往火上扔。 “你是谁?”她不会看走眼,刚才篝火边上明明没人的。 那人侧首,橘红色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那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剑眉星目,五官深刻,线条清晰,长相极为英俊,薄薄的唇抿拢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扬。 “我姓郤,单名一个炀字!” “郤炀?”她心中默念几遍,这个姓氏十分奇怪,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胡人?” “不是。” “你认得我?” “不识。” 李悦心下稍定,一时二人无语,静谧的夜空下,只闻得枯枝在热焰烧烤之下噼啪作响。她一天未曾吃饭,腹中饥饿难耐,胃里突然一阵抽搐,额上渐渐渗出一层细汗。 咬着唇,弓起背,她把头靠在膝盖上,强忍着不吭声。 “你饿不饿?”郤炀忽然问。不等她有所回应,他掸着长衫站了起来,左右环顾,像在自言自语,“找点东西做宵夜也不错。” 李悦明白他是好意,红着脸刚想说声“谢谢!”,他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望着那堆温暖的火光,她心头忽然一暖,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身后窣窣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李悦以为郤炀回转,惊喜地站了起来,可不远处黑影迭幢,竟是有一大群人往这里靠近。 她吓得赶紧蹲下,想了想又觉不对,赶紧手忙脚乱地将火堆弄熄。火光刚灭,她被黑烟熏得连连咳嗽,那群人转眼也已到了身后。 “请问……” 李悦倏然转身,夜空下隐约可见十多人一字排开,为首那人看着有点面善,可惜月色不够明亮,瞧不清他的长相。 “姑娘可是从扬州来?”那人迟疑地开口询问。 李悦心头一跳,已然听出说话之人正是南宫世家的总管南宫康华。 她不敢开口,只是不住往后退。 南宫康华心中起疑,愈发靠近,甚至示意身后的手下点火折,想借此看清楚眼前女子的长相。 正一步步的踏前,突然半空中飞来一物,啪嗒一声摔在他脚下,吓得他跳后一丈,紧张得左右环顾。 “嘿!你们这一群男人围着我姑姑,想打什么坏主意?”灌木丛陡然分开,郤炀脚步轻盈地跨了出来。 李悦松了一口气,脚下移动,悄悄躲到他身后。 “姑姑?你们是……”南宫康华笑道,“小兄弟别误会,我们只是在找走散的同伴,没别的意思。我们并非是坏人……”朝着李悦又瞥了两眼,“误会,误会……是我们认错人了。” “既是误会,那便走好,不送!”郤炀的口气很不友善,倨傲中带着一股狂放,一副唯我独尊似的姿态,浑然没把他人放在眼里。 南宫康华虽是南宫世家的总管,在江湖上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郤炀生硬的逐客令惹起了他心里的不痛快。 “多有打扰,告辞!”他抱拳,看似毫无恶意,实则暗地里朝郤炀下盘一脚踢了出去。然而脚才抬到一半,却觉得脚踝处一麻,一拐脚,他扑通跌了个狗□。 郤炀双手低垂,似笑非笑地弯下腰,无形的压迫感竟吓得南宫康华退缩得往后爬。 “滚——”他骤然低喝。 南宫康华深知今晚碰上了钉子,从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转身就走。大概远离了七八丈,又似心有不甘的扭头吼道:“小子,有种报上名来!” 郤炀嗤然冷笑,右手作势高扬,又是同一个字出口:“滚——” 南宫康华打了个哆嗦,犹如见鬼般,掉头就跑,刹那间,十多个人哭爹喊娘地跑了个一干二净。 李悦又惊又喜,虽然不清楚郤炀到底做了什么让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跑得比兔子还快,可是他替她挡开了南宫家的追扰,让她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生出些许好感。 火堆重新被点燃,郤炀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那只野兔,开膛、剥皮,他动作十分利落,没过多久,用树枝挑着的兔肉便在火苗的舔噬下发出吱吱的声响,油脂滴落,香气四溢。 李悦情不自禁地大吞干沫。 “你会不会怕我?”冷不防,他突兀地问了句,神情有丝寂寥。 她摇了摇头。 郤炀侧头一笑,那笑容不似作假,竟像是由衷地将心底的欢喜展现出来。他伸手向她招招手,李悦靠近他,他将烤熟的兔子撕下一爿兔腿,递了给她:“小心烫。” 李悦伸手接过,羞涩地小声说:“谢谢。” 她是真的饿坏了,张嘴咬了一口兔肉,顿觉满口溢香,实是人间美味,自己以前吃过的一切宫廷御膳皆无法与之比拟。 郤炀静静地看着她吃,不知不觉那眼神愈发温柔,竟是痴了。 李悦却并未察觉,她饿得饥肠辘辘,兔肉的美味已经完全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猛然间,肩膀上一紧,却是郤炀伸手搂住了她。 “吧嗒!”手中的兔腿失手滑落。 按照以前的心性,她原该一巴掌掴上去的。 然而……那双失神的眼眸中有种神秘的力量揪住了她的心,让她一时间竟忘了挣扎。 “别离开我……”他低声呢喃,俯下头来温柔地亲吻她柔软的秀发。 李悦又惊又羞,一颗心卜卜卜地似要跳出来般,浑身忍不住一阵颤抖,嘴里不知该如何说好:“你……你……” 郤炀火烫的唇继而吻在她额头上,她一阵颤栗,全身似被火点着般滚烫。 “姑姑……姑姑……”一声声近乎痴迷的呼唤将她彻底震醒,她打了个激灵,猛地推开他。 郤炀跌倒坐地,表情古怪地瞪着她,眼中满是懊恼、自嘲、失落与怨恨,种种复杂的眼神交杂在一块,最后变成浓烈的绝望之色。 她心中不禁害怕,低低地唤了声:“郤炀?” 他倏地退后,如避蛇蝎般甩脱她的手。 他双手紧握,过了片刻,霍然一手撑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背转身对着她,自嘲似的说:“我就是这等轻狂之徒,没人会瞧得起我。” “不是的。” “你现在是否怕我了?” 她摇了摇头,发觉他看不见,又补了一句:“不怕。” “真的?” “嗯。” “那……你可愿意跟我在一起?” 李悦心里打了个咯噔,不大明白他的“在一起”是什么定义,一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刚才明明对她恣意轻薄,举止无礼放肆至极点,可她,除了受到一些惊吓外,竟并没有太多要对他生气、苛责的意思。 她有些愣怔,魂游天外,内心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变化,不由低着头费心深思。 久久得不到回答的郤炀霍然变得狂躁起来,扭身将火架子上的兔肉踢飞,冲过来将李悦从地上拽了起来:“我才不管你怕不怕,愿不愿意,总之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你就哪都别想去!” “我……我……”突如其来的疯狂令她胸口发烫,他的举动终于超过了她的忍耐限制。 然而不等她怒意发作,他却突然又软下声来,慌张地松开她的手,一脸歉疚:“对不起,我弄痛了你!我……我发誓,我绝不逼你,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扭股糖似的缠着她,令她瞠目结舌之余,心里的那股异样情愫再次压过怒意。 这个人……莫名其妙之余,却也透着一份难以描述的可爱。 他和南宫擎不同,南宫擎待她也曾这般软声细语,一直努力放下身段来哄她,只为博她红颜一笑,然而南宫擎没有他来得纯真,他的言语中不仅带着股痴缠,更有种孩子气的依赖。 李悦这辈子被人宠过,被人哀求过,却从不曾被人依赖过。 心中一动,好奇撩拨了她的心弦,她忍不住说:“好啊,反正我以后都没处可去,我答应跟你一起走,但是你不能……再欺负我!” “真的?”他有点不敢相信。 “嗯。” “真的?真的?” 李悦涨红了脸:“你烦不烦啊?” “哈哈,太好了!”他兴奋得抱住她的腰,将她高高举了起来。 她伸手拍他的胳膊:“放我下来,我还饿着呢。” “是!是!是我的错……”他笑嘻嘻的把她放下,“我重新去打只野味来!”兴匆匆地跑了两步,回过头来冲她挥手,“姑姑,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李悦伸出一半的手顿时僵在半空。 姑姑?什么姑姑? 郤炀跑远了,夜色中隐隐飘来他欢快的歌声,曲调古怪,歌词竟像是番语。 第二章 嵩山少林 驿站 次日清晨两人便一同往东走,郤炀做事说话虽大大咧咧,但对李悦却极为细心,见李悦身子单薄,体力有限,他便弄了辆马车让她乘坐。这一路一直往西,赶了大约十来天,到了河南府,李悦对外头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所以事事皆由郤炀出面打理,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到了河南府便可投宿驿站,不必再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然而他们两人一进到店内,便立即引来无数人的目光——李悦倾国倾城,郤炀桀骜英俊,两个并肩而入,想低调不惹人注意都难。 郤炀只当不知,拉了李悦在一张空桌旁坐下,旁若无人地招呼伙计上菜。 那边店伴才要帮忙,掌柜已把他支开,腆着一张笑脸亲自张罗开,不一会儿酒菜便上齐,掌柜却仍站在桌边不走,不时偷觎李悦几眼,巴结着说:“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小的说就是。” 郤炀从身上掏出块碎银子,分量足有三四两之多,他把银子往桌上一扔道:“这个先记账上,再开两间上房来。”冷冷地乜了掌柜一眼,见他仍是站着不动,怒道,“还在这儿耗着做什么?” 掌柜魂不守舍地接过银子:“是是是,两位请慢用,我这就给两位准备房间去!” 才刚要恋恋不舍地离开,就听左边有人大叫道:“喂,难道本公子吃饭就不给钱了吗?”咣铛声砸出锭黄灿灿的金元宝来,金元宝被那人那么不起眼的轻轻一砸,竟深陷进桌面半寸,牢牢地定住了。 “为什么明明是我们先来,我们先要的酒菜,你却给他们端去啦!你是欺公子没钱打赏你是么?”那说话之人伸手一把揪住掌柜的衣襟,掌柜身材肥硕,足有三百来斤,却被他拎小鸡般摁到了桌面上。 掌柜顿感呼吸困难:“小的……不敢,小的没这个……意思……柳公子……你、你误会了……” 郤炀浑然未觉,只顾吃菜喝酒,李悦左顾右盼,却见不大的店堂之中,只三张席面上坐着客人,除了他们这一桌和角落里一位身穿青衣的男子外,叫嚣的那一桌客人有三个,皆是富家公子打扮,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纨绔模样,满脸盛气凌人。 “我误会了?我哪里误会你了?我长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明知道今日我柳二少爷在此待客,你却硬要扫我面子,哼,我看你是连我爹爹也不给放在眼里了!”手上加把劲,掌柜的顿时“哎哟哎哟”杀猪般叫唤起来。 旁边两位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劝架,却是越劝越上火。 那头闹得正凶,这里郤炀却只顾替李悦夹菜:“这里的酒菜不合姑姑的胃口么,怎么没见你吃什么东西啊?” “太吵了……” 郤炀顿了下,忽然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了那三位公子的饭桌前。 这时掌柜已在他们的喝叱下,乖乖地把酒菜都上齐,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这三人正吃喝得起劲,突见郤炀直挺挺地站到面前俱是一愣。 那柳公子用筷子指着郤炀喝道:“你小子干什么呢?” “姑姑嫌你们吵。”郤炀的音量不高,看似轻淡,但李悦心头却莫名一跳。 柳公子哈地笑道:“那标致的小娘子是你姑姑?小子,你果然乳臭未干,你是想来找我当你姑丈的吧?”抬手欲像刚才揪掌柜般抓郤炀的衣襟,哪知手指刚触及他的衣服,就觉滑不溜丢地像是抓了条泥鳅,手里一滑,竟没抓住,人还一个没站稳往前冲了冲。 “啪”的声,郤炀一掌拍上桌面,桌上的一只红烧鲤鱼,连鱼带盘地跳了起来,兜头砸向柳公子正面。那柳公子看着体型富态,没想到身手居然也十分敏捷,稍稍一让,红烧鱼砸在后面的屏风上。 郤炀足下一点,轻飘飘地退开两步,抬脚一踢,这一次竟是连那桌子连同汤汤水水一同又翻了出去。其他两人见机快,早闪到一旁,唯独那柳公子刚刚避过那盘红烧鱼,岂料得郤炀的后招来得如此之快,一时没能躲开,给桌子砸了个正着。 稀里哗啦好一通巨响,柳公子狼狈不堪地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满桌的酒水洒了他满头满脸。 “臭小子,我今天非杀了你……”他怒气冲天地挥拳欲打,却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错愕回头,却见原本坐在角落用餐的那名青衣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只手犹如铁钳般牢牢地箍住了他,疼得他哇哇大叫。 “你又是哪冒出来的葱?敢情你俩是一伙的?” 青衣人不答他的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对面的郤炀,目光清冷锐利,微带叱责。李悦不安的站起身,那青衣人的鞋面上沾了不少酱汁,显然是刚才打斗时被无辜殃及了。 不知为何,眼前的青衣男子相貌清秀,斯文儒雅,不似恶人,但沉稳内敛的气势中却透着一股令李悦非常不安的煞气,似乎……他的脾气并非如他的长相那般容易相与,郤炀无故波及到他,怕也是个不肯善罢的厉害角色。 “郤炀……我们还是走吧!” 青衣人装若无心地瞥了她一眼,缓缓松开柳公子的手,无声的动作表明他愿意息事宁人。 李悦松了口气,微微冲他颔首致歉,她这辈子从未与人道歉,这次为了郤炀,却也算是破例之举。 可郤炀却似乎并不领情,一双脚生根似的扎在原地不动,目光如炬地盯着青衣人,却完全无视身后预备偷鸡摸狗,暗施偷袭的柳公子。 过得片刻,郤炀忽尔笑道:“我想,我知道阁下是谁了。” 青衣人眉头微微一挑:“哦?” “自我入中原以来,你的大名便听了不下数十次,我早就琢磨着找机会与你切磋一下。”郤炀笑嘻嘻的舔了舔唇。 “切磋……医术?”他垂下眼睑,一脸的温吞,不喜不怒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却不知原来小兄弟对医术这么感兴趣。”这句话才说完,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的射向李悦身后,厉喝,“不想自寻死路,最好放弃你的愚蠢行为!” 李悦吓得浑身一震,同时被吓到的还有李悦身后正手持匕首,意欲偷袭的柳公子。 然而也只这么一瞬间的错愕,被当面揭穿把戏的柳公子恼羞成怒,怒吼着向李悦扑来,他原本只是想挟持李悦,可现在,陷入疯狂的他已完全顾不上怜香惜玉,他不惜杀人,也要挽回颜面。 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划在少女美丽的颈上。偌大的驿站中传出“叮”的声脆响,余音绕梁,一道璀璨耀目的光芒在昏暗的暮色下一闪而逝,柳公子的身躯弹飞出老远,撞上墙后摔在了地上,他手里的匕首已断成无数截,纷纷散落在他身体四周。 李悦脸色发白,娇躯微微发颤,郤炀手中紧握着一柄薄如冰霜的短剑,满脸杀气:“敢对我姑姑不敬的人,都该死!” 面对他的愤怒,青衣人微微蹙眉。 驿站内静得连众人的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过得片刻,只听掌柜一声尖叫:“杀人啦——”跌跌撞撞地仓皇奔出大门。 “你……你……你杀了他,他……他,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河南府郡柳大人的二公子柳寄生,你杀了他等于是得罪了官府,犯了死罪,你……”柳公子的同伴打着冷颤,连话都说不全了。 郤炀不理他,青衣人忽道:“你真的杀了他?” 郤炀冷笑:“你没长眼睛么?” 说实话,刚才那少年出剑太快,快到连他都没看清楚那一剑是如何出手的。 “你虽号称‘妙手圣医’,我倒不信你还能把死人给医活了。”郤炀肆意嘲讽。 青衣人面不改色目光淡淡的掠过一旁惊魂未定的李悦,意有所指的说:“你应该祈祷我能够起死回生……除非你的医术真能比我高明,否则,总有一日你会来求我。” “嘁!”郤炀满脸不屑,傲气十足。 青衣人蹲下查看柳公子的尸体,漫不经心的加了句:“河南府郡的官兵的脚程应该不慢。” 李悦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没了血色,她小心翼翼的扯着郤炀的袖子。郤炀身躯紧绷,似乎仍不舍得放弃与“妙手圣医”决一高下的念头。 “郤炀……郤炀……”她咬着唇,连唤数遍。河南府的官兵若是来此,郤炀艺高胆大自然不惧,只是若因此引起官府瞩目,她的身份怕也得就此泄露。 郤炀终于回眸瞥了她一眼,冷峻的目色中渐渐恢复柔和,带着一抹难以想象的怜惜与遵从:“姑姑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伸手握住她的,紧紧一握,莞尔笑起,笑容带着痞赖,“我们走!” 当真说走就走,他不理会旁人,径自拉着李悦离开。李悦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到门口,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青衣人半蹲在地上,正侧头神情专注的盯着自己。 这一回眸,视线对了个正着,那人忽而冲她一笑,笑容温柔却又充满迫人霸气,令人窒息。李悦心里咯噔一下,没等细想,已被郤炀拉出门去。 两人上了马车没走多久,果然车后便有轰隆隆的马蹄声驰来,听声音起码也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些蟹兵虾将,郤炀当然没放在心上,但他也怕对方人多,当真厮杀起来会无法顾及到李悦的安危。当下用力一抖缰绳,催动马儿全力狂奔。 马车奔驰的速度一加快,车厢便死命左右颠晃,李悦坐在车厢里,只觉得头脑发昏,胸口堵闷,呼吸困难,实在是难受得要死。她刚想开口叫住郤炀,见他坐在车驾前全神贯注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马车奔驰了半个多时辰后,李悦难受至极,只觉脑子一昏,竟而晕厥。 郤炀坐在前头赶车,也不知李悦的状况,只一个劲地催促马儿快跑。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甩脱了后头的追兵才徐徐停下。 “姑姑,我把他们都甩掉啦,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姑姑!” 点亮火折子后,猛然见到李悦惨白着脸,无力地瘫软在车厢里,他面色大变,忙爬进车厢扶起她。 李悦浑身冰冷,面无血色。郤炀忙将手掌按在她背心上,缓缓输动真气,又怕她体虚不能承受,只得一点一点的输入她体内。过得盏茶工夫,李悦低低的“嗯嘤”一声,眼睑终于缓缓睁开。 他不禁喜道:“姑姑你醒啦,可把我吓坏了!” 李悦神志渐渐清醒,然而四肢无力,只得倚靠在他的怀里。目光潋滟,双颊潮红,她微喘着气儿仰头望着他。 目光胶着,郤炀脑袋一阵儿的眩晕恍惚,突然忘情般地呢喃:“姑姑,真的是你么?姑姑,姑姑,我好想你啊!”揽臂将怀中的少女牢牢抱住,小心翼翼地亲吻她柔软的秀发。 她又羞又喜,一颗心卜卜卜地似要跳出来般,浑身忍不住一阵颤抖:“你……你……” 火烫的唇印落在额头,她一阵颤栗,全身似被火点着般滚烫,内心叹息一声,紧张而又略带兴奋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唇印却没有如期落下,她微微掀起眼睑,却见郤炀表情古怪地瞪着她,懊恼、自嘲、失落与怨恨,种种复杂的眼神交杂在一块,最后化作一道浓烈的绝望之色。 她被这样绝烈的眼神吓住,低低地唤了声他的名字,他倏地退后,如避蛇蝎般甩脱她的手。 那颗初初萌动的少女心,猝然跌至了冰冷的谷底。 “你没事就好。”他的神情冷淡,与方才似乎判若两人,转身爬回前座,重新驾车前行。 李悦大感委屈,满心哀伤,泪珠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住滚落腮边。长这么大,被人如此无情的伤害,却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尝到了被拒的异样滋味。 呜咽声渐响,然而前座上的郤炀充耳不闻,继续专心赶着马车,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骄傲 清明时节虽过,却仍时常阴雨连绵,即使如此,天气也已渐渐转暖。 各地不断有零散义军起兵讨伐武太后,企图从她手中抢夺回李氏政权,却都被武太后派兵强行镇压——武曌羽翼渐丰,已然彻底把持朝政,甚至连“垂帘”这种面上的遮掩都不愿再做,想在此刻推翻她,形同妄想! 站在少室山脚下,仰望一片松柏翠绿,呼吸着清新空气,耳边聆听阵阵鸟语虫鸣,令人有种心旷神怡,忘却尘俗的感觉。 “少林寺在这上面?”即使山脚边布满青苔的石碑上所刻写的斗大篆文已证明,李悦仍有些不大敢相信。 据传太宗讨伐隋炀帝时,曾得少林僧众所助,这只是传闻,李悦并不知真假。但也因为这个传闻,让她这个涉世不深的公主即便在皇宫内苑也有所耳闻。 “沿着石梯上去,便可到少林!”他将马匹随手拴在树干上,“不过,你的身体……” 她淡淡一笑:“不碍事。” 那天失落的伤感会存于她的心里,一辈子,即便她已刻意想去忘却那种感觉。可是她却很清楚的意识到,有些事,有些感情,已经不一样了。 郤炀待她仍是十分温柔,偶尔有点撒娇,有点宠溺,时而像长不大的孩子,时而又像能撑起天地的伟岸男子。 他的身上藏着一个秘密,但是她很清楚的知道,这个秘密会是个永被深埋的谜。他不会告诉她,所以,她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那好吧。如果半道走累的话我们可以停下来歇会儿,反正不急。” 她轻提裙裾,缓缓步上石阶,他紧随其后,配合她的步伐前进。行至半山腰,从石径上急冲冲地奔下两名灰衣僧人。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对方凶神恶煞般的态度,让李悦眉尖蹙起,苍白的脸颊微泛红潮。 这一路爬上山,已令体质虚弱的她胸口发闷,备感不适,幸好四周环境幽雅,倒也不至于减了她半分兴致。只是半路杀出两讨人厌的恶僧,实在大煞风景。 “喂,你们两个大呼小叫的想干吗?我和姑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快快让开路!” 李悦捡了块大山石,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随意地瞧着郤炀故意与那两名知客僧胡搅蛮缠,弄得那俩和尚晕头转向,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觉莞尔。 这样一个浑身充满邪魅气息的少年,常常让人琢磨不透,在你以为了解他的时候,他又会以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神态出现在你面前。他是非常善变的,变化之快让人无法想象,可这样的男人对女人而言,却也同样具有着足以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身世、来历皆是个谜,她从未问过,因为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他无意提及这事,那她怎么问也是白费心思。 冥思间,郤炀与那两个和尚言语不合,当场打了起来,但落在李悦眼里,这场争斗嬉戏胜过切磋。 “哈哈……少林寺的武功也不过如此!”胜券在握的少年突然大笑,一甩手将那两个和尚打倒在地。随后飞快的上前点了他们的穴道。 顷刻间那两个和尚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拚命用手挠着全身,直至抓得皮破血流。 李悦骇然色变。 “啊——”那俩僧人躺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身子,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惨叫。 “郤炀!”这仅仅只是嬉戏吗?只是他的任性胡闹吗? 她差点忘了,他是会杀人的!谈笑间便能一剑杀人与无形!不会手软,不会迟疑…… “阿弥陀佛!”声如洪钟的一声佛号从山顶传来,充盈的内力将李悦的耳膜震得隐隐作痛。 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从山上飞奔直下,动作快得让人眼前一花,他已与郤炀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两人各退了一大步。 “郤炀!”她愕得目瞪口呆,“你没事吧?” 他挺直脊背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不吭声,亦无法瞧见他的表情。 大批少林僧人随后赶到,手持棍棒团团将他二人围住,老和尚早已命人把两名受伤的弟子抬回寺中。 老和尚表情严肃且夹杂着深深的怒气:“施主好本事、好胆色,既然敢公然挑衅,想必定然也是敢当的,如此……请施主跟老衲回寺给个交代!” 郤炀仍旧不吭声,只听得几声不屑的冷哼。 老和尚挥了挥手,一干和尚举棍相挟,招式虎虎生风,威猛有力。 “十八罗汉阵又能奈我何?”他冷笑,伸手搂过李悦的柳腰,一鹤冲天地跃起三丈高,十八罗汉如影随形,举棍便打。 一眨眼的工夫,只瞧见眼前明晃晃地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阵“当啷”声中,十八罗汉向后跳开一大步,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视手中仅剩的尺许长的铁棍。 郤炀放开李悦,她腿脚有些发软地靠在他的胸前。 “放心,一切有我!”他冲她露出明亮的笑容,那柄薄如冰霜的短剑左手不知何时握了。 老和尚原本严肃的脸上神情大变:“思情剑!” “好眼力,”他右手手指在剑背上轻弹了一下,思情剑发出清脆的龙吟声,“相信你们这群秃驴对此剑应该不会陌生才是!” 老和尚目光掠过一旁的李悦,神色瞬间闪过一丝狼狈:“老衲早该认出来才是。” “光智,不请我上去坐坐吗?”语气中带着极大的嘲讽。 “明慧,明聪,你们去拜见方丈,告诉他少林旧友来访!” “是,光智师叔!”十八罗汉中站出两位中年僧人,依礼一拜后,向山顶跑去。 “两位请了!”光智双手合十,谦恭有礼地说道。 “请先!”郤炀冷冷拿眼睨他,“我和姑姑随后就到!” 光智不再多加言语,领了众位僧人自行离去。刚才还拔弓弩箭的气势逼人,那知郤炀的思情剑一出,居然就一下子扭转了局势。 这实在是个很诡异的一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就打了一架,莫名其妙就与少林寺结下了梁子。 她是不懂江湖是怎么一回事,但她敏感的直觉已告诉她,郤炀带她来少室山绝非游山玩水那么单纯。 于是,她抿紧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直到他心虚地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我们上山吧!” 她深吸一口气,异常坚定地说:“别去!” “姑姑,我们上山。”他伸手过来,掌心微摊,带着一种蛊惑的笑颜。 她犹豫片刻,仍是倔强地仰起脸,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怒:“我说……我们上去。” 李悦摇头,虽然很不愿意拂逆他的决定,但是这种略带强迫式的口吻着实惹起她内心的高傲。她是公主!大唐的御凤公主! 即使他在她的心目中与众不同,可骨子里的傲气却容不得别人轻视与傲慢。 他有时待她极好,有时却又拿她完全当成空气,她完全跟不上他复杂多变的情绪,就跟摸不准天气变化一样。 风卷云舒,他的心就跟天上飘忽的云彩一样,完全摸不着,看不透。 “我不是什么姑姑!我姓李,名悦!我叫——李悦!”终于……终于还是忍不住发泄出内心的不平,甚至……触及他内心深处的那层隐秘。 虽然不够熟知他的一切,但她打心底不愿将他归入南宫擎那一类人,不愿接受他对自己的亲近,也带了某种功利,带了某种算计。 在宫里看多了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她渴望的仅仅是那份平凡和简单。 她已经把郤炀当成最亲近的人,可是很显然他却没有! 两人互相瞪视许久,终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冷笑的光芒在他唇边绽放:“是么?你不是姑姑!不错,你不是……你其实什么都不是!滚吧……”他骤然怒吼,“滚——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他不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踩着石阶往上走去。 她心里一阵绞痛,为他的绝情,也为自己的不争气。怎么就为他的绝情那么轻易就感到难过了呢? “郤炀……”不由自主地,她低低地,带着一种卑微的声音唤了一声。 她是公主!是母后最最宠爱的公主! 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那份公主的骄傲,在这一刻,为了一个认识才刚刚一个月的“陌生人”,一点点的粉碎、崩落。 步步往上的背影没有丝毫迟疑与停留,他的声音冷得足以让人发颤:“郤炀这个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心里一寒,犹如被人兜头淋下一盆冰水,冻得她手足冰冷,全身麻痹。 他就这么绝情地抛下了她! 形同陌路之人! 圣医 江湖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为什么她穷尽心力地从深宫里逃出来,却又一不小心踏进了江湖这个混沌泥沼中呢?她所渴望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到底在哪里呢? “水……水……”脸颊红得仿若两片火烧云,唇角干裂,连日的高烧不退竟将她折磨得人整个消瘦了一圈。 “水来了!张嘴!”他皱着眉头扶她起来,她的身子柔若无骨,头颈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 喂完水,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床榻上,他的目光深深锁住她。 不过几日未见,她竟憔悴如斯! 喝过水后的李悦再次沉沉睡去,窗外黑压压的积了大片乌云,偶尔会传来沉闷的雷声。 “我回来了!”清脆悦耳的娇柔女音,随着帘子的掀动,门外奔进一位容颜俏丽的少女,手里提着三包草药,羞怯中带着腼腆,“谢大哥,药抓来了。” 房里没有回音,她小心翼翼的探头,却在刹那间愣住了。 床榻前的男子正一瞬不瞬的凝望着沉睡中的少女,眸光柔软,一反常态。这般专注的神情,是她期盼许久却始终未曾得到的。 “谢……谢大……” “嘘。”他回过头来,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心里咯噔了下,她又羞又窘地拎着那三包草药,进退不得。若说心里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 他把她引得站远了些,这才压低声吩咐:“你先拿一副去煎,记住,三碗水煎成一碗。” “哦,好。我这就去!”她神情极不自然地瞥了眼床上尚处昏迷状态的李悦,匆匆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她又悄悄地探头进来,低声问道:“谢大哥,她什么时候才会醒?” 他只得从床边重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夏姑娘,你的药煎好了?” “啊!”她倏地缩回头。 他紧跟着出了内室,却看到她拿着蒲扇,缩在小板凳上怔怔发呆,无视于面前的药罐子早已嘟、嘟、嘟的在冒热气——就快熬干了! “夏姑娘!”他无奈地喊了声,从今天早晨起,她就神情恍惚,心不在焉。 “哦——”她慌忙去端药罐子。 “小心……” “哇,好烫!”她痛得连连甩手,药罐子“啪”地摔在地上,裂成四五瓣,药汁混合着药渣流了一地。 “我,我……”她傻了眼,不知所措地原地站着。 “你进屋敷些清凉治烫伤的药,然后帮忙照看好那位姑娘,不用出来了!”他不忙不乱地吩咐。 “可是……” “药,我会重新熬过!” 她呆呆地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丝妒忌——他居然亲自动手煎药给她喝。 “你还愣在那干吗?” “哦,好……”她飞快地蹿进内屋,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似的。 她烦躁不安地瞅着床榻上的可人儿。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忍不住伸指划过李悦姣好的面庞,即使在病中,仍然不减她的姿色。 她的泪潸然而下。 “别哭啊……”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声音虽低,却将她吓了一大跳。床榻上的李悦睁着眼正虚弱地瞅着她,“彤儿,我没事,你别哭……咳……”一口气顺不过来,她猛地咳了起来。 “姐姐!姐姐……你不要紧吧?”她急忙扶李悦起身,轻轻拍打她的胸口,却反被她紧紧攥住手掌。 “彤儿!”李悦的神智似乎清醒了许多,她紧张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哪儿?” 突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难道自己又回到了皇宫?回到了栖凤阁?难道所谓的离宫,不过是南柯一梦? “这里是少室山脚下的一个小镇,是谢大哥救了你……” 她松了口气。 不是做梦!她现在仍在宫外,她仍是自由的!只是…… “你怎么会在这?你、你应该在长安皇城内……”李悦瞪大了眼睛,沙哑地问。 李彤把脸别向一边,脸上表情复杂而多变,惊恐、悲哀、痛苦……甚至屈辱。 “彤儿,发生了什么事?”强烈的不安笼上心头。 李彤噌地站起来,远离床榻,漠然地退开。 “彤儿!”她掀开薄被,光着脚丫踏到冰凉的地面上。因为体虚无力,才刚一接触地面,腿脚便直发抖…… “你在做什么!”一声充满威仪的喝斥,震愕住李悦,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一男子用力推回床上,牢牢摁住双肩,“你还要不要命了?!” 他的脸靠得很近,那是张卓然狂傲、不苟言笑的脸孔,五官俊秀,眼底隐有怒气。 她认得这张脸,认得这个人——他正是在驿站时,郤炀几次三番欲与之挑衅的妙手圣医。 李悦扬眉,骄傲的公主脾气油然升起,怒极反笑:“命是我的,要不要我说了算,关卿何事?” 那双眼,瞳仁中似有暴风卷起。过得许久,他冷冷一笑,放开她:“夏姑娘,麻烦把那碗煎好的药倒掉。” 李彤吓着了,半晌忙道:“谢大哥,你别……姐姐,谢大哥是个大夫,他救了你的命……” “大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妙手圣医冷道,“命是她自己的,她若不想活,谁都救不了!” 李悦微微一震,心有所动。 他执意让李彤把药倒掉,她端着那碗药踌躇不决,李悦忽然说道:“拿过来,我喝!” “姐姐!” 李悦招手将那碗药从妹妹手里接过,一仰头赌气似的将黑黢黢的药汁喝了个精光。 谢君恺冰冷的眼眸些微露出一丝暖意,他紧盯着她把药喝干,然后不动声色地取了空碗走出房间。 李悦虚软地躺在床榻上。 “姐姐……”李彤坐在床沿上,掏出锦帕替她轻轻拭干唇角的药渍,“你别怪谢大哥无礼,他其实……其实是个好人……” 李悦眼望窗外,谢君恺的身影隔着纱窗,隐约晃动:“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姓谢,名叫谢君恺,我可以向姐姐保证,他绝对是个好人,因为……”她眼睑低垂,白皙的脸颊忽然显出一抹绯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奇怪于妹妹的异常反应,李悦陡然发现她的脸上竟露出许多女儿家的羞涩扭捏。 “姐姐身子尚弱,请好好调养保重才是。等姐姐大好时,彤儿自会将详情一一告之。”李彤不愿多说,动作轻柔地扶她躺下,盖好薄被,软语安抚。 纵有满腹疑问,但身心俱疲的李悦也只能暂时作罢了。 困倦阵阵袭来,她终于抵挡不住倦意,合上眼睑,昏昏沉沉地睡去。 李彤盯着她如婴儿般的熟睡笑靥,一阵儿恍惚,内心竟隐隐感到抽痛。 阴雨绵绵,天灰蒙蒙的,看不出一丝一毫止雨的端倪。 李悦披了件藕色的披风,内里仅着了件单衣,长发及臀,凭窗而立,倾听窗外细雨声。从窗口远眺,依稀可见少室山巍峨高耸在群山之间。 她忍不住心中一酸,不知道郤炀现在怎么样了? “嘎吱!”门扉轻轻被推开,脚步声在身后停住。 她没回头,径自轻笑:“彤儿,你可还记得我们曾说要去洛阳赏花……”转身,笑容猝然僵在脸上。 站在她身后的并非是李彤,而是谢君恺。 仍是一袭青衣,衣裳虽旧,却未见一个补丁,且浆洗得身为干净,不落尘埃。他那宽阔的肩头靠在门框上,一双如鹰的锐利眼眸却深深地看着她,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慌乱。 “李姑娘……该喝药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药碗递过去。 “你……”她背靠在窗格上,想起前几天与他的冲突,颇觉尴尬。 “你怕我?”他似笑非笑的问。 她的心随之一颤,恍惚间谢君恺的脸孔竟然变成了郤炀…… “不!”她喃喃呓语,失神地回答,“不怕……我怎会怕你?” “喝药吧。”冰冷的声音柔缓了许多,也许他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无意中多使了一份宽容和小心。 眼前的幻觉猛地消失了,李悦打个了寒噤,心倏然一沉,表情略带失落,怅然无语。 他将药碗放在桌上:“药冷了,药性会减弱,且与你的身体无益补反添害处。” 略带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从慌乱中蓦然惊醒,狼狈地奔到桌前,端起瓷碗,将药汁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急太快,以至于呛到了喉咙,她咳了两声,药沫顺着唇角滑落,滴在胸口。 她顿时大感狼狈,作为公主,她向来体态优雅,当着这么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如此失态,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她用手背抹着唇,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回桌子:“谢……咳咳,谢谢……” 一方帕子递到她眼前,谢君恺面无表情的样子与他此刻温柔体贴的动作完全不搭边。李悦感激地冲他笑了下,伸手接过帕子,却并未用来擦嘴。 浓眉紧锁,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流连在她瘦弱单薄的身躯上。 大唐崇尚女子以丰腴为美,他所见过的女子无不是长得珠圆玉润,唯有她——他替她把过脉,心知眼前这位外表坚韧,且身兼武艺的美丽少女,骨子里却已是一根被慢慢蛀空、腐蚀的朽木。 她这毛病,先天不足,是在娘胎里便落下了病根,这十几年来背后定是受人细心呵护调养,不然以她的年纪看,只怕许多年前便早已夭折,不可能熬到如今。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这位明明已病入膏肓的少女,奔波流连江湖?以她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还是需好生静养才好。若是再继续颠沛流离,只怕……她这副腐朽的身子撑不过一年。 想到这里,心中怜惜之心大起,看她仅着单衣站在窗口吹风,谢君恺一反以往冷漠无心态度,柔声提醒道:“风大,你该多加件衣服!” “多谢公子关心。”然而她的口气淡淡的,似乎没把他的话太当回事。 “你……” “谢大哥……”娇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李彤不知何时已倚立在了门口。