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侠义金粉》 第一章 序 在我准备移居美国,息交绝游的前一天,台湾的多年好友陈晓林兄赶来送行,素面相对,如平生欢。我便提及近来整理的短篇奇情与武侠小说,也全权委托晓林兄以‘袖珍系列’的形式,安排出版。事实上,港台版权各自区分,这项授权并不影响香港方面的出版安排。 至于这个系列中收入我的短篇武侠作品,亦有缘由:不写武侠小说久矣,忽然有香港出版社商情出版旧作,想了一想之后,对白是:‘长篇的不必出了,虽然写的极多,但不值得再版。中篇的和短篇的,可以整理一下,大概淘汰三分之一,出三分之二,其中倒也不乏颇有可观者。’写小说,最早开始大量写的是武侠小说,除了武侠小说之外,几乎各种各样的小说都写过,觉得最难写的是武侠小说,所以就舍难取易,专写新类型的小说了。 天气闷热得一丝风也没有,在小饭店中不断扯动看风布的那个孩童,全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汗水一条一条,自他的脸上淌下来,几只金头苍蝇,绕着他在‘嗡嗡’地打着转。 饭店中的人并不多,在左首的一隅,有一个身形长大的壮汉,正在据案大嚼,那汉子身上的一件布褂,早已给汗水湿透了,紧贴在他的身上,现出他一身声扎起伏的肌肉来,在他的面前,放满了菜肴,只见他双手齐出,运筷如飞,一面还抓起酒壶,大口吞着,时不时抓起酒壶,向口中灌着酒,满头大汗,忙得不可开交,看他那副吃相,像是他吃了这一餐之后,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机会吃第二顿一样,倒将其余几个食客,看得呆了。 在另一角,一个汉子,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那么热的天,难为他睡得着,那人是抱看一只老大的葫芦,将脸贴在葫芦上在沉睡的,自他身边走过的人,都不禁要皱皱眉,因为自那人的身上,发出一股酒气来,倒像是伏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坛酒。 那壮汉风卷残叶一般,刹那之间,将桌上的菜肴,吃了个干干净净,他将一大块馒头塞进了口中,还不曾吞了下去,便抹看嘴,嚷道:‘小二,看账!’他口中含看一块馒头,叫起来也含糊不清,店小二一直在看看那壮汉,那店小二已有五十上下年纪,做了三十年堂倌,也不知看尽了多少食客,可是却也未曾见过这等吃相的人,是以那壮汉一叫,他连忙走了过来。 那是大河以南,离河岸七八十里的一个小镇,镇名叫土山谷,整个小镇,全在一个土岗子上,镇上的街道,虽然全都铺上了石板,但是在石板缝中,细小的黄土粒,还是不断地冒出来。 从饭店的门口向外看去,只见田野上一片青绿,多少减少了一点数暑气,但是那一条直通向大河渡口的官道,却是黄土飞扬,像是在毒辣辣的日头下,笼着一重黄色的烟雾一般。 那壮汉不等店小二走向前来,便摸出一块碎银,‘叭’地放在石桌上,拿起桌上的头笠,起身就走,走得急了些,一脚踏下,恰好踏在一张长板凳上,‘喀嚓’一声,将那张长板凳齐中踏断,那壮汉一呆,这才使劲吞下了口中的馒头,想要说话,店小二从来也未曾看到过那么心急的人,又看到那块碎银,足有六七钱,够会账有余,是以忙道:‘不要紧,达官有急事。只管赶路!’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马蹄声,陡地传到。 那一阵马蹄声,来得急骤无比,一直到了饭店之前,才停了下来,引得饭店中的人,全都向外看去,只见一匹骏马奔到,马上骑着两个人。 那两个人,一个是衣饰极其华丽的中年人,可是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华丽,却已破了好几处,看来像是被什么兵刃尖端,刺破了的一样,神情也着实狼狈。另一个,被那中年人抱在怀中的,却只是一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约莫六岁上下年纪,天气热,小女孩只不过围着一件鲜红色的肚兜,手腕上戴看一只玉镯,一对滚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想是她在日头下晒得久了,是以满脸通红,益发显得她粉妆玉琢,可爱之极。 那中年人一下马,一手抱看小女孩,一手提着一柄剑,可是那柄剑,却已齐中断折,走进饭店来。 那壮汉本来已在大踏步向外跨去,但一见到那中年人和那小女孩,他便呆了一呆,目光注定在他们的身上,从那壮汉脸上的神情看来,可以看得出,他的心中,正有说不出来的好奇。 而事实上,那样的一个中年人,抱看一个小女孩,也着实显得突兀。 那中年人的神情,极其惶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向下直淌,他一步踏进店堂,四面一看,看到了伏在葫芦上沉睡的那人,神情像是宽了一宽,大声叫道:‘谭大侠!’那中年人一叫,饭店中各人,又不禁一呆,他们绝未想到,伏在葫芦上睡觉的那个醉鬼,会是一个‘大侠’,众人之中,神情最惊异的,自然便是那壮汉,他也不急着向外走去了,拖过了一张长凳,便坐了下来。 独有那醉汉,像是未曾听到那一下叫唤一样,依然一动也不动,中年人大踏步向那醉汉走了过去,放下了手中的小女孩,双膝一跪,竟然扑地跪倒,跪在那醉汉的面前! 这一来,众人更是呆住了,因为那中年人虽然神情惶急,但是看来,依然气宇轩昂,他骑来的那匹骏马,还在饭店门外,扬起铁蹄,分明是一匹一等一的好马,那也证明这中年人是一个极有身份的人,而那醉汉,即是一身布衣,毫不起眼,那中年人却突然向他下跪! 那中年人一跪下,便道:‘谭大侠,我一路前来,就在找谭大侠,天幸叫我找到了你,谭大侠,这件事,你不管也得管了!’那中年人说着,醉汉仍然恍若未闻,中年人话一说完,突然扬起断剑,向自己的咽喉便刺! 自那中年人出现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都可以说来得突兀之极,可是不论别人怎么想,却再也想不到,那中年人竟会忽然之间,扬剑自剌! 当那中年人以手中的断剑,向他自己的咽喉刺出之际,只听得那壮汉,陡地一声大喝,道:‘不可!’那中年人陡地一呆,断剑的剑锋,离他的咽喉,已只不过半寸许,他停了手,转过头便向那壮汉,望了一眼,凄然笑道:‘朋友,多谢你一番好意,但如果我不死,谭大侠也不肯应我所请!’那壮汉一张口,刚想说话,可是醉汉却在这时,‘哈哈’一笑,一跃而起,一把抓起了那只葫芦,道:‘你就算死了,我也不来管你闲事!’他一面说看,转过身向外便走,那中年人急叫道:‘谭大侠,你念在这孩子--’他一句话未曾讲完,那壮汉却已满面怒容,翻手一掌,拍在桌子上,店小二还来不及将桌子上的杯碗菜盏收去,给他一拍,碗儿碟儿,一齐向上,跳了起来,台上碗碟,尽皆碎裂,只听得那壮汉,扯直了喉咙骂道:‘你那醉鬼,人家有事求求你,看得起你,何以你不理不睬,他奶奶的,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顾大爷眼中,最瞧不得这等人!’醉汉本来已经快要走出饭店了,一听得那壮汉忽然之间破口大骂,他站定身子,转过身来,揉了揉眼,向壮汉望了一眼,笑道:‘阁下自称顾大爷,想来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称义无反顾,顾不全顾朋友了?’壮汉一挺胸道:‘正是我。’ 醉汉‘呵呵’笑着,向仍然跪在地上的中年人道:‘你这蠢猪,放着最爱管闲事,打不平的义无反顾顾大爷在,不去求他,却来找我这醉而不侠的家伙,却会有什么结果?’顾不全一听得‘醉而不侠’四字,也是一呆,需知‘醉而不侠’四字,除非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从来也未曾在江湖上走动的人,不然,可以说一定知道醉而不侠谭尽的大名的。江湖上爱喝酒的好汉多,越喝意气越豪,以好酒著名的人,大都是豪侠中人,唯独这个谭尽,却是好酒如命,但绝没有豪侠之举,偏偏他又嗜酒如命,是以武林中人,便赠了他一个‘醉而不侠’的称号,他也不以为杵,反倒津津乐道。 这时,那中年人一见谭尽要走,早已声嘶声叫道:‘谭大侠莫走,求你子万出手相助!’那中年人一面声嘶力竭地叫着,一面汗如雨下,已起身向外,扑了过去,可是顾不全却也大踏步向前走出,一伸手,抓住了那中年人的手臂道:‘朋友,你有什么为难事,只管对我说,别去找这种空有一身武功,只顾灌迷魂汤的人!’那中年人被顾不全抓住了手臂,一时之间,挣扎不脱,心中大急,叫道:‘顾朋友,求求你放开我,我的事,你管不了!’那顾不全外号人称‘义无反顾’,实是一个最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他的性子又急,每每不分青红皂白,一见人家有难,便要拔刀相助,也不去细究为难的是什么人,有好几次,竟帮了几伙匪人的大忙,本来,肯助人是好事,可是提起他来,人人都不禁皱眉头,他本来的名字也不叫顾不全,可是他常对人家说,虽然义无反顾,但是天下的不平事太多,顾又顾不全,他说得次数多了,顾不全三字,反倒成了他的名字。 这时,顾不全右手抓住了那中年人的手臂,左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拍得发出‘砰砰’的声响来,倒像是他在拍着一块石板一样,可见他的一身横练的功力,也已到了极高的境界,他道:‘有什么事是我顾大爷管不了的,你且说来给咱听!’那中年人转过头去,看到醉而不侠谭尽,已经走出了饭店门外,他只急道:‘谭大侠留步!’他一面叫着,一面手中的断剑,倏地扬起,‘刷’地一剑,便刺向顾不全的面门,顾不全在突然之间,觉出眼前晶光闪耀,对方的兵刃,已经攻到,势子劲疾,心中也不免大吃了一惊,急忙松开了拉住那中年人手臂的手,向后陡地退出了一步。 他又退得急了些,‘哗啦’一声,撞在桌子上,又将一张桌子撞坍,而他才一松手,那中年人也立时收剑,不再进攻,反身向外,便奔了出去。 其时,饭店之中,因为那一连串的意外,也已乱了起来,那和中年人一起来的小女娃,想是受了惊吓,又哇哇大哭了起来,更是乱上加乱,顾不全一顿足怒道:‘他奶奶的,我愿帮你,你偏不要,像你这样的人,真是世间少见,快--’他讲到这里,陡地住了口,而且,饭店中,也陡地静了下来,只有那小女娃,远在不断地哭着,因为在那刹间,在饭店外发生的事,令得每一个人都呆住了,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饭店外,只见那中年人大踏步追了出去,醉而不侠谭尽,仍然自顾自向前走着,中年人追到了谭尽的背后,撕心裂肺,惨叫了一声,道:‘谭大侠,万望你看在女娃子的份上,别袖手不顾!’他一个‘顾’字才出口,手一扬,毒辣辣的日头之下,只见精光一闪,他手中的那柄断剑,‘扑’地一声,已刺进了他自己的咽喉之中,接着,鲜血迸溅,他身子砰地一声,仰天跌倒! 他的尸身,倒在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石板街道上,令得自他咽喉处,汨汨流出来的鲜血,看来更是殷红恐怖,他手足抽搐了一下,便已死去! 这一下变化,怎能不令得客店中人,人人为之发呆? 而醉而不侠谭尽的举动,却更令人驾愕,只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全然无动于衷,‘嘿’地一声,道:‘真的死了!’顾不全在饭店中,一见那中年人自戕毙命,已是全身血脉沸腾,再听得谭尽讲得如此轻描淡写,他实在忍无可忍,怒发如狂,一声狂吼,叫道:‘他妈的,姓谭的畜牲,你别走!’随着那一声狂吼,他整个人,已自饭店中,扑到了街上,身形‘呼’地一声,在那中年人的尸首之上掠过,身在半空,已然拔刀出鞘,‘飕’地一刀,已向醉而不侠谭尽,当头砍下! 那一刀去势极猛,看来像是顾不全一刀不能将谭尽齐中削成两半,便不能泄他心头之恨一样! 谭尽在那刹间,也怪叫了一声,骂道:‘顾不全,你是个癫子?’他一面说,一面扬起手中的葫芦来,便向顾不全的单刀,迎了上去,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铮’地一响,顾不全的一刀,正砍在那葫芦上,那葫芦竟是铁铸的,一刀砍了下去,顾不全的单刀,被震得向上,疾扬了起来,他庞大的身躯,也腾腾腾向后连退了三步! 谭尽瞪目怒叱道:‘我操你祖奶奶,你可是像疯狗,见人就咬?这家伙自己活够了,可关我什么事?’顾不全在退出了三步之后,拿桩站定,瞪大了眼,反倒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本来,他也知道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极高,可是却未曾料到,竟高到这等地步!旁的不说,他手中那只大葫芦,若是铁铸的,怕不有七八十斤重,看他提在手中,那种毫不在乎的神气,单是这份神力已足以叫人咋舌了! 谭尽臭骂了顾不全一顿,顾不全才算是缓过了气来,若是他从此不管闲事,那么他也不叫‘义无反顾’了,他立时又大踏步向前走去,道:‘你还是别走,这位朋友,虽然不是你下手杀死的,但是你若答应了他的所求,他何以会自己抹了脖子?’谭尽怒道:‘与你这种癞狗,也讲不明白,我问你,你可知道那死的是什么人?’顾不全一忙道:‘我怎知道?’ 谭尽又破口大骂:‘你奶奶的熊,你不知他是什么人,却来起什么哄?’顾不全仍然不肯放过,也不理会谭尽一开口就骂,道:‘那么你说,他是什么人?’谭尽道:‘我才不和你这样的癞狗多说话,你将他的衣服翻开来看看,就明白了,他奶奶的,约好了和人喝酒,却被你这癞狗,扫了酒兴!’他说着,转过身,大踏步向前走去。 顾不全当街站着,向前追出一步,又退了回来,看他的样子,像是不知道是该去追谭尽好,还是该先去弄明白那死者的身份好。 而谭尽的身法极快,转眼之间,便已走出了镇口,只见他人过处,黄土扬了起来,连他的人也看不清楚,黄尘滚滚,转眼间便走远了,顾不全明知追不上,而且,追上了也不是谭尽的敌手,只得恨恨地一跺脚,转过身来。 第二章 这时,饭店中人,和镇上别的店铺中人,在屋檐下歇足的途人,也一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吵个不已,顾不全推开众人,大踏步来到了死人的面前,俯身拉开了死者的衣襟。 只见在死者的腰带上,系着一块长方形,约有一寸宽,三寸长的金牌,顾不全一伸手,将那块金牌,摘了下来,托在手掌之中。 他向手掌中那块金牌,才看了一眼,面色便自大变,脸上的汗,下得更急,只见他在面色大变之后,抬起了头来,又推开了人丛,匆匆走进了客店之中。 这时,客店中的人,全都到街上去看热闹去了,只有那个扯风布的小童,和那小女娃在逗着玩,那小童不住扮着鬼脸,引得那小女娃虽然还满面泪痕,但是却已经破涕为笑了。 顾不全一走了进来,一俯身,便将那小女娃抱了起来,那小女娃向顾不全望着,顾不全忙道:‘你是什么人?’可是小女娃却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小女娃不但哭着,而且挣扎着,像是不肯给顾不全抱在手中,顾不全却也不停留,抱着小女娃,大踏步从饭店中走了出来,一纵身,已上了那匹骏马。 这时,那饭店掌柜的赶了过来急叫道:‘达官莫走,官府的公人来了,好替我们作个见证!’顾不全骑在马上,神色十分为难道:‘我倒是想留下来帮你这个忙,可是……可是这件事,却又急得很,唉,天下要顾的事太多,顾也顾不全!’他心一急,又说了一句口头禅,饭店掌柜急得满头是汗,拉住了马缰绳,不肯让顾不全走,顾不全叹了一声道:‘这人是自己抹脖子死的,人人都瞧见,公人来了,你也不必怕什么。’掌柜的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道:‘达官你有所不知,公门中人,无事也要扰你三分,何况这人,只一出饭店,就死在当街的?’顾不全道:‘我明白了!’ 他一伸手,自腰际掏出了一包银子来,递给了掌柜的,道:‘这里有七八十两纹银,就算做公的与你为难,我看也足够打点的了!’掌柜的接过银子,心中欢喜不尽,顾不全抱着小女娃,抖动缰绳,蹄声得得,已向前疾驰而出,马蹄扬起的尘土,飞得甚高,那小女娃一面揉着眼,一面仍然在哭着,顾不全心中越来越焦躁,他一口气驰出了十来里,来到了一条河边上,停了下来。 他将那小女娃放在河边上,用手掬了水,先大喝了几口,又替那小女娃抹了抹脸,抹去了她脸上的眼泪鼻涕,那小女娃一扁嘴,又想哭,顾不全急道:‘你再哭,我就将你抛到河中去喂王八!’小女娃睁大了眼,像是心中害怕,竟止住了哭声,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实是人见人爱的,顾不全心中不忍,忙道:‘我刚才是骗你的,王八不吃人,我也舍不得将你抛到河中去!’小女娃仍然吸看气,顾不全又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带你来的,是你什么人?’小女娃道:‘我叫白枣儿,那人我不认识。’她至多只有六岁上下,但是一开口,抑是口齿伶俐,将话说得清清楚楚,那样小的小女孩,可能他父母还未为她取正式的名字,那‘白枣儿’,自然是她的小名,想是因为她又白又胖,胖嘟嘟地,就像是一颗白蒲枣儿一样,所以才得了这样一个有趣的小名。 顾不全又掬了一捧河水,让白枣儿就着他的手喝了,问道:‘白枣儿,你不认识那人,如何会让那人,抱看你在赶路。’白枣儿眨着眼道:‘我不也不认识你么?你不也抱着我在赶路?’顾不全一呆,他反倒给白枣儿问得哑了口,他一呆之后,又道:‘白枣儿,你父母呢?’这一次,白枣儿却只是摇了摇头,答不上话来,顾不全抱住了她,道:‘你得告诉我,你的大人在哪里,你是什么人,如何会在龙门帮的副帮主手上,这副帮主要求的是什么事?’顾不全刚才,一看到那中年人腰际上的金牌,便面上变色,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在那块金牌之上,一面雕著「龙门’两字,另一面,则雕著「副帮主丘’四字。 那龙门帮乃是大河上下,第一大窟,帮众众多,龙门帮主,凶残无比,黑白两道,一提起‘龙门帮’三字来,便大感头痛,那中年人的腰际,既然系着那样一块金牌,那么,他自然是龙门帮主,安泰宝的得力助手,龙门帮三个副帮主之一,神剑手丘飞了,顾不全在一知道死者的身份之后,自然也可以知道,事情是如何怪异突兀,面色安得不变? 这时,他实在急于知道事实的真相,要知道龙门帮名头太大,势力也雄厚,如果真是事情和龙门帮有极大的关系,顾不全只怕也得考虑考虑,凭自己的力量,是不是敢插手管龙门帮的闲事! 可是他想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像龙门帮那样的武林大帮,如何会与一个小女孩子,有什么纠葛,是以他非得问清楚不可,可是他问来问去,白枣儿却只是摇头,什么也说不上来。 顾不全无法可施,只得叹了一声,又抱起白枣儿来,他心中想,这事情,还是非得找到醉而不侠谭尽才好。因为看神剑手丘飞,抱着白枣儿,前来求谭尽相助时的情形,谭尽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定是深知其详的! 顾不全抱着白枣儿,上了马,要找醉而不侠谭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顾不全知道,离土山谷不远,就是红树坡。红树坡有一家村店,卖的却是一等一的好酒,谭尽来到了有好酒的地方,不会轻易离去,就算一时找不到他,等在红树坡,也必然可以等到他的。 顾不全想到了这一点,双腿一夹,马儿便向前,疾驰了出去。 马儿一奔得快了,白枣儿像是害怕,紧紧搂住了顾不全的脖子,将一张小脸,贴在顾不全的脸上,顾不全乃是平生闯荡江湖的粗汉,几时曾和一个小女孩子那样亲热过?这时,他被白枣儿紧搂着,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温暖之感,登时觉得自己和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之间,亲近了不少,他一手提着马缰,一手在白枣儿的背上轻轻拍着,道:‘别怕,别怕!’他讲了两声‘别怕’,连他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他平时讲话,何等粗声大气,未曾开口,便先要操人的祖奶奶,可是此际,却是不由自主,软声软气,如果是在遇到白枣儿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用那样的声音说话,那么,杀他的头,他也不会相信!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向白枣儿望了望,白枣儿也睁着骨碌碌,乌黑漆亮的眼睛在望着他,顾不全咧着嘴,笑了起来。他催着马,不一会便见到前面路边,几株笔直的红松树旁,挑出一支酒旗儿来。 顾不全策着马,直来到了那酒家之前,末到门口,一股酒香,已扑鼻而来,那酒家只是一间宽大的平房,门口悬着一块牌匾,写著「闻香下马’四字。 顾不全栓好了马,大踏步走向前去,酒保迎了上来,看到一个长大汉子,满头大汗,手中却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子,他也不禁呆了一呆,忙道:‘客官,您是来喝酒的?’顾不全笑道:‘你倒机伶,我不是来喝酒,是来找一个人的!’他一面说,一面抬头,向店堂之中张望着,店堂中酒客不少,可是却没有谭尽在内。 顾不全转回头来道:‘我找的那人,腰际系着一只老大的葫芦,衣衫破烂,可是酒量极好,看他的样子,却又极其猥琐!’顾不全才一讲完,酒保便已笑了起来道:‘客官所说的,一定是谭大爷了!’顾不全喜道:‘正是他,他没有来?’ 酒保道:‘他昨天沽了三大坛好酒去,这上下只怕已喝完了,只要他葫芦中没有了酒,他不到小店来,却到何处去,才有这样的好酒?’顾不全道:‘好,我等他!’ 顾不全在一张桌上坐了下来,放下了白枣儿,白枣儿吸吮着手指,道:‘我饿了!’顾不全扭着白枣儿面颊道:‘你想吃什么?’白枣儿道:‘我要吃燕窝银耳羹!’ 顾不全一听,不禁呆了一呆,那燕窝银耳羹,乃是极其名贵的食物,就算在大地方的酒楼中,也不一定做得出来,这小小红树坡的酒家,如何会有这种东西?顾不全搔着头,道:‘白枣儿,换一样吧!’白枣儿侧着头道:‘奶酪冰糖鸽蛋也好。’ 顾不全又是呆了一呆,自白枣儿口中说出来的食品,都不是普通的东西,他忍不住问道:‘白枣儿,你平时总吃这些?’白枣儿道:‘是啊,我爱吃这些。’ 顾不全心中知道,白枣儿定是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孩子,不然,岂能够日常都有那样贵重的食物吃?因此看来,事情更是突兀了,何以一个出生在富贵之家的孩子,会和龙门帮的副帮主在一起? 顾不全想了片刻,才道:‘这里也不见得有鸽蛋,我叫他们煮几个鸡子儿你吃!’白枣儿倒也乖,道:‘好,我真饿了!’ 顾不全吩咐下去,不一会,煮好的鸡蛋端了上来,顾不全小心地替白枣儿剥着壳,他那一双手,叫他抡刀抡枪行,剥起起蛋壳来可不那么应手,等他剥完了蛋壳,鸡蛋也剩下一半了,可是他看到白枣儿吃得津津有味,心中十分高兴。他自己也切了三块牛肉。大口吞着,和着美酒,一刹时,声子便向了天。 这时,日头已渐渐西沉,不像正午时分那样暑气蒸人了,道上的来往车马,也多了起来,可是老不见谭尽前来,顾不全心中,着实焦躁,而白枣儿却已伏在桌上,沉沉地睡着了。 顾不全望着白枣儿,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汗珠自她小小的鼻尖上沁出来,只觉得十分有趣。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红日已快西沉了,顾不全才看到了谭尽。 只见谭尽,仰天八叉,躺在一辆牛车上,那牛车拉着一大车麦杆,谭尽躺在麦杆上,看来怡然自得。顾不全是一个心急汉子,一看到了谭尽,手一伸,便抄起了白枣儿来,待要追了出去。 可是就在这时,只见牛车来到了酒家近前,谭尽的身子一侧,自牛车上滚了下来,一挺身,便已站直,他一只手,握着一只狗腿,想是才烤熟了不久,汁水还在向下直流,一只手,拍着腰际的葫芦,摇摇晃晃,已然向酒家,走了过来。 顾不全看到谭尽向酒家走来,他便不走出去,只是站着,白枣儿被他抱了起来,自然也醒了,揉着眼,叫道:‘雪娘!雪娘!’她叫了两声,睁大了眼,看到了抱着自己的是顾不全,便住口不叫,顾不全呆了一呆,道:‘白枣儿,你叫的雪娘,是什么人?’白枣儿扁了扁嘴,像是想哭,她道:‘雪娘对我最好,陪我玩陪我睡,弄好吃的东西给我吃!’顾不全知道,那一定是白枣儿的乳娘之类的人物,他看到白枣儿扁嘴,心中不忍,说道:‘你别难过,我对你和雪娘一样!’白枣儿一听,却‘哈哈’笑了起来。 顾不全还想问白枣儿笑什么,谭尽已然走进了酒家,将葫芦一扬道:‘装满它,再替我来两下,我就在这儿睡,唉,我已走出了八十来里,他奶奶的,还是舍不得这里的好酒!’掌柜的笑道:‘谭大爷,像你那样,才是真正的好酒之人!’谭尽像是十分高兴听到人家那样说他,摇头晃脑吟道:‘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他一面吟着诗,一面转过身来,就看手上的狗腿,啃了一大口,啃得汁水顺着他的口角,直往下流,可是,他还未曾将那一大块狗肉吞下去,一抬头,便已看到了抱着白枣儿站在店堂中的顾不全。 他陡然一呆,紧接着,‘呸’地一声,将一大口狗肉,吐了出来,瞪着眼道:‘原来是你这条癞狗,你怎么也在这里?’顾不全大踏步向前走来道:‘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大半天了!’谭尽的手在自己的额上,凿了一下,道:‘我这是酒蒙住了心,鬼按住了头,才会又回到这里来,酒保,葫芦装满了没有,快,快,我要走了i’他一面叫着,转身便走,顾不全连忙赶上,右手五指箕张,向着他的肩头,便抓了下去,喝道:‘你别走,我有话问你!’