她身上穿了件桃红百花高腰襦裙,肩上搭着长长的轻纱披帛,珠钗高髻,脸颊红润,一双玲珑大眼水汪汪地望着谢君恺,盈盈而笑。“你今天不是要上少林寺么?怎么快中午还不见你动身?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谢君恺尚未置一词,李悦却已然神情大变:“什么,你也要去少林?” 李彤了然般解释:“是啊,少林寺在半个月前广发武林帖,邀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少室山,说是要共商除魔大计,谢大哥他……” “我先走了……”谢君恺突然生硬地抛出这么一句话,大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闷声嘱咐,“在山下等我,最迟不过三日,我自会回来找你们!” “等、等一下!”李悦神情激动地追了上去,“带我去!我……我……” 谢君恺狐疑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她像个丢了糖果的无助孩童,茫然地望着门外驻足停留的他,湿漉漉的空气郁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上山,是因为担心郤炀吗?不知道。 但要说自己完全不再关心他的死活,那是自欺欺人! “除魔”,这个“魔头”会不会指的是他?如果是这样,那他…… “不行!”谢君恺断然拒绝。 “我……” “姐姐,谢大哥这回上少林是去办大事,不是去游山的!”李彤有些着急的拉住了李悦的胳膊,紧紧抱着,不肯让她跟去少林。 或许连谢君恺自己都没发觉,当李悦说要跟他同去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抹欣喜。 他没察觉,可是李彤却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去游山,我只是想……” “夏姑娘,麻烦你多陪陪李姑娘,她身子虚弱,尚未完全康复。这里有我新开的一张药方,烦劳你跑趟药铺,每日按量给她服下!” 李彤伸手接过药方,有些手颤。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应该足够你们这几日的花销。” “谢谢谢大哥!” “放心,我很快就能回来。” “嗯。”李彤心里发酸。 谢君恺虽然面对着她说话,可字字句句却仿佛跳过她,是对房中的另外一人所讲。 “我走了……”谢君恺临去时不经意地向李悦投去一瞥。 她正一副神游不定的神情,颓丧地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去。 “谢大哥……”李彤追出两步,在门口停下,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终于顺着眼角坠下。 李悦恰好回神,见到她落泪的一幕,心下讶然。过了会儿,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彤儿,你难道对那个谢君恺他……” 彤儿的脸上闪现一抹赧颜的羞涩,腮边的泪痕未干,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娇艳动人。“我……”她欲言又止,可言下之意,不用挑明李悦也能猜得一清二楚。 “彤儿!你是公主,身份何等高贵啊,你怎么……” “姐姐,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而且,为了谢大哥,我……我宁可不做公主!” 宁可不做公主! 李悦惊呆了,想不到平时知书守礼的彤公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驸马可得需由母后、陛下亲点才行,否则……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他真和你在一起,恐怕反而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她有些乱了,她的离宫计划中根本就没有让李彤也牵扯进来这一条。 她原以为曹焕会保护李彤平安回到皇宫的,哪料到会在这河南的少室山脚相遇,而她……她竟然还钟情于一名身份卑微的布衣男子!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不敢告诉他我真正的姓氏,我……我……”李彤语音哽咽,“姐姐……我好难过……” 她抽泣着扑入李悦怀中,李悦只能轻拍妹妹的肩膀细声抚慰她。 这又怎能怪她?她们深居后宫,在宫里所接触到的除了哥哥们,就是那些非男非女的宦官内侍,出宫后突然就遇上了谢君恺这样一个长相气质还算过的去的男子,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会对他产生好感,那也实在是意料中事。 就像她遇上郤炀,不也…… 猛然一震,她面上血色尽退,搂住妹妹,手臂一点点的收紧,紧紧搂住她……心乱如麻。 水霄1 这是一座小镇,却因为依附着少室山而建,变得异常繁华。市集内的小商小贩们卯足了劲吆喝,酒肆、客栈、赌坊的幌子随风飘动,青楼里的莺莺燕燕送往迎新,好不热闹。 李悦满脸新奇地东张西望,李彤紧随其后,两位气质出众的美人一出现在大街上,立即引来一连串异样目光的尾随。 “姐姐,逛了这么久,可累了?” “嗯……”李悦早觉胸闷气喘。 “前面有家茶铺子,里头倒有些新茶可尝尝的,我们去歇会儿可好?”即使是在宫外,李彤仍不敢忘了长幼尊卑之礼,还是像在栖凤阁一样,做事处处以李悦为先。 “也好。” 姐妹俩进了街口一家名叫“一品轩”的茶铺,哪知前脚刚踏进去,后头便涌进大批年纪不等的男人,一刹间,原本生意清淡的小茶铺顿时忙活起来。 “掌柜的,打两斤花雕来!” “小二,怎么这么慢,还要不要做生意啦!” “喂……” 店里几名伙计原先还在打盹,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给闹闷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客官,小店只卖茶,不卖酒……” “啥?连酒都没有?那算哪门子的……”一个胖子正想拍桌子,身旁有人用手肘撞了撞他,嘴朝李悦她们那一桌呶了呶,胖子马上不吭声了。 “彤儿,他们是干什么的?”李悦讨厌那些嘈杂的男人打扰了她的清净。 “他们?”李彤抿嘴儿偷笑,“这可都要怪在姐姐头上了!” “怪我?” “是啊!都怪姐姐生就得太过美貌了,他们才会……嘻!”其实早在逛街时,她就注意到身后有这么一群好色之徒跟着了。 李悦有些不适应地蹙起眉:“别歇了,还是走吧!” 就在她欲站起身的同时,一品轩又涌入大批人来。这群人里头有男有女,有道士,竟然还有尼姑,每个人身上都佩带兵器,总共约有三十余人。 “咦?是她?”李悦眼力甚好,记性更是过人。 “谁?姐姐认识他们?” “不,”她压低嗓门,“我只认得其中那个穿灰衣服的婆婆,她在长安城外袭击过我们!” “啊?” “别回头,假装不知。彤儿,只管喝茶就是。” 任凭她多机智聪慧,到现在也还是没能想明白,当初这帮武林中人为何要拦截公主出巡的仪仗,而且还指明要掳劫御凤公主。虽然她之后也曾伺机拿话试探过南宫擎,可他却总是避而不谈,口风要得铁紧。 “不知欧老前辈可知光悟方丈发武林帖邀集我们上少林,所为何事?” 欧碧仙,也就是李悦所指的那个老太婆,冷冷地睨了眼发问的人:“这还用问么?最近这一个月来,什么事在武林中最为轰动?” “这当然要数《御凤诀》重现了!” 李悦听了心中“突”地一跳,李彤压低声音凑近她问道:“姐姐,他们是在说你么?”她没练过武功,听力自然没有李悦灵敏,只模糊地听见“御凤”俩字。 欧碧仙白了那人一眼,显然不大赞同他的说法:“你所说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御凤诀》重现江湖的确令人称奇,可是它所引发的一连串事却更为厉害。在座的各位可还记得三年前神秘失踪的冷香谷?” “哦……”在座的人发出惊叹声。冷香谷——“九派、一宫、一谷、一世家”,排名在南宫世家之上的冷香谷! “大概你们也早有耳闻,半月前南宫世家的满门被灭……” 李悦猛地吓了一大跳。 南宫世家被灭门?怎么可能? 她有点无所适从,一颗心怦怦直跳,等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继续往下听时,欧碧仙已讲了老大一段:“……江湖传言,在一夜之间杀了南宫世家一百零四口的幕后黑手,正是冷香谷!” “奇剑双侠”在武林中是赫赫有名的高手,他夫妇二人联手在江湖上几乎已找不到几个对手,加上南宫世家交友广阔,门下弟子又众多,实在很难相信会在一夜间被人杀尽斩绝了。但是事实俱在,又不由得人不信,南宫世家上下一百零四口,无一人生还。 “嘿嘿,冷香谷这番重出江湖,第一桩买卖便如此大手笔,真可谓一鸣惊人!”有人沙哑了喉咙嘘唏。 众人想想没错,只不知冷香谷接下来要对付的又是谁了?一时皆是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屑小鼠辈枉称侠!”角落里嗤地发出一声蔑笑,显然没将刚才众人的议论当回事。“一个冷香谷就把你们吓成那样,光悟大师的武林帖真是发错人了!” “什么人?”欧碧仙第一个跳了起来,放眼扫过李悦那一桌,目光停顿了一下,最后锐利地落在了东边角落那张桌子。“臭小子!刚才是你在放臭屁吧?”她的声音尖锐,活像是只老母鸡被人掐住了脖子在叫唤。 李悦顺着她骂人的方向用余光瞄了眼,发现那一桌只坐了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看年纪亦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秀,神俊非凡,眉梢间带着一抹不言而喻的倨傲。 欧碧仙的话音刚落,一只竹筷子冲她面门激射过来,她大惊,头一偏堪堪避过。耳边却听“咝咝”破空声响,竟又是六只竹筷分上、中、下三路袭到。惊慌失措下,倒退几步,绊倒身后的长凳,一个趔趄,恰好避过上面的两根竹筷,筷子擦着她的头皮险险飞过。可是,这么一耽搁,余下四根竹筷却是怎么也逃不了了。 “呀——”李彤忍不住叫出声来。 四根竹筷在触到欧碧仙衣衫时力道突然缓了下来,轻轻点在她身上后掉落到了地上。 欧碧仙早已愕得老脸发白,原本以为这次非死不可了,却又忽然发现奇迹般地捡了条老命回来。心里一宽,才发觉两腿发软直打颤,没有当场瘫倒在地,已是万幸。 她这一生,纵横江湖几十年,虽说武功未必就是顶极高手,但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料到今天会阴沟里翻船,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当活靶子耍?一时间羞愧难当,刷地拔出搁在桌上的三尺青锋,手腕一振,剑尖颤巍巍地挽了朵剑花,喝道:“臭小子,暗箭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的你我再行打过!” 她这么讲完全是想在众人面前扳回点面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若非刚才那青年手下留情,恐怕这会儿她早到阎王那儿喝茶去了。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么?‘赛月嫦’欧老前辈你也敢惹?你他妈的……” “小子,爷爷教你个乖,快些跪下磕足十八个响头……” 随同欧碧仙进来的那伙人大半鼓噪起来,威逼恐吓;也有识货的,瞧出高低,噤口不吭半句。至于跟着李悦她们一起进来的那帮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早在开斗前就察觉情势不对,偷偷溜了。 那青年的脸色看不出是怒是喜,但那双凌厉的眼底渐渐透出杀意。 在这样的眼神下,欧碧仙不禁打了个冷颤,手中紧握的长剑,竟不知该不该攻过去。 李悦不愿再看这类江湖械斗厮杀,将头别了开去,轻声道:“彤儿,我们走吧……” “姐姐?”李彤却是满脸的好奇,不舍地道,“我们再瞧会儿不行么……” “还是趁早回去吧。这种地方不是我们该待的……”顿了顿,妙目扫了下四周,“我们悄悄走,莫让他们发现了才好!”才刚要站起,她忽然蹙了眉,“差点忘了,民间吃东西是要给银子的。你知道这盅茶该付多少?” 李彤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她自出宫以来,金银琐事向来不用她操心。她亦只知买东西要使银子,比如去药铺抓药。但真要问到喝一碗茶茶钱几许,她就只能目瞪口呆了。 “这个……应该够了吧?”她自怀中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锞子,昨儿个她去药铺子抓了十副补药,也给了掌柜的这么一锭。后来她嫌掌柜手忙脚乱找碎银子、铜钱实在麻烦,索性不要他找了,差点没把他乐死! 十副药与两碗茶,孰轻孰重?她分不出,迟疑的眼神望向李悦,却发现对方同样的一片茫然。 “得了,这样应该够了!”李彤轻笑,纤纤玉手一挥,又掏出锭银子,“啪”地重重敲在桌上。 响声在这紧张气氛下突兀地冒了出来,欧碧仙吓了一跳,直觉第一反应就是以为青年已出手,大喝声,挺剑一招“大鹏展翅”,向他刺去。 这一招又狠又快,又全属偷袭,剑尖刺到,那青年不避不躲,轻哼一声,也不知他用什么身法,身子直挺挺地往后飘了一尺。欧碧仙一剑未刺中,当下顺手向右斜提反削。 “不识好歹!”只见淡淡的人影一晃,欧碧仙眼前一花,后背骤然大痛,那青年居然已经转到了她身后,一掌拍在她背脊上。 “好……好厉害……”李彤咋舌叹道,连她这个不懂丝毫武功的外行人也能瞧出欧碧仙远非那个青年的对手。 李悦扭过头,不愿再看,她对这些打打杀杀委实厌恶到了极点,她更不想看到欧碧仙惨死当场。 “我们走!”她拉住李彤的手,急匆匆地绕过激战场。刚要走到门口,一团黑影迎头撞过来,“啪啦”摔在近门口的一张方桌上,将桌子砸了个稀巴烂。 “啊——”李彤失声尖叫,牢牢抓住李悦胳膊,不敢放手。 李悦的脸庞也在刹那间失却了血色,她一双水翦明眸惊愕地盯着躺在地上蜷缩一团的欧碧仙,她浑身是伤,东一剑,西一划地把她那件灰袍子割了个破破烂烂,每一剑都只划破她的表皮,虽然流血甚多,李悦却知道这并不是她的致命伤。 “砰”、“砰”两声,又有两个企图挑衅的人被那青年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门外青石板上,昏死过去。 小小的一品轩内,除了还有一桌四人尚稳稳端坐在原处,不紧不慢地品茶外,其余的人纷纷操起家伙,围攻那青年。 “来得好!”那青年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竟将所有人的兵刃抓了过来,转手又当暗器般全散了出去。 “好一招‘漫天花雨’!”坐着的四个人中一名矮矮胖胖的,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汉子大声喝彩。 青年闻声扫了他们一眼。 越来越多的人被他甩出店门,小店内一片狼籍,乒啉乓啷声不绝于耳。掌柜和小二都吓得躲在柜台底下直哆嗦,但求保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李悦看到欧碧仙状若僵死的身躯竟有了些许蠕动,便走上去扶她起来问:“你伤在哪里?” 欧碧仙两眼涣散,嘴巴喃喃微动,李悦根本听不清楚她讲什么。 李彤紧张兮兮地拉了拉李悦的衣袖,因为她已经看到那个青年把所有人打败后,正用奇特的眼神注视着她们。 “姐姐……我们,我们走吧……” 她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如果任由伤口流血而不包扎,她终会血尽人亡。李悦叹口气,纤指试着在她周身微拂,连点了数处穴道,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尝试一下,没想到还伤口还真就渐渐止住了血。 “啊!”身旁的李彤突然惊呼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 李悦闻声扭头,却见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面前,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她心里一慌,没来得及细想,随手拾起地上的一块碎木片掷向对方。 他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纤纤弱弱的少女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急忙中侧头避过,但还是给木片削下一缕鬓角的头发。 “咦?”那四名男子同时发出嗟讶。 青年不怒反笑,抚了抚鬓角,口气也显得斯文许多:“不好意思,在下莽撞,吓到两位姑娘了!”说着,他竟对着她们姐妹深深一揖。 “霄哥哥!霄哥哥——你在哪里?” “水大人——水大人——” 这时,大街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门口身影微动,有人跨进店内。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容貌颇为秀丽,她的身后跟着大批壮汉,竟是宫廷侍卫的打扮。 李悦的神情为之一凛。 那少女回眸瞥了眼一品轩门外躺着的二十余名稀奇古怪的人,目光回转,掠过李彤及李悦时,眼中微露惊讶,可转眼目光移到那青年时,不觉雀跃欢呼:“霄哥哥!你果然在这!”她整个人像只小鸟般飞扑过来,投进了他的怀抱,“终于还是给我找着了!” 水霄无奈地退后一步,将她缓缓推开:“小郡主!” 他的声音平静而显得冷淡,就像一盆冷水般泼了下来。她委屈地叫道:“好了嘛!霄哥哥,你还生我的气啊——” 她的声音又娇又嗲,一双小手无助似的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任凭你是再硬的铁汉,也会为之熔化。 然而水霄却不为所动,不露声色地甩开她缠人的小手。 “霄哥哥——” 水霄没理会她的纠缠,径直走到李悦面前,从怀里掏出个墨绿色的小瓷瓶,递了过去:“她中了我一掌,一个时辰内不能强行运气疗伤。这是‘水灵雪莲丹’,你每隔五个时辰给她服一颗,两天后自可恢复元气!” 李悦头也未抬一下,李彤伸手接过,连连道谢。 李悦冷道:“早知要费这般贵重的丹药来救她,又何必下重手伤她?既伤了她,现在又何必费心救她?” 水霄大大一愣。 水霄2 “喂!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好大的胆子,你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送官府严办!”小郡主满怀敌意的冲了过来。 “官府?”李悦的口气充满了轻蔑,显然没把她的恐吓放在心上。就连李彤也“嗤”地笑出声,这笑声刺到了小郡主强烈的自尊心,怒火攻心的,她飞快地甩手“啪”,清脆地给了李彤一耳光。 “你……”李彤骇然,双目含泪,万般委屈地捂住半边脸颊。 小郡主洋洋得意,嘴角扬起一丝讥讽:“不识好歹的贱人!” “等……”水霄在旁边突然喊。 可没等他喊完,就听“啪”“啪”两声脆响,小郡主眼前一花,重重地挨了两巴掌。 却原来李悦恼她放肆猖狂,在瞬间一掌隔开企图阻挡的水霄后,右手毫不留情地运功甩了她两巴掌。由于下手极重,小郡主两边脸颊马上就高高红肿,火辣辣地疼得她眼泪扑簌簌的不断往下落,她想不哭都不行。 “哇——”眼见得受辱,她气得连连跺脚,放声大哭。哭声惊得门外等待候命的侍卫纷纷进门。 “郡主!” “她——把这两个贱婢给我抓起来!” “是!” “谁敢放肆?!”李悦娥眉一挑,绝色容颜中透着股高贵的气质,那是做惯了主子才会有的气势。 那帮侍卫登时被这股与生俱来的气势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有所行动。李彤站在李悦身边,两名衣着简朴的少女身上仿佛散发出一圈圈耀眼的光芒。 “笨蛋!愣着干嘛?统统给我上啊!”小郡主刷地从腰上解下软鞭,一抖手,劈头盖脸地卷向她们姐妹俩。 “不可——”水霄神色大变,试图阻止却终是晚了一步。 李彤吓呆了,以至于李悦拉着她想闪开,竟没能拉得动她。眼看这一鞭下去,即使李悦能躲开,李彤也难逃毒手。 李悦想也不想,猱身将妹妹搂在怀里。 然而,这一鞭却神奇的没有落下。 李悦抬起头来,却见店里凭空多了个人——郡主的鞭梢牢牢地抓在一个男人手中,他的眼底仿佛要喷出火来。 “谢大哥!”李彤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呼。 挡在她们面前,及时化解危机的人,竟是她朝思暮想的谢君恺! 他从哪里来,怎么进来的,何时进来的竟没一个人知道。甚至就连水霄,也在心里暗暗吃惊,即使他全神贯注于三女之间的争斗,亦不该这么毫无知觉的。 谢君恺的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他曾经答应过娘亲,不管怎么胡闹,淡漠人命,除非自保,在他手下却绝不会枉杀一人。然而此刻,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想杀人的冲动——即使对方是个女子。 小郡主的脸胀得通红,软鞭那头源源不断传来的浑厚内力所散发出的热量,炙伤了她细嫩的小手。 谢君恺有意让她吃苦,轻扯软鞭,暗暗使上粘劲,逼得她放也放不下,松亦松不得,真的有苦说不出。 水霄心中颇为惊讶,这个男子明明就是身怀绝技的一流高手,他是谁?搜遍脑海里所有的记忆,仍旧想不出武林中何曾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 “你……你……”小郡主好胜心一起,倔强地咬牙硬挺,使出浑身解数拉扯。两个人就这么僵硬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有个店小二好奇怎么突然没了动静,偷偷从柜台后头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窥,才露了一对眼睛出来,就听“咣”的声,搁在柜台上的紫砂茶壶突然炸裂开来,碎片差点扎到他眼睛里。 “这位仁兄,又何必与女子一般计较呢?”水霄笑吟吟地伸手往鞭身上一搭,却感手下一震,险些脱手。 “霄哥哥……” 水霄一接上手,小郡主的压力大减,得以挣脱开来。她摊开手心一瞧,虎口震裂不说,整个右手掌又红又肿,磨出许多水泡,火辣辣的,一碰就钻心似的痛。 “郡主!”手下讨好地送上药膏,她恼怒地挥掌打掉,却牵动伤口,痛得差点厥过去。 她是金枝玉叶,从小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一跺脚,哭道:“你们这群狗东西,今天如果不将他们给我拿下了,你们也别想要狗命了!” 侍卫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互相打量一番,轻轻点了点头,同时拨出钢刀,围攻李悦和李彤——总算他们还有自知之名,不敢去招惹谢君恺。 谢君恺和水霄比拼内力正是关键时刻,眼见李悦与彤儿危险,微微动容色变。 高手过招又岂容分心?水霄微笑,手下加劲,八成功力催动,出其不意地把谢君恺逼退一小步。 “好功夫!”谢君恺赞了句,手腕一抖,只听噼噼啪啪声大作,一条乌金做的软鞭断成了七八截,掉到地上。 另一边,十来名侍卫团团将姐妹俩围了个密不透风,刀光闪闪,偶尔夹杂着几声少女清脆的呵斥与尖叫。 谢君恺深知凭李悦的体力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心中焦急完全显露在了脸上。他用足十成功力,双掌呼呼生风,冲入人围。那些侍卫才刚与他一交手,无不被他击倒,偶尔碰上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顽抗之下,竟硬生生被打得吐血。 “李姑娘!”李悦娇喘连连,身子晃了晃,谢君恺及时扶住了她。“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她勉强一笑。她的三脚猫武功总算勉强使得她们姐妹撑过了生死险关,可刚才一番激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对她这个多病体质,先天不足的人而言,真是差点没要了她的小命。 “李姑娘……” “姐姐……都是彤儿不好……”受了太多惊吓的李彤,为自己的无能失声痛哭。 “霄哥哥,我的手好痛!”小郡主乘机软绵绵地靠进水霄怀里,“那个大恶人真该杀,霄哥哥,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帮我杀了他……” “走开!”他实在腻烦了再搭理这位蛮横泼辣的郡主娘娘。 “天下第一——”尖锐刺耳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来,让人一惊,才醒觉原来小茶铺里尚有那四个奇怪的人一直未曾离开。“嘿嘿……想做天下第一,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小姑娘,伯伯奉劝你一句,千万不可说大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哈哈哈——” 说话的是四个人中最瘦不拉叽的一个。 水霄这时才仔仔细细地注意起他们四人,一张八仙桌上,四个人分别坐了四个方位。坐在上首的是位儒生装扮的中年男子,宽额长须,面色红润,长相颇为斯文;右手边的那位正是刚才出言讽刺的人,人长得黑黑瘦瘦,一脸冷笑;左手边是为年近四十的壮汉,肌肉纠结,很是壮硕;最后那位胖胖的,一团和气却奇怪地留了两撇八字须,变得滑稽兮兮的很惹人笑。 水霄打量完,脑筋急转,灵光一闪,上前作揖道:“原来是四川唐门的‘蜀中四杰’。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好小子,”那胖胖的男子笑道,“有些眼光,我们四兄弟此次来河南,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特意避免说四川话。没想到,龟儿子的,这样你也能认得出来?” 他话里隐隐含着得色,他们四兄弟不经常出远门,在四川说起“蜀中四杰”来,那是名头呱呱响,出了四川地界,那也没什么了。 四兄弟这次来河南参加武林大会,对什么“除魔”不“除魔”,兴趣并不大,真正目的,是想趁着这次武林大会的召开,在群雄面前大展武艺,扬扬“蜀中四杰”的名头!水霄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他们来,他们岂能不高兴?于是对水霄的好感顿增。 “小兄弟,你武功可俊得很哪!你是少林寺的弟子么?”胖子问。 “什么少林寺,我霄哥哥才不是呢!你没长眼睛啊,少林寺里全是光头和尚,我霄哥哥又不是和尚!”小郡主忍不住插嘴,她恼胖子说水霄是和尚,口气不免有些冲,她可不知道少林寺也是有俗家弟子的。 “哼……”那中年儒生眼睑低垂,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啜了口,放下,“姑娘来头不小啊。听称呼乃是位郡主娘娘,唐某眼拙得很,竟没看出姑娘从头到脚哪点像郡主娘娘了!莫不是假冒的吧?” 他是读过四书五经之人,讲话自然要比其他人显得更加斯文些,但这书卷气中又带了江湖武人的豪气,话中带刺,比任何人说的话都带杀伤力。 果然,小郡主气得火冒三丈,跳脚道:“我?我是假冒的?我用得着假冒吗?我可告诉你们,听好了:我姑丈正是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我乃堂堂御封的‘昭华郡主’,岂有假冒之理?” “哦——孝皇帝封的?哼、哼,孝皇帝早就被赶到庐陵去啦!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哈哈……哈哈……哈……”黑瘦汉子仰天长笑,声音刺耳。昭华郡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正是被武太后放逐的庐陵王韦氏的亲侄女,韦氏在众多亲眷中,最疼爱这个侄女,视若己出。李显在位时,曾封其为“昭华郡主”,如今李显被逼退位,太后倒也没为难其外戚族人,是以“昭华郡主”这个封号便留了下来,没被废除,其实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罢了。 “你……你……”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最终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霄哥哥……” 水霄撇撇嘴,装作没听见。 胖子指着他道:“在下刚才可看走眼啦,原来阁下是朝廷的大官,嘿……” 水霄明白其实他言下之意骂他是朝廷鹰犬走狗,心中略有苦涩,却无从说起。 “草民不打搅大人公干了,这便告辞,希望后悔无期!”中年儒生站起身,抱拳拱手,“兄弟,我们走!” 四个人挨个从水霄身旁走过,黑瘦汉子在经过他身边时用力冷哼了声。 昭华郡主大喜,拍掌笑道:“霄哥哥,你真厉害,他们都怕了你啦!” 壮硕汉子最后一个离开,听见这话,回头对水霄“呸!”的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 “咿,他们好恶心呃!”她噘起红唇。 水霄淡然一笑,神情有些落寂。 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然认识到作为朝廷的一名三品带刀贴身随驾禁军护卫长,想在江湖上再受到同等的尊重,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武林中人学武重的是道义,瞧不起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吃皇粮的内廷高手。更何况,眼下武太后当政,大批武林志士纷纷起义,以推翻武太后专权,保全大唐李氏正统为己任。 但,无论别人怎么唾骂于他,无论亲朋好友怎么百般阻挠,他都不会丝毫动摇初衷。 “你们这群废物,要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 回过神,却只见昭华郡主正气恼地用脚踢那些被打倒在地,不住呻吟的侍卫们。环顾四周,竟发现那奇怪的一男两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就连重伤在身的欧碧仙、大门口二十几号人也全都不见了。 如非满屋子的狼籍,地上残留的暗红血迹,很难相信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掌柜的!”他中指叩响柜台。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掌柜在柜台底下瑟缩发抖,抱头大喊饶命。 水霄又好气又好笑,从袖套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甩在柜台上:“呐,拿去,算是店里桌椅茶碗的赔偿!” 掌柜与伙计从柜台底下爬了起来,傻愣愣地盯着台上的十两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有这么好的官爷吗? 等他们一批人大摇大摆地走远,小二大着胆子,拿起银子咬了口,喜上眉梢:“掌柜的,是赤银耶!” 第三章 除魔大会 驿站 四月十六。 天刚蒙蒙亮,就见少室山头人头攒动,仔细瞧去,在青松翠柏间隙,到处可看到身着五颜六色各种服饰的男女老少,人流的方向基本是一致的,都是奔少林寺而去。 今天,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日子。 不管有没有收到武林帖,凡是听闻此消息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在这一天齐登少室山。少林住持光悟禅师在武林中甚具威望,天下群豪无不以其为马首是瞻。 到得巳时一刻,千余名武林豪杰纷纷涌上少室山顶,少林知客僧们忙得如流水跑马。晌午时分,少林寺“光”字辈的三位高僧露面,摆下素斋款待众人。有些身份的人物自上前与三位高僧行礼打招呼,寒暄。 午后,在众人万分期待与欢呼声中,光悟方丈面带笑容,缓缓步上会场。 “阿弥陀佛——” “师兄……”光智疾步走近方丈,在他耳边低语,“师兄怎么出来了?不是……” “无妨!”他须眉皆白,一脸祥和之气,只是神情有些委顿,“少林应尽地主之谊,不可失了礼数!” 身旁小沙弥明心,小心翼翼地扶光悟方丈走向群豪,光智紧随其后。 光悟禅师今年已经七十有余了,无论他内功修为多高,也抵挡不住年老力衰。他已经三年未出少林寺门了,这三年来,他闭关潜心参禅,不问世事,寺内诸事皆交由师弟光相大师处理。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平静,直至半月前…… 千余人挤在了一齐,七嘴八舌,南腔北调地乱扯一通。会场正中,一幅巨大横幅系于两棵大树间,书曰:武林除魔大会。 水霄混在人群中,他身着粗布灰袍,俊俏的脸上涂了层锅底灰,黑黝黝的,乍一看完全认不出来了。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有人认出他来,特别是“蜀中四杰”昨天才见过他。 “方丈大师出来啦!”身旁有人雀跃。 他抬头伸长脖子,仔细打量。三年不见,光悟老方丈更显苍老了! 方丈摆摆手势,全场逐渐安静下来。水霄离得太远,竟然没能听到他在讲什么,心中大为奇怪,光悟方丈武功何等了得,少林“狮子吼”乃其成名绝技,今日讲话声音怎会如此不济? 奇怪归奇怪,他仍旧默运内功,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武林苍生,生死维于一系……半月前六大门派先后收到一神秘帮派的挑战书,本寺收到战书后起先并不以为异。唉,唉……这实在是少林的疏忽!哪知三天后扬州便传来消息,南宫世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方丈大师,下毒手的可是冷香谷么?”人群中有人高呼。 光悟愣了愣,淡然垂眉:“冷香谷……唉,武林平静了三年又起轩然□。冷香谷名声虽不好,但老衲相信,他们还不至于那么心狠手辣,毫无人性。这南宫世家灭门主凶,却是另有其人。” “什么——” 光悟方丈的一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块大石头。有关南宫世家灭门一案,江湖上传言已久,大半以上的人都深信这神秘重现的冷香谷乃是主凶。哪料今日听方丈言下之意,冷香谷竟是背了黑锅! 场下议论纷纷,光悟方丈接着说道:“老衲与各位掌门昨日已达成共识,认为一夜间灭了南宫世家,最具嫌疑的正是那下挑战书的绝情门!” “绝情门?那是什么门派?”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水霄皱着浓眉,冥思苦想,却也想不出武林上何曾有个什么绝情门! “……绝情门崛起甚快,武林中竟然一点预兆也未曾显露过。咳、咳!今日诚邀各位莅临少室山,实在是因为绝情门这一魔教来势汹汹,想征求一下各位的意思。” “方丈大师!”华山派掌门邱志荣拱手道:“各位武林同道朋友,在下不才,说两句肺腑之言。除魔卫道乃我辈正道侠士所秉持,绝情门所做行为如此残忍,令人发指,南宫世家惨案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为了维护正义,我们应当联合起来,同仇敌忾,坚决与邪魔歪道对抗到底……” 众人都知道南宫擎正是邱掌门的小女婿,他的女儿、女婿同样在惨案中丧生,他与绝情门自然是势不两立了。 听他说得万分激昂,大批豪杰纷纷高声响应。 水霄暗暗点头,他这次之所以会上少林寺,实乃奉了武太后的密旨而来。且不论武太后深居内宫,何以竟能知晓这些江湖草莽之事,就由此密旨亦不难看出,武太后已对少林寺产生了疑虑。虽说武太后势力逐渐巩固,但举国上下,意在推翻武曌,保全大唐李氏子孙江山的人仍不在少数。起兵造反的叛党,镇压了一批又一批,余孽散落各地,蠢蠢欲动,大有随时卷土重来之势。 少林寺乃当今武林泰斗,又曾助李世民打过隋炀帝杨广,这怎不令武太后将其视为心头大患!武林大会,少林寺对外宣称“除魔”,谁又能保证不是邀集党羽,图谋造反? 但就今日情形看来,水霄认为武太后实是多虑了!他现在为朝廷做事,对武林诸事已较往年淡泊,一旦知晓武林大会的真相与皇室无关,便无心再逗留山顶,悄悄地离开人群,踏上下山的小径。 在郁郁丛林中漫步,别有一番情致,水霄暗暗庆幸,幸亏今天出门时机灵,甩开了昭华郡主。想到那个烦人的郡主娘娘,他就忍不住头疼。 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不过十四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整日闹着要学武功。身为大内第一高手的他,碍于皇亲国戚的面子,有时却也不得不指点她一二。 随手摘下一片枝头的嫩绿叶,两指轻轻夹紧,手一扬,树叶化为一道绿色光芒。十丈开外处的一棵小树,突然“喀嚓”从树干处断裂。 水霄纵身过去察视,在树根边捡起那片树叶,喃喃道:“还是欠缺些火候!却不知何时我的功力才能收发自如呢?” 正蹲着想心事,耳畔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衣衫飒飒作响。他敏锐地抬起头,略带诧异地望向不远处山脚。一团红色火焰在遍山绿色中格外鲜艳,它就像阵风般快速往山上刮了上来。 是谁?好高明的轻身功夫!水霄暗赞了句,直起身。 火焰卷上来了,经过他站立的地方,猛地停住。水霄一见之下,不觉呆住了。 那是个少女,火一般明艳耀眼,似能燃烧掉世间万物! 她从头到脚都裹在红色下,吹弹欲破的雪嫩肌肤,小巧高挺的鼻子,红嘟嘟的唇角略微翘起,一双大大的杏元眼正好奇地、骄傲地、极赋个性地瞪着他——她的双眸仿佛有团火焰,被她打量久了,会让人觉得浑身燥热,被烧着了似的。 “嘿!我向你打听件事,少林寺可是在山上?”她的声音像银铃般悦耳。 他无语,傻傻地点点头。 “谢谢!”她甜甜一笑,腮边露出两深深的醉人酒涡。 见她欲走,水霄忍不住张口唤住她:“姑娘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吗?” 如他所愿,她的脚步又缓了下来,扭过头,咯咯娇笑,脸上满是柔媚:“是啊,不过我还想顺便找个人!你愿意陪我一起上去找么?” 她的眼睛会发光,水霄觉得自己快被融化掉了,心驰神摇,他脱口而出:“好哇!” “那我们走吧!”她回眸倩笑。 一双脚不听使唤,他抬步跟她走。她快步走在前头,不再回头,走了两三步,脑袋突然一阵剧痛闪过,人跟着清醒了一大半。 “嗳——”他幡然醒悟,顷刻间怒喝道:“妖女,竟敢用妖术来蛊惑我!” 此时,那红衣少女已距离他约莫十五丈开外。她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咯咯咯的笑声响起一串,笑声未完,人已飘去甚远。 “黑炭子——那是对你的惩罚!今日姑娘有事在身,暂且饶了你!下次如再无礼,定废了你那双贼眼——” 黑炭子?贼眼?水霄摸了摸脸颊,看见掌心一片乌黑,这才想起脸上抹的黑灰。可同时想到刚才竟差点把持不住,被那小妖女迷了本性,不禁又气又恼。 一甩长袍下摆,他发足向山上追了去!今天若不抓住那小妖女好好整治她,他也不用再在公门里混了! 满以为这一发狠追逐,肯定能在半山腰上截下她,哪知跑了老远一段山路,快到山顶了,仍未见她丝毫踪影。 难道是追岔路了?他走的并非是大路,而是条较难走的捷径小道,山上岔道多,难免会错过。不管它了,反正那少女的目的地是武林大会的会场,他只需赶到那儿,来个守株待兔就可以了——就她那一身惹眼的火焰,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再奔了会儿,才到山顶会场。一见之下,他顿时傻眼了——武林大会居然草草结束了,一干人等都走了干干净净。 “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到哪里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广阔的空地上,片刻工夫就只剩下七八个小和尚在打扫清理。 他悄悄地隐起身,避开少林和尚们的视线,往少林寺庙门行去。更令人惊奇的是,少林寺大门竟是豁然敞开着的,门口连一个看守的和尚也没有。水霄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槛,偌大个少林寺竟像是座空庙一样,连人影子也不见一个。 “晚辈水霄,拜会少林!” 没人应答。 风儿轻柔吹过,隐隐送来一阵打斗声。 “在东边!”他毫不迟疑地往东边发声处奔去。