顾不全的那一抓之势,也去得极快,可是谭尽的出手更快,倏地伸指,向后一弹,‘拍’地一声响,正弹在顾不全的手腕之上。 那一弹的力道,还着实不轻,弹得顾不全的一条膀子,登时麻木了起来。 谭尽却连头也不回,一伸手,抄起柜上的酒葫芦,掌柜的忙叫道:‘还未曾打酒!’谭尽大声道:‘不要了!’ 顾不全心知,谭尽可以连酒都不要了,那事情实在是严重到了极点,他忙又叫道:‘谭朋友,我不是要你出手相助,只不过问你几句!’谭尽站住了身子,转过头来,道:‘我是醉而不侠,一向不理人闲事,你是义无反顾,你自己要理人家的事,只管去理个够,何必来烦我?’顾不全怒气往上冲,骂道:‘我操你祖奶奶,我连白枣儿的来历什么都不知道,又何从理起?我就是来问你这些事的。’谭尽奇道:‘白枣儿,谁是白枣儿?’ 顾不全正将白枣儿抱在胸前,他握住了白枣儿的小拳头,道:‘她就是!’谭尽向白枣儿望来,笑道:‘白枣儿,这名字倒有趣,嗯,小女娃长得好讨人喜欢。’顾不全道:‘白枣儿,叫谭伯伯。’ 白枣儿望着谭尽,道:‘谭伯伯!’ 她儿音清脆,叫来极其好听,叫得谭尽笑了起来,谜着一双酒眼,道:‘乖! 乖!’ 顾不全道:‘谭朋友,白枣儿究竟是什么来历?她大人在何处?我想将她送回去,她又何以会和神剑手丘飞在一起,丘飞想求你什么?’顾不全的心也真急,谭尽根本一个问题也未曾回答他,他倒己连问了七八个问题! 谭尽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转身向前走来,将葫芦钩在腹际,伸出手来,道:‘白枣儿,让我抱一抱,嘿,谭伯伯什么都试过,就是未曾抱过小孩子!’顾不全忙叱道:‘走开些,你这酒鬼,一身酒气,别惹怒了小孩子!’谭尽怒道:‘我一身酒气,总比你一身臭汗好得多,孩子又不是你的,我抱抱为什么不行?’顾不全虽然性急,可是倒也粗中有细,这时,他心中陡地一动,暗忖谭尽要抱抱孩子,可是他心中和自己一样,看到了白枣儿,心中也十分欢喜,自己索性将白枣儿交到他的手上,立时一走了之,那么,白枣儿的事,他可不能不管了! 一想到‘一走了之’,顾不全不禁有点舍不得,可是一转念间,他又有了主意。 顾不全想到的新主意是,他可以在一走之后,又溜了回来,在暗中监视着谭尽,看谭尽怎么办,如果谭尽要人相助,他再出手不迟。 顾不全打定了主意,还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道:‘好,我恰好便急了,就让你抱一会,白枣儿,谭伯伯是好人,让他抱你一会。’白枣儿点着头,小手已向谭尽,伸了过去。 醉而不侠谭尽,为人怪僻,虽然武功极高,可是也没有什么朋友,旁人也不敢与他亲近,终日只是与酒为伍,在他人看来,他是游戏人间的世外高人,但是每当他清醒之后,那种难堪的寂寞,也着实不足为外人道。 这时,他看到白枣儿粉团也似的小手,向他伸了过来,心中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只觉得心头发热,一面不由自主,呵呵地笑着,一面双眼的眼角,却不免有点润湿,这种感觉,可以说和顾不全是一样的。 谭尽和顾不全一样,都是在江湖上闯荡的人,手中不知伤过多少人,也得时时刻刻,提防人家伤害他,几时曾和那样玉洁可爱的小女孩在一起过,又几时曾有丝毫也不用提防的时候? 所以,他一面笑着,一面只觉得心头,暖烘烘地,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将白枣儿抱过来,高高地举着,白枣儿叫道:‘我害怕,我害怕!’谭尽笑道:‘不怕,有谭伯伯在,什么也不怕!’他抱着白枣儿,最好让酒店中每一个人都看到,他的口中,也在不由自主唱着歌儿,抱了一会,又将白枣儿放在肩头上,身子一耸一耸,让白枣儿将他当马骑,逗得白枣儿手舞足蹈,格格乱笑。 谭尽心中高与,连顾不全是什么时侯走的,他都不知道,过了许久,他才将白枣儿从肩头上抱了下来,放在膝上,抬头一看,只见天色已全黑了下来,他不禁吃了一惊,道:‘现在什么时侯了?’酒保笑道:‘已是酉末戌初了。’ 谭尽呆了一呆道:‘顾不全呢?他这一去,怎地去了那么久?难道跌进茅坑去了?快去瞧瞧!’酒保笑道:‘那位客官早走了!’ 谭尽一听,心头陡地一震,直跳了起来,道:‘什──’他本来是想喝问‘什么’的,可是白枣儿坐在他的膝头之上,他人霍地站了起来,白枣儿再也坐不稳,整个人直震了起来,谭尽的势子又强,震得白枣儿向一张桌子撞去,眼看脑袋非撞在桌子角上不可! 谭尽的武功极高,一生之中,不知经过多少刀光剑影的大阵仗,应变也极快,可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却再也未曾经历过,他一看到白枣儿的头,向桌面上疾撞了过去,白枣儿正在惊呼,他连忙一翻手,便向白枣儿的足踝之上抓去! 以他的武功而论,那一抓,自然可以抓中白枣儿的足踝,将白枣儿活生生抓了开来的。 可是,就在那五指一紧,快要抓中白枣儿足踝之际,他陡地想起,自己的出手,力道何等之大,白枣儿细小柔软的足踝,如何经得起自己这一抓?一抓下去,怕不是骨折筋裂,更加糟糕! 是以,百忙之中,他忙又缩回手来,可是那时,白枣儿的头,离桌角已不过几寸了,谭尽左手一翻,一掌拍出,‘呼’地一股掌风,将那张桌子,撞得向外。疾飞了出去,他身形一侧,着地便滚到了白枣儿的身下,双手伸出,这才将白枣儿托住! 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在方今武林之中,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为了使白枣儿不致受伤,他却闹了个手忙脚乱! 这时,他虽然伸手托住了白枣儿,可是白枣儿却已惊得哇哇大哭了起来。 听到了白枣儿的哭声,谭尽的心中,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他忙一骨碌翻身站起,抱着白枣儿,道:‘别哭,别哭,是谭伯伯不好!’他连连劝着,白枣儿哭声,自然不止,谭尽的武功高,可是哄孩子却不在行,除了‘别哭’两字之外,也讲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他抬起头来,想叫别人帮他一下。 可是当他抬起头来时,他又不禁陡地一呆。 只见在门口,站着一个身形瘦削,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那中年人的一只手,正托着一张桌子,这时,在缓慢地将桌子放了下来。 谭尽一脑心思,全放在白枣儿的身上,也不知道刚才他自己那一掌拍出之力有多大。他刚才那一掌,将那张桌子,拍得向前直飞了出去,飞向门外,而那中年人,却又恰在此际,走进门来。 第三章 这一刹间,看得酒店中人,个个都替那中年人捏了一把汗,那么重的一张桌子,若是被砸个正着,只怕不死。也得调养上半年六个月。 可是,那中年人却身形一侧,陡地伸手,将那张桌子托住,接着,望了谭尽一眼,便缓缓放了下来。 谭尽望着那中年人,只见那中年人,一身衣服,简直华丽得惊人,红树坡乃是小地方,几时曾见过衣饰如此华丽的人?他身上的衣服,全是金线绣成的图案,在灯光之下,折折生光,腰际围着,碧也似绿的一条玉带,在玉带之上扣着一柄短剑。 那短剑的柄上,镶着四颗手指甲大小,光华四射,青白色的宝石,那酒家中的人,没有一个认得出这种宝石是什么来。只有谭尽,虽然衣服破烂,但毕竟是武林高手,见过世面的人物,一看就认出,那四颗光华四射的,乃是极西之域所出,宝贵无匹的金钢石! 谭尽见多识广,虽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中年人,但是一看到那人,心中一动,立时便想起了一个人来,他心中不禁暗道:‘奇怪,这人来到这里作甚?’谭尽在刹那间想到的那人,乃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人,叫着金不嫌多多益善。这人武功奇特,生平最好的便是金银珠宝。他金不嫌多多益善七字,连在一起,有的人说他姓金,名不嫌,外号人称多多益善。也有人说,他外号人称金不嫌多,姓多,名益善,但究竟如何,却也没有人知道底细。 这金不嫌多多益善,轻功堪称天下独步,他曾三度潜入皇宫。去偷大内的珍藏,大内高手,也对他无可奈何,他的家财,已不知有多少,可是看到了一个小钱,眼儿还是睁得老大,真是金不嫌多多益善了! 谭尽素知这人,只要有人肯出钱,便无所不为,常有人贪他的武功高,送上金钱,命他去对付仇家,他也必定欣然承诺,但是他在找到了人家之后,必定不先动手,先看对方能拿出多少金银来,若是对方拿出的金银,比托他行事的人还多,那么托他行事的人,就大大遭殃了!这人可说从来不知仁义为何物,曾有人打赌,说只消给他一子两金子,叫他杀了自己父母,他也肯干的! 如果只是谭尽一人,虽然在红树坡这样的小地方,见到了金不嫌多多益善那样的人物,他也不会感到吃惊,不过觉得突兀而已。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是不同,谭尽的手中,抱着白枣儿,白枣儿的来历,白枣儿如何会在龙门用副帮主神剑手丘飞手中一事,他早几日曾在丘飞的口中听说过,是以心中了然,此际看到了金不嫌多多益善,猜不准对方的来高,心中自难免惊疑! 只见金不嫌多多益善,放下了桌子之后,缓缓向前,走了过来,在一张桌前坐下。 金不嫌多多益善在向前走来之际,一双骨碌碌转动的眼睛,只在谭尽身上打转,谭尽凝立不动,白枣儿仍然在哭着,酒店的人,不知道来的是何方神圣,但是那一身衣服,已然骇人,是以全都静了下来,无人出声。 金不嫌坐了下来之后,一双眼仍然定在谭尽的身上,却扬声道:‘酒来,肉来!’酒保忙答应着,金不嫌向谭尽一招手,道:‘谭朋友,等会,请来共饮一杯。’谭尽也是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他一看到金不嫌,就认了出来,金不嫌自然也认得出他是什么人来,谭尽心头又打了一个突,他笑笑地道:‘不必破费了!’金不嫌却呵呵笑着,道:‘谭朋友,小钱不出,大钱不入,在下有一桩买卖,要和谭朋友谈,自然先得破费几文,请谭朋友喝一杯!’谭尽的心中一凛,心想果然是白枣儿的事发作了,这时,他心中大骂顾不全不是东西,将白枣儿留了给他,可是,白枣儿这时,已然不哭了,仰着脸,整着衣,谭尽看到了那张满是泪,令人怜爱的小脸,心中一动,立时道:‘有什么话,不妨就这样说!’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右脚抬起,踏在一张长板凳上,那只铁葫芦,就放在凳旁的桌上。 他一手仍然抱着白枣儿,但是只消他一伸手,就可以将铁葫芦抓在手上。 金不嫌已抓住了酒保送来的酒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酒,道:‘谭朋友,有人送了我赤金五子两,托我做一件事!’谭尽‘哼’地一声,道:‘你自顾自见钱开眼,干我鸟事。’金不嫌挟了一块牛肉,往口内送,含糊不清地道:‘倒是有一点小关系,人家就是希望我将你怀中的小女娃儿,要了回去!’谭尽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听得金不嫌讲了出来,心中也不禁苦笑了一下,如果这时,白枣儿是在顾不全的怀中,金不嫌在问顾不全要人,那么,他不是自顾自喝酒,便是蒙头大睡,再也不管。 他本就是出了名的醉而不侠,可是这时,他抱住了白枣儿,他只觉得自己和白枣儿之间,全不可分,是以金不嫌的要求,便变得荒谬之极,他立时沉声道:‘好啊,除非放着我醉死了!’金不嫌的脸色上,现出了十分惊异的神情来,道:‘阁下不是醉而不侠么?’一听得谭尽讲出这样的话来,金不嫌立即怀疑对方究竟是不是醉而不侠,倒也是大有理由的。因为谭尽为人,虽然不致于如金不嫌那样不堪,但却也是五十岁和百岁之间,一个有了金钱,无事不可为,一个要有酒,也那管什么仁义道德! 可是如今,听谭尽的口气,却要以死来保卫这小女孩,这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了,金不嫌那里又想得到,谭尽抱了白枣儿不到一个时辰,已被这小女孩逗起了他做人的本性,和白枣儿有了极深厚的感情! 这种事,别说金不嫌想不到,就是谭尽自己,在事先也是想不到的! 谭尽一瞪眼,道:‘我正是醉而不侠。’ 金不嫌仍然望着谭尽,笑道:‘我受了人家五子两黄金,谭朋友,想来你也知道规矩?’谭尽本来,很不愿意因为白枣儿的事,而去淌什么浑水的,神剑手丘飞死在他的面前,也无动于衷,一见了顾不全就走,都是为了这个缘故。 可是此际,他的想法,已然不同,他已经变得非管这件事不可了!他冷笑一声,道:‘出手可阔绰得很呀,五子两黄金!’他一个‘金’字才出口,陡地拔起了身边的铁葫芦来,就势一荡,‘呼’地一股劲风,铁葫芦已向着金不嫌,疾砸了下去! 金不嫌的身法也十分快,刚才还看他坐着在斟酒的,铁葫芦一荡了起来,他便霍地起身,向后退去。这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动作,只听得‘拍’一声响,铁葫芦砸在桌子上,唏哩哗啦,将一张桌子,打成了粉碎! 谭尽的武功,也真是了得,铁葫芦下砸之际,何等之猛,可是他一击不中,手背一振,一提起,立时收住了铁葫芦下击之势,又向上荡了起来,撞向金不嫌的胸口。 他出手快绝,左臂弯中,还抱着白枣儿,白枣儿吓得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搂住了谭尽的脖子。 谭尽的铁葫芦荡了出去,金不嫌的身子,又向后退了出去,只听得‘拍’地一声巨响,铁葫芦重重地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那根柱子齐中断裂,整座酒店,都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像是就要倒塌一样,吓得酒保、掌柜、酒客,齐齐发喊,夺门而出。金不嫌怒道:‘酒鬼,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谭尽厉声道:‘我是酒鬼,什么酒都喝!’ 他一面说一面又大踏步的向金不嫌逼了过去。 金不嫌一看到谭尽逼了过去,身子一躬,‘呼’地一声,身形便已倒穿而出,背部撞在窗椅之上,整个人已出了酒店,大声叫道:‘你敢出来,与我动手。’谭尽虽然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是在酒乡之中,可是一到如临大敌之际,他却着实机灵得很,一听得金不嫌如此叫法,他便知道,金不嫌可能不是一个人前来,在外面另有埋伏!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外面的埋伏再多,谭尽也未必放在心上,但这时他手中抱白枣儿,多少有点不便之处,是以他大声叫道:‘你等着别走,我来了!’他那样叫法,听来好像是他也要从门口穿了出去一样,可是事实上,他一面叫,一面身形一闪,早已从酒店的后面,掠了出去。 他一掠出了酒店,便到了店后的一个院子,那院子有一圈矮矮的土墙围着,谭尽直奔到了土墙之前,看见有一只大竹篓在,他忙道:‘白枣儿,有人要捉你,你子万不可出声。’白枣儿眨着眼,说道:‘为什么有人要捉我啊?’谭尽忙道:‘你──’他只说了一个字,只听得土墙上有人呼喝道:‘姓谭的在这里!’谭尽本来是想,先在那个大竹篓之下,躲上一躲再说的,是以吩咐白枣儿别出声,可是此际,他的行藏,已被人发现,再要躲也躲不过了,连忙抬头看去,他这其一抬头,便听得‘叭叭叭’三下弓弦响,三颗铁弹子,已向他疾射了过来。 谭尽忙荡起了铁葫芦,向前挡去,只‘铮铮铮’三下响,铁弹子撞在铁葫芦上,发出了三颗火星,在黑暗中看来,极其夺目。 接着,便见三条人影,自土墙上飞掠而下,来到了院子之中,三个人,全是一身劲装,手中提着帖胎弓,腰际扣着雪亮的匕首。 谭尽认得出,那是张家神弹三兄弟,他厉声道:‘金不嫌得了人家的金子却叫你们来送死么?’张家三兄弟齐声喝道:‘放你娘的屁!’ 他们三人,身形一闪开,一个掣出匕首,一股精虹,已向谭尽的腰际刺到,谭尽身子一缩,等对方的匕首刺到时,飞起一脚,便踢在对方的手腕之上。 这一下险招,若不是高手,可不敢用,但是谭尽用来,却是俐落之极! 谭尽一脚踢落了匕首,另外两人,见势不妙,又是‘叭叭’两声响,两颗铁弹子,又激射而出,一颗向谭尽射来,另外一颗却直奔白枣儿的头部! 谭尽一看到这情形,心中又惊又怒,两颗铁弹子相距甚远,他护得了白枣儿,便顾不了自己,是以只得大喝一声,向后疾退而出。 也就在他疾退而出之际,只见黑暗之中,斜刺里突然穿出了另一个大汉来。 那大汉才一窜出,钢刀晃动,‘铮铮’两声响,便已将两颗铁弹震飞,紧接着,就地一滚,一刀砍翻了张家三兄弟的一个,立时又一跃而起,刀舞如风,向另外两个,砍了出去! 谭尽本来,还不知道是来了什么人,及至那大汉一跃而起,又将三兄弟中的两人逼退时,他才看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义无反顾顾不全,他不禁破口喝道:‘顾不全你这王八蛋,可是淹死在粪堆中了?’顾不全一连三刀,将张家三兄弟中的两人,逼得手忙脚乱,手中的铁胎弓也丢了,顾不全也不再进逼,摔头便奔到谭尽的身边道:‘快走,金不嫌还约了几个帮手在外!’顾不全一到了谭尽的身边,谭尽便将白枣儿向前一送,道:‘还给你!’白枣儿本来是紧接谭尽脖子的,可是她小小年纪,力道怎能和一等一的高手,醉而不侠谭尽的力道相比?是以谭尽把她向前一送,她的双臂,立时松开,那一松之力,令得她臂骨生痛,她立时哭了起来。 谭尽已将白枣儿送到了顾不全的身前,这一个行动,虽然出乎顾不全的意料之外,但是顾不全也立时准备伸手去接了。 可是,白枣儿‘哇’地一哭,谭尽看到白枣儿扁着嘴,挤着眼,哭起来的那副怪相,心中怜惜之意大生,就在顾不全伸手要接过白枣儿之际,他手臂一缩,又将白枣儿搂在怀中。 顾不全又呆了一呆,这时,只听得金不嫌在墙外,怪声怪气叫道:‘酒鬼,你走不了啦!’谭尽向顾不全问道:‘他请了什么帮手?’ 顾不全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到有一辆金顶的马车,旁边站着四个黑衣人,可能是一个高手在车中!’顾不全的话,还未曾说完,谭尽的面上,已经变了色,转身便奔到了土墙脚下。 谭尽一奔到土墙下,顾不全也立时跟了过来,顾不全才一赶至,谭尽便道:‘你先跳出去,替我开路,我和白枣儿跟着就来。’顾不全号称‘义无反顾’,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就是谭尽叫他用头向墙上撞去,他也不会迟疑,是以他立时提着刀,身子略矮,‘呼’地一声,便已窜过了墙头,一待他窜过了墙头,谭尽却转身便跑,奔进了店堂之中。那时,店堂中一人也无,谭尽奔到窗子前,身形在窗中,穿了出去。 顾不全一跳出矮墙,就看到那辆马车,仍然停在不远之处,整个车顶,金光闪闪,极其夺目,车旁兀立着几个人,金不嫌就在车前,大声叫嚷,顾不全一掠了回来,金不嫌叫道:‘什么人?’顾不全大声叫道:‘义无反顾!’ 金不嫌一笑,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不全:‘你来得,我怎么来不得?’ 金不嫌笑道:‘你粗声粗气作甚,我与你难道有什么仇恨么?’顾不全不禁陡地一怔,他早已将金不嫌看作敌人,因为金不嫌受人金银,要夺白枣儿,直至此际,金不嫌那样一说,顾不全才突然想起,金不嫌要找的是谭尽,他并不知道,白枣儿是由自己的手中,交到了谭尽手中的!当然,金不嫌没有道理和自己为敌! 是以他立时笑道:‘是啊。我和你争什么,真是好没来由!’他一面说,一面连回头看了两次,却不见谭尽跳了出来,他的心中已知上了谭尽的当,谭尽将自己骗了出来,他却不知拣什么路逃走了! 但是顾不全的心中,却也并不怪谭尽,因为白枣儿也被谭尽带走了,谭尽的武功比他高,白枣儿和谭尽在一起,却要安全得多! 金不嫌问道:‘你从里面走出来,可曾见那死酒鬼?’顾不全道:‘见到了,他伤了三个人──’ 顾不全一句话还未讲完,张氏三兄弟,也已从土墙上翻了出来,叫道:‘金朋友,莫听他的,他和醉而不侠,正是一道!’金不嫌立时怪叫了起来,顾不全一见事情瞒不过去了,大喝一声,一刀便向金不嫌头上砍下,金不嫌倏地掣出短剑来,向上便接,‘铮’地一声响,刀剑相交,顾不全只觉虎口一阵发麻! 看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出刀出剑的势子,好像是顾不全的刀势,沉猛有力得多,但是事实上,金不嫌的内功,却在顾不全之上! 顾不全连忙撤刀,金不嫌短剑向前一送,剑尖也直抵到了顾不全的胸前,顾不全着地便滚,总算给他逃开了金不嫌的那一剑。 金不嫌还待再赶了过来,可是他才踏出了一步,便听得那辆车中,传出一个十分柔和动听的女子声音来道:‘别打了,白枣儿呢?’那柔和动听的女子声音一传出来,金不嫌那一剑,本来正向前,疾刺而出的,这时,突然硬生生地撤了回来,顾不全趁机跃起,大口喘气。 金不嫌一撤剑回来之后,便向着那辆马车,体态看来像是十分恭敬道:‘那要问姓顾的!’马车中再度传出那柔和动听的声音来。道:‘顾朋友,请过来!’这时候,金不嫌和马车中的女子是一伙,那实是再也明白不过的道理,顾不全虽然心急,便是也决不是浑人,焉有看不出来之理?照说,他是绝不应该走向前去的。 可是,自车里传出的声音,虽然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而且声音很柔软,绝对没有呼喝命令的成份在内,可是,却又偏偏含有一股使人难以抗拒的力量在,顾不全在陡地一呆之后,不由自主,向着那辆马车,大踏步走了过去。 直到他来到了马车之前,他才陡地想起,自己怎么那样毫无戒备,便来到了车前? 他一想到了这一点,立时横刀当胸,小心翼翼。 听得车中那女子道:‘顾朋友,白枣儿呢?’顾不全道:‘我不知道。’ 顾不全为人极直,他绝少讲谎话,这时,他的确不知道白枣儿到了何处,他只知道白枣儿在醉而不侠处,至于谭尽到了何处,他是不知道的。 他的话一出口,只听得车厢之中,传出了一下幽幽的叹息声,那一下轻叹声,顾不全是粗人,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但是听了之后,也觉得心向下疾沉了一沉。 随着那一下轻叹声,又听得那女子道:‘顾朋友,你可肯帮帮忙,找回白枣儿来?’顾不全一呆,道:‘你是谁?’ 车厢中又是一声长叹,接着,遮住车门的细竹帘,便慢慢地向上,卷了起来。 细竹帘一卷起,顾不全立时看到,车厢中的陈设,更是华丽,那些绫罗锦缎,闪闪生光,顾不全连名堂也叫不出来,车厢中,有一个女子坐着。 顾不全只不过向那女子看了一眼,他心头又砰砰乱跳了起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穿着一身雪也似白的白衣,眉目如画,美丽得像是画上的美人儿一样,只见她秀眉微蹙,像是有什么重大心事一样,顾不全一看,侠义之心,便已油然而生! 那女子纤纤素手,拉住了竹帘上的绳子,又叹了一声,道:‘我叫雪娘──’那女子这四个字才出口,顾不全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道:‘雪娘,我听得白枣儿说起过你,她说,你对她最好!’雪娘柳眉微扬道:‘顾朋友也见过白枣儿?’这时候,要是白枣儿还在顾不全怀中的话,顾不全早已将白枣儿双手送到雪娘的面前去了,但是白枣儿邦不在他的手上,是以他顿足道:‘唉,白枣儿一直是跟着我的,可惜我将她交给了醉而不侠谭尽!’雪娘双眉深锁,道:‘顾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找回白枣儿来?’顾不全在那刹间,完全忘了白枣儿究竟有什么离奇身世一事,他将自己的胸脯,拍得‘蓬蓬’作响道:‘自然可以,包在我的身上,这是义无反顾之事!’雪娘微微一笑道:‘好,那就请顾朋友快去,我在此相候!’顾不全大声答应着,转过身来,他一眼看到金不嫌就在自己的身后,向金不嫌瞪了一眼,立时撤开大步,便向客店之中,奔了过去。 顾不全一走,金不嫌就来到了车前,低声道:‘雪姑娘,他能找回白枣儿来?’雪娘望着顾不全的背影,道:‘那总比他与我们为敌好得多了,谭尽还在酒铺中么?’金不嫌忙道:‘我去看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一个转身,奔了开去。 却说顾不全冲进了酒铺之中,早已不见了谭尽的影子,并见一个酒保!自桌下探头探脑!向外张望,顾不全大喝一声,道:‘谭大侠呢?’那酒保指着谭尽离去的窗口道:‘他——自这窗口,跳——出去了。’顾不全不等那酒保讲完,身形拔起,也从那窗口之中,跳了出去,向前疾奔而出,窗外有一条进远的小路,转眼之间,顾不全便已奔出了里许,他一心只盼快快将谭尽追了回来,是以奔得十分快。 他正在奔着,忽然听得小路旁的草丛之中,传出了一声低呼。道:‘顾不全,你亡亡如丧家之犬,却是为了什么?’顾不全一听得那正是谭尽的声音,心中不禁大喜,立时站定了脚步,转头循声看去,只见谭尽拔开草丛,探出头来,顾不全忙道:‘白枣儿呢?’谭尽将手指放在唇上,‘嘘’地一声,道:‘低声些,她睡着了!’顾不全忙踏前两步,果然看到,白枣儿睡在草上,长长的睫毛在闪动着,想是草刺在她的身上,觉得痒痒,是以她那雪白的小手,正是在搔着,看来极其有趣。 顾不全不禁笑了起来,道:‘好了,现在可以将白枣儿还给她的亲人了!’谭尽一呆,道:‘她的亲人,什么人?’ 顾不全已俯下身来,伸手去抱白枣儿,他一面说道:‘我也不知她是谁,但是白枣儿说,雪娘对她最好,现在雪娘来了,我自然抱回去给她。’顾不全已快要抱到白枣儿了,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谭尽哼了一声,突然之间,一拳打出!那一拳,正是击向顾不全的胸口! 顾不全做梦也想不到,谭尽竟会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突然给了他一拳,莫说他的武功,本来就及不上谭尽,就算他武功比谭尽高,也是逃不过去,是听得‘蓬’地一声响,一拳已击了个正着。 那一拳的力道,还着实不轻,击得顾不全老大的身躯,自草丛之中,直飞了出来,刹那之间,顾不全眼前,金星直冒,他一面在哇呀大叫着,一面还听得谭尽在狠狠地骂着他道:‘你这个混蛋!’顾不全‘砰’地一声,跌在路上,好在他皮坚肉厚,才一跌倒,便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只见谭尽己抱起了白枣儿,白枣儿也被吓醒了,小手臂接住了谭尽的脖子,小眼珠骨碌地转着,现出十分惊恐的神态来。 顾不全无缘无故,被谭尽打了一拳,心中正是怒不可抑,可是,他一看到了白枣儿的那种神情,怒意便消了一大半道:‘酒鬼,你和我都不舍得白枣儿,但是不还给人家,却也不行!’给人无缘无故地打了一拳,却还那样好声好气,和人说话,那可以说是顾不全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有过之事。可是谭尽却打了人,还像是十分理直气壮一样,一瞪眼,喝道:‘混账东西,快跟我来!’他一面说,一面身形掠起,已直奔了出去,顾不全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白枣儿在谭尽的手中,他却是也非跟上去不可,是以紧随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之间,又奔出了里许,谭尽转进了另一条小路,再奔出半里许,谭尽已奔进了一座小小的,十分破败的土地庙之中。 顾不全跟了进去,谭尽喝道:‘将门关上!’顾不全呆了一呆,果然关上了门,这时,天早就黑了,庙门一关,庙中更是黑暗可以,只听得白枣儿叫道:‘我怕黑,我怕黑!’顾不全忙晃着了火折子,他看到神案之上,有一盏油灯在,便点燃了油灯,庙中总算有了昏黄的灯光,顾不全心已急得不可耐,一点着了灯,他便道:‘白枣儿,雪娘来了,你可想见她?’白枣儿一听,立时咧嘴哭了起来,道:‘雪娘,我要雪娘,我要雪娘!’她一面哭着,一面自谭尽的怀中挣了下来。奔向顾不全,顾不全忙蹲下身来,白枣儿撞进了他的怀中,叫道:‘快带我去见雪娘,我要雪娘!’顾不全抱起了白枣儿,道:‘别哭,我这就带你去!’他一抱起白枣儿。便转身向外走去,他才走了一步,便陡地一呆,只见醉而不侠,面色铁青,守在门口,阻住了他的去路。’顾不全疾然道:‘你……作什么?’ 谭尽厉声道:‘你这天下第一大混账,你可知道白枣儿的事情?瞧你样子也还像个人。却不料你也是那种不要脸的畜牲!’顾不全给谭尽骂得狗血喷头,但是却骂得也莫名其妙,一时之间,只是翻着眼,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呆了片刻,才缓过气来,反骂道:‘酒鬼,你莫不是见到了十七八个大头鬼?白枣儿要见雪娘,我抱她去,又有什么不对了,要你狂吠!’谭尽忽然之间,双手握拳,在自己的胸口,槌打了起来,他打得还十分大力,蓬蓬有声,顾不全真怕他的肋骨,给他自己打断,忙叫道:‘酒鬼,你有什么不对头,可是疯了?’谭尽的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尖声道:‘我在怪自己,为什么要管这闲事,他奶奶的,事情和我有什么相干。我日子过得多么逍遥,为什么要去淌这浑水,我何不由你将白枣儿交给那女人!’顾不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本来嘛,你由得我将白枣儿交给雪娘好了!’可是谭尽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只是盯住了白枣儿瞧着,白枣儿被他一顿槌胸顿足,也惊骇得哭不出来了! 谭尽望了白枣儿半晌,才长叹了一声,道:‘这小女娃,唉,我又怎能眼着这小女娃去送死?’顾不全一听,吓得整个人都为之一震道:‘你——在胡说什么?’谭尽仍然像是未曾听到顾不全的话一样,他苦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望着白枣儿,道:‘白枣儿,你可知道,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为别人做过一件什么事?’白枣儿睁大了眼,眼中仍带着泪花,她摇了摇头,她自然不知道谭尽那样说是什么意思,然而顾不全却是明白的,因为谭尽若是肯为别人做事,那么,他也不会有‘醉而不侠’这个外号了! 谭尽又叹了一声,道:‘可是现在,我却要为你,破一破例了,他奶奶的,天知道是为了什么!放着逍遥自在日子不过,却要自找麻烦!’顾不全的心中,纳闷到了极点,他又是个性急异常的人,实在憋不住了,大声道:‘酒鬼,你究竟疯疯癫癫,在说什么?’谭尽面色一沉,道:‘顾兄,你可知道,神剑手丘飞想求我的是什么事?’顾不全在突然之间,听得谭尽称他为‘顾兄’,他也不禁一呆,心知事情一定极其严重,否则谭尽万万不会那样称呼自己的。 他忙道:‘我不知道!’ 谭尽伸手指着白枣儿,白枣儿又哭了起来,瞪着小腿,道:‘我要见雪娘!’谭尽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小玉瓶,倾出了一粒小小的药丸来,用手指拈着,道:‘白枣儿,你别哭,我给你吃一样好吃东西!’他将那药丸送到了白枣儿面前,白枣儿果然止住了哭,谭尽伸指一弹,便将那药丸,轻轻弹进了白枣儿的口中,白枣儿嚼了一下道:‘不好吃!’谭尽忙道:‘你多嚼几下,味道就来了!’ 白枣儿嚼了几下,道:‘仍是不好吃,我要先见雪娘──’她才讲了两句话,突然头向旁一侧,便没有了声息,顾不全向她一看,只是她双目紧闭,摇了摇她,也是毫无反应,顾不全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刹那之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起头来,望着谭尽,张大了口,但是因为他实在惊骇太甚,一句‘你给她吃了什么’,在他的喉间打着转,可就是说不出来。 谭尽用手托着白枣儿的头,将白枣儿的头抬了起来,又立时摊开了手,白枣儿的头又垂了下来,谭尽笑道:‘这迷药真还不错!’直到谭尽这一句话出了口,顾不全才哇地一声,叫了出来。他双手抱着白枣儿,无法向谭尽进攻,急切之间,随著「哇’地一叫,身子向后一仰,用力一脚,已向谭尽揣了出去! 谭尽就站在顾不全的身前,看来,顾不全踢出的一脚,谭尽是万万逃不过去的了,而谭尽也没有躲避,他只是在刹那之间。伸手在自己腰际的那只铁葫芦上,拍了一下,那一拍,令得铁葫芦转到了他身前来,恰好迎上了顾不全的那一脚。 顾不全本来是一脚踹向谭尽腰际的,及至他发觉自己那一脚,根本踢不中谭尽,只不过是踢在他腰际所悬的铁葫芦上,想要收回脚来时,如何还来得及?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砰’地一声响,痛得顾不全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 顾不全只觉得自己的五只脚趾,痛得几乎要根根断折一样,而就在这时,谭尽伸手一捞,却已抓住了他的足踝,顾不全抱着白枣儿,一只脚又被谭尽捞住了足踝,实是狼狈,憋不住又大叫了起来。 谭尽喝道:‘你疯了,这样哇呀大叫,想引人来么?’顾不全厉声道:‘你才疯了,如何给白枣儿吃迷药,连白枣儿你也忍心害她,你还是人不是?’谭尽瞪着眼道:‘谁说我要害白枣儿?’ 他们两人正在吵着,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来势极快,谭尽忙道:‘你别乱来,我为白枣儿,什么事都肯做,有人来了,我们先躲一躲!’他一面说,一面手向前一送,顾不全的身子,立时向后,倒翻了起来。 顾不全的那一翻,翻得十分巧妙,他虽然凌空翻起,但是他怀中的白枣儿,却仍是安然无恙,而他在落地之后,已经到了草丛之中。 他才一落进了草丛之中,马蹄声也已来到了近前,他在草丛中向外看去,只见谭尽当路站着,正拔开了铁葫芦的塞子,凑向口中,骨都骨都地灌着酒,而那一骑,也来到了近前,顾不全也看到,马上骑的,不是别人,正是金不嫌多多益善。 顾不全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向怀中的白枣儿望了一眼,探了探她的鼻息,白枣儿的气息,倒是十分均匀,看来不像有什么事。 顾不全心知,连‘醉而不侠’谭尽,也肯出手管闲事了,他必然没有再害白枣儿之理,他暂且也放下心来,又抬头向外望去。 只见金不嫌疾驰到了谭尽面前,翻身下马,双手一拱,道:‘谭兄好啊!’谭尽放下了铁葫芦,抹了抹口,冷冷地道:‘有什么不好?就是见了你这只贪金银的臭东西,只怕要倒上十天八天的楣!’金不嫌笑嘻嘻道:‘听说小女孩在你手中!’谭尽也不出声,只是翻着一对白多黑少的眼睛,眼珠儿向着天,一脸不屑的神色,金不嫌仍然笑着道:‘谭兄,那小女孩和你毫无渊源,你又是出了名的醉而不侠,这样好了,我邀你回我的金银庄去,我庄中有窖藏的各地美酒,由得你去喝一个够!’谭尽的脸上,本来是一副爱理不理的神色的,可是他一听得金不嫌那样说,便立时换了一副神情,眼中也现出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光彩来。 第四章 顾不全在草丛之中,一看到那样的情形,心中不禁叫了一声糟糕!那金不嫌多多益善,可以说是武林中的首富,他居住的那所庄园,直接了当,就唤做金银庄。 在庄中也不知收藏了多少金银珠宝,他庄中,藏有各地的美酒,当然也不是什么出奇之事,只怕谭尽受不起这个诱惑,那就大糟而特糟了! 可是,就在顾不全那样想之际,事情却又有了变化,只见谭尽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痛苦的神情来,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你窖藏的美酒之多,虽然天下知名,但是却也打动不了我的心!’金不嫌的神情古怪之极,他望着谭尽,但是他像是不在望着一个人,而像是望看一个妖怪一样! 金不嫌用金银庄中窖藏的美酒去引诱谭尽,谭尽竟然丝毫不动心,这在金不嫌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金不嫌还记得,他第一次和谭尽相会,便是谭尽慕金银庄上的藏酒之名,带了一车白银,前来庄上,只求能以这一车白银,换窖藏的各种美酒,每一样都给他喝上一口。而当金不嫌带着谭尽到了藏酒的大地窖中时,谭尽那种如痴如醉的情形,金不嫌也不容易忘记。 可是如今,谭尽竟一口回绝了他的条件,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 金不嫌呆了半晌道:‘谭兄,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女孩比我庄中的美酒更能打动你的心?’谭尽脸上的神情,本来是极其痛苦的,想来那自然是他要下极大的决心,才能拒绝金不嫌的引诱之故,可是这时,他却又突然笑了起来,一望便知,他的笑容,是从他心底深处,直透了出来的,他道:‘金不嫌,你可是未曾见过白枣儿?’金不嫌呆了一呆道:‘未曾。’ 谭尽立时转过头来道:‘顾不全,将白枣儿抱出来,给他瞧瞧!’顾不全躲在草丛中,冷不防谭尽竟叫他抱着白枣儿走出去,吓了他一大跳,但是他随即想到,谭尽的武功极高,只有他一个,金不嫌也不是敌手,何况还有自己,就算走出去,又有何妨?是以,他大声答应着,抱着白枣儿,便走了出去,一直来到了金不嫌和谭尽两人的面前,金不嫌立时向顾不全怀中的白枣儿望来,他一看到白枣儿,便自一呆,声音也自然而然,低了许多道:‘她睡着了!’白枣儿虽然是被谭尽的昏睡药弄得沉睡的,但是她的睡态,还是极其可爱,胖肥肥的手握着拳,金不嫌捏了捏她的小手,抬头道:‘这孩子真可爱!’谭尽道:‘金不嫌,如果这孩子是你的,有人给你十万金子,你换不换?’金不嫌连想也未曾想,便脱口道:‘不换!’他在‘不换’两字,出了口之后,又呆了一呆,随即喃喃地道:‘十万金子啊,真不少!’接着,他又摇了摇头,道:‘还是不换!’谭尽又道:‘你可以不要十万两金子,我自然也可以不要你庄上的美酒。’金不嫌一怔,道:‘这是什么话,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犯得着么?’谭尽道:‘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我十分喜欢她,将她当作我自己的女儿一样!’金不嫌又低头看了看白枣儿,轻轻扭着白枣儿的面颊,道:‘真是,这女娃子逗人喜欢得很。’谭尽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低沉,道:‘金不嫌,可是你却为了五千两金子,就想杀死这样可爱的小女娃!’金不嫌像是刹那之间,被烧红了的铁块,烙了一下一样,疾跳了起来,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给我十万两金子,我也舍不得杀她!’他一面骂着,一面瞪着谭尽,然后又转向顾不全,厉声道:‘将孩子给我,谁要是想害这孩子,我就和他拼命!快给我!’他的双手伸出来,顾不全后退一步,和谭尽互望了一眼,道:‘且慢!’谭尽也身形一闪,闪到了金不嫌的身前,道:‘那么你来作甚?’金不嫌道:‘我来就是要向你要这小女娃!’谭尽道:‘可是有人出了五千两金子,叫你找回这小女娃的?’金不嫌道:‘自然是了,这小白枣儿是跟雪娘长大的,就是雪娘出五千两金子叫我送她回去的。’这时,顾不全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因为他在白枣儿的口中,知道那个雪娘的女子,对她十分好,而白枣儿在昏睡不醒之前,还嚷着要见雪娘,何以谭尽竟将这件事看得那么严重,好像白枣儿一见到了雪娘,就会有杀身之祸一样! 顾不全性子最急,他心中一有疑问,立时就想问出来,他忙道:‘这──’可是他只说了一个字,谭尽已先开了口,向着金不嫌,恶狠狠问道:‘你知道雪娘是什么人?’金不嫌道:‘知道,她是天香宫的总管!’ 在一旁的顾不全,一听得金不嫌那样说,他不禁呆了,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口张得可以吞下一只猫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见过雪娘的,那个像是天上的美人儿一样的女子竟是天香宫的总管! 天香宫!虽然这时正是深暑天气,也没有什么风,但是顾不全一想到了天香宫三字,还是不由自主,身上起了一阵寒意!他也立时想起了武林中的几句话来!酒色财气,八邪结义,不及天香一衣!这几句话,不明内情的人,还真不容易听得明白,但武林中却人人皆知! 那‘酒色财气’,是指四个武林一流高手,他顾不全也是其中之一:‘酒’是‘醉而不侠’谭尽;色‘是粉面玉郎君’;财便是眼前这位金不嫌,气就是他‘义无反顾’顾不全了! 而‘八邪结义’,则说的是八个顶尖儿的邪派高手,这八个邪派高手,各行其事,自然没有结义之事,但是那几句话的意思却是,就算酒色财气,四大高手加在一起,就算是八大邪派高手结义,加起来,也比不上天香一衣──天香宫根本不必派人出来,只消抖出一件衣服来已经足以震慑武林了! 那样说法,自然是因为天香宫的主人,天香老人,武功实在高得不可思议之故,是以别说是天香宫的高手,就是天香宫中的一件衣服,也已无人能敌了,而如今,雪娘竟是天香宫的总管! 雪娘是天香宫的总管,那么白枣儿自小由雪娘看着长大。白枣儿又是天香宫中的什么人? 如果白枣儿和天香宫有渊源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人对她不利? 一时之间,顾不全的心中,被各种各样的疑问堵塞着,他性子又急,也不知道先问那一个问题才好。正在焦急时,只听得谭尽又一连串地责问着金不嫌,道:‘你知道雪娘是天香宫的总管,你可知道为什么她一定要追回白枣儿?你又知不知道,白枣儿到了她的手中会怎样?你可知道,神剑手丘飞为什么会在我面前自尽,他奶奶的你知道个屁!’金不嫌被谭尽问得哑口无言,顾不全实在憋不住了,他骂道:‘他妈的,你怎么尽问不说?’谭尽的面色一沉,看来他像是正要开口了,可是就在此际,只听得远远有马蹄得得声,车轮辚辚声,传了过来,金不嫌失声道:‘她来了!’谭尽也忙道:‘快躲起来!’ 顾不全尽管急于知道事实真相,可是‘酒色财气,不如天香一衣’,他却也不敢不躲,一时之间,三大高手,一起躲进了草丛之中,金不嫌将他的马,远远赶走。 他们躲进了草丛中不久,只听得车声,渐渐近了,果然便是雪娘的那辆马车,驶了过来,一个虬髯大汉赶着车,转眼之间,就驶过去了! 等到车子转远,谭尽才低声道:‘跟我来!’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已向前,窜了出去,一口气奔出了十来里,到了一个小山缚之中。 那小山丘之中,有一股清泉,流下来,注在一个丈许见方的水潭之中,淙淙有声,十分清幽。一进了山丘之中,金不嫌便发话道:‘嘿,姓顾的,也让我抱抱这小女娃好不好?’顾不全略一犹豫,又向谭尽望了一眼,双手抱着白枣儿,就向金不嫌送了过去,白枣儿服了谭尽的一颗药,仍然沉睡着,吨着嘴,样子十分可爱,金不嫌接了过来,在手中掂了掂,又将白枣儿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他忽然笑了起来,道:‘他奶奶,到今天我才知道,天底下还有比黄金更可爱的东西!’谭尽和顾不全两人一听,都笑了起来,顾不全一面笑,一面‘咕’地一声笑道:‘她不是东西,是人!’金不嫌望着白枣儿,忽然长叹了一声,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道:‘真奇怪,这小女娃儿和我们非亲非故,何以我肯为了她不要黄金,醉而不侠为了她,竟肯放弃我庄中美酒的机会?’顾不全忙向谭尽望去,想听谭尽如何回答,却见谭尽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显然是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原因。 顾不全等了片刻道:‘像这样的孩子可以说人见人喜,你们两人,平日虽然多行不义,但究竟人性未泯,所以为了她,就可以不要黄金万两了!’顾不全虽然性急,粗鲁,但是他这几句话,抑是说得直接了当,直说进了谭尽和金不嫌两人的心坎之中,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叹起气来。金不嫌将白枣儿放在膝上,还深恐白枣儿睡得不舒服,轻轻地抚着她。他抬起头来,道:‘可是如果说,像雪娘那样的美女,竟会和白枣儿过不去,也令人难以相信!’顾不全立时也向谭尽望了过去,因为白枣儿的身世遭遇,在他们三人之中,只有谭尽一人知道。 只见在星月微光之下,可以看出,谭尽的神色,十分严肃,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不管则已,要管就得管到底,说不定连自己的性命,都得赔上,谁不愿意做,只管离去!’顾不全站着,金不嫌坐着,谭尽的话,已说得十分明白,两人也知道,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谭尽也决不会虚言恫吓的,可是他们却都没有离去的意思。 山丘中十分静,停了好半晌,谭尽才道:‘半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到龙门帮帮主安泰宝,白枣儿就是在安泰宝的身边。’谭尽才讲了一句话,金不嫌便吃惊道:‘龙门帮的安帮主已经死了,你们可知道么?’顾不全听得龙门帮主安泰宝的死讯,心中着实吃惊,因为龙门帮是黄河上下,第一大帮,人多势众,安泰宝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八邪之一,武功极高,他的死讯,应该是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但是顾不全还是急于听谭尽说下去,是以他瞪眼道:‘他奶奶的,你别打岔好不好?’金不嫌立时想发作,可是一样急于知道其间的经过,是以并没有发作出来。 谭尽苦笑了一下,道:‘当时,我听得安泰宝一说,就知道他离死不远了!’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齐声道:‘为什么?’ 谭尽道:‘当时,是他着人来请我到龙门用总坛去的,他打发来请我的人说,安帮主有事和我相商,我与安泰宝素无往来,但是来人说得十分恳切,我就只好去走一遭,见了安泰宝,安泰宝抱着白枣儿,当时白枣儿正沉睡着,我也未曾好细看她模样,安泰宝一见到我,就请我留在帮中帮手!’顾不全性急,忙又问道:‘为了什么事?’ 谭尽却叙述得十分详细,道:‘当时我就道:“安帮主取笑了,龙门帮中,高手如云,何必还要我这个只知道喝酒的人来帮手?”安泰宝的脸色却十分严肃,他拍着怀中的小女娃,道:“谭兄,我惹了一件麻烦,前两天,有一个身受重伤的人,抱着这孩子,到我这里来,他到这里时,已是只剩下一口气了,他将孩子给我,说这孩子,是自天香宫中带出来的,为了救这个孩子,他们已死了五个人,他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天香宫的总管雪娘,正在寻这个孩子!”’顾不全‘唉’地一声,顿足道:‘说了半天,这孩子究竟是天香宫什么人?’谭尽却自说下去,道:‘当时我一听事情和天香宫有关,掉头就走。三天之后,我遇到神剑手丘飞,已知道了安泰宝遇害一事,丘飞想将孩子交托给我,但是给我一溜烟地走了,直到他第二次找到我──’谭尽讲到这里,抬头向顾不全望了一眼,道:‘就是在那个小饭店中,你也在场。’顾不全点着头,神情骇然,道:‘丘飞为了救白枣儿,竟不惜自杀求情!’谭尽摇头道:‘不然,这其中有一重隐情,你不知道,我却第一次见到丘飞时,已知他非死不可的了!’金不嫌和顾不全两人,同声问道:‘却是什么原因?’谭尽沉声道:‘我第一次见丘飞,已见他在吸气之际,太阳穴上,现出一股紫气,那是他已经中了一掌紫气摩云掌的迹象!’金不嫌和顾不全一听‘紫气摩云掌’五字,不禁陡地吹了一口气,面面相觑,神情骇然。 谭尽又道:‘那紫气摩云掌,乃是天香宫的绝技之一,中掌之人,在十五日之后,伤才发作,骨节根根散裂,受尽无穷痛苦而亡,你们想想,一样是死,丘飞自乐得一剑将自己戳死算了!’顾不全想起当时的情形,他自己曾出手拦阻丘飞,不让丘飞自尽,但是结果,丘飞还是尸横大街,可知丘飞实在是有必死之心了。 谭尽再道:‘丘飞以为我看不出他曾中了紫气摩云掌,以为他一死,我就会接手管白枣儿,他奶奶的,我认为自己是个歪种,不敢惹天香宫的人,自然一走了之,倒是这位顾兄,不知就里,将白枣儿抱了去!’顾不全只觉得背脊之上,冷汗一道一道,流了下来,像是有无数百足,在自己的背上爬行一般,他苦笑道:‘惭愧,谭兄,我虽然担了个义无反顾的虚名,但是我当时若知道了实情,会不会出手,也大有疑问,倒是你,明知要与天香宫为敌,也豁了出去,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勇,义不反顾!’谭尽苦笑着,道:‘别向我头上戴高帽子,只怕我受不住,现在,白枣儿究竟是天香宫中的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但是为了要找回她,天香宫的总管雪娘,已出手杀了好几个高手,这却是事实,我们得怎么对付,还要商量一下才好!’顾不全皱着眉,道:‘这事情十分蹊跷,我曾和白枣儿谈起过,她说雪娘对她最好,或许是有什么奸人,将她从天香宫中盗了出来,雪娘急于寻回她,并不是有什么恶意,也说不定的。’谭尽翻着眼,道:‘也许是这样,可是谁敢保险?谁敢冒这个险将白枣儿送到雪娘的手中去!’金不嫌道:‘我们可以先将白枣儿藏了起来,然后去问问雪娘,白枣儿究竟是什么来历,她对白枣儿,是不是有什么恶意!’谭尽忙道:‘你和雪娘曾见过面,她怎么说?’金不嫌道:‘她出我五千金子找人,我也曾问她,找一个小女娃儿,是为了什么!’谭尽和顾不全齐声问道:‘雪娘怎么说?’ 金不嫌摊了摊手道:‘我才问出口,她便面色一沉,哼,杀了我的头,我也不敢再问下去了!’顾不全‘哇’地一声,道:‘这不是废话么?你当时不敢问,现在就敢问了?’金不嫌怒道:‘我不敢问,你敢么?’ 顾不全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就是答不上来,他对金不嫌的那一问,固然不服气,但是若说他敢向天香宫那总管雪娘去问白枣儿的来历,他却也不敢说:他们三人都静了下来,突然之间,三人一起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讲出口来的,接着,他们又停了一停,互望着又齐声道:‘粉面玉郎君!’顾不全一个转身,反手一掌,拍在一株树上,拍得那株树,木屑四飞,大叫道:‘走,我们这就找他去,天下的女人见了粉面玉郎君,就算再凶,也就变成糯米团儿了,我看雪娘也不会例外!’金不嫌笑道:‘雪娘的武功再高,但若是天下竟然有女人,舍得对粉面玉郎君下手,那也是奇事了!’顾不全已大踏步向前走去,可是他才走出了几步,便又转过身来,道:‘他奶奶的,可是这小白脸儿,却在什么地方?’谭尽笑道:‘那倒不必担心,七八天前,我在开封玉兰院前遇见他,他说:‘他被西域魔教教主的女儿缠住了脱不得身,只得暂且在勾栏院栖身,一则,仍然可以珠环翠绕,左拥右抱,二则,什么人也找不到他!’顾不全急得顿足道:‘你们还坐著作甚么,快去找他,快去啊!’