打斗声愈来愈清晰,拐过一条长廊,水霄已然看见那一抹随风舞动的火焰。 “呵……呵……”红衣少女轻轻一个漂亮的旋身,玉手一错,轻而易举就抓过挥来的一柄戒刀,笑靥生花:“谢谢你的刀啦!小心——” 她一柄戒刀舞得呼呼生风,得心应手,将围攻她的四五名中年僧人逼得节节后退。 水霄隐在树丛中,偷偷打量场中情形。只见少林寺方丈光悟禅师跌坐在地上闭目打坐,似乎周遭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方丈身旁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沉着稳重,女的貌美无双,竟是昨日在一品轩内遇见的那俩人,他二人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打坐调息的方丈。 “方丈大师!方丈大师……大师现在感觉如何?”谢君恺低声问道。 光悟方丈身子些微颤动,额头沁出斗大的汗珠,脸色惨白,唇角溢出一点血丝,滴落在灰色的缁衣上。 他“嗯”了声,半天眼皮才掀开一条缝:“多谢施主赠药!咳,如若老衲猜的不错,施主可就是御前带刀侍卫长,人称‘无影剑’的水霄水大人?这位……咳咳,这位女施主,想必定是昭华郡主了……老衲重创在身,无法……向郡主娘娘、水大人行礼,万望恕罪!” 谢君恺与李悦飞快地相互对望了眼。谢君恺拱手:“方丈大师恐怕是认错人了。在下谢君恺,这位是李姑娘,并非郡主娘娘!” “哦?”光悟方丈先前因服用了一颗他俩赠予的“水灵雪莲丹”,便先入为主的认定眼前这对男女就是“蜀山四杰”所形容的两个人。 原来武林大会才进行了一半,匆匆上山的“蜀中四杰”就带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武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卫,大内第一高手水霄及昭华郡主昨日出现在少室山下的小镇。 少林寺淡泊名利惯了,不愿与朝廷树敌,历来这种庶民百姓大规模私自聚会,就极犯朝廷忌讳,何况少林寺本就是武曌心头隐患。 一听官府中人出现,光悟方丈当机立断,马上草草结束了武林大会,以避嫌疑。 群雄哗然,有人理解,有人不明白,骂骂咧咧中一轰而散。光悟方丈命三位师弟率同寺内所有弟子妥善安排众人下山,自己只带了五名亲随弟子回寺休息。 谁知才跨进东厢禅院,就遭到那红衣少女的偷袭…… 这时,那五名僧人已逐渐处于下风,红衣少女的攻势十分凌厉,刀刀欲置人于死命。 光悟方丈看了几招,神情一片黯然,轻叹:“姑娘,刀下留人!” 娇笑声不断,扫过方丈的眼神却冷冽如冰霜,“你在向我求饶么?呵……我偏——不——” “蓬”!“蓬”……五名僧人被她突下重手击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谢君恺紧皱眉头,有些不满地睃了她一眼,红衣少女挥刀指向他,傲然道:“这事与你们无关,识趣的就别乱插手!” 谢君恺不屑地哼了句,刚想出手,突觉衣衿轻轻扯动,回首望时,李悦那双黑漆黑漆的眸子,闪耀着幽然的光芒——她紧抿着唇,缓缓地摇了下螓首,发髻上斜插的玉步摇也跟着左右晃动。 红衣少女嗤笑了声,将刀架在方丈头颈间,薄薄的戒刀明晃晃地发出冰冷的光。 “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吧?死秃驴,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 光悟大师闷咳了几声,喉头发甜,吐出一大口淤血。他身负重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如果……如果,今日一死便能解脱自己过往所犯的过错,那,死又何惧? 光悟微微露出一丝安详的笑容,平和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逐一扫过。 红衣少女出手快如风,点了他周身穴道:“才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穴道以及伤口周围慢慢变得又麻又痒,如万蚁钻心。光悟表情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身子战栗,蜷缩成团不停抽搐。 谢君恺忍不住要跳起来阻止她的暴行,却不料背心一麻,李悦竟出手制住了他的穴道,教他动弹不得。 李悦歉然地瞟了瞟他,低下了头——她实在很讨厌这些武林恩仇,打打杀杀,所以抱定了一个宗旨,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会再多管闲事。同样,谢君恺是妹妹李彤看中的男人,他如要给彤儿带来幸福安逸的生活,便不能再插手这些江湖恩怨。 “嗬——嗬——”方丈的呼吸越来越混重,红衣少女面无表情地目视着这一切。 蓦地,场外响起一声厉喝:“妖女!接招——”一把铁藜子兜头罩下。 红衣少女往后疾退,撤回架在方丈头颈上的戒刀自保,有团灰影闪过,抱起光悟方丈,跳到一边。 “原来是你!”她咬牙,眼里要喷出火来。 “没错!正是区区在下——黑炭子!”水霄咧嘴笑,露出一口洁白钢牙,手指点中方丈身上几处穴道。 “没用的,他被我独门点穴手法点中,不痛足两个时辰,是解不了的!” “小妖女!你何来如此残忍恶毒心肠?”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貌美如花,却心如蛇蝎。 “唷,干嘛那么凶?是你自己说的,我是妖女,妖女哪有好心肠?” “你不过来吗?”如果她肯乖乖地主动解了方丈的穴道,水霄也不想太为难她。 她退后三步,冷笑:“我干嘛要过去?” 水霄轻轻放下方丈,昂然道:“我会有办法让你愿意!” 两个人终于动手了,水霄仅凭一双肉掌竟跟红衣少女打得难分难舍。 光悟方丈就躺在李悦的脚边,他的呻吟声愈来愈微弱,她用怜悯的目光瞅着老人。 光悟方丈强忍痛苦,起初他还能运功使自己保持清醒,可苦撑到现在,他的忍耐力已达到极限。他表情扭曲,抽搐着伸出手来,扯住李悦的裙裾,哑声:“是老衲错了!还……还请施主……施主你……” “你这是做什么?”李悦震动得不知该怎么办,眼前这个素来傲骨的老和尚竟然会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可想而知那红衣少女加注在他身上的痛楚非同一般。 他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瞳孔毫无焦距,只是一味的叹息:“是老衲错了!老衲错了……错了……”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脑袋好象被千万匹马踩过一样,耳边轰隆隆地响彻着一个凄厉、绝望的声音:“你、你们怎么这么绝情?为什么……他还只是个孩子……佛门不是讲慈悲为怀的吗?……你们见死不救……算是念的什么经,拜的什么佛?……你们不配做佛门弟子!” “有朝一日,我必会再来。到时,我要踏平少林寺……寸草不留!” “老衲错了……错了……”这是他生平唯一一件憾事,神志大乱下,充斥大脑的全是那件往事。 他不住的低喃,直至无声无息。 “够了……”一声低微怅叹,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李悦更是浑身一颤。 红衣少女避开水霄的攻势,嘟着红唇,抬头看向屋顶,一脸愤岔:“你说什么?” 水霄跳到一旁,冷眼旁观。 “英珞,我们回去吧!”屋顶上的人影低沉地说。 “我不!”她倔道,一脸不妥协,“郤炀你疯啦,这三年来我们拼命练武,到底是为了什么!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站到方丈身边,神情复杂地望着在地上不停抽搐的老和尚,许久……他突然伸手在老和尚腰间捏了几下。 “郤炀你做什么!”英珞冷眼旁观,突然尖叫,“你这算什么意思?” “英珞……”他直起身,从李悦身旁走了过去。 李悦的心抽紧了,他……又再见到他了!可是……他已经忘记她了吗?为什么瞧都不瞧她一眼呢? 他瘦多了,胡渣子也长出来了,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既憔悴又落拓,更添了份沉重的沧桑感。分手没多久,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你干吗不说话?你给我个不杀他的理由!”英珞怒冲冲地质问。 “英珞……”他唇角扯出个勉强的笑容,“你是来找我的呢,还是来杀他的?” 英珞深吸一口气:“我是来帮你的!” “你知道我在少林?” “知道,”她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是上山报仇的,所以马不停蹄地兼程赶来。哼,没想到……你现在却反过来阻拦我!” “你以为我不想杀他么?傻丫头,哭什么?”他温柔地拭去她腮边滚落的泪水,“我早在半个月前就到少林寺了……我原本是想杀光整座寺的和尚!” “可你最后心软了,结果你什么都没做!”她气恼地挥拳揍他,哽咽,“你没良心,你早把姑姑给忘了!” “我哪有?”他厉喝,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不要随便诬赖我,我哪有把姑姑忘了!” 轰隆——如同平地炸响惊雷! 李悦脸色惨白,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两晃,跌跌撞撞倒进谢君恺怀里。以往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渐渐的,渐渐的,一点一点串联起来,竟是那么清晰,那么刺痛! “你可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给句痛快话,姑姑的仇你到底还要不要报?” 郤炀瞧了眼刚刚才缓过一口气来的光悟方丈,神情矛盾,眼神复杂:“那天我一见他,二话没说,就和现在的你一样,凭着心中那股怨恨与冲劲,我拨出思情剑一剑刺了过去……” 他眼望着方丈,后者正用慈爱平静的淡淡目光祥和地回视着。 “就是这种眼神……”他指着光悟方丈嘶吼,“这种表情……当我一剑刺进他胸口,我满脸溅满他的鲜血,他竟然还用那种心满意足的表情看着我!” “阿弥陀佛……咳,咳……”光悟方丈双手在胸前合十,面带微笑闭上了双目。 “那一剑,他根本连半点闪躲的意思也没有……他根本就是想等死!英珞,我们若真的杀了他,反倒是成全了他。” “我不懂!”英珞一脸迷惘,“我只知道是他让姑姑他们受了许多苦,不杀他难平我心头之恨,我发过誓,今生一定要杀光少林和尚替姑姑报仇!” “英珞!”郤炀笑了,笑容里透着几分邪恶,像是恶魔在狞笑,“和尚们修功德,讲求圆满,你说……我们能顺了他们的意吗?” “咳……阿弥陀佛,老衲罪孽深重,咳咳……” “光悟!”他半蹲下身子,邪气的冷笑,“你死后是会下阿鼻地狱的!” 那样阴冷狠毒的口吻令李悦不寒而栗,像是掉进了冰窟里。 “难道……郤炀,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用报仇了吗?”英珞迷茫不解,三年来拚命练武,始终就只要一个信念:报仇!但是,郤炀现在却说了这样一番话,她听不懂,摇头道,“我不听你的,我要去问姑姑!我只听姑姑的……” 她转身就走,动作快得惊人。 “英珞——”郤炀起身追出。 才一晃眼功夫,他俩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咳……阿弥陀佛!” “我跟去瞧瞧!”水霄好奇心大起,拱手道,“各位,后会有期——” 一纵身,逾墙而去。 李悦挣扎欲追,却只觉得四肢无力,双膝颤抖着跪下地去。 “小心!”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及时搂住她的细腰,深沉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眼泪潸然而下,她看着郤炀离去的方向,心口一阵阵的抽搐。 宿怨 好半晌,她才抑制住心底的悲伤,注意到抱着她的那个人。 谢君恺关切的脸孔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推开他,讶然:“你的穴道……解开了?” 他不太在意地说:“你点穴的位置有问题,点的稍稍偏了,我用了一刻钟就冲开穴道了。” “偏了?”她顿感失落,那种悲怆的情绪再度涌起,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看来自己的武功练的也并不怎样! 她所有的武功完全得至于《御凤诀》中的记载,因为无人指点,全凭自身悟性领会贯通。武功招式固然好学,但内功心法,想要学得高深,一个人就是再怎么智慧过人,没人教导,还是不行。 她欠缺的正是名师的指点,再加上她本身的体质,所以即使《御凤诀》记载的武学绝顶高明,她仍是只能窥得一二皮毛。 “咳咳!咳……咳——” “方丈大师,你没事吧?”谢君恺扶起光悟方丈,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正是水霄赠予的“水灵雪莲丹”,“再服一颗吧?” “不用!”光悟伸手阻挡,沙哑道:“这一枚丹药得来不易,实在没必要浪费在老衲身上。”他伸手颤巍巍指向躺在地上的五位弟子,“施主如不弃,请赐药给小徒。老衲感激不尽!” “方丈大师言重了!”反正药也是别人的,拿来借花献佛,何乐而不为? 谢君恺自去救助那五位少林僧人,光悟方丈摇摇摆摆,挣扎着走向禅房。李悦看他实在可怜,放心不下,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以防他摔倒。 “孩子,你过来……”光悟方丈盘膝坐上平时打坐的蒲团,一脸疲惫,他向李悦招招手,示意她靠近。 在李悦的眼里,这个天下第一寺,武功声誉堪称武林第一的光悟禅师,此时不过是个身受重伤,无依无靠,孤苦可怜的老人罢了。 “何事?”她靠近几步,俯低身子柔声问。 “坐……咳咳……坐下……老衲讲个故事……你可愿听?” 李悦立即猜出他想讲什么故事,见他一脸的诚恳与期待,她轻吁口气,在他对面找个只蒲团,屈膝跪坐。 “……咳咳,老衲今年已七十有二,自十一岁出家以来,自问这一生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只是……唉,那件事确实是少林寺……做的有欠……妥当!” 李悦眼睫低垂,细细聆听。 “那是三年前的冬天,大雪纷飞的一天夜里,有位年轻女子领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突然上山拜会,她是来求医的……” 这时,谢君恺也走进禅房,听到光悟方丈在讲话,便没多吭声,随地坐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当时老衲便与光智、光清两位师弟一同迎见了那位女子。咳咳……她的衣着很是古怪,不象是中原人士,一身素白貂裘,长发也未盘髻,脸上却用块白纱巾蒙住了。她带来的孩子就躺在担架上,一脸蜡黄,形容犒枯……咳……老衲替那少年一把脉象,却发觉他内力浑厚与他小小年纪极为不符,更为奇怪的是他体内气血奔腾,脉象紊乱,像是强行修炼一种奇特的武功,内力不济造成走火入魔……”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有些气喘。 李悦略一沉吟,朱唇微启,一语中的:“方丈大师定是不曾出手相救!” “你、你怎么知道?”方丈心惊。 “方丈大师若是出手相救,今日他们又岂会上少林来寻事?” “是……”他神情黯淡,“老衲的确没有出手,不是不救,是没法救!” “是真的没办法么?也不见得吧!”李悦点破其中的漏洞,“听方丈大师方才所描述,那女子非中原人士,却不远千里的赶赴少林求助,她若无足够的把握,确定少林寺有救治之方,又怎会千里迢迢带了个快病死的人跑这一趟呢?” 光悟方丈震惊了,这个少女,她究竟是何来历,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方丈大师此刻心里定是怀疑我的来历了!”她莞尔一笑。 光悟方丈摇摇头:“你说的很对,咳咳!那女子最后恳请老衲借《易筋经》、《洗髓经》一观!” 谢君恺突然插嘴道:“听闻少林‘易筋’、‘洗髓’二经乃镇寺之宝,经中所载皆是高深武学……难道真有此事?” “阿弥陀佛——这两本经书乃达摩祖师所留传下来,历来为少林寺收藏,外人知之甚少。咳咳……也不知那女子从哪里听来的……” “所以你们就怀疑她上山求医是假,骗取经书是真!” “是……”光悟方丈深深地看了李悦一眼,为她敏锐的洞察力所折服。“她在寺门外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老衲让知客僧请她离去……” “嗯,我想,她自然是不肯的!” “她岂只不肯离开,老衲让知客僧出面,原本是一番好意,她却大发脾气,出手打伤了寺中僧人,一路打到藏经阁。她武功奇高,招式又怪,我师弟光智才与她相斗百来回合就被她打伤!她使的又是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剑,连十八罗汉阵也抵挡不住她!” 他愈说愈快,愈说愈激动:“……少林寺建寺以来,第一次被个年轻女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咳咳……最后不得不采取车轮战来消耗她的体力,说来真是惭愧!唉,她招式虽复杂精巧,但虚招太多,又是个女子,体力与内力自然要欠缺些。但老衲却实在是越打越心惊——她的招式中竟有许多与传说中的《御凤诀》极为相似……老衲与师兄弟们愈发认定她是昔日魔教妖孽,妄图抢夺镇寺之宝,下手更不容情……” 李悦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一样的感觉,无意间瞥及,却见谢君恺若有所思,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 “你们……见到她的长相了没?”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打到后来纱巾落地……” “她很丑?” 光悟顿了下,表情古怪地朝她瞄了一眼:“老衲说了,李施主莫生气,那女子当年的体态容貌与李施主倒有六七分神似!” 李悦浑身一震,耳朵里嗡嗡作响,竟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谢君恺颇觉惊奇地望了眼李悦:“世间竟真有容貌相似之人么?” “出家人不打妄语。” 李悦深吸口气,鼓足勇气问:“那我与她,容貌长相,究竟谁又略胜一畴?” “阿弥陀佛……这美与丑终到头不过是具臭皮囊,李施主又何必着意追究呢?” 李悦大失所望,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很想与那个神秘女子一较高下。 谢君恺目光深邃的瞥了她一眼,说道:“方丈大师请继续!” “阿弥陀佛……咳咳……当时她的真面目一露,我们都很吃惊,天圣教消亡迄今已二十五年,这女子当时才不过双十年华,自然是不可能与之有关。但是,当我们解释说误以为她是魔教中人,才出重手伤她时,她却更加恼怒了……咳咳,她生气归生气,可一看到奄奄一息的孩子,她又软了下来,苦苦哀求老衲……唉,老衲最终还是未答应她。到最后,眼看那孩子不能活了,她伤心欲绝……那绝望凄厉的样子,唉——老衲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她……就这么去了?”李悦感叹。 “少林能救人而没救,反而冤枉了她,真是愧对九派之首的名头。她这一受辱离去,发誓必将血报此仇……后来老衲在江湖上四处打听,才知她竟是南诏国冷香谷的‘冷香仙子’!待要邀集武林有名望的同道,赶赴南诏请罪时,冷香谷却神秘地从江湖上消失了……咳咳……” “冷香谷?”这是李悦第二次听说这么一个帮派,第一次还是在今天的武林大会上听方丈大师提到过。她的脑筋急转,长而卷翘的浓密睫毛微微颤动,“所以——今天在武林大会上,方丈大师才会对冷香谷特别维护,极力担保冷香谷!难道……” “几天前,光智师弟领了那年轻人来见老衲,咳……老衲一见他手中的短剑,便知他是冷香仙子派来寻仇的了!咳咳……这债,老衲背了整整三年了,如能一死化解这段仇恨,老衲死而无憾!这冷香谷在三年前名动南疆一带,处世孤僻,与关外天山的水灵宫,同属亦正亦邪的神秘帮派。他们虽非武林正道,但亦非大奸大恶之辈,所以老衲深信冷香谷绝非南宫世家惨案的主凶!” 谢君恺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开口:“那女子会使《御凤诀》的武功,方丈大师曾认为她乃魔教妖女。但不知《御凤诀》与这魔教又有何关联?《御凤诀》传闻不是一位武林奇人留下的吗?” 听闻有关《御凤诀》的问题,李悦也不禁睁大了好奇的眼睛——她自识字起,便开始修炼这本武功秘笈,但却从不知它的来历。 “没错,《御凤诀》确实是一位武功极高的神秘异人所留下的一本武功秘笈,秘笈中详细记载了他的生平绝学。大约在二十六年前,横行一时的天圣教正是被那位武林奇人单枪匹马一举捣毁,没人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天圣教被摧毁后,他就携夫人一起消失了,他所留下的《御凤诀》起初听闻被天圣教余孽所得,后来有传言说是落到官府手中,被辗转献入朝廷,归皇室所有。这十来年,多少江湖好手妄图从宫里将《御凤诀》偷出,可一来皇宫守卫森严,二来这十多年,朝廷不断在长安或洛阳两都之间迁移,偌大个皇城中找本小小秘笈,本就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是两京之地。所以,这么些年也始终未听说有谁将它盗得……一直到半年前,当今太后突然张贴黄榜,广召各地亲王外戚子弟、二品以上官员家属中成年男子,要为御凤公主广招驸马。这位公主名号恰为‘御凤’二字,很难不使人将她与《御凤诀》联想在了一块……” 李悦心头一震。原来母后竟然为了自己的婚事,这般大费周折,用心良苦!想起疼爱自己的母后,她心头酸酸的,含泪欲滴。 “我明白了!”谢君恺表情冷漠,语气冰冷得可以冻死人,“所以,两个月前,那位公主出巡,才一走出皇城,在长安城外便被闻风而至的大批武林高手包围袭击。哼,为了抢夺一本原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谓的江湖侠士们竟不顾道义、廉耻,欺辱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嘿嘿……武林正道,我看也未必正到哪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光悟大师仍一阵面红耳臊。 李悦对于出巡那天为何会出现暴乱,终于了然。听谢君恺讲出她心中所想,不觉黯然失神。 “阿弥陀佛——”光悟方丈缓缓地从怀里拿出封信来,“这里有封书信,拜托两位施主交给老衲的光相师弟……” “这……”谢君恺迟疑了一下,“光相大师下山送客,即刻便回,方丈大师不妨亲手交给他!” 光悟方丈微微摇了下头,他的额头一片血渍却丝毫不损他庄严宝相。他将信封递进谢君恺手中,这才心满意足似的闭上双目。 谢君恺静静地等候他再次睁开眼睛,解释他的理由。可是,等了好久,他却像是睡着了般,脸上始终挂着那安详慈蔼的笑容,没再说一句话。 “方丈大师……大师!”隐隐心头冒出个不祥的预兆,他箭一般冲到方丈面前,伸手探向他——鼻息全无! “方丈大师!”谢君恺惊叫,一手搭上他的脉息,另一只手抵上他的背心灌输真气。 看到谢君恺这一番动作,李悦已然醒悟——她不明白的是,刚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 “谢公子,大师他……” “自断经脉……已经没救了!”他略带颓丧地跌坐回地上,枉他堪称医术高明,武功一流,竟然没瞧出方丈的反常。 李悦有些发愣,她自始至终都不明白,方丈大师为何好端端的竟会自尽了?她不明白这个看似简单的江湖到底还有些什么是她更不愿见到的…… 谜团 在少林寺待了有几天了? 她开始挂念在山下小镇里等他们回去的妹妹,不知她怎么样了?欧碧仙的伤不算太重,由彤儿照顾她这么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第九天了!再不下山彤儿恐怕就要冲上来找他们了!可是…… 等了那么久,少林寺却一个和尚都没回来,送客要送很远吗?他们何时能回来?难不成他们一日不回,她就一日不能下山吗? 每多等一天,谢君恺的脸色就越难看一分。几天前,他与那五名受伤的和尚将光悟方丈的遗体收殓了,什么仪式也没有,一切都得等光相大师回来决断! 那个谢君恺不说话时的表情是相当严肃冷酷的,真不知彤儿喜欢他哪一点,难道只因为他救了她一命? 有关于谢君恺是怎样救了她一命的问题,李彤到现在都没告诉她。出巡时遭到袭击的原因已经找到答案了,但是,她明明将妹妹亲手交到曹焕手里的。 是又失散了?还是……这是个未解的谜,下次一定得好好问问她!不过,也许不用问她,直接问谢君恺如何英雄救美的,不就成了吗? 只是,他……整天冷冷地板着脸,不吭一句。 要找他问话,太难了! 摘下片树叶,捻在指间轻转,雪白的裙裾随风轻摆,撩起她的惆怅。远眺一脉□,好不醉人!现如今却不得不困在山上,去辜负那美景良辰。这感觉……就像是被深锁在栖凤阁一样! “在想什么呢?” 他注意她很久了……看她含笑娇俏,看她娥眉轻琐,看她惆怅感怀…… “没想什么。”她淡淡地回答。 每次总是这样,他只要一表现出稍许亲近的意思,她马上像只刺猬竖起背上的钢刺,然后躲的他远远的。 这几天,他都在为少林寺的事奔波忙碌,但他从不曾忽略过她的一举一动。 李悦偷眼瞧他,却看见他眼底一抹受伤的愤怒——他在生气! 生气?他生什么气?不过……他来的正好。 “谢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明天!如果明天光相大师还不回来,我们就下山去找他。” 明天是第十天了,如果光相大师与其他少林弟子仍未回来,那事情可就太蹊跷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给耽搁了。 “谢公子,我……想问你件事……可以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吸引住他所有的目光。 “什么事,你问吧。”他的声音冷冷的,平静得听不出一丝异常。 他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她是个太过敏感的聪慧女子,他不敢让她知道,其实他十分在乎她的主动搭话。 “是有关于彤儿……我是说夏姑娘,她总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救她的?我想这应该是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她试探性地询问,她从未告诉他,她与彤儿是亲姐妹,怕他疑心她们的身世、来历。 “你与她情同姐妹,感情那么好,你为何不去问她呢?”仍是一副生硬口吻,但是如果仔细看,会注意到他原本被冰雪覆盖的眼神已慢慢融化,唇边正浅浅露出一丝笑意。 “我……想听你说!” 她晶晶亮的黝黑眸子直直地射在他脸上,让他险些把持不住神志。 “其实,那根本没什么好讲的……只是有一天,我偶尔在漠北沙丘地经过,发现了倒在荒地上昏迷不醒的夏姑娘,就救了她。” “这么简单?”她有些惊讶。 “当然!”他忍不住失笑,“你想有多复杂?” 她反复咀嚼着他的话,眉头轻皱。 漠北?那里应该已靠近突厥国境,彤儿怎会跑到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去? “你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三月初吧。”有点奇怪她沉重严肃的表情,他解释,“夏姑娘告诉我,她是被强盗掳骗到那里的,她偷偷半夜趁人不注意时逃了出来。没想到大漠一片荒芜,她走了一天一夜迷了路,又饿又累,才会昏倒。” 她掐指在心头默算,三月初,当时她正随南宫擎往扬州,住在南宫世家。这段时间彤儿怎么会到漠北去了?难道……她被人当成“御凤公主”,一路追杀到那里?可是……可是……那该死的曹焕做什么去了?难道他死了不成? 彤儿!彤儿!你到底受了多大的惊吓,多大的委屈? ——“姐姐身子尚弱,请好好调养保重才是。等姐姐大好时,彤儿自会将详情一一告之。” 李彤那时所说的话重新浮现在耳边,她分明有太多的心事,太多的委屈深埋在心里,压抑着不愿说出来。李悦心里有丝愧疚,她竟然没有及早的发觉。 “李姑娘……李姑娘……” 她的神思就像是灵魂出了窍般飘了好远好远,谢君恺靠近她,怕太高声惊吓到她。 “啊——”她回过神,被谢君恺靠得太过亲近的脸孔吓了一跳,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男子特有的气息。 “你很喜欢发呆!”他说出他的心得体会,却一语中的。 她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当然最清楚自己,每当思考问题时,总会不分时间、场合就愣怔怔的发呆。为此,奶娘不知笑过她多少回了…… “让公子取笑了!”她低颔螓首,他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髻,“我还想再冒昧地问一句,谢公子又怎会刚巧去漠北的?” 谢君恺一愣,为什么会去漠北?为什么…… “我……”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他为什么去漠北,是因为……“去找一个人!” “哦?找人?”她倏地抬头,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觉得,她已然洞察一切。 “是,找一位公主——御凤公主!”他说了实话。 “御凤——”她心中一懔,冷笑,“原来……你和他们一样,都为了《御凤诀》!” “我的确是想打听《御凤诀》的下落,但是……” “哦?”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实在受不了。 “那天公主出巡,你也在场对不对?”他突然反问,化被动为主动。 李悦惊呆,没想到谢君恺居然会认出她来,一时慌了神,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来。 谢君恺进一步地试探:“你……到底是何人?” “我……我能是什么人?”她故作镇定,脸上的惊惶之色却是难逃他的眼睛。 谢君恺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浮起。 “我……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她的口气忽然一转,极度哀恳的求着他,一双眼水水的似乎转瞬就要哭起来了。 他心下恻然,不忍心再逼她:“你若有难言之隐,大可……” “我是出逃的宫女!我是……御凤公主的贴身女官,求你……别说出去……好吗?我不想被抓回去!” 那样楚楚可怜的表情,没有几个人能轻易抗拒得了,更何况在谢君恺心里,早已不愿追究她的来历。 “好。我答应你。其实不管你是谁,都没关系……” 李悦害怕是真,伤心却是假,可是这会儿接触到谢君恺诚挚的眼眸,心里一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一半心虚一半愧疚地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直颜面对他。 “我知道你比谁都憎恶那些袭击御凤公主的人,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没有伤害过你们,从来都没有。我在意《御凤诀》,并非是觊觎上头记载的武学精要,我只是想找我的杀父仇人!” 他不是一个善于辞令的人,总觉得翻遍所有的词汇都无法表达清自己的意思,但是在她面前,却又不得不去拼命解释。 “你的杀父仇人,跟《御凤诀》有关?” “是!” “我信你!” “真的?”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轻笑,不过是礼尚往来,信与不信其实差别不大,但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仍笑靥如花的说:“你是彤儿的救命恩人,同样也救过我,所以,你绝对是个好人。” 他是江湖人,自然做江湖事。这江湖……却并不是她们姐妹这样的久居深宫的人所能理解的……她心中十分明了,彤儿爱上的这个男人,是天生适合生长在这种江湖的,他不适合那平平淡淡的生活。 她原还指望谢君恺能为了李彤,放弃草莽生活,学水霄那样仕宦为官,最终成为可以匹配大唐公主的驸马。 可是现在看来,希望真是渺茫。 她怔怔地瞅着远方淡淡的群岱青影,她的身后,谢君恺卓然不凡地站立崖头。两个人都不再讲话,沉默一度萦绕在周围。 “回去吧……”她转过身,微笑。 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回少林寺。谢君恺突然喃喃地说了句:“其实……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 李悦身子一颤,回眸凝望,风儿撩起她丝丝秀发,感觉她是那么的楚楚动人。 失踪 屋内一片狼籍。 桌子、椅子被击得粉碎,地上的那滩干了的暗红色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扶住门框的玉手微微颤抖,水翦大眼里盛满了恐慌。 “我猜的没错吧,夏姑娘肯定上街去啦!”院子里,谢君恺卸下包袱,面带微笑地望着里屋门口的那抹亭亭玉立的背影,“你何必那么心急地跑回来!” 她没吭声,僵硬的身子让他察觉到了股不寻常。 “发生了什么事?”他快速冲到她身后,目光如电,在一瞬间将屋里的情景一扫而过。那里面的景况岂是用“惨不忍睹”四字所能描绘尽的? 李悦颤巍巍地挪进去,从内心里冒出一股寒意,无比的失落、恐慌包围住她。 “她到哪去了,到哪去了?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别慌……”他忧心忡忡地瞅着她,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她答应我会等我们回来的,她亲口答应的呀!你也听见的,不是吗?可是……她现在不在!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她到哪里去了?” “你镇定点!”他大喝声,双手稳住她的肩膀。 镇定?她现在哪来的闲情逸致去镇定?彤儿是她的妹妹,是和她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亲妹妹!正是因为她的关系,彤儿才会被无辜地从原本安逸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中硬扯进这乱七八糟的江湖。 “她不懂武功的……不会自保的呀!”她急吼吼地扯紧他的袖子,眼泪汹涌而出。 在宫里的时候,她从不知亲情可贵,除了母后与彤儿,其他的兄弟姐妹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所以,当庐陵王妃托人求她替她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说情时,她会冷静地,甚至淡漠地权衡轻重作出抉择。然而,李彤不同,她俩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即使撇开血缘,她对李彤的感情也是任何人无可取代的。 “李姑娘……” “我不该把她一个人留下,我不该离开她的,她什么也不懂,她……她……” 欧碧仙!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个人来。对了,欧碧仙呢,她哪去了? 她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君恺扶她在床榻上坐下——这是这间房里唯一没有遭到损坏的东西。 欧碧仙在这里养伤,彤儿与她在一块儿的,现在两个人却都不见了。难道……是欧碧仙干的好事?她伤好后,认出了彤儿…… 她两眼发直,愣愣地茫然瞪着地上那滩血迹,无论谢君恺怎样呼喊,她都像是没听见般毫无反应。 如果……真是欧碧仙掳走了彤儿,那她的目的肯定就是那本《御凤诀》,只要一天得不到它,她就一天不会加害彤儿。那样的话,在短期内,起码可以肯定彤儿的性命是无忧的。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抓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见她仍是副痴痴呆呆的模样,情急之余不由扬起手掌…… “你做什么?”她忽然扭头,亮晶晶的黝黑眸子震住他,他高举的右手僵在半空中。 “你……”他又气又喜,忘情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差点吓死我!” 她涨红小脸,慌慌张张地从他怀里挣脱开,谢君恺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要去找彤儿!”这个江湖,她原本毫无兴趣,甚至是厌恶的,但既然命运将彤儿推入其中,那么就算它是龙潭虎穴,她也要拼了命去闯一闯。 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我陪你去找夏姑娘!” 屋里根本乱得没有什么完整、有用的东西可再收拾了,李悦背起包袱,环视四周,目光不经意落在凌乱的床榻上,心揪痛起来。 那是件长褂子,尚没有缝制好,一旁散乱地扔了几张画好的刺绣样子,针线盒打翻在地……李悦拾起那件蓝色长褂,抚摸细密的针脚,眼眶湿润了。 “我们走吧!”她昂然挺直脊背,声音嘹亮地响起。 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找回来——彤儿,等着我! 第四章 烟雨江南 游湖 四月下旬,天气转暖,渐渐地进入梅雨季节,特别是江南地带,三天两头下暴雨。有时候明明是阳光普照,转眼却又是倾盆大雨。 杭州西湖因连日暴雨,湖畔水位猛涨,竟波及到周边的民宅遭水灾。虽不至于淹没房顶,但水也已没及膝盖,根本无法再住人了。乡亲们纷纷卷铺盖跑路的跑路,投亲的投亲,西湖周围一片几乎已家家成空宅,无人再敢住下去了。 烟雨蒙蒙的西湖其实别有一番韵味,只可惜大家都忙着搬家,没有闲功夫欣赏大好风景。 英珞一身红衣裳,站在细雨中的西湖旁,湖面烟波袅袅,轻雾笼罩。她细眯起眼,竟然看到不远处有艘小舟轻悠悠地荡了过来。 “船家——船家——这边!”她大声高喊,声音甜美。 小舟划了过来,船上一船夫,年迈苍苍,披了件蓑衣,戴了顶破了边的斗笠。 “船家,麻烦你载我到湖中去游玩半日!”她娇笑着跳入小舟,船儿吃重,沉了些许,船身却没有半分晃动。 “游玩?”老船夫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湖中龙王近来发威,暴雨连连,水漫西湖。这时候,西湖周围都不住人啦,谁还敢到湖中央去找死喔!” “你刚才不也从湖面上过来了吗?”她才不信会有什么龙王作祟的鬼话。 老船夫指了指船舱,那里头黑漆漆的,隐约可见是几只大箱子:“我住在那头,今天是舍了家,拼了命,乘雨小划船逃出来的,哪里还敢再回去哟!” 英珞轻皱柳眉,红红的小嘴有些不乐意地嘟了老高,却也只能无奈地放眼再看了看朦胧的湖面。 “船家,”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反正我看你船也不想要了,喏,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把船卖给我可好?” “好——好、好极啦!”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老船夫原本就想丢弃这条小船了,没想到居然现在会有人出那么一大笔银子买。他一连迭声地答应,接过那名男子送来的银两,将船舱里的箱子用担子挑了,乐呵呵地走了。 “哼!”英珞跳下船,斜睨着双杏元大眼,嘴角动了动,“花十两买条破船,你是银子多得没处使啦?” 他咧嘴笑笑,将手中撑着的油纸伞递过去。 “谁要你的臭伞!”她背过身,不理他。 “好啦,别倔啦。衣服湿了可不漂亮了!”手中的伞遮住她小小的身子,“你不是喜欢游湖吗,我们现在有船了,一起去好吗?” 他声音温柔,眼中带着抹纵容与讨好。 “不要!”她口气生硬,一掌挥开他的伞,“你最好不要再跟着我。小心哪天我不耐烦起来,一刀把你杀了!” “你会吗?” “我有什么不敢做?”她火了,怒气腾腾地转身瞪着他。“你别忘了,我是妖女,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你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跟了她将近半月,她是什么样的脾性,他岂有不知之理? “呸!”