金不嫌和谭尽两人,一起站了起来,二人走出了山丘,金不嫌的马已不知奔到那里去了,三人趁着月色,向前疾奔而出,奔出了十来里,才到了一个市镇,拍开了一家牲口行的门,拣了三匹健马连夜向开封驰去,到了天亮时分,白枣儿已醒了过来,在金不嫌的怀中,揉着眼,睁大了乌亮漆黑的眼睛道:‘你是谁啊!’顾不全忙策马过来,道:‘白枣儿,这是金叔叔!’白枣儿看着顾不全,叫道:‘金叔叔!’ 金不嫌笑得极其开心,三骑一起驰进了一座镇甸,有金不嫌在,排场自然不同,那镇甸又大,他们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之中,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先吩咐店家,准备白枣儿爱吃的东西。 他们三大高手,各坐在桌子的一边,白枣儿在另一边,进出的食客,莫不对他们侧视,因为他们四个人的样子,实在太奇特了,三个大人,一个是彪形大汉,神威凛凛,一个一身华服,金翠珠宝,满身皆是,另一个却是化子一样! 如果只是三个大人,江湖上的奇人异士多的是,只怕也不会有那么好奇,但是偏偏还有一个粉妆玉琢,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和他们一起,才真是引人注目。 白枣儿显是饿了,食物一端了上来,她就狼吞虎咽起来,三个高手看着她吃东西,笑眯眯地,比食物吃进自己的肚中去还要舒服,顾不全抓了一个饼,道:‘日头猛烈得厉害,我替白枣儿去买一顶竹笠,也好遮阳!’金不嫌‘哼’地一声,道:‘就是你办法好,我早就想好了,替白枣儿买一辆精致的凉车,由四匹马赶着,又快又轻,又舒服!’顾不全瞪着眼,无话可说。因为金不嫌是出了名大财主,他想出来的办法,自然比顾不全想出来的,舒服得多,金不嫌说着,便放下筷子道:‘我这就去,是白枣儿的事,我得亲自去办!’白枣儿拍着手道:‘好,我喜欢坐凉车儿!’白枣儿那样一说,金不嫌登时神气得好像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一样,他站了起来,摸了摸白枣儿的头,便走了出去,那镇甸十分大,金不嫌走过了二十来家店面,就看到一家专造车辆的铺子,他一迈腿,正准备跨进去时,忽然听得一阵车轮声传了过来,金不嫌回头一看,不禁灵魂出窍! 吃来正是雪娘的那辆马车,自镇甸的另一头,驶了进来,金不嫌连忙一缩身子,想要躲开去时,已听得赶车的虬髯大汉,‘得儿’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雪娘的声音,也从马车中传了出来,道:‘金朋友,你好!’金不嫌脸上变色,心头怦怦乱跳,总算他见机得快,忙趋前道:‘雪总管,我正到处在找你!’那马车的那竹帘儿,卷了起来,雪娘坐在车中,金不嫌低着头,也不敢逼视,只听得雪娘冷冷地道:‘是么?昨天晚上,你那里去了?’金不嫌的一颗心,几乎从口腔之中,直跳了出来,他勉力镇定心神,道:‘那顾不全忽然逃走了,我正在找他,找了一夜!’雪娘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嘿嘿’冷笑着。 金不嫌的心中,七上八下,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向雪娘望去,只见雪娘面罩寒霜,他赶紧又低下头去,心中不住地暗叫糟糕。 雪娘冷笑了片刻,放下了竹帘,道:‘你跟在后面,我有话和你说!’金不嫌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此际,听雪娘的口气,就像是将他当成了天香宫中的奴仆一样,金不嫌虽然不敢顶撞,但也道:‘雪总管,若然我跟着你,等于是你一人在寻找白枣儿一样,不如我——自行去找,找到再来见雪总管。’雪娘‘格格’一笑道:‘别耍花招了,金朋友,你不是已找到她了么?’金不嫌陡地听得雪娘那样说法,不禁魂飞魄散,一时之间,僵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雪娘的脸色,也在当时,倏地一沉,一字一顿道:‘金不嫌,好大的胆子!’金不嫌在这时候,犹如被一桶冷水,由头淋了下来一样,身子不由自主,涑涑地发着抖,背脊之上,好几股冷汗,一起渗了下来,像是有几条冰凉的虫儿,在他的背上爬行一样! 雪娘那样一说,又望了金不嫌片刻,在那片刻之间,金不嫌实是恨不得地上有一个洞,他可以钻进去才好。雪娘又冷冷地道:‘带我去找!’金不嫌却仍僵立着不动,他不知道雪娘是何由看穿了内情的,但是他却知道,他决不是雪娘的敌手,这时他等于一只脚已在鬼门关中了! 他更知道,如果他带着雪娘去找白枣儿的话,那么也许雪娘还不会怀疑他! 可是他虽然心中对这一切很明白,他却还是僵立着不动,谁也可以看得出,他并不准备带雪娘去找白枣儿。雪娘的双肩,向上渐渐扬起,在那一刹间,她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杀气来。 金不嫌到了这时侯,身子不由自主,发起抖来,可是雪娘忽然又一笑,面色也顿趋缓和,道:‘你可是嫌五千两金子太少么?我知道你是金不嫌多多益善,反正天香宫有的是金子,由天香宫中,拨五万两金子给你如何?’金不嫌一听,心头不禁狂跳,他知道,雪娘说五万两金子,就是五万两金子,是一钱一分也不会少的。金不嫌的财产,自然不止五万两金子,但是像他那样嗜金如命的人,转眼之间,便可以到手五万两金子,实在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巨大诱惑! 雪娘像是也知道这由她口中允诺的五万两金子,对金不嫌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是以她话出口之后,便只是笑吟吟地望住了金不嫌,不再催他。 金不嫌呆了呆有半盏茶时,才开了口。而他一开口之后。说出来的话,连金不嫌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因为他说的,竟是一个‘不’字! 可是,当那个‘不’字,自金不嫌的口中,以坚定的语气吐了出来之后,金不嫌登时觉得心头一松,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来,在那刹间,他的心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自豪,连死也无憾了! 因为他感到自己能够不怕雪娘的威逼,拒绝了五万两金子的诱惑,而只是为了保护白枣儿,古往今来的仁人侠士,也只不过如此而已,但金不嫌一直被武林中视为一个嗜金如命的无耻之徒,忽然一步登天,成了大仁大义的大侠这种感觉,是他从来也未曾感到过的,自然令他的心中觉得舒畅无比! 第五章 金不嫌在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后,心中也不再害怕了,他直到这时,才知道‘仁者无惧’这四个字,所形容的境界,竟是真的! 而在雪娘的脸上,也现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连金不嫌自己都几乎不相信的话,她自然更没有办法相信,她扬了扬眉,道:‘你再说一次!’金不嫌沉声道:‘不!’ 雪娘笑了起来,道:‘好,你拔剑吧!’ 金不嫌道:‘拔剑我也打不过你何必现眼?’雪娘‘格格’笑着,翻起手腕来,她脂腕如雪,正翻起手腕之际,腕上的那只玉触,‘叮当’相碰,发出极其美妙的声音来,五根手指,如同水葱一样,掌心腴白,实在是人见人爱的一只玉手! 然而,在她的纤手渐渐扬起之际,她的掌心之上,出现了一股极其艳丽的紫气,她仍然笑着,道:‘你不出剑,我可要出手了!’金不嫌一看到雪娘的掌心之中,那股钝丽之极的紫气,便知道那是天下驰名,天香宫的绝技,‘紫气摩云掌’了!他也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时,只见对街之上,突然有个人,大踏步走了过来,来到了金不嫌的身后,伸手一掌,拍在金不嫌的肩头之上,接着,便发出了一下豪爽飨亮的笑声来。 道:‘金老板,果然是你,日头猛烈,你是养尊处优之身,如何站在当街,不找地方去纳凉?’金不嫌已然在闭目待死的了,肩头上忽然被别人拍了一掌,他还以为是雪娘的紫气摩云掌,已然向自己击了下来──心已陡地向下一沉。 可是接着,听得那一连串的话,他便条地睁开眼来!他乍一睁开眼来,还看不见站在他身后的是什么人,只看到在他面前的雪娘! 但是,他只要看到他面前的雪娘,娇俏的脸庞上的那种神情,就可以知道在他身后是什么人了! 这时,只见雪娘的脸上神情,似嗔非嗔,似喜非喜,妙目之中,眼波流转,再也不是望着金不嫌,而是望着金不嫌的身后! 金不嫌忙趁机打横跨出了一步,雪娘仍然连望也不望他,金不嫌忙向那拍自己肩头的人望去,他也不禁喝一声采!金不嫌绝不是第一次见到粉面玉郎君秦深,但是这时,他看到粉面玉郎君,仍然不禁高叫一声:好一个美男子!只见粉面玉郎君,长身玉立,如玉树临风,穿一身白色密扣英雄袄,一排密扣,都是黑色,黑白相映,更显得夺目无比。 他双眼迥然有神,深远无比,剑眉斜开入鬓,鼻若悬胆,唇若点朱,只怕当年一在街上出现,便惹得女人掷果盈车的潘安,和他站在一起,也要自叹不如,这便是江湖上第一美男子,粉面玉郎君秦深! 这时,秦深也正在望定了雪娘,自他的双眼中,像是有一股磁力一样,这样的眼光,足以令得任何女人,感到手足发颤! 当时好像金不嫌已然根本不在身边一样,而秦深也在这时开了口道:‘这位姑娘……唉,枉我作了半世人,竟想不到天下竟有这样的天仙化人!’金不嫌在一旁,缩了缩身子,又退开了一步去。 雪娘和粉面玉郎君仍然对望着,只见雪娘又嫩又白的纤手,本来扬了起来,是要以‘紫气摩云掌’来对付金不嫌的,但这时却已缩回去,春葱也似的手指,掩住了檀口,发出了极其甜蜜的一笑,用极其轻柔的声音道:‘是么?’秦深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人家都说我花言巧语,讨人喜欢,但是看到了你,却什么话全叫你艳丽动人的容光,逼了回去,变得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唔,这怎么是好?’雪娘又是一笑道:‘你现在的话已够好听!’秦深突然抬起头,向赶车的虬髯大汉,大喝一声。 那一下大喝声,投在是来得意外之极,金不嫌在那时,早已退开了几步,可是冷不防秦深一下大喝,吓得他头皮发麻,连忙站定。 而那赶车的虬髯大汉,也是一呆,不知道那个风度翩翩的小白脸儿,为什么忽然对自己大呼小叫起来,他只是瞪大了铜铃也似的眼睛,望着秦深,在一旁的雪娘,也是怔了一怔。 但是粉面玉郎君不等身旁的各人有反应,一抖手‘铮’地一声响,悬在腰际的那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着那虬髯大汉,喝道:‘下来,你这人为什么能有那么好的福份,可以替这位姑娘赶车,这事理应由我来做,你不下车来,我一剑刺死你!’秦深这一句话说出口,雪娘才知道他是为妒嫉那虬髯大汉,能够替自己赶车,芳心不禁大悦,她轻声笑道:‘你别自讨苦吃,我看你打不过他!’秦深回头,向雪娘望了一眼,道:‘打不过他,拼了命也要打一打,或许天可见怜,叫我赢了他,那么,我就可以侍候姑娘,替姑娘赶车了!’雪娘听得秦深那么说,心中更是高兴,她妙目眼波流转,道:‘你,你是江湖上传说的粉面玉郎君吧?’秦深这时,正在雪娘身上,大做功夫,表示自己对雪娘一见钟情,乍一听见雪娘叫出了他的外号来,他的心中,也不禁微微一怔。因为他那‘粉面玉郎君’的外号,实在名声不是太好,武林中谁不知道他粉面玉郎君,不能一日没有美女,勾搭荡妇淫娃,纯洁不通世故的少女,甚至于守节多年的寡妇,也都经不起他翩翩风采的引诱,经不起他甜言蜜语的勾引,而失身于他,不久又被他弃如敝履! 像粉面玉郎君那样的人,可以说得是天下一等一的风流浪子! 但是秦深只是略怔了一怔,便立时镇定了下来,正因为他是风流浪子,所以他也最知道女人的心理,越是声名坏的男人,越是容易勾引女子上手,因为女人总相信自己是天下最美丽的,别的女人不能系住浪子的心,自己能够!这便是浪子无往不利的原因! 当下秦深微弯腰道:‘原来姑娘竟知贱号!’雪娘振着嘴笑道:‘你大名鼎鼎,谁不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有你这等风采?’秦深笑道:‘有姑娘这句话,我更值得和这汉子拼命了,姑娘且稍待!’秦深一面说着,一面手中的长剑一转,挥出了一个圈儿,剑光乱闪,映着他英俊非凡的容仪,看来倒也确实令人心仪,像是盖世的大侠一般。 同时,金不嫌的一颗心,提在半空中,不住向后退着,已然退到了街角,忍不住又偷偷向前,张望了一眼,看到粉面玉郎君挥剑,心中不禁好笑,暗自佩服粉面玉郎君的本领,当真不小! 他身子再一缩,已经缩过了街角,一溜烟地向前奔了开去。 秦深一挥剑之后,剑尖仍然向着那虬髯大汉,剑光吞吐不定,看来剑势灵巧非凡,可是那虬髯大汉望也不望他,只是望着雪娘。 雪娘笑道:‘有人羡慕你哩,我看赶车不是什么好差事,你就让他替我赶车吧!’那虬髯大汉立时答应了一声,道:‘是!’ 只见他身形一纵,老大的身躯,便自车座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他一落下,‘刷’地一声,粉面玉郎君已经还剑入靴弯腰道:‘姑娘请上车!’雪娘笑盈盈地,身形婀娜,踏上了车槛,又回头向秦深笑了一下,才上了车厢。秦深虽然不知见过多少美女,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不禁呆了一呆,那虬髯大汉站在车远道:‘雪总管,还有什么吩咐?’秦深乃是何等七巧玲珑心的人,他的来历,已被雪娘说了出来,可是雪娘是什么来历,他却不知道,他只是看出,雪娘和虬髯大汉,两人的武功,均是极高,不然,金不嫌是何等人物,如何会那样失魂落魄,这时,他听到‘雪总管’这个称呼,心中又是一怔,但是却仍然想不到,雪娘是天香宫的总管。 雪娘的声音,自车厢中传了出来,道:‘没有什么,你先回去吧!’虬髯大汉忙道:‘要是主人问起来──’ 雪娘立时道:‘你告诉主人,我随后就到,必不辱命,定然会将他要的人追回来的!’虬髯大汉不说什么,转身就大踏步走了开去,秦深一跃上了车座,挥起鞭子,赶着车,便向前疾驰了出去,转眼之间,便出了镇甸。 秦深也不问雪娘要到何处去,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一出了镇门不久,便转进了一条小路,赶出了七八里,己进了一片林子,那片林子,乃是一个十分幽静,繁花如锦的山坡。 车一到了山坡下,秦深一声叱喝,便勒住了马。 他才一勒住了马,双肩便向上一扬,鞭子轻轻挥出,已经搭住了一块四五十斤重的大石,紧接着,他发一声喊道:‘小心,山坡上有石块滚了下来!’一面叫喊,一面手背一振,扬起鞍来,鞭梢卷住了那块石头,卷得那块石头,向车顶人上,疾砸了下去,他的动作,也当真可以称得上快疾无比,身子一侧,便从车座上滚了下来,滚到了车门之旁,拉开了车门,也就在那时,‘砰’地一声巨响,那块大石,已经砸在车顶之上,在车厢中的雪娘,发出了一声娇呼,自车厢之中,跌了出来,恰好扑在秦深的怀中! 这一切,本来便是秦深安排好的,秦深不但是风流郎君,而且是勾情圣手,最懂得如何制造机会,来亲近女人,需知女人不论多么矜持,只要有了一次亲近的机会,就不会再在乎第二次了! 这时,雪娘扑进了秦深的怀中,秦深心中,自然大喜,连忙双臂轻轻一紧,按住了雪娘的细腰,在那时候,秦深的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 首先,他的鼻端,闻到了一股沁人肺肺的幽香,而接着,当他的手,搭在雪娘柔若无骨的细腰上时,他不由自主,微微喘息起来,再加上雪娘完全偎在他的怀中,娇俏如花的脸庞,倚在他的胸前,长长的睫毛,在轻轻抖动着,这般的娇笑之态,秦深纵使是经验老到的调情大家,也是禁不住心跳! 他在雪娘扑到他的怀中之际趁势身子一斜,像是站立不稳一样,紧接着,他的身子便向下倒去。 而在他向下倒去之际,他将雪娘接得更紧,雪娘柔软香馥的娇躯,和他的身子,紧紧相贴,倒地之后,又滚下了十来尺,才收住了势子。 收住了滚下的势子之后,秦深却并不起身,只是向雪娘看去,只见雪娘的脸颊之上,已自她白嫩之极的肌甫深处,直透出了两团绯红色来。她闭着眼,鼻孔在微微溢张着,秦深着到了那样的媚态,灵魂儿不禁升上了半边天,立时俯首,在雪娘的颊边,轻轻亲了一下。 雪娘发出了‘嘤’地一声,仍然紧闭着眼,可是她的身子,却贴得离秦深更近,到了这时侯,秦深已经完全放下心来,是以他再次俯首时。已是亲在雪娘的朱唇之上,雪娘想是从来也未曾经过男人这样的挑逗,她紧偎着秦深的娇躯,竟微微发起抖来,而秦深又捧起雪娘的粉颊,低声呼唤着她,雪娘也微微睁开眼来。 雪娘在闭着双眼的时候,那股媚态,已令人禁不住要心头怔跳,等到她睁开眼来时,眼波流转,秦深更是情不自禁,紧紧地扩着她,挺身站了起来,雪娘的全身,像是柔若无骨一样,秦深抱着她,向那辆马车走去,进了车厢,将雪娘放了下来。 雪娘躺在车座上,急速地喘着气,胸脯起伏着,秦深轻抚着她的粉颊,手慢慢向下移,又抚到了她的粉颊,轻轻撕开了她的衣领,当秦深的手指,碰到雪娘雪也似白的胸脯时,雪娘又发出了娇喘的呻吟,荡魂蚀魄,秦深将他的脸埋在雪娘的胸前,深深地吸着气,那一股醉人的香味,使得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在那时,雪娘的口中,迷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秦深也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依稀间,听得她在不断地叫著「冤家’。 雪娘的双手紧接着秦深,自她的口中腾出来的气息,不但馨香,而且是灼热的,她娇俏的脸庞,像是被烈火逼烤一样,整个成了粉红色。 秦探抬起头来,雪娘将头钻进了秦深的怀中,粉面玉郎君一手接住她的细腰,一手将她的衣领,慢慢向下移,她的肩头完全裸露了! 粉面玉郎君不知见过多少美女,但是却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完美无瑕的粉肩,他轻轻地抚摸着,吻着,又轻轻地咬齿着,在雪白柔腻的肩头上,留下了微红的齿痕,雪娘不住地喘着气,她搂得秦深更紧,她半开的眼中,媚光隐现,荡人心魄。 秦深反过身来,轻轻地将车厢的门关上,车厢之中,登时黑了下来。那两匹拉车的马儿,在烈日下,喘着气,喷着鼻,睁着眼,但它们是久经训练的良马,没有人去赶它们,自然不会自己乱奔的! 却说在街上,金不嫌一步又一步向后退去,等到转过了墙角。他再探头向前望一望,看到雪娘和秦深在互望着,全然未曾注意他的离去,一时之间,他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幸运! 也直到了此际,他笃定思惊,全身上下,才汗出如雨,他急忙转过身,急急向前奔去,等到他奔进那饭店时,全身上下,都已湿透,简直就像掠进了水中,才被人捞起来一样。 谭尽和顾不全两人,一看到他这样情形,不禁吃了一大惊,但他们还未开口相询,金不嫌已一叠声道:‘快走,我们快走,雪娘来了!’当金不嫌在叫嚷著「快走’之际,谭尽和顾不全两人,还各自睁大了眼,不知为了什么,及至听得‘雪娘来了’四宇,他们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霍地站了起来,一时之间,只是嘴唇发颤,这两大高手,竟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反是白枣儿咧着嘴笑了起来,道:‘雪娘来了么?雪娘在哪里?’谭尽和顾不全两人,在一呆之后,一起抄手去抱白枣儿,还是谭尽手快,将白枣儿抱在怀中,金不嫌抛下了一锭银子,三人匆匆出了饭店,白枣儿究竟年纪小,不知道什么,一见谭尽抱着她走,还当是抱她去见雪娘,是以满怀高兴,津津有味地吭着手指。 三人出了饭店,立时转进了一条小巷,自那小巷直穿了出去,虽然他们的身后,绝没有人跟随着,然而他们三人的神情,却活像是有一大群妖魔鬼怪,跟在他们的身后一样。出了小镇之后,他们慌不择路,向前疾奔而出,一口气奔出了七八里,已奔进了山中,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又向前走出了三五里,只听得水声潺潺,前面有一道清溪流了过来。 经过这一轮急奔,他们三人的武功再高,也早已是一身臭汗,金不嫌首先脱了衣服,跳进了溪水之中,顾不全索性和衣踏进了溪水中,就在溪水中打起滚来。白枣儿看看有趣,小拳打着谭尽的肩头,道:‘我也要去玩水!我也要去玩水!’她一面叫着,一面就扯下了自己的肚兜,谭尽放了她下来,她赤条条地,便向溪边奔,她本就玉雪可爱,这时的样子,更逗人欢喜,谭尽,顾不全和金不嫌三人,全都童心大发,白枣儿才奔到溪边,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便一起用手泼着溪水,向白枣儿淋了过来,白枣儿格格乱笑,跳进水中。 溪水不深,只不过浸到她的腰际,但白枣儿却已惊叫了起来,金不嫌忙过去将她扶住,白枣儿的胖手拍着溪水,高与得笑个不停,谭尽也卸了铁葫芦,下了水,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在水中滚成一团,看他们玩得那样开心的情形,绝想不到那三个大人,会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 在水中玩了足有半个时辰,谭尽拉起白枣儿的小手来,道:‘好了,手指都发白了,再玩下去会生病的!’白枣儿不依道:‘我还要玩,我还要玩!’ 正在吵着,忽然又听得一阵男女嬉笑声,迅疾无比地传了过来! 一听得那阵嬉笑声,迅速向小溪传来,谭尽等三人,心中便自一怔,互望了一眼,心知事情有点不寻常了,可是,还不等他们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便看到一条人影,倏地跃过了大石滚在草地上。 接着,便是另一个人,也自山角后掠出,一样滚跌在那人的身边,先滚出来的,秀发如云,肌肤实雪,不是别人,却正是雪娘。 雪娘这时,只穿着白绸的中衣,鲜红的肚兜,隐约可见,藕臂粉拳,甚至腴滑白嫩的双腿,也有一半裸露在外,当真是活色生香,再加上她发出一连串荡人心魄的格格娇笑声,一时之间,将浸在溪水中的谭尽,顾不全和金不嫌三人,看得呆了。 而接着转过山角的那人,则正是粉面玉郎君秦深,他身上也是穿着白绸的内衣,益发显得潇洒玲珑,他们两人,显然未曾发现溪水中有人,一滚跌在地,便互相搂抱在一起,连望也不向小溪中望一眼。 谭尽等三人,乍一见雪娘,只觉得这等活色生香,从所未见,为之一呆,但是立即想到,自己在如今的情形下,如何可以不被雪娘发现? 他们一想到了这一点,心中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谭尽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一起卧倒在溪水之中,屏住了气息,或者还可以避过雪娘,可是他这里才一作手势,白枣儿却已大叫了起来,道:‘雪娘!雪娘你说最疼爱我的,怎么又去疼那个人?’白枣儿是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男欢女爱,她只以为云娘除了抱自己之外,就不该抱第二个人,如今看见雪娘抱住了秦深,她自然而然,大叫了起来。白枣儿一叫,谭尽等三人的心,便陡地向下一沉,刹时之间,他们不像是浸在溪水之中,倒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 而白枣儿的叫声,也惊动了雪娘,只见她突然伸手一推,便推开了秦深,转过头,掠开了乱发,向小溪望来,白枣儿已跨着溪水向前奔了过去,雪娘一望之下,看到了三个大男人,倒有两个是脱光了衣服的,就站在溪水之中,她发出了一下又惊又怒的叫声,立时转过了头去,满面怒容,谭尽一看到那样情形,登时感到有了一线生机,忙道:‘白枣儿,回来!’可是白枣儿却已爬上了对岸,向雪娘扑了过去,叫道:‘雪娘,你可还疼我么?’雪娘一伸手,抱住了白枣儿。 雪娘抱住了白枣儿,仍然不转过头来,粉面玉郎君的神色,也颇尴尬,但是他竭力掩饰着他尴尬的神态,‘哈哈’一笑道:‘怎地那么巧,遇上了三位?’秦深还笑得出来,而谭尽等三人,心头怦怦乱跳,如何还能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他们仍然直挺挺地站着,秦深大声道:‘你们还不走,这等站在雪娘的面前,成何体统?’秦深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们,他们知道,这是自己唯一逃走的机会了,因为他们三人之中,谭尽和金不嫌两人,却是精赤条条,雪娘心中再恨他们,究竟她是女人,连多望他们一眼都不会,何况说来追杀他们,虽然说他们全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凭光着屁股,才能逃走,实在是丢人丢到了极点,然而只要可以逃命,那却也是顾不得的了。 在那片刻间,他们三人的心思,全是一样的,然而,他们三人,却仍然浸在溪水中,没有要走的意思,那是因为在此同时,他们都想到了白枣儿,白枣儿已然被雪娘接住,他们自己纵使可以逃命,但是却也决计舍不得白枣儿有什么不测! 秦深和谭尽等三人,虽然说不上有什么深交,但总是江湖上齐名的人物,他也不知道三人因为有白枣儿这一层的关系在,是以才不走的,他顿足道:‘你们三人还不走,难道以为有好戏看么?’顾不全大叫道:‘玉郎君,将那小女孩抛过来给我!’雪娘怒叱道:‘玉郎君,给他一剑!’ 粉面玉郎君伸手向腰际按去,可是他的衣衫尚且不整,如何会有佩剑?顾不全却已大踏步向前走去,谭尽和金不嫌两人,一见顾不全竟有这等勇气,心中也不禁大是佩服,立时也跟在后面,秦深不禁啼笑皆非,骂道:‘他奶奶的,你们三人,想干什么!’雪娘这时,也霍然站了起来,她是背对着三人,一手抱着白枣儿,一手已然反伸向后,掌心之中,,紫气突然大发,一掌拍出! 雪娘的玉背,一大半裸露在外,粉光致致,诱人之极,可是当她掌心发紫,一掌发出之际,却又是惊心动魄,那‘紫气摩云掌’,乃是天下第一毒掌,别说一掌被击中,就算沾到一点掌风,也是麻烦。 是以雪娘那一掌反手拍出,谭尽等三人,身子一起向旁,闪了开来,秦深又好气又好笑道:‘看你们三人的样子,学武人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顾不全瞪着眼,骂道:‘小白脸,你搂着那女人快活时,总不成还穿着垮子!’雪娘急得粉面通红,顿足道:‘你还不赶他们走?’她一面说一面身形掠起,便向前奔了出去,秦深立时也一转身,跟了上去,就在那一刹间,金不嫌的心中,陡地一动,道:‘玉郎君慢走,我有一句话说!’秦深停了一停,雪娘早已掠过了山角去,金不嫌向秦深走了过去,道:‘玉郎君──’他才叫了一声,便突然出手,五指如钩,突然向粉面玉郎君的手腕,抓了过去,金不嫌的那一抓,出手快绝,可是在‘酒、色、财、气’四大高手之中,武功的高下,也正是如酒色财气四字为序,四人之中,以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最高,粉面玉郎君其次,金不嫌多多益善的武功,比起粉面玉郎君,却又要输上一筹! 是以,金不嫌的那一抓,虽然是突如其来,粉面玉郎君绝不能提防,但是玉郎君陡地一缩手,金不嫌却已然一抓抓空,玉郎君的动作何等之快。更何况他是七巧玲珑心,聪明绝顶的人,已经看出事不寻常,自己可以逃得开金不嫌的那一掌,却是无力逃得开三人的围攻。 所以,他一缩开手,手腕立时一翻,‘呼’地一掌,已然拍出! 武学之道,没有一点可差,金不嫌技不如人,那一抓未曾抓中,他也知道不妙,立时缩手,可是玉郎君的那一掌,也已然压到,金不嫌立时转身后退,却那里还来得及?只听得‘叭’地一声响,玉郎君的一掌,正击在他的胸口,那一掌,直打得他胸口发痛,眼前金星乱迸,不由自主,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而玉郎君一掌击中了金不嫌之后,也立时身子一转,向后疾退了开去。 然而膛螂捕蝉,黄雀在后,早在金不嫌突然向玉郎君动手之际,谭尽也已想到,在现在的情形下,若能制住玉郎君,雪娘便不能不屈服,虽然这样一来,更和天香宫结下了深仇,但是也说不得了,是以他早已悄没声息地掩到了玉郎君的身后,蹲在地上,等到玉郎君一向后退他便霍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玉郎君也已知道不妙,但是谭尽早已出手,五指一紧,已将他的后颈抓住,大拇指牢牢按在他颈际的要穴之上,粉面玉郎君空有一身武功,不但施展不出,由于后颈被谭尽抓住,竟连声也出不了,金不嫌一见这等情形,勉力一跃而起! 第六章 金不嫌胸前捱了粉面玉郎君的一掌,伤得着实不轻,他如果一直坐在地上,调匀真气,那或者还好些,此际突然跃了起来,却是再也按不住胸口的那一阵发痛,‘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来。 他一跃起之后,就向前扑了过来,是以那一口鲜血,尽皆喷在粉面玉郎君的脸上,刹那之间,秦深不再是粉面玉郎君,满脸的鲜血,倒成了血面玉郎君了! 金不嫌来到了秦深的面前,一伸手,又捏住了秦深的前颈和谭尽两人,一个拉,一个推,将秦深拉进了小溪之中,他们两人的动作极快,金不嫌第一下出手,虽然未曾奏功,但是谭尽立即得手,在一旁的顾不全,根本插不进手来。 这时,顾不全见他们两人,一推一拉,将秦深拉进了小溪之中,大声叫道:‘他奶奶的,不去抢白枣儿回来,却对付这小白脸作甚么?’谭尽回过头来骂道:‘你这混蛋,大美人若恋着小白脸,自然会将白枣儿还给你,你还不去?’谭尽一句话,提醒了顾不全,本来顾不全看到雪娘抱舭自娑走了,真是心胆俱裂,这时,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迈开大步,便向前飞奔了过去。 顾不全大踏步过了山角,便着到雪娘坐在一株树下,白枣儿搂着她的颈,正在她的怀中撒娇,雪娘听到了脚步声,也不抬起头来,只是道:‘玉郎君,回来了么?’顾不全大声道:‘我不是小白脸!’ 雪娘抬起头来,顾不全刚才,是和衣跳入水中的,是以他这时,身上还穿着衣服,虽然全身尽湿,太不雅观,但比起赤条条来,总好得多了,雪娘一看到他,面色便自一沉,道:‘你来送死?’顾不全的心中发毛,但是他真不愧了‘义无反顾’这个外号,明知雪娘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仍然向前踏出了两步,道:‘将白枣儿还我,万事俱休!’雪娘两道柳眉,向上微扬,道:‘你难道有本领在我手中,将人抢走?’顾不全道:‘我没有这本领,可是谭尽和金不嫌两人却已将小白脸擒住了!’顾不全的话才一出口,雪娘便霍地站了起来,只见她玉腿修长,饱满的胸脯,起伏不已,两条藕臂,粉光致致,顾不全虽是打过功夫,不好女色的人,但是看了这等情形,也不禁有喉干舌噪之意,雪娘站起之后,疾声问道:‘玉郎君怎么样了?’顾不全咽下了一口唾沫,道:‘你将白枣儿交给我,玉郎君便毫发无损!’雪娘怒道:‘不交给你又怎样?’ 顾不全还未曾回答,便听得谭尽的声音,自山角之后,轰雷也似地传了过来,叫道:‘他奶奶的,不将白枣儿交给顾不全,便切了小白脸的子孙根!’雪娘的面上,倏红倏白,显然是心中,怒到了极点,她自然知道,以自己的武功而论,要对付对方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刚才猝然之间,看到了两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尽管她决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黄花闺女,可是究竟是女人,搁不下这个脸来,是以转身便走,只叫玉郎君去赶走他们两人,却不料一时失策,反叫粉面玉郎君落到了两人的手中! 她自然知道,玉郎君现已落在对力的手中,自己的武功再高,也必然投鼠忌器,而且她刚才和玉郎君欢爱之际,欲仙欲死,欢畅淋漓,前所未有,她决不想粉面玉郎君受到任何损害。 是以她心中虽是怒极,但仍然站立不动,而且,在转眼之间,她面上的怒意全消,发出了一阵格格的娇笑声来道:‘我真不明白,你们三个大男人,却向我逼要一个小女孩,是为了什么?’顾不全刚想说话,谭尽的声音,又从山角之后背传了过来,喝道:‘你心地恶毒,要害这小女孩!’雪娘笑得更是动人,她纤手轻拍着白枣儿肥腴的背脊,道:‘白枣儿,你说谁对你最好?’白枣儿仍然搂着雪娘的颈,格格笑,道:‘自然是雪娘对我最好。’雪娘高声道:‘你们三个糊涂虫,可曾听清楚了?’谭尽和雪娘隔着山讲话,反应比顾不全更快,顾不全又是未曾来得及开口,谭尽又道:‘白枣儿是赤子之心,一片天真,怎知你有蛇蝎之心!’雪娘笑道:‘这倒好笑了,我与这小女孩有什么仇恨,竟要下手杀她?她是我从小看大的,我疼她如同亲生女儿一样,你们要把她跟着你们,她绝不会愿意,也不知你们从何处听了一些混帐话来,却当作真的了!’雪娘的这一番话,别说顾不全答不上来,连谭尽也是难以回答,因为白枣儿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不知道,雪娘究竟为什么要杀白枣儿,他们更不知道;顾不全心中一急,骂道:‘死醉鬼,刚才不希罕你说话,你倒抢着说,现在要你说话,你又不吭声了!’顾不全一骂,谭尽仍然没有出击,但是却听得山角之后传来了粉面玉郎君的一下尖呼声道:‘你们敢?’接着,便是金不嫌的声音道:‘你那相好再不将那小女娃交出来,我们可没有什么不敢的!’粉面玉郎君又大叫道:‘雪娘,快将那小女娃交给他们,他们要……他们要——’他连叫了两声‘他们要’,究竟金不嫌和谭尽两人,要将他怎样,他却仍然未曾说出来,想来是两人要加在他身上的动作,难以宣诸口舌。 雪娘的面色,又变了一变道:‘好!’(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身形一矮,将白枣儿放了下来,可是白枣儿却立时又抱住了她敷肤光腴嫩,修长迷人的玉腿,道:‘雪娘,我不要和他们在一起,雪娘,你怎么不要我了?’她童音之中,带着哭音,听来实是令人凄然,雪娘也在这时,长叹一声道:‘白枣儿,他们三人逼我要将你交出来,我有什么办法?’白枣儿一听,小嘴一扁,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顾不全站在一边,心中难过得像是针扎一样,他为了白枣儿,不知担了多少惊险,就是为了不使白枣儿落在恶人的手中。可是如今着这情形,他自己反倒成了强夺白枣儿的恶人了,叫他心中如何不难过? 随着白枣儿的哭声,顾不全也‘哇’地一下怪叫,在那刹间,他也想哭出来的,但是他究竟是在江湖上煎熬了半辈子的豪汉,没有那么容易哭得出来,他一面怪叫,一面返身便向前奔去,奔过了山角。 一奔过山角,他便不禁一怔,只见粉面玉郎君已被金不嫌和谭尽两人,拖过了小溪,正在溪对岸,谭尽的双手,按在粉面玉郎君背后的‘灵台穴’上,令得玉郎君的身子弯曲着,而金不嫌则站在玉郎君的身后。 顾不全一面叫着,一面哗啦哗啦,淌着溪水,过了小溪,金不嫌见他独自一个人回来,骂道:‘饭桶,怎不带白枣儿一起来?’顾不全苦笑道:‘白枣儿根本不肯跟我们,我们若是将她强抢了来,她一定整日伤心痛哭,不如让她跟着雪娘去吧,只怕雪娘未必会害她!’谭尽‘呸’地一声。啐了顾不全一口,道:‘金不嫌,大狗熊不中用,你去!’金不嫌忙道:‘是!’ 他拉起溪边的衣服,一面涉水,一面穿着衣服,转眼间,便已转过了山角。 当金不嫌着到雪娘和白枣儿时,白枣儿已止住了哭声,雪娘正在低声逗着她,白枣儿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又已笑了起来,一片天真无邪,看了令人心畅。 雪娘抬起头来,道:‘金不嫌,你好啊,我请你来帮我找人,你倒吃里扒外!’金不嫌先向雪娘行了一礼,道:‘在下这厢有礼,但是这小女娃,我们断然不会由你将她抱走,若是争执不下,只怕玉郎君要吃苦头!’金不嫌这一句话才出口,玉郎君又杀猪也似,叫了起来。雪娘忙道:‘且慢,白枣儿不肯跟你们走,你们硬要着她,又有何用?’金不嫌道:‘为了免她受害!’ 雪娘道:‘谁舍得害她?’ 金不嫌道:‘我也不知,但是已有好几个武林高手,为了保护白枣儿而死,也有人一定要得白枣儿而甘心,却是事实,雪总管,像玉郎君那样的男人,可说是天下无双,若是他有三长两短,未免可惜了!’雪娘的面色铁青,半响不出声,才突然一声冷笑道:‘好,给你!’她双手向前一送,白枣儿便被她送得向金不嫌的怀中,直飞了过去,金不嫌虽然受伤,但是抱住白枣儿的力气,还是有的,他连忙一手抱住了白枣儿,可是白枣儿却又大哭了起来,胖都都的小手,伸向雪娘,叫道:‘雪娘,我要你抱!’金不嫌的心中,这时,当真是难过到了极点! 照说,他已得了白枣儿,应该可以转身便走,但是,白枣儿却哭叫着要雪娘抱,使他怀疑,他这时的做法,究竟是不是对! 金不嫌肯为了白枣儿,连五万两金子都不要,自然这时白枣儿的哭声,也令他必痛不已,叫他拿不出决断来,白枣儿一面哭,一面不断挣扎,金不嫌只是抱着白枣儿不放,白枣儿哭得急了,她究竟是一个小女娃儿,一口气接不上来,哭哑了气,突然之间没有了声音,眼向上翻,雪娘冷冷地道:‘金不嫌,你要弄死了白枣儿心中才高兴,是不是?’金不嫌一听得雪娘如此说法,简直犹如刹剑刺心一样,立时手一松,将白枣儿放了下来,白枣儿才一落地,便缓过了气来,‘哇’地一声,一面哭着,一面又向雪娘,奔了过去,金不嫌看到了这样的情形,长叹了一声,拧头向前便走。 金不嫌转过了山角,谭尽隔着小溪道:‘没有用的东西,真想白枣儿死在好人之手么?’金不嫌苦笑舻溃骸我们得另想办法!’ 粉面玉郎君嚷道:‘你们三人一定是疯了,为了什么胆敢与天香宫的总管作对?’谭尽‘呸’地一声,道:‘我们为了什么和天香宫作对,讲给你这兔崽子听,你也不会明白。’顾不全哭丧着脸,道:‘白枣儿硬是不肯跟我们走,我们有什么办法?’粉面玉郎君又惊又怒,道:‘你们三个蠢虫,那小女娃不肯跟你们,你们还多什么事?还不快放开我,真当我拿你们没办法么?’粉面玉郎君在嚷叫着,醉而不侠谭尽忽然‘哈哈’一笑,道:‘有了!’他这一声‘有了’,粉面玉郎君首先吓了一跳,因为谭尽无非是在他的身上打主意,谭尽若是有了新办法,也就是拿他来威胁雪娘而已。 果然,谭尽一伸手,便去抽玉郎君的垮带,玉郎君破口大骂起来,这时,他真的急了,额上青筋暴绽,虽然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但这时的模样,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谭尽笑道:‘粉面玉郎君,莫那样,小心那骚娘子着到你这等情形,不喜欢你时,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粉面玉郎君的垮带被谭尽抽了去,急得他连连喘气,道:‘你……你想作什么?’粉面玉郎君一急,却乐了顾不全,只听得他哈哈大笑,道:‘看这小子,急得那样,只怕以为我们要操他的屁股!’金不嫌故意逗粉面玉郎君,凑趣道:‘那也不错,他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嘛!’粉面玉郎君一听,更是急叫了起来,但是在玉郎君的急叫声中,谭尽已将粉面玉郎君的垮带,结成了一个活扣,套在粉面玉郎君的颈上,将裤带的一端,交给了顾不全道:‘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顾不全接过了腹垮,一扬钢刀,雪亮的钢刀,便架在玉郎君的脖子之上,刀锋紧贴在粉面玉郎君的颈际,玉郎君只觉得头颈发僵,连头也不敢转,他双手抓着垮腰,直起身子来,神情极其狼狈。 那一边,金不嫌和谭尽两人,都己穿好了衣垮,谭尽喝道:‘走!’他们三人,押着玉郎君,向前走去,一走过了山角,便看到雪娘抱着白枣儿,满面怒容而立。 他们四人一转了出来,雪娘的俏脸之上,更像是罩了一重寒霜一样,令人望而生畏,谭尽等三人,决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一望向雪娘,他们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只听得雪娘发出了一下冷笑声,道:‘哼,你们三人,快放了玉郎君,我言出如山,只要你们不再叫我遇到,我就饶你们一死!’雪娘曾以美酒、黄金去引诱谭尽、金不嫌,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心动,可是此际,他们却不禁互望了一眼,因为他们的事,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已经和天香宫结下了极深的怨仇,实是有死无生的了,如果他们根本没有抽身后退的机会,他们自然只有勇往直前,可是此际雪娘却放了他们一条生路,那立时使他们想到,他们是不是要趁机收篷呢? 他们三人,并不是什么大仁大勇的勇士,只不过玲珑活泼,玉雪可爱的白枣儿,激发了他们的赤忱之心,是以他们才不顾一切,要保护白枣儿的。 而这时,可以说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们三人都明白,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那么,以后再想抽身而退,是万万不能的了,天下面临生死大关而毫不犹豫的,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何况他们只不过是江湖上的酒色财气之徒! 一时之间,他们三人都静住不出声,只听得雪娘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道:‘你们可得好好想一想,花花世界,就那么舍弃了,可大是不值啊!’雪娘这样一说,金不嫌和谭尽两人,更是犹豫起来,但是顾不全却嘶哑着声音,大声叫道:‘兀那婆娘,顾某人义无反顾!’顾不全这撕心裂肺的一喝,金不嫌和谭尽两人,像是当头有一个霹雳打了下来一样,两人齐齐吸了一口气,金不嫌道:‘雪总管,别再说了!’谭尽道:‘雪总管,白枣儿不肯跟我们走,我们可以跟着你,只要白枣儿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小白脸在我们手中,我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粉面玉郎君在这时,却还要表现英雄气慨,一挺胸,想要发话,但是他还未曾开口,在他身后的顾不全手一紧,活扣收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令得他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如何还出得了声? 雪娘‘嘿嘿’冷笑着,道:‘好,我要回天香宫去,你们也跟我去么?’谭尽等三人一听,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天香宫是武林中最神秘,最恐怖的地方,从来也没有人敢提起要到天香宫去的,早几年曾有一批高手,突然接到天香宫主的邀请,请他们到天香宫去,那批高手,聚在一起,商议了好几次还是不敢不去,可是一去之后,至今音讯全无,分明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提及要到天香宫去,简直是和到鬼门关去,差不了多少,三人心中大是不能不惊,别说他们三人,就是玉郎君,一听说要到天香宫去,他的心中,也不禁为之怦怦猛跳。 谭尽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十分苦涩,道:‘雪总管,说不得,我们也只好跟到天香宫去了,我们深信白枣儿既自天香宫来,在天香宫中,定有来历,说不定我们见了天香宫主,这段公案,便可了结了!’谭尽的那一番话,说得十分从容,顾不全首先喝采道:‘好醉鬼,讲得对,这几句话,我便讲不出来!’雪娘的面色,变了一变,但是自她娇美若花的俏脸上,却立时又现出了十分动人的笑容来,道:‘好!请跟我来吧!’在他们几个大人讲话之际,白枣儿自然一点也不知道事态的严重,她只是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睛,在雪娘转过身去时,白枣儿忽然道:‘雪娘,顾叔叔为什么用绳子套住了那大哥哥的脖子?’雪娘笑笑道:‘他们闹着玩儿!’ 白枣儿笑着向顾不全等三人招手,道:‘你们来啊,我们一起玩!’金不嫌等三人,一起笑了起来,雪娘已抱着白枣儿向前走了出去,不一会,一行人便已来到了繁花如锦的那片山坡上,雪娘的那辆马车,仍然停在山坡上,一到了马车前,雪娘抱着白枣儿,便进了车厢。 金不嫌等三人,押着玉郎君,金不嫌和谭尽两人,并坐在车头上,顾不全仍然将刀架在玉郎君的脖子上,喝道:‘粉面玉郎君,委屈你在车顶上晒晒太阳!’粉面玉郎君神情惊怒,顾不全接着又喝道:‘上!’他手向上一提,粉面玉郎君立时提气,和他一起向车顶上跃了上去,粉面玉郎君可半分也不敢慢,一慢的话,顾不全已跃上去,他还在下面的话,只怕便会被套在他脖子中的腰带,生生勒死! 谭尽拿起了车鞭,回头道:‘雪总管,天香宫在何处,武林中从无人知,盼你指路。’雪娘和白枣儿一进了车厢,在车厢中便传出了她们两人咕咕咯咯的笑声来,倒像是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只有顾不全,金不嫌和谭尽三人才知道,他们这时候,就像是顶着钢刀,在闯鬼门关一样! 谭尽一问,雪娘才止住了笑声,娇喘着,道:‘你一直向北走就是!’虽然只听得她的娇喘声,和银铃也似的语声,但也已动人之极,粉面玉郎君想起刚才和她欢爱时的那种动人情景,如今却生出了这样的变故,正不知是吉是凶,心中忐忑不安,不由自主叹了一声。 而谭尽已然挥起了马鞭来,马儿踢着蹄,开始奔走,拉着车,直下了山坡,转眼之间,车便已上了大路,向北疾跑而去。 这时候,已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了,路上过往的行人,十分之多,普通行旅,虽然觉得他们这四个人,两个在车厢,两个在车顶,十分得眼,但是也不会来过问,路上经过的,自然也有武林中人,可是武林中人,却鲜有不认识酒色财气四大高手的,看到他们这等情形,心中虽觉蹊跷,也是事不关己,绝不过问。 第七章 谭尽一直赶着车,等到天黑时分,才进了一个镇甸,谭尽将马车停在一家大客店门口,金不嫌向后一挥手,顾不全己押着玉郎君,跳了下来。 金不嫌也下了车,在车门上叩了叩,道:‘雪总管,请在这里过夜。’车门‘呀’地一声,推了开来,雪娘已穿好了外衣,抱着白枣儿走了出来,白枣儿却已睡着了,金不嫌看到白枣儿气息均匀,面色红润,便放了心,心知真已制住了玉郎君,雪娘必然不敢造次。 谭尽也自车座上跳下,一行人,堪称奇形怪状之极,走进了客店,掌柜的迎了上来,只好陪着笑,也不知道向谁招呼的好。 金不嫌大摇大摆向前走去,喝道:‘快准备两间上房,打扫干净,准备吃的来!’掌柢的忙道:‘客官,上房已满了!’ 金不嫌一翻手,自袖中取出了老大的一只金元宝来,‘叭’地一声,拍在柜上,道:‘将他们赶走!’掌柜的一看到那锭金子,连眼都定了,连声道:‘行得!行得!’一面说,一面已转身吩咐着店小二,一时之间,只听得上房中骂声大起,谭尽向前走去,道,‘多包涵些,天香宫总管在此!’住在上房中的几个人,本来也是武林中人,一听得伙计要赶他们走,连兵刃都亮出来了,可是谭尽一出现,一道出了天香宫的名字来,那几个人,齐皆傻了般,其中一个,还认识谭尽的,忙拱手道:‘原来是谭大侠,我们理应相让,请,请!’谭尽笑道:‘他奶奶的,我是醉而不侠,人人皆知,却是什么谭大侠了,承让,承让!’一时之间,两间上房,已腾了出来,雪娘抱着白枣儿,自进了一间上房,白枣儿也揉着眼睛醒了,金不嫌等四人,来到了另一间,谭尽大声吩咐取酒菜来,店小二那敢怠慢,粉面玉郎君抗声道:‘现在还怕我走了不成,总可以将我放开来了!’谭尽道:‘多有得罪,若是你想走,莫怪我们得罪!’谭尽一面说,一面向顾不全挥了挥手,顾不全一缩手,还刀入鞘,松了手,玉郎君吁了一口气,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道:‘真是奇事,你们三人,竟会为了一个小女娃,置生死于不顾。’金不嫌也坐了下来,他伤得很重,一坐下来,便自真气运转,疗起伤来,但这时他忍不住道:‘与你说,你也不明白,连我们自己,有时想起来也难以相信!’店小二隔不久,便好酒好肉,搬了过来,粉面玉郎君也笑了起来,四人风卷残云,吃了个饱,谭尽连喝了三四杯好酒,才抹了抹嘴,正当他们吃饱时,只听得房门‘呀’地一声,推了开来,四人一起抬头着去,只见雪娘拖着白枣儿,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粉面玉郎君一着,立时向前扑了出去,可是他才扑出了半步,谭尽一伸手,便已抓住了他的手背,不让他向前去。 顾不全和金不嫌两人,吓得面色变青,一起站了起来,顾不全叫道:‘小白脸,叫她走!’雪娘笑道:‘别怕,白枣儿要来见你们,你们何必怕成那样子?’顾不全拔出了尖刀来,刀尖对准了粉面玉郎君的咽喉,他心中实在惊骇,手在发着抖,玉郎君仰着头,道:‘他妈的,你手儿发什么抖?’雪娘仍站在门口,只不过松开了手,白枣儿叫着,奔了过来,抱住了顾不全的大腿,叫道:‘顾叔叔!’顾不全心中一乐,弯下身去,去摸白枣儿的头顶,却不料就在此际,雪娘纤手一扬,一股精虹,电射而出,‘铮’地一声响,射在顾不全的刀上。 雪娘的出手实在太快,根本看不出她发出了什么暗器!但是,就在那一击间,顾不全只觉得胸口发热,手一松,那柄单刀,‘呼’地一声,已然飞向半空,钉在梁上,顾不全大惊,反手搂住了白枣儿,向后便退,谭尽一声怪叫,五指如钩,便向粉面玉郎君当胸抓下。 他还想在那一刹间,制住了粉面玉郎君,免得雪娘再下手,可是雪娘出手,实在太快,他手才提起,一阵香风过处,雪娘已然掠向前来,手一扬,‘拍’地一声,轻轻一掌,拍在谭尽的手背之上。 她那一掌,十分轻柔,看来就像是她美丽的纤手,轻轻在谭尽的手背上,抚摸了一下一样,但是,谭尽吃谀巧材羌洌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尖声叫了起来! 就在他被雪娘一掌拍中之际,在他的手背之上,传来了一阵极度的麻痒之感,那种麻痒的感觉,其实一点也不痛苦,反倒十分舒适,但是当谭尽一想到自己中了雪娘的一下‘紫气摩云掌’之际,他实在是没有法子,不禁尖声大叫,跳了起来。 谭尽一跳了起来,便疾向后退了出去,他退得急了一些,‘砰’地一声响,撞在桌子上,谭尽虽然中了一掌,但是他一身功力尤在,而此际他心中又惊又急,全身真气激荡,汹涌澎湃,力道何等之强,一撞之下,将那张桌子,撞得粉碎,木片四下飞溅,有一块木板,斜剌里疾飞了过来,‘叭’地一声响,正撞在冲向前来,想自背后制住粉面玉郎君的金不嫌的胸口,金不嫌本来就已身受重伤,这时,当胸又被那块蕴有大力的木片,撞击了一下,与再中了一掌何异?只听得他‘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人也向后,仰天跌翻了出去! 从顾不全伸手抱住白枣儿,雪娘突然出手,以一枚暗器打脱了顾不全手中的兵刃起,到这时,金不嫌吐血,谭尽尖叫,可以说只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的事,粉面玉郎君只不过向前跨出了两步而已! 正由于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抱住了白枣儿的顾不全,陡地一呆,而就在他一呆之际,雪娘在拍了谭尽一掌之后,早已缩回手来,伸指一弹,青葱也似的织指,弹在顾不全的臂弯之上。 