她啐了口,眼波飘动,怒火在不知不觉中早没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女儿家的扭捏。 映入眼底的是张英气勃勃,神采飞扬的脸庞,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他不是顶漂亮的男人,至少帅气及不上郤炀,漂亮更是远远比不过郅渲……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很有味道,很有吸引力! 噢,天!她在胡想些什么嘛。 雨越下越来大,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她脸上、肩上……雨点砸进西湖里,湖面更显模糊了。 “我们回去吧?”水霄手中的那把纸伞已遮挡不住大雨。 她摇摇头,不吭声,双眼紧紧地盯住朦朦胧胧的湖面。雨点在湖面上四溅,叮咚作响——这真像冷香谷的那处大瀑布呢,从瀑布上飞溅下来的水珠落在寒碧潭里…… “那我们到船上去,至少得先避避雨!” 见她仍没反应,他索性一把拉起她就跳进了船舱。船舱里不算太大,而且有些潮湿。找出块稍微干的地方,水霄利落的将身上淋湿的衣裳脱了下来,准备晾晾干,却听到英珞尴尬的尖叫声: “你干什么?” “我?”他一愣,随即笑道:“你没看到吗?我在晾衣服啊!” “你,你……”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跺脚,“你不要脸!” 船身剧烈晃了晃,英珞一个踉跄站不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扑,水霄及时地挡在她面前。 “呀——”她尖叫,震耳欲聋的声音差点掀翻船篷。她慌里慌张地猛力推开他,因为她惊愕地发现水霄刚脱了衣服,上身还是□着的。 她推开他,却因为用力过猛,船身一个倾斜,她的头可怜的、重重的撞在船篷顶上。 “哎哟!”她从来没坐过船,也从来没想到原来在船上要保持平衡是那么困难的事。船在湖面上一荡一晃。她痛苦地抱着头,刚才那一撞,不仅撞晕了她的头,还将她的发髻给弄乱了。 “痛不痛?”水霄蹲在她面前,憋住笑意问。他知道他吓到她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走开!”她呻吟,挥手打掉他伸过来的魔爪。试图站起来时,船身晃悠悠的让她跟着左摆右晃。 水霄轻笑,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让笑声放肆逸出。他挪动一下,空出一小块干爽空间:“过来坐这,别站的那么直!” 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知趣地听从他的安排,坐了下来。 水霄咧嘴笑笑:“头发乱啦,不如把发髻散下来吧!” 英珞白了他一眼,眼光溜过他□的胸膛,结实的肌肉。她心跳加快,脑门轰地声,血液直往上冲,她迅速地低下头,耳边却响起水霄那可恶的吃吃闷笑声。 “混蛋!混蛋——”她捂住脸,死命跺脚,一迭声的吼骂。 “喂、喂、喂!别跺啦,把船板跺穿了,你就得到西湖底去做龙王娘娘啦!” 她一怔,抬头看时,发现水霄竟突然不见了,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阵恐慌。紧接着,水霄的声音突然在船舱外的甲板上兴奋地传来:“英珞!英珞!快来,快来看哪!我们到湖中心啦!快来——” 英珞嗖地掠起,跃出船舱。真的,这船没有系绳子,刚才一番风雨,被浪头冲击得竟然漂泊到湖中央了。 暴雨真是奇怪,来的快,去的更快。雨小了些,天空雨丝飘落,小舟在烟雨蒙蒙的湖面上轻悠荡漾,颇有诗意。 “这就是你想要一睹为快的西湖美景么?”他坐在船头,歪着头看见她细致的侧脸,她的头发凌乱,雨水顺着雪白的脖子流进衣衫里,脸颊红彤彤的,眼睛亮闪闪地发出喜悦的光芒。“美则美矣,可惜美的太过纤弱,太过秀气,太过……伤感!” “嗯。”她漫不经心,“可是……我喜欢!” “哦,也许我们该等天放晴时再来,那时的风景又该别有一番情致了!”在他心中,英珞就像初见时,留给他的印象一样,像团火,有着股足以燃烧任何人的热情。这股热情,不应该适合这种太过伤感的东西。 “也许吧!”她满足地吸口气,“喂,我们回去吧!” “我可不叫‘喂’。”他嘟哝着穿过船舱,到船尾找船桨。英珞一个人不敢在船头久站,早缩回了船舱,她的衣服给雨水淋了个精湿,但她不敢像水霄那样肆无忌惮的把衣服脱了,只好把裙摆什么的稍稍拧干些。虽然湿衣服裹在身上还是那么难受,但也聊胜于无。 水霄拿着桨,才划了两下水,就听见不远处嘟——嘟——嘟,三长两短地吹起尖锐的哨音,他们俩马上警觉地环顾四周。 “怎么回事?”水霄停下划船,望向哨声的发源处,那里是大片朦胧,十丈开外的地方只能看见一脉灰暮色——雨中的能见度太低了。 嘟——嘟——嘟……哨声尖锐,换成了两长三短,好象是回应刚才的那阵哨响。 “喂——”英珞不知什么时候也爬出船舱,探出脑袋,她的发髻已经放下,乌黑浓密的长发如锦缎般散开,“是些什么人啊?” “不知道!”他回答。实在想不出杭州西湖附近会有什么帮派出没。 “跟去瞧瞧!” 他迅速瞥了眼湿意浓浓的英珞,她一脸的兴奋,泄露太多跃跃欲试的激动。他知道,她不要命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 水霄下意识地揉揉发胀的额头,幸好,她的武功还不算太坏。但就是不太坏的结果,使她变的太过自信,简直有恃无恐了! “喂,愣在那儿干嘛?赶快划呀!”她不耐烦地催促。 他想生气,可目光一接触到她兴致勃勃的眼神,就心软了:“大小姐,麻烦你把我的上衣拿过来,你总不能让我光着膀子去当密探吧!” 她“噗嗤”一笑,螓首缩回船舱。 他无奈地撑起竹篙,用力一点,小舟似离弦箭般冲向那片充满神秘、诡异的暮色中。 水霄撑船的技术相当好,他不用船桨,避免发出太大的响声。只需竹篙子随意一撑,船儿就前进了好远。 救人 这是座达官贵人的私宅,宅院很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威严地屹立在洪水中——这是座荒弃了的宅邸,主人家想必已经携带家眷逃离了。 这座宅邸,已彻底淹在洪水中。如果不是英珞闹着要来游西湖,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下起了暴雨,如果不是风浪将小船推到了湖中,如果不是听到了那阵哨声……相信不会有人再注意到它的存在,更不会怀疑里面居然还住了人! 的确,这宅子里有人,至少有女人! 水霄将船泊在高墙外,所谓的高墙,现在已有一半沉在水中。英珞侧耳倾听: “喂,你听,有女人在哭!” 哭得很伤心,是种压抑的,想哭而不敢放声大哭的抽泣。 “而且还不只一个,起码有五六个!”她又补充。 他暗暗赞许,想不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内力已有如此高的造诣。 “进去看看!”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拧紧眉。水足有三尺深呢:“英珞,你会游水么?” 她怔怔地望着混浊的洪水,这儿离那声音发出的阁楼至少有三四十丈呢。 看她的表情,他就明白了:“回去吧,小心跌进水里,丢了性命可划不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她一口回绝,语气坚决强硬,“也许她们是被困在洪水中孤儿寡母,我们既然发现了,又怎能见死不救?” 去他的孤儿寡母!水霄在心里诅咒,他可不曾忽略了刚才那阵怪异的哨音。 但是,最终,他仍旧妥协了。他翻过墙,将英珞打横抱在怀里,涉水向阁楼走去,水一直没到他的腰部。她羞答答地双手牢牢地吊住他的头颈,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她扔下水。 虽已是四月底,但半身浸在洪水里,仍是透着股沁凉。英珞带着歉意的将嘴凑近他耳边:“谢谢你啦……你真好!” 他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猛的一撞,浑身被无穷的喜悦包围住了。 他笑容满面,揶揄地回道:“那待会儿,我脱裤子来晾时,你可不许跑!” 这阁楼应该是这户人家小姐的闺房吧,底下已经淹了水,从镂空的窗口看去,里头木制的桌椅摆设都浮在水面上漂啊漂的,抽咽声正是从楼上传来的。 水霄对怀里的人儿笑了笑,手臂柔劲一托,将她悄无声息地送上了二楼小阁。 英珞身体灵巧地贴在阁沿上,眯眼往窗缝里瞧——不愧是千金小姐的闺房呢,房间的摆设雅致不俗。她快速地溜了一转,敏锐地发现缩在墙角里抽泣的女子。 果然,一数下来竟然有六个之多,个个面容憔悴,手脚被麻绳捆得像团粽子,嘴里还塞了块手帕。 英珞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格上,朝房内打量,没再发现其他可疑的地方。她手指悄无声息地在窗格上一拨弄,伸手一推,人就已俏生生地跳进房内。 轻手轻脚地蹑步走近那些被捆绑着的女子。 “唔——唔、晤……”其中一个女的眼尖瞧见了她,非但没害怕,还很大胆地拼命挣扎,很成功的引起她的注意。 “素素?是你,怎么会是你?”英珞突然又惊又喜地瞪着滚到自己脚下的那名女子。 “唔……唔!”那名唤作“素素”的女子在地上努力翻滚着,苍白憔悴的面容掩不住眼中的狂喜,不住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儿?”英珞掏出她嘴里的巾帕,跟着解那麻绳。 “唔——唔——唔……”其他无名女子也纷纷激动地挣扎开了。 “英姐姐……”素素满心的委屈,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身子因过度的激愤而颤抖,“我、我是被他们掳来的……” “什么?”她瞪大眼睛,顿时火冒三丈。 “那些恶人实在太可恨了……”含在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可恶!”她咬牙恨道,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素素的奶奶、三个婶婶,以及几个年幼的弟妹,可以说都是英珞从鬼门关里硬救回来的,她将他们一大家子安顿在杭州附近的乡下。总以为可以从此平安度日了,哪知道,竟还有人敢不要命的动素素的坏脑筋。 “来,起来!我救你们出去!”解开捆住她手脚的绳索,看到素素手腕、脚踝处被麻绳磨破了皮,隐隐渗出血来。“疼吗?” 赶忙从怀里拿出金创药,细细地替她涂上。 “不——疼!”惨白着一张小脸,素素咬紧牙,摇头。 嘟——一声长哨尖锐地在长空划过,窗口人影一晃,水霄伏在窗外焦急地低喊: “我的姑奶奶,行了没有?有人来啦……” “哼,来的正好,我还正想找他们算帐呢!”英珞冷着脸,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英珞——”真败给她了!天知道他干嘛非趟这浑水,想他堂堂三品官员,武太后跟前第一大红人,竟然放着正事不理,弃武太后懿旨于不顾,心甘情愿地尾随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身边,任由她呼来喝去。 “我不走,你要走随便你。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训这帮好色的淫贼不可!”看样子,她还不领情。 水霄无奈地跳进房间:“好啦。既然一齐来的,要走当然也要一齐走才对嘛!” “哈——你真好!”她快乐地大叫,笑靥醉人,“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丢下我们不管的!” 我们?他的目光瞄了眼她身后六位佳丽,最后回到她身上,心中哀叹一声。 他目光深邃地盯住英珞姣好的面容,那是张妩媚动人的笑脸。他的心为之震撼,颤动,他对自己说,就是她了,这辈子要找的女子…… 嘟——又一声长哨。英珞嗤之以鼻: “光会吹哨子唬人,却迟迟不敢露面,都是些胆小的鼠辈。” 水霄却神情严峻,不再嬉笑,他已听出屋顶上埋伏了不少人,而且轻功都不弱。 果然……砰地声巨响,房间四周的窗户砸了个稀巴烂,从窗口涌进大批黑衣蒙面人。 “终于出现啦,来得好——”英珞二话没说,挥拳就往其中一个刚跳进来的黑衣蒙面人身上招呼。 那黑衣蒙面人一愣,肚子上就重重地挨了一拳,吐了两口血,眼一翻昏死过去。其他蒙面人见了,纷纷大喝声,拔剑相向。 水霄心中哀叹叫苦,他哪料到英珞会完全不按江湖规矩行事,说打就打,全凭自己高兴。刚才那个黑衣蒙面人之所以会在一招之内就被她打得吐血,想来也是吃了这个亏。 一时间,无数柄明晃晃的长剑向她刺过来,她仗着轻功了得,身法绝妙,倒也没有处于下风。以一敌十四,当真威猛。 那五个女人在这刀光剑影中吓得直叫唤,哭声震耳欲聋。水霄挥手挡开一名黑衣蒙面人的攻击,回头喝道:“闭嘴!再哭就把你们统统扔出去……” 咣当——一只搪瓷大花瓶砸在一个倒霉的蒙面人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水霄看着那个名叫“素素”的瘦弱少女,她的脸颊一丝血色都找不出来,唇色泛青,满眼惊恐。可她的手却快速地抓过桌上针箩里的一把剪刀,紧紧地、颤抖地握在胸前——刚才的大花瓶是正是她砸的! 很奇特,够坚强! 回头再看英珞,却差点吓得心脏停止。她被十来名黑衣蒙面人逼在角落里,由于空间狭小,她施展不了轻功,完全处于挨打的地位。 “英珞——”他心急如焚,大吼,飞身扑上。 “走开!别逼我杀你们!”只听见英珞小小的、娇弱的声音在人缝里传出来。 “英珞——你没事吧?”他边叫边打,三名蒙面人拦住他,他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挡我者死——” “死的人是你!”其中一个开口道。 那人长剑一抖,挽出朵耀眼的剑花,一招“千变万化”,化作繁星点点,罩住水霄全身。其余二人随即跟上,封住水霄所有退路。 水霄号称“无影剑”,善用的当然也是剑,却偏偏从没有将剑带在身上的习惯。危急中,身子一错,脚下踩“卦”位,用上了轻功绝学“天山踏雪”。 轻易就避过三人的围攻,水霄冷笑声,“雪中送炭”双掌左右一推,蓬蓬两声,将两蒙面人击飞。 “好功夫!”那蒙面人声音低沉沙哑,显然年纪已老,可功夫却是颇为高深。 水霄与他对了几掌,突然说道:“看来阁下应该是他们的首领了!” 那蒙面人一怔,没回答。水霄救人心切,决定擒贼先擒王,先逮住他再说。今天,如果他们让英珞少了一根头发,他决不会善罢甘休。 收掌变招,水霄双手拇指与中指轻拈,状若兰花,似乎软绵绵,无力地挥去。原本十分女性化的招式换成他使出来,少了那份婀娜妖娆,多了份灵秀飘逸。 那蒙面人挥剑格挡,却仍被他指尖拂中,胸口一麻,一口真气滞泄。想再提气时,胸口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蹬蹬蹬倒退了三大步。 这时,素素就恰好站在那蒙面人背后,她惶恐地尖叫一声,举起手中牢握的剪刀,往他背心狠狠戳了下去。 “啊——”蒙面人一声惨叫,响彻整个阁楼,仿佛西湖都被震动了。 “素素——”英珞被他们重重包围,越打越没耐性。霍然听见素素的尖叫,心头更加焦急了,大叫道,“你们这群混蛋,去死吧——” “啊——” “啊——” 连番哀号惨叫,当水霄抬头时,却只看见原本挡着英珞的那堵人墙在瞬间坍塌,英珞娇喘着气站在那里,披散的长发有些凌乱。她穿的一袭红衫此刻正湿嗒嗒得滴出鲜红色的液体。 水霄的心抽紧了,他险些晕过去,踉踉跄跄地朝她奔去,声音嘶哑道:“英珞……” 她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伤口在哪里?她竟然流了那么多血——他快要发狂了! “英珞……”将她深深地、紧紧地拥在怀里,他疯狂地嘶吼,“英珞,英珞,英珞……” “你做什么——放手啊,我快被你闷死啦!”她闷叫,薄嗔的从他怀里挣脱,大口大口吸气。 “你……没受伤?”他愕然。 “你巴不得我受伤啊?” “可是……这血……”他摊开手掌,一手的鲜血。 “血是他们的,笨蛋!”她瞪了他一眼,正待继续发飙,素素“啊”的声扳回她全部注意力。 “素素!”她咬牙怒视,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把素素勒在臂腕里,一步步朝门外退,“你快放开她,要不然我让你死的很难看!” 蒙面人眼中闪过一丝害怕惊恐,但他的手反而愈加紧张地用力勒素素的脖子,素素承受不住,已两眼翻白,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 “住手——”水霄大喝声中,身旁已有道红影掠过。 那蒙面人闷哼声,仰天往后倒下,双眼瞪得大大的,至死都不相信在一瞬间喉头已被贯穿,鲜血正潺潺不停地涌出。 “找死!”英珞适时抱住素素瘫软的身躯,满脸肃杀之气。 水霄眨眨眼,此时的英珞仿佛又回到了半月前,在少林寺百般折磨光悟方丈的那个小妖女。 “哼!”她娥眉一挑,纤指拨动,一条细长的透明丝线从那蒙面人喉咙“刺溜”抽动,像活物般有灵性地缩回到她平摊的手掌中。 “英珞……”他走近她,试图抚平她眼底强烈的戾气。 “什么事?”她恶狠狠地回头,模样骇人。 “我……” “咳……咳……”她怀里的素素恰在此时苏醒过来,“英姐姐……” “素素……”望着这个面色惨白,惊吓过度,浑身颤抖的女孩,英珞神色渐渐缓和,声音在不知觉中放柔,“没事了,素素!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呜……”那一直缩在桌底下的五名女子这时才敢放声大哭起来。 素素乖巧地点点头。 水霄早已将那批蒙面人的面巾全数揭下,英珞走到他身边,问: “看出是些什么人了吗?” “你自己看吧!”他退到一旁,然后,英珞就看清了那一张张脸孔。 那是怎样的脸孔?如果那还能算是一张脸的话!每个面巾后所隐藏的是被划得横七竖八,五官不全的恐怖面容,刀疤很深,几乎是面无完肤。 她倒吸一口冷气。 有的黑衣人面色发青紫色,显然是在失败后就服毒自尽了。 水霄蹲下在一具尸体旁检查了会,然后又换了具。这样一连验了五六具尸体后,他站起身来,长叹:“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他们就像是江湖上的杀手一般,受命于人,在任务失败后,往往会毫不犹豫地吞下事先藏在牙缝里的毒药。但是……他们这么多人,显然是一批有组织、有规模的帮派,我想不出会是哪门哪派。而且……他们培养杀手的手法,太过残忍了点……你看,他们每个人不仅仅是被毁去了容貌,他们的舌头同样都被割掉了……” “啊——”她已开始后悔下重手打伤,甚至杀死他们了。 连舌头都被残忍的割去了,那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等一下!”水霄突然跳起来,“刚才和我动手的那个……对,他们的首领……他会讲话!” “他在那里!”素素虚弱地伸手指向角落。那个黑衣蒙面人正瘫躺在地。 “他死了吗?”英珞叫道,风一般刮过来。 “不,他还活着,我看到他胸口在动,他有呼吸!”素素说。 水霄忍不住又看了眼这个奇特的少女,她明明在害怕,而且是怕得要死,但是,在她身上却仍可感觉到她无比的勇气。 英珞拎起那蒙面人,他受了伤,水霄出手并不重,他的伤致命在背上——素素给了他一剪刀,几乎贯穿了他整个肺叶。 啪、啪,英珞甩手给了他两耳光,力道之猛,竟将他脸上蒙面的黑巾也给打了下来。那是张焦黄的老脸,须眉花白,唇角渗出一缕鲜血。他被英珞打醒,虚弱地睁开眼睑,眼中闪过惊惶,但马上,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说,你们是些什么人?抓那些女孩子做什么?” 他闭目不答,贯穿的肺叶压迫到呼吸,他喘得很厉害,不时猛烈咳嗽,甚至咳出血来。 英珞本来有满腔的怒气,可一看到他伤重的实在可怜,就把他又扔到地上。 水霄走了过来,他语气平和:“你受了伤,我们不会再为难你,你不说也没关系……” 黑衣人睁开眼,有些不相信。 水霄浅笑:“你和他们一样,也是受控于人。且不论你今天受了伤,还能不能活下去……你今天任务失败,即使能治好伤,恐怕也没命再活下去了吧?” 他一愣,然后……身子颤了颤,斗大的汗珠子从额头滚落,惶恐之色比起刚才更甚。他心里比所有人都清楚,失败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有些羡慕那些被英珞一招击毙的手下,至少他们不会像他现在这样痛苦害怕,在生与死的边缘苦苦挣扎。 “英珞,我们走吧!” 水霄挽过英珞,领着六位救获的少女,走向楼梯口。 “等……等一下——”黑衣人突然沙哑地吼叫,声音因害怕而颤抖,“救我,救我——” 水霄脸上仍旧带着笑,他在等他所要的答案。 “我……我们是绝情门‘人’字部的黑襟杀手……”他骇怕地环顾四周,生怕有其他人听见。 “绝情门……”水霄有些了悟。 “又是绝情门!”英珞跳脚,“南宫世家的案子是不是你们做的?” 武林中人全一味的认为南宫世家是冷香谷的人杀的,英珞最气愤不过的正是这件事。 “是……”他犹豫着仍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南宫世家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她问。 “这个……我并不知晓详情!”他们是杀手,杀手只知道听从命令,从不问原因。 水霄拦住英珞,沉吟了会儿,问:“你们是杀手,应该只是杀人才对,又怎会像是江湖采花贼般。掳她们这些女子来做什么?” 黑衣人焦黄的面上一红:“这不是我们做的,是‘人’字部的金绣使者做的……他们专替主上寻找美女……” “主上?是你们门主么,他是谁?” “他……啊——”黑衣人一声惨叫,水霄箭似的从窗口追了出去,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再次回到小阁楼,英珞冲他摇摇头:“没救啦。一刀毙命!” 黑衣人背心上插了把飞刀,刀深直至没柄。 “我们先离开这吧!”水霄感觉事情有些复杂,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还有……这些女子,得好生安顿。 素素 杭州城内第一大客栈——福临客栈。 这里的生意是最好的,因为打从他们进入客栈以来,就听见前楼人声鼎沸,送来迎往,好不热闹。最好的客栈,最好的食物,最好的住宿以及最好的客人。 英珞在床上翻了个身,在这一切都最好的条件下,她却失眠了!真是好笑,奇怪的现象。 窗外细雨绵绵,雨点打在窗格上,叮咚作响,同样敲击在她的心房。她怎么了?为什么脑子里充斥的尽是白天发生的一件小事? 再次翻了个身,她睁大眼睛瞪着床顶。 今天送走了最后一位救出的女子,素素却坚持不肯再回乡下了,于是她跟着他们住进了福临客栈。 原本福临客栈的伙计告诉他们,已没有上房了,可是水霄随随便便地拿出了块黑黝黝,不起眼的牌子扔到柜台,马上,上至掌柜,下至小二、跑堂的对他们的态度都来了个截然不同的大转变。于是,他们有了三间特等上房。 太奇怪了,他的那块小牌牌有这么大的魅力吗?她竟发觉素素看待水霄的眼神也变了!是自己多心了吗? 唉……辗转反侧,她索性跳下床,走到窗口,推开窗子,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窗子一打开,就看见人影一晃,有个窈窕的身影闪入了水霄的房间。 黑影轻手轻脚地靠近床榻,雨声悉落盖住了特意放轻的脚步声。影子在床前停了好一会儿,才似下定决心般,操起短柄匕首狠狠地、迅速地朝隆起的被衾上刺去。 “不要——” 门砰地被砸开,英珞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黑影突然闷哼一声,身躯瘫软地跌坐到了地上。 “水霄——水霄——” “我没事!”(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嗤——水霄左手高举刚点燃的火折子,一脸沉静。他将桌上的灯烛点燃,照亮了屋内每个角落,包括那个不太高明的杀手。 “素素!素素?”英珞不可思议地瞪着坐在地上的那个女子,清雅秀丽,明眸皓齿,不正是素素?“你……你这是做什么?” “哼!”素素昂起头,眼神犀利地仿佛要杀死水霄,“我只恨我自己没本事,杀不了这个狗官。英姐姐,我敬你,因为你曾救过我们全家人的命。可是……可是,你既然救过我们,为何却又和武曌的走狗在一起……” “什么?你说什么?”她听得心惊肉跳,总觉得自己刚才好象听了个很不好笑的笑话。 “你是谁?”水霄靠近素素,仔仔细细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依稀感觉她有点面熟。 “哼,狗官,告诉你,你听好了。先祖姓程,大将军程务挺!” “大将军程务挺?程务挺是你爷爷?”水霄肃然起敬。 程务挺刚正不阿,在朝廷上威望向来很高,与宰相裴炎,一武一文。武太后另立豫王李旦为帝后,居别殿,政事无论大小都一把抓在手中,睿宗反倒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朝中裴炎、程务挺因不满武太后霸权,被武太后先后诛杀,柳州司马徐敬业、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人因而决意在扬州起兵,反对武太后临朝。 “是!”程素素的脸上现出骄傲自豪的光芒,“先祖虽被武曌那个妖妇所杀,但我要告诉你,她杀不尽天下千千万万有血有肉的人!” “程姑娘,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水霄解开她身上被封制的穴道,让英珞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他欠她们一个解释。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讲清楚,不仅仅是程素素会痛恨他一辈子,英珞也会因此永远离开他。 “英珞,你别瞪着我……”他坐在她们对面,“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的身份,一是因为你从没问过我,二是我心中实也并不太看重这个身份。其实在江湖上走动,它反倒是我的累赘。” 他苦笑:“没错,我是太后亲信,在宫内位居三品……” “狗官!”程素素啐了他一口。英珞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她从来……从来就没将眼前这个男人和官府联想到一块。 “……程姑娘,你冰雪聪明,你可曾想过,为何令祖被诛,却未牵连族人?按大唐律例,令祖其罪当连坐九族,男子诛杀,女子发配流放……” 程素素面色大变,颤声道:“你……你……” 他点点头,颔首不语,肯定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你把我弄糊涂了!”她已经相信他说的话了,因为他没必要说谎,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坦然赤忱。 程家的男男女女,旁系外戚除外,直系血亲就有二十几个。现下,除了伯伯、爹爹与叔叔们被流放边疆外,所有人都只是被逐出了长安,完好地存活下来。 “哎呀,这有什么好糊涂的,我可都听明白啦——必定是水霄救了你们全家,他的功劳和恩情可比我大的多啦!”英珞拍手笑道,她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即使做官,也必是个好官。 程素素怔忡着,迷茫的泪眼朦胧地看看水霄,又望望英珞。然后,她站起身,走到水霄面前,毫无预警地扑通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泣不成声,因为她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三个字,她还能说些什么。满心的愧疚占据了一切,直到水霄有力的双手扶上她的肩头。 她瑟缩地抖了下,他已轻而易举地将她扶起。 “程姑娘,别这样。”他的神态平和安静,又带着些惆怅无奈,“我并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食君之禄,终君之事!武太后于他有恩,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忍受天下人的耻笑与唾弃,跟随在她左右。他可以为她卖命,但不等于他会不分黑白是非,滥杀无辜。其实,就他所了解的,武太后也并非是蛮横不讲理的暴君,反而在她的精明决策下,天下才能维持贞观时代的繁荣昌盛。如若天下真换成现在那些无能的李氏子孙来打理,不出半年,天下必定大乱,虎视耽耽窥视大唐已久的突厥、吐蕃等异族必会乘机大举入侵,到时候,百姓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三个人重新坐了下来,英珞是最兴奋、最活跃的一个,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会儿问水霄长安皇城风景如何,一会儿又问起了程家在杭州乡下的生活情况。 “素素,你真的不回乡下了吗?” 程素素不会武功,只是个娇滴滴的官家大小姐,她若不回乡下,只身一人想去哪,又能去哪? “是的,”她羞怯地浅笑,“我打算去扬州投奔义军!” 见英珞用狐疑的目光瞅着自己,她挺直了背脊,小小的身躯仿佛充满了自信与力量,羞涩不见了,声音也提高不少: “我知道,我也许什么也做不了。我是个女子,既不会武功,更不懂用兵打仗,但是我想,军营里那么多士兵,他们总会需要个人,替他们洗洗衣服,煮煮饭什么的。我相信我定有我的用处!” 这番话,让他们震惊不已,更让水霄看清了一个柔弱女子身上的坚强不屈。于是,他几乎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冲她鼓励地、肯定地、赞许地点了点头。 程素素的眼睛在刹那间闪亮了,发出自信的、自豪的光芒。拥有这种光芒的双眸是美丽,而且十分吸引力人的,连带的,这双眸子的主人也显得是那么的楚楚动人了。 英珞观望着一切,蓦然沉默了,有种无法言明的感觉正悄悄地爬上她的心头。 “英姐姐,我真是太高兴了!”她拉住英珞的手,掩不住的激动,“明天天一亮,我就要走啦,如果不是在半路上被强人所掳的话,我应该早就到扬州了。英姐姐,你愿意和我一块去么?你武功那么好,人又长得那么漂亮。哦,我敢保证,徐都督一定会更欢迎你!” 英珞傻傻地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容,她的眼角瞥向水霄,发现他正神情专注,饶有趣味地盯着神采飞扬的程素素。于是,她放开那双热切的手,退后一步,低声嗫嚅: “不,我还有事……” “哦……”素素漂亮的大眼睛失望的黯淡下去。 英珞偷瞄了水霄一眼,咽了口唾液,觉得嗓子干燥得似火在烧,她吞吞吐吐,唯唯诺诺:“也许、也许水霄愿意……愿意陪你走一趟!” 程素素的目光投射在水霄脸上,他面色阴郁,一言不发。她看了会儿,笑容绽放,自以为明了地说:“英姐姐,水……水大人官职在身,又是武太后的亲信,岂能和我一块投效徐都督,这不是让他也公然造反么?” 雨渐渐停了,广漠无边的夜空里,晓月将沉,疏星数点,风簌簌然吹进屋内。衣着单薄的英珞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哦,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她猛地跳起来,试图甩掉一身的寒气。 程素素也醒悟过来,想起今晚的事,她的脸不由红了:“是啊,吵到水大人安歇了!” 两人都急匆匆地走向门口,准备各自回房间了。水霄却忽然开口道:“英珞,你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她身子僵了僵,程素素对她笑了笑,独自迈步走了出去。 沉默包围着他们,英珞站在门口。好一会,大概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她倏地转过身,咧开嘴笑道:“喔,你找我什么事?我很困呐,有事明天不能再聊吗?” 说完,她还故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水霄默默地注视着她,眼神忧郁,声音低沉:“英珞……” 她吓了一跳,他高大的身影已经逼近她,热热的呼吸几乎喷到她脸上。她瞪大了眼睛,耳畔传来他幽幽的声音: “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巴不得我离开你么?” “你,说什么……”她结结巴巴,被他的气势压迫得无路可退。 “你知道我说什么的!”一把抓住她,他嘶哑地咬牙低吼,“你这个可恨的小妖女,我恨不得一口将你吞进肚子里。你真的很可恶,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她有点害怕他疯狂的样子,“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了解你的心意,想成全你罢了!” “你说什么——”他真想捏碎她呵,这个妖女,果真是没有良心的。“成全我?你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却还在一边说风凉话。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为什么要这么狠心的把我急急地推给别人?我告诉你,别说是一个程素素,就是武太后要把御凤公主许配给我,我都没希罕过!你……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坏东西!” 他看见她可怜兮兮地拿眼瞅着她,红唇吃惊地微张。他猛地拉她入怀,低下头迅速地吻住她。 英珞身子一阵痉挛颤抖,只觉得天地悠悠,天旋地转了。 “英珞……英珞……”他低唤她的名字,眼里,心里只存在她一个人。 她的脸颊一片绯红,呼吸急促,胸口随着碰碰剧烈的心跳声而起伏不定。 “你居然敢轻薄我!”她举起拳头捶他,却被他轻易挡开。 “英珞……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一点都不明白?” “我……我不明白!” “英珞!我喜欢你!你可也喜欢我?”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把话如此直白地讲出来,一时讷讷的愣住。但同时在她心里,却有个声音已经在大声呼唤:喜欢——喜欢的——我喜欢你—— 见她不说话,水霄猛然推开她:“我明白了,我不该勉强你。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他转过身,走向床铺,声音那么痛楚,“明天……我就回长安。从此,不再打扰你!” “不要——”她飞扑上前,从背后抱住他,脸颊滚烫地贴紧他宽阔的背,“不许走,不许你离开我。你怎么可以走,你敢走,我不许!”她言语仓促,情急间说得更是语无伦次。 他闷笑一声,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然后他飞快地转身,他热切地拥住她,用唇狠狠吻住她。 浩劫 清晨,蒙蒙细雨中,他们两人送别了一脸坚定的程素素。 临走时,她拉着英珞的手,恋恋不舍:“英姐姐,你有空一定要来看我喔……姐姐,还忘了告诉你件事——你还记得刘知通么?徐都督在扬州起兵后,就把他给砍了头啦……” 送走了程素素,回到福临客栈,她的那番话却反复萦绕在英珞的脑中。她不禁回想起在扬州和郤炀两个人扮鬼吓唬刘知通的情景,但……现在,郤炀他…… 心头空落落的,她满怀落寂的神色落进水霄眼里,他以为她是因为刚才的离别而伤怀,便温柔地搂住了她,低喃:“傻丫头,你还有我啊。” “水霄……”她靠着他的肩膀,幽幽地望向远方,“我好想姑姑啊!” 他恻然,不由也想起自己千里之外,阔别四年的家人。 英珞轻启朱唇,清亮的,温柔的吟唱出一个动人的旋律。 水霄听不懂歌词:“你唱的是什么?” 她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这是我们南诏姑娘唱给情郎听的歌儿,嗯,我译成官话儿你再听听看——”她低声细细吟唱,款款动人,“如花如水好哥哥,早相识来晚相恋,早相遇来晚连情,连情不怕慢。有心同哥长相恋,你猜妹子敢不敢?一刀剁下二个头,血凝成一团。” 他的眼皮一跳,这歌词译得古怪,竟是隐有血光。 “好听么?” “好听。” “我猜,你肯定在嘲笑这首曲子!”她推开他,斜睨着他,“我们边外的人自然比不上你们中原的文人雅士,会做这个诗,那个词的。我们只会把自己想到的东西,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我什么都没说!” “可你绝对有那么想!”她反驳。 “好啦,我不会瞧不起你的,因为我本身也不是中原人!”他杜绝她的一切歪念,“我的家比你还远!” “在哪?” “在……关外!”他亲亲她额头,“英珞,你姓什么?是姓英吗?” 他听程素素一直叫她“英姐姐”的。 “不是,我就叫英珞!我不姓什么?”见他困惑,她叹口气,补充一句,“我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他笑她的天真:“傻瓜,怎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呢,你姑姑姓什么,她总不会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吧!” 她果真点了点头。 他睁大了眼睛,好气又好笑:“哎哟,你还敢点头!你姑姑是个大迷糊,你是个小迷糊。你姑姑叫什么名字?” “姑姑就叫姑姑,没有名字!”她有些哀伤地垂下眼睑,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安静的抖动着,“我和郤炀、还有郅渲都是姑姑捡来的……我们没有名字,名字都是姑姑后来替我们取的——我们是没有姓的!” 他震动了,心痛于刚才她的那番话,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她反而笑了,笑容灿烂,“天下没有父母的孩子多的是,比较起来我还有姑姑照顾我,疼爱我,我很幸福的不是吗?对啦,轮到你了,你有家,自然有家人吧?” “有,有很多,数都数不过来!” “骗人!”她才不信。 “真的。我走的那一年,家人连同仆妇、婢女已经有三百多人啦。这几年没回去,想来人丁应该又兴旺了不少。” “那么多!”她吐了吐舌头。 他柔情无限地看着她,他喜欢看她每个可爱的、天真的小动作。 时间偷偷的,飞快的流逝,直到窗外雨停。 水霄终于长叹口气:“英珞,真希望一直这样陪着你……可是,现在好象不能再聊下去了——我们有客人到了!”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蓝衣蒙面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房内。 “阁下如何称呼?”他心情非常好,如果可能,实在不想与任何人发生争执。 蒙面人没有回答他,他仍旧直挺挺地站立,眼神凌厉。 “阁下在绝情门地位应该不低吧,想必还是能讲话的……”他笑嘻嘻地端起英珞替他刚沏的一盏茶,悠闲地啜了口,顿时齿颊留香,说不出的舒服。 蓝衣蒙面人眼底闪过锐利的杀意。 英珞却在这时“扑哧”声竟笑出来,她还不知死活地捂住嘴,故意说:“水霄,你怎么让客人站着呢?” 她倒了盏茶,柔荑一挥,茶杯飞向蒙面人,竟一滴水都没晃出。茶杯去势汹汹,蒙面人手一扬,几点乌光闪动,撞在茶杯上。 “咣啷”,茶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唐门暗器——你是唐门的什么人?”水霄神色大变,有些动容道。 “哼!”蒙面人仍旧没回答他一句话,身形稍动,无数寒星飞过。 “小心——”水霄随手操起一张椅子,扔出去打飞了十来枚飞镖、铁藜、钢珠、袖箭。“别接他的暗器,上面有毒。” 四川唐门的暗器、毒药闻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水霄没料到蓝衣蒙面人居然会是唐门的人,投鼠忌器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英珞已躲到了屋顶房梁上,她的轻功很好,那些暗器根本无法伤到她。 “你是谁?”水霄已拔剑在手,他从没有随身佩剑的习惯,但从西湖湖畔回来后,他还是去买了把剑——他可以不用剑,但现在,他有责任,要保护好自己心爱的人,就不得不用剑。 剑光闪闪,这只是一柄普通的钢剑,然而握在水霄手里,就变得非常不普通了,剑身冷冷地发着寒气。 蒙面人漠然道:“一个来杀你们的人!” “可你刚才却没有真正使出杀着,”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只是受命于人,在做一件你不情愿做的事!” 他一征,神情有一抹痛楚一闪而逝,证明水霄猜对了。 “为什么?”水霄追问。 蒙面人刷地拿出一支钢铁铸的判官笔,二话没说,就飞身扑过来。