顾不全只觉得臂弯一麻,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来,他是抱着白枣儿的,一松手,白枣儿自然向下跌了下来,发出了一击惊呼,但是随即雪娘衣袖一拂,已将白枣儿卷了起来,又抱在怀中,白枣儿‘咯咯’地笑着,道:‘雪娘,真有趣,真好玩!’在客店房中,几个高手,那样的生死搏斗,在任何成年人的眼中着来,都会冷汗直淋,紧张得屏住了气息的,可是在白枣儿的幼小的心灵着来,她却全然不知道那几个大人是在干什么,只觉得有人忽然将她抱过来,又忽然将她接过去,实是有趣之极!白枣儿那样说,雪娘也跟着笑道:‘真是有趣得很,好玩得很!’顾不全在手臂一麻,被雪娘又将白枣儿接了过去之际,还想立时扑向前去,再拼了命不要,硬将白枣儿自雪娘的怀中,夺了过来的。 可是,就在他一提腿,想要向前迈出一步之际,他臂弯处的那阵麻木之感,正在迅速扩大,突然之间,全身皆麻,顾不全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身子向前一倾,‘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他身形又高又大,猝然之间,手舞足蹈,栽倒在地上,白枣儿哪知就其,又鼓着小掌,大声笑了起来,而这时,粉面玉郎君也已到了雪娘的身边,喘着气,道,‘行了,我们快走吧!’他拉住了雪娘的藕臂,可是仍不免向嘻大了嘴,笑得两眼成一道缝的白枣儿,忍不住道:‘哈,这小女娃儿,倒真是有趣!’雪娘微笑着,她看来仍是那样美丽,媚人,谁也想不到这样啊娜多姿的一个少妇,竟会在一眨眼之间,对付了武林之中,三大高手。 雪娘笑着,略扬了扬头,道:‘谭大侠,你中了我一掌,还有半个月可活,你就趁这半个月,多喝点美酒,醉上十来天,也不枉了一生!’醉而不侠谭尽,这时身子正僵立着,在不住地发着抖,他中了一掌‘紫气摩云掌’,在现时而言,根本不痛不痒,毫无感觉,但是任何人,一想及自己在半个月之后,便会受尽痛苦而死,怎能不站着发呆,‘紫气摩云掌’被称为‘天下第一毒掌’,倒不是它毒性最强,而是它在击中了对方之后,要在半个月之后,毒才发作,以前,有不少中掌之人,未到半个月,便受不住刺激,而如疯似狂,自戕而死! 雪娘又发出了一下银铃也似的笑声,望着顾不全,道:‘大个子,这次,你真是义无反顾了,我刚才那一指,已弹断了你足少阳经,你顾不全,自此又可以多了一个外号,叫做顾拐子啦!’顾不全只觉得左腿之上,隐隐作痛,不禁满头大汗! 雪娘发出的笑声,轻盈动听,真像是出谷黄莺一样,可是这时,在金不嫌,顾不全和谭尽三人的耳中听来,这种美妙动听的笑声,实在比鬼哭神号更可怕,雪娘一面笑,一面身子向后,退了开去,粉面玉郎君和她一起退出,转眼之间,那种笑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到了! 直到雪娘的笑声早已听不到了之后,好久,好久,客店房中的三个人,还是一声不出,一动也不动。 三人之中,最早有了动作的是顾不全,他一手按在地上,撑起了身子来,可是他一条左腿,软得像是棉花一样,一点力道也没有,才一站起,立时身子向左一侧,又跌倒在地。 他又撑着身,站了起来,用右脚向前跳出了几步,来到二门前,用力一扯,将门扯了下来,一掌劈下,在门上劈出了一块五尺来长的木板来,支着木板,一拐一跷,向外便走。 顾不全一声不出,便向外走去,金不嫌立时叫道:‘顾不全,你到何处去?’顾不全身形一凝,他并没有转过身来,是以也着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如何,但是顾不全宽厚的背脊,却在不断地抽搐,可见他的心中,实是痛苦之极! 金不嫌喘着气,又问道:‘你到哪里去?’ 顾不全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一样,难听之极,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中,直迸了出来的道:‘找一个地方去死,哪里去!’金不嫌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口角不断有鲜血流出,这时一站起,漏出的鲜血又多了些,他道:‘要死,哪里不好死!可是我们还死不得。’顾不全背脊,扭动得更厉害,金不嫌又道:‘我们是为了白枣儿,才落到如今这一田地的,反正拼着一死,为什么不再想想办法?’金不嫌的话才一出口,顾不全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他虽然是在笑着,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分明是号哭之音,而且,两行热泪,自他的双眼之中,疾涌了出来! 金不嫌的话,顾不全不是未曾想到过,但是,他们三个人,一点也未曾受伤,尚且落到了这等田地,如今一个身受内伤,一个等于断了一条腿,一个简直就是等死了,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顾不全的心中实在是难过到了极点,才会那样哭笑不分的。 金不嫌和谭尽两人,面上的肌肉,也不断地抽搐着,金不嫌缓缓转过头,向谭尽望去。 他向谭尽望了片刻,一掀衣襟,在腰带下,解下了一柄金晃晃的钥匙来,那钥匙来,那钥匙之上,还镶满了宝石,他苦笑了一声,道:‘谭大哥,这个给你!’谭尽面如死灰,口唇头动着,好一会,才说出了四个字来,道:‘这是什么?’金不嫌道:‘这是我庄上的总钥匙,你持着它到我庄上去,总管一见,就知道你是我差来的,我庄中金山银山,烦你替我散了,庄中地窖中的美酒,随你怎么喝,也够你喝上半个月了!’谭尽的手发着抖,慢慢地伸了出来,金不嫌替他作了那样的安排,他在临死之前的半个月,可以说小会再有什么大的痛苦了,他本就嗜酒如命,如今可以在烂醉如泥中死去,倒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他的手已伸了出去,手指已快碰到那柄金钥匙了,可是,突然之间,他却缩回了手来,厉声道:‘谁说我要喝醉了来等死?’谭尽中了一掌,半个月之后必然死去,但是现在,却是丝毛无损,那一声大喝,真气充沛,直如半空之中,响起了一个霹雳一样,金不嫌内伤极重,又恰好在他的面前,被他一声大喝,震得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谭尽看到金不嫌跌倒,才呆了一呆,道:‘你伤得如此之重,还是回庄上去养伤吧,将顾大个子带了回去,他断了一条腿,也得让他享享福,由我一个人,拼了早死几天,也得尽尽力!’顾不全霍地转过身来,厉声道:‘谁说我要享福?要去,大家一起去!’顾不全仍是满面泪痕,那样狗熊也似的一个大个子,满脸泪痕,实在十分滑稽,可是看到顾不全的双眼之中,像是要冒出火来一样,却也决计不会有人,笑得出来。 谭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曳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胸脯起伏,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已平静得多,徐徐地道:‘我们不必瞎吵闹,总得慢慢来商量办法,白枣儿已在雪娘的手中,是不是立时会有危险?’顾不全瞪着眼,搭不上腔,这类要动脑筋的事,他素来出不了主意,金不嫌站了起来,靠着墙道:‘照我着,她只要和小白脸在一起,便不会下手,她总不想小白脸着到她泞厉凶恶,连那么可爱的小女孩,也下得了毒手!白枣儿暂时可以无事。’谭尽道:‘好,那我们还可以赶到天香宫!’谭尽说了这一句话,房间中立时又静了下来。 谭尽的话是什么意思,金不嫌和顾不全两人,心中全是明白的,他们三人先赶到天香宫去,或者有机会弄明白,白枣儿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天香宫的总管要追她回去,为什么龙门帮的人要保护她。 可是,连谭尽在内,三个人没有一个再出声,那是因为天香宫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们三个人绝不知道,而且可以说,武林中也无人知晓! 既然不知道天香宫在什么地方,那么,他们又怎能赶到天香宫去? 三个人闷住了不出声,过了好一会,顾不全才哑着声嚷叫道:‘还是早点死了的好,免得记挂着白枣儿,心中难过!’谭尽叹了一声,道:‘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希望雪娘贪恋小白脸,一路上走得慢,我们还有机会跟得上!’顾不全一听,立时道:‘那我们还等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便疾转过身去,他转身转得急了些,一时之间,忘记自己的左腿,已然废了,身子一个站不稳,‘叭’地一声,又跌在地上,谭尽身形一挺,窜前一步,将顾不全扶了起来道:‘好,我们这就走,先去替顾大个子找一副拐杖来!’顾不全道:‘找什么拐杖,弄两根门栓就可以了!’谭尽点着头,扶着顾不全,便向外走去,金不嫌跟在后面,当雪娘和他们动手之际,客店中的人,早已被惊动了,可是却人人躲了起来,没有人敢走近来,及至谭尽大叫,顾不全怪笑,更吓得客店中人一声也不敢出,直到这时,看到他们三个人走了出来,掌柜,才勉强带着笑,点着头,但是他们三人,理也不理,直向门外走去,来到了门口,顾不全一伸手,将客店大门的门栓,拉了下来,当他拐杖柱着,便出了客店。 外面,街道上,月寒如冰,那辆马车,早已不见了,谭尽回过头来,道:‘马车向哪里去了?’掌柜的忙道:‘向东,向东!’ 谭尽立时洒开大步,向东走去,三个人走出了不多远,金不嫌拍开了一家车行的门,买了一辆车,挑了四匹好马套上,扶着顾不全上了车,他和谭尽坐在车座上,谭尽挥下鞭,马车向前疾驰而去!若说天下有比他们三人,更要茫然的人,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了,他们明知对方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又根本不知道天香宫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们还是赶着车向前驰着,一直向前驰着! 第八章 雪娘抱着白枣儿,和粉面玉郎君退出客店,直到上了车她还乐得花枝乱颐,粉面玉郎君不再被人制押,心情自然也十分轻松,他一手搂着雪娘柔软的细腰,一手挥着鞭,高声呼叫着,赶着车,飞也似向东驶去。 雪娘的身子,半靠在粉面玉郎君身上,她斜着眼望若粉面玉郎君,笑得满面皆是春意,看得粉面玉郎君心头,霍霍地动,忍不住又俯首下去,在雪娘的朱唇之上,轻轻吻着,雪娘一看到粉面玉郎君俯首下来,早已半闭着眼,媚眼如丝,昂起了头,气息也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 等到粉面玉郎君吻住了雪娘两片朱唇之际,雪娘的丁香小舌,已微微向外吐来,粉面玉郎君只觉得雪娘吐气如前,一阵阵沁人肺肺的异香,袭上心头,令得他几乎像是在云端飘荡一样,可是,就在这时,‘砰’地一声,他的面上,忽然着了一拳。那一拳,其实一点也不痛,可是粉面玉郎君却陡地一震,立时抬起头来,连雪娘也呆了一呆,然而,当粉面玉郎君看清,向他击出那一拳是甚么人时,他又不禁可可笑了起来。 突如其来,打了粉面玉郎君一拳的不是别人,正是被雪娘抱在怀中的白枣儿,这时,白枣儿还手捏着拳头,睁大了眼睛,一面的怒容,望定了玉郎君,仿佛她打了玉郎君一拳,还不够泄愤一样。 粉面玉郎君‘可可’笑着,道:‘白枣儿,为甚么打我?’白枣儿发着怒道:‘不教你亲雪娘!’ 粉面玉郎君笑着,伸出手指来,逗着白枣儿的下颚道:‘白枣儿,你知道甚么?雪娘已是我的人了!’白枣儿陡地一呆,接着,她小嘴一扁,便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瞪着小腿,双手乱挥,要自雪娘的怀中扑过来打粉面玉郎君。 白枣儿那种情形,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会觉得有趣,而不会生气的,粉面玉郎君自然也不例外,他笑得更是有趣,伸手扭着白枣儿的面颊。 可是,就在那一刹间,忽然着到雪娘的面色一沉,双眼之中,现出十分厌恶的神色来,叱道:‘白枣儿,你胡闹些甚么?’粉面玉郎君本来是在笑着的,但在突然之间,听得雪娘那一下厉叱,实在是冷酷之极! 白枣儿也呆了一呆,可是她立时大声哭了起来,雪娘眼中厌恶的神色更甚,突然将白枣儿举了起来。 粉面玉郎君看到雪娘将白枣儿举了起来,他仍然笑着,扭着白枣儿,道:‘看你,惹恼了雪娘,要打屁股了,乖乖地别哭了!’粉面玉郎君正在说着,只听得雪娘已骂道:‘小杂种,趁早死吧,免得碍手碍脚!’随着她的一声咒骂,她双臂一挥,便将白枣儿自她的手中,向外直抛了出去! 这一下变化,实在是粉面玉郎君做梦也想不到的,马车正在路面上疾驶,路面上又有许多石块,车座离地,足有七八尺高下,白枣儿被雪娘自车座上抛了出去,跌在地上,焉能有命? 粉面玉郎君的武功,算是极高,他陡地一呆之下,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手在车座上一按,身形已倏地离座而起! 在他离座而起的一刹间,还听得雪娘叱道:‘别理她!’雪娘不但呼喝,而且一伸手,还拉住了粉面玉郎君的衣襟,但是,由于粉面王郎君向上拔起之势,又快又迅疾,是以雪娘的那一抓,并未能将粉面玉郎君拔起之势止住,只听得‘嗤’地一声响,将粉面玉郎君的衣襟,扯下了一大幅来,而粉面玉郎君的身子,已翻至了半空。 粉面玉郎君身子一到了半空,疾翻了两翻,他已看到,白枣儿扎手扎脚,离地已不过两三尺了,玉郎君心里,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立时真气向下一沉,‘砰’地一声,他的身子,迅速无比地自半空之中,直落了下来,落地之后,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疾滚了两滚,滚到了白枣儿的身下,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白枣儿托住。 白枣儿被雪娘抛了下来,气也窒住了,直到粉面玉郎君伸手抱住了她,她才接住了玉郎君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粉面玉郎君也不及站起身来,仍然坐在地上,轻轻拍着白枣儿的背,柔声道:‘别哭,别哭,没事了!’这时,雪娘也一拉马缰,两匹健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雪娘在车座上,转过身来,柳眉倒竖叱道:‘你作甚么?’粉面玉郎君一挺身,站了起来,也喝道:‘你作甚么?’雪娘看到玉郎君瞪着自己,也是满面怒容的样子,心中更是震怒,但是她心中虽怒,面上反是不动声色,倒甜甜地笑了起来道:‘你怎么啦,不想和我,一起回到天香宫去了么?’粉面玉郎君秦深一听,不禁呆了一呆。 粉面玉郎君生性好色,而且他长得貌安潘安,又善于揣摸女子的心理,言语讨人喜欢,是以只要他看中了那一个女人,可以说未曾不上手的,然而,他见过的美女虽多,似雪娘那样的尤物,却也是罕见!而且,雪娘不但美丽娇媚世所无双,她还是天香宫的总管,在武林之中,有着高不可及的地位,粉面玉郎君早已想过,若是能和雪娘在一起,不但有绝色之娱,而且,再也没有人敢对他无礼,他在武林中,可以说是唯我独尊了,真可以说是,人生到此,夫复何求! 所以,这时雪娘问玉郎君是不是还想跟她回天香宫去时,粉面玉郎君不禁怦然心动! 他忙也笑了笑,又拍了拍在他怀中的白枣儿,道:‘你怎么啦,忽然生那么大的气,白枣儿是小孩子,她懂得甚么?’粉面玉郎君乃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已然从雪娘的眼光,神色之中着出,雪娘抛出白枣儿,是存心将白枣儿摔死的,是以他虽然话说得委婉,但是却仍然站在原地,并不向前走去,雪娘笑嘻嘻地望着粉面玉郎君道:‘你可知道,我为甚么会离开天香宫的?’天香宫的威名虽盛,但是天香宫的人,绝少在江湖上走动,也是事实,粉面玉郎君自然不知道,何以天香宫的总管雪娘,忽然会出现在江湖上。 粉面玉郎君还没有回答,雪娘已然道:‘我就是为了她。’春葱也似的手指,向白枣儿一指。 粉面玉郎君忙笑道:‘你是为了找她?’ 雪娘‘格格’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仍然极其动听,可是这时,连白枣儿听到了,在她胖胖的小脸上,也不禁现出一重惊恐的神色来。 白枣儿转头望了雪娘一眼,立时又将头埋在粉面玉郎君的怀中,雪娘道:‘刚才若不是你多事,事情已经了结了,现在,该你来下手了!’粉面玉郎君一听,不禁大吃了一惊,粉面玉郎君不是甚么善男信女,许多正派中人,简直将他当作下三滥,采花大盗看待,他也不是未曾杀过人,可是此际,他听得雪娘叫他下手杀白枣儿,他却也有魂飞魄散之感,一时之间,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雪娘催促着,道:‘怎么啦,下手啊!’ 粉面玉郎君本来只是站在原地不动,雪娘一出声催促,他立时向后,退出了两步,粉面玉郎君一向后退出了两步,雪娘笑得更是动听,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么?’在那刹间,粉面玉郎君面上也不禁出现十分犹豫,十分迷网的神色来,虽然在粉面玉郎君的身边永远有着艳光照人的美人儿,但是雪娘是特别与众不同的,雪娘柔滑的娇躯,娇媚的风情,无不使粉面玉郎君着迷,要他骤然和雪娘分手,他这个风流种子,调情圣手,也是舍不得的。 就在他发呆之际,雪娘又柔声道:‘过来吧,别再和我闹别扭了!’雪娘的那一句话,像是有极大的魔力一样,粉面玉郎君不由自主又向前踏出了两步,抬起头来,望着雪娘,在月光下着来,雪娘更艳丽得令人心头怦怦乱跳,雪娘一直在笑着,粉面玉郎君又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了两步,已经离得雪娘很近了。 也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只见雪娘的身子,陡地凌空而起!雪娘的身形,才一拔起,粉面玉郎君便觉得一股劲风,当头压了下来,他急忙抬头着时,只是雪娘已然到了自己的头顶,掌影交织,如同一张网儿一样,已经向着他的头顶,疾压而下! 粉面玉郎君大吃一惊,身子向后便倒,他一倒在地上,一手抱住了白枣儿,一手按地,在刹那之间,连翻了七八个筋斗,向外翻了出去,雪娘掌势一收,人落了下来,却未曾击中! 以雪娘的武功而论,粉面玉郎君的身法虽快,本来也是逃不过去的,可是雪娘只想掌击白枣儿,并不想击中玉郎君,有这一重投鼠忌器的关系在,是以掌上稍慢了一慢,才被玉郎君逃了开去! 粉面玉郎君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以自己的功夫而逃开去的,是以他在翻出了七八个筋斗之后,站定了身子,面色青白,连声道:‘这是何苦,这是何苦!’雪娘冷冷地笑道:‘好,白枣儿可真得人缘,舍命保护他的人,又多了一个!’粉面玉郎君听出雪娘的口气不善,刹那之间,像是全身浸在冰水之中,道:‘雪娘,这小女娃那么可爱,你……你怎么下得了那样毒手?’雪娘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的面,开始变得阴沉,道:‘那是我的事,现在,要看你自己,如何取舍了!’粉面玉郎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那刹间,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了! 粉面玉郎君心中的决定是:一定要保护白枣儿,宁可得罪雪娘这样罕见的大美人,但是粉面玉郎君为人机灵,口舌圆滑,心中已有了决定,却并不直接地讲出来,他陪着笑,道:‘雪娘,我们在一起,何等快乐,何必为了一个小女娃儿,闹得不开心?’雪娘笑道:‘本来是吗,你一出手,我……我就永远是你的人了!’她在讲到后来时,轻轻咬着下唇,娇媚之态,真叫任何男人看了,都恨不得能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消受一番才好,粉面玉郎君更是给她引得心痒难熬,可是粉面玉郎君仍然道:‘这……这我可下不了手。’雪娘的面色,恢地一沉,厉声道:‘哼,原来在你看来,我还不如这小毛丫头!’玉郎君道:‘那是甚么话,可是白枣儿──’粉面玉郎君才说到这里,雪娘皓腕一翻,手掌已扬了起来,人也跟着直欺了过来,‘呼’地一声响,直欺向玉郎君,粉面玉郎君大吃一惊,身子急忙向后退去,身形一闪,闪到了一株大树之后。 也就在他的身子,刚刚到了大树之后的那一刹间,只听得‘叭’地一声响,这雪娘的一掌,已击在大树之上,那株大树,足有一人合抱粗细,雪娘一掌击了上去,树枝便发出一阵蔌蔌声响来,枝叶纷落,而玉郎君也感到了一股大力传来,‘腾’地一声,震退了一步! 粉面玉郎君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知道,雪娘这一掌,并不是击不中他,才笤诖笫髦上,而是可以击中他而不击,特地一掌拍在大树上,好让自己知道她的武功之高,自己万万不是敌手?br>粉面王郎君一想及此,忙将白枣儿放下来,指着附近的草丛,推着白枣儿,向草丛中奔去,白枣儿也十分乖巧,连跑带奔,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草丛之中,而雪娘也在这时转过了大树来,粉面玉郎君早已跃起,雪娘一转过树来,他就从雪娘的身后,双手一伸,轻轻挽住了雪娘的细腰,将面埋在雪娘的颈际,轻轻吻了一口。 粉面玉郎君真不愧是调情圣手,雪娘被他在颈际吻了一口,便自全身酥软,倒在他的怀中,喘着气,顿着足,道:‘冤家,那──’粉面玉郎君也不等她再说别的,已转过了她的面来,吸住了她的朱唇,雪娘‘伊唔’作声,却是再也讲不出话来,玉郎君将雪娘搂得更紧,雪娘也反手抱住了玉郎君,两人一起倒跌在草地上。 白枣儿在草丛中向前奔着,脚高脚低,心中又害怕,又不敢出声,好不容易,奔出了草丛,来到路上,只见一辆马车,疾驰而至,白枣儿一看到有人也不管是什么人,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赶着马车疾驰而来的,正是谭尽,顾不全和金不嫌三人,金不嫌在车厢中,看不清路上的情形,而谭尽和顾不全两人,看到路边的草丛之中,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奔了出来,心中已是陡地一动,可是他们还是不相信白枣儿能自己逃了出来,及至白枣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是再无疑问之事了,谭尽立时勒住了马,顾不全何等心急,早已忘了他自己的一条腿,不能动弹,车还未停,他已然一纵身,向下直跳了下去。 只听得‘叭’地一声,他老大的身躯,跌在地上,他还想一挺身,站了起来,可是急切之间,如何站得起,顾不全大声叫着白枣儿,就在地上,爬了过去,而这时,白枣儿也已认出向前爬来的是什么人了,她一面哭着,一面迅速向前奔去,一大一小两个人,转眼之间便已紧紧拥在一起,顾不全抱住了白枣儿,仍然站不起来,只是在地上打着滚,谭尽也早已窜了下来,一伏身,向前掠出了丈许,来到了顾不全的身前,伸手将白枣儿抱了起来,金不嫌也推开车门望来。 白枣儿紧紧接住了谭尽的脖子,还在不断地哭着,顾不全挣扎着站了起来,单足跳着,来到了谭尽的身边,两个大人,看到白枣儿哭得那么伤心,心中却有说不出的难过,他们两人,一个中了紫气摩云掌,只不过半个月的寿命,另一个被雪娘一指,弹断了足少阳经,成了个废人,然而他们却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反倒是这时,白枣儿抽噎着,他们的眼中,倒润湿了起来。 顾不全立时骂道:‘见鬼么,看看白枣儿是不是受了伤,何以哭成那样!’一言提醒了谭尽,忙将白枣儿抱离了自己的身前,仔细端详着,只见白枣儿雪白的身子上,除了被野草割损了几处之外,别无伤痕,两人放下心中,白枣儿也渐渐止住了哭声,她又搂住了谭尽,抽噎着,道:‘雪娘将我抛下来,我……好怕!’顾不全一听,立时破口大骂,他骂的全是不堪入耳的粗言秽语,白枣儿自然听不明白,而一拐一拐走过来的金不嫌则问道:‘雪娘在那里?’谭尽替白枣儿抹着眼泪,白枣儿道:‘我不知道,我……奔了过来,雪娘抛下我,是那个大哥哥抱住了我的,他又抱住了雪娘,叫我逃走!’谭尽等三人,久历江湖,什么样的古怪事未曾见过,白枣儿此际,说来无头无恼,语焉不详,但是他们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早已知道,自然也可以听出其中的因由来,他们知道,一定是雪娘在中途,便起了杀机,是粉面玉郎君救了白枣儿,而且,现在粉面玉郎君一定是用软功稳定了雪娘,白枣儿乃是一个小女孩,能跑出多远,雪娘和粉面玉郎君,一定就在附近处无疑。 谭尽一想到这里,便抱着白枣儿,来到了车边,顾不全和金不嫌便将白枣儿放在车中,道:‘白枣儿,现在你知道了,有人要害你,你千万不可再哭了!’白枣儿睁大了眼,看来,她仍然不明所以,但是至少她心中感到害怕,是以谭尽一说,她便止住了声不哭,只是仍在抽噎着。 谭尽又转过头来,向顾、金两人道:‘你们在这里守着白枣儿,我去看看,他们必在附近!’顾不全忙道:‘我也去!’ 谭尽怒道:‘你只剩了一条腿,跟去了反倒累事!’