水霄没动,似十分感慨的叹息,等到那支判官笔要□他咽喉时,他的身子灵巧笔直地滑开半尺,手中的长剑跟着寒光一闪。 看似软绵绵的剑招却蕴含了无穷的力量,蒙面人一寸一寸后退,额头因紧张而渗出汗水。 “为什么不用暗器!”水霄抢攻了三招,“你为何不使出全力,你不是要杀我吗?你在顾忌什么?” 英珞坐在梁上,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面那场打斗。战斗并不激烈,因为双方都没有使全力在打。然后,她就看见蒙面人向后纵了一大步。 他要发暗器了,她猜想,手中已偷偷扣紧那透明的丝线。可是蒙面人什么都没做,她猜错了,他只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声音说: “雪花神剑?你、你是天山水灵宫的人?” 水霄收剑,笑道:“你早该想到的,我姓水不是吗?那天在一品轩,我使的那招也并非是‘漫天花雨’,而是水灵宫的‘雪花飞天’,你见到过的不是吗——唐掌门!” “你、你知道了?”他惊愕得颤了下。 水霄淡淡地点点头。蒙面人苦笑声,拉下脸上的面巾。宽额长须,长相斯文,带着浓浓书卷气,只神情有些委顿,正是‘蜀中四杰’的老大,唐门的掌门唐定海。 “我真不愿是你!”水霄有些惋惜。 “可偏偏就是我!”他苦笑,原以为要杀的对象不过是个官场中人,没想到他竟然还牵扯到武林第一宫。 水灵宫的活动范围不大,仅局限于天山附近,神秘且可怕。江湖上有“宁遇南宫,莫遇北宫”一说,南宫,指的便是扬州的南宫世家;北宫才是真正的“宫”——水灵宫!水灵宫在江湖上向来保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存在着,但如果真有人敢得罪了它,那他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唐定海心里很明白,这个人别说他并无把握杀了他,就是有能力杀,也杀不得! 英珞敏捷地从房梁上跳下来,嘟着小嘴嚷:“原来你又是水灵宫的人,你的身份可真多,你到底还是什么人?” 内廷第一高手,水灵宫,水霄的背景大得吓死人,不管在哪,他只需抬出任何一个名号,有谁还敢乱动他! “没有了。”他怜爱地用手指点上她的红唇。 她歪着脑袋,思索一会儿:“怪不得你说你家在关外,咯咯……”她忽然笑道,“我是冷香谷的小妖女,你是水灵宫的三品大员,哈,我们俩可真是半斤八两,物以类聚喔——” 这就是英珞了,她恨的时候是轰轰烈烈,爱的时候也是一样。敢爱敢恨,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冷香谷?冷香谷?”唐定海似不相信地瞪大眼睛,整个武林什么时候竟已闹腾的天翻地覆,面目全非了呢?水灵宫,冷香谷,一北一南,两个同样神秘,邪气得让人想想就发颤的门派,什么时候竟联合到了一起了? 但,也许,他望着面前那两张年轻的,颇具灵气的面孔,心中有股小小的希望悄悄升起。也许……也许…… 他神情突然激动起来,呼吸急促,语音颤抖,他走近他俩:“就是你们,就是你们了……” 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仍是在那自个儿激动着:“武林浩劫,全靠你们了……啊——” 他惨叫声,身子倒了下去,背上已插了柄飞刀。这回,水霄没有追出去,他知道追也是白搭。 但唐定海毕竟不同于别人,他是唐门的一代掌门,所以他并没有一刀毙命。 “呃——”他喉结上下抖动,五指猛地牢牢地抓住水霄的袖子,抓的那么用力,几乎扯裂了他的衣袖。“他们用毒……”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马上就死掉的原因了,唐门擅长用毒,天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家了。但是,刀已没柄,深入要害,唐定海仍旧会死,水霄毫不迟疑地在他嘴里塞了颗“水灵雪莲丹”,以保存他仅剩的那口元气。 “绝……绝情门……九、九大门派已沦陷……你、你们……”他的手突然松开了,无力地垂到地上,眼睛不死心地半睁着。 “他死了?”英珞也黯然了。 “嗯。”水霄心里同样不好受,面对死亡,没有人会心情好的。 “他想说什么呢?”她望着他,他回过头,长嘘口气: “他是受绝情门的命令来杀我们的,一个名门正派的掌门现在却不得不受控于人,想来唐门也已落在绝情门手中了。九大门派……”他不禁动容,“如果九大门派也……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先灭南宫世家,后挑九大门派,这分明是一场有计划、有步骤的大阴谋。武林浩劫,果然是场空前绝后的武林大浩劫! “英珞,我们走!”他已冲出门。 “去哪?” “找你姑姑,冷香谷谷主——冷香仙子!” 南宫世家,九大门派,几乎所有正派都遭了殃,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武林上“九派、一宫、一谷、一世家”,剩下的尚具威胁力的便只有水灵宫和冷香谷了。 水灵宫地处隐蔽,无人能知其确切所在,而且又人多势众,水霄还不太担心。然而冷香谷不同,势单力薄,重出江湖,冷香仙子武功再高,毕竟只有孤身一人。 “你们”,他相信唐定海所说的“你们”,指的正是那“一宫、一谷”。可怜、可笑啊,浩劫倾覆下,名门正派们却要把希望寄托于平时最为不屑的邪教中人。 第五章 云卷云舒 生死 长长的官道上,一辆由两匹健马拉着的乌蓬马车,正飞快地奔驰着,车轮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宽敞的车蓬内,锦被轻拥着一位美丽无伦的少女,车身每颠动一下,她苍白的小脸便不觉皱一下眉,低低的呻吟终于忍不住自口中逸出。 原本坐在车座前赶车的男人听到声音后,迅速地掀开帘子,蹿入车内,焦急地喊:“李姑娘,你觉得怎样了?” “嗯——心口……难受……” 连日的阴雨,气温的反复无常,加上连日来的四处奔波劳碌,体质本就虚弱的李悦终于抵抗不住,病倒了。 如果谢君恺本身不精通医术的话,如果他医术不怎么高明的话,他就不会太过清楚她的病情,而在一旁一筹莫展,只有心痛的份了。 李悦的病是痼疾,根治不了,却有可能随时会香消玉陨。她的病是一种富贵病,穷人家绝对生不起的病——因为这种病需要大量的稀有珍贵药材。 可偏偏李悦病倒在一个小镇上,他之所以会一筹莫展,就是因为全镇的药铺里没有千年人参、人形何首乌、天山雪莲、甚至连株好一点的灵芝也没有。这好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那些药,纵有再精湛的医术,开出了绝妙的药方,又能怎样? 眼看她一天天的消瘦憔悴,他的心像是被人拿刀子一刀刀剜样的痛。 哪怕,身边还有一颗“水灵雪莲丹”能救救急,也是好的! “李……悦儿……”他扶起她,她身体冰冷得骇人。 近来她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两三天不醒过来。如不是还能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和断断续续的呓语,他甚至都快以为她已经离他而去了。 “这……是在哪?”她依稀记得上回清醒时,还是在客栈里的。 “在马车上!我正载你去宣州。”宣州是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大城市,他期望在那儿能够找到些有用的药材。 “嗯——”她虚弱地应了声,大眼无神地看向他,“有彤儿的消息没?” 谢君恺的身子一颤,脸色铁青。 都什么时候了,她一心惦念的竟还是别人,她怎么就没有好好想想自己? “你生气了?” “没……” “答应我,如果我不幸死了,你要继续帮我找彤儿。找到她后,请你照顾好她!”她神态安详,平静得好象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不答应!”他咬牙沉声,眼神深邃,“这是你的责任,凭什么把它丢给我!” “谢公子……”她幽幽叹口气,声音哀伤而凄迷,“我这一生,庸庸碌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上天安排我到世上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向往平静亲和的生活,讨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所以,我逃了,从原来禁锢的牢笼中逃了出来。可是……命中注定的,我逃不开……浑浑噩噩的我怎么就到了江湖了呢?我不想的……” 她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这么多的话,听得他心惊胆战,她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交代遗言了。 “……彤儿是无辜的,她比我还懵懵懂懂……是我连累了她啊——”她似乎已接近自言自语,完全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谢君恺也愈来愈听不懂,听不清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不知道……她有多脆弱……她有多需要你……” “悦儿!悦儿……”轻拍她的脸颊,那已是张毫无生气的脸孔,双眼紧闭,头软软地歪靠在他胸前,同样惨白的嘴唇已安静地抿拢,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冰冷的脸颊,冰冷的身躯,冷意从她身上传来,冷到他心里,扩散到全身…… 他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她,直到一滴男儿泪不知不觉坠落…… “不——”搂紧她,他仰天发出悲痛绝望的吼声。 英珞八爪鱼似的吊在水霄身上,幸好这是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否则被人瞧见了那还得了? “哎呀,人家走不动了啦!”她发嗲,声音又娇又柔,迷得水霄晕乎乎的。 “你哪里是在走了,你的脚还在我背上呢!” “哈,你以为趴在你背上,我就舒服啦?我告诉你,我的腰都快要断掉了!” 水霄回头看看这个嚣张的小女人:“那行,你下来自己走吧!” “我不!”她把头一甩,一口回绝,“我宁可腰断掉,也不要脚断掉。”说完,她的胳膊像菟丝花般用力缠绕住他的脖子,差点把他的脖子拧断。 水霄苦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是甜滋滋的。痴恋中的男女,大脑思维都是有些不正常,英明神武的水霄也不能例外。 晃晃悠悠又赶了半里路,背上的英珞突然拍拍他的肩:“听!马的嘶鸣声——这附近有马匹!” 她的耳朵贼尖,水霄却什么也没听见,他喘口气:“得了吧,我看你是想马想疯了。就算真有马,那也是有主的马……” “抢过来不就行了!”她满不在乎地说。在她心中,可没有那些是与非的正统观念。 “啊——我看到了呀,真的有马耶——”她骤然尖叫,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这会儿眼里只有马,完全忘了脚疼的事了。 果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两匹健硕的黑骏马正拖着辆马车,在狭窄的小道上乱蹿。马车的前座居然没有车夫在驾驶,黑马像是发了疯似的到处横冲直撞,马车上下剧烈颠动,好象要被甩飞出去。 英珞愣住了,那两匹黑马就笔直的,不顾一切的朝着她狂奔而来。 “小心啊——”水霄及时抱住她,狼狈地往地上一滚,车轮险险地从他们身边轰隆隆压了过去。 马儿凄厉地悲鸣,踏过遍地的荆棘,往岔道上奔驰。 “哎呀,那边是悬崖啊——”英珞惊叫,“快拦住它!” 她想要那两匹黑马,所以绝不能让它们摔下悬崖变肉饼。于是,她就像阵风样掠了出去。 水霄没有拦阻她,他相信一旦她认准了一件事,是很难再阻拦住她的。他站在原地没有追过去,只是苦兮兮望着衣衫上的大片烂泥巴,哭笑不得。 “我抓住它了……”她兴奋地叫,红扑扑的俏脸上散发出迷人的光彩。黑马已经驯服地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从翕张的鼻孔里往外喷气。 他慢慢踱了过去,走至一半,就听见英珞惊慌的在叫:“车厢里有两个死人啊——” 水霄吓了一跳,奔向马车。 黑漆漆的车厢内,从掀开的布帘处照入一缕光。一男一女两个人相拥坐躺在一起,一动不动。 “他们是谁?好可怜,肯定也是对互相深爱着的有情人吧……”英珞有些心酸。 “滚开!”原本已被认定为“死人”的男子突然开口说了句,他仍旧什么都没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掀一下,那声音阴森而沙哑,闷闷地好象从地狱里传来似的。 英珞当然被着实地吓了一大跳,她叫:“哎呀,那男的居然还活着……”她从不相信世上有鬼,所以她认定那男人活着。 “水霄,你看……”她把声音刻意放低,怜悯地说,“那女的肯定已经死啦,他居然还抱着个死人不放……” “滚开——”那男人大吼,所有耐心已耗光。 那男人的脸一转过来,水霄马上认出人来,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阴影中的女子身上。他一下就想到了那个纯洁如天山雪莲的少女,不禁打了个寒噤。 于是,他的手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想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那男子倏地腾出一只手,快速地点向水霄。 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交手了,然而现在,他的掌法却杂乱极了,破绽百出。水霄望了他一眼,见他原本桀骜不驯的脸上,现在却是面如死灰,两眼布满血丝,神智不清,形同疯子般。 “英珞,这人交给你了!小心些,别伤了他!” “好!”她虽然不大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她成功将谢君恺引开。 水霄趁他们打斗的时候,哧溜闪进车厢,他看清楚了李悦的样子。 “姑娘……姑娘……”任凭怎么呼唤也是白搭,李悦完全没有呼吸声,已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不可能吧……”他不敢相信地将她扶起,她身子已经冰冷,但四肢还是柔软的。 他不死心地掏出个瓷瓶,将三颗“水灵雪莲丹”强行塞进她嘴里,然后把她身子扶正,盘膝坐在她身后,双掌缓缓贴于她背心大穴。没多久,水霄就满头大汗。 一双狂傲的眼睛倏地出现在车门口,那正是半道折返的谢君恺。他虽然神智不是太清醒,但英珞想要制伏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看了会儿,终于爬进车厢,坐在李悦对面,也伸出双掌。英珞看了眼,欣慰地笑笑,守在马车旁,替他们把关。 水霄和谢君恺轮流替换着,不间断地往李悦体内输送真气。一直大约过了个把时辰,他们两个浑身湿透,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特别是谢君恺,他简直玩命似的,把所有真气丝毫不剩地输过去,整个人就快虚脱了。终于,水霄拦住了他:“没用了……”他摇摇头,决定放弃了,李悦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全身仍旧是冷冰冰的。 “不可能——”谢君恺爆炸般狂吼。 水霄怕他再次发狂,使了个眼色给英珞,她会意地点点头,伸出食指。 “不用点我的昏穴!”谢君恺哑声,神情是那么的悲哀,“我撑得住……” 水霄恍然,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这般深刻地爱着那个少女!这份深刻、痛楚到极点的爱,水霄想,他是能够体会的。 谢君恺紧紧地抱住李悦,这是深深刻在他心上的美丽少女,他从来就没得到过她,现在却要彻底失去她了。眼泪默默无声地滴落,一滴一滴,伤心的泪滴在了李悦苍白的脸颊上。 “悦儿……”他温柔地低喃,颤抖的唇印上了她额头。 英珞忍不住流泪了,水霄无奈而感伤地叹了口气,不忍再看。 就在这一瞬间,李悦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一下,虽然只有极其轻微的一下,但谢君恺还是注意到了。 “悦儿……悦儿!”他又惊又喜地抚摸她苍白的脸颊。 她的皮肤虽然很凉,可是颈下的动脉上脉络正微弱的跳动着,他欣慰地仰天闭上了眼睛:“她还活着……” 画像 宣州不愧是座大城,各样物品应有尽有。 英珞上街买了各类必需品后,又将城内所有大大小小的药铺里珍贵药材搜刮一空。有些老板舍不得卖的无价珍品,也在她半买半抢的逼迫威胁下给硬拿到了手。 有了这些药,谢君恺煎了几副药给李悦喝下后,又配了许多药丸,以杜绝下次意外发生。这些药丸虽珍贵,却仅仅只是针对李悦嬴弱身子所制的补药,于是,英珞戏谑地给它起了个名字——天女补心丸。 天女,指的当然是李悦;补心,补的却是谢君恺那颗差点死掉的心。 李悦安安静静地修养了三天,调理的还算不错,身子渐渐好转。 三天后,一辆由五匹马拉的崭新马车从泰安客栈门口出发,出了宣州城西门。马车一路向西北方向行使,谢君恺和水霄轮流赶车,英珞则留在车内陪李悦。 马车轻悠摆动,英珞又愉快地唱起南诏民歌,两个大男人则在外头赶车,他俩经过了这番变故,竟然成了好朋友,可见人与人之间相处是多么奇妙的东西。 “你唱的什么曲子?很好听啊!”李悦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比起三天前,已是大大不同了。 “你也认为好听吗?”英珞得意地笑,笑容灿烂绚目。她闭起眼,再次哼了起来。 李悦的唇角边挂着一丝虚弱的笑意,点了点头:“好听。” 英珞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她见李悦夸她,也不问真假,就全都信以为真:“你会吹洞箫吗?” 李悦含笑再次点头:“会一点,我曾学过几年!” 自四岁起,她每天除了与哥哥姐姐们一齐读必修的圣贤书之外,剩下的时间就由宫内各位名家师傅教导琴、棋、书、画……唉,她学的东西就是太多太杂了! “我认识个人,他洞箫吹得棒极了——他……我是指郅渲——我姑姑最喜欢听他吹萧了……”一说起郅渲,仿佛那是她的偶像,她的骄傲般,她顿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他一定是个非常好的人。”李悦欷歔。 “当然,他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哦?比我还好么?”水霄突然掀开帘子,探进头来。 显然他听见她说的话了。 “呃……”她眨着迷死人的大眼睛,天真而又不失娇媚,“我能说是么?” “什么?”他音量提高,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了。 “渲哥哥真的很好嘛!”她还不怕死地嗲声嗲气回答。 李悦掩唇咯咯轻笑,她被他俩逗乐了。然后她心中触动,想起一个人来,于是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小声问:“郤炀呢?他……也比不上么?” “郤炀?他?他最讨厌了,最会欺负我,捉弄我,还好每次都有郅渲帮我……”英珞冲水霄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撇开头,假意望向窗外。 “他?喜怒无常的人!我常跟他在一起,我们三个人,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最长。以前我总认为自己很了解他,熟悉他,就跟熟悉我自己的四肢手脚一般,但我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我其实并不了解他。他脾气古怪,兴致好时,会嘻嘻哈哈地捉弄人,心情不好时,谁惹他谁倒霉,根本蛮不讲理!哼——” “知道,知道。我完全了解,”水霄笑道,“看看你,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你们不愧是一块长大,由一个姑姑□出来的。” “郅渲不是这样的!”她恼羞成怒地拿靠枕砸他。 “啊——救命哪——”一场打情骂俏的老戏码又定时开始上演。 从宣州城一路往西北,他们决定渡江去庐州,因为英珞说她看到了郅渲留下的联络暗号。 恰逢五月初五,英珞兴冲冲地从小镇上买回各种馅味的粽子,她总是那么神采飞扬,热情似火:“悦儿!悦儿,你喜欢吃什么味的?”她献宝似地将粽子摆在李悦面前,“这是五花肉粽,这是蛋黄粽,这是红豆粽,这是……你喜欢哪个?” 论年纪,她不过比李悦大了不到半岁,她却非充当大姐姐的角色,将李悦当小妹妹似的宠爱着,呵护着。 此时,李悦尴尬地瞪着铺满一地的粽子,实在不忍抬头看英珞那期待、兴奋的眼眸。她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声道:“给我一个香米粽就可以了……” “什么?”英珞怀疑自己听错了,扯大嗓门,“你要哪种?” “香米……”她反而说的更小声了。 英珞奇怪地打量她,好象她是个不可理解的怪人。幸好,这时身旁与水霄对饮雄黄酒的谢君恺替她及时解了围:“英姑娘,你别为难她了,她不爱吃那些又甜又腻的东西,你挑个清淡的香米粽子给她尝尝吧,也算是应了节!” 英珞嘀咕着挑了个香米粽子递给她:“给你!” 李悦冲她歉然一笑,手指尖尖慢慢地剥弄着粽叶,气质高雅的让人不敢相信她只是在剥一个粽子。 谢君恺停下喝酒,顺手接过她手上的粽子,闷声道:“我替你弄!” “谢谢!” 他俩之间相敬如宾的感觉让英珞觉得怪怪的,她困惑地望向水霄,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马车停在树荫下,五匹马儿分散四处悠闲地啃食青草…… 背舒服地靠在大树杆上,享受着徐徐微风,英珞手不客气地撕开一只烤鸡,狠狠咬了口鸡腿,就着水霄手中的酒杯大口喝了杯。 她的豪爽不做作,让谢君恺和李悦不禁刮目相看,水霄满眼温情,充满宠腻地替她又斟满了杯。 “哇,真好喝啊——”红扑扑的脸颊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她满足地说道,“姑姑最不喜欢我喝酒啦,她说女孩子不应该喝酒,可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喝……哈哈,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喝酒就像喝水一样没节制!可是啊,她越是不让,我就越想喝。所以,我就常常缠着郤炀,和他两个偷偷地到冷香谷附近的小镇上买酒喝……哈,那样的日子真的好快乐!” “臭丫头,”水霄笑骂,“偷偷喝酒,你那时多大?”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啦,我也就……”她吐吐粉舌。 “十三、四岁!”他咬牙使劲捏她的脸,“你真该死呃——” “痛啊——”她抹了他一脸的油,回敬他。 李悦咯咯地掩嘴而笑,与英珞的豪爽比起来,她显得斯文腼腆许多。 四个人有说有笑,特别是有了咭咭咯咯说起来没完的英珞,气氛当真热闹非凡。李悦胃口大好,在英珞的怂恿下,居然也吃了几片牛肉,两块鸡肉。 他们准备下午就舍弃马车渡江,吃罢午饭,就在收拾要上路的时候,小树林外哒——哒——哒的响起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驰了进来。有人经过,这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奇怪的就是这队人马在驰过他们四人后,没多久,又转了回来。 谢君恺与水霄已觉出事情透着蹊跷,在马队驰到跟前时,手中早已悄悄地扣住藏在包袱里的兵刃,英珞则暗暗护在李悦身前。 “吁——”为首一个男人勒住马缰,他大约三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一身金丝滚边的华丽锦衣,神情傲气。 水霄注意到他身后那批人衣服上绣着同样的金丝滚边。 锦衣人左手一抖,刷啦一副白色帛布被抖开,他冷冰冰地看看帛布,也不知上面什么有些东西。然后他的眼光明显地落在李悦身上,接着他右手的马鞭一挥,冷道:“就是她,带走!” “是!”异口同声下,身后的十来名手下快速无比地从马上飞扑而来。 谢君恺和水霄早有准备,敌人身形刚动,他们手中的长剑已纷纷出鞘,挡下所有的攻击。一时间原本平和的小树林刀光剑影,铿锵之声四起。 锦衣人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了,他的手下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一流高手,却没料到在以众敌寡的情况下,竟没能讨到任何便宜。他收起帛布,一个纵身,已轻巧地落到了英珞面前。 “来得好!”她娇叱声中,手指间扣着的透明丝线已飞击出去,狠辣准确地刺向锦衣人的咽喉。 “哼!”那人头一偏,在空中扭身,曲指漫不在意地往丝线上弹去,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他有绝对的自信这一弹足以将丝线震断。 英珞冷笑句:“别小看人!”手腕一抖,丝线速度不减,竟出其不意地绕了个弯,“啪”地在锦衣人的手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同时,“咝咝”破空声响,又两股丝线分上下袭到。这一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哪料到这古怪的丝不像丝,线不像线的东西竟然亦刚亦柔,收缩自如,而且,这红衣少女东一条,西一股的,身上不知藏有多少呢。 脚一点地,他狼狈地蹿后一丈,手背上伤痕宛然,这次可真是阴沟里翻船,看走眼啦! “怎么样,本姑娘的天蚕丝滋味不错吧!”她讥诮地笑,左手一扬,寒芒闪过,五条天蚕丝分上中下呈两个三角形裹住锦衣人。 他急忙双手齐张,牢牢地把那五条天蚕丝抓在了手中。 “哼!”英珞手腕一缩,手指拨弄,天蚕丝如泥鳅般从他掌中滑出,饶是他练就一双铁爪手,也还是不可幸免地被急速抽回的天蚕丝割伤,血流了出来。 “臭丫头,你少得意!”他狂啸一声,猝然身影一晃,已在英珞面前消失。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李悦着急地喊:“小心——” 英珞身子一震,后背重重挨了一掌。顿时,人就像稻草人般摔了出去,“吧嗒”倒在地上,锦衣人似不解恨,又飞起一脚,踢向她。 “住手——”一声清柔严厉的呵斥,耳旁破空声大作,他急忙闪避,回头看时,却发现竟然是那个病恹恹的绝色少女扶着一棵大树,怒目相视,正将手里扣着的小石子一颗颗向他弹过来。 “英珞——”水霄奔过来,慌张地扶起她,却见她秀目紧闭,吐了口鲜血后晕厥,急忙喂她吞下颗“水灵雪莲丹”。 谢君恺心系李悦安危,担心她有何闪失,再也顾不得与那些人游斗,试探对方的武功路数。振臂剑走轻灵,一招“凤鸣朝阳”,寒光一闪,十余名歹人惨叫声,手中兵刃当当落地,双手捂住眼睛哀号,涔涔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锦衣人见他们四人又围拢在了一起,势必不能再逐一击破,而自己一干手下却全被刺瞎了双目,几乎丧失了战斗能力。这一仗若再打下去,是绝对讨不了好处了。他冷笑一声,飞身纵上骏马,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嘶鸣,驮着他急驰而去。 “哪里逃!”谢君恺拨脚欲追。 十来名瞎子似察觉到他们的头扔下他们,自个儿跑了,纷纷惶恐地喊叫:“余使者——” 锦衣人在马上头也不回,突然一甩手,三道乌光激射而至,砸在那群人身上。那念珠大的黑东西猛然“嘭嘭嘭”炸了开来,发出震天巨响,扬起浓滚滚的黑烟。 “啊——” “啊——” 惨号声,此起彼伏。 “谢公子——”李悦看傻了眼,一想到谢君恺也身在其中,脚一软,差点瘫倒。她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本无甚气力,这时却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地往浓烟里直冲进去。 浓烟里人影一闪,谢君恺就地滚了出来,灰头土脸,趁势抱起李悦逃得远远的。 “别吸气,烟里有毒!”他大声提醒尚在毒烟范围中的水霄他们。 水霄神色一懔,猛力发出一掌,掌风扫退因扩散而逼近的黑烟。 等到烟雾变稀薄,完全散去后,他们闻到一股焦臭味——十来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树林里,尸身黑黑的,已被炸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李悦面色惨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呕——”她转身扶住一棵树,连连呕吐。 “青州霹雳堂的轰天雷……”水霄不可思议地嗫嚅。 “不是……不只是轰天雷那么简单,轰天雷没有毒……”谢君恺一边轻拍李悦的背,一边回答。 李悦几乎已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服下“水灵雪莲丹”的英珞,在水霄的运功疗伤下,虚弱地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那种毒……那是四川唐门的二小姐,‘毒圣手’唐莞淬炼的‘七步夺魂醉’……” “毒圣手”唐莞年方十九,却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用毒高手,她擅长炼制独门剧毒,唐门中的毒药除一些祖传的外,其余新配方皆出于她手。 “七步夺魂醉?”水霄皱眉,忧心忡忡地望向谢君恺,“难道刚才那批人也是绝情门的杀手?他们为何要掳走李姑娘呢?” 唐门,据目前所揣测的,十之八九已落入绝情门掌控中,如果那批人是绝情门的人,那他们拥有“七步夺魂醉”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不过,轰天雷属霹雳堂的镇堂之宝,难不成霹雳堂也…… 少林寺弟子送客下山后迟迟未归,参加少林那次除魔大会的各大门派掌门无故失踪,弟子横尸街头…… 天空布满层层乌云,空气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水霄将目光望向李悦,企图从她身上能够得到一丝线索。 李悦感觉到他的注视,下意识地挺直背脊:“我不认识他们!” 水霄歉然低头,他此时才发现李悦是个十分敏感、纤细的女子,她几乎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内心。 “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英珞虽然受了伤,但伤势不重,她已能扶着水霄站起来了,“这鬼地方太恶心了……咦,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烂泥地里捡起一块残缺了的丝帛布——这是方才那名锦衣使者在打斗时不小心掉落的。抖掉上头的泥土,打开……她瞪大双眸,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水霄凑过头来,目光也落到了那幅丝帛上,他也愣住了。 “什么事?”谢君恺问。 于是,他们俩神色凝重地将丝帛翻转——那是一幅仕女图,虽然已经破损,虽然已经弄脏,但是如果仔细辨认,仍可以看出,那丝帛图上所绘的扑蝶少女,无论长相,神态与年纪都与李悦极为肖似。 “这是怎么回事?”水霄问,“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李悦呆住了,她无话可说,因为她实在猜不透其中的原因,她与他们一样,想知道一个答案。 仙子 这真是一个混沌的天下! 当初为什么非要救活她呢?如果……那时就这么死了,那什么烦恼都随之而去了。 临窗而立,窗外一片竹林婆娑,竹影倒映在窗格上,李悦忧郁地叹了口气,这两天,他们将她安置在这荒僻的小屋,整天东奔西跑地在庐州城里转悠,期望能够找到英珞的姑姑——冷香仙子。 英珞伤势未痊愈,居然也跟着出去了,只有她……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把她孤立了。他们在策划着某些重要的机密大事,却独独瞒住她。 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她低吟:“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泪水不经意地滴落,手上的绣花针无情地扎进她的食指,她痛得瑟缩了一下。 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将手里缝的那件蓝褂子往地上一扔,她伏在桌上悲痛欲绝地放声恸哭。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委屈过,为什么仅凭一幅她从未见过的画像,他们就怀疑她了呢?还有谢君恺,难道连他也是怎么想的? “你我象是一沟水,山高谷深流一起;你我象是一园花,同枝又并蒂;妹是南风轻轻吹,哥是北雨阵阵来;南风北雨相会合,永远分不开……” 悠扬的萧声,悦耳的歌声,轻轻袅袅地飘进她的耳朵,她止住哭声,飞快地拭干了眼泪。 萧声轻和,曲调婉转,情深意长,她记得这种声韵和曲调,英珞经常挂在嘴边哼哼。于是,她踏出小屋,循声而往。 初夏的晚风暖煦地吹在身上,在深深凤尾倒影下的小溪旁,溪水潺潺流淌,小溪对面杨柳树下,一对白衣胜雪的男女静静地席地而坐。男子手持一管寒□箫,吹起婉约美妙的乐声;女子长发披肩,纱巾遮面,白玉般的青葱玉手正灵巧地编折着柳条儿,一只已成型的花篮在她手下转来转去,她赤了双足,毫不在意地踩在溪水中悠悠地划着水,水珠四溅,叮咚作响…… 这是人间仙境么?她莫不是遇见天上的神仙了?不由自主的,她缓缓走上前。 男子停下吹萧,抬起头望过来,李悦心头猛烈地一撞。 好漂亮的男人!任何形容词都无法描绘出他的漂亮来!她震惊不已,她的那些哥哥们,谢君恺、水霄,甚至郤炀,就是把她这一生见到过的所有英俊不凡的男人加起来,也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那个男人望着她,微微一笑,温柔的感觉扫过她的心房,仿佛明了她的委屈般,让她感动莫名。 “姑姑,有人来啦!”他的声音同样是那么温柔,低沉带有磁性般的吸引力。 “哦?”那女子也抬起头来,她的漆黑双眸如两泓深潭,朦朦胧胧的。 李悦又是一惊,第一直觉就是觉得这双眼睛好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那女子倏地站起来,花篮扑通掉到小溪中,顺着潺潺的溪流冲往下游,她的脚仍踏在溪水里,白色的,柔柔的裙摆浮在溪面上,悠悠晃动。 “姑姑,怎么啦?” “真奇怪……”冷香仙子拎起裙裾,踏着溪水,光在脚丫湿嗒嗒地跑到李悦面前,李悦往后退缩了一下,她似乎已隐约猜出他俩是谁了。 两个人相对站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姑姑,你在做什么呢?”郅渲站起身,“我们走吧,有人往这边来啦……” “姑姑——姑姑——”是英珞的声音。 李悦颤了下,转身欲躲,却被冷香仙子一把抓住手腕。 “别走哇……”她笑。 英珞一身火红的衣衫像团红云,急速地飘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水霄和谢君恺。 “姑姑……”英珞声音哽咽,扑进冷香仙子的怀中,急切地,撒娇地嚷,“姑姑,姑姑,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傻丫头,哭什么,怎么见到我很伤心,很难过吗?”她一手仍抓着李悦,另一只手替英珞轻轻擦拭眼泪,“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真不害臊……去,你渲哥哥在那边,你就不想见见他?” “姑姑……”她红了脸,一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因为冷香仙子的目光已凌利地射在水霄和谢君恺身上。 水霄走到英珞身边,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小侄水霄见过姑姑!” “你好!”她眼中带着戏谑了然的笑意,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模样虽然不是十分帅气,但五官端正,眉宇俊朗。 冷香仙子本就不是中原人氏,她性格开朗,毫不拘泥,在某种程度上,英珞的豪爽性子一半受她潜移默化的影响。 “你就是英丫头的相公么?” “呃……”他当场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话。 冷香仙子也不在意他的表情奇怪,她转过身,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李悦的身上,见她气质高雅,身子骨却异常单薄。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反手搭上她的脉门,动作快得李悦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你做什么?”谢君恺大喝一声,心急地冲了上来。 哪知才一跨步,横向里一管白□箫刷地拦在他面前。 他顺手欲抓,玉萧突的往下一沉,萧管点向他小腹,成功地将他逼退。 “你……” “抱歉!”郅渲微笑着一抱拳,神情平和,“那位姑娘不会有事,姑姑不会难为她的。” 仿佛是回应郅渲的保证,冷香仙子突然惊讶地喊道:“你怎么会得这么奇怪的病呀?病入心肺五脏……是天生的不足之症……可惜,可惜……” 李悦原本骇然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不禁淡然而笑:“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了……” 连宫里最高明的御医都奈何不了她的病,这十六年来,她也早就习惯了。特别是,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活一天等于是向老天爷挣一天的命。 “唉,”冷香仙子拉着她的手,亲昵地说,“你知道么,我好喜欢你呢。看见你,就好象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莫名的,李悦浑身一颤,她怔怔地望着长发披肩的冷香仙子——终于见到她本人了,郤炀的姑姑。 在刹那间,她有股冲动,好想一把扯下冷香仙子蒙在脸上的纱巾,亲眼瞧瞧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比自己更美! 她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容貌,这一次不同,只因为眼前这一个女子是郤炀口中的姑姑,真正的姑姑! “你叫什么名字?”冷香仙子笑意盎然,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眼中盛满了愤懑,让她更加好奇起来。 “姑姑,她是我的朋友,她叫李悦!”英珞在一旁解释。 “李悦……李悦,好名字。原来,你姓李啊!”冷香仙子听似无意的一句话却使得李悦倒吸口冷气。她自入民间以来,用的一直是自己的真名。“李”这个姓氏,在大唐乃属国姓,李彤也就是怕被谢君恺怀疑,所以才改了母姓“夏”的。 “哎呀,我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客人会来,我都没准备……”像是突然才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她不好意思地高喊,“郅渲!你招呼客人到忘忧亭用茶好么,我要去换件衣裳!” “好的,姑姑!”郅渲温文尔雅地一躬身,“诸位请!” 所谓的“忘忧亭”,其实不过是座很小,很朴素的小石亭,亭子里除了一张石桌,八只权当椅子的石墩外,便一无所有了。 众人落座,英珞善解人意地替诸人把盏倒茶。 “鄙舍寒陋,无能以美酒招待诸位,只好暂且以茶代酒,贻笑大方了!几位都是英珞的朋友,还请不要见怪!”郅渲端坐上位,言谈举止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儒雅气息。 “客气了!” 英珞挨着郅渲站立一旁,郅渲左首位子空了一个,坐了李悦。再过去空了两张,才坐了水霄与谢君恺。 稍叙家常后,他们向郅渲表明了这次的来意,也衷心地希望冷香谷的冷香仙子能够拿个主意。 