顾不全瞪着眼,不服道:‘谁说我只剩下了一条腿,我两条腿好端端地全在,只不过有一条不听使唤罢了!’谭尽也不与他多争执,只顾自己一直向前奔去,顾不全大叫一声,向前跳出,可是他才跳出一步,便‘叭达’一声,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只听得白枣儿叫道:‘顾叔叔,我要你抱!’ 第九章 白枣儿那一叫,比什么都灵,顾不全在地上一个翻身,手按着地弹了起来,一只脚跳着,向前跳来,白枣儿究竟是小孩,见顾不全跳得有趣,早已破涕为笑,咕唔咯咯,笑了起来,伸出了双臂,扑进了顾不全的怀中,将小脸贴在顾不全的脸上,道:‘我要你抱着我来跳!’顾不全也浑忘却了自己废了一条腿的悲哀,抱着白枣儿,一只脚跳了起来,逗得白枣儿笑得更是有趣,这种情形,在旁人着来,一定以为顾不全疯了,但是金不嫌在一旁却一点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他也只是跟着笑。 却说谭尽,在草丛中飞扑而出,不久,便听见一阵异样的喘息声,谭尽忙伏下身,拨开草,向前看去。 谭尽拨开了草丛,向前一看,饶是他自诩老定,心头也不禁怦怦跳了起来,他先看到粉面玉郎君的背影,玉郎君站着,正在慢慢向后退来,粉面玉郎君的双眼,却注定在躺在地上的雪娘身上。 雪娘躺在草地上,长发披乱,脸泛桃红,饱满的胸脯,正在迅速起伏着,最诱人的是她滑如凝脂,看了令人气息为之停滞的两条玉腿,正活色生香,倒有一大半裸露在外! 谭尽慢慢咽下了一口唾沫,发出了‘咽’地一响,以雪娘的武功而论,那一下声音,虽然轻微,但是她一定也应该听得到了! 可是这时,她却全然未觉,她的双眼谜成了一道缝,胸脯不断起伏着,急速地喘着气,鼻孔翁张,自她鼻孔中喷出来的仿佛是灼热的火一样,连粉面玉郎君正在慢慢向后退开去,她也浑然未觉。 谭尽虽然不好女色,但究竟也是成年人,自然知道这时雪娘何以会这等模样,他心中暗骂了几声骚蹄子,眼着粉面玉郎君己越退越后,退到了离他藏身之处,只有三四尺处了,谭尽在粉面玉郎君的身后,陡地站起身来,伸手一捏,已捏住了粉面玉郎君腰际的软穴。 谭尽的出手,实在太突然,粉面玉郎君只在注意仰躺在地上的雪娘,唯恐自已临走,被她发觉,再也未曾提防,身后会有人进攻,软穴一被捏住,身子一倒,便已倒在谭尽的肩头上,谭尽一手捏了粉面玉郎君的软穴,一手抄起铁葫芦来,便向外冲了出去。 这时侯,粉面玉郎君一侧头,也看到拿住自己的,是醉而不侠谭尽,他看到谭尽还待向前冲出去,忙低声道:‘你想送死么?还不快逃?’谭尽本来想起雪娘只顾喘咻咻时,冲了出去,一锤将之砸死的,但被粉面玉郎君一说,不禁气馁,略呆了一呆,他立时想到,白己既然中了紫气摩云掌,迟早也是一个死,又怕得何来? 当他想到这一时,又待向外冲去之际,却听得雪娘已在叫道:‘玉郎君!’雪娘的声音,销魂蚀骨,动听之极,但是谭尽一听,却是心头大震,立时身子一缩,缩进了草丛之中,一转身,便向前奔而出。 他并不怕死,但是白白送死,他却也不肯,他身形起伏,疾奔到了车边,只见顾不全满头大汗,还在不断跳着,白枣儿已笑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谭尽一到,顾不全停了下来,谭尽松开了粉面玉郎君的软穴,粉面玉郎君一挺身站直,立时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逃,你当她能在地上躺多久?’谭尽笑道:‘那得着你的功夫如何!’ 粉面玉郎君的脸上,居然也红了一红,道:‘快走,上车去,走得越远越好!’他伸手将金不嫌,顾不全两人,推进了车厢之中,和谭尽一使眼色,两人飞身上了车座,抖起缰,挥起鞭来,车子向前疾驶而出。 这一夜,谭尽和粉面玉郎君两人,轮流挥鞭,车子疾驶,未曾停过,一直到了天色微明时分,晨雾极浓,其中有一匹拉车的马儿,实在吃不住,长嘶一声,着地便跪了下去,车身也随之一侧,‘砰’地一声,撞向一旁,晨雾之中,看得分明,是撞在一个极大的石翁仲上。 粉面玉郎君一翻身,向前走了两步,晨雾极浓,依稀间,只可以看出,那地方有许多高大的树木,和石人石马,像是一座古墓。 谭尽也下了马,顾不全推开车门,白枣儿在他的怀中,沉睡末醒,金不嫌问道:‘怎么了?’谭尽道:‘马儿奔不动了!’ 粉面王郎君已走了回来,道:‘这里好像是一座古墓,各位可曾到过这里?’谭尽等三人,却摇着头,粉面玉郎君来到了顾不全身前,低头望着正在沉睡的白枣儿,摇着头,道:‘真他妈的莫名其妙,为了这小女娃,竟闹得如此狼狈!’谭尽道:‘狼狈些算什么,我们连命都赔上了,那骚狐狸真要害小女娃?’粉面玉郎君点点头,这四大高手的面上,刹那之间,都罩上了一层愁云,因为他们的心中都明白,如果天香宫的总管,一定要害白枣儿,那么,以他们四人之力,是绝对保护不了的,目前,他们虽然已逃开了追踪,但是天地长久,他们有什么方法可以逃得开雪娘的杀手? 他们都凝立着不动,一丝丝的浓雾,在他们脸上飘过,过了好一会,粉面玉郎君才道:‘我看,我们还是快设法将这小女娃,送到武当派去。’金不嫌冷笑一声道:‘算了,那几个名门正派,只是说出来好听,我就不相信他们敢和天香宫作对,他们肯像我们那样,尽心尽力,保护白枣儿?’金不嫌那样一说,其余三人的心头,又沉重了几分,人人都一声也不出。 雾好像越来越浓了,他们四人聚在一起,相隔极近,但是相互之间,也着不清对方的脸容,又呆了好一会,金不嫌才道:‘我们什么地方也不去,就向天香宫走!’顾不全道:‘去送死么?’ 金不嫌道:‘你知道什么,白枣儿是自天香宫来的,未必是天香宫主人要杀她,说不定,她和天香宫主人,还有极大的渊源。’顾不全大是不服,道:‘你这不是放屁,天香宫的总管何以要杀她?’粉面玉郎君忙道:‘雪娘要杀她,不一定是天香宫主人的主意,金兄的话对了,依我看,也只有将白枣儿送回天香宫,才最安全。’顾不全道:‘你是舍不得那个大美人!’ 谭尽叱道:‘别瞎夹缠,我们就算要到天香宫去,却是如何动身?天香宫在什么地方?’他一面说,一面向粉面玉郎君望来,顾、金两人,也一齐瞪着粉面玉郎君,粉面玉郎君苦笑道:‘她虽然说要和我一起回天香宫去,但是也未曾告诉我天香宫在何处!’顾不全急道:‘那么,岂不是白说?’ 谭尽想了一想,道:‘白枣儿是从龙门帮带来的,我们到龙门帮总坛去,或者可以问出一个究竟来,只不过这一趟前去,却要千万小心!’粉面玉郎君本不知道白枣儿是什么来历,这时听说事情又和龙门帮有关,不禁大为诧异,忙又问了个全竟,渐渐地,阳光自浓雾中透了出来,雾也渐渐地散了,他们四人才看清所在的地方,果然是好大的一座古墓,荒凉得实在可以,一匹马已然力疾而死,谭尽将之解了下来,只用一匹马拉着车,缓缓地穿出了那座古墓。 等到他们快要穿出那座古墓之际,粉面玉郎君和谭尽两人,忽然看到,一个石翁仲之旁,倚着一个人,那人高冠占服,服饰很是奇异,倚在石人之旁,一动也不动。 粉面玉郎君和谭尽两人陡地一呆,粉面玉郎君已然大声道:‘朋友何人!’可是那人仍然一动不动,粉面玉郎君飞身而起,到了那人身后,又是一声大喝,那人仍是不动,粉面玉郎君伸手出去,他的手指,才一碰到那人,那人身子一侧,便‘碎’地跌在地上,只见他面色深紫,早已僵毙多时。 一看到那人深紫色的面皮,醉而不侠谭尽,首先发出了一下颤呼声来,粉面玉郎君、顾不全、金不嫌三人,也自呆住了出不得声! 他们四个人,都不认识那死者是什么人,但是却都知道,那死者是中了紫气摩云掌,毒发了后,死在这里的!四人心中,尤以醉而不侠谭尽,最不是味儿,因为他自己也中了紫气摩云掌,算算在十四日之后,他也要和那个人一样了! 四个人呆立了好一会,金不嫌才缓缓吸了一口气道:‘这人是什么路数,你们可看得出来?’粉面玉郎君沉声道:‘看他的装束,他倒也像是从天香宫来的。’顾不全心急,早已俯下身去,在那人身上,搜了一搜,未曾搜出什么来,及至掀开了那人的大襟,才看到他的腹际,扣着两块金牌,顾不全伸手将那两块金牌摘了下来,只见一块较大的,正面刻著「天香宫北路使’六个字,反面刻着一个‘陈’字。 而另一面较小的,正面是‘令付聚云庄主’六字,背面是一个花押,顾不全翻弄着金牌,其余三人,也是一齐凑过头来观看,一看到那个花押,四个人齐齐吃了一惊,抓住了金牌的顾不全,竟至于一松手,‘当’地一声,那块金牌跌到了地上! 他们四人,全是武林之中,见多识广的高人,自然一看到那花押,就已经认出,那正是天香宫主人的手迹,当年,这个花押,令得大河南北,武林中人一见到了它,谁不感到头痛? 当下,四人互望了一眼,粉面玉郎君将金牌拾了起来道:‘奇怪,聚云庄主,和天香宫有什么关系,何以天香宫主人要令他行事?’谭尽吸了一口气道:‘照我来着,聚云庄主,极可能也是在天香宫有职守的人!’谭尽的见识又比其余三人广些,三人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一时之间,他们心头,又怦怦乱跳了起来,他们要到天香宫去,但不知天香宫在何处,就算照他们原来的计议,到龙门帮去,龙门帮中的人,知道天香宫所在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但如果聚云庄主,是天香宫中的人,那么,只要一到聚云庄,自然可以分晓了! 而聚云庄在河北,大大有名,河北两庄,武林之中,无人不知,一个是金不嫌多多益善的聚宝庄,一个就是云中双鹤的聚云庄了! 四人当下也不说什么,合力搬了几块大石,将那人的尸体掩好,立时就上了车。 他们四人上了车,由粉面玉郎君赶车,一直向前驶去,不久,便上了官道,他们唯恐被雪娘发觉他们的行踪,是以白天不敢赶路,在一家小客店中躲着,到了晚上,才敢连夜赶路,一连两天,皆是如此。 他们四个人,一个废了一条腿,一个死期越来越近,一个内伤极重,只有粉面玉郎君一人,总算没有事,但是他是出了名的玉郎君,一日没有女人相陪,便觉得片刻难过,可是这两天来,他们晚上赶路,白天住在客店之中,却是其乐融融,笑声不绝,自然那是因为有白枣儿和他们在一起的缘故。 有白枣儿和他们在一起,将死的可以忘死,已伤的也忘却自己负伤,和白枣儿说说笑笑,听白枣儿发着似是而非的议论,真足以令人开怀。 两天下来,白枣儿虽然说不出天香宫之中的什么秘密中,但是他们四人,越听越觉得白枣儿在天香宫中,身份十分奇特,仿佛她在天香宫中,要什么就有什么,绝不会有人违反它的话一样! 但是,何以天香宫的总管,却又要赶着杀她,四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看来,若是不到天香宫的话,这个谜也着实不容易解开了! 第二天,算算离聚云庄已然很近了,是以下午时分,他们便离了客店,一辆马车,在道上疾驰,又驰过了一座镇甸,在天色黄昏时分,只见官道之旁,有一条笔也似直的大道。 那大道的两旁,都是台抱粗细的大榆树,每隔丈许一棵,一直通向前去,向前望,已可以看到大道尽头处,聚云庄的高高低低的房舍了。 粉面玉郎君挥着鞭,车子转进了那条大道,才驰出了十来丈,便看到七八个人,一身劲装,迎面而来,贴着他们的车子驰过,马上的人,都回头来打量那辆车子,面上也颇有讶异的神色。 那七八个人,自然是聚云庄上的高手,粉面玉郎君也未及和他们打招呼,马就驰了过去,再向前去,只见三五成群的庄丁,来来往往。 直驶到了大门口,只见聚云庄的大门,高及两丈,气派非凡,在大门的两角,两只金铸的仙鹤,都作振翅欲飞之状,看来栩栩如生。 马车一到了大门之前,粉面玉郎君勒定了马,立时有八名庄丁,迎了上来,那八名庄丁,一式黑色劲装,跨着腰刀,其中一个道:‘何方朋友,请通姓名!’那八个庄丁,步伐一致,开口的那人,更是中气充沛,可知他们虽作庄丁打扮,但其实一定是庄中的高手,这时,坐在车座上的谭尽和粉面玉郎君两人,两人一俊一丑,一个气宇轩昂,一个神情猥琐,看来实是十分惹眼,那庄丁一问,谭尽先道:‘醉而不侠谭尽!’粉面玉郎君接着道:‘粉面玉郎君秦深!’接着,车帘一掀,顾不全探出头来,大声道:‘义无反顾顾不全!’金不嫌则拱了拱手道:‘金不嫌多多益善!’一听得这四个人自报名头,那八名庄丁,不禁一起皱累了眉头,需知这侠、义、金、粉四个人,酒色财气,实在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是以任何人听了,心中总不免打上一个突的。可是,偏偏就在这时,白枣儿也从车中,钻出一个头来,大声道:‘我叫白枣儿!’白枣儿也学着四个高手,自报名头,这,来,却将那八名庄丁全都逗乐了,那为首的那个拱手道:‘四位前来,有何指教?’谭画道:‘我们有要紧的事要见云中双鹤!’那为首的庄丁笑着,态度不亢不卑道:‘四位与敝庄向无往来,只怕两位庄主不会接见!’那为首的庄丁这样说法,自然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若是换了平时,就算别人忍得,火撩毛脾气的顾不全,一定也已大怒,可是此际,他们乃是有为而来,绝不想和人家动手,是以顾不全也忍住了没有出声,粉面玉郎君笑嘻嘻地道:‘我们有一件东西,阁下拿去给云中双鹤一看,他就会见我们了!’粉面玉郎君一面说,一面自怀中摸出了那面金牌来,金牌的外面,用一方丝帕包着,那一方丝帕,也不知是哪一个美人儿送给他的东西,绣着鸳鸯戏水,还香喷喷地,他一扬手将金牌抛向那为首的庄丁,那庄丁一伸手,接在手中又不禁皱了皱眉。 他也不知那手帕中包的是什么,只得道:‘四位请稍待,等我去通报!’白枣儿仰着头,问金不嫌道:‘我们明明是五个人,他怎么只说四位?’金不嫌哈哈大笑,道:‘是啊,他敢瞧不起鼎鼎大名的白枣儿,那真是该打!’在门口的其余庄丁,又一起笑了起来,那庄丁去了之后不久,就急急奔了出来,道:‘四位快请,两位庄主急于与四位相会!’那名庄丁一面叫着,一面奔了出来,已挥着手,令众人大开庄门,粉面玉郎君早知道,那面金牌一进去,云中双鹤,一定会接见自己的,是以挥起马鞭,一声吆喝,马车便向前直驶了进去。 驶出了十来丈,经过了一个广场,眼前是一座魏峨的巨宅,只见两个一身灰衣,身形瘦长的中年人,正大步迎出来,这两个中年人,便是大河以北,鼎鼎大名的武林高手,云中双鹤,云氏兄弟,云起刚,云起强了。 粉面王郎君和谭尽两人,勒住了马跳了下来,金不嫌抱着白枣儿,扶着顾不全,也下了车,云中双鹤迎了上来,神色严肃道:‘四位请!’四人也不客气,跟着云中双鹤,一起来到了一座极其宏伟的大厅之中,才一坐定,云起刚便道:‘四位,天香宫主人的令牌,已然收到,不知四位有何指教?’谭尽先指着白枣儿,道:‘两位认识这小女娃么?’云中双鹤的神情,极其古怪严肃,可是当他们向白枣儿看去时,看到了白枣儿那种可爱的样子,倒也现出了一丝笑容来,他们摇头道:‘不认识。’粉面玉郎君道:‘那么,请两位告知我们,天香宫在何处,我们要到天香宫去。’云中双鹤听得粉面玉郎君那样说法,陡地一呆,并不回答,顾不全已大声叫道:‘天香宫主人令牌到处,有求必应,你们敢不从么?’云中双鹤互望了一眼,道:‘四位可是要到天香宫去?天香宫在何处,我们不便明说,但是请一人带四位前去,想来也是一样?’谭尽等四人一听,都笑了起来,派人带他们去,自然比告诉他们天香宫在何处,更要好得多了,一时之间,他们也未及细想,天香宫的所在,何等秘密,岂是谁都可以知道的?云中双鹤又不曾说自已陪他们去,其中焉能没有蹊跷? 四人不及细想,便大声道:‘好得很!’ 云起刚转身向身后的一个庄丁招了招手,附耳说了几句,那庄丁躬身而退,四人也没有听清楚云起刚是在说些什么,云中双鹤和他们,谈着江湖上的事,过了一盏茶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那庄丁先走了回来。 云起刚道:‘带四位到天香宫去的人来了!’金不嫌等四人一起抬头望去,只见幔子掀开,一个人笑吟吟地走了出来,那人才一现身,金不嫌、谭尽、顾不全和粉面玉郎君四人登时呆若木鸡! 第十章 只见自幔子之后转出来的那人,笑密如花,美丽得令人目眩,一身雪白的长衣,曳在地上,向前走来,娉婷婀娜,直如仙女下凡一样,不是别人,正是雪娘! 侠、义、金、粉四人,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聚云庄上,见到雪娘,他们除了张大了口发呆之外,实在是什么也做不出来! 不但是他们四人发呆,就是白枣儿,一见到了雪娘,也立时转身去,紧紧搂住了金不嫌的脖子,一声也不出,雪娘越向前来,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美丽,她直来到了近前,才停了下来,道:‘天地真是小得很啊,我们又见面了!’云中双鹤却还不知就里道:‘啊,原来雪总管认识他们?他们真是天香宫来的!’雪娘笑道:‘不错,现在我要回去了,他们也正好跟我回去,是么?’她在说到‘是么’两字时,又对四人一笑,四人的心中,叫苦不迭,到了这时候,更是无话可说,只有粉面玉郎君,挣扎着说了一句道:‘你……倒早来了?’雪娘娇声笑了起来道:‘想不到吧,现在,我们立时启程如何?’谭尽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定了定神,叫道:‘云中双鹤,雪娘叛了天香宫,有令将她拿下!’云中双鹤一忙,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接了天香宫主人的令牌,持令牌的人,可以令他们做任何事,但是雪娘是天香宫的总管,这四个人却是来历可疑,他们两人,倒有点手足无措了! 雪娘又‘格格’笑了起来:‘两位庄主,你们会听他胡言乱语么?’云起强忙道:‘自然不会。’ 谭尽叫道:‘令牌到处,违令者死!’ 雪娘一声冷笑道:‘看看是谁死!’ 她一个死字才出口,身形突然向前,疾掠而出,一翻手腕,一掌已向谭尽击出,当她手腕翻起之际,她的纤手,还是如玉似云,可是一掌向前击出,掌心之中,便已泛起了一重深紫色来! 那是紫气摩云掌,这天下第一毒掌,武功再高的人着到了,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可是此际,谭尽着她一掌击到,非但不避,竟身形起立,也是一翻手腕,一掌迎了上去!这一下,倒是大出雪娘的意料之外,电光火石之间,‘叭’地一声,双掌已然相交! 醉而不侠谭尽的武功造谐极高,内功修为,也是非凡,本来,不论他的武功多高,见了紫气摩云掌,也断断不敢硬接,可是这时,他却已经豁了出去,因为他已经中了一掌,还有十二天命,再多中些毒,在他来说,也只不过是死一次,断乎不会死两次的了! 是以,他一翻掌迎了上去,足足使了八九成功力,‘叭’地一声响,双掌相交,雪娘的身子一晃,腾地向后,退出了一步! 谭尽一掌占了上风,又是一声大喝,一探手,铁葫芦已荡了起来,劲风呼呼,向着雪娘,迎头砸下! 雪娘绝想不到谭尽敢接自己一掌,等到双掌相交,她身子向后退出,她是何等聪明伶俐的人,立时知道了谭尽敢和自己对掌的道理,但这时候,谭尽的铁葫芦,已挟着雷霆万钧之力,向着她疾压了下来,雪娘发出了一下惊怒交集的呼叫声来,身子陡地向旁,疾闪了开去。 谭尽的那一招,用的力道,实在太大,他的铁葫芦,又是沉重之极的东西,一荡了起来,一个收势不住,将他自己,也带得向前跌出了一步,只听得‘砰’地一声,铁葫芦已砸在一根大柱之上。 铁葫芦一砸在大柱上,‘扑’地一声,陷进去了一小半,而雪娘这时,已经闪到了谭尽的身后,只见她皓腕翻动,玉镯叮当相碰,手中已多了一柄锋锐无比的匕首,反手一匕已向谭尽的背后刺下! 这一匕首,去得又快又劲,大堂之中,人人都看出不妙,谭尽自己也感到背后风生,知道雪娘又有厉害的招数攻到,可是雪娘的出招如此之快,他在急切之间,如何出得了手来迎敌! 眼着雪娘一匕首刺下,谭尽非命丧当场不可,却听得玉郎君,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身子向前,疾扑了过来,竟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向雪娘抱去! 粉面玉郎君这一动作,虽不是什么应变招式,倒像是泼皮打架一样,雪娘陡地一呆,一阵尖叱,可是粉面玉郎君双臂一紧,已将雪娘抱住,陡地向旁一侧身,两人一齐滚跌在地,雪娘大怒,左手扬起掌心艳紫,喝道:‘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粉面玉郎君真不愧是调情圣手,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道,‘雪娘,牡丹花下凡,做鬼也风流啊!’这时,谭尽自然也已转过身来,铁葫芦猛力向前,撞了出来。 谭尽的铁葫芦,自下向上荡了上去,雪娘和玉郎君两人,还一起滚倒在地上,未曾起来,眼着铁葫芦要撞在雪娘的背上,雪娘的身子,突然一翻。 粉面玉郎君仍然不顾一切,抱住雪娘,当雪娘的身子翻过来之际,他自然也跟着翻了翻,谭尽一着,他们两人的身子一翻,自己手中的铁葫芦,便变得要向粉面玉郎君撞了过去,他不禁大叫了起来,一面叫,一面硬生生地收住了势力,但是他荡出的力道太大,急切之间收不住势子,‘砰’地一声,那只足有七八十斤重的铁葫芦,已然击在粉面玉郎君的背上。 虽然谭尽已将他的力道,收回了一大半来,但是那一击之力,仍是非同小可,粉面玉郎君在刹那之间,只觉得眼睛发黑,胸口发闷,‘哇’地一声,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而也就在那时,雪娘用力一挣,已然跃了起来,是以粉面玉郎君的那一口鲜血,只喷在她的衣服上。 她一身衣服,雪也似白,这时沾上了点点斑斑,殷红的血债,着来更是怵目惊心,粉面玉郎君喷出一口鲜血之后,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昏了过去。 雪娘一站定,也不禁喘了一口气,她的武功极高,自忖对付眼前四人,绝对没有问题,可是这四大高手,这种拼了性命不要的打法,却也是前所未见,虽然交锋数招,仍然是她占了上风,但是想起刚才那种性命相搏的情形,她也不免心惊肉跳。 她喘了一口气之后,只见顾不全身子一侧,扑向前来,却不是扑向她,而是扑到了粉面玉郎君的身前,将粉面王郎君扶了起来,谭尽见自己一铁葫芦,没有击中雪娘,反倒击伤了粉面玉郎君,他也为之一呆。 而就在那一刹间,只见雪娘身形一闪,已闪到了金不嫌的身前,手中锋锐之极的匕首,闪起一道寒光,已向着白枣儿的背脊,疾剌而下,自雪娘出现之后,白枣儿便一直伏在金不嫌的肩上,不肯转过头来,这时,雪娘一匕首刺下,只见金不嫌的双手,突然向上一托,将白枣儿头下脚上,托过了他的肩头,到了他的背后。 雪娘那一匕首刺出,看来除了势子凌厉之外,像是平平无奇,但实际上,内中不知蕴藏着多少变化,不论金不嫌左逃,右闪,或是后退,她却有下一着的变化,可以刺中白枣儿。 可是,金不嫌却不退不逃,仍然站着不动,只是将白枣儿甩到了他的身后! 金不嫌那一下动作,实是出乎意料之外到了极点,白枣儿被金不嫌甩过了肩头,头下脚上,金不嫌只不过抓住了她的足踝,白枣儿心中吃惊,大声哭了起来,而就在此际,雪娘的匕首,仍然向前疾刺了过来,匕首本来是刺向白枣儿的,但白枣儿已被移到了金不嫌的背后,匕首一到,‘扑’的一声响,便刺进了金不嫌的右胸之中,那一刺的力道极大,几乎直没至柄! 而也就在那时,金不嫌一声大叫,他那柄镀金砌玉的刹剑,‘铮’然出鞘,也疾扬了起来,几乎是在雪娘一匕首刺进他右胸的同时,他的利剑,也已刺进了雷娘的腰际,两人各中了对方的一招,同时发出了一下怪叫声,一起向后退了开来。 金不嫌一后退,身形一矮,便坐倒在地,白枣儿的头‘砰’地撞在地上,她更是哭得连气也换不过来,但金不嫌立时将她搂在怀中,道:‘别哭,白枣儿,你看,金叔叔胸口给人刺了一剑,也不哭!’他在说那几句话的时侯,胸前鲜血泉涌,面如纸金,面上的肌肉,不断在抽搐着。 而雪娘在后退了几步之后,反手搭住了腰际的伤口,鲜血自她的指缝中迸出来,流过她纤细的手指,染在她雪白的长裙之上,又滴在地上。 那一边,顾不全已拍醒了粉面玉郎君,谭尽奔到了金不嫌的身边。 刚才接二连三的狠斗,只不过是极短时间内的事,云中双鹤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大阵大仗,也见过了不知多少,但是像刚才那样,惊天动地的狠斗,他们骋参丛见过,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竟不知该如何才好。 谭尽奔到了金不嫌的身边,白枣儿已止住了哭声,谭尽忙道:‘你怎么了?’金不嫌低头向自己汨汨流血的心口,看了一眼,道:‘他妈的,还好我有的是金银!’他在这时侯,还讲了那样一句话,听得谭尽啼笑皆非道:‘你快死了,金银带得进棺材么?’金不嫌伸手一推,将白枣儿推向谭尽,伸手在怀中,拿出了一只扁扁的盒子来,打开盒子,盒中是一支老山人参,他将整枝人参,塞进了口中,又扯开了衣服,将盒子另一边的两颗药丸捏碎,敷在胸口,不一会,血竟然止了,他也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金不嫌站起之后,顾不全也扶着粉面玉郎君,摇晃不定地站了起来。 他们四人站了起来之后,相视大笑,顾不全道:‘现在我才知道天下厉害的武功是什么了!’金不嫌含糊不清地问道:‘是什么?’ 顾不全大声道:‘是不怕死!你看,这娘们现在,不是也差不多了么,我们看到她,就如见鬼怪一般,但一横了心,一样敌得过她!’倚在大柱上的雪娘,已扯下了一幅衣襟,紧紧扎在腰际,她看来伤得也不轻,面色更白得如玉一样,顾不全的话才讲完,她就不住冷笑起来,道:‘我要叫你们四人,尝尝想死不能的滋味!’她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去,向云中双鹤道:‘你们只在一旁看热闹,还不将这四人拿下?’云中双鹤直到此际,才缓过一口气,他们的神色,显得他们心中,十分为难,他们道:‘雪总管,他们……是有天香宫主人令牌的!’雪娘厉声叱道:‘混账东西,他们杀了天香宫中的人,盗了金牌,你们再不出手,作反叛论! 云中双鹤的神色一变,不敢再迟疑,各自向前,踏出了一大步。 醉而不侠谭尽忙叫道:‘两位庄主,莫为她所惑,是非曲直,需由天香宫主人作主,你问她,可敢和我们一起到天香宫去?’云中双鹤呆了一呆,又一齐向雪娘望来。 雪娘冷笑道:‘你们四人,掏空心思,要混进天香宫去,两位庄主,莫中了他们的奸计!’