郅渲仔细聆听着他们讲的每字每句,他神情专注,眼睑低敛,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微笑颔首。 与他们四个人热络的侃侃而谈相比,李悦却像是木头人似的呆坐着,她无法融入他们的谈话。她明白,虽然她仍坐在这里,但是他们心里肯定巴不得要快些赶她走吧! 她低垂着螓首,盯着自己脚上的绣鞋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边角来回摩擦。所以,她没有发觉谢君恺不时用灼热目光注视她。 她与那个郅渲坐得那么近,即使中间隔了个娇俏玲珑的英珞也无法阻挡住他俩的惹眼——一个是丰神俊秀的美少年,一个是空灵脱俗的美婵娟。他们站在一起,简直是无法挑剔的绝世男女。 谢君恺的心抽痛了,耳边突然“咯”地声响,却是水霄不小心地打翻了茶。 “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嘛!”英珞端着茶壶走近他。 水霄猛地一拉她的胳膊,她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地跌进他张开的怀抱。刚想发嗔,他却偷偷咬住她小巧的耳垂,压低声音凶巴巴地说:“坐到我身边,我不许你靠他那么亲密!” “你吃醋哇!”她眯眼。 “我油盐糖醋,无一不吃!” 英珞咯咯大笑,顺从地在他身旁坐下。 夜幕渐渐降临,冷香仙子一去不返,英珞站起身,道:“我去帮姑姑准备晚饭!” 然而,她去了好久都没再回来,离忘忧亭十丈开外的那间小茅屋,只看见窗口隐隐透出淡淡的,昏黄的灯光。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几乎已看不清彼此的身影了。 晚风轻拂面颊,谢君恺和水霄突然感觉空气中似乎流淌着不寻常的气息,一丝不安的情绪掠过他们心头。 不远处,一点摇曳的亮光移动,是英珞手持一盏灯烛,莲步姗姗地走过来。 “渲哥哥,姑姑请客人用晚餐啦!” “哦,”他扭过头,歉然而笑,“瞧我都忘了。天已黑了吧?英珞,你有拿灯过来么?这里的路不好走,各位小心别摔着了。” 英珞掌灯的手明显地一颤,烛火差点熄灭。谢君恺和水霄诧异地盯住郅渲,烛火明亮地投射在他安静从容的俊脸上。 水霄迟疑着伸出右手,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英珞痛苦地蹙起眉尖,祈求的目光可怜兮兮地射向水霄,她无法忍受他们现在注视郅渲的那种惊讶表情。 郅渲仍是一脉温和,似乎已察觉到他们的异样,淡淡地扬起嘴角:“不用太惊讶,我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 往昔 寂寞的夜,是属于月下孤独的人儿的,她真的不想再思考那些扰人的问题。可是却偏偏像中了蛊般紧紧纠缠住她的心。 萧声悠扬婉转地在漆黑的夜响起,她索性坐在凸起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聆听那天籁之音。歌曲是欢愉的,可在她此刻听来,惆怅悲苦的感觉反而愈发加重了。 她叹口气,远远地听见冷香仙子柔声地说:“郅渲,你认为那个姓水的男子真的适合英丫头么……” 李悦缩了回来,她无意去偷听人家的谈话,所以赶紧悄悄地走开了。竹林深幽,虫啾鸟鸣,她突然感到强烈的冷意包围了全身。 眼前蓦地闪过一道黑影,吓得她差点要高声呼喊,却见又一道黑影追随而至,迅捷地抓住前面那个黑影。 “英珞……”声音低沉压抑,原来是水霄。 “别理我!”一向活泼开朗的英珞竟然带着浓烈的哭腔。 是什么事惹得她这么伤心难过? 李悦定下一颗惊吓过度的心,纳闷地驻足隐在一片翠竹后。 “英珞……”水霄一把搂住英珞,下巴顶住她的额头,“是我小心眼,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回吧!” “不要!”她挣扎,“你混蛋,你欺辱我也就罢了,还讥讽郅渲,嘲笑他眼睛看不见,是个瞎子……” 李悦有点弄明白他们在吵什么了,这场争执不能说是莫名其妙,一切的起因都是在吃晚饭的时候,英珞因为与郅渲分别太久,难免与他有说有笑地聊得忘了情。这让水霄嫉妒得眼都红了,一向稳重冷静的他被嫉妒心冲昏了头,竟冷言挖苦了郅渲几句。郅渲倒好脾气的没多在意,英珞却是气疯了。 李悦暗暗摇头,痴爱红尘中的人莫不是都这样的吗?只是……只是那个郅渲,那个完美的、漂亮的翩翩少年,他却是个瞎子。 老天爷真会作弄人,不是吗?明明造了一个完美的人出来,却偏偏让他眼睛看不见! “英珞……” “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指责郅渲一切的不是,却绝对不能嘲笑他是个瞎子……”她拿拳使命地捶他,抽泣声越来越响。 “英珞,别哭……是我不好……要不你打我一顿吧!” 她倒在他怀里恸哭:“我宁愿当初瞎的人是我——郅渲,他是我们三人中最有天分的一个,他温和善良,又特别勤奋用功,姑姑教我们的武功,他几乎一学就会。可是……可是……呜——有一天,我和郤炀闹别扭,大打出手……我输了,气不过跑去找郅渲帮忙……我、我明知他正在修炼第六重心法,紧要关头绝对不能受外界干扰。但是我已被郤炀气昏了头,不顾一切地闯进了他闭关的地方……” “别说了……” “不,你不明白!”她用力推开他,深深的自责淹没了她,“正因为我的贸然闯入,害得他当场呕血,那鲜红的血,就喷在他雪白的褂子上……那时候,他明明受了伤,却还笑眯眯到安慰我,直说没事,没事……是我害的,都是我害他的呀!他的内伤越来越重,姑姑就带他去了少林寺求医。你知道我留在冷香谷里,当时有多害怕,多后悔吗?没想到少林寺的那帮秃驴竟然见死不救,姑姑无奈之下,只能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的替他疗伤……这三年来,姑姑整日闭关不出,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救治郅渲。终于,郅渲活过来了,他的命保住了……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对不起……” 这样的原因,不只水霄震惊,就连李悦也禁不住倒抽口冷气。她一直以为光悟方丈所说的故事中的那个少年早就伤重夭折了,怎么也没料到他还活着,却又悲哀地成了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瞎子。 “……姑姑闭关三年,郤炀少了管教约束,整天到谷外游荡,行为越来越古怪,放诞不羁。原本温馨和谐的冷香谷就这么毁在我手上了……” 李悦趔趄转身,她实在无力在继续听英珞哭诉下去了。 才跑了没几步,她就一头栽进一堵强壮结实的胸膛,鼻子撞得酸疼,直想掉眼泪。 “怎么是你?”没想到深更半夜在外游荡的还远不止她一个人。 谢君恺微眯着眼不说话,眼神却是意有所指。 深邃的目光仿佛一眼便能看穿她的心思,使她突然有种□裸,衣衫被剥光的感觉。她厌恶地退了步,冷道:“你跟踪我,监视我?” 十六年来,她生活的环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了尔虞我诈,无论是在太极宫、大明宫,还是栖凤阁,她的身边总会潜伏着各类密探,她讨厌这种毫无自由空间的感觉,更憎恨那些背后偷窥的小人。 她全身因愤怒而颤抖着。 谢君恺眼神往竹林深处投去一瞥,嗤然冷笑:“怎么?坏了你的好事了?” 她的愤怒正是对他的不堪指责,她心里没有他!半点也没有,她可以把关注投给每个人,却独独忽略了他。 可笑他却已是不由自主地为她魂牵梦萦。 他承认自己比不上郅渲那般出色,也做不到那样温文尔雅的气度雍容。 可他在乎她!在乎她的一颦一笑,在乎她眼里所看到的每个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所有的遐想。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了!”李悦又羞又怒。 仅仅因为一幅莫名其妙的仕女图,他们就可以任意怀疑她,污蔑她了吗?如果真的这么不信任她,何不痛快地当面说出来,用这种含沙射影的语气来刺激她,算什么意思?! “忍?哈……”他怒极反笑,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原来自己给她的感觉就只是一个“忍”字!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呵! “放手!”她振臂用力一甩,却没能甩开他紧如钢铁的五指。于是,右手跟着出指疾如闪电地戳向他双目。 这原是最明了的虚招,可是谢君恺已被悲愤冲昏了头,他吼道:“你就这样讨厌我,恨不得我也变成瞎子是不是?” 他伤心欲绝,倏地放开她,身影虚晃已转到她身后,五指变掌拍向她肩头。李悦反应灵敏,背上如同长了对眼睛般,肩膀一沉,手肘跟着往后撞他胸口。 谢君恺从来没想到过有这么一天,他竟会对李悦出手,他的心已痛得在泣血。 李悦神情肃穆,额头微微沁汗。她清楚谢君恺的武功明显高出她许多,自己的武功不过是仗着招式的巧妙与身法的灵活,若真要讲那真材实料的内功修为,她实在是不值一提。她是个极聪明的女子,知道时间若是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当下,强忍住胸口的隐隐悸闷,深吸口气,使出全力与他过招。 很快的,两人见招拆招地已过了将近百招。 “嘭!”两人对了一掌,身影忽地分开,脸上都带着又惊又咋的表情,异口同声喝道:“你怎么会《御凤诀》?” “你跟天圣教到底有什么关系?!”谢君恺情急地脱口问道。 光悟方丈圆寂前的那番话不期然地浮上心头,还有……那幅奇怪的仕女图! 他的头脑里乱得像团乱麻,他紧张地看着她,希望能从她那里寻到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 李悦怅然冷笑:“你何不先回答我,你和天圣教又是什么关系?” 谢君恺欲言又止,她冷冷一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心里酸涩难当,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离开吧!离开吧!离开吧——” 她倔强地咬着唇,不让哭声逸出,踉踉跄跄地只知在黑夜里一味的要逃离。 绕过小竹林,才刚拐弯,后颈上猛地一痛,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绝情绝义 掳劫 头,好痛! 微睁开眼睛,她试图支撑起酸疼的身子,却浑身乏力,颓败地跌回一片柔软中。 “这是哪?”就连声音都虚弱得可怜,她一惊,急忙暗暗运气,却发现丹田中虚空无物,再也提不起半丝内力。 拉紧床被,她吃力地爬起来,发现自己竟处在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内。 豪华的精致摆设令她困惑,摸着身上柔软如丝的绣花锦丝贴身亵衣,她又吓了一大跳——她原来的粗布衣服不见了,连亵衣也被换过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蜷缩了身子,阵阵寒意袭上心头,已不敢再往下胡思乱想。 半圆拱的窗前,紫檀架上摆了具瑶琴,琴旁供着香炉,焚烧的檀香扑鼻,香烟袅袅绕绕…… “嘎吱——”门扉轻轻推开,一个身着蜜合色半臂,白色长裙,形容纤巧袅娜的少女,笑靥如花地走了进来。 “姑娘,你醒啦。奴婢叫人侍侯你梳洗整装,好么?”声音柔柔腻腻的,十分动听。 李悦心中警铃大作,戒备凌厉的眼神足以杀死眼前这个婢女。 “奴婢叫淼橘,是主上特意拨来南凤阁侍侯姑娘的。姑娘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奴婢去做!” 她含笑欠了欠身子,眼珠儿滴溜灵活地直视李悦,鹅蛋脸上自然上翘的小菱唇格外吸引人。 “这是哪儿?”李悦虽然武功尽失,但高贵迫人的气势仍在。 淼橘一边手脚麻利地扶她下床,一边伶俐地回答:“这里当然就是南凤阁啦!” 南凤阁,鬼才知道南凤阁是什么地方,她说了等于没说。 淼橘击掌三声,从洞开的门中穿入一队妙龄少女,手捧香巾、绣帕、漱盂、银盆……鱼贯而入。八名少女齐整整地站在床榻前,曲膝躬身,异口同声喊道: “奴婢们给姑娘请安!” 见李悦狐疑之色越来越浓,淼橘忙笑着解释:“她们八个人是南凤阁的侍女,也是专属于姑娘差遣的丫鬟。” 一转身,她马上厉声高喝:“都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服侍姑娘梳洗!” “是——”八名侍女赶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轮番上阵。 李悦被动地任由她们摆布。更衣、梳洗、上妆……大约弄了半个多时辰,淼橘才将她们打发出门。 “姑娘,你瞧瞧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白嫩的小手递过一面精致的菱花铜镜,李悦意兴阑珊地瞄了眼。 镜中的人儿一副艳丽装扮,显得万分清媚动人,简直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了,即使在栖凤阁时她都未如此盛装打扮过。 抚了抚柔软滑爽的橘红色丝绸长裙,她叹口气:“太艳了……” “哪里啊,姑娘这样最美了。嘻,就连淼橘见了都忍不住要流口水啦!”放下菱花镜,替她扶正珠钗,她又故意酸溜溜地说,“主上要是见了姑娘现在这副倾城容貌,南凤阁必定会夜夜笙歌,恩宠无限了!” 李悦的心突地漏跳了一拍,她不安地蠕动了下身体,喃喃:“这……主上,他是什么人?” “我们主上啊,自然是位魅力无穷,让人动心的男人啦!” 小丫头果然精明,李悦清楚,想从她口中套出一丝口风,简直比登天还难。 “淼橘姐姐,淼橘姐姐——你在么?”楼下传来娇柔的呼唤。 淼橘赶紧应了声,跑到阁楼平台上,从护栏杆上往下探头高喊:“是羽幽妹妹吗?你找我有什么事?” “淼橘姐姐,主上把那颗南海夜明珠赐给了北雁夫人,我找不着东西搁哪,所以来问问姐姐!” 李悦也趋步至平台,她发现原来自己所处的是幢二层精舍小阁,四周翠竹森森,栽满了湘妃竹,土地上苍苔布满,门前一道羊肠曲径,鹅卵石子铺成。正中站了位遍身粉红绫罗的少女,半仰着一张清纯的小脸。当她看见盛装的李悦时,眼睛不由一亮,张嘴甜甜地叫:“这位想必就是新来的南凤夫人了吧!奴婢羽幽,拜见南凤夫人!” 南凤夫人?李悦贵为公主,对这各类冠冕堂皇的称呼,是最清楚,也是最敏感不过的了。一听什么南凤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晕厥过去。 淼橘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试图掩饰:“羽幽,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呀!” “你……你走开!”李悦功力尽失,体力大大不如往日,嬴弱的身体已失去了基本的抵御力。她心中悲苦,摇摇欲坠地挣脱淼橘的扶持,冷道,“你也不用假惺惺地百般讨好我。回去告诉你们主上,别以为你们将我掳了来,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若想乘机玷污我的名节,我宁死不从!” 淼橘手足无措,李悦不让她近身,她也不敢贸然靠近,只得小声赔笑:“姑娘,你怎可误会奴婢的一番好意呀。我们主上真的是百年难见的美男子,大丈夫,多少美艳女子争相投怀送抱,只为博主上□爱恩宠。姑娘,你现在虽如此刚烈,等见了我们主上啊,就绝不会再如此想了……” “贱婢,住口!你们当真不知廉耻到了极点!”李悦见淼橘既然毫不知耻地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气得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淼橘姐姐,跟她罗嗦些什么嘛,”羽幽不知什么时候已上了楼,小脸紧绷,一改方才那副乖巧模样,她拉住淼橘,“她们这些女人都是不知好歹的,敬酒不吃偏爱吃罚酒。我们给她们几分好脸色看,她们倒还真端起主子的架子来了。哼,也不瞧瞧自己是谁,就算是大唐公主,我们也没放在眼里。淼橘姐姐,这种人理她干什么!” 小丫头一口流利的官话,咭咭咯咯伶牙利齿,越说越猖狂。 淼橘赶紧扯住她:“死丫头,胡说些什么!姑娘比不得别人。”附在她耳旁,小声低喃,“你不想想,主上何曾把我们四个调拨到园子里侍侯过别人的。” 羽幽一时语塞,愣住了。 淼橘加了句,“你可想明白了……”说罢,拉起羽幽下楼。 李悦瘫软地滑倒在地,她发觉原来失去了武功,自己就像是个无能的废物一样,寸步难行。有两个丫鬟马上扶起她,定睛看时才发觉是刚才服侍她梳洗的八名少女中的其中两名。 远远的,淼橘对羽幽的谆谆嘱咐断断续续传来:“……夜明珠我收在隔间的纱橱里,你一找就能找着……红玉珊瑚还搁在家里,没带出来……你让蕊胭姐姐提醒主上,别乱将它随口赏赐人,到时变不出东西来,可别来找我要……再有不明白的,你就问罗护法……” 什么时候,幽寂的竹林内响起这声声凄厉的蝉鸣? 是在不知不觉中! 不知不觉,她竟在这孤立的南凤阁呆了近十天。十天,这里就像是座监牢——死气,恐怖,让人窒息,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总会形影不离地跟着两名丫鬟,限制住她的自由。 这也许还并不算什么,最让李悦受不了的是夜晚。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觉得在漆黑无边的某个角落,有双惊鸷阴冷的眼睛在盯着她……一夜一夜,她骇怕地度过每一个夜晚! 南凤阁,南凤阁,这简直就是座困缚住她御凤公主的天牢,让她想飞也飞不出去——这里比栖凤阁还要可怕!她甚至不知自己在何处,是否还在庐州…… 可是,她武功被封制,纵有心,也是无力。 也许…… “吱——”她倏地拉开大门,门外竹园内,两名正在浇水的丫鬟错愕地抬头。愣怔一下后,才小心翼翼,低声下气地问: “姑娘有何吩咐?” “姑娘需要些什么?” 不,她什么都不需要,只想离开! 这八名随侍婢女,对她讲话时总露出异常恭谨、唯诺,甚至害怕的样子。怕她?她有这么可怕吗?她武功被禁,与常人无异,她们有什么理由怕她? 脚下蓦然一滑,她“啊”了声,昏倒在大门口。两名婢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花容失色地丢掉手中的容器,奔向李悦。 “姑娘——姑……” 围住李悦的身躯缓缓倒地,李悦灵敏地从地上爬起。 她下了招险招——没有内力的辅助,她的指力不强,这两名婢女虽被她点中了穴道,但相信维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苏醒。 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时间不多,淼橘正好出去了,但马上就会回来,她不比其他人,这丫头太精明,太难对付了。 一口气冲向湘妃林,七拐八弯才走完羊肠小径,眼前豁然开朗。她看到一进进此起彼伏的房舍,皆是雕梁画栋。同时她还看见很多穿红着绿忙碌的人——女人! 那些女子的打扮非主非仆,事实上,南凤阁里八名婢女的装扮也同样不似丫鬟。李悦原有些紧张的心很快得到平复,因为那些女子在看见她突兀地出现后,并未露出多大惊讶狐疑,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又各自忙各自的了。 她松口气,稍稍收敛一颗惊魂未定的心,忙低垂着头,放步疾行。她要快些找到出口,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 出去!出去!出去!逃出去! 这个信念支持着她,催促着她,她几乎已经奔跑起来。 可是……逃出去以后呢?以后她该去哪?找谢君恺么? 不!再不要见到他了!他不相信她,污蔑她,轻视她,甚至讨厌她! 心里涌起阵阵悲楚,她行色匆匆地穿过一垂花门。 “你是谁?你怎么到这里来?”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传到李悦耳中,犹如晴空响雷。她不敢抬头,颤抖着后退,嗫嚅:“我……” “站住,给我回来!” 一个强壮有力的大手硬生生地将企图逃走的李悦给拽住,她的手腕传来剧痛,她挣扎:“放开我……” 如果有武功该多好,如果武功未失该多好!她这辈子都未受过如此粗鲁的待遇! “你从哪来?”一只大掌粗糙地抚上她吹弹欲破的粉颊,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她的下颚蓦地被一把攫住,缓缓地扳正。于是,她一双惊惶的眸子对上了他! 锦衣华服,颀长身量,面如冠玉……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贤……哥哥……” 是心痛,委屈,还是喜悦?她说不上来,只知道整个人,整颗心都被那乍见亲人的激动情愫填满了,眼底渐渐蒙上一层轻雾。 她看到的赫然是李贤!一个已被母后废为庶人的太子,一个被亲生母亲无情抛弃的儿子,一个被夺权者残酷幽禁的男人,一个被兄弟姐妹逐渐遗忘的兄长…… 李悦已很多年未见过李贤了,自从母后将他从高高的太子位上贬下,废为庶人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个哥哥了——他被母后长期幽禁,关在哪里,是死是活再无人得知。最后一次见李贤,虽然她还只有十二岁,但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她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正是她的亲哥哥李贤! “美人儿……”那只大手仍不停地抚摩她的脸,原本炯然有神的眼睛里此刻充斥着的竟是□裸的欲望。在李悦看来,那犹如恶魔的双眼。 “不……”挣扎的结果换来的是被他点住穴道,彻底动弹不得。 不要!哥哥,贤哥哥,我是御凤,是御凤,是你以前最最喜爱的凤凰儿啊—— 她绝望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李贤横空抱起,听到他肆无忌惮地狂笑:“杨天鹏,够爽气!这份大礼我收下啦!哈哈……哈……” 一脚踢开大门,李贤毫不迟疑地将她扔进一张床榻内,狞笑声不绝于耳:“美人啊美人,别急……我会让你慢慢销魂……” “可是我会先消了你的魂!”蓦地,冰冷的声音,加上冰冷的剑锋,冷冷地从背后贴上他的脖子。凉飕飕恐怖的感觉从头冷到脚,冷得他汗毛奈不住寒气而根根竖起。 “别,别……开玩笑了……”李显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认得这声音,认得这柄剑,更认得这柄剑的主人。他喉头一动,“咯”地强咽了口唾沫,鼓起全部勇气干笑着举手,试图轻轻推开冰冷的剑锋。 “啊——”一声惨叫,李显捂住手指,痛得牙齿咯咯直打颤,鲜血一滴滴渗出指缝掉在地上。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知道,我拿剑的时候从不开玩笑!” “为……为什么?”他们不是约好的么,不是…… “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飞起一脚,李贤不算瘦小的身躯就像烂沙袋般朝对面那堵墙壁飞去,瞬间撞昏倒地。 李悦平躺在床上,胸口因为激愤起伏不停,她双颊逼得血红,小脸上满是屈辱哀伤的表情,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床顶,眼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滑落。 然后,泪眼婆娑的她在朦朦胧胧中看见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一双邪魅的眼眸。 胸口一震,她禁制住的穴道被解开了。而她仍一动不动,心如死灰地躺着,就连哭也是那种让人心碎的无声流泪。 一双手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而后抱起她,稳健地走出这间令人生厌的房子。 屈辱 “姑娘,奴婢没有骗你吧,我们主上是不是很英俊,很迷人的美男子啊?”淼橘挨着荷花式的雕漆几端坐,手里边熟练地做着针黹,边打趣说,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李悦没有理会她,坐在临窗的紫檀架前,呆呆地望着架子上那具古色古香的瑶琴。 英俊?迷人? 那双邪魅的眼睛?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天清醒后与他的对话,第一次正面交锋…… “你就是她们的主上?” “是。” “是你把我掳到这来的吧?” “嗯。” “也是你封制住了我的内力?” “可你仍是逃出了南凤阁!”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刚才那样冰冷,甚至听不出一丝寒意,可说是判若两人。 “为什么?”她愤怒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架跳了起来,“哗啦”数十支大大小小的毛笔滚到了地上。 他,年约三十出头,有着一张迷人的脸孔,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使他看上去浑身散发着邪魅的气质。 那双眼睛使李悦在一瞬间想起郤炀,但相比之下,眼前这个男人更成熟,而且更具危险性,怪不得淼橘会将他捧到天上,他是有让女人疯狂的能耐。 郅渲只是漂亮,漂亮得沉稳,漂亮得安闲,与这个男人正好截然相反。 “姑娘,你有在听奴婢讲话么?” 惊愕地抬头,发现淼橘正支撑着下巴望着她,手里尚拈着根绣花针,“姑娘,你是在想我们主上了吧?” 李悦横了她一眼,将身子往后仰,避开淼橘灼热目光带给她的压迫感,没有回答。她总觉得这个丫头不简单,就象是杨天鹏特意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她的。 杨天鹏……他说他叫杨天鹏,要他牢牢记住他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一句话是她最想问的,那就是为什么李贤也会在这里?难道这里正是母后幽禁他的冷宫?那自己…… 他没回答,只淡淡地告诉她:“别问那么多,对你没什么好处。你以后只要记住一件事——好好做我的女人!” 做他的女人?他的确是这么说的,用一种不容置辩的命令语气。 霸道的男人!她倏地站起身,试图挥开心头的那股酸楚与烦躁! “姑娘,你别走来走去啦,晃得奴婢眼都花了!”淼橘拦住她,甜甜地笑,“不如姑娘静下来弹奏一曲,奴婢很想听呢!” 弹琴? 她像跟木头似的慢腾腾地重新坐下,淼橘乖巧地替她焚上檀香。 沉吟片刻,十指尖尖,灵巧地拨动琴弦,悠扬的琴声随着那袅袅青烟飘散。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阁楼化神仙。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宛转娥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一曲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歌声稍歇,琴声缓缓落下,但心中的那股郁闷却像是要迸发出来一样难受。 人生短促,红颜易老…… “姑娘……”淼橘站到她身边。 门口一阵嘈杂,成功地唤回李悦的思绪。 “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不用她开口,淼橘已奔向平台看个究竟了。 “什么事那么吵,竟敢扰了姑娘抚琴的雅兴……啊,我还以为是谁那么没规矩呢,原来是北雁夫人。淼橘见过夫人,不知夫人莅临南凤阁有何贵干哪?” 她高高地站在二层的阁楼上,处在楼底门前的北雁夫人反倒矮了她一截,加上又被她不冷不热的一番抢白,北雁夫人竟愣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她舔了舔唇,努力摆出一副傲然的架势,“我是来找一名贱婢的!” “哦?这里好象不是北雁楼吧,夫人莫不是走错地方了?” “我哪会走错,我的侍女亲眼瞧见她逃进南凤阁的!” “吱——”阁楼底的大门豁然拉开,一位身着紫色罗裙的绝色少女窈袅地走出来,北雁夫人在看清她长相的同时呆住了。 李悦冷冷地瞧着眼前这位妖艳妩媚的美妇人,对她这种故意找茬的烂借口嗤之以鼻。 这种手段亏她敢用出来,早些年在栖凤阁,比这高明几百、几千倍的手段李悦都见识过。她向来对这种无聊的人兴趣缺缺,但这次不同,她想会会这位正受杨天鹏万分宠爱的女人,也许能从她口中挖掘出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你……你……”北雁夫人有些结巴,她从未想过这新来的南凤阁主人竟是这般貌美。 “这儿没你要找的人!”李悦淡淡地回答。 “别以为一句话就可以打发我,我知道定是你把那小贱人藏起来了!”北雁夫人叫嚣,她带来的四名婢女也纷纷帮腔道: “是啊,我们明明看到她逃进来的……” “既然她愿意来我们南凤阁,那她就是我们的客人。且不说她不在这,她若真在南凤阁,我也自然要保她平安!”李悦在庭院中的秋千架上坐下,完全没把她们放在眼里。 北雁夫人恨得牙痒痒的:“你到底交不交人?” “人我是交不出了,你何不向杨天鹏去要人呢?”悠闲地荡了荡,她有意气疯她。 “你,你……你少拿主上压我,你以为主上喜欢你么?他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就凭你刚才不懂规矩地乱喊他的名讳,你就该死……”她手指已经快指到李悦的鼻尖了。 如果可能,她更想拿尖锐的指甲划花李悦的脸。 淼橘在阁楼上看不下去了,玉手一拍栏杆,身子灵巧地腾空跃起。一眨眼,人已稳稳地挡在李悦面前,对着北雁夫人盈盈一拜:“夫人,请回吧,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下不只北雁夫人气白了脸,就连李悦也吃了一惊,她没料到淼橘一个小丫头居然会武功。 “你……” “夫人,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更该清楚主上的脾气!”淼橘不徐不急地说,“当然,如果北雁楼的人真跑进了南凤阁,奴婢一旦查出,自当给夫人送回!” “哼……”北雁夫人碰了一鼻子灰。 李悦冷眼旁观,竟发现看似贵为主子的北雁夫人竟有些忌惮淼橘。主子怕丫鬟?这倒稀奇了。 “夫人,你看那边!”突然,北雁夫人身边有个婢女指着湘妃竹林后嚷就起来,“是那臭丫头!” “好哇,可被我逮到了,抓住她!”北雁夫人一声令下,随她而来的四名婢女刚要追,就见淼橘身形一晃,已当先冲出去。 躲在竹林后的纤细身影“啊”的声尖叫,已被淼橘凌空一把揪住长发,狠狠地拖了出来。 李悦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个很瘦弱的小女孩,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用颤抖的声音凄厉叫喊着:“别打我,别打我……我不要喝药……我不要回去……” “小贱人!”北雁夫人劈头给了她一巴掌,“跑,我让你跑!给我往死里打,给我打断这贱人的腿……” 淼橘松开手,四名婢女马上拳打脚踢,那小女孩痛苦地蜷缩住身子,像只虾子拱起背脊,抱住肚子断断续续哽咽着哭喊:“别打我……别打我……” 北雁夫人一拳又挥过去,淼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和颜悦色道:“人既然已经找到了,夫人要教训自己的奴才,还是回北雁楼的好……” “把她给我拖回去!”她大吼一声。 “慢着!” 谁也没想到,一直坐在秋千架上旁观的李悦会插了进来,她绷紧了俏脸,冷冷地走向她们。 “你这算什么意思?”北雁夫人挑衅地眉头一挑。 “姑娘……”淼橘拉了拉李悦的袖口,示意让她们离去。 李悦偏不理她,仍是挡在路口,冷道:“我说过的,她既然到了这里,就是南凤阁的客人,我定要说话算话,保她平安!” 北雁夫人哼了声:“如果我今天非要带她走呢?” “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针锋相对,两边人马没有一个肯让步,淼橘有些慌了,这样的场面已非她一人能掌控住,看李悦的架势,她是真的与北雁夫人卯上劲了。原本殴打小丫头的四名婢女也停下了手,她们在等待着女主人下一步的指令。 小丫头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她缩着身子不停抽搐。李悦不忍地走到她面前,温柔地弯下腰:“你不要紧吧?” “救……我,救……”凌乱的长发已被汗水浸湿搭在脸上,她腾出一只手,可怜兮兮地拽住她的裙角,一声声沙哑的哭泣催人断肠,“救……救我……” 李悦注意到她的五根手指肿得像红萝卜似的,甚至指甲缝里都全是淤血,想来在此之前还被残忍的上过夹棍。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看得见的伤,衣服下看不到的地方呢? 李悦眼梢凌厉的扫向北雁夫人:“你真该死!” “就凭你,想杀我?”在北雁夫人眼中,李悦柔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好,我倒要睁大眼睛看你怎么杀我!” 李悦懒得再答理她,招手唤来自己的两名婢女,叫她们扶那受伤的小丫头回屋疗伤。 北雁夫人见了哪里肯依,大叫:“她是我的丫头,要打要杀随我高兴,轮不到你插手!” 她手下的四名婢女马上冲了上去抢夺那个小丫头,南凤阁里其余的六名婢女闻风跑来。以八对四的阵势双方扭打在一起。这十来个女人都不会武功,一打起来南凤阁顿时乱翻了天。 那可怜的小丫头被夹在中间扯来撞去,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号:“不要……不要,不要……痛……啊,好痛啊……” “岂有此理,太不像话了!”淼橘急得连连跺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一声暴喝:“这是怎么回事!” 李悦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斜睨着凤眼,只见杨天鹏怒气冲天地站在庭院入口,他身后站着三名妙龄女子,其中一位正是羽幽。 他的蓦然出现,使原本一场充满火药味的混战终止了,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垂首而立。 淼橘一连愧疚、惶恐地疾步走到他面前,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坚硬的鹅卵小径上:“主上!奴婢无能,请主上责罚!” “哼!” 羽幽赶忙也绕到前面在淼橘旁挨着跪下,哀求道:“主上,这并非全是淼橘姐姐的过错……羽幽恳请主上饶过淼橘姐姐这一回!” “请主上开恩,饶过淼橘姐姐!”又一名少女跪下求情。 杨天鹏的脸色铁青,绷紧的脸孔一丝笑容也没有,他的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于是那大大小小一帮子女人吓得“哗啦”全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独李悦一人鹤立鸡群地挺直了腰杆,不怕死地直直瞪着杨天鹏。 “主上……”仅剩下的一名女郎稍稍年长,低眉顺眼,十分温柔的模样,右眼角下有一颗朱砂哭痣。 杨天鹏不耐烦地一挥手,那女郎只得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个姐妹,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 “你们三个先起来!” “谢主上开恩!”意外的开释让她们惊喜不已,她们强压下兴奋的,雀跃的心情,装出面无表情,冷漠的样子站到了主人身后。 杨天鹏眯着一双邪气的眼眸,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果然很厉害,居然可以把南凤阁搞得天翻地覆,连我的随身侍女都摆不平……”他一把擒住李悦纤细的下颚,她根本连躲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紧紧抓住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办到的?” “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她傲然冷笑。 “主上……”北雁夫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可真惹人怜爱,可惜她碰上的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滚开,你那副样子看了都让我恶心。谁让你到南凤阁来发疯的?滚回北雁楼去,少丢人现眼!” 北雁夫人错愕地睁大眼睛,她实在不相信刚才那番绝情的话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三天前还对她恩宠无限的男人呵,他怎可这样对待她? “主上!主上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个贱女人这样对我,你是爱我的不是吗?”她激动的情绪有些失控,“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慕絮!”杨天鹏轻搂李悦的柳腰,准备进南凤阁。 四名随身侍女中突然飞出一名青绿色身影,只听北雁夫人“啊”的声惨叫,她的胸口已被一剑穿过。 “为……什么?”她伏倒在地,沾满鲜血的双手死死地拽住杨天鹏的袍角,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你不爱我……当初……为何……要掳……掳我……来……” 眼睑无力地阖上,一滴泪自眼角无声地滑落,临死她的双手都未曾松开过,似乎想借此牢牢地抓住这个没有心的男人。 杨天鹏身形动都没动,就听“兹啦”声,他的袍角自动地撕裂。李悦暗暗心惊,因为她被动地靠在他胸膛上,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强大反弹力。 “慕絮,你知道错了吗?”他没回头。 缓缓地将长剑从北雁夫人的尸身上抽出,慕絮颤抖了下,抿紧双唇,唇角带着抹坚毅不屈:“是,奴婢知错——奴婢没有一招将她立毙于剑下。奴婢该死!” “哼,蕊胭,这就是你□出来的成果么?” “奴婢知罪!”那眼角有颗哭痣的年长女郎跪了下来。 “啊——”凄厉的哭喊不和时宜的响起,打破了沉重死寂的气氛,那个已奄奄一息的小丫头捧着肚子蜷缩着在地上打滚,裙襦上一片血红,“痛……啊——” 李悦大惊,欲跑过去察看却偏偏被杨天鹏紧紧地禁锢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凄苦嚎叫。 “放开我!”她的怒气直往上冲,这个残忍、冷血的男人,难道他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吗?他怎能任由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在眼前痛苦的哀号而无动于衷! 杨天鹏回视她,唇角残酷的笑在跳跃:“蕊胭,过去看看!” “是,主上!” “不要……”李悦以为他又要像刚才那样大开杀戒了,拼命挣扎,“放开我!” 少女的哭喊声越来越微弱,蕊胭弯腰察看了会,幽然道:“主上,凤姑娘是喝了堕胎药,此刻药力发作……孩子已经打下来了。” 李悦顿时忘了挣扎,呆了。 杨天鹏也放开了她:“孩子?她什么时候怀了孩子,怎么也没人回禀一声?” 目光犀利地扫过那跪在地上的四名婢女,她们害怕得冷汗直冒,抖若筛糠。 “说!” “回……回主上,不关我们的事。是夫人吩咐奴婢做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主上开恩,求主上开恩呐……” 蓬、蓬、蓬的磕头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滚——”暴喝下,那四名婢女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南凤阁,连头也没敢回一下。 “孩子……孩子……我要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少女悠悠转醒,突然伤心的,痛不欲生的哭泣。 蕊胭回头,等待杨天鹏的下一步指示。 杨天鹏挥挥手:“带她下去!” 蕊胭顺从的应声:“是。” 她将那少女扶了起来,少女的脑袋无力的倒向一侧,拂面的长发被风掠向一边,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孔。 “啊——”李悦不敢置信地失声尖叫,捂着嘴浑身颤抖。 杨天鹏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试图搂住她不停颤抖的身子,哪知她一见他接近,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发疯似的扑过来伸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放手!”他不愿动武伤了她,呼吸困难中仍不忘摆手示意四大随身侍女不可乱动。 她疯狂地哭,双手终于还是敌不过他的铁掌,被他掰了开来,她绝望地跌回地面,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冲向那名少女,凄然尖叫:“彤儿——” 人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然而李悦虽贵为公主,这一生,却也有两个亲人最为珍惜,一个是自己的母后,一个便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异母妹妹李彤。 李彤因自己而被牵扯进江湖,李悦对她更是抱有一种沉重的歉意,正想好好待她时,她却无故失踪。在两个多月的千里寻访中,愧疚感更是与日俱增。 然而现在,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可怜少女竟是自己找遍千山万水的妹妹! 她接受不了这样残酷的事实! “彤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姐姐啊……彤儿……”她抱住李彤,泪如雨下。 李彤虚弱地抬起眼睑,双目呆滞:“求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彤儿……”李悦神魂俱碎,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妹妹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了。她歇斯底里地喊,“救她啊——杨天鹏,她也算是你的妻子吧,你怎么忍心见死不救……杨天鹏——” 脱困 已经两天两夜了,李悦不眠不休地坐在床头守着李彤,她又累又困,眼球充血,面容憔悴。 善解人意的淼橘默默地张罗丫鬟们煮汤煎药。 帘外阳光四射,枝头夏蝉拼命鼓噪,南凤阁里却透着异常的死气。李彤的情绪很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时而更是噩梦频频,疯狂叫喊。 李悦牢牢地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害怕再次失去她。 到了第三天晚上,疲倦的身子终于再也撑不住了,李悦歪在床柱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淼橘替她披了件风衣,叹了口气,自行回房休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觉得手心震动,猛一惊醒抬头,却见李彤睁着一双凄苦哀愁的眼睛深深地瞅着她,眼角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直往下落,已浸湿了头下枕衾。 “彤儿,你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姐姐……”她沙哑地喊了声,细如蚊蝇。 “彤儿,你认得姐姐了?是,我是姐姐!”在这之前,彤儿也曾醒来好几次,但神志总迷迷糊糊的不够清醒。 “我……不是在做梦吧?前几天我依稀梦见了姐姐……是不是我快要死了,才会梦到姐姐?” “胡说!”李悦将她的手贴近脸,“你摸摸看,这是真实的不是吗?姐姐就在你身边。” “姐姐……”她抑制不住伤心恸哭,张开双臂扑进李悦怀里,“姐姐,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别哭,小心伤了眼睛。” 话虽如此,自己何尝不是泪湿衣襟。 “姐姐!”她努力止住哭声,目光左右瞟动,见屋内除了她俩再无他人,才压低嗓音问,“你怎么会来这的?” “抓来的……” 李彤一震,嗫嚅:“抓来的?那……那……姐姐难道也被……他糟蹋了?” 李悦摇了摇头,忽然想起那天偷跑撞见了李贤,却真的差点贞洁不保。 “哦……那还好……还好……”她松了口气,背无力地靠在软枕上。 “彤儿……”她欲言又止。 “姐姐是想问彤儿为何会在此是么?”李彤惨然一笑,笑容透着无比的凄凉,“那,还要从四个月前,那次出宫理佛说起了……” 李悦神情一凛,只听她沉重的回忆:“那天突然发生暴乱,当我清醒过来时,姐姐已不在身边,在我跟前的是位将军……可我刚想开口相询,他却狞笑着举刀要砍杀我……” “曹焕?” “他嘴里嘟哝着,说什么情非得已,奉命行事……当时,他一刀狠狠劈来,我只有闭目等死的份,谁知等了老半天,也没感觉刀砍下,睁眼时,却见他喉咙口鲜血直流,嘴巴恐怖地张的老大,竟然死掉了!于是……我见到了他——杨天鹏!” 她喘口气,似乎很疲倦的样子,李悦替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心疼地说:“歇会儿再讲吧!” 她现在终于想明白当初曹焕报出名讳时,她心底掠起的那丝不安从何而来了。 “飞□”并非禁宫护卫队,当时它应该属驻扎在长安城外三里的守卫军队,如无特殊情况,是不得随便进城的,更别说由它来做公主的仪仗队了。 她敢断定曹焕奉命刺杀的绝非彤儿,而是自己,而当初也正因为曹焕是驻外的“飞□定国将军”,所以他才会也认错了人。 李彤平了平气,摇头拒绝:“这很重要,姐姐,你必须听我讲完……我被杨天鹏掳到了漠北……” “漠北?”她想起谢君恺当时曾说过是在漠北救了彤儿。 “是,那儿有个神秘的地方,我听他们说是什么‘绝情门’。” “绝情门?”李悦差点跳起来,她记得英珞他们找冷香仙子的目的,正是为了对付绝情门,拯救武林苍生。 “……在我们大唐与突厥交界的边境上,那应该是他们的总坛,这些都是我来了这里才想通的!我被他们抓住,开始他们待我还算礼遇。只是杨天鹏一直逼问我《御凤诀》的下落,要我交出来。我根本就不知道《御凤诀》是什么东西,时间一长,他也就不耐烦了,把我关进阴森森的地牢。地牢里还关了个疯子,整天吓我……我被吓得不轻,但冷静下来就醒悟,他们定是将我错当成姐姐了,这《御凤诀》应该是姐姐的东西吧?后来,我骗他们说《御凤诀》留在皇宫了,杨天鹏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从不轻易相信人,他手下有‘天’、‘地’、‘人’三大护法,本领高得不得了。他让‘地’部护法押着我回长安去取……” “半路上,你逃掉了?”李悦已能猜出后面的大概。 “嗯!可是我分不清方向,在茫茫大漠中走迷了路。后来……后来就遇到了谢大哥……”李彤捏紧了拳头,心在滴血,眼泪在不知不觉簌然落下。她深深吸了口气,“与谢大哥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最难忘的。姐姐,我看得出,谢大哥很喜欢你……” “彤儿……” “姐姐,我已是不洁之人,再也配不上谢大哥了!”她蒙面大哭。 “你别这么贬低自己,没人会瞧不起你,你永远都是最好的……”李悦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她。 李彤勉强止住哭泣:“当日我在少室山脚安心等你们回来,无意中发现有许多大和尚被人捆绑住,用三、四十辆大马车运载,就在我偷偷跟上想一探究竟时被他们察觉。我一口气逃回家,欧婆婆听了我的讲述,觉得事情非常蹊跷,决心夜探少林寺。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来,却身负重伤,然后一大批黑衣人尾随闯入,欧婆婆和他们打了起来……最后,我们被捉住了。我眼睛蒙上黑布,反绑着塞进了一辆马车。依稀过了十来天,才来到了这里,没想又见到了杨天鹏。这一次,我没上次那么好运,他想尽一切方法来折磨我,还……强要了我……我明白,他之所以没杀了我,完全是为了得到那本《御凤诀》,所以我更不能说,绝不能泄露半句。我全靠冒充姐姐的名讳才能苟活到了今天……” 她重重的吸了口气,面色愈发苍白,“绝情门突然从漠北大举搬迁到这里,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我暗地里偷偷留心,虽不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却也知道这里已靠近江南。杨天鹏生活异常奢靡,简直就可以媲美咱们大明宫——内院分东西南北四大处,我分派到的北雁楼,楼里的主子,体制待遇上如同宫里的嫔妃,我与其他伺候她的七名女子,其实就是宫娥,同样是他的女人!” 怪不得南凤阁的八名少女打扮的非主非仆,见了她都畏畏缩缩的。 “那他身边,我是说淼橘、羽幽她们又是什么身份?” “那是他的四大随身侍女,专门侍侯他的饮食起居,而且各个武艺高强,在绝情门中似乎也颇有权威!我方才说过绝情门自门主以下,还有‘天’、‘地’、‘人’三部。‘天’字部负责培训供绝情门驱使的神秘杀手;‘地’字部负责搜刮大量金银珠宝;‘人’字部,则是专门拿着按杨天鹏要求而绘制的仕女图,四处强掳形貌相似的美女来填充后院……可惜我一向出入仅限于这园子,打探到的消息不多,但我总觉得这里肯定还有大秘密。姐姐,彤儿能力有限,姐姐的机智胜我百倍,定能查出真相。日后逃回长安,莫忘了替彤儿报仇……” 讲了一大段话后,她觉得异常疲惫,全身裹在酸疼中,她缓缓闭上了眼睛稍作休息,李悦黯然感伤。 窗格上倏地“咯咯”一响,李悦警觉地站起身,快步奔到窗前,却见窗外竹影森森,在夜风中摇摆不定,幻成重重叠影,张牙舞爪似要吞噬一切。想来刚才的声音不过是风敲窗格罢了,李悦自嘲地讪笑,自从进了这阴气逼人的南凤阁,她就有些神经兮兮的。 “姐姐……我有些……口渴。”李彤嗫嚅着开口,觉得若让堂堂御凤公主做把盏递水的事,她心中便充满了不安。 “哦,好!瞧我,你刚才说了那么久的话,当然会口渴,我竟没想到!”她走近桌子,提起茶壶。 李彤仰靠在床上,深深地瞅着她,而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姐姐,你变了……似乎已不像从前的你了!” “我不像我了?”端着茶杯,她愣住了,喃喃浅笑,“我怎会不像我呢?” “不,以前你是‘御凤’,现在你只是‘李悦’了!” 一针见血的,她像被蛰到般浑身一震,手中的茶杯不自觉的就滑落了…… 蓦地,斜里伸出一只白玉般的小手轻轻巧巧地及时托住下坠的茶杯,力道掌控的恰到好处,竟连一滴茶水也没泼出。 “谁……唔!” “嘘——”一只柔软的小手捂住她的嘴,熟悉的清亮女音在耳边响起,“别嚷,是我啦!” “英珞?”李悦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窈窕身影裹在一片漆黑的夜行衣里,英珞放妥茶杯,拉下蒙面黑巾,露出可人的甜甜面孔,诡异的一笑。 “见到我很意外吧?哈,瞧你嘴巴张得那么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你、你怎么……” “我当然是混进来的,你看我这身打扮就该猜到了!”她机灵地左顾右盼,“时间紧迫,详细情形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就一齐逃出去,可以吗?” “这……” 逃走,离开这里,重获自由!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啊。可是,可是…… “别磨蹭了,”英珞拉起她的手,“水霄、谢大哥领着人在前院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们偷偷从后头走!” “可是……”她被拉了个趔趄,“我的内力被封制住了,没法运气,只会拖累你。而且……而且……” “姐姐,”李彤挣扎着爬起身,她太清楚李悦在想什么了,“你快走吧,不用顾及我。” “彤儿……” “哎呀,你婆婆妈妈的到底走不走啊。”英珞不耐烦地压低声音嚷,“你知不知道敌我双方力量有多悬殊啊,他们至少有一万人马,一万哪,踩都能踩扁你,与我们同来的百来人根本就是冒险送死来的。时间拖得愈久,死的人就愈多,偏你还在这婆婆妈妈。走啦——” 一拽她的手,英珞又回头对李彤说道:“看你病恹恹的,这次要带你一道出去是不可能的啦。你好好活下去,下次待我们剿灭了绝情门再来接你!” 李彤躺在床上,含泪答应了。 她明白,那个看似凶巴巴的女子其实说的字字在理。以她现在残破的身体想下床行走都不可能,如果三个人一起逃的话,不仅目标大,风险也大,闹不好一个都逃不掉,全死在这里。 “彤儿……”李悦仍是不舍,踌躇着犹不肯挪步。 推推搡搡间,李彤突然伏在床上大哭:“姐姐,你若再不离开,彤儿便马上在你面前咬舌自绝!” 李悦大为悲痛,她没想到平时一向软弱的彤儿竟会刚烈的以死相挟,她震动了。英珞乘机拖着她下楼往门口跑。 门才一拉开,月夜下迎门站着一苗条身影。 “姑娘,”淼橘仍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外面风大,姑娘还是待在房里比较妥当。” “淼橘……” “让开!”英珞火暴脾气,也最讨厌这种文绉绉的礼节,她以为淼橘不过是个丫鬟,伸手便想推开她。谁知手还没碰上对方的衣边,迎面就一拳已打到。英珞心里“咯噔”了一下,堪堪跳开避过,但面上仍是被凌厉的拳风刮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原来是高手啊,我倒是眼拙了!”英珞见对方年纪不过与自己差不多,武功居然也不弱,一时好胜心起,欲罢不能。一招“天罗地网”,双掌幻化成无数掌影,五成功力排山倒海地打了出去。 这一招冷香仙子传她时原本是配合了“天蚕丝”使的招式,后来越练越熟,在郅渲的提示下,她竟将这一招融入了掌法中。 李悦虽然武功被封,眼力仍在,见她们俩使出的招式都稀奇古怪,有些竟还像是《御凤诀》的招式,但细瞧之下却又不是。 她扶住门框,发觉腿脚竟有些发软,也难怪,她毕竟三天两夜未曾好好休息了,身子本不够强健的她哪里经受得起。 再定睛瞧时,又是大吃一惊,只见不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站了百来号人,一律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露出两眼珠,手中钢刀明晃晃的都已出了鞘。面对这样的重重包围,哪里还有逃生的机会可寻? 转眼间,英珞与淼橘已过了三十几招,虽然自信自己若甩出天蚕丝,再配合了“翔龙阕”七重功力,必能在百招之内打败她。但这样一来就太过耗损功力,即使打败了淼橘,这外头百来名黑巾杀手却绝对对付不了了。 淼橘心里似乎也十分笃定这一点,所以她打得不急不慢,虚招多,实招少,分明是想与英珞游斗拖延时间。 看清楚这周边极为不利的形势后,英珞反而越打越浮躁了。就在这时候,就听远处“哧溜——”一声暴响,东边夜空中笔直蹿起一道蓝色焰火。 “是谢大哥的求救信号……”英珞一呆,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她也忘了疼,只傻傻望着在空中散开的一朵蓝花。 水霄是和谢君恺在一起的……难道他们……他们…… 远远的东边火光四起,红彤彤地照亮了半边天,即使站的那么远,似乎还能感受到热浪袭面。淼橘也愣住了。 热气好象越来越重了…… “走水了?!”淼橘惊讶地看向屋后,她们感受到的热气哪里是东边传来的,分明是南凤阁四周种的湘妃竹林烧了起来,火势凶猛,竹子烧得噼啪作响,浓浓呛人的黑烟已向门口卷了过来。 “快些救火啊,你们这帮笨蛋!”淼橘急得直跳脚,忙指挥那百人阵中的八十人去全力扑火,余下的二十人则看住企图趁乱逃跑的英珞和李悦。 火势借着风力蔓延的又快有猛,再加上已进入夏季,万物干燥极易点燃,所以火愈烧愈旺,已向南凤阁一路烧来。八十名黑巾杀手在淼橘的指挥下,砍竹子的砍竹子,提水的提水……一时南凤阁闹腾的鸡犬不宁。 “奇怪,谁放的火?”英珞奇怪的嘟哝,心里却巴望着最好火再烧大些,最好把他整个绝情门都给烧光。“正好!咱们趁机冲出去!” 一抖手,天蚕丝已出,同样一招“天罗地网”,左右手共十股天蚕丝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漫天撒向那二十名杀手。一时间,就听刀剑铿锵,英珞天蚕丝在手,如有神助,丝毫无惧对方的钢刀。天蚕丝性柔且刀枪难断,再加上本身透明无色,黑暗中根本瞧不清它进攻的路线。转眼惨叫连连,已有八九人死伤在英珞手下。 淼橘见了,哪还顾得上扑火,赶紧领了三十来人奔回支援。她又见场中刀光剑影,李悦夹在中间,闪也不是,躲也不是的险象环生,不由喝道:“给我拦住她们,不许伤了那位穿紫衣的姑娘!” 话音才落,只觉得耳旁生风,忙就地一滚,却听轻微的“吋吋”数声,对面竹竿上竟密密麻麻钉了一排细若牛毛的金针,支支深入竹身,显是发射金针的人内力十分高强。 需知这金针又细又长,就似针灸所用,轻飘飘没甚分量。如当暗器来使,力道与准头都极难掌控。淼橘是个识货的行家,一见便知有强敌来袭,面色大变。 英珞却开心的不得了,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清吟如黄莺出谷:“渲哥哥,是你么?快来帮我……” 南凤阁楼顶现出一个人来,他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竟无人知晓。他背着月光昂然而立,长衫在风中飒飒作响。 就听他嗤笑道:“难道你心里就只有郅渲那个家伙么?会‘缠丝金针’的可不只他一个人吧!” “郤炀?郤炀!”英珞一愣,随即大骂,“混蛋,你就会爬到人家屋顶上说风凉话,还不快下来帮我!” 郤炀又是“嗤”地一笑,身形轻飘飘地飞起,如大鹏展翅般,眨眼滑到跟前。猿臂一伸,抱起李悦娇小蛮腰,对英珞道:“天蚕丝给我!” 英珞正打得起劲,听他要天蚕丝,忙收招急急地递过去。他快速接过,手上暗运柔劲一绞,十股天蚕丝缠绕在一起,形成一条小指粗的软索。挥手一鞭,劈劈啪啪将冲在最前头的一排黑巾杀手打昏。当即又回手一甩,天蚕索绕了个弯,缠住英珞腰身。 “起!”他大喝声中,提气腾空跃起,竟带着两个人飞了起来。如此高的轻功看的淼橘一干人等都傻了眼,半天才想到要去追。 滑出南凤阁后,半空中的英珞好奇地瞪大了杏元大眼,看了半天,才笑道:“我说呢,原来你使诈,你事先早在里外两头树上系了绳索,现在是踩在绳子上借力‘飞’出来的吧?” 黑暗中,隐约可见郤炀帅气的脸上满是赞许的神情。 相对他们二人的嘻嘻哈哈打趣,李悦整个人不声不响,眼看离南凤阁越离越远,她的心跟着一点一点沉落。 彤儿,等我,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等我回来! 第七章 反武祸乱 祸起 文明元年九月廿九,徐敬业以匡复为名在扬州起兵。 十月初六,武太后令李孝逸等率兵三十万讨伐徐敬业;十八日,斩裴炎于都亭。 十一月初四,武太后令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行军大总管讨伐徐敬业。 骆宾王写下赫赫有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叫檄》: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藜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润州城外五里外有座梅家庄,庄里原住了三十八口人,因徐敬业领兵势如破竹,由扬州一路攻下润州。庄主原是个胆小怕事的土财主,润州被攻陷的当晚就带了全家老小,携带值钱的细软逃之夭夭了。 梅家庄成了空宅后没多久,就又住进了一大批男女老少。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被绝情门打得落花流水,惨兮兮的九大门派弟子。 自从知晓武林发生大变故后,冷香仙子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幸存的九大门派弟子召集起来,渐渐聚拢的人数越来越多,就连原本互有嫌隙的人也暂时放下个人恩仇,团结到了一起。与此同时,他们打探到绝情门的总坛竟然是在原来的润州刺史府内,武林各黑道邪魔纷纷归顺于绝情门。 仅以保守人数估计,绝情门已拥有手下一万余人。 “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作《讨武曌檄》,徐敬业将原太子李贤奉为王,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率领十余万兵马,渡江攻下润州后,又准备进攻淮阴等地,武太后已派遣大将军李孝逸讨伐徐敬业等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绝情门定与徐敬业有所勾结!”李悦到达梅家庄后,一语震惊所有人。 她是站在母后的角度上去衡量徐敬业的,但其他人则不同,他们个个都敬徐都督为真英雄、真汉子,无数江湖好汉都想前去投奔于他,共创一番大事业。又有谁会愿意去把大英雄与十恶不赦的绝情门联系到一起? 李悦因为在绝情门曾见过李贤,所以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但她却没有明说。最后还是英珞说出绝情门将总坛设在刺史府内的事实后,众人才信疑参半的打住了追问。 在梅家庄等了三天,当晚派出去的人活着回来的仅剩三分之一不到,重伤者颇多,冷香仙子整日忙与替人疗伤。但谢君恺、水霄和郅渲却是音讯全无,英珞愈等愈心焦,若没有冷香仙子拖住她,她早冲进润州城了。 冷香仙子花了三天的工夫才想出解除李悦身上封制的办法,到了第四天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身狼狈的水霄才回到了梅家庄,得知黎、郅二人仍未归,不禁失色。 原来当晚他们三人同遭三、四百名杀手围攻,小喽罗尚不足为惧,倒是碰到了三个难缠棘手的家伙,武功硬是厉害了得。后来,打来打去他们就打散了。 “嗯,定是‘天’、‘地’、‘人’三大护法了!”李悦猜测。 “姑姑,他们一定被抓住了,我们去救他们!”英珞着急地嚷。 李悦却拦住了她:“你冷静些,连他们都打不过,你去也不过送死!” “你这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英珞大声指着她喊,“谢大哥那么喜欢你,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你又是怎么对他的啊?” 李悦面色发白,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英珞……”冷香仙子责备的眼神扫向她。 “姑姑,我有说错吗?难道不都是为了救她,谢大哥与渲哥哥才会被抓,我们才会死那么多人吗?” “英珞!” 李悦不想再听下去了,她胸口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般,疼得直想掉眼泪。 她手足无措地讪道:“对不起,失陪……” 她一口气跑出议事厅,郤炀撇着嘴,食指中指在英珞头上弹了一下:“又开始口没遮拦了!” “你……” “各位,容在下失陪!”一甩袖,毫不将厅内九大门派代表放在眼里,郤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绕过假山,他远远就看见那抹熟悉的孤独单薄背影,她趴在一株柳树杆上,肩头轻轻抽搐着。他叹口气,慢慢靠近她。 “别哭了,大热天的小心哭坏了身子!” 李悦一颤,委委屈屈地转过身,眼睛红红的,那泓深潭正不住的涌出泪水。 郤炀掏出块方巾递给她,似笑非笑地问:“为何每次我见你时,你总有流不完的泪呢? “我……”她没接他的手巾,直愣愣地瞅他,郤炀帅气的脸上带着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这个迷一般的少年啊,她曾试图想了解他,结果反而弄伤自己的心。她曾万分渴望见到他,现在他就一派轻松地站在她面前,浑然像个没事人似的,然而她心却是空了,像被人挖去了一块,说不出那种疼痛是何种滋味。 “你看!”他倏地伸手一指,指向池塘里正怒放的一片荷花。那粉红的花朵,墨绿的叶面在风中摇弋,别有风韵。“你爱吃莲蓬么,我下去给你摘。” 边说边弯腰准备脱鞋解袜,李悦慌忙拦住他,幽幽地,低低地说:“别……别再对我那么好,我不愿一直做别人的影子!” 郤炀动作猛地一僵,阴鸷的目光冷飕飕地抬眼向她望来。 她心里一痛,咬着唇轻笑:“为什么我就只能做影子呢?” “因为我永远没法得到我想要的……”他沉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在她眼泪汹涌而出的时候,他扑通跳进齐腰深的荷塘,连外衣都未脱去,蹒跚着往池中央行去。 扬州城外,驻扎了十万大军,领军的大将军正是李孝逸。这些兵马粮草还都只是武太后派遣来的先头部队。 “什么人?”守夜的巡逻卫兵一发现异常情况,就挺矛大喝。 一个颀长的身影步履从容地走出,手里高举着一块黝黑的木牌。卫兵们凑近火把,照亮四周,见举着木牌的是位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拧着眉,严肃地说了句:“带我去见李将军!” 李孝逸果然还未入睡,他的营帐里透出明亮灯光。的确,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大将军的他又怎能安枕? 帐帘掀动,竟有人不经通传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李孝逸眉头耸动,怒道:“什么人?” “卑职参见李将军!”一撩长袍,来人单膝下跪。 “哎呀,是水大人!快快请起……”李孝逸忙扶起他,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没想到还是你神通广大……” “李将军,深夜打扰,实非得以,万望恕罪!卑职乃是从润州兼程赶来……”许久没说这种文绉绉的官话,水霄都快不适应了。 “哦?润州,那里情况如何?”招呼水霄坐下后,他迫不及待想要知晓更多有关情形。 “将军可曾听说过绝情门?”废话少说,他决定直接切入主题。 “绝情门?”他沉吟,“是江湖帮派吗?这个我好象从未听说过啊。” “对,是最近半年间才迅速崛起的邪教组织,它策划了无数惨案,还绑架了江湖上九大门派的掌门,以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现在它已发展到拥有一万多杀手……” “这些好象只是江湖草莽之间的事,和……” 水霄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快速道:“绝情门将总坛迁到了润州!” “什么?”李孝逸目现精芒,“你的意思是徐敬业与之有所勾结?” “没错!”水霄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将军要剿灭徐敬业部队,首先应灭了绝情门,一万多身怀绝技的杀手要比十万普通士兵更可怕!” 他说的完全没错,李孝逸沉默了,他对这场战役必胜的信心在动摇,他本以为以多敌寡是稳操胜券的。 “那该什么办,回长安调集所有内廷高手?” “不,卑职出身草莽,江湖事自有江湖人解决的办法。但在人气上我们太弱,需壮大声势,所以这次卑职前来是向将军讨兵的!”水霄说出来意。 李孝逸沉思,他深知水霄其实是武太后身前最信任的人,武太后甚至都有意要将最疼爱的御凤公主下嫁给他。 啊……对了,御凤公主! 他疾步奔至贡龛前,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密封的黄金奁盒来。 “将军?”水霄不明其意。 “明天我自会拨三万精兵,由你率领赶赴润州……” “谢将军!”太好了,谢君恺他们有救了。 “这是太后亲书懿旨!”李孝逸打开黄金盒,取出一卷黄色绸帛。 “臣接旨!”水霄扑通双膝跪地,磕足三个响头。 “此处不易宣读,水大人自己看吧!” 水霄小心翼翼地接过黄色绸锦,打开仔细看到完,他震动了,脸色大变,喃喃:“公主失踪?” “小老弟,”李孝逸亲昵地扶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懿旨上写的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啦。你只要找回御凤公主,你便是驸马啦!哈哈……” 御凤公主!御凤公主!这……英珞该怎么办? 公主要不要找?找到后该怎么办?拒婚便是抗旨,若不找,还是抗旨啊! 在他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李孝逸又塞了样东西到他怀里。“喏,这是公主的玉像……嘿嘿,小老弟,你这回可真是艳福不浅哪!谁都知道这御凤公主可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哇,就是这幅画像,请了长安城最有名的国画师画出来,也及不上真人的十分之一啊……” 水霄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他仍为刚才那懿旨而头疼不已。回过神却见李孝逸热心地已将画轴打开,递到他眼前。 他低头瞟了一眼,猛地呆住了。 前尘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有的只是老鼠蟑螂蚊蝇做伴,每天吃些剩菜馊饭,吃不死你,也饿不垮你。 很奇怪绝情门主竟然没杀了他们,郅渲一派温文儒雅,不食人间烟火,神仙般的人物,被关进这样臭气熏天的鬼地方,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谢君恺不耐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才稍微挪了挪麻痹的腿,一阵当啷当啷的铁器撞击声便响起,吓跑刚才在他脚边神气活现漫步的两只大老鼠。 他冷笑声,望向对面。这地牢又窄又小,隔了四个鸟笼大小的铁栅栏,郅渲就关在他对面。地牢中光线很暗,他运足功力也只能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倚墙盘膝而坐。 地牢的正上方有个茶杯盖大小的透气孔,谢君恺抬头望去,那透气孔射进来的光线已近垂直,这说明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他们的午饭会再过一个时辰才会送来,而在此之前…… “啊……哈哈——哈哈哈——”一长串如夜枭乱鸣的笑声从隔壁牢笼里发出,时不时还发出“蓬蓬蓬”的撞击声,“杨天鹏,我□奶奶个熊,老子不怕你,有种你进来跟我一对一……” 谢君恺罔若未闻,盘膝坐正,气守丹田,开始行气一周天,没多久就完全进入忘我状态。 每天这个时候,隔壁关的那个疯子都会准时发作,又哭又笑,又骂又叫的闹个没完没了,还特喜欢拿头撞铁栅栏,不撞到自己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绝不罢手。头几天,他还好心地可怜过他,哪知这疯子竟用手链勒他的脖子,对他拳打脚踢,还朝他吐唾沫。 反正,今天他是狠下心不去理他了。另外他倒想看看郅渲有什么解决办法! 行功顺利完毕,发觉自己的内力又增进不少,不由一阵欣慰。才收功睁开眼,竟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神清气爽之外才发现疯子竟也不闹腾了,正抓着铁杠子怔怔发呆。郅渲仍旧端坐着,手持一管白色玉箫缓缓吹奏,箫声居然能让疯子恢复安静,谢君恺不得不承认,郅渲的确有一套。 他不禁也闭目倾听,陶醉于优美的箫声中……蓦然,他睁开眼!这首曲子……不,怎会如此像…… “嗬——嗬嗬——”疯子额头抵住栅栏,喉头颤动,一头乱稻草似的花白枯发下,一双血红的眼睛流露出骇怕的神情,怕的他忍不住直哆嗦。 谢君恺注意到了,他于心不忍地隔着栏杆问:“喂,你怎么了?” 郅渲也停下了箫声,箫声才一停,那疯子突然跳起,额头没命往铁杠子上撞。 “喂,你又发什么疯?”伸手穿过栏杆,谢君恺顾不上危险,想拉住他。 “我是混蛋,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他突然跳到谢君恺面前,抓过他的手,劈劈啪趴地扇自己耳瓜子。谢君恺心头一惊,赶忙收手,一抽竟没能抽回,那疯子仍牢牢抓着他的手。他这才恍然,原来这疯疯癫癫的老头竟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光看此人内力之深厚,绝不在自己之下。 “嗤——”地破空声响起,郅渲手心扣住的小石子已然出手。郅渲心地仁厚,怕伤了疯子,所以力道只用了三成。谁知疯子抓住谢君恺的手固然不放,对郅渲打来的石子连瞧都没瞧一眼,空出的一手向空中一招,小石子了无声息地被他抓到手里,往嘴里一塞,“咯噔”“喀嚓”几下就将石子嚼碎吞下肚。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只够眨眼的工夫。谢君恺傻眼了,完全忘了自己还□控在别人的手里。 “撒手!”谢君恺硬扯回自己的右手,手腕被拉破了层油皮。他恨声咬牙道,“疯子!” “哈——”疯老头冲他扮鬼脸,瘦的皮包骨头似的颧骨高耸,双目凹陷,满腮花白浓髯,头发像杂草,身上仅披一块肮脏破布,已碎成一条条的了。双手双脚青筋暴出,都上了镣铐,腰上更是绑了根又粗又长的铁链拖到了地上,限制住他活动范围。谢君恺一靠近他,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哥妹什么来相隔?哥妹隔着一座山,哥妹隔着山一重,分开在两边。高山本是无情崖,高山本是无情山,推倒高山住一起,天天能会面……” 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郅渲耳朵最为灵敏,他侧转着头说:“是姑姑来了,是她在唱歌!” 他吹起玉箫,和着那歌声的节拍,箫声婉转,悠悠扬扬,传出老远。 “你是谁?”疯老头突然开口,恶狠狠地说,“你是谁?你是谁?你为什么吹这首曲子?是,你是魔鬼?魔鬼——” 这同样是谢君恺想问郅渲的,因为这首曲子对他而言太熟悉了。记得小时候,每晚娘亲哄他入睡前,都会在他耳边轻唱这首歌。 只可惜郅渲全神贯注于箫声中,丝毫不理会疯老头的大喊大叫:“……是苏玛妲,苏玛妲!你出来,谢昊晔!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们在这,给我滚出来,老子不怕,不怕你们——” 谢君恺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他不顾一切地穿过栏杆抓住疯老头的衣襟,大声地,急切地,颤抖地吼:“你认识谢昊晔?你怎会认识他的,他在哪里,你说!” 疯老头的脸正对上他,瞳孔蓦地急速收缩,他骇怕地大喊大叫,挥手拼命挣扎:“不,不——谢昊晔,你别过来!不是我杀的你呀——”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不……”手一松,他颓然跌坐回湿冷的地上。 疯老头马上缩回角落,离他远远的,抱着膝盖,傻兮兮地啃着手指甲,一双眼睛飘来飘去,有意无意地扫过谢君恺痛苦伤心的面孔。 “听!上面好象在打斗!”郅渲侧耳细听,“人很多……嗯,来的人武功都不太高……谢君恺,我们最好想办法趁现在逃出去,看守我们的人都去支援了!” 谢君恺没有回答他,他仍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他孤苦一辈子的娘亲,含辛茹苦地一人把他拉拔大,不知吃了多少苦!他从来都没见过父亲,父爱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 “你是不是谢昊晔的儿子?” 谢君恺猝然抬头,却发现刚才那个还在发疯的疯老头,正含笑蹲在他面前。 “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被铁链重重锁着! 疯老头似看透他心中的困惑,坚强有力的手在他脚镣上摩挲几下,“叮”地声,脚铐应声而落,谢君恺更惊讶了。 “老夫装疯卖傻十几年,终于等到老天开眼了!哈哈,老夫姓陶,二十五年前提起‘七星子’陶一鸣,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谢君恺沉默不语,这突来的变化使他摸不着头脑,他决定以静制动,看这个陶一鸣在耍什么花招。 “你叫君儿吧,我曾听你娘这么叫你,你跟你爹长得很像。嗯,算下来你今年也该有二十四、五岁了吧,娶亲了没有?” “你真的认识我爹娘?” “那当然了,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爷爷’——你娘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陶一鸣不无得意地说。 “那你告诉我,我爹在哪?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陶一鸣不自然地瑟缩,脸皮微微抽搐,神情尴尬,说话也吞吞吐吐:“你娘……没告诉你么?” “我娘临终前,只嘱咐我一定要替爹报仇。她告诉我,爹爹的《御凤诀》就落在仇人手中!”谢君恺冷然,目光如冰。 “《御凤诀》?”陶一鸣的心跳差点停止,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半晌才道:“你娘没告诉你那一段恩怨是如何结下的?” 看到谢君恺询问的眼神,他叹口气,在他面前坐下,“是了,她原也不敢再提。这事有二十六年啦,今天我若再不说出来,恐怕世上就无人知晓真相了。喂,小娃儿,你也好好听着,作个见证!” 他最后一句话是冲着郅渲说的,郅渲抿唇笑了下。 “孩子,你大概只知你娘姓苏,闺名叫晴颖是吧?其实她哪里姓苏,她叫苏玛妲?哈桑。哈桑才是她的姓氏,她并非汉人!” 谢君恺听他一开始讲的就非同寻常,却又不得不信他讲的都是事实。一颗心如悬在空中,随时随地可能掉下来摔的粉碎。 “苏玛妲生得貌美如花,不知倾倒了多少教中兄弟,但皆因她是圣女,只有对她收起妄想的念头。转眼苏玛妲十八岁,那年她果真被上任圣姑选作继承人。你想,天圣教新圣姑接任大典何其隆重……” “天圣教?”谢君恺哑然失声。 陶一鸣对他的反应显然极度不满,横着眼喝道:“怎么,瞧不起天圣教是不是?没错,天圣教确是天下第一魔教,那又如何?你莫忘了,你娘就是天圣教的教主!” “魔教又怎样?老夫身为天圣教三长老之一,自问从未滥杀过无辜,比起某些沽名钓誉,自命不凡的伪君子不知要强出多少倍!你这般淤泥不化,完全不像你父亲。当时圣姑接任大典,广散邀请函,前来观礼的人成千上万,那些名门正派们却是一个都没敢来。嘿嘿,表面上是说不屑,其实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害怕我们欲图谋加害。谢昊晔当时虽出道未久,却是豪气干云,他接连击败九大门派的顶尖高手,名气节节高升,我慕名已久。大典那天,他居然携礼来贺,这个面子可是给大了,天圣教上下无不对他敬若上宾,就是新圣姑苏玛妲也破例出席敬了他一杯酒……嘿,后来想想,这段孽缘应该就是从那杯该死的酒开始的!三长老之中,就属我最倾慕谢昊晔的谈吐才学,就又挽留他在天圣教多盘桓了半月。等到半月后我们无意听到禁地传出琴箫和鸣声时,什么都已经晚了。谢昊晔这小子,枉我一片赤诚待他,视他为生平知己,他竟毫不知耻地勾引我教圣姑,还拐骗苏玛妲私奔——老夫引狼入室,实乃生平一大恨事啊!” 声音凄怆,语调悲哀到了极点,陶一鸣布满皱纹的眼角甚至渗出一颗晶莹老泪。 “老前辈,”郅渲温和地开口,“其实君子有成人之美,你们若成全他们做了夫妻,不也就可以留他们在天圣教了吗?” “放屁!你懂什么?圣姑怎么可以嫁人?做为圣姑,即便是作为圣姑候选人——圣女的身份,都必须保持处女之身!苏玛妲这一跑,惊动了天圣教上上下下数万教众。我们三长老分别领了三千弟子天南地北的搜寻,却哪里还找得到。后来听闻武林出了个第一美女苏晴颖,我们猜想那便是圣姑苏玛妲。如此不断找了四年多,教中内部也不间断的打杀了四年……” “为什么?” “为什么?那得要问你的好娘亲了。她接任圣姑后,原先的圣女纷纷嫁了人,下任圣女又还未选出,她一走了之,甚至还带走了震教之宝——藏宝图。教中群龙无首,大家争做教主,互不买帐。三长老谁也不肯让对方推委的女子做圣姑,”讲到这里,他老脸微红,“最后终于斗了个四分五裂。外界传说天圣教被谢昊晔一夜所破,那全是谣言。哼,试想他武功再高深莫测,凭一己之力,也难抵得住我天圣教数万教众!我们三长老打赌谁先找到苏玛妲,拿回藏宝图,全教上下就听谁调令。我们找了四年多,最后终于被我在关外的一个叫石城镇的小地方找到了他们俩,那时你也已经两岁了。苏玛妲苦苦哀求我,并把绘有藏宝图的《御凤诀》交给了我,又自废了一身武功。我当时心一软便想饶过他们,哪知其他二长老赶到,双方言语不和打了起来。