粉面玉郎君带着伤,笑了起来,他一面笑,一面口角在向外流着鲜血,道:‘雪娘,你说这样的话,不免得违心么?我们四个人,两个受了重伤,一个死期已届,一个成了废人,就算真给我们混进天香宫去,又有什么作用?’云中双鹤的心中,本来还在疑惑,一听得粉面玉郎君如此说法,心中的疑惑更甚,又向雪娘望去,雪娘的脸色,难着到了极点。 也就在此际,只见两个身形壮大的庄丁,急匆匆奔了进来,道:‘庄主,有两个人--’他们两人,才讲了半句话,便听得一声长啸,那一下长啸声,自远而近,迅疾无比,铺天盖地,传了过来,转眼之间,便到了大堂之上,来的两人,都是装扮十分异特,和死在那古墓的人一样,一望便知道是天香宫的人,他们一到,看到了雪娘,面上的神色,便陡地一沉。 第十一章 雪娘一看到了他们两人,也怔了一怔,那两人冷冷地望了雪娘一眼,立时转向云中双鹤,齐声道:‘天香宫主人有令’那两人才讲了半句话,云中双鹤,便已然肃立聆听,面上的神情,十分严肃,顾不全心急,忙大声道:‘他奶奶的,你们是从天香官来的么?’天香宫出来的人,武林中人见了他们,何等尊敬,顾不全若不是早已豁了出去,也不会那样放肆,但这时,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是天香宫主人亲临,他出言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了。 那两人听得自己正在宣读天香宫主人的命令,忽然之间有人插口,而且还口中不干不净,两人心中,尽皆一怔,一齐住了口,向顾不全看去,而也就在他们两人转过头,望向顾不全的那一刹间,只见雪娘的身形,突然离开了大柱向前扑了过来。 雪娘的动作,快疾无比,她只是身形一闪间,便已到了那两人的身前,匕首挥起,精光一闪,闪成了一股精虹,只见那两人的身子,陡地向后,退了出去,在他们的喉际,血如泉涌! 前后相差,只不过是那一刹那的工实,刚才他们还在大声宣称天香宫主人的命令,但是这时,在他们的喉间,只发出了一阵咯咯声来。 他们两人,圆睁双目,望定了雪娘,却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而且,他们也没有站立多久,身子一晃,‘砰砰’两声,便已跌倒在地上。 这一下变生仓猝,实是令得每一个人,都大出意料之外,云中双鹤齐声惊呼,道:‘雪总管,你何以出手杀了他们两人?’雪娘冷冷地道:‘我是天香宫的总管,这两人是天香宫的叛逆,我如何不杀?’云中双鹤互望了一眼,云起强道:‘雪总管,我看我们得上天香宫去走一遭!’雪娘的声音更冷峻,她道:‘不奉召唤,你们胆敢上天香宫去?’云起刚沉声道:‘天香宫中,总之有了反叛,我们要去见主人剖析明白!’云起刚的话,虽然未曾明说谁是反叛,但是这话却也说得极其露骨,雪娘神色大变,尖声道:‘你们可是欺负我受了伤么!需知我紫气摩云掌,一样可以致人于死,你们休不识趣!’谭尽在一旁,‘呵呵’大笑道:‘若是不作亏心事,何必怕去天香宫?’雪娘缓缓转过头来,冷冷地望了谭尽一眼,又转过头去,冷然望着云中双鹤道:‘你们不是要到天香宫去么?好吧!命人备车!’一听雪娘那样说,云中双鹤的心中,也不禁大大踌躇了起来,他们的聚云庄,声势浩大,他们两人,也俨然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是那一切,却全是天香宫在暗中支持的缘故。 别看他们两人,在武林中的地位,极其崇高,但是在天香宫中的职份,却相当低,绝不能和雪娘相比,兼且他们既然和天香宫互通声气,自然也知道一点天香宫的事,他们曾蒙天香宫主人召见两次,每次雪娘均在其侧,他们曾亲见雪娘和天香宫主人那份亲匿的神情,自然也知道,雪娘和天香宫主人,必有非常的关系。 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们到天香宫去,若是天香宫主人护短,他们实是吃力不讨好之至! 是以,他们的心中,不禁犹豫了起来,雪娘则在不住地冷笑,顾不全一看情形不妙,拍着胸口,大声道:‘去,去,不去的是龟孙子!’雪娘也在冷冷地逼道:‘怎么了?’ 云中双鹤又互望了一眼,云起强道:‘这-…本来,宫中的事,我们不宜多管……’雪娘厉声道:‘若是你们心中还有天香宫,那就速将这四人杀了!’雪娘的话,说得十分之重,云中双鹤说什么也不敢担承‘心中没有天香宫’这个罪名,然而他们却又明明知道,事有蹊跷,是以两人又望了一眼,云起刚道,‘云总管,你身受重伤,我们送你回天香宫去!’雪娘‘桀桀’地冷笑起来,‘好啊,我正要人护送哩,快命人备车!’云中双鹤一时之间,也猜不透雪娘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但他们既然已想出了护送雪娘回天香宫的名目,想来到了天香宫,也不至于获罪,是以立时吩咐了下去,云起刚转过头来,对顾不全等四人道:‘四位可得委屈些,要将四位绑上天香宫去!’顾不全一听,勃然大怒,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云起刚面色一变,顾不全身子倏地向前一跃,掌风呼呼,一掌已向云起刚打了出去,云起刚大喝一声,伸手在顾不全的拳上,轻轻拨了一拨。 顾不全虽然废了一条腿,但是那一拳的力道,仍然不轻,可是云起刚轻轻一拨,只听得顾不全大叫一声,他那一拳打出的方向已变,拳头一歪,齐齐正正,向一根大柱,打了出去,‘扑’地一声特,拳头陷进了大柱之中,顾不全大叫一声。 拔出了拳头来,身子一晃,又砰地跌倒在地,云起刚一脚踢出,正踢在顾不全的‘软穴’之上,顾不全破口大骂,身子却再也不能动弹。 云起刚制住了顾不全,又向着三人道:‘三位是要我出手?还是怎样?’粉面玉郎君笑道:‘我们自己来吧!’ 谭尽盯住了云中双鹤,道:‘你将我们四个人制住,此去天香宫,我们定然遭人毒手!’云起强冷冷地道:‘放心,只在我们身上,保你们安然到达天香宫,听凭天香官主人处置!’谭尽一咬牙,道:‘好,我反正是将死的人了,还怕什么,请出手!’他一挥手,‘当’地一声,抛开了手中的铁葫芦,双臂张开,云起强身形疾欺向前,‘拍’地一弹出,已封住了谭尽的‘肩井穴’。 谭尽的身子一晃,还未曾跌倒,云起强双臂一缩,双肘‘砰砰’两声正撞在粉面玉郎君的‘气海穴’上,玉郎君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本来就受伤极重,再被云起强用重手法封了穴道,又昏死了过去。 金不嫌一看这情形不对,自己简直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他忙叫道:‘云庄主,我们四人不打紧,最要紧的,是这小女娃子!’他一面说,一面抱起了白枣儿,高高举着。 云中双鹤齐声道:‘这小女娃是什么人?’ 金不嫌道:‘我们不知道,但深信她也是天香宫中极重要的人物,雪娘干冒大不讳,千方百计要害的,也就是她,若是她死了,你们怕吃不住这重责大任!’云起刚道:‘好,留着你瞧着这小女娃,雪总管,车已备妥了,请!’雪娘腰际中了一刀,伤得也不轻,她是自度没有把握在如今的情形下,胜得过云中双鹤,是以才隐忍着的,这时云起刚一催促她,她立时便向外去,自有庄丁扶起了粉面玉郎君、谭尽、顾不全三人,金不嫌抱着白枣儿,跟在后面,出了大堂,已有两辆马车停着,粉面玉郎君、顾不全和谭尽三人,被塞进了车厢,金不嫌抱着白枣儿,上了车座,雪娘面带冷笑,上了另一辆车。 云中双鹤上了雪娘的那一辆马车的车座,一等一的武林高手,竟充起赶车的脚色来,马鞭挥起,车轮转动,两辆马车,一先一后,驰出了聚云庄,转眼之间,便已上了大路,聚云庄上,来往的武林高手极多,看到两位庄主,亲自赶着马车,俱都不胜骇异之至,但是马车的去势极快,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询问,车已驰过去了,是以只好心中存着疑惑。 看官,需知云中双鹤云起强、云起刚两人,自这次赶着马车,离开聚云庄之后,便再也未曾回来,两人从此消失无踪,成为武林中的一个大谜,当日看到他们两人离去的人虽多,但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到天香宫去的,是以传说纷纭,但既然没有人知道内情,所有的传说,自然也全是猜测之词,此事不在本书的范围之内,表过就算。 乘的橇境担一直不停,向前驰着,第三天头上,沿途已变得十分荒僻,直向一座深山驶去,山路崎岖,车身颠簸不已。 这两天中,金不嫌和白枣儿,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唯恐在未到天香宫之前,雪娘还会来加害白枣儿,但是足足两天,雪娘在车厢中,未曾露过面,想来是离天香宫渐渐近了,是以云中双鹤的神色,也极其严肃。 第三天又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傍晚时分,穿过了一条极长的峡谷,那峡谷两旁,全是插天也似的高峰,是以峡谷中阴暗得可以,等到出了峡谷,反倒又觉得天色明亮了,在峡谷之外,乃是一幅小小的平地,云中双鹤一声吆喝,车便停了下来。 金不嫌也忙勒定了缰绳,两辆车子一起停下,金不嫌跃下车,又从车车上抱下白枣儿来,拉开了车门,车中顾不全,玉郎君和谭尽三人的穴道仍然被封,东倒西歪地躺着,金不嫌才一拉开了车门,顾不全便骂道:‘他奶奶的,还要我们在车中愁多久?’金不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谭尽叹了一声道:‘你去对云中双鹤说说,我们穴道被封,若是超过了五个对时,我们就成废人了!’金不嫌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谭大哥,你们的穴道,我也可以解得开!’粉面玉郎君‘呸’地一声,道:‘别吹大气了,你自已能够不死,已是奇事,如何还有力气替我们解开穴道?’金不嫌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这就是有银子的好处了,身边有七枝真正百年的老山参,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伤药,不但不死──’金不嫌才讲到这里,顾不全已直叫了起来。道:‘你已经没事了?’金不嫌却现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道:‘金银虽好,但至多只能延命,不能救命,我伤得十分之重,好是不会好的了,但仗着灵药为助,连日来,我一面赶车,一面又将本身真气,聚于左臂,我全身只有这条左臂,还可以使唤,也有足够力道替你们解开穴道!’金不嫌在聚云庄上,伤得极重,照说他武功再高,也难以挺得下去,连日来他居然若无其事,玉郎君等三人,心中本来就讶异,此际听得他讲明了原委,方知端的,知道金不嫌不过是硬仗着灵药,延几天命,都一起苦笑了起来,心头不禁黯然。 他们四个人,酒色财气,在武林中虽然给人相提并论,但却决不是什么朋友,然而这几天来,他们自敌而友,生死与共,却是息息相关,想到金不嫌原来并不是重伤已愈,心中都十分难过。 金不嫌自然可以从各人的神情上,看出他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苦笑着,道:‘你们自己,死期将近,重伤难愈,半身残废,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来替我难过作什么?’顾不全道:‘他奶奶的,算来还是我最好了!’他们四个人在低声交谈,白枣儿自然听不懂,但是她还是用心听着,这时白枣儿忽然道:‘金叔叔,你们为何睡了三天,还没有睡醒?不肯起来?’白枣儿不知玉郎君等三人是被点了穴道,还只道三人是贪睡,玉郎君等三人,都觉得心中凄然,他们尽了那么大的力量来保护白枣儿,但是白枣儿的前途如何,却仍然渺茫得很! 金不嫌忙道:‘他们快起来了!’ 金不嫌一面说,一面转头,向云中双鹤看去,他是想趁云中双鹤不觉,先解开了三人穴道再说。 只见雪娘的车子,仍然是车门紧闭,雪娘也不知在车中做什么,而云中双鹤则已拾了许多干枝,堆成了一堆,看来是准备在此过夜了。 在金不嫌回过头去看时,只见云起刚点着了那堆树枝,云起强则走向车子,在车门前站定。叫道:‘雪总管可要出车来走动一下?’在车厢中,随着云起强的一问,传来了一下呻吟声,雯起强一忙,又问道,‘雪总管,你伤势如何?’他一面说,一面已拉开了车门,向车中望去。 金不嫌一看到云起强探头进车厢去,云起刚则背着他,这正是他解开粉面玉郎君等三人穴道的大好机会,是以他先将白枣儿放了下来。 却不料就在他准备出手之际,只听得云起强突然发出了一下极怪异的呼叫声来,金不嫌陡地一怔,立时转头着去,刹那之间,他心头的吃惊,实是难以形容! 第十二章 因为他再也料不到突然之间,会生出了那样的变故!这时,在车中的三人,也听到了云起强那一下凄厉之极,令人毛发直竖的怪叫声,他们齐声问道:‘什么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金不嫌不是未曾听到三人的询问,可是因为在那刹间发生的变故,实在太惊人了,是以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只见云起强在一探进车厢之后,立时又向后退出一步,那只是一进一退,电光火石的一刹间,然而云起强已然大不相同了! 在云起强向后退出一步之际,他的脸上,就在鼻梁之上,齐齐正正,刺着一柄利刃! 那柄利刃,映着夕阳的余晖,在闪闪生光,金不嫌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雪娘的东西,他自己也正是伤在那柄匕首之下的。 而从匕首露在外面的情形来着,匕首刺进云起强的面门,足有五六寸深! 金不嫌僵立着不动,只见云起刚也是陡地一忙,然后,一跃而起,掠到了云起强的身边,伸手扶住了云起强,但这时候,云起强已经连话也讲不出来了,他嘴唇掀动,只叫出了‘兄弟’两个字! 接着,便见他的身子一阵抽搐,眼往上翻,已然断了气,云起刚的身子在剧烈发着抖,他的双眼之中,似要冒出火来,望定了车厢。 车厢的门虽然打开着,然而从金不嫌所在的地方,仍然看不清车厢中的情形。 他只听得雪娘在车厢中,发出一阵‘格格’的娇笑声来,接着,便是她柔美动听的声音,道:‘站着发抖干什么,还不将匕首拔出来给我!’在车中的二人,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是从金不嫌的神情上,看出外面她所生的事,实是非同小可,他们全部心痒难熬,顾不全更是性急,破口骂道:‘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事?’ 他一问,金不嫌还没有回答,白枣儿先又哭了起来。 白枣儿究竟还是小孩子,如何见过这等杀人的勾当?这时,云起强的面上,钉着一柄匕首,鲜血长流,实是可怖之极,如同厉鬼一样,白枣儿心中一害怕,便自然而然,哭了起来。 也直到此际,金不嫌才缓过了一口气来,急急叫道:‘雪娘她……她杀了云起强!’车中粉面玉郎君等三人,齐皆一怔,也就在这时,只听得云起刚一声大喝道,‘好,给你!’他一伸手,握住了匕首的柄,手臂振动,人的头部,全是骨骼,那一柄匕首刺得如此之深,匕首已深陷在头骨之中,是以云起刚一振手臂,将匕首拔出来之际,只听得一下极其刺耳的迥然之声。 而匕首一拔了出来,鲜血更加泉涌,云起刚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左手一推,推开了云起强的尸体,一脚飞起,踢在车厢之上。 云中双鹤的武功,本来就不弱,这时兄弟惨死,云起刚心中的悲愤,难以形容,这一脚踢出,力道自然也强得可以,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整个车厢,已然坍下了一半,木片纷飞! 车厢一塌了下来,雪娘自然也已现身,只见她端端正正,坐在车厢之中,满面笑容,看发的神情,倒像是甚么也未曾发生过! 碎木片在雪娘的头上飞了过去,雪娘又格格地笑着道:‘怎么样?想和我动手么?’云起刚又是一声怒吼,身子陡地向前扑了出去,那一扑势子之猛,简直就如同猛虎出押一样! 可是,就在他向前扑出之际,雪娘的身形,突然向上一提,已经飘飘拔了起来。金不嫌一看到这里,大吃一惊失声道:‘不好,她伤已痊愈了!’金不嫌话才出口,又是轰然一声巨响,云起刚那一扑,未曾扑中雪娘,身子压在车厢上,将两只车轮压碎,车厢整个倒了下来,拉车的健马,一阵急嘶,而也就在此际,只见雪娘一身白衣,在半空之中,衣袂飘动,身子陡地一翻,已到了云起刚的背后! 金不嫌一见情形不好,忙大叫道:‘云庄主小心!’但是金小嫌的话,还是迟了一步,雪娘的身形一沉,云起刚才一挺之间,‘叭’地一声响,雷娘的一掌,已然击在云起刚的后心! 只听得云起刚大叫了一声,身子倏地转了起来,手中匕首,向前疾送了出去! 雪娘自上而下击下的那一掌,使的自然是‘紫气摩云掌’功夫,而且,她自知这一掌,实是非中不可,是以蕴的力道这么大,又恰好击在云起刚背心的‘灵台穴’七,那‘灵台穴’直通人心,又称为‘人心穴’,乃是人身三大死穴之一! 是以,云起刚中了一掌之后。根本不待紫气摩云掌的毒性发作,便已万无生理,然而他还是硬生生地转过身来,他一转身,雪娘已在向后退了,而就在那一刹间,云起刚一张口,‘哇’地一声,一股血泉,自他的口中,直喷了出来! 这一下变化。连雪娘也未曾料到,云起刚身受重伤,一身真气,在片刻之间宣泄,那一股血泉,随着他数十年苦练之功,一起泄出,去势简直疾得如同是一股血箭一样,才一喷出,便没头没面,正喷在雪娘的面上,雪娘发出了一下怪叫,身千陡地向后退去,云起刚手中的匕首,猛地又向前一送。 只听得‘刷’地一声。那柄匕首。在送出去之际,云起刚实在已经断了气,是以匕首刺在雪娘的胸襟,云起刚的双手已向下沉去,匕首锋利的刃口,又在雪娘的胸腹之间,划出了一道口子。 雪娘连退了三四步,坐倒在地,只听得连声厉呼,满面血污,那里还是一个美人儿。简直就是一个才从十八层阿鼻地狱中冲出来的恶鬼! 而在雪娘坐倒在地之际,云起刚的身子向旁一侧,也砰地一声,跌倒在地! 金不嫌固然也是久历江湖的高手,但是那一场恶斗,转眼之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云中双鹤,尽皆死于非命,却也令他看得目瞪口呆。 顾不全在车厢中。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叫道:‘究竟怎么了?’金不嫌摇着头,眼前的变化情形,要叫他说,他实在也有说不出来之苦,是以他伸手一掌,拍在顾不全的腰际,道:‘你自己来看!’顾不全被金不嫌一拍掌开了穴道,血脉一流通,他大叫一声,身子一侧,便自车厢之中,走了出来,‘砰’地一声,跌倒在地,立时抬起头来看看,只见雪娘满面血污,正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身血污,实在是可怕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他竟然认不出那是甚么人来,失声道:‘这——这是甚么人?’金不嫌吸了一口气,又打开了两人的穴道。 玉郎君和谭尽相扶着,也自车厢之中,走了出来,等他们两人出了车厢,雪娘已经站直了身子,头发披散,手在面上抹着,更是可怖。 白枣儿已吓得呆了,也忘记了哭,只是紧抱住了金不嫌的腿,将头埋在金不嫌的粗脚上,金不嫌等四人,望定了雪娘,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呵是他们还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只见雪娘不住伸手在面上抹着,但是才抹去了鲜血,却又有鲜血流出来。 如果她面上沾染的,只是云起刚喷出来的一股血泉,那么,一抹再抹之下,血早已抹净了。但如今的情形,却并不是如此! 金不嫌到了这时,才‘啊’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云起刚那一股血泉,自他的口中,喷了出来,力道劲疾之极,等于无数的暗器一样,齐喷在雪娘的面上,雪娘的面上,实在是再也没有一点完整的肌肤了! 那实在是骇人听闻之极的事,是以金不嫌不由自主,失声叫了一下。 而金不嫌一叫,雪娘双手挥舞着,厉声道:‘你幸灾乐祸么,我一样可以杀你!’她那两句话,声音更是凄厉之极,一面说,一面已转过面,向着四人,谭尽在四人之中,最是见多识广,他一看到雪娘转过身来,便道:‘她已瞎了眼!’谭尽一叫,粉面玉郎君等三人,心中不禁大喜,因为他们四人,这时简直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如果雪娘只是为了皮肉之伤,那么他们四人,一样难逃毒手,可是如果雪娘双眼已盲的话,那就不大相同了!金不嫌这时,也已看出,在雪娘的眼眶之中,的确也在向外汨汨流着血,他忙道:‘不错,云起刚一口鲜血,喷中了她的面门一一’金不嫌一句话还未曾讲完,雪娘突然发出了一下令人心神皆悸的怪叫声,双臂扬起,十指箕张,向着金不嫌,直扑了过来。 金不嫌科不到雪娘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循声扑到,来势依然是如此之猛,他一抱白枣儿,向旁便倒,倒在地上,一骨碌滚了开去。 而雪娘的武功,也当真了得,一扑不中,飞起一脚踢向金不嫌,‘砰’地一声,正踢在金不嫌的腹际,只差了一点,未曾踢中白枣儿的头上,金不嫌大骇,又接连滚了几滚。 雪娘才一站定,谭尽便自她的身后,掩了过去,双拳齐出,雪娘子身子一晃,疾转过身来,谭尽那两拳,去势极快,雪娘仍然未曾逃得过去,‘砰砰’两声,击个正着,其中一拳,正击在雪娘被云起刚削开的那条口子之上,雪娘厉叫一声,身子后倒,但仍然双脚飞起,踢在谭尽的小腹上。 谭尽的小腹被雪娘双脚踢中,整个人立时萎缩在地,粉面玉郎君骇然道:‘谭大哥,你——你——你。’谭尽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粉面玉郎君转头看雪娘时,雪娘已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粉面玉郎君慢慢向前走出了两步,来到了雪娘的身边! 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令人一看之下,几乎连闭上眼睛的勇气都没有的血人,会是曾在自己怀中,婉转承欢,花容月貌,令人终生难忘的美人儿! 粉面玉郎君站着发呆,只听得顾不全叫道:‘看,她还未曾断气!’顾不全一叫,粉面玉郎君猛地低头一看,果然看到雪娘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连忙向后退去,可是他才退出了一步,只听得雪娘又是一声怪叫,身子突然又从地上,弹了起来。 当她的身子弹起之际,在她的伤口之中,鲜血疾洒而出,她整个人向玉郎君扑了过来,粉面玉郎君简直吓得呆了,‘砰’地一声。被她整个人撞中,胸口一阵发热,口角鲜血长流,又已伤上加伤! 粉面玉郎君‘砰’地跌倒在地,雪娘也跌在地上,这一次,谁都看得出来,雪娘已经死了! 他们四人,各自倒在地上喘看气,就在此际,只闻得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了过来,在此时。四匹马。奔到了近前,谭尽勉力直了直身子,只见那四匹马,驰到了近前,马上的人,高冠古服,分明是天香宫来的。 那四个人勒定了马,向粉面玉郎君等四人,望了一眼,一声冷笑,又要拔足向前驶去,顾不全大声叫道:‘四位可是天香宫来的?’马上的那四人之中,一个冷冷地道:‘天香宫不理江湖俗事,别废话了!’顾不全骂道:‘他奶奶的,谁在废话,你们来看看,这小女娃,可是天香宫的?’顾不全伸手向白枣儿一指,马上那四人,突然一起惊呼,飞身下马! 白枣儿也在这时,转过头来,她望着一个老者,道:‘杨老爹!’那老者直奔到了近前,一伸手,把白枣儿抱了起来道:‘小宫主!’谭尽等四人互看了一眼,顾不全忙道:‘甚么,白枣儿她——她是天香宫主人的女儿?’那姓杨的老者道:‘正是!小宫主找到了,我们快回宫覆命去,雪娘阴谋害小宫主,不知何在,再请主人派人去追她回来治罪!’顾不全道:‘那贼婆娘,已然死了!’ 姓杨的老者‘啊’地一声道:‘四位是──’谭尽摇手道:‘我们不想知道别的,只想知道白枣儿是小宫主,雪娘何以要害她?’杨姓老者道:‘雪娘颇得天香宫主人宠爱,但主人更爱小宫主,是以她阴谋命人将小宫主带出宫去杀害,但是那人天良发现,将小宫主送到了龙门帮帮主手上,雪娘得信之后,又出宫追杀!’谭尽等四人,长长呼了一口气,齐声道:‘白枣儿,再见了!’白枣儿扬着胖胖的小手,道:‘再见了,他妈的。’这‘他妈的’三字,出于白枣儿之口,天香宫来的人,目瞪口呆。但是谭尽等人却呵呵大笑了起来,那四人一顿足,立时飞身上马,四匹马又疾驰而去,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四人笑了一会,又静了下来,粉面玉郎君道:‘白枣儿总算没有事了,但不知她长大之后,是不是还会记得我们四个人?’顾不全道:‘记得不记得,又有甚么关系?我们连性命也豁了出去,本来就只要白枣儿安全,别的不为甚么!’谭尽和金不嫌两人,以极其欣慰的声音道:‘现在白枣儿总算安全了!’他们四人,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他们都不是甚么仁人侠士,但是却全然不计代价,做了这样的一件事,究竟为了甚么,只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 天色渐渐地黑了。 第二天早上,只有顾不全一人,持着树枝,慢慢地驱车离去,粉面玉郎君,金不嫌,谭尽三人,全都在满足的微笑中,伤重而死了。而顾不全去了何处,也没有人知道,谁会去注意一个废人的下落呢?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