谢昊晔为保护妻儿,使计将我们三人引开……” “你们就这样杀了他!”谢君恺愤怒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似要冒出火来,恐怖异常。 “没有,我们没杀他,他是服毒自尽的!临死,他求我放过你们母子,我答应了。因为《御凤诀》已在我手上,其他两位长老也只得默认我的决定。后来,为了公平起见,我选了苏玛妲的兄长苏摩亚才出生的小女儿做了圣姑,三长老共同辅助,无权力大小之分,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在无形中互相牵制彼此,只等圣姑成人后将权力交回。天圣教终于平息了内乱,但如此一番折腾,早已元气大伤,教中弟子所剩无几。无奈,天圣教只能由明转暗,把总坛迁往茫茫漠北,悄悄休养生息,以待圣姑成人后东山再起!” 故事似乎到此讲完了,又似乎还有很多没讲,谢君恺注视着陶一鸣,期望能够平复自己汹涌欲出的情绪,可怎么也办不到。 故事,这仅仅只是个故事吗?这个悲剧里有他英年早逝,已完全毫无印象的父亲,有他年轻守寡,悲苦一生,最后郁郁而终的母亲,他又怎能只把它当作一个简单的悲剧故事,听后一哂了之? 郅渲也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为故事中的人感到惋惜:“陶前辈,你既然是天圣教的长老,又怎会被关在绝情门的地牢里?” “绝情门?绝情门?哈……哈哈……”他仰天悲鸣长笑,笑声凄厉,“绝情门?谁告诉你这里是绝情门的地牢?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绝情门,它自始至终都只叫一个名字——天圣教!” “什么?!” “没有绝情门,只有天圣教……”陶一鸣愤愤地握拳,额头青筋暴起,“天圣教总坛迁到漠北后没几年,我又收了个关门弟子,他的名字叫杨天鹏。当时他也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谁也不会留意他小小年纪竟如此有野心。匆匆又过了几年,三长老中的戴长老年事已高,偶染风寒老死在漠北,杨天鹏随即唆使姚长老与我争权,几番争斗又过三年。一次,姚邦义和我打了一架后,第二天就突然伤重不治。我觉得事有蹊跷,留心细察才猛然警觉,原来天圣教竟有一大半的势力已落入杨天鹏这贼子的掌控中!我老了,已无力再与他针锋相对,若长此下去,早晚要死在他手里,便索性装疯。这一装啊,没想就是十年!” 他摊开右手,生满老茧的粗糙掌心里躺着把细小精致的小锉刀,“我日日夜夜关在黑漆漆的地牢里,与虱子老鼠为伴,不问世事。直到大约五六年前,有位小姑娘偷偷地溜进地牢,塞给了我这把小钢锉……我不明其用意,又怕是杨天鹏派来试探我的人,所以不敢随意妄动。两月前,我又被押来这里。如果不是碰到你们,我也绝不敢如此冒险……” “陶前辈!” 陶一鸣用钢锉替谢君恺断开了手链,“杨天鹏心计过人,他将我关了十多年,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试探我。我知道他不杀我,不过是想知道我将《御凤诀》藏在哪了。嘿嘿,《御凤诀》上记载的武功只适合那些毫无其他杂学基础的初学者,若已学了别派武功的人呐,就是再练一百年,也不会有什么进度。所以我没练《御凤诀》,却全数转教给了杨天鹏,也许是我悟性不够,像杨天鹏那样的习武奇才也始终没学成当年谢昊晔的三分实力,后来我们也就放弃了再修炼。他现在想要那本《御凤诀》,当然不会是贪恋上面的武功秘笈,他是想要那张绘在《御凤诀》里的藏宝图!这张藏宝图,据说是隋炀帝兵败时留下的,隋炀帝一生残暴奢靡,他搜刮民脂民膏而聚积起来的财富能少得了么?” 说话间,他又到对面救出了郅渲,“我不清楚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想来应该和你们有关。如果我们此刻冲出去,定是他们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郅渲点头表示赞同,他心里非常记挂冷香仙子他们,若非身有禁锢,早冲出去了,相信谢君恺也是一样的心情,他早迫不及待想见李悦了! 真相 “杨天鹏,你乖乖地把渲哥哥他们给放了,我便饶你一条狗命!” 东西两处假山高地,双方各守一方僵持不下。整座华丽的刺史府邸已变成了杀声震天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杨天鹏嘴角孤傲地微扬起冷血的笑容,蕊胭、慕絮、羽幽以及三位护法或多或少都挂了些彩,神情有些委顿,但丝毫无损于他们对他的一片忠心,只要有他们在,绝情门就绝打不垮,永远有复出的机会。 他这次惨败,是他一时失策,他没料想到向来骄傲自大的武林中人竟会与官府军队勾结在一起,而且……他还低估了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女人。看她方才昂然娇立,手持五彩令旗,镇定自若地指挥整个战局,用三万毫无半点武功的士兵竟把他训练有素的一万杀手杀了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怎不叫他恨得牙痒。 “嘟——嘟——”号角声起,雷鼓乍响,从杨天鹏等人立身之处后方的小树林里涌出大批官兵来。一时间彩旗挥舞,刀光闪烁。 “怎么回事?”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英珞他们都愣住了。 “是徐敬业的军队!”李悦伸手一指,果见那些飘舞飒飒的旗面上都绣了个大大的“徐”字。 “哼,他们果然有勾结!” “诸位——”从对面人群里走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来,年约四五十岁,面目清瘦,颏下五柳长须,文质彬彬。只见他斯斯文文地对大家一拱手长揖,“鄙人骆宾王,可否听在下一言?诸位皆乃武林豪杰,豪气冲天,想必对杨门主有些误会。这位杨门主早已投效在扬州徐都督帐下,全心全意为的是讨伐武逆霸政,还我大唐李氏江山。诸位若不信,请看——” 手一摆,躬身迎出一位身穿黄袍,头顶天子珠冠的年轻男子,他正是李悦曾撞见过的李贤。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英珞本就听的糊里糊涂,还以为有人竟穿了戏袍亮相,更是笑弯了腰。捧着肚子指着对面笑,“哎哟,那人扮的是谁……是隋炀帝么……” “这才是我们大唐的正统天子啊!”骆宾王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对面山坡哗啦啦跪倒一大片,就连他们这一边竟也有三分之一的人无知愚蠢的冲对面跪下膜拜。 “喂,你们做什么,起来啊!”英珞大叫,“他们不过是在演戏罢了,你们怎么都当真了……” 演戏?李悦脑中被某种东西击了一下,她咬咬牙将令旗交到郤炀手里,排众而出。在盛夏的午后,耀眼夺目的阳光下,她一袭水葱绿的罗裙格外引人注目,如一汪清泉流淌。 “李贤,睁大你的双眼,你可认得我?” 李贤果真抬头睁大眼睛瞧了过来,李悦娇嫩得宛若一朵出水芙蓉,他哈哈大笑:“认得,认得,朕当然认得姑娘你,朕怎会忘记你……” 美女通常都是让人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的! “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这……”他那眼瞟了眼边上的杨天鹏,半天才接着说,“姑娘与朕当真有缘,竟然也姓李……哈哈,五百年前可还是一家呀!” “大胆狂徒,竟敢冒充大唐前太子贤!”李悦恨声道,这时她已经能够百分百肯定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她的贤哥哥。正如英珞说的那样,他只是个长的像李贤的替身,不过是在演戏罢了!“骆宾王,你可知罪?” 骆宾王一愣,随即道:“姑娘,你何故处处冒犯陛下?陛下待人仁慈概不予追究……” “枉你堪称初唐四杰,才高八斗;枉你口口声声标榜忠君爱国……”心中悲愤,横眉指向“李贤”,“你说你们造反是为了大唐李氏子孙,但你有没有真的想过,你随便找个貌似李贤的人来拉拢人心,会对幽禁长安的真李贤造成什么伤害?你们会害死他啊!”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母后了,李贤得到的下场还不够惨么?谁也不能妨碍阻挡她的母后! 他们打着李贤的旗号造反,母亲为了揭露他们的阴谋,自然也不会再让真正幽禁在长安的李贤活着。 傻呀!她的哥哥们就这样被一群为国为名为利为权的野心家们给牺牲掉了。 可悲啊—— “姑娘……”骆宾王何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是谋大事就应不拘小节,为大而弃小,这不是很值得一搏的吗? “杨天鹏,你把我妹妹还给我,我再也不过问你的事啦!” 是的,她厌倦了,好累好累。她只想找处安静的地方慢慢的,无忧无虑的过完不多的时日,不想这样打打杀杀浪费短暂的生命。 “你现在还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杨天鹏戏谑地冷笑,手高举挥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这道弧线的坠落,淼橘押着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槁枯的女子跌跌撞撞走到人前。 “彤儿……”李悦失声。 “要我放了她?哈哈,可能吗?你现在还凭什么要我放了她?”他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竟被她一手毁了,他怎能轻易吞下这口气! “姐姐——姐姐你快走!他在这地下埋了好多炸药啊——”李彤拼死惨叫,声音嘶哑。 “淼橘,让她闭嘴!” 淼橘应声点了她的哑穴。 望着已被折磨得不像人样的妹妹,李悦心如刀绞,她不顾一切地扑身冲了过去。 “悦儿!” “回来,危险!” 她什么都不管了,她已经丢弃过自己的妹妹好几次了,这回无论如何,是生也好,是死也罢,她都要和彤儿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看到她冲过来,骆宾王变色道:“她知道咱们的秘密,留她不得!” “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杨天鹏横了他一眼,“慕絮!” “是,主上!”慕絮轻轻纵起,拦在李悦面前,淡淡地叫了声,“姑娘……” “走开!”一招“风卷残云”,葱绿水袖一卷,袖内拢着的玉掌已然印上慕絮胸口。 慕絮一个不察,竟被击飞三丈远,吧嗒重重摔在草地上。幸好李悦功力不高,她才没受太重的伤。 啪、啪、啪……杨天鹏有条不紊,漫不经心地拍手鼓掌:“真没想到,原来你的武功那么好!” “主上……”慕絮面带愧色地爬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你退下!” 李彤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眸子里全是委屈、哀伤、心碎……她发疯般拼命摇头,求姐姐不要靠近。 “你放开她吧,由我代替她!”她坚定无比地昂起头。 “啧、啧……”他贴近她,捏紧她的下巴,力道重的快要捏碎她的颏骨。她痛,却倔强地咬牙不吭声,“真是烂好心,知道好心未必有好报么?她算你哪门子妹妹?值得你为她连命也不要吗?” 她咧嘴一笑:“像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寒光猛地闪出,她的手里多出一柄短剑。杨天鹏面不改色,右手双指快如闪电的一夹,剑背牢牢被夹住,她用力一抽竟没能松动半分。 “主上!”四大随身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一个都不许插手!”他命令。 李悦脚踢连环,手上加劲一拧剑柄。杨天鹏手微一松,本以为完全可以安然全身而退,没想到剑锋异常锋利,剑风竟凌厉的割伤了他的手指。 血从指缝间流出,她手中握着的那柄薄若蝉翼,近似透明的短剑。 “思情剑……” 剑曰“思情”,睹剑思情! 他忽然心中大痛,仿佛方才那一剑不仅割伤了他的手指,更刺穿了他的心。 讽刺啊,他竟伤在了思情剑下——这柄由自己亲手挑选精铁,用心打造的思情剑! 剑本无情,人本无心,果然……果然……何来思情? 李悦哪容他有分心的机会,一招“小楼听雨”,思情剑化作点点寒星,如雨点般刺向他肋腋。他看似无心的一挥手,轻描淡写的凌空虚抓,她猛然感到虎口巨痛,短剑脱手而飞。“啊”的声娇呼,思情剑已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思情剑……”他仰起头,迎向耀眼的阳光凝视剑身,目光留恋而哀伤,“终于又见到你了……” “还来!”这是郤炀借予她的兵刃,怎可在她手中失落。 “你最好站着别动,”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剑,“你应该十分清楚如果我要你的命,实在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别不断挑衅我对你的耐性!”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恶魔,他是简直就是魔鬼的化身,邪恶的魔鬼! “你哪来的这柄剑,是谁给你的?”将剑尖指向她的咽喉,只需再轻轻往前推送半寸,足可马上要了她的小命。 李悦没有回答,两个人彼此僵持,像是在比拼耐性。 “主上,对面有人过来了!”蕊胭细心的提醒。 他抬头,于是看见一袭白衣胜雪的窈窕女子娉婷而至,郤炀与英珞尾随其后。 冷香仙子在他面前站定,柔柔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放了他们吧,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杨天鹏眼中突然闪动一片炙灼的狂热,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是你么?我知道你没死,我一直都知道的……” “当啷”!思情剑落地,他疯狂地抱住冷香仙子,口中不停地喊:“他们告诉我你摔下悬崖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找了你五年了,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杨大哥……” “姑姑!”英珞不敢置信地结巴,“你、你们……这……我不……”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天呐——她肯定还在做梦! 郤炀面色铁青,五指握紧,指骨泛白。 一声清亮的长啸从远而近快速传来,空中划过三道淡灰色的人影。 片刻后,谢君恺,郅渲与陶一鸣出现在他们身旁。 郅渲玉树临风地挺立在那儿,多日的牢狱之灾并没有丝毫折损他高雅的气质,漂亮的一如那明亮夺目的阳光。他唇角带笑,温煦而感性地呼唤:“姑姑?姑姑你在这儿是吗?” “郅渲,离开这儿,别过来!”冷香仙子微微动容。 “姑姑?” “他是谁?”杨天鹏的柔情转为暴戾,紧抓住她的手臂。 “我们当然都是姑姑的徒弟。你把渲哥哥抓来,你难道会不知道吗?”英珞急切地抢答,她的整颗心狂乱不已。即使反应迟钝的她,凭直觉也能感到诡异的气息在流动,一种像是某件大秘密即将呼之欲出的感觉强烈地抨击她的心,让她颤抖。 “郅渲,你走……” 他摇头,固执的微笑:“我不会走的。姑姑你允诺过我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他到底是谁?”杨天鹏狂吼。 他不容许,绝不容许她对别的男人那么好!她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们走!”杨天鹏伸手拉过冷香仙子,大声吆喝众人。当下,绝情门下与大批士兵急速撤退。 “姑姑——”郤炀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杨天鹏头也未回,中指一弹,一枚黑溜溜的珠子激射而至。 “小心,是轰天雷——”英珞扑身而上,及时抱住郤炀,往旁边滚落。 “郅——” “轰——”一声巨响吞没所有呐喊,浓烟滚滚,刚才还完好的地面炸出个一尺来深的坑洞。 “摒住呼吸,烟里有毒啊——”李悦在爆炸前一刹,被谢君恺扑在身下。 “姑姑——” “郅渲——”冷香仙子突然挣脱束缚,往回飞奔。 “姑姑!”杨天鹏大吼,冲回想抓住她,“你还要逃!为什么你还要逃?” 他无法忍受,她居然仍选择离开他,一如五年前……手里扣住五枚轰天雷,蓄势待发,他的愤怒足以燃烧一切。 有些逃避不及的士兵,吸进了少许烟雾。才走了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郅渲……”冷香仙子飞身扑入他的怀中。 每个人都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李悦被谢君恺轻轻抱起,玉颊酡红欲醉。 “呀,你的手……”她突然惊叫,谢君恺的手臂擦伤了一大片,混合着泥土正流着鲜血,肯定是刚才为了掩护她被飞击的碎石砸伤的。 “不要紧……你没事就好!” 她呼吸一窒,已然忘了该说些什么才好。 “姑姑小心!”英珞大叫。 杨天鹏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她的肩头,突然横向里挥来一拳,逼退他。 “臭小子,找死!” 郤炀昂然挺立,帅气的脸庞笼罩在一层阴影下,“死的人还不定是谁呢!” 郅渲搂紧冷香仙子,薄薄的双唇紧抿着,温柔如玉的神情竟也渐渐笼上一层肃杀之气。 生平第一次,英珞看到向来温文有礼的郅渲,竟然也会动了杀意! “啊,底下有炸药,小心他手上的轰天雷!”李悦猛然想起李彤的话,如果大量轰天雷同时爆炸,绝对会引爆地底埋藏的火药。 “杨大哥,我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了,你还是忘了我吧!”冷香仙子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 “胡说,你定是看上那个小子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对你不够好吗?”杨天鹏怒火交织,就快接近疯狂。 “你不信?好,我证明给你看……”伸手一拉面上的白纱巾,纱巾飘飘落地。 李悦犹为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但是……为什么,她的脸…… 所有人皆倒抽口冷气,杨天鹏面如死灰,趔趄得差点儿跌倒。 他无力的从怀里抽出一块白绢,迎风抖开。白绢上绘了一幅栩栩如生的倾城美女,手持一柄薄刃短剑,在大片牡丹花丛中翻飞舞剑——美女笑靥如玉,活脱脱便是一个李悦…… 冷香仙子淡然道:“我没想到你还留着我以前的画像……只可惜,牡丹依旧,人面全非!” 李悦眼中所看到的冷香仙子,左右脸颊上赫然各刻了一道十字疤痕。 除了郅渲,所有人皆讶然失色,英珞捂住嘴,呜咽而抽泣,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怎么会这样,她见到的姑姑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姑姑会变成这样…… 李悦把目光转向郤炀,他正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握紧双拳。 他的反应在李悦看来,显得太过于平静了。在一瞬间,她突然发现,她开始了解他在想什么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像他外表那么复杂。 她走到他身边,轻声的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就因为早就清楚冷香仙子的容貌已毁,所以他才会在扬州郊外傻傻地跟着她,痴迷地任由自己沉醉在幻想里,从她身上攫取姑姑往昔的影子。如果说英珞会愤恨,特别记仇于少林寺,是因为对郅渲的愧疚。那么他,就该是因为早知道这个秘密才会愤而冲动了。 郤炀抬头,极力想隐藏住心中的痛楚,但却泄露的太多太深而一览无遗。他幽幽的,近乎绝望地轻笑:“真希望当年瞎眼的人是我!” 李悦身子微晃,无力地退后半步。 他眼睁睁地目睹着自己深爱的女子一点一点爱上别人,而无能为力。只能无助痛苦的默默注视,因为那个情敌是他亲如手足的兄弟…… 冷香仙子靠在郅渲怀里,温柔而甜蜜地笑:“杨大哥,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应该最了解我了。我向来任性,心里打定好的主意从不会再改变。郅渲是我看着长大的,起初我只当他是孩子,可是他最终会长大,会变成大人。他说他喜欢我,可是他的眼睛瞎了,配不上我……所以我就把脸毁了,这样我们就平等了,永远也不会嫌弃彼此不是吗?我愿意做他的妻子……” “姑姑……”英珞终于明白为何姑姑出关以来总喜欢蒙着纱巾,为何出关后姑姑看郅渲的眼神变了样,为什么郅渲总跟随着姑姑而存在……但是,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姑姑,你是我们的姑姑呀!” 虽然大唐不讲究这些人伦,虽然实际上他们与姑姑并无任何血缘,但是要她一下子接受姑姑和郅渲……她实在有点承受不来。 冷香仙子摇头:“英珞啊,我从小让你们喊我姑姑,可是……你却不知,姑姑这两个字,对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对长辈的尊称。姑姑只是我的名字,我就叫姑姑啊!” 旁观已久的陶一鸣恍然叫道:“姑姑——原来你是圣姑!你……” 一晃那么多年,当年扎垂髫小辫的小丫头竟长得如此大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原委,当初强行将甫出生的她从父母怀里抱来,甚至连名字也没来得及起,她就已成了天圣教的圣姑。全教上下皆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辈分小的就称呼她“圣姑”,像他们则都亲昵地喊她“小姑姑”…… 杨天鹏的脸因强烈的痛苦而扭曲。姑姑!姑姑!那是他呼唤了二十年的名字。然而此刻,那个他细心呵护,疼惜深爱了那么久的女子,竟躺在他人的怀里。他怎能忍受? “主上,快走吧,对面的人杀过来了!”蕊胭跟随主人多年,主人的心思她最清楚,但是以现在的情形,实非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水霄带领众多武林同道与大批官兵追杀而至,骆宾王带来的人散成一团,往树林里急退。杨天鹏仍是一动未动,双眼傻傻地,茫然地盯着冷香仙子,似要将她看穿,看透,看个彻底…… 退往树林的人马突然又急速回转,喧嚷地一路张惶奔逃,拼了命乱吼乱叫: “官兵……” “快逃哇……”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淼橘四下回顾,大为诧异。 李悦早瞧在眼里,见她分心,捡起掉落在地的思情剑,一招“百凤朝鸣”,剑势咄咄逼人。淼橘本抓着李彤的肩膀,回过头时,剑尖已刺到她脸上。吓的她顺手拉过李彤一挡,李悦慌忙收招,顺势又一招“有凤来仪”,反削她双脚。 李彤挡在中间,此刻哑穴已解,连连娇呼。李悦怕伤到她,下手实是虚招繁多。 不小的人工园林仿佛遭到地震一样,每个人都感到地皮在巍巍颤抖。轰隆!轰隆!震的人心惊胆寒…… “姑姑,有很多马匹往这边过来!”郅渲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却比任何人都灵敏。“太多了,脚步整齐划一……是官兵……骑兵,还有步兵……” 哗啦啦——从园林四面八方涌出黑压压的人影,人头攒动,挤的各个出口处水泄不通。 旗帜飘扬,大大的金字“李”格外耀眼。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跪——” 扑通—— 天地为之失色,将近五万多人一齐叩首,高声三呼: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杨天鹏蓦然仰天长笑,再次惊起无数飞鸟。他粗暴地扯过李彤,右手五指牢牢地卡住她纤细的脖子,提气大喝:“你们的御凤公主在我的手上,不想她太快香消玉陨的话,就乖乖把武器丢掉,退出润州城!” “彤儿!”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官兵,为什么他们知道她在这?她疑惑的眼神扫向水霄…… 水霄当然最清楚这些突如其来的人马从何而来,没办法,他实在也是逼于无奈才会出此下策。要想不违抗太后懿旨,他只有偷偷的传送匿名信给李孝逸,告诉他御凤公主的下落,让他来迎回公主。 这是唯一两全的办法! 见李悦明亮的眼眸扫视他,他只能硬着头皮,排众而出,迟疑地走到她面前,水霄屈膝下跪:“臣水霄拜见御凤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你早知道了……” 这么一句话,等于是承认了水霄的行为。 原本已呆掉的众人更加惊愕难抑。 公主……大唐御凤公主,江湖上遍传的御凤公主竟然会是与他们朝夕与共那么久的李悦?! “什么?这……”杨天鹏面色大变。 李彤偶尔透过一口气,虚弱地冷笑:“你没想到吧……你抓了我也威胁不了……” “闭嘴!”他收紧手指,意图勒毙她,“既然留你这贱人没用,那就去死吧!” “不要!你不可以杀她——她是我的妹妹,她也是大唐公主!”李悦急道,“你别杀她,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们撤离润州,你松手,别杀她……” “姐姐……何苦……”她噙泪而扯出个凄美的笑容,美丽的大眼睛无神地看了会姐姐,不管未来如何,姐姐的身后会永远站立着愿意保护她一生一世的谢大哥,这实要比自己幸福的多…… 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滑落,她苍白的螓首一歪,无力地垂下…… “彤儿——”李悦惨叫一声,头脑一阵眩晕。谢君恺及时伸手扶住她。 “他妈的,偏这时候来咬舌自尽!”杨天鹏抛开李彤,“我们走!分散开逃出去!” “彤儿,彤儿,”李悦痛不欲生,她实在不相信她就这样失去了她。将她紧紧地搂着怀里,她发疯般摇晃她,“你醒过来,你醒过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悦儿……” “谢公子……她只是睡着了是不是?过会儿她会醒来的是不是?”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等一下,她还有心脉……”冷香仙子一句话,如黑夜中的一盏灯,再次燃起李悦的希望。 她努力止住哭声,瞪大了眼看冷香仙子用细细缠丝金针扎进李彤的几处穴道。 “彤儿……”天,她看到彤儿的睫毛在抖动,“她活了,她还有救!” “姐……” 冷香仙子与谢君恺对望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李彤是活不了的了! “答……应我……”李彤睁大了圆眼,瞳孔涣散,她紧紧拽住李悦的手,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在她葱绿色的罗裙上,舌尖断了,她的声音含糊不轻,“件事……饶了……杨……杨……天鹏……别杀……他……他,他……毕竟……是我……我的……丈夫……” 这一次,那双阖上的眼睛再也没睁开。 望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容,无法相信她在最后想着的竟还是那个逼死了她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甚至从未爱过她一点点。 为什么,她竟会那么傻呢…… 为什么…… [收藏此章节][下载][推荐给朋友] 归去 当箫声悠扬吹起,当琴声叮咚相伴,当冷香仙子优美的歌声里充满幸福与欢快时,不得不相信世上确实有刻骨铭心的真爱存在! 一曲歌罢,冷香仙子走过来挽住郅渲,脸上仍是纱巾覆面:“我们也该走啦!公主你呢,有何打算?” 自从上回在润州逃离后,已经匆匆过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他们就躲在庐州郊外的小竹屋,不问世事。 郤炀在那天之后,便留书暂告失踪,他没说去哪。李悦心中明白,这辈子,他都将是她心底里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影子! 水霄亦托李孝逸将军转承武太后一本奏疏,辞官归隐。 现在他正带着英珞四处游山玩水,最终目的地相信会是那个外人从不知在何处的天山水灵宫。 她抬起头,对郅渲他们的离去感到一阵失落落的空虚。 绝情门彻底毁灭了,九大门派的掌门都平安无事的救出,谢君恺将少林光悟方丈的遗书亲手交给了光相大师。随后,光相大师接任了少林方丈一职。少林寺敲响了二十四下古钟,一来向天下发布光悟大师圆寂的丧事,二来为武林得到的重生而庆贺。 武林白道以少林为首,发布了搜索令,但再没人知道一丁点关于杨天鹏的消息,他就如水珠被蒸发掉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实找不找得到他,李悦都没放在心上,因为答应过彤儿,所以她不能杀他。但是,如果别人杀了他,就不知九泉下的彤儿会不会难过! 她有何打算? 回到宫里去吗?如果要回宫,她当初就不会执意要出宫了! 就像李彤说的那样,她现在已经不是御凤了,她只是李悦! “你的身体……”冷香仙子欲言又止,“你要多多保重,我们告辞了!” 挥手与冷香仙子、郅渲作别,她倚着青竹,满心唏嘘。 谢君恺将把早已备妥的两匹骏马交给了他俩。临别去,冷香仙子又俯身与他叮嘱了两句,边说还边朝着她瞥了两眼。 谢君恺回来的时候,额头上满是汗水。 李悦轻轻地笑,笑容像是空旷的幽灵,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都走了呢。”她幽幽地说,“都走了……” “悦……公主。” “你叫我什么呢?”她笑得更灿烂,也更空洞,“是啊,我是公主呢。” 谢君恺没来由地被她的笑容给收走了呼吸。 “我还能活多久?” 沉默。 她继续笑:“别瞒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你别胡思乱想,你身子不好,何尝不是平日思虑太过……” “是么?你放心,我以后什么都不会再想了。”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入屋。 谢君恺跟着她的脚步一起走了进去,她却突然停下驻足,也不转身,只是轻声问:“你待我好,可我却没命来报答你对我的好了……” “别这么说!”他一时情难自抑,激动起来,“有我在一日,自当保你一日!” “嗯。”她声音缥缈得像团雾,“如果我死了,这世上也许只有你一人还会念着我。谢大哥,你是真正待我好的人,只是……我的心,却总是念着别人的好……” 他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你念着谁都没关系,只要……你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你……” 李彤就葬在润州郊外,这天该是她的尾七,所以李悦携了谢君恺来替她上坟。新砌的土坟,在短短一月间,竟长出了杂草。想到妹妹将永远长眠于此,李悦感到一阵心酸。 李彤这短短十六年的生命,到底有多少时光是生活在快乐里的呢?谢君恺是第一个敲开她少女心扉的男子,但最终令她深爱到心碎的男人却是那个逼她走上绝路的杨天鹏——这是件多么荒谬的事啊! 爱情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当它发生时,它就是那么莫名其妙! 躲了一个月后再重新涉足江湖,才发现整个润州城早已天翻地覆了。 李孝逸率领大军夺下了扬州,现在徐敬业虽逃到了润州,但润州形势已岌岌可危。绝情门的颠覆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彻底断了他的后路。 原本想绕过润州而行的,哪知在城门口李悦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她?她来这做什么?”她大惑不解。 “你瞧见谁了?”谢君恺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就怕她遇见熟人,会带走她。 “谢大哥,我想……进城一趟!” 谢君恺的心一紧,“你想做什么?”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莞尔一笑,“我只是想见见徐敬业,问他一件事。你陪我去好么?” 听了她最后那句话,他稍稍定了下心,困惑地点点头。 城里早乱了套,城门盘查的很严,所以两人决定夜探都督府。凭他俩的轻功,那些看守的侍卫根本拦不了他们。 “嘘——”谢君恺指了指窗户,李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徐敬业端坐在厅南,首位上坐了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下首骆宾王坐陪,对面坐着一锦衣少女,容姿娇丽,正是今天晌午李悦在城头上看见的“昭华郡主”。 四个人凑在一块,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商议些什么大事。过了没多久,骆宾王便领了那中年男子和昭华郡主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徐敬业一人在厅内踌躇地不停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李悦见他两鬓已斑白,面容憔悴,不由心叹一声,推窗而入。 “谁——”徐敬业马上警觉。回首却见一位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的紫衣少女袅袅站在厅中央,她的身后紧随了位卓然狂傲的男子。“你们……” “徐都督,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人。相反的,我只是来恳求你一件事!” “什、什么事?”纵观全厅,他发现若自己乱动妄为的话,反而对自己大大的不利。冷静过后,他恢复了镇定。“两位请坐!” “不用了,我说完就走!”李悦表情严肃,在她柔弱的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威势,“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徐都督又与庐陵王取得了联系是么?” “这,你……” “我今日想恳求的事就只一件——请都督放过庐陵王!” 徐敬业一震,嗫嚅道:“姑娘何出此言?” “你已经有了个假李贤了,又何必去招惹庐陵王呢?” “可是……武太后在长安当众逼太子贤自尽,同时昭告天下……这事已人尽皆知!” 也就是说,真的一死,假的也无法再冒充下去了。武太后会出此下策,早在李悦意料之中,但亲耳确认了哥哥的死讯,怎能不叫她悲伤? “李贤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李贤也步他的后尘吗?庐陵王生性胆小懦弱,他根本不适合这种宫闱倾轧。如果你决意不罢手的话,那你起兵的目的将不是拯救李氏子孙,而是……把他们一个个逼上绝路!” 李悦说完后,拉起谢君恺的手,翩然而去,去时与来时一样神秘,无踪可寻。徐敬业呆愣,心里不断有个声音问自己: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秋分。 四处散溢的桂花香气浓烈,代表着酷热的夏季已然宣告结束。如果不是李悦受不了长途旅途的劳顿,气候变化的猝然落差,他真想带着她逛遍大江南北。 “得!得!得!”马蹄声踏过拥挤的街道,车蓬的竹帘掀处,伸出一截雪白粉嫩的藕臂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出:“谢大哥,停一下!” 车头的谢君恺赶忙勒住马缰,紧张地回头:“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还好……”李悦掀开竹帘,探出上身,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是在谢君恺的悉心照料下,精神尚可。 “有什么事吗,客栈一会儿就到了……” “你瞧那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谢君恺看清那是座气势雄伟的寺庙。 “我想进去拜拜!” 重檐歇山顶式的大雄宝殿,是最新的建筑风格与式样,这座寺院建于贞观、永徽年间,比起洛阳白马寺毫不逊色。 下意识抬头瞥了眼寺门横梁上的牌匾,那金灿灿的三个大字耀花了眼——天宁寺。 “真想不到晋陵这样的小地方竟也有如此似模似样的大佛寺!”李悦走进大雄宝殿,拈了三柱香虔诚地点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她低语: “半年前就该上的这柱香,没想到竟拖了这么久……白马寺与天宁寺之间又隔遍多少千山万水……” 回想当时千余人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拥护她出宫理佛的情景,恍如隔世! 瞥见佛龛前有只功德箱,她便拿了锭碎银子投了进去,功德箱边一个光头庙祝回了声:“阿弥陀佛”。 走了两步,脑海里总觉得庙祝的声音似曾听过,忍不住又回首。 “咦?”她瞪圆了双眼。 “啊——”庙祝也在看清她后,仓皇狼狈一尽显在脸上。 “骆——宾——王!”谢君恺喊出他的名字,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着灰布僧袍,头烫戒疤的和尚竟是“初唐四杰”的骆宾王。“你没死?你怎么做了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隐箴!”他的眼中漠然,似乎真的看破红尘,但李悦敏锐地察觉他紧抿的双唇露出掩藏不住的愤慨。 徐敬业的军队在李孝逸大军的强烈猛攻下,全线败溃。传闻他逃到润州后被部下所杀,骆宾王却下落不明,所有人都认为他在战乱中已死,谁也料想不到他竟逃逸至此,还出了家。 走出天宁寺,隐箴最后的一席话,在耳边盘旋,久久不散—— “徐都督那天听了女施主的一番话,打消了找庐陵王的念头,苦守润州。李孝逸大军固然来势汹汹,但全润州军民齐心,倒也不易攻破……绝情门主自灭门后,孜孜不忘的便是复教。兵临城下,徐都督哪有心思去理会他。谁想他竟下毒手杀了徐都督,更将他的首级献于敌军,以示求好。不过,李孝逸毕竟没有太相信他,他投降后,反而被克制的死死的。没多久再度想作乱时,门下余党陷入早有准备的李孝逸的埋伏,全数被歼灭,听说他已经疯了……他姓杨,本是隋炀帝的后裔……” “谢大哥……” “嗯?什么事?”谢君恺检查好马匹。 “我们回你生长的石城镇可好?”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身体越来越虚弱,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 “为什么?”他抱她上马车,小心翼翼地放她坐进车厢铺垫好的一片柔软中,“你不是一直想游遍名山峻岭才收心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想归隐了呢?” 她摇头,扯住他的衣袖,刻意避开感伤:“以后……等你把我的病治好了,我们再回来也不迟啊!” 谢君恺强忍心中悲哀,强颜笑道:“好!都依你,就算你要去天涯海角,我总也陪着你……一辈子,不离开……” 尾声 尾声 大唐景龙四年(公元710年)春。 茫茫天际,鸟儿在低空盘旋,发出“嘎——嘎——”的啾鸣声,准备日落归巢而栖。 只有地面上那只庞大的车马队伍仍忙碌不懈地急赶着路。 一对在路边拾柴火的祖孙俩咋舌而视。 “哇!奶奶,那辆马车好漂亮!”孙女胖乎乎的小指遥指。 “那是金城公主的銮舆啊!”老人家感叹。 “是公主啊,她长的一定很漂亮!奶奶,公主他们要去哪儿啊?” “吐蕃!这是金城公主的送亲队伍——公主是要嫁去吐蕃和亲!” “吐蕃?那好远的呀,是公主自己想去吐蕃吗?” “不,是皇帝让她去的!” “啊,那她不是自愿的吗,她真可怜……” “可怜?”老人家笑孙女,声音渐渐远去。 “对啊!我问二姐为什么嫁给村北张武哥时,她对我说是因为喜欢张武哥哥。只有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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